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三国》 第一章 其实东汉末年就一个字 这是一件普通的梁木结构的泥瓦房,大概也就二十几个平方,黄泥墙上涂的白垩有些地方都已经脱落了,露出了里面的泥胚和稻草。房间里面靠墙立着好几个个木架,每个木架上面都整齐的摆放着一卷一卷的竹简,数量颇多,有一些油光发亮的竹简明显是被人多次的翻看,不仅外表光亮,连捆竹简的麻绳都一些花了。在最边上的书架还有几个精致的木盒,看起来像是装书的盒子。 在房屋中间铺着一片席子,席子上摆放着一张矮桌,桌角上摆放着了两三根毛笔和零散的的一些竹片、刻刀什么的文具之物。在书桌的边上还有一口瓦罐,样式古朴粗糙,斜插着两三根绢布卷轴。 斐潜就独自盘坐在书房桌几之后,眼神有些发散,发起呆来。 原来的东汉的那个斐潜一场大病,垂危之际又重新活过来,但没人知道灵魂却换了一个后世的斐潜。 后世的斐潜是一个都市公司小职员,所谓的专业职场小混混,脸不够厚心不够黑,所以只是混日子爬不上去,循规蹈矩日复一日。一次庆祝新领导上任,喝多了,回家的时候都有些神志不清了,结果清醒过来一睁眼就到了东汉。 也就是三国。 正确来说还不是三国,三国要等赤壁大战之后三足鼎立,曹操称魏刘备称蜀孙权称吴才真正是三国,现在,按照年号来说是光熹元年。 黄巾之乱已经告一段落,洛阳也乱了一阵子,汉灵帝才刚死,皇宫就乱了,汉灵帝想让他儿子刘协继任皇帝位置,可是居然没有找什么三公大臣来委托,而是委托了宦官上军校尉蹇硕。 汉灵帝原以为西园八校尉的老大上军校尉蹇硕能镇得住场面,结果实际上蹇硕其实远远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强大。 蹇硕和何进原本就争权夺利,两个人积攒的仇恨不少,现在有机会可以名正言顺的想执行汉灵帝的遗愿,又顺便除掉大将军何进,蹇硕觉得这真是太好了,于是便计划着杀掉大将军何进。 何进他妹妹是汉灵帝的皇后,而何皇后也有个儿子叫刘辩,何进一家子肯定只想着让自家的孩子刘辩登位,而不愿意让刘协登上皇位,于是和蹇硕就正面怼上了。 可惜蹇硕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执行力,杀何进的计划被泄密,不仅没能干掉了何进,蹇硕反而自己还丢掉了性命。不仅如此,一夜之间跟随蹇硕所有的人,还有包括他自己的直系亲属都被杀了个干净,蹇府连地上的青砖都被染红了,菜市口的人头成堆。 随后大将军何进拥立刘辩登位,年号光熹,何进之妹从何皇后升级成为了何太后,但是后宫里面还有一个之前汉灵帝的董太后。一山容不下两只母老虎,更何况是一个皇宫里面居然有两个太后,于是何太后摆了个鸿门宴,找个由头干掉了董太后,随后何氏家族登上了外戚的顶峰。 可是接下来的事情,斐潜就有点想不明白了,大将军何进出了个昏招,董卓被召唤进京! 虽然说了解一点三国的都知道,董卓进京代表着东汉皇权彻底的完蛋,但是现在斐潜不能也不敢跟任何人讲。 菜市口上堆积的人头活生生的给斐潜上了一课,这里是封建社会东汉王朝,没有审判没有缓刑,走错一步就是人头落地。 所以斐潜只敢一个人偷偷的琢磨,虽然他对于三国的历史不是非常清晰,但是托后世的那些电视剧游戏等等的福,大体上还是有点印象的。 现在整个汉王朝就是一个字:“乱!” 太乱了!黄巾乱,接着是洛阳宫乱,然后董卓来个西凉兵乱,最后全国大乱 斐潜庆幸原来的那个斐潜还给他留了个并且多多少少也算个后备官员的身份,这才窝在家里没被前段时间的洛阳宫乱的乱兵波及到。 