《问灵所》 第一章 见面礼 傍晚时分,正是下班高峰期,地铁口人潮汹涌。 一个身量颀长的年轻男子半躺在地铁等候区的长椅上,神态慵懒地翘着二郎腿,简约的白衣黑裤让他穿出几分飘逸出尘之态,身边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麻布袋,扎得密不透风,让人非常好奇里面藏了些什么。 他单手把玩着一杯已经没有丝毫热气的咖啡,不时啜上一口,细碎的长发盖住了他半边脸孔,露出的轮廓很是俊秀,只可惜神情偏冷,大有拒人千里之外之意,因此熙熙攘攘的人流中虽有不少人好奇瞟他,却不敢将视线在他身上停留太久。 每当有地铁到站,他一双俊目便会沿着出站的人群一个个搜去,却并不起身,显然不是在等地铁,而是在等人。 他假装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表,约好的时间是六点,现在已经六点半了。 又一趟地铁疾驰而来,呼啸之声让他产生了轻微的耳鸣,好看的眉毛顿时扭成了一团,咖啡杯被他暗暗抓紧,承载了他已禁不住要窜起的火气。 他讨厌迟到,也讨厌噪音,二者加在一起更是要命,如果不是等待的这个人刚好可能会改变他目前生活的窘状,早在六点过一分,他就已拂袖而去。 正值他出神之际,一双白色细高跟出现在他的眼帘。 他的视线缓缓抬高,顺着白色细高跟往上移动:白皙的小腿、绷直的大腿、红色包臀裙共同凑成了近乎完美的腿部曲线,白色吊带衫将盈盈一握的小腰身映忖得十分性感,蕾丝镂空的长外套又恰到好处压制住了多余的妖冶,浓密蓬松的长发有些自然卷的味道,精致的五官镶嵌在一张拥有美人尖的娃娃脸上,明明已经不是青春洋溢的年岁,却显得活力四射。 她的怀中抱着一本灵魂勘测指南,正是见面的暗号。 慕容曌,女,三十岁,未婚,一级心理咨询师,很有可能是他下一任老板。 “你是师兄介绍来的阳牧青吧?不好意思,我有点事耽误了,麻烦让你久等了。” 异常好听的轻柔嗓音、异常诚恳的端正语气,竟将阳牧青残存的一丝不耐给滴水不漏地压了下去。 他有些讶异,自己并不是一个见到漂亮女人就会昏头之人,但他承认在见到慕容曌的第一眼,便已经没有了火气,听她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之后,半个小时的焦灼等待已经得到了完美的弥补。 阳牧青抚额苦笑,心中暗道:真是一个可怕的女人。 “这儿说话不方便,工作室就在附近,走吧!”慕容曌见他沉默不言,作势去牵他的手,想拉他起身。 阳牧青却神情一变,生生避开,没有让她“得逞”,身体却很配合地站了起来,拎起麻布袋,努力摆出一个堪称“和善”的笑容,紧随在她的身后。 “不想笑就不要笑,放轻松一点,虽然我是颜控,但也不至于饥不择食。”慕容曌打趣道,眼睛弯成一个很好看的弧度。 阳牧青闻言轻轻一愣,逐渐恢复了原本冷冷淡淡的神态。 他身高一米八三,一米五八的慕容曌只到他的肩膀,尽管他比她小上五岁,但二人走在一起,看上去他却更像是保护者的姿态。 慕容曌的工作室果然很近,出了地铁口,再过了马路,沿着街道走到一个十字路口的拐角处,一个写着“问灵所”三个大字的招牌尤其引人注目,如同它的主人一般神秘而精致,工作室设在二楼,沿着指示牌走上楼梯便是。 工作室空间很大,被分成多个隔间,中间是舒适的客厅,电视沙发一应俱全,写着“聊斋”的是单人会客室,写着“围炉”的是集体会谈室,写着“梦园”的是催眠室,写着“魂引”的是通灵室,写着“禁室”的隔间阳牧青自然没好意思参观,并带有厨房、卫生间、阳台,俨然是一个可以吃、穿、住的综合工作室。 “怎么样?对新的工作环境还算满意吗?”慕容曌递了一杯热茶过来,让阳牧青抓着不放的冷咖啡顺利下岗。 阳牧青点点头,终于迟疑开口,嗓音低沉喑哑,却很干净:“你相信我有阴阳眼,并能帮到你?” 慕容曌笑道:“师哥从不会骗我,而我也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你绝对值得我给你开的薪资。而且,据说你厨艺一流、开车也很稳,我免费还得了一个厨师和司机,何乐而不为?” “我不太会讲话,可能会得罪客户。” “客户自然有我来搞定,完全不需要你出马。” “我虽然能看见鬼物,却不能消灭它们,也许你找个法师帮你会更靠谱。” “那并不是你能力不够,以后你就知道了。我确信,我要找的就是你,不是任何法师。” “我没有说要兼任你的厨师和司机。” “会算额外的薪水。另外,这儿有间空客房,你可以住这里,我自己有公寓。” “” 慕容曌一定从她师兄那打听得很详尽,因此总是可以轻而易举击中阳牧青的痛点。 他的确囊中羞涩、居无定所,大学毕业之后换了四五份工作,每一份工作都会因为鬼物的干扰而无法继续。 任何事情都是双向的,他能看见鬼,自然也招鬼,读书期间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工作的时候,任谁都无法在鬼魂的包围下坦高效率运转,而且,社会上的鬼,似乎比校园里的鬼更“凶”,缠得也更厉害。 断断续续的工作让他的经济来源成为问题,他是孤儿,不像别的同龄人一样还可以由家里救济,他只能靠自己。在此之前,他已经待业三个月了。因此,当李悬——也就是慕容曌的师兄找上他,说有一份需要与鬼物打交道的工作时,他二话不说就打算试试,既然避不开,不如直接面对好了。 李悬同他在一个孤儿院长大,二人关系不错,因此对他的底细一清二楚,看来什么都跟慕容曌交代了。 刚才他问的那些问题,不过是试探慕容曌是否已经做好了接受他的准备。 不轻易麻烦别人,是他为人处事的重要准则。 阳牧青喝了口热茶,以一个舒服的姿势在沙发上坐下,将一直拎着的麻布袋递给慕容曌。 “吶。” 慕容曌毫不犹豫接了过来,发现着麻布袋看起来虽大,却一点重量都没有。 “我可以问问,这是什么吗?” “见面礼。” 阳牧青的眉眼间流淌着得意。 “虽然我说自己不会消灭鬼物,没说不能抓住它们。” 第二章 反向追踪 慕容曌嘴角抽搐,忍了又忍,尽管内心恨不得将那只造型怪异的麻布袋扔回到阳牧青身上,但还是在努力保持风度。 这里面,竟然装了一只活生生的鬼? 这个不信任人的小子,又是在考验她不成? 作为一个纯粹的无神论者,她原本并不相信鬼神之说。 直到三年前,一件亲身经历让她不得不颠覆三观,重新思考人生以及自己所从事的职业。 之后她毫不犹豫关了自己苦心经营的心理咨询室,开了这间不伦不类的“问灵所”,生意竟反而风生水起。 但渐渐的,她自知遇到了瓶颈,便开始委托熟人打听能目视鬼物之人。 这才有了与阳牧青相见的机缘。 “你不怕?”阳牧青微微有些诧异。 “你都不怕,我为什么要怕?这个小鬼,应该是属于很乖的那一种吧?”慕容曌最擅长便是睁眼说瞎话,尽管额头已冷汗直冒,但仍然装得跟个没事人一样。 “嗯。”阳牧青完全无视她青一阵白一阵的忍耐表情,点头表示肯定之后,就眼神飘忽,神游万里了。 十秒钟的沉默后,慕容曌终于领会了阳牧青无意继续话题,只好主动引导。 “然后呢?你就这么给我了?下面不应该是听故事时间吗?“ “在过来的路上顺手捉的,还不知道它的来历,你虽然看不见,但可以用手摸摸。” 慕容曌半信半疑地将另一只手覆了上去,果然察觉到了偏低的温度,不是清亮,而是阴寒。 她这下反而镇定了,笑着去扯掉扎着麻布袋的绳子。 阳牧青制止不及,只好眼睁睁看着那只小鬼懵懵懂懂从麻布袋里钻出来,夺门而出。 “喂!” “走了是吗?跟着它!” 阳牧青还没回过神来,就被慕容曌扯离沙发,不客气地推出了门。 “你跟着它,我跟着你。” “干嘛?”阳牧青的语气里已夹杂着几分不耐。 “做生意。”慕容曌展颜一笑,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阳牧青其实没明白,但也没有这个兴趣继续追问。 半个小时过去了,阳牧青一点也没有要停步的意思。 慕容曌感觉到脚后跟传来火辣辣的刺痛,只好靠聊天来转移注意力:“那小鬼大概什么模样?” “六七岁,男孩,憨头憨脑的,穿着一身卡通图案的湖蓝色睡衣睡裤。” “我们跟得上吗?它速度快不快?” “跟得上。” 慕容曌这才松了口气,突又皱眉道:“刚走得太急,没把地下停车场的车子开出来,真是失策,这不知道还要走多久,晚饭都还没吃,没力气了” 阳牧青本不想搭理她,但见她走路已有些一瘸一拐,毕竟于心不忍,鬼使神差地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慕容曌吓了一跳,惊道:“你要背我?” “嗯。”阳牧青此时其实已经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心软,耳根红成一片,但又不好意思反悔。 “阳牧青,我错怪你了,其实你是个大好人。”慕容曌说这句话纯粹是为了打趣他,但内心的确涌上一点点小感动。 阳牧青白皙的脸上红晕阵阵,但将慕容曌背得极稳。 又是半个小时过去了。 “居然这么远啊!你说是来的路上捉的,不是坐火车的路上吧?” “不是。” “阳牧青,你看起来文文弱弱的,没想到真还有点力气,平时有练的吧?” “没有。” “你这小子还真有点意思,外表冷得像块冰,内心却很柔软火热,长得又这么俊俏,一定有不少女孩子追吧,只是你这头发留得太长了些,看起来跟个不良少年似的,要是剪短一点,看起来肯定特别精神。” “嗯。”阳牧青听得眉头直皱,这新boss也太罗嗦了些,他三个月没出门了,头发能不长吗? “你是不是觉得我废话太多?这不是无聊嘛人呀,还是说点废话才好玩” “停了。”阳牧青将背上的慕容曌小心翼翼放下,捏了捏酸疼的双肩。 慕容曌尴尬咳了咳,立马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该减肥了。 “它从门里穿进去了。“ 慕容曌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建筑,是一幢精巧的别墅,独门独户,看得出主人经济状况很是宽裕,整体看上去并无不妥,唯一奇怪的地方是:现在快晚上九点,这幢别墅没有任何一间房间亮灯,不知道是主人不在家,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好,你记下这里,明天我们再来。”慕容曌作势又要爬上阳牧青舒适的后背。 “我想,我们可以打出租。”阳牧青毫不留情地表示拒绝。 “嗯,等你打到出租了,我就乖乖下来。”慕容曌的脸皮功力绝对不是盖的。 “你单身吗?”阳牧青对于丝毫没有男女之防的慕容曌很是头疼。 “怎么?对我有兴趣?”慕容曌的双眼亮了起来,眨巴着卷翘的长睫毛,显得很是无辜。 “谢谢,并没有。” “幸好没有,我一向不太赞成办公室恋情。”慕容曌说完这句话,更是理直气壮地扒拉上阳牧青的后背,欣赏了一会儿他无比难看的脸色之后,才笑着解释道,“放心,我男朋友不会介意的。” 阳牧青的脸色更难看了。 “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现在不进去?” “为什么?” “放长线钓大鱼,让这只小鬼再折腾一夜,对我们而言,有益无害。” 夜色弥漫,秋风乍起,街道空空,不见车踪。 第三章 天生搭档 很多刚开始合作的搭档之间都会存在一段尴尬的适应期,但这点显然不适用于慕容曌与阳牧青。 至少,二人都是潜藏的工作狂魔类型。 回到工作室之后,阳牧青二话不说钻进了厨房,捣鼓起晚餐来,额或者说夜宵更为合适。 他听到慕容曌在客厅毫不避讳地打电话,语调温柔,甜腻至极。 “酩,我今晚在工作室休息哦,哈哈,对呀,又有新生意了乖啦,晚安,爱你,亲一个,么么哒” 慕容曌打完电话,察觉到厨房里有诱人的香气飘来,她满足地长吸一口,摸摸空瘪的肚皮,忍住了去捣乱的冲动,一边打开电脑查资料,一边静静等待开饭。 这种静谧中的烟火气息是她久违的了,感动之余有些抵触,不自觉打开了音乐软件,选了一首熟悉的曲子循环播放。 动感的旋律响起,像是拉起了一张无形的保护罩,将她裹入其中。 等她缓过神,饭菜已经在餐桌上摆好,热气腾腾,阳牧青伫立在桌边盛饭,察觉到她视线飘了过来,淡淡说道:“开饭。” “很有效率呀,闻起来好香,都要迫不及待了呢!” 慕容曌甜甜一笑,速度关掉电脑,直奔餐桌。 辣椒炒肉、宫保鸡丁、香菇青菜,甜汤是酒酿元宵,小巧精致,卖相俱佳。 慕容曌用一双星星眼看向阳牧青,充满无限崇拜,她本人是料理白痴,言酩也只会炒个蛋炒饭,看来她提前买食材进冰箱的决定果真是无比英明,幸福吃货的好日子即将来临! “先洗手。” “” 慕容曌乖乖去洗了手后,立马不客气坐到桌边大嚼大吃,速度极快,但吃相优雅。 阳牧青本来还想问句自己很久没做菜了,味道是否合口味,但见慕容曌吃得如此之欢,便自知不必问了。 中途他默默递了杯白开水过去,岂料被慕容曌白了一眼,接着她起身去了禁室,不一会儿,拿出一瓶红酒和两个高脚杯出来,各自倒满。 “欢迎加入我有预感,我们肯定会是很默契的搭档,一定所向披靡、天下无敌。赚它个盆满钵满!” “好。”阳牧青心道,倒是很现实,不扯什么宏伟蓝图,好得很。 清脆的碰杯声响起,二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一顿饭在轻松愉悦的气氛中吃完,阳牧青正想收拾碗筷,却被慕容曌拦下。 “呐,这是车钥匙,地下停车场的车不多,白色桑塔纳,你去将行李取来吧,明天就要开始工作了,没时间给你搬家。” 阳牧青接过,想说句什么但最终没说,转身下楼了。 慕容曌挽起袖子,将碗筷利落洗净,又从杂物间里找出一套新的床单被套,将客房简单收拾了一下。 等阳牧青回来,慕容曌已经去了禁室,大概是睡下了,餐桌上用茶杯压着几张百元大钞,显然是留给他花销的。 他的行李简单,由于怕吵到慕容曌,只将其挪到客房一角,并不打算收拾,只将必要的物件拿了出来。 安定的生活,稳定的住处,不会有辞退之忧的工作,他阳牧青想要的,一直就这么简单。 洗过澡之后,阳牧青走到阳台处抽了一支烟,然后回到客厅沙发上,打开沙发台灯,拿出许久未碰的纸笔,细细描画。 既然新的生活已经开始,他必然不会辜负慕容曌的信任。 他未曾知晓的是:此时此刻,慕容曌正站在禁室的大白板前,分析自己目前搜到的一些蛛丝马迹。 直至深夜两三点,二人才各自安睡。 早上七点,慕容曌顶着两个黑眼圈走出禁室,见阳牧青正在给阳台上的几盆绿萝浇水。 “早” “早。”阳牧青转身说道,“早餐在桌子上,几点出门?” 慕容曌睡眼朦胧地看向餐桌:吐司、鸡蛋、咖啡。 很好,是她的喜好。 “八点出门,我们争取八点半能赶到昨天那幢别墅那咦?你什么时候剪头发了?” 慕容曌这才后知后觉发现阳牧青飘逸的长发已变成清爽的短发,加上他今天穿得比较正式,看上去很神采奕奕,全无昨天的阴郁气息。 “昨晚去接行李的路上,顺便剪了。” “哈哈,挺不错的,带出去绝对很给我长脸,剪发花了多少钱,我报销!” “不用,你赶紧些。” 慕容曌心道,姐好不容易财大气粗一回,你居然还不领情,但一看时间,果然不能再耽搁了,灰溜溜洗漱去了。 耐心等她吃过饭,阳牧青递过去他昨晚辛勤劳动的成果。 单薄的白纸上,一个彩绘的男孩栩栩如生。 “这是你昨天捉住的那个小鬼?” 阳牧青默默点头。 “跟我猜的一样。” 慕容曌打开电脑,毫不迟疑地打了一行字进去“江山大道雨夜肇事逃逸案”。 阳牧青看了一眼她搜索出的内容,眼睛闪过一丝诧异兴奋的神采,看向慕容曌的眼光已大是不同。 “看来我多此一举了。” “错,是事半功倍,看到这副画像,我有底气多了。话说回来,你画画真心不错。” “专业的。” 八点的时候,阳牧青已收拾好一些必要用品,催着慕容曌出门。 “你怎么知道要带这些东西?” “你客厅桌上放着的工作笔记,是留给我看的吧?” “额是。” “走吧。” 慕容曌满意一笑,虽觉得这个助手进入工作的状态有些快,高于自己的预期太多,但的确满心欢喜,毕竟谁也不高兴还得花大把时间去教会别人要如何工作。 坐进车,慕容曌发现后座有一袋零食,都是自己平日里爱吃的。 “难道我李悬也把我的底细卖给你了?” “你工作笔记里夹着一张超市购物清单。”阳牧青顿了顿,接着说,“235元,都是零食。” “你表现这么好,我会忍不住给你加薪的。” “却之不恭。” “哈哈,我会认真考虑的,先补会儿眠。”慕容曌说着拿了个抱枕到怀中,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姿态,闭眼养神。 车开得很稳,乃至停下来的时候,慕容曌都毫无察觉。 阳牧青一看快八点半了,只好动手将其推醒。 慕容曌睁开眼的时候,刚好看到这样一幕。 别墅的大门缓缓打开,一个神色疲惫的男子拎着公文包出门,应该是去上班,他年轻貌美的妻子抱着一个婴儿站在门口相送,平常又美好。 第四章 失常 快点离开,快点离开 要疯了,要疯了 姜临快步走到看不见家门口的位置,气喘吁吁,脸色却终于稍微好看了些。 乍停脚步,刚刚看到的那一幕又在脑海中重复闪现,内心的惊恐再次蔓延开来。 妻子怀中抱着的是个什么东西?青白的脸,血红的眸,分明是个鬼婴! 它龇牙咧嘴地看着自己,那神态好像是要吃了他,偏偏妻子毫无察觉,放着自己的亲生儿子不管,天天跟一个鬼婴亲亲热热,还劝自己去看心理医师。 要看心理医师的人明明是她才对! 姜临头痛欲裂,感觉天旋地转,歪歪斜斜走在大街上,仿佛是喝醉了一般。 来往的行人纷纷侧目,唯恐避让不及。 “阿爸、阿爸。” 稚嫩的童声从身后传来。 姜临如闻天籁,连带着脑子也清醒了些,忙转过身来,抱起身后的小小身躯,空荡荡的内心瞬间被填满。 “君君,不是让你去奶奶家呆几天的吗?怎么又跑出来了?” 君君在他怀里咯咯直笑:“阿爸带我去玩,玩玩。” 姜临愕然,最近君君黏自己黏得有些过分,但一想自己今天的状态也不宜上班,倒不如好好陪陪儿子,于是掏出手机,找了个号码拨过去:“李秘书,我今天休息一天,公司里的事情你看着处理下,有紧急的时间再打电话给我。” 君君从他怀中探出头来,漂亮的眼睛闪闪发光,一副兴奋至极的神态。 “高兴吧,儿子?今天爸爸是你一个人的了,说吧,想去哪玩?” “君君想去看鱼鱼。” “好嘞,那爸爸带君君去海底世界。” 姜临挥手拦下一辆出租车,笑盈盈地牵着君君上了车。 他的车子半个月前不知生了什么故障,总是发动不起来,他这阵子忙乱,一直没时间去修理,上下班只好打出租。 “那个小鬼和他一起。”阳牧青瞟了毫无动静的慕容曌一眼,等待着下一个指令。 “喔?这样呀走,跟我下车,我们去拜访下这家的女主人。” “不应该跟着那个男的?”阳牧青表示不赞同。 “内部攻破,先找个能买单的人。” 慕容曌说着先下了车,今天她穿着一身黑,有点复古风的针织衫将她的玲珑身段凸显得非常到位,脖子上挂着一个精致的轱辘头毛衣链,配上黑礼帽和黑色墨镜,有点像去参加葬礼。 阳牧青心道:自己今天穿得正正经经真是多此一举,明明昨天的样子与她这副打扮更加搭配。 “干嘛离我那么远?”慕容曌回头很不满地盯了他一眼。 阳牧青面无表情地走快几步,与她并肩而立。 慕容曌彬彬有礼地按下门铃。 门很快开了,开门的是刚才送男子出门的美貌少妇。 她吃惊地看着眼前明显打扮异于常人的明媚女子和她身边俊俏挺拔的年轻男子,想不起来自己家何时有招惹这般人物。 “请问你们找谁?” “找你。”慕容曌展露了一个亲和力满分的笑容。 “有什么事吗?” “你们家是不是在闹鬼?” 慕容曌用肯定的语气说完了这个疑问句,胸有成竹地看着美貌少妇的脸上交替闪过惊诧、警戒、沮丧、悲伤,最后定格成抓住救命稻草的溺水之人般神色。 姜临梦见自己走在一条走廊里。 走廊的两边都是雕刻着繁复花纹的暗门,青苔满布,锈迹斑斑。 走廊的灯光异常昏暗,昏暗到看不清尽头,而他背后的光线被一点点吃进无尽的黑暗里。 距离姜临五六步的一个房间门自动打开,一个小男孩跑出来,径直往前跑去,没有回头看他,背影像极了君君。 姜临追上去,想拉住那个孩子的胳膊。 “君君,等等爸爸!” 那孩子的胳膊融居然融化在姜临的手中。 姜临觉得自己的心都被揪起来了,但奇怪的是他虽然难过,却没有过多的诧异。 正在他呆滞的瞬间,很多孩子的嬉笑声从走廊两边的各个房间传出来,走廊两侧的门陆续被打开,一大群孩子跑出来,围绕在姜临的身边,姜临的额头上冒出一颗颗豆大的冷汗,他完全看不清他们的脸。 “阿爸!” “阿爸!” “阿爸!” “” 君君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不同的语气与语调,悠长而甜腻,夹杂在叫唤声中似乎还有刺耳的急刹车声。 围着他转悠的孩子们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姜临发现他们的肢体都是残缺的,身上各处都渗着血,表情痛苦而狰狞 最让姜临感到绝望的是他们都长着一张君君的脸! “啊啊啊!” “先生、先生!醒醒,海底世界到了!”出租车司机一脸无奈地看着后座这个睡得昏沉的男子。 姜临一个激灵醒来,恍神了好一会儿,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吁 原来刚刚不过是做了一个噩梦,君君正一脸乖巧地在他怀中入睡,安然无恙。 看来这些天自己的确被折磨得有点精神衰弱,不管了,他决定今天回去之后一定要说服妻子去看心理医师。 一直让君君不回家并不是长久之计。 要不然他刚刚也不会做那样离奇古怪的梦。 “醒了,君君,我们去看鱼鱼。” 姜临温柔地摇醒臂弯中的小人儿,眼底一片温柔。 君君缓缓睁开眼,双眼并无焦距,只是伸出双手要姜临抱,样子十分迷糊可爱。 姜临向出租车司机道了声谢,额外加付了车钱,然后抱着君君下了车,朝海底世界走去。 今天不是周末,海底世界的人不多。 姜临抱着君君一个个景点慢悠悠看,他不时卖力逗乐,君君也很给面子,咯咯直笑。 果然他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喜欢各种鱼虾蚌蟹,一副恨不得将整个海底世界搬家里的架势。 走到水母馆那里,姜临突然想要给君君拍张照留念,于是将他放下,教他摆个帅帅的姿势。 君君很是合作,一张小脸笑得跟一朵花似的。 “咔擦、咔擦。” 姜临按下快门,笑着去欣赏刚刚拍下的杰作。 一张鲜血淋漓的脸孔占据了手机屏幕,额头上那个大大的血洞,狰狞醒目。 第五章 鬼由心生 慕容曌与阳牧青随着开门的美貌妇人进入屋内. 她外表看起来十分镇定,然而颤抖的手指出卖了她惊恐的内心。 细看她的妆容,虽然描绘得非常精致,但仍掩饰不住憔悴的脸色,眼底更是蔓延多缕血丝。 慕容曌看似不经意在屋内转了一圈,眼神在一张全家福上停留了若干秒,眼睛眯了眯,随即大大方方在沙发上坐下。 明明有些无礼的举动,她做起来偏偏驾轻熟路、理所应当。 阳牧青则拘谨许多,用眼角的余光稍微打量了屋子的各个角落,待慕容曌坐下之后,在离她不远的位置跟着坐下。 “姜夫人是吗?你叫我慕容就好。” 姜夫人抬头望了望她,嘴唇轻启:“慕容小姐,看来你对我家的情况很了解?” “我对你家的情况并不是很了解,只是对鬼魂很了解。”慕容曌笑道。 姜夫人闻言反而镇定下来,去厨房端了三杯热茶过来,烟气袅袅,香气四溢。 慕容曌接了其中一杯茶,吹了吹漂浮在水面的茉莉花,嫌烫,又放了下来。 “现在,可以敞开心扉聊了吗?”慕容曌一副具有十足耐心的架势。 姜夫人低头喝了口茶,沉默了半响,之后点了点头。 阳牧青拿出纸笔,准备将重要的线索和情节记录下来。 慕容曌用余光瞟到了他认真的神态,嘴角轻扬,给了他一个笑意盎然的赞赏眼神。 海底世界,水母馆。 姜临面色惨白地盯着照片看,直到那张惊悚的照片慢慢恢复正常。 呵,一定是最近休息得太少,什么样幻觉都出来了。 “阿爸,君君要去看龟龟” 君君边说边抱上姜临大腿,眼神充满无限依赖。 姜临笑着将他抱起,满心欢喜地奔向另一个景点。 刚走出几步,他鬼使神差想要回头看一下,却又不知为何,心里面不敢回头,可越是不敢他越是觉得应该回头看看,天人交战了好几分钟,最终他咬牙转身,神情想要豁出命一样。 原来他们站着的位置被新的游客所取代,除此之外,并无异常。 可姜临就是觉得心里空空的,像是有什么东西落在那里了一样。 “阿爸” 君君软软糯糯的呼叫声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 他下意识将君君抱得更紧,仿佛只要这个小人儿还在他怀中,他就可以继续前行。 海底世界不大,走得再慢,两个小时也能转完。 “君君,爸爸带你去吃中饭吧,吃你最爱的鸡翅好不好?” “好!” 海底世界的入口与出口不是同一个,出口处有一个促销台,只要是有小朋友经过,都会免费获赠一个做成各种形状的新式气球玩具。 姜临牵着君君经过时,却见工作人员疏忽大意了,竟然忘了给他。 君君很是委屈,嘟着嘴问:“为什么别的小朋友都有,君君却没有?” “君君想要呀?”姜临笑道,“你在这等着,爸爸去去就来。” 安抚好君君的情绪后,姜临走到促销台前,掏出钱夹,抽出一张百元大钞。 “我要两个。” 工作人员怔怔地接过钱,本想说这是非卖品,却见姜临已经挑了两个气球玩具走远。 “有钱就是任性,一个大男人也可以玩气球” 被震到的促销员忍不住对身边的伙伴吐槽。 吃过中餐后,姜临又带君君去了游乐场,好不容易抽出一天时间来,自然要好好利用。 直到傍晚时分,一大一小才恋恋不舍地往回走。 “阿爸,君君又要去奶奶家吗?为什么不能回自己家呢?” “这个” 姜临静默,不让君君回家是为了保护他,妻子抱回去的那个鬼婴善恶莫辨,自己倒无所谓,要是伤了君君可如何是好。 “阿爸,君君想跟你一起。” 姜临看着他闷闷不乐的小脸,心里就像被刀子扎了一样疼。 他跟妻子理论过许多次,每次都被她的眼泪给挡回来。 明明就是这么显而易见的事,为什么她一定要那么执迷不悟,死抱着那个鬼婴不肯撒手? 也许自己该请的不是心理医生,而是法师了。 他回想起自己这段时间与妻子的争执,又隐约奇怪自己为什么每次都没有理论到最后,似乎每每到了争执的僵局,他想要说出狠话的时候总觉得底气有些不足。 “君君,爸爸带你回家。” 笑容马上在君君的小脸上绽开,姜临一见那纯真的笑颜,顿时觉得心中的郁结之气冲淡了不少。 到家了。 家中无灯,妻子外出了吗? 出去了也好,反正自己这时也不想看见她,还有她一直抱在怀中的鬼婴,想起来就头皮发麻。 掏出钥匙,开锁,进门。 客厅里,荧荧发光的电视屏幕亮着,在黑暗中分外刺眼。 姜临的眉头扭在了一起,正要发怒,却在下一瞬间失神在荧屏的人物中。 那应该是一个小孩子的生日聚会,爸爸负责拍摄,妈妈负责餐点,还有几个小朋友,与小寿星闹成一团。 “君君,看镜头。” 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小寿星仰起头看着他,笑容如天使一般纯粹,阳光照在他偏软的头发上,闪着淡金色的光芒。 姜临在黑暗中无声笑了,没有发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突然间画风一转,小寿星咳嗽起来,场面乱成一团,妈妈抢先跑了过来,手里面拿着药瓶,紧接着镜头一晃,应该是自己扔了摄像机,也跑过去帮忙了 “亲爱的,君君在五年前就已经去世了,我抱着的是我们第二个孩子,姜安。你还记得吗?还是你给他取的名字,说此生别无他求,只希望他健健康康长大。” 房间里的灯亮了起来,姜夫人站在二楼阶梯上,手上抱着一个白白嫩嫩的小婴儿。 慕容曌和阳牧青站在她身后,伴着她缓缓下楼。 “不,你撒谎,君君明明在我身边!”姜临突然歇斯底里大叫起来。 “阿爸!” “你听,君君在叫我!听到没有!”姜临一边情绪激动地说着,一边去牵君君的手。 他的确牵住了君君的手,准确地说,是一条手臂,君君的一条手臂被他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扯了下来! 姜临大惊失色,慌忙将那只小手扔得远远的,连着后退了好几步,最后瘫倒在地。 失了一条手臂的君君哇哇大哭,眼睛、鼻子、耳朵、嘴里都冒出黑红色的血液 “阿爸,疼,疼,疼” “不,不,你不是,你不是君君,你是”姜临似乎终于看清了眼前人的相貌,神情扭曲,如同见了鬼一般,“不要!不要来找我,我不是有意的,我也是不小心!” 姜夫人无限悲伤地看着他,泣不成声。 她手里紧紧拽着一份半月前的报纸,头条是“江山大道雨夜肇事逃逸案”,受害人是一个七岁男孩。 她清楚记得,君君去世的时候也是七岁,眉眼与逃逸案中丧命的小男孩有几分神似。 见尘埃已定,阳牧青从包里掏出一个黑亮玲珑的小葫芦,默念了一句咒语,将那冤死小鬼的魂魄收入其中。 慕容曌察觉到他的异常举动,马上领悟到了他所作何为,双眉微蹙,尽敛方才的得意之色。 姜夫人虽然哭得梨花带雨,但脑子十分清醒,她一边将姜临搂入怀中耐心安抚,一边拨通了警局电话自首。 “临哥,不管你犯了什么错,我都会与你一同承担,我和小安,会一直等你,无论多久。” 姜临回家之前,她已随慕容曌他们去车库查看了他的爱车,车前灯上未被雨水冲尽的血迹以及轮胎里卡住的睡衣碎片很好地说明了一切。 有慕容曌和阳牧青这两个活生生的人证在,姜临已注定逃脱不开法律的制裁,欠下的债,都是要还的。 她仍决定聘请他们,不过为了帮助姜临回到现实,直面心灵的制裁,而不是一味去扭曲现实与记忆来自我麻痹。 慕容曌默默留下一张名片在客厅桌上,给了阳牧青一个眼神,二人随即快步出门,并将房门小心关闭,没有去打扰他们狂风暴雨前安享的半刻宁静。 他们的车子开出约十分钟,与呼啸而来的警车擦肩而过。 慕容曌休闲地坐在后座,从装零食的购物袋里挑选此时想要入口的东西,可惜挑了半天,总有些提不起来兴致,最后拿出一盒西瓜味的木糖醇,倒出四颗,塞了两颗放嘴里,递了两颗到前面。 阳牧青接过吃了,未曾说无意义的客套话,两只眼睛仍目不转睛地盯着前面的路况。 “你确定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 “有。” “说吧,我回答你三个问题。” 阳牧青闻言,一阵长久的沉默。 “怎么又不问了?” “我在选问题。” “算了,超过三个也可以” “你如何知道此家姓姜?” “昨天回去之后,我便查了资料,还委托各路朋友查了查,见客户之前不下点功夫可是不行的。” “你如何确定有问题的是姜临,而不是姜夫人?” “你也有注意到那张全家福吧?里面那个小男孩和你临摹的小鬼画像并不一致,它既然跟着姜临,说明心里有鬼的是姜临,我开始怀疑过是姜临痛失爱子,但见到那张全家福之后,便知道并不是这样。” “那你如何判断姜临就是肇事者?他也可能是证人或者与此案相关的其他人员。” “猜的。”慕容曌施施然的样子有些让阳牧青看不惯,“然后猜对了。” “最后一个问题:姜临的症状属于哪种精神疾病?” “比较复杂。”慕容曌终于有了点胃口,扯开一包薯片,边吃边道,“首先是间歇性失忆,他不是故意不自首,而是刻意抹去了车祸的那段记忆,估计他出车祸那天喝了不少酒,但即使这样,他回避开车,说明他潜意识里面还是清醒的;然后是移情,车祸时他撞到的那个小男孩与他大儿子病逝时的年纪差不多,长相还有一点相似,他是希望自己的儿子活着的,也希望自己没有撞死过人,于是他把自己创造的鬼魂当成自己的儿子去疼爱,以为这样就两全其美了;再有是病态的合理化,姜临记得自己是死过一个儿子的,既然现在这个“儿子”回到了他的身边,那么他妻子怀中的儿子肯定就是已经死了,这就是为什么他对小儿子避若蛇蝎的理由。“ ”你刚才说,这小鬼是他创造的?“阳牧青发现自己的问题越问越多,早已超过三个,恐怕五个也问不完,一方面对自己表示无语,另一方便内心里对慕容曌又多了几分肯定。 ”鬼也是分很多种的,像这种嘛,与其说是鬼魂,不如说是心魔。“ ”此话怎讲?“ ”你靠边停下车,打开你的宝贝葫芦看看就知道了。“ 阳牧青从善如流地选了一个合适的位置将车停好,摸出葫芦,拨开塞子。 里面空空如也,那个小鬼已消失不见。 第六章 噩梦 饥荒之年,饿殍遍野。 钱运来在那些发黑发臭、瘦骨嶙峋的尸体间蹒跚前行,觉得自己已经饿到前胸贴后背,渴到喉咙里要冒烟。 强烈的晕眩感让他脚步不稳,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会倒下来。 但他仍在咬牙坚持,他要走到路的尽头,进入那间屋子。 一步、两步、三步 路的两旁不时传来有气无力的呻吟,如魔音穿耳,让他倍感心焦。 自己,会不会死在这里? 死?这个字在他脑海里被无限扩大,掏空他的灵魂,让他的脚步越来越沉重。 终于到了 一座小木屋在浓雾中若隐若现,一棵高大的板栗树罩在小木屋之上,枝叶枯黄,未结果实。 吱呀—— 门自动开了。 屋里,一对干瘦的中年男女围坐在一个火炉旁,柴火之上架着一个巨大的锅,锅里面汤水沸腾。 钱运来看不清他们的面容,只知道他们是他很亲近的人。 他很自觉地走到火炉旁坐下,他隐约知道那是给他留下的位置。 三个人都默默无语。 锅里面的东西沸腾得更加起劲了,香气四溢,钱运来拼命咽下口水。 有救了!他有吃的了,不会死了! 但内心的欢呼还没有彻底消散,他便看清了锅里的东西。 似乎是野菜炖骨头肉,大块大块的骨头,五个清晰的指节是人的手骨! 那对中年男女伸出手来想要招呼他吃,四个黑洞洞的袖子里面,空空如也。 ”啊!!!“ 在极端的惊恐下,钱运来终于醒了过来,从床上猛地坐起,大颗大颗的冷汗滴到前襟上,打湿一片。 又是这个梦! 他哆哆嗦嗦打开床头灯,颤抖着点了一支烟,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枕边手机屏幕亮了,显示凌晨四点,他又看了看手机日历。 果然,农历六月二十五,再过三天,就是他爹娘的忌日。 每年这个时候,他总是会做类似的噩梦,做了三十几年,不见消停。 一道亮光闪进钱运来的房间,将惊魂未定的他又吓了一跳。 紧接着雷鸣阵阵,轰轰烈烈,在静谧的黑夜中尤其刺耳。 他披衣起身,踱步走至窗外,狂风刮得树叶凌乱飞舞,雨丝飘到了他的脸上,湿冷粘稠。 忽然,他眼神一紧,如针刺瞳仁。 昏黄的路灯下,两团干瘦的黑影正对着他窗子的方向,漂浮半空。 钱运来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眼花,奈何再睁,那两团黑影仍阴魂不散。 钱运来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这是,见鬼了? 他将窗帘狠狠拉上,又将房间里的灯全部打开,窝在被子里,一支烟接着一支烟地抽。 一边抽还一边止不住地咳嗽。 或许,明天该去李医生那里开一点安眠镇定的药物了。 前几年才终于安心成家立室,现在妻子正怀着孕,为了保护肚子里注定会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宝贝疙瘩,暂时与他分房而睡,他不想带着这个噩梦沉疴接受父亲的身份,而想要彻底消灭它,何况今天的症状更加严重,这不是好预兆。 钱运来一直是一个雷厉风行之人,七点一到,便自己开车去李悬的私人心理会客室“倾谈”等候。 “倾谈”是一间绝对隐蔽的心理咨询诊所,处于这座城市的边缘地带,坐落于一片湖光山色中,接待的多是名流,收费一向不菲。 经商多年的雷霆手段为钱运来积攒下一笔不小的财富,再高的收费于他而言都是九牛一毛,他是“倾谈”的常客,几乎隔一个月就会来一次。 九点钟,李悬准时出现在“倾谈”门口,和他一起谈笑风生的是他新招的心理助手许琪瑶,某知名大学心理系的应届毕业生,相貌清纯,身材火辣,典型的天使与魔鬼的结合体,脑子还聪明,正是李悬一贯喜欢的类型。 李悬今年三十有二,但看起来就二十七八岁,相貌虽清汤寡水了一点,但亲和力十足,配上楚楚衣冠,倒颇有几分倜傥风姿。 他见到守在门口的钱运来,并无丝毫诧异,毕竟他每年这个时候,来得都会更勤些。 他比起上次见面又消瘦了一些,应该是厌食症的病情又加重了。 ”早呀,钱先生,里面请。“ 钱运来勉强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在许琪瑶热情的指引下进了门。 茶室有各种名茶饮品,但许琪瑶只给钱运来端来了一杯白开水,李悬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各位来访者的资料整理是必做的功课,虽然她是第一次见钱运来,但在知道他的名字之后便马上对号入座了。 ”李医生,你说,我的病症,有没有可能完全治好?“ 钱运来一向是要紧不慢的,这样急切的态度李悬还是第一次看到。 ”治疗的最终目的自然是完全恢复正常的生活状态。“李悬品了一口茶,继续说道,”你的情况,我也是比较清楚了,也一直在寻找根治的方法,但“ 李悬欲言又止。 ”李医生,你有话只管讲,不管是要花钱,还是要配合,只要能根治,我老钱都没话说。而且,我今天凌晨好像好像还见鬼了!“ 李悬若有所思,轻笑道:”有钱先生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的确是想到了一个办法,只是会涉及你隐私比较深,也有点冒险,而且也不是正常的心理疗法。“ “我在你面前哪还有什么隐私?至于冒险,我老钱这么多年也不算白混的。“ ”收费当然也比较高。“ ”那更不算是问题。“ ”那好,你明日再来。“ 钱运来将手边的白开水一饮而尽,终于神情稍霁地离开了。 第七章 请神不易 送走了钱运来,李悬马上掏出手机,按了一个快捷拨出键。 “师兄,有何贵干?” 那一头,慕容曌慵懒的声音响起。 “不会吧?今天可是正常工作日,你居然还没起?” “我是老板耶,几点钟上班我说了算。” “阳牧青那小子呢?” “哦,上班呢。” “” “你到底是找我还是找他?” “你是老板,找你。” “哟,终于绕到正题上了,赶快说正事吧,我还没睡够呢。” “我这有一单大生意,五五分成。” “我七你三。” “喂,你也太狠了吧?” “既然找上我,说明你解决不了,所以我多拿一点非常合理。” “****,咱们长期合作,细水长流。” “看在你给我找了一个这么棒的伙计上,这次就让让你吧。资料什么时候送过来?” “马上。” “什么时候要方案?” “明天早上八点之前。” “ok。” 挂断了电话,李悬从档案室里抽出钱运来的档案,和车钥匙一起,递给了许琪瑶。 “送到慕容的问灵所,快去快回。” 许琪瑶笑容满面地接了过来,在自己的脸颊上指了指,李悬凑过去蜻蜓点水亲了一口,仿佛十分受用。 待许琪瑶一转身,李悬的绅士笑容立马挂不住了,转换成另一种失魂落魄的表情。 不知为何,每次看到许琪瑶,他总会忍不住想起那个人,一个应该被湮没在记忆长河无关紧要之人,明明两个人长得一点都不像。 特别在二人确立关系后,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强烈到让他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慌。 他拍了下额头,将身体重重躺倒在椅子里,自我安慰说最近肯定是忙晕头了,才导致产生这样那样的错觉。 去问灵所的路上,许琪瑶特意绕到一家让慕容曌赞不绝口的甜品店,挑了几样不同口味的甜品。 她拎着甜品,摇摇曳曳地上了楼。 叮咚—— 开门的是阳牧青。 对方显然知道了她会来,很自然就将她请进了门。 尽管阳牧青和李悬的关系也不错,但许琪瑶总觉得和这个略显沉默寡言的大男孩很难聊上天,她健谈的优势在他面前毫无用武之地。 因此,当阳牧青接过她手中的甜品,放入冰箱,并端了一杯咖啡过来之后,两个人便很默契地陷入了沉默。 她是不停地盯着门的方向看。 而阳牧青则是不时地看下腕上的手表。 终于,在许琪瑶已经有些坐不住的时候,慕容曌边打着电话边进了门。 她似乎和谁在说着一件极为有趣的事情,表情生动,神采飞扬,活力四射。 二人又默默等了几分钟,等着她将电话打完。 慕容曌刚掐断电话,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见许琪瑶笑嘻嘻扑上来,将资料袋递到她手上。 “曌姐,‘倾谈’那边还有事,我既然已完成任务,就先走了!” 说完之后,也不等慕容曌回应一句,如兔子一般地钻出了问灵所。 “许小姐带了甜品给你,放冰箱了。” “有心了,但她今天怎么火急火燎的,以前没那么呆不住呀,也不像她的性格” “也许是因为我在吧。”阳牧青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莫非你太帅,吓到她了?”慕容曌从不放过任何一个打趣阳牧青的机会。 “她身上有一个共生灵,不过我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下手。”阳牧青说得很是云淡风轻,仿佛说今天中午吃炒白菜一样。 慕容曌却懵住了,忙求证:“会伤害到琪琪吗?还有我师哥!” “暂时还没有危害的趋势,这个共生灵似乎与许小姐血脉相连,因此比较温和。” “那既然这样,先忙手上这件事吧。”慕容曌在沙发上坐下,抽出档案袋里的文件,有滋有味地看了起来。 阳牧青则起身去了趟厨房,将冰箱里的甜品拿了一个出来,轻轻推到慕容曌手边。 “我说,你以前是不是当过服务生?这服务态度也太好了。” “没有,你付我的薪水里有打杂的一部分。” “真不幽默。” “或许你可以再支付一份相声演员的薪水,我会考虑变得更幽默点。” “你这是敲诈、引诱加剥削。” “你也可以选择不付。” 慕容曌饶有兴趣地认真看了看今天颇有斗志的阳牧青一眼,说道:“资料我已经看完了,这件案子有些棘手,时间又很赶,我们现在出发,需要晚上十二点之前完成调研,然后通宵赶方案出来给我师哥,为了我能付你更多薪水,加油吧,少年。” 第八章 寻访老宅 阳牧青从后视镜看了看慕容曌,面容看上去仍旧波澜不惊。 不过据阳牧青这些天的观察,她左手指尖不停地揉捏着发尖,正是内心不安的表现。 “很棘手?” “总觉得这份资料不够详尽,疑点太多,但线索又太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可我不认为这能难倒你。” “那当然,也不想想我是谁,这个世界上,能难到我慕容曌的事,恐怕就只有那一件了” “哪一件?”阳牧青突然提起了兴趣。 他看惯了慕容曌张牙舞爪、长袖善舞的模样,人脉极广,脑子又极活,一时之间,还真的想不到有什么事情能够难倒她。 “我怎么把自己的弱点放到别人手上呢?你真想多了。” “你这样说,不怕我伤心?”阳牧青假装抱怨道。 “坦诚相待才是真的信任。如果我告诉你,自己不会心安,那只能告诉你一个假的,以后被你揭穿了,岂不更显得我更不真诚?所以,不说,不代表不真诚,反倒什么都说,反而会增加别人的心理负担。” 慕容曌若有其事的说教模样让阳牧青觉得有些滑稽,怕她要喋喋不休说下去,忙转移话题:“好啦,说疑点吧。” “司机小哥,最先扯开话题的人是你。” “我认错。” “念在你认错态度还不错的份上,我就告诉你吧,女人的第六感告诉我,此行需谨慎,前路有危险。” “” 好吧,阳牧青承认自己最大的错误就是对慕容曌的想法产生了好奇心。 她不靠谱起来的时候,可是能够比任何人都不靠谱。 “所以去了村子,你千万别乱跑,免得到时候救不了你。” 听到这话,阳牧青涵养再好,也觉得不能忍了。 “我好像记得你路痴。” “是呀,所以你更要别乱跑,免得我救不了你。”慕容曌很好脾气地笑眯眯重复了一遍。 阳牧青心道,到底是谁救谁呢 但他也不说破,闷声笑了笑,继续开车。 钱运来长大的村子叫做荨麻村,一个地图上找不到标记的小村子,好在阳牧青的路感非常好,才没有绕冤枉路。 二人将车子停在一户农家,主动给了点停车费,那家主人忙不迭笑呵呵的答应了。 慕容曌先跟主人家聊了几句收成天气,之后话题一转:“大哥,你们村上是不是有一个钱运来的人物呀?” 主人家一脸迷茫地摇了摇头,显然是真不知情。 “那有没有姓钱的人家,他家儿子跟您年纪差不多大,但这些年估计没有回过村了。” “你们说的,不会是,阿祖家吧?” 主人家的脸色突然有些惨白起来,脸上惊吓的神情完全藏不住。 “好像就是那一家。”慕容曌的笑容更加甜了。 “姑娘,是我好心才劝你的,你们是不是听说了什么传闻,过来探险的呀?” “探险?” “是呀。也不知是村里哪个缺德的传出去的,说我们村闹鬼,前两年来了一拨学生,硬要在那个鬼屋里面过夜,拦都拦不住呀,结果这不是,吓晕过去好几个,连夜送到镇上医院里去了。不是我吓唬你们,那个地方太邪门了,真是莫要去呢。” “有这么吓人?”慕容曌一脸不信的样子。 “那个屋子呀,就是我们自己村里的人,也是不敢去的,甚至连经过都不敢一个人,还得喊上青壮年,阳气够足才敢走。那个屋子还在一个山坳里面,是去另一个村的必经之路,因为这些年没什么人走那条路,连那条好好的路都荒掉了。” “是真的闹鬼吗?”慕容曌继续发挥好学求知的优良品德。 “当然是真的,我亲眼所见,那家人,也就是阿祖的爹娘,也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双双上吊自杀,又没什么亲戚,连尸体都停在大厅没人收,后来还是我爹娘好心出资给他们添置了棺木,请了道士来做法,但就这样,也还是出事了,下葬的前一天晚上,居然诈尸了,这件事好多人都见着了。” “那后来呢?”慕容曌听得津津有味,阳牧青的眉宇间也添了几分忧色。 “后来棺木就停在大厅,没人管了,阿祖也是那个时候失踪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那个时候他才只有七岁呀。哎,我们小时候还玩得蛮好,还记得他黑黑瘦瘦的,像猴儿一样。从那以后,大家就像故意回避这件事一样,但你们想,一间停着未下葬棺木的屋子,谁心里不怵得慌,村里人又多迷信,传言就越来越离谱了,有说看见屋里藏有一窝黑猫的,有说听到里面传出拍门声的,有说半夜听见鬼哭声的,还有人说打雷下雨的时候,看见里面飘着白色鬼影子的” “有没有杀伤过人命?”阳牧青正色问道。 “那倒没有,有小孩子给缠上过,但后来都治好了。” “你们有没有想过,也许给他们下葬,入土为安,就没这么多事了?”慕容曌好心建议道。 “怎么没想过?还请几个和尚道士来看过,但都说太凶了,谁沾上都得惹上血光之灾,这么一说,谁家还敢碰呀?” “阳牧青,你买保险了吗?受益人是不是写的我?”慕容曌眨巴着眼看向阳牧青。 “回去之后我会考虑一下的。”阳牧青很是无语。 “大哥,说了这么久,我们赶了半天路,都饿得不行,这都过饭点了吧,你家里还有没有剩菜剩饭什么的,我们吃饱点才好上路。”慕容曌笑嘻嘻地道。 “说啥上路呀,太晦气了,呸呸呸。灶上有菜,你们热热就能吃。” 不等慕容曌使眼色,阳牧青已经很知情知趣地进了厨房。 “你家男人挺知道心疼人的呀,长得也周正,姑娘真的好福气。” “哈哈,不是啦,他是我的员工,我是老板哦。” “看不出来姑娘这么有本事,不过那个小伙子是很不错啦,看你的样子也还没成婚吧,可以考虑看看的。” 慕容曌吃憋,自己陪他唠了那么久的嗑,阳牧青那闷葫芦没说几句,怎么就让这主人家如此青睐了。 但她自然不好意思直接驳回,只好很礼貌地点头,连连称是。 第九章 夜半鬼哭 尽管是剩饭剩菜,但毕竟是农家自己种的,一派朴实的原汁原味,加上阳牧青确实不错的厨 艺,让慕容曌吃得非常满意,赞不绝口。 “阳牧青,要是哪天我破产了,我们就合伙开个小店吧,就从这个主人家进货,然后你主厨 ,我就坐在柜台管收账。”慕容曌笑盈盈地建议道。 阳牧青专注于去夹辣椒堆里的鸡蛋末,微不可查地“嗯”了一声。 吃过了中晚饭,主人家耐不住慕容曌的软磨硬泡,不情不愿地将他们带到了钱家老宅所在那 座山头的山脚下。 尽管主人家一路脸色都黑沉得像锅底,但还是一再嘱托如果发现异常就赶紧逃命,如果明天 早上不见他们回来,他会叫上几个乡亲过来找他们的。 慕容曌和阳牧青都很真诚地向他道了声谢,然后便义无反顾地踏上了进山的路。 这条路显然已经荒废了许久,很多地方野蔓丛生,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有时候踩到一个虫子,或者看到毛毛虫,慕容曌都会毫无形象地尖叫起来,让在前面开路的 阳牧青无语摇头。 老宅在半山腰上,需从一条浓密的林道进去,完全的独门独户,而且,方圆五百米以内都没 有任何人家,也不知是本来就没有,还是后来搬走了。 房子是八十年代典型的土砖房,连白墙灰也没有刷,窗户上糊着老式的报纸,布满了虫孔, 有的地方更是破了一个个大洞,风一刮,更显凄凉。屋顶上的瓦片看着有些残破,地上还有 不少掉落的碎瓦片,估计是被雨水冲下来的。 大门虚掩着,隐隐约约有冷风对流的声音。 房梁上的蜘蛛网随着冷风飘荡,密密麻麻的,看得人头皮发麻。 整个房子从内而外透出渗人的阴森感,似乎在说着:生人勿近。 “阴气很重,是货真价实的凶宅,跟紧我,小心点。”阳牧青郑重说道。 慕容曌没有回应,只是抓着他衣袖的力度又紧了紧。 门一推开,肥硕的老鼠开始满屋乱窜,堂屋的正中间,摆在两副棺木。 一个“福”字,一个“寿”字,荒诞而刺眼。 慕容曌想象着棺木中的情景,心里恶寒,禁不住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 “怕了?”阳牧青回头笑道,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哼,你才怕了。”慕容曌假装没事人一样笑笑,完全不打算承认自己刚才一瞬间的失水准 表现。 “棺木中只有白骨,魂魄早已离体,不会再诈尸的,也不太可能化作僵尸。”阳牧青环顾了 一下四周,“我暂时看不到,想来它们并不打算立刻出现,只能等等看了。” 堂屋光线极暗,有电灯,开关是是老式拉线的那种,阳牧青试了一下,除了差点跟电灯拉线 上盘着的蜈蚣来个亲密接触之外,灯泡连闪都没闪一下。 左右两个房间是互通的,门框边已经出现了明显的裂缝。 左边是个小房间,放着一张单人床,床上还散落着一些布满灰尘的陀螺、弹珠之类小孩子喜 爱的玩意儿,可以猜测是钱运来儿时的房间。 右边是间比较宽敞的卧室,摆放着一些破旧的家具,墙上挂着一个很有些年代感的相框,是 全家福,一对平凡相貌的青年夫妇抱着一个小男孩。 奇怪的是,三个人都没有笑意,就像是提线木偶一样,眼神呆滞,面无表情。 “你有没有感觉到这个家死气沉沉的?”慕容曌不禁发出感慨。 “有个家,总是好的。”阳牧青毫不掩饰内心的失落。 “好啦,煽情不适合你。我就是你的家人呀,问灵所就是你的家。”慕容曌保证自己说这句 话绝对不是为了安慰阳牧青,只是说出了她的内心想法。 看在他无怨无悔做助手兼任厨师、司机的份上,“家人”这个称呼必需要给他呀! “那言酩休怎么办?”阳牧青看似不经意提起她口中的爱人。 “他是情人,跟你不一样。”慕容曌几乎是脱口而出。 见到她一脸幸福的表情,阳牧青心道,那做你家人也没什么可稀罕的。 这屋子又破又脏,连立足之处都没有,而且堂屋里还放着两具尸骨,不免让人心中发毛,两 人视察了一圈,都没有继续傻等着的意思,不约而同出了门,呼吸着屋外的新鲜空气。 “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处理?”阳牧青看着慕容曌尚有闲情逸致去欣赏着山中的景色,不紧不 慢的样子,好奇问道。 “山人自有妙计。”慕容曌卖关子。 可惜阳牧青不是会被吊胃口之人,见她收口,便也不问了。 “你怎么都不继续问?一点都不好玩。” “我相信你有办法。” 慕容曌看着阳牧青清澈诚挚的眼神,一瞬间有种深深陷进去的错觉。 他们抵达的时候已近傍晚,山里的夜来得似乎更早些,晚风徐徐吹来,挟带着阵阵凉意,隐 隐有丝腥甜气息。 慕容曌像平时在工作室一样,不时讲个冷笑话撩撩阳牧青,倒也不无聊。 可惜一连等了好几个小时,都毫无动静。 直到夜里十一点,慕容曌都昏昏入睡了,却被阳牧青毫不留情推醒。 “来了。”阳牧青浑身肌肉收紧,进入戒备状态。 慕容曌连忙四顾,可她眼中只有风从林间穿过,引起的沙沙响动。 可在阳牧青眼中却不是这样,两条白色的虚影,在虚掩的门里挣扎,明明房梁上没有绳子, 它们却在重复死前的状态。 阳牧青皱眉向屋内走去,慕容曌吸了口气,一鼓作气也往里走。 “等下。”阳牧青看她也要跟来,拉住了她。 慕容曌疑惑地看着他从背包里掏出一串佛珠,郑重其事地挂在她脖子上。 “这毕竟是它们的家,见到外人闯入,会很不高兴的。” 他语音刚落,登时狂风大作,从屋里传出凄凄切切的尖利哭声。 这一回,连慕容曌也听见了。 第十章 一夜惊魂 一袅纤香在屋中缭绕,阳牧青手持香炉念念有词,似在牵引,似在引导。 “我给他们闻了‘回魂香’,让它们重现死前三个时辰内的记忆,你放心,我施了阵法,它们感觉不到我们。” 慕容曌点点头,闭眼细辨那哭声,似乎是一对男女在互相哭诉,夹杂着发泄式的叫骂,说着“没用”“去死”“没法过”之类的丧气话,时断时续,时高时低,再加上混合着一声声非人的抽噎与呜咽,在深夜里面显得尤其阴森恐怖。 阳牧青对着棺木的方向临空画着什么,破空出声,颇具力道,尽管周围一片漆黑,但她仍可以感觉到他肃穆的神情。 转眼之间,二人面前出现了一个样式奇特、纹路古典的悬浮窗户,似乎是朱砂画成。 阳牧青取出一个小瓶,用小指蘸了点东西往慕容曌眼睫一抹,待她再睁眼,已经可以透过悬浮窗户看见屋内鬼魂的形状。 “这是什么?!”慕容曌感觉到眼睑上清凉粘稠,不禁惊呼出声。 她隐约记得,似乎老道士用黑狗血、马尿、童子尿等可以见鬼 “你最好不要知道。”阳牧青轻笑出声。 “”慕容曌既羞恼又无奈,只好集中精神看眼前数米之外的鬼物。 的确是照片上的那一对男女,只是更加青白虚浮,病态的面目乍看之下有些狰狞,双眼之中没有瞳仁,只有眼白往上翻着,猩红的舌头垂于颔下,正是典型的吊死鬼之状。 它们已从房梁跃下,似乎在房间内四处搜索着什么,搜索到之后,直奔厨房,并交头接耳了一阵,之后那个女鬼拿着勺子在锅里一顿搅合,不知是在熬粥还是熬汤,男鬼拿着一个袋子状的东西,往锅里撒着什么。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它们的神情狂乱而悲戚,似乎内心隐藏着千般无奈,但动作有条不紊,慌而不乱,似乎是下定了决心。 “你可看出来什么端倪?”阳牧青问道。 “略知一二。”慕容曌洋洋得意。 “可以收了吗?还是要继续?”阳牧青继续问道。 “继续吧,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鬼,还想多看一会儿,挺有意思的。”慕容曌兴致勃勃。 “可是,香没了。”阳牧青语中带笑。 慕容曌知他故意戏弄,但又十分笃定他不会将她置身于危险之中,于是两手抱拳,有恃无恐地睥睨着他。 果然,香消功散,那一对男鬼女鬼发现了生人的气息,并发觉自己方才受控,恼怒异常,四处奔走,龇牙咧嘴,凶神恶煞。 女鬼似乎更为敏锐,知道来者不善的二人之中,慕容曌战斗力更弱,一双鬼爪只捣她的眼睛。 阳牧青气定神闲地用一张符截住的女鬼攻势,另一只手一把揽过慕容曌的腰,跃出屋外,将她在空地上放定,并在她周身设下密不透风的防护咒,确保鬼祟不侵之后,方又进屋,与屋内两只发飙鬼物颤抖起来。 一瞬间,电闪雷鸣,风云变幻,阵阵鬼哭响彻天际。 慕容曌虽然没有被封闭六识,但心有余而力不足,说也不是,动也不是,帮也不是,不帮也不是,只能心中暗自祷告、默默助阵。 她知道阳牧青是“活神仙”菩提子的徒弟,也知道这些天他不显山不露水帮自己解决了不少问题,但一颗心还是提到了嗓子眼上,放不下去。 今夜,荨麻村注定不得安宁,不少村民披衣下床,候立门扉,焦虑地看着钱家老宅的方向;年轻乳妇们更是将婴孩护入怀中,躲入层层门中,连大气都不敢出。 十分钟不到的时间,在慕容曌看来度秒如年。 擦拭在她眼帘上的液体已干,她看不见鬼物的动静,阳牧青进屋之后,响动全无,让她有一种偌大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错觉。 终于,风云涌动渐渐平静,鬼哭声也渐渐平息,原本躲藏起来的半边月亮从云层中颤悠悠冒出头,照亮了半边山头。 她看见那个挺拔俊秀的年轻人从容不迫地从旧宅中钻出来,白净的脸面上有一些黑灰,双眼在黑夜中闪耀得像启明星,手中托着一个大葫芦,葫芦上画满了赤红的符篆。他踏出门后,又从袋里掏出纸笔来写了几个字,夹在门缝之中。 “搞定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从身体中飘出,却似来自另一个世界。 “嗯。”阳牧青笑道,“等回去之后,念足三天经文,才算彻底搞定。” “诵经?你是和尚吗?”慕容曌见他不像受伤的样子,终于有了打趣的兴致。 阳牧青笑而不答,走到她身边,解了防护咒,欲牵着她下山,如果他没记错,还得通夜加班给李悬写方案。 “喂。”慕容曌叫住了他。 “怎么?”阳牧青微讶道。 慕容曌伸出双手:“我累了,背我下山。” “” 阳牧青没有拒绝衣食父母的习惯,二话不说,将慕容曌驼在了背上。 “你又重了。” “咳咳。” “至少三斤。” “闭嘴。” 慕容曌俯在他肩头,闻着熟悉的清冽味道,一颗心终于回到了应在的位置。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怕极了失去的滋味。 一点一滴,都想亲自抓在手中。 回到停车的主人家,已是半夜两点,二人没有再耽搁,连夜开车回城。 慕容曌窝在后座,吧嗒吧嗒地打着字。 “对了,你夹在门缝里的字条写了什么字?” “你猜?” 慕容曌咬牙,拿抱枕狠狠敲打了一下阳牧青的肩头,道:“下次我让你猜个够” “凶祟已除,只需入土为安,即安。” “一定要入土为安吗?不是已经在你葫芦里了吗?那躯壳作不了恶的吧?” “不为安灵,为安心。” “不错不错,收尾收得漂亮,不愧我多日来教导有方。”慕容曌笑嘻嘻道。 “值得加薪吗?” 明明气氛正好,听到这煞风景的话之后好半天,慕容曌才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加。” 第十一章 驱散阴霾 这一天,钱运来顶着一张苦大仇深的厌世脸,早早驱车抵达“倾谈”。 李悬一反往常,没有习惯性与他的美貌助手许琪瑶打情骂俏,而是一脸严肃地候在阶梯口,显得庄重而肃穆。 “钱先生,你想好了吗?” 李悬的嗓音永远如此地悦耳动听,像是天使在弹奏恶魔的曲调,即使明知危险就在前方,也仍旧甘之如饴。 慕容曌不止一次打趣过他,即使不做心理医生,做电台dj也是前途不可限量。 “我不希望这一辈子都活在过去的阴影里。”钱运来无精打采的眼睛里有被惊吓到的余悸,“实在太让人绝望了。” 想必他昨晚上并不好过。 “好,我尊重你的决定,但麻烦先签署一份免责协议。” 许琪瑶展露着动人的笑容,递上协议和水笔,她今天穿着一身水蓝色的裙装,站在身着白衣的李悬身边,很是相得益彰。 钱运来似乎完全不打算翻看其中的内容,直接翻到尾页,草草签字了事。 “你就不怕签的是一份遗产转移声明?”李悬发现自己的恶趣味逐渐向慕容曌靠拢,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我相信一名心理医师最基本的职业道德。”钱运来面不改色,只是笑得有些勉强。 李悬笑着摸了摸鼻梁,道,“哈哈,自然不会,只是你太紧张了,我想让你放松一下。” “这次的治疗费用,我已经让人打到你的账户了,另外还包括一年的谈话费用,不管以后我还用不用得着。”钱运来在商场上并不算一个特别豪气的人,他这番举动,已足以表明他的诚意。 说完这话,他抬起眼睛与李悬对视了一眼,想从他眼中获取到一点能让自己满意的承诺。 可惜李悬并未与他心有灵犀,一挥手,便让许琪瑶拿一个黑布条将他的眼睛蒙上了。 许琪瑶领着他走到“倾谈”门口,示意他自己走入门中。 自始至终,李悬都站在阶梯口目送,丝毫没有要一同入内的意思。 许琪瑶把门给反锁,仪态万方地步下阶梯,姿态优雅有如天鹅,待走到李悬身边,一把挽过他的手臂,踮起脚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其实我很紧张。”李悬叹了口气。 “哦,你也会紧张?”许琪瑶惊道,“难道你是怕他俩解决不了钱老板的问题,坏了你的名声?” “怎么会?”李悬皱眉道,“只是我一想到等会儿我的‘倾谈’会冒出两只鬼来,就紧张得不得了。你知道的,我怕鬼。” “那你可以不接这样的事,反正只要你说解决不了,钱老板也没有其他办法。” “医者父母心,钱运来已经在崩溃的边缘,再不拉他一把,随时可能覆灭。”李悬神情仍旧忧郁,但眼神清明,毫无悔意。 “是啊,我的李大医师,一直就是个这么善良可爱的人哩。”许琪瑶揽住他的腰,将脑袋靠在他的肩膀,无限眷恋。 钱运来在黑暗中惴惴不安地等待着,清晰无比地听见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 “摘下布条。”一个年轻清冽的男声响起,尽管陌生,但他还是依言照做。 摘下布条的那一刻,待他看清眼前的景象,整个身体都不受控地发抖。 屋内空无一人,但又有他十分熟悉的两个“人”。 它们飘荡在离他一米不到的半空中,熟悉而恐怖的脸孔,仿佛要贴到自己的脸上来! 梦中阴影重重的影像,终于揭开了伪装的面纱,露出他最不想看见的真相,跳到他的面前来。 叫过无数遍的称呼梗在他的喉间,好半天才现出声来。 “爹娘” 它们显然也看到了他,瞳仁落回到眼眶里,恢复了几分正常形态,双双朝他伸出手来,脸上露出诡异至极的笑容。 “孩子,娘给你熬了粥。”女鬼温柔地呼唤。 “不!我不要吃!”钱运来惊吓着后退了好几步,明明女鬼的手上空空如也,在他看来却似端着一碗剧毒似的。 “很好吃的,快吃!”男鬼严肃地喝道。 “我看到了!我看到你们往粥里下药了,你们想要毒死我!!!”钱运来惊吼出声。 “我们一起走,不好吗?”女鬼凄凄切切地“看”向他。 “我不想死!你们要死就去死好啦!不要拉上我。你们简直不配为人父母!”钱运来吼完之后一怔,觉得心里面有一块堵着的地方终于被冲破了。 慕容曌见好就收,示意阳牧青将鬼魂收回。 但在钱运来眼中,他爹娘鬼魂的位置丝毫未动,且又恢复了凄厉形状,手臂伸长,来箍住他脆弱的脖颈。 “我们一直在等你” 魔咒般的话语,在他梦中重复千遍的话语,又一次在他耳边盘旋。 死亡,曾经离自己如此之近,逃过一劫之后,死亡又发生在他最亲近的人身边,让他永世都挣脱不开。 “不是药水早就应该失效了吗?你也将鬼收回来了呀,他怎么还看得见它们?”慕容曌见形势有异,扭头问道。 “他眼睛看不见,心里看得见。”阳牧青轻抚了一下方才收回鬼魂的葫芦,低声吟诵,让葫芦里的鬼魂安静下来。 “只要你想要好好活着,谁也奈何不了你!”慕容曌一边出声示警,一边敲响了早就备好的铜锣,“咚咚”脆响,震人心魄。 是的,要活着! 钱运来想起大腹便便的妻子,想象着即将要降临的小生命,身体里终于生出一点力气,将禁锢着自己脖颈的手掌生生掰开。 他看到爹娘的鬼魂像是失去了依衬一般,化作一缕青烟,钻入屏风之后。 之后,钱运来像是放干了气的充气娃娃一般,在地上摊成了一股烂泥。 一对神情疲惫但仍旧光彩照人的青年男女自屏风后转出,正是慕容曌与阳牧青。 “有些痛苦,你不去面对,只管逃避,觉得这样就可以躲开它了吗?不是的,它们一直存在于你的身边,一点点吞噬着你的意志,只等着你最虚弱的那一刻,攻占你的身心。”慕容曌道,“这么多年,你不敢回老家,听到闹鬼的传言,也装作若无其事,其实你心中藏着的不仅仅是恐惧,还有怨恨,对吧?你恨不得它们无法安息,你恨它们曾经想要拉你去死!直到你派去试探的学生真的见鬼了,你才真正开始慌了,你觉得自己终究逃不过,最终还是会被它们带向死亡。” “它们还会再出现吗?你们能护我周全吗?”钱运来的牙关仍在上下打颤。 “放下怨恨,恐惧自然会随之消失;正确看待死亡,才能真正好好活下去。”慕容曌温和笑道,“诵经三日之后,你爹娘的鬼魂自然不会再存于人世,或许,你到时可以在心里默送它们一程。” “如何信你们?”钱运来警惕问道。 “不必信,但除了你自己,无人再有本事可以给你捏造出旧梦中的鬼魂来。” 慕容曌平静说完,与阳牧青走出“倾谈”,屋外阳光正好,鸟语花香。 “好像还有个烂摊子要收拾。”李悬仔细瞧了瞧屋内的情景,低声说道。 “重药已经下了,想要完全恢复,自然还要补补。”慕容曌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的无关己事。 见阳牧青已将车开至门口,她赶忙截住李悬的话头,一边钻入车内,一边丢下话语。 “老账号,记得及时打款,越快越好,一分勿少。” 言罢,桑塔纳很配合地扬长而去,留下无奈跺脚的李悬和了然微笑的李琪瑶,以及,大梦初醒的钱运来。 第十二章 飞来横祸 在家休息整顿了好几天,慕容曌才终于有了点精神头。 工作室的一切杂务自然都由阳牧青一人独立打理。 这一天,慕容曌终于肯移驾光临工作室,阳牧青见她仍旧蔫蔫的,提议带她去夜市吃烧烤。 夜市一向人群熙攘,是喜静的阳牧青绝少涉足之地,慕容曌也从不好意思过分勉强他,这一次难得他主动提起,她顿时恢复打鸡血状态,抓起他的手就要往外冲,生怕他反悔似的。 阳牧青见她一副馋猫模样,心情不知为何突然变很好,甚至觉得连带自己这几天的被压榨也可以一笔勾销。 今天刚巧他们都穿着白衬衫与牛仔裤,款式还有些相近,乍看过去,颇像是情侣装。 夜市其实离得不远,二人走了十来分钟就到了。 慕容曌的饮食习惯有些特别,不管多么喜欢吃的东西,都不太会重复吃,又尤其喜欢尝试新事物,因此,选定一家烧烤摊坐定之后,阳牧青只淡淡跟老板说了一句:“一样来一份。” 烧烤摊老板楞了半天,以为自己听错,但见与他同行的美丽女子并无异议,还笑着连连点头,才知道他并不是在开玩笑,虽然一样来一份麻烦至极,但二三十样东西,荤素搭配,倒也有些赚头,于是不说多话,仔细捡点上炉,翻烤起来。 “老板,辣一点。”慕容曌甜甜地补充了一句。 “好嘞!”烧烤摊老板听得眉开眼笑。 “这几天都没去工作室,那两只鬼已经处理好了吗?”慕容曌期待着美食,脑子终于有一丝丝回到了工作上。 “嗯。”阳牧青则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不时环顾着周围的人群。 现在还不到夜市生意最好的时候,因此这家烧烤摊的人并不多,除了他们二人,只有里面的一个小桌上坐着一个中年男人,他面前摆着一盘羊肉串,已经全部冷掉了,他却不管不顾,只是兀自喝着闷酒,头发乱蓬蓬的,看不清面容。 “我记得你说过自己不能消灭鬼物的呀?那葫芦也只有镇压的作用。”慕容曌疑惑道。 “我不能,我师父能。”阳牧青清冷微笑。 “原来你师父也在这里!怎么也不引荐引荐?”慕容曌倒是真不曾听李悬说起过这一点。 “他不喜欢生人,只喜欢跟鬼物打交道。”阳牧青淡淡回复。 “呵呵,那还是算了。”慕容曌尴尬笑道。 不一会儿,已有一批香喷喷、油滋滋的烧烤串上桌了,阳牧青待慕容曌先挑选完,才随便拿起一串往嘴里塞。 “吃烧烤喝啤酒,乃是人生一大快事,感觉死而无憾矣。”慕容曌摇头晃脑道,模样有些可爱。 “老板,加两瓶冰啤酒。”阳牧青算是听出来她真正的话中之意。 原来安静坐着的中年男人在听到“死而无憾”四个字时,忽然手一抖,酒杯砸在了地面上。 清脆的声响激得慕容曌回头看他,却只看到他颤颤巍巍站起身,左歪右倒往前走的背影。 “人活着,是真的没什么意思。” 她听到他喃喃念叨着这句话,用最绝望最无奈最无助的那种语气。 “说的什么话?人活着,明明有意思得很。这人呀,就是不知道享受。”烧烤摊老板一边摇着头一边砸吧着嘴,走到那位落魄客人的桌子旁,用手指沾了点口水,将其留在桌上的钱币仔细清点起来。 他话音刚落,对面街道上就发生剧烈的响动,刺耳的刹车声刮破了在座所有人的耳膜,人们都好奇地引颈探看。 “出车祸啦,死人啦!” 一声震颤的呼喊盖过其余嘈杂的人车之声,开辟出天地间一瞬的安静来。 片刻安静过后,人车之声重新开始鼎沸,围着出事地点迅速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层层叠叠,水泄不通。 “我们也去看看吧。” 慕容曌抑制不住心中的好奇,虽然很可惜还未吃完的烧烤串,但此时看热闹才应该摆在第一位。 阳牧青皱了皱眉,有些不情愿地跟着她起身,心道自己今天就不宜出门。 有死人的地方注定不得安生,尤其是刚死过人的地方,注定会遇见亡灵。 围观的闲人非常之多,慕容曌仗着身量娇小,率先挤到了最前头。 阳牧青怕她出事,只能紧随其后。 “咦?是他?” 躺在血泊里的竟是刚才喝闷酒的中年男人,他身上横架着一辆快散架的电动车,乱发终于被血液梳理出几分顺贴,露出一副备受生活摧残的病痨之相,半边脸上有车轮轧过的痕迹,双目圆睁,嘴巴大张,额头上面有一个偌大的血洞,尚有鲜红的液体向外涌出。 很明显当场就死透了。 手足无措的司机正在抓着头发打电话,一会儿,拨120,一会儿拨110,一会儿又拨保险公司电话。 他的车被砸出一个大凹洞,血迹斑斑,触目惊心。 周围的人七嘴八舌议论着,但大体能听出来,是说这个醉鬼骑着电动车闯了红灯,撞到了车上,是自己找死,怨不得别人。 慕容曌听着觉得有些悲哀,刚刚还鲜活着的人,不过转瞬之间,就变成了一具毫无生气的尸体。 正在她感伤之时,阳牧青搭着她肩膀的手暗暗收紧。 “情况有异。” 那中年男人的亡灵伫立在自己的尸体旁,而它的身后出现了一道锋利的黑影,随着一根针状物蛰入,亡灵随即化作青烟。 “他的亡灵被醉蜂吃了,不除掉那只醉蜂,还会再出人命。” 第十三章 吊唁 “醉蜂?是个什么鬼东西?”慕容曌表示不解。 “其实,你已经完整概括它了:鬼,东西。”阳牧青揉了揉太阳穴,撞上这事,慕容曌又不太可能不管 总之,一个大麻烦。 “请说人话。”惨状就在眼前,慕容曌此时没心情再开玩笑。 “醉蜂是一种很难缠的鬼物,它不是由某个凶灵幻化而成,而是存在于世间的一种邪恶力量,像毒品一样的寄生体,一旦它被主体吸引而来,则至死方休。这一类鬼物没有原形,要彻底消灭掉几乎不可能。” 慕容曌静默了一会儿,道,“我想会会它。” “哦?”阳牧青瞥了她一眼,尽管是意料之中,但还是一再确认:“看这人的打扮妆容,估计是要白忙活一场。” “上一单已经够我们好吃好喝好几个月了。” “没有委托人。” “会找到委托人的,他总有子女什么的吧,再说了,谁规定一定要有委托人的?” 是了,问灵所的规矩都是她定的。 “会很危险。”阳牧青一向不夸大其词,既然说“很危险”,绝对就不是能轻松打发的。 “你有几成把握?”慕容曌反问道。 “七成。”阳牧青老实回答。 “那就开干吧,我的小宇宙已经开始燃烧啦!”慕容曌觉得自己肯定有收藏癖。 阳牧青低头不再言语,慕容曌明白他这算是默许的意思,立马浑身充满了干劲。 “可没有委托人,我们以什么身份去干涉此事呢?”阳牧青实事求是说道。 “呃”慕容曌眼中刚刚燃起的火焰顿时微弱下去,但不一会儿又燃了上来。 她狡黠一笑,道:“又有什么事情能够难倒我慕容曌呢?小意思啦。” 阳牧青对此不置可否,他知道慕容曌总有一些别人没有的门道,而且也没有太多不太敢做的事情。 在问灵所,确实一切皆有可能。 两天之后,清晨六点半,阳牧青被敲门声给吵醒。 阳牧青翻了个身想继续睡,毕竟这个时候敲门的总没有什么好事情。 但他眼睛刚刚合上,手机铃声便无比不配合地响起。 阳牧青摁掉了电话,连来电提醒都没有看,半睁着眼去开了门。 他手机里的联系人不少,但慕容曌的电话铃声是特设的。 果然是慕容曌,今天穿了她平时并不太喜欢的黑色套装。 慕容曌一向喜欢靓丽一点的颜色,对暗色系的向来敬谢不敏。 “是我,惊喜吧!”慕容曌笑嘻嘻的,对于打搅别人的清眠,一点都没有羞赫之意。 “下次记得带钥匙。”还未完全清醒的阳牧青看起来非常温良无害,但不耐烦的语气已经出卖了他内心的不爽。 “好的。”慕容曌笑着回应,但心里已经打定主意绝对要死性不改。 “要出门?” “恭喜你猜对了,我们今天去吊唁。那天出车祸死掉的人叫做吴瑞松,是李悬二表姐大姨小舅舅的老邻居。” “”阳牧青心道,这关系也扯得太离谱了吧,而且,为什么不管什么事情都有李悬搅和在里面 到底是慕容曌万能,还是李悬万能? “早餐我要吃肉燥子拌面,加个荷包蛋,多辣多葱多香菜,不要放醋。”慕容曌从冰箱里拿了个冰激凌往沙发上一坐,面不改色地点起单来。 “为什么不到外面吃?”阳牧青没有睡饱,实在没有心情做她做早餐。 “因为你做得会比较好吃。”慕容曌一脸谄媚。 阳牧青认命,回房间换下了睡服,转身进了厨房。 十五分钟,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面条上桌了。 慕容曌一边欢呼着大嚼大吃起来,一边假惺惺地问道:“这么好吃,你怎么不吃?” “太早了,没胃口,吃不下。”阳牧青淡淡丢下一句,开始收拾出门要带上的东西。 这一次的对手不是一般的鬼物,阳牧青不敢随意待之。 也无怪乎慕容曌今天会来那么早,吴祥松的老家确实够远的,他平时会进城来打点零工,并不是当地人,老家在邻县的一个小山村里。 阳牧青开了三个多小时,才好不容易通过慕容曌鬼画符似的手绘地图找到了吴瑞松家。 好在慕容曌在途中逼着他吃了几个小面包,要不然起床气加屡次找错路的脾气,阳牧青可不敢保证自己脸色会有多好看。 灵堂早就已经搭建起来了,稀疏青黄的松柏枝条和精致轻薄的纸扎花将灵堂点缀得没那么冷清了,挽联里透出的全是惋惜之情,看得出撰联人的真心实意,横批“英年早逝”则显得略为讽刺,吴瑞松虽然是横死,年纪也只有四十七岁,但如何也算不上“英年”。 阳牧青看到醉蜂大摇大摆地趴在棺材盖上,活像一只吃饱餍足的痴兽,顿时警惕起来。 按照醉蜂的习性,上一任宿主逝世三日后仍会停滞不走,并往往会在接近死者的人中寻找到下一个宿主。 而抓住醉蜂的唯一办法,就是用一个假的“容器”来欺骗它,这个“容器”必然会是人,但却不是适合它的宿主,然后阳牧青会施法将醉蜂从这个“容器”身上剥离出来。 对此,慕容曌制定了两个方案,一是自己来当这个“容器”,但被阳牧青一票否决,二是选择一个可以控制的“容器”。 孝子披麻戴孝地跪在灵柩台案旁的蒲团上,见有人进来,非常恭谨地磕了个头。 慕容曌望着台案上愁容满面的吴瑞松,心中生出些悲悯之意,死者为大,便也端正了姿态,上前叩拜。 阳牧青也上前鞠了几个躬。 之后发生的事情,尽管慕容曌已经事先给阳牧青打好了招呼,但阳牧青还是打从心底里想给她颁个影后。 只见慕容曌叩拜完之后,弱不禁风地站起,一双美目泪眼朦胧,抽抽噎噎的,看起来极为伤心。 跪在蒲团上的青年彻底懵了,按照他家乡的习俗,吊唁来者不拒,因此见是两个陌生面孔,也不曾多说什么,依照礼节接待,以为他们叩拜完便会自行离开,但这美丽女子如此悲痛的模样,则让他不禁开始搜肠刮肚地开始回想,自家父亲是何时结识了这号人物 “吴大叔,是个大好人呀,呜呜呜。”慕容曌的眼泪绝对真材实料。 “这位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我叫吴波,是他儿子。” “那天,我在街上闲逛,挎包被人给抢走了,刚好吴大叔在,帮我追了回来,那包里面有我的全部家当呀,我一直非常感谢他,这么个大好人,怎么说死就死了呢?”慕容曌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看得吴波我见犹怜,尽管他并不认为自己父亲是爱管闲事之人,但这做好事被人记得总归是好事,于是毫不怀疑便相信了,连带着原本就布满血丝的眼睛开始再度泛红。 第十四章 请君入瓮 “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们呢?”吴松摸着头不好意思地说道。 “我名字叫慕容曌,明空曌,他叫做阳牧青,欧阳的阳。” “慕容姑娘,阳小哥,请进屋坐。” 既然慕容曌已道明了与吴瑞松的渊源,吴波自然不好怠慢,慌忙将两人请进了内屋,叫家人端茶递水进行招待。 慕容曌本想拉着他将话往下说,但由于孝子不能离开祭台太久,不一会儿就有人叫他过去应对事务,因此吴波只嘱咐了一声二人一定要留着吃中饭,便回到自己的位置尽孝去了,慕容曌只好将已到嘴边的话咽下,等待合适的时机。 他们最后决定选择吴波来做这个假“容器”,于情于理,他确实是不二人选。 农村葬礼习俗繁冗,今天是第三天,已经做起了道场,焚香烧纸,叩首作揖,来不得半点马虎,慕容曌一边喝着并不算名贵但味道很清甜的茶,一边在几间屋子里闲逛,阳牧青紧随在她的身后,不时对她的一些不当举动进行阻止。 陆陆续续前来吊唁的人不在少数,还有许多乡里乡亲来帮忙的,他们二人的外形过于出众,穿着又比较讲究,吸引了不少关注的目光。 屋前空地上架起了一个大棚子,摆了一些台案,台案下面都燃着几根香烛,各个方位摆了一些纸扎的牛鬼蛇神,还有一些纸人,惨白的脸颊上用红纸贴了两个红点,看起来非常滑稽。 内屋的墙壁上挂着一些陈旧破败的画卷,上面画着的是十八层地狱的各种凄惨景象,分为刀山、火海、油锅、血池、蛇窟、鞭笞、拔舌、犬噬、倒悬、剥皮等各种刑场,一个个衣不蔽体的死灵,在小鬼的押解之下,如同待宰的羔羊,神情痛苦却又无可奈何。 “阳牧青,你说真的有地狱吗?”慕容曌喃喃问道,有些失神。 “你觉得呢?”阳牧青摸了摸肚子,心想这些仪式怎么还不结束,他都快要饿扁了。 “我觉得:没有。就算有,也不会是这个样子。”慕容曌压低了声音说道,毕竟这是人家道士和尚的地盘。 “嗯,那便没有。”阳牧青非常认真地敷衍道。 两人硬生生挨到一点多,才终于等到开饭,吃饭的人有好几大桌,九菜一汤,菜色场面不输城里饭店的酒席,而且每一道菜都的真材实料、油水十足,尽管味道离阳牧青的手艺还差很远,但下饭是足够了。 慕容曌连着扒拉了两碗饭,还不肯放下筷子。 “早上那一大碗面没喂饱你?”阳牧青讶异道。 “多吃点,还不知道晚饭要几点呢。”慕容曌面不改色继续吃菜。 阳牧青却是吃不下了,便放下筷子,看着她吃。 “不好意思,实在是太忙了,都没来得及招待你们,你们是从哪里赶来的?”吴波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冒了出来,坐在了他们对面的空位上。 慕容曌见终于等来了目标,这才恋恋不舍地放下筷子,答道:“挺远的,开了三个多小时车才到呢。” “那么远呀,实在是太有心了,我替家父感谢你们的一番心意。”吴波诚心道谢。 “这次我过来,除了吊唁,其实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事关你父亲的死因。”慕容曌正襟危坐,镇定地看向吴波。 “什么重要的事?我父亲不是车祸死的吗?”吴波不由得紧张起来。 事故原因判定是吴瑞松的过错,他也看了道路监控里的视频,并无疑议,确实是吴瑞松喝醉酒闯了红灯。 难道这其中有他不知道的隐情? “非常严重的一件事,甚至我觉得,吴大叔之所以会过世,其实并不是由于车祸,而是因为这件事。”慕容曌眼中除了忧色,还有恐惧。 阳牧青看着她脸上诚挚的神色,内心不住给她点赞。 实在是演得太有模有样了! 吴波吞咽了一下口水,半天才道:“这里说话恐怕不方便,我们去里屋说吧。” 慕容曌自然非常乐于采纳这个意见,和阳牧青对视一眼后,立马随吴波进了里屋。 这间里屋果然在房子的最里边,隔音效果也非常好,关上门之后,屋外的鼎沸人声和铜锣唢呐终于感觉离得远些,至少不会再干扰谈话了。 “现在,你可以详细说了。”吴波其实不能离开灵堂太久,但是慕容曌的话实在是太让人震惊了,让他不得不先放下那边的事情,先来询问清楚。 “吴大叔嗜酒的毛病已经有很久了吧?”慕容曌明知故问道。 “有些年头了,我妈还在世的时候,他还收敛一点,自从我妈去世以后,他就越喝越凶了,谁都劝不住。”吴波回答的时候还挟带着一丝火气,吴瑞松嗜酒成痴,是村里人都知道的事,已经闹过不少笑话,就算是进城打工,也常常喝酒误事。尽管他父亲遭此不幸,乡亲们都颇为惋惜,但又何尝没有长舌妇在背后嚼舌根,说这都是命,活该这样死法。 “那一天,吴大叔帮我抢回包后,我请他吃了一顿饭,我看他喝酒喝得很厉害,就多问了几句,也许吴大叔见我是陌生人所以没有戒心,也可能是酒后吐真言,居然让我知道了一件隐情。”慕容曌“犹豫”道,“这件事我一直放在心上,但这件事情实在是太恐怖了,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慕容姑娘,你有话只管说,我都承受得住。”吴波显然已被吊起了胃口。 “真的?但我可不能保证一定是真实的,毕竟那一天吴大叔也已经有些喝多了,也许只是醉话也说不定。只是这事可能祸及后人”慕容曌尽量做出欲言又止的模样。 “祸及后人”四个字显然让吴波极为震撼,他几乎是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在屋子里打了个好几个圈,才下定决心说道:“请说吧,是真是假,我会自己定夺,绝不会怪罪于你。” “吴大叔对我说:你们家,传言被下了诅咒,每隔数代,必然有人横死。”慕容曌一字一句缓缓说道,语气仿佛在陈述一个无法被改变的事实。 第十五章 弄假成真 即使吴波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听到这句话,还是如遭雷劈,半天不能缓过神来。 “你你胡说八道!”他老半天才憋住这句话来,心知不太礼貌,但已经无暇顾及了。 “吴大叔亲口说,他的祖父,还有他的曾曾祖父,都不是自然死亡的。”慕容曌步步紧逼,不给吴波喘息的机会。 吴松恼怒地瞪了她一眼,但在她坚定的目光下软了下来,然后顿了顿足,开始翻箱倒柜找起东西来。 不一会儿,他将一个用红绸布包裹着的木匣子摆在了桌上,小心翼翼地打开后,一本厚比牛津字典的线装书端端正正安放其中,封面上四个古体字“吴氏族谱”赫赫醒目。 倒数第二十六页,吴隐山,三十九岁,殁于井。 倒数第七页,吴腾,四十五岁,殁于道。 寥寥数语,含糊其辞,完全可以猜测是非正常死亡 慕容曌对此结果自是早就了然于心,但还是摆出了一副“事实竟果真如此”的不可置信神情,演技可圈可点。 吴松这下子彻底蔫住了,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 “自从知道这件事情之后,我一直非常担心,虽然事后吴大叔跟我说不必放在心上,但这样的事情,如果放着不管,下一个遭殃的也许就是他自己啊!所以我一直在多方打听,看有没有揭开这个诅咒的法子。”慕容曌感同身受般说道。 “那你找到法子了吗?”吴波看向她的眼神,犹如看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慕容曌摇了摇头。 吴波的心情顿时从天堂又跌回了地狱。 慕容曌笑了一笑,说道:“没找到法子,但是我找到了一个能消除这个诅咒的人。” “谁?!”吴波喜不自禁。 “就是和我一同前来的阳先生。”慕容曌大大方方地将已被冷落许久的阳牧青推至身前。 阳牧青倒是一如既往的冷淡模样,但在吴波眼中,则变成了另一种高深莫测。 “阳先生!还请阳先生救救吴氏一族。”吴波神情恳切,将阳牧青的双手紧紧握住,如同溺水之人终于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好说。”阳牧青见慕容曌已用三言两语轻易将吴波套住,不忍心再加深他的焦虑,拍了拍他的手,让他放心。 “那我们要怎么做?”吴波自然不至于天真到认为只要阳牧青一到场,所有问题就迎刃而解,自然应该做些什么。 “今夜子时,我会做法破除,但需要你以身做铒,可觉得为难?”阳牧青其实并不觉得诅咒之事比醉蜂之事高明多少,但醉蜂的存在的确不好解释,反而更显得装神弄鬼,于是无奈采纳慕容曌的“以毒攻毒”之法。 “只要能替吴家彻底解决这个东西,我有什么不敢的?”吴波大义凛然说道。 “今夜子时之前,你事先饮下一斤白酒,在灵堂睡下。” “好。”吴波满口应承下来。 “今夜灵堂就只能有我们三人,明白吗?” “明白。”吴波连连点头。 “我们先做些准备,你先去忙。”阳牧青自觉有些演不下去,匆匆将吴波给打发走了。 吴波走是走了,但现在慕容曌二人身份完全转换,不再是吊唁的客人,而是救命的恩人了,如何敢怠慢?于是,零食、瓜果、烟酒、热茶,一样接着一样被端了进来,堆了个琳琅满目。 阳牧青很是尴尬地看着慕容曌吃得热火朝天。 “我们这样骗他,会不会不太好?”他终于将自方案制定开始就憋在喉间的一句话给说了出来。 “如果能够消灭醉蜂,是不是为民除害?” “是。” “那吴波算不算‘民’?” “算。” “那不就好了。” “可醉蜂这种鬼物,是层出不穷,灭之不尽的。” “少一个是一个。” “” 阳牧青在心里吐槽慕容曌只是好奇心作祟,但的确是自己默许了她这样胡闹,除了护住他们俩的安全,自己也没啥好说的了。 一方面慕容曌是他的老板,自己最好言听计从,另一方面,面对慕容曌元气满满的笑脸时,他的心好像总也硬不起来。 自从在问灵所谋职之后,自己的腰包是鼓了不少没错,但这些案子,怎么一件比一件接得心累呢? 慕容曌见他已彻底无异议,便拉着他在桌边坐了下来,二人就如何引诱捕捉醉蜂又激烈地讨论了一番,新的一个争论热点是:阳牧青想要慕容曌乖乖在做法的时候呆在安全圈内,但慕容曌坚决要近距离目睹全场。 而近距离自然是不安全的。 阳牧青在别的事情上都可以让步,唯独在慕容曌的人身安全上,俨然是一个最称职的老妈子。 直到晚餐送进房间,二人也没能达成一致意见。 一顿饭吃得默默无言,二人都在心中盘算如何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 饭后,阳牧青开始修身炼气,以便可以在最佳状态下施法,慕容曌则从房间里找出一本古书,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临近子夜时分,有人过来敲门,说吴波已在灵堂等候。 赶至灵堂时,他们见到了正在发酒疯的吴波,围着棺材又哭又笑,嘴中不时骂出脏话,与他们白天见到克己守礼的吴波判若两人。 慕容曌失笑,就这种酒品,都敢答应喝下一斤白酒? 辛亏他酒量还行,要不然二人是真要白忙活一场了。 慕容曌环顾四周,想看一看有没有盆之类的可以打点冷水来让吴波醒醒酒,却被阳牧青一把拉住,不能再动弹半分。 阳牧青浑身散发着低气压,面色沉郁,如临大敌。 因为他发现,没有等他施法释放“容器”的信号,原本懒洋洋趴在棺材上的醉蜂就已经有行动的征兆了,它一双绿豆似的莹莹眼睛圆睁着,“尾后针”的方向始终对准着吴波。 他和慕容曌都算错了一种情形,从而让眼前的状况变得十分不利起来。 醉蜂的下一任宿主对象,原本就是吴波! 他们下的诱敌之计,只不过是提前了它的行动! 第十六章 险象环生 见情形一开始就失去控制,阳牧青不禁心中发虚,额上冷汗直冒,但又怕慕容曌担心,只好佯装镇定。 但敏锐如慕容曌,怎能察觉不到他的异常。 “怎么啦?”慕容曌轻声问道。 “它的目标,原本就是吴波。”阳牧青一边艰难答道,一边抽出了别在腰上的特制桃木短剑“遂心”。 这是菩提子留给他的防身之物,他之前遇到的鬼物一般都是普通的死灵,因此至今还从未开锋。 以他目前的实力,想要完全制服醉蜂其实有难度,所以才会事先与慕容曌制定计策,想趁它寄身“假容器”实力受损时攻其不备,现在倒好,吴波竟然是符合它要求的容器,一旦寻找到合适的容器,醉蜂的实力会翻倍! 不但攻不下它,反而可能成为它的腹中之餐。 “怎么会?我明明查过,吴波并不嗜酒。而且,他最讨厌自己父亲喝酒,多年来因此不和,怎么会” 慕容曌明白了眼前的情况有多棘手,懊恼自己的失算,但仍想不明白自己弄错了哪一步。 阳牧青心中明白醉蜂绝对不可能搞错目标,毕竟它本身就会被理想宿主的气息吸引,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吴波此时终于看到了他们二人,可能潜意识里面还记得他们是客人,立刻放弃了与棺材继续纠缠,跌跌撞撞地笑着迎了上来。 依照醉蜂的习性,原本对理想宿主之外的东西不屑一顾,但现在,见到吴波似乎有了帮手,加上阳牧青的敌意太过明显,让它感觉到了来者不善,于是竟不再紧盯着吴波,转而瞪向阳牧青。 阳牧青已与这醉蜂打过几次照面,但都没能见过它的正脸,它一直隐藏在一团黑雾之中,乍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大黄蜂形态的黑影,有绿荧荧的绿豆般的眼睛,有翅膀,有尾后针,身量可自由伸缩,但一般会蜷缩成一个小孩子大小。 而这一次它与阳牧青对视,不知是为了威慑,还是因为动了杀心,竟意外地露了全貌。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呀! 正中间竟是吴瑞松的脸,但只有巴掌大小,而他的脸叠在一个女人的脸面上,而这女人的脸后面,又是另一张青年人的脸,上百张脸孔层层叠叠,如叠罗汉一般在同一个底板上映现,狰狞变形,十分可怖,而那绿莹莹的“眼睛”,其实是长在额上的一对触角,长长的触角顶端长着一个发光体,左右晃动,如同不同转动的眼珠! 阳牧青早知醉蜂不是普通的鬼物级别,却不知它早已沦为近乎妖魔的邪祟! 而且,他立马觉得浑身仿佛被钳制一般,行动明显受阻。 “阿曌,你先离开好不好?” 慕容曌吃了一惊,心头闪过一秒悸动,但余下全是担忧,这是阳牧青第一次这样称呼她,之前要么就叫全名,要么就是直接喊“诶、喂”。 但正是如此,才说明现在的情况比她能想象到的还要糟糕许多。 阳牧青的眼神里满是催促,醉蜂的耐心有限,恐怕只要一时之间还未找准他的弱点,要不然早就开始攻击了。 慕容曌深深望了一眼阳牧青,笑着答道:“你不知道吗?将军都是需要身先士卒的。” 她奋力挣脱了阳牧青的控制,将迎上来的吴波半拖半拽地推出门外,之后“砰”的一声,将门一把关上,并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抓起桌上吴波未喝完的另一瓶白酒,先咕噜咕噜喝了一半,然后将另一半毫不留情泼在了自己身上。 她记得阳牧青曾告诉过她,醉蜂只对嗜酒之人感兴趣。 那她就赌上一赌,看自己会不会是比吴波更适合的“容器”。 “你” 阳牧青还处在醉蜂强势的钳制之下,根本无力阻止,只能眼睁睁看她做下如此疯狂之事。 慕容曌看不见醉蜂,只能静静等待结果。 如果这时候醉蜂想要穿墙而过逮住吴波,于它而言,应该也是不费吹飞之力之事。 阳牧青紧张地盯着醉蜂,居然发现它脸上现出诡异的笑容。 是的,它在笑,嘶哑刺耳,夸张至极,让阳牧青觉得毛骨悚然。 它的整个身躯倾向了慕容曌的方向,看向她的眼神如同深情地看着一个爱人。 慕容曌自内而外散发出酒香,衣服上也全是浓烈酒气,阳牧青分辨着醉蜂的态度,居然果真对慕容曌要比对吴波感兴趣许多! 但也正由于醉蜂的注意力分散,他终于能够自由行动了。 情况危急,唯有抓住时机,化被动为主动。 阳牧青抽出“遂心”,用剑尖挑了一张镇灵符咒,咬破指尖滴了几滴鲜血在符咒上,闪身攻向醉蜂所在的位置,动作的仪式感极强,但速度也极快,一气呵成,半点没有拖泥带水。 醉蜂对于阳牧青的“干扰”表现得极其不耐,就像是一个赏花之人遭到了突降的冰雹,脸色顷刻变得阴沉,挥翅凶狠一挡,不但闪过了“遂心”的攻击,还在阳牧青的脸上留下了一道刀口般的细长伤痕,顿时鲜血淋漓。 慕容曌看不见醉蜂,但能看见阳牧青脸上的伤痕,不禁心急如焚。 但她也知道,自己这一把赌赢了,因为醉蜂没有追出去,说明已放弃了吴波,瞄上了她! 很好,那就再赌一把。 酒劲上头的慕容曌有些站立不稳,但她仍清清楚楚地冲阳牧青喊道:“牧青,让它上我的身,我们一起来制住它!” 第十七章 自救 “不行!你离开,我拦住它。” 阳牧青丝毫不为所动,挺身挡在慕容曌的身前,与醉蜂激烈缠斗起来。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了这个样子? 这个女人,总是可以做出自己预料之外的事情。 原本空荡荡的灵堂顿时变得阴风四溢,幡条飞舞,煞是阴森。 只可惜无人欣赏。 “我走不了,你拦不住。” 慕容曌冷冷看着阳牧青的架势,守多于攻,身上的衣服不时被划破,还渗出丝丝血迹,根本就不像是有胜算的样子。 “你相信我!” 尽管阳牧青飘逸的身法已经呆滞起来,但他已打定主意一定要护住慕容曌的安全。 不论需要他付出什么。 一条胳膊,一条腿,性命,乃至灵魂,都随它便。 这个念头刚生出的时候,让他自己都下意识吓了一跳,他俩之间,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了如此深的牵绊? “那你也请相信我。” 慕容曌一字一句说道,少有的严肃口吻。 阳牧青岂能听不出来这句话其实是命令的语气,咬着牙权衡了一下眼前的情形,慕容曌的提议的确是上上之选。 只好妥协道:”好,我相信你,别让我失望!“ “放心吧。” 慕容曌尽力压制住不停往上窜的酒意,被酒熏红的脸上露出一如既往骄傲自信的笑容。 阳牧青侧身一让,醉蜂与慕容曌之间,再无屏障。 慕容曌顿时感到有一股凉气从她脖颈处窜进了身体内部,让她浑身发抖,再也站立不稳,盘腿坐倒在地上。 就在瞬时之间,醉蜂进入了慕容曌的体内。 它心满意足地徜徉在慕容曌的身体里,在它看来,这的确是一个异常完美的容器,是一个被酒精调教过的高度契合的容器。 慕容曌似乎与它心灵相通,能够领会到它的“感受”,只是,她脸上露出了不那么友好的笑容。 刚才喝下酒的那刻,她便对自己成功施以催眠,强行灌输自己是一个无药可救的嗜酒者身份。 醉蜂是一种寄托于意识的邪祟,也是靠探寻别人的意识来选取合适的容器,而它探寻到慕容曌被催眠的意识时,便误以为真了。 被催眠者散发出的“意识”往往坚定得连自己都要骗过去,何况一只并不真正具备思考能力的邪祟? 她闭上眼,凝聚心神,启动唤醒机制,将自己从催眠状态中拉了回来。 于是,醉蜂终于发现这个刚才看起来还完美无缺的容器,突然之间变得不友好起来,让它有种被清醒血液腐蚀的感觉,它忍不住在慕容曌体内横冲直撞。 “我开始了。” 阳牧青出声警示,见慕容曌点头,知道她与醉蜂尚在较量,并未被它轻易控制,稍微放下心来,取出一叠符咒封住慕容曌的七窍,并拿出一顶灵川柳枝编成的草环放置在她头顶之上,手中的桃木短剑在空中划出繁复的符篆图案,口中配合念起可降服邪祟的密咒。 他与慕容曌配合得恰到好处,醉蜂在慕容曌体内进退不得,愈加疯狂,它已经吃掉的那些死灵纷纷开始失去控制。 醉蜂的最后挣扎让慕容曌十分不好受,它在她身体里拼命找出口,让她的周身皮肤出现蚯蚓游动一般的凸起,痛得她全身冷汗直冒,像从水中打捞起一般,嘴角有一线鲜血溢下,想必是嘴唇被她生生咬破了。 平日里她手指划破了都会在阳牧青面前卖弄半天,现在经历这种超出人体承受极限的痛感,却硬是哼都没哼一声。 阳牧青看得心里很不是滋味,但这已是最后紧要关头,他非但不能停止,反而只能更加凌厉地施法,给到醉蜂最后沉重的一级。 在长达一炷香的僵持之后,慕容曌浑身的凸起的皮肤终于慢慢平复成细腻光滑的模样。 她缓缓睁开了眼睛,像一个没事人一样,伸手撕下了粘在脸上的符咒。 阳牧青拿出一个晶莹透亮的白葫芦,将四处散落的那些曾被醉蜂吃掉的死灵收集起来。 “吁,终于搞定了。”慕容曌眼神清明地看着阳牧青,露出胜利者的笑容。 阳牧青却笑不出来,一声不吭地盖上葫芦的盖子,脸上的神情冷得像块冰。 因为谁也没有他清楚,慕容曌现在的身体完全是强弩之末。 这个术法施在活人身上,尤其伤身,这也是为什么他起初坚决不同意由慕容曌充当“假容器”的原因。 至于吴波,一个大男人,总是要皮糙肉厚一点的。 “好累。” 果然,慕容曌不等他出口教训,抗衡后的疲倦与隐藏住的酒意全部拥了上来,昏睡了过去。 阳牧青先将慕容曌背回车上安置好,之后才将门外醉得人事不知的吴波送回房间,并让他的家人转告他事情已妥。 从他家人的口中,他顺便了解到吴波在三年前事业失败后也开始酗酒的事实,只是他隐藏得很好,别人不知道,故慕容曌打听不到。 等慕容曌在问灵所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 “下次别再做这么危险的事。” 阳牧青说这话的样子几乎有些凶狠,脸上未愈的伤疤也颇有点缀效果,但手上端着的白粥让他浑身散发着温柔气息,所以这句话完全没有他想象之中的震慑力。 “嗯。” 慕容曌敷衍地应了一声,悄悄撇了一眼他脸上那道鲜红的伤痕,心想千万不要留疤,免得以后没小姑强喜欢了。 可为什么阳牧青脸上明明平白多了一条伤痕,看起来也仍旧俏得很呢?上天造物可真是不公平。 “别出神,记得你说过的话。” 阳牧青再次提醒确认。 慕容曌笑着点点头,但她心里无比明白,如果再发生一次这样的事,她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她推吴波出去,是因为不想让无辜的人发生危险。 她将自己推到风口浪尖,是因为比起让阳牧青出事,不如她自己搏上一搏。 此时因自己而起,自然要从自己而终。 何况,在她的内心深处,阳牧青是伙伴、是盟友,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一个虽不同于言酩休,但同样重要的存在。 第十八章 树洞 , 阳历八月七日,星期三,天气晴。 最近接了几个毫无头绪的案子,让慕容曌很是头疼。 今天又折腾到了半夜十二点。 往常加班到了这个时候,已没有了最晚一趟地铁,她都会直接在禁室休息。 然后给家里打个电话,让言酩休不要担心。 但今天不同于平常,是一个很特殊的日子。 阳牧青出来收拾她吃完夜宵的碗筷时,发现她正准备出门。 “这么晚了还回去?” “嗯,有点事。” 慕容曌看了看时钟,有些手忙脚乱地穿着鞋。 “我送你吧。”阳牧青停下手上的活计,拿起桌上的车钥匙。 “不用了。”慕容曌态度友好、语气坚决地拒绝了。 尽管这不像慕容曌乐于“剥削”的一贯作风,但阳牧青并不惊诧,也不因此开心。 慕容曌经常会指使他干着干那,但从来不会让他负责她上下班的接送,宁可坐地铁或者出租。 到家已是凌晨一点,慕容曌用钥匙轻轻打开了房门。 言酩休安静地坐在沙发上,见到她进来,脸上立马绽放出温和的微笑。 是的,他一直都在,从来都是这样子毫无怨言地等着她。 从慕容曌认识他的那天起,他看向她的时候,就总是面带笑容,仿佛天大的事儿,都不及他们之间的温柔对视来得重要。 这样的温柔,她已经拥有了十二年,也将一直拥有下去。 “我在等你的电话,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酩,今天我好累。” 慕容曌撒娇道,张开双手索取拥抱。 言酩休笑着站起来,走到她身边,将她拥入怀中。 他身量没有阳牧青高,但也算颀长,头发细柔,偏淡金色,面容清秀,肤色白皙,唇红齿白,不像阳牧青那样俊挺得招眼,但十分耐看。 慕容曌感受着他的怀抱,眼泪突然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别伤心,我在呢。”言酩休似乎对她的感伤原因了然于心,轻声安慰道。 “你会一直在的,对不对?” 慕容曌此时就像一个明明受宠得厉害但仍旧莫名害怕被父母抛弃的小女孩,需要不断确认才能安心。 “当然。” 言酩休微笑许诺。 第二天一早,阳牧青按照以往的时间起床,迷迷糊糊走到客厅去喝水,刚咽下一口,便听到慕容曌的声音从身后幽幽传来:“早呀!” 阳牧青吃了一惊,顿时被水呛住,咳了好几下,面色难看地转头回看,慕容曌正施施然坐在沙发上翻看昨天的报纸。 “早。”阳牧青嗓子仍旧很不好受,好不容易才发出一声。 “白小清,我知道她的事该怎么办了。” 慕容曌双目熠熠发光,流淌着异常灵动的神采。 白小清,18岁,是问灵所一个月前接到的一个客户,找上门的是她的母亲,症状是她已经整整半年没有跟人说过话了,如果说她天生失语也就罢了,但问题就在于事实并不是这样,她不是不能开口讲话,而是不想开口讲话。而且,更奇怪的是,她会常常半夜三更跑到家门口小道上,跟树说话,就像是在梦游一般。 由于白小清的表现很像是受到严重心理创伤后的一种逃避式应激反应,所以慕容曌直接将她推荐到了李悬那里,并一直用催眠和森田疗法在给她做治疗,但白小清的意志似乎比常人坚韧好几倍,催眠的效果甚微,而且,她思维与行为一切正常,除了不肯与人讲话,似乎是存了某种执念。 “昨天酩休给我讲了一个故事,让我恍然大悟。”慕容曌习惯性地卖关子。 “什么故事?”阳牧青这回总算很给面子。 “能先给我做早餐吗?故事有点长”慕容曌从来不肯亏待自己的胃,尤其是在阳牧青面前。 “想吃什么?”阳牧青并不是给“故事”面子,而是很认真在问慕容曌想吃什么。 “香肠蛋炒饭。”慕容曌笑眯眯地点单。 阳牧青现在对慕容曌的口味已十分了解,经常会在冰箱里备一些她较为喜欢的食材,说“较为喜欢”,是因为慕容曌的口味最大的特点就是“变”,“较为喜欢”的意思是她吃得稍微频繁些,好在她并不是非常挑剔的食客,只要不给她三天内吃同样的东西,她一般都不会多说什么。 像是她今天点的“香肠”,就是她“较为喜欢”的食材中的一种,因此阳牧青毫不费力地从冰箱里找了出来,不一会儿,就炒出一盘色香味俱全的香肠炒饭,让慕容曌食指大动,埋头开动起来。 阳牧青却是早上没什么胃口的,洗漱过后,倒了一杯白开水,打开一包昨天慕容曌没吃完的饼干,随随便便吃了起来。 “牧青,你没听过吃饭是要‘早上像皇帝,中午像平民,晚上像乞丐’吗?” “没有。”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慕容曌边吃边说道。 “我只听说过吃夜宵容易长胖。”阳牧青不慌不忙地反击。 慕容曌脸上顿时挂不住笑容了,自从阳牧青掌管了她的一日四餐之后,她的体重就成直线上升,虽然还没有破百,估计也离不远了。 于是,她开始扯开话题,道:“故事是:从前某个国家有一个国王,头发又浓又密,很难打理,于是国王每天早上都会叫人帮他梳头,可这个差事没人愿意干,因为凡是帮他梳过头的人,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这一天,一个机灵的宫女被叫去梳头了,她在帮国王梳头的时候,发现国王的浓密头发里面居然藏着一对角,难怪给他梳过头的人都要死,因为只有死人才会保守这个秘密。” “这个宫女活下来了?”阳牧青知道故事不可能就这样完结。 “她首先是很镇定地帮国王梳完了头,然后跪了下来,说自己会至死保护这个秘密,这样国王也不必换人梳头了,她会天天过来帮国王梳头。”慕容曌顿了顿,恋恋不舍地咽下最后一口炒饭,继续说道,“可是,藏着这么大一个秘密,无人分享,宫女一直也很难受,不能跟人说,总能跟物说吧,于是宫女每天都对窗前的竹子说‘我们的国王头上长着角呀’。后来,这支竹子被一个乐师砍去做成了一个竹笛,这支神奇的竹笛吹不出来曲调,一吹就就是宫女的那句话‘我们的国王头上长着角呀’,最后,这个秘密传遍了全国上下,长角国王的政权很快被推翻。” “这个故事很精彩,但跟白小清有什么关系?” “她跟树说秘密,不是跟宫女向竹子说秘密一样吗?她跟树说话这件事不过是个幌子,她说了什么才是重点。”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当然是采用最简单粗暴的办法。” 慕容曌笑靥如花,从包里掏出一个小巧精致的窃听器。 m.。 第十九章 疑点 慕容曌笑得一脸得意。 阳牧青则是一脸无奈。 “怎么?你觉得这个点子不好?” “太好了,李悬肯定想不到。”阳牧青很有眼色地敷衍道。 “他的诊费真是太高了,所以我决定日行一善。” 慕容曌向来想到哪做到哪,于是二话不说给李悬打了一个电话,毫不委婉地挖苦了他一通之后,提出要将白小清的案子重新接回来。 阳牧青几乎可以想象电话那头李悬的脸有多臭,毕竟被人不绕弯子从各种角度被批判无能绝对不是一件快事。 “搞定了。等下琪琪就会送资料过来。”慕容曌毫不留恋地挂了电话。 “你跟李悬关系真好。”阳牧青评论道。 “其实,真正跟他关系好的人是酩休,我算是顺便沾了光。”慕容曌将客厅的窗帘全部拉开,清晨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美好到近乎神圣,看起来几乎不像阳牧青平时熟悉的那个慕容曌。 “说起来,我还挺想见见言酩休。”阳牧青并不是对言酩休好奇,而是好奇一个什么样的人可以让慕容曌每次提起,都能笑得一脸幸福,但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有些事,就他现在具备的身份以及在慕容曌心里的位置而言,还有些逾越。 他到问灵所转眼快两个月了,言酩休从未来过,问灵所也没有他的任何照片,慕容曌身边也没有他们俩的合照。 作为问灵所女主人的爱人,他的神秘感多于存在感。 “会有机会的。” 慕容曌没有回头,眼神仍旧眺望远方,颇有深意地答了这么一句。 阳牧青心头一跳,隐隐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并想起前不久李悬单独约他吃饭,酒醉后透露的信息。 言酩休从三年前开始就没有再露过脸,一切的事务都由慕容曌料理,看上去言酩休只是隐居了,不再与外界接触,从他的作家身份来看,倒也不是不可能,只是他消失得太突然,又太彻底。 而且,这三年,也没听说他有新的作品推出。 对此,李悬心里存了几个不靠谱的猜测。 第一种可能,言酩休得了抑郁症。 第二种可能,言酩休被慕容曌软禁了。 第三种可能,言酩休已经不在人世。 无论哪一种猜测,都是阳牧青不想去验证的。 他对自己说,只是李悬多想了,慕容曌与言酩休,明明是好到蜜里调油的一对恋人。 但是,二人就这样突然都沉默了,仿佛谁都没有心思来开启一个新的话题。 幸好,不一会儿,门铃就响了,许琪瑶亭亭伫在门外,如一朵不蔓不枝的青荷。 她一手拿着资料袋,另一手上照旧提着精致的点心。 “琪琪,哇,今天打扮得真漂亮!” 慕容曌显然很高兴,热情地拉着她坐在客厅沙发上,并催着阳牧青去泡茶。 “不用了,真不用,‘倾谈’那边还有事,我坐不了多久的。”许琪瑶望着面色不善的阳牧青,连连摇头,道,“所有的资料都在这里了,我也已经打电话通知白小清的母亲关于我们的决定,刚好她对我们这段时间不见起色的治疗有些失望,又听我保证说换医生不会有不良影响,于是很爽快就答应了。” “这事也是我大意了,没有及早发现其中的一些玄机。”慕容曌面对许琪瑶时,说话还是比较客气的。 “我见过白小清几次,除了不讲话,她看起来的确很正常,只是”许琪瑶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慕容曌追问道,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许琪瑶眼中所见也许比这些资料更加靠谱。 “我总觉得她有些伤心,又有点像恋爱中小女人的神态,听起来很矛盾是不是,但就是那样的一种感觉。”许琪瑶这回一口气说完。 “你给的这个信息很有用,我会好好参考的。” 慕容曌说着拆开资料袋,一页页翻了起来。 看到某处,她笑了起来,说道:“果然,她每次都是和同一棵树说话,是有选择性的。” “哦?这个我们倒没有注意过,问题出在这里吗?“许琪瑶迟疑道。 ”这个世界上,跟充气娃娃恋爱、跟一匹马结婚的人都有,你说,她有没有可能喜欢上一棵树?“慕容曌悠悠问道。 许琪瑶惊诧不已,勉强尴尬回应道:“不可能吧。” 阳牧青则一脸淡然,对她说出这样石破天惊的话来没什么反应,毕竟,凭他对慕容曌的了解,她刚才明明真的只是在开玩笑。 “这个世界上,真没有什么不可能,而且,这棵树本身也很有点意思,是颗老槐树。”慕容曌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这,好像也没什么特别吧?”许琪瑶终于忍不住质疑。 “鬼,傍木而生,是为槐。槐经岁久,转为精。” 慕容曌说这话的语气有些阴森森的,让尚因奔走出了微汗的许琪瑶开始浑身发冷起来。 阳牧青抬头看了一眼慕容曌,见她的神情转为认真,于是也一同思索起她这句话的可能性来。 “资料里面只提到是她家胡同前面的老槐树,你知道是第几棵吗?” “第第七棵。”许琪瑶没发觉自己的声音都开始颤抖起来。 慕容曌闻言开始沉默,在脑子将资料里的一些细枝末节梳理起来,在别人看来,她正对着桌上的一个咖啡杯出神。 许琪瑶见事情已交接清楚,而慕容曌又开始怪力乱神,自己的小心脏有些承受不住,忙不迭起身告辞。 阳牧青神情冰冷地将许琪瑶送至门口,正待她要松口气时,忽听他低声说了一句:“请与李悬保持距离,否则我不会坐视不理。” 许琪瑶吃了一惊,正欲质问,可阳牧青自然不会给她这样的机会,面无表情地迅速将门关上了。 “神经病。”许琪瑶对他这毫无头绪的一句话表示颇为不解,甚至有些被激怒。 自己和李悬的关系亲不亲密,碍着阳牧青什么事了?莫非他是断袖,看上了李悬?但他们二人明明一点都不暧昧呀 许琪瑶立在原地想了半天,唯一可能的解释只能是:阳牧青看不惯自己,不喜欢自己和李悬在一起。 而她身后的那个苍白的虚影听到这句话后,则开始浑身抖动起来,血红的眼中透出疯狂又哀怜的冷光。 第二十章 守株待兔 , 待许琪瑶走后,阳牧青漠然回到客厅,见慕容曌仍旧在全神贯注想事情,照例没有前去打扰,而是翻了翻慕容曌放在一旁的资料,找到白小清家的详细地址,拿起被随意扔在桌上的窃听器,轻轻放入裤兜中,拿起车钥匙出了门。 整个过程,慕容曌浑然不觉,放入已进入老僧入定之境。 今天是工作日,正遇上上班的人群,路上有些堵,对等待极不耐烦的阳牧青皱起了好看的眉毛,转念又想起言酩休和许琪瑶的事,更皱得厉害。 这两个人,比那些不知从哪个拐角处会出现的死灵更加让他心头烦乱。 原因很简单:他究竟要如何处理,会直接关系到慕容曌与李悬下半辈子的幸福。 当初对师傅发下的誓言还历历在目。 不主动惹事,不多管闲事,不遇事不管,不手下留情。 如果事情并非他预料的那样倒也还好,如果猜得不错,师傅绝对不会坐视不管。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如果他迟迟不行动,师傅肯定会自己出手,到时候,他便是苦苦求情,也来不及挽回局面。 刺耳的喇叭声从背后传来,在他走神之际,红灯已变成绿灯。 阳牧青忙收敛心神,朝着目的地前进。 白小清的家位于一片老居民区,从一条略窄的老胡同通向马路,车子开不进去,阳牧青只好将车停在路边,徒步走了进去。 胡同里栽种着一排老槐树,几乎将整个胡同覆盖,葱茏繁茂,投下一片片阴凉。 小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只有稀疏的鸟叫声和蝉鸣声从叶隙间传来,显得格外清净。 一、二、三、四、五、六、七 他在第七棵槐树处停了下来,仔细打量了一下这棵树,并未看出与别的槐树有任何区别,除了稍微显得高一些。 确认四下无人,他掏出小巧的窃听器粘在了一片有些松动的树皮底下,掩饰得很好,白天用肉眼都看不出来,更不用提漆黑的夜里。 既然已经做好了布置,他也没有理由再多做停留,于是转身往回走。 但刚走出一两步,阳牧青便感觉有股熟悉的阴冷气息从身后传来,他猛然转身,却什么也没发现。 阳牧青有所思忖地盯了一会儿那排默默无言的槐树,想找找那股阴凉气息的来源,但最终一无所获。 或许,是这两天神经太敏感,多心了吧,阳牧青安慰自己。 冰箱里面食物不多了,他去超市转了一圈,挑了几样没怎么做过的菜,打算中午做给慕容曌吃。 等他提着大包小包回到问灵所,却发现慕容曌已经在沙发上累到睡着了。 他回想了一下,清早慕容曌虽然神采奕奕、活蹦乱跳的,但脸色很不好,有些像亢奋过头的样子,难道竟是一夜未睡? 慕容曌睡觉的样子像极缺乏安全感的孩子,习惯蜷缩成一团,手里总要抱着个东西才行,有时是抱枕、有时是衣服、有时是布娃娃,睡觉时很少微笑,反而总有些受干扰的样子,不时翻身和蹙眉,像总是有些不安稳。 因为也没有其他事,阳牧青找来写生本,细细描画着慕容曌的轮廓,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眼神有些过分温柔。 慕容曌昨天晚上的确是失眠到晨曦初上,等她这一个早午觉醒来,已经是下午四点。 阳牧青不在,不知道去了哪里,慕容曌犹豫了半分钟,最终决定还是不要打电话,免得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苛责员工的老板。 这还是上班时间! 她进厨房找了一圈,果然在锅里看到了还温热着的饭菜,都是她未曾试过的菜色,顿时两眼发亮,欢快地吃了起来,早上吃的那点东西早在她这长长的一觉中消化光了,她现在觉得自己可以吞下一头牛。 等到最后一片肉被塞进嘴里,慕容曌终于很满足地打了一个饱嗝,哼着小曲将碗筷洗了个干干净净。 五点钟的时候,阳牧青开锁进门,脸色有些严峻,似乎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你去哪了?”慕容曌抬头问道。 “去以前住的地方拿了点东西。” 阳牧青手里果然拎着一个黑布袋:“我有给你发短信请假。” 慕容曌拿起一直被自己无视的手机,果然见到有一条未读短信的提示,写件人正是阳牧青。 “好吧,我没有看到。”慕容曌神色尴尬地解释道,“其实不请假也没事啦,我只是有点担心,不知道你去了哪里。” “我明白。” 阳牧青从手上的袋子里拿出一条银质的项链,项链不算精致,但坠子是一个很好看的紫水晶。 “这条项链有防身的作用,送你。” “怎么没事对我这么好?是不是有所图谋啊?”慕容曌一边毫不客气地接过来给自己戴上,一边习惯性地打趣道。 “你突发事故太多,我怕迟早要被你累死。”阳牧青微笑回应。 回想自己的斑斑劣迹,慕容曌只能选择哑口无言,为了不就这样冷场,她机智地将话题扯回到正事上。 “窃听器你已经安装好了吧?我觉得光听可能还不够,我们得去蹲守几个晚上才行,看李悬所做的记录,白小清并不是天天晚上都会出门,我不打算马上找她谈,觉得先找到事情的症结再下手比较好,既然她的事又到我这里了,总该有了漂漂亮亮的了结。” “好。” “你先去休息一下吧,晚上可能会要忙到比较晚哦。” 慕容曌抓住机会表现了一番老板应有的“人文关怀”。 阳牧青从善如流地进了卧室,丢下一句话:“你应该吃饱了吧?晚饭就不做了,夜宵车上解决。” 慕容曌原本想要抗议,但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又想起自己呈直线上升的体重,终于将不情不愿的小心思咽回了肚里。 他们晚上十一点准时出了门,直奔白小清家前的那条胡同。 夜宵果然是在车上解决的,不过是阳牧青亲手包的饺子,每一个都放了整个的虾仁,加了玉米青豆,分外清甜。 这中间自然少不了慕容曌的软磨硬泡。 当晚,一无所获。 第二天同样如此。 第三天,下起了濛濛细雨,给燥热不安的空气带来了丝丝凉意。 已是夜里十二点整,两人从车里出来,合撑着一把黑色的大雨伞,在漆黑的夜色里并不显眼,慕容曌穿得有些清凉,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阳牧青解下自己的外套,极其自然地给她披上。 “谢谢。” “不客气。” 真的很温暖,慕容曌心道。 一道白色的影子出现在道路尽头,目的明确地朝着第七棵槐树走去。 白颜色的雨伞,白色的长裙,不健康的苍白肤色,正是白小清。 她比慕容曌初见时又清瘦了不少,仿佛是这天地之间的一缕幽魂,如果不是存着一丝眷恋,或许早就已经离开了人世。 m.。 第二十一章 秘密 白小清这样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明显极其不正常,也难怪她的母亲会焦心似火。 慕容曌与阳牧青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的眼神里都看出一丝怜惜之意。 白小清径直走到第七棵槐树面前,将雨伞抛至一边,仍由雨水肆意侵袭,本就薄透的衣服很快就被浸湿,发丝也贴到了脸面上,但白小清就像个没事人似的,脸上甚至露出一丝幸福的微笑,然后依傍在槐树的树干上,仿佛依靠在一个男人的肩膀。 慕容曌可以看见她的嘴唇翕合,虽她的声音又哑又低,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但她的确是在说话没错。 槐树的枝叶在风雨之中簌簌响动,似乎在给她积极的回应。 慕容曌有一种她和阳牧青被隔离开的错觉,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白小清和她依赖着的那棵槐树。 一分一秒都过得有些煎熬,但他们只能在暗处看着干着急,这个时候,出面不是,不出面也不是。 “静观其变吧。”慕容曌说道。 阳牧青点了点头,静候一旁。 待白小清最终离开,已经是半个小时后。 她没有捡起掉落路边的雨伞,就这样冒着风雨往回走,一步一步,走得很慢。 后半夜天气越发冷了起来,慕容曌披了阳牧青的衣服,都冻得有些嘴唇发青,何况浸湿在斜风细雨中的白小清。 慕容曌叹了口气,那一瞬间,对白小清的深深无助感同身受。 这个柔弱的少女,心里究竟藏了什么呢? “你先回车里。”阳牧青轻声道。 慕容曌“嗯”了一声,异常乖顺地钻进了车里,阳牧青则快步走到第七棵槐树面前,将窃听器取了下来。 幸好安装的位置非常讨巧,并没有被雨水打湿。 回到问灵所,已是夜里一点,慕容曌照例打了个电话回家,说今天不回去了。 然后就呆呆坐在沙发上出神,窃听器就放在桌上,但她似乎没有去听的打算。 “想什么呢?”阳牧青很看不惯她这样,一点都不把自己的休息当回事,“要么就睡,要么就听。” 慕容曌听到他恶狠狠的语气,突然噗嗤一笑,道:“我发现你越来越像个管家婆了。” “还不都是某人的功劳。”阳牧青无奈回应道。 “我是在想呀,白小清这事,不管会不会更好如果将她最后一层防护罩给去除,我怕她会撑不下去,刚才见她那样子,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慕容曌无辜地看着阳牧青,似乎在等他给答案。 阳牧青思索了一会,道:“她现在这样子,也不像正常生活。” “被人揭开伤疤,会很痛的。”慕容曌似乎心有戚戚焉。 阳牧青镇定回道:“长痛不如短痛。” “行,这可是你说的,出了岔子,你可得帮我收拾烂摊子。”慕容曌露出得逞之后的“阴险”笑容。 阳牧青倒是对她拉人下水的行为习惯了,不以为意,在她身边坐下,打开了窃听器。 首先是一段长长的空白音,阳牧青有条不紊地摁着快进键。 “阿恒,我又来了。” 一个低哑暗沉、毫无活力的女声冲进二人的耳膜,这是他们从未听过的白小清的声音。 这个声音听起来要比白小清的真实年龄要老好几岁,一点也没有青春少女的影子。 但“阿恒”是谁?是她给槐树起的名字吗? “我现在是彻底不跟别人说话了,所以大家都更放心跟我说各种事,最近我又知道了三个秘密,你听听看,或许你会喜欢。” “第一个秘密,班花和教授数学的高老师居然有暧昧关系,是不是很劲爆?前几天,班花把我拉到操场上,将她如何倾慕高老师、如何展开攻势、如何让高老师成功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的过程详细说给我听,她太需要一个听众了吧?做了一件这么了不起的事情,如果没人知道的话会很可惜吧,可是高老师早就有订婚女友了,我曾经看见过,你说,班花是不是很傻?” “第二个秘密更有意思了,同桌小婧跟我说她喜欢金宇,还把她写的情书给我看,让我做参考,我还帮她选了一封,可是,她不知道金宇也找过我了,而且永远不会看上她,因为他说他对女生完全没有感觉,并因此非常苦恼,觉得自己很不正常,也不敢跟同性走得太近,只能独来独往,谁知这样反而让女生们觉得很酷,攻势不断,让他哭笑不得。” “第三个秘密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是我自己发现的,妈妈跟小叔居然有不伦关系,那天我试卷落家里了,小叔刚好在,我什么都看见了,妈妈还不知道我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在我面前和小叔眉来眼去,当我是透明人呢,真让人倒胃口。” “怎么样?今天我带来的秘密,你觉得还行吧?等我知道更多的秘密,我还会过来与你分享的。阿恒,有了你之后,我不怕听到更多的秘密了,再也不用憋在心里了,我们永远不要分开,好不好?” 白小清说的很慢,但每一个字都说得非常清晰,听起来也很有条理。 信息量有些大,慕容曌听得津津有味,阳牧青则飞快地做着笔记。 “半年前,如果不是遇到你,应该我早就死了吧,其实现在的我跟死了没有什么区别,但只有继续活着,才能给你供给秘密,所以,我不会再轻生的,我会按照你教我的方式去报复,我会凭自己的力量找出那三个人,我更会让他们付出相应的代价。” 白小清说这些话的时候,有些阴森森的,仿佛掩饰不住内心的恨意。 “阿恒,这个世界上,我只有你了。” 录音到这里就结束了,之后又是空白音。 慕容曌半途将窃听器从阳牧青手上拿过去了,见录音已结束,正想关掉,却被阳牧青阻止。 “慢!” “怎么啦?” “还有声音。” 慕容曌耐着性子又听了一会儿,但仍旧什么都没有听到,但见到阳牧青听得全神贯注,心里顿时有些明白。 阳牧青听完后蹙起了好看的眉毛,解说道:“白小清说完后,录音里出现了一个少年的声音,说喜欢她今天带来的秘密,并说他会一直都在。” 第二十二章 分歧 “你的意思是,这件事里面有鬼怪的参与?” 慕容曌有些不以为然地确认道,在她看来,这件事已经很明显了,是白小清封闭的性格、过大的心理压力,还有受到同学不太正常的“欢迎”,导致了她目前的状况,而她的母亲和小叔的不正当关系,应该是病症爆发的引火线。 “你听不到声音,我听得到,这不是很明显吗?”阳牧青答道,“白小清所称的‘阿恒’一定是非人类。” “可是,你这几天有看见什么鬼魂之类的吗?”慕容曌提出了质疑。 “没有。”阳牧青有些疲乏,语气有了一点稍稍的不耐烦,“可刚才那个声音千真万确。” “你要不要再听一遍?”慕容曌依旧不愿推翻自己的结论,如果这又是一个鬼魂的圈套,那她昨天所做的分析可能就要被全部推翻。 何况,听了白小清被录下来的那些话,她几乎已经知道该怎么解决这个事件了。 “你不信我?”阳牧青脸上写满了不快。 “当然不是。”慕容曌连忙否认,只是她不愿意接收罢了。 “这样吧,你按照你的思路往下查,我来查那个‘阿恒’,它一定不是普通的鬼魂,否则我不会看不见它的真身。” 阳牧青淡淡说完,起身进了自己的房间,关门之前,还是忍不住啰嗦了一句:“你早点休息,也不年轻了。” “”慕容曌本想反驳几句,但刚好看到对面墙上镜子里自己憔悴不堪的脸,只好生生将话语咽了回去,兀自嘟囔道:“臭小子,说什么呢,明明姐还那么美” 第二天清早,慕容曌边伸着懒腰,半眯着眼说道,“早呀,阳牧青。” 但半天不见人回应,她终于将双眼全部睁大,醒了过来。 按照常理来说,阳牧青此时不是在厨房忙活,就是在搞清洁卫生。 但现在屋子里空荡荡的,不见他的身影。 难道是还在睡? 慕容曌怀着恶作剧的心态,大声敲着阳牧青的房门。 “阳牧青,起床了!我要饿死啦” 仍是无人回应。 慕容曌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房门,被子整整齐齐地叠在床上,只是不见任何人影。 “难道是出门了” 慕容曌有些失落地回到客厅,见玻璃果盘下压着一张白纸。 上面写着一行字。 “我出去查那个‘阿恒’了,早餐是鸡蛋三明治,放冰箱了,你用微波炉热下就好。” 一阵凉风从慕容曌心头刮过,她委屈地反抗道:“我今天想吃蛋炒饭,啊啊啊” 当然,最后慕容曌还是老老实实将鸡蛋三明治吃了再出了门。 老实说,就算是简单的鸡蛋三明治,阳牧青也有本事做得很好吃。 出门前,她打电话约了白小清的母亲,说想和她一起去拜访一下白小清就读的学校。 白小清就读的三中是一个重点高中,白小清本是寄读生,自从她的症状彻底爆发之后,虽没有怎么耽误学业,但她母亲要求将寄读改为了走读,好在她家住得也并不算太远,学校一方很快就签字同意了。 自从阳牧青来了问灵所之后,慕容曌再没有自己开过车,她原本的车技就不算熟练,这下子开得更加如履薄冰,为了不变身为“马路杀手”,她她开车的速度可比龟速,还不时被后面的车喇叭声刺得太阳穴暴跳。 拖拖拉拉开了半个多钟头,车子终于挪到了白小清家门前那条胡同口。 她坐在车里朝胡同尽头望去,看到三三两两的人群经过,比晚上增添了许多生活的气息,看上去无比正常。 但在这样的和平外表下,又有多少的汹涌暗藏呢? “砰砰砰。” 慕容曌被敲车门的声音吓了一跳,她有些入神,根本没有发现白小清的母亲已走到了车前。 白小清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她随母姓,她母亲的名字叫做白瑛。 白瑛今年四十二岁,但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显得年轻许多,保养得很是不错,从面部轮廓来看,年轻时应该是个美人。 白小清其实打小也是个美人坯子,只是一直长成有些营养不良的模样,又总是有些愁眉苦脸的,显不出她应有的青春活力。 仿佛一朵花还没有绽放过,就已经步入了深秋季节。 慕容曌打开车门,让白瑛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 “你跟小清的班主任说过了吧?”慕容曌问道。 “都说好了,慕容医师,小清的事,可就拜托你了。”白瑛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见她甚至都不跟自己开口讲话,心里很不是滋味。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说说小清她父亲的事情吗?”慕容曌一边慢慢地发动着车子,一边询问道。 白瑛低头沉默了一会儿,脸上现出尴尬之色。 “一定得说吗?” 慕容曌一笑带过,道:“你不愿意说也没有关系,只是我觉得这事情似乎对小清有些不良的影响” “当然会有不良影响!”白瑛的面容顿时变得有些狰狞,“她老爸就是个杀人犯!” 慕容曌假装露出惊讶的神情,毕竟这件事情她的资料库里已经有了,她只是想听听白瑛是否知道更多的内情,以及对白小清父亲是何态度。 白瑛见自己已经开了口,只好接着往下说:“他有暴力倾向,做事情常常很冲动,有时候还会打架,其实,当年我也是被他强反正我跟小清她爸的婚姻本就是个错误,后来,他过失杀人,被判了无期徒刑,那时候小清还很小,什么都还不记得,我带着她来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就是想要重新开始我们的新生活,这么多年,我一直未再婚,就是想给小清一种安定的生活,我真的害怕再有什么意外,小清是无辜的。” “小清知道她父亲的事吗?”慕容曌此时脸上的表情,一半坦然,一半同情。 “应该知道吧,小叔有时候会来探望我们,有次我们吵架,他提起小清她爸,小清应该听到了。我在她面前是从来不提的。” “所以小清早就知道了,那她有没有问过你,关于她父亲的消息?” “从来没有过。”白瑛不以为意,“她从小就很懂事,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 “最后一个问题,希望你能诚实回答。”车子已经开到三中门口了,慕容曌踩下刹车,慎重问道,“你和小清的小叔,是否已经相爱了?” 白瑛的脸微微有些抽搐,嘴半张着,眼神警惕,这样一副神情落到慕容曌眼中,不用等她的回答,也是心中有数了。 第二十三章 寻找系铃人 既然已经知道了答案,慕容曌并不喜欢看人尴尬,找好车位后,便想假装没问过这个问题一般,打算直接下车。 然而她车门只打开了一办,就听到白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虽然很小,却很坚定。 “是的,我们相爱了,只是我不想将小清再牵扯到那家人里面,所以一直都没有答应他。” “如果能够获得小清的肯定和支持呢?”慕容曌于是坐了回去,微笑问道。 “我没问过,这些年我们母女俩交心很少,小清的个性从小就比较内向,我也不是个好母亲。”白瑛露出懊恼的神情。 “小清如果需要什么难过的事情,会跟你说吗?”慕容曌接着确认自己的疑惑。 “她好像没有跟我说过。”白瑛想到这点,脸上的神情更加悲伤了。 如果连最亲近的人也不能分享心事 慕容曌想起白小清少年老成且又单薄脆弱的模样,唇边牵起一丝苦笑。 由于白瑛经常会与白小清的班主任肖睿沟通女儿的近况,因此,当慕容曌与她拜访时,肖睿已经打发了闲杂人等,并召集了几个平日里与白小清关系稍好的学生,在候客室里等待。 他三十上下,相貌平平,文质彬彬,戴着一副绝不哗众取巧的黑框眼镜,憨厚朴素的外表下透着一股精明睿智劲儿,一看就是那种智商不低、情商爆棚之人。 “这位就是慕容小姐——白小清的心理医师吧?”各端上一杯清茶后,他向白瑛确认道。 白瑛忙不迭地点头,脸上的羞愧之色还未褪尽。 慕容曌也回应了一个极其职业化的微笑,显得极亲切又专业。 “慕容小姐,你是想一个个聊,还是一起聊呢?学生们都还有课,可能耽误不了太久。” 候客室里坐着三个学生,二女一男,虽然他们都沉默不语,但慕容曌还是可以从他们的小动作中看出他们内心有多么不安。 而且,从他们的相貌和神态,慕容曌也已经猜出他们的身份了。 他们就是那天白小清对槐树提起的班花、小婧和金宇,肖睿一定是将最近与白小清走得比较频繁的人拉过来了,眼神可真毒! “还是一个个聊比较好,我会速战速决的。”慕容曌回应给肖睿一个满意的笑容,肖睿心领神会,点了点头。 候客室旁边是一个小会谈室,慕容曌先将班花请了进去。 班花这个称号还真没白叫,看上去颇有几分明星相,既白皙又高挑,脸上的神情有些倨傲,但绝对不会让人生厌,反觉可爱。 “你跟白小清同学多久了?”慕容曌先抛出了一个话题。 “从高一起就是同学了,小清的个性一直很好,话也不多,同学们都很喜欢她。”班花说得滴水不漏,就像背台词一般。 如果她脸上的表情不要那么假,看起来一定会更加可人,慕容曌心想。 “大家是不是都很喜欢找小清说话?” “好像是的,小清从来不多说,大家都知道她口风严,所以对她会比较放心。”班花继续保持标准的微笑。 “你有找她说过很特别的话吗?秘密之类的?”慕容曌不想跟她继续周旋下去了,直接捅破了那层玻璃纸。 “你你怎么会知道?”班花脸上的笑容终于维持不住了,花容失色,白若明宣。 “真的有说过吗?我什么都不知道哦,只是瞎猜的。”慕容曌假装无辜。 “对,我是说过。但小清不会说出去的,我们都知道,这半年,她已经不跟任何人讲话了。”班花镇定下来,沉着回应。 只要自己的秘密还安全着,她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慕容曌瞧着她有恃无恐的模样,心中觉得好笑,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纸包得住火的秘密,肖睿那么精明,他们三个的事,就算白小清不说,恐怕也早就在肖睿的掌握之中了。 是这些孩子还太小,觉得秘密是可以永远不见天日的。 “你觉得白小清高兴听到别人跟她说秘密吗?”慕容曌单手撑住下颔,嘴角微扬。 “这是代表我们信任她,她怎么会不高兴呢?”班花似乎开始有了一丝心虚,“你不知道,白小清特别能忍,也特别守诺,曾经有人用纸条约她半夜出来见面,说有事情要拜托她,听说她真的去了。” “哦?什么时候?”慕容曌终于听到了一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了。 “大概记不清了,是上个学期的事情了。”班花皱着漂亮的小脸很认真地回想了一会儿。 “是什么人约的她呢?”慕容曌追问道。 “这我怎么知道?我没问过,就算问了,白小清也不会说的,她一直就这样。”班花一脸无奈。 第二个进来是小婧,典型的思春少女,整个心思都落在金宇身上,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于是,慕容曌随便问了几句走了个过场,就打发她出去了。 最后进来的是金宇,一个很英气的大男孩,脸上的表情有些酷酷的,似乎谁也瞧不进眼里一般,但从他不停闪躲的眼神,慕容曌还是可以看出他只是习惯用这样的一个外壳来掩饰内心的矛盾和害羞。 “放松一点,我只是问几个问题而已,或者,你有主动想跟我说的吗?”慕容曌循循善诱。 金宇反射性地摇了摇头,但又表现出欲言又止。 “你放心,跟我说话就和跟白小清说话一样非常安全,决定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慕容曌又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金宇抬起头飞快地扫了慕容曌一样,犹豫了一阵,最后耐不住二人之间的静默,清了清嗓子,迟疑说道:“我,我似乎害了小清。” “哦?是吗?”慕容曌淡淡问道。 “上学期,我和别人打了个赌,我输了,然后半夜约了白小清,但自己并没有去,后来听说她那天晚上真的去了,从那以后,她就变得更加沉默了,后来就完全不跟人说话了,我总觉得和那件事有些关系。前些日子,我找了她,作为赔礼,我解释了那件事的始末,还说了自己的一个秘密。”金宇的头低了下去,似乎想要从地面上找条缝钻进去。 “知道你约了她的人,是哪些人?”慕容曌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摸到了真正有用的线索。 “是邻班的,我发小。”金宇扭扭捏捏说道,“小清是我们班上的‘树洞小姐’,在别的班级也有些名气。” “树洞小姐?”慕容曌觉得这个称呼实在是太值得玩味了。 “嗯,是的,班上的人如果有心事了,都喜欢找她倾诉,她也从不拒绝。”金宇如实答道。 是了,正是这样的日积月累,才让白小清每天都心力交瘁、并且无处发泄。 慕容曌眼神灼灼地盯着金宇,一字一句认真问道:“你发小的名字,请告诉我。” 第二十四章 抽丝剥茧 金宇被慕容曌突然转换的气势吓了一跳,整个身子不由自主往后倾,但嘴里却异常诚实地做出了回答。 “他叫做****,不过,他前两天请假了,似乎身体不适,现在不在学校。” “好的,我知道了。你可以回去上课了,谢谢你的配合。”慕容曌已经知道了答案,自然重新眉开眼笑。 “没关系,我真心希望自己能帮上一点忙。”金宇的脸上现出一丝与他长相不太符合的红晕,看上去不再那么冷酷。 慕容曌不免想起白小清对槐树所说的关于金宇的那个秘密,心念一动,递给他一张名片。 “如果以后你周围的朋友有什么困扰的话,或许可以找我试试。” 金宇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人活在这个世上,总是要去面对各种矛盾,去探寻对错,以及自己存活的意义,这其中,或许就有让你不堪重负的局面。 这种类似的情形,慕容曌之前经营心理咨询室的时候见得多了,自然会比寻常人多出一份敏感。 她充分理解,但绝不纵容。 待金宇也起身离去,慕容曌走出会谈室,被门外亮晃晃的正午阳光刺得有些睁不开眼。 肖睿正巧想进去,与她差点撞上,好在肖睿身形较稳,及时扶住了她,才没有出糗。 慕容曌优雅地退后一步,站定,微笑道:“怎么?肖老师也想找我聊聊?” 肖睿苦笑道:“我以为你面谈的对象,也应该有我才对。” 慕容曌眼含笑意,将肖睿重新请了进去。 “现在可是暑假,你们补课补得可真够狠的。”慕容曌打趣道。 “他们马上就高三了,现在不对自己狠一点,怎么能考上心仪的学校?”肖睿笑着回应道。 “你带着个班多久了?” “上学期才开始,之前那位班主任预产期到了,赶鸭子上架,说的就是我。” “呵呵,是不容易,不过,感觉你应该挺得心应手的。” “还有很多不足的地方。” “所以,你经手的时候,白小清就已经不跟人说话了?” “是,我找过她几次,她从来只是听,不说话。起初我认为她可能是过于内向,不爱讲话,后来发现她不仅不跟我说话,而是从来都不说话,上课如果不小心被点名回答问题,也是坚决一声不吭。我还曾跟之前的班主任咨询过,问她是不是声带受损之类的。” 肖睿想起自己当初闹的那些笑话,脸上写满了无奈。 “学校应该有心理医生的吧?你没带她去找过?” “怎么没有?但完全没有好转。但奇怪的是,除了不说话,她似乎别的都很正常,成绩在班上也属于中上游,所以,我们并没有建议让她休学。”肖睿自问接手这个班后,最让他上心的非白小清莫属。 “肖老师,你有没有听过这么一句话” “什么?” “你永远也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慕容曌直视着肖睿的双眼,悠然说道。 “你的意思是,白小清根本就没有心理问题,只是纯粹不想跟人讲话而已?”肖睿没有惊诧,只是在平静地确认。 “差不多就是这样,只是,一个人不会平白无故装聋作哑。”慕容曌用手指敲了敲桌子,正色道,“肖老师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我,比方说,****?” 慕容曌知道自己此时脸上的表情有多么自信,也因而很开心地看到肖睿淡定的脸如同消融的冰川,终于开了一道裂缝。 “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不好继续隐瞒。”肖睿从上装的贴身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递到慕容曌手上,显然是早就准备好了。 “其实,我也不是故意要瞒着的,只是这件事实在太过惊人,我又还没有完全印证,不好随便与人讲,还请你谅解。” “自然理解。“慕容曌又回复到她非常职业化的姿态。 肖睿掏出的东西是一封信,手工的,慕容曌扫一眼就知道,这不是情书,就是告密信。 等看到封面上那几滴触目惊心的血渍时,慕容曌就可以断定是后者了。 慕容曌显然没有料到这封信居然会是自罪书。 信很长,洋洋洒洒好几千字。 信里的内容也让慕容曌倒吸一口凉气,写信人说自己是一起**案的策划者和参与者,将如何将女生约出来,如何将其囚禁,如何实施计划,如何拍照恐吓都写了个清清楚楚,并尤其提到这位受害人经过此事之后,身心都受到了重创。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所有的线索都直指白小清! “这封信没有落款,一周前突然出现在我抽屉里,虽然没有落款,但我对学生的笔迹过目不忘,刚好又教了邻班的课”肖睿压低了声音道,“我敢肯定写信的人是****,但不能肯定他是不是信里的第一人称,毕竟,这种事,还是存在许多种可能的。” 慕容曌安静聆听着,没有讲话,肖睿的话还未讲完,插嘴可是很不礼貌的。 “但事情不仅仅是这样。我当天没有处理这件事,之后的三天,还有另外两位老师陆续收到了信,笔迹都不相同,但内容都相似,不多不少,刚好三封,也刚好是信里面交代的犯案人数。那两封信不在我这里,我帮他们看过笔迹之后,锁定了对象,就让他们自己先保管好,这件事,我不敢贸然上报,毕竟涉及到一个女学生的清誉,而且还是我班上的。原本我想先跟白小清或者她母亲先确认一下这个事,可白女士对此事一无所知,而白小清,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眼神看得人心理瘆得慌。后来,我想找那三个学生,各个击破,但好巧不巧,居然都因病请假了。” 第二十五章 幕后推手 慕容曌耐心听肖睿说完,尽管肖睿讲得头头是道、在情在理,但她心里面还是有种说不出来的愤怒,但外表看上去仍旧不形于色。 “我觉得,这件事,或许你们直接上报会比较好。”慕容曌缓慢说道。 “如果这件事是真实发生的,我自然要站在小清这边。可你知道吗?那天我找她谈话,她的表现就像个局外人一般,仿佛我在讲述别人的故事,让人完全摸不透。至于另三个学生,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我不能情感用事,如果在什么都还没了解清楚的情况下就判定了他们的罪行,对他们而言,也是一种不公平吧。而且,你不觉得这事本身也有些蹊跷吗?他们如果都是犯案者,怎么会这么一致提交自罪书,那种感觉怎么说,就像是被人在操控一样!” 肖睿讲着情绪有些激动起来,但音调一直极力压低,毕竟白小清的母亲白瑛还坐在外面,不好让她生疑。 慕容曌暗自判断着肖睿的神情,知道他心中所想便是他口中所言,并不是假意推诿,脸色这才稍微好看了一些。 每个人都会有他的不同立场,所有的学生对于肖睿而言都应该是同等的,为人师表,他想先弄清楚再做决定的想法并不为过。 只是慕容曌心里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这件事,恐怕真非人力所为。 不论是白小清,还是****他们,都似乎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所牵引着、操控着,虽无比接近真相,但不是代表这就是所有的真相。 或许,该给阳牧青打个电话了。 慕容曌刚掏出电话,便见手机屏幕亮了,正是阳牧青打电话过来。 她欢快地按下接听键,笑道:“我们俩还真是心有灵犀。” 那边的阳牧青沉默了几秒,似乎对她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有些反应不过来。 慕容曌接着道:“找我什么事?” 那头的阳牧青这才回应道:“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找到点线索。” “马上就回来,对了,中午我想吃红烧鱼。” 对面的肖睿还在尴尬坐着,但慕容曌已经开始肆无忌惮点餐了,还带了一丝委屈娇嗔的语气。 谁叫早上阳牧青用一个鸡蛋三明治打发她来着 电话那头阳牧青应了声“好”。 慕容曌这才放心地按掉电话,调整了表情看向肖睿,似乎在等着肖睿说下文。 肖睿露出了一丝苦笑,接着说道:“我知道慕容小姐是很有本事的人,或许能够更早将整个事件弄清楚,如果方便的话,我们可以互留一下电话,有些事情也好及时沟通。” “好,如有新的进展,我一定会第一时间告知肖老师。“慕容曌刻意停顿了一下,”到时候,还请肖老师处理好相关的人与事,不让无辜的人受到更多伤害。” “慕容小姐大可放心,我保证处理得漂漂亮亮。那个,你还需要见见小清吗?” “暂时不用,等事情水落石出,我们再找合适的时机来解开她的心结,她现在已经是轻弩之末,再经不起多一点风浪。” 从“杀人犯之女”到“树洞小姐”再到“受害者”,恐怕白小清对这个世界早就不抱什么希望了,就像她对“阿恒”所说的那样,有时候活着跟死去,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如无理由流连人世,死亡也是一种解脱之道。 只是,太悲凉了些,那个飘荡在胡同里的清瘦身影,是如此让人心生怜惜。 白瑛见慕容曌出来,忙迎了什么,问道:“慕容医师,今天这一趟,对小清的病有没有帮助?” 慕容曌目含慈悲地看了白瑛一眼,她知道这位母亲本身并没有什么过错,相反,她其实很爱她女儿,只是她对女儿的关心太流于表面,从未走进她心里,才让白小清不管受了多少委屈,都习惯独自消化,从不求助。这是一种沟通上的缺陷,说到底,她自己,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个病人。 白小清的异常,她不可能没有察觉,只是天性乐观,觉得没什么大事,直到白小清开始孤注一掷,不再言语,她才开始着慌了。 懂得慌,这是好事,只但愿,一切还不算太晚。 推开问灵所的门,一阵饭菜香气扑鼻而来,让慕容曌内心突生出一阵感动。 虽然她在外人面前一向狂妄神秘,但其实她是个特别容易满足的人,这点阳牧青也知道,所以从来都不忍拒绝她的任何小要求。 阳牧青从厨房出来,戴着围裙,手里端着一碟绿油油的小白菜。 “回来得真及时。” “我真饿坏了,先吃再说。” 慕容曌将包包往沙发上一甩,乘了两碗饭,自己先端起一碗,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 阳牧青不再多言,端起另一碗饭,陪着慕容曌静静吃了起来。 他用眼角的余光瞟了眼慕容曌白皙的脖颈,紫水晶项链仍旧通明透亮,说明她身边暂时没有邪祟,心下立安。 饭毕,阳牧青从他常用的黑色背包里拿出三个小玻璃瓶,在慕容曌眼中是完全透明的,但她自然没有白痴到要发表自己的见解,事情自然不会如此简单,于是耐心等着阳牧青的讲解。 “我们去胡同那里守了三天,注意力一直放在槐树上,但我确实没有看到任何鬼影,这点我承认。我今天一大早就去了那条胡同那,绕着那几棵槐树走了很久,仔细观察,然后发现第七棵槐树底下有一个小祭祀台,尽管已经年代久远,破旧不堪,但确实曾经受过多年供奉。” “所以你的意思是,‘阿恒’不是槐树精,而是祭祀台的幽魂?” “他不是幽魂,是半神。” 慕容曌饶有兴趣地凑近了点。 “以前那里老一辈的人都比较迷信,那个祭祀台据说是一位活神仙搭建的,所以许多人都会去祭祀台许愿和还愿,我注意到第七棵槐树的树枝上,还系着一些破败的布条,看来是有人许愿时系上去的,经过多年风吹雨打之后,已经不像样了,都看不出来原本的用途。祭祀台的主人被称作‘恒’,虽然因为这些年来无人供奉,他的神力已经比较微弱了,但仍旧不是普通的鬼物可以比拟。” “你会过他了吗?”慕容曌听到对方的来头不小,拉着阳牧青仔细打量,担心他有没有受伤。 “放心,我没事。”阳牧青被她紧张的样子给逗乐了,一双俊眼里面闪烁着星光,“他犯了神戒,不久便会受到天谴,我会不会他,他都不能对我怎么样的。” “他插手了白小清的事?”慕容曌虽然对一些玄秘之事不太了解,但也知道鬼神之流,不应干涉人间事务。 “是,这三个玻璃瓶是我从祭祀台下翻出来的,里面各自关着那三个少年的一魂一魄。” “啊?”慕容曌虽吃了一惊,但打心里觉得这位半神行事实在痛快。 第二十六章 破局 “少了一魂一魄会怎么样?”慕容曌化身为好奇宝宝。 “首先是身体易被入侵,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附身,然后神智会不太清醒,易生病,严重的话会成为痴傻之人。”阳牧青晃荡着其中一个小玻璃瓶,眼神很有些冷漠。 “那还能恢复吗?”慕容曌虽然觉得这样的惩罚也不错,但毕竟有些离经叛道。 “如果在七日之内,还是可以慢慢恢复的。”阳牧青认真答道。 慕容曌略微沉思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拿起手机,拨通了刚存不久的肖睿号码。 “肖老师吗?是,我是慕容曌。” “你能把他们三人的详细家庭地址发我吗?不,我不是去查访,他们可能会遇到危险。” “这个不太能解释清楚,我只能保证我没有恶意。” “好,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信任,请等我消息。” 挂掉电话没两分钟,一条详细的短信就发了过来,肖睿果然也很在意这件事,早就开始着手收集资料了。 “还不到七天,我们先去他们几个的家里溜一圈,一码归一码,如果他们真犯了事,就由法律来制裁。” 阳牧青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的家最近,慕容曌贸然上门,自然不好直接摊牌,只说自己是学校的心理医师,前来看望。 慕容曌二人推门进入的房间,见他正在桌前坐着,手中握着一支笔,在摊开的一张纸上面胡乱写着什么,神情木讷,完全察觉不到有人进了他的房间。 慕容曌凑上前看,发现满张纸上都是相同的三个字——“我有罪。” 她先让的父母回避,但故意将门留了一条缝,之后就退避一旁,让阳牧青施法,将那一魂一魄归还给了。 之后,就像做了一场长长的梦之后终于醒来,眼神渐渐恢复清明,但明显还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你们是谁?”他似乎很久不曾讲话,嗓音异常嘶哑、充满警惕。 “我们是为白小清的事情来的,你这几天虽然会有些糊涂,但应该没有失忆,总还该记得自己做过些什么事。”慕容曌淡漠说道。 似乎想到了什么,整个身体开始不由自主颤抖起来,脸部的肌肉也开始抽搐,看起来十分可怖。 “我只是想知道,你们有没有对白小清做过分的事?那信里的内容是不是真的?”慕容曌声色俱厉的样子真的很少见,“如果你不老实交代,那个人肯定还会来找你的。” “那个人”自然有所指,慕容曌没有明说,但从惊惧不已的反应来看,“阿恒”已经露过面了。 “是是我们做的,我们哥几个早就盯上白小清了,又吃准她不会声张,毕竟她‘树洞小姐’的外号不是白叫的。那天,我故意整蛊金宇,让他打输了赌,他只好约了白小清出来,白小清这个傻妞,以为金宇找她有事,深更半夜都跑了出来。我们哥几个就把她给办了。” “如何‘办’的?”慕容曌穷追不舍。 “蒙住她的眼,给她下了药,轮了她,还拍了威胁照片” 说话的时候嘴在不停地哆嗦,双手抱头,似乎懊悔不已。 慕容曌心中冷笑,这世界上并没有后悔药,犯下的错误,迟早要偿还。 “照片呢?”慕容曌趁热打铁。 打开了抽屉,里面躺着一个数码相机。 阳牧青眼疾手快,将相机拿了过来,这种东西,还是放他们手上比较安全,免得生出一些大家都不想看到的事端。 听交代到这里,一直在门外“偷听”的父母再也忍不住推门而入,蔡父手上拎着一个鸡毛掸子,蔡母泪流满面。 别人的家务事,慕容曌没有兴趣插手,招呼阳牧青先走了,反正刚刚所说已经让阳牧青录了下来,他们去自首最好,不自首的话,自然会面临更加严厉的制裁。 接下来的两家也没有什么意外发生,慕容曌归还了他们的一魂一魄,但也拿到了不少的言证与物证。 但将所有的东西交给肖睿之前,慕容曌知道,他们还必须先做一件事。 回到问灵所已经是傍晚时分,阳牧青进了厨房,打算炒两个简单的小菜,而慕容曌则给白瑛打了一个电话,让她吃过晚饭之后,带着白小清过来一趟,事情紧急,不得耽误。 慕容曌刚洗好碗筷,门铃声便适时响了。 阳牧青去开了门,白瑛母女在门外站着,白瑛神色很是着急,白小清看起来仍旧阴郁。 慕容曌让阳牧青陪着白小清,先将白瑛请进了“聊斋”。 “白女士,半年前,其实小清遇到了一件很不好的事,这件事对她打击很大,直接导致了她排斥与外界再有任何交谈。你做为母亲,有知道的权利,也有保护她、安慰她的义务,但我希望你能做好心理准备。” 白瑛听慕容曌郑重其事的叮嘱,连忙点头,原本一直有些软弱的模样也终于有了一丝坚毅。 慕容曌掏出录音笔,将三人的罪行陈述一一放了出来。 白瑛听明白整个事件之后,如坠冰窟,整个身子气得发抖,嘴唇快被牙齿咬出血来,瞬间已满脸清泪。 “这是真的吗?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小清我的女儿” 慕容曌直视她的眼睛,虽有些于心不忍,但还是将话说了出口:“千真万确。” 白瑛闻言,更加绝望,整个人看上去仿佛就要晕过去。 “白女士,我希望你能冷静下来,现在最需要保护的是小清,你必须要坚强。”慕容曌虽然理解她的心情,但还是如此很不客气地说道。 当父母不能成为孩子的保护伞与堡垒,孩子自然会压抑天性,过早成熟,白小清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白瑛含泪点头,之前与女儿相处的许多细节都浮上心头:白小清仿佛知道自己带大她有多不容易,从小就不会提过分的要求,不管问起朋友还是学习,从来都是说好,从不抱怨,不会撒娇,不会任性,也从来不会招惹麻烦,一直品学兼优,有时候看起来不开心了,也只会将自己关在房中,出来的时候仍是一脸笑容 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故,受了如此大的伤害,她也是选择了用沉默的方式来自我隔离,从没考虑过向自己寻求帮助,于她而言,不得不反省自己作为一个母亲,究竟有多么失败 慕容曌默默起身走出房间,让白瑛先调整一下情绪,而接下来,她该直面白小清了。 第二十七章 各归各位 “久等了。”慕容曌对白小清展颜一笑,而对方只是无所谓地看了她一眼。 慕容曌不以为意,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接替了阳牧青的位置,而阳牧青则走进了挂着“魂引”牌子的那个房间。 待阳牧青发来短信,说自己的准备工作已做好,慕容曌便领着白小清走了“魂引”。 阳牧青在一个造型奇特的古鼎前静候着,这个古鼎唤作“三界鼎”,据说可观鬼神,是慕容曌花了大价钱买来的,之前一直充当古玩摆设,在阳牧青来了之后才真正有所用途。 古鼎的边沿上斜摆着好几面镜子,每面镜子的轴心都由一根红线牵引,注入古鼎中间放置的水盆当中,水盆里面是鲜红的血水,血水中央漂浮着一面铜镜,从铜镜里面可以窥见作法之人想要看到的景象,不止是肉眼所观之景,还有鬼神之态,除非对方法力十分强劲,可以抵挡窥探,否则便一览无遗。 铜镜里面现在的景象正是白小清熟悉的胡同第七棵槐树的位置,古老的祭祀台清晰可见,包括蜷缩在祭祀台上奄奄一息的那个身影。 恒,守着祭祀台的半神,由于刚刚才遭受过天雷之谴,清秀的脸上布满伤痕,洁白的书生袍上也烧出不少的洞,他此时的状态已接近灰飞烟灭,自然不能抵御阳牧青的施法,也浑然不知自己正在被人窥探。 “阿恒!”白小清见到此情此景大惊失色,完全不能再顾及此时有外人在场,痛呼出声,飞扑过去,伸手想要去取那块铜镜。 阳牧青无声将她拦下,毕竟此时不管她再做什么,也是回天无力。 如果他们早些发现恒的存在,或许还可以在他做些什么之前阻止他,但时机已逝,尽管三人是罪有应得,被抽走的一魂一魄也已归位,但恒的所作所为已经触犯了天界的逆鳞,他必须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他这是怎么啦?”两行清泪夺眶而出,白小清拉扯着阳牧青的衣袖,惶惶问道。 “他插手了你的事,对等人进行了制裁,但这是不允许的。”慕容曌低声说道。 “怎么会呢?我跟他说过,我会用自己的方式来报仇的,我已经知道那三个人是谁了,而且,我答应还要收集更多的秘密讲给他听的,他怎么会”白小清已然泣不成声。 “因为他知道即使你知道了那三个人是谁,你也不会真正做什么,只会继续行尸走肉,然后在他这里寻找到唯一的慰藉。”慕容曌的神情很是柔和,语气却是不容置喙,“如果不是这样,当初事发之后,你就应该跟你母亲一起前去报警,而不是一个人跑去自杀。幸运的是,你遇到了恒,他出手相救,而你,那时就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什么报复,什么搜集秘密,那都是你用来骗自己的,为了不断了你与他之间的这一丝牵绊。难道你没发现,除了在恒面前,你的眼睛就是一潭死水。前几日你们班主任肖睿找你,明明是一个解决的机会,你却一点也不稀罕。因为这件事要不要解决,已经不是你最在乎的了,一直不解决,你就一直有去找恒的理由。而恒,就是你生命中的罂粟,让你可以一直麻痹,一直逃避。” “是的,我爱他!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懂我的人,我为什么不能爱他?!”白小清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活气,音调是前所未有的高亢。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我不能说你错了。而恒,至少是很在乎你的,所以他也选择了自己的方式来对你好,为你讨回公道。”慕容曌揣测着恒的心意,觉得也不是不能理解,半神不一定会爱上人类,但已快被人类遗忘的恒,在求助于他的白小清面前,会想让自己的存在有所作用,他先是引导白小清自己去揭露真相,在发现白小清存活的动力居然是自己之后,便选择了最直接也最有效的方式去改写局面。 神的存在,绝对不是让人去爱,而是助人去更好地活着。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我可不可以随他去死”白小清仿佛魔怔了,痴痴盯着铜镜里那张脸。 “啪!” 慕容曌出手,狠狠甩了白小清一个耳光。 “连死你都不怕,还怕活着吗?” 慕容曌深深为恒感到不值,白小清想死、想要爱慕他,那就由着她好了,何必以身为饲? “呵呵我当然怕活着找不出那三个人的时候,我怕,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就会被公布到网络上,我甚至不敢跟任何人讲话,害怕我讲话的人中就会有那三个人,也怕他们担心我会将事情说出去,从而狗急跳楼。找出那三个人的时候,我也怕,怕别人知道这个事件的受害人是我,害怕从此自己就成了别人眼中不洁净人,更怕一并被抖出我是杀人犯的女儿既然活着这么惊心胆颤我为什么不能选择死亡?” 白小清冷冰冰的眼神射向慕容曌,倒不是因为她刚才抽她耳光,而是向她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 慕容曌冷笑一声,正想再开口说些什么,却被阳牧青打断。 “你现在赶去,还能见他最后一面。” 阳牧青口中的他,自然是指——恒。 白小清听了这句话之后,才终于发觉自己此时根本就不应该与慕容曌争一时的口舌之快,恒,可能就要消失了 慕容曌叹了一口气,对阳牧青道:“你先带她去吧,我跟白瑛稍后就到。” 恒的事,白瑛还是不知道为妙。 阳牧青应了一声,收起了古鼎的阵法,率先走出门去,白小清紧随其后,仿佛生怕他不带上自己,脸上终于有了活人应该要有的焦虑和伤感。 幸亏路上不堵,阳牧青的车开得很是顺畅,赶到的时候,恒还在。 这回,他可以用肉眼看见他了,但也证明恒的神力几乎已经消失了。 白小清却是一直可以看见他的,因为恒想让她看见。 “你又来啦?”恒的声音平和安定,“不过,以后不必来了。你再来,也看不见我了。” “阿恒,我爱你。”白小清匍匐在他脚下,脸上挂满了泪水。 “我知道,不过,我更希望你爱自己。”恒平静地看着她,这是他最后一个信徒,也是最特殊的一个。 “我会的。”白小清如此答道。 恒的话,她一向言听计从。 “人生是你自己的,我希望,这是你真心的回答。”恒的眼神里写满了慈悲,“不用为我难过,这么多年被人遗忘,我积攒了不少戾气,在你的事情上爆发,也是我的劫数,不怪你。” 白小清泪眼朦胧地看向他,良久,才终于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恒化作一股清风,消失在他们面前,也消失在天地之间。 白小清终于不再压抑自己的呜咽声,放声大哭起来。 阳牧青转身,胡同的那一头,慕容曌领着白瑛,静静候着。 阳牧青朝慕容曌走去。 白瑛朝着白小清走来。 他们都在走向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那个人。 翌日。 肖睿觉得自己头都要忙大了,一大早,先是接待了慕容曌,接过她交给自己的烫手证据;之后,白瑛领着白小清到来,白小清亲口向自己陈述了整件事情,并告诉自己她愿意配合到底;再然后,那三个学生的家长陆续打电话过来,说打算自首,并愿意承担罪责 他心里明白,这一切,离不开慕容曌的功劳。 而他,也必然将如对慕容曌承诺的一般,给到白小清母女一个满意的处理结果,让一切的伤害到此为止。 第二十八章 出发 白小清的事情告一段落后,慕容曌寻了个由头,便又开始赖在家里不肯上班。 这一赖,又是三天。 阳牧青自然是休息不得的,问灵所开到现在,积累了不少老客户,还有不少人打热线电话进来(虽然其中很大一部分都不是有什么正经事),一般这种情况下阳牧青就会三言两语打发他们,然后留下时间去回复微博上的私信和论坛上的帖子(这些慕容曌在心情好的时候会亲自回复一下),然后将一些有价值的客户线索找出来,反馈给慕容曌。 慕容曌有时也会通过网络或者电话给别人做一些简单的解答和咨询,自然是收费的。 问灵所的生意不是不好,而是很多生意都质量不高,需要有一双雪亮的眼睛,去筛选一些吃瓜群众的无聊问询。 阳牧青擦了擦最经才配上的眼镜,他原先视力还算不错,但最近日夜颠倒的作息让他的眼镜有些承受不住。 别人视力不好也就看不清人,他视力不好可是要分不清人与鬼的,所以还是要好好爱惜才是。 有一次实在忙得不可开交了,阳牧青忍不住问慕容曌,他没来之前她是如何处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的。 结果慕容曌懒洋洋地回道,不处理,他没来的时候她不用给别人发工资,这些小钱不赚也罢,所以不用回复。 对此,阳牧青哭笑不得,敢情他自己的工资都是自个儿挣的? 今天是周日,慕容曌一大早就来了,情绪很是高涨,一进门就对阳牧青吼道:“阳牧青,今天我要给你放假!” 阳牧青被她不常见的大嗓门吼得一愣,随即很顺口地问道:“带薪的吗?” 慕容曌脸上大大的笑容有些挂不住,拉着脸道:“带薪,只此一天,你好好珍惜。” 阳牧青听清楚之后,停下手上的事情,跑到阳台上溜达了一圈又溜达了回来。 “怎么啦?下雨了?”慕容曌打开冰箱门,开始埋头找吃的。 她没有告诉阳牧青她今天早上就会过来,所以应该不会有她的那份早餐。 “哦,我只是看看太阳有没有从西边出来。”阳牧青认真答道,“另外,早餐在锅里。” “这么棒?要是我早上不过来呢?”慕容曌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 “我只是将早午餐一起做了。”阳牧青说得很是云淡风轻。 “好啦,你进来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全年无休的,所以也不算虐待员工对不对?只是这阵子我休息得有点多这不是想着你一直都没有休息过,所以想让你今天好好放松放松。”慕容曌翻了一个漂亮的白眼。 阳牧青这才正常地笑了笑:“一大早给惊喜,也是会被惊吓到的。那,我出门了。” 慕容曌和阳牧青擦肩而过,进了厨房,摆了摆手,示意放行。 她完全沉浸在热乎乎的早餐的香气里,没有发现阳牧青突然发黑的脸色。 阳牧青习惯性看了看她挂着的项链,紫水晶里面已经缠绕着一丝黑气。 她这几天应该只呆在家里,事情的真相呼之欲出 只是,仿佛还不到捅破的时候。 阳牧青心思复杂地往兜里塞了一些钱,拿着车钥匙出了门。 关门的声音,似乎将他与慕容曌的世界暂时割裂开来。 今天,真正只属于他自己。 但下楼梯的时候,他又停下了脚步。 撇去对慕容曌的担忧不说,休假总是好事。 只是,他该去哪里呢? 阳牧青向来是个谋定而后动之人,突如其来的假期让他毫无防备,这么被动的“放松”,还真是人生头一遭。 找李悬?不了吧,上星期才跟他喝过酒,他不想马上就去面对另外一桩麻烦,而且,今天是星期天,李悬应该正在和许琪瑶过甜蜜的二人世界,自己跑过去当电灯泡委实不太人道。 去找师父?可从来只有菩提子找他的份,菩提子向来居无定所,很难被任何人找到,自己的亲徒弟也不例外。而且,就算找到了,说些什么呢?看有什么法子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摧毁慕容曌和李悬本来就如履薄冰的幸福吗? 去看电影?没有感兴趣的电影上线不说,就算有,一个体貌俱佳的单身男人挤在情侣堆里看电影有些不太和谐,他还没有矫情到这种地步。 难道去逛公园?自己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老太爷了,去公园看人下围棋,那还不如回去睡觉呢? 去酒吧?这大早上的估计才关门吧,等重新营业都要晚上了 去健身房?阳牧青被自己这个恐怖的念头给惊倒了,他可是向来视锻炼为蛇蝎的。 自己,就真的没有特别想做的事情吗?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吗? 有吗?没有吗?真的没有吗? 阳牧青心事重重地走下了楼梯,最后一丝兴奋的心情荡然无存。 但如果这个时候返身回去,一定会被慕容曌狠狠取笑的,然后从此就有了一个不给他休假的由头——反正他休假也没什么事。 阳牧青突然觉得来问灵所遇到的所有事情都不如今天慕容曌突然给他的好意更难解 时间在一秒一秒地过去。 就算走得像乌龟在爬,才二层的楼梯很快就走到底,阳牧青又回到了紧实的地面上。 他抬头看了看问灵所精致的招牌,一个从未想过的念头浮上心头。 如果实在没有地方可去,不妨去一趟那个地方吧 这么多年,或许也该回去看看了。 第二十九章 途中 阳牧青上车,看了看手机。 七点半,虽然路途有点远,但路况好的话,估计11点半就能抵达,还能蹭个午餐。 然后他注意到今天是八月十四日,一个对自己而言有些特殊的日子,原来慕容曌对自己的底细知道得比自己所认为的要多得多,对此,他不知是该嗔怒还是该感激,只好继续接受慕容曌的“好意”,去探索本应被丢弃但自己实际很珍惜的过往。 那些几乎是一个人煎熬过来的日子,虽然有些苦涩,却是一个小小少年成长的勋章。 这段时间的天气晴朗得有些凶狠,虽是清早,但太阳已经有些灼热,阳牧青怕冷不怕热,因此只将车窗开了一线,并没有开空调。 音乐也没有打开,安静的环境更让他着迷,也更能沉下心来思考。 但车窗刚摇了下来,就有一个幽魂钻了进来,落在汽车后座。 阳牧青冷笑着夹起一张符篆,打算打发掉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但瞟到后座镜的时候,手上的动作硬生生地停住了。 这张脸并不陌生,不,应该说是非常熟悉。 这个从七岁的时候就会涎着脸逗自己的人,现在还是一副七岁的模样,因为他的生命永远停留在了七岁。 而且,准确说来,他并不是幽魂,而是自己的念。 因念生鬼,对于他这种念力和灵力特别强的人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 难道是慕容曌未卜先知,知道自己心魔将生,所以给自己时间好好处理? 不至于吧 阳牧青忙打住自己的念头,慕容曌不管如何强大,仍是人,不是神。 “好久不见,邓远舟。” 阳牧青微笑打招呼,眼角似乎泛着水光。 “小青子,你长大了,我都快不认识你了,可你还是那么好看哟。”邓远舟小脸上的笑容永远比阳光更加灿烂。 是的,这的确很像记忆中邓远舟会讲出来的话,阳牧青对自己造的念表示满意。 不知不觉,二十年过去了,邓远舟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他才五岁。 阳牧青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些老了。 “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阳牧青问了一个自己都觉得很白痴的问题。 邓远舟都是鬼了,能有什么过得好不好的? 而且他是自己的念,也许他该问问自己,希望邓远舟过得快乐,或是悲伤? “我吗?很不错呀,小青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天天都这样子呀!”邓远舟虎头虎脑的样子一点都没有变。 “那就好。”阳牧青平稳地开着车,似乎情绪毫无波动,只是手心的哪一张符篆被他攥得死紧,似乎要被捏碎。 “小青子,你怎么皱着眉头呢?好像不开心呢。”邓远舟在后座翻起了跟斗,幸亏他是无形的,要不然慕容曌的零食一定要遭殃,至少那一堆薯片是会碾成渣的。 “没,我很开心见到你。”阳牧青此言非虚,虽然邓远舟经常回出现在他的梦境里,但还是第一次出现在他的现实生活中。 或许是来到问灵所之后,自己的防备心有所松懈,一些薄弱的意识开始被自己的执念入侵,亟待喷薄而出。 “我也很开心见到小青子,还想和你一起玩呢。”邓远舟扑过来,拉扯着阳牧青的头发,力度不大,明显只是在玩闹。 阳牧青失笑,当年自己总是一副冷脸待人,但邓远舟却是不管不顾的只爱黏着自己,看上去是恶意骚扰,其实只是不忍心看到自己一个人。 可惜,当年的自己只是觉得他很烦很厚脸皮,恨不得躲得越远越好,不理解了他隐藏着的那份善良。 “我们今天就回去看看吧。”阳牧青轻轻说道,似乎生怕一个呼吸太重,就打散了邓远舟这个毫无灵力的念鬼。 邓远舟出现得如此恰如其分,说到底,还是跟自己今天打算要去的地方有关。 邓远舟点了点头,渐渐安静下来,在阳光下眯着眼,稀疏的眉毛和脸颊上的小雀斑都栩栩如生。 车继续往前开着,离他熟悉的这个城市越来越远,开向一个他离开了十年的地方。 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那里,都是他的根。 人不论走得多远,午夜梦回时,还是自己最熟悉不过的那些人与场景,幻灭又重生,仿佛从不曾消失。 夏天的天气就像是女孩子的脸,总是说变就变,早上还是晴空万里,结果十点不到,西边的天空却开始涌上浓重的云层,接着电闪雷鸣,阳光还未褪尽,骤雨便已来临。 “下雨了,好像那天的天气。”后座的邓远舟清脆的童音冲击着阳牧青的耳膜,比那轰雷还要震撼。 阳牧青低下了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猛地踩了刹车,车子停了下来,在大雨中被肆意冲刷。 风云变色,这一车一人一鬼在天地中看来甚为单薄,仿佛随时就要消失掉。 “邓远舟,你恨我吗?”阳牧青完全是用成人的语气在与邓远舟对话,这一刻,他不再将对方当做小孩子,“如果那天你不出门,就不会死,会活得很好,比我现在好很多,你那么开朗,和我完全不同”。 “恨。”邓远舟故作阴森地吐出这个字之后,咯咯笑了起来,“你希望我这么说吗?我不怪你呀,那天是我自己要出来找你的。” “我常常会想,如果那天死的人是我,该有多好,我宁愿用自己的命,去换你和小雅老师的命。” 阳牧青闭上眼,尽管当年他只有五岁,但发生的一切实在太过悲痛,成了他一辈子都洗刷不掉的回忆。 他三岁那年,父母相继病亡,由于自己天生可见到鬼物,小孩子又不知掩饰,于是被认定为是灾祸的源头,被诸位亲戚当成瘟神一样推来挡去,终于在四岁半的时候,被其中一位亲戚悄悄送到了红心孤儿院。 那时他已经有些懂事,心中难过,脾气又倔,对自己从此要在孤儿院生活极为排斥,虽然知道自己无处可去,但逮住机会就会“离家出走”。 小雅老师是当时的生活老师,负责红心孤儿院孩子们的起居,每次发现阳牧青不见的时候,都会去耐心寻找,直到找到他为止。 “出走”与“被找到”的游戏,就这样被阳牧青乐此不疲地玩了半年。 那一次,其实阳牧青已经对自己保证,如果这次小雅老师还能顺利找到他,他就老老实实呆在红心孤儿院,再也不让她操心。 是的,的确再也没有下一次了。 只不过,不是因为他变懂事了,而是那次外出寻找他的小雅老师和她的小跟班邓远舟,再也回不来了。 第三十章 转折 “小青子,你没有错,我们的死与你无关。” 邓远舟这会儿讲话的语气很像一个小大人,轻声安慰着阳牧青,仿佛阳牧青还是二十年前那个容易受到惊吓的小孩子。 阳牧青错愕地看向他,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邓远舟真的是自己的念灵吗?怎么完全不受自己的意志控制。 在他的心底,这一切,明明就是自己的错,无数午夜梦回,他都会被回到无助的五岁模样,看着两条已与自己人生轨迹交集的生命从眼前消逝,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没用地流着眼泪。 念灵与念想是相通的,邓远舟怎么也不该反过来安慰自己。 “砰砰砰” 敲打车窗的声音。 阳牧青抬头,便看见了自己念念不忘许多年的一张脸。 微笑成月牙的眼睛、两朵深深的酒窝、白净中带着红润的好气色,长长的头发绑着一个马尾,总体属于中等偏上的长相,看起来不会觉得有多漂亮,但给人的感觉会很舒服。 她撑着一把黑青色的大伞,穿着一件鹅黄色的碎花连衣裙,在风雨中亭亭而立,正是黄小雅! “小雅老师” 阳牧青错愕了许久,才想起来要打开车门。 黄小雅收起伞,钻进了后座,与邓远舟并排而坐。 她似乎将车外的湿冷之气带了进来,一瞬间车内的温度骤降。 “总算找到你了,小青子,你倒跟老师说说,下次还跑不跑?”黄小雅说了和当年一模一样的话,语气不差分毫。 阳牧青眼中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大颗大颗往下掉。 “小雅老师,对不起;邓远舟,对不起。” 这是当年他想了无数遍但从未说出口的一句话。 “傻孩子,说什么呢?快开车吧,我们回家。”黄小雅拍了拍阳牧青的肩膀,眼神里毫无责备。 阳牧青擦了擦泪水,点了点头,继续往前开去。 如果真的还能一起回家,那该有多好? 他想起师父曾经跟自己说过,念灵是分很多种的,如果是一个人的念所形成,念灵就会比较纯粹,如果混合不同人的念,那情况就会比较麻烦,因为被多个人造出来的念灵,善恶难辨,会生出新的性情,即使是生前极善之人,如果被所有人认定死于冤屈,一定会心生报复的话,那么死后形成的念灵也可能是一个极为麻烦的凶灵。 可黄小雅与邓远舟,明明应该是自己一个人造出来的念灵,如纯善得有些不真实! 似乎是有人在里面动了手脚 谁呢?嫌疑最大的是慕容曌,但她不太可能知道自己这段隐情,因为就算连李悬,都未必清楚那么多细节。 其次可能是菩提子,但菩提子向来散漫惯了,即使是自己的亲徒弟,也不见得会有这么上心。 如果不是有人动手脚,那事情就有些不对劲了。难道是有什么人或事,被自己忽略掉了吗? 今天的这场雨按常理来说只是急雨,下了一阵就该停了,但今天的天空就像是没有关掉的水龙头一般,哗啦啦下个没完没了。 黄小雅和邓远舟都没有再说话,阳牧青想开口打破沉默,但又不知道应该要说些什么。 这种场合,好像说什么都不太对,对方不是鬼,而是念灵,没有属于他们自己的神识。 车已经开进了山坳,再往前开个十来分钟,就是二十年前出事的地点。 当时,山边悬崖上的飞石坠落,黄小雅打着伞没有看见,她与同在一把伞下的邓远舟皆被砸中,当场丧命,而扭扭捏捏独自撑着伞的小阳牧青,离他们不到五步远,却相隔了生与死。 雨越下越大,车子的雨刷已经显得有些不够用了。 阳牧青只能放缓车速,缓缓前行。 前方有人! 阳牧青猛踩刹车,好险没有撞上。 只是,待他惊魂已定,努力看向前方时,却见到让一贯淡定的他无法再继续淡定的景象。 路中间,一把黑青大伞下,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静静伫立,仿佛已等待他许多年。 阳牧青回头,后座上空空如也,念灵是非常低能量的鬼魂,在正主儿面前,会自动烟消云散。 问灵所中,眼看着面前两支紫色檀香熄灭的慕容曌大惊失色。 阳牧青会无端见到黄小雅与邓远舟的念灵,的确是因为她做了手脚,谁让她某天好心给阳牧青拖地的时候,拖出了一张旧画,画上是一个年轻的女子牵着两个小男孩,其中一个更矮更细瘦的小男孩看不清面容,似乎是被刻意隐藏了起来,但从轮廓上看得出应该是阳牧青小时候,阴郁的色调看得出他很不开心,与开朗大笑的另外两人完全格格不入。 当时她的猜想是:或许是阳牧青的妈妈和哥哥 她试着问了李悬,但李悬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又偏偏好奇得很,于是趁着阳牧青不注意的时候,给他进行了深度催眠,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后,特意选了今天给阳牧青放假,然后搬出了“念香”,试着在阳牧青的房间里凝聚念灵。 她前几年收集了不少奇奇怪怪的类似玩意儿,而且也笃定着款“念香”颇有神效。 眼看进行得很顺利,念香却突然熄灭了! 原因只能有一个——那就是阳牧青那边遇到了不小的麻烦事,让念鬼无功而返。 慕容曌赶忙拨了电话过去,心中很是忐忑不安。 然而她拨了好几次,电话里传来的总是那一句话:“您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第三十一章 回忆漩涡 慕容曌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拼命暗示自己阳牧青不会有事的,待感觉?32??己的情绪已经稳定之后,拨通了李悬的电话。 “去红心孤儿院,阳牧青出事了,马上。” 电话那头的李悬听到事态紧急,没有再多问,也没来得及通知许琪瑶,独自驱车前来。 等他赶到问灵所,慕容曌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 二人马不停蹄地朝红心孤儿院出发,但阳牧青早出发了两个小时,在他们赶到的这一段时间,他只能自己面对险境。 “咱们为什么要去红心孤儿院?牧青怎么一个人去那里了?”李悬顶着一头雾水过来,终于忍不住要问明白。 “因为黄小雅和邓远舟,我用了念香。”慕容曌言简意赅答道,因为知道李悬都听得懂。 “我只知道他们二人是死于事故,难道与牧青有关?”李悬吃了一惊,差点闯了红灯。 “小心点,我还要去救阳牧青呢”慕容曌白了他一眼。 “你要怎么救?莫非你本事比他好?”李悬抬了抬眼镜说道。 “先找到他,然后,总会有办法的。”慕容曌咬牙说道。 “你也不用太担心,牧青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神神鬼鬼的,他见多了,不会有什么大事的。”李悬见慕容曌愁眉不展,出言开导。 “这次的鬼魂,是他的心魔。”慕容曌眼中忧色更浓,“我不该那么刚愎自用的,以为事情可以轻松解决,结果总是让他以身涉险。” 如果不是现在的情境不太适宜,李悬真的很想附和一下她的观点,毕竟能让慕容曌进行自我反省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他们出门时,雨已经停了,阳光从云层中射了出来,一缕缕的,就像是金色的琴弦。 然而在阳牧青这里,却仍旧是乌云密布、大雨倾盆。 “小雅老师、邓远舟” 他推门下车,看着静静等候着他的两个鬼影。 黄小雅是被飞石砸中了脑袋,半边脑袋都被砸扁了,满头满脸的血渍,容状十分可怖。 邓远舟则是被砸断了脖子,脑袋歪在了一边,像一个快要身首分离的布娃娃。 那次出事之后,他确实没有见到他们二人化身为鬼,但当时他并不觉得这是问题,因为对出事地点有所忌讳,他都是从另一个方向出山。 难道这二十年里,他们都在这里栖身,并未离去?而且一直在等着他?等着他干嘛呢?索命? 阳牧青脑子里的疑问很多,但脸上却出现一丝解脱的笑容。 如果这就是结束,好像也很不错。 他径直走向他们,没有施法,没有防护,没有抱怨,没有惧怕,心头一片平静。 他透过一片雨帘,却意外发现明明近在咫尺的黄小雅和邓远舟已经不见了,眼前还是熟悉的景象 不,树木更加茂盛一点,风雨更加大一点,路不是柏油路,而是布满泥泞,而且他的车不见了 阳牧青走到一片水洼旁,看了看自己,心中的猜想得到了证实。 他遇到的是鬼打墙的一种,但不是迷失在现世,而是迷失在自己记忆中五岁那年的时空里。 小雅老师和邓远舟到底想告诉他什么呢? 现在的他,是二十五岁的神智,却被桎梏在五岁的身体里,回到了他这一生中最无助的情境下。 一道横贯天空的闪电将阳牧青吓了一跳,随之一个重重的惊雷响起。 这个记忆实在太深,阳牧青几乎可以肯定,这是在重复二十年前的场景,一模一样。 这是想让他再经历一次的意思吗? 阳牧青大口吸着气,脑子里面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就算这只是幻镜,他也不能让小雅老师和邓远舟再死一次! 现在这个时间点还没有发生事故,他只要现在折返回到红心孤儿院,就能及早与他们碰头,就能躲过那个死亡关头。 阳牧青在雨中奔跑着,用尽小小身体的全部力气。 由于李悬一路上都开到了最高码,他们比阳牧青花了更少的时间赶到了李悬记忆中的事故地点。 看到了那辆熟悉的桑塔纳,慕容曌总算稍稍松了一口气。 “阳牧青!” “牧青!” 慕容曌和李悬飞奔下车,直奔驾驶座。 但赶到的时候他们都傻眼了,车上空空如也,连车都没有上锁,一看就是仓促离座的。 “他去哪里了?”慕容曌问李悬。 “这也是我想问的”李悬摊手作无辜状。 “你赶快想一想呀,他可能会去哪里?我对这里又不熟。”慕容曌焦心似焚。 “这附近没有别的路了,只有一条小路可以上山”李悬搜索着记忆中的那条小路,时日久远,小路都要被杂草覆盖得看不见影子了,隐约还能看得出一点点凹痕,“在那。” 慕容曌顺着他的手往上看,顿时心脏狂跳。 路的一旁是高高的石韧,阳牧青正伫立在石韧之上,面无表情,眼神空洞,仿佛会想要往下跳。 第三十二章 诱魂 “阳牧青!” 慕容曌拼尽全身力气喊了一声,甚至从远处有了回32声,但阳牧青却未曾给出丝毫反应。 慕容曌又赶忙拨打阳牧青的电话,这回接通了,铃声从上面传了下来,但阳牧青却像是根本没有听见。 情况不对! 可此时他们二人也弄不过来任何气垫之类的救生设备,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沿着小路上山。 刚刚下过雨,覆盖小路的草丛上满是水珠,在炎炎夏日里也是触皮生凉,寒意从脚底往上窜。 十五分钟之后,二人终于艰难地爬上山顶。 阳牧青还在崖前伫立着,维持着与刚才一模一样的姿势。 慕容曌冲了过去,搂住他的腰,往后拖。 没有抵抗,没有挣扎,很沉很重,幸好,还很温暖。 慕容曌支撑不起他的重量,确保他已经退到安全位置之后,只好不顾地面的潮湿,将他放倒在地。 阳牧青脸色发青,双眼紧闭,竟是已经昏迷了过去。 “阳牧青” 慕容曌轻轻拍打着他的脸,但完全不起作用。 李悬蹲下,抓过阳牧青的一只手,搭住手腕作把脉状。 “你还学过医?”慕容曌问道。 “没有,但我可以判断他的脉搏很规律,也很有力道,说明身体状况还算良好。”李悬答道。 “我怀疑他不是昏迷,而是灵魂离体了。”慕容曌刚刚舒展开的眉头又蹙了起来。 “凭什么判定?”李悬粗略查看了一下阳牧青的头颈部位,确认了并没有外伤。 “经验,以及感觉。”慕容曌握住阳牧青的手,轻轻摩挲着。 “那我们是不是先将他带回去,看看情况再说?”李悬建议道。 “不,必须要在这里找到他离体的魂魄,不然会有损伤,魂魄不能离开躯体太久,就是一魂一魄也不行,何况整个魂魄。”慕容曌记得阳牧青郑重提过此事,因此并不敢轻举妄动。 “那要怎么做?”李悬望向慕容曌,静静等待她的答复。 毕竟慕容曌的问灵所不是白开的,阳牧青天赋异禀,慕容曌却是有许多捷径,总能寻到一些离奇的解决之道。 “诱魂。” 慕容曌冷静地吐出两个字来。 “我可不想牧青醒来之后,不但不感激,反而责怪我没有阻止你。”李悬眉头挑起,不很赞同。 “可这是我知道的最有效果的办法。”慕容曌似乎打定了主意。 在有些地方,小孩子如果出现了丢魂的状况,会请一些巫士做法,沿村沿巷呼唤小孩子的名字,并烧香焚烛祭祀作怪的鬼魂,一般称作“叫魂”。而“诱魂”的方式跟这有些相似,但却能更加迅速找到丢失的魂魄,因为这种法子用的祭品不是香烛,而是作法者自己的鲜血,因此一般的巫士并不肯使用。 “那你开始吧。”李悬打消了继续阻止的念头,因为阻止慕容曌做她想做的事,十有八九不会成功。 而且,每次她都能找到让别人不容置喙的理由。 “你守好他,我会很快的。” 慕容曌从随身携带的挎包里掏出一把水果刀,毫不留情地割向自己的手心。 鲜血顿时喷涌而出,飞溅到她脚下的地面上。 李悬看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慕容曌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她顺着上山的路往下走,阳牧青的移动路线应该是从车里到山上,这段距离之间一定存在一个禁锢住灵魂的空间。 她坚持使用“诱魂”的原因还有一个,阳牧青的灵魂并不是跟着别的鬼魂走了,而是被自己的童年阴影给禁锢住了。 就阳牧青特殊的体质而言,真的遇上纯粹的鬼魂倒并不可怕,这种灵魂迷失的情况反而更加危险! 走了一两分钟之后,慕容曌掌心的伤口不再流出鲜血,于是她又是一刀划过去,仿佛她割的并不是自己的手。 一滴滴鲜血如同盛开的红梅,沿着蜿蜒的小路不断向前。 阳牧青觉得自己已经跑了很久,但不管他换何种方向,都逃不开事故地点,他觉得自己似乎被放入了一个以当年事发地点为中心的迷宫里面。 雨声、雷声、闪电不断循环往复,无止无休。 理智告诉他应该要停下来,不管再做任何努力,都不会改变现实中的结果。 但他在情感上却不敢停下来,就算明知是假的,他也要拼尽全力一次! 如果停下来,就真的只能再次面对自己最不想看到的局面。 他忘了现在自己是在五岁的身体里,经不起仿佛没有止境的奔跑,“砰”的一声,他跌落在泥泞里,满头满脸都是泥水泥渍。 阳牧青心里有些沮丧,但仍想要挣扎着起来。 “阳牧青。” 一声温柔的呼唤钻进了他的耳朵。 终于,还是逃脱不开吗? “阳牧青,你小时候原来是这模样。” 略带轻佻的语气,异常熟悉的音色。 阳牧青用干净的手背擦掉了眼皮上的泥水,终于睁开了双眼。 果真不是小雅老师,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只手的手心还在滴滴答答滴着鲜血的慕容曌。 第三十三章 解脱 阳牧青想要出声叫她的名字,想问清楚她如何会在这里,这里是自己的灵魂困境,她又如何能闯进来? 但话已经到了嘴边,他却发觉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 慕容曌展示出她的招牌微笑,又向前走了几步,走到阳牧青面前,温柔地蹲了下来,伸出自己的手,牵住了五岁阳牧青的小手。 阳牧青在她的支撑下站了起来,原先接近崩溃的内心,似乎在慕容曌熟悉的笑容里面重新找到了力量。 如果慕容曌不来,他不确定自己什么时候能撑到什么时候。 毕竟潜意识里面,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罪。 风雨仍旧没有停止,慕容曌浑身已被淋湿,她稳当地牵着阳牧青的手,沿着自己的来路往回走。 “哐轰隆!” 一道惊雷从南至北横贯天空。 他们二人都没有打伞,阳牧青可以清楚地看到崖边滚落的飞石! 这跟他记忆中的时间与情境已经不一样了! 不行!不要! 他拼命将慕容曌往回拉,但飞石的速度显然更快! 慕容曌也看到了,但已然闪躲不及。 他眼睁睁看着飞石砸落中慕容曌的脑袋,就跟当时砸中小雅老师一样。 血雾喷在了他的身上,牵着的手分开了,而他自己,仍旧很可耻地毫发无损。 慕容曌似乎想要再微笑一下,但被砸变形的脑袋让她的表情看起来更为可怖。 她像一条垂死的鱼一样,挣扎着睁了两次眼之后,浑身颤抖了一下,最终闭上了眼睛。 阳牧青抱头跪倒在地,完全不敢相信正在眼前发生的一切。 怎么会这样? 怎么能这样? 这是他自己的灵魂困境,为什么死去的人会是慕容曌? 在他还没有楞过神来的时候,刚才明明已经失去生气的慕容曌突然又睁开了眼睛,只是眼眶里只有眼白,没有瞳仁,这是尸变的表现! 无时无刻不保持着优雅漂亮的慕容曌,在转瞬之间,已经凶化成了一具难看变形的凶尸。 她似乎捕捉到了阳牧青的生人气息,一双手骤然伸长,掐住了他的脖子。 虽然这只是灵魂寄体,但阳牧青还是真真实实感受到了疼痛与窒息。 不对,这一切,绝对不该是这样子的演变! 简直,简直就像是一场不受控制的噩梦 阳牧青口不能言,但却不影响咒语的使用,他念起“清魂咒”,左手在右手掌心飞快地画出符篆图案,然后将右手掌心拍向慕容曌的额头。 一道光从她的身体内透了出来,将她的身体从中间劈成了两半。 她手中的力度戛然而尽,双手软绵绵地垂了下来,阳牧青终于重新找回了呼吸。 慕容曌的形体开始涣散,慢慢涣散成了两团,又逐渐凝结成了黄小雅和邓远舟的模样。 “你又杀了我们一次。” 他们仍是生前最狰狞的模样,讲出的话如同最尖锐的刀子,深深扎进阳牧青的心中。 “你们不是他们,你们早就已经死了,现在只是想找个替死鬼而已。” 阳牧青经历过刚才的大悲大喜,一味沉浸在自我谴责中的脑子终于清明起来。 他继续催动法术,狠狠击向眼前的两个魂体。 他眼前的魂体似乎没想到阳牧青会下此狠手,被一击而中,然后如瓷器一样四散开来,碎成了许多片残魂。 每一片残魂落地时,都发出一声不甘心的呻吟。 如他所料,他遇上的鬼魂其实并不是黄小雅和邓远舟,他们只是尚有一缕残魂被禁锢于此,然后被扎根在此的恶灵们利用,用来迷惑他的心智,意图让他丧命于此,好借用他的身体重生。 他的身体是特异的通灵体质,自小就被众多恶灵觊觎,但在他开始研习法术之后,已经许多年没有再遇到过这样的事情。 看到眼前的厄局得解,阳牧青暗暗松了一口气。 但他同时又内心一紧,刚刚的幻景也暴露了他的内心,除了小雅老师和邓远舟这枚被埋藏在记忆中的炸弹,最能扰他内心的,是慕容曌。 不论如何,今天这场厄局终于要结束了吧 可为什么他还是五岁的模样,也没有顺利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阳牧青。” 慕容曌的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他猛然转身,果然又是慕容曌。 难道这里还有别的恶灵在潜伏着?阳牧青摆出要决战到底的架势。 他看到她的脸已经足够震惊,于是压根没有注意到她鲜血淋漓的左手。 “你干嘛呢?可找到你了,快跟我走。”慕容曌伸出了完好的右手,想要拉住他。 阳牧青却挣脱开来,一双清亮至极的眼睛里满是警惕。 “你再不跟我走,我可要流血而亡了。”慕容曌无可奈何地伸出左手给他看。 她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只知道他现在并不是完全信任她。 阳牧青被她伤痕与鲜血交错的手掌给惊到了,这不是他记忆中有的画面,因此是不可能被制造出来的。 此时站在他眼前的,的的确确是真实的慕容曌。 阳牧青伸出了自己的小手,慕容曌牵住他,坚定不移地向前走着。 在这一段走向现实的路中,阳牧青一点点恢复到二十五岁的模样。 慕容曌看着他微笑,道:“看着你一点点长大,我怎么有一种当母亲的欣喜呢?” 阳牧青听着她离经叛道的玩笑,心里一点也不生气,只是深深地看向她的眼睛,想判断她有几分认真。 等待得已经要跳脚的李悬,终于看到阳牧青睁开了双眼。 “阿曌呢?” 阳牧青四处张望,没有看到慕容曌。 “在这呢。” 现实中的慕容曌已中途折返,重新上了山,慢慢走到二人面前。 “给我看看你的手。” 阳牧青的声音闷闷的。 慕容曌刚才一直将左手藏在身后,见阳牧青眼神坚定,这才不情不愿地伸了出来。 上十道深深的口子,从手心到小手臂,纵横交错。 阳牧青忽然有了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他竭力控制住,用最轻的力气,握住她布满伤口的手。 “慕容曌,我怎么觉得自己越欠你越多?” “没关系呀,一辈子还很长,你可以慢慢还。” 疼痛让慕容曌有些脸色发白,但完全不损她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 第三十四章 外乡来客 齐灵拖着一个大箱子气喘吁吁地走在路上,这是她第一次来s城,举目无亲,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兜里的钱所剩无几 唯一能够给她安慰的是这次应聘上的岗位是自己心仪许久的,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 实在渴累得不行,她倚着一个公交站牌想休息会儿,却被站牌杆子上贴着的一张小广告给吸引住了。 是一则很常见的房屋出租信息:玫瑰公寓,双居室中次卧出租,要求单身女性,800元/月,然后是一个电话号码,无名无姓。 齐灵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 什么叫做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就是! 玫瑰公寓离她工作的地方非常近,她前几日在各类租房网站上各种查找,根本就找不到适宜的居所,要么就是贵得吓死人,要么就是杂乱差到根本没法住,要么就是远得离谱 要知道800块一个月,在s城的黄金地带,这个价格已经算是非常非常亲民的了。 齐灵二话不说拨打了电话,等了一二十秒之后,才有一个慵懒的女声传来,语气很是不耐地说了一句“喂”。 “您好!我是齐灵,请问您的房子已经租出去了吗?我想要租!” “晚上七点过来。”对方“啪”的一声挂了电话。 齐灵无语望天,现在才是早上七点呀姐姐,要她等到晚上七点! 这一整天,她就要漂泊在外了吗? 齐灵叹了口气,干脆在公交站牌的座位上坐了下来,茫然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 “小姐,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一个清脆的声音从她身边传来,她扭头一看,自己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一个年轻的和尚。 他看起来二十岁不到,相貌生得非常之好,连剃了个光头都不能掩盖他的俊秀,反而将他完美的五官尽情显露。 只是他说的这句话颇有些不合时宜。 “你是在跟我说话吗?”齐灵用指尖指着自己的鼻子,向他确认道。 “这里还有其他人吗?”俊秀和尚的脸上有着淡淡的笑容,看起来让人举得非常舒服。 “不好意思,刚才我没有听清楚,你问我什么?” 其实齐灵如何没有听清楚,只是这个和尚刚才所问的问题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我问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俊秀和尚口齿清晰地重复了这个问题,一双眼睛中盛满了无限诚意。 齐灵很想骂一句“疯子”,但不知怎地又说不出口,只好假装没有听见,默默地朝座位的另一边挪了挪。 如果不是疯子,大概也是骗子吧,不予搭理方是上策。 “苦海无涯,何必执着?”俊秀和尚的语气已经称得上是悲悯了。 齐灵躲不过他的声音,只好闭上眼睛自我催眠:我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 待她再度睁开眼睛时,身边已空无一人,那个年轻的俊秀和尚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唉,生得怎么好,干什么不好,偏要做和尚,还想要骗人” 她嘟囔着,脑子里却不断回想着他的话语。 未了的心愿?自己未了的心愿还很多呀,比方说在新的工作岗位上干出一番业绩,然后升职加薪走向人生巅峰,比方说找个高颜值的长腿欧巴谈一场惊心动魄的恋爱,比方说去环游世界、遨游太空,再不济大吃三天三夜也可以的呀 她想着想着,居然笑出声来。 如果这是一个命题作文,她一定能写满两千字。 今天是工作日,这个点出门的人还不多,有送小孩子去上学的年轻家长,有出门买菜的中年大妈,有携伴出门锻炼的老爷爷老奶奶每个人的脸上看起来都很平静,有说有笑的,真是美好的一天。 在老家的那段时日可真够糟心的,日复一日的无聊工作,让她伤心欲绝的男朋友,还有天天逼婚的老爸老爸,她才二十五岁呀,多么美好的年华,还有大把的时光可以挥霍,还有许多的梦想等她追逐,就这样湮没于平凡的生活,她实在是很不甘心。 她掏出手机,在网络上搜索自己马上要入职的传媒公司资料,乐得咯咯笑了起来。幸亏她不顾一切逃了出来,新的生活马上就要开始了。 然后她又搜了搜附近有没有可以去看的租房,心想总不能在这里磨叽一天,明天就要入职了,可不能真的流离失所。 但偏偏就是奇怪得很,前几日还有几条租房信息挂着,今天却是一条都所搜不到了。 “见鬼。”齐灵无可奈何地关上了手机,靠着钢杆,补起觉来。 这个公交站牌的位置很好,背靠着高大的槐树,浓密的树叶将阳光尽数遮挡,驱散了晚夏的暑气。 这应该是这个夏日里最舒服的一天了。 “青桐站到了,到站的乘客请按秩序从后门下车。” 悦耳的报站声随着刺耳的刹车声一同响起,打搅了齐灵的好眠。 她有力无力地睁开了眼睛,发现眼前的景象已经变得完全不同,强烈的阳光让她有种晕眩感。 看了看手机,居然已经下午三点了,她被自己的睡觉能力给累到了,昨天不过坐了一夜车而已,到底是有多困? 既然已经到了这个点,等到七点也无妨。 她从行李箱里掏出面包和水,喂饱了早就咕咕叫的肠胃。 六点五十,齐灵准时出现了玫瑰公寓的门口。 她默默双手合十,祈愿自己的未来房东不至于太奇葩,也不要突然抬价,就当日行一善,速速将自己收留就好。 第三十五章 不速之客 前一天晚上慕容曌又是通宵加班,于是又在问灵所歇着了。 阳牧青昨晚上没有陪她到那么晚,第二天早早就起来收拾屋子。 慕容曌一进入工作状态之后就会全然不顾外界,就更不用提老老实实安安静静地进行思考了。 客厅里都是她乱翻的资料书,桌上、地上、沙发上,几乎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阳牧青无语地找出来一包书签,将她翻开的地方一本本标记好之后,又将书进行简单分类,整齐地摆在桌子上。 虽然他不是处女座,但有轻微的强迫症,在遇到慕容曌之前,他也从没想到自己能成为一个如此称职的助手。 “叮铃叮铃” 门铃响了,在早上七点就响起的门铃总是带有几分诡异的,阳牧青记得慕容曌昨天没让他约哪位客户上门,莫非是李悬或者许琪瑶过来了? 他带着疑惑看了看猫眼,却没有看到任何人形鬼状。 一般人也许会觉得自己撞鬼了,但在阳牧青这里,他只会觉得哪只不长眼的鬼撞自己门上了。 书还没完全收拾完,阳牧青不打算多管闲事,回过头继续打扫。 “叮铃叮铃” 门铃再度响起,比上一次更加急促,但仍旧显得耐心十足。 阳牧青按了按跳起的太阳穴,“啪”的一声将门打开了。 正准备呵斥门外不速之客的阳牧青硬生生闭了嘴,然后“啪”的一声又将门关上了。 一定是他起太早眼花了。 要不然他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父怎么会出现在问灵所门外? 还一副这样的打扮,就跟演古装戏穿越了似的 “叮铃叮铃” 清脆却不悦耳的门铃声三度响起。 阳牧青正犹豫着要不要开门,慕容曌的声音已从身后传来。 “大清早,吵死了!阳牧青,你怎么不让人家进来?” 阳牧青回头,头疼地看到慕容曌穿着一身粉红色的半透明吊带睡袍直接跑出来了,明显没睡醒的样子。 开门?门外之人并不适宜出现在此时此地。 不开门?慕容曌的好奇心他又不是不知道。 “啪嗒。” 慕容曌见他迟迟不动,推开他,亲自将门打开了。 门外站着一个眉开眼笑的俊秀和尚,见到慕容曌,施施然行了一礼。 他穿着一身棉麻僧衣,脖子上挂着一串大佛珠,手上拎着一串小佛珠,头发虽然剃光了,但头皮光洁平滑,没有戒疤。 “请问您找谁?” 慕容曌一下子惊醒了。 “小青子,想死我了,你怎么反应那么冷淡?” 俊秀和尚很麻溜地钻进了门里,然后像章鱼一样挂到了阳牧青的身上。 阳牧青一脸尴尬,但还是冲慕容曌点了点头。 “既然是你的客人,你自己负责招待,只要不影响正常工作,呆多久都可以。” 慕容曌打量了一下眼前年轻又俊秀的僧人,觉得很难跟被李悬吹得天花乱坠的菩提子联系起来,但既然阳牧青已经确认了对方身份,她自然没有必要再生质疑,于是心安理得回房间继续睡觉了。 阳牧青毫不客气地将菩提子从身上扒拉下来,他上一次见他已经是三年以前了。 菩提子是天生的阴阳师,能自由行走在阴阳两界,法力深厚,从七八岁开始就已经被誉为界内的奇迹,有“活神仙”之称,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只是他性情比较古怪,杀伐屠戮全凭一时喜怒,因此界内风评称不上好,大多数人都对他畏多于敬。 阳牧青从孤儿院出来之后,由于一次偶然的机会结识当时年仅十岁的菩提子,结果被他一眼相中,一厢情愿要将他炼为鬼侍,阳牧青自然不愿任他摆布,来回几次折腾之后,菩提子突然又改变心意,说要收他为徒,授予法术,阳牧青出于自保的目的,便答应了。 但二人的师徒关系总是含着一层戒备在里面的,只是彼此都不戳破罢了。 菩提子在他面前,在不传授法术的时候,就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黏人得让他头疼,完全没有一丁点儿当人师父的自觉。 “你什么时候跑去出家了?”阳牧青对他这一身与僧人相差无几的打扮嗤之以鼻。 “我没出家呀,我只是觉得这样子打扮挺好玩的。”菩提子一双如马眼般漂亮的眼睛亮得有些瘆人。 还真能跟慕容曌凑一对儿,阳牧青心里暗忖道。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阳牧青挑眉问道。 “算算就知道了呀。”菩提子显得更加无辜。 的确,凭菩提子的法力,凭一根头发丝也能算出自己身处何处。 “这是我工作的地方,不方便待客。” 阳牧青的身体仍旧挡在门口,似乎没有让他进门的意思。 “谁说我是客人啦,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老板明明把你当主人,主人的师父,当然更是主人了。” 菩提子轻轻推开一脸无奈的阳牧青,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客厅,四处打量起来。 “我不会待太久的,我近日里接了一桩差事,摆渡两个亡灵,刚好在这附近,又算到你的位置,就顺便来瞧瞧你了。” 对此,阳牧青没有多问,菩提子的一些事务比起慕容曌来,更加玄妙诡奇,多听无益。 “我挺好的。”阳牧青递过去一杯茶,态度称不上恭敬,但还算礼貌。 “可我很不好。”菩提子的脸皱了起来,脸上的神情就跟受到了莫大的委屈一般。 第三十六章 诡异房东 齐灵抬头望了望夜色下的高楼,突然心生一阵惧怕,这黑色的大楼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邪恶的巨人,让她觉得很不友好。 1608。 她双手朝天作了个揖,压制住内心的不适,怀着一颗虔诚的心按下了对应门牌号的门铃。 六点五十的时候,她收到了房主发来的一条短信,上面写明了具体的位置和门牌号,看来这位房主虽然称得上十分古怪,但还是很有原则之人。 对方也是谁都没有问,就直接开了锁。 齐灵开门进入楼道,这座公寓其实已经有些年代了,在昏暗的灯光下看起来没有丝毫美感,反而阴恻恻的。 她刚按了电梯的上行键,突然连带着楼道里的灯光变得一闪一闪的,将她吓了一跳。 好在这时电梯门开了,她拖着箱子进入,忐忑不安地按下16楼,然后发现这幢公寓共计只有17楼。 这个高度还算勉强能够接受,就算万一停了电,也不至于被困在上面。 电梯徐徐上升,在这个幽闭的空间里,她的脑子突然如走马灯似的闪过来s城之前的好几个画面,让她瞬间有些头昏脑涨,电梯里的灯同样非常昏暗,但却让她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眩晕感。 就好像,她忘记了什么事情一般。 电梯在10楼的时候突然停了。 齐灵想也许是有人想要上行,于是盯着电梯门看着。 “小姑娘,借过。” 一个苍老而幽森的声音凭空从她身后传来,齐灵浑身打了一个哆嗦,不禁跳起来,还差点惊叫出声。 然而,身体有时候却比思维更快,她已经自动让出了门口的位置。 一个驼背的白发老妪自她的身后转出,穿着一身青色布衫,脸埋在蓬松的碎发中,看得不是很清楚。 齐灵确信刚才在一楼进电梯时,电梯门打开的时候里面是没有人的! 那眼前的这位是 她越想越觉得惊悚,将身体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脑袋低下来,像是要缩进脖子里。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她心中默念道。 “小姑娘,好像不是这里人呀。” 已经走出电梯门的老妪突然回头说了这么一句,布满褐斑的脸上遍是丘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挂着重重的眼袋,缺了牙齿的嘴巴干扁扁的。 “呵呵,我第一次来。” 齐灵勉强笑了出来,但看起来就像要哭了一样,心里直说您老好好安息,不要向我搭话呀 电梯门终于以蜗牛般的速度合上了,齐灵再也看不见那个青衣老妪的身影,她这才拍拍胸脯,松了口气,感觉自己终于又活过来了一般。 从10楼到16楼,还好畅通无阻。 齐灵拖着笨重的箱子出了电梯,见到两个相对的门牌号,写着1607和1608。 1607的门口挂着一副红色的春节对联,还倒贴着一个大大的“福”字,看起来很是喜气洋洋。 相对而言,1608看起来就完全没有一点生活的气息了,不过倒也符合她对于这家主人的印象——阴冷、怪异、孤僻。 她轻轻敲了敲1608的门。 门很快就开了,主人留了个背影给她,在门口丢下了一双拖鞋。 她只看出来是一个瘦削、长发、中等身材的年轻女性。 “行李先放外面,不会有人拿的,你先进来看看。”清冷的嗓音,不悦耳,但听起来也并不难受。 “哦,好。”齐灵支支吾吾地换了拖鞋进了门。 房间内与外面楼道的阴暗截然不同,很敞亮,也很齐整干净,虽然有些垃圾还没来得及收拾,但看得出来主人是一个秩序井然之人。 齐灵跟着主人绕了一圈,始终,没有看到她的正脸,她倒也不纠结于此,只是很认真在判断住所的宜居性。 “ok,挺好的,我租。” 在看到宽敞的洗手间之后,齐灵已经迫不及待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好,那我们好好谈一谈。” 房主人先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庐山真面目终于暴露在了齐灵面前。 长相很是精致漂亮,只是五官看起来线条有些凌厉,有失柔和。 “要租我的房子并不难,只是有三条规矩。第一,不能扰乱我的作息时间,特别是不能在我工作的时候打搅我,不能进我的房间,不能干预,也不能抱怨。二,不能在房间里面做饭,我不喜欢油烟味。第三,不能带外人进来,就算我不在的时候也不能,我不喜欢外人的气息。” 明明是很长串的话语,她却很快速很清晰地表达了出来,绝对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齐灵稍稍考虑了几秒钟,点了点头。 “我叫罗昕,今年27岁,应该比你虚长几岁,你可以叫我昕姐。” “我叫齐灵,25岁,其实比你小不了多少啦,你不介意的话,我直接叫你名字好了,叫姐都把你给叫老了。” 齐灵甜甜一笑,带着五分真诚与五分讨好。 “我现在可以把门外的行李拿进来了吗?” “可以了。我现在要开始工作了,你自己安顿好自己,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敲门。”罗昕的脸始终冷冷清清的,齐灵从她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是对她胃口的房客。 “那个,我可以问一下吗,你这位置不错,房子也不错,价格也不高,怎么会还没租出去呢” 齐灵知道自己问这个问题有些欠扁,但还是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如果别人在我工作的时候打电话过来,我是肯定会直接挂掉的,你刚好在我出门起床的时候打的电话,所以有空接;而且,有些人只要听一下声音和语调,就知道好不好相处了,根本就不用必要叫过来看房;最后一点,还要看我的心情。”罗昕要紧不慢地说道,解释得一板一眼的。 齐灵听得连连点头,笑着回应道:”好的,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罗昕这才微不可查地笑了一下,似春雪初融般让人心动,但很快又收住,迅速进了房间,并落了锁。 齐灵满足地往沙发上一躺,幸福感在周身蔓延开来。 终于,有地方安身了 第三十七章 平地风波 菩提子在说了那句“可我很不好”之后就没有了下文。 阳牧青本来还想洗耳恭听来着,却发现他已经进入了入定状态。 对此,阳牧青不禁吃了一惊,菩提子在修炼的时候会进入入定状态并不奇怪,可他刚刚分明就没有做任何入定前的准备。 有点不太正常 他唯一能想到的解释是:菩提子此时的法力已不受自己控制。 进入入定状态之后,会失去五感六识,身体也不会移动半分,就跟一个柔软的温热人偶一般。 阳牧青使了一个水字决,触向菩提子的胳臂,水珠在空中打了一个转,然后稳稳落在了他的手臂上。 “呃。” 阳牧青顿时心下了然,此时的菩提子不但法力无法自控,连自保的能力也没有了。 