汉代官员是由各地地方长官,也就是地方太守推荐,称之为“举孝廉”,被推荐的人员可以进京参加笔试,笔试考试的内容是“诸生试家法,文吏课笺奏”,也就是一些经诗文集外加公文运用,笔试通过后经过面试,面试合格的会被留在京城,并授予郎官称号,等待地方官员出缺外放候补。 所以上次洛阳乱兵的时候这个郎官的身份还起点作用,至少没有被波及到。可是接下来的这层身份就可能不顶用了。 董卓即将进京了,随后西凉兵可就没有像之前洛阳士兵的还多少讲点乡土情,下手肯定没有分寸,更何况斐潜还记得最后董卓是把所有洛阳的人全部迁移到长安,一路据说是“伏尸盈野”,还一把大火烧掉洛阳,全城都几乎焚尽了 斐潜打了个寒战。 去阻止董卓进京? 哈,一个不入流的候补官员去跟当朝大将军指手画脚?况且斐潜记得好像何进是董卓进京之前就被人砍死了,跟一个快要死的人去卖好? 或则去救何进一命? 可是怎么救?别说大将军,就连斐潜知道的曹操、袁绍等比大将军职位还要低一点的这些牛人,想先拉点关系混个脸熟都见都见不到。莫非要到大将军府门口作死高呼“大将军命不久矣!请听在下一言?”估计还没见人就被卫士砍死了。 汉代真不是想见谁就能见谁的,人际交往要讲究一个对等,还要有相应的礼节。任何人搞什么突然拜访都是很失礼的事情,主人完全可以拒之门外。一般来说是要先递上名刺预约一下,然后在根据对方的身份准备好鸭、雉、鹅、羊羔等等相应对等的物品,在约定好的当日当时前带去去拜访。 至于什么金银珠宝等等物品,那都是见面之后私底下偷偷派人送收的,明面上谁敢带着直接走大门送,那是比打脸还要严重的侮辱行为,就连见钱眼开的十常侍也不敢干的。 斐潜刚到的时候没有完全融合之前记忆的时候差点出笑话,幸好当时还以大病初愈脑袋混沌为由蒙混过去,否则当时就友人变路人,路人变仇人了。 袁绍出身四世三公,虽然是庶出,毕竟是长子身份,这个级别就不用说了,就连曹操也是曹嵩之子,曹腾之孙。曹腾是服侍过四任皇帝的超级大宦官,还被封为费亭侯。那时候侯爵还是非常珍贵的,想想众所周知的李广,到死了也没捞着个侯爷,而曹腾是当时唯一封侯的宦官! 套句现代通俗一点的话来说,曹操、袁绍是一等一的高层衙内,层级是比封疆大吏的儿子还要更高一层面,是斐潜这样一个刚进政府圈子的候补实习生能想见就见的? 想抱大腿都抱不着啊—— 斐潜叹了口气。 突然肚子咕嘟响了几声。 斐潜下意识的左右瞄瞄无人,略略侧身,放了几声响屁。 斐潜再次叹了口气,今天的饭豆子放多了,身体自然反应。 “误导啊,”斐潜想起后世的那些电视剧之类的,“全是误导!”电视上三国电视剧的小兵都端着碗吃白米饭,而他来三国算算也有一年了,居然没吃过一顿像样的大米饭,好一点的时候是栗、粟、麦之类,差的时候就只能加豆子,各种豆子,而豆子吃多了就容易放屁 前段时间何进和蹇硕兵乱的时候市面上连栗粟麦都断货了,害他吃豆子吃得天天屁声不断。 这还不算什么,关键是没手机啊!没电脑啊!没度娘啊!没点娘啊!一天只有两顿饭,点灯费油点不起,天一黑就要上床,长夜漫漫挨饿到天明初到三国的时候,斐潜想想就是一把泪,真心是一天天熬过来的。 穿衣也是,长袖大袍,看电视电影上穿的也挺好看的,实际自己穿起来各种麻烦。小袖子那是胡服一般只有劳动人民或是打猎时候穿,像斐潜这样,不论何时只要出门见人就必须穿正衣,就是一套完整的汉服,三层,小衣贴身穿,再穿中衣,外面还要穿个大衣,而且还要注意不能左衽了,必须右衽,就是左面的衣襟要掩盖到右侧,系带于右边的腋下。关键还有个问题是没裤衩!走起来真的会凉风吹到小叽叽的。斐潜一开始单是在穿衣上就出了不少问题,比如他以为右衽是要右边的要盖在上面,幸好家里的福叔第一时间发现阻止了他。 福叔是看着斐潜从小到大的老管家。斐潜父母五年前因为伤寒双双离世,将斐潜托付给福叔照顾。