换做平时,这滴水早就蒸发在半空中了。 难怪他会说“很不好”。 阳牧青托腮望着菩提子,眼神称不上友好,俊秀的眉毛皱得也很明显。 因为依照他对菩提子的了解,这种程度的变故,还不至于会找上他,只怕还有更大的麻烦在后面。 慕容曌睡醒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两点,本来还想赖着不起,奈何腹内如擂战鼓,正想问阳牧青还有什么吃的,却见到他双臂交叉抱在胸前,以一副如临大敌的神态,正襟危坐在菩提子对面的沙发上。 “他怎么了?睡着了?生病了?不是让你好好招待他的吗?” 慕容曌瞧了半天没瞧明白,于是一连串的问题丢了出来。 “入定。”阳牧青的语气有些古怪,“已经六个小时了。” 慕容曌虽然不明白“入定”的准确含义,但想想大致与老僧入定差不多,对于菩提子这种奇人异士而言不足为怪,于是失去了继续追究的兴趣,继而可怜巴巴地望向阳牧青。 “我好饿。” 阳牧青这才恋恋不舍从沙发上坐起,去厨房给慕容曌热饭菜,节奏比平时快上许多,锅碗瓢盆叮当作响,看得出有些心神不宁。 慕容曌看着如一尊瓷菩萨一般的菩提子,觉得有些好玩,用手指戳了戳菩提子的脸。 年轻就是好,脸上的胶原蛋白多到能堆起来,弹性和质地都是没得说,慕容曌如此想到。 但菩提子名声在外,她也不敢太过放肆,戳了几下之后就讪讪地将手收了回来。 半刻钟不到,饭菜便上桌了。 一个青椒炒肉,一个苦瓜炒蛋,都是最平常的菜色。 但慕容曌实在饿极了,不像平时那样要挑挑拣拣半天才下筷子,一言不发地吃了起来。 平日里她与阳牧青吃饭,会叽叽喳喳的人一直是她,今天却意外让阳牧青打破了沉默。 “阿曌,你觉得与我相遇,是幸运,还是不幸?” 慕容曌乍听到这话,差点没噎住,忙喝了几口水把饭菜顺了下去,缓了好一阵才开口说道:“此话怎讲?” “我师父这次来,估计会带来不小的麻烦。” 阳牧青神情纠结地望了一眼至今未恢复正常的菩提子。 “那你是管还是不管?” 慕容曌专心致志地挑着青椒炒肉里面的肉片。 “我不能不管。” 阳牧青这些年与菩提子虽然称不上亲热,但实质上,菩提子已经算得上他很亲密之人了。 “那还有什么好谈的?” 慕容曌实在有些想不通阳牧青今天是哪根神经不对头了。 “但你可以不管。” 阳牧青的语调很轻,语气却很坚决。 “我是你老板,怎么可以不管?至少得给你买个人身保险不是?受益人可以写我,哈哈。” 慕容曌仍旧不咸不淡地扯着话题。 “我可以辞职。” 阳牧青打开刚才一直攥着的手心,里面居然是一封长笺,赫然写着“辞职信”三个大字。 慕容曌哭笑不得,就她睡了一觉的时间,阳牧青居然连辞职信都写好了?! 她一声不吭地将阳牧青手里的辞职信拿了过来,揉成一团,接着一个漂亮的抛物线,径直进了废纸篓。 阳牧青阻止不及,将头扭到一边,幽幽说道:“我可以再写。” “阳牧青!” 慕容曌少有的怒容上脸,将手中的碗筷重重放下,并用手拍了一下桌子。 阳牧青万年冰山的脸上闪过一丝震动,但很快又平复。 “你是三岁小孩吗?这就是你的遇事态度吗?都还没有弄清楚是什么情况,你急着做什么决定?告诉你,我-不-准!你以后不要再随便说这种话,简直就跟矫情闹着说分手的小女生一个样!你要是真想辞,你刚才就该背着你师父走得一干二净,这样闹有没有意思?啊?而且,你入职的时候是签了正式协议的,现在早已过了试用期,解约是需要巨额违约金的,话说你付得起吗?” 慕容曌是动了真气,都有些口不择言了。 阳牧青丝毫没有恼怒,继续冷静说道:“你完全不能想象我师父惹上的事情会有多么危险。” “危险又如何?不就一条命的事吗?阳牧青你扪心自问一下,有没有愿意为了我连命都不要的时刻?” 慕容曌望着眼前情绪向来有些阴晴不定的家伙,倍觉头疼。 两个人这么久的默契是骗不了人的,阳牧青自然说不出“没有”两个字。 “阳牧青,我们虽然签下的是协议,但实际缔结的是契约,这个我们心里都清楚,所以才会将自己的软肋交给对方,彼此守护,所以,以后不要随意擅自做一些莫名其妙的决定,好吗?我会伤心。” 慕容曌的神态,是从所未有的认真与决绝。 阳牧青静静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好几秒,最终,点了点头。 第三十八章 玫瑰公寓 “什么生呀死呀,可真的看不破。” 一个虚弱却颇具气势的不和谐声音插入。 菩提子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一样,懒洋洋睁开了眼,整个人都有气无力的,做西子捧心态,整个人洋溢着病态美。 “我还以为你不会醒了。” 阳牧青收回了心绪,习惯性地回了句嘴。 内心暗道:要不是你,我犯得着跟慕容曌闹这么一出么 “小青子,你这见色忘师的毛病可一定要改改,话说我的饭呢?” 菩提子见被慕容曌已经一扫而光的空碟空碗,抚了抚自己空瘪瘪的肚皮,神色顿时不快起来。 阳牧青哼了一声,从厨房里搬出两碗菜和一碗白饭。 慕容曌瞧了瞧,和自己一样的菜色,于是笑而不语。 菩提子倒是不嫌弃,也许也是饿极了,拿过来就扒拉着吃了,吃相丝毫称不上优雅,与他的形象很是不符。 “小青子的厨艺还是这么棒,看来我要多呆一阵子补补肉了” “和尚也吃肉的吗?” 慕容曌见他吃肉片的样子那叫一个欢,看起来丝毫没有顾忌。 “我又不是和尚。” 菩提子闷闷地答道。 慕容曌被噎得回不了嘴,的确,是她一厢情愿将他看成是和尚的。 记得她第一次见阳牧青的时候,他也是一副有些不伦不类的打扮,现在看来是受了菩提子的毒害。 幸好被她纠正过来了,她用一副极度欣慰的眼神看向阳牧青。 “你那什么眼神?就跟打量自己儿子一样?” 菩提子毫不留情地吐槽道,嘴里还塞着半截筷子。 慕容曌收起“慈祥”的笑容,继而眯着眼重新打量起菩提子来。 阳牧青感觉到二人的眼神之间有“刷刷”的火花在碰撞。 他赶紧“咳”了一声,身体向前倾了倾,隔在二人诡异的视线之间,并顺利找回了话题。 “你还没说自己遇上什么事了,感觉不太对呢。” 菩提子闻言叹了一口气,轻轻放下了碗筷,似乎被这句话打击到了胃口。 “说呀。” 阳牧青又催促了一声。 “唉” 菩提子又是一阵叹气。 阳牧青觉得自己此时的太阳穴一定跳得很明显,但还是咬牙耐心说道:“我数到三。三、二、一” “好啦,我说就是了,凶什么凶,一点当徒弟的自觉都没有!”菩提子白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我上阵子和那个人打了一架,结果打输了,不但自己法力错乱,还依约要去帮他料理一件事。” 慕容曌听得一知半解,阳牧青却心下了然。 菩提子嘴里的“那个人”不会是其他人,而是有“天下第一玄师”之称的元苏。 “你怎么又去招惹他了?” “我看上他的玉狐了,他不舍得给我,我只好跟他打了一个赌,说要跟他打一场,赢了玉狐就归我,输了我就任他差遣一件事。谁知道他这几年法力增长了不少,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哼,我早晚有一天会杀得他片甲不留!” 菩提子一顿捶胸顿足,显得憾狠不已。 对于菩提子的苍白辩解,阳牧青自是听不进去,要知道元苏也是从小便天赋异禀,且出身于玄师家族,修炼极其纯正,虽然年纪不算太大,但法力之强是界内公认的,比起菩提子自己练的野路子强过不少,偏偏菩提子自认打遍天下无敌手,隔三差五就要栽在元苏手里,如果碰巧做了不正当之事,下场更是凄惨,可他偏偏就是不长记性。 跟元苏比拼法力,不是自找没趣吗? “他给你派了什么差事?” 阳牧青觉得自己的头更痛了,如果是菩提子自己的事,或者还好解决一点,如果是元苏的事 一般的事不会找上元苏,能找上元苏的事一定是不好解决的事。 元苏交给了菩提子,可菩提子法力受损,找上了自己。 自己管这事,就一定会拉扯上慕容曌。 “你听说过玫瑰公寓吗?” 菩提子神秘兮兮问道。 阳牧青摇了摇头。 “五年前倒塌之后又重建的那一幢公寓?” 慕容曌已静静呆在一旁听了许久,一边翻着今天早上的报纸,一边漫不经心答道。 “没错,就是那幢楼。” 菩提子连连点头。 “九死二十七伤,也算当年的大事件了。” 慕容曌抬起头望向菩提子:“但这件事早就平息了,最近也没有传出什么异动。” “事物都是处在不断的变化之中,没有异常不代表它本身就很正常,说不定是被什么给镇住了,一旦发生了变数,已经正常的,也可能变成不正常。你说是吧?” 菩提子无意间瞥见了慕容曌脖子上挂着的紫水晶项链,眼神一紧,随即又放松下来,话语间仿若别有深意。 “别绕弯子了吧” 阳牧青本就有些不耐,他发觉到菩提子的眼神与语气变化,更是有些心焦,他忘了提醒慕容曌将项链取下来了。 “五年前,元苏到过这里,在玫瑰公寓的废墟上施展了法术,镇压了里面的九条鬼魂,这才换来这些年的平静,可是上个月,新建成的玫瑰公寓发生了一件事,打破了镇压的符阵,鬼魂都流窜了出来,虽然至今不曾伤人性命,但总是不让人放心。元苏这趟外出本来是要处理这件事情的,结果我就揽上这件事了。” 菩提子弱弱说道,小脸皱得跟打了霜的茄子一般。 第三十九章 忐忑入职 齐灵想象中的s城生活应该是一部青春励志剧,没想到演变成了一部狗血惊悚剧。 她第一天的正式生活是这样子的 由于要早早去公司办入职,早上七点,她压抑下睡个回笼觉的想法,顶着重重的黑眼圈起了床,像一个游魂一样在房间里面穿梭着,洗漱穿衣,梳头化妆,渐渐的,终于睡意全消,都化作了对新工作的雀跃之情。 罗昕的房门一直紧闭着,就像是一个被封闭起来的另一个世界一般沉寂,可能还没有起床,但也可能早已出门。 齐灵清楚记得她昨天晚上的告诫,于是舍弃了室友之间应当要和谐相处的念头,选择了相安无事则好,所以完全没有去敲门确认的念头。 正准备出门时,齐灵换上高跟鞋在镜子前转个圈打算看看整体效果,结果稍一用力,左脚的鞋跟“啪”的一声脆响,光荣报废。 “真倒霉” 齐灵暗自嘟囔了一声,自问今年也不是自己的本命年,为何感觉诸般不顺。 没办法,她只好换了一双跑鞋,然后感觉自己的套装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于是又在行李箱里面捣鼓半天,掏出一身牛仔装换上。 当指针指向8点的时候,终于成功踏出房门。 对面住着的一对退休干部模样的老夫妻也打算出门,手挽着手的样子,看起来很恩爱,和她一同进了电梯。 齐灵觉得贸然打招呼有些太过自来熟,于是礼貌地笑笑,算是打过了招呼。 幸好对方也不是太热情之人,对齐灵的示好只是点了点头,然后眼观鼻、鼻观心,再无眼神交流。 上班的地方并不是很远,步行二十分钟即可,对于齐灵这种口袋空空之人,自然能步行则步行。 一路上路过不少早餐摊,但说来也奇怪,这几日齐灵总觉得自己没什么胃口,不管看到包子面点还是油光肉食,都觉得兴致乏乏,但对自己身材向来严格要求的她而言,节食是家常便饭,因此觉得没有食欲的时候刚好少吃点,省得还要拼命克制。 也许是到得太早的缘故,整幢办公楼都还没什么人,齐灵掏出手机看看时间,8点半,没错呀,她记得上班时间是9点。 电梯上行到21楼,西区便是她未来上班的地方。 灯亮了,有人声,哈哈,果然是她齐灵选的地方,办公氛围很是不错。 “你好,我是今天前来报到的齐灵,策划部的。” 齐灵丝毫没有底气地说道。 前台小姐挽着高高的发髻,画着精致的妆容,时尚又洋气,衬托得她乡土气息十分浓厚。 “你好,我是王晓晴,春晓的“晓”,晴天的“晴”,以后叫我小晴就好了,稍等下,我给策划部打个电话。” 王晓晴绽开笑脸之后,高冷的气息立马荡然无存,变得亲和力十足且高雅得体,声音如同黄莺出谷,清脆婉转。 女神啊女神,肯定会迷倒不少的男孩子,齐灵眼里满是羡慕。 “谢华,来新伙伴了,快到前台来领,还有哦,帮我带杯咖啡,一份奶一份糖。” 王晓晴挂掉了电话,客气地让齐灵先在旁边的椅子上坐坐,然后翻起齐灵递给她的简历来。 “策划方面的工作经验不是很多哦。” “是的,不过我会认真对待的,一定会尽快适应。” “喊口号可是不行的,你的未来上司可是行动派。” “我也是行动派,这份工作对我而言很重要的,简直就是一切,甚至可以说是我的梦想。” “咳咳,好啦,能加班吗?应该听说了吧,我们这加班挺严重的。” “能啊,当然能。” “好的,那我希望你能好好坚持下去哦,看好你呢” “嗯,我一定可以的!” 齐灵的语气里透着一股壮士断腕的气势与决心,让王晓晴听得有些忍俊不禁。 她喜欢那种有朝气不怕死的眼神,这样的眼神很容易在繁杂的事务中被磨损掉,尤其难得可贵。 “我的小晴女神,十分钟不见,你又更美了一些。” 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被送到王晓晴手上。 这个油腔滑调的声音搭在油头粉面的男子身上实在非常和谐,齐灵想,他想必就是谢华了。 “这位就是我们的新同事了?” 谢华挑着一双桃花眼,肉麻兮兮地看向齐灵,但从眼神中就可以看出来她不是他的菜。 对此,齐灵在心里默默很是庆幸,她不太喜欢这种看起来就很花心的男人。 “你好,我叫齐灵,以后请多多关照。” 不论如何,谢华是前辈,不能太失礼数,齐灵虽然是个直肠子,但还不是那种什么都写在脸上之人。 谢华嘻嘻一笑,又跟王晓晴笑闹了之句之后,方领齐灵进了办公区域。 策划部很大,但只有一个空位,齐灵连挑选的机会都没有,就直接被安置在那个空位上了。 其余的人见有新人进来,都是只稍抬头打量了一眼,然后又继续忙自己的了。 这家传媒公司的工作狂作风,齐灵倒是早有耳闻,也做好了充分准备,因此倒也并不觉得受到了冷落。 “老大在开会,估计也没空管你,今天也没有任务安排到你,就先看看资料吧,先了解一下我们的一些日常工作。” 一叠如小山一样高的资料夹被丢到了齐灵桌上。 谢华离开了王晓晴身边十米之后,整个人的画风变到一副认真严谨的模样,无论是神情还是语气,都正常得不行。 齐灵连连点头,乖巧至极的模样。 谢华交代清楚之后,也埋头忙自己的活儿去了。 齐灵坐了下来,估计没人会再理自己,便打算稍微清理了一下桌面再看资料,这个桌子似乎不久前还有人坐过,有些摆设都还在上面,但并不凌乱,看得出这张桌子的前主人是个逻辑清晰之人。 一个放满了资料的文件筐,一个放了各种颜色笔芯的笔筒,一个还在走的式样简洁的闹钟,一盆绿植,一个相片框。 相片框被覆在桌面上,似乎是被人故意扣在桌上的。 齐灵掏出纸巾,在桌上一抹,居然有一层厚厚的灰,似乎这个桌上在没人坐的这段时间内都无人打扫。 她触到相框,本想直接扔进垃圾桶,但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先看一下,再决定要不要清理掉。 照片被她漫不经心翻转过来。 是一张女子与猫咪合照的图片,猫咪慵懒,女子清冷,两者看起来并不是饲养关系,更像是不小心被框入同一镜头中的。 然后,这样一张寻常的照片,却让齐灵有种命运注定的感觉。 那个一脸淡漠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她的房东——罗昕。 第四十章 疑窦丛生 瞬时之间,齐灵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短路。 自己坐了之前罗昕的位置,是代表罗昕之前在这家公司工作过,但是已经离职了,而且离职的时间不算太久。 罗昕跟自己虽然没怎么沟通过,但看得出来她现在是有工作的,所以应该是换了一个新工作。 所以,罗昕是自己在这家公司的前辈。 如果她肯接纳自己,关于工作的一切其实都可以向她请教。 但是,罗昕是自动离职还是有事才离职的呢? 自己如果主动提起这个事,会不会让二人本就脆弱的关系反而陷入尴尬? 算了,还是当做不知道这个事情吧。 齐灵将罗昕的照片框小心翼翼地放进抽屉,平复了自己的惊讶之情,开始专心致志研究起谢华丢给她的资料来。 大概十点钟的样子,一个风风火火的干练女子满脸怒气地冲进了策划部的办公室,将一个文件夹摔在了门边的桌子上。 “罗昕不在了,你们一个个就都是草包吗?简直尽丢我的脸!方案重做,下班前出来新版。” 整个策划部顿时更加安静了,齐灵觉得此时就算一根绣花针掉到地上都应该可以听到响动。 她本人现在也是大气都不敢出,用余光悄悄打量了一下刚刚进来的干练女子,年纪不算大,但眉宇之间不怒自威,而况此时正在发火,简直让人觉得压力山大。 这就是谢华口中的“老大”吧 看来自己今后的日子不会太舒坦。 从她提到“罗昕”的语气来看,她本人都罗昕还是很满意的。 看来罗昕至少不是被辞退的,而她自己,则一时之间失去了信心。 想着她看了一眼谢华,正好谢华也看向这边,还冲她做了一个鬼脸。 吓得齐灵赶紧收回视线,免得被心情不好的“老大”逮个正着。 幸好,在干练女子确认策划部办公室的每一个都有听见去她讲的话之后,冷哼了一声,转身进了一个独立办公室。 整个上午,策划部的低气压都在继续,齐灵感觉到每一个人的头顶都有一团黑云笼罩。 闹钟的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但整个办公室的人还是一个个埋头在电脑面前,没有移动的迹象。 呃,难道都成仙了吗?连饭都不要吃了 齐灵虽然也不觉得饿,但还是觉得到饭点了应该先吃饭。毕竟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呐 正在她万分纠结时候,王晓晴飘了进来。 “走吧,我带你去吃好吃的,不用跟他们一起,他们都叫外卖的。” “我也要去” 见到王晓晴进来了,谢华顿时回复到谄媚状态,牛皮糖一样黏了过来。 “那一起吧。” 王晓晴倒也不矫情,看来对谢华并不算讨厌,一口答应了。 谢华却如千年怨妇终于得蒙恩宠一般,整个人都像泡进了蜜罐子里,美得冒泡。 齐灵正好不知道该去哪里解决中饭,于是很爽快地跟着他们一起走了。 但不知为何,她站起的时候,看到仍一个个盯着电脑的同事们,心底里涌起了一种莫名的负罪感。 王晓晴带他们二人来到本栋楼的顶楼,那里经营着一个特色餐厅,门面不算太大,但装修得很有格调,菜价也称得上是物美价廉了。 “怎么样?第一天上班就见到了发火的老大,没吓坏你吧?其实平时她也不经常这样的。” 谢华抽出给晓晴美女献殷勤的空档,与齐灵搭了句话。 “是有些吓人不过还好啦,以前我遇到过更多奇葩的领导,咱们老大看起来很有本事的样子,要求高是正常的。” 齐灵也不是刚出茅庐的小女生,对于工作上的一些事情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哈哈,看来你适应得不错,有前途。” 谢华已经从齐灵边上挪到王晓晴边上坐着,不时地给她舀汤夹菜。 齐灵失笑,他们看起来真有些像电视里面的娘娘和贴身小太监,转念一想,或者可以先跟他们打听打听罗昕。 “今天老大提起一个人,叫做罗昕,你们可以跟我说说她吗?” 听到罗昕的名字,谢华和王晓晴顿时不笑闹了,但脸色都有些不太好看。 “跟她不熟。” 谢华一句话,轻描淡写掀了过去。 见他们二人讳若莫深,齐灵也不好再问,只好安静地喝汤。 只是她心里面,对于罗昕的好奇心,是越来越浓烈了。 这家餐厅屋顶装饰了许多藤萝,将阳光尽数遮挡,明明是炎热的正午,此处也是难得的清凉。 吃过午饭,谢华约王晓晴下楼去散步,齐灵自然不好当这个电灯泡,于是很识趣地说先回办公室休息。 但办公室现在估计还是黑云压顶,于是齐灵打算先去趟洗手间,先缓缓时间再说。 这栋楼的洗手间位置很多,但前面几个都显示有人,齐灵一路走过去,在最后一间的位置停了下来,推门看了看里面还算干净,这才进去。 解决完之后,她正打算推门出来,却听见外面有细碎的聊天声。 虽然她完全没有偷听的想法,但是她们话语中的“罗昕”两个字紧紧抓住了她的好奇心,让她保持住了目前倾听的姿势。 “又提罗昕,这世界上能有几个人能像罗昕一样不要命地工作?” “是的,嫌公司的恐慌还不够吗?要不是她那样强势,罗昕能走吗?” “现在罗昕走了,她就把罗昕捧到天上去了,当初罗昕在的时候,还不是经常挨她骂?” “况且,我们一点也不像跟罗昕一样,罗昕的下场就是前车之鉴,要我们学样,是但心我们嫌自己的命太长吗?” “好了,好了,不要提罗昕了,真想不通为什么她能够那么坦然提起罗昕,真的不怕晚上做噩梦吗?” “” “” 之后交谈的声音变小了许多,齐灵再也听不清,只好作罢。 她推门出去,却发现洗手间已经没有人了,也不知道刚才那两个人是什么时候走掉的。 又是罗昕,齐灵对自己的房东的越来越感兴趣了。 第四十一章 三人同行 一路上的行人都忍不住频频回头看刚才路过的三人,甚至还有人不小心迎头撞在电线杆上。 一名虽不青春靓丽但绝对秀色可餐的美貌女子。 一名虽不温润如玉但绝对帅气逼人的年轻男子。 一名虽然俊俏精致但打扮风格另类的光头少年 “话说你真的晕车吗?晕车的话你是怎么来这里的?” 慕容曌有些后悔在听菩提子说自己晕车之后就答应步行去玫瑰公寓了。 “坐飞机呀。” 菩提子摆出一副看土鳖的欠揍表情。 “那除了飞机和步行,你还能接受其他的移动方式吗?” 慕容曌已经意识到菩提子不会那么快离开,因此觉得很有必要探讨清楚这个问题。 “两千米之内,我可以使用瞬间移动的符咒,不过,暂时法力受损,发挥不出来。” 菩提子说着遗憾地看了一眼阳牧青:“早知今日,我应该要教会小青子那个法术的。” “说实话,你为什么不肯戴我给你准备的帽子?” 慕容曌无奈地叹了口气,尽管她的职业不寻常,但并不代表她希望自己看起来也十分不寻常。 的确,大热天剃个光头也不是那么奇怪,但夹在她与阳牧青之间时就显得分外怪异了。 何况,光头的主人还长着一张俊秀到让人垂涎欲滴的脸。 “为什么要戴呀?我觉得光头很帅气呀,而且,我这不是都把僧服换下来了嘛” 菩提子的口气很是哀怨,很嫌弃地扯了扯阳牧青的休闲服,他身量比阳牧青小了一圈,衣服略显臃肿。 “你坚持要穿僧服也可以,我会再给你配个木鱼和木碗,直接去化缘得了,就不用再回问灵所了。” 阳牧青尤其不喜欢被别人行注目礼,因此脸色分外阴沉,语气也称不上和气。 慕容曌笑着望了阳牧青一眼,心中有些玩味,阳牧青的傲娇属性在菩提子面前发挥得更加淋漓尽致,表面上看起来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但话语和表情都明显比平时更丰富了些。 “好啦,你们俩真啰嗦,哼哼,我也不是那么乐意找你们,这不是没办法吗” 菩提子叫苦连天,心中忿忿不平,转眼之间,竟将上衫也脱了,光着并不羸弱的膀子,在夕阳下熠熠发光。 他平生最不喜欢任人摆布,哪怕是非常合理的要求也不行,随心所欲一直是他的人生准则,要不然也不会在业内落下并不太好的名声。 “” 慕容曌望天,阳牧青看地,二人很有默契地同步沉默。 再不识趣闭嘴,惹起菩提子的小脾气,估计在大街上裸奔都是有可能的。 玫瑰公寓到了。 由于修建的年限不算长,公寓的款式很新,配套设备也很齐全,与周围的小区相比,有些鹤立鸡群的意味。 此时已是下午六点半,陆续有些上班族回到公寓,还有些老人接着孙辈们回家。 好一派安乐祥和的景象。 阳牧青敏锐的眼神扫视过这栋大楼的方圆五十米,最后冷冷发话。 “并无异状。” 慕容曌瞟了一眼菩提子,等着他发话。 对方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仿佛并不是他带着二人来到此地,而是来看热闹的。 “喂。” 阳牧青不耐地催促了一声。 他并不是没有耐心之人,只是很不能忍受耽误别人时间的行为。 菩提子这才展开行动,从绿化带中捡起一根断掉的夹竹桃枝,在水泥地上轻轻一划。 在慕容曌看来,水泥地上自然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但在阳牧青眼中,却是一道倾注了法力的鸿沟之线。 “我只是带你们来踩个点,现在还不是时候,晚上十二点以后再来吧。” 菩提子很轻巧地说道,说完转身,明显想要打道回府。 “这个你为什么不在十二点之后再带我们过来?” 慕容曌黑线,瞬间觉得自己走了近半个钟头的冤枉路。 菩提子嘻嘻笑道:“十二点的时候我早睡了啦,你们两个人过来就够了。” “是不是搞错了,大师,我可没有法力,该来的人是你才对吧?” 慕容曌觉得菩提子的逻辑有些异于常人。 “我现在的法力很不稳定,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入定了,现在的我比你还不如呢,就不去拖小青子后腿了。” 菩提子理直气壮说道。 “我一个人来就行。” 阳牧青虽然还不能预知事情的棘手程度,但并不想慕容曌掺和进来。 “不行,这道鸿沟,必须一阴一阳方能跨越。” 阳牧青玩味地看向菩提子,毕竟就菩提子的“信誉”而言,这句话很可能是他的恶作剧。 慕容曌虽然并不排斥涉险,但不代表对菩提子话中明显的漏洞视而不见。 “你说起的那个元苏,原本是打算一个人来解决这里的吧,难不成他是个阴阳人?” “就我和元苏的级别而言,哪里用得上鸿沟这玩意儿!” 菩提子脸上写满了不屑和轻蔑。 “要请我出马,也不是不行,问灵所的收费可是不便宜哦。” 慕容曌展开人畜无害的笑容,她对阳牧青可以两肋插刀,但对菩提子同样可以雁过拔毛。 “拿小青子的工资抵就好了,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小青子,你可不能不孝顺。” 菩提子说着停下脚步,一把转身抱住在身后无声跟随的阳牧青,像一个小动物一般,将光头抵靠在他胸前。 阳牧青顿时犹如雕塑一般石化,既嫌弃又忍住不推开的僵硬模样,让慕容曌笑到岔气。 一物降一物,依照阳牧青的性情,想要翻身实在是太难了 第四十二章 加班时刻 已经下班一个小时,然而,办公室的所有人都岿然不动,仿佛所有的人都忘记了下班这件事情。 齐灵偷偷地叹了口气,桌上的资料早已翻完,又没有其他人安排正式的工作给她,让她向那个发飙的领导主动请缨那自然是万万不能的。 百无聊赖之下,她只好用在白纸上画圈圈。 “哎呦喂,你想诅咒谁呢?” 谢华如幽灵一般出现在齐灵的座位前。 齐灵被吓了一跳,如做错事的小学生一般,赶紧将画满了大大小小各式圈圈的白纸掩入怀中。 “哈,怕什么,下班了,不用那么紧张。” 谢华越看齐灵越觉得有意思。 “哦,原来是真的下班了。我知道这边加班很严重,是天天都加班吗?” 齐灵并不排斥加班,但问题是她现在加班也无事可做,这才是最大的折磨。 “差不多吧,习惯就好。” 谢华说着将一叠资料递给齐灵,很厚的一叠,看上去有二三十张。 “这是竞争对手的创意策划广告提案,找出破绽,然后写一篇抨击软文。” “啊好,什么时候要?” 接到任务的欣喜之情烟消云散,齐灵开始觉得手上的这份资料有些烫手,但出于职业习惯,她压下心中诸多质疑,打算着手先做,尽管隐隐觉得还是哪里有些不对。 “下班前。” 此时的谢华看起来颇有些前辈的威严,跟黏在王晓晴身边的不正经模样天差地别。 齐灵算是听明白了,这是没完成就不能下班的意思,这个点给她任务的行径有些不近人情,但她相信谢华并没有故意为难她。 这应该,就是这里的日常。 于是,她乖巧地点了点头,并冲谢华打了一个“ok”的手势。 谢华满意一笑,换了一副表情出门:“我先去看看我的女王大人,之后再来陪你加班,加油!” 齐灵不再理会他,专心致志翻阅手上的资料。 她在入职之前做过不少功课,虽然是新入行,但并不算小白,至少,对于优秀的策划和差劲的策划,还是有极强的辨别力的。 而谢华交给她的这份嘛 在齐灵的水平,只能给出一个评价:无懈可击。 一个小时过去了,在电脑桌面上新建的文档仍旧一片空白。 完全无从下手,毫无解决之策。 她抬起头看看周围的同事,一个个都仍旧埋头苦干,就连刚才出去打了个秋风的谢华,此时也一脸严肃地坐在桌前打着字。 好像只有自己,笨拙到有些可笑的地步。 抱着一腔热血、舍弃周边一切,千辛万苦才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证明自己并不行的吗? 越想越不能淡定,齐灵觉得自己如果再在办公室呆下去的话要窒息了,赶紧起身去屋外透个气。 她进入电梯,按了顶楼。 是的,她需要避开一个个忙碌如蚂蚁的同事,去一个没人的地方去透透气。 电梯门开的瞬间,她似乎看到一个黑影穿梭而过,但待到电梯门全部打开,却又不见踪影。 最近是神经太紧张了吗?总容易出现幻影。 顶楼的阳台上亮着灯,不知道是一直开着,还是刚才有人来过却忘记关灯。 齐灵将灯关了,隐身在黑暗之中,许多人都害怕黑暗,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黑暗最能让她安心。 她闭上眼睛,回忆自己刚才看到的策划提案,在脑子里面一页页过,试图找出自己忽略掉的细节。 正在她觉得似乎捕捉到一丝灵感之时,手机响了。 齐灵刚刚才初步形成的思路被强行打断,怒不可遏,掏出手机正准备骂过去的时候,看到来电显示,却楞了一愣。 是罗昕打来的。 齐灵诚惶诚恐地按了接听键。 “喂,你好。” “什么时候回来?” 听到有人能用如此默然的语气陈述一句很温暖的语句,齐灵真是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加班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放心吧,你先休息,我带了钥匙出门的。” 齐灵听到罗昕“哦”了一声,似乎打算挂电话,忙不迭说道:“罗昕,我可以请教你一件事吗?” 对方沉默,未做应答,但也没挂电话。 齐灵顿时看到了希望,将谢华交给她的任务仔细说了,然后请求罗昕指点。 “他说这是竞争对手的策划提案?” 罗昕语气不善,齐灵几乎能够听得出火气。 “是呀,有什么问题吗?” 齐灵硬着头皮问道。 “这是我写的策划。” “” 齐灵满脸黑线,这是撞枪口上了吗?上天是觉得自己还不够头大。 “不过,这是我很久前做的案子了,要找破绽并不难” 电话那头,罗昕冷静而理智地剖析着,至少找了十来处毛病,毫不留情。 齐灵瞬时心花怒放,心里存着对罗昕的种种疑惑雪融冰消。 “这些够你交差了,十二点之前要回来。” 额,难道还有门禁的吗? 但罗昕现在可是齐灵的大恩人呀,无论说什么她都会点头答应。 “离谢华远一点。” 罗昕说完这句话,不等齐灵答话,就挂掉了电话。 齐灵默然:看来二人真是竞争对手呀,至少,曾经是。 第四十三章 来龙去脉 出于慕容曌的待客之心,允诺食材全包,阳牧青晚上好好展示了一番手艺,做了几个平日里不怎么做的菜式。 慕容曌夹起一块荷香脆骨,眼睛盯着粉蒸排骨和剁椒鱼头,再想想自己往常吃的家常菜式,酸酸说道:“其实,我可以再加点伙食费的。” “太麻烦。”阳牧青断然否决。 “其实,加工资也不是不可以。”慕容曌继续耐心商量。 “你上个月胖了五斤。” 阳牧青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却是抛出直击靶心的杀手锏。 慕容曌终于乖乖埋头吃饭。 菩提子倒是懒得理两人的讨价还价,左一筷子右一筷子吃得极欢。 饭毕。 一炷香、一杯酒、一盏茶、一支烟。 香是上好的龙涎香。 酒是绍兴百年女儿红。 茶是正宗的雨后龙井。 烟也是一般烟民不敢觊觎的那种 慕容曌冷冷盯着在窝在沙发上醉生梦死的菩提子,虽然这些都是菩提子从行囊中逃出来的,但她还是觉得有些肉疼。 早知道菩提子是这么个有钱人,今天晚上就应该去城里最顶级的餐厅消费一顿的。 当然,菩提子买单就好。 “你不去也行,但至少想办法护阿曌周全。” 阳牧青端来一盘切好的水果放在茶几上,语气不容置喙。 “阿曌,阿曌,叫那么亲热,你都不叫我几句亲亲师父来听听” 菩提子悠然吐出一个烟圈,翘起了二郎腿。 “别扯开话题,我说认真的。” 阳牧青盯着菩提子的眼睛说道,神情肃穆至极。 玫瑰公寓的鬼物,他居然连一丝气息都察觉不到,如果不是场所特别阴邪,就是鬼物太过强大。 而慕容曌除了脑子好一点、胆子大一点、会一些歪门邪道之外,对法术可是一窍不通。 “求我呀。” 菩提子不紧不慢地啜了一口茶。 “师父!” 没有丝毫亲昵,满满都是威胁。 菩提子刚喝进口的茶水喷了出来。 饶是如此,他看起来也是很心满意足,从随身背着的行囊里掏出一个形状古怪、古色古香的银镯子,扔给慕容曌。 银镯上雕刻着一条似龙非龙、似蛇非蛇的生物,头尾处是银镯的扣环。 “这是灵蛟锁邪镯,除了穷凶极恶的鬼物,都不能伤你半分。” 阳牧青见菩提子好歹拿出了一个镇得出场面的物品,便决定不再跟这个不靠谱的师父计较什么了。 慕容曌拿起灵蛟锁邪镯戴在手腕上,却发现大了许多,根本就戴不牢。 “戴手臂上的。” 菩提子的眼神里写满了嫌弃。 慕容曌依言将镯子顺着手臂往上推,直推至上臂,才终于固定住。 说来也怪,这个镯子与慕容曌的上臂严丝合缝,竟似量身打造一般。 “关于玫瑰公寓,你这里是不是还有多一点的信息?” 慕容曌思前想后,觉得整件事情并未清晰,菩提子显然还有什么没有交代清楚。 “五年前元苏布下天罗地网迷魂阵,将横死的九只凶灵压在了废墟底下,本来想过个几年,当人们彻底淡忘玫瑰公寓的事件之后,凶灵的煞气会日渐消弱,最终能够净化戾气。可是,大概三月前,有人重新翻出这个事件,并以此为卖点,给市里新盖成的一幢高级住宅进行营销策划,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增长了凶灵的煞气,本来这也没什么,只是净化戾气所需花费的时间要更长一点罢了,可好巧不巧,这个策划者原本就住在玫瑰公寓,而且就是上个月,在公寓里上吊自杀。” 菩提子心不在焉地继续说道:“天罗地网迷魂阵本是极厉害的阵法,用来抑制凶灵最好不过,但它也有一个致命缺陷,在它的法力范围之内,不能出现自杀的亡灵,这是禁忌,可这个禁忌被打破了,情况就会非常糟糕。” “怎么个糟糕法?” 慕容曌听得津津有味,很有兴趣地问询道。 “情况比较复杂,首先,天罗地网迷魂阵出现了一个极大的漏洞,九条凶灵都流窜出来了,比较幸运的是,它们暂时都无法离开玫瑰公寓。其次,自杀的亡灵由于天罗地网迷魂阵的影响,成为了一只新的更强大的凶灵,对玫瑰公寓法力场拥有操控能力。最后,我昨天早上遇到了一个姑娘,脸上满是死气,命数与玫瑰公寓有着紧密的联系,如果放任不管,她应当会丧生于玫瑰公寓。” “你昨天为什么不阻挡她?” 慕容曌虽并不觉得菩提子是一个慈悲之人,但也绝非大奸大恶之徒,这张口之德、举手之劳应该还是愿意做的。 “她命中该有此一劫,逃过这一劫,还会有下一劫,擅自改变别人的命数,可能会导致更加糟糕的后果,直面劫数,反而还能有一丝转机。再说了,她又没付我钱,我也没有义务要救她的命,人各有命,没听过吗?” 慕容曌腹诽:菩提子说话的样子,实在不像一个二十出头的小青年,活像一个四五十岁看破红尘的大叔。 “所以,我们这一趟去,实际上要面对十只凶灵?” 阳牧青并非专业捉鬼人,对这样滚雪球的现实,感到欲哭无泪。 “不要紧的啦,今天我看现场的时候发现,新鬼和老鬼之间似乎并不太友好,你们还是有空子可以钻的。” 菩提子面前的酒杯和茶碗都已经见底,他又吐了个烟圈,极享受的样子。 “今天你看见它们了?” 慕容曌表示怀疑,阳牧青不是什么异状都没发现吗? “我是小青子的师父,有一些没教给他的本事,有什么可奇怪的?猫教老虎,都还要留爬树这一手呢。” 菩提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仿佛慕容曌刚才那句话对他是明显的侮辱。 “你们今天最好抱着必胜的决心去,要不然那个姑娘不久后就要去另一个世界了,要知道,这世间的缘分,有好缘,也有恶缘呐。” 第四十四章 生死之门 办公室的人陆续走掉了。 最后只剩下谢华和齐灵。 谢华翘着二郎腿,脸上的神情却并不轻松,他手上正拿着齐灵刚交给他的文稿。 齐灵忐忑地盯着他,谢华虽然私底下挺玩世不恭,但工作上还是挺能让人信服。 她眼睛的余光瞟了瞟他身后的时钟。 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四十五分了。 罗昕交代过,十二点前要回家。 虽然不是死命令,但她作为房客,回去太晚确实不太礼貌。 “哈,蛮不错的呀,看不出来,你还挺有想法的。”谢华扶了扶眼镜,眼神中写满了怀疑,“但这扑面而来的熟悉文风,莫不是有高人指点?话说,你认识罗昕?” 谢华直言不讳的态度让齐灵好不尴尬,但罗昕有交代过不许提她的名字。 “我的确问了同行的朋友。” 好在齐灵并不是傻子,选择含糊其辞,两不得罪。 “我们这向来只问结果,不问过程,不管你请教了谁,这份答卷我觉得还可以,明天就根据这些问题点,做一个优化的方案出来吧。” 谢华伸了个懒腰,开始收拾桌上东西,似乎准备下班了。 “明天意思是,我今天可以走了吗?” 齐灵虽然并不觉得自己的理解能力有问题,但还是确认一下比较保险。 “是的,回去养精蓄锐,明天我才好继续剥削你呀。”谢华打了个暧昧的手势。 “好的,再见!” 齐灵松了口气,将电脑一关,夺门而出。 然后正撞在也要出门的谢华背上。 “哎呀呀,不用那么快就投怀送抱啦。” 谢华微笑调侃道,不在工作状态下的他似乎永远只会嬉皮笑脸。 “额,对不起。” 齐灵摸了摸撞痛的头,心想他下班的速度也不慢嘛。 “哈哈,不要紧,你住的远不远?” “不远,就在玫瑰公寓,走路就能到的。” 齐灵说着灵巧地越过谢华,冲他挥了挥手:“那我先走了。” 谢华看着齐灵越来越小的背影,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 那个人,之前也住在玫瑰公寓。 虽然齐灵的性格跟那个人一点都不像,可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总是不可抑制地可以从齐灵身上看到她的影子。 呸,阴魂不散吗? 办公室的灯忽然一闪一闪的,打印机和电脑都开始重启,罗昕原来座位上放着的资料开始一页页翻动。 又开始了 经历过许多次类似灵异现象的谢华已经处变不惊,冷冷看着一切发生。 尽管办公室里的人都吓怕了,所以没有人再敢独自加班到十二点以后。 “罗昕,你给我适可而止吧,碰上那件事是你运气不好,我知道你怀疑我,可那件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谢华冲着空无一人的办公室说道,语气里充满了疲惫、同情和不加掩饰的悲伤。 十二点,玫瑰公寓。 提早赶到的慕容曌与阳牧青终于看到了菩提子预先留下的那条鸿沟发生了变化。 以那条鸿沟为中心,在地面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光型屏障,最终覆盖整栋公寓。 就连慕容曌也可以清楚地看到,鲜亮华丽的玫瑰公寓在那道屏障下,还原成了五年前那幢陈旧的房子。 而阳牧青,也感受到了从房屋内部涌动着的邪恶力量。 “走吧。” 阳牧青牵起慕容曌的手,正欲踏过那条鸿沟。 “借过!” 一个莽撞的身影从他们二人之间穿过,将他们牵着的手撞开,先他们一步,踏过那条鸿沟之线。 正是下班后匆匆赶回的齐灵。 就算她狂奔赶回,也还是超过十二点了,不知道罗昕会不会生气 齐灵额上冷汗直冒,罗昕在她眼里无疑是大神,可绝对是脾气不太好的那一种 自己的命运也真是无语,无论身在何处,都遇到一些不太好相与的人呢 看到齐灵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里,阳牧青与慕容曌皆是默默无语。 因为就在刚才齐灵跨过那道鸿沟后不久,菩提子留下的鸿沟就渐渐消失了。 整栋大楼又恢复了白天他们看到的模样。 他们唯一可以确认的是:那才那个女孩进去的楼,是旧楼,而非新楼。 “她应该就是你师父提起的那个性命堪忧的姑娘吧?”慕容曌迅速得出结论:“但她是活人,并非鬼物,怎么能进去?” “与鬼结缘,自然能与鬼同住。” 阳牧青看起来倒是极为镇静。 “可现在怎么办?得请你师父再来一趟吗?”慕容曌觉得今天的探险似乎要落空了。 “不用。”阳牧青淡淡答道。 “哦?”慕容曌表示怀疑。 “把手给我。” 慕容曌乖乖伸出左手。 阳牧青掏出一把小巧的匕首,在她左手小指上轻轻划下一刀。 一滴鲜艳的血珠滴在地面上,很快被吸收不见,正是刚才那道鸿沟的位置。 “呀,好疼!”慕容曌疼得龇牙咧嘴。 阳牧青没有理会她,伸出左手,在同样的位置也划了一刀,明显更为用力,滴下的鲜血成线。 “这样就可以了吗?” 慕容曌等了一会儿,看血珠逐渐全部被地面吸收,但预料中的光屏却没有出现。 “还差一道工序。” 阳牧青的脸上泛起红晕,只是在夜色的遮挡下并不明显。 “那快点呀,等这边收拾完,好收工睡觉。”慕容曌催促道。 “好。“阳牧青的声调听起来比平时低哑了几分。 正等着奇迹发生的慕容曌,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嘴唇被一个柔软而温热的东西触碰。 “你” “血与吻,是重启这道鸿沟的修补之法,你别介意。” 第四十五章 异度空间 电梯楼层的显示数字从1变成4,然后暂停。 电梯门打开,一个小男孩蹦了进来。 “姐姐,晚上好!” 小男孩热情洋溢地打着招呼。 “你好哦。” 齐灵已然有些犯困,但还是强打精神回了一句。 “姐姐,我见过你哦,你是住在16楼的姐姐吧?” 小男孩显得很开心,继续热情地与齐灵攀谈着。 见过她?应该他见过的是罗昕吧,小孩子可能记不住相貌,看自己与罗昕年纪差不多,又加班到这么晚,便将自己认成她了。 等等 现在可是十二点多,会有人让小孩子独自坐电梯吗? 齐灵瞬间睡意全无,将半眯着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电梯门开了,小男孩不见踪影,不知道是出去了,还是 电梯停在了10楼。 齐灵摇了摇头,将恐怖的念头甩出脑外,疯魔地按关门键,电梯却毫无反应。 这紧要关头,电梯居然罢工了?! 齐灵呆呆地站在电梯里,天人交战了一会儿,最终出了电梯。 反正只有6层楼,就走楼梯吧。 10楼右边房间的门开着,电视机屏幕的荧光从门缝中透出来。 “哐!” 似乎是一件重物砸在地板上的声音。 “鹏鹏,你怎么又跑出去了?这么不乖,妈妈不要你了。” 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传出。 “妈妈,鹏鹏乖,别不要鹏鹏。” 是刚才那个小男孩的声音。 “要你把门锁好,偏不听,要是真出事了,看你怎么办!”年轻男子的呵斥声,还夹杂着一个清脆的巴掌声。 不知道是打在年轻女人脸上,还是叫做鹏鹏的小男孩脸上。 接着就有小孩子的哭声传出来,听起来委屈极了。 齐灵听得有些不忍,但还是毫不犹豫地往前走。 人家的家事,还轮不到自己一个外人来插手。 楼梯间的灯居然坏了,齐灵嘟囔了一句,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 这大半夜一个人走楼梯,跟她小时候跟着爷爷走荒村野岭的感觉有些像,内心毫无安全感,似乎随时都会蹦出一个东西来。 突然间,一个黑影从她眼前快速穿过! 她赶紧打光过去,照到一截长长的尾巴。 原来是一只身形较大的老鼠罢了,吓得她浑身都颤栗了起来。 唉,真想让罗昕来接她一下,但她如何敢打这个电话,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 一步、两步、三步 一层、两层、三层 应该要到了吧。 齐灵照了一下楼层号,发现自己居然还在10楼! “呵呵” 齐灵觉得一股冷气从脚底窜了上来。 “姐姐,你怎么还在这里?干脆陪我一起玩吧。” 身后,小男孩的声音传来,发出礼貌的邀请。 齐灵僵硬地转过身,颤抖着将手机的光,打在刚才电梯里遇到的小男孩脸上。 支离破碎、血肉斑驳。 “啊!!!” 齐灵疯了似的往上跑着,也不管自己是否能够逃离这个楼层,脑子里面只有一个念头:离开! “姐姐,你别跑呀,我追不上你了。” “鹏鹏,你去哪里” 是那鬼娃的爸妈也追了上来。 齐灵跑得更快了,根本就不敢回头看身后的情形。 11楼、12楼、13楼 楼层号终于正常了,那一家三口也没有追上来。 “刷” 电梯门开的声音。 既然电梯好了,齐灵几乎是毫不犹豫放弃刚才困住她的楼梯。 从电梯里出来一个中年男人,似乎喝醉了酒,白衬衫上有些污渍,领带也是歪着的,走路跌跌撞撞。 齐灵小心翼翼想要绕开他,却被他一把拉住。 齐灵奋力挣扎着,心中惊恐万分。 “啪!” 齐灵看着男人掉落在地上的断肢,简直不能呼吸! 正常人的手臂哪能是说断就断的?! 齐灵趁着男人分神之际,飞一样钻入电梯。 电梯门这回很配合地迅速合上,一路向上,畅通无阻。 齐灵这才真正松了口气。 待她回过神来时,电梯已经停在了17楼。 她刚才忘了按楼层号。 不对,是谁按了17楼?刚才那个中年男人吗? 或者说:17楼有人按了电梯? 如果她没搞错,17楼根本就没有人住,是天台呀! 电梯门外,黑黝黝的,凉风习习而来。 齐灵觉得今天晚上自己陷入了一个无力抗衡的诡异局面,似乎自己一不小心闯入了阴曹地府。 她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按了16楼,果然毫无反应。 看来只能从17楼走到16楼了,可走楼梯,会不会重蹈覆辙? 就算到了16楼,又会是什么局面? 就在她犹豫之时,电梯忽然晃动起来,齐灵几乎是出于本能反应出了电梯。 天台上传来很诡异的声音,像是呜咽,又像是哭泣。 齐灵反应了一会儿,突然间面红耳赤,停步不前。 这分明是一对男女亲热的声音。 居然大半夜跑天台上来,还真是有兴致! 但这至少说明自己回到了正常世界吧 可这个时候,如果被他们发现,恐怕会被当成变态的反而是自己吧? 齐灵苦笑着将手机的手电筒功能关了,摸索着走到楼梯间,凭着自己的感觉一阶阶下着楼梯。 “不许走” 身后仿佛有两只手在拉扯着她,齐灵奋力挣脱,好不容易才重新控制住自己的身体。 今天是鬼节吗?还是自己昏睡过去,在做噩梦?还是循环噩梦?盗梦空间? 好在噩梦终于结束。 1608的门牌号赫然出现在她眼前,门开着,罗欣坐在客厅里的侧影清晰可见。 齐灵几乎喜极而泣,如同看到亲人一般,恨不得马上抱着她哭诉一番。 她不知道的是:10楼的一家三口、13楼的醉酒男人,17楼的亲热情侣,这些鬼物在她身后所露出的贪婪而又遗憾的神情。 一个她看不见的黑影漂浮在她上空,无声地威慑着它们,让它们不敢再出手,无法得偿所愿。 第四十六章 何处沉吟 “罗昕!救命呀!” 齐灵一进门就猛地用力将门关上,生怕门外有什么东西会闯进来。 “慌慌张张,怎么了?” 罗昕在抽烟,红色的烟头、白色的烟圈,配上她瘦削的姿态,有几分妖娆的味道。 “怎么不开灯?” 齐灵摸索着想要开灯,却发现按了之后毫无反应。 “停电了吗?刚才电梯好像是出毛病了不对,我要讲的不是这个,罗昕,我刚才撞见鬼了,好多鬼!这里有鬼呀,我们搬家吧!” 齐灵脑海中闪过刚才的情形,浑身的寒毛立马又竖了起来。 “有鬼?搬家?我一起?” 罗昕笑了,仿佛听到一个极为好笑的笑话。 “是呀,你在这里住多久了?从来没有遇到过吗?” 齐灵虽然知道自己的话有些莽撞,但并不认为有如此好笑。 “如果你能活得过明天,就搬吧。” 罗昕哂笑道,又吐了口烟圈,缓缓将头转了过来。 冷冷看了齐灵一眼之后,又顺着同样的方向,将头转回到原位。 齐灵完全傻眼了。 正常人怎么可能将自己的头转动360度?这又不是表演魔术! “你你你也是鬼!” 齐灵浑身一软,彻底瘫倒在地上。 “妹妹,别慌,坐下来,先听姐姐讲一个故事。” 罗昕将手中的烟用指尖掐灭,右手一挥,将齐灵从门边移到沙发上。 齐灵借着窗外射进来的微弱的光,看清了罗昕此时的模样。 半边脸,半边身子都是破碎着的,骨骼变形,肢体扭曲,恐怖之至。 “一个多月前,就是在这个房间,这个时间,这个窗台,我纵身跳了下去,我以为我终于能得到彻底的解脱,没想到却变成了孤魂野鬼,还被困在这个鬼屋子里,挣不脱,出不去。” 齐灵张嘴想要说句什么,却被罗昕禁了言,并施以煞术,让她动弹不得,但她眼中的惊吓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困惑。 “我是无神主义者,从来不信什么妖魔鬼怪,却不料自己也有做鬼的一天哈,还做得这么狼狈,我刚才施展了一点法力压制了这幢楼的老鬼们,就已经维持不住原来的样貌了,让你看到这个难看的样子,实在是抱歉。” 罗昕用完好的那只右手抚了抚自己的仍旧莹白的右脸,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很奇怪我为什么会要自杀?我最美好的年华里,没有恋爱,没有玩乐,拼死拼活才换来在公司的地位,却在一个重要的提案上遭人陷害,不但辛辛苦苦做了两个月调研的成果付诸东流,更成了公司的罪人,再无容身之地。我没有那个精力再从头来过了,而且,在这个行业名声臭了,连跳槽都成问题。你也许不会相信,我除了工作,别的什么都不会,就是废人一个,失去了生存的意义。” 在齐灵的印象中,罗昕绝不是话多的那种人,但话不多不代表不会讲话,而话不多的人突然侃侃而谈,十有八九不是什么好状况。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在死过一遍之后我才明白,这一切并不是自己的错,我必须要找出那个人,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然后不管是要魂飞魄散,还是要灰飞烟灭,反正我都死过了一次,还怕什么呢?所以,我一直在耐心地等待,等待一个合适的身份,可以重新回到那里。很高兴,你来了。我想,等明天他们见到你时,会不会猜到是厉鬼换了一个躯壳,回来索命了呢?” 罗昕将破碎的半边脸缓缓靠近齐灵,齐灵闪避不得,惊恐万分,想叫救命,却完全发不出声。 “告诉你这些,不过是想让你死个明白。你想要达成的梦想,我都会帮你实现。你的身体,就让给我吧。” 齐灵感到身体深处传来撕裂一般的疼痛,仿佛有一把钝刀将自己劈成两半。 当那股疼痛渐渐消失时,她看到在沙发上昏死过去的自己。 自己这是灵魂出窍了吗? 她慌忙走到镜子前,镜子里面没有任何影像,完全照不出她的样子。 现在她的身体里,果然装着罗昕的魂魄吗? 那她呢?又该何去何从?谁来救救她! 阳牧青突如其来的一吻,让慕容曌的脑子里出现了片刻空白。 待她清醒过来正欲发作之时,却发现已然消失的鸿沟突然之间又光芒大作,光屏由小变大,最终与原来再无二致。 既然效果如此显著,慕容曌自然也不好意思显得自己太过小气,只好干笑一声,率先一步跨过了鸿沟。 阳牧青低着头,紧随其后。 鬼气森森的玫瑰公寓给人以巨大的压迫感,让慕容曌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她有心想要跟阳牧青说说话缓和一下紧张的情绪,奈何阳牧青自做了那个大胆的举动之后便一言不发。 “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跟紧我。”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听觉出现了问题,慕容曌觉得阳牧青的声音有一丝轻微的颤抖。 恰逢其时,一阵冷风穿过楼道,慕容曌不自觉拉住了阳牧青的手臂,但又觉得自己会妨碍他做法,便改为拉住衣角。 黑暗有时候也是好事,比方说,既掩盖了阳牧青嘴角的轻笑,也隐藏了他两颊久不散去的红晕。 毕竟,刚才的蜻蜓点水,实质上是他的初吻。 慕容曌跟随着阳牧青沿梯而上,这栋楼虽然很诡异,但里面的鬼怪念力并不强盛,一路被阳牧青用灵符封印,如利刃切瓜,干净利索。 十楼的一家三口和老妪。 十三楼的中年男子。 十七楼的恋人。 十六楼的老夫妻。 它们将与这幢楼一起再度沉睡,直至煞气全消,业障根除。 “哎,我发现其实你也蛮厉害的嘛,并没有你师父说的那么不堪,居然一下子就收拾了九个!” 慕容曌由衷赞叹道,心中兴奋起来,将刚才阳牧青的“冒犯”完全抛到了九霄云外。 “剩下的这一个,可就不好解决了。” 阳牧青看向标着“1608”的门牌号,心情的沉重悉数写到了脸上。 第四十七章 命数难违 门内汹涌的鬼气转瞬之间变得细微起来,似乎在一点点地流逝。 阳牧青察觉到了异常,心知不可再耽误,于是,一手牵住慕容曌,另一只手抓了张灵符,透门而入。 随着一声惊恐的尖叫,一团光影缩入了灵符之中。 “额” 阳牧青看到轻而易举到手的鬼魂,心下疑惑,他刚才用灵符探路,不过是试探一下对方的深浅,从未想过可以将对方吸入符中。 这幢楼的老鬼们已被他镇压,但这新鬼的法力在阵法的推波助澜之下,已变得已经有些超乎常理,不该如此无用。 “有什么不对吗?” 慕容曌看阳牧青的脸色有些不太对劲,于是很恰当地表示了一下关心。 “嗯。” 阳牧青应了一声,将灵符收入囊中。 然后敲了敲门。 敲门声很轻,但在这片被隔离的空间,竟如空谷莺啼般魔音入耳。 慕容曌苦笑,这大半夜的敲人家的房门,这不是纯粹吃撑了找骂吗? 但尽管如此,她从未产生阻止的念头,她相信,阳牧青从来不会做无聊的事情,他会这样做,必然有必须这样做的理由。 这种基本的信任,存在于他们二人之间,从来无需多言。 但还是不对! 这个空间明明是鬼蜮,如何会有人来应门? 慕容曌正欲发问,却被一阵冷风吹得往后退了一步。 阳牧青纵身挡在了她的身前。 吱呀—— 门开了。 就在门开的一霎那,阳牧青和慕容曌同时察觉到一个异常:他们回到了现实世界! ”你们找谁?“ 一个 无精打采的声音响起,它的主人是个娃娃脸的年轻姑娘,长相不美不丑,属于扔进人堆里就找不着的那一种。 不是别人,正是齐灵。 竟然没有骂人?真是好脾气。 慕容曌感慨一声,忙摆出招牌式的甜美笑容,用充满歉意的语气说道:”我们本来是要来找一个朋友的,他就住在你家对面,结果他竟然不在,我又尿急,只好冒昧敲你家的门,想借厕所用用,可以吗?“ 说着她用手肘杵了杵阳牧青的肚子,想让他帮忙搭句话,结果发现闯祸的某人一点反应也没有,反而一直盯着开门的齐灵看。 慕容曌又疑惑地瞧了齐灵一眼,仍旧没瞧出丝毫被掩饰住的绝色来,难道阳牧青的审美果然与常人不同? 可惜她的臆想没能持续很久,不久就被拉回现实。 ”可以,进来吧。“ 齐灵的语气稍显冷漠,却没有拒绝。 进门之后,慕容曌习惯性地扫了房间一眼,一些不常用的家具上还用棉布罩着,房间没多少烟火气息,看来主人刚搬进来并不久,而这房间整体还算干净,应该不曾空闲很久。 ”洗手间在哪里?“ 既然找了尿急的借口,慕容曌只好继续发挥演戏的天赋,苦着一张脸问道。 齐灵指了指厨房和厕所的位置,注视着慕容曌进去之后,默默在沙发上坐下。 这半夜登门的不速之客,自然用不着太过热情,现在客厅只剩阳牧青与齐灵,气氛很有些微妙。 阳牧青想从齐灵身上看出一些异常来,齐灵明显也有些戒备,但对方除了有些冷漠之外,魂魄肉体安好,的确是活生生的人类。 “你一个人住?” 阳牧青凛然问道。 “是呀,有什么问题吗?”齐灵轻笑一声回应道,“难道你们想要谋财害命?” 阳牧青自然无意接这个莫名其妙的话茬,继续开门见山问道:“你住在这里时,有没有碰过鬼?” “鬼?你怎么会问那么恐怖的问题?我可担心自己今天晚上会失眠呢。” 齐灵不紧不慢地答道,脸上淡然的表情与说出的话语内容完全不是一回事。 “那有没有遇到什么不寻常的事情?或许,我们可以帮到你。” “我觉得你们半夜到访,就已经是很不寻常的事情了。” 齐灵说着打了个哈欠,显示出浓重的困意,也不再掩饰对二位不速之客的不满。 阳牧青发挥了慕容曌的厚脸皮精神,当做没看见,继续发问。 “别的事呢?一切正常吗?” “劳您关心,一切正常。” 齐灵油盐不进的态度让阳牧内心的不安感又加重了几分。 他对自己的本事太过心知肚明,本应最难打发的那只凶灵,不该如此轻而易举地被收入了灵符之中。 如果一切如师父所说,新搬进来的房客有生死之劫,那事情肯定有蹊跷,但他没能发现问题在哪里。 慕容曌从洗手间出来时,便闻到了客厅里不和谐的火药味。 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她还是出于惯性救场。 ”谢谢你,这么晚打搅你,真不好意思,我们这就告辞了。“ 她微笑着拉了拉阳牧青的衣袖,却发现他仍旧在苦思冥想什么。 “走了啦,今天没见着人,改天再来就是了。” 阳牧青回过神,暗暗点了点头,在这样僵持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不如先回去与菩提子商量商量对策再说,于是半推半就随着慕容曌出了房门。 待二人走远,齐灵冷笑一声,施施然将门关上,刚才脸上堆积的阴霾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猫捉老鼠的狡黠。 ”这回真再见了,小齐灵。“ 被收入灵符中的初生阴灵,过不了多久,就会魂飞魄散。 到那个时候,这具身体就完完全全归属于她了。 第四十八章 夺舍之诺 出了电梯口的一霎那,慕容曌忽然将阳牧青拉住。 “我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怎么了?” 阳牧青停下了脚步,侧过头看她。 慕容曌歪了歪头,似乎在追思什么。 “出门的时候,我注意到门口放了双新的拖鞋,但那姑娘脚上穿了双旧的拖鞋。” “这有什么不对吗?” 世界上有人喜新厌旧,就有人恋旧成癖,似乎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 “问题是这两双拖鞋的鞋码明显不同,那姑娘脚上的鞋太小了,她穿起来很别扭,如果我没看错,门口那双鞋才应该是她合脚的鞋。”慕容曌若有所思地停顿了一下,接着道:“我问你,一个人既然有两双鞋,为什么不穿合脚的,硬要穿不合脚的呢?难道说那双新鞋并不是她的,而是别人的?那又应该是谁的呢?” “糟糕!” 阳牧青的脑中闪过了一种被他忽略掉的可能性。 然而待他深入一想,发现这种可能性刚好能够解释一切。 只是,事已至此,他并没有拨乱反正的念头。 “那个姑娘被那只凶灵夺舍了。” “夺舍?” 慕容曌看着阳牧青愈来愈严峻的神情,猜测到事情远比她能想象到的更为严重。 “我刚才收入灵符的是那个姑娘的魂魄,她的身体被一只强大的凶灵占据了,而且融合得很好,没有显示出丝毫的排斥反应。” “传说中的鬼上身?” 慕容曌头皮一紧,突然意识到她刚才居然与一只货真价实的鬼煞对话了。 “比鬼上身更加严重,确切说是鸠占鹊巢,而且,原来的那只‘鹊’被我收入了灵符之中。” “啊?”慕容曌捂住了嘴巴,惊道:”那你是杀人了吗?“ 阳牧青哭笑不得:“算不上,从现世的角度来看,她还活着,只是身体里面换了一个原本应该已经死去的灵魂。” “被夺舍的情况很常见吗?我们身边是不是还有许多装着逝者灵魂的容器?” 慕容曌从心底里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突然对这个世界产生了深深的不信任。 “要成功夺舍,有诸多限制,没那么容易。首先,夺舍者需要满足被夺舍者的三个要求,而且是真心提出的;其次,被夺舍者需要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最后,夺舍者的魂力必须足够强大,求生意志必须异常强烈。” 慕容曌暗暗松了口气,看来被夺舍也是时运太不济之人才会遇上的,自己早已凌乱的三观终于大致保住了。 “那现在怎么办?这事还要不要管?” “你觉得呢?” 阳牧青有些迟疑,情况的发展已经超出了自己的预期,如果要插手,并没有必胜的把握,反而可能发生“人命案”,因为他不但要保证灭掉强行夺舍的凶灵,还需要将被封入灵符中的无辜鬼魂放出来,若然灵肉相离太久,肌体会发生损毁,这还不是最考验他的,最让人无语的是,菩提子只给了他一张灵符,一旦卸除法力,原先收伏的九只凶灵也会被放出来。 说实话,凭他一人的本事,还不足以同时应付如此多数量的鬼煞。 “如果你真心问我的意见,只要有可能,我希望你尽力一试。” 慕容曌眼光灼灼,美丽的眼睛里满是坚定与信任。 阳牧青叹了口气:“好吧,其实我想到了一个解决办法,只是需要你牺牲一下。” “可以呀,你说吧。” “我等会儿会将灵符打开,那个姑娘的魂魄需要先寄放在你的体内,不能让她受我术法影响。” “那我是要被夺舍吗?那我怎么办?” 慕容曌虽然很有乐于助人的想法,但还不至于将自己的身体慷慨相让。 神说过,不珍惜自己身体的人是会下地狱的。 “没那么严重,你的生命力远比她强盛,只是暂时被附身而已,你的身体里会同时容纳两个灵魂。” “既然如此,那你赶快动手吧,尽快搞定,别给我留下什么后遗症哦。” 慕容曌咬紧牙关应承了下来,但身体有些止不住轻轻颤抖,看来还是有几分害怕的。 阳牧青轻笑一声,道:“有我在呢,不会有事的。” “别啰嗦了,快点,趁我没后悔。”慕容曌催促道。 “先将灵蛟锁邪镯取下来。” “哦,好。” 阳牧青取出灵符,从小指尖取了几滴血,均匀涂在了灵符上,口中念念有词。 接着一声厉叱:“破!” 灵符应声而裂,成为无数碎片,原先被吸入的鬼魂被一个个放了出来。 阳牧青看得清清楚楚,魂力最微弱的一个,正是他隔门收入灵符、并未看清长相的鬼煞。 与给他与慕容曌开门的姑娘长得一模一样,只是神情呆滞许多,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 如果当时他未用灵符试探,直接破门而入,反而会更早发现异常,奈何这姑娘的运气实在是太差了些。 放出来的鬼魂额心都有一个红点,被沾染上阳牧青的鲜血,加上他摄魂术的控制,会暂时听命于他。 “你叫什么名字?” “齐灵。” “谁夺走了你的身体?” “罗昕。” “你向她提了什么请求?” “请她收留,请她指导完成工作,请她保护我。” “可是真心所求?” “是。” “对方可有实施?” “是。” 阳牧青越问心里越是沉重,这姑娘无意之间,完美无缺地成全了罗昕的夺舍。 “齐灵听命,速去!” 随着阳牧青振臂一挥,慕容曌明显感到自己被一股无形的气劲慢慢覆盖住全身,周身骨髓被挤压的感觉让她十分不适。 接着,她感觉到自己的神志开始涣散,四肢也开始渐渐不听使唤,意识与躯体之间,有异物侵袭其中。 第四十九章 原无善恶 如果之前有人告诉慕容曌,你的身体里面住着另一个人,她一定会毫不犹豫觉得对方疯了。 可此时此刻,慕容曌清清楚楚看到了齐灵的样子,不是通过眼睛,而是一种周身的感官。 就像是血型不适配一般,慕容曌与齐灵两个人都不太好受。 “你说,我是不是死了呀?” 齐灵的魂魄钻入慕容曌的躯体之后,阳牧青对其摄灵术的限制力有所减轻,她的意识开始觉醒,并想起了被罗昕强行夺舍的一幕。 “别怕,我们会救你的。” 慕容曌轻声安慰道,露出温柔的笑容。 “上面太危险,你在这等着我。” 阳牧青一直在忙着控制刚才从灵符中放出的九只鬼煞,他的摄灵术还不够火候,额上不时有冷汗冒出,显然有些吃力,待不容易觉得稳定一点之后,方才挤出空档时间叮嘱慕容曌。 慕容曌明白,如果自己强行随同,不但帮不上忙,反而容易让他顾此失彼。 “好,注意安全。” 阳牧青带着九只鬼煞进了电梯,神色分外肃穆。 待电梯门关上,再也看不见慕容曌的身影时,阳牧青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自己在慕容曌面前时,似乎只要是她的意愿,就完全没有违抗的念头,不知道是雇佣关系的奴性在作祟,还是自己在无意间萌生了其他想法。 可不论是哪一种,都不是他想要去面对的。 重新回到1608的房门之前,房门紧闭,寂寥无声。 阳牧青不慌不忙地叩了三声门。 等了一会儿之后,门开了。 开门的仍是之前那个姑娘,披着齐灵的皮囊,装着罗昕的灵魂。 “这是口渴了吗?想进来喝杯茶吗?”罗昕察觉到来者不善,料想阳牧青已经想通了其中关节。 “夺舍他人,虽可逞一时之快,但死后的下场可不会太好。” 阳牧青对于冥界之事没有菩提子清楚,但基本的规则还是都懂,像罗昕这样的行为,是冥界的大忌,报应是早晚的问题。 “我已经死过一遍了,真是死去元知万事空,我还有太多想做的事情,我不能就那样死去!” 罗昕情绪有些激动起来,直到死后她才明白,死亡并不能证明她的清白,反而显出自己懦弱的逃避。 只要不死,一切就还有转机,只是,她明白得晚了一步。 “死亡是你自己的选择。” “我后悔了,所以,我选择了我自己的方式来重生。” “齐灵是无辜的。” “我的存活比她更有价值,在我看来,她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她再失败,也没有选择自杀,这一点上,你并没有轻视她的资格。” 阳牧青神情清冷,仿佛浑身上下都笼罩了一层冷霜。 “这一次,我会好好活下去。” 罗昕玩弄着并不属于自己的乌黑秀发,神情倨傲,没有半丝的悔改之意。 “可惜,你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阳牧青内心仅存的彷徨之意顿时烟消云散,五指一松,放开了对身后诸鬼的管控。 这样的一种放开,是再明显不过的信号,象征着它们可以随意攻击眼前之物。 在罗昕尚是凶灵之时,它们的力量或许不及它,但一个已经被肉身束缚住的鬼魂,则情况会要反过来。 罗昕察觉到阳牧青的异常举动,不住惊慌后退,哆嗦说道:“你你想干什么?我现在不是鬼,是人了,你你不能对我做什么了!” “你能对齐灵那样做,我自然能对你这样做。” 恶鬼可以夺取人的躯体,取而代之,重生为人,自然也意味着它们将面对再次被取而代之的威胁。 在她重生成人的那一瞬间,就褪去了所有的保护罩。 而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是再好不过的惩戒。 “啊!!!” 罗昕发出一声凄厉而绝望的尖叫,但已经逃避不及。 那九只鬼煞与罗昕的新仇旧恨交织在一起,丝毫没有手下留情,不过片刻功夫,便将罗昕的魂魄吞噬干净。 齐灵的身体委顿于地,如失去了牵引的木偶,温度在一点一点流失。 虽解决了罗昕,但阳牧青的脸色仍旧难看得紧,吞噬了他人魂魄的鬼煞也即将沦为魔物,他刚才放出的九只鬼,现在一只都不能留。 一般法师都会在利用完毕之后,直接凭借摄灵术,让其自相残害,直至全部灰飞烟灭。 但阳牧青对于这样的行为极为抵触,尽管知道会被菩提子嘲笑,但仍选择强行超度,让它们有机会去往冥界。 “天道无穷,地道无尽,清净之法,血肉之祭,归彼他乡,何如往生,归去来兮,莫允流连。” 待到全部超度完毕,已是折损了小半年的阳寿。 老老小小的九只凶灵站成一排,身上的戾气慢慢褪去,向阳牧青鞠了一躬之后,皆化作青烟散于空中。 接下来,就要将齐灵的魂魄从慕容曌的身体里分离出来,回到原本该属于她的身躯了。 慕容曌坐在电梯口的地上,与体内的齐灵聊着天。 “差点就这样死了,可以采访下你是什么感受吗?” “一开始还很害怕,后来只是觉得有些突然。今天是我第一天上班,根本还没缓过劲来,结果晚上就一个惊吓接着一个惊吓。” “你恨罗昕吗?” “恨?谈不上吧,就是有些委屈,毕竟我那样信任她。不过,信任一只鬼,也是我自己太傻了吧。” “你相信这个世界有鬼吗?” “我以前不相信,但现在相信了。” 齐灵的声音越来越低,接着道:“可我想不通我为什么会遭遇这些?” “人生总是会有各种各样想不到的遭遇呀,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会合情合理,活下来的人是你就好了。” 慕容曌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犹如拍在齐灵的肩膀上一般。 “也对,罗昕找上我,应该也是一种缘分吧,或许我能帮她找出来当初是谁陷害了她。” “小姑娘,刚刚人家还想害你呢,不用你这么好心吧?” “她都已经是鬼了,我何必跟一只鬼计较?要不是她,估计今天我就卷铺盖走人了。” “哈,我的齐大侦探,下次记得来找我喝茶,我期待听你剖析案情。” 慕容曌的眼睛眯了眯,仿佛觉得自己的一半身体被占据也不是那么让人难受的事情了。 电梯显示栏的数字从16楼递减到1楼。 阳牧青抱着齐灵的身体从电梯里走出,公主抱的姿势让他看起来更为帅气。 “呃,小齐灵,你有什么好脸红的,现在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想什么我可都知道。” 慕容曌颇为无语地抱怨道,捏了捏着自己的脸,但终于没舍得太用力。 “分!” 一道指力,让慕容曌的身躯渐渐轻松,她意识到齐灵的魂魄正在被分离出体外。 “回!” 慕容曌虽然没问,但料想应该是送齐灵的魂魄回到躯体的意思。 好几分钟过去了,齐灵仍双眼紧闭,丝毫没有醒过来的征兆。 “怎么回事?不会是法术失效了吧?” 慕容曌大惊失色,摇了摇阳牧青。 坐在地上背靠着慕容曌休息的阳牧青睁开了疲惫的眼睛,不耐烦地探了探齐灵的鼻息。 “她现在太虚弱了,等睡饱了就会醒。” “那我们要一直坐在这里等她醒来吗?” “你也可以背她去车上,然后将我扶回车上,并开车将我们捎回问灵所,我没力气了。” “哦,那我们还是继续呆着吧。” 慕容曌把玩了灵蛟锁邪镯一会儿,终于也支撑不住,将头靠在阳牧青肩上,沉沉入睡。 屋外,蝉鸣阵阵,月光正好。 第五十章 突发急症 现在正是夏天的尾巴,天亮还很早,清晨的阳光透了进来,照在了慕容曌的眼帘。 长睫如蝴蝶般颤动,渐渐从沉睡中苏醒。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俨然成了一个人形靠垫,左一个阳牧青,又一个齐灵,醒来的那一刻顿觉腰酸背痛。 “喂,阳牧青,醒来了,回去再睡。” 她轻轻推了推阳牧青,脸上满是无奈,又有些好笑。 阳牧青不耐烦地睁开眼,反而更往慕容曌怀中靠了靠,然后重新闭上眼。 额,不对呀。 慕容曌试着探了探阳牧青的额头。 烫得像块烧红的铁,果然发烧了。 “齐灵,齐灵。” 慕容曌用了较大的声音,足以将一个正常人唤醒。 再过一会儿,电梯就该有人用了,他们现在聚在一起的模样实在太过诡异,活像一群喝醉的不良分子,得赶快转移阵地。 “谁叫我?” 齐灵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醒了就好,还记得我们吗?” 齐灵有些松散的眼神渐渐聚齐,看清了慕容曌,以及以暧昧姿势靠在她身上的阳牧青,郑重点了点头。 “我记得的,是你们救了我。谢谢你们。” 她又想起昨天晚上的凶险遭遇,突然鼻子一缩,眉毛一耸,嘴巴一扁,像个小孩子一样哭了起来。 真的差点就见不到今天的太阳了。 慕容曌待她哭了一会儿,好心提醒道:“现在七点半了,你应该九点上班的吧?” “是是是,瞧我,哭什么呢,活着就好,我该洗漱一下,准备上班了。” 齐灵两手并用,抹掉了眼泪,破涕而笑。 “你先上楼吧,我估计阳牧青下来的时候并没有锁门,你还可以进去,不过,你准备搬家吗?” “嗯”齐灵低头思索了一会儿,“这幢楼现在还有鬼吗?” “暂时应该没有了。” 慕容曌知道阳牧青的做事风格,他没说有事情,就代表所有的事情都已经被他解决了。 “不过,你的生辰八字,似乎有点招鬼。” 阴气太重的人,无论身在何处,总是比正常人更容易聚集一些阴暗之处的东西,也更容易走入一些鬼蜮,就像玫瑰公寓的另一层空间,他们凭借鸿沟才能进,齐灵却自然而然就进入了,她能成为“玫瑰公寓”的住客,绝对不是偶然。 “既然是这样,我搬家也没用,这里上下班还挺方便的,就不搬了。” 齐灵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这二十五年来的遭遇,的确有过许多不能解释的奇异经历,一直以为是梦魇,看来并不是。 “这个送给你吧,它能庇佑你。” 慕容曌将灵蛟锁邪镯放入齐灵手中。 “这真的可以吗?看起来很贵重的样子。” 齐灵虽然不懂法器,但见它形状奇异、花纹繁重、雕刻细致、质地泽滑,猜测一定价值不菲。 “有缘之物,赠予有缘之人,你比我更需要它。” 慕容曌不由分说将灵蛟锁邪镯套在齐灵的手臂上,齐灵虽比她略微胖一点点,但戴上也还算合适。 “那我就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啦。” 齐灵摸了摸灵蛟锁邪镯,虽然还不能觉出它的特别之处,但明显爱不释手。 “你昨天说要帮罗昕查出是谁陷害她,是认真的吗?” “当然是说真的,罗昕是真的很有才华,死掉挺可惜的。陷害她的人实在是太可恶了。” “有才华?那又有什么用?心理素质不过硬,性子太较真。” 慕容曌一边将阳牧青从地上扶起,一边继续说道:“你好好正常工作生活就行,有些真相自然会浮现出来的,就是时间问题,耐心等候就好。” 齐灵虽然有些质疑慕容曌所说,但还是乖乖应了一声,并帮着她将阳牧青搀扶至车上。 阳牧青整个人又烫又软,身上没有力气,脚下虚浮,让她俩累得够呛。 “我们回去了,有空可以来找我玩。” 慕容曌笑眯眯地递给齐灵一张名片。 齐灵开心地接下,挥手说着“再见”,臂上的灵蛟锁邪镯在晨光下闪烁着光芒。 慕容曌的车技很是一般,一路上开得磕磕绊绊,几乎多花了一倍的时间,才开到问灵所的门前。 她本想叫菩提子下楼来接,但一想菩提子连个通讯工具都没有,苦笑着抚了抚额,还是只能靠自己。 “阳牧青,能走吗?再坚持下,就到家了。” 她侧过身,拍了拍阳牧青的脸颊,轻声询问。 “唔” 阳牧青费力地睁了睁眼,刚好看到了问灵所的牌子,于是强打起精神,伸手去开车门。 “我来。” 慕容曌将身子探过去,帮他把安全带解开,并推开了车门。 “你在这等一下,我先去停个车,就过来。” “嗯。” 阳牧青低声应了一句,扶墙而立,似乎随时都会倒下去一样。 慕容曌用历史上的最快速度停好车,然后花了九牛二虎之力将阳牧青扶上二楼,他虽然看起来非常精瘦,但一米八三的骨架在那摆着,分量绝对谈不上轻,而且慕容曌被齐灵附过身,身体也尚未完全恢复。 进入阳牧青的房间,菩提子正摆成个姿势清奇的“大”字摊在床上,光溜溜的头半点都没有挨在枕头上,嘴半张着,口水从唇角淌了下来。 “菩提子,让床位让出来。” 慕容曌两手不空,于是毫不客气地用脚踢了踢床沿。 “回来啦?挤一挤就好。” 菩提子并未睁眼,只是将仰卧的姿势改为侧卧,腾出一小块地盘。 “客厅的沙发是可以打开的,你没睡饱的话去沙发上睡。” 慕容曌继续坚持己见,凭她对阳牧青的了解,大概是不愿意与菩提子挤一张床的。 “让客人睡沙发,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吗?禁室也是休息室吧,再不济也要去咦?他这是怎么了?” 菩提子从床上跳了起来,指着阳牧青,一脸不可置信。 “看不出来吗?感冒发烧了。” 慕容曌将阳牧青放倒在床上,将毯子拉过来盖住他的胸腹部位。 “感冒发烧?你是视力有问题,还是智商有问题?” 菩提子一脸嫌弃地看向慕容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透出丝丝冷意。 第五十一章 舌枪唇剑 “我想自己的视力和智力都还算正常。” 虽然菩提子的语气很是挑衅,但慕容曌并未动怒,只是很温和地陈述着一个事实。 “你最好详细跟我说说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如果你不想你的员工请太长的病假的话。” 菩提子虽然差不多已经猜到了事情的过程,但还是想向慕容曌确认事实。 而慕容曌也从菩提子的神情动作上,看出了事情是真的没有那么简单。 “可以呀,这儿不方便,我们出去说。” 慕容曌见阳牧青双眼紧闭,对他们的话语浑然不觉,想来已然睡着,便先行夺门而出。 然后以风一般的速度直奔洗手间。 “喂,我也要上厕所!” 被她甩在身后的菩提子气急败坏跺脚说道。 待二人休整完毕,已是三十分钟以后。 菩提子单手撑着秃头,侧躺在沙发上,一边用遥控器换着台,一边听慕容曌将昨晚的经过详细叙述。 “你为什么一定要救齐灵呢?” 菩提子懒洋洋问道,潜台词便是:你为什么一定要多管闲事呢? “我觉得她很无辜呀,这又不是她的错,不是吗?” 慕容曌对菩提子阴阳怪气的语气有些说不上来的反感,虽觉得他之前也不算讨人喜欢,但今天特别令人讨厌。 “她天生衰命,是运道不好,要不然也不会住进玫瑰公寓;她有所求,是能力不好,又不够警惕,给了罗昕可乘之机。” 菩提子一字一句说道:“在我看来,她一点也不无辜,不过是命中注定。” “可是,她的命运不是被我和阳牧青改变了吗?” 慕容曌不以为然。 “任何事情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小青子勉力而为,不但至少损失半年的阳寿,还会大病一场。你说,小青子能活多少岁?一百岁?八十岁?流失岁?能够你多少次肆意挥霍?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你说真的?” 慕容曌正端着玻璃杯想喝口水,一听这话,双手一抖,杯子差一点就脱手而出。 “那这个玩笑好笑吗?” 菩提子似笑非笑回问道,笑得阴测测的。 “我以为” “以为我们无所不能?其实吧,你这个理解对我来说还是非常恰当的,但是小青子太弱了,经不起太多折腾。我传授给他的,大多是防身之术,他的攻击能力很弱的,连消除鬼怪都非常勉强,他难道没跟你说起过?” 说过吧,慕容曌心道,只是自己忘记了,或者说,刻意忽略了。 阳牧青大部分时候都在她面前表现出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超人姿态,让她对他实质上只是一个半调子玄师的事实视而不见。 “那阳牧青会怎么样?” “放心吧,死不了,不过,都这样了,我也没有办法,只能靠他自己慢慢恢复。上次小青子说,你遇到他之后,碰上了不少麻烦,说他会给你带来不幸。其实恰恰相反,他是你命中的贵人,你是他此生的灾星。” “啊?” 慕容曌被菩提子突出其来的指控吓了一跳,不知道他是认真算过一卦,还是纯粹找她晦气。 “可惜小青子并不这么想,他把我当成灾星来防备,把你当成贵人捧在手心里,可真是不公平!” 菩提子气呼呼地说道。 “玫瑰公寓的事,好像不是我们主动要管的。” 慕容曌不慌不忙地辩解道,心中认定菩提子肯定是在胡说八道。 “我这次来,可不光是为了此事。” “那请问你此行主要是为了什么呢?” “哼,我为什么要跟你说呢?”菩提子冲慕容曌做了一个大大的鬼脸,迅速转移话题,“话说,我的灵蛟锁邪镯呢?” 他冲慕容曌摊开一只手,手心向上,意图很是明显。 “我送人了。反正你拿着也没用,不如将它送给更加需要的人。” 慕容曌面不红心不跳,毫不心虚。 “那可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呀!” 菩提子感到自己的心在滴血。 “哦。” “我见过借花献佛的,没见过你这样理直气壮的。” “我见过白吃白喝的,没见过你这样悠然自得的。” 菩提子正欲发作,但转念一想自己现在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好显得太小气,阳牧青又总是一边倒,别说送一个灵蛟锁邪镯,就是送十个,估计也是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 “唉,反正小青子连‘荧惑’都舍得给你,我送你一个镯子也没什么。” “‘荧惑’?” “你难道不知道你脖子上挂着是'荧惑’?” 慕容曌摇了摇头,她自然知道这不是一条普通的紫水晶项链,但想着最多也就是跟之前阳牧青给她的佛珠一样有护身符的作用罢了。 “这条紫水晶项链名叫‘荧惑’,是小青子某次机缘所得的宝贝,本身纯净至极,能够安神宁心,与他互生感应,小青子往里面注入了自己的本命真气,他能够从紫水晶的纯度上看出你有没有被邪祟浸染,一旦有邪灵之流对你有攻击意图,他就会马上感应到,这样便能尽快赶到你的身边。”菩提子露出一个有些扭曲的苦笑,“但是正因为‘荧惑’与他身心相通,所以一旦受到污染或者攻击,对于本体也会有严重的反噬作用。” 慕容曌静静地听他讲述完,感觉到自己的脖子挂着的精细链子突然之间仿佛沉似千钧。 阳牧青,我可值得你这样对待? 第五十二章 暴风雨前的平静 齐灵的日子很快就恢复了正常,每天上班下班,她再也没有踏进那个让她噩梦连连的“玫瑰公寓”,罗昕像是一个久远的影子一样,不再出现在她的生活之中,甚至身边的同事都突然间噤若寒蝉,只有她突然抽开存放罗昕之前办公桌用品的抽屉时,才会有片刻失神。 渐渐的,她甚至记不清罗昕的模样,可她始终没有忘记罗昕的遭遇,并在工作中倍加留心,只是也并没有发现特别有价值的线索。 有一天她清扫房间,从床底下拉出两大筐东西,一筐书籍,一筐策划提案,看来都是罗昕的,因房东没有发现,便没有及时清理掉。而这无疑是齐灵最好的学习资料,无论她下班有多晚,都要抽出来一两个时间认真翻阅,并颇多受益。 就这样,无波无澜的日子过了小半个月。 齐灵也渐渐习惯了公司的日常。 谢华比较关照她,会抽点时间为她讲解工作中的一些要点和注意事项;办公室的同事们偶尔也会从工作狂魔模式转换成个性化模式,在“老巫婆”跑去开会或者接见客户的间隙插科打诨、谈笑风生,尽展逗比一面;而在工作中唯一要小心的就是“老巫婆”了。 谁是“老巫婆”? 自然是公司副总之一、策划部总监、年近四十仍单身、对己对人都苛刻无比的于莉大人是也。 她良好保持了齐灵对她的第一印象,而且总是可以一步步巩固她在众人心目中的巫婆形象。 非常表里如一。 谢华如此对齐灵说道。 说这话的时候,他正和齐灵在公司大厦的顶楼餐厅里吃着夜宵——十全大补蛋炒饭。 “我觉得你最近的策划风格越来越像罗昕了。” 谢华今天穿了一身很招摇的白色西服,还精心侍弄过头发,整个人闪闪发光。 尽管这不是齐灵喜欢的打扮,但不得不承认谢华的皮相是真心没得挑,越看越有几分韩流明星的味道。 “这样不好吗?” 齐灵停下手中的筷子,反问道。 “哈,我能拿到满意的策划案,能有什么不好?只是,我很想看看你凭着自己的本心,还可以想到哪些新的创意。” 谢华往蛋炒饭上加上一大堆佐料,像是辣酱、芝麻酱、番茄酱、咖喱酱等,直到整个饭都变得更加花里胡哨,才心满意足往嘴里送。 齐灵想象着那盘加了料的蛋炒饭的味道,突然之间有些没胃口了。 “想不想尝尝?味道很刺激!” 谢华的一双桃花眼满盈笑意,诚心诚意发出邀请。 “不了,您慢慢享用。” 那样的黑暗料理,自己吃过一口之后,恐怕是以后见到任何酱料都要没有食欲了吧。 “我跟王晓晴分手了。” 谢华幽幽说道。 “难怪小晴今天眼圈那么红,我还以为她眼妆太过了。” “就这样的反应?真太让我失望了,你一点都不惊讶?” “你有认真与她谈过吗?” 齐灵毫不犹豫吐槽。 “我有努力过。” 谢华一口一口认真吃着盘中五颜六色的蛋炒饭,面上表情难得有几分沉重。 “你是有努力骗过她吧?我好奇的是,她哪里值得你这样呢?因为有几分姿色?或者因为有个有钱的老爸?” 齐灵抽出纸巾擦了擦嘴,两手捧脸,摆了个好奇宝宝的姿势。 谢华和王晓晴两个人,从外形上看颇为般配,称得上是一对金童玉女,但与两人打过深入交道之后,齐灵发现了眼见未必为实。 谢华虽然看起来非常黏王晓晴,言谈举止近乎谄媚,嘴甜手贱,一副“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的架势,但实际上其真实性情更贴近他工作中的态度,非常的严谨而认真,谢华对王晓晴的好,更像是一种对他演技的考验,可惜他演技又不怎么样,明眼人多看几次就会看出来很假,这一点,唯一蒙在鼓里配合演出的恐怕就只有王晓晴了。 他并不喜欢王晓晴,只是表现出喜欢的样子罢了。 至于王晓晴,虽然亲和力十足,但从她会被谢华拙劣的演技耍得团团转就知道其智商情商都不能算太高,典型的傻白甜,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但偏偏她比自己想象的更喜欢谢华,看谢华的眼神一天比一天更加热烈。 “都不是,我跟她说,我不爱她了,因为我已经有更喜欢的姑娘了。” 谢华吃饭的速度非常快,谈话间,他面前的盘子已经差不多被一扫而空了。 “是谁这么不幸?” 齐灵并不赞同这种始乱终弃的行为,但谢华和王晓晴,显然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恋爱中的人都是无脑的,轮不到她来说三道四。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听到谢华如此认真而淡定地说出这句话,齐灵也极度配合地被刚吞下去的一口蛋炒饭给呛住了。 “咳咳咳,不是吧,我可不想被小晴追杀,不要祸水东引得这么明显好不好?咳咳现在就给我打电话解释清楚!听到没!” 齐灵很想将面前没有吃完的半盘蛋炒饭甩到谢华一丝不乱的脑袋上。 “这就当真了?哈哈,我开玩笑的。我真正跟她说的是:我还忘不了我喜欢的人,而且,她永远也替代不了。” 谢华将手中的筷子架在一颗饭不剩的盘子上,转头望向窗外,他的表情如此认真,仿佛他的心上人就在窗外冲他招手。 “难道你喜欢罗昕?” 齐灵原本就没有几个八卦细胞,公司围着谢华打转的花蝴蝶并不算少,但她的潜意识告诉她那些人都不值得谢华如此挂心。 “她是个如此特别的女子,让人忍不住看向她。” 谢华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温柔的笑,不含一丝的虚假与勉强。 “罗昕知道吗?” 齐灵回想了一下罗昕说过的话,发现并没有男朋友存在的痕迹,她,一直是一个人,很坚强,很孤独。 “她不知道,我还没来得及告白,甚至可以说,直到她死后,我才发现我如此疯狂地爱着她。” 谢华说着掏出烟和打火机。 “介意我抽烟吗?” 齐灵摇摇头,这种烟和罗昕抽过的是同一个牌子。 是女士烟。 “最可悲的是,恐怕罗昕至死都一直认为,最有嫌疑陷害她的人——是我。” 第五十三章 沉默的真相 “谢华口口声声说忘不了罗昕,那跟王晓晴又是怎么回事?情感寄托吗?倒也不是不可能。男人呐” “我比较好奇谢华那样的妙人为何为爱上罗昕那种没有情趣的人,难道是因妒生爱、情感扭曲?” “所以说,真正陷害罗昕的人是谁?” 齐灵望着眼前好奇心爆棚的三人,脸上的表情有些纠结,手中端着的茶有些喝不下去,并开始怀疑自己来问灵所求助算不算明智的举动。 要知道,在她原先的心目中,慕容曌和阳牧青的形象如同再生父母,高大无比,待到菩提子自我介绍说是阳牧青的师父时,她简直要把他当佛像拜下去了。 “咳咳,别急别急,我一个一个说,你们问这些我刚好都知道。” 大半个月过去,阳牧青的身体总算恢复得差不多,他今天起了个大早,将不知落了多少层灰尘的几间房打扫得干干净净,再不打扫的话他觉得自己要得肺结核了。而想要指望那两个人,还不如自食其力来得实在。 齐灵就是在他快打扫完的时候按了门铃,他自然还记得她的长相,于是没问什么就请她进来了。 他看到她的手臂上挂着一个非常熟悉的物件,这几天迷迷糊糊的,不曾注意细节,想必又是慕容曌的好手笔了,他揉了揉额头,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他亲爱的师父大人肯定又吵闹过一回。菩提子倒不是小气,只是对属于自己的东西有一种执念,宁肯毁掉也不许别人碰。 然后慕容曌热情地与齐灵寒暄几句之后,就演变成了幼儿园老师讲故事的局面。 而且好像还是言情故事。 “当时的整个事件是这样发生的:我们公司与另一个同行公司pk一个价值百万的案子,于总监让罗昕和谢华各出一个方案,打算做两手准备,而且说谁的提案通过谁就可以晋升为副总监。于是,他们各自都花费了不少精力在自己的方案上,谢华说他们之间当时的竞争已经有些白热化了,所以那次提案也有点一决雌雄的意思。” “那个时候,谢华还完全没有意识到罗昕的存在于他而言,并不是仅仅是竞争对手那么简单,罗昕则更将谢华当成肉中刺、眼中钉了,反正在提案之前,他们都顺利完成了自己的策划方案。就等提案的时候一决高下了。” “变数就发生在提案那天,原本在9点的时候,全体人员就应该抵达会场,但在8点50分的时候,罗昕给于总监打电话说在她来的路上出了场小型的车祸,不得不晚到一会儿。于是,于总监让对方公司先进行方案讲演,然而,等到对方公司打开提案ppt的时候,大家都傻眼了——因为他们放映的就是罗昕的策划提案!” “于总监赶紧给罗昕打电话,可是她手机忽然关机了,怎么也打不通。没有当事人的确认,于总监也不好跳出来说这案子是对方剽窃的,而且对方讲起来非常熟稔的样子,一些细节之处讲得非常详细,简直跟罗昕讲得一模一样。” “那天罗昕一直没有出现,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来公司,也不肯透露昨天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公司只出了谢华一个人的方案,虽然也写得不错,但最终是对方公司雀屏入选。这样事情就闹大了,尽管罗昕一直申辩自己绝对没有向对方公司透露过自己的方案,但她电脑里的资料不知被什么人全删光了,她连这个方案是自己亲手策划的证据都拿不出来。结果比什么都重要,公司损失了一个百万的单,许多风言风语就这样起来了,说罗昕早就被对方公司买通,说她是叛徒、内奸,说她身在曹营心在汉” “后来的情况你们就都知道了,罗昕坚持了一阵子,但最终受不了自己的境遇变得如此尴尬,也丧失了对生活的信心,便跳楼轻生了。按照惯有的逻辑,谁最能从事情中受益,谁就最有嫌疑,不是吗?整个事件中,谢华不能算直接受益,但在公司层面来说,罗昕经过此事,便再也不会成为他升职路上的威胁了,也可以说是间接受益。所以,虽然罗昕没有指认和争执,但在她心里,估计早就认定是谢华做了手脚。” 一个沉重的故事就这样讲完,逝者已矣,多说无益,一时之间,四个人都很有默契地沉默了几秒。 “可我们的问题,你还一个都没回答。” 菩提子最先缓过劲来,苦苦执着弄清楚谢华如何会恋上罗昕。 “其实你的问题很好回答呀,人活世上,遇到一个棋逢对手的人不容易,无论他们是知音,是同僚,还是敌人,都会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直到斯人逝去,才发现人生如此寂寞,很多情愫,早就暗生,只是彼此不自知罢了。如果不是我的想象力太狗血,谢华在罗昕心里,也是有些别人不一样的地位,因此,当她认为此事的幕后推手是谢华时,估计心凉的程度不逊于自己所受的冤屈本身,但他们都太过高傲,一个不肯问清楚,一个不肯说清楚,于是悲剧很自然就发生了。” 慕容曌手中捧着一大杯冰激凌吃得正欢,但这并不妨碍她发表自己的看法。 “还有哦,我觉得谢华追求王晓晴,目的绝对没有那么简单,本质上,他和罗昕算是一类人。” “你说的没错,王晓晴的哥哥是对方公司的销售经理,这么说,你们应该就明白了。” “那他查出什么了吗?” 阳牧青问道,三个人中,只有他真正对事情的真相感兴趣。 “查出王晓晴和她的哥哥是无辜的,跟这件事情一点关系都没有。” “额牺牲可真够大的,可惜只是试错,算是无功而返,的确该早些了断,别耽误了人家姑娘的终身幸福。阿弥陀佛。” 菩提子此话一出,便立马遭到了阳牧青和慕容曌的眼神杀。 他这些日子没有剃头发,已经长出来一层短短的发茬,看起来顺眼多了。 “那他还会继续追查下去吗?” 慕容曌已解决完手中的冰激凌,将包装盒准确无误地投进了垃圾桶。 “他当然想。只是,最近公司里出现了一些怪事,打乱了他原先的计划。我这次来,其实是想请你们帮忙的。” 第五十四章 失常 “怪事?帮忙?小齐灵,你说清楚点,总感觉你找上门来并不是什么好事呢。” 慕容曌不经意伸了个懒腰,顺便撩了撩自己的睡袍,一双光洁的大腿一览无遗,脸上的甜笑带有几分妩媚,只可惜她面前的人一个比一个更像是入定老僧,菩提子倒是饶有兴味地看了她两眼,只是那眼神并不是麋鹿般的单纯,而是纯粹的不感兴趣。 “哎呀喂,你不会是‘那个’吧?” 慕容曌微笑着将脸转向菩提子,摆了个不太正经的表情。 “你说‘那个’是哪个?” 菩提子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尴尬地反问了一句,看样子是听懂了。 “是也没关系呀,我会支持你的,只要你别向自己的亲亲徒弟下手就好。” 慕容曌将正欲开口的齐灵晾在一边,开始将炮火转向菩提子。 “你们说归说,别扯上我。” 无辜躺枪的阳牧青一脸无奈望着两人。 俗话说不是冤家不聚头,他们两人之间的矛盾似乎在他卧床的那段时间开始白热化,之后就再也没有消停过,一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而且总是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就连他多给谁多加了一筷子菜都能闹半天,刚开始他还劝劝架,再后来只要觉得他们不会打起来,他就懒得理了。 “你以为你魅力无边吗?就凭我的年纪,叫你一声‘阿姨’也不为过吧?在那搔首弄姿,是发春了吗?小青子刚才也没看你呀,那他也是‘那个’吗?哼,女人就是麻烦!” 菩提子发起脾气来向来都是口不择言,什么恶毒的话都能说出口,这几句话算是句句命中慕容曌的死穴,杀伤力满分。零九小說網 阳牧青知道慕容曌的修养不错,但还是悄悄看了看她的脸色。 如常,这意味着:不太妙。 “别表现得像一只踩了尾巴的猫呀,我真的没有半分取笑的意思,咦?不过你脾气这么臭,活该就是单恋的命。哈哈。” “小青子,给你一秒钟,把这个女人从这个房间里扔出去!” 菩提子一副就要嚎啕大哭的架势,眼眶里竟然有泪珠在打转,然而这原本百试百灵的一招对眼前两个人都是无用功——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是元苏,对于眼泪毫无抵抗力,当然,他自己输掉的情况除外,毕竟作为一个大师级人物,还是要有那么一丝骄傲,或者说风骨的。 “不好意思,我再强调一次,这是我的工作室。” 果然,慕容曌态度不谦不让,语气不软不硬。 就在三人之间的气氛莫名奇妙尴尬起来,谁再多说一句就可能会将火药桶点炸的时候,一直被忽略的齐灵终于拣对时机开口了。 “其实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就是就是我们公司最近死了两个人。” 尽管支支吾吾的,总算将这句话说完了。 “切!死人啊,这世界,分分钟,哦,不,秒秒钟都有人要死要活、死去活来、好死不活的,的确没有什么稀奇。”菩提子习惯性顶完嘴后才回过神来,不再理会慕容曌的挑衅,饶有兴趣地盯着齐灵的眼睛,“说起来,上次你没死成,罗昕又灰飞烟灭了,我需要交差的两条灵魂还没着落,赶快带我去,不理这个疯女人了!” “哈,怎么死的?” 慕容曌刚赢了嘴仗,心情莫名变得很好。 阳牧青看着她灿若春花的笑容,无语摇头,心想这人的恶趣味还真是一点都没有改。 “都是跳楼而亡,我们公司的顶楼可是三十六楼,死相那叫一个惨烈” 尽管没有看到现场,但仅仅光是听别人说,齐灵都觉得心惊胆战,每次经过楼下对应的位置时都闭上双眼,恨不得绕道而行,尽管事故现场已被清理,再看不到什么了。 “自杀还是他杀?” 阳牧青皱了皱眉,两个人接连跳楼而亡,怎么想都有些蹊跷。 “还不清楚。有传言说,他们在死之前,都接到了一个神秘的电话,没有来电显示。这事我是听谢华说的,死掉的两个人,其实有一个是策划部的老同事,差不多是与他和罗昕同一时期进公司的,另一个人是外联部的,之前跟罗昕吵过一架,关系比较恶劣“ “现实版午夜凶铃吗?这事应该去找警察。” 慕容曌瞟了一眼菩提子,故意表现出兴趣缺缺的样子,菩提子立马鼓起大眼回瞪过去。 这女人在他上次摊牌之后,就老是跟他唱反调,实在是-太-讨-厌-了! “我在想这事会不会跟罗昕有关系,所以想过来听听你们的意见。” 齐灵此时再提起罗昕,已经没有后怕了,只是想简单的求证,或者说,她心里对此已早有一个答案。 “谢华怎么说?” 慕容曌对这个情感状况纠结、行事风格诡异的奇男子很有几分兴趣。 “谢华说这事肯定跟罗昕没有关系,否则第一个死去的人应该是他才对,他太了解罗昕了。” 齐灵原样复述谢华的话,他当时说话的神情似又浮现在她的眼前,笑容里有得意,也有落寞。 “罗昕已经彻底消失了,不论是肉身,还是鬼魂,这一点毋庸置疑。” 阳牧青讲话的语气仍旧没有一丝波澜,他对事物的判断有自己的原则,尽管活着的罗昕是情有可原,但化为凶灵的罗昕已经走入了魔障。因此,不管前情如何,他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可是问灵所并不接案件呐,不管是自杀案还是刑事案,嗯,这是原则问题。” “如果那两个人的冤死的,他们的鬼魂说不定还停留在原地,小齐灵,别管她,本大师跟你走!” 慕容曌与菩提子都摆出了一个送客的姿态,只不过一个是真的送客,一个是要跟客人一起走。 “怪事还不只这些,这些天晚上只要有人加班超过十二点,就会莫名其妙在桌子上睡着;大清早来公司的员工会听到洗手间传出哀嚎声;公司窗外还飘过纸钱,这个我亲眼看见过!” 齐灵一口气全讲了出来。 “这样好不好?你回去跟谢华说下我们的事。额,罗昕想抢你肉身还有现在已经神形俱灭的事就不要说了,我怕他受不了,然后让他跟老板请缨来解决这件事,我觉得事关罗昕,他应该会愿意的。”慕容曌笑得有些豪放,“现在你们公司应该已经人心惶惶了吧?让你们老板出点钱来解决这件事应该不会肉疼的。菩提子,你千万不要冲动,想一想明天要吃肉还是吃菜再发表意见。” 然后,阳牧青看见齐灵和菩提子都乖乖地点了头。 第五十五章 特聘专家 中央广场的钟楼有些陈旧,但很准时,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误差,此时,时钟正指向下午四点一刻。 天空飘起了小雨,挟裹着几丝初秋的寒意,这样的天气适合躺被窝,不适合等人。 一座雄伟闪亮、几乎高耸入云的建筑大门口,一男一女正在等待着,情绪当然算不上很好。 男人英俊倜傥,一双顾盼流转的漂亮眼睛熠熠生辉。 女人相貌普通,但执着的眼神让她看起来富有活力。 不是别人,正是谢华和齐灵。 谢华颇有些玩味地看了齐灵一眼,并没有开口催,因为他知道催也不会有结果。 有一种人,不需要催促就会给你最适宜的答案,没有答案是因为的确不知道答案是什么。 刚好齐灵就是这种人。 一辆半新不旧的桑塔纳飞速开了过来,齐灵瞬间露出欣喜的表情,用有些夸张的姿势欢快地招着手。 但车里的人似没有看到齐灵的招手示意,生生绕着整座大厦两圈方才停下。 接着,三个俊美的年轻人从车上不慌不忙地下来了,慕容曌和阳牧青很有默契地都穿了一身黑,菩提子则是从头白到脚,不染纤尘的样子。幸好三个人的姿容之美都不算邪性,因此画面看起来倒不算诡异。 “哎,总算到了,我差点以为你们不会来了,两点推到三点,三点推到四点,要是真不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我们总经理交代了。” 齐灵苦着脸吐槽道。 “不好意思,出了点小意外,属于不可抗拒之力,我其实一向还算守时的。” 慕容曌诚心诚意地道了句歉,走上前握住了齐灵的双手,阳牧青也面露赫色,唯有菩提子一脸云淡风轻,似浑然不知弄得三人迟到的人正是他。 谁能想到菩提子在出门之前突然又“入定”了呢,他们俩又不好意思放着不管,只好耐着性子等候,一等便是两个小时。 “问灵所的人?” 谢华放下交握在胸前的双手,脸上的表情和眼中的神色满满都是警惕。 “问灵所——问非人之灵,管非常之事;人有所求,必有所应。” 慕容曌不动声色。默默递过去一张名片。 谢华单手接过名片,手很明显地抖了两抖,怔怔看了半天后,很郑重地将名片放入上衣口袋。 再一开口,已换了尊重和坦然的语气。 “问灵所果然名不虚传,看来我是有所求的人呐,诸位有请。” 说罢便有条不紊地在前面带着路。 齐灵见他态度突然之间明显转变,有些不明所以,不就是张普通的名片吗?她也有,并没有什么稀奇。但也不好问什么,吐了吐舌头,默默归功于慕容曌的魅力使然。 美女享受特权一向不需要什么理由。 慕容曌则与阳牧青相视一笑,心下了然。 菩提子时不时喜欢捣鼓一些玄乎的小玩意,美其名曰炼制魂器,其实他做出来的东西像他的人一样亦正亦邪,没有什么太多节操,好不好用纯靠运气。 他今天突然入定耽误了约定的时间,为示“歉意”拿出一个小木盒扔给了慕容曌,大小刚好可以装下一叠名片。这个小木盒的学名叫做“三痴盒”,凡是放入其中之物,都可以让接触到的人看到自己痴心向往的事物,尽管效果只有十秒,但用在问灵所的名片上可谓如虎添翼。 而且,此物与使用者心灵相通,慕容曌能感受到谢华看见正是罗昕。 谢华看见的罗昕是一个伫立在落地窗前的侧影,指间夹烟,长发垂腰,眉眼深远,清冷至极,轮廓寂寞,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思考。 路过前台,慕容曌瞟到画了浓妆的王晓晴掩饰不住伤感与憔悴,见到谢华的瞬间明显整个身体都晃了晃,似乎站立不稳,颤颤巍巍地递出一摞访客证,紧接着扯出一个标准的微笑,就像一个假人模特一样。 谢华很礼貌地回应了一笑,泰然自若地从她手上拿过访客证。 见到他温和的样子,王晓晴再也压抑不住,转过身去,掩面哭了起来。 有些时候,往往越是礼貌,越表明生疏。 谁先动心,谁便陷得更深。 谁认真,谁便输了。 某些道理亘古不变,从古至今,不差分毫,仿若真理。 一行人朝公司里面走着,谢华走在最前面,菩提子走在最后面,移步之前,他指间一弹,一些亮晶晶的药粉飞入王晓晴桌上的咖啡杯中,很快消融不见。 “那是什么?”阳牧青用唇语问道。 “忘川散,喝过便忘了前尘往事。”菩提子用唇语回道。 “看来某人很懂‘求不得’之苦嘛。”慕容曌回头将两人的对话都看在眼里,笑着挖苦。 “发现什么了吗?” 警惕心过人的谢华察觉到异常,微微驻足。 “没事,还没有发现,继续走吧。” 慕容曌将笑容调整到正常状态,用柔和的语调很认真地敷衍道。 黑色的鬼气从地板上和天花板上窜出来,像一条条烟蛇,嘶嘶做噬咬状。 阴蛇出没,证明此处有阴灵,果然不太对劲。 阳牧青朝慕容曌使了个眼色,后者随即也收起了笑闹的心思,认真观察起公司里面的每一人每一物来。 两个青白色的人影从走廊尽头出现,一个高瘦的中年人手里拿着一叠文件,另一个娇柔的年轻女子手里拿着一个咖啡杯,像是完全看不见前面的行人一般,迎着慕容曌一行人直接撞了过来。 然后,直接穿体而过。 慕容曌感到自己的衣袂无风扬起,发丝也有轻拂双耳之意,周身肌肤温度骤降,心下已是了然。 阳牧青卧床修养期间,实在闲得无聊,于是在慕容曌特意陪他的时候,有意无意教会了她一些普通人分辨鬼物的常识,理由自然是不希望她傻到直接将自己送入鬼煞的血盆大口。 菩提子和阳牧青极为快速地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眼中得到同样的答案。 这两个仿佛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去的鬼魂,恐怕就是最近横死两人的亡灵了,他们死在楼外,却又盘旋室内不去,看来果然不是单纯的自杀,而是死得并不甘心。 第五十六章 密谈 阳牧青转着一双俊目,追随着那一男一女二鬼像没事人一样在办公室中穿梭的身影。 他们手中拿着的东西应该是他们死去的时候拿在手上的,跟随着它们成为亡灵的共同体,因而普通人看不见,但它们可以自由拿起和放下。 但这就更可疑了,不会有哪个正常人要跳楼的时候还拿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这几乎能够说明,他们非但不是自杀,而且像是被一股力量牵引着,不由自主走向了死亡。 那两只鬼像是木偶一样,机械地重复着生前的动作,有时按按打印机,有时拿起电话,有时翻翻文件夹,按照常理来说,普通的鬼物是不能干扰人类生活的,就像它们从慕容曌的身体里穿了过去,也只让她有一点点异常之感,更不用提移动物品、伤人性命了。然而,这两只鬼手触之处,物品纷纷掉落或者发生故障,显然竟是受到了干扰。 阳牧青眼神一紧,这两只亡灵,在凶化! 如果真的坐视不管,过不了多久,它们可能就会伤人了。 菩提子笑道:“看来你们这些日子的确过得不怎么安生呢。” 谢华答道:“是的呀,怪事不少,大家都要习惯了。” “这都能习惯,你们的神经还真够强大的。” 慕容曌看不见那两只鬼,却能看到办公室物品自移的异常现象,相比这个而言,这个公司里面员工们所表现的泰然自若显得更加不正常。 不应该尖叫、逃跑、做鸟兽散吗? 而且,他们一行人进来,说不招眼绝对是骗人的,可大家伙儿表现得颇为淡定,甚至多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仿佛俊男美女在他们面前还不如眼前电脑上的蚂蚁字块来得有吸引力。 外界传言说这家公司每年都有员工过劳死,工作压力堪比某一流的程序公司,看来并不是空穴来风。 慕容曌心道:嗬,既然是这样,出现罗昕、谢华这样行事极端的人物也不足为奇。 “估计就算是天塌下来,个高的人英勇赴死,个矮的人还可以继续工作。” 谢华幽幽说道,将他们引进一个小会议室,窗外的天空仍旧阴沉,光线不佳,他按下了墙壁上的开关,惨白的白炽灯光照下来,亮得有些晃眼。 “那就奇怪了,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你们老板还要花大价钱请我们过来呢?反正员工们都还在好好工作,他并不受影响。” 慕容曌抛出了疑问,并不急着就坐,她记得自己的开价并不低,对方的首款付得也很干脆。 “需要我请老板过来吗?” 齐灵慌忙问道,她有些找不到事情做,站得有些拘谨。 “先不用,麻烦你先去茶水间给客人们倒些喝的。你们,茶还是咖啡?” 慕容曌道:“咖啡,不加糖不加奶。” 阳牧青倒:“茶。” 菩提子苦着脸:“怎么都是苦的,有酒吗?” 众人汗,难道酒竟是甜的 “齐灵,冰箱里有啤酒,还有冰激凌。” 谢华波澜不惊地吩咐道。 齐灵很听话地转身退了出去。 菩提子看向谢华的眼神顿时黏了起来,慕容曌咳嗽一声,将话题拉了回来。 “刚才的问题,你好像还没有回答。” “客户上门会很不方便,拖的时间久了,免不了会有些风言风语传出去,对公司的整体形象会造成影响。这个理由足够吧?” “足够让你们老板请道士捉鬼,不足以让你出面来担保问灵所。” 慕容曌不紧不慢,但步步紧逼,一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问灵所不是向来只认钱不认人的吗?” 谢华笑着反问道,用左手拨弄着右手的手指,他的双手生得骨节分明、白皙修长,很符合手控的标准。 “我们只认鬼,当然不认人了。” 慕容曌嘴上正经反驳,心中却是一乐,觉得谢华倒是打听到点子上了,只不知道他问得是谁。 心念一动,她鬼使神差问道:“难道你认识李悬?” “认识。你们不也认识?” “是认识,不过不太熟。” 慕容曌心中冷笑,这个李悬,倒真是荤素不忌,知交遍天下。 “跟李悬说得不太一样啊,他说你们是老朋友了。” “我这人喜欢杀熟,跟老朋友要价反而更高些。” 慕容曌继续嘿嘿冷笑,心想或许下次要价还可以更高些。 “那我要很庆幸我们只是你的新朋友了。” 谢华悠然一笑,潇洒落座。 “我发现你绕弯子的本事很强,话题往往能聊得找不着北,真是厉害。”慕容曌拉出一个椅子坐下,继续说道,“不过,你在顾忌什么呢?你才是真正的委托人,不是吗?不说出你的真实目的,小心花的钱都打了水漂。” “反正是我老板的钱,我不心疼。” 谢华继续打着哈哈。 “你是不是还存着一丝担忧,害怕最近发生的事会跟罗昕的鬼魂有关系?齐灵说你坚信此事与罗昕无关,但其实你还是很怕这只是你的一厢情愿吧?” 谢华伪装得天衣无缝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跟罗昕没有关系的,对吧?” “或许会与她有一丝牵连,但一定不是她所为。” 慕容曌抛出一剂定心丸。 谢华松了口气,脸上露出欣慰的表情。 “那,你们能让我见见罗昕,或者跟她说说话吗?” 接到特效名片的一刻起,谢华便知道慕容曌一行人不简单,或许他们能让他说出未曾剖白的话语。 “她再也听不见了,有些话,终究你自己知道便好。” 谢华低下头,不加掩饰的落寞。 从办公室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真晦气,又是这么多纸钱!” 慕容曌听见有人这么说,抬头看向窗外,阴霾的天空背景下,有黄色的纸钱从天而降,似雪花般飞舞。 阳牧青拉开窗户,用手夹住一片,未及细看,那片纸钱便像冰水一样化在了他的手心,留下一撮灰屑。 第五十七章 异象 “这些纸钱是不是不知从何而降,也无迹可寻?” 菩提子嘴里说着纸钱,眼睛却死盯着门的方向。 这齐灵的手脚也太不麻利了,现在都还没有过来,害他等冰激凌等得好心焦。 “是,楼底下一片纸钱都找不到,天台上也找不到扔纸钱的人,至今已经出现过好几次了,就像是像是幻像一样的存在,但看起来如此真实。” 谢华并非怪力乱神之人,自从罗昕死后,他见到的异常现象不在少数,但最近,是越来越频繁了。 “当然找不到了,找不到纸钱,也找不到人,因为这些纸钱根本不是人扔下来的。” 菩提子无聊地在用手指在桌子上画着圈圈,语气颇为随便。 还不来,还不来,还不来 “不是人扔的,难道是鬼?” 慕容曌问道,起身走到窗边,与阳牧青并肩而站,望着窗外仍在随风飘扬的纸钱。 “呵,还真是鬼。” 菩提子左脚踮了一下地面,借着力让椅子转了起来,玩得很开心的样子。 “你讲话讲一半的臭毛病得改改,一次性说完能要你的命吗?” 慕容曌双手叉腰,故意做出凶恶的样子,但谁都听得出来她并未真的动气。 “一次性不说完也不会要我的命,我又不是憋不住话的那种人。”菩提子习惯性反驳,但话一出口,便遭到慕容曌和阳牧青的双重鄙视。 说起心直口快,菩提子认了第二,这儿还真没人敢认第一。 “这现在不方便说。” 菩提子嘟着嘴扫了一眼谢华,意思再明显不过。 “呃,我去看看齐灵那边,这么久不进来,可能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谢华无奈苦笑,很识情知趣地退了出去。 “人存于世,形态百变,但基本有人、鬼、煞、魔、仙五种状态。人之将死,离魂于体,谓之生魂;人之已死,魂体永分,谓之亡灵;亡灵执念,不曾摆渡,谓之鬼;鬼之凶化,不入轮回,谓之凶煞;煞之秽念,藏污纳垢,谓之魔物;人之不死,魂体永存,谓之仙灵。” 菩提子长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按照我说的顺序,基本上后者比前者更难对付。仙灵理论上是存在的,但反正我是没见过,所以实战中最难对付的是魔物。” “难道这里有魔物?” 阳牧青下意识将慕容曌护在了身后。 “o,恭喜你,答对了!” “你是凭什么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呢,总不会是猜的吧?” 阳牧青虽然觉得此处有些他说不出的异常,但眼前的线索并不足以证明有魔物的存在。 而凭他对菩提子的了解,很可能只是他的“第六感”。 “看来我留给你的古书,你并没有好好看呢。真不是乖徒儿,哼,以后出去不准说是我的徒弟。” 菩提子冲阳牧青做了一个大大的鬼脸。 阳牧青扭过头不看他,脸上并无羞赫之意,也并不想多做解释。要知道,菩提子留给他的那堆“古书”跟一堆破纸片没什么多大分别,只要是个正常人,估计都看不懂里面写了什么。 “刚刚在办公室你也看到了,死去的那两只鬼,有怨气却被镇压,还在不知不觉中凶化,本来我还不觉得有什么,但看到这天空中飘下来的东西时,我才断定,这明明是魔物在培养帮手呢。你看清楚了,这不是纸钱,是‘影钱’,是纸钱的影子,所以有相无形,无迹可寻。人烧给鬼的钱叫做纸钱,鬼供奉给魔的纸钱叫做‘影钱’,所以,我的结论是:此处必有魔物。” “那你有发现魔物的踪迹吗?” 慕容曌出声询问,听到“魔物”二字,她心里隐约有种不适感,她想起了醉蜂事件,也想起了好几次为了她不顾生死的阳牧青。 阳牧青此时正在她的身侧,一副无声无息却在默默守护的姿态。 自己的生命,好像不由自主变得更加精彩和惊险了呢,不过,这不正好是自己所期待的吗? “没发现呀,你们忘了我现在法力不受自己控制了吗?” 菩提子一脸坦然的无辜,让慕容曌和阳牧青同时感到牙痒和手痒。 “怎么办?我想退单了。” 慕容曌这话是实话实说,虽然她很爱钱,也很有好奇心,但并不希望每次都为了这些出生入死,任性一两次也就够了,干这行如还不知道审时度势那就是单纯的“作死”。 这趟差事,她原本以为也就捉捉孤魂野鬼那么简单,孰知天下太平的时候,一淌就是一滩浑水,他们几个运气是有多“好”。 “既然这里有魔物,如果我们不管,很快就会有第三个人死去,以后还会死更多的人,直至有人出面,或者魔物心满餍足。” 阳牧青面露不忍之色。 “小青子,你就是心太软,心太软所以呵,成不了什么大事。如果我法力如常,这样的魔物一逮一个准,但现在,只凭你一人之力的话,估计我和你敬爱的老板大人要成为魔物的盘中餐喽。还是听你老板的吧,她都说退单了,也用不着你赔钱。这间公司反正那么多人,多死几个也没有关系的。” 菩提子摇头晃脑地说着事不关己的风凉话。 “怎么办?我突然又不想退了。” 慕容曌笑得凄惨又阴测,菩提子这一推脱,好像接下来的人命都要算在自己头上一样。 “尊敬的师父大人,我知道你法力虽然受损,但智商应该还是在的,阵法应该还记得怎么布吧?” 阳牧青俊脸一扬,幽幽开口,毫不犹豫挑明了自己的立场。 菩提子一脸尴尬,这烫手的山芋,怎么又被扔回到自己这里? 第五十八章 问灵 “这个,自然是记得的。”菩提子单手托腮,眼中终于有了一丝认真的神色,“只是冒然布阵,就跟大海捞针一样,不但毫无效果,还可能会打草惊蛇。慕容,问你个事呗,我一直很好奇,你工作室的名字叫做问灵所,你可知如何问灵?” “我问之灵,向来是人心之灵,非鬼之灵。不过,这太深奥了,说了估计你也不太能懂,改天你试试就知道了。”慕容曌走回到菩提子面前,弯下腰直视他的眼睛,“比方说,问问你心里一直惦念着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菩提子看着一脸捉狭的慕容曌,恼怒交加,向来都是别人认真的时候他在嬉皮笑脸,现在才能感同身受这种行为有多讨人厌,若不是阳牧青在场,他一定要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一点颜色看看,让她知道老虎头上拔毛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 “哟哟哟,这么爱生气呀,真不是一个温柔的爱人呢。” 慕容曌继续说笑,并不惧怕菩提子的怒气。 “她并不会问灵,空有道具,没有实质。如果你觉得应该先问灵,我可以用‘往生笛’试试。” 阳牧青看不下去了,出言解围,好歹菩提子也是他师父,不能眼睁睁看他一次次吃瘪。 他曾去问灵所里面名为“魂引”的通灵室“参观”过,里面的布置和装饰很能唬得住寻常人,货真价实的法器也不少,但基本只是当成摆设,一个个都落了一层厚厚的灰,许久无人问津的样子。 不过也难怪,慕容曌一看不见鬼魂,二不具备法力,不会施展问灵之术也很正常。 再往下深究,她为什么会将自己擅长经营的心理咨询室关掉,而执意开了这间问灵所,偏偏还有络绎不绝的生意,本身就是一件很让人费解的事情。 但只因为做这件事的人是慕容曌,所以好像一切不通情达理之处也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往生笛在那里拿的?” 慕容曌笑眯眯地问道。 “魂引室的矮柜里。” 阳牧青有些后悔自己帮了腔。 “会问灵的你,又是谁雇的?” “是你。” 阳牧青哭笑不得,他不就陈述了一下事实嘛,犯得着这样被针对吗? “往生笛是我花高价从一个巫师手里买来的,阳牧青是我千辛万苦雇来的,这就是我的问灵之法。” 慕容曌得到满意的答案,对着菩提子得意洋洋说道。 “你”菩提子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很有礼貌的敲门声适时响起。 门其实没关,三人望向门的方向,看到一手拿着托盘一手做着敲门姿势并尴尬笑着的齐灵。 “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我刚出门就被老巫婆给逮住,还好谢华刚才过来,将我从繁重的检索工作中解脱出来,要不然我还在那天昏地暗地查资料。” “你的茶,你的咖啡,你的啤酒和冰激凌。” “同样是女人,就是可以一个只会讨人厌,一个却能很讨人喜欢。” 菩提子狠狠地往嘴里塞了一大口冰激凌,阴阳怪气说道。 “小齐灵,菩提子说他喜欢你。” 慕容曌笑眯眯地拿小勺子搅拌着咖啡。 “咳咳” 阳牧青被茶给呛到了。 “这里是真的有鬼吗?”齐灵很机灵地转移了话题。 “是的。” 慕容曌毫不吝啬地给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啊?真的有呀?是罗昕那样的鬼吗?我怎么看不见。” 齐灵虽然也料到了这个答案,但真正听到的时候还是有头皮发麻的感觉。 “见不到不是很好吗?你并不是天生的阴阳眼,罗昕,只是一个变数,一种缘分。” 菩提子对着齐灵和颜悦色说道,虽然他年纪比齐灵还要年轻几岁,但可能是刚才慕容曌那句话的缘故,总让人觉得他话语里的每一个字都有一丝微妙的感觉。 话一落音,就连菩提子自己都觉得不自在起来,他嘴角微搐,立马决定不到非发言不可的情况还是闭嘴为妙。 “那你们有办法解决吗?” “我们想到了一个方法,可以先试试看。” 阳牧青从背包里掏出一支藏青色带着玉石花纹的长笛,用一块白绸轻轻擦拭着。 “那我不打扰了,有事叫我。” 齐灵看出来他们即将有所行动,很识情知趣地退了出去。 “我现在法力不如你,你吹。” 菩提子看着阳牧青向自己投来询问的眼神,在对方未发言之前便给了明确的答复。 其实以他的本事,在法力受损的情况下,吹个往生笛简直就是举手之劳,只是,阳牧青自己就能搞定的事情,何必劳他老人家大驾? 阳牧青心里也清楚,也不点破,提神聚气,缓缓吹出曲调。 往生笛对于刚死不久的亡灵最有效果,是引导亡灵去往冥界的曲调,可以安抚它们的情绪,也可以进行一些简单的询问,虽仅限于“是”与“否”的回答,但对于一些不负责的情况而言,已可以得到足够的信息。往生笛的声音普通人听不见,只有同样具备法力之人才可以有所感应。 “来了。” 刚才在办公司转悠的中年男鬼和年轻女鬼出现在门口,眼神空洞,转动着脑袋分辨着曲调的方位,脸上露出一种神往的僵笑。 “抓紧时间问,别磨蹭。” 菩提子吃掉最后一口冰激凌,又“啪”的一声打开了啤酒。 第一个问题:你们是被人所害吗? “为人所害。”菩提子默默充当了翻译角色。 第二个问题:害你们的人在这家公司吗? “害他们的人就是这个公司的人。”菩提子继续翻译道。 第三个问题:害你们的人还活着吗? “害他们的人还活着。”菩提子露出一丝迷惘的神色。 如果是魔物,不该还是活体状态,难道,有人献祭了自己的身体? 第四个问题:是男是女?男的点头,女的摇头。 两只亡灵正想回答的时候,突然都露出痛苦的神色,随即化作两缕青烟,消失不见。 “不好!魔物察觉了。” 菩提子施展法力为阳牧青护法,但还是没有完全挡住猛烈的攻势,一团黑气窜到了阳牧青面前。 第五十九章 短兵相接 从菩提子毫不掩饰的慌乱神色中,慕容曌察觉出了事情不妙。 阳牧青也感受到了对手的强大,对方的魔气并不比他曾经对付过的醉蜂强大,但那次是请君入瓮,这次是直面怒火,魔物的战斗力等级不在一个评判标准上,只好以笛为剑,注入法力,抛向直冲着自己奔来的那一股魔气,希望能挡上一挡。 往生笛从顶部到尾部,出现了非常明显的裂痕,接着“啪”的一声,应声而碎。 那股魔气的目标非常明显,速度也非常之快,阳牧青面前已经没有了任何阻挡,只能生生受住一击。 战况的急转直下没给慕容曌太多思考时间,几乎是出于本能反应,她侧身挡在了阳牧青前面。 那股魔气像是非常满意她的举动,没有直接施加伤害,而是从她的背心窜入她的体内。 菩提子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的神色,而阳牧青则是一脸恼怒无奈。 这些魔物,怎么都那么喜欢占据别人的身体 她失去意识的前一刻这样想到。 “咯咯咯咯咯” 骨头关节响动的声音从慕容曌的身体里传出来。 菩提子望着阳牧青,阳牧青望着慕容曌,神情焦急,但他们都没有向前,只是静静等待着事情的演变。 他们现在不能动手,因为他们没有不损害慕容曌一丝一毫又能将魔物赶出她体内的办法。 慕容曌的身体慢慢被扯成一个“大”字,脑袋耷拉着,脚尖惦地,支撑着身体的全部重量,有点像一个芭蕾舞者,但姿势明显僵硬许多。 “愚蠢的人类,不要来坏我的好事。” 一个阴鸷的女低音从慕容曌的喉咙里发出,像是来自地狱的吟诵,光是听入耳中,都让阳牧青和菩提子感到十分不适,慕容曌的脸孔被埋在长发之中,看不清它的表情,但阳牧青和菩提子都可以感觉到,它此刻正在冷笑。 “你想要什么?” 菩提子冷冷发问。 此时它既然进入了慕容曌身体,也发出了声音,意味着这是一个可以交流的魔物。 “当然是我最喜欢的东西,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好东西。” “若要是我们一定要管呢?” 菩提子的斗志被瞬间激发出来。 阳牧青蹬着它的眼睛几乎要淌出血来,通红一片,它多在慕容曌身上呆一秒,她就会多一分危险。 为什么为什么一直是这样? 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慕容曌乖乖呆在他的身后? 有什么办法,可以让自己在最短时间内变得强大? “这栋楼里面有许多我看中的猎物,你们可以继续,但我会加快进度。我们可以比比看,看是你们找出解决我的办法比较快,还是我狩猎的速度比较快。” 女魔物一字一句,讲得胸有成竹、掷地有声,完全未将面前的两人放在眼里。 “你可以离开她的身体再和我们谈判吗?” 阳牧青试着放松自己紧张到酸疼的浑身肌肉,但一点效果也没有,他牙关发紧,断断续续好几次,才将这句话说完整。 “不可以。”女魔物冷冷拒绝道,“愚蠢的人类不够资格跟我提要求,不过,我不想与你们废话了,但愿不会再会,哈哈哈!” 待它这句话说完,慕容曌像被放干了气的气球一般,左右摇摆了几下,萎顿于地。 阳牧青适时拦腰接住了她。 “你别忘了你也曾经是人类。” 菩提子对着窗户的方向说道,仿佛魔物还滞留在半空中。 “哎呀!” 菩提子的脸上出现了一个刀口,淌下鲜红的血来。 “你法力还没恢复,干嘛去招惹它?” 阳牧青轻轻拍着慕容曌的脸,眉宇之间写满了担忧,但明显不是在担忧菩提子。 “总要试试它的招数,才能判断它是何种魔物。” 菩提子用手指沾了一点伤口的血,放入嘴中尝了尝。 “呸呸呸” 酸比弱枳,苦比黄连。 “那你知道它是什么魔物了吗?” “有了一个大概的方向,但还需要一些线索来确认。” “你确定要继续查吗?” “不是我要继续查,是慕容会继续查,不是吗?” 菩提子似笑非笑地望了一眼阳牧青,看似轻佻,实则笃定。 阳牧青将抱着怀中人的手臂紧了紧,不再搭腔。 如果受损伤的人是自己或者菩提子,慕容曌或许会放弃追查这件事情。 但现在受到损害的人是她自己,想要劝服她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反而会哼哼唧唧假装说要“报仇”。 “话说,你自己真的没事吗?瞧瞧荧惑,都快变成一块黑水晶了。” 菩提子好歹还是有些在意自己徒弟的,无论阳牧青再怎么跟他闹,他也只收过这一个徒弟。 阳牧青强忍住内心那股难受到想吐的恶心感和剧烈的头晕目眩,默默摇了摇头。 “唉,出师不利,也别指望我布阵了,先回去差查清楚再来,魔物就在这栋建筑里面,随时可能发难,它这次是警告,下次就会冒着暴露的风险直接动手了,这是个沉得住气有脑子的魔物,我们不能做太没脑子的事。” 菩提子似知道阳牧青不会反对,二话不说直接推开了门。 果然,阳牧青将慕容曌搭自己在背上,无声地跟在他的身后。 “发生什么事了?” “她怎么了?” 谢华和齐灵正等在门外,见到形容狼狈的三人,吃了大大一惊。 “没什么事,由于在解决方法上意见不一致,她跟我吵了一架,气晕过去了。” 菩提子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并不比慕容曌差,阳牧青的脸却不争气地稍微红了红。 但他也明白菩提子的用意,让他们二人知道这里有个了不起的魔物,不但帮不上一丁点忙,还会平添恐慌,甚至会刺激魔物,引起不必要的伤亡。 “需要去医院吗?” 齐灵很是担忧慕容曌的状况,忙上前查看了一番。 “不用了,我们明日再来,你们正常工作生活就好。” 齐灵不算笨,谢华更是个敏感之人,都隐约知道菩提子隐瞒了什么,但也不好质疑,半信半疑地护送他们到了公司门口。 菩提子在上车之前,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说道:“我需要这栋大厦二十年内所有异常死亡人员的资料,今天晚上务必发慕容曌邮箱。” 第六十章 拔魔 一种流淌在浑身血脉里的剧烈疼痛将昏睡过去的慕容曌唤醒。 这种清醒并不好受,简直就跟不眠不休踩着自行车追了三天火车一般,疲惫至极。 她差点又要直接睡过去。 “喂喂喂醒醒。” 慕容曌奋力睁了睁沉重的眼皮,然后眼前窜出一张恶鬼一般的面孔。 “啊!!!” 惊吓过后,她才看清刚才突然出现那张面孔的主人是菩提子,他并没有被毁容,只是整个脸密密麻麻地画着符咒,黑红交加,黑的是墨汁,红的是丹砂,分外精彩。 “你在搞什么?” 无论是谁,身心俱疲之后再受惊吓的感觉都不会好受,不,应该说糟糕至极。 “至少不是为了吓你才画成这个样子,我还没有那么无聊。” 菩提子见她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露出一个有些邪恶的微笑。 没那么无聊?正是这么无聊的事,才像是他能做出来的吧 慕容曌被他的笑容弄得有些怵,转头四顾,寻找那个能让自己安心的身影。 这不转动还好,一转动慕容曌就发现自己被死死定在椅子上,一动也不能动。 这是回到了问灵所的“魂引”室,而阳牧青,连一个衣角都没看见。 “你动了什么手脚?阳-牧-青!” 她呼叫的声音并不算小,换做平时,阳牧青会在一秒内答应,三秒内出现,然而今天回应她的只有菩提子仍旧有些诡异的笑容,配上他一脸黑乎乎的鬼画符图案,画面实在违和得厉害。 慕容曌几乎有些怀疑自己的记忆错乱了,她并不是去了齐灵的公司去捉鬼,还惹魔上身,而是眼前的菩提子入了魔,在满怀恶意地回报她这些天的不友好。 “我只是施了一点小小的法术——定身术,应该不难理解吧?小青子出门去了,可以先告诉你,他默许了我的做法,虽然我早就想这么做,但为了维系我和亲亲徒弟之间的友好关系,我可一直很让着你。” 慕容曌嘴角微扬,如果菩提子的“让”是该吵则吵、该骂则骂、该闹则闹的话,那确实是“让”得挺到位的。 “阳牧青怎么可以这样?我要扣他工资!” 慕容曌恨恨地说道,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 “你擅自让魔上身这件事,好像让他很生气,他说你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菩提子拿起旁边桌子上尚未干透的砚台和毛笔,蘸足了墨,往慕容曌脸上招呼,“你说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小女子,怎么作死的节奏比谁都快呢?你是吃准了自己福大命大吗?还是迫不及待想找死?” 慕容曌动弹不得,凉飕飕的笔触、浓浓的墨香、菩提子恶作剧的表情,无一不在刺激她的神经。 “你-在-干-嘛?想死还是不想活?” 菩提子并不搭理她,将慕容曌的脸当做宣纸,自顾自画得极为开心。 “” 然而这还没完,待他停笔,放下砚台毛笔,露出满意的表情之后,便马不停蹄开始解她的衬衫扣子。 “难道说,你是看上姐姐了,想给阳牧青找个师娘?可惜呀可惜,阳牧青没跟你说吗?我可早就是名花有主的人了。”慕容曌知道自己挣扎不开,虽然她清楚菩提子绝对没有不轨之心,但内心还是有些忐忑,于是干脆破罐子破摔,开起菩提子的玩笑来。 跟他相处这么多天,对于怎样踩他的“尾巴”这件事,慕容曌简直就是无师自通。 菩提子最大的毛病就是整个人都非常莫名其妙,逻辑思维和正常人有一些不一样。 “看上你!?就算天下女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看上你这个疯女人。” 菩提子咬牙切齿说道,从猫逗老鼠的优势状态中脱离出来,勃然大怒。 谁先被激怒,谁便失了先机,尤其是对菩提子这种情绪转换能力很差的人而言,这点慕容曌再清楚不过,于是,两人对话的主动与被动立马转变了过来。 “那你说清楚你到底想干嘛?不要做让人误会的事情,一点都不好玩。” 慕容曌循循善诱。 “拔魔!你以为被魔上身就跟吃红烧肉一样,时不时就可以吃上一顿吗?不将魔气清除干净,你非得病上好几个月不可,要不是小青子苦苦求着我,我才不要管你!” “除魔难道需要赤身裸体吗?” 慕容曌脑子里突然闪过某电视剧男女主为了练功“坦诚相对”的场面,内心有种想要吐血的冲动。 “果然,疯女人都不正经,拔魔符咒需要画到脖子上,你衬衫领子太高了。” 说完这话,他正好解到第三粒扣子,已经足够他施展了,便又重新去拿砚台和毛笔。 慕容曌这才注意到菩提子的符咒果然也从脸上延伸到了脖颈上,知道自己想太多了,咳嗽了两声掩饰尴尬之后,继续若无其事说道:“你说你一个那么厉害的超级大玄师,怎么除个魔还要这么麻烦?” 菩提子又一次被戳中痛点,换做一个月前,拔魔这种小事,他动动手指头就能完成,哪需要跟如此大费周章,跟慕容曌费这么多唇舌?于是脸上的不痛快更加明显,悻悻说道:“怎么那么烦?还想不想拔魔了?我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我只是很认真的关心一下你,想知道你什么时候能恢复正常法力,你看这么多天,因为怕你尴尬闹脾气,阳牧青问都没问过你,其实他也很想知道吧。” 慕容曌的脸上写满了认真,嗯,她是认真地知道,只要菩提子的法力一天不恢复正常,他的阴晴不定就会这样反反复复发作,菩提子虽然在阳牧青面前没皮没脸的,其实本身是个极度骄傲的人。 “我也不知道,看他的心情了。” 菩提子一开始的兴高采烈一丝都找不见了,剩下满脸的郁闷之色。 慕容曌反应了一下,才领悟到菩提子所说的“他”应该是元苏了。 看来这个元苏挺厉害的,居然能将菩提子像玩偶一样远距离控制。 “我的本命石在他手里,他一天不还我,我就一天不能正常使用我的法力。要不然你怎么以为我会乖乖来帮他来这里办事?”菩提子语气里满是无奈。 “你怎么不告诉我们,看来你还真喜欢说事说一半。” 不管怎样,慕容曌已与菩提子“和平相处”这么多天,跟一个陌生人相比,作为一向护短的主,她还是会不自觉站在他这一边。 “告诉你们有用吗?”菩提子掀起慕容曌的头发,完成了符咒的最后一笔,“再说了,等我正常引渡两只鬼魂,完成了任务,他自然会来找我了。” “哈哈,有些期待呢,应该是个大帅哥吧?” 慕容曌放心一笑,看来元苏只是想惩戒一下菩提子,并不是真正怀有恶意。 “少花痴了集中精神,我要念咒了。” 菩提子口中开始念念有词,随着他的咒语,他与慕容曌两人脸上、脖颈上的符咒如同活了一般,像蚯蚓一般开始扭动起来。 第六十一章 占卜 拔魔的滋味并不好受,过程虽然算不上十分痛苦,跟酷刑比起来不值得一提,但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不舒服,且拔魔的过程极其漫长,细碎的切割感简直要将慕容曌强韧的神经给磨损得脆弱无比。 慕容曌开始认真考虑下次再遇到这样的情况要不要再以身犯险了 毕竟,面对刀山火海时的一腔孤勇总是比较容易,然而从地狱归来的人是不太愿意再回去的了。 “还要多久才好?” 她有气无力地问道。 “还有半个小时。” 菩提子看起来也并不轻松,整个人像个蒸笼一样冒着白气,皮肤上不时有汗水渗透出来。 无比漫长的半个小时终于过去。 慕容曌终于亲身体会到什么叫做“脱了一层皮”。 但拔魔的效果还是非常明显的,完成仪式之后,慕容曌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反观菩提子,则是体力和精神力消耗太多,变得无精打采起来。 慕容曌好心建议道:“你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菩提子道:“我正有此意。” 慕容曌向客厅走去,想去冰箱里翻吃的,道:“好走,不送。” 菩提子打了个哈欠,跟着她走向客厅。 慕容曌惊道:“跟着我干嘛?” 菩提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我一直睡沙发。” 问灵所明明有两张床,慕容曌也很少在问灵所过夜,但就是没他睡床的份,不管他明里暗里提了多少次,一个两个都当做没听见,慕容曌刻薄点也就算了,他认,但小青子也是个没良心的呜呜 “回头我跟阳牧青说说,让他将‘围炉’室收拾一下,给你住算了,反正也不常用。” 看在菩提子刚才卖力替她拔魔的份上,慕容曌打算慷慨一把。 不过说真的,实在也不是她故意针对菩提子,谁知道原本说呆个两三天的菩提子要呆那么久 而且就现在这状况来看,还不知道要待到什么时候。 好在就菩提子的实力而言,呆在问灵所,于她而言并不亏。 “我要张大床这么大” 菩提子笑得嘴都合不拢了,立马顺竿而上,大大地张开了双手,切实地表达了对床铺面积的要求。 慕容曌无奈点头,就每天早上从地上捡人的现实来看,需要添置的这张床确实要够大才经得起他折腾。 “阳牧青怎么还没有回来?” 看着冰箱里的残羹冷炙,慕容曌的脸顿时皱起来了,她看了看时钟,已经晚上九点半了。 “一点之前是不会回来的了,桌上有泡面。” 菩提子又是一个大大的哈欠。 “他是去查探了吗?” 慕容曌的眼神在冰箱里挣扎了一会儿,终于死心关上。 “哈,你这么了解他?” 菩提子懒洋洋在沙发上躺下,在他的大床没有到之前,这里还是他的“狗窝”。 “要不然他不会把我一个人留下的。” 慕容曌神情笃定地说道,双手握了握拳。 菩提子嘴角往下一撇,不知道该不该发火,难道他不是人吗?难道他那么不值得托付吗? 不过他还是看在慕容曌要给他添床的份上,打算不跟她计较,道:“哦,你这么了解他?” “如果不尽好一个保镖的责任,会被扣工资的。” “你到底给了他多少工资?我给他开双倍!” 菩提子突然心疼起自己的徒弟来,掏心掏肺、赴汤蹈火的付出居然换来这种资本家的对待方式。 “是,你有钱,但没有合适的工作给他,跟着你混,没-前-途。” 从菩提子吊儿郎当、不务正业的德行来看,就能估计他坑蒙拐骗、敲诈勒索的事情没少干。 阳牧青与他的实际关系,用一句话就能概括:道不同不相为谋。 要不然也不会沦落到问灵所来打工了。 “跟着你混就有前途了吗?”菩提子不服,哼哼冷笑道,“不知哪天小命都混没了,没听过一句话吗?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 “资料发过来了吗?” 慕容曌懒得跟他扯,嫌弃地将泡面扔到一边,腾出空间摆上笔记本电脑,输入开机密码,点开邮箱,还真的有一封未读邮件,发件人正是齐灵。 “你怎么知道有资料?” 菩提子转过身来,好奇问道。 “大概我有占卜的能力吧。” 慕容曌莞尔一笑,她才不会告诉菩提子,阳牧青背她出门的时候,不小心让她的头撞到了门框,所以醒了一下,刚好听到菩提子问齐灵他们要资料呢 呵呵该死的阳牧青 慕容曌一边抚了抚仍隐隐作痛的额角,一边打开邮件。 “找出十个你认为嫌疑最大的逝者吧。” 菩提子丢下这句话后,将眼罩戴上,再不理会,开始酝酿睡意,准备与周公的约会。 十个 慕容曌看着密密麻麻的资料,有些头疼,挑出的难度比预期的大多了。 这幢商务办公楼居然比玫瑰公寓还要邪乎,仅仅二十年的时间,在里面横死的人居然上了三位数,不被曝光也堪称奇迹了。 想到这,慕容曌担忧地望了望进门的位置。 不知道阳牧青会如何查探? 这么邪乎的地方,又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第六十二章 夜探 阳牧青出门的时候,仔细跟菩提子交待了拔魔之事。 其实这种事本来用不着他来交待,奈何他这个师父向来不把别人的生死太放在心上,心情好了就管上一管,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算在他面前被大卸八块也是眼睛都不会多眨上一下,加上他现在法力不能自如控制,拔魔之事费心费力,如果按照他的本意,反正慕容曌修养个大半个月就会生龙活虎,放任不管是皆大欢喜的做法。 “你知道的,她对我很重要。” 阳牧青眼神坚定地看向菩提子,下了最后通牒。 “好啦,你的亲亲老板我会照顾好的,你放心去吧。” 最终菩提子耐不住他言语加眼神的双重攻击,松了口。 “不许耍赖。” 不是阳牧青不信任他,而是菩提子出尔反尔、反复无常的做事风格早已深入他心。 “我可以施定身术的吧?你也知道,她不是那么乖巧的人,万一影响我做法“ 菩提子的眼神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其实不管使不使用定身术,菩提子完全没有必要征求阳牧青的意见,但阳牧青实在太看重慕容曌了,万一他一个不小心,被慕容曌打了小报告,两师徒为了一个女人反目成仇,那就是大大的没有必要了。 他菩提子就是为了一个男人跟别人翻脸,也不要为了慕容曌那个笑面虎,太不值了 至于定身术什么时候用,怎么用,哼哼,那就由他说了算了。 “可以,但要得到她的允许。” 阳牧青说完这句话,见天色已晚,便匆匆出门了。 菩提子低头沉思了几秒,便得出了默认也是一种允许的结论。 而昏迷之人,自然只有默认的份。 阳牧青赶回齐灵所就职办公大厦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他随便找了个位置停车,朝大厦的方向望了望,并不急着下车,而是从背包里掏出一盒未拆封的烟。 他将其拆了开来,抽出一根点上,放嘴里吸了一口之后,心不在焉地吐出几个烟圈,身体往座椅上一靠,闭上双眼,长睫毛在路灯的照射下形成厚重的阴影,他本来是会抽些烟的,但在发现慕容曌似乎不太喜欢烟味之后,便几乎戒掉了。 然后他发现戒烟并不是传闻中那么艰难的事,也或许是他的烟瘾没有那么严重的缘故。 心烦吗?意乱吗?好像是有一点。 一个人或者真的不该与另一个并不讨厌的人长期相处,特别是他这种没怎么与人长期相处过的人,尤其对方还是慕容曌这种容易讨人喜欢的人。 是的,他发现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情绪会被慕容曌的喜怒哀乐所牵引,只要是她所喜的,他从不质疑,只要是她所想的,他想方设法做到,一开始,似乎是为了表现自己的能力,但到后来,他也想不清楚是为了什么了。 如果菩提子不曾到访,他还可以假装自己不曾发觉;但自从菩提子来了之后,从这个怪异师父的言谈举止中,乃至一个“嫌弃”的眼神中,都可以折射出自己与慕容曌之间的默契,以及自己对她非同一般的情愫,逐渐清晰到让他没有退路。 慕容曌如此冰雪聪明,又何尝会没有一点点的察觉?恐怕——比他自己察觉得还要早。 可她有言酩休——那个在他们的生活工作中毫无存在感却明显占据慕容曌内心全部位置的男人。 但,只要一直彼此不说破,他们应该就一直能够维持这样子轻松的关系吧? 应该吧? 他求的,可以不是她,而只是两个人一直在一起,一起生,一起死,足矣。 他的心因为慕容曌变得更加柔软,但同样也会对胆敢伤害阻碍她的人特别强硬——譬如这幢大厦里面尚且未知的魔物。 他又抽了一口之后,将烟熄灭,冷冷望向大厦。 现在这幢大厦一半的楼层都还亮着灯,说明还有不少人加班,人多的时候,阳气也会比较足,阴煞之物会躲进阴暗的角落休养生息,很难寻觅到踪迹。 就这样硬挨了两个小时,阳牧青才不慌不忙下了车。 拿着齐灵提前准备好的访客证,不费吹灰之力之力就进了这栋原本戒备森严的办公大楼。 终于,这里的夜晚开始展现出本色,阳牧青感受到这里面的蛰伏之物都已经蠢蠢欲动。 他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径直上了齐灵工作所在的楼层,自然是用的电梯。 那天,他们是在这里受到魔物攻击的,当然不能做舍近求远的傻事。 然后他就很无语地看到电梯在十四楼停了下来。 门开了,一个文弱纤细的眼镜女出现在他的视野。 眼镜女个子适中,长得不算难看,但给人一种明显营养不良的感觉,像是迎风就会吹倒,一双眼睛大而无神,厚重的镜片也掩饰不了她能与熊猫媲美的黑眼圈,身上穿着一件款式很讲究的黑色落地长裙,外面却随便套着一件破洞牛仔外套,手上拿着一个手提电脑,两个文件夹,看样子是回去还要继续加班。 “你是上去还是下去?” 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似乎都懒得看电梯的指示方向了。 “上去。” 阳牧青礼貌地回应了一句。 “我要下去,算了,我先进来吧。” 眼镜女说着无精打采地进了电梯,选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呆着。 “你是要回去加班吗?最近这栋大厦很不安生,你难道不知道?” 眼镜女费力睁了一下眼睛,瞥了一眼阳牧青之后又迅速收回。 “我有点事。” 阳牧青的楼层已到,转身给了眼镜女一个浅淡的笑容,出了电梯。 “小心点哦。” 眼镜女的声音随着电梯门的闭合渐不可闻。 阳牧青朝前走去,没有再回头,于是也没有发现电梯在下到一楼之后,又一个个楼层往上升。 第六十三章 回忆之梦 阳牧青手里拿着指魔针,有条不紊地查探着魔气的踪迹。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攻击,他极力隐藏自身的气息。 他此趟来,并不是为了与魔物面对面硬拼——能硬拼的话他早就硬拼了,不用等到这时候。 第一间,正常。 第二间,也正常。 一间间查探下去,每一个角落都走到,指魔针始终稳如磐石,不曾移动分毫。 最后,他来到齐灵所在的策划部。 墙上的时钟指向了十二点。 指魔针的指针像疯了一样剧烈地抖动起来,他眼前的画面也随之改变。 不好,对方在拉他进入幻境! 是了,齐灵曾经说过,只要过了十二点,还呆公司里面的人就会突然陷入昏睡。 竟然让他碰上了,看来这魔物的怨气够大的,不管什么人,都要拉入它营造的梦境中。 阳牧青原本是可以从那股莫名的引力中挣脱出来的,但想了想之后,又放弃挣脱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既然对方有请,那就会会它好了。 他慢慢放松自己,任由倦意席卷全身。 待阳牧青再睁眼,发现自己眼前的已经不是办公室,而是一间客厅。 一间他曾经非常熟悉、现在也不曾忘却的客厅。 这间客厅现在看来不算大,布置得非常温馨,蓝色波浪的窗帘,镂空的白色桌布,墙上挂着不规则的相框,里面都是他熟识的面孔——二叔、二婶以及自己的表弟阳羽瑄。 几乎每一张都笑得非常开心,充溢着满满的幸福,除了有一张,里面多了一个他,四个人都没笑,似乎是勉强照那张相,他与他们一家三口隔得很开,毫不掩饰的格格不入。 小时候的他,模样其实很可人,眼睛大大的非常可爱,由于不爱剪头发,刘海几乎盖到眼睛上,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忧郁,手脚的姿态显得有些僵硬。 他曾经在这个家呆了半年,也是被这家的主人送到了孤儿院。 阳牧青走上前,摸了摸照片里面自己年幼的脸孔,唇角微微向上扬起。 原来自己从小就是个不太容易开心的人呢,每天入夜之后,问自己最多的一个问题就是自己为什么还要存在于这个世界,自己活着不开心,让周围的人也不开心。 随着渐渐长大,他开始明白这样的问题其实没有什么答案,既然没有死去,那就好好活着。 不管活得多么心惊胆战,多么索然无味,多么行尸走肉。 肆意的笑声从身后传来,阳牧青转身,看见四个人推门而入。 二叔、二婶牵着小阳羽瑄走在前面,小小的自己神情平淡地跟在后面。 似乎是觉得客厅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小阳牧青径直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快到门口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小阳羽瑄。 他就像是一只小猴子般,在二叔、二婶的怀中窜来窜去,他们都笑个不停,不断地夸赞着他,时不时佯装发怒轻骂一声,谁也没注意到自己落寞的表情。 突然,他发现小阳牧青的眼神发生了变化,从单纯的艳羡变成了一种非常恶毒的瞪视。 然后,小阳牧青弯腰捡起一个易拉罐,朝小阳羽瑄的头部狠狠砸去。 小阳羽瑄的额角被砸中,红了一大片,眼泪顿时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刚才大大的笑容猛然转变为一张狰狞的哭脸。 “不!”阳牧青惊叫出声,但屋子里的人显然看不见他,自然也听不见他。 这只是记忆的回放。 可阳牧青清楚地记得,当时的事情并不是这样的,阳羽瑄的确是被易拉罐砸中,但行凶的人并不是他,而是一直纠缠着他的一只小鬼。 但他们三人看不见小鬼,自然也不相信他的任何解释,虽然不是他动的手,事情的后果却是并无二样。 第二天,他就被打包送去了孤儿院。 二叔貌似给了孤儿院一些钱,之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反倒是阳羽瑄,还悄悄过来找过他几次,直到他高中毕业被二叔、二婶送出国,两人才彻底断了联系。 紧接着,客厅里的景象消失了,变成了大学宿舍的模样。 “阳牧青,明天班上集体郊游,你一起去吗?” “不去,明天还要去打工。” 阳牧青一边翻着书,一边啃着饼干,参加的话要交200块钱,他现在浑身上下的零钱全部挑出来也凑不齐一百。 “阳牧青,今天是光棍节,哥儿几个去外面撮一顿,怎么样?” “我肠胃不太舒服,你们去吧。” 眼望着其他人结伴而去,阳牧青才慢悠悠从床上爬去,直奔食堂。 “听说有个小学妹给你递情书了,颜值高就是好,大学都要结束了,该谈场恋爱了吧?咱宿舍里面,就只有你没有脱单了,是不是太羞涩了,需不需要哥几个教你一些把妹的诀窍?” “我对她没感觉。” 阳牧青老实说道,没感觉是真的,更重要的是,谈恋爱需要钱、时间和精力,他没钱,还需要留着时间和精力去打工,所以,看着别人出双入对,他却只能选择形单影只。 日子本来可以这样平淡过着,直到 “我说你们几个,有没有觉得阳牧青看着不声不响,其实挺恐怖的?” “怎么说?” “我好几次见他在房间里对着空气自说自话,在操场的时候也是,还有他有时在路上走着走着就会突然跑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追着他” “你对他观察倒是挺仔细的哈,老实说,是不是看上人家了?哈哈哈!” “开什么玩笑呢?!老子是纯正的直男好不好!我说认真的,我听从前认得他的人说过,他能看见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你别吓我,被你说得浑身凉飕飕的好像床底下有个什么东西要钻出来一样。” “你说,他会不会是招鬼体质,会把一些不干净的东西招到这个寝室里面来,你们有没有觉得,我们寝室的温度似乎比外面低许多” “卧艹,你鬼故事专业户呀?大晚上的,还睡不睡了!” “” 欲要推门而入的阳牧青呆立在门边,无力地垂下了已放在门把上的手,周围的温度随着他的沉默骤降,如坠冰窟,他双耳嗡嗡地,渐渐听不见房间里的人在说什么了,原本老实跟在他身后的水鬼见有机可乘,从门缝里钻了进去。 门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不是这样的。” 阳牧青握着的双拳在微微颤抖,场景的前半部分都是符合记忆的,他当时是有些恍神,但绝对没有下意识放纵鬼物为所欲为。 明明,他不久后就找了个借口搬到学校外面去住了,虽然多了一份房租钱,又要多打两份工,但至少能住得安心了。 “呵呵,不错呀,神志很坚定,不管情绪怎样失控,都不曾怀疑过自己。” 尖细如猫叫的声音在虚无的空间回荡着,配合着响起一些助势的嘶吼声。 “我倒要看看,如果挖出你内心深处最阴暗的秘密,还能不能这样坦然。” 第六十四章 沦陷 呵呵内心最阴暗的部分? 阳牧青并不将魔物的威胁当回事,毕竟,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自己内心最阴暗的部分是什么,一个魔物而已,如何能直达内心? 莫非这个魔物可以读心? 既然游戏已经开始,没有不陪着它玩下去的道理,或者说,有机会参观一下自己内心的阴暗面也不错。 阳牧青发现自己眼前的画面又被切换,眩晕感和耳鸣挥之不去,如同不小心撞进了一个五维空间,时空感完全被扭曲,而这种滋味并不好受。 熟悉的沙发、茶几、厨房、冰箱、电视,以及墙上那些每一件都带着浓烈个人色彩的挂饰 他这是回到了——问灵所。 按照之前两次的经历,阳牧青已经知道自己只能看,并不能做些什么举动来影响事情的发展,只要自己能保证不被情绪影响,对方也许就不能对自己怎么样。 既然回到了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地方,理应也会有再也熟悉不过的人。 果然,另一个阳牧青和慕容曌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虚拟版的阳牧青身上系着围裙,手上端着一盆刚刚才炒好的爆炒腰花,这是慕容曌这段时间最喜欢的一个菜。 慕容曌紧跟在他的身后,笑得很是甜美。 阳牧青穿一身黑色,慕容曌穿一身白色,款式有些情侣的味道。 “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我迫不及待要开动了!” “不许吃。” 阳牧青看着画面中的自己一脸坏笑的样子,脸上顿时写满了尴尬,毕竟这个现实中的自己相差太远,至少记忆中自己不会在吃这件事情上给慕容曌下禁止令,即使是慕容曌自己嚷嚷着要减肥,他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为什么不许吃?” “你还没有给我一个回答。” “回答?什么回答?你问我的问题,我全部都回答了呀。” “就是昨天晚上我问你的事,你最终的选择是” “我选你呀!” 慕容曌大大的真诚笑容,同时击中了画面中的阳牧青和正在梦境神游的阳牧青。 “真的吗?那亲我一下,就可以吃了。” “好呀。” 慕容曌乖顺地回应道,微微泛起红晕的脸慢慢向阳牧青靠近,樱桃小嘴微微张开,闪着水润光泽,分外诱人。 阳牧青几乎可以听到画面中的阳牧青砰砰不停的心跳声,他摸了摸自己的左胸,明显也加速许多。 他无奈苦笑,可真是不争气呀。 明明知道是假的,明明知道不应该,甚至他也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梦,但还是有些期待剧情继续发生,不希望马上清醒或者立马结束。 “叮咚” 就如数青春偶像剧演的那样,高潮被活生生掐断。 画面中的阳牧青亲昵地刮了刮慕容曌宛如白玉的鼻子,起身开门。 一把刀透胸而入,染红了阳牧青的白衬衫。 来者戴着黑色的鸭舌帽,个头比他稍矮,又故意低着头,让他无法看清长相,只能看到一个线条柔和的下颔。 “她是我的。” 温柔的声音,不带恐吓,不带愤怒,只是平静的叙述。 但偏偏是这样的平静,最能令人觉得毫无希望。 “酩休!” 慕容曌的声音带着哭腔,扑入来人的怀中,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等你很久了。” 她如是说道。 哦,原来是这样 这才是完美的结局吧。 阳牧青看着画面中的自己倒在了血泊里,心下了然,有些恍然若失,却并不觉得过分。 嗯,果然是该死的行为吧 “不,那是不会发生的,永远。” 阳牧青深吸一口气,淡淡说道。 “这不就是你内心真正所想的吗?我都看见了,你希望自己最终会得到,但又明白自己不可能真正占有,唉,悲观的胜利者。” 诡异如猫叫的魔音再度响起,就像是在阳牧青的脑子里面一样说话,让他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我认识的慕容曌决不会如此无用哭泣,也不可能为了一盘菜摇尾乞怜。” 对方对自己的揣测或许不算太错,却安排了一个太过违和的女主角。 “哈哈哈哈,真可惜,差一点点,你就可以成为我的信徒了呢,看来我果然还是不太适合跟你这种人打交道,没听过吗?心无所求也是一种病。” “你到底是什么?” 阳牧青心中其实已有一个模糊的答案,只待验证。 可怕的是,他才刚有了这个念头,就被对方捕获。 “你猜得没错,我是食愿。”对方坦然承认道,“天快亮了,下次再见,醒来会有惊喜哦。” 那个扰人的声音终于逐渐消弭。 最终,阳牧青渐渐苏醒,知觉一点点恢复,唤醒他的不是晨光,而是疼痛。 他的胸口一片血红,被一只钢笔扎了进去,不会致命,但也不会好受。 而下手的人,恐怕是他自己。 不过,没关系,回到现实就好。 第六十五章 连锁死亡 云伦商务大厦。 未在大众面前曝光的一处死神乐园。 近二十年之间,非正常死亡人数104人,每个人的死法几乎都不尽相同。 有的是上班猝死,有的是从楼梯上滚下来摔死,有的是在厕所里割脉而亡,有的是在门栏顶部上吊自杀,有的互相斗殴而亡,有的活生生半夜加班被吓死的,有的病情突然恶化死去 死亡人数最多的一次是电梯事故,当时里面有17个人,无一生还,还都是同个公司的;死亡方式最为诡异的要数某间公司的前前任老板和秘书了,竟然是在做着不可描述的事情的时候双双刺激过度而亡 这些事都发生在不同的楼层,死者来自不同的公司,每起事件又几乎都被公司经营者用金钱镇压,因此并不曾引起大规模的恐慌,即使成为一时茶余饭后的谈资,很快又会被更加劲爆的消息掩盖。 “我滴个乖乖,要是知道上班的地方其实是个怨灵聚集之地,给多少钱老子也不会去的。” 菩提子醒了过来,凑过来一个长了一层青茬的毛脑袋,大惊小怪地在慕容曌耳边吐着气。 “越诡异的地方,不是应该越受你欢迎吗?” 慕容曌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眼睛仍死盯着电脑屏幕,资料早已被她翻过一遍,她现在正在一个贴吧里逛着。 “我只是站在小齐灵的角度稍微想了一下。” 看来齐灵端来的冰激凌大大提升了她在菩提子心目中的好感,菩提子只管吃在口中,可不管那是不是公家的。 “我给你吃了那么多冰激凌,也没见你那么为我着想过。再说,齐灵年纪比你大,别不懂礼貌。” “小爷我早已成名多年,能被我提名字就是一种荣幸了。” 菩提子嘴里含着刚从冰箱里掏出来的冰激凌勺,有些含糊不清地说道。 慕容曌暗捏了自己一把,心想自己果然查资料查疯了,跟菩提子讲这些道理跟对牛弹琴没什么两样,或者后者还好一些,至少不会将你气到脸红鼻子歪。 “喂,说要你找出十个人来的,找到了没有?” “没有。” “唉,果然跟我想的一样没用,我就说阳牧青跟着你混-没-钱-途。” “不是没有找出那十个人,而是一个都不是。” 慕容曌停下敲着键盘的双手,特意转过头直视着菩提子,一脸的忍而不发。 “怎么可能一个都不是?你不会是年纪太大眼花了吧?那幢大厦一看就是有魔物入侵,而怨气大的死灵衍变成魔物的可能性最大!” “那些人的资料我都仔细看过,彼此之间没有任何联系,唯一勉强可以有的联系就是——他们都是受害者,简直就像是——一场盛大的祭祀。” 慕容曌站起身来,将从禁室中搬出来的大白板转了个角度,将满是汉字、数字、线条的那一面展示给了菩提子。 菩提子虽然阴晴不定,却不是傻子,一眼扫过去,顿时了然于心,便知道慕容曌说的并不假。 “难道是有漏网之鱼?” “云伦大厦建于二十年前,之前是一片荒地,这些应该已经是全部的资料了。” 慕容曌早就查过相关的资料,并以求证过,资料并没有被人做过手脚,于是,她也抛出自己的疑问。 “或者,并不该从亡者这条线入手?” “不要质疑我的专业素养好不好?” 菩提子不开心了。 “难道是——外来者?” 菩提子沉默了,并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我蒙对了?” 慕容曌一脸中奖的表情。 “外来者的确是可能有的因素,但应该是哪种外来者呢?简单说来,会有虚实两种可能。从实的来说,魔物还是凶灵所化,但并不是这幢大厦里面的亡灵,而是方圆百里内很厉害的百年凶煞,即是该地域内恶鬼的头目;从虚的来说,也有神魔两种分别,是祝祀之神,还是诅咒之魔,都是有可能的。” 菩提子摸了一把自己的下巴,仿佛那里有一撮胡子似的。 “你认为那种的可能性最大?” 慕容曌的语气算不上很认真,但菩提子专注于思考,却没有听出来。 “不知道。” 想了一会儿之后,菩提子垂头丧气地给出了这个答案。他做事的原则一向是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逃,从不太过计较对手是谁。 慕容曌道:“我知道。” 菩提子啐道:“不可能。” 慕容曌将他撇在一边的脸转了过来,直对着电脑屏幕。 “你干嘛!”菩提子尖叫起来。 “看这个帖子。”慕容曌神情肃穆道。 菩提子不声响了,电脑屏幕上一个血红的标题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一个小小诅咒,竟让一个公司濒临倒闭。” 附图是一个鲜血纵横的紧闭着的电梯。 被匿名d所举报的这个事件正是云伦大厦死亡人数最多的那次意外事件。 因电梯失事意外死亡的十七人均来自同一个网络公司,传言这个公司有一个不良风气——新入职的员工都会受到一段时间的排挤,受不了的人便走,受得了的人便会留下成为前辈,于是,这个公司整蛊新人的手段越来越高明,什么办公桌凭空消失,被骗到总裁办公室,午餐盒里冒出一条蜈蚣什么的都是被玩剩下的,盛行的几乎都是不将人玩脱半条命不罢休的招式,花样百出,层出不穷,让人防不胜防。 然而,玩笑开大了总会有收不了场的时候,一个新入职的男员工在被骗光上个月工资并被成功列为公司头号“色狼”之后,这个老实的小伙子做了一个惊人的举动,他不争不闹,也不为自己做任何辩解,而是径直冲到顶楼那间一直闲置着的办公室,大声说想要戏弄过他的人都不得好死,说罢便从顶楼跳了下去,当场殒命。 那次电梯事故发生在小伙子死后的第三天,据知情人说,死去的那些人多多少少都曾戏弄过那个小伙子,是真是假,众说纷纭,但惨案是的的确确发生在了众人面前。 “以身殉愿,以愿为食,必遂其愿,必取其命。”菩提子咧嘴一笑,“这件事果然跟罗昕一丁点儿关系都没有,频频出现死亡事件,不过因为此地有一只食愿。” 第六十六章 食愿 天已蒙蒙亮,太阳一副爱出来不出来的纠结模样,显得天地之间有些冷场般的冷清。 笔记本电脑背对着门,慕容曌时不时从电脑屏幕后面抬起头看一眼门口是否有响动,按照菩提子原本的估计,阳牧青早该回来了,这时候还未回来,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事情还没完,二是被困住了。 她不是没有想要打个电话问问情况,却被菩提子抢过手机扔在一边,理由很简单粗暴,说即使有事,他们也帮不上忙,不如相信他,再等等看。 “食愿?跟许愿有关吗?” 听到菩提子如此自信地得出了结论,慕容曌的注意力全然被吸引了过来。 “猜得不错。” 菩提子点了点头,但随即闭嘴,似乎不想做更多解释了,双眸闪过一丝狡黠笑意。 “呃,等你的床买好之后,再给你添置一个大型的死神玩偶。” 慕容曌立马心领神会,毫不吝啬地抛出了一点甜头。 菩提子的恶习与慕容曌比起来,只多不少,比方说他会迷恋一些散布着恐怖或不详气息的物品,据阳牧青说他的法器囊里面只有三分之一的空间用来放置法器,另外三分之二的空间全部都是他从各地搜集的千奇百怪的玩意儿,如果不是他居无定所,如果不是他在问灵所还是一个客人,他的所到之处必然都摆满了这些“小伙伴”。 果然,菩提子满意一笑,还高兴地打了一个响指,清了清嗓,打算继续讲下去。 慕容曌心中偷笑,她似乎已经找到了对付菩提子的诀窍了。以后,嘿,师父大人,且等着吧。 “食愿这种魔物比较特殊,一言以概之,是巫师饲养的‘宠物’。天生灵根的巫师有招徕无名邪祟的能力,还可与招徕来的邪祟签订契约,并用一定的方式进行饲养,这种饲养很危险,甚至可能反噬自身,但一旦饲养成功,食愿便可以为巫师达成一些愿望,这些愿望可以是巫师自己的,也可以是求助于巫师之人。” “难道说每个巫师都有一只食愿?” 慕容曌觉得这个或许最接近于真相的答案反而最让她觉得毛骨悚然。 “这倒不一定,有些巫师的巫力足够强,并不屑借助食愿的力量,毕竟,当一个优秀的驯兽师并不是他们的毕生追求,而且,一旦食愿失控,必定声名受累,活着变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死了也要遗臭万年。但是嘛,有些巫师的巫力明明不足,注定此生没有出头之日,又有些想要证明自己的执念什么的,养只食愿便是事半功倍的选择了,何乐而不为呢?” 这一问倒把慕容曌给问住了,她只好由衷感叹道:“跟鬼神打交道之人果然没有几个正常的。” 菩提子冷笑道:“也并不是有一只食愿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慕容曌一听这话,顿时脸色一变,用凶狠的眼神扫射过去,嘴角很危险地上扬,敢情绕了一大圈,菩提子都是在信口开河糊弄她吗? 被慕容曌挂着黑眼圈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一瞪,菩提子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讪讪解释道,“我没说真凶不是食愿,只是每一只食愿都会根据饲主的不同被赋予不同的魔性,如果饲主使用的方式妥当,食愿是真的可以达成一些比较正常的愿望的就像就像一个神兵利器一样好用!” “比起这些有的没的,我比较关心你有没有对付它的办法。”慕容曌不客气地打断了菩提子的喋喋不休,一语中的,不再给他打马虎眼的机会。 “没有。”菩提子想也不想便做了答复,非常地干脆,非常地直接了当。 对于菩提子,慕容曌几乎不考虑他话语的真实性,出于直觉就选择相信,对于这个否定的答案,她此刻并没有去嘲讽的心情。 世界上有一种人,不是不会撒谎,而是懒得撒谎,当不能撒谎的时候,他们宁可选择沉默,或者少说,也不愿费心编些谎话,菩提子显然就是这种人。 而这种人其实很可恶,因为当你需要一点希望的时候,他们会一下子将所有的退路都给你堵死。 “咔擦” 钥匙开门的声音。 问灵所只有两把钥匙,慕容曌和阳牧青各持一把。 慕容曌像兔子尾巴被点燃一般从沙发上蹦起来,用十万火急的速度窜到了门口。 菩提子哈哈大笑:“小青子,你忘了给你的宠物喂食!” 慕容曌二话不说,捡起门口的拖鞋朝他头顶扔了过去,奈何菩提子细腰一斜,便闪躲开来。 “哎呦喂,这身子骨,比女人还要灵活几分。” 慕容曌笑着嘲讽道。 菩提子仍然笑嘻嘻的,难得并不生气。 等开门见到阳牧青的全貌,二人笑闹的表情顿时凝固在脸上,接着全部变作担忧。 毕竟,胸前被鲜血染红的一大块,谁也无法当做看不见。 “别担心,小伤,已经止过血了。” 阳牧青如同一个没事人一般,半点不踉跄地走进门来,径直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只是步子比较缓慢。 几分钟过后,他换了一件干净的衬衫出来。 “要去医院吗?” 慕容曌嘟着嘴递过来一杯温开水,她现在最害怕的事情之一,就是看到阳牧青受伤。 “不用,我处理过了。” 阳牧青的脸色和嘴唇都有些泛白,不知是因为失血还是因为疼痛。 “这点伤的确不算什么”菩提子撇撇嘴,一脸的不满,“只是小青子你怎么又受伤了?这也太娇弱了,看来你这几年根本就是在混啊混” 阳牧青歉然一笑,微微低下头,不做争辩,菩提子一向不太会说话,一切埋怨当做是关心就好。 “是食愿,以梦为饵,心里一旦有恶念,便会乘虚而入。” 他说话的声音很低很慢,但也很稳。 “这个可比较棘手,你遇到它的饲主了吗?” 菩提子接过话头。 “没有。” “阳牧青,菩提子刚才说,对付这种食愿,并没有行之有效的办法,这是真的吗?” 慕容曌倒不是不相信菩提子所说,只是觉得还需要再求证一下比较放心。 “他所修是鬼道,对付魔物并不擅长,但据我所知有一个人,鬼魔二道都很精通。” 阳牧青边说着边看向菩提子,眼神中有些莫名的笑意。 “让我求他,不如让我死了吧!” 菩提子愤愤然说道,满腔的愤慨。 第六十七章 问计 这世界上的奇人异士很多,虽然慕容曌并不知道菩提子师徒究竟认识多少个奇人异士,但她刚好知道一个很厉害又能让菩提子做出如此反应之人。 “难不成是元苏?”她将心中的答案抛出,心想不至于这么巧。 “嗯。”阳牧青的应答并不大声,却让菩提子的脸更加愁云惨雾。 “说实话,就算你求他,他也不一定会帮忙的吧?你和他的关系,似乎没那么好” 稍嫌明显的激将法,偏偏菩提子很吃这一套,一听差点指着慕容曌的鼻子骂起来。 “臭丫头,我和他关系好着呢,不知道的话就别瞎说!” 阳牧青听见这话有些牙疼,但也知道凭他这个师父的脸皮,一个“好”字说出口绝对不会有半点心虚。 关于菩提子和元苏的关系,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但纵观整个玄师界,还真拎不出第二个人说他俩关系好的,毕竟,“见面就打,不见就骂”的常态无论如何也称不上“好”。 此番菩提子的灵力错乱也是元苏的好手笔,他明里暗里不知已经骂他几百遍了。 “既然关系好着,帮个小忙又有什么要紧?” 慕容曌佯装相信,继续下套。 “我我菩提子哪里是需要求人办事之人,说出去不是很丢脸吗?” 菩提子双手交叉抱胸,整个身体都偏向另一边。 “丢脸?我看你是不敢吧?元苏是什么人物?估计理都懒得理你。” 如果说慕容曌的语气算是三分轻蔑,那她整个神态就称得上是十分轻蔑了,算是做足了架势。 “哼!谁不敢了?我这就证明给你看!” 慕容曌与阳牧青的嘴角同时上扬,看着菩提子从自己的行囊中捣鼓了半天,然后掏出了一只手机。 “你原来有手机的!” 菩提子来问灵所的时间也不短了,慕容曌从未见他拿出过手机,她还以为像菩提子这样的人物,对于新时代的玩意儿敬谢不敏。 “现在这年头谁还没个手机?” 菩提子不乐意了,慕容曌这是怀疑他的智商呢,情商呢,还是生存能力呢? “用手机打?” 慕容曌见他在翻通讯录的样子,不禁好奇发问,在她印象中,玄师之间的沟通方式可以有很多,比方说用纸人、用信鸽、用千纸鹤、用符篆、用信物、用千里传音呃,千里传音好像是武林高手用的反正,不该像一个普通人一样直接用手机吧,那也太不拉风了。 菩提子这回直接甩出了一个白眼。 “我们有时也会用别的方式联络,但用手机是最方便的。” 阳牧青淡淡解释道,他发现经过这次的事情之后,他直视慕容曌时的心情似乎平静了些。 “你有他手机号码吗?” 慕容曌对菩提子的白眼视若无睹,转过头问阳牧青。 “有。” “哦,记得拉黑名单,不拉扣你工资。” “好。” 菩提子:“” 当初告诉他收徒弟可以防老的人一定是脑子进了水,不,灌了铅。 好在他通讯录里的号码并不多,才翻了几下就翻到了元苏的号码,他咬了咬牙,按了拨打键。 慕容曌偷偷靠过去,发现元苏的号码被存为“死衰人”,看来的确是很大仇很大怨呵 铃声响起,电话接通了。 然后响起的音乐声忽然被截断,一个温柔的女声传来:“你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这是——被挂断了。 “通话你妹呀!” 菩提子脸色发白,脸上阴霾更重,将手机顺手砸向沙发。 。。。。。。 慕容曌觉得头顶有一片乌鸦飞过,想笑却笑不出来,她的确没料到元苏居然连菩提子的电话都不接了,这当面打脸打得够响亮,简直就是惨绝人寰。 她和菩提子都深陷自己纠结的情绪中,没人发现在菩提子电话被挂的一瞬间,阳牧青已拿出了手机。 “喂,是元苏大哥吗?我是阳牧青。” “嗯,是,他在我这里。” “我们发现一只食愿,不知道要怎么对付。” “哦,好,我听着” 阳牧青摇了摇震惊到石化的慕容曌,指了指电话座机旁边的便签和笔。 慕容曌立马反应过来,飞速小跑来回,笑嘻嘻将纸笔递到他手上。 看来元苏说得很详细,阳牧青密密麻麻记了两整页。 “就这些对吧?我明白了,谢谢。” 阳牧青正欲挂掉通话,手机被一只带着怒气的手抢过去,动作过于粗鲁,牵动了他胸前的伤口,疼得他“嘶”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房间里面会抢他电话的人自然只有一个。 “喂,是我!你刚才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你不接我电话怎么又接小青子电话?你怎么会有小青子的电话?难道我和你的交情还不如你和小青子的交情?你说你到底什么意思” “嘟-嘟-嘟” 对方一声未吭,电话又被毫不留情挂掉了。 第六十八章 布阵 菩提子的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脸部表情丰富至极,任谁都可以轻易看出来他很气愤。 慕容曌有些担心地看着被菩提子当成麻花拧的手机,她认真地想自己应该给阳牧青报销。 “死衰人!你给我等着!哼,迟早有一天要栽在我手里,到时候你就死定了,我会把你变成一个真真真的死衰人!赫赫赫赫!” 菩提子双手握拳,不断收紧,左手拿着的手机从麻花变成了碎片。 怎么会碎碎掉了? 阳牧青将身边慕容曌差点掉下来的下巴默默合上,让她的上嘴唇与下嘴唇继续相亲相爱。 “恭喜,你法力正常了。” 他淡淡说道,声音明显有些中气不足。 一听这话,菩提子下意识运转了一下体内的法力。 “哗啦!”吊灯从天花板上垂直坠落,慕容曌正站在吊灯底下,显然躲避不及,阳牧青连忙将她拉向自己,于是,对方毫不客气撞上了他胸前的伤口,又惹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 慕容曌慌忙道歉,顾不上责骂菩提子的肆意妄为。 “砰砰砰——” 房间里的各扇门像是被指挥一样,一下子打开,一下子合上,争先恐后地亮相。 “哗哗哗” 厨房里和洗手间里的水龙头都自动打开了,水流的声音不断冲击着慕容曌的耳膜。 “哈哈哈,真的恢复了,恢复了,我自由了,自由了!哈哈哈哈!” 菩提子的状态立马从怒火精灵状态转变为孙悟空,在整个房间里手舞足蹈起来,一下子跳上沙发,一下子爬上桌子,开心得不能自已。 “别高兴的太早,时效只有24小时。” 见菩提子高兴够了,慕容曌脸上的阴云越来越明显,阳牧青带着一丝诡笑开口说道。 “小青子,你什么意思?” 菩提子如同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固定在一个幅度异常夸张的动作。 “我说的什么话,就是什么意思。” “我觉得我刚才耳朵一定是出了什么毛病,你再说一次。” “你的法力时效只有24小时。” 阳牧青语气不紧不慢,声音不高不低地说道。 “我一定是出现了幻听,听不见,听不见” 菩提子将脸埋进沙发里,双手捂住耳朵,像极了一只鸵鸟。 “你怎么不把听觉关闭掉?我知道你做得到。” 对于菩提子的逃避现实,阳牧青“好心”提醒道。 “你提醒得很对,我的听觉反正已经出问题了,不如先让耳朵休息一下。” 菩提子双手做出法势,指向自己的双耳。 见他来真的,阳牧青又一副不管不顾的样子,慕容曌只好出言周旋。 “是谁让你的法力失常的?” “还能是谁?当然是那个死衰人!” “他提出的恢复体力条件是什么?” “解决玫瑰公寓的事情,超度两条灵魂我想是罗昕和小齐灵。” “那你完成了吗?” “这你知道的呀,罗昕被小青子解决了,小齐灵改变了命运,没死成。” “所以任务没完成,他也没有理由恢复你的法力,对吗?” “明知故问!” “那你能靠自己恢复法力吗?” “这个目前还不行。” “所以,你没有听错任何细节,是元苏暂时重启了你的法力,并不是你自己自动恢复法力的,然后阳牧青刚刚已经说了,时效只有24小时,我想,让你恢复法力,肯定是有理由的,你如果乖乖听话,说不定元苏见你孺子可教,就干脆放过你了。” “” “所以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你明白中了百万彩票,然后发现这张彩票很有可能被警察没收的感觉吗?” “懂也没有用,自己的问题,只能自己解决。现在,你要不要好好听阳牧青说话?” 菩提子没有答话,耷拉着小脑袋,眨巴着一双委屈的大眼,挨着阳牧青身边安分坐了下来。 “好了,阳大帅,您可以发号指令了!” 慕容曌搬了条小板凳过来,装模作样地坐下,一脸迷妹般的微笑,等着阳牧青开口。 “三个字,伏魔阵,此阵法需要法力强大的玄师催动,并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天时,最近的怪事都发生在午夜,所以选在今天午夜之后布阵;地利,是要找出食愿最常出没的地方,这次我本来可以找到的,但中途遇袭,只能再找找看;人和,食愿的猎物链一直是一环扣一环的,重点调查一下目前最后一个受害者,找出他/她心中的恶愿所指,以下一个目标受害者为饵,让食愿上钩,陷入我们事先布好的伏魔阵中,斩断食愿与巫师饲主之间的联系,就能各个击破了。” “哇,阳牧青,你竟然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好难得!” 慕容曌拍了拍双手,做鼓掌状。 “所以,我就是那个法力强大的傀儡玄师喽?” 菩提子整个人都散发着不情不愿的气息,他自由散漫惯了,像猫捉老鼠一样被耍的感觉让他极度不爽。 “对了,我好像知道食愿最常出没之地是哪儿呢?” 慕容曌拍了一下菩提子的大腿,笑道:“如果猜得不错,应该是云伦大厦顶楼被闲置的办公室。” “我觉得你猜得对极了,但你为什么一定要拍我的大腿呢?” 菩提子的怒气矛头转向慕容曌,他穿着短裤,白花花的大腿被拍出一个非常有规则的手掌红印。 “有蚊子。” 慕容曌笑嘻嘻地展开手掌,手心里居然真的有一只还在挣扎的长腿蚊子。 第六十九章 下一个是谁 慕容曌不知道法力正常时的菩提子有多么让人头疼,阳牧青可是一清二楚。 因而赶在他脸色没有完全黑掉之前,连忙出言抚慰:“元苏说,只要你安分守己,不是不可以提前解开禁制。” 菩提子正准备大闹一场,一听这话,将正准备伸进法器袋的手乖乖抽了回来,转而轻描淡写地向慕容曌做了一个鬼脸。 慕容曌好不客气地回敬了一个。 见场面幼稚至此,阳牧青有些哭笑不得,要知道无论多么英俊美貌之人,做鬼脸之后颜值都会大打折扣,尤其像他俩这样毫无保留的真情流露。 “咱们言归正传吧,现在只剩一个问题了,我们要找的饵是谁” “你饿不饿?” 慕容曌突然打断了阳牧青的话。 阳牧青本想说不饿,但他一认真看慕容曌的表情,便立马明白了:是她饿了。 只是,他现在算是个正宗的伤患,虽然伤得不算特别重,但给两个毫发无损的人做早餐似乎还是有些不人道吧但慕容曌看起来是真的饿了,估计昨天晚餐都没好好吃 阳牧青的内心开始天人交战。 “看来你也饿了。” 慕容曌见阳牧青不答话,便当他默认了。 “你怎么不问问我?” 菩提子在一旁阴阳怪气说道。 “呀,有法力的人还会饿吗?” 慕容曌装出一脸惊讶的样子。 二人正闹着,阳牧青突然站了起来,朝厨房走去。 “你干嘛呢?” 慕容曌拉住他。 “给你们做饭。” 阳牧青闷闷说道。 “你一个伤患做啥饭呀?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虐待你呢!看我的,不过一个电话的事,早餐马上到。” 慕容曌说完打了个哈欠,回到自己日常活动的禁室,打完电话后,补了一会儿觉。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候,门铃声响起,阳牧青起身开门,发现门外站着谢华。 “你们的早餐。” 他两只手共拎着三份早餐,看来慕容曌还是叫了菩提子的份。 “阿曌叫你来的?不会只是送早餐吧?” 如果只是想坑个早餐,太多人比谢华更适合被坑。 “当然,早餐只是顺便。一大早就让我去调监控,还真会给我找事,幸好之前那两段监控录像我都复制了一份你知道的,我不是担心是罗昕的鬼魂嘛哈哈哈” 谢华干笑道,一张英俊得稍显滑腻的脸上并没有半丝真的不情愿。 “进来吧。” 阳牧青领着谢华进了门,将其中一份早餐扔给了菩提子,然后敲了敲慕容曌的门。 有正事的时候,慕容曌绝不赖床,因此,他只轻轻敲了两下,就吃自己的早餐去了。 三分钟不到,禁室的门开了,展示在众人面前的已是收拾得很清爽的慕容曌了。 “早呀,谢华,东西带来了吗?” “你是先吃早餐,还是先看录像?” “就不能一边吃早餐一边看录像吗?” “可以,你开心就好。” 目前最后一个出事的人是外联部的王美娜,就是阳牧青他们三人第一次去云伦大厦遇到的那个娇柔的女鬼,当然,在录像里面的时候,她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那天她加班到很晚,时针指过十二点之后,突然一头栽倒在椅子里,昏睡过去,不时手脚乱舞,不时惊呼蹙眉,明显是被食愿摄入了梦魇之中,几分钟之后,她的电话响起,她两眼无神地接了电话,嘟囔了不太清楚两句话,之后放下手机,缓步朝楼梯见走去,她的目标是顶楼,之后发生的也就不必看了。 录像只录到画面,听不到声音。 因此王美娜究竟在电话里说了什么,还得靠读唇语来猜。 “她说了什么有那么重要吗?”谢华见他们几个全神贯注盯着屏幕看的样子,有些好笑与不解。 “关系到另一个人的生死。”慕容曌笑道,“你没欠她情债吧?说不定是你哦” “呵呵,吓我也没用,我还真跟她不熟。”谢华并不买账。 “唉,可惜了,我还想做你的救命恩人呢”慕容曌一脸遗憾。 “呃,这就别想了。有看出来她说什么了吗?” “你看出来了吗?”慕容曌反问道。 “没有。” “嗯,所以我也没有。”慕容曌老实摇头道。 “”谢华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师父,你读出来了吧?”阳牧青深深望了菩提子一眼,许多鬼魂的声音正常人是听不到的,因此唇语几乎是玄师的一门必修课,菩提子读唇语的本事自是极好,他一直一言不发,不过是想看慕容曌笑话罢了,不料被阳牧青给推了出来,而且,被他一声“师父”一喊,就不好驳他面子了。 “你应该也读出来了吧?要说读不出来该打屁股了。” “要不我们一起说?” “好。” “123罗昕的方案是我偷的,但我没想要她死,对不起,别找我老巫婆,你不得好死。” 等菩提子提足丹田之气一口气念完,才发现阳牧青的嘴唇动都没有动,不由得有些气闷。 “小青子,你又耍我!” “居然是王美娜!”谢华左手握拳,用力捶了一下墙面,眼睛中燃烧着愤恨。 “小齐灵说过过老巫婆下一个原来是她,嗯,那就好办了。”慕容曌心中已是了然。 第七十章 传闻 一天的时间看起来很短。 但24小时其实可以做很多事,如果能保证中途不犯糊涂不睡觉的话。 至少对慕容曌他们而言,实在是足够了。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谢华的第一个想法其实是对付王美娜,但人家已经死翘翘了,他又还没有三观不正到要将人家鞭尸,就算真的起了鞭尸的念头,人家的尸体也早已化成一堆灰。 “关于顶楼的闲置办公室,有没有一些不好的传言?” 闹鬼和出事的地方一般都有怪谈,那间办公室一直闲置着,在人气极旺的云伦大厦显得极不正常,绝对不是经营者吃饱了撑着不肯租出去,而是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理由,就像那些被掩盖起来的非正常死亡事件一样。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那间办公室是有点奇怪,据说最初租给一家创业公司,之后不久,那家公司的老板破产跳楼,人员也全部解散,那间办公室空了几个月之后,也陆续有人看房,但别人都不肯租,更别提买下来了,后来也就完全闲置了。” 谢华说着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接着说道:“据说那间办公室总是萦绕着一股怪味,而且是说不出的那种味道,不是垃圾,也不是死老鼠,也不是墙漆闻了就让人很不舒服,而且经久不散。” “你去过?”慕容曌觉得他形容得有些太过具体了。 “没去过里面,但经过几次,我这人天生嗅觉比较灵敏,那股味道是真的存在。” “就只有这样吗?还有没有别的?” “我想想对了,我好像听人说起过,那是个被诅咒了的地方,进去里面就会被魔鬼缠上。但我觉得不对,当时去看房的那些人并没有听说突然死掉。” “哼,那是因为看房都是白天看的,晚上去试试!” “啊,难道是真的?” “真真假假,谁知道呢?还记得听谁说的吗?” “太久了谁说的来着,啊,想起来了,是老徐!” “老徐是谁?” “徐正明,策划部的老同事,就在王美娜之前死掉的那一个” 谢华说着突然没有了底气,难不成徐正明走进过顶楼的那间办公室? “你跟徐正明熟吗?他跟刘美娜有没有什么特殊关系?” 慕容曌觉得有些真相就要呼之欲出了,双目灼灼有神。 “老徐前阵子神叨叨的,说自己被一个女人骗了,莫不成是刘美娜?” “我看很有可能。” 慕容曌说着将谢华扯到电脑前面,打开一份资料,资料上是一个中年女人,相貌普通,形容干瘦。 “那这个人呢?跟徐正明有没有关系?” “这这是老徐的前妻。她之前也在我们大厦上班,三年前突发疾病死亡,正上着班呢。” “他们离婚,是不是因为徐正明出轨了?” “不太清楚,但他们离婚前的确吵得很凶,那女人还来我们办公室闹过,所以我对她特别有印象。” 慕容曌沉思了一会儿,有一点终究想不太明白,于是问阳牧青:“为什么死亡竟隔了三年之久呢?” “也许这三年里面,徐正明都没有特别强烈的愿望。” “还有一个问题,罗昕也是死在徐正明之前的,她与此事到底有没有关系呢?” 听慕容曌冷不丁提到罗昕,谢华的双眼有些泛红,斯人已逝,追忆惘然。 “她是在玫瑰公寓自杀的,而那魔物离不开那幢大厦,二者应该没有关联。” 阳牧青有条有理地说道。 “哦,这样子” 慕容曌突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将话接下去,一时之间沉默了。 “难道你们认为徐正明害死了他前妻,刘美娜害死了徐正明?” 谢华从对话中听出来一些猫腻,但又觉得不可思议,这几个死去的明明都不可能是他杀。 “错了,恰恰相反,是徐正明的前妻害死了他,而刘美娜又是被徐正明所害。” 慕容曌义正言辞地予以纠正。 “你开什么国际玩笑?死人怎么可能再害死别人?”谢华觉得自己听到了天方夜谭。 “人死为鬼,鬼为什么不可以害人?” 慕容曌笑得很是通情达理,让谢华觉得自己刚才仿佛说了荒诞不经的话,他的眉毛纠结成一团,虽然他不是无神论者,但要让他接受慕容曌的说法还有些困难。 “其实,真相是不是这样,也不太重要,等一切了结就好了。” 慕容曌从抽屉里拿出纸笔和信封,匆匆在信纸上写了两句话,然后小心叠好放入信封。 “别的我们会安排,你帮我做一件事就好。” 这话当然是对着“我们”之外的谢华说。 “说吧。”谢华笃信慕容曌不会让他做太过为难的事情。 “今天下班前,让老巫婆看到这封信。” “就这样?” “这样就够了。” “好的,我会做到。” 谢华将信封从慕容曌手上抽走,起身告辞。 “你写了啥?为什么她看了信就行?约她半夜去顶楼那间办公室吗?傻子才会去吧?” 一直在旁默默冥想伏魔阵的菩提子突然凑了过来。 “你还是好好研究你的伏魔阵吧,可千万别弄砸了。”慕容曌笑笑,并不回答他的问题。 关子总是要卖到最后才有意思,提前揭晓就不好玩了。 “小青子,我觉得这个女人不靠谱,还是我去将那人绑了来吧!” 菩提子拍着胸脯,自告奋勇道。 “你更不靠谱,我信她,你别惹事。” 阳牧青望向慕容曌,眼神中满是坚定与柔情。 第七十一章 酝酿 “你小子的眼神别那么肉麻好不好?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菩提子好没气劲地说道,闭目冥想,不再理会两人。 既然计策都已经定好,他们三人决定上午继续补觉,养精蓄锐,来应付晚上的一场恶战。 菩提子在沙发上左右翻滚,一直没有睡意,于是爬起来去敲慕容曌的门。 “吱——” 旁边的门开了,阳牧青面无血色地立在门口,无声地看着他。 “什么事?” 菩提子楞了楞,确认自己并没有敲错门,但既然阳牧青提问,他也就回答了。 “哦,我想提醒她别忘了我的床,还有死神玩偶。” “那我建议你就别敲了,再敲一下,就什么都没了。” 阳牧青语气自如,菩提子还是知道察言观色的,知道这并不是威胁,而是事实。 “哦。” 确认菩提子回沙发上乖乖躺好了,阳牧青才将门关上。 一只蚊子在菩提子的眼睛上方打转。 “蚊子呀蚊子,我的徒弟入了魔障,我该拿这条美女蛇怎么办呢?” 他自言自语着,眼神真挚,仿佛那不停转着圈的蚊子会给他什么答案一样。 阳牧青醒来的时候,发现太阳已经不再正中间的位置了,他吃了一惊,从床上弹跳起来,他记得自己明明定了十二点的闹钟,看现在的天色,至少是下午两点之后了。 他收拾妥当推门出去,发现慕容曌和菩提子居然头靠着头,在窃窃私语什么。 也许,他并没有醒来,只是在梦境中神游 “你醒啦?” 慕容曌转过头,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看起来心情的样子。 “刚收到谢华短信,他已经搞定了,果然靠谱。” “你们在干吗?” “在做晚上的具体分工,菩提子负责伏魔阵,你负责那个老巫婆的安危,我负责守门,完美极了。” 慕容曌一脸得意。 “你守门?要不你别去了。” 阳牧青对慕容曌的细胳膊细腿表示怀疑。 “有热闹不凑可不是我慕容曌的作风,我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 慕容曌拉开桌子的抽屉,里面赫然躺着四五把大锁。 “这个总能守住门了吧?巫师是人,不是鬼也不是魔,没那么大本事强行破门而入的。” 阳牧青抚额,瞟菩提子:“是你告诉她靠这几把破锁就能守住门的?” “我什么也没说,是她自己做的分工,我只有服从分配的权利。” 菩提子马上撇得一干二净。 “那是你告诉她那个能控制食愿的巫师连破墙术都不会的?” 阳牧青的脸更黑了。 “这是你老板的智商问题,怎么能怪我没说?” 菩提子阴声阴气地嘟囔道。 “好啦,我不守门了,就乖乖呆着看你们降妖除魔总可以了吧。”慕容曌的积极性一下子被打击没了,“中午叫了外卖,你的饭在厨房,我去帮你热。” “阿曌,我跟你打个商量,这次你别去怎么样?” 阳牧青单手拉住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不行,我还有些话要对那老巫婆说呢,我保证不会给你们惹麻烦的。” 慕容曌打掉他的手,哼着小调走向厨房。 阳牧青心中苦笑,她不惹麻烦?有食愿在,于他而言,她本身就是个大麻烦。 不知道那只食愿还有没有别的什么本事,万一菩提子控不住场,他说不定又得陷进去那个梦魇。 “你在担心什么?担心我搞不定一只小魔吗?”菩提子冷笑道。 阳牧青好歹也跟过他好几年,他不会看不出来,当阳牧青表现出畏手畏脚的样子时,不是对自己没有信心,就是对身边的人没有信心。 “等这件事了结后,我想再好好跟你学点东西,肯教我吗?” 阳牧青知道自己一直是个半桶水,但之前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却愈发觉得不方便起来。 “正有此意。”菩提子内心还是有些宝贝自己这个唯一的徒弟,他清楚自己的性情,再去教一个还不如直接杀了他,而他当年答应过那个老头子衣钵不能断在他手上。 这些,他自然从来没有跟阳牧青说过,两个人一个随便教,一个随便学,倒也还能勉强相处。 “趁着你法力尚在,给我先疗个伤行不行?我怕等会儿应付不过来。” 阳牧青不肯求人的性格,尽管是对着自己的师傅,仍觉得这句话难以启齿,憋了好半天才说出来。 菩提子笑了一笑,不置可否,伸手去拉他的衣襟。 “你们干嘛呢?” 一手端着饭,一手拿着鸡腿啃的慕容曌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用疑惑的眼神打量着他们。 “疗伤。” 阳牧青淡定地回道。 菩提子的脸则红了一红,手抖了一抖,但好歹还是将他衣襟拉开了,用掌心覆盖在他胸前的伤口上。 一丝黑气从阳牧青胸前的伤口窜出,菩提子的额上开始冒出细汗。 待他的手移开时,慕容曌看到那伤口虽然没有完全愈合,但看起来已经无甚大碍了。 谢华今天啥正事也没干,先装作一个没事人一样溜进于莉的办公室,将慕容曌给他的那封信放到她的桌子上,然后就开始有意无意盯着于莉的一举一动了。 于莉当了他顶头上司这么久,她的情绪他是能够一眼看出来的,虽然她从办公室走出来之后仍旧显得很镇定,但眼神已经明显魂不守舍了,在训人的时候连同事的名字都叫错,下午本来要开一个总结会的,她也像是忘记了一般提都没有提——这放在平时是完全不可能出现的。 “你说老巫婆今天是不是有点不正常?” 谢华电脑桌面的聊天头像闪了一闪。 一只红色的小兔子,正是齐灵,明明是她处理错了一个数据,被叫进去骂的却是另一个同事,迫于于莉平日的淫威,那个被训错的同事吭都不敢吭一声,一出门却忍不住哭了,搞得齐灵很是尴尬。 “更年期,正常。” 他愉快地回了一句。 “呀,窗外又飘那个了!” 齐灵飞速回了一句。 办公室响起一阵闷闷的抽气声,此起彼伏。 谢华望向窗外,果然又看到了那来无踪去无影的纸钱。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今天的纸钱前所未有的密集与发狠,像天鹅临死前的盛大吟唱。 第七十二章 脱队 赶在云伦大厦的下班汹涌人群出来之前,慕容曌三人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大厦。 他们压根没记起来要带访客证这回事的,纯粹靠刷脸。 毕竟,当他们三个人的脸凑在一起的时候,还是极有辨识度的。 菩提子将三人的气息隐去,让食愿无法捕捉到他们的踪迹。 他们直接上了顶楼,注意避开了人群,因为说不定饲养食愿的巫师就在这幢大厦的某个角落。 打草惊蛇是傻瓜才爱干的事。 那间闲置的办公室在顶楼的走廊尽头,菩提子伫立着瞧了一会儿,眯了下眼,招呼他们到了一个角落。 “怎么了?” “这里人还挺多的,我们贸然闯进去总是会引起动静,得做点防护措施。” “什么防护措施?墨镜、头套,夜行衣?” 慕容曌的脑子里面同时闪过伪装的明星和银行抢劫犯。 如果一定要她选,还是勉强选前者好了。 “我菩提子怎么可能玩这么低端的玩意儿?”菩提子邪魅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三张黄符,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一些蚯蚓文字,慕容曌自然是一个字都看不懂的。 “隐身咒?” 阳牧青微微皱了皱眉头。 “虽然你画不出来,认得出也是好的。” 菩提子表示这个徒弟没白教。 阳牧青撇撇嘴,不做任何申辩,只是表情有些微妙。 这一点点的表情变化自然是逃不开慕容曌的法眼的。 “难道这个东西有什么奇怪的副作用?” “经我改良过的隐身咒是世界上最棒的隐身咒,放心用就好,咱们先去洗手间把衣服换下来,然后把隐身咒贴在身体上的任意一处,就能生效了,扯下来才会失效,效果杠杠滴。” 菩提子扔给慕容曌和阳牧青各一张。 “等等为什么要换衣服?我们哪有衣服换,你变出来吗?” 慕容曌总觉得菩提子笑起来有些高深莫测,就像在用低劣的手段诱哄自己调入一个陷阱。 “这隐身咒只对人体有效,对衣服没效,衣服当然要换下来。” 慕容曌的脸抽了两下,不知该笑该哭,这样荒谬的要求,她应该是可以拒绝的吧。 “那我们能互相看见吗?” “废话!看不见我们要怎么交流?” “这个,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或者等这里的人都走光!你别扭扭捏捏的,都不像你了,不去的话就老实在这里呆着。” 菩提子明显不耐烦了。 换做平日,慕容曌倒是一点也不在意他的不耐烦,但谁叫今天菩提子是这场战斗的主角呢,她一个配角只能是服从的命。 凑热闹还是出卖节操?当然是保住节操要紧了。 菩提子倒还没什么,如果她和阳牧青“坦诚相见”了,以后还怎么在一起愉快地共事呀?光想一想都尴尬得要死好不好 慕容曌咬咬牙,将隐身符塞回菩提子手里。 “你们注意安全呐。” 慈母般的叮嘱是一定要有的,慕容曌的语气和表情都很到位,就差热泪盈眶了。 “你也小心点。” 阳牧青释然一笑,随菩提子往洗手间方向走去了。 他的笑容一向很浅淡,甚至夹杂着几分冷漠的意味,但落在慕容曌眼里,一直是有温度的。 毕竟,没有温度也是一种有温度 阳牧青正想脱衣服的时候,被菩提子毫无征兆地阻止。 “真脱呀?这么想向我展示你的青春肉体?我不介意,你知道师傅我一向是荤素不忌的。” “你改良过了?” “是呀,别以为我这两年啥长进都没有好不好,你师傅我一直勤学苦练、日进千里。” “那你干嘛匡阿曌?” 倒也怨不得慕容曌会上当——菩提子之前画的那种隐身咒是的确如此坑人的,跟他的脾性一模一样。 “你说呢?” 菩提子幽幽说道。 “你不是说你搞得定吗?” 阳牧青侧过头,不与菩提子哀怨的眼神对视。 “给你疗伤的时候不小心窥探了你的那个梦,然后我觉得自己终究是太不了解你了。” 菩提子说这话的神态,就像是一个家长在说自己无可救药的孩子。 “走吧。” 阳牧青默默将隐身咒贴在胸口,不再就这个问题继续与菩提子争论下去了。 慕容曌不知道阳牧青两人是什么时候从她身边走过去的,但她远远听见那间闲置办公室的门禁响了一声之后就哑了,想必是菩提子出手破了门禁的限制。 “就我一个闲人了,接下来干嘛呢?” 慕容曌百无聊赖地望了一眼四周。 然后她瞥见了那个谢华带齐灵去过好几次的很有特色的顶楼餐厅。 哈,不错的好去处! 虽然晚饭已经吃得很饱,但咖啡还是可以再喝一两杯的。 转身的瞬间,她感觉身后有一个视线刺了过来,但回头看时,又连鬼影子都没见着一个。 第七十三章 生变 慕容曌一双美目有意无意扫了一眼餐馆外面摆放着的荧光牌,上面写着营业时间是上午十一点到凌晨三点,果然是加班人士的好去处,下方还放了几个店长推荐的菜式,看起来十分地色香味俱全。 餐馆这个时候还比较冷清,这是吃晚餐的点,刚下班的人,要么直接回家,要么接着加班,在这幢以工作狂著称的大楼,那些模范员工们不饿到前胸贴后背是不会想起来还有吃饭这回事的。 众服务员像是一群无所事事的鸟,随意栖息在靠窗的几张桌子上,见有人来了,一没有摆个笑脸,二没有来一句惯常的“欢迎光临”,其中一两个年少点的男服务员眼光黏在慕容曌身上不肯离开,却也没有要起身招待的意思。 真是家很有性格的餐厅。 店内唯一的一抹亮色,是收银台里面站着的白嫩小姑娘,冲她露出一个纯天然无杂质的友善笑容。 “请问您要点些什么?” “你们这有咖啡吗?” “有的。” “来杯美式。” “好的,98元,刷卡还是现金?” 小姑娘飞速往电脑里点了单,打出一张小条,双手递给了慕容曌。 慕容曌接过小条,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一时有些进退两难。 一杯美式居然要98元!这种价格恐怕只有五星级酒店或者坑死人不偿命的酒吧里才敢写的吧。 慕容曌虽是个不差钱的人,但也还没有富到买东西不问价格的地步。 在众人殷切的注目礼下,慕容曌终于没好意思直接退单,收住了已经朝外迈出一步的左脚,乖乖打开钱包抽出一张红色的毛爷爷,苦笑着递过去。 “还要别的吗?” “不用了,谢谢。” 慕容曌心道,她就递过去一张,找回的钱恐怕是连一张纸巾都买不起了,还能要什么? 一杯咖啡都如此贵气逼人,在这吃顿饭不得削层皮吗? 精美装帧的点餐册就堪堪摆在柜台上,出于好奇,慕容曌拿来翻了翻。 蛋炒饭10元 鱼香茄子18元 糖醋里脊22元 红烧排骨28元 小炒牛肉35元 慕容无语凝咽早知道她还不如点个双人鸳鸯火锅套餐,还有椰汁赠送,也才88元。 收银员一眼看出她心中所想,毕竟慕容曌虽然没吭声,但高挑的眉毛洋溢着讶异,忙贴心解释道:“咖啡是现磨的,蛋糕是限量的,最重要是我们老板亲自做的,味道是真的很不错呢。” 慕容曌笑而不语,向整个餐厅最不起眼的一个角落走去,顾客偶尔被坑一回倒也没什么,就不知道这家炒菜的大师傅心里能不能服气。 约摸过了半个小时之久,她点的那杯咖啡才慢悠悠地上来,端盘子的人明显不是服务员打扮,一身上下都是休闲舒适的布料,长相倒也不怀,却也称不上好,是一名羞涩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这两个词其实跟羞涩都扯不上多大关系,但任何人见到这个人,第一印象必然是这个词。 也许是他局促的微笑,又或许是因为他僵硬的步伐,还或许是他不与对方碰撞的视线。 他放下咖啡杯的模样很虔诚,慕容曌几乎已经可以猜到这便是顶楼餐厅的神秘老板——一个执着于咖啡和甜点的男子,他盘下顶楼这家店,原意或许是开个咖啡馆,然后发现光卖咖啡并不能支持经营,于是顺带买些快餐,之后渐渐就转型成一个正常的餐馆,原来的咖啡师都已辞退,只剩下老板自己。 至于他亲自端咖啡出来,或者是因为会点昂贵咖啡和甜点的人并不多,他想出来瞅瞅谁是那个冤大头,又或许这只是他的一种仪式,并没有任何其他的含义。 “您点的美式,请慢用。” 中年男子的嗓音也很特别,嘶哑得很干净,入耳有些刺耳,却并不讨厌。 慕容曌一向是不辜负陌生人美意的,于是嘴角噙笑,将杯盘拉近,拿勺子轻轻搅了搅,喝了一口。 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同时品尝到了天堂和地狱的滋味。 “咖啡很好喝。” 中年男人闻言,笑容扯得更开了些,两颊以及耳垂都染上了一层红晕。 阳牧青也是个很纯情的男孩子,但跟这男人一比,简直称得上圆滑了。 慕容曌将一杯咖啡慢慢喝完,突然觉得有挡不住的睡意上涌,她惊觉哪里不对,但身体诚实地接纳了睡意,根本不将她反抗的脑神经当回事,她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便趴倒在桌子上。 “将‘打烊’的牌子挂出去,今天不营业,你们提前下班。” 那名给慕容曌端咖啡过来的中年男子从杂物间绕了出来,仍旧是那副羞涩模样,但讲话语气毫不软弱。 “那这客人这么办?她好像睡着了。” 收银的小姑娘很明白自己的老板喜怒无常,倒也不甚惊讶,只是望着突然趴倒的慕容曌有些头疼。 “别打扰就行,她醒了自然会走的。” 中年男人吩咐完,便又快速钻回杂物间去了,仿佛那里有一个巨型磁铁时时刻刻在吸引着他。 正在紧张布置着伏魔阵的阳牧青的心脏突然“咯噔”一下,让他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仿佛觉得有些事情正在脱离掌控。 菩提子察觉倒他突然呆滞,酸道:“不就一会儿没见吗?她又不是三岁小孩子。” “我想回去看一眼。” “她不是还戴着荧惑吗?真有事你难道感觉不到?小青子,就当帮师傅个忙,别三心二意了,这伏魔阵可不能出错,我还等着戴罪立功呢。”菩提子法力虽恢复了,伏魔阵却不是他的拿手活,苦思冥想到现在,也就堪堪有个八九不离十,离万无一失还差很远。 阳牧青应了一声,收了收无端的担忧,埋头干起活来。 第七十四章 再添冤魂 距离十二点还有一分钟的时候,伏魔阵已准备好。 菩提子是布阵主力,阳牧青只是打打下手。 他平日里没怎么和菩提子一起“打过猎”,这一番伏魔阵布置下来,阳牧青觉得菩提子在他心目中吊儿郎当不正经的形象大有改善,觉得菩提子的名号混下来的确全凭本事,偌大的一个伏魔阵,几乎将那间空办公室的每一个角落都涉及到,简直就是一个密不透风的网,菩提子没有半点不耐烦,就一笔一笔勾勒着,认真的模样跟慕容曌工作入魔的状态有得一拼。 只要魔物的边沾到这里,绝对讨不了任何好处。 十二点过一刻。 整栋大厦几乎已经人走楼空,安静得一根绣花针掉在地上都能让听到声响。 阳牧青守在门口,望着来路,仍旧空无一人。 慕容曌告诉他,她与那个“老巫婆”于莉约的时间是十二点整。 如果对方是真的被威慑住,不该迟到这么久。 阳牧青按捺不住,拨打了慕容曌的电话。 无法接通,不知道是哪一边的信号不好。 “我出去看看。” “不行,如果那食愿这会儿过来,我一个人操控不了整个伏魔阵。” 菩提子生硬地拒绝掉。 “我再等五分钟。” 阳牧青知道自己该以大局为重,但内心隐约的不安让他心神难定。 “我感觉那食愿的气息了,它正在靠近。” 菩提子原先紧闭着的双眼缓缓睁开,一抹危险的瑰色染上他的瞳仁。 此时,慕容曌的手机响了,接收到一条新信息。 她趴在桌上,仍旧睡得不省人事。 餐厅老板轻手轻脚地走过来,像是生怕惊醒她的安眠一样,拿起她兜里的手机,拎起她的右手,用拇指的指纹解了锁,查看了那封新短信。 是谢华发过来的,字数寥落,但内容惊人。 “老巫婆猝死,已报警。” “怎么又死了一个?这段时间是不是太频繁了?” 餐厅老板嘶哑又干净的声音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食愿最近的胃口变大了,但我们并没有违反当初制定的规则,你别担心,警察查不到我们头上。” 门口有一个女子缓步走了进来,面上没有任何表情,语气也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一副大眼镜差不多覆盖了大半了脸,正是那天阳牧青夜探云伦大厦乘坐天地时遇到的眼镜女。 “林情,再这样下去,我怕你造的杀孽太深。” 餐厅老板的语气变得不那么温柔,他已经放纵了眼前这个女子太长时间,久到让他忘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不是他不愿意放纵下去,而是林情已经有了走火入魔的趋势,就像是一个沉迷于游戏的孩子,为了走到终点,为了虚拟的胜利,早已忘记了该如何正常生活。 “左舟,你今天真凶,是舍不得这个女子吗?” 林情从背后抱住左舟的腰,长发顺着她斜靠的脑袋垂下来,像极一场溺水之人的绝望。 “她并没有什么错。” “左舟,你总觉得每一个人都没什么错。” 林情的左手抚上他的脸颊,接着转过身来,踮脚在他唇上轻轻一碰。 “其实他们都该死,要不然怎么会被食愿盯上呢?那老女人死前的愿望就是让给她写信的人下地狱,我们怎么好不送一程呢?如果这女孩运气够好,也不一定就会丧命于此。” 虽然他们都已不再年轻,但这样的小动作做起来仍旧甜蜜得不输年轻小情侣。 不管多少次,左舟都适应不了这种“偷袭”,一张脸顿时红得像煮熟的虾子一样。 在他们的身边,一只半透明的小动物仰起头望着他们,蜗牛的触角、猫的身子、狐狸的头、背上一对比蝴蝶更加艳丽的翅膀,浑然不觉自己充当了电灯泡的角色。 它盯着看了一会儿之后,似乎觉得十分乏味,循着熟悉的味道嗅到了慕容曌的身边。 在它的眼中,慕容曌犹如一个新鲜出炉的奶油蛋糕,浑身上下都充满了诱惑的味道。 菩提子已经维持了好一阵子的法力最佳状态,食愿的气息虽一直在附近徘徊,却一直不曾进来。 “五分钟到了,我去看看阿曌。” 阳牧青将隐身咒收起,夺门而出,出来的时候却很惊讶地发现菩提子跟在他身后。 伏魔阵在他们的身后隐隐发光,像一个被努力生下来却又随手丢弃的可怜婴儿。 “怎么了” 阳牧青自然不会认为菩提子也是因为担心慕容曌的安危才出来的。 但他这句话还没说完,就觉得眼前天旋地转起来——是“荧惑”传来的感应。 慕容曌果然出事了。 原先分开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也。 “我估计食愿找上她了。” 菩提子冷静地说道,没说自己是从阳牧青愈来愈苍白的脸色中看出这一点来的。 “别问我为什么食愿为什么会攻击她,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脑子飞速地思考解决之道,伸手堵住了阳牧青欲言又止的嘴。 警笛声从远而近,逐渐清晰可闻,竟是直奔云伦大厦而来,几束耀眼的光从前厅的玻璃折射上来,脚步声、狗吠声、说话声夹杂不清,深更半夜,这幢大厦重新热闹起来了。 可能是又发生了命案 而且,这一次,不再是静悄悄被掩盖掉了。 只是,这回死去的人是谁? 第七十五章 对峙 有热闹可凑,菩提子向来也是来者不拒。 然而,阳牧青黑如锅底的脸色和额头上的薄汗让他不忍心造次,慕容曌不见踪影,他们两人都有责任,毕竟是他们一起将一个毫无法力的女子放置于一个危机暗藏之地,同伴之间的信任是好事,但他们三人之间的配合明显还很有问题,一旦行动便漏洞百出,原先青曌二人之间的默契似乎也快荡然无存。 比方说这一次,即使布好了圈套,对方不上当的话,一切都是白搭。 “你别担心,我看那小妮子福大命大,绝对不会有事的。” 菩提子拍了拍阳牧青的肩膀,丢出的安慰苍白无力。 阳牧青没理他,全神贯注用精神力探测“荧惑”的所在。 他前胸原本快要愈合的伤口像是突然被针扎了一般,钻心地疼痛起来,如果他所料不错,慕容曌身边的魔便是食愿。 东南方,50米距离。 阳牧青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特色餐厅,甩开菩提子的手,径直走去。 “小青子,我记得你不是这么冲动的人呐。”菩提子好没气地拦下他,对于阳牧青的莽撞很是不解,“食愿也在那里,你也知道,我降服它必须借助伏魔阵,我们先打个商量好不好?” “怎么个商量法?” 阳牧青稳住自己激荡的内心,尽量“心平气和”地说道。 “等会儿我将慕容曌搬到设有伏魔阵的空办公室,将食愿引过去,你拖住巫师,我们各个击破!” 菩提子习惯于单独行动,没有所谓的战术概念,只是多年的实战经验会让他自动选择最佳方式。 “那个伏魔阵不是要两个人才能启动吗?” “两个人是最保险的做法,但你听过元苏什么时候和别人一起行动过吗?他做得到,我自然也行。” 菩提子提起“元苏”二字的时候颇有些不情不愿,似乎这个名字一旦跟他扯上关系,就会让他浑身都不舒服。 虽然不知道菩提子哪里来的自信——毕竟他一直是元苏的手下败将,但除了选择相信,阳牧青并没有别的路可以选。 “那我们换一下。” 阳牧青毫不掩饰自己的不信任,他才不放心将慕容曌交到菩提子手里,且不说他们二人之间一直不太融洽的关系,菩提子的累累劣迹足以表明,他一定会将慕容曌这个累赘抛到一边自己去打个痛快。 “不说我打击你,你还真搞不定伏魔阵。” 菩提子的耐心已告罄。 再争论下去只会浪费更多时间,阳牧青点头默许,不再争辩。 大厅中,尚在调情的二人丝毫没有察觉隐形人的入侵,如果凑近看,会发现林情正在用牙齿轻轻咬噬着左舟的脖颈,鲜红的血丝从她的唇边淌下,他们相扣的十指处亦有血光闪现,直到食愿将自身调整到备战状态,他们才感应到事态不对,待回过神来,慕容曌的身体已经以一种半漂浮的奇异姿态被一股力量移至门口。 那股力量自然是隐身状态的菩提子,他来去如风,压根没给二人反应的时间。 “追!” 林情一声令下,食愿便如附骨之疽一样,化作一阵风,紧随在慕容曌身后。 菩提子冷笑一声,饶有兴趣地回过头来冲它吹了一声口哨。 “小乖乖,快快来。” 食愿果然被激怒了,行动的速度更快,长长的尾巴从黑风中伸出,试图缠绕住菩提子奔跑的双脚。 菩提子的隐身咒在它眼中形同虚设。 菩提子也不是省油的灯,从怀中掏出一长串的纸人,如同锁链一般裹住食愿,每一个纸人上面都附着一个被封印的凶灵,拿凶灵来对付魔,一个不顶事,十个却可成气候,并不会完全落下风。 那间设好伏魔阵的空办公室离特色餐厅并不远,就在食愿将那些凶灵纸人一个个撕碎的间隙,菩提子已经将慕容曌移到了伏魔阵中。 “小乖乖,快到爷爷这里来。” 食愿本就怒不可遏,一时之间又脱身不得,于是愈加愤怒,像一阵小龙卷风一样,直袭菩提子。 菩提子就像是一个等着麻雀落网的顽童,两边的嘴角轻扬,一边唤作兴奋,一边唤作嗜血。 餐厅这边,察觉到情形失控的二人终于不再卿卿我我,食愿可是他们心爱的小宠物,不能让它出事。 “我去看看。”林情在左舟耳边说道。 “嗯。”左舟脸上的红晕就一直没有褪下过。 但她的脚在迈出餐厅的一瞬间被弹了回来。 