福叔虽然名分上是管家,但实际上福叔就是把斐潜当成自己的亲人一样的照料。 原来的那个斐潜也因为伤寒重病的时候,众人均惧怕传染,唯独福叔亲自贴身照料,当斐潜“康复”的时候,福叔欢喜的不能自己。 后世的斐潜初来咋到的时候有些异常,也是福叔多次关心提点。福叔一直认为斐潜是在鬼门关上走了一回,阴间待的时间长了,失了阳气,导致忘记了一些阳间的事情,能活过来就是莫大的幸事,其他的就莫要苛求了。 斐潜适应能力还是比较强的,这点他自己都很佩服自己。没有档的衣服就当裙子穿,没有大米的饭就当农家饭,没有手机就不当低头族,没有电就早点睡,没有三餐就两餐也忍了,可是唯独一件事情是没办法忍耐或是适应就能解决问题的。 怎么好好的活下去? 现在大将军何进出昏招,董卓进京,大汉朝眼看就要垮了,各地军阀割据,也是民生潦倒,虽然具体情况不是很清楚,但是那首小学读过的诗还有些印象,好像还是曹操写的,“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曹操军队在最困难的时候甚至吃人肉! 别说将来,就算是接下来的洛阳也大乱将起,要好好活着不容易啊! 洛阳肯定不能待了,接下来去哪?何去何从? 袁绍袁术两坑货,好牌都能打烂了;孙坚还在玩他的小霸王游戏,过不久就要领饭盒下场了,接下来的孙策也是个短命,不靠谱;曹操现在也还没地盘,要等逃亡之后被朝廷天涯追杀通缉后方才开始他的土匪变军阀的生涯;刘备现在好像打了督邮还在流窜中,不知道藏在那,莫非是公孙瓒那?还有刘焉刘虞刘表一大丢好像都是龙套 那根大腿能靠点谱?曹操大腿肯定粗一些,但是现在自己一没名望,二没才气,要跟一大堆什么郭嘉荀攸陈群之类智慧高达95以上的家伙混在一起?压力甚大。再者说曹操眼看就要亡命好几年,现在过去会不会直接被他给卖了也还不好说那,就曹操那多疑自私的性格。 还是自己做个军阀头子?没钱没粮没地盘没名分,谁跟你玩啊,都想抖一抖什么典韦赵云纳头就拜,诸葛庞统出谋划策,关羽张飞帐下听令,哪有那等好事,做做白日梦还可以,执行起来难比登天。 斐潜觉得自己的思维都被现在的状况搞乱了,想来想去头都大了也没个头绪,“唉,先见一步走一步吧,首先找个机会离开洛阳,其他的以后再说吧。” 斐潜揉了揉有些胀痛的脑袋。 此时门外一老者轻轻走了进来,微微笑着,看着斐潜,满脸的慈祥,垂手道:“少郎君,崔少郎君来了。” 第二章 其实古人不简单 “福叔,什么崔小郎君来了?”斐潜一时间还没从出神状态恢复过来,旋即反应过来,一拍脑袋,“啊呀,几乎忘了,待我前去迎接。” 斐潜站起身,准备出门迎接崔小郎君,福叔也是连忙笑呵呵的上前帮忙斐潜整理有些坐皱衣服。 福叔虽然年龄蛮大,但是手脚还是很利落,一会儿在斐潜前面拉直正面的衣纹,一会儿又转到后面扯平后背的褶皱,时不时还抬头看看斐潜,脸的皱纹都透露着慈祥和快乐。 斐潜看着福叔笑,不由得也笑道:“老福叔,你笑什么啊?是我有什么穿得不对了么?” “没有没有,少郎君穿着很好,我只是看到少郎君便觉得满心欢喜”福叔手上没停,只是说着说着声音就小了下去,“老大人天上有灵,保佑少郎君平安健康无病无灾” 斐潜笑道:“老福叔,我这不都好好了么,放心吧,我身体现在好着呢!”说罢还伸手拍拍胸脯。 “是,是,少郎君。”福叔整理完衣服,直起腰来,突然想到些什么,笑容收了收,“少郎君,按说这个也不该我多嘴,不过,这个崔少郎君结交虽说也好,但是他们崔家嗯,少郎君,反正一切小心为好” 斐潜有些不解:“福叔可以说的明白些么?” “我也是这几日在坊间有些风闻此事说来话长,少郎君若是想知道,待崔少郎君走了之后我再和你详细说说,不过现在却不可让人久等,莫失了我们家的礼数反正小心些总是好的” “嗯,好吧,我知道了。”