这里被设了结界,意味着这里还有一位玄师。 玄师与巫师本应是近似同行的关系,但当巫师与魔物串通一气的时候,他们之间的关系就会变成警察与小偷的关系,但警察能不能抓住小偷,还要看是警察的本事大,还是小偷更加神通。 就前几次交锋的结果来看,阳牧青的本事并不算好。 “难道还是昨晚那个臭小子,可真是不知好歹!”林情冷哼一声,“左舟,快将这障眼法给破了!” “你退下,我来,你别忘了,不可直接伤人性命。” 原本如呆鹅一般伫立在柜台前的餐厅老板左舟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挥之不去的羞涩感再也找不到半点,整个人从上到下,都散发出逼人的气势来。 林情的上下唇碰了砰,颇有不甘的模样,但最终也没说出发对的话来,退守至餐厅一角。 暗处的阳牧青暗叫不妙,对手竟然是两个人! 而且看这形势,他没见过的那个男人才是真正操控食愿的巫师! “朋友,现身吧,我已经看见你了。” 阳牧青真真切切感觉到了左舟眼神的对视,知道对方所言不虚,便干脆将身形显了。 “不搞定你,我就不能去找你的另一个朋友是吧?” 左舟认真打量了眼前的人,并不认为他会是一个强有力的对手。 “没错。” 阳牧青坚毅的眼神瞥过来,冷淡而笃定地答道。 他知道双方的实力悬殊,然而,他并没有想要打败对方的想法,只要缠住他,为菩提子争取足够多的时间就好。 “那我就不客气了。” 左舟嘴上说着不客气,手上则更加不客气,用巫力凝结出一支长矛,倏忽刺向阳牧青。 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刺,却暗含了雷霆之势。 阳牧青险险避过,长矛擦着他的脖子而过,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 对方的兵器可是真刀真枪,两相对比,他手里握着的桃木短剑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第六十七章 噩梦终结 桃木剑是专用来对付鬼祟之物的,用来打架确实不太顶用。 阳牧青一声不吭地收起桃木剑,用脚挑起两旁结实的木凳,连同桌子上摆着的白瓷碗碟,用桌布一裹,直往左舟身上招呼,同时自己边打边退,不让左舟的长矛有可趁之机! 既然技法不行,那就用蛮力、用疯劲,论打架,阳牧青还是很有经验的。 左舟脸上腾起薄怒,对阳牧青毫不讲究美感的打法很是看不上眼,然后看不上眼归看不上眼,他手中的长矛虽能洞穿血肉,面对着飞过来的“凳子碗碟雨”也只能大材小用。 “舟哥,这小子在拖延时间,他这次肯定带了个厉害角色过来,食愿那边有危险!”林情看阳牧青一直不闪不避,身上虽已多处挂彩,但神情丝毫不乱,察觉事态有异,出声警示。 左舟冷哼一声,选择速战速决,将碍事的长矛丢弃到一边,以指为剑,直冲着阳牧青脆弱的脖颈而去,想一举将其拿下。 阳牧青这回闪避不及,被逮了个正着,脖子被左舟一双铁手扼住,一口气提不上来,白皙的脸刹那间变得通红。 左舟直视着阳牧青的双眼,发现他被红血丝蔓延的双眼里面没有一丝的恐惧和愤恨,镇静到让他怀疑自己并没有将对方的生命控制在自己的手中,而是被对方耍了一般。 “你们是有备而来?” 阳牧青连呼吸都不能,自然也无法做出回答。 现世报来得比左舟想象到的更快,就在下一秒,他感觉到自己的心似乎瞬间被挖走了一块,胸膛被撕开的疼痛让他松开了扼住阳牧青致命之处的双手。 他与食愿之间的联系被一种干净利落的手法给硬生生切断了! “舟哥!” 林情从未在左舟脸上看到如此痛苦的表情,不再顾忌他的叮嘱,扑了过来。 然后在左舟及阳牧青的视线中——灰飞烟灭。 准确地说,先是像身体里的水分被迅速抽干一般化为了一具干尸,然后像遭受重击的泥人一样四分五裂,接着那些不明组块的分子不断溶解成灰,最终那些骨灰像是被吸入了一个黑洞倏忽不见。 整个过程很迅速,同时也显得很漫长。 左舟痛呼一声,嘴唇嗫嚅了一下,却终于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这些,在他得知自己与食愿的联系已断的那一刻,就已经预见了,而且,这也是他曾预想过千百回的场景,在真正发生的时候,一如所料的痛不欲生,同时还有些意料之外的解脱感。 但就在下一秒,他恶狠狠的视线射向阳牧青,似乎想将他盯穿在地板上。 “既然如此,你们就给我的林情陪葬吧。” 他自身巫力受损,实已是强弩之末,但复杂难辨的心情让他无法再犹豫,也再难给别人一丝多余的怜悯,掌心再度幻化出锋利的长矛,不管不顾,朝着阳牧青的左胸捅去。 “哎呦呦,我的徒弟可不能被你教训呀!” 随着一声清冽的戏谑声响起,左舟的长矛被阻在半空中。 菩提子在他的身后站定,他不必回头,也能感觉到对方充沛的法力。 “你就是天巫族叛逃的九长老吧?唉,我跟你们族的关系可是一点都不好,你说如果我把你捉回去,他们会不会将我奉为上宾,送上钞票若干呢?” 菩提子本就“交友”甚广,刚来抢慕容曌之时没有留神看对方,这回对上眼,便一语道破了对方的真是身份。 会操纵变异食愿还能使用共生血咒的根本就不可能是什么普通巫师。 “原来是你!” 左舟原本的散淡羞涩神态全然不见,整个人如同走火入魔一般,充满了邪恶的戾气。 菩提子邪邪一笑,手中化出一支两米长的血刃,恰好格挡住左舟痴狂的视线。 “冤有头债有主,你的食愿虽然是我收的,但我却是被元苏指使,你要想报仇的话,找他就好,可千万可别来找我。” 阳牧青在一旁听得有些牙根疼,打算绝不对外承认这个推卸责任的主是自己的师父,默默将身体挪到一米开外,避开了长矛的准头。 “元苏” 这两个字唤醒了左舟的神智,好汉不吃眼前亏,他自知自己不是菩提子的对手,硬碰硬讨不了任何好处不说,还可能失了小命,菩提子和元苏不同,可不是心慈手软的主,而菩提子至今没有行动,说明并不是真的想将他逮回族内,虽然不知道究竟出于什么目的想要放自己一马 想到这一层,左舟飞快地使了个藏匿决,眨眼间便逃离了现场。 “就这么放过他?”阳牧青惊愕道。 “不然呢?他虽是巫师,却也是人类,杀人是犯法的,你小子难道不知道?警察就在楼下,我可不想下半辈子在监狱里度过,你这小没良心的也不可能天天给我送牢饭。” 原来菩提子还知道什么是犯法的,阳牧青觉得自己真是又开了眼界。 “阿曌呢?” 阳牧青挣扎着站了起来,对着自己一身触目惊心的伤十分无奈,慕容曌如到,自己至少一个星期耳根不得清净。 “还没醒,我将她留在伏魔阵内了,不会有事的,你师父我像是那么不靠谱的人吗?” 阳牧青将“还真像”三个字吞进了肚,想到一个解决之道。 “你法力还在的是吧?” “怎么?又想我为你免费疗伤了?” 给人疗伤可不是闹着玩的,要损耗不少法力,普通玄师不到重要时刻并不会擅用。 “不行吗?我等会儿打算给元苏大哥去个电话,需要给你美言几句吗?” 阳牧青的双眼既真诚又漂亮,丝毫看不出一丝一毫狡诈的味道来。 “简直太需要了。” 菩提子欲哭无泪,这可是真徒弟,绝不是冒充的,实在是“贴心”得可歌可泣。 于是,菩提子耗费了小半年的法力,换来了阳牧青的完好无损。 “刚才那个女人并不是人类吧?” 阳牧青想起那天在电梯里遇到她,当时却并没有任何的怪异感。 “她是左舟的亡妻,在二十年前就该死去了,左舟偷了族里的养魄珠,用共生血咒与她共享生命,但看来左舟也是个命短的,根本经不起耗,所以才豢养了食愿,用食愿的力量来供养她。” “二十年前的事你都这么清楚?”阳牧青忍不住诧异了。 “没亲眼见到,也能听说吧,你脑子也受伤了吗?”菩提子白了自己的傻徒弟一眼。 这一趟不能白来,菩提子带着一脸蜜汁微笑掏出收魂囊,打算将仍徘徊在大厦里面的于莉、徐正明、王美娜三只游魂一并收了。 阳牧青将自己收拾妥当,朝那间闲置办公室走去。 慕容曌沉睡在伏魔阵内,长发披肩,白裙及地,像一个等待着王子去亲吻的睡美人。 只是眉头微蹙,似乎正做的并不是什么美梦。 阳牧青没忍心打搅她,轻轻抱起,毅然决然踏入前方的暗夜之中。 “阿曌,天还没亮,你且好好睡。” 第七十七章 闭关 慕容曌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回了问灵所。 然而 菩提子不在。 阳牧青竟也不在。 桌上的木质佛手上被放了一封类似“信”的可疑纸条,飘着淡淡的檀木清香。 最初入眼的是阳牧青一板一眼刚正有力的字体。 “阿曌,我需要随师父闭关一段时间,多则一月,少则半月。冰箱里面给你炒了三天的菜,用微波炉热一下便可以吃,零食柜已帮你填满,你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勿念。” 接下来是菩提子龙飞凤舞肉眼难辨的笔迹。 “我法力恢复了,哈哈哈!听着,我还会回来的,答应我的要做到,不然你就见不到我的好徒弟了!” 这拿自己徒弟来威胁别人也真是“宅心仁厚“至极。 她推开了阳牧青的房门,发现角落少了一个行李箱,衣橱里面少了几件常穿的衣服,但其余的东西一件不少,甚至看得出出门之前重新收拾过。 慕容曌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迅速消化眼前的信息,既然阳牧青和菩提子都活蹦乱跳,那意味着自己昏迷过去的这段时间他们已经将那只食愿处理好了。 那自己为什么会昏迷过去呢?她记得自己脑中最后一个清醒的印象是在云伦大厦的顶楼餐厅。 难道是那杯味道一流棒的咖啡有问题!? 慕容曌在空荡荡的屋子里转了一圈,寻思着前因后果,拿出手机想播一个电话出去,却刚好看到了谢华昨晚上发过来的那条短信。 于莉猝死,自己成了下一个目标。 这样子,便说得通了。 那顶楼餐厅肯定不是寻常之地,或者那亲自煮咖啡的老板不是寻常之人,自己居然正好撞枪口上了。 但无论过程曾多么惊险,这桩事却是了结了,意味着可以坐等收钱了。 二话不说,她打了个电话给谢华,确认那边已经恢复真正的风平浪静,然而还未等她开口,谢华已经主动告知尾款马上就会打到问灵所的账上。 这么懂事的客户,真希望多遇上几个,慕容曌如此想道。 “于莉的死没引起什么麻烦把?”她假装关心。 毕竟,她对于莉没什么好感,并能确认罗昕的蒙冤跟她脱不了干系。 “死因判定为突发疾病死亡,大脑休克,心脏骤停,老板花了点钱息事宁人。” 过劳死,还挺符合于莉的工作狂设定的,估计大家会唏嘘一阵,过了一阵子,就不会再想起这个人了。 这个世界上每天都充斥着大量的信息流,每一个人都显得繁忙无比,有大多的欢乐和哀伤要去消化,忘记一个人,实在是太容易了,即使那一个人曾刻骨铭心地深植你的心底,那朵思念之花的香气也会变得越来越淡、越来越模糊,直到某一天,你终于开始质问自己的心意。 慕容曌回到禁室,脸上再没有一丝一毫天真或者高深莫测的神情,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正常到显得有些不正常了。 禁室的一面墙上挂着几幅美人图,居中一幅是一个娇身柔体的长发美人横卧于梅树之下,左手持壶,仰头痛饮,云鬓横斜,轻衫入泥,万般风流,整个画面的美感跃然纸上,只让人觉得空虚寂寞,而不会觉得丝毫荒唐不雅,画名曰解忧。 地下室的开关正在那幅古画之后。 暗门则在稍显沉重的公主式床榻之下。 暗门大开,幽深的阶梯有些突兀地出现在眼前,一股陈旧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来自幽冥的召唤。 然而,这个阳牧青毫不知情的地下室,藏着的不是断肢残首,也不是见不得人的收藏品,更不是应该在玄幻故事中出现的水晶棺,而是一屉屉蒙上几层尘的心理访谈档案。 慕容曌面无表情地用手抚过那些沉寂于此的牛皮袋,仿佛和一个个老朋友打着招呼。 心理咨询师和访谈者有时候是相互需要的,跟移情与反移情有异曲同工之妙,她十分偶尔会怀念从前全部心思用来接待访谈者的时光,但也知道自己回不去了,不再被人需要的感觉会摧毁她的自我价值感,于是干脆完全转变为一个心思难测的功名利禄热衷者,将自己的一颗心牢牢锁住。 在遇到阳牧青和菩提子之前,她凭借着自己积累的钱财、广袤的人脉及聪颖的资质,周旋于一些不那么厉害的鬼物之间,明面上看起来混得风生水起,无所不能,但心如明镜的她怎不知道这绝非长久之道——好在她求的也不是长久。 而是 但遇到两人之后,她渐渐生出一种新的想法:阳牧青天赋异禀,菩提子法力高强,还有不曾露过面的元苏,或许,自己可以抛下打肿脸充胖子的恶习,向他们倾吐深埋心底的心声,寻求另一种解决之道。 呵呵。 她心里暗讽了自己一声,自己真是又昏了头了。 自己的所作所为哪一样不是他们口中的“歪门邪道”,一旦事情败落,她可输不起。 菩提子她还可以嘻嘻哈哈不当回事,可她用什么颜面去见阳牧青? 是她一不小心,让二人之间的牵绊超出了她的算计。 慕容曌叹息一声,从最底层的抽屉里拿出一个雕着十八罗汉的乌木盒。 里面放着一个卷着的信笺。 轻轻展开,寥寥数语,却直击人心,此刻更像是一把尖刀往慕容曌的心窝子里捅。 “以三味真火炼太岁,注入极阴玄师之血,得长生,天地不收。” 第七十八章 青葱岁月 习惯是件超级可怕的事情,往往毁人于无形,也会让人渐渐变成一个让之前的自己目瞪口呆之人。 譬如现在的慕容曌。 她被阳牧青惯得久了,胃口挑剔指数呈直线增长,不但自己再不动手下厨,对原先热衷的各类外卖都嗤之以鼻。 现在则更加严重了,一个人呆了半天,完全找不到正常工作的状态,总觉得工作室的每个墙角都透出一种无声无息的冷清,多看一眼,就要自怨自艾一番。。 既然无心工作,慕容曌打算对自己慷慨一把,决定放个长假,挂了一个“休业一周”的牌子在门外,挂的瞬间有些心疼,这牌子一挂,哗哗哗的财源断了,也暂时断了她一直在寻找的线索。 三年来几乎不曾消停,她并不觉得辛苦,只是突然之间有些茫然。 如果自己遇到的不是阳牧青,应该不会如此摇摆不定,无奈没有如果,注定是他,于是只能辛苦自己越来越迟钝的脑子,看如何才能不负如来不负卿。 尽管“世上安得两全法”的结局已昭然若揭。 这阵子被云伦大厦的诡事一拖,都好几天没有正常归家,酩休虽然没有抱怨,但该担心了吧? 想一想自己也的确是个不太尽职的女朋友,都没有好好陪陪他。 回家的路有些远,以慕容曌开车的龟速,再加上等红绿灯的时间,没有大半个小时到不了,于是她干脆坐地铁,干净聊撇。 这时候刚好是下午三点,又不是节假日,地铁上的人很是稀疏,慕容曌随意找了一个空处坐了,眼睛习惯性地望着对面的窗户,尽管也并没有好的风景。 过了两站,上来一对青春满溢的高颜值高中生情侣,两人之间的动作并不腻歪,但男生认真保护女生的羞涩神情、女生脸上藏不住的顽皮笑意,以及他们刻意避开又不自觉靠近对方的身体,都流露出清纯美好的爱意。 慕容曌有些大跌眼镜,没想到现在这个年头还能遇到这么正常的高中生情侣,不应该牵牵小手、搂搂小肩、亲亲小嘴么 她不禁笑了笑,笑完之后,突然想起自己初见言酩休的那一天,那时候,他们也跟面前的这对小情侣差不多大,言酩休转学过来的那天,下了一场气势磅礴的鹅毛大雪,在这个南方城市,十分少见。 他进教室的时候,带进来一阵冷风,吹得坐在前排的慕容曌好一阵哆嗦,眼前的秀气少年衣衫单薄,白衣白裤,整个人像是裹着一层寒霜,头发的颜色很浅,泛着淡淡的金色,眼睛轮廓很是精致,瞳仁颜色偏浅,寒气让他原本红润的嘴唇微微泛白,于是整个人看起来极浅极浅,像是吹一口气就会散,会马上化在空气中一般。 然而他开口带笑,不知是不是故意,竟是直接冲着慕容曌那张惊愕未消的脸笑的。 笑容极暖,声音更暖。 这极端冷暖的双重刺激,撬动了慕容曌万年不动的春心,当场就给自己下了军令状,这一辈子,非要赖在这个人身边不可。 身为校花级人物的慕容曌虽然感情经历空白,但拜倒在其校服裤下的男生着实不少,于是自信满满的她并没有打持久战的打算,维持她雷厉风行的好习惯,直接在下学后拉住人家的袖子,扯到一荒僻处,对着惊魂未定的言酩休直接告了白。 “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言酩休脸上唰地飞起两朵红云,僵了好几秒钟,终于在慕容曌“如炬”的目光中,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一年,他们十八岁,亲自证明了这世界上有彼此一见钟情的爱恋。 言酩休此生所爱唯二:书与慕容曌。 书排在慕容曌前面,对此慕容曌曾多次表示过不满,主要是除了书本她也没有可吃醋的对象,反正他不在慕容曌身边的时候,要么就在图书馆,要么就在电脑前写作。 言酩休的成绩其实比慕容曌更好,但毫不委屈地与她填报了同一所学校,对此,慕容曌并没有太多感动,毕竟,如果没有她在,言酩休的大学就只有图书馆了,迟早得疯,她明明是自带圣女光环呆在他身边的好不好再说,她考上的学校也算对得起群众,并没有太丢言酩休的脸。 大学生活过得风平浪静,上下折腾的只有慕容曌,言酩休却是个连吵架都不会的人,有时候慕容曌闹得狠了,他也只会咬咬嘴唇,闭口不言,不予指责,也不争辩对错,对于慕容曌,他还是拎得清的,认识到错误就会自动卖乖,倘若没有认识到错误——天王老子来也没用。 毕业之后,慕容曌开了一间小型心理诊所,凭着自己大学出面各种场合时攒下的人脉,渐渐有了气候,退一万步讲,她陪着言酩休泡图书馆的时候并不曾闲着,更是学校心理咨询室的常客,并不是耍着众人脆弱心灵玩的祸害,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言酩休则成了职业写手,熬过前几个月磕磕碰碰的探索期,很快就有了读者群,加上存稿不少,基本上维持着一年出一本书的节奏,各种社交平台上的粉丝数都过六位数,让慕容曌很是羡慕嫉妒恨了一番。 读书的时候,他们多是白天腻歪在一起,晚上各自忙各自的事;正式进入社会之后,他们则是白天各自忙碌,晚上则腻歪到如隔三秋,幸好言酩休并没有半夜码字的作家通病,作息正常得就跟不是个文字工作者一样;他们都不太擅长厨艺,于是家里的零食总是一柜一柜地进货,各类外卖名片塞满了一个小抽屉,他们常常笑话彼此百毒不侵,心情忒好时或者想给对方找茬时,简单做一顿黑暗料理给对方就能达到目的:这样的生活不骄奢,不淫/逸,随处充盈着简单可见的小幸福,他们二人没有任何不知足。 大概幸福太过天也会妒,不肯见凡人安安稳稳美好一生,平和的好景只维持到三年前的八月七号。 第七十九章 意外事故 那一年的八月七号应该就是算命先生常说的“诸事不宜”。 早餐时送来的外卖是慕容曌最不喜欢的香菇青菜包,她明明点的是鲜虾鸡蛋包;豆浆淡得跟黄豆水一样,还忘了放吸管;煮鸡蛋居然是臭了,差点没让她把隔夜饭吐出来。 出门的前一刻高跟鞋的鞋跟居然掉了,让慕容曌摔了一个狗吃屎,额头撞到门框起了个包,脸颊上蹭破了块皮,虽然不是太严重的伤,但是有碍观瞻。 刚买的新车引擎坏了,还没修好,当时地铁还没有开通,慕容曌只好打起十二分精神去挤公交,等了五趟人满为患的公交过身之后,她终于在热到虚脱之前堪堪挤上了公交。 最要命的是,向来很少生病的言酩休居然发起了高烧,不知怎么地又不肯去医院,她心里想留下来照顾他,但今天约了三个来访者,都已经到了关键期,不好随便改时间。 于是她磨磨蹭蹭、在言酩休床前摇了几次尾巴之后方才百般不愿地出了门。 一向被命运之神眷顾到盲目乐观的慕容曌除了心里实在放不下言酩休之外,并不是觉得这一天自己会如何如何,至少她完全不能想象坐上公交的十五分钟后,原本好好行驶在大桥上的公交车居然像疯了一样往栏杆上撞,以一个刁钻的角度侧翻,车门大开,正在门口站着的数人瞬时失去了重心飞了出去,一个个脑袋朝下像一块块笨重石头般往深江里栽。 那些人中,便有上车不久的慕容曌。 坠下的那一刻,慕容曌盯着脱离自己手掌的手机,心里很快反应过来这是个什么事,一时之间百感交集,并未像别人说的那样自己短暂的一生会像放电影一样在眼前呈现,摒除所有的纷纷扰扰,就只剩下一个念头——竟然都不能跟言酩休告个别吗? 如果能告个别,是让他一定要记得自己,还是忘了自己呢? 她仿佛预见了瘦得不成样子的言酩休一脸神伤捧着白玫瑰站在自己墓碑前茕茕孑立的身影,心里膨胀开来的那股闷痛还未来得及顺着骨髓传播出去,便已经尝到了江水带着铁锈气和鱼腥气的味道。 自己这就要死了吗? 闭眼前的刹那,不知是不是因为思君心切出现了幻觉,慕容曌觉得自己看见了言酩休的脸。 酩休 她挣扎着伸出手,想要拉住那个幻像的一个衣角。 水流巨大的冲击力让她暂时失去了神识,因此没来得及看见那个水下的言酩休“幻影”将她拉入自己怀中,给了她异常认真的一个吻。 天再荒,地再老,也抵不过眼前蜉蝣一刻。 原谅我,如此任性地爱着你。 慕容曌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提前做了一下心理建设,等确认自己睁开眼时无论看到牛头马面还是上帝大人都不会过于失态,才将眼睛一只一只睁开。 然后她还是吓了一跳——她居然看到白茫茫的一片,白得还很有物质感。 这明明是她自家的天花板。 难道刚才就是做了一个噩梦吗?自己压根就没有出过门? 意识一清醒,痛觉和触觉慢慢的都回到了她的身上,酸痛得像是被人打过一顿,湿冷的像是寒冬腊月走在了大街上。 慕容曌活动了一下手指和脚趾,然后是手臂和膝盖,接着一鼓作气坐了起来,入眼是自己湿漉漉脏兮兮的裙子,被水浸得透湿的头发上缀满了水滴,顺着她的额头淌下来,打湿了她刚干不久的眼睫毛。 她觉得脸上还有一处黏糊糊的,用手一抹,竟抹了两指血,还沾着一根碎水草。 这明显就不是什么破梦!自己是绝处逢生,捡回了一命! 慕容曌倒吸了一口凉气,明白了自己还活着,却想不通自己那种情况怎么会活下来,而且不是躺在医院或者警察局,而是以这种狼狈样子回到了家中。 她还来不及体验重生的欣喜,就已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难道自己是变成了鬼? 皮肤是热的、心脏在跳动、肚子感到饿、鼻下有热气、镜子有影像、拧自己一把还疼得龇牙咧嘴 自己的确是活生生的人,并不是化作孤魂回家报丧。 那原本呆在家中的言酩休呢? 还睡着吗?知不知道自己出事了?知不知道自己回来了? 慕容曌来两三步走到卧室门前,手放在门把上。 一秒、两秒、三秒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五分钟过去,她一直僵在门口,失去了推门而入的勇气,双眼在酝酿着一场雷雨风暴。 终于,她颤抖着将门轻轻往里推。 床上空空如也。 被子似乎是被匆忙掀开的,一大半都堆在地板上;拖鞋仍好好放在床边,像是主人下床的时候觉得根本就没必要穿它;外套规矩放在椅子上,一动未动;台灯开着,暖色调的光照在墙壁上,染出一片诡异的荒芜;床前有一小撮纸张燃尽的灰烬,桌子上摆了一只打火机;手机掉落在地,慕容曌走过去拿起它,发现屏幕已碎成了个大花脸 碎掉的手机屏幕上趟过一行水珠,接着又是一行 慕容曌痴痴醉醉的望着原本应该趟了一个人的位置,恍然未觉自己已经泪流成河。 2012年8月7日,s城发生一起特大公交车意外伤亡事故,9路公交车在过桥的时候,翻车入江,造成18人死亡,3人失踪,仅1个水性较好之人侥幸存活。 然而,“侥幸存活”之人有名有姓,并不是慕容曌。 她就像是一个从头到尾与该起意外事故没有一毛钱关系的局外人一样——如果不是言酩休失踪的事实摆在眼前。 慕容曌咬牙控制着自己徘徊在奔溃与疯狂之间的神智,一字不落地翻了所有与之有关的新闻,先后跑了警察局与停尸房,将失踪名单一个个确认,使劲手段调出所住公寓的监控,最后悄无声息地将言酩休的人际圈排查了一遍毫无结果,甚至监控都只拍到言酩休进公寓,却没有拍到他出门。 言酩休,简直就像是凭空在人间蒸发掉了一样。 七天后的深夜,面如死灰的慕容曌坐在阳台上,一根接着一根抽着烟,一边抽一边咳,却不肯停。 他们的小家在27楼,慕容曌之前从不抽烟。 灯火通明的城市像一张缀满小灯泡渔网,那些“网眼”里的光亮随着夜色的加深,一点一点暗下去,到最后只剩下一些繁华地带的“网眼”还在闪闪烁烁,就像是一只不明魔兽的若干只眼睛。 “曌,我回来了。” 魂牵梦萦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就像来自另一个世界。 第八十章 虚灵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真的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吗? 其实在人们相思的深度和长度被日新月异的新科技不断缩短的当下,对方不知道或者假装不知道,爱意不能说或者不敢说,最终都只会化作生命中的一个小小遗憾,并不至于痛苦终身。 不排除这个世界上还有特别长情的人存在,但珍稀动物一般不在讨论范围。 所以,综上所述,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真的就是生与死。 一旦阴阳两隔,不管多么波涛汹涌的情绪,都像被突然浇了一壶冰水的篝火一样归于灰烬;以后你做的每一点努力或每一次沮丧,都不再与那个人有任何一点关联;你是变成万众瞩目的大明星也好,是沦为平凡如蝼蚁的小人物也好,甚至成为杀人越货的绝世魔头,都无法再触及你日思夜想的那个人一个指尖。 那一种无能为力,顺着血液流淌进每个细胞,让每块血肉都接受一次钝刀子的千刀万剐。 慕容曌惊喜地转过头,却在下一秒泪流满面。 言酩休站在她的身后,带着她无比熟悉的微笑,身上穿着失踪那天没来得及换下的睡袍,是慕容曌特意挑的薄荷绿,这种颜色很难穿,但刚好配言酩休偏白的肤色。他脸上还泛着一丝病态的红晕,看上去全须全尾,就像刚刚睡醒一觉,因为担心她工作到走火入魔而出房门来查探一下一样。 如果不是他整个身体都淡成了一层半透明的影像,如果不是他的双脚与地面保持着一段小小的距离,如果不是他浑身上下都没有透出一丝活气,慕容曌是很愿意替他骗骗自己的。 言酩休见她哭了,神情并不慌张,只是微笑着打开了自己的手臂。 慕容曌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挪过去,将那个虚空的影像抱了个满怀。 尽管言酩休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但慕容曌知道自己猜对了——言酩休用自己的命换了她的命。 有一次她见言酩休在翻阅一本破得快散落成片的旧典籍,好奇心起,凑近一看,居然是本玄师要诀,她还笑话了他好一阵子,说他读书已经读到要走火入魔了,竟然连这种书都看得津津有味。 现在想来,就是那本书闹出的乌龙。 “那本书在哪?” 慕容曌噙着泪花问道,心里既心疼又生气,言酩休这个半吊子,肯定走了啥歪门邪道,就算为了救自己,也不用将自己整成这个鬼样子,现在一人一鬼,还不如自己死了干净。 “不见了。” 言酩休好像不知道她的微妙情绪一般,一如往常很平静地看着她的眼睛,像是永远也看不够一样。 “怎么会不见呢?你是不想让我看到对吧?可我得看呐,不好好研究一下,怎么把你给弄回来?”慕容曌很想扑进他怀里痛快哭一场,但眼前这个怀抱没有温度,也无法给她支撑,她只好将所有委屈都憋住,将自己所有的坚强都拿出来。 事已至此,哭也好,闹也好,都没有什么用。 既然言酩休有本事以命换命,她应该也有本事找回他。 “小曌,你知道我从不骗你的,那本书真的自己不见了。” 言酩休的眼睛澄净得就像天池中的水,一眼望到底,没有半丝杂色,也没有半丝隐瞒。 “你是怎么救我的?”慕容曌在言酩休的眼神中质疑不到三秒钟,就沦陷了,转移了视线,跳过了这个答案很荒谬的问题。 “易命符。我们耳朵上戴着的情侣耳钉是互相有感应的,你一出事,我马上就知道了,当时也没想到别的办法,时间又紧急,只好尝试了,幸好,成功了。”言酩休有些后怕似的拍了拍胸脯,“按道理说我应该已经神形俱灭了。” “形神俱灭”四个大字就像轰轰冬雷突降耳边,让慕容曌的心跳停了一拍,言酩休和煦的笑容在她眼中变得有些刺眼起来,她的眼瞳颜色越来越黑,正在酝酿着一场飓风。 她嘴角牵出一个冷笑,道:“原来你这么爱我呀,肯用自己的命来换我的命,我真的是很感动呢。” 言酩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慕容曌,也像是没有听出来她言语中的冷冽,顺着她的话说道,“是,我真的很爱你。” 按道理来说,这应该是一个标准答案,但慕容曌看着言酩休没有半丝愧意的眼神,总觉得哪里不对。 是了,这句话并不是用来稳住她小性子的急智之语,而是,一句简单的陈述句。 就像,言酩休根本就不能领会她现在的情绪一样! “我现在真的很开心。”慕容曌试探着说了一句反话,要知道她现在的心情可是千头万绪,且没有一个头绪是能跟开心挨得着边儿的。 “你开心,我也很开心。”言酩休抬起虚幻的手,从她的颊边擦过。 又是一句标准答案! “酩休,看我!”慕容曌飞快地用手指在他眼前比了三个数字,问道,“刚刚那三个数字,相乘等于多少?” 她以前经常和言酩休玩这样的游戏——如果言酩休答对了,她就会主动拖一次地。 言酩休几乎没有答不上来的时候,甚至有一次她一口气连着说了十个数字,言酩休仍是很神速地给了正确答案。 三个数字,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但慕容曌清楚地看到眼前的言酩休出现了迷茫的神情。 他不能捕捉别人的情绪,也不能产生新的记忆,有问必答,但仅限于“生前”的回忆。 或者,鬼也是分很多种的,现在的言酩休,好像并不是有自主意识的那一种。 慕容曌不吭声了,有些心急地拉住那只虚幻的手,仿佛只要一放开,她的他就会烟消云散。 “你会消失吗?”她喃喃问道,神情凄楚。 这回言酩休却像是听懂了,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脑袋,温柔答道:“我会一直在的。” 慕容曌的心像是渴极了的鱼儿见到了水,一下子被治愈了一大半。 剩下的那一小半交给时间。 能一直在就好,那就代表自己也有机会,找回她的言酩休。 上穷碧落下黄泉,总能有一种玄妙之术,可以让他重新“真正”回到她的身边。 第八十一章 回家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心理阴影,实际上是一个听起来离我们很遥远,但却在我们身边如影随形的名词,这种玩意儿有如噩梦一般缠绕着你的,如因为恶父而畏惧一切异性的女孩,因为小时候被关黑屋而对幽闭空间敬谢不敏,也有不痛不痒潜伏在你意识中的,甚至连自己都意识不到,如小时候如果被蚂蚁咬过,虽然不会怕蚂蚁,但见到蚂蚁群时还是会比别人更容易犯怵。 三年来,慕容曌从不坐公交,也再也没有去过游泳池,再不用浴缸泡澡。 这些变化并不会太影响正常的生活,甚至连与她比较亲近的李悬都不曾发现她的这些细微改变。 只有慕容曌很清楚,自己已经脱胎换骨一回,再不是从前的自己,或者说,当她确认言酩休只能作为一个虚弱的灵体存在的时候,就已经没把自己当做正常人了。 此后,不管是喜、怒、哀、乐、怨、贪、嗔、痴何种情绪,都蒙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薄膜,被盖住的真心只有一个目的,只有一种信念,只有一种存在的意义。 而当一个心理咨询师有了自己的心魔,失去了共情的能力,就不能再对来访者有任何益处了。 慕容曌太清楚这一点,所以在同行或者不解惋惜、或者幸灾乐祸的劝阻或沉默中,毫不心疼地关闭了好不容易有点起色的心理诊所,并很负责任地将未结束访谈关系的来访者们一一转介绍给了她认为比较合适的心理医师。 再然后,便有了问灵所。 其中曲折自不必说,一步步走到现在,挣扎者有之、委屈者有之、生无可恋有之、奔溃者有之、麻木者有之、惊吓者有之、孤独者有之唯独,没有后悔。 慕容曌走出地铁的时候,眼神扫到供给行人等候地铁的不锈钢长椅上,本来有些冷冽的眼神有些变软,心里那股堵得慌的烦闷感又开始翻腾。 有些遇见,也就看似很美好而已。 推动缘分的那些手,不见得都怀有善意。 进门前,慕容曌将脖子上的“荧惑”摘了下来,小心地揣进包里,倒不是因为怕阳牧青发现什么不应该发现的,而是有一次她忘了取,居然发现言酩休看她的眼神中出现了畏惧。 那个眼神不属于原来的言酩休,言酩休可能用各种眼神打量过她,但绝对不会有“畏惧”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情绪,但这个眼神也不属于现在这个言酩休灵体的自主意识,那,大概只是一种鬼的自然反应。 玄师与鬼魂,一直就是势不两立的存在。 她刚推开门,原本在沙发上安静坐着的言酩休站在起来,眼神立刻像探照灯一样追了过来,带着淡淡的欢喜,再也撕不下来。 “我回来啦!” “嗯。” 慕容曌照例钻进了那个压根就触碰不到的怀抱,踮起脚尖,在他唇上啄了一下,一触即开,然后很满意地看到言酩休偏白的脸上有了几分“血色”。 真好,这只鬼还会害羞。 经过三年与鬼魂相依为命的生活,又在问灵所与各种灵异事件斗智斗勇,慕容曌已经最开始一样对鬼魂之事一无所知,也开始认识到言酩休的情况的的确确非常特殊。 她其实并不能看见鬼魂,但是能看见言酩休。 她能感受到其他鬼物带来的那种阴冷压抑感,但言酩休给她的感觉却平和而熟悉。 言酩休从那天回来之后,便信守承诺再也没有离开过,慕容曌不在时,他就会永不厌倦地等待下去。 他的模样一直停留在三年前,慕容曌甚至可以想象自己已经成了一个垂垂老妪,而言酩休却仍以这副模样陪伴在她身边,永远不会老去,却也无法再变成一个活生生可以冒热气的人。 但慕容曌坚持认为这不会是他们的命运。 “酩休,这么久不见,你想我吗?” 慕容曌卸下浑身外人并不易察觉的防备,终于觉得松了口气,俏皮地眨着眼睛问道。 “不想。” 言酩休想也不想地答道。 “怎么会不想呢?你不爱我了吗?” 慕容曌微笑问道,言语之中并无恼意。 毕竟这个问题,她几乎隔三差五就要问言酩休一次。 “我见你时,自然不想,不见你时,脑中全是你,便也不想。” 言酩休再一次给出了标准答案。 慕容曌挂了一个看似很满足的微笑,眼底却已被泪意染湿。 她无奈地再次认清一个现实:眼前的言酩休,即使真的是鬼,恐怕还是个魂魄不全的鬼魂,像承载了言酩休记忆的一个虚拟影像,甚至,有可能,他不过是自己幻想出来的一个慰藉。 刚刚那句话,是言酩休生前说过的为数不多的甜言蜜语之一,那一次慕容曌与他无理取闹了三天,他实在无奈只好撑着薄如蝉翼的脸皮低声说了这么一句。 言酩休说任何话时都很认真,花言巧语那一套,从来都学不会。 慕容曌想,如果自己的认知是正确的,那会不会,言酩休还在世界上的某一个角落好好活着? 如果不是,就让自己继续这样疯下去吧。 第八十二章 局 晨光中,慕容曌的头发系成一把长长的马尾、身上穿着松垮垮的家居服、头上戴着神似形不似的纸帽、腰上系着一条粉色卡通围裙、脚上踩着一双长兔子耳朵的凉拖鞋,这番标准家庭煮妇的模样,若是被阳牧青看见,估计得好好咋舌一番。 难得能在家里呆这么久,言酩休现在的形态根本就干不了活,她只好自食其力,久违地勤快了一把。 不但将地板拖得能照出人影来,将玻璃窗擦得一点灰尘都不沾,还将所有可能藏污纳垢的地方都清理了,那些经年未整理的旮旯窝也好好捋了一遍,竟还翻出了不少宝贝:三年前的旧报纸、不知什么时候掉了的大衣纽扣、完全已经不记得买过的单只棉袜、面额不等的数国纸币若干、缺了一颗钻的发卡 还有一张言酩休的一寸蓝底证件照。 白衣,中长发,淡而暖的笑容,估计是高三毕业时照的,仿若初见时的模样,明明如月,莹莹如玉。 睹物思人,悲怆顿生。 一声呜咽在慕容曌的五脏六腑之内滚了一圈,在即将冲破唇舌之际被强行抑制住。 她强令自己看了会儿那在沙发上安静坐着的身影,直到觉得自己已重新将“此人仍在身边”的念头强行塞回脑子中以后,才扯出一个苦笑,继续干着手中的活。 她坚持每天打一个电话回家,也是一种让自己安心的行为,即使只是转语音信箱,言酩休从未真正接听,她也不曾真正与之对过话。 有时候,人是要凭着一腔孤勇,才能一条路走到黑的。 半个上午加半个下午的时间,足够让慕容曌将房间里里外外收拾得妥妥帖帖。 最后只剩下慕容曌的工作间了。 家里没有客房,除了主卧和客厅,就只有两个工作间,较小一间是慕容曌以前下班后用来整理思路的档案室,较大一间是言酩休的书房,里面有一张价格不菲的红木书桌,那是慕容曌数年来最拿得出手的一件生日礼物,她还记得言酩休收到礼物的那天,本就熠熠的双眼更添神采。 整个屋子都亮堂堂的,唯独那小工作间气场阴沉,即使房门紧闭,也可以感受到在这秋老虎还很厉害的天气里,那蔓延开来的格格不入阴寒气息。 慕容曌在门口静立半刻,像是在下了什么决心,长吸了几口气之后,终于推门而入。 在进门的那一刻,她整个人都显得不一样了,不是在阳牧青面前的睿智精干,也不是在言酩休面前的骄横可爱,身体僵硬紧绷,五官微微扭曲,眼神中透出一股让人透心凉的凶狠决绝来。 房门即开即关,将想要钻进来的几缕亮光悉数关在外面。 窗帘拉得死死的,似乎比正常的窗帘更厚重几分,简直透不进一丝光。 然而,整个房间并不黑暗,有光。 房间里的温度要比屋外高上许多,不是那种热浪逼人的灼热,而是一种自然能量般的热度。 房屋中央放置着一个一人高的三脚青铜鼎炉,上面刻着极其繁复的花纹,如果凑近仔细看,能看得出是龙生九子及四方神兽,鼎炉中央有数截红炭模样的物件,没有火焰或者火星,散发着鬼气森森的血色荧光,像是来自深渊恶魔的凝视。 这就是这个房间的全部光源。 青铜鼎炉旁边摆着一张雕花小木桌,上面摆着一瓶墨水、一支红色小钢笔、一堆裁成细条的羊毛卷,以及一卷麻绳,一把剪刀,简洁利落,隐藏着一种神秘且诡异的味道。 慕容曌在小木桌面前从容不迫地坐下来,郑重地捏起一条羊毛卷,近乎虔诚地铺开,将笔胆里的墨水汲满,就这房间里微弱的炭光,无声地写起字来,一个个端正的小楷,字体颜色红得很正,正得近乎邪气,不像是正宗的红墨水,倒像是新鲜的血液。 密密麻麻写了数行字之后,慕容曌签上自己的名字,咬破自己的小指,滴了一滴浓稠的鲜血上去,晕成一朵妖艳的梅花,之后裁剪了一小段麻绳,将羊皮卷条小心翼翼地卷起来,扎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最后扔进了鼎炉。 整串动作娴熟无比,毫不拖泥带水,似乎已经做过许多遍。 细细看那鼎炉里,已经横七竖八堆积了不少这样的小卷,有的颜色新,有的颜色旧,似乎已经积累多年。如果是菩提子在这里,一定可以一眼瞧出,这就是传说中的三味真火仙鼎,只有数代相传的玄师世家才会有的传家宝,更是他们的颜面,外人往往想要窥探一眼都得求爷爷告奶奶,别提外借或者卖出了,也不知道慕容曌有多大神通、费了多少本事,才弄了个这玩意儿回来。 “积功能九百九十九件,天降三味真火,三日三夜不熄。” 慕容曌抚摸着三味真火仙鼎的镂空花纹,喃喃低语。 “问灵之益,一则益人,二则益鬼,积一功能,得双优昙。” 那些羊皮小卷上写的不是别的,而是发生在问灵所的委托之事,完成一件,增双功德。 这三年来,在问灵所的种种苦苦经营,结果都在这里了。 时至今日,还差不到一百件。 极阴玄师有了,三味真火也快有了,看来就差太岁了。 关于太岁的民间传说有许多版本,太岁本身也有许多存在形态,但总算有些共通点,如是活物但又不全然是活物,如像唐僧肉一样只要吃上一口就能长生不老。 不知道具有这样神奇功效的太岁存不存在,但这种太岁并不是慕容曌想要找的,她要猎的太岁是一种凶险至极的魔,一种能够吞噬一切魔、养育一切魔的魔中之王,是一种连菩提子听了都要望风而逃的大麻烦。 三味真火仙鼎里面的红色炭光照在慕容曌的脸上,造成一种“红光满面”的假象,显出几分昳丽,又掺杂几分狰狞,晃神之间,竟看起来已经有几分不像她。 这世界上,大概总是办法比问题多,只要真的有太岁存在,就一定会有制服太岁的办法,不管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她都飞蛾扑火、甘之如饴。 第八十三章 出关 菩提子选择闭关的地方并不是那种世外高人呆的偏僻山谷,而是一座小城的一座不知名的小寺庙,名字倒是很神气,叫做“明月寺”,虽然里里外外看不出一丝明月的神韵来,香火不鼎盛,禅房也不多,但足够两人落脚,也无人前去打扰。 也不知道菩提子是什么时候跟这小寺庙的方丈混熟的,对方一个七八十岁的庄严高僧,与菩提子一副哥俩好的姿态,画风实在有些辣眼睛,那交情好得,别说收他们的香火钱了,任其白吃白喝白住,一副任君住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等尝到第一口斋菜,阳牧青顿时了然菩提子为何那么多山清水秀的地方不选,除了要省钱这样一个不知真假的理由之外,应该全是奔着这里的斋菜来的。 说不定这也是不喜结交的菩提子偏生与这小寺庙的老方丈关系如此铁的理由。 这斋菜的味道比五星级酒店的大厨手艺不会输多少。 一盘简单的卤水豆腐,能让你入嘴的那一刻想起年少时吻过的少女脸蛋。 一盘家常的香菇菜心,能让你觉得吃过的鱼羊海鲜都鲜不过它十分之一。 菩提子完全就是一副乐不思蜀的模样,从不问今夕何夕。 有闭关就有出关,但这并不是问题的关键。 有问题的是谁与谁闭关,譬如菩提子与阳牧青这对史上最不配合的师徒。 阳牧青急着要早日出关,闭关前就跟菩提子签了二十天的君子协定,甚至答应只要菩提子教学得当,他甚至愿意陪他去趟元冥山庄——元苏的地盘。 菩提子则恨不得关他个一年两年,好让自己有时间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对于他想要魔鬼速成的想法很是不屑,那个君子协定在他眼里基本上就等于是一纸空文。 这个君子协定算不得数,菩提子却另外给阳牧青立了一个霸王条约,闭关期间,谁也不许提“慕容曌”这三个字,本就与她不对路的菩提子自然是不会提的,阳牧青却是像条件反射一样时不时就会蹦出她的名字来,至于违约的惩罚,则是不许吃饭。 只是菩提子试图用生理上的痛苦来让阳牧青暂忘慕容曌的做法成效并不显著,阳牧青虽然嘴上不再说了,但只要菩提子见他又出神了,连眼神都用不着确认,一定是在想某人了。 阳牧青在练习的时候是非常沉得住气的,那境界已经不能算作“两耳不闻窗外事”了,注意力集中起来时会完全无视菩提子各种顽童一般的挑拨,就算拿一根狗尾巴草挠他的脚心,也会无动于衷。 菩提子则是完全受不了闷的,只要超过十分钟不被理睬,他就要大喊大叫抽一次疯,将阳牧青数落得爹不疼娘不爱的,现在他法力如常,几乎称得上肆无忌惮,这让阳牧青十分无奈。 最头疼的是:阳牧青在寻常人中称得上记忆力超群,但对上菩提子这种天才级的人物还是有所差距,菩提子的耐心被狗啃得差不多了,往往一个比裹脚布还长的心法秘诀,只肯教个一遍,剩下就交给阳牧青自己去“领悟”,还要忍受他算不上人道的嫌弃眼神。 也就比普通人看弱智的神情好上那么一丢丢。 鸡飞狗跳的教学生活虽然折腾,却也折腾出些许效果来,毕竟一个是实心实意学,另一个也是实心实意教,这二十天的教学效果,简直要比之前十年“师慈徒孝”的累计效果加起来都要好。 阳牧青表示很满意。 菩提子也无话可说。 第二十一天,需要做晨课的小和尚都还没起床,阳牧青便在菩提子毫不掩饰的白眼中开始打包收拾行李了。 “你这么火急火燎的干嘛呢?赶去投胎吗?” 菩提子用毯子闷住已经长出一截短茬头发的脑袋——他不会承认这是为了讨明月寺方丈的欢心特意在来之前重新剃的;愁眉苦脸地望了望窗外尚且可人的月色——天光微亮、朝霞未起、晨雾弥漫,远空映着少许林梢,林梢上挂着一弯浅浅的残月;摸了摸今天早上尤其活跃的肠胃——不说别的,他这阵子吃斋菜还没吃过瘾呢。 “这里来回元冥山庄至少一个星期,我说过最多一个月的。” 菩提子即使用脚趾头思考,也知道这一个月的承诺是对谁许下的。 “呵呵,你以为问灵所少了你就玩不下去了?少自作多情了,你不过才去两三个月,你不在之前,人家不是照样混得风生水起的吗?你也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说不定你一回去,就发现她早就招了好几个帅哥当助手了,就她那德行,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事,啊?” 菩提子紧闭着眼帘,每一根睫毛都在叫嚣着不情愿,他只想再睡个回笼觉。 起早?不如杀了他吧 阳牧青手上的动作停了半晌,脸上闪过一丝阴晴不定,好半天才阴沉沉地憋出一句话。 “我们还是各走各的吧。” 言外之意是元冥山庄你自己闯吧,问灵所你也不用回了,我们缘尽于此。 回不回问灵所这个纠结问题,菩提子还没有考虑清楚,但元冥山庄方圆十里之内都设了针对他一个人的禁制,只要他一“入境”,元苏就一定会第一时间收到讯息,那可就真的出师未捷身先死了,偏偏阳牧青这小子得到元苏青睐,可以在元冥山庄畅通无阻,这才逼得法力全盛的菩提子仍要委委屈屈地拉着徒弟一起前去。 这狠话一撂,菩提子顿时服软了,表现在他像一个碎成几团的豆腐块一样慢吞吞直起身子,开始闭着眼睛望身上套衣物了。 “我昨天抽空跟斋堂师傅学了几个菜。” 阳牧青见他肯动了,脸上表情如春雪初融,露出几分自己不曾察觉的暖意。 “哼哼。” 菩提子的语气虽然仍旧有些别扭,但动作明显从七老八十的手脚不灵便状态恢复正常,阳牧青说“学了几个菜”,必定是已经学了八九分。 说实话,如果不是看在美味斋菜的份上,这鸟不拉屎的荒凉地儿他早就要呆腻烦了,另外想一想不用再故意输给那棋艺臭得惊人的老方丈,也是挺开心的,哈哈哈 这年头,想好好当个师父真的是很不容易呵 微风钻进木窗,将压在桌子上的一张辞别便条吹得“飒飒”做响。 第一缕晨光照在青石路上,将两个本就瘦长的影子拉得更长。 第八十四章 坐车 菩提子所挑的这座小城名唤作曲城,因穿城而过的一条浅江至少有百八十个弯,蜿蜒程度堪比迷宫,于是,虽江名不叫做曲江,城却定为曲城,倒也没有辜负上天造物的一番美意。 曲城汽车站与其城市规模成正比,又小又破,几辆斑驳陈旧的中巴车稀稀拉拉地停在空地上,连个清晰点的指示牌都没有,只有糊了一层厚灰的车窗玻璃上贴着颤颤巍巍的一个小牌子,上面写着起点与终点。 菩提子一手捧着烤红薯,一手拿着沾满了辣椒酱的炸豆腐串,被阳牧青一只手拎着衣服领子,倒拖着往其中一辆车的方向走。 他的双脚似乎已与水泥地血脉相通,每挪动一步,便是一道深深的划痕,几乎可以听见水泥地的呻吟。 “我不坐车,不坐车,不坐车” 他的嘴也没闲着,翻来覆去地念叨着这两个字。 “闭嘴。” 阳牧青从来不觉得自己脾气好,尤其是单独面对菩提子的时候。 曲城至元冥山庄,来回七天,是建立在不停转车的基础上的,因为这两个地方都穷奇偏远,别的交通工具一概不能抵达,“转车”还包括拖拉机和牛车及11路若干。 如果真由着菩提子的小性子不坐车,估计半个月都还在去的路上。 “你知道的,我只要一坐车,就头晕目眩胸闷气喘胃痛想吐手软脚抽筋你你是想谋杀亲师吗?” 菩提子换了一副可怜兮兮的面孔,配上抽抽噎噎的语气,活像一个被虐待的小媳妇,几乎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马上便惹得那些闲得无聊的司机跑过来看热闹。 “不错。” 阳牧青供认不讳,当四周探寻的目光刺过来时,他最后一点耐心几乎都要被磨光了。 菩提子用眼角扫过阳牧青的脸,判断了一会儿他的神情,知道他动了真格,怕他真丢下自己不管,然后自己这辈子都不能指望混进元冥山庄了,权衡了一下轻重后,打掉了他的手,站直了身子,不慌不忙从兜里掏出一个医用口罩戴上,认命地跟着了他的身后。 他现在正指望着阳牧青“叛变”元苏呢,现在他可是尊不能真正得罪的大佛。 “哎,你说我们好歹那么多年交情,都不肯好好陪陪师傅我游山玩水,真是很令人伤心呢。” “我有工作。” 阳牧青见他乖乖跟上车,不再是之前那副死皮赖脸的模样,脸上的阴云散去了一些,只是眉眼之间仍然有些郁郁,应该说,从踏出问灵所的那一刻起,他的眉目之间就没有舒展过。 “我也可以付你工资啊!” 菩提子土财主似的拍了拍自己的法器袋,里面值钱的小玩意儿一件接一件,不说价值连城,在一线城市买个几套房子还是绰绰有余。 “你的钱不挣。” 阳牧青丝毫不为所动,倒不是他视金钱为粪土,而是据他对菩提子的了解,拿他一分钱,非得干满十块钱的事才行,拿得越多,就干得越多,最后不赔进去半条命不得收官。 倒不是他有多小气,只是他那就没什么好差事,不是吓死人不偿命,就是无聊死人不判刑。 “你就是被那坏女人灌了迷魂汤了,我回头一定要查一查她的底细,看到底是巫师家族出身还是狐狸精化的,怎么就把你给迷得五迷三道的,都要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菩提子此时望向自己亲亲大徒弟的眼神,完美地表达了“恨铁不成钢”“扶不起的阿斗”“挽救失足少年”等复杂含义。 不知道东南西北的是你这个路痴好伐 阳牧青面无表情地塞上耳机、戴上眼罩,转了个身,将背脊留给菩提子,直接用闭目养神来应对他的喋喋不休。 说,你尽管叨逼叨,你有说的自由,听不听是我的权利。 菩提子:“” 一路上也没有什么好风景,荒芜都透着萧瑟,稀疏中夹杂寂寞,不管是山还是田地,都显得有些秃秃的,像是被夏天的毒太阳给晒蔫掉了,等挨到了秋天的边儿,也没能缓过劲来。 车子一路都很颠簸。 到了中转站,菩提子面如菜色地踉跄奔下车来,扶着一根电线杆大吐特吐,那架势几乎是要前三天吃下去的存货全部都翻出来。 阳牧青打着哈欠下了车,觉得精神终于养好了,舒展下肢体后,更觉得精力充沛。 吐得胆汁都要出来的菩提子心理不平衡了:“我要用瞬移咒,谁也别拦我!” 瞬移咒可以完美解决菩提子的困境,让他在瞬时之间完成时空转移,剩下诸多的跌沛流离之苦。 “呵。” 阳牧青哂了一声,他是知道瞬移咒的,但也明白菩提子只是逞一时口舌之快,瞬移咒只有在冥界游走的时候允许用,私自在人间使用的话,容易造成社会混乱,毕竟凭空大变活人,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将其理解为“魔术”,这等于是违背了玄师规则,“戒严官”会视情节轻重施以惩戒。 好巧不巧,这一届的“戒严官”刚好就是元苏。 菩提子再傻再冲动,也不至于往人家枪口上撞。 果然,菩提子叫嚣过那么一句之后,便沉默了下来,在台阶上择了一个较为干净的位置坐下来休息。 “你怎么都不给慕容曌打个电话什么的,这些天居然都不见你联系她?” 他并不是关心那个命硬的小妮子,只是阳牧青按捺的样子有些让他心尖疼。 “她也没有联系我。” 阳牧青闷闷答了这么一句,头一次没有在菩提子面前掩饰失落的情绪。 “哦,我说了,你对她一点都不重要。” 菩提子立马抓住机会煽风点火。 “或许吧。” 阳牧青望着即将落入地平线的夕阳,感觉自己那点不切实际的希望也在一点点被带下去。 但这又有什么呢?那一点点希望,本来也就不是该有的。 “前方好大的怨气!” 菩提子手指着西南方向,惊跳起来,动作太大,竟差点从台阶上翻下来。 阳牧青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双眸的瞳孔颜色闪烁不定,看来又有闲事要管了。 第八十五章 秋云镇 菩提子所指的西南方位置,静静矗立着一座与世无争的小镇。 远远望去,像是一只母狐带着数只小狐安居于此。 此处山环水绕,四通八达,与一路上看到的穷山恶水不可同日而语,本应是福泽绵厚之地,偏偏丝丝黑气从草木土壤之间冉冉而生,腾升至上空,萦绕在流云之上,盘旋不散,衬着远方长霞落日余晖的恢弘气象,显得更加邪魅与诡异。 “你觉得这里有什么?” 阳牧青皱眉问了一句,原本一点失落的情绪全部收拾起来,干脆全身心都扑在眼前这件事情上了。 倒不是他天生有多热心,只是“不主动惹事,不多管闲事,不遇事不管,不手下留情”的门规早已根植骨肉之中,而且菩提子就在边上,就算想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只能心里想想而不会犯中二病破口而出。 既然管是一定会管的,那就早点解决。 早点解决就能早点将菩提子送到元冥山庄,然后就能早点回问灵所。 除了慕容曌本人,问灵所也让向来居无定所的阳牧青生出了几分“归宿”的怀念意味。 这些千回百转的心思,自然都是不能分享给菩提子听的。 于是,末了就化成了淡淡的一句询问。 “虽然师父我神通广大,但不像老中医那样有望闻问切的本事,若非捕捉到凶灵的踪迹,就必须得有凶灵留在活人或者死人身上的痕迹作为佐证,否则是不能一下子说个一二三四出来的。你问这话,都不经过大脑思考的吗?” 坐车的恶心劲还没过去,于是菩提子说话也没几分好语气,话语间夹枪带炮。 只要菩提子不变着法子明里暗里贬损慕容曌,阳牧青是并不会跟他计较言辞和语气的,一方面菩提子好说歹说是他的师父,另外他虚长菩提子几岁,不至于跟他为了几句话置气。 “我只是觉得你能比我多看出来一些东西。”阳牧青不动声色地递过去一瓶矿泉水和一袋面包。 菩提子刚刚才吐舒爽,这会儿虽然提不起什么胃口,但亟需一些食物补充体力,因而毫不客气地接了过来,一口面包一口水的吃了起来。 待他将手指上沾着的面包屑都舔干净,才慢吞吞地开口。 “这些怨气的来源并不只有几处,几乎遍布整个镇子,说明怨灵的数量非常之多;但这些怨气的能量又不是很强,甚至显得有些微弱,如果不是聚集在一处形成气象,一般玄师都不见得会关注,说明这里不存在特别厉害的魔煞。” 菩提子有些牙疼似的捂住了腮帮子,鬼气森森地说道:“看来没有办法快刀斩乱麻了,得进镇子探出究竟来,才能对阵下药。” “那走吧。” 菩提子:“” 阳牧青不等菩提子表明可否,将背包拎过来甩在肩上,长腿一伸,直冲着西南方的小镇走去。 还想原地休息个十分钟的菩提子不情不愿地跟上,活像一只没喂饱的大猫。 他内心不由得打起了小九九,想着自己如果运气好,再遇到资质上佳的孩子,多收一两个徒弟也未尝不可,因为他已经悲催地发现经过这段时间的黏糊相处,之前苦心经营的“世外高人”形象荡然无存,他已经沦为被阳牧青牵着鼻子走的徒弟控——这是很不好的兆头。 走到通往小镇的主道上时,二人立马察觉出一些不寻常出来。 这几乎是一条“难民道”,在街上走着的,在路边停着的,全是衣衫褴褛的乞丐,要不就是邋遢落魄的流浪汉,傻笑的、豁嘴的、瞎眼的、癞头的、断手断脚的、天生侏儒的奇形怪状、不一而足,大街上遇到这些人中的任何一个都不奇怪,但像开丐帮大会一样聚集在这里就很有问题了,何况他们看起来松散凌乱、毫无组织,每个人面前虽然都有一个破碗,但并没有放任何用来做样子的零钱硬币,好像果真只是用来讨饭的。他们也不来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各自抠着脚或抓着虱子玩,全然一副混吃等死的模样。 中间还穿插着不少机警的野猫及夹着尾巴的野狗,成群结对的,样子都有些狼狈,瘦骨嶙峋,皮毛纠结,却不怕人,围着乞丐们打转,像是蛮熟识的样子,只是跟“宠物”扯不上半毛钱关系,更像是“伙伴”。见到有生人经过,有些还会做出嘶吼之态,然而声音只在喉咙里打转,并不敢真正吠叫出来。 不知为何,阳牧青总觉得从他们身上,看出了几丝沉沉死气。 不是那种日薄西山的死气,也不是病弱衰败的死气,而是一种被豢养在栅栏里牲口即将到来的死亡命运。 菩提子很离奇地一言不发,阳牧青也不好开口打破僵局,二人默默无言,假装目不斜视地走向那个显得愈发神秘的小镇。 快行至人声鼎沸处,一座巨大的石门横栏于道,至少有四五米高,让人不禁驻足仰望,这座石门看起来很有些岁月,斑驳着长了不少颜色鲜艳的青苔,还缠绕着许多种不知名的藤蔓,透过那些青苔和藤蔓,可以勉强辨认雕刻在石头上的图样,看起来像是茶花,九蕊十八瓣,纤毫不差。 正中间,刻着三个端端正正的行楷字体:秋云镇。 第八十六章 施善 阳牧青听见几声陌生的啼叫,四处寻找声音源,最后在天空中看见几个黑点。 “那空中的是什么?” “巫鹫,比兀鹫体型更小,性情却更为凶狠,专食腐肉,有时还会冲没有还手之力的老人小孩下手,非常没有下限。” 菩提子斜着眼扫了一眼天空,神情竟有几分忧愁的样子。 “竟有这种东西饲养的?” 阳牧青自然不会没有常识到认为这种平原地带会有这种凶煞之物。 “是,一般是巫医所养,此物有利有弊。” “利在哪?” “比方说帮忙吃掉患者伤口的腐肉,识别身上带有死气之人,另外,巫鹫是巫医经常用来祭祀神灵之物,他们认为这种融合了人血的动物是献给神灵最好的礼物。” 菩提子答得如此详细而耐心,几乎让阳牧青有些不适应了,其实菩提子只是这些天突然找到了一点当“师父”的感觉,而且在自己未曾察觉的情况下有些上瘾,对于阳牧青抛过来的问题,忍不住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所以,这镇上有巫医?是敌是友?” “我从这几个扁毛畜牲身上哪能看出是敌是友?”菩提子终于绷不住翻了一个大白眼,“不过是友的可能性不太大,我看这块地方有些神神秘秘的,像使了障眼法一样看不真切,多半是这巫医的手笔。” “很难对付?” 阳牧青虽然知道即使难对付,菩提子也不肯能绕道而行,他也不会,但还是习惯性确认一下。 “一般一般。” 菩提子不置可否,冲天空中的巫鹫笑出两个诡异的酒窝。 “巫鹫血用来画伏魔阵的效果可是很不错呢。” 阳牧青这才明白刚才菩提子苦恼的神情也许不是为了对付那尚未碰面的巫医,而是在想该怎么捉几只巫鹫回去。 雁过拔毛,用在菩提子身上实在是再合适不过。 阳牧青已经在心里默默替那个倒霉的巫医祈祷了。 进镇十分钟后,两个人都倍感震惊。 无论是谁,在做好闯入一个黑暗凶险妖魔世界的准备后,却发现自己竟置身于世外桃源,都不会觉得很惊喜,反而会感觉到充满违和感的震惊。 现在是十月中旬,这样一个秋意浓烈的季节,应该是草木凋零,花圃萧瑟的时节,但在秋云镇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满山遍野的茶花开着,红的、白的、紫的、黄的,还有色彩斑斓的,热闹非凡地覆盖住了整个秋云镇,。 镇子的地形原是一个小小盆地,围在镇外一层树木都比较高,将那些花树恰好一丝不漏地遮盖住,站在山坡上看下去,全镇就像一个五颜六色却毫不纷乱的花海,美丽得让人倒吸一口凉气。 一些小路从四周蜿蜒而下,镇中心就像茶花的花蕊一般,恰到好处地团在了正中央。 如一个绝色美姬,静待着四方归人。 “要是能埋在这地方,也不枉活这一辈子了。” 菩提子两眼冒着红心,用袖子将嘴角的哈喇子擦了擦。 “这不难,只要我活得比你久,会为你达成心愿的。” 阳牧青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就跟小学生国旗下宣誓似的严肃正经,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谢谢哈。” 菩提子默默剜了他一眼。 “茶花是这个季节开吗?” 阳牧青历来对这些花花草草不感冒,反倒是菩提子,没事喜欢捣腾些奇花异草,虽然都养不了一阵子就会被送人——送人的时候自然还要顺便交换一点东西的。 “茶花,又名耐冬花,花期从10月份到翌年5月份,但这里的花开得也太早了。别瞧这里是小地方,花都名贵着呢,十八学士、六角大红、绯爪芙蓉、黑魔法开成这样的盛况,居然还没有开发成旅游胜地,也是让人不敢想象。” 阳牧青觉得菩提子看向那些娇艳茶花的眼神都像带了勾子似的,恨不得挖下几朵来。 正在他觉得有必要咳嗽一声提醒下菩提子注意保持一代大师的形象时,前方小路上出现了几个人影子。 菩提子立马收回了那双摸向那一株十八学士的爪子,立马变得人模人样起来。 大概是七八个老叟,清一色的骨瘦如柴,佝偻着腰,戴着草帽,每个人背着一个竹篓子,不紧不慢地朝着二人走过来。 但经过他们时,却目不斜视,一个个都全部直视着前方,仿佛路边根本就没有这两个人存在。 “这里的人看起来很不热情,比我那个老方丈差远了。” 菩提子拉了拉衬衫的衣襟,脸上挂上了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也不知是他认为自己受到了无视很不爽想要弄点破坏,还是真的有那么一丝一毫想念起那个与他熟络到过分的老方丈了。 阳牧青目送着那群老叟离开,突然眼神一跳。 走在最后面的一个灰衣老叟突然转过了身,佯装绑鞋带,飞快地冲二人做了一个“离开”的手势。 这异常的举动,菩提子自然也看见了。 他嘴角牵出一个冷笑,两指从前襟里夹出一个纸人,往空中一抛。 一声低喝:“跟上!” 阳牧青默默无语地与菩提子一起在原地等了大概一柱香的时间,既没有往前走,也没有退回去,直到跟踪的纸人回到了菩提子手上,贴着他的耳朵喃喃细语。 “他们在给进镇那条道上带着的流浪汉和野猫野狗布粥,快布完了。” “他们经过的时候,我好像没有闻到粮食的香味。” 阳牧青冷着脸说道,他擅长厨艺,鼻子一向很灵,没道理闻不出来。 “鬼才知道,那些是个什么粥” 菩提子将纸人揣回怀里,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走吧,好像越来越有意思了。” 第八十七章 入镇 “啧啧,啧啧啧” 菩提子黑葡萄一样的双眼贼亮贼亮的,一路走来,眼神从这丛茶花飘忽到另外一丛,然后片刻不停再到下一丛,完全没有消停过,像是不能人事的太监,过过眼瘾也是极好的。 阳牧青第一次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赤裸裸的“色”,如果眼神真的可以化形的话,估计这片丛林的的茶花之神早已被这毫不遮掩的眼刀拔下了一层衣裳。 “这么好看?” 阳牧青虽然也觉得这处景色确实不错,但实在不能理解菩提子从踏入茶花林时一副六根不清净的模样。 菩提子对于自己看上的好东西有一种异于常人的执着,这一点阳牧青早就见怪不怪,比方说元苏的玉狐、空中的巫鹫,但如此“入迷”却是少见。 “你不懂。我见过许多茶花,没有一处开得有这么好看的,这不是寻常的那种好看,而是一种极致,你看看,这每一株、每一朵,都几乎保持在最完美的状态,简直就跟假花一样,不,假花都做不到这么毫无缺陷,完美,这你懂吧?完美!” 菩提子说着有些激动了,几点唾沫星子飞到了阳牧青脸上。 阳牧青无语用袖子擦了擦脸颊,声音清冷如石中小溪。 “你说过,美极必妖。” “哈哈,孺子可教,你再仔细看看,这里的每一朵茶花,竟全是盛开的,居然连一朵花骨朵都没有?这符合自然规律吗?符合人类的基本逻辑吗?这养花的人肯定是一个傻得冒泡的偏执狂!” 阳牧青:“” 没有花骨朵,好像并不是事情的重点,却偏偏很能说明问题。 菩提子凑近一朵纯白如雪的茶花,皱着鼻子闻了闻。 果然,没有香气,只有一股阴冷夹杂着泥土腥气的气味。 “你猜,要是我真的摘一朵茶花,会怎么样?” “我劝你别” 阳牧青的一句“别打草惊蛇”注定没有机会说完,因为菩提子话音刚落,就已经出手如雷地将刚才正嗅着的白色茶花给摘了下来,别在自己的衬衣口袋上。 他冲阳牧青翘了一个兰花指,要有多风骚,就有多风骚。 紧接着,几乎是一眨眼的时间,一个铃铛的声音从菩提子摘下的那朵茶花开始响起,“叮铃叮铃”的声音从四周蔓延开去,最后演变成铺天盖地的喧闹声。 转瞬之间,半空中突然凭空出现了一个风眼,不由分说将两人卷了进去。 如果说阳牧青被卷进去是法力不及,菩提子则是完全半推半就,被卷进去的时候还游刃有余地贴了一张附身符在阳牧青的背上。 这样简单粗暴的方式他喜欢,躲猫猫那一套他早就玩腻了。 但等到重新落地的时候,阳牧青却看见菩提子的脸转瞬黑掉了。 他们眼前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集市,吆喝叫***肩接踵、好不热闹,他们的凭空出现一点也没有打扰百姓们赶集逛街的闲情逸致,仿佛他们本来就应该像两根竿子一样矗立在那儿。 “那片茶花林居然只是一个迷魂阵,害老子白高兴了好大一会儿!” 菩提子磨牙霍霍。 阳牧青无语,这明摆着就是菩提子太傻太天真了,居然还怪对手太高明,也是无法评价。 “你觉得对方是人吗?” 能够随随便便布阵来玩,阳牧青觉得一般的鬼煞还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不是人!哪里是人啦?!简直比我遇见的所有怪物更不像人!” 菩提子余怒未消。 阳牧青:“” 他明白了自己压根就不该在这个时候开口。 毕竟,当一个人跟自己的智商较劲的时候,被自己的善良欺骗的时候,我们只要选择绕道而行就好了。 “那里好像有好吃的。” 阳牧青将菩提子旋转了四十五度角,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前方摆摊的是个十八九岁的姑娘,面色苍白,五官素淡,不是很起眼的那种好看,但却会让人忍不住让人多瞧两眼,挽了一个显得有些过分成熟的发髻,看样子是已成婚了。 比她本人更亮眼的是她面前叠得高高且五颜六色的蒸笼,最上面那一层已经打开,冒着细密的白色蒸气,其中粉粉白白的几排团子,看起来分外诱人,摊子旁边竖着一个很随意的木牌,上面用毛笔写着招牌名“香花糕”。 菩提子吞下一大口唾液,两条腿不由自主地朝着那个小摊走去,像是一个被超大棒棒糖诱惑的孩童,至于刚才别扭的情绪,不好意思,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正在生闷气了。 被耍了就被耍了吧,这里至少有好吃的。 “姑娘,来十个,多少钱?” 他分外豪爽地掏出腰包。 然而,他一提“钱”字,本来面带笑容摆摊的姑娘却像受到了莫大的惊吓,拿起蒸笼盖将香花糕一把盖住,像是怕他抢走一般。 “不不要不要钱,不不卖!” 她本来不算大的眼睛这会儿瞪着跟铜铃似的,嘴唇哆哆嗦嗦,话都要说不清楚了。 菩提子手上拿着一张红色大钞在风中凌乱,感觉自己受到了一万点的伤害,他第一次知道人民币也有这么不受欢迎的时候。 这世上有买就有卖,莫非是自己长得太玉树临风,所以吓到人家了? “你你们是外面的人” 摆摊姑娘一副活久见鬼,生不如死,马上就要哭出来的表情。 第八十八章 茶花源 世界上的很多意外,其实都是连锁反应。 一个不好的开始,往往会导致最外的结果。 比方说,摆摊姑娘有些破坏形象的惊呼声立马起到了良好的围观效应。 人们在围观的时候不免会对局势中的“弱者”报以同情,对“肇事者”表示谴责。 这还不算完,围观的人们发觉对方不单单是“肇事者”,而且是“入侵者”,于是谴责升级为敌意。 事情的急转直下让菩提子与阳牧青有些哭笑不得,只好佯装淡定地享受着四面八方射来如芒刺背的视线。 “我们不是” 阳牧青觉得应该解释一句什么,却始终没有憋出后半句话。 他们的确是外人,而且,看样子这里的人们并不欢迎外人。 时间在诡异的双方静默中一秒秒流走。 似乎谁也不想先打破僵局。 “让开,让开” 一行神情冷冽的黑衣人剥开层层人群靠近,在二人还没来得及做出最完美的反应时,均一左一右,上下前后封死,三两下就制服了目标。 菩提子瞪着自己被反扭到身后的手臂,以及同样狼狈的阳牧青,脑子瞬间短路了:他们居然菜到如此轻易就被制住了?说出去,估计要被那些他明里暗里打趴下的对手们笑掉全部的门牙。 直到他尝试提了一口丹田之气,才发现自己的灵识和法力居然全都失效了。 这里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 菩提子平生第一次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怀疑:是不是自己之前委实狂妄太过,凭着目前的本事还不足以在世间横行霸道,他立马有了一个新的决定,还是尽快将阳牧青塞回问灵所算了,自己再回去找老方丈闭关两个月比较好。 既然不能动手,那就只能动口了。 菩提子嬉皮笑脸:“诸位大哥,我们初来乍到,你们的待客之道也太热情了。” 谁能料到“偷偷”潜入的圆满计划会被一张毛爷爷给败露,真真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阳牧青平淡质问:“你们是谁?我们犯了什么罪?凭什么抓我们?” 可惜对方并不是想来讲理的,下一秒,就像狗血破案片里写的那样,两个黑袋子套在了他们头上。 为了不再被敲一闷棍,二人很识相地不约而同闭了嘴。 袋子的密封性很好,阳牧青的眼帘一片漆黑,看不见一丝光,但幸好其他的感官并未受太大影响,只是隔了一层布,有些隐隐约约,不管听的闻的,都不太真切。 陆续转了十一次弯道,其中有三次走的是同一条路,似乎是怕他们记路,故意在绕道。 那一条被黑衣人偏爱的路上似乎有不少的高大树木,分外阴凉,有树叶簌簌的响动。 路的起点应该有一家佛堂,檀香的味道和木鱼的声音纠缠到了一起,还能听见僧人们嗡嗡的诵经声。 路的中间应该是一个院子,里面似乎饲养了不少的牲畜,空气中有一股化不开的腥臭,经过时让人忍不住呼吸一滞,恨不得脚下生风三两步跨过这段路。 路的尽头应该是一个大户人家,里面传出小孩子的笑闹声以及大人并不认真的斥骂声,以及一股熏烤腊肉的诱人香气,充满了富足的欢乐。 就在第四次走回这条道上,阳牧青觉得绝对不可能停下来的时候,两旁的人兀自放缓了脚步,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但就在确认停步的那刻,阳牧青觉得自己心跳似乎漏了一拍——停的这个地方,他能感觉到的气氛和气息,声色光影,居然完全陌生,和之前三次经过时候的感觉完全不同。 这里居然又是一个阵法! 而且是一个极厉害的,连菩提子都布置不出来的一个添加了禁制的古老八卦阵。 入此阵来,只能往前,绝无退路,回头就是一个永远绕不出来的迷宫,能将人生生困死在里面。 阳牧青苦笑一声,天底下还有比这种更坑自己的事情吗?一步步靠近危险中心的滋味真心不好受。 就算有了一搏之力,也不见得能逃出生天。 “吱嘎嘎嘎——” 沉重的铁门声响起,像生了不少的陈年老锈,笨重缓慢得就像三四百斤的大胖子跨过一个高高的门槛。 等让人能吐一口老血的铁锈味散尽,菩提子闻到了熟悉的香味,不由得会心一笑。 这铁门背后,绝对是一院子极品的茶花。 如果形容这样的一种香气呢?正常的茶花不应该这么香的,但偏偏就能让闻到的人笃定认为这不是别的什么花香,像是恰好提炼出了茶花最正宗的一缕香气,然后将其扩大的千万倍。 古人有爱鹤如妻,有尊荷为友,有嗜酒如命将某种浓烈的情感,不管是爱恋还是自恋,不管是爱恋还是仇怨,寄托在某事某物身上的事情并不少见。 而独爱茶花倒让菩提子一个激灵想起他祖师爷留下的一本破记事本来,其中提到他由于一次偶得机缘误入了一片“世外茶花源”,不是在海上,却是在山野之中,并遇到了一位倾国倾城的绝色男子,不知姓甚名谁,不知是妖是仙,而且这位男子虽然貌美如花却心如蛇蝎,并不太友好,却很有本事,设置幻境的本事一流,居然妄想将他剁成花肥 既然菩提子的祖师爷可以在记事本上回味和咋舌,必然是没有被做成花肥,而是全须全尾地从“世外茶花源”中出来了。 而菩提子之所以对那篇长篇大论与练功无关的狗屁叙事体印象深刻,是由于他那色中饿鬼祖师爷居然用了足足一千字来描绘那位男子的美貌,从天宫仙君到人间谪仙,从神话人物到在世潘安,将排比与比喻用了个彻彻底底,简直看得人男默女泪,撕心裂肺。 最后一段竟然是:“可惜再寻不见入茶花源之路,否则茶花树下死,做鬼也风流。” 可惜他的徒弟——也就是菩提子的师父,与祖师爷的关系称不上好,又是天下第一怕麻烦之人,对于他留下要埋在名贵茶花树下的遗嘱置若罔闻,随便找了一个山头就地掩埋,然后在坟头扔了几颗茶花种子,如果造化好,若干年后还是可以为他实现心愿的。 菩提子觉得自己应该再集中精神好好回想下那篇让人牙疼的文章,祖师爷难道真的不曾留下如何破除迷阵的攻略,还是写得太晦涩,让自己给忽略了? 正在他苦思冥想之际,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脑袋罩着的袋子忽然被人抽掉了,双眼有些不适应强光,差点逼出几滴鳄鱼的眼泪来。 “子乌先生,新的花肥送到!” 第八十九章 问话 一个人至少可以有超过一千种死法。 有病痛缠身然后在床上眼一闭眼一瞪的,有想不开在花样年华自杀的,有好端端走在大马路上被车轮胎轧过去的,有被人莫名捅一刀连去地府深渊都不知道报谁名字的,有被活生生吓死的,有掉进下水道呼救无门饿死的,有死于滔天洪水与漫天山火的,有被丛林中的野兽噬咬生吞的,并没有做错事却仍被天雷劈死的,正兴致勃勃赏着星星被陨石砸死的 千奇百怪,无奇不有。 这一千种死法里面,绝大多数会往黄土陇里面一扔,任其天收地养,自然分解,最后化作大自然的某种元素,滋养草木清华,若干年后,甚至连骨头都烂得渣都不剩。 但若是要将人活生生剁做花肥,却是凶残到有些邪门了。 简直就不是正常人类可以做出来的事。 这个地方也不是寻常之地。 不出菩提子所料,确实是一院子的极品茶花,每一株都有不同的布景,或是天然山石,或是假山兰草,或是清泉潺潺,或是雕梁玉檐争奇斗艳,各有千秋。 院子中间有一个意趣横生的凉亭,凉亭四周都被粉白色的纱幔围住,与大多茶花的颜色相得益彰,并不显得突兀,反而是一处妙景,纱幔之后有一人静坐,面容模糊不清,但仍能凭借光影分辨出是一个身姿优美的男子轮廓。 “办得好。” 不急不缓、不喜不悲的男子声音从纱幔后传出,如果不是语气太冷,几乎称得上温柔。 菩提子下意识反驳,几乎是脱口而出。 “你是疯了吗?” 一出口才发觉这句话是大大的不妥,如果对方真疯了,根本就是对牛弹琴,如果碰巧没有疯,估计该生气了,变态的人一旦生起气来,就不免会做出更加变态的事情来。 阳牧青觉得自己顶着一脑门官司,额头上不停有冷汗冒出来。 “哼。” 被称作“子乌先生”的男子在纱幔后面轻笑一声,像是嗤笑,又像是否认。 “我也很爱茶花,如果这副臭皮囊真的能够培育一两朵旷世奇花,我也不见得舍不得,只是这真的有效吗?我觉得一般的茶花可消费不了这么成分复杂的肥料呢。” 菩提子一副循循善诱的样子让阳牧青莫名觉得这伤眼,大概是画面太不和谐了,这要搁平时,菩提子就算跟对方同归于尽,也不会绕这些有的没的、横的竖的,白费些明摆着无用的口舌。 “你爱茶花?” 纱幔后面的人影动了动,传出温柔动听、富有磁性的男低音,至少听起来一点也不像个疯子了。 菩提子见对方开了金口,心中大喜,愿意说话就好,愿意说话就代表他还有时间回想自个儿祖师爷埋在少年思春流水账日记中的解困伏笔。 “我素来喜欢花花草草,最喜欢的当属茶花与樱花,两者相比,更爱茶花一些。” “哦,理由呢?” 对方像是极少开口讲话的,每一个字都透出一种“说了我不想听的话你就死定了”之类的恐怖讯息,菩提子甚至可以感觉到只要他的声音飘出纱幔,刚才威风八面将他们两人押至此地的黑衣人一个个就像靠近虎穴的小白兔一样,瑟瑟抖个不停。 这个子乌先生,恐怕是个嘴毒手辣、心狠善变的不简单角色。 “樱花虽美,但那种美丽是凄美,仿佛一个美好的爱情故事,只要迎来一点点风雨,就会支离破碎、飞红满地,让人几乎回忆不起当初美好的景象,只能对着满目的凄凉暗自神伤。茶花则不同了,虽然花开时也很繁盛,同樱花一样开得热热闹闹的,但却是不同的脾性,即使风雪交加,也能抵挡一二,历经寒冬,仍傲然卓绝,直至接上第二年的春意,凋谢的时候也很有意思,大多是整朵坠落,就像一个顽固又自恋的美女,到死的前一刻,也要维持着最美好的模样,让看到尸体的人,不至于太过惊吓,也不过于难过。” 菩提子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半点不绊磕喋喋不休地说了一大通,阳牧青不由得吃了一小惊,差点对菩提子刮目相看,他一点也没料到菩提子会超水平发挥,自己已默默做好了要奋力一搏的准备。 不管怎么样,他都会出去的,外面还有人在等他。 应该是在等的吧。 菩提子朝阳牧青抛去一个“求表扬”的眼神,心中暗暗得意,这一通话他是从祖师爷的流水账记事本中看到,全凭自己非人的记忆力在此照本宣科。 “呵,你倒让我想起一个人。” 子乌先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悲喜难辨。 菩提子一听这话,立马不淡定了。 他光顾着卖弄了,都没有事先客观判断一下祖师爷与他的关系是好是坏?留下个好印象的话或许还能蹭顿饭吃吃,但以自己祖师爷在记事本里表现出的猥琐尿性,恐怕好不到哪里去 “不管你想起谁,我肯定与他没有一丁点儿关系。” 菩提子摇摇手,毫不委婉地撇开关系。 祖师爷,你在天之灵听见了一定不要当真,徒孙我也是走投无路,碰上个厉害的变态,不服软不行呐。 “带下去。” 子乌先生本就不多的好奇心顿时就消失无踪了,肃立在两旁的黑衣人得到了指令,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一步步靠近。 “我认识尹简!你刚才说的是他吗?” 菩提子想起来了,尹简——也就是他的祖师爷,的确在不起眼的地方提过一句,只要独处入定一小时,即可冲破封印。 如果三两下就被剁成花肥了,他总不能让自己的三魂七魄去入定吧 子乌先生终于不再淡定了,倏地站立起来,掀开了帷幕的一角,露出了真容。 “你是他什么人?” 第九十章 前缘 所谓美人者: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以诗词为心。 当年阳牧青读到这一段,只以为这是文人张潮的臆想一场,在梦中邂逅了不知那一路神仙,或者是色令智昏,完全罔顾良心去给心上人写情诗,才会有如此夸张的描述,虽不说嗤之以鼻,但很不以为然。 等子乌先生一露面,他才晓得这样的美人在世间原来是存在的。 雌雄难辨,偏偏恰到好处;见之忘俗,从此天下无丽色。 他对菩提子对视一眼,互相觉得对方与子乌先生一比,竟然都看出些歪瓜裂枣,忍不住自惭形秽。 人但凡为人,体貌总有些不如人意之处,如有些人五官生得生动,肤色却偏黑;如有些人眼睛生得俊俏,嘴巴却大上了一分;有些人的脸已经称得上倾国倾城了,身材却毫无亮点;有些人的脸蛋和身材分来开都很出彩,但凑成一个完整的却会产生一种微妙的违和感 幸好普通人对于美的见解天生各不相同,就像各个朝代备受追捧的美人并不都是一种类型,几乎只要是中上之姿,就能冠以“美人”之名,更不用提那些千里挑一、万里挑一的角色。 美是一种感觉,并不等于完美。 但子乌先生却是可以颠覆三观的那种“美”,惊心动魄到让人难以适从。 他就等于完美。 至于那些说完美也是一种不完美的混账话,只是还没有领略过真正的完美罢了。 菩提子则咬了咬嘴唇,艰难收住动旌的心神,心里再无法责怪祖师爷丢自个儿门派的脸了,有这么一种人,是一见就要产生好感的,且不论是否情动,至少已经心动了。 幸好这一种人并不多,或许这世上就只有子乌先生一个了。 阳牧青用余光扫了一眼黑衣人,发现他们全部都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一瞬间都成了睁眼瞎。 好奇心旺盛的,大概都会变成真瞎吧。 美是真美,但好音色也掩盖不了的冷冽语气以及浑身散发出来的修罗气质也是真的。 “我是他徒弟的关门弟子,论辈分,我该叫他一声‘师祖’;他同时也是‘乌衣门’的创始人,所以我也可以尊称他为‘祖师爷’。” 菩提子恭恭敬敬答道,不敢再造次。 不是突然就有自知之明了,而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子乌先生既然能这么被尹简惦记,说明他们遇见的时候,他就已经是这样一副让祸国殃民的模样,而这么多年过去了,尹简已经在黄土陇里呆了十多年,死的时候也已经是个糟老头子,子乌先生却一直停留在此生最美好的年华,完全看不到一丝岁月的怠慢。 菩提子再怎么厉害,也厉害不过这个百岁不老的老妖怪。 不说拼多年的修为和内力,就是光凭着让时光停滞的本事,都够他喝几壶的。 “那他是死了吗?” 子乌先生的表情如雕塑一般,没有半分松动,言语之间的寂寞却是任谁都能听得出。 只是这种寂寞并没有给菩提子太多的安全感,失去好友会寂寞,失去敌人也是会寂寞的。 “他一直想回这里,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再也找不到回来的路了。” “看来当年他服下了黄粱丹,而不是忘川丹。”子乌先生淡淡说道,“算这小子还有点良心,只是本事太也不济了,居然死那么早。” 菩提子无语望苍天,他记得祖师爷明明就是寿终正寝的,对于他们这种整天与鬼物打交道的玄师来说,已经是难能可贵了,然而,子午先生珠玉在前,他连一个反驳的屁也放不出。 “他是不是经常分不清梦境与现实?老是记得一些没用的东西?该记的又总是记不住?” 如果菩提子没有看错,子乌先生分明是一脸确认小白鼠施药后是何等症状的欠揍表情。 欠揍是欠揍,但在场是没有人敢真揍上去的 “是的。” 描述得分毫不差。 菩提子的师父其实天生是个爱管闲事的大好人,之所以后来会变成天下第一怕麻烦之人,并与祖师爷那么不对付,全是拜祖师爷自个儿所赐。 收钱委托之事,只要没有当天处理完,祖师爷一定会在睡一觉之后忘得一干二净,并且会翻脸不认人,丢下一堆烂摊子让师父收拾,一而再,再而三,再好脾气的人也会磨成一个火炮仗。 当师父终于有了独自办事的本事之后,将直接将祖师爷请回山中养老了,不管多大的时也都自己咬牙扛着,这大概也是祖师爷得以安享晚年,师父却中年郁卒的原因。 菩提子哭笑不得,自己师门的命途,既然是早就既定的,而渊源居然在这里。 再深究一下的话,“乌衣门”这个浑名号,里面那个“乌”字,也来得有些暧昧不清。 “乌衣门”是新崛起的玄师门派,人丁虽单薄了些,但说出去也是镇得住场面的。 菩提子颇有深意地望了一眼阳牧青,很想立刻任命他为第四代掌门人,自己撂担子走人。 “忘川丹虽然可以让他忘了前尘往事,却不会像黄粱丹那样完全阻隔了他重回这里的机缘,一味执着,究竟是幸运,还得不幸呢?园园,你说他是太聪明,还是太傻了呢?” 子乌先生虽然是对着菩提子说话,眼神却诡异地停留在半空中,似乎那里有个透明人在聆听一般。 第九十一章 叙旧 子乌先生此时的眼神竟称得上“柔情似水”。 阳牧青二人的视线不由自主随之转向半空中。 不看还不打紧,这一眼看过去,两个自认为见多识广的人都呆住了。 这空气中的确有个“东西”。 跟他们之前见过的种种妖魔鬼怪相比,形容不算恶劣狼狈,却诡异得有些光怪陆离。 它没有实体,只有隐隐约约的一个虚影,虚到比那漂浮在空中的烟雾更薄一层,仿佛只要轻轻拂袖,就会消失无踪,无迹可寻,若仔细分辨,可以看出那是一个用纯白茶花瓣拼凑的人形,勉强可以看出哪里是头,哪里是手,哪里是脚,由于每一片花瓣都是完整的,无法进行一些细枝末节的处理,因此整体看起来十分写意。 这让阳牧青想起某电视剧里面,哪吒在还骨肉于亲生父母之后,姜子牙为他寄存魂魄所制的莲藕人,与这有异曲同工之妙。 惊悚的是,那花瓣人的“脑袋”还稍微点了点头。 如果这就是“园园”,恐怕是人鬼之间的灰色存在。 菩提子微不可察皱了皱眉,脸上的表情有几分不自然,祖师爷所留的手书里面并没有提到一个叫做“园园”的女子,乃至对整个茶花源的介绍都很模糊,通篇都在对着子乌先生发花痴了。 当年,子乌先生、尹简、园园之间似乎发生了一些不可描述的是非纠葛…… 但,依子乌先生目前提起尹简的语气来看,他所扮演的角色比较窝囊卑微,甚至连一个“第三者”的边儿都挨不上,尹简对子乌先生怀有明眼人可查的拳拳思慕之心,只是子乌先生却自始至终没将他当回事儿。 以至于,除了有些唏嘘,追思时连半分尴尬都看不见。 尹简这个大情痴的角色设定要加个“单相思”的前提,虽有些没用,却也不委屈,毕竟子乌先生这样的人物,在天底下难找出第二个来。 园园虽不知是何方神圣,看来是与子乌先生相亲相爱之人物,也难怪尹简连只字片言也不肯给她。 这祖师爷够心小的哈,菩提子暗自腹诽道。 第一最好不想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 这是尹简之于子乌先生。 尹简死活不肯忘了他,却因此再也找不到来时相别的路。 第五最好不相爱,如此边可不相弃。 第六最好不相对,如此便可不相会。 第七最好不相误,如此便可不相负。 第八最好不相许,如此便可不相续。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这是子乌先生之于园园。 园园虽然已经不人不鬼,子乌先生虽然善恶难辨,甚至从现在这样的局面中可以推断出他们之前经历了不少波折,然而相爱的人之间那种独有的默契却骗不了人。 菩提子突然对遥远的记忆中那个不着边际、慈眉善目的老头子生了几分微妙的同情。 “你们是尹简的后人,既然来到这里,说明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松绑,进来坐。” 这样的待客之语从子午先生的嘴里说出来一点也不热情,冷得可以甩出一把冰渣子。 见他迈步进了纱幔,侍立在两旁的黑衣人才像重新活过来一般,仿佛卸下了无形的重压,甚至一个个绷着的脸上有了一丝僵硬的笑意。 但菩提子可以断定,他们打量自己的眼光仍旧是花肥,反正跟“贵客”扯不上半毛钱关系。 他们是笃定子乌先生最终还是不会放过这对师徒,还是有别的因由? “怎么办?” 上台阶的时候,阳牧青碰了碰菩提子的肩膀。 “我怎么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呗。” 菩提子心不在焉地盯着台阶上的苔草看,心说这青石板配这野趣横生的紫色小花真是绝妙至极。 “我回去之后可以退出门派吗?” 阳牧青在很认真考虑这个问题。 上梁不正下梁歪,菩提子是这样,尹简是那样,中间那个不曾谋面的菩提子师父听起来就是个倒霉催的,他本就不觉得拜菩提子为师是什么好事,现在就更没有丝毫的荣幸了,这个“乌衣门”或许根本就不该叫这个名字,改叫做“乌合之众”得了,如果不是除了自己一个个本事都还算厉害,估计早就自毁了。 这台阶的数量比他们肉眼所见要长了好几倍,待他们走入纱幔,子乌先生已经泡好茶等着他们了。 原先停在纱幔外半空中的花瓣人“园园”,已经早他们一步进亭,停在子乌先生身后的空地上。 纱幔中还有几个侍立之人,只是一个个都用布条蒙住了眼睛。 蒙住了布条又怎么伺候人?菩提子觉得有钱人真是铺张浪费起来完全不过脑子。 “有故人来,你们到外面候着吧。” 子乌先生白玉般的纤长手指端起一个青瓷小杯,上面飘着一片淡蓝色的茶花瓣,轻轻啜了一口。 阳牧青微微抬头,发现那几个侍者退出的姿态透出几分不情愿来,是不放心他们俩,还是…… 待子乌先生一小盅茶饮尽,帷幔之中总算只剩他们三个了。 “其实,我等你们很久了。” 第九十二章 借寿 没听错的话,他是说,等很久了? 菩提子无语望苍天,一时不知该摆出怎样的表情,他没有慕容曌那样的本事,随时随地都可以找到最合适的表达与话语,撕掉了一副面具,下面还有事先准备好的另一副。 如果不是他心血来潮想起要去元冥山庄走一遭,茶花源这样的隐秘小镇说不定一辈子都不见得会遇上。 子乌先生不知葫芦里卖得什么药,这峰回路转得也太奇特了。 “茶花源是个活阵?” 阳牧青灵机一动说道,如果是活阵,通路也不会只有一条,他们只是恰巧撞上了其中一条,即使这一次没有机缘,下一次也可能踏入另一条入口。 条条大路通罗马,只需你是有缘人。 “你其实一直在等尹简?” 菩提子试探地抛出这个问题,心中却并不相信会有肯定的答案。 一缕清风掀起纱幔的一角,拂过子乌先生的左脸颊,将他冷冰冰的表情扫下去一块,露出一丝冰雪初融的暖煦来,他的眼睛看着菩提子,但又似乎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 “我没等他,我知道他下不了手。” 下不了手?啥下不了手?为他的茶花后宫捉捕更多的人形肥料吗? 菩提子的念头转到这里,丝毫不觉得惊悚,只是有些庆幸。 大概子乌先生并不知道那一个人这么喜欢他吧…… 情之所至,又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呢?别说只是昧良心做点不太符合正确价值观的事,哪怕是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部搭进去,也是甘之如饴。 “那我们就下得了手?” 阳牧青心中不像菩提子那样百转千回,直觉子乌先生想要达成的并不是什么好事,便直愣愣问了出来。 绕弯子在此时显得很没必要,谜团已经留得够多了。 “先喝杯粗茶吧,裹裹腹。” 子乌先生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将两盅快要冷掉的茶水推到他们面前。 “谨慎”两个字原本已经深植心底的阳牧青二话不说拿起来便喝了,不是他突然就相信对方了,而是在对方已经准备要全盘托出的时候,应该要适当表现出一点诚意。 这还是慕容曌身体力行教会给他的。 菩提子阻止不及,又见子乌先生既美又毒的眼神扫向自己,只好动作僵硬地跟着也喝了一盅。 香,不是一般的香,喝下去之后,几乎觉得自己从唇瓣到肠胃都被沁人心脾的香料浸染过一遍,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被解封,痛感和松懈感同时席卷了身体每一处细微的神经末梢,有些舒爽又有些难熬。 这两盅可以“裹腹”的“粗茶”里面分明加了一点料。 大约……是没有下毒的吧,毕竟他刚才自己先开喝了。 “咔可咔……咔可咔……” 熟悉而一再久违的灵法双力又回到了菩提子身上,他还没来得及尝试尹简写下的解决方案,就被子乌先生提前解救了。 阳牧青的脸上也多了几分血色,不似刚才那样苍白,看来也恢复正常了。 二人面面相觑,没有劫后余生的兴奋感,反而不约而同产生了一种如临大敌的危机感。 西方某子曾经曰过,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也没有免费的午餐。 “不知道子乌先生想让我们下什么手呢?” 菩提子毕竟为师,也还没如愿以偿卸掉掌门人的头衔,事态发展至此,再装傻充愣肯定行不通,于是暂且将一脑门的八卦求解抛至脑后,正襟危坐地请示道。 子乌先生镇定地抬起手,冲着自己白玉般的脖子,干净利落地做了一个“杀”的动作。 “你们的法力加起来也不算弱,或许能办得到。” 言语之间藏不住的嫌弃与疑虑让菩提子在震惊之余不免有些气结。 自己要不然就顺势真将他一掌劈了吧…… 难怪子乌先生说尹简下不了手,如果已经对这样一个钟灵毓秀的人儿动了心,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毁了吧。就连菩提子自己,都觉得世界上有一个子乌先生这样一个颜值珠穆朗玛存在,也是挺让人欣慰之事。 所以…… 子乌先生并不迟钝,该知道的全部知道,甚至灵慧过头,将未表露的绮念扼杀在了萌芽状态。 “为什么?” 阳牧青仔细分辨着子乌先生的目光,光彩熠熠,风情流转,生机绝对大于死气,并不是因为活得不耐烦了而寻死觅活,甚至身体不自觉靠向花瓣人“园园”,显出几分依恋来。 子乌先生并未答话,纤长的手指无声靠近摆在茶几上的一株茶花,是一株毫无瑕疵的十八学士,撅下了开得最盛的一朵。 不知道是不是阳牧青的错觉,茶花离开枝头的那一刻,似乎发出了一声让人毛骨悚然的呜咽。 那朵娇艳欲滴的茶花在看起来很怜香惜玉的子乌先生手里化作了粉末,从指尖流下。 菩提子和阳牧青看得分明:那粉末的缝隙之间,漂浮着一滴滴鲜血。 子乌先生似乎不想多做解释,或者是不能多做解释,阳牧青和菩提子也不是不明白,这里的茶花如果都是用了特殊的“花肥”,如果真长成普通的茶花才是真的奇怪。 一时间,三人皆沉默如冰。 菩提子的道行更深一些,看出茶花树的根部缠绕着两根虚幻的绳子,一根红色,一根白色,在刚刚茶花被碾碎的瞬间,红色短一寸,白色长一寸。 这是玄师最狠毒的禁术之首——“借寿”,施行此禁术需要无上的法力,借助阴阳相通之物,如槐树、石碑等施行。红色代表献祭之人,白色代表享用之人,将献祭之人的命魂灌入禁术寄存之物,一旦禁术开启,被借寿之人已经成了一具尸体,却虽死犹生,成了另一人的生命银行,此法可以做到既不惊动冥界,又可以按需索取所需的阳寿,如红绳及时用新的命魂续上,白绳就可以延续好几世。如此阴毒的术法视阴阳平衡为无物,势必被天地所不容,轻则引来天雷轰顶,重则引发重大自然灾害,扰乱一方安宁。 菩提子轻按额头,开启了自己的“天眼”,纱幔之外的数株茶花被一一扫过。 果然,每一株上都有一根白绳,红绳数量则不等,至少有一条,多的有七八条。 第九十三章 开诚布公 这里少说也有两三百株茶树,也就是说,藏身于此的冤魂肯定远远大于这个数。 菩提子并不是个心软之人,但也被这凄厉的场面染上了一层敌意。 子乌先生看出菩提子眼中的明了与愤懑,嘴角牵出一丝苦笑,并没有分辨什么。 又可以分辨什么呢? 不管是什么样的因果,杀戮的屠刀早已举起。 不论是否出于本意,犯下的罪孽早就罄竹难书。 “这样说话真累,换个方式敞开说好了,我知道自己本事不济,事情的发展全凭你的意志,但我还是想听听你的解释,或者,往事。” 菩提子直接将内心的郁躁化作了话语和行动,使了一个障眼法,将三人的魂魄都攫取到半空之中,在肉眼凡胎的人看来,他们仍在沉默地喝着茶,只是动作轻缓了些。 子乌先生一脸顺其自然,并没有拒绝或者不甘愿的意思。 身不由己其实是可以很容易被看出来的,就像假装的快乐一样,在微表情上总会露出些许破绽。即使强大如子乌先生,也会在一步步愈来愈近的接触中,被人察觉到那种久困暗无天日之地那种深植骨髓的麻木与不开怀。 自由是一种状态,束缚于地,束缚于事,束缚于情,束缚于物,束缚于心,都是不自由。 而子乌先生这种高阶“囚犯”,似乎全沾了个遍儿,不知道是可怜、可恨还是可悲。 “你到底是什么?” 这个看似普通的问题或许才是一切的根源。 菩提子最初笃定认为子乌先生只是一个法力高到天怒人怨的骨灰级玄师而已,毕竟他从任何一个角度看,都是一个凡人,并没有羽化登仙,也没有妖魔之气。 之后见到花瓣人“园园”的时候,他有了一丝怀疑,茶花花瓣并不是适合用来做虚体之物,不易成型,却易凋零,一般玄师根本驾驭不了,好,这仍然可以用“法力高强”来解释。 但等见到“茶花借寿”这正宗的邪门歪道之后,菩提子心中的天平已经完全倾向了另外一边——这茶花只有与施术人融为一体,才可能形成这么大的阵法规模且还能持续运行。 子乌先生,既然能成为此间的主人,甚至成为阵眼,只能说明他根本就不可能是人,而是别的什么。 “你心中早已有数,不是吗?” 一般人的魂魄分为黑白两色,绝大多数人会在这两个颜色之间,呈现不同程度的灰色,纯白或者纯黑几乎没有,只有偏白或者偏黑,阳牧青看不见自己,却能看见菩提子基本上已经分裂成一条斑马,也不知道他内心到底扭曲成什么模样。 子乌先生的魂魄颜色却是暗红色,像是染上了一层洗不去的血腥之色,显得沉重而悲伤。 “你本该是茶花之神,奈何沦为茶花之煞。” 菩提子说出这句话后,心中的郁结似乎稍微散去了一些,这个世道,不怕人聪明,不怕人本事大,也不怕人干坏事,但就怕聪明由本事高的人去干坏事,旁人连拉住他的能力都没有,只能受其荼毒。 偏生他还长了一张倾倒众生的脸,让人不忍心去揣度其恶意。 “修炼千年,一朝入魔,不得解脱,化人形时,已沦魔煞,天生不详,携带天灾。” 子乌先生狠狠对曾经的自己下了最恶毒的判语,面上泛起一股挥之不去的沉痛。 “我化作人形的时间并不算长,大概也就一百年的时间,是在一个大雪之夜,被镇上一个夜归人在茶花丛中发现,听说,那一晚,整个秋云镇的茶花全开了,就像你们现在看到的那样,每一朵花都维持在最美好的姿态,明明是大凶之兆,无知的人们却以为这是大吉之兆,开心得不行。” 他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额头,一朵红色的硕大茶花在他魂魄的心口亮了起来,那才是他的本源。 “捡我的人是甘叔,将我这个不祥之物当做可怜的弃儿,与她的女儿甘园一同抚养长大,虽然我从来就不是一个无知小儿,但我还是愿意傻傻享受人间的清欢离愁,那二十一年是我此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几乎不知孤单寂寞为何物。甘园喜欢我,我也喜欢她,我们曾在合欢树下许诺,此生此世永不分离。可是,这样的日子只维持了二十年,同样也是一个大雪之夜,我被天劫困住,同时流星雨一样的天火突降,将那层薄薄的雪融去了,将整个秋云镇烧了个干干净净,待我从重伤昏迷后醒过来之后,发现秋云镇除了自己,再没有一个活物,包括那个笑起来眼如弯月的活泼女孩,她也化作了灰烬。” 子乌先生捂住心口那朵忧悒的茶花,像是连灵魂都感受到了身体的绞痛。 “于是你怀着天大的愧疚与愤怒,催动平生法力,发动了声势浩大的借寿之阵。先用茶花为引,让秋云镇上尚未进入冥界的鬼魂以此为寄,然后用别处的几百条性命,生生换做这虚假的繁荣场面。只是,事情好像出了两个小小差错,首先,你的园园不知为何没有成功重生,仍然只是维持花瓣虚体之貌,其次,你发现事情越来越不受你控制了,受到的反噬比你想象得更为严重,那些重生的鬼魅似乎将鬼域的贪婪带了回来,一个个都舍不得死了,当借来的寿用完了,就会自动找来‘花肥’,用各种手段逼你再次施法,而你偏偏对秋云镇上之人毫无办法,禁不住几番软磨硬泡,最后总是会答应,后来就干脆听之任之了。” 菩提子见子乌先生的面色越来越沉,自己的心也越来越沉,因为这说明他并没有说错。 这世上最厉害的凶祟不是魔,而是堕仙,不管是修炼半途到半途未列仙班,还是有意无意入世沉迷。 “看起来是他们怕你,实际上是你对他们唯恐避之不及;看起来是他们的小命捏在你手里,实际上随着园园一直没有恢复原体和生命,你早已厌倦了这样毫无意义的相守,如果不是镇上的人还有求于你,你恐怕早就消遁世间了吧?” 菩提子瞪了一眼子乌先生,心说这尹简得有天大的一刻宽心,才能在洞悉这一切之后,对子乌先生狂热如初,不管你是对,还是错,在爱你的人眼中,你总有苦衷,你总是出于好心,即使干了一件特别坏特别坏的事,他们也愿意让自己无知或者失忆一回,而不愿意相信那糟糕的结果是你的本意。 第九十四章 质问 “你明明可以自己动手的,不是吗?” 阳牧青低声说道,他不像菩提子那样已经事先洞悉了一切,脑子里瞬间被灌入了那么多的信息,内心免不了有些震荡,但震荡归震荡,他虽觉得子乌先生肆意妄为,却不认为他十恶不赦。 菩提子见他一脸认真地质问,心中觉得好笑,却不忍心说破。 这又有什么好问的呢? 一人花费了数十年的时间,背负着无人理解的忿恨,向恶魔献祭自己的灵魂,用一把沾着鲜血的流沙,去搭建出一个最终将自己深深困住的海市蜃楼,即使最后他对这个海市蜃楼已经是恨多于爱,但又怎会忍心将它亲手摧毁掉呢? 如果是因为外力作用,如来了一场沙尘暴,将海市蜃楼毁去,他还可以安慰自己说,这只是一时失察,没有尽好保卫的职责,而如果这场沙尘暴连他自己都搭进去了,那么,再也没有什么好纠结的了,不管欠了多少,还了多少,全部两清。 阳牧青的灵魂底色是几近纯白的透明,虽然隐约有几丝黑气在流窜,但并不有碍于证明他是少见的内在纯粹的灵魂,只是,灵魂纯洁未必是全是好事。 容易信任,就容易受骗,也就容易受伤。 果然,子乌先生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你想清楚了吗?” 菩提子则干脆得多,既然子乌先生已经做出了选择,他就像寺庙里的老和尚那样,拿着剃头刀对着哭闹着要出家的情伤少年一再确认:你想清楚了吗? 尽管无论从年龄还是气质上,他都比子乌先生更适宜担当“情伤少年”的角色。 “一切就绪,只缺一个了结。” 子乌先生的灵魂身着一袭长衫,黑亮长发的末端扣了一个莹白剔透的玉环,神情看上去有些恹恹的,却反而显得更加生动与自然,与他现实中披着的那副现代皮囊有些微妙的不同,更显得俊美无俦,如诗如画,估计九天之上的真正仙人也不过是这番模样。 “你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甘园的‘借寿术法’没有成功吗?” 甘园的灵魂困于茶花花瓣之中,一旦被攫出将会魂飞魄散,因此这会儿她仍飘在亭子里,不见声响,也不知道是否发现三人已神游天外了。 随着这些年时间的流逝,她的魂力已越来越弱,恐怕再过个一两年,就算没有任何突发状况,她也会于某一天自然消散的。这是天地自然的大规律。 子乌先生并不是真正的神,对于甘园不可谓不尽心尽力,但后来他也发现了,甘园之所以不能顺利重生,多半是她自己的问题。 而面对一个衰弱至此的半魂,就算是真神,恐怕也无能为力了,这个世界上,总存在有一些你阻挡不了的事情,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并不想看到的事情它们发生,就算可怕,也只能经受。 “上天总不会让人每一件事都如愿,人世间不是有一句话,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吗?甘园是我最想复生之人,偏偏别人都成功了,她却迟迟不能,必定是受了上天的诅咒,不肯让我圆满。” 子乌先生说着情绪激动起来,暗红色的魂纹像煮沸的水一样不断跳出来,让他整个看起来煞气十足,像一尊遇神杀神、遇魔杀魔的杀神。 “你曾问过她吗?” 阳牧青直觉并不是那么回事,他虽然看不清花瓣人“园园”的表情——恐怕除了子乌先生本人之外谁也无法分辨她的表情,可他就是知道,“园园”对于子乌先生,是一种守护者的姿态。 谁保护谁,有时候真的不是光凭力量就可以断言的。 菩提子捕捉到子乌先生眼中一闪而过的错愕,就知道并没有问过。 有些事,当你觉得不必问理由时,自认为已经全部在自己的臆测之中时,往往这时,你就应该要冷静下来问一问,是不是有别的什么原因?万一碰到一个有不同理由的,对方又是一个不问绝不说、问了也不一定能坦白的痴人,就很可能让双方都被自己的想当然给坑死了。 他对甘园,真的有他自认为的那么爱吗? 为什么感觉跟提起尹简也差不了太多呢? “你不是想要死吗?死之前,我们替你问个清楚明白吧。” 阳牧青心中的一股气血被激了起来,他从刚见到花瓣人的那一刻起,就莫名感觉到自己和甘园之间有一种同类的气息,在这个故事里,甘园扮演的真只是一个祸水红颜、弱不禁风的形象吗? 未必 “怎么问?” 子乌先生转动着漂亮的眼珠,藏不住从内心深处冒出来的好奇,毕竟甘园之事一直是他的心头刺,拔不出来,就要带着这份痛苦去死。 “问完之后,她会即刻往生,这没关系吗?” 子乌先生低头想了想,觉得自己既然打算了结,即使甘园没有像秋云镇一样随他而去,在世上也是孤苦伶仃,自己再也护不住她一缕芳魂,还不如保她进入往生,逃离那十万方苦海,也不至于灰飞烟灭,于是微微点了已经有些僵住的头。 “那我们先回身体里,另寻一僻静之所,虚体操作有难度。” 阳牧青打算用自己从问灵所捎带出来的一只骨笛收齐甘园的三魂七魄,但骨笛在他随身携带的背包里,魂魄状态下变不出一只用巨灵象之骨打造的骨笛,他自问并没有隔空取物的本事。 “我还在这呢?需要找什么圣器?什么事都要依仗你的雇主,要什么时候才能有出息呐?” 菩提子狠狠瞪向阳牧青,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操心老爸范儿。 第九十五章 隐由 面对菩提子顺理成章的质问,阳牧青只能漠然,然后看到眼睁睁看着他的师傅大人以魂体状态在虚空中像跳大神一样左摇右晃起来,口中念念有词,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 是了,菩提子精通鬼道,召魂问灵应该是拿手戏,之前在问灵所不抻不露也只是法力受到束缚无法卖弄,他实在是不该咸吃萝卜淡操心。 一阵微风旋过,平静之后,怪模怪样的花瓣人“园园”已在三人眼前。 “园园” 子乌先生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一方面,突然做了引颈就戮的决定,虽然是他默默等待的契机,却仍觉得有些愧对秋云镇,愧对园园。 大丈夫,顶天立地,就算走了一条错路,为了还依靠他的人人鬼鬼,按理说也应当义无反顾地错下去,而不该这样二话不说就撂担子。 另一方面,他自己也早已察觉到,园园与他之间,再也不是他怀念着并死死抓住不放的那段美好了,并不是由于她尚未恢复原身的缘故,而是彼此的感觉发生了一些微妙的改变,是什么变了呢?他不知道,或许是他,或许是她,或许是时间。 园园对着子乌先生的方向点了点“头”,这个动作太过正式,让阳牧青觉得甘园其实什么都知道,子乌先生的外厉内荏,以及他的彷徨纠结。 菩提子这回施展的问灵之术是最高阶的“真言决”。 鬼魂也是可能会说谎的,但在“真言决”的威力下,鬼魂会短暂失去说谎的技能。 要么不说话,出口则必然是真话。 而即使是沉默,也可能是另一种回答。 “你是甘园吗?” “你因什么而死?” “你为什么无法重生?” 这三个看似简单的问题,却刚好是子乌先生绝不会亲口询问的问题,第一个太白痴,第二个太沉重,第三个他总认为不是甘园自身的问题。 有些东西,由于已经习惯不去深究,便不会成为问题,当局外人一语点破后,才会发现从头到尾都是漏洞,简直像布满虱子的华丽毛毯——这世上本就很难有天衣无缝,多的是百密一疏,甚至,漏洞百出。 “我是甘园,又不是,准确说,我是甘园留下的七魄之一,融入了子乌的念想而成。” “多年前,大雪之日的天火,携带了大小两个天劫,大的天劫子乌经受了,小的天劫我替他受了,我天生便有天眼,从小时候就知道他不是普通人,本体是一朵茶花,我一直很喜欢茶花,也是这个原因。” “用普通人的身体去拦阻天劫,可不是找死吗?” “我可以为子乌去死,因为我曾深爱他。” 菩提子觉得那滑稽的花瓣人深深“望”了子乌先生一眼,恰似深情不悔。 “但这个逆天而行,为了让秋云镇死而复生而戕害了几百条人命的变态男人,并不是我熟识的爱人。他布阵的那一刻,我的残魄就在他身边,喉咙喊哑了,他也置若罔闻,我阻止不了他,甚至无法指责他,但那一刻起,我便失去了重生的意义。犯下这样的重罪,我都不敢想象他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只好切断自己重生的机缘,能少一份罪孽就少一份,不管怎样,我终归还是爱他的。” 三个问题一一回答完,作为听众的三个人齐齐傻眼,尤其是子乌先生,可惜魂体状态看不清脸色,否则别人就会知道他此时的惨白绝对已属病态。 菩提子则是暗暗得意不已,他的“真言决”果然很厉害,简直字字戳心,句句见血。 “你,就是这么想我的吗?这么多年,竟然都不曾跟我剖露过一点心声我知道你难受,你可以恨我,不错,是我带来了天火,可是,你看,我都让他们活过来了,你认识的每一个人,甚至抱过的猫猫狗狗,他们长长久久地活着,比原来该有的寿命还要长许多我做了这么多,还是,不能获得你的原谅吗?” 子乌先生像一只淋了雨的凤凰,显得气势颓败,语意也尽是疲惫与苍凉。 “我从未恨过你,何来原谅?这从来就不是一场赌气。而是,你已经不是我当初爱着的那个善良少年了,而我,恐怕也不是你印象中那个天天开怀的甘园了,早就不是了。无论你想将这场戏演到什么时候,我都愿意陪你演,直到你厌恶烦恨的那一天,所有的罪孽我与你一同背负,这样,不好吗?” 菩提子听到这里,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他那倒霉催的祖师爷不管怎么努力,都注定要与子乌先生擦肩而过,不是性别问题,不是相貌问题,也不是别的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而是——有甘园这样的珠玉在前,他再怎么掏心掏肺都是白瞎。 “不好,园园,并不好。” 子乌先生感受着内心深度钝刀子搅割般的钻心疼痛,露出凄惨的笑容,绝世而心悸。 “不明白的人是你。我会遇见你,会留在秋云镇,会引来天火,会逆天借寿,会亲手终结这是我必然会走的路,谁也改变不了。可是,你明知道我最想复活的人是你,你却不肯‘回来’与我虚度几十年的寂寞光阴,让我一个人在这幻局里寂寞煎熬,不能得到彻底毁灭之前的那一点慰藉。然后,你还说你没有恨?没有不原谅?园园,你对天地善良,坚守悲天悯人之心,却唯独对我狠心,用爱的名义施予我最残酷的惩罚,这是你的选择,我不怪你,只是,有些难过。” 第九十六章 净化 子乌先生对着二人凄惨一笑,不肯再看甘园一眼,一声不响地回到了躯体之内。 那一笑,有种决绝的味道。 菩提子与阳牧青对视一眼,当机立断,紧随其后。 子乌先生那豁出一切的神情,说明事情要坏,只是现在整个事件已经坏到了一种境界,秋云镇已经成了子乌先生必然会舍弃的一枚棋子,不知道还能坏到哪里去? 然而他们还是晚了一步。 子乌先生单手撑着头,另一只手轻垂身侧,像是一尊最完美的睡神。 但明眼人看一眼就知道,这不是陷入沉睡,而是自断了生机。 甘园在他周遭萦绕一圈,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没人知道她此刻在想些什么。 片刻之后,组成她身体的茶花花瓣一片片坠落于地,那一缕残魄已不知去往何处。 子乌先生逆天而行,六界之中已无容身之处,恐怕也不会那么简单灰飞烟灭,而是会在某处炼狱之中偿还他这百余年来所犯下的罪孽,若甘园要去寻他,恐怕也是上穷碧落下黄泉,相见时难别亦难。 整个秋云镇的茶花以肉眼所见的速度一朵接着一朵,衰落、枯萎、坠落、焚化、成灰 秋云镇的“众人”见到天火降临那天一般凶狠的天色,心中隐约猜到了什么,都惊恐得话都说不出来 但惊恐只是一瞬间的事,等他们明白之后,便一个个将为“人”的伪装撕去,露出那因“借寿”而变异的内核来,子乌先生是他们存在的唯一保障,现在这个保障不在了,他们便只能自食其力。 黑色的爪牙破皮而出,朝豢养在秋云镇外的流浪者和乞丐们奔去 不对!情况不对! 菩提子看到这片土地上四窜的煞气,意识到局面失去了控制。 “按照子乌先生之前的意思,是同我们一起先将这秋云镇那些不正常存活的生物全部清除掉,他再以死谢罪,祭献天地,现在他一死了之,只凭我们两个人,哪里压得住这些非人非鬼的东西?” 菩提子望着眼前那一具仍旧美得触目惊心的尸体,十分无奈地摊手抱怨。 “守镇门!” 阳牧青判断着鬼影行动的方向,简明扼要下了定论。 菩提子咬咬牙,紧紧拽住阳牧青,使出了瞬移咒。 被移走的前一瞬间,阳牧青暗自将甘园留下的茶花花瓣收入囊中。 子乌先生还在的时候,秋云镇就像是一座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生人偶入不得出,万一碰上个像尹简那样的祸害,就让他出去之后也断了这里的机缘,此生再无重逢之日。 子乌先生一旦不在,秋云镇与外界之间的玻璃罩便被打破,那些不受束缚又急于求生的恶鬼们,死时便不怎么甘心,活了这么多年之后又滋生了贪婪与冷漠,这下子,是要开始肆无忌惮了。 瞬移咒是不到情非得已时候不可用的禁术,而此刻,岂不就是情非得已的时候? 秋云镇的入口处已经成了重灾区,待到二人如天兵神将般凭空出现的时候,发现那群恶鬼众已经开始内掐起来了,他们急需汲取新鲜的寿命,否则就会那那些茶花一样从世间彻底消失,僧多肉少的局面已是既成事实,只有强者才能得到近在眼前的“福利”。 眼尖的菩提子还一眼看到了刚入秋云镇时见到过的那个买花糕的姑娘,只是她此时形容枯槁,就像一具没有吸够血的僵尸,两只血红的眼睛射出饿疯了的贪婪光芒。 阳牧青从行囊里抽出菩提子所赠的桃木短剑“遂心”,菩提子祭出乌衣门的门主神剑——“青冥”,一语不发,背向而立——这是将自己的背后交给对方的意思。 两个单薄的青年,两把看着不怎么起眼的桃木剑,将秋云镇的镇门死死守住,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不多时,他们杀红了眼,身上也被偷袭的鬼爪抓出了不少的血痕,却浑不在意,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退让,恶鬼们尝到了绝望的滋味,却更加疯狂,由单击变为群攻,让二人更无喘息之机。 “你说我们不会被他们活活累死吧?” 菩提子解决了一个算计阳牧青脚底的鬼影,擦了擦额上的汗。 “你以前遇到这种事是怎么解决的?” 阳牧青斩落一个从空中袭来的鬼影,扭了扭酸胀不已的脖子。 “我没遇到过” 菩提子心虚地说道,他想起自己曾给阳牧青吹嘘过往返千鬼道毫发无伤的英勇事迹。 那是事实不错,只是那一次他身边有一个冤大头——天生就是头号鬼见愁的元苏。 这一次,他身边只有一个本事不如他的不成器徒弟,于是便丢过去一个轻飘飘的哀怨眼神。 “你那眼神,是嫌弃?” 阳牧青天生敏感,虽百鬼挡道,也没妨碍他从菩提子的眼神中咂摸出准确的含义。 “没办法,你教的。” 没等菩提子来句不痛不痒的安慰,他直接就一句话回噎过去。 “养徒不肖” “为师不尊” 两人心里都与对方置着气,于是,不约而同对抢着出镇的鬼影众下了更狠的杀手。 毕竟两个人都没有脑子不清醒,不会关键时候捅自己人一刀。 正在二人杀得兴起之时,突然感觉到空间温度突降了至少十度,两个人浑身了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就在他们意识到是谁来了之时,一个白色的人影加入了战圈。 是不是“友”还不知道,反正至少不是“敌”。 如果说之前菩提子与阳牧青料理这些恶鬼众用的是切瓜割麦一撂一个准的手法,那这个白衣人就是“千钧横扫”的霸气做派,不过一盏茶的时间,秋云镇的门口已经清理了一个干净彻底,只剩下一些尚懂得审时度势的恶鬼们不再试图出镇,而是吞噬了同伴的残魂,向镇内方向逃窜。 白衣人像一阵风一样追了过去。 剩下菩提子与阳牧青面面相觑,只是一个松了口气,一个表情诡异。 不远处的流浪汉与乞丐们仍无知无觉地晒着午后的太阳,不知道自己已在鬼门关晃荡了一圈回来。 第九十七章 元苏 等白衣人彻底不见踪影,菩提子那比僵尸还要僵硬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刚才那个人,难不成是元苏?” 他几乎要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了,细柔得跟蚊子哼哼似的。 阳牧青没有答话,只是用无语的眼神刺了他一眼。 答案简直不言而喻。 在这个不存在神话的现实世界,能够将一身普通的白衣白裤同时穿出仙风道骨与绝世高人两种味道的人,除了元苏,不做第二人想。 菩提子觉得自己的冷汗都快要流下来了,浑身上下无一处自在,五感六识在一瞬间都像隔了一层毛玻璃,看什么听什么都有种不真实感,与元神出窍的状态已经八九不离十。 “他怎么会在这里?不太可能吧” 菩提子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闭上眼睛,假装自己只是在做梦。 “你用了瞬移咒,他见到这情形,说不定以为你在求救。” 阳牧青有条不紊地陈述着事实。 瞬移咒往大了讲,就是硬生生劈开了一条空间隧道,让人可以不受地域的限制,这种逆转时空的术法,一旦触动,就像某地突然出现了局部地震,精密的地震仪绝对可以捕捉到事前与事后的动静。所以,这个咒术的存在,除了离经叛道的玄师硬要挑战“戒严官”的权威之外,一般还可以用来当作求救信号。 刚才菩提子想也没想就施展了个干干脆脆,现在这会儿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那我们刚才是被解围了?其实他不来我们也可以” 对于又欠了一个人情的事实,菩提子也是极度不愿意承认的。 “他不来的话,我们会力竭而亡。” 阳牧青像是一点也不能体会菩提子的微妙情绪,像个棒锥一样遏制住他的所有侥幸。 “你太小看师傅我了,我绝对可以搞定的!作为一个徒弟的本分,你应该要相信我!” 菩提子苦着脸忿忿说道,试图挽回自己的掌门人尊严。 阳牧青瞅了一眼秋云镇,刚才腾升起来的漫天煞气已经逐渐消停,一场本该死伤无数的“人祸”,就在神一样的队友到来之后,片刻间消弭于无形。 “你不是要去元冥山庄吗?他既然来了,看来我就不用护送你了。” 阳牧青露出一丝真心宽慰的微笑,对于元苏的突然降临,他的惊喜还真不只是一点点。 这句无心之语倒让菩提子像一个点炸了的爆竹一样窜了两米高,刚才的恍惚劲儿全都不见踪影,指着阳牧青的鼻子骂了起来。 “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以为我要去元冥山庄是自己吃饱了撑的吗?” “小没良心”的阳牧青假装不经意揉了揉自己发痒的拳头,笑而不语,用行动表明他就是这么想的。 “还不是为了你!就元苏那个长着一副棺材脸的老不休,我恨不得嗅着味儿就绕道走,还眼巴巴送上门去?只要碰上他,准得连着三个月没好事!” 菩提子握着小拳头,咬牙切齿说道。 阳牧青眼抽抽地望着他身后幽灵一样靠过来的白衣人,头一次感觉菩提子说话靠谱,倒霉的人喝口凉水都能塞牙,不走运的人随便说一句话都能给自己挖一个大坑。 “元苏大哥好!” 阳牧青老老实实地与来人打了个宠辱不惊的招呼。 “既这么不想见我,怎么还没滚?” 阳牧青的语气已经够无起伏了,但就其波澜不惊的程度而言,尚不及元苏的十分之一。 修炼到他的层级,千里眼与顺风耳都是必备功力,刚才他们二人的对话也不知道听见了多少。 元苏刚好三十而立,走出少年,未至中年,正值男人味最佳的年纪,身姿挺拔坚韧,像一把行走的绝世宝剑,内敛锋芒,五官像是用万年寒冰凿出来一般,精致却寡淡,透出丝丝逼人的寒气,加上整个人透出的与真实年纪格格不入的威严稳重气质,一看就是个不好惹也不好亲近的角儿。 一只浑身火红不掺一根杂毛的小狐狸从他的口袋里透出头来,很警惕地打量了一眼菩提子,事毕还呲了呲牙,看来并没有忘记这个前不久还打它主意的不良少年。 “我刚才出门时脑袋被夹了,说话颠三倒四,说不开心就是很开心,哈哈哈,见着你别提多开心了。” 菩提子的干笑声听起来比公鸭嗓子好不到哪儿去,笑了两声之后便自觉闭了嘴,一副噤若寒蝉的受戒样。 虽然他话里话外都是谄媚样,眼睛却像被施了咒一样,一眼也不往元苏身上瞟,看起来极不礼貌,只用余光扫了扫那红毛玉狐,不自觉吞了吞口水,他在一本古书上看过,这种玉狐极通人性,养久了之后能察觉出主人的喜怒哀乐来,天生对鬼煞魔物敏感,比黑狗鼻子还要灵上几分,而且毛皮冬暖夏凉,是个居家必备的好物件儿。 元苏倒是不眨眼地盯着他看了许久,眼中流光几转,分不清是平添了一丝冷漠,还是抑制了一丝暗喜。 “全解决了?” 阳牧青出言打破了僵局,两个人不对路也不是一时半会儿了,典型的八字不合,初次见面就是菩提子不知好歹地撩了人家,然后被元苏实力碾压,之后更是见一次打一次。 菩提子不但是个挨打不怕痛的贱骨头,还是个打架不服输的倔脾气,更是个撩骚不知羞的厚脸皮,若不是元苏的本事一直比他高,早就被他欺压到爪哇国去了。 说起来他还是借着菩提子才结识了元苏,尽管比起这个不着调的师傅,元苏似乎更待见他一些。 “嗯,不过这里残余了太多了怨气,得做场大法事清个场。” “我帮你呀” 菩提子不知不觉凑了过去,讨好地说道。 元苏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神色放缓了些,将玉狐的头按进口袋里,不让它再遭受菩提子觊觎的视线骚扰,一声不响地走在前头。 菩提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活像一个受委屈的小媳妇。 第九十八章 分道 有了元苏这尊大神及菩提子这尊小神,所谓的“大法事”也就花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事后,除了刻着“秋云镇”三个字的古旧石门,整片土地都再找不到一丝一毫人踪鬼影,如果不是山坡上一片茶花仍旧很执拗地盛开,阳牧青几乎要怀疑这一切不过是自己的黄粱一梦。 在法事中出力更多的人毫无疑问是元苏,但待作法完毕,他的清凉无汗与菩提子的气喘吁吁形成了鲜明对比,二人的实力悬殊不证自明。 法事做完之后,菩提子仍不肯消停,扑腾来扑腾去地捉巫鹫,场面之血腥不适合十八岁以下未成年人观看,直到收集完慢慢一囊的巫鹫血,他才心满意足往草地上一躺,摊成了一个写意的“大”字。 早就等得不耐烦的阳牧青轻踢了菩提子一脚。 “你说还是我说?” 送上门的机会,不要白不要,元苏大驾光临,元冥山庄的大门就此敞开,这时候居然不死皮赖脸贴上去,都不像是菩提子的风格了。 菩提子闭眼扭头侧身,一副恨不得将耳朵塞上的样子。 阳牧青无奈地叹了口气,幽幽地抛出了请求。 “元苏大哥,我们可以去你那儿叨扰一下吗?” 元苏的狭长眼角扫过假装什么都没听见的菩提子,波澜不惊地应了这个请求。 “好。” 这个“好”字却是对着菩提子说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至少是谁承了他的情无需多言。 刚好这时候菩提子半眯着眼“刺探敌情”,与元苏这内容丰富的眼神撞了个正着,顿时沉不住气,跳起来无事生非。 “你都不问问理由?” “有求自然开口。” 元苏露出一个极浅淡的笑容,瞬间便被冰冷的表情所覆盖,就像千里冰原上突然吹来的一阵暖风,还未及感觉到温暖就已消失无踪,于是让人怀疑其是否真正存在过,或是自己的一种期盼与幻觉。 菩提子被噎得哭笑不得,干脆躺下来继续装死,顺带哼哼唧唧一把。 “小青子,我脚软了” “多谢元苏大哥。” 阳牧青素来比较有眼力劲儿,没有再给菩提子犯浑的机会,将“累坏了”的菩提子当做麻袋拎起来架在身上,紧跟着元苏着意放慢的脚步。 去元冥山庄的路并不比进入茶花境好走,一不小心就会进入迷阵。 有一种人大概是天生容易被人看不顺眼的,比如说菩提子。 “你自己没脚?” 走了一小段,元苏觉得菩提子软蛇一样趴在阳牧青后背上很碍观瞻,便淡然停下脚步,轻轻浅浅地望过去,那眼神说不上凌厉,却是威严有加的表达,就像一个母亲指责一个十岁孩童为什么尿裤子一样,即便厚脸皮如菩提子,也被刺得脸颊上一阵泛红。 但脸红是红了,不代表非得有行动,好不容易得一回便宜,被人背着多舒服,何苦要自己开11路。 “再不好好走,我来背你,如何?“ 元苏见他充耳不闻,不咸不淡又丢出一句话来。 某些特定的时候,针对某些特定的人,越是温柔的平淡话语,越是容易让人头皮发麻。 半秒不到,阳牧青感觉到背上一空,菩提子像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将二人甩在了身后。 他要用行动来证明自己有多么身轻如燕、形如疾风、动如闪电,不需要任何人施以援手。 阳牧青皱眉,菩提子的路痴程度几乎无人能及,连慕容曌也难以望其项背,就算元苏不给他使绊子,他也能让自己在抵达元冥山庄之前迷路百八十回。 由于他的担忧表现得太形于色,元苏适时地表达了自己的诧异。 “他不知道路?” 由于菩提子闯元冥山庄没有十次也有八九次,元苏下意识以为他至少是知道路的。 “他跟我说,每一次他都是误打误撞进去的,最长的一次被困了七天。” 阳牧青实在羞于提起自家丢脸师父的光辉迷路史。 “小娱,出来。” 元苏拍了拍在缩在兜里睡大觉的玉狐。 玉狐的小脑袋被拍得晕晕乎乎的,从口袋中探出头来,美丽的双眼蒙上一层雾气,看起来分外惹人怜爱。 “去给菩提子带路。” 玉狐小娱自然是极不愿意给那个外表灵秀但肚里全是坏水的家伙带路,奈何主人的指令已下,它的小脑瓜子虽然灵光,却一时不知道如何拒绝,只好“吱”了一声,便循着菩提子留下的气息追去了。 “你不怕他将你的玉狐拐跑了?” 阳牧青对于自己师父的人品再了解不过,自己送上门的好东西,一定会想法设法收入自己囊中。 “我在小娱身上放了个符咒。” 菩提子不在的时候,元苏周身散发的气场更显平和,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也好了很多,像是戏子卸妆后的轻巧疏淡,不再有浓墨重彩的掩饰。 “什么符咒?” 阳牧青暗暗替菩提子捏了一把汗,元苏亲自下的符咒,大约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东西。 “一个很简单的‘认主’,除我之外的人只要摸它一下,就会产生过敏反应,至于有什么样的过敏反应,因每个人的体质而异,可能是打喷嚏、可能是浑身发痒,可能是大笑不止,可能是不停流眼泪” 元苏万里冰封的面孔上添了一丝缝隙的狡黠,虽与他整体气质不搭,却显得尤其生动,像是一尊雕塑在点睛之后活了过来。 “” 对此,阳牧青只能送给菩提子四个大字:自求多福。 第九十九章 迷路 世界上有许多事情是你无法避免且无法阻止的。 像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树要发芽,花要生长,公鸡要打鸣,老鼠打地洞 这些你都拦不住,就像你阻止不了菩提子迷路。 毕竟有些人从娘胎里出来的时候便分不清东南西北和前后左右,这是天生的缺陷,与智商并无关联。 其实在菩提子走了不到一百步远,他就悔得肠子都青了,只是元苏的“恐吓”实在太过震慑,愣是吓得他不敢停下脚步,且一不小心就走了一条岔路 待到他终于意识到不对的时候,他已经分不清自己的方位了。 迷路这种事情,菩提子称得上很有经验,他的探物囊中备有不少干粮,足够扛上十天半个月的,即使吃光了,也可以去摘野果、打野味,终归是饿不死的,况且他本事不小,不论是人鬼煞魔,只是绕着他走的,少有不长眼招惹上他的,即使有那么几个倒霉自投罗网的,通常也只有被打的份,说不定还能给他指指路,因此,不管什么时候迷路,在什么地方迷路,对于向来不赶时间的菩提子而言,从来是无伤大雅的,大概只要一直往前走,顺带欣赏一下沿途的风景,迟早会找到出口。 但这一次,菩提子有些不淡定了。 丢脸神马的不要紧,但怎么可以在那个死衰人面前丢?已经够在他面前抬不起头来,再增加这么一项黑历史,几乎会让菩提子失去下世为人的勇气了。 菩提子抓了抓头,耐着性子打量了一下周围,试图抓到一个活物——抓到一只鬼问问路也是好的。 但这一圈扫视下来,除了发现这里落花满涧草木葱茏、景致非常不错之外,他并没有找到任何有效的信息,只是觉得头更晕了,心更闷了,浑身都没劲儿了。 他沮丧地在原地转了五六圈,除了将自己转到想吐,没有任何收获。 “啊啊啊有人吗?谁出来跟我说个话吖!小青子——” 哀嚎声响彻云霄,惊起山林中的一片乌鸦。 奈何无人回应,这里与阳牧青二人所行恰是两个相反的方向。 “吱呲——” 一只红色软体活物跳在了菩提子头上,在他刚长出一层毛茬的脑袋上留下湿乎乎的四个小爪印,还是带泥的,印出小梅花的俏皮图案。 正是元苏派来的引路小狐狸。 凭菩提子非比寻常的警醒,自然不会察觉不到有物来袭,只是玉狐小娱并没有恶意,菩提子看在元苏的面子上,总不至于给它一个下马威,于是任其靠近,并未声张。 玉狐见他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胆子更肥,前爪“啪”地一下重重踩下。 是可忍,孰不可忍! 元苏呀元苏,是你的小狐狸缺少教养,可怨不得我帮你调教一下 菩提子毫不犹豫地将玉狐从自己多灾多难的脑袋上扒拉下来,捏在其颈部的一撮毛,高高悬在半空中,用直白的眼光进行玩赏,像是一个顽童终于得到了心爱的玩具,正愁从何处下手才能玩个够本。 “元苏居然舍得放你出来,也太放心我了。” 小娱灵敏,探查到他的不良意图,奈何挣扎不开,急得四条小短腿乱蹬,但挣扎了一小会儿之后,随即狐眼一转,突然消停下来,安安静静窝在了菩提子的手中。 坏了!不对劲! “不会吧” 玉狐的反常态度让菩提子意识到事态要遭,手一抖,赶忙松来了玉狐,但为时已晚,元苏下在玉狐身上的禁制已经生效。 怕什么来什么,菩提子很悲剧地发现——自己的法力又被限制了,生生体会到了转眼回到解放前的杨白劳式悲怆,以及迟了半刻抵达身心的气急败坏。 这小畜生,绝对-是-故-意-的! 否则为何明明可以淡定出场,却偏偏跟他的脑袋过不去? 玉狐小娱在草地上一滚,连根毛都没有掉便原地蹦跶起来,并端端正正地冲着菩提子吐了一下小舌头。 菩提子接连深呼吸了十次,终于将刚窜起来的心头之火消了下去,如果说他法力正常,大概会找到一百种方法来让玉狐后悔它的小阴谋,但在法力再次受限的情况下,玉狐又是唯一能为他指向元冥山庄的活物,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好汉不吃眼前亏,有勇无谋是莽夫才做的事,聪明睿智如菩提子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先委屈求全,再秋后算账方是正道! “元苏也太小心了,你是他的心肝宝贝,我怎么敢拿你怎么样呢?” 菩提子从头到脚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无辜,就像刚才那个发出贪婪目光的人并不是他一样。 “呲呲——” 玉狐通晓人言,“心肝宝贝”四个字很是取悦了它,见菩提子这个“恶人”又已经受到了惩戒,心情大好,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我不会再打你主意了,我保证!” 菩提子虔诚地举手起誓。 玉狐与他大眼瞪小眼,小眼先败下阵来,因为“大眼”眼中的诚意无懈可击。 毕竟菩提子说的是真心话,自然没有撒谎的痕迹。 他保证不再打将玉狐收作宠物的主意,而另打起将其培养成马戏团精英的主意来。 “快给我带路吧,难道你不想早点回到你主人身边了吗?” “主人”两个字开启了玉狐想念的阀门,它确实需要早点完成主人的任务,才可以早点将这个讨厌鬼甩开,动物往往比人敏锐,它察觉得到主人对此人与其他人似乎有所不同,而争宠是宠物的天分。 就这样,玉狐小娱打算大人不记小人过,歪了歪头,扭过身子,将屁股对准菩提子,认认真真带起路来。 菩提子有些鸡贼地跟在它身后,两手摩拳擦掌,银牙互相切磋,打心底里觉着这一主一宠都不是什么好货色,都是一有机会逮着便宜,便一定要落井下石的伪君子! 而且,他再见到元苏时,一定要问问他,为什么那么喜欢限制他的法力,难不成是嫉妒他长得更帅么? 第一百章 元冥山庄 阳牧青和元苏都不是多话之人,因此一路默默无语,好在两人都不认为沉默是一件尴尬之事,阳牧青乐得想着自己的心事,元苏则毫不避嫌地通过各种特异的通讯手段处理自己的“工作事务”。 当第三只黑色纸鹤在元苏手中化成烟气时,阳牧青突然开口了。 “这能教我吗?” 元苏淡淡看了阳牧青一眼,本想依照门规直接拒绝,但他一向对元苏这个小辈很有好感,对方的眼神又如此的无辜及恳切,于是他终于没有将“不行”二字说出口。 “这不过是雕虫小技,学来也无多大用处。” “哦,那没事了。” 阳牧青天生敏感,元苏刚才一闪而过的为难之色他全看在了眼里,死皮赖脸这种事情打死他也干不出来,虽然他很想学学这个没用的技法,找个机会演示给慕容曌看看,他猜她一定会很有兴趣。 这一趟出来,也没给她带什么礼物——虽然学的那几手斋菜还算不错。 “我教你吧,其实这个菩提子也会,我就当代劳了。” 元苏对于阳牧青的秉性极有把握,刚才仅有的一丝犹豫也在阳牧青失望的语气中烟消云散,门规是死的,人是活的,作为元冥山庄的新一代掌门人,改个把门规也是无伤大雅的事。 这个术法的确不难,黑色纸鹤是用事先写好了符篆的纸张所叠,然后只需要用不太复杂的手法在黑色纸鹤的翅膀上系上通讯方的一根头发,再凝神注入自己想要传达的信息,配上一句不太长的咒语,就可以在瞬间将这条讯息传达到对方的耳边,这种术法是单向的,每只黑色纸鹤只能使用一次,在化作烟气的那一刻,术法即成,在传达完毕的那一刻,术法即破。 阳牧青在学成之后,便福至心灵地明白了菩提子为何从来不用,也不曾教他——嫌麻烦罢了。 “这种术法一般什么时候使用?我们有时不也通过打电话联系吗?” 阳牧青不是不求甚解的那种人,既然学了,便要学得透彻明白。 “当玄师正在与凶灵对垒的时候,通讯工具的信号通常会受到干扰;面对需要耗费精力来对付的对手时,也无法再分出精力来接听电话;当玄师自己没有意识到危险未曾求救,而我卜算出凶兆时则会主动示警,我并不一定能第一时间找出这个人的联系电话——这些时候,就需要一些比较传统但比较有效的方法来解决这些问题了。” 元苏的耐心远不是菩提子所能比拟,条分缕析,如同一本移动的教科书。 “刚才好像没看到你缠头发?” 阳牧青意识到元苏教他的方法与他方才使用的有些轻微的不同,怎么说呢,需要凭借别人身上的东西才能施行术法这种事——看起来有些低端和蠢笨。 “所有寻求元冥山庄庇护的玄师都有别的东西留在我这,所以就不需要头发,我可以自动调取印记。你的话,一般是要借用外物才能使用,除非你联络自己的鬼使——不过,你们门派好像是不使用鬼使的。” 阳牧青点点头,及时住了嘴,心想如果自己再深挖的话,可能会触碰到一些门派禁忌。 虽然他从来没有将自己当成这个圈里的人,但他对于自己是乌衣门弟子这件事并不打算否认,毕竟菩提子虽然奇葩了点,但多少教了他一些本事,让自己在眼中鬼魅横行的时候,不至于太过被动和惊慌。 “你上次为什么不接菩提子电话?” 既然扯开了话题,不妨继续聊下去。 再说,阳牧青别的事都能淡定处之,但对这件事情还是有些诧异的,毕竟元苏固然清冷,却一向谦恭,不太像会用这种方式处理事情,一言不合就挂电话,倒像是菩提子的作风。 “他打我电话,十次有九次是无聊想找人聊天或者找人打架,另外一次就一定是遇上一个棘手却不至于死人的大麻烦,我不出面他也能解决,只是麻烦一些而已,这样的电话,我接了又有什么意义?我时间很宝贵,一次闲聊就可能让别的玄师丧命,他却像一直不明白这个道理,我也是毫无办法,只好干脆不理会他。他虽然交了钱,但也不是这样的用法。” 元苏每每提起这事,都有一种往事不堪回首明月中的怅然,菩提子聒噪起来的时候,是真能顶一千只鸭子。 “交钱?什么钱?” 阳牧青越听越是一头雾水。 “你师父不就你一个徒弟吗?这都没跟你说过?” 在元苏心目中,菩提子的不靠谱程度立马又上升了一个等级。 “没有” 阳牧青倒无法责怪菩提子,主要是他自己对门派之事太不上心,而且菩提子这么年轻,且不说收不收新的徒弟,至少说不定活得比他还久,门派之事,实在轮不到他来操半份心。 “这样跟你解释好了,元冥山庄为玄师提供庇护,玄师按时给元冥山庄上供,你买我卖,平等交易。” 元苏尽量做到了言简意赅,阳牧青却听了个目瞪口呆。 这不是跟交保护费一样?元苏是“戒严官”,这既当捕手又当保镖的事,怎么看怎么奇怪 退一万步讲,菩提子那种人,怎么看也不像会交钱寻求保护之人呵 “元冥山庄传承至今,已有千年之久,上达天听,下抵冥界,有许多玄师力所不能及的奥秘,再说,它原本就是为了管束玄师所设,但既然管束玄师,就不能另立门户来抢玄师的生意,要不然玄师不会服管。可是,没有经济来源的话,怎么养活整个山庄之人?自给自足其实是不实际的,毕竟我们是入世而不是出世,山庄又不允许继承人另谋副业,所以,元冥山庄的创始人便立下了这样的规矩:凡是受元冥山庄庇佑的门派,都要上缴岁贡。” 元苏将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那岁贡要缴纳多少?” 阳牧青觉得自己某种价值观正在崩塌,大约凡人见到神仙也食人间烟火的时候都不免崩溃一番。 幻想是美好的,也是用来幻灭的。 “现在实行的是抽成制,门派业务的百分之十。” 阳牧青不禁苦笑点头,一方面觉得元冥山庄非常与时俱进,另一方面觉得菩提子撑起整个门派实属不易。 第一百零一章 闲谈 阳牧青略有些尴尬,菩提子看上去虽然不穷酸,但实在也没显露出半分富贵之态。 这世上大大小小的玄师派系不在少数,单打独斗的玄师更如过江之鲫,但像他们这种有组织还不如没组织一样的门派应该天下无二。 光凭菩提子那股深入骨髓的好吃懒做劲儿,能不交白卷就很好了吧 “我们门派一年可以上贡多少?” 既然已经知其然,不如知其所以然,趁着菩提子不在,他来摸一摸门派的底。 “每年少说十万,我之前一直以为是你和他一起挣的,或者是你养活他,看来不是。” 元苏也有些诧异,毕竟菩提子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副游手好闲的样子。 难道是他对菩提子的误解太深了? 应该不是。 菩提子就像一个洋葱,剥了一层之后,里面还有一层,但即使剥到尽头,仍会是一无所获,还惹得一手辛辣,甚至两眼清泪。 “嗯,他一个人,我一直在忙自己的事。” 阳牧青一时不知该哭该笑,于是便落了一个苦笑不得。 他实在不知道自己原来摊上了一个这么厉害的师父。 年薪百万,赶得上生意红火的私企老板了,简直太深藏不露了。 他若早知道门派有这么多收入,早就在穷困潦倒的时候投奔菩提子去了,当然,只是一时投奔而已,要弃明投暗,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话说到这里,菩提子会骚扰元苏这事倒是完全通情达理了,凭菩提子锱铢必较的尿性,上贡的都是红通通的毛爷爷,怎么想怎么心疼的他自然要给元苏找找事了。 尽管事情的结局往往事与愿违 “那你也不知道他挣钱的手段?” 元苏驻足问道,语气平常,半是反问,半是试探。 阳牧青耿直地摇摇头,倒是没什么好隐瞒,他只知道菩提子来钱的手段肯定不寻常,也肯定有些歪门邪道,但具体是什么,还真的不清楚。 元苏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的模样。 “那你想不想知道?” 或者菩提子不说,自然有他的道理,但如果他真视阳牧青为徒弟,迟早要传其衣钵,那就是纸包不住火,迟早要烧出一个破洞来的。 阳牧青点了点头,很慎重,他明白,这是自己开始涉及门内事务的开始,但他必须知晓。 普天之下,他真心想维护之人,唯慕容曌与菩提子而已。 “你听说过掬魂鬼吗?” “知道,也称作勾魂鬼,它们跟黑白无常不同,在人间行走时与常人无异,喜穿紫衣,勾走的魂往往阳寿未尽,活人一旦魂被勾走,又没有在规定时间内返回躯体,就真的再无回天之力了。” “那你也知道地狱吏?” 阳牧青又点了点头,这些杂学倒不是菩提子传授的,而是他闲时翻开杂书涉猎的一些东西。 “掌管十八重地狱钥匙的牛头马面,它们的头目称作‘地狱吏’,描述中是黑影之态、面容模糊。” 元苏见他都答得上来,并不是一无所知,便接着说了下去。 “乌衣门有许多降鬼伏煞之术,其中最了不起的两样,叫做‘搜魂’和‘放音’,前者需要与掬魂鬼打交道,后者需要与地狱吏打交道,因为都比较凶险,人们的出价自然也高。” 阳牧青默然无语,心中突然有股酸涩,这两个术法,他闻所未闻,看来是菩提子有意保留,只不知,是因为自己太让他失望,还是他不想让自己太早搅合其中。 “你当时是怎么会被他收入门下的?” 元苏斟酌许久,终于挑了一个不那么突兀且可以继续聊下去的话题。 他早已看出来,阳牧青虽然资质不错,天生眼通阴阳,但是八字极阴,容易招致灾厄,注定命途多舛,是个苦命秧子,而且虑重多思,隐忍敏感,习惯于断时机、知进退,并不符合乌衣门“随心所欲,人定胜天”的门法,与菩提子不是“一丘之貉”。 阳牧青的眼神像是飘到了天边上,遥远的回忆纷至沓来。 “那时我十五岁,刚从孤儿院出来,一边打工一边上学。就在一次打工的路上,我遇到了菩提子,那时他才十岁,应该是刚刚接任了掌门之位不久在一个人流密集处,像是丢了魂儿一样蹲在墙角,就像是谁家走丢的漂亮小孩,别人看不出来异常,我却看得出来,他其实是被一大群凶灵逼到了墙角,使用了魂魄脱壳之法,灵体正在半空中与凶灵们斗法,我平生第一次见到玄师,第一次知道了居然有人可以像剁瓜切菜一样对付凶灵,而且还是一个比我小的小孩。然后,原先竖立在墙角的一根大圆木砸了下来,正对着菩提子的脑袋出于本能,我冲过去将他搁置一旁的躯体搬开了。” 阳牧青从未跟人说起这些,他甚至以为自己都已经忘了。 回忆的闸门一开,竟一幕幕历历在目,并让他瞬间经历了一遍十年前的那种无助感。 “所以他是为了报恩?” 元苏觉得自己认识的菩提子并不如此知恩图报。 “不,他认为我很适合做他的鬼侍。” 鬼侍是活人入冥界,鬼使是阴魂入阳界,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 第一百零二章 倒霉人 有句老话说得好,人倒霉的时候,喝口凉水都塞牙。 菩提子连着打了三个巨响无比的喷嚏,疑惑地抬头看了看不明朗的天色,心想不知是谁在背后说自己坏话。 他自然想不到竟是元苏和阳牧青这两个闷葫芦,而且这两个人讲的不是坏话,而是事实。 菩提子是个憋不住话的人,虽然现在他身边只有一个不会说人话的玉狐,但好歹它听得懂人话,自然可以成为聊天的对象。 “小娱兄弟,这还得走多久哇?我现在没有法力很虚荣的哎呀,我脚抽筋了,你能不能让你主人来接我?我就在这里等你,哪儿都不去!我保证!” 玉狐小娱翻了个白眼,速度不慢反快,打心底里不打算理他。 兄弟?这菩提子人蔫坏的也就算了,眼睛也是瞎的吗?居然雌雄不分! “喂你太快了,我跟不上!听不听得见?跟不上可就会走丢了,走丢了可能就找不到了,找不到了你怎么跟你主人交差?” 菩提子其实没没有很累,正值青春年少的他,即使是使用正常体力,也不至于连一只小狐狸都跟不上,何况这只小狐狸明显没有跑起来。 他只是太无聊,无聊了,自然要找点事情来做。 而最不费体力又能破除无聊的事情,自然就是讲话了。 他这“潜藏”的话痨属性,也是阳牧青从前不太喜欢与他亲近的根本原因。 “主人”两个字果然是玉狐小娱的死穴,不情不愿地将速度降了下来,菩提子很得意,一般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一边哼起歌儿来。 “哦,他不爱我,牵手的时候太冷清,拥抱的时候不够靠近,哦,他不爱我,说话的时候不认真,沉默的时候又太用心” 且不讨论为啥一副世外高人做派的菩提子会哼这种流行歌曲,要知道有一种歌声是会杀人不,杀死小动物的。 小娱终于不再坚持拿屁股对着菩提子,屈尊转了个身,竖着尾巴,表达无声的抗议。 歌声不停,就不前进了吧。 “我爱的人,不是我的爱人,她心里每一寸,都属于另一个人” 菩提子弱弱地试着换了一首,之前在问灵所的时候,他也就只在洗澡的时候哼哼,因为阳牧青不止一次威胁过他,要是他敢当着慕容曌的面唱歌,就不给饭吃。 玉狐小娱崩溃倒地,手舞足蹈地“吱吱”抗议。 “真难听。” 一个阴测测的女声在身后响起,评论简单直接,一语中的。 巧的是,这个声音菩提子有些熟悉,甚至一秒之后就想起来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只是他实在不想在这个时候见到这个人——或许称作“这只鬼”更为合适。 夜路走多了,是会遇到鬼的,老话多少有些道理。 换做平时,菩提子其实是很高兴遇到几只鬼的,至少不会讨厌,因为那意味着他或许又多了一笔生意,或者可以打发一段无聊时光。 现在天还未黑,却并不妨碍遇到鬼,因为这是一只能够在白天幻做人形的掬魂鬼。掬魂鬼不算最凶的鬼物,却是极为难缠的,能够在黑白无常手里抢夺生魂的鬼物,必会有些手段,也必有几分厉害。 正所谓冤家路窄,三个月前,他便是从这只掬魂鬼手上抢回了一个富豪之子的生魂,还将对方伤得不轻。 此时对方既然敢跟他搭话,而不是抱头鼠窜,便是已然识破了他法力暂失的事实,这很不好办。 菩提子觉得额上有冷汗淌下,他甚至想到了一种可能,这只掬魂鬼已经跟了他不少天,就等着一个报复他的机会。 掬魂鬼一向记仇,报复心理极重,即便杀敌一千自伤八百,也要让对方落个不痛快。 小娱是通灵之畜,已经察觉了来者并非善类,而菩提子又是因为自己暂失了法力,它与元苏相处已久,心性亦与主人相似,此时便毫不犹豫从地上窜起,将自己的小身子横在了菩提子的面前。 它既然是元苏的灵宠,虽然大部分时候无需动手,但并不代表它没有与鬼物一搏的实力。 “躲在一只小狐狸后面,你可真本事。” 菩提子听出来了,这不是激将,只是纯粹的冷嘲热讽。 他利落转身,冷冷望向十步开外的紫衣女子。 “桢,你到底想怎样?” 掬魂鬼一向善于伪装成人,非但没有一般鬼物的凶神恶煞或奇形怪状,反而长得很貌美。 “我想你死。” 桢面若冰霜地看着眼前这个让天下掬魂鬼都无比头疼的大人物,眼神中透出原始的凶残之光。 “就凭我,能弄得死我?” 倒不是菩提子有莫名其妙的自信,而是小娱如果全力一搏,桢绝对也讨不了好。 “看来你现在还不知道这是哪里吧?” 菩提子无法回答,他确实不知道,这里的草木河流并无异常气息,虽然浓密茂盛了一些,但也绝非鬼窟。 “好巧不巧,这里正是我身死之处。” 桢的话语里夹杂着透骨的寒意,山林中突然吹来一阵冷风,在她的脸上更添了一抹惨白,将她嘴角的笑容渲染出一丝残忍,长发飞舞,状若疯狂。 寻常鬼物在两种情境会爆发比平时强大好几倍的实力,一是面对生前仇敌之时,二是在自己身死之处。 此时,它对菩提子怀有恨意,且在自己身死之处,魂魄的煞气大增,非常地不好对付。 菩提子心跳慢了一拍,朝小娱递了个让它赶紧去搬救兵的眼神。 小娱充分领会了菩提子的意思,却没有移动半分。 它担心菩提子撑不到自己回来,所以只能先发制人。 第一百零三章 故人 玉狐一族的血脉很是珍稀,能够被捕捉并驯养的更是少之又少,这稀少的血脉同时也非常强大,所以在灵宠中的地位一直居高不下,不要说普通的畜类,寻常的鬼物也须臣服于它。 而这只掬魂鬼桢却是五百年的老鬼,修炼的层次也极高,自然有一战之力。 小娱像如同一只离弦的红色箭矢袭向桢,带着灵畜原始本能的狠厉与敏捷,两只前爪左右开弓,直抓桢的面门,桢似乎没想到它能有这么快的速度,竟然虚化身体都没来得及。 “嘶——” 菩提子听到一种像是小刀划破白纸的声音。 桢的脸上划了一道大口子,它并非鲜活的实体,因此并没有鲜血流出。 她精致的脸孔像一张凭空被利刃破开的面具,流露出残缺的美感。 “找死吗?” 桢摸了摸脸,不知道能否感觉到痛意,眉头挑得高高的,有些愠怒。 来而不往非礼也,何况它是掬魂鬼,并不是君子,于是会跟一只小动物计较。 阴冷的风在它身边形成了一个漩涡,漩涡卷起无数早衰的草叶,倏忽这些草叶全部变成了小小火球,中间闪现着点点磷光,数以千计的小火球密密麻麻排列着,时高时低,时快时慢。 这是掬魂鬼的定位鬼火,是它在世间掬走凡人魂魄的强大手段之一,普通人一旦沾上,便有离魂之险。 “唉,最讨厌这个了,不知道我有密集恐惧症吗?” 菩提子很是不喜。 小娱冲他亮了亮自己的小尖牙,此时它如果能说话,一定会狠狠嘲讽菩提子一番。 桢的攻势很快袭来,小娱也没有退缩,你来我往,打得很是火热。 菩提子的法力虽然被禁锢,五识六感却一如往常,场中的局势看得分明,他在心里默默数着桢的身上又多了几道口子,小娱的毛发被烧秃了几块,事不关己得很彻底,似乎一点也想不起这只掬魂鬼是为他而来。 直到他发现小娱已经稍现颓势时,这才不情不愿地拿出了手机,非常熟稔地拨了一个号码。 嘟——通了。 这回没有被挂断。 菩提子几乎了吼了过去。 “再不过来,你的小娱就要变成红烧玉狐了!” 说完他便挂了电话,并觉得十分爽。 终于让他挂一次那个死衰人的电话了 至于对方有没有明白,相不相信,菩提子倒不质疑元苏的智商及判断力。 元苏却是真秒懂了,于是也没给阳牧青什么心里准备,直接使出瞬移咒。 这种咒术对于普通玄师而言是禁术,对他而言却是很家常便饭。 他没有问菩提子在哪儿,因为只要启动他们二人之间的关联,便能马上探查到他的位置,要不然小娱也不会那么快就找到菩提子的所在。 也没有问出了什么事,因为菩提子讲得很清楚,小狐狸不敌,不敌的对象却不是他,要不然绝不会是有些气急败坏的语气。 或许除了阳牧青,元苏确实是这世上最了解菩提子的人。 如果说阳牧青和菩提子的遇见是好坏参半,那元苏和菩提子的遇见就绝对是厄运,元苏曾很认真地卜算过,他们两人的生辰八字是真的相克,而且是彼此都讨不了好的那种。 刚算出结果的时候他也十分诧异,毕竟这种情况真的很少见,一般人都是命硬的克命软的。 这只能解释为他们两个的命都太硬了。 “1、2、3” 菩提子随手扯了根草叼在嘴里,心中默数。 没有数到第四秒,元苏与阳牧青便凭空出现。 阳牧青望了望场中,习惯性地默默走向菩提子。 “小青子,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的。” 菩提子眼泪汪汪地说道,可惜眼泪水只在眼眶里打转,流不下来。 阳牧青无语,他真是很冤枉,落地之前,他都不知道菩提子遇到了麻烦。 元苏一出现,强大的气场让桢便意识到不妙,不等他出手,便很知情知趣地住了手,连手上被小娱再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也浑不在意。 小娱抖了抖被定位鬼火烧得坑坑洼洼的毛发,趾高气扬地窜进元苏的臂弯里。 菩提子扬了扬眉,觉得有些不寻常,因为桢居然没有即时逃走。 元苏将小娱慢条斯理检查了个遍,确定没有大碍,这才将视线转移到胆敢伤他爱宠的鬼煞身上。 桢此时的模样很狼狈,身体有些瑟瑟发抖,却很倨傲地抬起了头,与元苏默然对视。 元苏看清了它的脸,神情微变,眼中酝酿着一抹杀意。 “是你?你居然还敢来?” 菩提子有点懵,他们居然是认识的。 “明知这是我的玉狐,你还敢伤它?” 菩提子朝阳牧青作了个砍头的手势,吐了吐舌头。 他听得出来,元苏那毫无起伏的语气中早已狂潮暗涌。 “是的,我就是要引你现身。” 桢伤痕累累的脸上绽开一个凄惨的微笑,像是午夜悄然开放的一朵幽兰。 菩提子更懵了,原来是他自作多情,桢从来就不是为他而来。 从始至终,他才是局外人。 只是,元苏跟这只掬魂鬼,又是什么关系呢? 第一百零四章 人鬼情未了 “我告诉过你,你再出现在我面前时,就是与这个世界永别之时。” 话很冷,神色更冷。 元苏慎重地伸出了右手,手心跳出一团金黄色的火焰,至明至亮,却又不见丝毫热浪翻腾,像是没有温度的一颗深海夜明珠。 “既然来到了这里,就已经想好了自己的结局。” 桢显得很平静,刚见到元苏时的本能畏惧也渐渐消失不见,这种极含理智的淡定从容,即使在高阶鬼物之中也并不常见,这种极致的平静洗去了它身上原有的乖戾煞气,竟显出几分神圣和坚贞不屈。 阳牧青有些紧张地望向元苏,不知为何,他并不想看到这只鬼物在自己面前烟消云散。 只是,元苏真的会毫不犹豫出手吗? 菩提子则显得淡定得多,已然嚼碎了的狗尾巴草被他吐了出来,二郎腿翘上了天。 任何与他无关的事情,他都乐得看戏。 况且,别人不知道元苏那个圣母玛利亚,他还不知道? 天空逐渐被黑暗吞没,最后一缕天光照耀在元苏脸上,镀上一层深远的意味。 “你究竟想怎么样?” 元苏的确没有对桢脸上的坚忍视而不见,右手上的金色火焰仍明亮耀眼,却暂停了下一步动作。 “我想见元晟。” “不可能。” “你总不能关他一辈子?” “你消失后,他就会获得新生。” “我不这么认为。” “我还可以让他彻底忘了你。” “你不能这么不讲理!” “如果我不讲理,你现在还有机会在我面前谈条件吗?” 这句话的确够直接够霸道够让人无语,桢瞬间有些挫败。 “元晟是谁?” 阳牧青小声地问菩提子,并非出于好奇心,他只是想尽快弄清楚眼前的情形。 “如果我的记忆还有效的话,好像是元苏的堂弟,跟你有些像,光有天赋,却不学无术。” 阳牧青无语,不知道菩提子这越来越高超的讲话技巧是跟谁学的,居然都会拐弯抹角起来。 突然,他心中闪过一个名字,于是有了答案,但同时重新恢复了沉默。 “你知道的,我绝不会伤害他。” 桢的语气突然变软,从一个坚贞不屈的烈女变成了心有千千结的哀怨少女。 尽管在菩提子看来,按照掬魂鬼的本性,无论哪一个形象,都如此不适合它。 “人鬼殊途,不要执迷不悟。” 元苏本就是玄师界的卫道士,这句经典的劝诫话语从他嘴里说出来凭空多了几分仁慈,毕竟打发这只状态尤佳的掬魂鬼于他而言,比踩死一只蚂蚁或捏死一只苍蝇并没有难到哪里去,他肯花时间好好讲道理,一方面是他做人的原则,另一方面,自然也在于这只掬魂鬼太特殊。 “那他呢?他悟了吗?” 桢的神情有些凄然,骤然发出一声长啸,周身的煞气再度蒸腾,看起来像是一只被蒸坏了的包子。 元苏没有答话,因为现实的答案并不是他乐见的,而凭他的身份,自然不屑于说谎。 修大道者自然免不了灭情绝性,元苏其实是不太能理解那些疯狂的男欢女爱的,但不能理解不代表可以肆意批判,而更多会怀着一份尊重与体谅。 至少菩提子从来没有见过办事如此拖泥带水的元苏,这实在太不像他的一贯风格了。 “你究竟想怎么样?” 还是那句话,至少之前说时多少有种询问的意味,此时说出来,就是最后通牒了。 桢自然不会傻到将诉求再重复一遍,那必然会激怒对方。 它已经死过一遍了,不急着再去找死。 “你已经算过了是吗?所以才会让人把元晟关起来?” 元苏能算前后三百年的事并不是什么秘密,在他小时候就传出过许多语出惊人之事,这种逆天的卜算天赋,即便在元冥山庄历任的传承者之中也并不多见。 元苏仍旧没有答话,但这时候的沉默,的确可以视为默认。 ——他卜算过了,并不是什么令人欣慰的缘分,甚至于可以说很糟,如果再不悬崖勒马,他堂弟的一生就会毁在这个女鬼之手,这也是他坚决不会祝福的理由。 桢做了一个深吸气的动作,这个动作对于一只鬼来说有些多余,但对于缓解紧张情绪来说还是很有效用。 “我的时间可能已经不多了,你愿意为我们启动一次缘晷吗?” 看戏正起劲的菩提子终于听到了自己真正感兴趣的东西,于是更加起劲了。 玉狐小娱停止了舔舐伤口的动作,好奇地探出了小脑袋。 “缘晷的后果,你承担得起吗?” 元苏终于开口,语气中有些微不可察的疲惫,这个要求并不让他惊诧,毕竟家里那个让人头疼的家伙几乎见他一面就要嚷一次。 “既然已经是最坏的局面,我至少希望能够赌一次。” 桢说着瞥了一眼菩提子,眼神有些无奈,又有些酸楚。 “我本来想在来之前亲自尝一尝仇人转世后的魂魄滋味,却被你的小伙伴坏了好事,不知道会不会阴差阳错积下一些阴德,积下一次翻盘的机会。” 元苏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静静看着桢,审视的意味很浓。 他见到桢的第一眼就知道,它近年来没有作恶,戾气淡了不少,它说的时间不多,其实是说自己离投胎转世的时机不远了。 “你为什么不等下辈子?或许还有重续前缘的可能。” 这句劝诫之语对元苏来说就是一句多余的废话,但他今天不介意多讲一些废话。 “我的下辈子,是他的这辈子,那时,我再也不是我,他却还留在原处,我不忍心。” 桢说得有些动情,它本身就有几分怪异的美感,此时更多了几分生动。 第一百零五章 同行 “缘晷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万能,它能改变坏的,但也可能带来更坏的。” 元苏沉默了半晌之后,说了这么一句话。 菩提子的一双浓眉皱成了两条不规则的乌蚕,他自然不会认为元苏在撒谎,只是有些轻微的失望。 只怪世人太会以讹传讹,缘晷作为元冥山庄的三件镇宅之宝之一,早就被传得神乎其神。 缘晷,听闻可卜算情缘吉凶,可寻找命定之人,可改写世间缘分,可改变情人命运。 “我知道,元晟跟我说过,所以我会才说——赌。” 桢此时对上元苏,气场上居然也没弱到哪里去,这种局面着实勇气可嘉,稍微想像一下一只小鼠跟一只老猫谈判条件的画面便好,玄师是鬼煞的天敌,何况是法力无边的大玄师。 “我不懂你们。” 元苏平生第一次有了点挫败的感觉,这种滋味不是很好受,甚至让骄傲的他觉得有些丢脸,但还是心无芥蒂、直截了当地表达了出来。 “我们不需要你懂,你只须成全便可。” 所谓的破罐子破摔,大概便是如此,桢觉得这世上再无自己不敢做的事,也再无自己不敢说的话。 “跟我来吧。” 元苏的冰块脸瞬间又裹上了一层寒冰,言语却松动了,这种奇妙的矛盾极好地掩饰了他自身的尴尬,只见他拂袖转身,如同一只最潇洒的白鹤,朝元冥山庄的方向走去,他不打算再使用一次瞬移咒,那玩意儿毕竟不好当马车使,何况每使用一次,即便是他,也要耗费许多精神。 桢先是一脸不可置信,随即面露喜色,快步跟随了过去。 “我们也跟上吧。” 知道这是别人的家务事,自己不好插手也不好评判,菩提子这一回难得没有做妖,也没有多嘴,与阳牧青用眼神打了一个商量之后,就默默跟在了队伍后面。 一路经过数坐野趣丛生的山林,经过宛若仙境的花树林,经过荒无人烟的小山村,经过一片常年青翠的湘竹林,经过一条白练瀑布后的蜿蜒小道,在一轮冷清的明月高悬夜空正中央之际,他们终于来到了元冥山庄的门前。 “委屈你一下。” 元苏面无表情地对桢说道,万年没有波澜的脸上静默如初,但“委屈”两个字,说明他此时将桢当做常人对待,已然是极高的礼遇。 桢点点头,任由他衣袖一挥,将它收入袖中。 这则是更大的信任了,要知道一只掬魂鬼落在玄师手里,就是任其宰割的鱼肉,即使被投进了炼丹炉,也没有任何可申诉的途径或者逃脱的办法。 没有大阵势的迎接,山庄仍在沉睡之中。 元苏轻轻扣了扣门环,有一个打着红灯笼且慈眉善目的老妪开了门。 “晏姨好,辛苦您了。” 元苏态度谦和得不像主人,言语温和得就像是一个晚归的孙儿。 晏姨笑而不语,眼神中满是疼爱和关怀。 “这是乌衣门的菩提子和阳牧青,您都见过的。” 菩提子和阳牧青同时深掬一躬,适时地送上了得体的寒暄。 倒不是因为要给元苏面子,而是“晏大家”的名头早在数年前就响彻玄师界。 正由于有她做元冥山庄的守门人,不管是妖魔鬼怪,或是高人窃贼,来之前都得要掂量掂量自己。 菩提子在不请自来的时候,总是要灰头土脸一番,那还是晏大家知道他的确没有恶意,否则真的很难跨进元冥山庄一步。 晏姨微笑回应,被岁月浸染的苍老面容在红灯笼的摇曳照映下有些看不出实际年龄,但无疑是很老很老了,她浑似无意地瞟了瞟元苏的袖口,眼神就像刚抓住了一只偷腥的猫,锐利而兴奋。 元苏毫不紧张地笑望着她,他知道瞒不住她,但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小娱不明白为何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凝滞,从口袋里探出了小脑袋,四处张望着。 晏姨收回了眼神,爱怜地抚了抚小娱的小脑袋,不声不响地将灯笼递给了元苏,自己退到了黑暗里,与浓重夜色融为一体。 元冥山庄是一座类似苏州园林的建筑,亭台楼榭,假山回廊,美不胜收,没有半丝金碧辉煌或者阴森恐怖的违和感,一派优雅的平和,可以看出历任元冥山庄的主人都是懂得享受之人。 但光明正大来过几次,偷偷地也溜进来好几次的菩提子知道,这种表明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建筑,是真正达到了“五步一机关、十步一陷阱”的地步,晚上比白天更是危险了几分,许多暗影卫守护在正中央的神宫附近,靠近着杀无赦,许多胆敢硬闯元冥山庄的人有去无回,并不是江湖危言耸听的谣传。 尚未恢复法力的菩提子经过一番长途跋涉,其实已经很困很累,实在很想随便找个软榻去跟周公较量,但见阳牧青神采奕奕的样子,只好灰败着脸强撑精神随同。 此时要去神宫的人是元苏,自然不会有暗影卫阻拦。 临近神宫一百步距离的时候,一阵此起彼伏的清脆铃铛声在夜风中响起,这是暗影卫们在向元苏致意。 “幸亏我之前没想过偷闯神宫。” 菩提子数着铃铛声的数量,后怕似地拍了拍胸口。 “是的,你一般直奔我的卧室或浴室而去。” 元苏显然回想到了什么,回过头来望了眼菩提子,一本正经地陈述往事,脸上没有半点戏谑之意。 第一百零六章 陈情 菩提子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一声,用眼角余光瞟了一眼阳牧青,很满意地看到他神色如常,似乎一点也没有没元苏这句天雷滚滚的话语给打击到。 好险,好在这些年的苦心经营没有白费,他师傅的光辉形象不是那么容易被撼动的。 然而,就在他内心窃喜大感欣慰之际,他那偶尔不懂含蓄的宝贝徒弟开口了。 “他是对你有企图呢?还是对你的东西有企图?” 菩提子的脸瞬间黑了,心想老子如果不是听说他的脚掌心长了七颗状若北斗的金痣,还跟别人打了数额不小的赌,哪里肯去纠缠于他?我又不是脑袋被门夹过! “因为他一次都没有成功过,所以至今我也还没弄明白他到底想要什么。菩提子,或许你说说看,我考虑下要不要牺牲自己成全你。” 元苏说这话的时候看得出来没有半分真心,大概意思就是你以后再敢胡闹就灭了你。 菩提子面露忿色,正想反唇相讥,但见他们二人相视而笑的神奇局面,不得不领悟到一个悲凉的事实:自己不过是离开了一小会儿,这两个家伙已经狼狈为奸了。 “你们够了哈,该做正事了吧?” 既然多说无益,那便转移话题。 神宫是由乌木黑瓦玄砖搭建而成,通体漆黑,没有一丝杂色,即使在这黑沉如陈年锅底的夜色中,也黑出了几分特立独行,黑出了几分与众不同。 沉重的乌木门上没有任何门神异兽的缀饰,甚至连一把机关重重的门锁都没有,只是安安静静地闭合着,那两扇门就像原本就该长在一起的,释放出无边的威势,任一人看了都知道不便推开。 元苏将右手手掌放入门心位置,瞬时门里出现一只空灵状态的巨手,与元苏轻击一掌,随即“吱呀”一声,像是闭合了一万年的门很轻易便开了。 元苏没有打算忽略菩提子眼中突然露出的贪婪之光,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幻想。 “这门不但认我的掌纹,还认我的意愿,即使你有本事砍下我的手来,也无法进入神宫。何况,在你砍下我的手之前,你的脑袋应该早就被我砍了。” 菩提子的笑容僵住,虽然他刚才的确冒出这样的念头,但此时仍好没气地白了一眼元苏。 “什么砍手呀,砍脑袋的,你一个修道之人,成天想着打打杀杀的,真是没有半分讲究!” 阳牧青的关注点显然比较正常,传说中神秘的神宫此番就在眼前,即使他的好奇心并不旺盛,但第一时间仍是环顾四周,试图看一看这神宫的非同寻常之处。 神宫里面乍看上去像是一间古老的教堂,高耸的圆顶上刻着繁复的符咒,像一条条黑蛇钻进来人的眼睛,似乎要摄取人的魂魄,让人不敢多加直视,这些符咒太过久远,就没有一个是阳牧青认识的。 大厅正中央有一樽纤尘不染的黑莲烛台,烛台中并没有蜡烛,却在微微散发着莹白的光亮,光源来自于烛心那一条栩栩如生的青铜黑龙,黑龙的两个眼珠也不知道是什么质地的晶体做成,自带荧光。 透过那冷清微薄的荧光,阳牧青可以看见烛台后方有三条通道,通道的尽头全数融在黑暗里,看不出来有什么,但毫不矫饰的阴冷威压,像是潜伏着巨大的危机与惊怖。 阳牧青脑中闪现出两个字:死亡。 任何一个试图硬闯的不速之客,都会迅速地死亡。 元苏笑着望了眼看傻掉的阳牧青,没有再理会菩提子,如云带风般挥了挥袖子。 “出来吧。” 一团黑雾从他的袖口钻了出来,逐渐汇聚成人形,待黑雾散去,桢的身形已然清晰。 桢清秀的眉毛皱出了几分辛酸,它的身体转向东南的方向,显出几分紧张的僵硬,也显出几分激动的颤抖。 元苏没有言语,眼神深不可测,东厢房是祠堂的位置,元晟被幽禁在里面,已然三年。 “他还好吗?” 桢抚摸着自己被小娱利爪划破的脸孔,生出几分自惭形秽。 “还活着。” 就在菩提子觉得元苏不会回答的时候,他紧抿着的薄唇吐出这三个字。 “我能见他最后一面吗?” 桢低头拽着自己的衣角,声音不大,也没有激动的情绪,似乎知道自己提了一个不情之请,并不奢望对方能答应,不像一个生杀予夺的鬼煞,而像一个被双亲威逼的小女子。 这回元苏没有沉默半晌,开口便是一贯的冰凉语气。 “不行。” 元苏说不行,那便是真的不行,行,也是不行。 “我知道你不信我,但我还是要说,从来就不是我要缠着他,我再怎么不知天高地厚,也不会去招惹元家的人,只是,他那天外出时偶遇我被野狗翻出的枯骨,好心再次埋葬了我,刚好他又遇到命中的大劫,我尽力为他化解了灾厄,自身也变得虚弱不堪,他最初也是为了照顾我,可我知道他是元家的人,从来不曾痴心妄想过,可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他那样对我好过,我我爱上了他。” 桢淡淡叙述着,神情看不出来很激动,但阳牧青觉得,如果它能流眼泪,此时应该早已泪流满面。 “我知道人鬼殊途,要不是死时心怀恨意,我也不会堕入恶鬼道,我对生人并无善意,也造过不少杀孽,如果这是老天对我的报复,想要让我做鬼也不得安宁,我认。但元晟那么一个至情至性之人,认准的事八匹马也拉不回,他此生认准了我,便不论我是鬼是魔,他都会矢志不移。我正是因为了解他,才不得不爱上他,除此,我无以为报。” “不,你并不完全了解他。” 元苏看向桢的眼神如同他的语气一般冰冷,刺得人仿佛像被扎进了一根冰棱子。 “如果你不回应他,他自然会死心;而你偏偏回应了他,他自然不肯先放弃。” 第一百零七章 缘晷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不是吗?我心意已决,你既然不愿意我与他见最后一面,就送我上路吧。” 桢仰起尖尖的下巴,眼神倔犟,可以想象不管在做人还是做鬼的时候,它都是个意志坚定的家伙。 “你们也一起吗?” 元苏垂下眼,心不在焉地问着菩提子。 “有机会见识传说中的缘晷,这等机会我怎么会错过?” 菩提子谄笑道,眼神发亮,仿佛元苏是他的前世情人一般。 他已经打算好了,如果元苏不肯带自己,他怎么着也会死皮赖脸到底。 “去便去,缘晷无定,一旦波及到你们,我可不管。” 元苏发出最后的警告。 菩提子一脸趋之若鹜,阳牧青一脸满不在乎,元苏觉得自己拿这对艺不见得多高但胆大的师徒没辙,微微叹了口气。 “跟着吧。” 他在前,桢紧跟其后,菩提子让阳牧青走在桢后面,自己断后。 神宫实质上是个多凶险的地方,他比阳牧青清楚太多。 元苏来到了烛台后方三条道的中间那条道前。 他没有掌灯,只是在虚空中做了一个解锁的动作,之后便走了上去。 说来也奇怪,这条道明明看不到尽头,但只要不停地往前走,便总能看清脚下的路。 但随着逐渐深入,阳牧青觉得扑面而来的气息愈来愈阴寒,天然的威压越来越恐怖,身心承受的莫名压力也愈加强烈,那不是被重石压着的那种压力,而是似乎自身至于一个荒芜的广袤天地之下,无论怎样奔跑,也找不到走出这片天地的方向,那是一种无力的绝望,让他开始觉得身心俱疲。 菩提子的法力还没有到恢复的时限,此时也没有多好受,脸色发白,唇色发青,心胸之间就似被堵塞了一般,让他透不过来了,也生出许多无来由的烦闷,就像一个晕车晕到生不如死之人。 人尚且如此,作为鬼魅的桢更是狼狈,掬魂鬼特有的实体此时压根就保持不住,不但变成了一抹虚影,而且这抹虚影就像是风雪之夜在窗前摇曳的烛光,随时都可能熄灭。 这条路仿佛没有尽头,外表看起来并没有多雄浑阔达的神宫中实质有空间压缩之道,在折叠的空间中行走,自然不会有多好受,如果不是有强悍的元家血脉在前开道,菩提子他们会遭受更增百倍的难受。 “到了。” 他们离开了小道,来到了一间低矮但宽阔的石室。 元苏随手打开墙上的一个暗格,里面出现了一只精致的青铜鹰,鹰的眼睛也是荧光石制成,荧光不算明亮,但刚好能够看清整个石室。 这个石室中没有任何多余的摆设,只有地面上一个巨大的圆盘,圆盘上刻着人们无法想象到的复杂纹路,这些纹路如流水一般,时刻变幻不停,多看一眼都会心慌气短,上边的文字从远古甲骨文到繁体,一个挨着一个,密密麻麻,每一个字都似乎隐藏着深刻的寓意,一眼乍看上去,就像是在重温人类几千年的历史。 圆盘中央有一根巨大高耸的石针,石针上刻着人类与百兽,那些纹路不像是画上去的,也不像是雕刻而成,竟然像是天然的石纹,而将其称作“针”,是因为它的形状很像“针”,但实质上它能比阳牧青的手臂粗上三倍不止。 整个石盘散发出天宇地蜮般的远古神圣威严,仿佛你的人生不过是其中的一条一闪即逝的细线,如蜉蝣般不值一提,如昨夜残梦般无迹可寻。 这便是缘晷。 除了元苏之外,其他的二人一鬼显然都被震撼住了。 “啧啧啧,这怎么看都是古董,该有多值钱呀!” 最先打破静谧、又敢如此大言不惭之人,自然是菩提子无疑。 阳牧青苦笑摇头,担心自己不靠谱的小师父会冒犯神灵,他原本是不信奉这些的,可缘晷显然不是人工凿就,能够具备如此大的神通,只能是神力所寄。 竟用如此世俗的话语来形容缘晷,如果缘晷有灵的话,不知会不会震怒。 “我继承元家以来,还未曾使用过缘晷,如果不是因为元晟,我今天也不会动用。” 元苏这话虽然寒心,却是不争的事实,小小一只掬魂鬼,他能手下留情已实属不易,就别提为其开启元冥山庄的三宝之一。 “我明白。” 桢将鬓角的碎发拨至耳后,面色如水,沉静如常。 “我今天这个决定其实是极自私的,否则我就该让元晟那个傻小子来这里,而不是让你来承受这些。” “我明白。” 桢从进这间石室开始,眼睛就未曾离开过缘晷,面对未知的命运是件很忐忑的事,但它的心的确很平静,因为这是它一直在寻求的解决之道,或者说,毁灭之道。 “值得吗?” 问出这句话不是元苏的风格,他也不见得想听到这个答案,但他还是问了,没有不解,但有些无奈。 “我只是想让他好好的活着,不管是怎样的结果,他都不会比现在过得更差。而无论我面对什么样的结局,也不见得比重入轮回更惨,我又不傻。” 桢尝试着笑一下,但终究没有笑出来。 缘晷如果真是神的意志,神的喜怒又是谁能预判的,老天爷什么时候跟人人鬼鬼讲过道理吗?两个人的命运走向是好是歹,只不过有了改写一次的机会,至于那改写之手是仁手还是黑手,谁又能质疑? 毕竟要改缘的是你,所以要承受一切的也只能是你。 第一百零八章 缘灭缘起 缘晷中央的石针在壁灯的照映下,浅淡的光影刚好投射在一个没有任何纹路与文字的凹槽处,那个凹槽上方有能力波动,像是一切的源头,又像是一切的终结。 在元苏的示意下,桢向那个凹槽走去。 菩提子很想从它脸上看出几分英勇就义的味道,可惜,鬼毕竟与人不同,特别是死过一次,且在鬼蜮混迹多年之后,人性已经日益磨灭与流失。 如山石在雨雪雷暴洗礼之后走向风化,细沙簌簌而下,碎石不断崩落。 如寒冰入春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变至圆融,最终与其融为一体。 桢的脸上只有一派自然。 一身紫衣的它,像一个鲜明的钉子一样扎进缘晷的凹槽中,似乎上天注定,它本来就该在此出现。 元苏合上了壁灯,没有光源的石室变成了无星无月的午夜,让人想起小时候都曾畏惧过的那种黑暗。 元苏打了一个千层莲花结手印,手印腾升到半空中,充当了新的光源,它就像是宇宙中新生的太阳,围绕着缘晷的石针进行着公转,与天地法则遥相呼应。 菩提子毕竟识货,看得出这是元家有名的“大慈悲印”,使用之人的心肠愈慈悲,释放出来的威力就愈大,横扫万鬼窟都绰绰有余,用在这里实则暴殄天物。 但若非“大慈悲印”,缘晷这样一个远古圣物,又岂能甘心为其所用? 黑夜中盛开的一朵优昙,已不能用美丽二字来形容,神圣不可方物。 它是光明的使者,是启动能量的钥匙,是叩问命运之门的那只手。 随着手印围绕石针转动的速度越来越快,石针下方出现了血红色的的光影,血红色预示着不祥,象征着惩罚和血光之灾,天怒,不肯饶恕。 桢不知道这抹奇异的红色代表什么,但它突然生出一种感觉,自己似乎并不在一个安全的石室内,而是在一个万丈深渊前,深渊下是被它勾过魂的生人怨恨不甘的咒骂,让它身死的那把屠刀悬挂在苍穹之下,桢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甚至瞬间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生出想要逃离生天的念头。 元苏轻轻皱眉,这不是他乐见的情况,桢虽然有可恶之处,但就冲着它这份勇气,他也想为它挣一个两全之局,即使不能两全,也不是这般险恶法。 清音入耳,庄严神圣,洗涤人心,平息神怒。 这是般若无常咒,传说是一种与神灵打交道的咒语,这种咒语听起来比普通梵语更为晦涩难懂,仿佛每一个音节都被某种缘法改造过,没有起伏的音调,甚至没有可以断句的地方,连绵不绝,无平无仄。 那抹血红色光影,似乎挣扎了一番,最终不情不愿地变成了橙黄色。 这根橙黄色的光影,呈逆时针在缘晷上转动,一圈,又一圈,最终落定在一处。 桢感应到了什么,向元苏投来一个感激的眼神,纯粹且真挚。 这不是最佳的解决之道,却是它能寻求到的最好的缘法了。 随即它的身形虚化在空中,逐渐化作一个光点,钻入了缘晷深处。 此生此世,再无一只名字为桢的掬魂鬼。 莲花手印和橙色光影的光亮愈发强烈,菩提子和阳牧青同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他们脚下的时空开始扭曲,他们在此处,又不在此处,他们在此时,又不在此时。 无数属于桢的记忆碎片向他们袭来。 生而为人的记忆部分是暖色调且鲜活的,却因为那个花儿一般的生命早早被扼杀,碎片数量寥寥无几。 之后是大段大段的死而为鬼的记忆,按道理来说许多鬼是没有记忆的,或许由于掬魂鬼有实体,又经常行走阳间,桢的这些记忆虽然模糊,却仍可辨识,只是都蒙上了一层灰暗色调,不时有血腥扭曲的画面。 直到有一个叫做元晟的清俊男子出现,记忆碎片才逐渐变得澄亮而透明,桢的纠结与徘徊,元晟一如既往的热情与坚定,如果放在人间,必定是一个为人所津津乐道的爱情故事。 然而,阴阳两隔,人鬼殊途,最后一个碎片便在双方的黯然神伤处戛然而止,像是一曲音乐演奏到最精妙绝伦的地方时却被人叫停,让闻者有一种如鲠在喉的不快感,却又明白只能如此。 待阳牧青回复灵台的清明时,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菩提子也眼眶微湿,倒不是说他们两个有多么地多愁善感,而是当那些碎片强行入脑,受到的情绪冲击过于真实。 除此之外,他们两个都还各自看到了另一幅模糊的画面,并非是关于桢的,而是属于他们自己的缘法。 阳牧青看到的画面是:一辆马车绝尘而去,马车里坐着一个面容悲戚的年轻女子,玲珑明艳,有几分像慕容曌,而一个青年男子面色冷漠地伫立在道边,虽然是另一副面孔,他却能清楚感知到这是自己,也知道自己手中拽着的是一封休书,没有追赶之意,也没有离去之思,直到天色突变,暴雨倾盆,他才转身而去,休书被撕扯成无数的小碎片,坠入道路上泥泞不平的水坑中。 菩提子看到的画面是:洞房花烛,鸾凤和鸣,变做女身的他披着一个红盖头,穿着一身新嫁衣,忐忑不安地坐在床沿上,心想未来的夫君会如何嫌弃自己这个横行乡里的野丫头,传闻中他学富五车却性情木讷,如果不是由于儿时婚约,怎么也犯不着找上自己盖头被挑起,温柔的声音没有半分不喜,“从此我们便是夫妻了”,菩提子觉得自己听见这话有点高兴,可为什么觉得这夫君的脸有点像元苏那个死衰人 “假亦是真,真亦是假,不管看到了什么,你们都不用太当真。” 元苏的声音不大,却像是一记警钟,将二人彻底从痴迷状态拉了回来。 菩提子淡定审视着元苏那张冷俊寡淡的脸,心下猜度这人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他们前世有纠葛,然而他没有从那张风平浪静的脸上看出什么特殊的情愫来,反而看出来他的法力损耗有点严重。 “你没事吧?脸色比病痨鬼还差。” 元苏顾不上回视他,淡淡丢过去一句“没事”,他正在凝神计算桢的下落。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后,他脸上浮现了一个苍白却真实的微笑,手指收回袖中。 “我有点事,你们稍等一下。” 说完这句话,他便不见了。 菩提子心如明镜,敢情这厮将瞬移咒当公交卡使呢,不知道要耗法力的吗? 不过,趁着他不在,让自己好好摸一把缘晷过过瘾也好。 菩提子流着口水向缘晷奔去 然后一脸挫败地滚了回来 缘晷竟是处在一个威力巨大的阵法保护之中,稍微靠近就会有火炙冰寒的痛感,桢之所以能走上去,是因为元苏在给它护法。 不多时,元苏回来了,手里抱着一只初生的小白猫。 阳牧青师徒对视一眼,不用确认什么,也知道这只小白猫是谁。 出了神宫,一个在桢记忆中看到过的男子等在门前。 他此时的神情是平静而祥和的,甚至可以说的欢悦的,浑不像历经情伤与不可得之痛的痴情男子。 菩提子轻叹,有些无奈的愤怒,他看得出来,元晟的记忆被缘晷洗掉了。 “大哥,听晏姨说你回来了,我就赶着过来了,你不要罚我守祠堂了,我会好好修炼的。” 元晟在祠堂清醒过来之后,思考了一下自己为什么会呆祠堂后,便自顾自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可以。” 元苏将怀中的小奶猫递给他。 “给你的礼物。” 小奶猫还没有睁眼,元晟接得有些手忙脚乱,不知为何,他一见它便很欣喜。 “谢谢大哥,我会好好照料它的。” 元晟兴高采烈地抱着小奶猫离开了,他得赶紧去找家里刚生完崽的老花猫去。 第一百零九章 签语 元冥山庄的待客之道很有特色,只有八个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而在菩提子由着某种缘故“小住”的这几天,向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他自然没有能力解决自己的温饱问题,整天在厨房里面忙活的人只能是阳牧青。 而且,当他做第一顿饭的香气萦绕在元冥山庄的回廊上时,有一个两人都没想到的人找上门了,素来一派清心寡欲、云淡风轻的元苏成了不请自来的食客,每逢饭点必至,浑没有半点当主人的自觉。 “这里的厨子做不出这么好吃的东西。” 他淡淡丢下一句没有什么诚意的解释。 菩提子虽然恼怒,却也不便直接赶客,毕竟这做菜的原料、丰富的佐料、精致的碗筷,没有一样不出自于元冥山庄,想要借故发飙都没有丝毫底气。 幸好跟着他一同前来蹭饭的还有玉狐小娱。 于是,阳牧青与元苏天天都可以看到“菩提子大战小狐狸三百回合”的免费好戏,小狐狸有时候被欺负得眼泪花花的,会拽着元苏的衣角,想让主人替它欺负回来,然后就会被它的无良主人一脸淡定品尝美食的无动于衷给伤得小心脏拔凉拔凉的。 这种欢乐的场景只维持到第五天,待菩提子法力自然恢复,小娱便不再肯跟着来了。 都说小动物的感觉是最灵敏的,对于未知的危机或者险恶的人心,都有精准到让人叹为观止的判断。 然后的然后,菩提子无聊了。 菩提子看着眼前冰雕一般的元苏以及木头人转世的阳牧青,长吁短叹,一个他打不过,另一个又舍不得打,人生为何会如此没趣? 一顿饭硬是被他吃出了满腹愁肠的滋味——虽然他吃的绝对不比任何人少。 “那件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菩提子百无聊赖地挑着白玉豆腐中的青菜,纯属没话找话。 “我明早就启程回去。” 阳牧青头也不抬地答道,但任谁都听得出来他话语中的决绝与坚持。 “你不信命?” 菩提子冷笑道,言色颇为不善,狠狠嚼着那几根青菜,仿佛与它们有仇。 “我信我自己,而我信阿曌。” 前几日,菩提子腆着脸让元苏帮忙算了一卦——阳牧青的情卦。 他原本来元冥山庄的目的,是想让元苏用缘晷改变阳牧青与慕容曌两人的命运,但桢的例子在前活生生摆着,他还没有接受一只阿猫阿狗当宠物的心理准备,于是只能退而求其次,借着元苏对于命数的通透卜算能力,让阳牧青退而却步。 卜算的结果的确是非常非常地不好。 非但是下下签,还带着刀光剑影的血腥味道。 签语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一副不作不死的白痴做派,只不知结果是险中求胜,还是虎口丧生。 阳牧青说让他考虑几天,并坚持要跟菩提子学“放音”与“搜魂”,菩提子都答应了。 他曾期待过阳牧青能够大彻大悟,最终以自己的小命为重,不再回去招惹那个女人。 此时此刻,听到阳牧青考虑过后的回答,菩提子只好无语望苍天,心里明白自己如果不想丢弃这个傻徒弟,就注定要和慕容曌这个阴魂不散的女人继续斗智斗勇下去,想想觉得心累。 如果慕容曌是个玄师就好办了,他一定会找个莫须有的理由,将她打得七荤八素,再也不能生出什么事端来,偏偏她是个普通人!虽然菩提子没啥职业道德,但元苏这个戒严官可不是吃素的。 “不听老人言呵,吃苦在眼前呐。” 菩提子仗着自己的资历与备份,倚老卖老的技法早已炉火纯青。 阳牧青已经吃完,将碗筷收进了厨房,不再理会菩提子。 “我给你也顺便卜算了一卦。” 元苏悠悠然地喝着鱼汤,突然说道。 菩提子环顾四周,确认除了灼灼其华的不知名花树以及潭底肆意畅游的红鲤鱼,周边并无其他活物。 “给我?” 他一脸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张开的嘴巴里能够塞进去一颗鸡蛋。 元苏不咸不淡地给了他一眼,嘴角有些微扬,似乎在欣赏他的惊态。 “算的什么?” 菩提子这回是真惊了,元苏向来刻板正经,如果不是他对阳牧青有几分认可,即使自己磨破嘴皮子也请不动他,谁能想到他会主动给自己算一卦。 “自然也是情卦,我说了是顺便。” 菩提子虽觉得此时元苏看向自己的眼神简直就像是在看一个白痴,但他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往下问,这等送上门的好事,不问白不问。 “肯定是上上签吧?哈哈!” 他想起自己的师父曾经说过自己命途极好,一辈子顺风顺水,虽然自己的另一半还不知道在哪里,但想必情卦的签语也该是什么“只羡鸳鸯不羡仙”之类。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元苏丢下这么一句话让菩提子自己琢磨着,完全没有多做解释的意思,便潇洒起身,拂袖走人了。 阳牧青用茶盘端了三杯刚泡好的清茶出来,已不见元苏踪影,只见菩提子有些怔怔的模样,摸了摸头,猜测二人之间是否又发生了一些不愉快。 “喝茶。” 他推了一杯茶过去。 菩提子条件反射般拿过来喝了,一饮而尽后才觉得有些烫,眉头皱成一团毛线。 “好喝吗?” 阳牧青淡淡发问,语气有些怪异。 “好喝。” 菩提子点了点头,眼神仍有些涣散,感觉在望向阳牧青,阳牧青却知道他并没有看向他。 “我刚给你的是一杯清水,里面没有茶,原本是给元苏大哥准备的。” 阳牧青的神情没有半分捉狎,反而显得有些过分认真。 “元苏”两个字像是将菩提子脑中的暂停键重启了,他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神与失态,脸色有几分精彩。 “你明天自己回去吧,我想起来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等我处理好了再去找你,你可得好好保命,我没有兴趣来帮你收尸。” 第一百一十章 回家 阳牧青从来不理解“近乡情怯”的滋味,他以为对于寻常人而言,回家不管开不开心,总不至于要到胆怯的地步,又不是做了亏心事。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就不曾拥有真正意义上的家,二叔家不是他的家,红心孤儿院不是他的家,就读过的学校不是他的家,工作过的几家小公司不是他的家,租过的小房子也不是他的家 至于问灵所—— 他非常清楚明白,自己只是问灵所的员工,在问灵所呆的时候也不算长。 但这回来的一路上,他着实感受到了“近乡情怯”是种怎么样折磨人的情绪,每靠近昼思夜想的地方一步,无端的心慌就会浸染他的意志,以至于忍下了好几次中途下火车的念头。 这次的“闭关修炼”没有他想象的无波无澜,他差点成为子乌先生的花肥,也因为元苏的卜算生出过心障,似乎再差那么一步,他就无法踏上归途。 唯独本心骗不了人,他随菩提子从问灵所出来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会彻底离开,所以现在无论他经历了什么,也不会真的不再归来。 有一种人,从来不允许自己失信于所在意之人。 他此番已离开四十七日,早已逾一月之期,慕容曌没有打电话过问他为何没有按时归来,他也没有打电话告知慕容曌他马上就要回来的事情。 不是不想打,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她的声音。 也不是不能打,他决定的事情即使是菩提子也干涉不了。 而是不必打,因为他知道,那个地方,自己随时可以回去。 那里有一个他看不透的女人,需要他,并等着他归来。 这一点,是他的笃信,是他的坚持,是他的价值。 不是浮夸的凯旋而归,而是游子归来。 还是那趟地铁,还是那个出口站,还是那个目标明确的方向。 正值深秋季节,天气异常舒爽,即便是下午两点,一天最热的时候,阳牧青身上也没有出一丝汗,浑身也没有一丝浮躁的气息,他的头发长了许多,虽然不及初见慕容曌时那样长到遮住半张脸,也已经有些微微地遮住眼帘,挡住了他比往日要炙热几分的目光。 他没有急着上二楼,先去楼下小吃店点了一碗不加香菜的牛肉拉面,然后去街角的一家理发店将头发剪短了些,又去了邻街的一家品牌男装店买了一件崭新的淡青色衬衫换上,直到觉得自己的状态已调整到比较正常,激动的心情已逐渐平复,才拖着略显笨重的行李箱,从容拾梯上楼。 欧式的白色木门逐渐逼近,他仿佛越过那张木门,看见了门后那张灿烂的笑脸。 心顿时快了几拍,一股微热的暖流趟过。 阿曌,我回来了。 你还好不好? 有没有遇到麻烦?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一点点想念我 他伸出手,没有去掏兜里的钥匙,却是敲了敲门。 就像一个初次拜访的客人一般,轻轻叩了三下。 一分钟过去了,木门没有丝毫动静,想到此时慕容曌有还在午睡的可能,他深吸了口气,摁了门铃。 门铃的声音从内而外回旋了数次,仍旧没有人前来应门。 看来是不在。 钥匙严丝合缝地套入锁眼,咔擦响动,开了。 阳牧青缓缓将门推开,空气中飘洒的微尘轻荡在他的鼻眼之前,让他禁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他眉头微微皱起,扫视了一下四周,在客厅走了一圈,不但确认了慕容曌的确不在,而且这些天也没怎么来过这里,更没有好好打扫过一次,地板上、茶几上、沙发上、电视机上都铺了一层浅浅的灰尘。 向来闲置的“围炉”里添了一张胭脂红大床,床上摆着几个模样古怪的死神娃娃,其中一个还是骷髅骨架。 如果没有猜错,这是慕容曌为菩提子准备的,只有他才有这样的清奇品味。 冰箱里几乎是空的,除了几盒已经过期的牛奶。 一瞬之间,阳牧青的心头泛过一分放松、一分无奈、一分酸楚。 剩下七分是寂寞。 因为他想到了慕容曌这阵子一个人在问灵所的时候,见到的也是这样冷清的场景。 他向来习惯忍受寂寞,却认定慕容曌应该是一个与寂寞无缘之人。 所以只要沾染上一分,还是因为他而产生的,他心里便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痛惜。 他将行李箱放入自己房间的角落,从中抽出一个画板塞入最下方的抽屉。 质朴的画板上有一叠已经描画过的白纸,那些白纸上都描画着一个部位,眼睛、鼻子、嘴唇、眉毛、手处理得很用心,乃至于菩提子天天看着他闲暇时画画,纯只当他在练笔。 ——如果他再耐心多看几眼,或许就能发现画着的每一个部位都属于慕容曌。 阳牧青不再迟疑,拨打了慕容曌的电话。 电话很快就被接了,才响了一声。 从慕容曌的声音里,他听到了最真实的高兴。 “你回来了?!” “嗯。” “哎,你可终于舍得回来了,这些天可无聊死我了。” “你在哪?” “我在‘倾谈’呀,我师哥这里,你知道在哪里吧?” “我知道。” “那你来接我吧,我没开车过来,车钥匙在玄关的花瓶旁边。” “好,就来。” 没有多余的话语,没有矫情的嘘寒问暖,一切是那么自然,仿佛他只是出门买了个菜。 阳牧青微笑着挂了电话,心想,这,就大概是回家的滋味吧 第一百一十一章 牌局 白色桑塔纳一路飞驰,像笔直的箭一般驶进了“倾谈”。 经过门口时,阳牧青放缓了速度,不是因为有狂吠的狼犬,而是看到了几个影影绰绰的鬼影。 有男有女,有男有少,清一色黝黑困苦的模样,像是从哪个山沟沟里面钻出来的。 阳牧青的法力尚不能收放自如,他一出现,那些鬼影便感受到了威胁的气息,望风而逃,做鸟兽散。 阳牧青眯了眯眼,心中希冀眼前这麻烦不是慕容曌招来的。 没有人出来迎接,阳牧青也没有将自己当做客人,轻车熟路地推门进屋。 屋内是一副正襟危坐的好气象。 四方严阵以待,牌局正在紧张时刻。 “八万!” “碰,九索。” “再碰,二饼。” “” 慕容曌穿一套水蓝色的针织长裙,清娴雅致,如庭院深处的一丛蝴蝶兰。 见他来了,立马毫不吝啬地送上一个春天般的微笑。 “来啦,我旁边有凳子,过来坐。” 阳牧青从善如流地走过去坐下,自己动手倒了两杯茉莉花茶,一杯递给慕容曌,一杯自己拿着喝。 慕容曌桌前的筹码高高堆起,显然赢了不少。 阳牧青瞟了一眼她的牌,不禁扬了扬眉,这么好的门子,很有自摸的把握。 李悬和许琪瑶也在牌桌上,似乎两个人的牌都不太好,一个苦思冥想,一个焦头烂额。 “牧青,你回来啦,招待不周哈,见谅见谅。” 李悬一边摸牌,一边敷衍说道。 许琪瑶向来有些怕他,因此刚好全神贯注看牌,假装没看到他进来。 坐在慕容曌对面的中年胖子却是眼生,整个人长得像个弥勒佛一样,胖得有几分福气,然而,额心至眼角的一道触目惊心的长刀疤却打破了整体的平衡,大善与大恶之相如此融洽地在一个人身上共存。 他桌前的筹码也很多,几乎与慕容曌不相上下。 更引得阳牧青警惕的是他身上的乡土气质,与他在门口碰到的几只鬼影隐隐相似。 观棋不语真君子。 虽然这不是观棋,阳牧青却是君子,又知道慕容曌输得起,且这阵势非但不会输还会赢得钵满盆满,自然闭口不言,极为节制有礼地看牌,扮演了一个完美的看客。 慕容曌显得游刃有余,一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般与阳牧青唠嗑闲聊,因有外人在,只很有分寸地问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类似碰到什么人,吃了什么好吃的,看了什么美景,菩提子又犯什么毛病了,为什么竟然没有回来,自己还给他准备了礼物云云。 “我以前没想到你牌技这么好。” 阳牧青见慕容曌出牌如飞的样子,由衷感慨道。 “嗨,别笑话我了,一个月前,我都不知道麻将规则是什么,这段时间我没接什么生意,又闲得无聊,偶尔有一次来这里,见师哥在玩牌,就顺便学了学,没想到我还有几分天赋。” 慕容曌一脸飞扬的得意,李悬的脸却黑了。 “我的好师妹,要不让牧青带你去澳门豪赌一番?真别祸害我了,这一个月的打工钱几乎全都上交给你了,我都不知道怎么跟老妈交代。” “我也是,我也是” 许琪瑶心有戚戚焉,忍不住加了一句。 阳牧青笑而不语,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明显慕容曌是赖在这打牌了,要知道李悬一个月的“打工钱”可不是什么小数目。 倒是坐在对面的中年胖子沉得住气,身前的筹码一点点减少之后,他又从桌子底下掏出一大把来,看来他筹码显得多并不是牌运或者说技术还不错,而是有备而来。 慕容曌一吃三,不知道已经吃了多少场。 她脸上毫无羞赫之色,笑嘻嘻地收着筹码,还转头对阳牧青说道:“好多天没吃到你做的东西了,馋死我了,这里有小厨房,你不是新学了斋菜吗,我想尝一尝,对了,你多做一点,我们中饭都没好好吃。” “好。” 阳牧青无视李悬和许琪瑶投来的求情目光,洗手作羹汤去了。 于是,途中四人停了半刻钟吃了一碗山药金豆细面后,又全心赴战牌桌了。 这场牌一直打到下午六点,阳牧青专门给慕容曌找了一个小纸箱放筹码——她桌前实在已经放不下,李悬与许琪瑶桌前的筹码早尽了,已在开始打欠条,对坐的中年胖子也终于拿不出新的筹码了。 “终于打爽了一次!” 慕容曌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率先站起,示意停战。 其他三人皆松了一口大气。 “好师妹,局给你组了,牌陪你打了,钱也输给你了,牧青也回来了,可以帮我办那件事了吧?” 李悬笑得满脸苦涩,这阵子的确输得太惨,让他有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挫败感。 阳牧青注意到对坐中年人的神情终于不再若无其事,而变得专注严肃起来。 看来这件事果然与他有关系。 看来这个麻烦是躲不掉了。 慕容曌站在窗边,远眺着快要消失在地平线的暮色霞光,青葱般的手指在窗棂上敲了敲。 “本来我真不想答应,既然阳牧青回来了,事情该好办些,但是,一码归一码,工钱可得另算。” “好,好,好” 李悬与中年胖子同时喜出望外,就连许琪瑶脸上也有几分喜悦。 “又得辛苦你喽。” 慕容曌转身向阳牧青说道,面容在淡金色夕阳的沐浴下更添风情,柔而不媚。 “分内之事。” 阳牧青郑重答道。 第一百一十二章 怪雪 “就在前面了。” 白色小轿车停在了一条蜿蜒陡峭的柏油路前,远处高山入云,风景别有生趣。 阳牧青权衡了一下自己的车技,示意慕容曌和李悬下车,李悬是死皮赖脸要跟着来的,许琪瑶则被他用莫须有的理由留在了“倾谈”,坐在副驾驶指路的正是输了许多钱给慕容曌的中年胖子。 “我可以开上去!” 中年胖子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珠,自告奋勇道。 “我说王三胖,你到底行不行,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 李悬努力保持着一丝得体的笑容,脸色却白得像张4纸。 中年胖子姓王名三方,别人昵称其“王三胖”,他也不以为意,本家是浔陵人,在s城摸爬滚打若干年后已经小有所成,是李悬朋友的朋友的朋友,一月前突然找上了他,说自己最近心慌气短、失眠多梦,去医院又查不出什么名堂,听说有可能是心理问题导致的,便要李悬帮他诊诊,但坐下来谈话还不到三分钟,他便问起了问灵所的事。 看在对方“人傻”钱多的份上,李悬呼来了慕容曌。 然而,慕容曌用“阳牧青外出自己心情状态不佳”为借口,既不答应也不拒绝,一边摆出高深莫测的样子,一边硬生生拉着人家赔打了一个月的麻将。 王三方有求于人,即使他真实牌技高超,也只敢输不敢赢,只想着怎么把慕容姑奶奶给伺候高兴了。 果然,他的毛爷爷没有白输,终于将这三樽大神给请来了。 “这条路我经常开,相信我,没问题的!” 王三方拍着胸脯保证,情绪有些激动,慕容曌看到有零星的唾沫星子飞到了阳牧青白皙的脸上。 果不其然,阳牧青的眼中露出了只有慕容曌才能看懂的一丝杀气。 “走上去。” 阳牧青强行忍住了擦脸的举动,不由分说,打开车门下了车。 “我家大神发话了,我也没办法,当减肥喽。” 慕容曌从善如流地拉着面色恢复一丝红润的李悬下了车。 王三方有些绝望地望着眼前将近九十度的陡坡,已经预料到爬上去的自己会丢掉半条命,眼角不禁抽了几抽,第一次觉得自己当初花大成本修这车道压根就没有必要。 众人花了两小时翻过这座高山,其中半个小时是用来等王三方,李悬的体质也好不到哪里去,走三步停两步,但好歹跟得上慕容曌的节奏。 “前面前面就真到了” 王三方气喘吁吁说道,像一条在三伏天耕了一天地的老牛。 慕容曌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歇脚,接过阳牧青递过来的矿泉水时,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都是你,早知道这么难爬,还不如让王三方试着开上来! 阳牧青谦然一笑,并无丝毫悔改之意。 他不肯自己或者王三方开车上山,自然不至于是因为不小心喷到他脸上的唾沫星子,而是入山的时候,他听到了一阵若有若无的木鱼声,如山野古寺中遗弃孤僧所敲的青灯木鱼,充满了死气与怨毒。 如果这木鱼声是人为,则含有浓重煞气。 如果不是人为,则是大凶之兆。 “下雪了!” 慕容曌仰起了巴掌小脸,纤纤玉指伸入半空中,接到了一片冰晶飞絮,一捏化水,寒凉入心,果然是雪。 她的脸上没有半丝惊喜或者惊诧,和阳牧青一样平静得出奇,只是他们平静下掩藏着的情绪并不相同。 这才十月底,所往又不是极寒之地,这雪实在是下得太早了些,透着不言自明的诡异。 “我的天,这真是雪!我要发个朋友圈这鬼地方,居然没信号。” 李悬闷闷地将手机塞进口袋,觉得非常惋惜,沮丧得尤其真实。 四人中,只有王三方的反应最大,他看向这些微薄雪花的神情十分的苦恼,十分的苦大仇深。 “不知是哪家又倒霉了” 他不住叹息,幽幽说道,忧愁的目光投向不远处的村庄,心里嘀咕不知道这次又是哪家糟了秧。 “看到了吧?这就是我跟你们提过的。这样的怪雪,从今年的开春陆陆续续下到秋分,一直就没停过,露露她爹死的那天正是太阳最毒的一天,居然还是下雪了打电话给气象局,差点被当成了闹事的疯子,谁会相信这雪只在这一片天下呢?你们没有亲眼看到时,也认为我在胡说吧。” 慕容曌想起了云伦大厦的“纸钱雪”,用眼神求证阳牧青。 阳牧青摇了摇头,但神色很严峻,示意这事情不简单。 无根之雪,意寓“戴白”,孝布也是这种惨白的颜色,象征着世间的大悲。 “今年村里死了很多人?” 阳牧青蹙眉问道,眼神锋利得像一把刀子,他总觉得王三方有些不实之言,或者有些隐瞒没有说的。 慕容曌发现他回来之后更喜欢皱眉了,有些不喜地瞟了他一眼。 阳牧青会意,来回走了两步,让自己看起来舒展了些,即使心中仍旧草木皆兵。 “几乎家家户户都死了人。” 王三方的悲哀中掺杂着无力的愤怒,早几月发现异常的时候,他便将老父老母迁到了城里,可老母还是不久便死于无名恶疾,老父亲的身体也每况日下,他这才猛然发觉,离开村子根本无用,如果不解决村里的怪异之处,他的老父亲也会保不住,厄运甚至于会降临到他的身上。 “确定不是人为的?或者说是环境污染导致的疾病?” 李悬是四人中最唯物主义的,因此提出的问题也是非常地——正常。 “好几个人是在众目睽睽下发疯死去,另外的人都是死于突生的恶疾,原本都很健康,我们村里的人也不是傻子,没有哪个人会有这么大的本事让这么多人去死,也没有谁与我们有这么大的仇怨。”王三方耐着性子继续解释,“至于环境,我们这里别的都不算好,唯独山清水秀,空气清新,之前村里的老人们都挺长寿的,大多都活到八九十岁。” “你说村里的人都认为是鬼怪作祟,那在我们之前来过的那些高人都怎么说?” 慕容曌翘着二郎腿,神色悠闲地说道。 “那些高人都没有活着出村,除了一个和尚。” “没有活着出咳咳咳” 李悬将刚刚含进嘴里的一大口水喷了出来。 “既然和尚还在村里,想必有几分本事,干嘛还来外面找人?” 慕容曌送给李悬一个鄙视的笑容,小样,非要跟来,后悔了吧? “我不相信他。我算了算,他来了之后,虽然救了几个人,但死的人数反而上升了。” 王三方的小眼睛镶嵌在层层肥肉里,显出几分睿智和精明。 “那你相信我们他们?” 李悬本来指向了自己,接着反应过来这事情跟自己没多大关系,于是将手指移向了慕容曌二人。 王三方点了点头,狭路相逢勇者胜,他看得出那二人都不是好惹的茬。 第一百一十三章 碰面 炽阳村。 小村在水穷水尽之处,却并非山穷水恶之所。 这样的小村很可能是世外桃源一样充满着真善美的地方,却也可能隐藏着不自知的罪恶。 进村是一条蜿蜒小路,一边是落差极大的梯田,一边是攀沿而上的山坡,山坡上的木槿正开至荼蘼,花开满树,烂漫如锦,宛如深紫色的落星,既高冷,又艳俗,将山路点缀得浓丽异常。 “这里的木槿开得真好,这花也叫做无穷花,很有生命力。” 慕容曌突然感叹了这么一句,语气有些寂寥。 “记得我师父讲过一个典故,说有一种花被号称‘四凶’的浑沌、穷奇、梼杌、饕餮看上,好像就是木槿花,但木槿花坚贞不屈,没有被它们夺走。” 阳牧青淡淡回应道,掩饰住内心的一声叹息。 “菩提子比你小那么多,给你讲故事,怎么看都很奇怪。” 慕容曌被他逗乐了。 “是典故,不是故事。” 阳牧青正色答道。 这条又窄又陡的十八弯山路自然是修不了格格不入的柏油路,不管挖山还是填田,都是吃力不讨好的工程,于是只铺了一层厚厚的粗粝砂石,由于走的人多,路很紧实,未曾显出多少泥泞。 按村里的规矩,如果哪家死了人,会将厨房的门板卸下,放在家门口的小路上,上面会用米糊沾一张用劣质白纸写的讣告,并系上长长的白麻,在风中凌乱飞舞。 王三方此时清楚地看到那张象征着悲哀不详的油污门板正大大咧咧地斜立在他家老房子的隔壁院门口。 ——出事的是他大伯父家! 一声雷鸣在他脑海中炸开,笨重的身子因为激动瞬间变得轻快起来,三步并两步走。 慕容曌和阳牧青对视一眼,察觉到不对,以最快速度拉住了跟着上前的李悬,摇了摇头,候立在门外。 院门被一双胖得像馒头一样的大手推开。 本就不大的院子已被堵得水泄不通,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不少人,一张张都是他再熟悉不过的面孔,见到他来了,自动让出一条道来,人群止住了窃窃私语,原本含糊不清的啜泣声变得清晰起来。 灵堂正在搭建中,五彩的纸花和新折的松枝散落满地,暗红色的漆木棺材不声不响地静卧于堂,一如案桌上那张照片里微胖短发老妪的模样,面无表情,毫无生气。 “宜伯母” 王三方沉痛叩首,嚎啕大哭。 “三胖子,你不是说去外面找高人吗?这人都死了,黄花菜都凉了,你还回来干嘛?怎么不死外面?” 这句话虽然说得刁钻,却没办法让人反感,因为说这话的人正坐在一个轮椅上,一手扶着红漆棺材,一张被岁月侵蚀到支离破碎的老脸上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悲伤以及厌世。 没有流泪不代表不悲伤,当悲伤都堵在心里时,眼泪反倒会流不出来。 他早年因事故不良于行,精心照料他几十年的老伴儿就这么走了,他一心也只想跟着去,哪里还会顾及晚辈的感受,没有破口大骂、迁怒于人已经算他教养颇佳。 “宜伯母怎么死的?” 王三方收回了最初的失态,回复冷静的神色,并没有接他大伯的话——他也无法给出让其满意的答复。 “是自燃,就跟我爹爹一样,浑身冒出黑色的火焰,水根本就扑不灭,人也不会烧成灰烬,只会浑身焦黑,就像涂了一层煤灰一样,然后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答话的人是一个干瘪的中年妇女,生得有几分尖酸薄命相,事件叙述却是清晰得体,具体而不过分,看得出是个内心伶俐之人。 王三方与她相熟,见是她答话,知道当时的情形半差不离,便不再追究什么,弯下腰朝棺材再叩了三个响头,之后也不等人搀扶,兀自站了起来,并仔细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腿。 “我带了人回来,我觉得他们能够帮我们解决村里的问题。” 他这句话一反之前的低沉嘶哑,格外高亢,自然是想要让在院门外等待的人听到。 慕容曌三人听到了,这个面子自然不能不给王三方,再说一直在院子外面干等着也挺尴尬的,于是就在众目睽睽下以更尴尬地进了院子。 不,准确地说,真正感觉有点尴尬的是阳牧青。 慕容曌和李悬明显都很享受这种被关注的滋味。 三人走至灵堂前,没有急着发表什么高谈阔论,而是轮番上了一番香。 阳牧青是最后一个上香的,站起的时候感受到了一束审视的眼光。 于是他也看了过去。 红漆棺材的另一侧放着一个蒲团,一个白皙清瘦的年轻和尚坐在上面,他安静得就像是一樽石塑佛像,外界的纷纷扰扰似乎不能打扰他分毫,也无法让他动容半分,一手快速捻动佛珠,一手敲着木鱼,闭眼念着无声的经文,像是正在超度亡灵。 这透着阴冷的木鱼声,正是他在山前道上听到的,自然不该是通过正常的物理方式传到他耳朵里的。 和尚仿佛没有睁眼,那他刚才感受到的审视之光是哪里来的? 慕容曌察觉到阳牧青的气息变了,有些疑惑地望了望周围,想看看他在警惕什么。 尽管很有可能,阳牧青是看到她看不见的东西了。 然后她也注意到了坐在蒲团上的那个和尚,明明在灵堂中见到一个和尚也不是件奇怪的事,但她也同阳牧青一样,皱起了眉头。 关于他们二人的介绍,自然有李悬代劳。 他介绍的好不好,慕容曌不置可否,只是看他介绍完之后,村民们看他们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期待与希望,慕容曌觉得有些满意。 这就够了,那么多的“高人”都没有活着出村,她不能指望更多。 “木生,你呆在这里也没啥用,快跟我回去,小毛又犯病了!” 一个彪悍魁梧的妇人挤了过来,头发像一团鸡窝一样盖在头上,也不知道多少天没洗了,面色焦虑得有些狰狞,让人望而生惧。 “村长夫人,我请木生大师过来,给我那苦命的老婆念念经,你这会子来抢人,会不会太不给脸?” 轮椅上的老人在村里也是有几分资历的,虽然残疾,讲话的气势毫不输人。 “死人跟活人抢,才是不要脸吧?” 村长夫人冷笑了声,直接拽起和尚木生,扬长而去,丝毫不忌讳面有怒色的众人。 第一百一十四章 开棺 “你这个不孝子,都不知道拦一栏,生你出来有什么用!” 轮椅上的老人怒不可遏,拿起倚在红漆棺木旁的拐杖,朝披着一身白麻、哭丧着脸跪在案桌旁的黝黑汉子劈头盖脸打去,那汉子也不闪不避,只是打到痛处时,会忍不住闷哼两声。 这个黝黑汉子看起来比王三方年长几岁,五官轮廓有几分相似,看着像是堂兄弟的关系,见他无辜挨打,王三方的脸色有些难看,想要上前阻止,却终究按捺住没有行动。 他大伯的拐杖虽然是打在他堂兄身上,又何尝不是在表达对他的不满呢? “这位老先生,如果您不介意,可否让我为您夫人将往生咒念完?” 开口的是阳牧青,他这一开口,立马惹来了慕容曌和李悬的侧目,他俩接着再对视一眼,念头很一致:这阳牧青闭关到底是经历了什么,他本性良善不假,但何曾这么爱管闲事? 这句话也像是一个暂停键,躯体被敲打发出的闷响声与沉痛无奈的叫骂声戛然而止。 轮椅上失控的老人带着余怒望了王三方一眼,终究没有再说出什么忿气话,推着轮椅进了里屋。 “那谢谢小先生了。” 黝黑汉子眼中噙着泪花,冲阳牧青重重叩了一个头。 阳牧青肃然地受了这个礼,然后坐在了和尚木生坐过的蒲团上。 蒲团上尚有余温,没有凶煞之气。 至少证明这和尚木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旁的妖魔鬼怪伪装。 没有木鱼可敲,没有佛珠可捻,阳牧青也是一副简约的休闲装扮,怎么看都跟和尚道士没有关系。 然而他身上自带的洁净气质,本就有些超凡脱俗,加之他认真至极的神情,生出一种不可侵犯的神圣感。 有条不紊的念经声幽然响起,整个院子变得越来越安静。 村民们不再小声议论什么,而是依照村里的礼数上前祭拜,祭拜完之后有序离开,或者轻声安慰主人几句。 每个人离开之前,都会很小心地在阳牧青或慕容曌身上扫一眼。 面对狼群时,羊羔们也会用那样的眼神扫向牧羊犬,其实没有太多的求救意味,只是一种茫然的精神寄托。 这次来的“高人”,真的可以让村里蔓延的恐怖死亡阴影划上终止符吗? 村民们陆续散去之后,灵堂里除去慕容曌一行人,就只剩下黝黑汉子以及体态干瘪的中年妇女了。 经王三方简单介绍,慕容曌知道了那之前说话的干瘪妇女叫刘庭,是王三方的发小,新寡,黝黑汉子也就是他堂兄叫王芃,早年丧妻,二人虽然没有办喜酒,但已经开始搭伙过日子了。 “这一个月,村里还有其他的人‘走’了吗?” 王三方沙哑着声音问道,村里忌讳不吉祥的话,不习惯说死,说“走”。 若真能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果也真是人生乐事。 但很可惜,世上的绝大多数人,“走”的时候多少总有几分不甘心。 特别当死亡来得特别无情,特别没有预兆的时候,会愤怒地指着天问“为什么偏偏是我”? “杨三婶的大儿子半个月前走了,出的意外,但谁知是不是意外他跟你不算熟,我们就没通知你。” 刘庭见人都走光了,从角落里拿了一个小坐凳过来,将一直跪着的王芃搀扶起坐在上面,王芃的情绪还是非常低落,一直怔怔地望着红漆棺木。 “白发人送黑发人,也真够悲惨,杨三婶一辈子吃斋念佛,碰上事又顶个什么用。” 王三方打麻将时的从容平静早已不见,回到了这个生养之地,各种情绪都会变得更加强烈。 “最近村里的酗酒、赌博都更凶了,有些人家甚至不让小孩子上学,整个人心惶惶,原本有些人还想着迁走,但见你都回来了,就知道迁走没用,更不抱什么希望了。” 刘庭又去搬了两条凳子过来给慕容曌和李悬坐,还顺便端了三杯热茶过来,算是尽了待客之道。 “木生和尚呢?” 王三方想起刚才那个平静得像一池秋水的年轻和尚,忍不住皱了皱眉。 “大部分时间在村长家,你知道他家那个宝贝疙瘩,就那个娇弱劲儿,如果不是木生护法,估计早就被脏东西缠上了,哪里还能活到今日?” “他进村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势利眼。” “他势不势利我不晓得,但他是村长请进来的,我们就算眼红,也不能真去硬抢。” “我爹还好吗?” “还算正常。但你也知道村里发生的这些事,有时眼看着正常,转眼就发生凶事了,你要去看看他吗?” “我得先试着解决下眼前的事,要不然也只能换来一顿打,我妈死的时候他怎么骂我的你又不是没听到。” 王三方脸上的肥肉颤了几颤,慕容曌见他的手指甲都将掌心抠出白印来了,可见心里是非常不痛快。 “我想开棺,可以吗?” 