斐潜虽说不甚明了,但是还先迎接崔小郎君去,让人站在门口太久可是有失礼数的。 崔小郎君,名厚,字永原,崔毅之子,长相和后世的同名某人几乎一样。斐潜一次在集市上遇见,不由得脱口而出,正巧崔厚字是永原,旋即相识。 崔厚算是斐潜到汉代后认识的第一个算是比较大的“官后代”,确切的说的应该是退居不知多少线的官后代。 崔厚是崔毅的长子,而崔毅又是崔烈之弟。 因为现在朝廷没有设置丞相一职,所以最大的文官为三公,司徒、司空、司马,随后的就是九卿,分别是太常、兴禄勋、卫尉、太仆、廷尉、大鸿胪、宗正、大司农和少府;武官最大的是大将军,类比丞相,是比三公还高的级别,随后是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卫将军,类比三公,接下来才是四征四镇将军,像什么四安四平将军再往下的就已经算是杂号将军了。 据斐潜所知,崔烈在汉灵帝时候当过司徒,也算是顶级大佬了,后来因为崔烈和宦官众十常侍发生冲突,崔烈丢了官,还被十常侍破了家,崔烈愤恨抑郁不久辞世。 崔毅也被连累,几乎倾家荡产,幸好朝中有人暗中照顾了一下。十常侍搞死崔烈之后也算解了气,也没兴趣搞什么株连深究,这才留下一条命来。现在崔家在洛阳城外的有一个农庄,在城里也开了一家质铺,规模自然也没有大将军何进开的大,但也马马虎虎,度日不成问题。 也正是因为崔家已经不是当红官了,崔毅之子崔厚也才没有官后代的架子,否则斐潜也无法认识到他。 斐潜每次看到崔厚都有一种莫名的喜感,这张小眼睛大饼脸,简直是和后世某人一模一样啊! 斐潜迎出门来,站在左侧,束手为礼:“永原兄,迎接来迟,望请见谅,请进请进。”虽然看到他这张脸就想笑,但是礼节还是要做到位的。 崔厚也笑,一笑便小眼睛就更小了:“哈哈,贤弟何必客气,几日不见贤弟气色越发好了啊——”说话间就上前,非常自然的就牵住了斐潜的手。 虽然斐潜清楚牵手把臂只是汉代表示亲切的一种方式,但是要习惯一个大男人对自己做这样的动作多少心里还有些毛毛的。 “永原兄,里面请——”斐潜尽量不动声色的把手抽出来,转头对福叔吩咐上些干果茶水,大厅待客—— 崔厚似乎没察觉什么,依旧笑眯眯的:“啊呀,贤弟,你我之间就无需如此客套了,随意,随意就好——对了,听闻河洛斐家也是诗书传家,藏书颇丰,恕我冒昧,不如到贤弟书房一叙可好?” “书房?” 崔厚笑着点点头:“愚兄别无他好,唯独喜欢读些新鲜书,不知贤弟可否同意我这不情之请呢?啊啊,当然,若是贤弟不便的话” “哪里哪里,如此,永原兄这边请。”斐潜虽然有些不明白崔厚为何有这样的要求,但是既然提出来了,要去书房便去书房吧。 两人移步到书房对坐下。福叔端上来些干果茶水,便垂手伺立一旁。 崔厚左右看看,赞叹道:“传闻河洛斐家诗书传家,今日一见果不其然,竟然如此多的藏书,啧啧——啊,对了,贤弟上次之物刚好前几日有个贵客见了十分欢喜,便收了去,此贵客颇也大气,嗯,贤弟之份待今日申时愚兄再派人送来。” “啊呀,如此真是烦劳永原兄费心了!” “哪里的话,愚兄还要感谢贤弟才是”崔厚突然拍手道,“啊,对了,几乎忘了,愚兄庄上最近新结了一些瓜果,特带了一些给贤弟尝尝——老管家,烦劳一趟可好?我已让人送至后巷。” 斐潜推辞不过,只好道谢,让福叔去后巷收取。 崔厚看福叔也走了,左右无人,便凑近了低声问道:“这等宝物贤弟可是还有?上次贵客说了有多少便收多少” 所谓宝物,其实就是大颗带浮雕花纹的玻璃珠,正确来说应该是琉璃珠,因为斐潜没办法做到提纯。琉璃质地坚硬又易碎,雕刻起来相当难度,而后人发明了脱蜡法,使得琉璃可以以更丰富的花纹形状出现。琉璃的脱蜡法原本是要到唐朝才有人发明运用,因为斐潜后世对琉璃也有算是一点个人小爱好,搞了不少的收藏,因此多少懂一些。 