阳牧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念完经文了,已站起来围着棺木走了一圈,他的手在棺木上轻轻摩挲时,感受到一股很怪异的邪恶力量,他能分辨得出这不是亡灵的凶化,而是附着在尸体上的能量流动。 王芃自然是不愿意的,正想出言拒绝,被王三方抢过了话头。 “可以。你们想要做什么,我们都会配合。” “我我爹不会答应的。” 王芃憋红了脸,这个庄稼汉子非常实诚,知道对方没有恶意,却又不忍开棺打扰自己苦命娘亲的安宁。 “大哥,我不说别人,你一定要站在我这边,你也知道现在的村子很怪,我们再不做点什么,就只会一个接着一个死去,不会有任何例外。” 王三方的小眼睛里闪着坚毅的光,他此番回村是打定了主意,不管要面临多大的阻力,他都会让慕容曌他们按自己的想法行事,这是拯救村子的最后一线希望。 开棺——只是解决问题的第一步。 “好。” 王芃犹豫了半晌,最后咬了咬牙,慢吞吞退到一边,每一步走得极慢,仿佛他双脚上绑着两个沉重的铅球。 “芃哥” 刘庭上前牵住了他的粗糙布满厚茧的手,轻声安慰着他。 棺木是新封的,开启并不困难,开启之后,一股怪味蔓延开来。 上前仔细探查的自然只有阳牧青,慕容曌匆匆看了一眼之后就转身走开,李悬更是早就躲到院子里去了。 心理医师不是医生,让他去看一具模样并不咋样的尸体,还不如让他将隔夜的馊饭给吃了。 阳牧青戴着橡皮手套的修长手指捻着那具焦黑皮囊散落下来的黑色晶体,若有所思。 第一百一十五章 解答 “如何?” 慕容曌用略带欣赏的眼神看着阳牧青独自将沉重的棺木合上。 年轻、健美、有力量的身体总是比较赏心悦目。 “无引之火。” 阳牧青取下手套,用刘庭拿来的清水和香皂仔细洗了手。 不待众人发问,他继续解释下去。 “无穴之风,无源之水,无引之火,都是不该存在于世上的事物,都是非常凶险高明的邪术。” “你觉得跟那个和尚有关系吗?” 慕容曌不自觉想到了那个有些格格不入的和尚。 玄师除鬼、道士捉妖、和尚渡人,这个和尚不留在寺庙中吃斋念佛,看那模样也不是苦行僧之流,来这炽阳村明显也不是为了渡人而来,那他为什么会来这里呢?为了钱财、情分、名誉?可出家人不该是四大皆空、无毒不侵、六根清净的吗? 是这里有吸引他的东西,还是他本来就想来这里做些什么? 不寻常,怎么想都有些不寻常。 “或许有,但不是他。” 阳牧青像是知道慕容曌在想什么,直接了她一个否定的答案。 村里往常办丧事,都会放一些看似悲凉实则热闹的哀乐,用来表达面对死亡之时,我们应该持有的悲伤与大彻大悟,但自从那片黑暗的死亡阴影笼罩村子开始,就没有谁家再愿意放哀乐了,因为那不再是一种陪衬之物,而变成了敲击在众人心头的催命号角。 “啊伊呀——” 王家的院子里突然响起了哀乐之声,从音质粗糙的音响中传出,像无形的涟漪一般扩散到远处的田埂,接着盘旋在绚烂至妖异的木槿花树间,最后去叩响村里每一家每一户的门窗。 众人面面相觑,沉默无语,此时会放哀乐,不会顾及村人感受的,自然是痛失爱妻的王家大伯。 “我有几个问题,希望你们能据实回答。” 慕容曌的神情即刻变得认真起来,她认真起来的模样的确会让人觉得十分可信,让人忽视她过于娇艳的面容、也忽视她过于年轻的资历,仿佛这个娇小的身躯上有一种能力,一种让人信赖追随的能力。 这种能力虽被李悬戏称为“大忽悠”,但即便是他,也笃信慕容曌解决起问题来是一把好手。 “你问吧,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王三方看了王芃一眼,后者也跟着点了点头。 “下第一场怪雪的时候,死的人是谁?” “我记得是三月初三那天,山下肉铺老板李叔,在去洗刀的时候失足坠河,手里拿着的尖刀还正好切开了他的颈动脉,当场死亡,开始我们都觉得是一场意外,但现在回想起来,那一阵子天气转晴升温,那天的雪下的就已经很奇怪,应该就是从那一天开始的。” “村里发生这么多的凶事,我相信不会没有任何传闻或者流言,大家私底下有什么猜测?” 王三方听到这个问题后,显得有些紧张,停顿了半晌才开口。 “我们村看似已经富裕起来了,其实一直比较封建,每年的七月半都会有一场盛大的祭祀,甚至比过年还热闹几分,但去年由于一场突发的大雨,村里的祠堂被冲毁,我们便临时取消了去年的祭祀,现在村子里传得最凶的,就是死去的那些列祖列宗没有受到纸钱和供奉,开始惩戒我们了,所以村里的每一家每一户都逃不过,还有许多人说在后半夜的时候看到坟山有成群结队的白影飘过。” 尚在人世活着的后代,不但不能得到祖荫庇佑,反而受到列祖列宗的疯狂报复,怎么说也是件不厚道且非常悲伤的故事,听起来也有些不太可信,倒像是一个居心叵测的谣言。 “你信不信?” 慕容曌撇了一眼王芃和刘庭,这二人似乎深以为然,并开始有点坐立不安。 “开始我是不信的,木生和尚来村里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件,让我开始有点相信了,但我后来又怀疑这个说法,所以才决定去找你们。” 王三方并不是一个愚痴之人,甚至可以说有几分聪明,连他都一度相信过这个说法,说明事情没那么简单。 “所以,木生和尚还是很关键的人物,他来村里之后发生了什么?” “他救了四个人的命。” “怎么救的?” 王三方清了清嗓子,话语像倒竹筒一样蹦出来。 “头两个是老钱家的一对双生子,一个左肩长了一个瘤子,一个右肩长了一个瘤子,去医院切也没有用,切了还继续长,木生和尚看过之后,说是他家祖坟前种的一棵老柳树的根伸到棺材里去了,老钱横了横心,挖了祖坟,发现果然如此,砍了柳树之后,那双生子便不药自愈了。” “第三个是吴青的老母亲,本来老人家身体很硬朗,但突然就走不动路,一走路双脚就奇痛无比,去医院检查却说没毛病,木生和尚说是因为有一条花斑毒蛇在他家祖坟里安家,祖宗不爽了,所以让后人也不爽,结果还真挖出来一条巨长无比的大蛇来,处理好之后,那老婆婆便慢慢能走了。” “第四个就是村长家的儿子了,那小家伙本来身体就不好,后来又一阵子天天被鬼压床,好几次差点就送了命,木生和尚看了,说是他曾祖父的棺材被山石压了,在地底下呆得不舒服,于是来找他曾孙子的麻烦,村长将那个坟地重新休整了一遍,他儿子倒是好些了,但因为惊骇过度,落下了心悸的病根,一定要呆在木生和尚身边才会好一点。” “这三家都没有其他亲人死去了?” 在李悬听来,这些都是怪力乱神之语,忍不住插了句嘴。 “还真没有。因为这事,后来还兴起一阵重修祖坟之风,但还是不断有人莫名死去。” 慕容曌喝了口已经凉掉了的茶,手指在桌上敲了几下,若有所得,接着问了她最后一个疑问。 “请来的那些高人们,都是怎么死掉的?” 王三方没料到她问的这么直接和淡然,擦了擦脑门上冒出的细汗,讪笑了一下。 “他们在村里都还是好好的,出村之后,都在三天之内暴毙而亡,听说死时身上有鬼印。后来我们都不敢请人了,一来请人没用,二来还害人性命。” 听他这么一说完,李悬满脑子都是“不管,我要回去”,但毕竟不好意思在慕容曌面前表现得太露怯,于是撑着一张比病人还要苍白的脸,弱弱问道,“接下来我们怎么做?” “先去坟山看看,会会那些死透了的老鬼们。” 慕容曌冲他甜美一笑,露出整齐白皙的八颗牙。 第一百一十六章 探坟 一听要去坟山,李悬脚都软了,顿时打起了退堂鼓。 “那你们去吧,我不去。” 简单干脆,明了直接,他还尽量保持了一个非常谦谦君子的笑容。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这一向是他的行事准则,并且非常有觉悟地唾弃了自己此次无端生出的好奇心,并发誓以后再也不掺和问灵所的浑水。 “我非常负责任地提醒你一下,这村子看似寻常,实质上处处透着诡异,你忘了那些高人们是怎么没命的了吗?你还是跟着我们会比较安全。” 慕容曌撑着下巴,眨巴着眼,模样非常地纯善,语气却是淡淡的警告,或者说威胁。 李悬果然因为这话陷入了更大的恐惧之中,阳牧青几乎可以看见他努力维持的风度已经崩塌,他缩着双肩,警惕地打量着四周,像是觉得有什么东西会从某个黑暗的角落里钻出来扑向他一样。 “还有别的什么想法吗?” 慕容曌淡淡发问,嘴角有一丝微微的谑笑。 李悬紧闭着嘴,很坚决地摇了摇头。 他认识慕容曌不是一天两天了,知道这个时候如果自己再给她找乱子,下场一定会非常惨。 “你觉得呢?” 慕容曌降服了李悬之后,望向阳牧青。 “该去看看,说不定会有收获。” 阳牧青毫不犹豫给了慕容曌面子,倒不是附和她,而是他也是这么想的。 李悬却不是这么认为,眼神顿时哀怨起来,觉得自己惹上这么一对狼狈为奸的损友也是流年不利。 “那当务之急,是不是应该先填饱肚子?” 慕容曌笑盈盈对王三方说道,后者立马会意,催促着刘庭去准备去了。 “你也去帮帮忙,怎么样?” 这句话是对阳牧青说的,不是慕容曌不相信刘庭的手艺,而是她觉得阳牧青此番回来之后厨艺大涨,自己吃一顿赚一顿,没有要错过的道理。 阳牧青见她已发话,没有什么意见,反而有些高兴,二话不说就往厨房去了。 这时候已是下午三点,早已过了午饭的点,吃晚饭又太早,但对于慕容曌而言,饿了就该吃饭,没有什么好纠结的,至于晚饭,不吃亦可,反正还可以有夜宵。 “要是琪瑶有牧青一半的手艺就好了。” 李悬一脸的羡慕嫉妒恨。 “你可以偶尔来问灵所坐坐。” 慕容曌很大方地发出了邀请,只是有几分真心就不好说了。 “还是算了吧,你那问灵所改装之后,我老觉得有些阴森森的,所以不太爱上门。” “看来我有必要在门口挂一块牌子了。” 慕容曌半认真半不认真地叹了一口气。 “什么?” “胆小者勿入。” 慕容曌看着李悬投过来的仇恨眼神,这一回笑的是真欢。 乡土的饭菜吃起来总是比城市里要更香一些,除了食材本身纯天然、无污染、够新鲜之外,还因为那柴火大灶炊烟营造出来的烟火气,加上阳牧青这位本事不赖的大厨,慕容曌和李悬吃得很开心。 即便是因为情绪还低沉着有些提不起来胃口的王三方,也轻轻松松地吃了两大碗饭。 慕容曌放下碗筷,笑眯眯对着李悬说道:“走吧,消消食。” “不应该等到天黑之后吗?” 李悬大惊失色,想着大白天去别人家坟头处转悠,看着就一副非奸即盗的模样,非得招惹是非不可。 “我怕天黑之后把你给吓傻,回去怎么跟琪琪交代。” 慕容曌说得极为诚心诚意,奈何李悬并不十分领情。 “你也太小看我了,既然来了,我就绝不会犯怂的!” 李悬整了整衣领,架了架眼镜,重新摆出一副学院派精英的范儿。 “这里有上坟山的小路吗?” 慕容曌不再理会他,转头问正在剔牙的王三方。 “有的,我知道好几条,现在不是农忙季节,村里人最近也不太在户外活动,不会太惹人注意的,我带你们去,可以走最快的捷径。” 王三方虽然现在是一个标准的土豪,但小时候也是在村里皮出名堂的,对于上山爬树掏鸟窝这种事,虽然很久没做,但仍是轻车熟路,甚至是带着久违的兴奋。 “那就不耽误时间了,赶紧走吧。” 慕容曌心里涌上一种莫名的紧迫感,似乎他们一定得抢在别人前面,要不然会被某些心虚的人破坏局面。 “等等,你们几个,还是先换身衣服再上山吧。” 王三方瞅着一水儿穿着浅色名牌的三位大仙,由衷地提出了一个小建议。 三人在山林中钻了十分钟之后,便知道王三方这个提议有多么明智了,要是那被荆棘勾坏的、沾染上树干灰屑的、黏上不知名动物液体的不是王芃和刘庭提供的粗布衫,他们几个还真的会有点心疼。 接近傍晚的山林有些让人心烦的闷热,虽然阳光不算热烈,但吸取了大半天的热气之后的草木都有些雾气蒸腾,带着气急败坏和苟延残喘的气息,弥漫着有些刺鼻的气味,混杂着动植死物的腐败味道。 “嘎嘎嘎——” 茅草丛里惊起一堆黑色的乌鸦,见有人来,扑腾着翅膀冲向枝叶浓密的林间。 李悬眼尖,看见那茅草丛里有一个灰色的毛绒事物,拉了拉阳牧青的衣袖,指了过去。 阳牧青目不转视地看了几秒,淡淡下了定论。 “是一只野猫的尸体。” “啊?!” 李悬想到刚刚群鸦啄食的画面,有些反胃想吐,然而,抬头无奈发现其他三人见怪不怪地继续前行,都没人肯给他一个同情的眼神,于是也只好强忍恶心,苦着脸跟上队伍。 “我有些想不通,我做心理咨询这么多年,为什么心理素质会怎么差呢?” 他瞅了瞅四周开始涌起团团乌云的天空,自怨自艾道。 “我觉得更要想不通的,是你的那些来访者。” 慕容曌折断一根挡路的树枝,将垂下来的蛛丝缠了缠扔掉,从容打趣道。 “不过我相信这趟你回去之后,一定会更出息一些,治疗恐惧症的费用,咱们朋友一场,就不收你的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此坟有异 “我怎么记得上大学那会儿,你胆子真还挺小的,别说跟鬼物打交道,就是踩到一条毛毛虫,房间里飞进一只稍大一点的蛾子,都能让你大惊小怪、花容失色的。” 李悬不甘示弱,直接开始掀慕容曌的老底。 “你现在该明白,那些都是装的,女人嘛,该胆小的时候就要胆小,不是吗?” 慕容曌面不改色答道,恰到好处的真诚,恰到好处的慧黠,让人觉得她说的必然是一句真心话。 阳牧青一路沉默,没有搭话,脑子里面却在不断回想一些在问灵所的细节:慕容曌从来不会一个人呆在黑暗的地方,即使睡觉也总要留一盏夜灯;有一次在厨房见到一只蟑螂后吓得不敢动,自己赶到的时候她投过来的求救眼神;偶尔有机会见到鬼物的时候,她总是表现得非常镇定,但身体会变得很僵硬,走路的步子明显会变小 到底哪种情绪是装的,不言自明。 即使看起来像那么回事,但一些细节或者说习惯会暴露强硬外表下的柔软,禁不起任何深究和推敲。 深秋的天一旦开始黑,就会黑得很快。 天光像是一张蓄势已久、逐渐收拢的渔网,将照射在人间的光亮一点点收回渔船,不留一个漏网之鱼。 层层乌云后的半圆月亮偶尔露出脸来,连同被掩盖得七七八八的寥落星辰,更显得天幕黑沉,夜色阴冷。 山林夜行,四人就像武侠中的刺客凭借夜色掩护身份——如果不算亮得有些过分的手机灯光,也像是充满干劲欣赏夜色的攀登客——如果不算有些心虚发慌的李大心理咨询师。 “到了,这是老钱家的祖坟。” 随着王三方的手机灯光往前一扬,一座明显翻整过的孤零零的老坟出现在三人视野中。 比半新半旧的土色更引人注意的,是一棵至少两人合抱那么粗的大柳树被砍得只剩一个参差不齐的树桩,不是电锯锯开的,竟是刀斧砍的,树桩上还留有不少横七竖八的粗糙斧痕。 一些琥珀色的树胶沿着树根淌着,早已风干凝固,就像是大柳树不甘的眼泪。 阳牧青率先走过去,轻轻蹲了下来,将两根手指搭在残留的树桩上,就像是给大柳树号脉一般,闭上了眼睛去感受,他的一股念力随着柳树四处蔓延的树根游走。 没有遇到任何阻碍,一路畅通无阻,说明大柳树并未成为精怪。 “委屈你了。” 阳牧青拍了拍树桩,像是在安慰一个被抢了糖果的小孩子。 大柳树的生机已灭绝,自然无法给他任何回应。 “不是柳树在作怪?” 慕容曌离他最近,将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尽收眼底。 “不是。” 阳牧青拍了拍手上沾着的尘土,虽然是在回答慕容曌的问题,眼睛却望了王三方一眼。 “但确实是砍了柳树之后,钱家那双生子的病情就好转了,现在也还好好的活着。” 王三方无辜摊手,他得到的所有情报就是这些,绝对没有任何隐瞒。 “你们看看这个,有点意思。” 李悬的声音响起,三人说话间,为了缓解紧绷到极致的心情,他四处张望了下,然后发现——这座老坟的墓志铭写得不错。 一向以文艺青年标榜的他,这会儿浑忘了如何害怕,竟然趴在坟头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这人生前居然是威武大将军,真是坟不可貌相。” “你也活了一把年纪了,不知道踩别人坟头是大不敬吗?小心这坟头的主人夜里找你。” 慕容曌阴森森地出言恐吓道。 李悬被她一吓,脸上的兴奋之色尽褪,冒出了一层冷汗。 “牧青,你都不管管你老板,尽欺负我,你说我以后还敢不敢给你们介绍生意了。” 李悬快步窜到阳牧青身边,揽住他一条手臂,在寻找到一丝安全感后,指着慕容曌哀怨投诉。 慕容曌笑笑不说话,眼神却杀伤力十足,李悬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顿时不敢再演了,一秒钟恢复正常。 “那是这坟里有古怪。” 阳牧青看着在浅淡月光下泛着冷光的老坟头,眼神里有一丝玩味。 “难不成要挖坟?” 王三方一脸痛不欲生的表情。 “不必那么麻烦。” 阳牧青从背包里抽出一支折叠金属小棒,将折叠之处全部打开之后,小棒变成了一根两米多高、一头是尖矛、一头是一只金蝉的长棒,这根长棒只有一指粗,但显得质地良好,闪着漂亮的金属光泽。 “这是探幽针,能够试探水中、土里的魂力异动。” 菩提子很不放心阳牧青,在临别之前大方了一回,塞给他不少压箱底的宝贝,刚好能派上用场。 阳牧青目能视鬼,但还不能穿越世间的障碍来辨别,这样的“外物”于他而言得益不少。 “应该值不少钱。” 李悬两眼放光,脑中的算盘已经噼里啪啦开始打起来了。 “死心吧,不会卖的。” 慕容曌乐得在一旁泼他冷水。 王三方目不转视地看着阳牧青慢慢将那根长棒插入土坟中,一寸寸地往下移,进展非常顺利,像是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不一会儿,长棒到顶,只有那只栩栩如生的金蝉露在外面。 就在四个人有意无意的视线中,金蟾扑腾了三下翅膀。 阳牧青的面色本就冷峻,这会儿更如盖了一层冰霜,让人看了便知事态不妙。 “金蝉不振翅,预示正常;振一下翅,预示有鬼;振两下翅,预示大凶;振三下翅,预示魂体不相合。” 第一百一十八章 换魂 “魂体不相合,你是说这具尸骨和它的魂魄不匹配?” 慕容曌虽然对于玄阴之事了解不多,却非常擅于理解字面之义,并且意识到这件事情的复杂之处终究还是显露出一点征兆。 阳牧青点了点头,面色是少有的凝重。 “我需要进一步验证一下。” 说完这话,他转身从行囊中掏出两样物件来,一样是大家都能看见的,一个模样看起来非常唬人的小铜铃,厚重而繁复的篆刻图案让其透出一股华贵,而斑驳又不失光泽的质地让其显出价值不菲的年代感。 “九幡招魂铃,好东西!” 李悬又开始两眼放光,慕容曌无语地瞥了他一眼,不明白温文儒雅和满身铜臭是如何在他身上友好共存。 阳牧青掏出的另一样东西则只有他自己看的见。 一片犬状的黑色剪纸,在他手心缓缓立起,像连接了打气筒的气球一般,逐渐膨胀开来,最后变成一个苹果大小的半透明实体,两只大大的眼睛像是活了一般骨碌一转,冲他“汪”了一声,快活地转了一圈,并热情地摇了摇尾巴,显得十分乖巧可人。 这是菩提子精心饲养的地狱神犬,是他曾打败过的一只魔犬所化,取名为“乌金”,别说模样看起来小巧可爱,性情却是十分的阴狠凶悍,除了认定的主人无虞之外,是典型的“生人勿近”角色,更是中低阶鬼物的克星。 考虑到元冥山庄的神圣气息将有损乌金的修为,菩提子才不得不忍痛割爱托付给了阳牧青,为此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叮嘱个没玩没了,阳牧青倒是无所谓,但既然手上有此异兽,能派上用场时自然不会吝啬。 阳牧青冲乌金指了指眼前的墓,乌金会意,化作一股黑风,钻入长满野草的土堆。 慕容曌三人虽然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却知道阳牧青已经开始行动,而他们要做的,就是不要打扰他。于是,就连已经傻眼了的王三方,也极力维持着自己的镇静,控制自己的呼吸声与心跳声。 阳牧青侧耳倾听,在不知从何处萦绕至耳边的一缕清风里,听到了乌金嚣张霸道的吠声和另一个尖锐的惊呼奔跑声。 这不是人间的声音,是从地下三尺传来的冥界之音。 他手上的铜铃开始摇晃起来。 摇晃起来,却没有预想中的清脆声音,就像是缺少了一个重要的部件,哑掉或者坏掉了一般。 人听不见,是因为这铃铛本来就不是用来对付人类的。 只要该听见的都听见就好了。 但从这铜铃的第一下摇动开始,山林深处原本窜来窜去的磷火开始怂巴巴地隐入土壤或树干之中,仿佛生怕被这铃声摄去一般。 前有招魂铃,后又地狱犬,原本蛰伏的鬼魂无处可逃,缓缓从坟头上钻出来,一脸的倒霉催模样,一看就不是个厉害角色。 又变大了数倍的乌金原本咬着它一只手,见到阳牧青之后,有些嫌弃地将那只手吐了出来,蹭上来摇着尾巴讨赏。 随鬼魂一起现身的还有两张碎掉的符条,阳牧青看了一眼,微微有些惊诧,望向鬼魂的眼神不再那么冷漠。 这两张符条居然是用来禁锢鬼魂的,自己不是逼了它出来,而是帮它挣扎了出来。 况且这鬼魂看起来虽然狼狈,却很现代也很年轻,绝对不是墓志铭里提到的什么威武大将军。 “你是谁?” 王三方和李悬见阳牧青神神叨叨地对着坟头的虚空讲话,大概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抑制不住脚根子发软。 李悬更是张开嘴想要说句什么,被慕容曌恶狠狠的眼神给憋回肚子里去了。 “我是谁?我这是在哪里?你又是谁” 典型的一问三不知,多问也无益的事态。 阳牧青看出来这个鬼魂有些不完整,那个将它封进坟冢里面的人似乎损害了它的一部分记忆。 问不出,于是干脆不问,阳牧青当机立断,拿出白宝葫芦,让这个痴傻的鬼魂先进去休息一下。 “我们去下一个目的地吧。” 既然阳牧青发了话,其他几人虽然还有诸多疑问,但也不再迟疑,王三方更是十分敬业地在前方领着路。 一行只有四个人,称不上浩浩荡荡,却称得上是勇气之师,不管前方有什么妖魔鬼怪,都决心要将对方揪出来不可。 气氛本该是壮烈的,除了团队中的个别人虽然装得一副很淡然的样子但心率早已失衡之外。 夜间的山林本就是一个阴气聚集之地,在青白的月光下更显阴森恐怖,李悬看着散布在各处的大小坟冢,恨不得闭上眼睛,又怕看不见眼前的路,暗自叫苦不迭,不由得紧紧拽住了阳牧青的袖子,生怕一个不小心自己就被孤魂野鬼包围然后给生吞活剥了。 “师兄,你后面” 慕容曌原本走在第二个,此时突然停住脚步,面露惊慌之色,颤着手指了指李悬的身后。 “啊!!” 李悬再也控制不住,松开阳牧青的袖子,向前飞奔了起来,仿佛身后真有个白衣女鬼跟着。 “哈哈哈” 慕容曌没心没肺的笑声在夜空中响起,居然有些好听。 “慕容曌,从今天起我不认你这个师妹了!” 李悬不出所料发飙了。 “如果你想以后经常收到恐怖邮件的话,可以呀!” 慕容曌举重若轻地将自己的“罪行”轻轻掀过。 接下来的目的地是吴青家和村长家的祖坟。 阳牧青的白宝葫芦里面又多了两只痴傻鬼魂。 “这三个坟果然都有问题。其他的呢,会不会也有问题?” 慕容曌望着后山深处如石榴子般密密麻麻的坟冢,想到某种可能后,倒吸了一口凉气。 为了消除她这个疑惑,阳牧青只好辛苦乌金在坟场上放肆驰骋了一番。 他的九幡招魂铃再度摇了起来,只是这一回覆盖的范围更加广阔,整片山林似乎都呜咽起来。 今夜,炽阳村的亡者们注定无眠。 大约半个时辰后,乌金叼着一个张牙舞爪的小鬼出现,这个小鬼穿着一件明显款式过时的花布衫,竖着两条小辫子,大约两三岁的模样,脸上的戾气很深,一双眼珠竟然泛着血红之色。 “没了?” 乌金兴奋地点了点头,再度摇了摇尾巴。 阳牧青审视了一下眼前的小鬼,然后掏出红宝葫芦,将它抓了进去。 这个小鬼和刚刚捉到的三只傻鬼不同,是个有些怨气的厉鬼,如果不是因为年轻太小不懂修炼,也不会这么轻易被乌金给捉住。 回到山下后,阳牧青没有半刻迟疑,拿出画具,开始描绘今天捉到的四只鬼魂的模样。 简易笔画,栩栩如生,神形俱备,自然好认。 “钱家的小儿子、吴家老太、村子家儿子,最后一个不认识。” 王三方一面仔细辨认着,一面擦拭着自己脸上不停淌下的冷汗。 第一百一十九章 午夜场 王三方直直盯着眼前那四张薄薄的白纸,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太像了,简直像真人一样!” 阳牧青之前都没有到过炽阳村,没有理由会认识这几个风马牛不相及的村民,唯一可能的解释就是:他的确看到了他们的鬼魂。 这背后意味着什么,王三方光是稍微推测一下都觉得脑皮发麻——如果说坟墓里藏着的鬼魂原本应该好好活在人间,那现在行走在阳光下的那三具躯壳里面的是什么东西? “借尸还魂吗?” 慕容曌斟酌了半天,最后选择了这个似是而非的词汇。 “差不多,只是还魂的时候,那三个人是刚刚死去,还是被强行夺舍,就没人知道了。” 阳牧青的神情是一贯的冷淡,但为了让慕容曌更加明白,他还是多用了几个字来解释。 李悬没有像王三方那样直接震撼的惊悚体验,也没有像慕容曌一样马上发现问题的关键,而是对阳牧青媲美专业美术生的画技感到非常新奇。 他拍了拍阳牧青的肩膀,仿佛刚才在山间留下的后怕都不见了,说道:“兄弟,行呀,藏得这么深,老实说,你还有多少隐藏技能?不早点告诉我,我还能给你争取个更好的价钱呢。” “看来你收了不少中介费呀,请我吃一顿龙虾大餐,我考虑一下不追究。” 慕容曌眼中含着笑,话里却夹枪带棒,这让李悬很是吃不消,于是乖乖闭嘴。 至少跟慕容曌斗嘴这样危险的事,在他们稍微关系熟点之后,他就很少做了。 “我就说那个木生和尚绝对有问题!” 王三方狠狠地拍了一下大腿,清脆作响,李悬都觉得有些牙根疼,他却懵懵懂懂仿佛不知道疼痛一般。 “这件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阳牧青习惯性地咬着铅笔头,淡淡回了一句。 “这三只老鬼披着别人的皮囊活了这么久,就没人觉得奇怪吗?” 慕容曌觉得这才是最不可思议的地方,一个人变成了另一个人,只要不是天生的演员,就多少会有露陷之处,但看村民们的反应,除了整天都陷入了未知的死亡恐惧之中之外,并没有什么反常的流言或者言论。 “如果是蓄谋已久呢?” 阳牧青说了一种最不可能但又最可能的解释。 “跟我来一下。” 慕容曌斜了阳牧青一眼,示意他单独跟自己出来。 阳牧青十分听话地放下笔,跟着她到了院子里,层层乌云将星月全部盖住,漆黑如墨染。 “这两个人说啥悄悄话呢” 李悬对这两个明显将自己当外人的行为表示很不满——当然,只能小心嘟囔默默抗议。 “你是不是知道些别的什么,当着大家的面不好说?” 凭慕容曌对阳牧青的熟悉度,只要他有一句话的语气不对,她就能察觉出异常来。 当然,这也跟阳牧青本人比较通透有关,如果是那种习惯于在自己身前筑下几道围墙、往自己脸上贴上几层面具之人,要一层层扒开总要多费些功夫。 “我想起以前听过的一件事,但我还不确定。” 阳牧青老实答道,他原本也没想瞒着慕容曌,只是这件事情的确有些隐秘,也牵扯到太多东西,他觉得自己应该先咨询下菩提子或元苏,再说出来比较合适。 “那现在问呗,当着他们你也不好打电话。” 慕容曌笑着看了看他另一只手里面始终没有放下的手机,转身进了堂屋。 阳牧青看着黑沉沉的天色,苦笑了一下,现在是凌晨三点,这个时候打电话过去,自己恐怕会受到菩提子最恶毒的诅咒,哪怕自己是他唯一的学生。 但慕容曌话语的意思是不要有半刻迟疑,他明白了,于是按捺着心中的忐忑拨出了电话。 虽然元苏才是相对好脾气的那一个,但他还是选择拨打了菩提子的电话。 谁叫他摊上自己这么个菜鸟学生呢? 电话通了,被按掉,再打,再被按掉如此重复五六次之后,那边终于传来一声睡意十足的“你哪位?” 敢情菩提子是连眼睛都没睁开。 “是我。” 好在这个不靠谱的师父还是听得出自己徒弟独特的好嗓音的,态度立马有了好转,至少听上去清醒了一些。 阳牧青便将这边发生的事情三言两语说清楚了。 “的确像是那个组织干得出来的事。你别急,谁也不要声张,不要打草惊蛇,我明天跟元苏合计一下后,再告诉你解决办法。” 菩提子正经说话的样子还是颇有几分门主风范。 阳牧青应承下来,将结果跟慕容曌简单汇报了一下,表示先按兵不动等消息。 第二天王家开早饭的时间是全村最早的。 下厨的人自然还是阳牧青。 因为昨天晚上去爬坟山的另外三人一致表示——要先吃饱饭再补觉。 就在四人埋头与鸡蛋面奋战的时候,王芃推着王家大伯的轮椅从堂屋经过,似乎是要起夜,老人家的怒气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只剩下藏在丝丝白发中的悲伤与委顿,看上去还有一些可怜。 一阵穿堂风吹过,小桌上未被铅笔压住的一张白纸随风卷出,落在老人脚下。 “她怎么是她!” 王家大伯仿佛受到了莫大的惊吓,一侧身滚下了轮椅,两只手在空中胡乱抓着,似乎想要逃避什么危险的事物,偏偏那张画纸像是粘在了他身上一样,怎么甩都甩不脱,老人只好死死抓住自己儿子的衣角,就像一个溺水之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四人对视一眼,连眼前的面条都顾不上吃,心中暗喜,看来第四张画纸上的神秘人物终于要揭开真面目了。 第一百二十章 灾星 “爹!爹!您怎么了?” 王芃被吓得不轻,惊慌之中去探自己老爸的呼吸,生怕他一个不小心就背过气儿去,这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见惯了自家老爷子的严肃与暴戾,从不曾见他被吓得如此屁滚尿流,连带着自己也有些疑神疑鬼起来。 难道是自己的老娘的鬼魂回来了?他转过头狐疑地看了眼灵堂。 王家大伯的眼神呆滞,仿佛在望向虚空,又仿佛看到了许多年前的画面。 “小月,是小月回来了” 老人的胡须颤颤巍巍,牙关和下巴毫无节奏地勉力配合,吐出的字有些含混,却还能听清。 王三方连忙放下碗,帮着王芃将老爷子搬回了轮椅上,老人家现在的身体就像一滩烂泥,搬起来分外沉重,一股不可描述的味道从他的身下飘出来,目测是惊吓过度失禁了。 众人的涵养都还不错,没有谁露出嫌弃的表情,只是各自面前剩下的半碗面,是吃不下去了。 阳牧青起身,行动如风,将粘在王家大伯身上的画纸毫不费力地捡起来,卷起收回袋中。 “先让他平静一下,等会再问,不急这一会儿。” 在慕容曌的默许和示意下,王芃跟众人说了声抱歉,先带王家大伯进屋收拾去了。 “感觉会是个很遥远很血腥很离奇的故事呀” 李悬拿着筷子敲着碗沿,一副高深莫测状。 “在我们那有个习俗,会用筷子敲破碗的只有叫花子。” 慕容曌非但没有接他的话,反而噎得李悬再次乖乖闭嘴。 王家大伯换了干净衣服,吃了速心丸,又得王三方温声细雨劝了良久,关于细节之处自然没有明说,但指出来那画纸上的小女孩是请来的高人所捉的邪祟,让王家大伯慢慢平静了下来。 “你确定,被捉住了?” 这个问题已经是第三遍被确认了。 王三方好脾气地又回答了一次:“捉住了,我亲眼看见的,绝对没错!” “捉住了就好,我要继续休息了,你出去吧。” 王家大伯面色一转,下了逐客令。 王三方经商多年,对付难缠的客户很有一套,他早就知道要自家大伯松口不会那么容易,已做好了见招拆招的打算。 “高人说了,这只恶鬼非常霸道,还有许多同党,如果不彻底清除,还会给村里带来无穷无尽的伤害,我们可能都会死的。” 这些话的虽是王三方瞎掰的,但他心中隐约是这么认为的。 村里的事不是寻常的闹鬼事件,而是死人与活人之间的阴谋诡算,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胡说八道,如果他们真有那么厉害,怎么会连这点事都处理不好?” 王家大伯已经恢复了八分的清明,尽管他知道王三方等人见到自己今天的丑态,一定会想挖出点什么,不好善了,但是当年之事,知情人都下了死誓,即使要被掀开,也决不能是从自己的嘴中。 “大伯,你知道这样没用的,我们迟早会查出来,但村里的人等得起吗?你还想死更多人吗?” 王三方越来越觉得自己大伯正在掩饰着的某件事至关重要,于是更坚持刨根问底。 “大不了我一条老命去给他们陪葬好了。” 王家大伯苦笑一声,自老伴去世,他已心如死水,如果是欠了别人的,那终究是要还的。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奈何王三方巧舌如簧,也不知道该说甚么了。 这时,一直静候在旁的王芃开口了。 “刘庭有了。” 这一句话音量并不大,并含有粗犷汉子的几分羞赫,却无疑是神来之笔,将王家大伯眼神中的死意点燃。 他都还没见到他亲孙子,怎么可以去死? 一切该了结的就马上了结吧,他不能让这份阴影延续到下下一代。 所以,他改了主意,决定做点什么,或者说点什么。 “村尾的疯石头,你们去见见他。” 王三方欣喜地应了一声,抛给王芃一个赞赏的眼神,鱼儿一样地溜了出去。 尽管这条鱼儿实在是又白又肥。 天边有了一丝亮光,山脉接连处的阴影明晰了一分,整个山村像是融入了一分墨意极浓的写意画里,走的还是印象派的路子,朦朦胧胧,影影绰绰。 李悬已经困得不行,不时地打着哈欠,如果不是害怕一个人呆着,他此时一定会与被窝相亲相爱。 王三方的眼睛有些充血,与浓重的黑眼圈很是搭配,慕容曌是典型的夜猫子,此时精神尚可,阳牧青更是跟个没事儿人一样,稳稳妥妥走在最后面,自身就是一道最安全的屏障,妖魔莫侵。 “你认识疯石头吗?” 李悬觉得有些无聊,没话找着话。 “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头子,不是嘟嘟囔囔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话,就是用一根铁钉凿山壁上的石头,脾气倒还不错,一些小孩子拿东西砸他,只要不是砸得太狠,他都是笑嘻嘻的。村里人见他可怜,偶尔会给他一些剩菜剩饭吃,所以还一直活得好好的。” “他一直就是疯的吗?还是突然就疯了?他家里亲戚有患过精神病的吗?” 李悬的职业病犯了,开始翻起别人的家族史。 “这个还真不太清楚,他好像一直就是一个人,没什么亲人。” 王三方思考了一番,发现自己还真没有太多关于疯石头的信息。 除了知道他是村里最典型、疯得最久的一个疯子。 村尾有一间土砖屋,不知是多少年前建的,显得很破败寒碜。 土砖屋前有一株高大的板栗树,将小屋子全部掩盖在它的树荫之下,看起来更不起眼。 一个老头子怔怔地盘腿坐在板栗树下,嘴上不停地小声说着什么,脸上偶尔扯出一个非常奇诡的笑容。 如果不是有备而来,寻常人在大清晨见到这副场景,估计都要被吓一跳。 “怎么办?这能不能问出什么东西?” 王三方有些忧心,除去他还是小孩子的时候,长大之后还真没有跟疯子打交道的经验。 “我来!” 李悬仗着自己多年与非正常人交流的职场素养,毛遂自荐。 但他凑过去听了一分钟不到就放弃了。 “说的什么话,听不懂!” 他抱怨道,一个糟老头子讲的乡村俚语真是比外语还难懂。 “还是我来吧。” 唯一会多门“外语”的王三方硬着头皮上,小心翼翼地坐在了疯石头旁边。 “月亮-红了。” “鬼变-人了。” “灾星-生了。” “杀杀-杀杀。” 几句童谣式的话语被疯石头颠来倒去、断断续续地念着,没有人仔细去听,自然也没有注意着几句话连起来是居然是有意义的。 “小月是谁?” 慕容曌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把糖,放到疯石头的手心。 疯石头看见了手中的五颜六色的糖,笑得更开心了,晶亮的涎水从他的嘴边垂下来,打湿了脏污不辨颜色的布衫袖子。 “小月,我干女儿,小月漂亮呜呜呜,小月死了,都死了我看见了,都去了,村里好多人都去了,他们都是坏人,都是坏人!” 慕容曌蹲下了,认真端详了一下疯石头,然后从袋里掏出剩下的一颗糖,剥开糖纸放入嘴里,认真嚼了嚼。 “这位大叔,既然你没疯,就请好好说话。” 第一百二十一章 谈判 疯石头低着头没有动弹,如一个木头人一般,仿佛没有听见慕容曌在说什么。 慕容曌也没有再逼问,只是耐心地盯着他的眼睛,就像深山老林中最有耐心的猎户。 两个人这样僵持了两三分钟后,疯石头动了。 他将手心里的糖果一股脑揣进破破烂烂的脏兜里,只留下一颗糖,然后学着慕容曌的样子,剥开放进嘴里。 任何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不是有样学样的模仿,而是很明确的自主行为。 是的,疯石头没有疯。 “你怎么看出来的?” 此时,疯石头的声音已经和刚才大不一样,主要是语气的变化,虽然还有些口音,但大家都能听清楚。 “你的样子看起来很糟糕,可挨近了并没有多少怪味,说明你其实洗澡很勤快;你的衣服很脏,但其实穿得很整齐,说明你持有自己的底线;你的手上沾有不少泥巴,但手指甲居然修剪得很整齐,我不相信是别的好心人替你修剪的;你说的话虽然有些疯疯癫癫,但其实很有逻辑还要继续说吗?” 慕容曌习惯通过细节观察人,在她看来,无论一个人掩饰得再好,也总是会留下一些痕迹的,她也知道正常人与异常人的某些区别,所以在直觉判断上,甚至比更专业的李悬更为精准。 “你们从哪里来?想做什么?” 从这句话中,慕容曌听出了满满的警惕,这个老疯子一瞬之间变成了守护村庄的恶犬,冲着村外来人展示出很不友好的爪牙。 慕容曌没有直接回答他,更没有被他凶狠的样子吓坏,她出门未梳的头发有些蓬松过头,被晨露打湿的几缕贴在白皙的脸颊上,就像一只在雨中穿行了一番的猫,慵懒而美丽。 “村里发生的事,你应该很清楚,再不做点什么的话,不用多久,这里就会成为一个荒村。” 这不是威胁,不是恐吓,只是理智推算的现实走向。 “呵,都是报应。” 疯石头突然站了起来,身量居然不矮,将众人吓了一跳,阳牧青一侧身,挡在了慕容曌面前。 但慕容曌看得出来,他紧闭的嘴唇表示他在控制情绪,额头上冒起的青筋显示出他的激动。 会装疯卖傻之人,非但不疯不傻,反而很可能是大智大勇之人。 “你装疯这么多年,难道不是求一个心安?不是求一个结果?” 慕容曌盯着疯石头那双浑浊却清醒的眼睛说道。 “我只是想看看这群人最终会死得有多惨。” 疯石头这句话的语意无比冷酷,他说得也无比冷酷,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仿佛这一片山清水秀的土地只是一块死地,面前的这些活蹦乱跳的人都是死人。 “就算我们注定会死去,是不是也有权利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王三方最开始的情绪是震惊,之后是愤怒,现在不怒反笑了,不是觉得好笑,而是苦笑。 疯石头冷漠的眼扫了王三方一眼,似乎对他还有那么一点印象,咧嘴干笑了一下。 “当年死去的人,恐怕至今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李悬见谈判陷入僵局,很是发愁,见到慕容曌突然一言不发,更是发愁,愁来愁去,愁出来一句话。 “你要是真不愿意说,我们就问别人去,总有人愿意说的。” 这招低阶的激将法使出来,连李悬本人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但这疯石头由于装傻多年,心性居然有些倒退回去,一听这话,原本抑制得良好的情绪突然控制不住。 “谁愿意说?谁愿意说?谁身上又是干净的?当年那场祭祀,村里就没人敢站出来说个不字,现在报应来了,知道害怕了?活该,都是活该!该死,都该死!” “小月是祭品?” 慕容曌出其不意地掏出阳牧青收起来的那幅画纸,展现在疯石头面前。 画纸上的小女童自带一股阴煞之气,远不如生前那样雪葱可爱,但疯石头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老人浑浊的双眼淌出两行清冽的泪水,双手颤颤拿着画纸,瘫跪于地,泣不成声。 “小月我的小月呀!” 似乎是被老人过于真实的悲伤所感染,天空飘来一丝湿意。 不是雾气,不是雨滴,是雪片。 代表着噩耗的怪雪再度飘起,这一回又是谁家遭殃? 王三方的眼睛里明显藏着焦虑,李悬也有些紧张和忐忑,只有慕容曌和阳牧青的眼神没有多少改变,他们注视着疯石头,捕捉着他情绪彻底释放的一刻,心防一倒,便会一退再退。 老人的哭泣声渐渐消停,积压他心头多年的悲愤与怨气似乎发泄出来了几分。 “小月化作厉鬼,并不见得好,我们问清往事,才不会误判。” 阳牧青并不会像慕容曌那样循循善诱,但他已经知道了疯石头大概在乎什么。 “小月的鬼魂现在在我们手里,你当初没有办法救下她,我知道你很气恼,现在还有一个机会,你好好想想,不要错失良机。” 慕容曌很快接过了话茬,击中疯石头的最后一道心防。 他无法不相信眼前这几个年轻人的话,因为画纸摆在眼前,如果不是亲眼见过,是没有办法画得如此之像,他们既然能找上自己,必然已经有了一些线索。 疯石头看似沉默无言,心里却在迅速判断着眼前的情况,说,是死,不说,恐怕也是死,而他正是因为怕死才装疯卖傻那么多年。 他明明可以继续疯下去,等到该死的人都死光,自然没有什么可忌讳的了。 可小月的魂魄在他们手里,这是他无法抵御诱惑的一个筹码。 “你们得让它有个好的去处,它太可怜了。” “会的。” 做出承诺的是阳牧青,无疑是含金量很高的一句承诺。 “好,那么当年的事,我就来说一说。” 第一百二十二章 族飨 “等你们知道了全部的真相,就会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办法同情现在发生的事情了” “太残酷了,简直惨无人道” 三十八年前,疯石头还不疯,而且还很年轻,但由于天生体弱,加之父母双亡,导致成年之后很难自己谋生,只能在村里捡一些闲活做做,农忙时节尚能混口饭吃,平常时候经常饥一顿饱一顿,倒也不至于会饿死,毕竟都是村里熟人,偶尔去蹭个饭吃还是不打紧的,只是疯石头脸皮儿薄,心性又高,认为自己宁可做饿死的杂工,也不能做饱死的乞丐,所以即使蹭饭,也只去几家相熟的人家,而且到了农忙时节,还会少收取一些工钱。 炽阳村是个很重传统的地方,尤其在请神祭祖方面非常殷勤,每逢大年初一、清明扫墓、中元节鬼门开更是隆重;不管多么忙碌,家家户户都会在每月的初一、十五祭祀家中的祖先;村中虽然没有专设的大祠堂,但在山坡的各个角落,都可以找出大大小小的观音庙、土地庙、关公庙、狐仙庙等,而且香火无一不鼎盛,家中如有人病了,第一件事不是请医生,而是烧香拜佛;逢年过节的时候,家里的大人小孩可以不添置新衣服,但祖坟是一定要修葺一遍的,否则就会被村里人视为大不敬 对此,没有任何人提出疑议,当所有的行为都成为了一种集体行为,并根植于生活本身,成为一种约定俗成之后,就会成为一种生活必需,一些有趣的祭祀甚至会成为小孩子的期待之一,因为不但好玩,而且通常还有得些零嘴解馋。 直到后来村里突然多了一户人家,这户人家据说是因为家乡遭遇了自然灾害搬迁而来,虽说这只是明面上的借口,那个时候电视还没有普及,山城人民还不知道有一种狗血剧情是富家子与贫家女因为伟大的爱情私奔,而且一般已经珠胎暗结,所以也没有多加怀疑。 这是一对璧人,两人都极年轻,不过二十出头,男人学识丰富,能言善辩,笑起来左脸颊上有一个深深的酒窝,不久就在村里的学堂谋了一个教书的工作,女人则长得非常漂亮,白皙都跟村里人就像是两个不同人种,人也贤惠,女红不错,还会种菜,小日子经营得挺顺当,只是她身体虚弱,经常咳嗽,村里眼尖的人不难看出她患有痨症,说不定还是从娘胎里带出的病症。 由于男人白天要教书,女人需要人帮忙的时候会叫村里最闲的疯石头,这对年轻夫妻很和善,经常会留他吃晚饭,女人受不得油烟气,掌勺的通常是男人,做出来的菜不算十分美味,但下饭还是没问题的。 这样风平浪静的日子过了有两三年,一个月食之夜,两个人爱情的结晶诞生了,男人为其取名为“月儿”,而且让第二天来帮忙的疯石头认了干爹的身份。月儿的长相无疑结合了二人的长处,虽然不及女人灵秀,但更多了几分可爱,性情又十分活泼,别人稍微逗一逗,就会咯咯直笑,左脸颊的酒窝与男人如出一辙。疯石头很喜欢月儿,来这家转悠的时间更多些,闲暇的时候陪着月儿玩闹就是他人生最重要的事情。他最高兴的是月儿看起来很健康,没有遗传她母亲的体弱与顽症。 偏生也巧,月儿生下之后的三年内,村里连生异变。第一年因为突发性的蝗灾,几乎颗粒无收;第二年大旱,别说田中收成,就是井水都有枯竭之迹;第三年发生洪灾,洪灾之后是大范围的疫病发作,村里有不少人死去,大家都活得十分艰难,自然生出些愤慨,想要给所有发生的事情寻找一个理由。 月儿一家的情况也不好,尤其是女人本就体弱,受到疫病的影响,痨病更加严重,隐隐有生命之虞,男人很是着急,连夜出村,说要去给女人找特效药。 如果当时男人没有离开,凭借他在村里逐渐熟络起来的人缘,事情可能还会有所转机。 可惜,故事总是环环相扣,要不然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悲剧发生。 也是那一晚,老村长请了族里的几位巫师相聚,联合卜算了三十六卦,卦象的结果显示是人祸,指阴、指外、指幼。生辰八字最符合条件的无疑是月食当夜出生的月儿。 之后,村子又让所有大户派了代表,当着他们的面又卜算了十二卦,结果还是一模一样,如果按照卦语来看,月儿注定是给村子带来灾祸的灾星,是一切灾厄的源头。 炽阳村的古书有记载:每三百年,遇一天煞灾星,族飨以破之。 族飨是祭祀先人的一种仪式,往年用的是活牛活羊,先人享用之后,活人食用完毕。 这一次,用的自然不再是牛羊。 疯石头当场发难,被村民打晕绑在了地窖中。 除此之外,再无一人发声。 基于那些根植入骨髓的习俗,没有人想去质疑卜算的结论,而接二连三的灾害,没有人再能承受得起,如果牺牲一个小娃子就能救活整个村子,就让她牺牲吧。 就在所有人的沉默之下,几个蒙着黑布的年轻人闯进了月儿的家,将月儿从女人的怀抱中抢了出来。 女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这些人一定是要对自己和女儿不利,于是她大声呼救,用了比平时响亮数倍的声音,然后整个村子就像睡死过去一般,连一声犬吠都不曾响起,更没有人来;女人瞬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开始跪下对蒙面人告饶,额头都磕出血来,求求他们将女儿还给自己。 月儿已经开始有些懂事,见到母亲的反应和惨状,吓得哇哇大哭。 一大一小的两道哭声是那么的无助,那么的让人心酸,可是人们已经铁了心。 月儿被装进一个麻袋里,也没有人回头看那个已经晕过去的女人一眼。 之后有人放了一把火。 一切归于灰烬。 第二天,村里所有人都分到了一碗味道很独特的肉汤。 就连仍旧扣押在地窖中的疯石头,都被灌下去了一碗。 第三天,男人归来,被告知房子失火,妻女俱亡。 男人在那堆灰烬前沉默地跪了三天三夜,翻遍所有灰烬,将能够拾起的骨灰渣一点点捡起,然后带着装着骨灰的木盒失魂落魄出了村子,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只是他再也没有回来过。 男人走后,疯石头被放了出来。 之后,他便“疯”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歧瘴 疯石头讲完了往事,脸上泪水纵横,渗入岁月的纹路中。 已经过去那么多年,当年的老人已经入土,当年的青壮年已经步入老年,当年的无知稚儿已经成为家中的顶梁柱,他破屋前的板栗树也结了几十回果,落了几十回叶,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记忆都一年比一年模糊,仿佛只要一不小心,当年发生的种种,都会被尘土掩盖,无法重见天日。 直到村中异象频发,怪雪翩飞,哀鸿遍野,这才让疯石头再次联想起当年,一幕幕画面重新清晰,每一个细节都鲜活得就像当下。 这时他才知道,他以为的忘记,不过是记忆深埋的表象罢了。 所以他冷眼旁观,对村中的生生死死表现得尤为冷漠,甚至早已做好迟早轮到自己的准备。 当年之事,他也有份,而且,他也并不想放过自己。 “你记得月儿父亲的名字吗?” 慕容曌并不觉得这个故事有多恐怖,只是觉得有些悲伤,但这份悲伤不足以让她觉得眼前的一切可以成立,事情仍旧有很多疑点。 “我记得他姓曾,村里人都叫他曾先生,名字嘛,月儿她娘管他叫‘鸿哥’。” “现在是村长难道是老村长的儿子?” 慕容曌问了一个看似很不相关的问题。 “对,不愧是一家的种,一样的蛮不讲理。” “那钱家和吴家有什么特别吗?” 慕容曌接着抛出一个同样没什么头绪的问题。 “他们两家是村里的大户,每逢大事总是说得上话。” 疯石头虽然也不明白慕容曌问这些做什么,但还是未加迟疑便做了回答。 “你觉得木生和尚跟曾先生长得像不像?” 这个问题倒属正常,曾鸿离开炽阳村的时候还比较年轻,如果再婚,生出来儿子的年纪倒是能与木生对上。 “完全不像,不可能有血缘关系。” 疯石头讲完这句后突然觉得很疲惫,积压心头多年的往事就像是一个驱散不去的噩梦一样,让他几十年的日子蒙上了一层暗黑色,他疯他笑他狂,但他也比村里任何一个人都活得更加清醒,因为不愿意忘记,所以不能放过自己。 他看了眼已经蒙蒙亮的天空,对着山峦之上挂着一弯惨白的残月呵呵一笑,无力地挥了挥手,示意送客。 “你们走吧,我知道的,全部都说了。” 慕容曌飞快地发了个短信给许琪瑶,看了看天色,也没有打算再继续耽搁时间,和阳牧青一起向着疯石头鞠了一躬之后,拉上仍有些楞楞的李悬和王三方,转身回走。 “这会是真的吗?” 王三方心里默默算了算自己的年纪,想到自己当年有可能喝过那种汤,肠胃一阵翻滚,十分不适。 慕容曌和阳牧青都没有说话,沉默着往前走。 那汤里面有没有加“料”这事,现在已经追究不了真假,但那一对母女,是真的没了,而且可以确信是死于那一场闹剧。 “这一切真的是月儿的鬼魂在作祟?” 李悬捧着自己的小心脏,苦着脸问道,他觉得这晨间腾起轻雾的乡间小路都变得有些气氛诡异了。 “‘作祟’的鬼魂正在牧青的葫芦里呆着呢,你能不能用脑子想一想?” 慕容曌突然觉得将李悬带在身边真是一个不太明智的举动,如果真吓傻了,可怎么跟许琪瑶交差? “那是木生和尚为月儿母女俩报仇血恨?” 王三方始终看不惯木生和尚,刚才也恍恍惚惚的,并未听清慕容曌问疯石头关于木生的事。 “如果疯石头说得没错,木生和尚应该与月儿一家没有什么直接关系。” 回答他问题的是阳牧青,慕容曌一向懒得回答没有什么营养的问题。 “如果不是复仇,那个木生和尚在那三个墓里面做手脚,又是为什么?” 李悬觉得眼前的事就像好不容易拨开了一丛迷雾,却返现迷雾之后是更大型的迷宫。 “自然是原因的,我正让琪琪在查。” 慕容曌想着事情的来龙去脉,总觉得某个地方有点说不出的不通。 “唉,明明是我的人,你却使唤得这么痛快” 李悬有些不满地嘟囔。 “这里信号不好,要不然我就自己查了,我可不像某人那样好吃懒做。” 慕容曌回了他一个不客气的白眼。 “你师父那里还没回音?” 虽然不知道阳牧青与菩提子究竟交涉了什么,但慕容曌总觉得菩提子的回复很关键。 “还没” 阳牧青话还没说完,手机便震动起来。 说曹操,曹操就到。 阳牧青的电话接了很久,挂完电话之后,脸色很沉重。 李悬和王三方很识趣地讨论起山中的野花名字来。 慕容曌走到阳牧青身边,等着他收起手机。 “情况很不妙?” “木生和尚形迹可疑,所做之事也超乎常人,我让师傅帮忙查查,元苏大哥已经确定他是‘歧瘴’中人。” “所以,什么是‘歧瘴’?” “一个招收异能者的组织,收钱办事,做派疯狂,不计后果。” 阳牧青说完后觉得解释得不够清楚,补充了一句:“这个组织邪恶,很强大,也很可怕。” 此时,慕容曌的手机短信声响起。 她查看了短信后,因为阳牧青说出的消息而稍微凝固起来的脸色逐渐舒展开来。 “收钱办事,还很厉害那便说得通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引蛇出洞 “你是说木生和尚的到来并不是偶然?” 阳牧青本就是一位完美的助手,和慕容曌相处稍久,许多思维都是走的同一路数,即使慕容曌讲话习惯性隐晦,经常有套路,还喜欢绕弯子,但他总是可以在最快的时间内正确理解。 不能不说这也是一种非常卓然的工作能力。 “狗要嗅到肉骨头的香才会舍得追逐,自然是有人给了天大的好处,他们才会来搅乱这一池春水。” 慕容曌站在漫野的粉花青叶之间,表情有些天真,显出几分烂漫,讲出来的话却是冷冷冰冰,似乎不带一丝多余的情感。 “你知道是谁?” 从慕容曌的眼神中,阳牧青读出一丝兴奋的笃定,就像是一个等着猎物掉入陷阱的老猎人。 “心里差不多有数,但我还需要印证一件事才行。” 慕容曌没有直接揭晓谜底,并非卖关子,一是因为还不能完全确定,她不想因此影响阳牧青的判断;二是因为她足够了解阳牧青,他并非那种想要直接知道答案而懒于思考之人。 “要怎么配合?最好别叫我再演戏了。” 阳牧青想起某些让自己牙疼脑仁疼的往事,从内心到言语,都万般拒绝再去当一个演员。 果不其然,慕容曌狡黠一笑:“你本色出演就好。” 即使人生本就如一处戏,也有些人天生只能本色出演,于是就需要善于选角的导演。 脸憋得通红的太阳窜出连绵的山脉,给予世间无比慷慨的光辉灿烂。 乡间的早晨鲜活起来,有荷着锄头去田间巡视的,有挑着水桶去井里打水的,有挎着篮子去园里摘青菜的即使死亡下一秒钟就会到来,人们还是会选择在这一秒正常生活。 慕容曌默然看着这一切,眼睛里有暗潮涌动,她也曾经像这些人一样,觉得既然意外死亡是一个概率事件,那么自己一定会是幸运的大多数,而不会是被死神相中的倒霉鬼。 事实上,每个人的概率都是平等的。 “王三方,有件事请你帮个忙。” 她才一张口,王三方就颤着一身肥肉屁颠屁颠地跑到了她跟前,速度之快令正侃得眉飞色舞的李悬咋舌。 毕竟是经商多年的人,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观察,已经完全看出阳牧青是三人中本事最大的,慕容曌是最具有发言权的,至于李悬,他那三脚猫的心理咨询功夫,在这串连锁惊悚事件面前就是个屁。 “您说,只要不是杀人放火,绝对给您办到。” 虽然这句话有些夸下海口,能力再强的人也不是无所不能,但王三方偏巧还很有钱,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舍得砸钱,的确可以办成这世上的很多事。 “今天晚上,让村长来你家一趟,而且,他得一个人来,不能带上木生和尚,做得到吗?” 慕容曌于是用一副很理所当然的语气说了上述话句,完全没有考虑要分析其难度。 王三方眼珠转了转,已经想到一条不错的计策,于是拍着胸脯保证,说没问题。 “白天这么多人看着,我们到处走动的话太张扬,暂时不宜抛头露面,相信用不了多久,我们找疯石头的事情就要被某些人知道,你得找个法子将疯石头隔离起来,不要让人乱动手脚,现在村里死人这么频繁,别人就算把他杀人灭口,也不会生出乱子,但我们可就对不起人家了。” 王三方二话不说打了个电话,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交代了一下对方找个由头与疯石头发生争执,然后光明正大“拐”走人家,但要好生招待,不能短吃短喝,养肥了有奖,但如果一旦受到任何心理创伤或身体创伤,严惩不贷。 李悬站在旁边看着,觉得慕容曌看王三方的眼神居然有些欣赏,心想老子都没被她这么注视过,不免心里有些酸溜溜的。 “那我们现在干嘛去?我能做什么?” 他有些扭捏地问道,好歹他也是一大老爷们,总比小姑娘好使唤。 “打道回府,睡觉。” 慕容曌打了个哈欠,转身靠在阳牧青肩头上小憩,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李悬的话。 阳牧青的表情很自然,没有任何波动,慕容曌是真累了,并非刻意的示好或引诱。 李悬本来想再要刷下存在感,但想到终于刻意休息了,于是乖乖做回哑巴。 “我已跟家里保姆打过招呼了,我哥家地盘不够,直接回我家,房间都已经安排好了,保证你们能好好睡上一觉。” 王三方不失时机地继续谄媚了一把,然后换来李悬更加哀怨的小眼神。 待三人进了王三方安排的房间,才知道王三方确实是用了心的,三个房间竟不是标准的统一客房,而是凭着三人喜好重新布置过的,各带独立卫生间,配备鲜果红酒,与乡间的朴实味道着实不搭。 但如果这样的三间房是存在于一幢怎么看怎么土豪的乡村别墅里面,任何不搭也变得搭了。 王三方的老父亲没有出面,只不知是王三方嘱咐过了,还是老人家自己的意思。 真正睡死过去的只有李悬,阳牧青和慕容曌都只睡了两个小时,然后,阳牧青拿出一些坛坛罐罐调配着晚上需要用到的东西,慕容曌则拿出白纸和笔,根据手中的信息,重新梳理相关人物的关系图。 边旅游边看热闹的心态,与边工作边探索的心态,毕竟是大大不同。 第一百二十五章 血月 炽阳村的村长姓牛,已经延续了好几代,村里人普遍没什么权欲思想,因此村里连个正经的民主选举都没有,村长谁爱当谁当去,只要不耽误大家干活吃饭就行。 这一任的小牛村长不喜欢别人叫他“牛村长”,因单名一个“浩”字,便让村里人称他为“浩哥”,一来显得年轻,二来显得亲切,尤其是村里的漂亮小姑娘甜甜称呼一声“浩叔”时,心里更觉酸爽。 他还有个众人皆知唯独自己不知的外号——“牛耗子”,究其原因,倒不是因为他性格多讨人嫌,而是他确实长得一副尖嘴猴腮,特别是与他那健壮的老婆一起出门时,更显得猥琐不堪。 牛浩是在老婆睡着后溜出来的,谁也没有惊动,直奔王三方的土豪别墅。 借着手电筒微薄的光亮,只能照见前面的两三米处,浓重的夜色似乎被冲淡了些,此时牛浩的内心并没有半分忐忑,满脑子都是王三方说再投个几十万筹建个技能培训处的事儿,虽然有些不满对方一定要他这个时候上门,但想到红花花的票子,便觉得啥都是小事了。 半边月亮挂在空中,就像是被整齐掰掉一半的玉佩,透着一丝诡异的暗红色。 “呸,晦气!” 牛浩冲着有些不伦不类的月亮骂了句娘,然后低下头仔细看着眼前的路。 快走到王三方家门口时,他忽然想起自己婆娘讲的一件事,她好像说王三方请了几个厉害角色,今天早上还找了疯石头,之后疯石头被一群混混找上,被弄出村外了,至今不知所踪。 一个疯子,自然用不着他来关心死活,只是王三方弄出这么大动静,究竟想干什么? 牛浩站在气派逼人的红漆铁门前,徘徊不进,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最初的兴奋劲儿一过,他脑子正常运转,开始怀疑这是不是王三方安排的一场鸿门宴。 “哼,老子好歹比你多吃了十年米,难道还怕你不成?倒要看看你玩什么花样!” 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摁了门铃——村里的土地反正不值几个钱,王三方的院子大得不像样,如果不是安了门铃,就算拍断了手,别墅里的人也不一定听见。 来开门的居然不是保姆,而是王三方本人。 他友好地握住了牛浩的双手,就像是已经恭候他多时了。 “我的浩哥耶,您还真守时,欢迎欢迎,我真不想这个时候打扰你,嫂子不介意吧?唉,我就是个天生劳碌命呀,明天还得回城里一趟,到时万一有个什么临时事件绊住我的脚,这事又得拖到猴年马月了,我这人性格就是这样,想做什么就一定得做完,要不然心里老搁着一件事,睡都睡不安稳啊!” 这一席话说得牛浩只能干笑,明知事情没这么简单,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里面请,我准备了一瓶珍藏的茅台,我们哥俩边喝边聊。” 牛浩是个瘾大的酒虫,一听有好酒喝,刚才提起来的戒心又倏忽放下了一半,连声说好好好。 王三方转身过去的时候,脸上露出一丝明谋得逞的欣喜,觉得自己这些年的门道果然还是有些用处。 别墅里其他的人都已睡下,除了客厅和走廊还是通明透亮,其他的地方全都黑灯瞎火的,整栋别墅静谧得有些诡异,虫鸣鸟啼被隔绝在外,隔音效果极好的墙体又将室内的声音掐灭在各自的房间,于是,牛浩无比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与心跳声。 桌上摆着两瓶精装茅台,还有几碟类似花生米、糖渍腊肉、皮蛋豆腐的下酒菜。 王三方一边说着自己的济世情怀和宏图伟业,一边积极地替牛浩添着酒,两个人的感情随着觥筹交错得到了极大的升华,如果老村长在这里听着,便会发现自己居然莫名赚了一个干儿子,还是极为孝顺、为国为民的一代大侠。 “哥,你慢慢喝着,我不行了,得溜个小号。” 酒桌上最正常也最好用的借口无疑是尿遁,百试不爽,而且,对方还没有任何阻挡的理由,总不能说你直接尿裤子里,那估计那半醒半醉的人会借着酒劲先尿你一脸再说。 牛浩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直接挥挥手让他早去早回,自己就这花生米在那自酌自饮。 王三方走到走廊尽头,默默落下了电闸开关,他的表演已经告一段落。 他本想与侧身而过的阳牧青击一下掌,但人家根本就没看他,自然没有注意到这种小动作,于是他只好将就一下,顺势拍了拍李悬的肩膀。 “干得不错!” 李悬小声鼓励道。 慕容曌笑了笑,掌心托着一颗药丸,这是见鬼散的解药,王三方与牛浩喝的是同一瓶酒。 王三方拿了过来,想了想,然后放进了口袋,他想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所以不打算马上吃。 李悬纠结了良久之后,还是没有选择吃见鬼散,作为一个还要解决别人心理问题的心理医师,要是自己先给自己整出一个心理阴影来,可就是真的得不偿失了。 但他还是没有躲进房间里,观察一个见鬼之人的反应,还是很有研究价值的。 接下来是阳牧青的表演。 他先是将在坟山上捉到的前三只鬼放了出来,这三只鬼魂魄不全,养了一阵子之后恢复了一点点认知,至少知道自己已经与世长辞了,见到牛浩这个熟悉的人之后不由得悲从中来,纷纷向他飘去。 何况其中还有一个是他自己的亲生儿子。 牛浩本就还没在停电的大脑空白中缓过来,作为一个老大不小的中年男人,总不好像一个娘们儿一样尖叫,村里面停电也正常,他想到王三方有可能被困在厕所里,甚至觉得有些好笑。 他陶醉地抿着杯中剩着的酒,酒劲和瞌睡劲有些上来,干脆一边闭目养神一边等着王三方。 “爸,爸” “宇儿,是宇儿吗?你怎么来了?你妈找来了!?” 牛浩一个激灵,条件反射式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正好对上快要贴到他脸上的虚白亡灵。 第一百二十六章 引狼入室 或许是因为酒劲上涌,或许是因为眼前这张脸太过熟悉,牛浩并没有尖叫出声。 他闭了下眼然后再睁开,这个过程中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一场幻觉。 然后再睁眼之后的世界非但没变,而且他还多看见了两只鬼。 吴家老太和钱家的小儿子。 三者半飘空中的惨白形态没有别的理由可以解释——他见鬼了。 如果不是幻觉,那或许是梦吧。 牛浩这样想着,半转过身握住白酒瓶,打算英雄一把给自己额头上来一下。 然而他这白酒瓶还没敲下去,就感觉到自己的小腿处一阵刺骨的冰凉。 低头一看,自己的“鬼儿子”正抱着自己的小腿不放。 真实的触感让他无法再自欺欺人,牛浩终于开始大惊失色,围着屋子乱转起来。 “王三胖,有鬼呀,你家闹鬼了,快来救命呀!” 他的声音很响亮,甚至有绕梁三日不绝的气势,然而除了三只紧追不舍的鬼,这个屋子里面没有任何其他的回应,仿佛这个屋子里的人与他不在同一个空间维度。 最要命的是,他无论怎么跑,都跑不出这幢别墅。 他找不到出口,来时的路似乎凭空消失了! 难道他遇上了传说中的鬼打墙?! “啊啊啊!” 牛浩觉得这一辈子都没有这样害怕过,更糟糕的是之前积攒下来的酒精由于一再的惊吓已经挥发得差不多了,所以这时感觉到的惊悚无比真实且强大。 走得太急,他的左右脚互绊了一些,身体顿时失去了重心,像一棵被砍倒的大树,往前扑倒在地,便再也没有了往前爬一步的力气。 要钱就去烧它一座山的纸钱,要命的话自己也不能以一敌三。 牛浩打算认命,干脆翻了个身,将自己的后背留给冰凉的地板,将自己的脸无畏地留给盘旋在他头顶上的三只鬼。 “你们想要干什么?” 牛浩恢复了一丝村长的气势,除了语调颤抖得有些不像样。 “村长,我们死得好冤呀,你可要替我们报仇雪恨!” 钱家的小儿子已经二十出头,是三只鬼中最清醒的一个,见对方终于不躲了,哭丧着脸喊了句冤。 一只鬼哭丧着脸自然不会多好看,何况这只鬼活着的时候皮囊也算不上帅气,于是牛浩村长“不负众望”地打着哆嗦缩成了一只虾米。 “你们不是活得好好的吗?你们到底是谁呀?” 牛浩真的是快要哭出来了,吴家老太他昨天才见过,今天中午去钱家吃了饭,钱家的双胞胎还在那拼酒,自己家儿子更是天天瞅着,从他喝酒到现在空中没有飘怪雪,他也没有听见哪家传来哭声和报丧的梆子声,实在无法相信他们转瞬之间就变成了亡灵。 唯一能有的解释是:这三只鬼披着他亲人与熟人的外表,来欺哄引诱玩弄他,许多的鬼故事里面都写过闲得无聊爱耍人的鬼魂。 “爸,是我呀,你不认识我了吗?” 牛应宇不乐意了,在牛浩的小腿上留下两道乌黑的印痕。 “小祖宗耶,我怎么会不认识自己儿子,可你是吗?我可不敢当你爸!” 牛浩此时顾不上害怕,他之前也不曾有过遇鬼的经验,只好想到什么说什么,见招拆招。 这只鬼顶着他儿子的脸,他本该要生气的,但不知为何他看着这只鬼的时候,心里有股涩涩的酸楚。 “你当然是我爸,你是不是生我气了?我也不想死的,我吃了木生哥哥一颗药丸后,就发现自己躺在棺材里了,那里好黑,宇儿好怕” 牛应宇已经是鬼魂了,哭不出眼泪,只好在那儿干嚎,嚎得叫一个伤心。 这一席话一字不落地轰进了牛浩脑子里,让他觉得前因后果好像竟然还挺通顺的。 “鬼扯!我儿子好好的在家里呢!” 他听说鬼是很喜欢骗人的,自己不要随便被蛊惑才好,刚才有那么一瞬间,他确实是相信的。 “爸,我才是你儿子,虽然已经死了。” 牛应宇停止了干嚎,鬼魂的情绪会比生前更为直接和强烈,它的怨愤之气上头,鬼脸显得有些狰狞。 然而,它的这句辩白在牛浩听来只是阴谋不得逞后的气急败坏。 “浩子,你七岁那年,骑车掉进河里,差点淹死,我刚好路过,救了你上来,还看到你的左大腿根有一个巴掌大的胎记,你怕你爹骂你偷偷骑车,让我不要告诉老村长,这事只有我们俩知道。” 发话的是吴家老太,它也活得够年纪了,怨气最淡,讲述得也最为平静,鬼眼透出的冰冷视线没有焦点,却颇为坚定,让牛浩无话可说。 “我撞见过你和我妈亲嘴,你以为是我哥,给了我哥一百块钱封口费,他分了我一半。” 钱江也轻而易举抛出一个证明自己身份的事实,它说得轻描淡写,满不在乎的口气,牛浩和牛应宇有些相似的脸一个红了,一个更白了。 “你们不是木生救的吗?怎么会都死了呢?这不对呀,讲不通呀” 在连串蒙逼的话语打击下,被村里连串诡异事件训练得神情已经很粗的牛村长,基本上认清了眼前的事实,并准备接受了,只是一想到木生是自己极力维护着的,愤怒而复杂的情绪让他一时之间有些消化不了。 正在他抬起头,准备再问些什么的时候,吴家老太、钱江、牛应宇的鬼魂像一阵风一样被吹走,半空中弥漫着一片红雾,颜色有些陈旧,像是风干多年的血渍。 红雾渐渐散去,一个冰雪可爱的小女童出现在他面前。 他的眼神被小女童一双像红葡萄一样的大眼强力吸引,这回他的大脑直接给出了最快捷的反射。 一声凄厉的惨叫在豪华俗奢的别墅里回响。 “——鬼呀!”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大财主 “你觉得他是单纯觉得见鬼还是认识她?” 慕容曌也服用了见鬼散,两眼直勾勾看着场内,没有错过任何一个动作、表情或情绪,这本就是她专门为村长而设的局,意图是为了弄清楚村长在这些事件中扮演的角色。 “还很难说。” 阳牧青实话实说,月儿的模样实在太有异于常人,任谁看见都不会觉得它只是个得了红眼病的小女童。 “我倒觉得他认识它,因为他认定这个鬼会伤害他。”李悬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瓜子,一边悠闲地吐着瓜子壳一边点评,“我说你们还不如让我直接用催眠,想知道什么都问出来了。” “我不太相信你,我比较相信鬼。” 慕容曌保证她会说着一句绝对不是单纯的因为想打击李悬,而是她确实是这么认为的。 李悬明白,所以才特别觉得受打击,连嚼在嘴里的瓜子仁都觉得变苦了。 “我打算回去之后按月给你付费,成为问灵所的客户之后,我不信你还能这样对我刻薄说话。” 客户就是上帝,付诸七十二行,行行如此,也难得李悬使出这一招。 “问灵所的客户不是那么好当的,你是撞鬼了还是撞鬼了?” 慕容曌淡淡一笑,不慌不忙地将球踢了回去。 李悬脸色一白,心想老子回去就给你撞个鬼来给你瞧一瞧,按照阳牧青说的,大街小巷、荒郊野外、医院学校的旮旯里一抓一大把,谁还撞不着不成? “别吵,注意看。” 阳牧青被耳边聒噪的两只大蛾子搅得有些无语,月儿是只厉鬼,他得集中精力控制好它,免得它一时兴起伤了人。 同时李悬的话他也一字不漏地听到了耳朵里,想起这次回去看见的许琪瑶身后的阴影又活跃了几分,本着良心附送了一句:“欢迎成为问灵所的客户,准备够钱。” 李悬觉得自己的小心脏被狠狠扎了一刀,不明白为什么阳牧青会“堕落”成这样,看来果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还是孔子老人家说得对——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现在他身边刚好都齐全了。 然而慕容曌和阳牧青都将他的表演当做空气,没有了观众,他只好继续乖乖作为考察员。 场中的情形很是精彩。 牛浩已经给月儿的鬼魂跪下了,磕头如捣蒜,急出的满头大汗、惊吓出来的涕泪、磕碰额头处淌下的鲜血在他皱纹渐生的脸上混作一团,实在有碍观瞻。 “我没有喝汤,你不能找我” 他嘴中翻来覆去就是这两句话,仿佛这是天师赐予的驱鬼咒语,只要说出来,万鬼就会退散一样。 这句话,在场的人自然都听懂了,尤其是王三方,几乎也有向着小女童的鬼魂跪下去的冲动。 “还不够。” 慕容曌的柳叶细眉微微挑起,给了阳牧青一个鼓励行动的眼神。 阳牧青点了点头,稍微放松了一点禁制,月儿原本没有焦距的眼神捕捉到了眼前的活人,闻着他身上传出的熟悉气息,稚嫩的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 她水葱细藕般的双手倏忽变长,尖尖的指甲刺入了牛浩的颈间皮肉,它想要活活将对方掐死。 牛浩被那双细小却力大无穷的手掐得眼白直翻,他想用自己的手去掰开,却完全抓不住那双看似存在实在虚无的鬼手。 “咳咳你不是灾星,有人给了我爹钱,要杀你和你娘。” 尽管这句话断断续续,但还是让牛浩挣扎着憋了出来。 “收。” 随着慕容曌一声令下,阳牧青摇了摇红宝葫芦,左手飞速地在上面写了一个镇压符,月儿不复之前表现出来的暴戾,将手从牛浩的脖子上收了回来。 这并非它的意愿,它看起来也有些犹疑,但在牛浩看来,却像是自己刚才说的话起到了效果。 既然对方愿意听,那就继续讲下去,牛浩护住差点被掐断的细弱脖子,心有余悸地再度开口。 “那时我也还小,有一天晚上,有一个很气派的人到我家里,找我爹要商量什么事情,因为我非常喜欢那个人戴的金光闪闪的表,所以就扒着门缝往里看,想多看那只金表几眼,结果听到了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情。那个很气派的人对我爹说,要他想一个神不知鬼不觉的办法让你和你娘消失,而且不能让你爹有任何怀疑,我爹开始还有些犹豫,但当那个人拿出跟他的手表一样金灿灿的金条时,他就答应了。之后那个很气派的人就走了,我爹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和那堆金条呆了半天之后,就召集村里几个有威望的老人开了个会,之后就发生了那件事。” 牛浩觉得自己的嗓子像要冒烟一样干疼,但他不敢停下,强忍着痛苦说道:“那件事给我的印象太深了,所以我一直记得,从来不敢忘记,当了村长后,我问过我爹那件事,结果我爹说我小时候做了乱梦,根本就没有那个人,我当然不相信,偷偷出村查了好几次,我本能地觉得这件事跟你爹有关系,就专查姓曾的有钱人,皇天不负有心人,后来我终于查到了” 牛浩看了已经半天没有反应的月儿一眼,突然有些犹豫要不要往下说。 然而此时月儿就是阳牧青手中的一只人形玩偶,他稍一动念,月儿就咧开小嘴,显出几分凶相来。 牛浩很有眼色地打算全盘托出了。 “那个我小时候见过很气派的人,是城中首富的老管家,他平生只听一个人的号令——首富曾守业,你的父亲曾鸿,是他的独子,要杀你们的人是你亲爷爷!” 月儿的神情仍旧很迷茫,它不是没有听到这些信息,只是凭借一个三岁幼童的脑容量,不能完全消化,但最后一句它还是听懂了,露出有点伤心和不解的神情。 慕容曌叹息一声,示意让阳牧青将月儿彻底收回来。 牛浩透露的信息和许琪瑶帮她查的信息完全一致。 她的猜测已经落实,没有必要再往下问了。 多年前的那场惨剧,不全是愚民之错,本质是有心人亲手布置的一场局。 第一百二十八章 死神的礼物 鬼怪驱散,神魔无踪,这个封闭的空间又恢复了之前的安宁。 牛浩村长维持着磕头的姿势,额头处磕破的地方渗出的血水浸入价值不菲的波斯地毯中,将原本富丽堂皇的花纹染得丑陋不堪,不知道王三方看见之后会不会觉得有些心疼。 “啪!” 重新通电,视野一片光辉灿烂。 突如其来的光明让牛浩觉得反而有些难以适应,刚才在黑暗中咆哮出来的话持续在他脑袋里面回响,从未对人言的心底之事终于大白于天下,虽然他并不知道有人潜伏在暗中听见了一切,但仍觉得就像自己的一块遮羞布被扯去一样难堪。 该来的总是会来。 村里的老人们见到近来发生的一切,难道就不会像自己一样,觉得是多年前那场残忍之事所带来的余孽?如果不是,为什么稍微有钱有势的人家都心照不宣地请来了和尚道士,究竟是想要平息哪里的邪祟? 还有,刚才见到的那几个鬼魂是怎么回事? 自己的儿子真的已经死去了吗? 那现在住在自己家里的是什么东西 牛浩觉得自己的脑子一边前所未有的清醒,另一边则搅成了一堆浆糊,一个个念头跳了出来,让他体验到无边的荒谬与惊悚,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存在,还是说自己也已经死了,这只是死前的记忆回放? “这不是梦。” 王三方走了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刚才还和气生财的一张脸,这会儿已经变得异常淡漠。 “三胖,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牛浩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模样十分狼狈,他看见了王三方身后的三个年轻人,没花多久时间就想清楚了这是一招请君入瓮。 “你刚才见到的的确是月儿的鬼魂。” 阳牧青回答了他,眼神清明而笃定,让人无来由就想要相信他。 “你们跟鬼是一伙的?是给村里带来灾难的?!” 牛浩指着他们,眼睛都想要瞪出来,血液里的护短和骨子里的怯懦让他极力想要撇清责任。 鬼魂既然是邪恶的,那村子便就是无辜的,世事有时就可以这么简单。 慕容曌有些无语地看着他,本想说一句“因果报应,自作自受”,但不想显得自己这一方太刻薄,换了一种比较委婉的口气来进行沟通。 “王三方请我们来,是想要帮忙的,但如果不明真相,就无从入手,很抱歉我们逼你袒露真言,但我们绝无恶意,而且,我们怀疑村里发生的系列事件跟木生和尚有关,你能说说是怎么认识他的吗?” “木生木生真是害死我儿子了吗?” 牛浩想起刚才的鬼魂儿子所说的话,心头一阵颤栗。 “恐怕是的。” 慕容曌直接给了他肯定的回答,她问过阳牧青是否还有让鬼魂归位的办法,阳牧青的回答是时间太久,与原本的身体之间早已失去了联结,除非再去占据别人的身体——然而这种还魂之术很显然是被禁止的。 歧瘴之所以为“歧”为“瘴”,就因为这个组织行事从来没有下限,完全无视天地法则。 慕容曌听到之后又多问了一句,如果原来的身体也还完好,并且没有被别的精神体所占据呢? 阳牧青想了想之后说,我不能解决,菩提子或者也不能,但元苏大哥或许能有办法,可这事太不寻常,恐怕也涉及禁忌之术了。 慕容曌听后默然无语,看似平静的面容似乎有要裂开一条缝隙的趋势,似乎要喷涌而出的情绪是:失落。 阳牧青突然也想起了另一件事——他回来这么久,还没见慕容曌与言酩休有过联系,她不像之前那样还会偶然提起他,甚至让他有一种这个人其实并不存在的错觉。 只是眼前的事态更为紧急,那似乎要被揭开的井盖又以强大的惯性弹了回去,谁也没有再多话。 “我有一次进城办事,那天就像撞了邪一样,上公交被挤下来磕破了腿,去见一个亲戚结果迷路了,手机还死没信号,联都联系不上,去饭店吃完饭发现钱包被偷差点被打,晚上去洗个脚结果还让扫黄队给抓了反正是各种倒霉悲催事,出派出所后我就见到了木生和尚,他说我被脏东西缠上了,给我下了一碗茶喝了,之后果然就顺了很多,之后我就一直与他有联系,这次村里出事我想起他来,就请了他来村里看看” “多久之前?” “去年年末的时候,我记得大概是小年的时候,腊八肯定过了。” “那次木生有没有给你别的什么东西?” “他住的地方养了很多灰兔子,我当时也是一时兴起,就让他送我一只。” 王三方一听兔子,突然来了兴致:“你是想拿回来吃?村里后山不是还有野兔的吗?” 牛浩显得有些痛心疾首,不知是由于王三方这个吃货的残暴还是痛惜自己的儿子:“那应该是种宠物兔,跟我们平时吃的不一样,胖乎乎的,小小的,我觉得儿子会喜欢,就厚着脸皮要了一只。” “现在这只兔子呢?” 慕容曌几乎可以确认村中祸事的引线是在去年年末就已经埋下了,牛浩虽然有聪明的一面,但更多是村里人的淳朴本性,加上他在村里的影响力,从他入手,是再好也没有了。 而且,村长家,对于幕后操控的那个人而言,也具有非同寻常的“意义”。 “还养着呢,那只兔子好动,喜欢满村跑,尤其木生来村里之后,跑得更勤快了。” 牛浩正激动说着,突然见到窗户外有一个自己非常熟悉的胖乎乎的灰色肉球。 “你们瞧,它今天跑这儿来了。” 众人的视线随之转移,窗户的一个角落,一只看起来很萌蠢的灰兔子扒拉在那儿,一张肥脸整个都贴在了玻璃上,显得有些滑稽,尤其是它的一双红得像珊瑚的细长眼睛,在黑夜中闪着危险的荧光。 “死神的宠物——亡灵兔。” 阳牧青记得菩提子描述过亡灵兔,这种邪恶的生物,跑到哪儿,就会将恐怖的死亡带到哪儿。 第一百二十九章 木鱼声起 那只兔子显然通人性,见屋内人的视线向自己看过来,一溜烟地跑了。 逃跑之前,慕容曌见到那只兔子笑了一下,露出两颗尖尖的大板牙。 无论是怎样可爱的宠物,只要它露出近乎人类的表情时,就变得尤其恐怖了。 慕容曌女性的直觉告诉她大事不妙了,如果刚才的这一切都被这只兔子看在眼里,而且还通过某种渠道传达给它真正的主人,那不管对方的涵养有多么好,也不会再沉得住气了。 秘密就应该被埋进土里,如果不幸被人知道,那么只有死人才能保住秘密。 好吧,这句话对于乌衣门人或许不适用,但一般人都会这么想。 一个接一个的念头推算下来,慕容曌并不费力地得出了结论——他们会被灭口。 “不能让那只兔子跑掉!” 慕容曌的声音有一点点变高,像是功力不够的歌手唱到高潮处破了音。 阳牧青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立马追了出去。 但他追到别墅门口的时候,映进眼帘的画面,让他觉得呼吸都凝滞了一下。 木生和尚穿着一身雪白的僧衣,宽大的衣袖随着夜风飘动,似乎沾染上不少黑暗的气息,他手中持着一个木鱼,正有条不紊地敲着,双眼并没有睁开,身体却正对着阳牧青的方向,丝毫不差。 他脚边已经聚集了五六只兔子,每只血红的眼睛都泛着清冷而贪婪的光。 随着他木鱼的声音敲得越来越快,更多的灰兔子从各个方向窜出,争前恐后,转眼成堆。 眼前的场景说不出的荒诞和滑稽,却也是说不出的凶险。 阳牧青以最快的速度反应过来,抽出别在腰上的“遂心”,注入灵力,飞速在别墅四周布下一道防线,金光从土壤中喷射而出,在空中形成一个圆形的形状。 李悬小心翼翼地透过窗户看光圈,赞叹出声:“好像孙猴子用金箍棒为唐僧划的护身圈,厉害!” 慕容曌跟阳牧青一起的战斗经验更足,看出来对方绝非善了之辈,面上隐有忧色,虽然她知道阳牧青此次闭关之后比之前更加厉害,但还是看不出二人的水平高低。 王三方反而淡然了,像看西洋镜一样“欣赏”着眼前的特效。 牛浩则彻底清醒过来,盯着木生和尚的眼神掺杂着露骨的恨意。 “守恒之术,乌衣门,菩提子是你什么人?” 木生和尚自非等闲之辈,一眼就看出这是近些年崛起的乌衣门最为强大的防御之术。 “阳牧青,乌衣门第四代弟子。” 木生和尚哑然失笑:“我还以为你是菩提子的师兄弟之类,原来是这小子的徒弟。” 话语中的轻蔑之意非常明显,既然是徒弟,本事想必有限,不足为患。 阳牧青自然听明白了,但没有动怒,因为他确实不如菩提子本事,也没有畏惧,打不打得赢,总要打了才知道。 他将桃木剑往前一横,以表明了自己守护到底的态度。 “虽然日后免不了被菩提子找麻烦,但你们今天还是会都死在这儿。” 木生和尚将木鱼往前一挥,就像乐队的指挥棒一般,他脚下堆窜着的灰兔像潮水一般像别墅冲去。 守恒之术是集结了周围的五行元素而成的防御之术,威力非比寻常,灰兔们原来的力量被压制,只能用自身的重量去冲击,肉球被无形屏障弹回的声音不绝于耳。 但即使这样,亡灵兔并非凡体,一个个的重量有普通兔子的两三倍,结群成对地冲撞过去,一些空间元素比较弱一点的地方就会像气球一样被冲出大大的凹洞,这些兔子聪明着,看出来气墙的薄厚之后就开始集中火力攻那些较弱之处,虽然一时之间破不了,但阳牧青这个生手能够维持多久还真是个问题。 好在阳牧青偏向于修习守护之术,不止准备了这一道屏障。 他念力一催,原先已经有些摇摇欲坠的守护气墙生出了火焰,这些火焰并非真正燃烧的明火,而是天地间的纯正阳气,亡灵兔是阴煞之物,被这阳气一烤,顿时嗷嗷直叫,胆子小一点的已经不敢向前。 木生和尚这才知道自己轻敌了,不再想要两头攻击,亡灵兔的死活他也没放在心上,全副精力都放在了眼前的年轻人身上了。 木生和尚虽然看起来是个和尚,修炼的却不是佛法,他微笑着极有节奏地敲着木鱼,三长一短,阳牧青脸色一变,听出来这是召唤阴军的信号,桃木剑奋勇刺出,割破夜风,直击木生和尚的手腕。 这剑快胜闪电,木生和尚发现自己竟躲不过去! 他情急之下往后像鹄子一样飞跃,然而木剑去势未损,竟像是事先算好了一般,在他的手腕上划下长长一道血痕。 “嘿,真新鲜,原来我的血还是红色的,可惜又涩又苦。” 木生和尚舔了自己的手腕处的伤口一下,浑不在意地尝了尝自己血的味道。 阳牧青不待他歇息,腾飞而起,剑势再至,这回直击木生和尚另一个手腕。 “你以为我还会着道吗?” 木生和尚知道他剑术的厉害,知道自己躲不开,便不躲,而是用已经受伤的手腕再挡了一剑。 “咔擦。” 一只断手跌落在草地上。 木生和尚的断手处鲜血横流,样子十分狼狈,但他若无其事的表情让阳牧青觉得有些寒心。 果然,五秒不到,木生和尚断手处的位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一只新手。 而他原先跌落在草地上的断手像是枯叶一般,随风而化。 “你已入魔?” 阳牧青不是没有见过魔,却是第一次见到以活人之躯入魔之人。 “就凭你,还伤不了我。” 木鱼再度被敲响,最后一个音符齐全,“梆梆梆”的木鱼声扩散在群山之间,绕树三匝。 坟山上一阵窸窣之声,像是有些什么东西被惊动了。 在催命符般的木鱼声中,炽阳村的村民们一一惊醒,他们推开门窗,眼珠子像是要瞪出眼眶。 坟山上白影阵阵,鬼气森森,密密麻麻如同过江之鲫。 不知道是谁先开了一嗓子,随即是此起彼伏的鸡鸣狗吠声。 “闹鬼了!鬼——” 第一百三十章 浴血 元冥山庄。 一位最不像主人的主人与一位最不像客人的客人正在对弈。 元苏穿着一身款式讲究的水青色长衫,正襟危坐,持白子,手边停着一盏茶。 菩提子穿着一身宽松的棉服,或者说睡袍更为合适,瘫坐在竹椅上,手里拿着一片肥厚的香瓜。 看棋盘中的厮杀,黑子明显落了下风,每每就要山穷水尽时,菩提子就会拿出他的杀手锏——悔棋。 也不只是元苏是太无聊还是懒得计较,任由他三番四次地悔。于是这棋仍不慌不忙地下着。 原先元晟还抱着长大了一圈的白猫观战,后来看得哈欠连天,走的时候说就算吃饭时给他加十个鸡腿也不想再多看一眼了。 “真不担心你徒弟?据我所知,歧瘴中人就没有五级以下的低手。” 而阳牧青撑死也只能算四级,堪堪属于玄师的平均水平。 “他走时我给了他那么多压箱底的好东西,若真不敌,我可没脸去救他。” 菩提子一边欢快地啃着香瓜一边开始思量要悔第七颗棋子。 元苏喝了一口茶,对他摆弄棋子的行为视而不见。 “应该不仅仅如此吧?” 他一向如冰山般冷漠的脸上有了一丝玩味的表情,待菩提子终于想好下哪一步的时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菩提子的棋路全部封死。 如还有活路,悔棋尚能挣来生机,可现在兵败如山倒,菩提子也没有了继续耍赖的兴趣。 “怎么总是你赢?没意思,没意思,不下了!” 他将手中的棋子一甩,彻底躺倒在竹椅上,随手拿过一个草帽,遮住元苏探寻的视线,假装打起盹来。 “你是想了法子压抑住他的真实灵力了吧?如果我料得不错,这一甲子的天玄之力,是藏在你宝贝徒弟的身体里吧?” 元苏转过头看湖里叼着残荷的红鲤鱼,气定神闲地讲出了自己的猜测。 “难不成连你也觊觎?就因为这个,你对他比对我还好上十倍?” 菩提子非但没有否认,顺便还酸溜溜地抱怨了一通。 两个人的眼神隔着一顶半新草帽相对,一个真,一个假,自然是那个心虚的先败下阵来,继续装睡。 炽阳村,别墅。 木生和尚召唤来的这些所谓阴兵都是经年积累的鬼祟,一个个看似都是村民们的祖宗先人,但其中不知混杂了附近多少孤魂野鬼的怨气和煞气,早已不认得自己的子孙后代了。 邪行鬼魅,凶相外显,所以,所有人都看得见。 炽阳村的村民本就迷信,见到百鬼夜行、阴兵开道的局面,非但不躲不避,反而一个个打开门窗、烧香焚烛,路边上更是跪倒了一大片,完全是恭迎祖宗入门的架势。 阳牧青看见这局面,一颗心如同在铁板上反复炙烤,局势凶险,可在场的人除了自己之外无人可以阻挡阴兵们的进攻,他可无法天真到认为木生和尚只是召唤玩玩而并不想杀人 非但是杀,此前是不着痕迹的杀,此番是不计后果的屠杀! 师父说,歧瘴中人都是疯子,果然半点没错。 木生和尚似笑非笑地欣赏着阳牧青的窘迫之态,心里很是痛快。 一场盛大的表演,如果没有与之匹配的观众,可是会很寂寞的呢。 “阳牧青,别总想着顾全大局,专心一点,制住他才有转机!” 慕容曌在局外,看得清清楚楚,灰兔也好,鬼阵也好,都被木生和尚所控制,他就等着阳牧青自乱阵脚,要知道一个人想救的人太多,在乎的东西太多,反而容易失去越多。 擒贼先擒王,这个道理有些老套,却也最管用。 阳牧青听到了慕容曌的话,也明白自己现在分身乏术,于是干脆闭上了眼,充分打开自己的五感六识,一支桃木剑横在胸前,封锁掉木生和尚的所有去路。 慕容曌见他已经静下心来,觉得自己也不能坐以待毙,总得想办法做点什么。 防护墙外不断向内冲击的灰兔一只只都肥得像小猪,真不知是吃什么长大的 慕容曌眼角一勾,有了一条权宜之计。 她将王三方拉了过来,说了一句什么,王三方连连点头,拉着李悬和牛浩就往屋里走。 “干嘛呀,这么精彩的好戏,错过太可惜了!” 李悬十分不愿,然而王三方这回没有理他,这都要命的关头了,这位兄台不仅胆小,神经还粗。 慕容曌深呼吸一下,从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抽出这次从问灵所带出的唯一物件,是一只鲜红的陶笛,上面画着一条盘旋的美人蛇,它有一个非常厉害的名字——“诱魂”。 相传“诱魂”的上一任主人曾经凭借着它,将从鬼门关溜出的三千恶鬼从人间带回阴间,只是,这个人也再也没有回到人间,唯有这只陶笛在一个荒郊野岭处被寻到,辗转几人之手后,被慕容曌高价收回。 慕容曌从来没有吹响过它,但这一次她仍想试试。 场内的木生和尚和阳牧青再次缠斗在了一起,木生和尚手中的木鱼表面钻出一层尖刺,末端多了一条锁链,木鱼变成了一个铁刺球,疯狂地向阳牧青砸去,阳牧青奋力拿木剑格挡,每次木剑与铁刺球相撞,就会闪出一道火星,发出刺耳的鸣金声。 阳牧青的木剑不是没有割到木生和尚,反而或截一指,或断一骨,但木生和尚就像是一个不断生长的肉球,生长的速度远远胜过受伤的速度,不出几秒就恢复如初。 而阳牧被砸到的时候就比较惨了,白色的衬衫上很快就血迹斑斑,看得人触目惊心。 再这样打下去,就算没被砸死,也会失血过多而亡。 第一百三十一章 投食 “王三胖!” 慕容曌紧握住陶笛“诱魂”,转身呼喊,语气焦灼。 “来啦!” 王三方、李悬、牛浩三人再次出现,他们一人抱着一个大麻袋,看起来沉甸甸的。 放下后一打开,里面都是一些白菜梆子和胡萝卜,表皮上沾着一些水,看起来还很新鲜,也不知道这一会儿功夫他们是从哪里找来的。 李悬盯着慕容曌决然的眉眼,猜测到她要干什么,不免有些担忧,倒不是他不信慕容曌,而是眼前的局面实在是险象环生,那披着一张人皮的魔鬼木生和尚,那些眼睛发红的肥灰兔子,以及沿着山脉款款而来的群鬼们,不知害怕反而兴奋的村民们这些明明只有恐怖片里面才会出现的场景,甚至让他有了要交代遗言的冲动。 “扔出去,喂兔子!” 慕容曌率先抓起一捧胡萝卜绿油油的缨子,在半空中转了几圈,然后甩了出去。 王三方有样学样,将麻袋里的东西尽情地扔进兔子堆里。 亡灵兔非常贪食,荤素不忌,只要眼前有吃的,不吃到翻白眼,是不会停下来的,于是,当这些新鲜蔬菜进了兔子堆,马上引起了大范围的哄抢,这些灰兔无疑是最标准的吃货,马上顾不得去撞那气墙了,一只只都埋头苦吃起来。 慕容曌事先并不知道亡灵兔有这个习性,只是既然是被人豢养的活物,而且有本事圆滚成这德行,有饕餮习性并不为奇。 木生和尚见自己的兔队友居然欢快地吃上了,暗叫不好,他看出来那个女人是个精明角色,一个聪明女人,怎么会傻乎乎跑去喂兔子? 他故意卖了一个破绽,毫不介意自己的后背被阳牧青砍上几剑,再次敲响手中的木鱼,想要驱散那群空有邪力而没有脑子的亡灵兔。 然而阳牧青那么多下不是白挨的,通过不同部位的试探,他已经发现木生和尚绝不会让自己的头颈部受伤,大概是因为脑袋不如手脚那么好痊愈,或者根本就没有办法重新长一个头出来! 遂心出击,宛如闪电,剑剑直指木生和尚脖子上的大穴。 木生和尚听到脑后的剑器呼啸之声,果然不敢再分神轻敌,全心全意与阳牧青对打起来。 三整麻袋白菜胡萝卜很快被这群灰兔子吃干抹净,其中没吃饱的一些冲着慕容曌几人呲牙咧嘴,像是嫌弃他们给的太少,不多给一点的话就生吞了他们打牙祭。 “1、2、3、4、5” 慕容曌不慌不忙地数着数,毫不畏惧地对着一片闪耀着进食欲望的大红眼。 吃得最欢的那只灰兔嘴吐白沫倒下了,接着倒下了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 “乖乖,我还真怕王三胖同志买到了假的老鼠药。” 李悬后怕似地拍了拍胸口,对着堆成小山似的灰兔尸体露出幸灾乐祸的捉狭笑容。 “这里就麻烦你们处理一下,最好拿酒精烧了,免得还有没死透的。” 慕容曌向王三方交代着,顺眼又看了阳牧青一眼,之后就异常冷静地走出别墅院门。 “阳牧青,这假和尚交给你了,再不济也要拖住他,其他的麻烦,我试着来解决。” “好!” 李悬本想要拉住慕容曌,被阳牧青的这一声“好”给硬生生叫住。 这两个人,算是疯到一起去了。 他只能祈求他们有自己不知道的压箱底本事,突然来一个神来之笔,获得压倒性胜利才好。 但他确实是想多了,慕容曌和阳牧青心里都知晓对方都没有完全突围的把握,只是他们既然是被请到村里解决问题的,就没有办法坐以待毙。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神鬼不论,这是问灵所的道理。 “如果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怎么办?” 入职培训时,阳牧青曾这样问过慕容曌。 “有我在,就没有人间解决不了的问题;有你在,就没有鬼界解决不了的问题,你这问题没有意义。” 慕容曌一边品着红酒一边欣赏着阳牧青最新的素描。 “我说如果。” 阳牧青不明白慕容曌那盲目的自信是哪里来的,反正他贵有自知之明,并不像慕容曌对自己那么有信心。 “要么活着解决,要么壮烈牺牲,反正不退钱。” 慕容曌在外人眼里就是一个独居世外、在水一方的伊人模样,要不是她毫不在乎沾惹过多的铜臭味,反而多多益善,一定可以更具神秘美感。 顺山脊而下的阴鬼大阵浩浩荡荡而来,离村中主道只有数十米距离。 “老祖宗,欢迎回家!” “先人们,归来兮!” 此起彼伏的敬畏恭迎之声,让眼前的凶险一幕平添了一丝莫名的喜庆意味。 只是,他们迎来的,果真是日夜思念的亡故亲人吗? 一袭鲜亮的明黄色挡在了近在咫尺的阴鬼们和村民们之前,这个相貌明丽的女子娇小柔弱,却气势逼人。 一道并不熟稔的陶笛之音响彻山道。 如梦乡中远古流传的召唤。 如无尽苦海中坚定的灯塔。 第一百三十二章 暗棋 将“诱魂”吹响并不是件容易之事。 一来由于这个陶笛本就不是通过寻常手法炼制,二来由于其孔窍与普通陶笛不同,因此不能奏响常见的有谱之曲。 而与“诱魂”配套的曲谱又没有与其一同面世,甚至不知其是否还完好保存了下来,于是,要吹奏这只有灵性的诡异陶笛,通不通音律反倒不重要,有没有与陶笛心灵相通最是要紧。 慕容曌之前虽然尝试过,但都是闲来无事玩玩,从来不曾尝试与其心灵相通,此次,她知道事态严重,吹奏之时心中默默祷念,竟然心诚则灵,让她终于吹出声来。 虽然断断续续不成曲调,但原本即将进入村子的阴灵们却像是小孩子们看到了最念念不忘的糖果,死气沉沉的眼神一一投射到慕容曌的身上,如痴如醉。 慕容曌已经吹得两腮酸疼,但她不敢停,也不敢分心望一眼阳牧青那边的战况如何,因为她此时非常担心只要自己出一个小岔子,向自己围拢过来的阴灵们得将自己生吞活剥了。 “诱魂”有八孔,分别掌管八个方位,慕容曌的方向感本来就称不上好,只能跟当初学车一样,硬着头皮一个个试,随着她吹出来的音调改变,阴灵们也随之东歪西倒,看起来滑稽得很。 村民中一个不肯老实跪着的细瘦小孩好奇地左顾右盼,看到眼前一幕,拍手大笑。 “跳舞喽,白人人跳舞喽!” 随着这句无忌的童言,原本俯首低拜的村民们开始陆续抬头,露出各异的表情。 有的人很愤怒,觉得这个异乡人拿自己的祖宗当猴耍,是一件很大逆不道的事情,却敢怒不敢言,毕竟这个女人此时看起来很有些厉害,不知道是哪里的巫女或神婆,自己如果贸然冲上去,很可能会吃不了兜着走,人家随便一个小手段就能让自己半身不遂。 更多的人则是迷茫,毕竟原本很庄严肃穆的“接祖”仪式被这怪女人一搅和,让他们原本发热的脑子有些清醒过来,原本被狂喜和敬畏压制住的恐惧终于像是破锅盖不住的缝一样钻了出来,虽后知后觉了些,却让他们顺带怀疑起很多东西来。 通过数次手忙脚乱的尝试,慕容曌终于能够把握“诱魂”的节奏,她不假思索地往坟山走去,像一个将军一样在前方领路,数百条白影跟随在她的身后,巍巍峨峨,看上去极有气势。 至于为什么往坟山那边走,不仅仅是单纯的直觉,还是“从哪儿来,往哪儿去”的解决之道。 乡村别墅。 王三方已经清扫好现场,一手拎着一心想要看热闹的李悬,一手拎着神情崩溃的牛浩,奔到了二楼阳台,正好看到慕容曌英姿飒爽的模样。 “不管今天这事能不能解决,我都觉得自己这钱没白花!” 他忍不住一声感慨。 “问灵所的招牌,可是这不怕死的女人费尽心力经营出来的,哪那么容易被砸掉。” 李悬一边自豪回应,仿佛问灵所是他家开的,一边啧啧称奇,忍不住为慕容曌点赞。 “这丫头太鬼了,究竟还藏着多少我不知道的门道,改天得好好请她喝一顿酒才行。” 牛浩似乎魔怔了,仿佛已经与周遭的世界脱离了联系,两眼直愣愣地盯着远处人群中的某一处。 王三方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发现牛浩在看自己身材粗壮的妻子和弱苗苗一般的儿子。 “你看,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牛浩喃喃自语道,王三方也露出疑惑的表情,唯有李悬重重得叹了一口气。 如果说牛浩和王三方还抱有一丝期待,愿意被眼前的“事实”所愚弄,那与阳牧青相对熟悉的他,则知此事已经的板上钉钉,再无回旋余地了。 “不,不!” 牛浩突然发出一声大叫,将李悬和王三方都吓了一跳。 原本安静目送慕容曌引领着阴灵们离开的村民们发出阵阵尖叫,钱家正和孪生哥哥掐架打闹的小儿子,吴家被孙儿扶着的老太太,被村长夫人紧紧牵在手里的牛应宇,都不约而同地晕厥在地,村民们想要抢救的时候,竟然发现三个人已经是无进气也无出气了。 三具躯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化,不出三分钟,有些地方已经烂得见骨头了。 这哪里像是猝死,分明是已经死去多时! 除去一脸不敢置信的钱家大儿子钱通和村长夫人,其他人都像躲避瘟疫一样远远散开,似乎担心下一个突然变成腐尸的就是自己。 “别拉着我,我要下去!” 牛浩如同一头狂怒的公牛,揣了好心拉他的李悬一脚,又狠狠咬了王三方一口,然后连滚带爬地朝楼下走去,路过院子时,也丝毫不担心会被木生和尚所伤,直奔向已经空出一大块的陈尸处。 缠斗至此时,阳牧青才终于占据一点点上风,木生和尚的脖子上已经出现了几条深深的划痕,这些被桃木剑划开的伤口没有自动愈合,而是像普通人一样鲜血直流。 “我的暗棋已经动了,你还不去救那个女人?” 木生和尚洋洋得意的样子十分欠揍,眼神狠厉,表情嗜血,进入“人魔”状态的他已经完全没有初见时的沉稳,就像是一个双重人格的疯子,诠释着完全不同性格的两个人。 阳牧青望了一眼远处,正好看到那三具被抛弃的躯体各自窜出血红色的魂体,这是对活人有绝对杀伤力的凶灵,阴邪至极,人畜沾上之后不但有损阳寿,甚至会遭厄横死。 “你说,我是让那三只鬼来帮我杀你,还是让它们去杀那个女人呢?” 木生和尚说着竟然悠哉悠哉地停了手,似乎算准了阳牧青此时不敢杀过来。 第一百三十三章 伏魔三剑 自古轻敌便是大忌,何况有些人就像弹簧一样,遇强则强,遇弱则弱。 一直无心问道、看似不求上进的阳牧青便是这种。 木生和尚认为自己这一回是打蛇打七寸,暗棋一动,阳牧青必然会自顾不暇,对战之时一旦心乱,原本本事相差并不悬殊的两人就可以迅速分一个高下了。 就在木生和尚笃定阳牧青不敢抢招之时,阳牧青动了。 他想也未想,几乎是出于本能反应,使出了菩提子死皮赖脸让元苏私授于他的“伏魔三剑”。 按照菩提子的原话是,阳牧青虽然天生具有修习鬼道的禀赋,但他这一生命格坎坷,注定与魔道纠缠不休,如果想要活得长久一些,就只能多学一些保命的本事。 伏魔三剑,听起来没什么花腔,但冠以“元氏”二字时,就有了完全不同的概念。 第一剑——问魔。 阳牧青的剑招本来就快,这一剑更是快得不可思议,更是对准了木生和尚的左眼窝,似乎是想将他的眼珠挑出来。 木生和尚怒喝一声,在他看来,这只不过是这死心眼小子的垂死挣扎,凭着自己半魔的体质,凭着自己的武力值比阳牧青高了不止一级,即使阳牧青还有按照他预定的路数去走,他也并不将这一剑放在心上。 他冷哼一声,如一只黑鹰侧掠,轻巧避开。 谁知这柄看起来并不起眼的五短桃木剑就像长了眼睛一样,剑锋一转,斜刺向木生和尚的右眼。 左右眼的差距本就极小,木生和尚此番未能避开,右眼被一举刺穿,奇怪的是并未溅出鲜血或浆液,而是随着桃木剑的深入,眼球部分直接化作了一团黑烟。 木生和尚发出一声痛呼,这一剑不只是毁了他一只眼睛,更要紧的是伤了他的魔道根本,就像一只被扎了小孔的轮胎,力量一丝丝向体外泄露出去,清楚感受到自己视为生命的真元逐步流失,木生和尚在觉得愤怒的同时,也生出对战至今的第一次慎重。 “你小子不错嘛,连元家的大腿也抱上了。” 阳牧青强行忍住上窜至喉头的一口鲜血,施出了第二剑。 第二招——念杀。 这一剑不是进攻,而是防御,刚好挡住了木生和尚不讲理的雷霆杀招。 木生和尚一双铁手夹住了这柄单薄的桃木剑,双臂不断发力,似乎想将其生生掰断。 “遂心”发出一声清亮的剑鸣,散出三道有形的剑气。 这三道剑气中掺杂着少许的魔气,竟是从木生和尚施予其的力道中偷换出来。 三道剑气穿过木生和尚,却并未对他身体造成伤害,因为这变化出来的三剑本来就不是以他为目标。 木生和尚这才瞥见并不起眼的桃木剑上有暗红的符文流动,而且不止一道,而是数道高明的杀符,几乎能够扭转对战的局势。 与拿有神符剑的人对战,就像是与一个团体对打,这个团体中除了为首的剑客,还会有擅长力道的、施毒的、偷袭的、夺取真元的、死士等角色,是否能施展出来,能够施展出几分,就看剑客与神符剑的身心契合程度了。 只是神符剑是六级玄师以上才可以驱使的武器,只有四级实力的阳牧青如何能够驱使? 木生和尚不顾自己的失利,瞪着突然变得更为强大的对手,似乎想从这具看似不堪一击的身体中看出什么门道来。 他用的是“天眼通”,佛门的独特手段之一,相传天眼通运用到炉火纯青之时,不但可以辨妖识鬼,甚至可以看穿仙魔的真身,天地万物,一切无所遁形。 木生和尚的天眼通只是个半吊子,但仍让他看到了一个被冲破一半枷锁的气窍。 呼啸而去的三道剑气直追偷袭慕容曌的三只血色凶灵,穿透之后,瞬间土崩瓦解,消弭无形。 慕容曌只来得及感受到背后有数股阴冷寒气,本已钻心入骨,之后却被一股温暖的气息所代替,那种温暖,很熟悉,很纯正,就像问灵所阳台上投进来的第一缕晨光。 慕容曌似乎明白了什么,但没有回头,也不曾停下,只是全神贯注吹响诱魂,牵引着宛若牵线木偶的诸多死灵继续向前。 她心中默念:你会赢的,我也不会输。 这一剑如果是用在木生和尚身上,即使不至于一败涂地,也肯定好受不到哪里去。 木生和尚投过来一个悲悯的目光,让阳牧青心中暗暗生出警示,要知道这种悲悯并不是那种悲天悯人的佛陀眼光,而是视万物为刍狗的漠然与无感。 接着他看到木生和尚暴起,一窜变成了两层小楼那个高,原本清瘦的身躯也变成肌肉鼓囊,虽然是别人看不见的虚影,对阳牧青而言却是实打实的压力,这必然会是木生和尚的全力一击。 第三招——灭佛。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阳牧青还远没有元苏那样的气魄,这一招只使出一个三成。 这三成尽数灌入木生和尚变出的虚像里。 即使是一个三成剑魄的花架子,也一举破了木生和尚的虚像,并让他口吐鲜血,受伤不轻。 “好,很好。” 伏魔三剑是魔道的克星,木生和尚强接两剑,已然是强弩之末。 阳牧青知道机会转瞬即逝,咬了咬牙,不顾自身伤势,重出伏魔第二剑。 剑气未至,人影先动。 “山高水长,下回再来赐教。” 木生和尚已然不见踪影,竟然逃之夭夭。 第一百三十四章 归穴 木生和尚受伤不轻,阳牧青也好不到哪里去,面如金纸,浑身浴血,皮肉伤看起来已经是很可怕,最要命的是他身体内看不见的隐伤,蕴藏玄师灵力的气海几近枯竭,周身经脉滞凝倒行,每一寸都像被针尖慢挑那般折磨,如果是寻常人遭遇这样的伤势,估计早就痛晕过去几十次。 他注视着木生和尚离去的方向,确认他的确已经走远,松了口气,将蒙住眼帘的血汗一把抹去,重新抖擞了下精神,大步朝着山脉中那个苦苦支撑的女子走去。 阿曌,再坚持下,我就来了。 没了最开始的慷慨激昂,慕容曌此时内心的心情实在有些不太美丽,有时稍微吹错一个曲调,她就会跟一个回过神来的阴灵四目相对,且能感受到对方的蓬勃杀机,这时如果不马上扳回一调,她就可能会被生生啃下一块血肉。 可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像是走上一条搭建在两道高耸悬崖之上的吊桥,而且还堪堪走了一半,这时才觉得胆怯也无用,因为无论是朝前走,还是朝后走,都还有一半路程。 只要不是智商捉急的懦者,大多都会咬咬牙朝前走,毕竟前面即使是龙潭虎穴,也好过空手而归,白走这一遭。 慕容曌闭了闭眼,耳边同时响起两个声音。 其中那个温若冬阳的声音早已根植心中,“曌,别怕,我在。” 可惜,喜欢说这句话的人已经“不在”了。 另一个冷冽干净的嗓音出现得有些突兀,“阿曌,交给我吧。” 这句话是如此响亮,让慕容曌有真人就在身边的错觉,只是,此刻怎么会想到他? 正在她恍神之际,忽觉手上一空,那枚“诱魂”已被人夺走。 慕容曌惊呼一声,双眼圆睁,然后看到一个坚定而日益熟悉的背影。 她于是笑了,这个人虽不是她的念想,却可以是她的依靠。 当第一个曲调被阳牧青吹出来的时候,慕容曌就知道没她事了。 原来,阳牧青初始所带的那几分文艺狂狷气息,并不是因为师从菩提子,而是由于他艺术细胞本就比较发达,不但画得一手好素描,这乐感也是标准得不行。 阳牧青的“生人勿近”气息原本已被问灵所的市侩与圆滑之道打磨得快消弭殆尽,此时却完好无缺地回到了他的身上,慕容曌记起了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回想起那个稍显冷硬披着一层无形盔甲的生涩青年。 这样的阳牧青,似乎是毫无破绽的。 心无所念、心无所欲、心无所恃的时候,总不易被人找到破绽。 所以,她努力为阳牧青营造出来的“人气”,反而是他的破绽吗? 想到这一层,慕容曌突然觉得眼前那一幕没那么赏心悦目,反而有些无来由的气闷,仿佛自己好不容易在球场上进了一个球,却发现进的是对手的球门。 阳牧青此时正全神贯注在解决眼前的问题上,自然没有精力却顾及慕容曌百转千回的小心思,甚至完全没有发现慕容曌有些心神不宁。 他之所以能够如此熟稔驾驭“诱魂”,还得好好谢谢菩提子。 菩提子的“补课”中不明所以地安排了一章“诱魂”的曲谱,由于是不完整的断章,他当时觉得没到大的用处,开始还不愿意学,菩提子却好脾气了一回循循善诱,硬着让他完完整整将那完全不成调的曲谱背了下来,现在想来,未必不是未卜先知,当然,也有可能是菩提子“无意”中在问灵所发现了“诱魂”,觉得他迟早会用上,于是未雨绸缪了一把。 此章曲谱名曰“归穴”,音调时高时低,似喜还悲,如泣如诉,高昂处如高空鹤唳,低沉处如万马齐喑,悲伤处如百鬼夜哭,欢喜处如春风得意。 仿佛一曲吹尽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爱恨痴。 随行的魂灵们变成了最听话的舞者,随着曲调的变换摇曳起舞,最后陆续化作一只只虚白的影蝶,绕着村庄飞舞一圈后,有序地钻入山坡上的坟冢之中,杳然不见。 炽阳村的村民们全都傻了眼,不知道该如何评判眼前发生的一切,也不知弄出好大一番动静的这一男一女究竟是干了好事还是干了坏事,一个个欲言又止。 慕容曌彻底将心头那颗大石头放下,示意模样看起来十分狼狈的阳牧青终于可以停下来休息,却见他微微摇头,将疼痛未消的身躯斜靠在一株老榕树上,手中的“诱魂”左右翻转,同样的曲谱,被他吹出截然不同的语调,原先不似人间之音的曲调经此变幻之后,显得真实了几分,也动听了几分。 这一回,是炽阳村的村民们动了,包括在爱子面前悲泣的牛浩,都怔怔站了起来,如梦游一般,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并关上了门窗。 唯三没有受到影响的是慕容曌、李悬和王三方。 这场拉锯战从半夜十二点延续到凌晨三点,距离天亮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看阳牧青一副不急不缓的样子,这一曲并不是那么容易终。 慕容曌想对他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都觉得差了点味,只好揉了揉自己已经酸胀的两颊,从井边舀了一勺清水放他身边,并好没劲地白了他一眼。 阳牧青有些愕然,随即无奈一笑,暂停了片刻,拿起木勺喝了几口清水,然后继续认真吹奏。 王三方和李悬在慕容曌的示意下将摊在路边的三具腐尸用薄棺简单收殓,然后一具具吃力地抬上了山,建了三处新冢,立了三块直白的碑牌,写着姓名与生卒年月。 生卒年月自然都不是今天,而是三处老坟所动之日。 调换曲谱之后的“诱魂”就这样响至第二天清晨,直到第一缕曙光照射到阳牧青肩膀上,他才甩了甩快要僵硬的双手,将“诱魂”揣在手心,就着斜靠槐树的姿势,疲惫睡去。 慕容曌拿着一把伞和一条毯子从村口走来,看到眼前情形,有些好气又有些好笑。 王三方和李悬早已累瘫,此时睡得跟两只死猪一样,她这个小身子骨可背不动阳牧青,只好委屈这位刚刚救苦救难的“菩萨”养精蓄锐好,然后自己走回去。 一条厚薄得宜的毯子,轻轻覆在了阳牧青身上。 一把遮阳效果非常好的伞,挂在了稍低的树桠中。 炽阳村的村民们陆续醒来,人人都觉得有些头疼,似乎昨晚经历了繁复的梦境,却想不起梦里究竟经历了什么,看到山坡上的三座新坟时,也没有觉得多突兀,仿佛那三个人早已与他们阴阳两隔。 第一百三十五章 小团圆 慵懒时光咖啡馆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存在。 店招上一只圆滚滚的萌态白猫依偎着一只高挑冷艳的黑猫,看上去就像一个猫版的青春偶像剧,店内的装饰和用具基本上也以这一对黑白猫为主体来设计,总是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给你一点小惊喜。 橱窗玻璃内的台板上摆着七个不同颜色但整体协调的猫屋,通过木板联通成一体,大小不一、品种各异的七只真猫憨态可掬,有的登高望远,有的互相调戏,有的舔着爪子,有的倦成一团 总之,这里是爱猫之人的福音,是厌猫之人的毒药。 而且,这个咖啡馆最为厉害之处在于它紧紧傍着城内最高建筑——风尚国际大厦,足足有六十六层那么高,全部归风尚集团所有。 风尚员工的薪资绝对称得上丰厚,甚至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小富即安”因此,慵懒时光咖啡馆的生意一直不错,偶尔还会人满为患。 就像今天已是半夜两点,临近打烊,咖啡馆里还坐着六位客人。 今天晚上当值的是王冬儿,进店才不到一个月,性情稍显生涩,好在颜值够高,属于偏可爱的萌妹长相,留给客人的第一印象往往不错。 凌晨一点五十。 按照店内惯例,到了该提醒客人离店的时间。 王冬儿从东向西,非常优雅及礼貌地提醒客人马上就要打烊了,是否需要将未吃完的点心打包。有的老客人老远瞧见她指手表的动作,不待她前来提醒,便很知情识趣地买单走人了。 桌前温言提醒了三位客人,提前走了两位客人,只剩最后一位了。 那位客人似乎不常来,反正王冬儿是第一次见到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差不多已经步入老年的男人还可以如此有魅力。 他穿着款式简约的白色衬衫与黑色西裤,眼角和嘴角有藏不住的细纹,两鬓已经灰白的头发就这样任意袒露,气质很独特但并不是儒雅或绅士,他似乎从未去抵挡岁月的侵蚀,却给时间打磨出一种魔石般的光泽,梦幻、神秘、危险、冷峻、寂寞,让有“大叔情结”的年轻小姑娘们愿意飞蛾扑火。 王冬儿突然之间有一丝莫名的悸动,直愣愣就这么走过去,眼神竟有些痴。 可惜她没能走到最后一张桌子前,才走了几步,就被一只手拉到暗处。 “新来的?一旁呆着去!” 小声却很严厉的呵斥从眼前这位肌肉虬结的黑衣墨镜保镖嘴中说出,震慑力十足,王冬儿惊惧之下,一双水灵大眼已泛起泪光,只可惜嘴巴被捂住,惊呼未能发出。 这边并不大的动静惊动了店长,他火速赶了过来,冲黑衣保镖点头示意,领走了王冬儿。 到了店长室,未等王冬儿哭诉委屈,看起来很好说话的店长直接从抽屉里掏出一个信封。 “明天不用来上班了,这是你这个月的薪水,外加一周的辞退补贴。” 王冬儿惨笑道:“我能知道为什么吗?” “头三天的员工培训,你看来并没有认真学。有一个人,只要他来店里,任何人不得打扰,爱几点走就几点走,他刚才看了你一眼,所以,如果你明天还在这里,我就可以卷铺盖滚蛋了!” “凭什么?我只是在执行店内的规定。” 王冬儿仍有不服,她的确不记得那个长达三天的冗长培训中有这么一条。 “就凭他姓曾,就凭倘若没有他点头,这个咖啡店谁也开不起来!” 从此以后,王冬儿再也忘不了一个叫做“曾鸿”的人。 同时她也知道这样的大人物,与她此生的所有“缘分”,就是那个并未真正对视的一面之缘。 就在王冬儿蔫巴巴地从店里侧门离开的时候,两个年轻人大摇大摆从正门走了进来,径直走向曾鸿。 其中那位女子明妍如花,身形娇小而窈窕,身上混杂着天真与轻熟的魅力,是无论出现在哪里都会让人眼前一亮的那种。 另一位挺拔的年轻男子则看来冷峻得多,乍看就是不太好打交道的那种,而且他左脸的擦伤,手臂与脚踝处缠着的绷带显示他受了伤,但并未因此而不良于行。 正是慕容曌与阳牧青。 黑衣保镖朝前走了一步,似乎想要将两人拦下。 曾鸿轻微地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慕容曌很不客气地招呼阳牧青一起在曾鸿面前坐下。 阳牧青在坐下之前,看了一眼曾鸿的左侧,眼神略带警示,刚好被好奇打量二人的曾鸿看在眼里。 “阳先生对吧?你想说,我身边有一个女人,是吗?” 曾鸿朝服务台打了个手势,很快便有人送上来两杯店内最特色的咖啡。 他的左侧,自然空空如也,但曾鸿明显没有坐在软沙发的中间,而是右侧,似乎故意将左侧空了出来。 “你知道?” 阳牧青万万没想到交谈会以这一句话开头,连慕容曌也有些惊诧,曾鸿关注着阳炽村的一举一动,知道他们是谁,做了些什么,并不奇怪,但如果说曾鸿也能视鬼,则很惊人了。 “本来我只是猜测,看你刚才的眼神,我便确认了,这么多年,她一直都在我身边。” 曾鸿说着极温柔地望向左侧的位置,一人一鬼,深情对视,旁若无人。 “今天我们过来,是想跟你做一个交易。” 慕容曌很破坏气氛地咳了一声,决定开门见山。 “你们确定自己手上的筹码足够吗?既然能找到我,说明你们并非白痴,但你们可有任何证据?” 曾鸿有一双极为锋利的丹凤眼,笑起来的时候能醉人,严肃起来犹如刀锋割人,此时他虽然笑着,左脸颊的酒窝却不再迷人,而是让人觉得碰了眼镜蛇一样阴险。 除了疯石头,村里老一辈的人要么就死了,要么逃过一劫也万万不敢指认曾鸿,即使有人愿意挺身而出证明曾鸿就是那个悲惨故事里的男主人公,也没有办法证明他与炽阳村的连锁死亡事件有关系。 唯一的那条线是木生和尚,但目前这条线断得很干净,“歧瘴”之人最擅长隐匿,挖地三尺也找不出一根毛来,否则也不会让元苏如此慎重对待。 慕容曌拿出两个信封,一个装着信,另一个沉甸甸的,似乎放了很多资料。 阳牧青也掏出两样东西,一个红色的小葫芦,一张画纸。 曾鸿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在瞥见那张画纸的时候终于破碎,脸上也瞬时呈现出几分老态,他捧着那张画纸,悲伤得说不出话来。 画上的小女孩是曾月儿无误,只是鬼气森森的它再也不是天真烂漫的可爱模样。 “这封信是炽阳村的现任村长牛浩所写,老村长临终的时候告诉他,月儿的确是死了,但那天分而食之的肉其实是一只猪仔。” “我知道你还恨着,但死的人也够多了,只要你就此罢手,我们会让月儿和你妻子都有一个好的归宿,人鬼殊途,活着的,要做人,别做鬼。” “另一个信封里面有一些蛛丝马迹,是你父亲出车祸的时候留下的,虽然这场事故被判定为意外,但我并不这么认为。” “你父亲的事和炽阳村的事,我们的确没有证据,暂时也不像给自己惹麻烦,但如果以后拿到了证据,肯定会第一时间送往警方。” 曾鸿的脸色一点点阴沉下来,但依旧沉默,不知是正在考虑,还是无动于衷。 桌上的红色葫芦自主摇晃起来,似乎里面有个小东西想要钻出来。 “月儿说,它很想你。” 阳牧青又看了一眼对面的左边空位,接着说道:“你妻子说,它不怪你。” 这两句话说完,曾鸿僵硬的表情终于破冰,像当年那个失妻丧女的年轻男人一样,无助哽咽,老泪横流。 红色葫芦像是想要安慰他一样,缓缓滚进了他的手心。 安静坐在他左侧的虚影女人轻轻“拍着”他的背,眼神中没有戾气,只有淡淡的遗憾,和浅浅的欢喜。 一家人,三十八年后,再次团聚。 第一百三十六章 来信 炽阳村事件过去一个星期后,阳牧青身上的伤差不多全好了 这得益于他异于常人的修复速度,伤口愈合的速度尤其惊人,按照慕容曌的原话来说:简直不是人。 李悬自回来之后就没露过面,一股脑儿钻进他的“倾谈”不肯出来,就像一只终于找回洞穴的老狐狸,就连慕容曌以他垂涎已久的古书孤本为诱饵叫他去酒吧潇洒都无动于衷。 李悬还放出话来,半年之内不要与问灵所有任何纠葛。 慕容曌嗤笑,才半年而已,你李悬有种老死不相往来。 阳牧青的十指皆有细伤,尚不灵便,于是这些天两个人都是靠外卖来打发一日三餐的,慕容曌几乎是要提前吃出更年期的火气了,给出去的评价就没一个好的,似乎不尖酸几句就对不起被虐待的胃,阳牧青倒是吃得平淡无波,偶尔还会很中肯地点评两句。 期间慕容曌回过自己的居所两次,但都很快又回来了,阳牧青心中有些疑团,但最终什么也没问。 他有些不妙的预感,但不希望过早去揭开那一层表面的和平。 该来的,总会来的,就如元苏为他卜算的情卦签语,有些事,一旦做好了决定,只要不怀疑,就一定会有一个结果,至于这个结果是否如人意,有太多的干扰因素,再与初衷无关了。 这一天,慕容曌打理完手上事务后,瘫在沙发上装了半天死之后,斜眼瞅了瞅阳牧青的双手,心中天人交战许久,终于收起了资本家的无情压榨念头,但说什么也不肯再点外卖了,于是,载着阳牧青去了她之前蛮喜欢的一家私房菜馆,说那里的厨师虽然比不上阳牧青的手艺,但有些小菜做得还算精致,可以尝尝。 春临江岸,名字很诗意,小店的布置也很雅致,藤蔓绕栏,兰草高挂。 一道“春来江水绿如蓝”,轻轻淡淡的菠菜丝瓜汤。 一道“红杏枝头春意闹”,糖渍红杏配上清凉薄荷。 一道“我言秋日胜春朝”,清蒸鲈鱼铺上鲜嫩笋丝。 一道“春风又绿江南岸”,干锅五味野鸭贴玉米饼。 阳牧青望着堪称摆盘艺术的四道精致小菜,有些不忍下筷。 慕容曌却是毫不客气吃了起来,尽管她的眸子深垂,有些萧瑟颜色,这家菜馆,还是三年前言酩休发现的,然后献宝似的带她来风卷残云了好几次。 “这里的菜比我做得好多了。” 阳牧青四样菜都尝了尝,好不偏颇地给了极高的评价,虽然他厨艺尚可,但也并非厨艺爱好者,对于吃客的喜好,往往是爱吃便吃,不爱吃便算,对待菩提子和李悬便是如此。 为慕容曌花的心思会多些,可也不会让他生出在厨艺上争长短的念头,毕竟,那太无聊了些。 “你可以经常来这里换换口味。” 慕容曌轻飘飘地丢了一张小票过去。 阳牧青拿起看了看,大约一个菜的价格抵得上他一天的工资,于是便闭嘴了。 慕容曌的意思很清楚,还是你阳牧青做的菜,性价比更高。 阳牧青的嘴角不自觉翘起,就当是个称赞吧。 “你受伤了,菩提子居然没有赶过来,不是亲生的吧?” “本来就是不是亲生的。” “牧大爷,我只是做个比喻,别说这么冷的梗。” “” “菩提子最近在忙什么?” “和元苏大哥一起调查‘歧瘴’的事情,他觉得挺好玩。” “他不打算回问灵所了?亏我还打算为他腾出一个房间。” 慕容曌顿时觉得自作多情了一把,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赶不赶菩提子走是一回事,菩提子来不来则又是另一回事了,她这个主人当得很没有威严呐。 “我摸不准他的想法,只知道,他想来的时候,我拦不住。” 阳牧青苦笑道,提起自己这个小师父,有些好气又有些好笑,菩提子为所欲为惯了,也就在元苏面前有几分正形,平时耍起赖来花样百出,要不是阳牧青念在自己年长几岁,早就要脱离师门了。 “上回听曾鸿的意思,他与‘歧瘴’只是互惠互利,他出钱,‘歧瘴’出人,各有目的,曾鸿的目的无非是复仇,那个神秘组织的目的,连他也不清楚,关于这个,你师父有高见吗?” 慕容曌一边吃着菜,一边喝着梅花清酒,说话间已喝下小半瓶。 “菩提子的原话是:求大能,求长生,求灭世,求创世。据说这是‘歧瘴’的宗旨,歧瘴中人数量不多,但每一个都有通天彻地之能,木生和尚只能算个小角色。” 阳牧青的拳头悄然攥起,有些忿于自己在炽阳村的表现不够好,如果不是慕容曌有先见之明带了“诱魂”,还偏巧吹响了它,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尚不知道自己气窍所封枷锁已破除了一部分,灵力已经从四级提升到了六级,下次再遇到木生和尚绝对有一战之力,甚至菩提子连气窍枷锁之事也对他只字未提。 正在他分神之际,慕容曌已经吃饱喝足,从包里掏出一件东西。 阳牧青定睛一看,是一封信。 从信封上的笔迹来看,像是一个小孩子写的。 “好像是个不挣钱的差事。” 阳牧青笑道,将信接过来看。 “钱钱钱,你年纪轻轻的,怎么可以满脑子都是钱?” 慕容曌手指敲着桌子,意态捉狭。 信不长,阳牧青很快就看完了,他没有理会慕容曌的玩笑话,而是正经询问。 “去不去?” “去,怎么不去了,偶尔也要做做慈善嘛。” 慕容曌已经剩余的梅花清酒喝完,眼不红心不跳地去拿车钥匙。 她左手的去路被一只修长带有薄茧的手拦住。 “我来开吧。” 阳牧青看向她,淡淡的欢喜,淡淡的无奈,淡淡的头痛。 第一百三十七章 游客 由于不是正式接受的嘱托,不方便大摇大摆前去。 慕容曌考虑了五秒钟后,打算借着写生的由头,阳牧青是上佳的幌子,随便描画几笔,糊弄外行那是一逮一个准,至于自己,谁没有一两个猪一样的队友呢? 路途有些遥远,开车去太伤神伤车,再说开车去写生也实在有些拉风,一点也不符合艺术爱好者的安贫乐道,于是二人选择了——坐慢比乌龟爬的绿皮火车。 曲曲折折、摇摇晃晃、吱吱呀呀二十来个小时之后,在凌晨三四点时分,终于在一个没有任何指示牌的小破站点下了车,这还不算,等待他们的还有至少两个半小时的中巴车程。 阳牧青的精神倒还算好,没怎么锻炼过的慕容曌浑身骨头都像要散架。 阳牧青拉着半游魂状态的她绕着精简到极致的车站走了一圈,总共也就花了三分钟,然后找到一块相对来说比较适合歇息的“风水宝地”,从包里拿出报纸与毛毯,依次铺好在地上。 慕容曌拍了拍他的肩膀,赞赏了一声,然后就毫不客气地躺在了上面。 已进入十一月,夜露深沉,凉意渐生。 阳牧青从行李箱中拿出一件干净的外套,给慕容曌轻轻盖上,她今天是累极了,沾地就沉沉睡去,鼻息悠长,眉睫微闪,眼睛下方有淡淡的黑眼圈。 距离天亮还有三四个小时,负责守夜的阳牧青也没有闲着,拿出在车上看了一半的《鬼道九决》,就着通道的昏暗灯光,继续埋头钻研。 这一幕如果能被菩提子看见,定要觉得“老怀”欣慰。 远处鸡鸣,天已大亮。 慕容曌接过阳牧青递过来的湿巾,擦了把脸,好在她平时也就画画淡妆,素颜仍旧可人。 “出发吧!” “嗯。” 这一天,响马镇来了一对前来写生的年轻男女,响马镇风景如画,他们二人也出落得像是画里的人物,此情、此人、此景,很相宜。 入镇第一天,他们先在主干道上遛了一圈,然后在一个街边小摊解决了早饭与中饭,下午在慕容曌的提议下选了一处风景极佳的浅水滩处写生。 阳牧青支起画板,认真画了起来,仿佛真是来写生一般。 慕容曌则拿出了相机,在附近很悠闲地拍起风景照片来。 这个原本应该很闲适的下午,来了两拨不速之客。 第一拨人是三个年轻的小混混。 他们大概是在街上见到了二人,觉得男的文弱书生一个,女的也娇小无力,是两块可以下口的肥肉,便尾随而来,耐着性子观察了一段时间之后,发现他们果真没有其他支援,就壮着胆子各自拎了一条细长铁棍跳了出来。 “来我们这里可要讲点规矩,响马镇的名头可不是白叫的!” “要么留下钱包,那么留下这个水灵的小姐姐!” “放下手机,不许报警,敢拨就揍得你们变猪头!” 凶神恶煞的样子是做足了,只是浓重的口音破坏了他们的气势。 慕容曌好整以暇地收起相机,凑到仍仔细描画的阳牧青面前,轻拍着胸口幽幽说道。 “人家好怕怕哦,居然叫我小姐姐……” 阳牧青眼皮也未抬,将铅笔丢给慕容曌,转身冲三人走去,气势逼人,不久哭爹喊娘的声音传来,三个小混混如愿被揍成猪头,阳牧青下手极有轻重,虽看着伤情严重,但都是皮外伤,实质并未伤及筋骨。 “你们等着!我们会叫人来的!” 三人捂着伤口骂骂咧咧,离去前不忘撂下狠话。 阳牧青揉了揉手腕,发出“咔咔”的关节响动声,三人立马跑得没影了。 “打得漂亮,比电视剧里的英雄救美厉害多了,哎,画得也不错。” 慕容曌笑眯眯地将铅笔放回阳牧青手中,继续她的拍摄大业去了。 静默的画板上,一个女子与美好的风景融为一体,仿佛本就应该是风景的一部分。 第二拨人是一群卖花的小孩。 大概有七八个小孩,男孩儿女孩儿都有,每人提着一个小花篮,花篮里并不是鲜花,而是一个个编制好的花环,每个人用的花不一样,有用小雏菊的,有用石榴花的,还有用太阳花的,另外还有许多不知名字的野花,五颜六色,颇有野趣。 他们卖得并不贵,慕容曌乐呵呵地挑着自己喜欢的花环,竟一下挑了好几个,一个戴在头上,一个放画板上,另一个强行戴在了阳牧青头上,另外手上还拿着一个,正在思考往哪儿放。 卖出花环的小孩挥舞着纸币一哄而散,没有卖出花环的小孩踟蹰着慢吞吞往前走,考虑到这两个人也没办法买更多,也没有回头再来推销的。 慕容曌将眼神放在一直没有上前来推销自己的花环,也没有跟着其他小孩一起走掉的一个小女孩身上。 小女孩大概**岁,是个小美人胚子,即使生在乡野,却是天生的雪肤尖颔,扎着两条黑亮的粗辫子,看着又秀气又娇俏,打量着他们的眼神,有些超乎年龄的成熟。 慕容曌笑着走向她,将手上剩着的那个花环戴在了她的头上。 “花儿再好看,做成了花环,也就死了。” 女孩儿骤然听见这句话,微微的惊诧过后,两只大眼睛里瞬间盈满了泪水。 这是她写的信里留下的暗号。 “你就是小苹果,对吗?” 女孩儿含泪点头,似乎努力想要笑出来,但压抑了许久的情绪一旦决堤,哪是一个小孩能收回来的。 “我叫慕容曌,他叫阳牧青,来自问灵所。” “我们前几天收到了你的信。” “我们是来帮你的。” 第一百三十八章 吃人的幽潭 响马镇的地形称得上壮阔,山够高,谷够低,近看尤其震撼。 高耸连绵的山脉如同一条巨蟒盘旋于小镇之上,如同护着脆弱的薄卵,有人戏称这是条独眼蟒,因为一眼深潭如明珠一般镶嵌于两座大山之中,由于地势极高,堪堪露出照映着天光的一角,恰似一只闪烁着危险光芒的蛇眼。 这个幽潭有地底冒出的源头活水,滋滋冒着热气,严寒时节可当作温泉泡,而到了炎夏时节,地底冒出的热水会减少,盛夏时潭眼会短暂枯竭,全凭雨水补充,而四周的环山几乎抵挡住全部烈日,生生又造出了一个清凉入骨的幽潭。 幽潭不算深,水性好的人可以探到底,但也不算浅,站在潭边上绝对看不到潭底的风光。 潭水呈深绿色,像是要将人的眼神吸进去一般。 慕容曌扔了一个鹅卵石到潭里,发现其引起的涟漪非常小,被潭水吞没的速度也略缓,看来这处深潭之水的浮力比较惊人。 “这就是你信里提起的黑蛟潭?” 慕容曌站在离潭边尚有四五米远之处,不露声色地站在阳牧青的后方。 阳牧青察觉到她用力拉扯着自己的衣袖,指尖还有些微微发抖,于是干脆握住了她的手,慕容曌也未曾挣扎,只是握紧了自己的手心,不让他再发现自己手心的冷汗。 除了对公交之类的交通工具讳若莫深,慕容曌其实还很怕水,尤其是这种让人很没有安全感的水面。 “是,就是这里。” 小苹果眼角的泪水已擦干,见自己找的“救兵”已到,虽然比自己预想中要年轻漂亮得太多,但胆气仍旧足了几分。 终于不再是自己孤军奋战了。 自己哥哥的命应该是可以保住了。 “对了,还没有问你是怎么知道来找我们的?是谁告诉你的吗?” 慕容曌笑得很和善,提得很随意,尽量不让小苹果感受到不必要的敌意。 这个小姑娘其实很敏感,如同一头受过伤的幼兽,随时都保持着最高的警戒状态,除了最初见面时的惊喜失态,她说话都极有分寸。 “上个月我捡到一张游客掉了的小纸片,然后……然后我见到了青柱,可青柱早就死了。” 慕容曌心下了然,那张小纸片应该是她的名片,而且刚好是从三痴盒里面拿出来的一张。 如果记得没错,她三痴盒里那一叠名片只用了一张,而且是给了谢华。 谢华来过这里?什么时候来的?来干什么? 又或者,是他把名片给了其他人? 慕容曌记起了那个外表花花公子实则非常痴情的男子,无数的疑团搅在一起,但没有能够去理清的头绪。 “所以你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写了封信?怎么不打电话?” “我家没有电话,村里的电话我不敢用,怕被别人知道。” 慕容曌看着懂事的小姑娘点点头,做事这么谨慎,是个心思通透的。 “怎么会怕别人知道?” 阳牧青也看过了信的内容,从那只字片语来看,这里发生的意外应该是人尽皆知的。 “我的想法和别人不太一样,但我才是对的!” 小苹果有些急切地说道,生怕面前两人不相信自己,身上终于有了一丝孩子气的执拗。 “不急,我们都相信你。” 慕容曌展露笑颜,露出一颗可爱的虎牙,安抚似地摸了摸她的头。 小苹果的双肩渐渐松弛下来,经过这一番看似多余的质问,她才算真正相信站在面前的两人。 “信里你写得挺简单的,可否将事情经过再详细说一下?” 慕容曌不经意侧过身,让视线飘离让人想要沉陷下去的水面。 小苹果大大方方先坐了下来,并示意让慕容曌和阳牧青也坐下来,看来是个不短的故事。 响马镇在若干年前,是个名副其实的“响马”镇,在交通不便的年代,这里称得上是“山穷水恶”,为了讨一口饭吃,许多乡民沦为山贼,专门打劫过路的行人,这才落了这么个不友善的镇名。许多年过去,这里再没有了山贼的影子,早年的山贼大多都进了黄土陇,要不也是大半截都埋进土里了,但老一辈还是喜欢讲一些当年山贼横行时的“光辉事迹”,作为新奇的枕边故事。 于是,响马镇的小孩子们尤其喜欢拉帮结派,从中可以看出一点当年各路人马占山为王的影子。 这几年镇里称得上是“孩子王”的有两位,一是小苹果提到过的黎青柱,另一是小苹果的亲哥哥江荃。 黎青柱是个孤儿,他爹早就病死,他妈挨不过苦日子就离家出走了,跟早就寡居的奶奶相依为命,听起来是个容易被欺负的角色,但村里小孩没人敢瞧不起他,更别说冷嘲热讽,因为他从小就比同龄人的个头窜得快,十三岁就快有一米七高,长得相貌堂堂,身体又健壮,打架可是从来没输过,有一次还去邻镇给村里被欺负的放牛娃出头,对方几个初中生,硬是没敢跟他硬碰硬,从那时候起,村里大部分小男生就认了他做老大,唯他马首是瞻。 直到江荃十岁那年,因缘巧合跟一个路过的江湖老把式学了几手,上山、爬树、赛跑都赢了黎青柱之后,他的“江湖地位”才被江荃分了一杯羹,有几个小弟改弦更张,成了江荃的跟屁虫。 好在黎青柱和江荃都不是耍狠好斗之人,除了约定每个月找个项目比试一下之外,黎青柱忙着帮他奶奶干农活,江荃则忙着考重点高中,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 至于每月比试的项目,那叫一个五花八门,从最平常的比试拳脚,到比谁摘下的辣椒更多,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他们每次的比试也是镇上孩子们的盛会,吆喝的,加油的,看热闹的,甚至还有学着大人们赌博下注的,当然他们也没钱下注,只能压上自己的零食或早餐。 直到两个月前的那次比试,黎青柱死在了幽潭之中。 之后,参与那次比试的其他五个人,除了江荃,一个个相继死在了潭里。 镇上人都说,他们那一次比试惊扰了潭底的黑蛟龙,幽潭开始吃人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最后的比试 听到小苹果这个明显离奇的说法,还没从炽阳村事件缓过神来的慕容曌有些哭笑不得。 “你们这里也很迷信?” 一个“也”字,小苹果不懂,阳牧青却是同样有些无奈。 “不是迷信,是真的,青柱死后的第二天,镇上的人都看见了,潭里有一条大黑蛟在游。” 小苹果的眉头皱得紧紧的,似乎有些心有余悸。 潭中有黑蛟,那不是怪谈吗? 慕容曌站起身,扯着阳牧青的衣袖,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两步,探身望了望幽潭,潭水幽深碧绿,无波无澜,连游鱼都不见一尾。 “你有看见黑蛟吗?” 她问阳牧青,自从慢慢涉足鬼域魔道,她开始明白一点——眼见不一定为实,很多时候,她看不见的事物,不代表别人看不见。 阳牧青摇摇头,他的确什么也没看见。 这个幽潭没有任何异常,照理说,最近死了不少人,应该多少有阴灵怨气徘徊,但此处干净得就像没有发生过意外或横死事件一样。 这种不寻常的平静,反倒显得有些不正常,但他暂时还说不出异常在哪里。 “就那天看见了,后来就不见了。” 小苹果小声争辩道,两只小手绞着辫子,牙齿咬着下嘴唇,生怕他们不相信。 慕容曌拍了拍她的肩膀,想了想,解释了一句。 “我们不是怀疑你,只是想要弄清楚整个事件,我们也不能光听你说什么,而是需要自己去寻找真相。” 小苹果使劲点头,表现得就像学校里最听老师话的学生。 “最后一场比试的情况,你哥有都告诉你吗?” “他什么也没说,但我都知道。”小苹果抬起头,眼里亮闪闪的,显露出孩子的清澈与无助,“因为那一天,我也在场,就躲在那棵树上,我哥知道。” 小苹果指了潭边的一棵大榕树。 瞧那枝繁叶茂的样子,遮挡一个单瘦的小女孩还真没什么问题。 “看不出你爬树那么厉害。” 慕容曌给出一个由衷的赞叹,自己小时候虽然横行霸道,但还真没干过爬树捉鸟的事情。 小苹果摸摸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那你把你看到,全部说出来,不要漏过一丝细节,照实说就好。” 慕容曌郑重其事地交代道。 “那一次比试是私密进行的,并不是平常那种公开的比试,那一个月他们其实已经比试过了,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还要比一场。” “我哥和青柱都只告诉了玩得最好的兄弟,我是偷偷跟着已经出来的,那天他们比试的内容其实很简单,丢了一个东西到潭里,然后青柱和我哥下水,谁先捡回来就算谁赢。” “他们水性都很好,平时在大河里游来游去的,比鱼还厉害,我哥还经常来黒蛟潭来泡澡,我以为比试很快就会结束,可是,我哥上来了,青柱却没上来,大家伙当时没当回事,因为青柱闭气功夫很好,想他也许是输了比试,所以暂时不想出来,我哥就先带着他两个兄弟走了。” “我在树上,又不想被他们发现,就想再等等,可是等了很久,都还没见到青柱,等他的两人开始急了,朝潭里喊了几声,还是没人应,他们就下水去找,然后就捞上了青柱。” “按照我们这的老方法,他们倒扛起青柱,绕着黒蛟潭跑圈,想让他吐出吞下去的水,回过气儿来,可是一点用也没有,青柱没有再醒过来,我有些怕,就爬下树,偷偷回家了。” “我哥知道青柱就这么死掉之后,就变得更不爱说话了,连我也不搭理了,只在青柱下葬的那一天,在潭边一个人跪了大半天,不吃不喝,我怎么劝都不行。然后,王强、李远、曾志林、汤小伟一个接一个死在了潭里,而且死的时候都穿上一件红色的新衣服,时间大概都是半夜,因为都是第二天早上才发现的。” “这些天晚上我都守着我哥,不敢让自己睡沉,他有几次晚上像着了魔一样要推门出去,都是我死死把他拦住,我知道如果不拦着他,他也会死的。” 小苹果说着开始抽噎起来,双肩耸动。 “我爸妈早就走了,我就我哥一个亲人了,我不能让他跟他们一样就这么死了!他死了我怎么办?” 听到这里,慕容曌和阳牧青都有些动容,这小女孩的早熟和戒备心,存在得并非没有道理。也难怪她会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给问灵所写信,然后天天盼着有人来。 “现在我哥都不能出门,虽然那次看见了黒蛟,不会把人命算在我哥头上,但这事情的源头,还是我哥和青柱的那一次比试,死了孩子的那些人家,不好去找青柱奶奶的晦气,有一段时间就天天来我家门口骂,骂的别提多难听了,现在镇上的人也不再来这里了,怕不小心就招惹了黒蛟潭里的吃人怪物。” “如果是黒蛟想害人,那应该是一口吞了,怎么会玩这些把戏?还给孩子们穿上新衣,牧青,你觉得可能吗?难道是黒蛟成精,显了神通?” 其实就慕容曌的内心而言,存不存在黒蛟,她都持有保留态度,或者是一条品种奇异的大黑蟒? “我下水去看看。” 阳牧青放下包,脱了外衣,不等慕容曌出口阻拦,跳入了潭中。 小苹果先是惊呼出声,接着怕得大哭起来,非常担心因为自己的原因让这个大哥哥就此死去。 “小苹果,别哭,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慕容曌将哭泣的小女孩拥入怀中,眼睛盯着阳牧青的身影消失之处,内心是真的没有太多担忧,阳牧青的话,大部分时候还是信得过的,没有九分把握,就不会下水。 至于那余下一分的意外,也不是人人都有“运气”碰上的。 第一百四十章 意外的发生 阳牧青其实并不是非要下水不可,不下水而能知晓水下情况的法子有很多。 但他感觉到了慕容曌发自本能地对这个水潭有所畏惧,而破除畏惧的最好方式不是带着她远远离开,而是自己跳进去,说,嘿,这一点都不可怕。 当然,这种隐藏的念头用光明正大的方式说出来,就是“快刀斩乱麻”。 解决困境最快的法子,自然是以身涉险,一探究竟。 正如小苹果而言,水潭深得有些渗人,一入潭,就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甚至有一种从阳间进入幽冥的错觉,回望水面,已是一片模糊。 阳牧青的水性还算好,即使不使用术法,闭气个五分钟也不成问题,但奇怪的是这黑蛟潭的水分子似乎比寻常的水要重个好几倍,他在没有抵达潭底之前就已经觉得身体有些承受不住,密度极大的深潭之水就像是给他裹了一层极紧的紧身衣,让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感觉沉甸甸的。 身体在不由自主下沉,就像有什么力量在拽着自己的双脚,这股力量并不是很强,就像是某种惯性使然。 水下并无水鬼,也没有不甘死去的孤魂野鬼。 似乎,像是闯入了一个结界。 恐怕潭底果真有些名堂。 阳牧青捏了一个闭气决,一鼓作气冲到了潭底,由于势头太猛,他的额头差点磕到潭底的巨大石块。 由于他已经适应了深水的黑暗,双眼又异于常人,因此潭底景象一览无遗。 潭底最显眼的是有一处黑洞洞的泉眼,此时如死火山口一样沉寂无声。 泉眼附近的空地上,扎着一排粗大的木桩,排成一个不规则五角星的形状,木桩之外栓着至少两指粗的铁链,刚好绕成一个圈,二者组成一个看起来有些怪异邪气的图案,最间摆着五个人形木牌,用一块重石压着,上面写着姓名和生辰八字。 阳牧青凑近观察,发现分别是小苹果提及已经死去的王强、李远、曾志林、汤小伟,以及她哥哥江荃。 这是一个简单粗暴的杀人阵法,本身没有什么高明,但这黒蛟潭是极度阴寒之地,如果祭阵之物够诚意,还真有可能牵动某种不知名的力量。 从目前的情形来看,这个阵法不但被启动,而且已经搭上了四条鲜活的年轻生命。 阳牧青好看的双眉皱在了一起,眼神现过一丝愤慨与悲悯。 这不是黒蛟作祟,也不是冤鬼寻仇,而是人为之祸。 逝者已矣,他能做的,只能抽出代表江荃的人形木牌,然后快速回到岸上,跟她们说明水底看到的一切。 但就在阳牧青即将触碰到那个人形木牌时,不远处那个原本寂静的泉眼开始咕噜咕噜响起来,一张透明的网如蛛丝一般从泉眼源源不断地涌现出来,无声无息向着他靠拢。 阳牧青是个何等警之人,这透明蛛网虽然没有显露杀,却已经让他产生潜意识的危感,他急速抽出别在腰上的“遂心”,如秋风横扫,反漂亮一剑,砍向意欲偷袭的蛛网。 奇怪的是,这“遂心”不说削铁如泥,但注入灵力之后,锋利程度堪比开锋铁剑,而且一旦遇上邪祟之物,更是所向披靡,可这一砍,却像刺进了棉花糖一般,不但没有破除险境,而且桃木剑还陷入了蛛网的纠缠之,挣扎不开。 整张蛛网已经全部从泉眼飘出,每一根丝线上都散发出幽幽洁白荧光,将阳牧青团团围住,并像蔓藤一样缠上他的身躯与四肢,将他身体的灵力与力气都束缚在身体之内,完全不得施展。 这不是什么鬼祟邪物,而是神器——玉织罗! “不,不行,我不能被困在这里……” 阳牧青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想挣扎着往上游,但身体却完全不同指挥,神志也逐渐不清。 “阿曌,不好意思,又要给你添麻烦了……” 阳牧青在完全失去意识而闭眼之前,默默在心里说了这么一句,里仍然紧紧拽着代表江荃的木牌。 玉织罗像是一个被仙人操纵的棉线一样,异常灵巧地将阳牧青一层一层地缠绕住,直到阳牧青浑身上下不再透出一丝一毫空隙,而像一个巨大的蚕茧一样黏贴在潭底。 仙器有残留的生,阳牧青不至于马上窒息而亡,但如果时间拖得太久,总逃不过一个死字。 随后,一根经脉状的血色管道从泉眼处钻出,如护士扎针,扎入了玉织罗裹成的蚕茧,直抵阳牧青的心脏处,就在即将刺入胸膛之际,一个蓝色封印在两者之间亮起,抵挡住了血色管道的攻击。 血色管道像章鱼的触角触及烧红铁板一般,极速缩了回去。 泉眼传出模糊不清的细微响动,不像人的声音,但也不似寻常野兽。 “咔嚓!” 蓝色封印由于刚才抵挡了一击,裂开了一道不小的缝隙。 如果外部的危再至,又还能抵挡多少次? 阳牧青这边的水深火热,慕容曌自然无法知情,但半个小时仍不见人影上来,连声呼喊也不见回应,不是阳牧青的做事风格,他从不会这样无端让自己担心。 于是,慕容曌心明白,水下极有可能出了状况,而且情况不容乐观。 “大哥哥怎么还不上来?是不是也……呜呜……” 小苹果早就憋不住,重新大哭起来,小脸上写满了内疚与难过。 慕容曌这次无法再装成个没事人一样安慰她,揉了揉太阳穴,掏出拨了一个电话。 她强行让自己沉住气,极有逻辑地用言两语交代了这边的状况。 电话那边的菩提子像尾巴被点燃的猴子,差点跳脚骂了起来。 “我马上到!要是我徒弟有个长两短,慕容曌,我跟你说,和你没完!” 慕容曌面无表情地挂了电话,从钱包里扯出一沓钱塞到小苹果里。 “帮我去找村里最擅长水性的人过来,就说只要将人捞上来,不论生死,我必有重谢。” 本站重要通知:请使用本站的免费小说app,无广告、破防盗、更新快,会员同步书架,请关注(按住秒复制)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一百四十一章 向死而生 菩提子毫不犹豫使用瞬移咒赶到了黑蛟潭,也不去顾及元苏是否跟他秋后算账了。 不过就凭元苏对阳牧青毫不掩饰的青眼相待,如果此时不是临时去处理一件棘手之事,此时保不定就跟自己一起赶过来了。 嫉妒呀,嫉妒。 但转眼又想到自己那个便宜徒弟此时生死不知,心境又完全转向另一种方向。 焦心呀,焦心。 黑蛟潭上空出现一个气流黑洞,慕容曌感觉到身边的时空景象似乎凝固了两三秒,之后,气急败坏的菩提子便出现在她的身边。 她之所以打发走小苹果,自然并不是指望她真的能找来救星。 这一来一回,黄花菜都凉了。 “多久了?” “37分钟。” 除了刚才瞥了菩提子一眼,慕容曌的双眼一直盯着平静如死水的潭面,一丝一毫的涟漪都逃不出她的细微的观察,她无比希望下一秒那个熟悉的面容就会出现。 然而潭面毫无波动,仿若一面冰凉的镜面。 菩提子无发可冲冠,语气谈不上友善。 “你怎么那么迟钝?拖那么久,人都要被你害惨了!” “37分钟15秒。” 被慕容曌这么一怼,菩提子只好压抑住内心的种种不满情绪,将外套一把扯下,如一尾回归池塘的鱼,毫不犹豫跃入了潭中,姿势娴熟且优美。 果然是一脉相承,虽然明显是不同性格的人,对待事情的处理方式却惊人相似。 慕容曌有些无语,更多的还是担忧,她的确应该相信菩提子的本事,放一百万个心才是,可面前那吞噬生命的幽深潭水似乎会将人的希望全部吸走一般,让人心荡神摇。 未知的潭底究竟藏着什么? 万一连菩提子也不敌,自己该如何自处? 好像自从身边有了阳牧青之后,自己原先坚守不放的东西开始一点点显示出它的虚无缥缈与遥不可及,让她开始有了那么一点动摇,看似无伤大局,实则很多都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具体哪里不一样,她说不上来,但如果此番阳牧青真的丧失在潭中,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反应。 所以,当阳牧青这个变数越来越超出自己的预期与掌控,自己是否也需要做出一些适宜的应对,一味固执己见并不是自己的风格,无论何时,永远选择最正确的处理方式,才是自己的行为准则。 慕容曌望向水面的眼神愈来愈冷,浑然没有平日里的半点温暖,俨然像是千年不化的寒冰。 菩提子本不擅水性,因此才下水就捏了闭气决,他的法力高出阳牧青不知几层楼,闭气决一生效,他浑身就像是打了最顶级的润滑油,连最细的水分子都透不过去,只有他所需的氧气才能进入气状的防护罩内。 潭水很深,越往下,水越阴寒,越往下,越不对劲。 菩提子的牙关开始打颤,浑身都透着一股沉积许久的冰凉,寒气入骨的滋味很不好受,他觉得自己甚至快要结冰了,恨不得施展一个火符将周围的潭水烧出一点点温度来。 菩提子暗自琢磨着,很快心底有了答案,潭底藏着的东西肯定不简单,毕竟这种纯净至极的阴寒,并不是普通的邪祟可以施展得出来的。 而且他之前放出五感六识感受过黒蛟潭附近的元素波动,并无鬼煞之气或魔息。 这只存在两种合理的解释:一,这次的对手很高阶,说不定是和元苏一个能量级的;二,潭底的东西根本就不是邪祟之物,而是别的什么。 想到这一层,菩提子立刻隐藏了自身的气息,不再像往常一样嚣张得连十里外的鬼物都望风而逃。 等他终于游至潭底,看清眼前的景象之后,更庆幸自己没有轻举妄动。 明显已经启动且已吸纳无辜生命的祭神阵。 神器玉织罗裹成的人形“蚕茧”。 菩提子掏出一串被元苏施过法术的玲珑佛珠在自己脖子上绕了两圈,然后蹑手蹑脚地游向玉织罗,侧耳倾听里面的动静。 有轻微的呼吸和心跳,但都极缓极慢,像是随时都可能会停止。 看来他留在阳牧青身上的封印效用已经没那么强了。 菩提子握了握拳,冷哼一声,心里气愤极了,恨不得马上揪出那躲在泉眼里的家伙,大战五百回合,然后将它的脊髓抽出来下酒。 然而眼下就是想想而已,阳牧青的生命体征已经如此微弱,容不得他意气用事。 如果阳牧青有机会见到菩提子稚嫩无赖的脸上此时此刻显示出的师长风范,定会默默感动到一塌糊涂。 菩提子从石底压着的几块人形木板中随意抽取了一块,从舌尖取了三滴鲜血在木板上画了一个替身符,连绵的灵力随着他的指尖在木板内的纹路中流动。 不多时,木板分离成一个个细碎的小块,在水中散成一个真人大小的虚体。 “速去,当下这人的灾厄。” 随着菩提子的一声吩咐,虚体如同活了一般,像与人打招呼一般,拍向了玉织罗。 这个虚体上有菩提子的气血,对玉织罗而言,是比阳牧青更好的滋补之物。 几乎是出于本能反应,玉织罗松开了一条缝隙。 菩提子看到了阳牧青的半张脸。 他满意一笑,这一条缝隙,已经足够他救人了。 一把不起眼的桃木长剑以雷霆之势,将这一条缝隙劈成了一道凶残的缺口。 菩提子触到了阳牧青的手指,这一次碰触,就是死与生之间的区别。 再一个瞬移咒,两个湿漉漉的人从半空中跌落在慕容曌的脚边。 第一百四十二章 深渊 “牧青,阳牧青,醒一醒!” 慕容曌憋了许久的焦虑化作泪水夺眶而出,她一把抓住阳牧冷冰冰的手,轻轻拍打着他的脸。 “咳咳……咳咳,他现在还醒不来,也死不了。” “还有多久才会醒?” 菩提子拼着老命将刚刚呛进腹腔的潭水吐了出来,化掉的雪人一般瘫坐在草地上。 接连使用两次瞬移咒,让他的精神力与体力都达到一个崩溃的边缘,实在没有心思与慕容曌再去逞口舌之快,否则以他的性格,绝对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他瞥了一眼慕容曌,然后露出一丝诧异的神情。 慕容曌脸上的担忧之情做不得假,实实在在是真情流露,菩提子是如何想的,她并不怎么关心,只是阳牧青来问灵所之后,自己有恃无恐,不管多惊险的案子都敢接下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李悬曾笑话她说像掉进了钱眼里,虽然她内心知道并不完全是这样,是为了更重要的事情,但屡次以来,每每以身犯险的,绝对少不了阳牧青。 自己或许对许多人无愧,但独独对阳牧青,是不是太自私了些? 慕容曌此时的眼神是说不出的复杂,复杂到涵盖着一些连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我以后会对你好一点的。 慕容曌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道,然后脱下针织外套,擦拭阳牧青身上不断滴落的水珠。 “大姐姐!大哥哥上来了吗?” 山坳的转口处,小苹果扯着一个中年男人的袖子跑了过来,速度称得上极快,中年男人的打扮看起来十分爽利,手里拿着一支长竹竿和一团粗绳,看来是小苹果搬来的“救兵”。 慕容曌连忙擦拭掉脸上的泪水,站立起身摆手喊道:“没事了,不用急!” 菩提子冷哼一声,不再看慕容曌,也没去关注来者何人,显然不想搭理眼前之事,给阳牧青号了下脉,确认无虞,便什么话也没留下,即刻消失了。 阳牧青的封印如果全部失效,之后的麻烦将源源不断,他不能在此处耗时间,得去找一些补救之法。 至于他这样来来去去是否会给平常人带来困惑,就由慕容曌去解决好了,而这黒蛟潭的隐秘力量,是阳牧青之前太轻敌才会中招,并不代表他与慕容曌两个人处理不了。 如果什么都要劳烦他这个师父出马,那他可就得好好与慕容曌谈谈工资问题了。 只是……去给慕容曌打工?算了,还是跟元苏混吧。 慕容曌眼睁睁看着菩提子消失,叹了口气,但没过多失望,毕竟她叫菩提子过来,就是为了搭救阳牧青。 既然人已经救上来了,他是走是留,自然不是自己可以去干预的。 何况他这么放心走了,说明阳牧青是真的没大碍。 小苹果和中年人走近,见到阳牧青仍旧活着,都松了口气,并觉得有些喜出望外。 小苹果左顾右盼,道:“刚才我好像还见到一个人,哪去了?” “一直就我一个人呐,没其他人了。” 慕容曌扮无辜状,手指绕着长发打转。 “我也看见了,一个年轻小伙子,长得跟个大姑娘似的。” 中年男人一边补刀,一边仔细查看着阳牧青的状态,翻了翻他的眼皮,看了看他的五官孔窍,有些奇怪这个人为何并无明显的溺水症状。 “你们……不会是看见鬼了吧?小苹果,你知道的,我们三个人一起过来的,你才出去那么一会儿,一路上可有见到来人?这人总不会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吧?” 慕容曌觉得自己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又上了一个台阶。 说到鬼,小苹果和中年男人就都选择默认,没有要继续追求的意思了。 最近这黑蛟潭如此不太平,若真有邪祟污秽之物出现,那也是完全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这是什么鬼东西!怎么写着江家老大的名字?” 中年男人发现阳牧青手中死死拽着的一个人形木牌,这玩意儿一般是跟诅咒有关系,上面写着的名字他居然还认识,于是更加诧异。 小苹果凑过去看,发现木牌上果真写着自己哥哥的姓名与生辰年月,似乎预示着浓浓的不详,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浑身都升腾起一股寒意。 “这个是从潭里拿上来的?我哥哥不会出什么事吧?” 小苹果潸然欲泣,恨不得马上就回家去确认自己哥哥的安危。 慕容曌这才注意到这个人形木牌,想从阳牧青手里抽出来观察,然而阳牧青虽然失去了意识,却将木牌拽得死紧,根本就拿不出来,只好作罢。 “放心吧,不会出事的,大哥哥应该是在潭里发现了什么,这木牌不管是有什么作用,现在既然已经归我们了,自然就不会再作怪了。” 小苹果闻言安定了一些,但马上又抛出另一个问题。 “大哥哥是怎么上来的?” 小苹果曾亲眼目睹黎青柱之死,对于阳牧青久入潭中之事尤为在意,虽然人都平安是最重要的事情,但两人遭受的不同结果让她急于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大哥哥受了伤,刚跟我说了一句话就昏迷不醒了。”慕容曌用最镇定的语气解释道,“具体是什么情况,得等他醒过来才知道。小苹果,可以先帮我们找一个休息的地方吗?” “可以呀,去我家就行,我家还有个空房间!绝对干净!” 马上被转移注意力的小苹果不再纠结事情的真相,满脑子都在想需要拿出被褥铺床、窗台需要擦拭、家里来客的话需要去买点肉菜等日常琐事。 慕容曌一见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盘算何事了,瞬间觉得有些温暖,又有些心酸。 太早懂事的孩子,只能说明生活没有给她太多优待,而是提前让她支撑起想要守护的一切。 “这位大哥,还麻烦你帮忙背下我朋友,之前我让小苹果给您的钱,就当跑腿的辛苦费了,不用还我。” 中年人一看就是个精明人,也没跟慕容曌讲客气,咧嘴一笑,一把将阳牧拖在自己背上,慕容曌小心地护着他,阳牧青这个大个子,论起重量来可不含糊。 小苹果蹦蹦跳跳在前面带路,看得出来心情十分高兴,在她单纯的心思看来,既然这大哥哥下了潭那么久还能活着上来,一定很厉害,说不定自己哥哥的命真的可以保住。 慕容曌的心情却没有半分轻松,她回头又看了一眼黑蛟潭,如同与深渊凝视。 第一百四十三章 囚徒 阳牧青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暮霭沉沉,慕容曌在不远处的凳子上睡着了,细长的眉毛微蹙,似乎梦到了不太如意的事情。 窗户没关,傍晚的凉风吹了进来,落下一层寒意,像打了一个非常随意的招呼。 阳牧青习惯性地先转动了一下手脚,然后发现自己手上拿着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由于抓得太紧,手掌有些酸胀,他转头一看,原来是从潭底带上来的人形木牌。 潭底那个凶横的祭神阵,究竟是何人所为? 而潭底的东西,居然可以自如使用玉织罗,分明不是鬼煞或魔道,而是半仙或堕神。 这回眼看又是个不能善了之局。 烦恼归烦恼,他欣喜地发现自己居然没受什么伤,转念一想应该是菩提子救了自己,否则常人是无法做到让自己可以安然无恙地从潭底离开,于是便不肯再乖乖躺着,轻手轻脚地从简陋却干净的床榻上坐起,抓起窝在角落里的一床毯子,盖在了慕容曌身上。 慕容曌似乎累坏了,睡得格外沉,对于外物加身没有什么反应。 阳牧青关上窗,将深沉的夜色隔在屋外,然后静坐在床上条理调理气息。 屋内寂静,只有微不可查的均匀呼吸声,阳牧青默默看着慕容曌,突然觉得有些满足,这样守护与被守护的姿态,似乎就是他们二人注定的命运。 鬼门关走了一遭又一遭,每次活过来的瞬间,都会第一时间看到她,真好。 不是求不得,而是无需求。 如果慕容曌此时睁开眼睛与阳牧青对视,察觉到那温柔目光中绵绵不断的坚定情意,或许她往后的决定会有所不同。 然而直到小苹果敲门送饭菜进来,慕容曌才迷迷糊糊醒过来,刚好见到阳牧青去接饭菜的背影。 “醒了呀?啥时候醒的?” 她伸了个懒腰,糅了揉被自己脑袋压得酸疼的手臂。 “刚醒。” 阳牧青一边打开小苹果拎过来的食盒,一边轻声答道。 “你们都没事吧?” 小苹果自然见到两个人都好好的,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想要确认一下。 “我本来就没事,牧青,你呢?” 慕容曌话语中还带着浓浓的鼻音,她拍了拍自己的两颊,想让自己还未彻底醒来的神识尽早正常。 “放心,没事。” 阳牧青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将菜碟端到慕容曌面前,又给她盛了一大碗白饭。 一盘辣椒炒肉,一个苦瓜炒蛋,还有一个茄子豆角。 由小苹果这个小姑娘炒出来,自然谈不上多美味,但下饭还是没问题的。 两个人都饿得不轻,因此谁也没有再多说话,都埋头扒着饭。 小苹果在两人吃饭时呆在在一旁守着,一副支支吾吾的样子,明眼人立马都能看出来这孩子有话要说。 慕容曌在解决完两碗米饭之后,终于觉得心满意足,放下了筷子。 小苹果人精灵眼神尖,转身跑去厨房泡了两杯热茶过来。 慕容曌笑着接过来,放了一杯在尚在细嚼慢咽的阳牧青面前,自己则吹啜着另外一边。 “有什么想说的,都说出来好了,我们是收到你的信才来这里的,虽然出了一点意外,但既然我们都没事,那问题就接着往下解决好了,你不用顾忌什么。” 慕容曌的和声细语无疑是最好的安慰剂,让小苹果内心敲着的小鼓安定下来。 “你们能不能去看看我哥?” 隐忍不住的抽泣声,说明小苹果这段时间的煎熬。 “我来你这里,就是想见见你哥的,毕竟那一次比试后,他是唯一的幸存者。” 慕容曌走过去,在小苹果面前蹲下来,掏出口袋里的纸巾为她拭泪。 “别哭了,小姑娘哭多了可就不漂亮了,相信我们,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 小苹果嘴上带笑,眼中噙泪,连连点头。 阳牧青也已吃完饭,习惯性拿起碗筷去厨房洗涤,不打算打扰这一对大小姑娘的交谈。 然而,他一出门,就发觉不对劲,这个屋子,有一股强者留下的气息。 好在这股气息是善非恶,否则想要袭击他并非难事。 而且,他可以感受到,这股气息与寒潭中的力量并非一路,反而有点相生相克的意思。 他记起被自己带出黑蛟潭的人形木牌,如果不是这股守护的力量,江荃或许早已凶多吉少吧。 江荃的房间在二楼,小苹果拎着一个另一个小食盒上楼,阳牧青与慕容曌紧随其后。 房门被反锁着,小苹果先是敲了敲门,然后掏出钥匙将门打开了。 “吱呀——” 先扑鼻而来的是房间的独特味道,不算特别难闻,但夹杂着潮湿、汗臭和久不通风的凝滞,自然也称不上好闻,几乎光凭味道就可以判断出房间的主人已有许久闭门未出。 房间不大,地板上到处都是翻开的书籍,一个单瘦的男孩坐在一个低矮的书桌前,借着并不明亮的台灯,正拿草稿纸演算着什么。 见有人来了,男孩也不抬头,似乎已经如痴如醉,只能见到他如同鸡窝般杂乱的头发。 “哥,我找到帮我们的人了!” 小苹果的声音很轻,似乎生怕吵到男孩,然后更是放轻了脚步,将食盒轻缓地放在男孩面前。 江荃闻言抬头看了来人一眼。 于是慕容曌和阳牧青都见到了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浓重的黑眼圈以及死鱼一般的眼神。 配上江荃偏白的肤色,的确很有活见鬼的效果。 “我们没钱。” 江荃开头讲的第一句话让二人哭笑不得,小苹果却是激动得要哭的模样。 要知道江荃自从黎青柱的葬礼之后,就再也没有跟谁说过话,即使是跟自己,也是凭着默契维持生活,没有只字片语。 “我们这次免费,你先吃饭,我们等会再聊。” 慕容曌望着神色淡漠到近乎无情的江荃,心底升腾起一种这个男孩隐藏了太多心事与秘密的微妙预感。 江荃没有再给任何回应的言语或者眼神,只是推开书吃饭的动作,让三人知道他听了进去。 而他伸手的动作,也让慕容曌和阳牧青看清楚他细瘦的腰上系着一条麻绳,这条麻绳的另一头是不远处的床脚,密密麻麻绕了好几圈。 江荃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出于何种原因,已经成了这间小屋的囚徒。 第一百四十四章 守护者 江荃吃饭的速度堪比龟爬。 “味如嚼蜡”这个词语被他演绎得淋漓尽致,仿佛他咽下的不是包含人间烟火的食物,而是一堆用来维持生命体征的不明物质。 慕容曌默默地别过脸去,不想把眼前的一幕印进自己的脑子里,以免影响自己今后的食欲。 太概,浓烈的喜欢或者厌恶,无礼的挑剔或者赞赏,都是包含着人类七情六欲的情绪,唯独绝对的淡漠,是一种非人的情感,而是近乎植物的特征。 江荃病了,而且病得不轻,病得不在身,而在心。 阳牧青望着如同困兽一般的江荃,内心的情绪也很复杂,他还是不能像慕容曌一样,凡事先跳出去看解析问题,而是喜欢去代入,去感受,却帮局中人进行解释。 何况,在江荃身上,他似乎还能看到过去某个时间段自己的影子,一个极度敏感的,以一己之力与外界为敌,却又实际上缺少武器不知所措的少年。 “你为什么要把你哥拴起来?” 慕容曌觉得还是小苹果比较好沟通,而且,按照常理来判断,眼前就是一副精神病人被家人看管起来的场景,还是问家属会得到更准确一点的答案吧。 “是,是我哥……让我做的。” 小苹果此时更像是一个无助的小女孩,露出符合她实际年龄的惶恐表情,她甚至不敢抬头看慕容曌,因为慕容曌的问话含有一定的指责性,让她不自觉紧张起来,两只手也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是吗?” 慕容曌的语气悠扬,转而望向憔悴不堪的江荃。 “是。” 江荃总算将一小碗饭菜扒拉完了,他说话时也艰难地转了个身,刚好与慕容曌对视,语气中有股按捺不住的狂躁,似乎只要对方再多说一句话,他就会冲上去咬破对方的喉咙。 危险的气息,死人一般的眼神,但如果仔细去分辨,会发现这潭死水的底部尚有一线生机。 慕容曌突然想起自己早年接待过的一个失眠病人,那个多年失眠的郁躁男人都不及眼前的江荃狼狈,同时,她发现江荃脚边有一个闹钟,从斑驳程度来看似乎已经使用过多次。 “你先小睡一会,两个小时,放轻松,我们两个会守着你,保证你和你妹妹都不会出事。”慕容曌一字一句地说着:“如果你不配合,我就要使用催眠术了,绝对不是唬你。我们接下来要一起去办点事,我需要你积蓄一点体力。” 慕容曌一下子说这么多话,江荃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似乎慕容曌这一段话对于他来说有些理解困难,他必须一个字一个字拆分,然后又重新组合,然后才能理解话语的含义。 就在慕容曌准备指使阳牧青去取怀表的时候,江荃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 “有把握?” “八成。” 慕容曌本来想说十成,但又觉得这样说,这小子不一定领情,反而可能将自己当骗子,于是临时改了口。 “哼!” 江荃冷哼一声,显然对于“八成”这个说法也不太买账。 阳牧青取出写有他名字的人形木牌,轻轻放在他的桌上。 “我去过黒蛟潭,拿到了这个。” 然后他又点了一盘安神香。 “我知道,这个屋子有守护者的防护。” 之后他拿出随身携带的桃木剑“遂心”,放入了江荃的手中。 “我们可以赢。” 阳牧青的动作和语速都不快,江荃听懂了,紧紧攥住桃木剑,趴在了桌上,沉沉睡去。 果然,如慕容曌所料,江荃的状态是强弩之末,他一直经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几乎已经快到精神崩溃的边缘,他的冷漠、无感、易怒、暴躁、执念都是外在的表现,也不知这些日子他是如何独立支撑过来的。 慕容曌看了一眼虽然早慧却仍不够强大的小苹果,有这样的牵挂在世间,江荃才有必须要活着的理由。 小苹果眼中的哥哥早已无法与人正常交流,见到此情此景,兴奋异常,事情在好转,或许不久后,她和哥哥就可以像从前那样相依为命生活了。 她激动地握着慕容曌的双手,想要说些感激的话,又怕吵醒好不容易安睡的江荃,只好用表情来表达。 好在慕容曌全都看懂了,她轻轻拍了拍小苹果的手,亮了亮自己的两侧虎牙。 安神香不仅对江荃有用,慕容曌渐渐也有了浓烈的睡意。 在向阳牧青投过一个询问的眼神,并得到点头确认之后,慕容曌和小苹果相互依偎着见周公去了。 两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阳牧青提前将安神香掐灭,并调了个闹钟,准时将三人叫醒。 对于江荃而言,两个小时的睡眠并不能挽救他这段时间的精神力透支,但整体状态看起来比之前好多了,表情和眼神都稍微有了一点人气。 慕容曌接过阳牧青递过来的茶水,轻啜一口,润了润嗓子。 “首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收到了你妹妹写来的信,对这里发生的事情产生了好奇,也想帮帮她,所以就过来了,没有抱什么别的特殊目的,我叫慕容曌,他是我的助手阳牧青。” “嗯。” “我有几个问题想问。” “好。” “你为什么要栓住自己?” “我越来越不能控制自己,小苹果力气不够,总有一天她会拦不住我,那一天,我就会死。我不能死。” “你们那次,为什么会增加一次比试?” “青柱提出来的,那个月的比试他输了,我以为他是不太服气。” “那天你们扔进潭中又捞上来的东西是什么?” “是这个。” 江荃打开书桌抽屉,拿出一个单手可握的小金佛。 阳牧青接过小金佛,立即感受到一股至寒至暖的气息,两股气息交缠,似乎正在争斗。 “这是你的,还是黎青柱的?” “我的,也不是我的,是之前教过我功夫的一个叔叔留下的。” “方便告诉我们他的名字吗?” “他没告诉我。” 江荃说得并不信誓旦旦,但慕容曌能分辨出他没有说谎。 “你们去比试的六个人,其他五个人都死了,你知道吧?” “知道。” 江荃的音调又开始阴沉起来。 “黒蛟潭里面,有黑蛟吗?” “有。” “啊?!” 第一次听到这个答案的小苹果大受打击,她一直坚信黑蛟潭出现的并不是真的“黑蛟”,因为如果黑蛟真的存在,那么镇上乡亲们所谈论的就可能是事实——他们的比试惹怒了黑蛟。 “最后一个问题,牧青,你来问。” 阳牧青若有所思地放下小金佛,黑蛟潭中有厉害角色是毋庸置疑的,但是不是真的黑蛟,还有待商榷。 “潭底的阵法,你那次下潭的时候有见到吗?” 江荃的牙齿将嘴唇咬得泛白,片刻之后,点了点头。46 第一百四十五章 叩窗 看来这不会是最后一个问题。 慕容曌和阳牧青对视一眼,江荃这小子果然知道很多,得慢慢把内幕信息挖出来才行。 “你认得那个阵法?” “认得,怪大叔走的时候,说一旦见到那个阵法,一定要保住自己的命。” “你说的怪大叔和黑蛟潭中的‘黒蛟’有关系吗?” “没……没关系。” 江荃的眼神变得有些闪烁,脸上也有点不自在起来。 “江荃,你应该已经知道光凭自己的力量是解决不了这个问题的,如果你再不坦诚相告,我们的八分把握就会变成一分都没有哦。” 慕容曌的语气仍旧温柔,话语中的威慑力却十足,阳牧青的身陷险境让她内心已有震动,如果这件事太过麻烦,这小鬼又不配合的话,她不排除自己有撂担子走人的可能性。 小苹果和江荃都是揣着一颗敏感的心长大的孩子,尤其是小苹果,完全将慕容曌和阳牧青二人当做救命稻草,此时感受到慕容曌发自心底的不悦,愈加惶恐。 “哥,你都说了吧,快说啊。” 小苹果可怜兮兮地拽了拽江荃的衣角。 江荃望着小苹果瘦削了更多的小脸,有些于心不忍,他知道妹妹有多担心他,可有些事他的确无法跟她分享,所以他宁可愿被镇上的人误会和迁怒,也不愿分辩几句。 “不想说,就不说。” 阳牧青打了手势,让慕容曌稍安勿躁,他熟悉江荃的这种倔强,有些事情,或许不必亲自说出口,他们自然可以从线索中推知一二。 刚才拿到那樽小金佛的时候,他已经猜到了对方的身份,只需要跟菩提子再确认一下即可,那个人选中了江荃,必然是看中了这个孩子骨子里的顽固与凶狠,他没有必要强行打破这种局面。 以静制动,求生不求死,江荃已经做得够好。 接下来,就交给他好了。 江荃听到他替自己解围,递过去一个感激的笑容,但他实在太多天没有正常与人交流了,因此笑容十分僵硬,就像脸部抽搐了一样。 闹钟“叮铃铃”响起来,指向十二点。 就在房间内的气氛终于缓和了一点之后,窗户外面传来了拍打的声音。 拍打的声音很有节奏,就像是有几个人在轻扣窗门。 江荃的房间在二楼,虽然不算高,但窗外没有任何可供攀爬之物,一般人不太可能此时在外面敲窗。 如果不是人,那倒是有可能的。 在昏暗灯光的照耀下,窗外似乎出现了几团不明光影。 “江荃,再来比一场!” “大哥,走的时候记得叫我!” “荃哥,你可加把劲,别让我输了。” “江荃,你跟我青柱哥比起来,差远了!” “荃少,要是你赢了青柱,敢不敢跟我比一场?” “……” 往日里最亲切的声音,此刻却成了催命一般的恶毒之语。 “啊!” 江荃神色大变,狂叫一声,将头埋进书本中,整个人像筛子一样发抖。 又来了,又来了! 每一个晚上的午夜时分,这些鬼影和鬼语就会按时前来报到。 阳牧青看得很清楚,也听得很清楚,却没有任何动作,因为窗外的“鬼”并不是真正的鬼物,而是一种术法,将人死前的某一段影像剪辑下来重放。 而且这种强势的术法就像高人请下的雷霆一般,已属于某种自然现象,就像风声雨声,没有下完之前,是无法凭借外力制止的。 随着窗外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凄切,江荃的整个人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马上就是要被吸出窗子一样,好在他腰上的绳索系得够紧实,还可以勉强对峙。 阳牧青张开长臂,将江荃护在怀中,轻抚着他的背,用清淡的语气说道:“不用怕,只是把戏而已,这么多天,它们从未进房间来,不是吗?你不会有事的。” 慕容曌和小苹果面面相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只是小苹果的眼神中全然都是迷茫,慕容曌的眼神中却又一些了然。 她们都听不见窗外的响动,这也是江荃对小苹果有苦难言的原因之一。 大约一刻钟过后,窗外的不明光影消失了,那些仿佛来自冥界的声音也不再响起。 江荃在阳牧青的安慰中逐渐平静下来,身体不再摇摆,但其细瘦的腰上肯定又多了几条勒痕。 刚才发生的事对小苹果震撼最大,平时这个点,她早被哥哥赶回自己房间了。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自家哥哥的突发异状,此时仍旧有些后怕,于是慢慢挪到江荃身边,将小脑袋靠在他的肩上,似乎想要索取一点安全感。 阳牧青也朝慕容曌露出一个劝慰的清冷笑容,示意她不必担心,也不必多问。 “如果,你相信我,就解开绳索,来做诱饵如何?我来会会它。” 江荃从阳牧青的眼中看到了感同身受,这个人,洞察了一切。 他的心里涌上一股久违的感动,并重新燃起了斗志,脸上也渐渐恢复了镇定与坚毅。 “好,希望你能说到做到。”46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夜奔 在江荃解下绳索之前,阳牧青认真做了一些非常必要的准备工作。 首先,是处理慕容曌这种不嫌事大的主。 “阿曌,这次行动我们要启用隐身符,就是之前菩提子用过的那一种,所以你不能一起,明白吗?” 慕容曌有些惋惜地点了点头,同时心里狠狠地鄙视了菩提子一把,这种要“坦诚相见”的隐身符,真是不是十大最违背人性的发明吗?亏他还冠着一个大宗师的头衔…… 阳牧青倒不是嫌慕容曌麻烦或者事儿精,而是发觉她似乎对水潭之类的颇为顾忌,他不想让她再有不愉快的经历。 这份心思慕容曌未免会领情,但他已帮她做了这个小决定。 只要问灵所正常营业,会有更多光怪陆离的现象发生,不差这一桩。 接下来,是搞定兄萝莉小苹果。 “小苹果,我会尽全力保护你哥哥周全,你也在这里等着。” 阳牧青坚决而认真的侧脸,让旁观的慕容曌觉得有点帅气,这小子的侧颜真不赖呢。 小苹果看了一眼精神状态比之前好太久的哥哥,犹豫了一小会儿,最终还是点了头。 再然后,解下江荃武装的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为了让绳索发挥最好的束缚效果,绳索几乎是深深嵌入了皮肉之中,勒出青紫的痕迹,一条条触目惊心,而且几乎是绕一圈就打一个死结,拆都拆不开,只能用剪刀顺着皮肉小心翼翼地割开绳索。 等到最后一个死结被隔断,江荃的身体明显失去了重心,往书桌方向倾倒,还好阳牧青眼疾手快捞住了他,而阳牧青自己额头上也渗出不少细汗,都顾不得去擦拭。 “小苹果,你扶着你哥在房间里走一走。” 慕容曌见江荃的情形,真的有些担忧他是否能够好好出门。 小苹果“嗯”了一声,赶忙搀起江荃的一只手臂,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撑起来,好在江荃本身就比较细瘦,这段时间更是清减了许多,倒也不需要其他人再帮忙。 小房间虽然不大,但比江荃平时的活动范围大多了,走了几圈下来,江荃觉得自己的腿脚灵便多了,但也气喘吁吁,露出了体力不支的苗头。 “你现在身体这么虚,行不行呢?” 慕容曌说得十分真心实意,但在江荃这个纯爷们听来可不是这么一回事,他毫不客气地瞪了慕容曌一眼,咬牙切齿说道:“行!” 只是去当个诱饵而已,又不是要与湖里的妖怪大战八百回合,有什么不行的? 江荃想,她更应该去关心下自己的属下“行不行”才对,他才是对战的主力好不好! 而慕容曌就像看穿了他的内心潜台词一样,冲他摆摆手。 “哎呀哎呀,放轻松,放轻松啦,有阳牧青出马,妥妥的!” 这句临时夸下的海口让阳牧青面上一红,毕竟就在不久前,自己才被菩提子像小鸡一样拎出深潭。 “好像……来了!” 江荃小声说道,他的拳头攥得死紧,上下眼皮微微合敛,摆出一副严阵以待的姿态。 没有了绳索的捆束之后,他有些没有安全感,却不肯表现出内心的惧怕。 阳牧青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说道。 “你先跟随它的指引而去,我随后就来,你会看不见我,但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江荃点点头,不再抗拒这股牵引之力的召唤,像一个牵线木偶一般从三人中间穿过,推门、下楼、再推门、然后径直朝黑蛟潭的方向走去。 只是他的神识还很清醒,并没有被对方所迷惑,不时地回头,寻找着阳牧青的身影。 “你们就在楼上呆着,哪儿也别去。” 阳牧青拿出一个小巧别致的信号弹放入慕容曌手心。 “如果遇到紧急状况,就放了这个信号弹,我和菩提子都会有感应的。” 然后不等慕容曌说些什么,他就急匆匆下了楼,然后在走出大门之前,将隐身符贴在了胸口位置,于是便与夜色完美地融为了一体,再也找不出一点轮廓或者气息。 江荃此时就像是一个局部麻醉的手术病人,脑子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四肢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牵引着一直往前走去,他知道尽头必定的黑蛟潭,也不然有什么已经等候他许久,久到快要失去耐心。 那个话不多的俊逸男子此刻真的在自己身边吗? 环视四周,全是无差别的黑暗,看不出一点蛛丝马迹,这让已杯弓蛇影许久的江荃极不适应。 就在他决定要做点什么或者说点什么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拍了拍。 熟悉的力道与温暖,和小楼上的鼓励如出一辙。 江荃苍白瘦弱的脸上开始浮现出笑意,压抑不住的那一种。 被留在小楼上的慕容曌觉得有些无聊,又没有睡意,见小苹果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打算再开导开导她。 “你还是很担心吧?” “之前我哥说过,就算把他手脚都绑住,也不能让他离开这里,我……有些担心。” 小苹果不自觉将右手大拇指放入嘴中吮吸,十足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少女。 “我怕……自己会不会做错了,然后让你们几个都遇上危险……” “你没错,你哥的状态已经很糟糕了,如果我们不来,他也支撑不了多久了。最可怕的不是身体的衰弱,而是精神力的崩溃,你刚才也看到了,他遇到了一些我们无法看见听见的事件,那才是真的危险。” 慕容曌挪了挪位置,拍了拍小苹果的脑袋,将其按到自己肩膀上。 “乖,再睡一会儿吧,他们很快就会回来了。” 慕容曌轻轻哼起一种悠扬缠绵的曲调,像未知古老部落的摇篮曲。 小苹果感觉到眼皮越来越沉重,最终妥协闭上,双睫飞翘如蝶翼。 这是个寻常的夜,响马镇和平常一样陷入了深眠。 唯独一处简陋的平房,有扇原本紧闭的窗户悄然打开,似乎想要望穿这浓浓夜色,看到其中某处。10846 第一百四十七章 局 深夜时分的黑蛟潭称得上十分神秘且美丽。 无波无澜的水面上一轮完完整整的倒影,比天心高悬的那一个银盘毫不逊色。 极度的静谧让树叶的簌簌声显得轻灵而动听。 极度的黑暗让被月光照亮的湖面荧荧如宝镜。 如果不是水面上伫立着一个阿拉神灯妖怪一样的虚影,这副画面会更加完美。 它像一个被泡发了的巧克力中空球,头上有着蓬莱的毛发,正中间长着两只可笑的“鹿角”,两只眼睛像鱼眼睛一样鼓鼓地往外翻,嘴巴如同一条缝咧至耳根处,看上去不算凶恶,甚至有几分滑稽。 **裸的上半身精光光什么也没穿,粗如水桶的腰际藏在水下,分辨不清下半身的模样。 江荃不知道是神经比较粗还是反应比较迟钝,见到眼前一幕的时候,表现得十分沉静,连眼睛都没有眨。 阿拉神灯妖怪对他的表现似乎很满意,一双鱼泡眼隐有笑意。 “释黑白的眼光还真不错,随便挑一个人都能撑这么久。” 江荃神色不动,丝毫不觉得被它夸奖有什么值得自豪的地方,只是扑捉到一个对自己有用的信息——原来那个怪大叔叫释黑白,自己得好好记住他的名字才行。 在一旁隐身的阳牧青也没什么震动,毕竟这个名字早就在他意料之中。 “你真……难看。” 江荃知道阳牧青就在身边,于是也不怎么害怕,小孩子心性一起,有些恶心让自己害怕这么久的怪物长这么丑陋,忍不住逞了一时之快。 说完之后,他知道自己失言,连忙捂住了嘴,然后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嚯嚯嚯,现在的小娃娃,真的一点都不可爱。” 阿拉神灯妖怪并没有生气,只是“鹿角”抖动了两下,随着一阵黑雾升腾,原先的“巧克力球”已然不见,出现在江荃面前的是一个英挺黝黑的长发男人。 一种远古的、纯粹的、有震慑力的男人味道。 它盘丝般的长发漂浮在泛着冷光的潭面上,显出几分鬼气森森。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轻苍。” 它遒劲苍白的手臂倏忽变得像竹竿一样长,伸向呆滞伫在潭边的江荃。 “变成这样不难看吧?所以,你可以被我吃掉了吗?释黑白用你困住我五年,早已是极限,娃娃,这就是你的命。” 江荃望着朝自己越来越近的手臂,终于有了一点反应,惊惧着开始挣扎,可那股力量仍旧牵引束缚着他,丝毫动弹不得。 “救……” 他将手伸向两侧,企图抓住他可以依仗的那股力量。 一柄短小精悍的桃木剑毫无征兆在半空中出现,带出撕裂空气的破空之音。 那双手还未挨着江荃的衣角边儿,就已然成了断手。 轻苍没有惨呼,也没有惊吓,仿佛只是不小心被人撞了一下而已,有些失神懊恼。 它一边若无其事地重新变出一双一模一样的手,一边轻飘飘地说道:“朋友,既然都亮兵器了,不妨现身吧,你并不擅长偷袭,不如光明正大打一场比较痛快。” 直白的邀战,带着不容人拒绝的威严。 “开花……开花了!” 江荃终于不再冷静,因为他看到那双断手落地之处,血肉迅速与土壤融合,原本已显萧瑟的草皮齐刷刷开出只有初春才有的花苞来,迅速绽放,又迅速枯萎。 一切只在电光石火之间。 这便是生命之力。 阳牧青皱了皱眉,心中的猜测基本上已经得到了验证。 不管是释黑白的身法,还是轻苍的身份。 他虽然没有听说过轻苍这个名字,但听说过出自不释门的门主首徒释黑白在七岁那年用计制服过一条半仙之体的黑蛟,如今释黑白已经是四十又二,五年前正是江荃十岁之时,看来他那时重新回到了这里,而且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用江荃再一次牵制住轻苍。 释黑白之所以很有名气,除了小时候那件壮举,那因为他是“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典型,经常被各大门派用来做教化徒弟的反面教材,释黑白进入少年之后,不管是灵力还是功力都表现平平,以至于即使他是门主首徒,不释门的门主位置也被他师弟轻易越位代之。 自此之后,他便云游在外,从未回过不释门,道上也不曾听到过有关他的奇闻轶事,这个名字已经被人们渐渐淡忘,倒是阳牧青由于菩提子的关系,与他打过几次照面,对于他的常用功法比旁人更清楚些。 不释门的门规是“以杀止杀”。 眼前一直表现很温和的轻苍,许多年前定然是杀人不眨眼的角色。 轻苍不知道阳牧青此时心思百转,等了一阵,没见他现身,便有些不耐烦,面色也不善起来。 江荃被紧绷僵硬的气氛所感染,呼吸得小心翼翼,他夹在两者之间,的确有殃及池鱼的危险。 他此时已不害怕自己的生死,只担心自己的死,会带来不好的后果。 “你非要杀他不可?” 阳牧青理清了思路,收起隐形符,大方现出了身形。 见到阳牧青的那一瞬间,眼神一直如猫戏老鼠的轻苍,露出一丝猎人的兴奋来。 “原来是你,上次真可惜,被你逃了。” 轻苍的眼神完全从江荃转向阳牧青。 “如果是你,他杀或不杀,就没那么重要了。” 轻苍跃身一跳,以老鹰抓小鸡的姿势,一把抓起阳牧青的双肩,潜入深潭中。 它跃出潭面的瞬间,江荃清楚地看到它的下半身。 那并非人类的双腿,而是带鳞爪的粗黑蛟尾。89129 第一百四十八章 对峙 江荃眼见着阳牧青与轻苍一起消失于潭中,惊惧交加,大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却不是因为担心阳牧青的安危,而是因为刚才那一闪而过的蛟尾,似乎牵动了他大脑深处的某个角落,原本已紧锁的记忆有了重启的征兆。 江荃头痛欲裂,只好抱头蹲下,企图压抑住内心翻腾起的强烈不适与恐惧。 记忆中的某处闸门被打开,彼方是一望无尽的黑暗,仿佛可以听到恶枭的叫唤。 黝黑的肤色、英挺的五官轮廓、猎人一样的眼神、怪异的长发、不合时宜的蛟尾…… 明明是从来没有见过的模样,为何自己有一种说不出的眼熟和本能的排斥? 为什么自己并未真正见到黑蛟,却一直坚定黑蛟潭里面有黑蛟存在呢? 甚至比响马镇上的所有人都坚定这个认知。 难道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 他曾见过那个半人半蛟的怪物? 江荃停止了捶打自己脑袋的举动,强忍着针扎一般的疼痛,努力回想往日的一些记忆片段。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一点连不上呢? 是五岁那年发烧到昏迷不醒? 是八岁那年深度中暑而休克? 是……十岁那个午后遇见了那个怪男人? 这边江荃在苦思冥想,那边阳牧青已做好了做一番殊死搏斗的觉悟。 而且,如果此时出现的轻苍不是虚体,而是被束缚在潭底的实体,他恐怕早已无任何还手之力了。 轻苍战斗的方式非常简单粗暴,没有玩任何花招,而是将真身全部显现出来,将阳牧青死死缠住,而且缠得极为有技巧,完美地避过一些要命之处。 毕竟这个年轻人的血肉对他而言是顶好的补药,若有损坏就可惜了。 只是他在这满腔“怜香惜玉”的心思,阳牧青全然没感受到,反而觉得眼前黑蛟的血盆大口实在是腥臭难闻,原本被慕容曌治理得差不多的洁癖再度发作,他感觉到从脚底心到头发丝儿没有一寸地方是好受的。 “混蛋,多久没刷牙了?” 任阳牧青脾气再好,也忍不住抱怨一句,何况在除慕容曌之外的人面前,他脾气也算不得顶好。 轻苍也不知是浑不在意,还是不想理会他,自顾自缠得很起劲。 阳牧青的脸色本就因为冰冷的潭水浸润得十分苍白,这会儿更白了,捏着鼻子掏出一早准备好的破境符,却不是指向轻苍,而是贴在了自己的前额和胸口,顿时灵台一片清明,被紧紧束缚的感觉也消散了不少。 这黒蛟潭是轻苍的地盘,早已被设下重重结界,阳牧青已发觉自己上次之所以那么容易中招,也是没有念及这一层的缘故,而且半仙的结界,比寻常之辈厉害太多。 “好小子,临危不乱。” 轻苍见自己的结界已经被他从内而外破得差不多,恢复半人半蛟的模样,在水下与阳牧青对峙。 “再来试试这个!” 他手上拿着的一团发光的蛛网状事物,正是曾让阳牧青大吃苦头的玉织罗。 阳牧青从容不迫地收起从不离身的桃木短剑“遂心”,脸上丝毫没有怯场的表情。 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但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的人,绝不会是他阳牧青。 即使菩提子是个极不靠谱的师父,但在教学之时还是极为严厉,要求也是极为严格。 即使阳牧青也许并不算一个可以光耀门楣的徒弟,但也肯定不至于让菩提子觉得丢脸。 “噌!” 剑刚入鞘,阳牧青已然行动起来。 只见他在潭水中如履平地,急速如飞,以五行罡步将轻苍锁死在“火”方位,并催动全部的念力缔结火印,他浑身的衣衫在冰冷的潭水中竟然兀自燃烧起来,数道炙热的气流随着他的身体移动袭向轻苍。 纯念之火,以身结印。 每一道都如剑、如刀、如矛、如箭,掺杂着阳牧青最浓烈的杀念。 轻苍即使本是半神之体,但困在寒潭多年,便如大多数不可见天日的阴冷之物一般,极为畏惧火焰与炽热之物,此时阳牧青全力一袭,他居然没能避开,上身增添了数条被烈焰焚烧过的黑印。 最惨的是玉织罗,居然被这把纯念之火焚烧殆尽。 对此,阳牧青本人也有些诧异,虽然他蓄势已久的这一击威力十足,但按照常理来说,玉织罗这等仙器,应当完好无损才是。 轻苍失了玉织罗,却顾不上心痛,双手大开大合,粗黑的蛟尾盘旋舞动,瞬息之间,黒蛟潭的潭水被迅速搅动,形成一个大大的漩涡,毫不费劲将阳牧青卷入了漩涡中心。 阳牧青觉得自己像是进了一个巨型洗衣机,浑身上下被急速旋转的潭水割得生疼,对于这样的非自然之力只能选择顺势而为,将自己的行动方向调整到与漩涡流动的方向一致,这样子急速旋转,不但头昏脑胀,而且自身具备的种种技能也没了用武之地。 “怎样?滋味好受吗?” 轻苍眼见阳牧青的狼狈样,不禁幸灾乐祸,蛟尾搅动得更加卖力。 将猎物甩晕,然后叼回洞穴慢慢享用,他已经许多许多年没有做过这样不高级的狩猎了,但有时候,最原始的方法,反而可能是最有效的。 阳牧青痛哼了一声,按兵不动,他不是不能强行抵抗,只是作为凡胎**,要有保护自己肉身的觉悟,否则,即使最终赢了战役,肉身也会尽毁。 第一百四十九章 饵 “剑起!” 阳牧青做了一个甩掷的动作,朝上方抛出桃木短剑“遂心”,只见这短剑犹如在水中劈开了一条不可思议的通道,径直冲出潭面,飞腾到半空中间,震动作响,宛如鹤鸣。 “轰隆隆——” 这一声剑鸣牵动天空中的浓黑乌云,竟然真的引来了一阵雷声。 天边的云层中,同时传来了一声鹤鸣,像是呼朋引伴,极为兴奋,接着一道闪电般的白光横贯中天,将骄傲挺立在空中的“遂心”染上一层暗影浮动的光华。 “借剑!” 阳牧青稳定了剑势之后,顺着漩涡的方向将自己旋转的速度加大了一倍,借着巨大漩涡的惯性将自己从水流中央抛出来,双足在水面轻轻一点,跳跃至半空中接住了自己的剑。 “注符!” 乌衣门所学向来很杂,虽然以鬼道之术闻名,但降魔斗仙之术亦有所长,尤其是菩提子接任门主之后,不管什么旁门左道的法术都敢练上一练,说不上博采众长,但也算融会贯通了。 这一道通杀符,正是菩提子闲来无事之时,专门针对鬼、魔、仙三道术法之短而自创,取名“通杀”,虽然狂妄了些,却也说明这道符用途之广、符术之妙。在此道上,阳牧青还是真心觉得菩提子是个天才,不止是天才,简直就像个活了一千年的老怪物。 轻苍见这一剑的来势极不简单,似乎还借用了天外之力,如果自己还用虚体与之对抗,肯定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反落一身伤,一想到眼前这小子可能再次全身而退,而自己在重伤之后连原先的采补之术也施展不开,还不知道要被封印多少年,轻苍便觉得浑身血液都往头上涌,几乎要冲昏他的所有理智。 不是不能等待下一个时机,但打一个翻身仗的机会就在眼前,如果错过,岂不是对不起这送上门的补品? “找死!” 随着轻苍一声暴喝,潭底传来一阵爆破之声。 瞬间异象丛生,地动山摇,水流逆行,林中禽兽都被惊扰。 响马镇的人们也感觉到明显的震感,惊慌地从睡梦中跳起,并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屋外,但待他们交相转告“地震了!地震了!”的时候,天地间又猛然恢复了宁静。 刚才那真实的震感似乎不曾发生,仿佛只是一场突发的群体梦魇。 “做梦吗?不像呀……” 镇上的人们一个个摸着头心有余悸地回到了屋中,久久不能正常入睡。 慕容曌自然也察觉到了响动,只是她一直清醒着,对此的反应也是比较淡定,只是打开窗户朝黑蛟潭的方向望了望,沉默不语。 小苹果则是直接从睡梦中惊醒过来,额头上冒出一层密密的细汗,瞅见慕容曌靠窗而立的背影之后,才稍微放下心来,拍着狂跳不已的心脏,惴惴不安地去牵慕容曌的手。 “哥哥他们怎么还不回来?” “快了。” 慕容曌摸了摸重新戴上的项链“荧惑”,感受紫色晶石传达来的热量,安抚着小苹果,也安抚着自己。 “砰——” 阳牧青来势汹汹的惊天一剑被轻苍用双掌硬生生劫下,并被他再一掌击落潭底,受了不轻的内伤,吐出不少鲜血。 “你借的是谁的剑?” 轻苍强行冲破了自己的封印,真身与虚体已经合二为一,此时临时恢复了仙人模样,不再是之前的怪物形象,也不是半人半蛟的形象了,而是一副俊逸结实的好身板,甚至称得上有几分迷人。 只是他没有太多时间了,三炷香的时间一过,如果他不能将阳牧青吞下肚,将自己的实力恢复到巅峰状态的话,他就会被三道天雷打回原形,千年修行毁于一旦。 “明知故问。” 阳牧青刚说了几个字,嘴角又溢出不少鲜血,他毫不在意用手抹了抹,再次摆出对战的姿势。 “果然是他,鬼鬼祟祟的,自己不露面又是怎么回事?” 轻苍对那个暗藏着对付自己的人表示出浓浓的不屑,那个老小子果然是怕死的货,要是在这里才好,自己正好将两人一起做掉。 “别废话,再打!” 阳牧青本身不多的斗志算是全部被挑起来了,他向来不争强好胜,对耍狠斗勇之事从来都敬谢不敏,菩提子一直很恼他这不温不火的性子,但作为一个身强力壮的年轻男性,碰上这一场实打实敢的战役,还是会从心底激发起久违的好胜心。 何况,他不能输,不能让菩提子看笑话,也不能让慕容曌失望。 “你想找死,我成全你,看在你是一条汉子份上,我会好好享用你的血肉的。” 轻苍摊开手掌,收拢寒潭之水凝为双矛,朝仍在潭底的阳牧青狠狠掷去。 这一击如闪避不开,阳牧青的胸前肯定会出现两个血淋淋的血洞。 而且,凭轻苍半仙之体的惊人实力而言,十个阳牧青也不可能躲得开。 以卵击石,不过如此。 然而,轻苍得意的笑容还未散尽,他掷出的双矛却扑了个空,眼前的阳牧青已经不见踪影。 就在他寻觅之际,使用了瞬移咒的阳牧青在他的背后出现,全力施展“伏魔三剑”中的第三招“灭佛”,来了一个漂亮的背袭。 “伏魔三剑”是元苏所授,经过上次与木生和尚的殊死搏斗,阳牧青已经更上一层楼,领会到剑招的精髓之处,施展起来得心应手,威力十足。 “有点意思,但还不够。” 轻苍嗤笑一声,犹如吃饭喝茶一般隐去了自己的身形,轻而易举地也让阳牧青扑了一个空。 桃木剑的余威将潭水斩为两截,却未能伤到轻苍分毫。 阳牧青随机应变,闭上了双眼,用自己的神识捕捉轻苍的气息,轻苍虽然恢复了半仙之体,但就被封印,气息甚至比深潭之水更加阴寒,并不难与外物区分。 九点钟方向,找到了。 阳牧青仍旧闭着眼,手持“遂心”,朝九点钟方向疾速游去。 但奇怪的是,游了大约两三分钟,他还是没有感受到任何阻力,和那股极寒之气也始终保持着固定的距离,于是,他再次蓄势的一剑也始终没有机会施展。 轻苍难道已经离开了黑蛟潭? 那潭边的江荃会不会有危险? 阳牧青被自己冒出来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连忙睁开双眼,想要上岸观察一下江荃的安危。 然而事实的发展往往出人意料,阳牧青睁开眼睛的瞬间,才发现自己的对战经验实在还是不足,对于对手的狡猾程度有所低估。 他身处一个黏滑的曲折通道之中,暗无天光,比潭底的黑暗浓厚得更为彻底。 原来,轻苍以自己为饵,凭着半仙的隐匿和变化之术,已将阳牧青诱入自己的食道之中。 第一百五十章 开悟 最初的慌乱只是瞬间,深吸了一口气后,阳牧青恢复了平静。 轻苍觉得能够把他一口吞下,却不一定能消化得了。 绝处逢生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疏忽了,轻苍也小瞧了他。 阳牧青掏出一个火折子,尝试着打出火星,但刚刚冒了一点红,就被浑浊空气中的浓重水分给压了下去,变成一团冷到不能再冷的冷炙,看来轻苍对此早有准备。 火攻不行,那试试硬碰硬。 阳牧青从腰间抽出桃木短剑“遂心”,未加任何招式,只是集中全身的全部气力,直朝前上方的肉壁劈去,然而,这一劈,让他觉得锋利的短剑就像是一根掉进了棉花里的绣花针,完全不具备杀伤力。 面前的肉壁强韧得超乎常理,阳牧青拼尽力气在同一个地方接连砍上好几遍,才砍出一点不甚明显的浅印,简直就像只蹭掉了大象身上的一块皮屑。 轻苍的食道其实称得上干净,四处空空荡荡,缘故之一可能是由于轻苍好歹是半仙之体,餐风宿露,吸收天地之气,不太需要进食,缘故之二则是轻苍被封印多年,也没有途径进食,美中不足是轻苍的本体是黑蛟,毕竟是肉食动物,因此仍旧飘散着一股经年不散的陈旧腐朽气味,让人颇为不适。 阳牧青既然是“食物”,自然对轻苍的食道产生了刺激,不时有腐蚀性极强的黏液滴落,阳牧青一边寻找着方法,一边还要想方设法躲开这些要命的液体。 正在此时,潭边来了一位故人。 之所以说他是故人,是因为这里的人或者非人都认识他。 自古以来,有诗仙李白一样豪迈不羁的俊逸潇洒客,也有诗圣杜甫一样怀才不遇的落魄失意客,而现在来的这一位,则刚好处于两类人的中间地带,从穿着打扮来说,无疑是第二类人,但从神情气度上来说,却倒像第一类人。 衣冠虽不楚楚,相貌却是堂堂。 江荃被来人吓了一跳,原本已经抓住了遗失记忆的一点尾巴,因他的从天而降,又大脑一片空白。 “你……大叔?” 正是曾经教过江荃一点本事的怪大叔——释黑白。 “你做得很不错。” 释黑白一手拿着啃了一半的大鸡腿,另一手拿了一支通体漆黑的木杖,他原本是想去抚摸一下江荃的头顶,却尴尬的发现自己两手不空。 于是,他先是将大鸡腿不由分说塞进了江荃的嘴中,然后将满手是油的手在袖子上随意揩了揩,接着,江荃的脑袋便陷入了他的“魔掌”之中。 “这么久不见,还是俊得很哩。” 江荃其实与小苹果长得极像,甚至眉眼比他妹妹更加出彩,这段时间的身心折磨让他憔悴消瘦了不少,却反而显得五官更加深邃,身形也更如少年。 “你是来打妖怪的吗?” 江荃见到他十分高兴,他原本就没什么亲人,心目中早已将这个言谈举止怪异的授业之人当做亲人。 而且,从江荃的角度来看,释黑白自然应当要比阳牧青更加厉害。 有了他的加入,自己这一方的胜利更有保障。 “是来帮忙的,不过能不能帮上忙就不知道喽。” 释黑白自嘲了一句,不协调的挠头姿势显示了他的心虚,奈何已化身迷弟的江荃丝毫看不出来,浑身都散发出“救星到了”的欣喜气场。 一声狞笑自潭底传出,一截黑蛟尾巴破潭而出,向正在叙旧的一对非正式师徒强势扫来。 “老小子,你居然敢来?” 释黑白侧身躲过,将愣坐在地上的江荃一把抱起,安稳放置在潭边榕树的最大树杈上,然后纵身跳往更远处的空地,企图将轻苍的愤怒袭击引开。 “老相好,我总要来看看你的下场。” 释黑白躲得极为吃力,但嘴上丝毫不肯饶人。 而说这话的结果,就是那条粗黑蛟尾不时从各个角度狠狠朝他拍打过去,让他防不胜防。 “哎呦,呀呀!” 在高处清晰观察战局的江荃简直有点想哭,己方这位高人的表现实在是不太英勇呀…… 阳牧青浑身都被汗水浸湿,累得气喘吁吁。 他已经试了几十种方法,仍然没有办法破壁而出,而寻找出口也是绝无可能,且不说这类似迷宫的内部构造,即使自己方向正确,轻苍轻易就能凭着他的意愿,使用仙术给自己设下数不清的绊子。 他的鞋子已经被腐蚀掉大部分,脚底被烧灼出一个个血泡,身上的衣服也变得跟纸一样脆,随便一碰就能掉下一大块来,然后在未坠落至底之前风化成粒。 更要命的是他呼吸着轻苍食道内的特殊气体,身体内部像有一股无名之火在烧,嘴唇皲裂,双眼充血,视力开始模糊不清,听力也变得不甚真切。 不能在这里继续呆下去,否则自己真的会被逐渐消化,最后成为一滩血水。 阳牧青重重噬咬自己的舌尖,用钻心的疼痛刺激自己要清醒一点。 一行鲜血从他的嘴角溢下,滴落在他的脚上,开出一朵朵梅花。 阳牧青看着这一幕,突然想到自己忘记去思考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轻苍说自己对他而言是上好的补药,是为什么呢? 自己的灵力在玄师之中算不得突出,除了有阴阳眼之外也没有别的特殊之处,有什么值得他觊觎? 难道是自己的血肉之躯与常人有所不同?吃了能长生不老,就跟西游记中的唐僧一样? 首先这不太可能,然后轻苍已经是半仙,早就窥得长生之道了,没有理由为此冲破封印来对付自己…… 如果以上都不对,那就只可能剩一个理由。 ——自己的身体里有未曾发觉的神秘力量。 第一百五十一章 觉醒 两柱香过去了,只余下一炷香的时间。 天空的暗处开始传来隐隐的轰隆雷声。 作为一个半仙,能够压制轻苍的封印不单单是少年释黑白的无心之举,最根本的原因是天已不容,降罚昭罪,才会有此种因缘巧合。 轻苍从来就不是一个莽夫,如果不是有**成的把握拥有无上的力量,具备与昊天相抗的资本,那么他不可能无视冲破封印带来的后果。 任一个正常人都不会由于一时意气下如此大的赌注,何况是一个修行千年的老妖精? 阳牧青不再迟疑,集中自己的全部念力,用术法寻找自己的灵力之源。 这一行为之前是被菩提子明令禁止的,因为玄师窥看灵力之源会严重影响心境,有的玄师会因此停滞不前,甚至走火入魔,成为一个毫无灵力的普通人,此生不再通晓阴冥异端。 菩提子还曾三令五申说这是乌衣门的门规,一旦触犯,逐出师门。 阳牧青想起那次菩提子难得的严肃表情,嘴角不禁噙了一丝浅笑,之后无奈地摇了摇头,仔细探索自己身体里的灵力最充沛之处。 就算要被逐出师门,也先保住自己的小命再说。 相信菩提子那个嘴硬心软且最护短的家伙并不会拿自己怎么样。 他的神识如同一道绵长的光线,被一只透明的小蜻蜓牵引着,路过五脏六腑,经过血肉脉络,穿越过往的每一段或深刻或漂浮的记忆…… 最终停留在一个被锁住的红色大门前,门上有一个掌印,似乎在等待有人将它开启。 门后,是什么?阳牧青能感觉到自己浑身的血液在沸腾,就像三日未饮水之人见到一眼甘泉。 无比的渴望,无比的狂热,无比的迫不及待。 阳牧青伸出右手,缓缓嵌入门上的掌印,没有惶恐和犹豫,只有宿命的相逢。 轻苍给他的压迫感越来越强,甚至从心底生出**即将被溶解的危机感,此时,他已无第三选择。 要么死,要么开启一个新世界。 手掌与掌印相合,联接之处迸发出一道新生朝阳般的四射亮光,将阳牧青从头至脚笼罩在内。 此时此刻,他成了神光之子。 这道亮光并不只存在于阳牧青的神识假象中,而在真实世界中,一道裂痕从阳牧青的额头处绽开,同样璀璨的光芒从中流出,迅速流遍了他的全身,他就像是被裹入了一个能量球中,身体各处不断有小型的闪电在炸裂,宛若一场盛大的烟花。 人天相应,与此同时,原本阴沉的天空红光隐现,仿佛有某物正要横空出世。 阳牧青发生的变化自然惊动了轻苍,他发出一声震天的咆哮,眼中混杂着痛苦不堪的不甘与穷途末路的疯狂,再顾不得找释黑白撒气,飞速潜回深潭,想要趁着阳牧青还没彻底觉醒之前将他活生生拆成碎骨残肉,从而吸收自己梦寐以求的力量。 释黑白抬头见到天空的异象,突然间想起菩提子曾经嘱咐过自己的一句话,便也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这件事对于阳牧青来说,好坏未知,但对于轻苍而言,无疑是灭顶之灾。 释黑白不肯放过如此大好机会,抄起乌木杖紧随其后,转守为攻,一招一式却都狠辣老道、直击要害。 有时候晚一刻,就是晚一生。 就如轻苍打算给阳牧青的致命一击。 有时候准时一次,就会改写命运。 就如释黑白贯穿轻苍手掌的那一杖。 释黑白拼命拦下了这一击,就在下一刻,阳牧青获得了原本就属于他的全部力量,用桃木剑轻而易举从轻苍的腹部划开一道口子,破体而出,翻腾而上,两手如老鹰捉小鸡一样擒住轻苍的脖子,将其死死扣住。 如果说半仙的轻苍对上原先的他,是巨石击卵,那现在的他对上强弩之末的轻苍,就是高峰压碎石。 “怎么……可能……” 轻苍眼见着到嘴的肥肉不但没戏了,觉得有些好气又有些好笑,自己一向轻狂惯了,没想到屡屡栽在自己素来看不起的人类手里。 明明不可能成为自己对手的人类,一个将自己封印数年之久,另一个有本事在下一秒将自己置之死地。 就在二人一蛟酣斗之际,最后一炷香的时间已被耗完。 剑起,携天玄之力,斩黑蛟之脊。 杖起,含滔天之怒,断黑蛟之爪。 雷起,蕴苍天之罚,催黑蛟之心。 世无藏身之处,死无葬身之地。 “你想杀我是吧?我也想杀你很多年了,哈哈哈,我以为我穷尽此生,都没法杀了你,但苍天有眼,你终究还是要死在我前面,哈哈哈……” 释黑白的胸口在打斗中被轻苍的爪子抓出几条又深又长的血印,伤得极重,几乎能够见到肋骨和内脏,然而他的眼睛亮得吓人,就像是黑夜中饿了许多天的野狼一般,他一边说话一边狂笑,像是这一生之中从未遇到过如此痛快之事。 阳牧青一言不发,脸色透出一股不健康的苍白,这是他刚刚强行用肉身吸收全部力量导致的,那种滋味其实并不是很好受,几乎是全身的筋骨都被拆分洗涤了一遍,他整个人看起来都不一样了,犹如刚刚出鞘的一把利剑,锋利到让人无法直视。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轻苍巨大的灰色眼睛望着眼前浑身浴血却意气风发的两个男人,突然之间非常疲惫,他许多年前无聊的时候也会想想自己的下场,但从未想过会如此狼狈。 “你错在——从来不认为自己错了!” 释黑白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这句话,眼眸深处藏着漫天习地的暴风雪,似乎能将眼前一切彻底淹没。 “你高兴时,玩人,你不高兴时,杀人。你喜欢漂亮的女人和小孩,但从来都只将他们当做宠物对待,利用他们的纯真和善良,来满足自己的变态欲念,人们将你当做守护神来崇拜,但实际上,你是他们永远无法摆脱的噩梦,在这片土地上,你曾犯下过多少罪行?” “当然,你可能并不认为那是什么罪行,那些不过是你无聊用来打发时间的小游戏,你是半仙,你只要挥挥手,就能让人们忘记你做过什么,就能让一切仿佛没有发生过……但是,轻苍,做过就是做过,发生了就是发生了,错了就是错了,你的原则,并不可以成为世间的真理,你也不可以永远不受惩罚。就算曾经因你而受伤或死亡的人们都忘记了,我会替他们记住,替他们向你讨债!” “凡是总有变数,我是第一个变数,当年你没能抹去我的记忆,被我利用天机封印在潭底;江荃是第二个变数,他是我埋下的一颗毒药,等着你吞下肚,让你无法如期解开封印;现在,阳牧青成了第三个变数,他出现在你的面前,你以为他是契机,对,他的确是契机,但很可惜,他成了我的契机!” 第一百五十二章 选择 释黑白的一番话行云流水,句句都直击人心,但对于轻苍而言,却是一计重拳打到了棉花上,没能起到半点作用,反而让他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大笑。 “万物为刍狗……咳咳咳……行游天地间,千年如指弹……咳咳……天地一黑蛟。” 他的眼神里没有醒悟或者悔改,只有一贯的不屑和轻蔑。 正如释黑白所说,他无论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都不会认为自己有错。 凭个人喜好与一时兴起而肆意妄为,如果无妨他人,可以是具有桀骜美感的率性,但如果无从管束,就会变成滔天的罪恶。 阳牧青皱了皱眉,拎着“遂心”上前一步,身上涌现出冰冷且决绝的杀意。 释黑白全神贯注地等待着最后的时刻,内心从澎湃转为宁静,这一部戏,终于要落幕了。 没有人知道他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就像当年所有人都关注他所做的骄人事迹,没有一个人会关心他曾经经历过什么,人们需要英雄,不需要真相。 就在那柄不甚起眼但已注定将成为天下名剑的桃木短剑斩落之际,轻苍嗤笑一声,抬起被插穿了一个血洞的手掌,面无表情地朝自己的胸口拍落,他的身体在瞬间瓦解成细碎的颗粒,一一坠落潭底。 “我的死活,我自己说了算。” 这是轻苍留给世间的最后一句话,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也未曾打算和这个世界和解。 “回吧。” 阳牧青一把抓住因轻苍的兵解而呆若木鸡的释黑白,纵身一跃跳出黑蛟潭,在潭边悄然伫立。 潭面倏忽归于平静,就像神奇的时间之手已经抚平一切,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江荃原本就在潭边等着,奇怪的是,见到二人突然出现,既没有惊奇,也没有欢呼,而是非常镇定地看着两人的背影,眼睛里透出一股超出年龄许多的沧桑与了然。 “哈哈……哈哈哈……” 释黑白纵情大笑,挣脱开阳牧青的手,举起自己的乌木杖,用一股狠劲掷入潭中,这一杖,如泥牛入海,力道非凡,将潭中之水拍向四周的石岸,升腾起漫天水雾。 阳牧青听到“叮”的一声脆响,知道这乌木杖已经深嵌潭底,成了这黑蛟潭的定潭神木,年年岁岁,虔诚守护,再也不会给那个邪恶半仙翻身的机会。 释黑白这一掷自是神勇无比,但由于倾注了太多的灵力,早已超出了身体的负荷,片刻之后就轰然倒地,嘴边鲜血直淌,惨烈之至。 “我来就好。” 阳牧青自从接受了那股神秘力量之后,整个人的感知系统都与之前不同,即便在深夜之中,也能看清这天上地下的一切事物,对释黑白的伤势自是一目了然。 伤势过重,失血过多,灵力涣散,即便伤势可以恢复,也很难回复之前的实力了。 他当时还不知道,这还只是最初的变化,之后发生的完全是现在的自己所不能想象。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交给你做。” 其实不用释黑白再来交代什么,阳牧青也已发现了异常,原本已经平静的黑蛟潭突然沸腾起来,冒出的却不是热气而是寒气,随其升腾而起的是一团团黑色气泡,数以千万计。 每一个气泡中都是一些让人心惊胆战的画面,那都是轻苍曾经犯下,却被他轻易抹去的恶行。 轻苍一死,他曾经施展过的术法开始失效,如果不及时阻止,整个响马镇就会因此陷入癫狂。 这些记忆如同被锁住的潘多拉盒子,一旦被打开,美好平静的假象就会被彻底打破。 阳牧青将释黑白丢给江荃,踩着“遂心”升腾半空,由于这是他第一次御剑,身形很是不稳,好在“遂心”与他心意相通,好歹没将他摔下去。 数道符纸散布八方,阳牧青指尖生出火星,将其一一点燃,于是一条火龙横锁天际,凡是碰上的黑色气泡,全都被蒸发成一股轻烟。 另一些企图逃逸的气泡,也被阳牧青收入黑宝葫芦,被其用灵力飞速溶解。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几乎所有从潭底冒出来的黑色气泡都已经灰飞烟灭,整体的处理过程干净利落、一气呵成,即便是菩提子在场,也须给阳牧青一个赞赏的眼神。 唯一的“漏网之鱼”握在阳牧青的左手手心——这段记忆是关于江荃的,显然也是一段黑色回忆,但阳牧青觉得这段记忆是保存或是毁灭,应该由它的主人决定。 释黑白冲他微微摇头,似乎是不太赞同他的这个决定。 不是所有的回忆都需要被找出来,有些记忆,有些经历,不如当做一场噩梦。 “给我吧,我想知道全部的真相。” 江荃却跃跃欲试,异常淡然地走上前,一把握住了阳牧青的左手,阳牧青看见了他坚定的眼神,不再犹豫,缓缓将手掌打开。 那个黑色气泡从两手之间钻入江荃的身体,严丝合缝,毫无违和,因为这本来就是属于他的东西。 一片模糊的背景中,十岁的江荃遇到了释黑白,二人的交集从此开启,释黑白教会了他很多东西,也会每天让他喝下一碗黑乎乎的药,这种“药”,对江荃而言是强身健体之物,对于某些生物而言,却是大忌。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三个月,之后,释黑白消失无踪,而江荃在黑蛟潭附近遇到了已经可以神形相离的轻苍,正是那副半人半蛟的模样。 江荃的相貌很符合轻苍的胃口,可惜这道菜有毒,轻苍“吃”完之后,原本逐渐恢复的神力再度被封印,只能等待时间将自己体内的毒素慢慢消去。 “为什么是我?说呀,为什么是我?!” 恢复全部记忆的江荃双眼布满血丝,不管不顾地推搡着伤势沉重的释黑白,泪流满面。 他已隐约知道自己曾经见过轻苍,却没想到是这样的情境。 “因为……你很像当年的我。轻苍恨我,所以你是最好的饵。” 释黑白一边吃力地回答,一边咳出了满嘴的鲜血,语气中有那么一丝遗憾,却没有丝毫后悔。 虽然江荃不一定能理解,但他很清楚,这个饵不过是自己做了先手,给了轻苍一个措手不及,即使自己什么也不做,轻苍还是会四处寻找猎物,江荃被他盯上是迟早的事。 “你的牺牲换来了五年的平静,也促成了今天事情的最终解决。” 江荃听到这句话后,怔怔地松开手,满腔的怒火化作哑炮,堵在胸口,释放不出,也消散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