当时斐潜伤寒刚好,家中基本上都被汤药费用掏空了,幸好斐潜还记得琉璃的土制法,多次尝试之下,经过脱蜡法,挑得几个成型的,细细打磨后做得了三两个成品,又恰逢在集市上遇见崔厚,误打误撞之下正好得知崔家有一间质铺,于是便让崔厚代为出手换些钱财,方度过初期那段艰难日子。 这也算是斐潜的目前唯一用上的金手指吧。说起来也有些无奈,汉代各个层级划分的很清楚,士农工商虽然没有像后世明朝那样搞什么户籍制度,但是斐潜多少也算是读书人的“士”,是不方便直接售卖东西的。 “士”之间更流行的交易方式是“送”,你送我几个歌姬,我送你几匹宝马,大家心知肚明是交易,不过披上了文雅外衣而已。 斐潜要想将自己做的琉璃制品变现,当时最快的途径就是质当,只是当时意外的遇到了崔厚,否则也许选择的就是另外一家质铺了。 不过土制琉璃十分不易,十有八九要么裂要么空洞,成品率太低,斐潜陆续做了几次,除了前几次还有几个像样的,近些时间的两批全部都是废品,全部砸碎了不能用。 再者斐潜也知道物以稀为贵,若是大量出货,不单扰乱物价,更是容易招来怀璧其罪的祸事,因此只是拿了两三个成品,托词家中祖传之物让崔厚代售,其他废品均敲碎深埋了。 做一个败家子的名声总比被人惦记得好。 现在看起来崔厚是在这笔交易中尝到不少甜头,所以亲自来探听看看有没有继续交易的可能。 斐潜想了一想,摇头道:“永原兄不怕你笑话,小弟迫不得已售卖已是心如刀割,此乃祖上流传之物,到小弟这里唉”这问题不好回答,如果说后续还有,这不就摆明了手头有货么?不好。但是说没有,现在钱是够用,但是万一不小心花完了怎么办,也是不能把路堵死是吧? 斐潜以袖掩面,摆出一副伤心样子,不准备正面回答,先蒙混过去再说。 崔厚“嘿嘿”干咳两声,心里暗道,果然如同父亲大人所言,肯定另有玄机。这竖子还装伤心呐,眼泪都没半颗,这装得也太差了,要我怎么也泪流满面才像真的—— 不过崔厚也明白斐潜不愿回答,只好换个话题:“这个,贤弟也莫要伤心啊,最近贤弟在看什么书啊?我看这里藏书不下千卷,可否带愚兄一饱眼福?”趁着斐潜还捂着脸,有意无意间将斐潜放在桌边上的竹简碰摊开了一点,偷偷瞄了一眼,隐约看到几个字“吾弓良无所用”。 “啊,也就是些寻常书籍而已,看,永原兄,这个是齐论,可惜小弟这里只收集到十一卷,还有不少遗失的” 崔厚一边笑呵呵的装出一副倾听斐潜给他介绍各类经书文集的样子,一边心里不停的在回想琢磨自己读过的各类书籍有没有这一句,想来想去竟然毫无头绪,不由的暗骂,“这竖子看的是什么书?” 第三章 各有各自的算盘 “嗯吾弓良无所用嘶”一位头发有些花白的老者,捏着胡子沉吟道。 崔厚毕恭毕敬道:“是的,父亲大人,我看到此书是放在那竖子桌上,定是常看的,但那竖子带我却是看其他那些经史雅颂之书,唯独不讲此书,必有蹊跷,我怕引起他怀疑,便先行回来了——只是我想不起来此句究竟出至何处?” 老者,也就是崔厚之父,崔毅仰头,眯着眼,沉默良久方才说道:“看来叫你去试探是对的,此子果真另有玄机。你不认得此书也不怪你,因为此书不在经史,我怀疑此句出之” 崔毅猛睁开双眼,嘴里却将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像是生怕被他人听到:“胡、非、子” “哦,啊!”崔厚大惊,“胡、胡非子?莫非父亲大人说的是那个胡非子?这么说来,这竖子是得到了——” “噤声!”崔毅瞪了一眼。 崔厚自知失态,连忙也压低声音:“这么说来,父亲大人怀疑的可能是真的了?” 崔毅点点头:“相传胡非子巧于御物,留下五勇七匠十八法,但多有失传此子家道平平,突然拿出如此精致宝物,所谓家传多半是托词琉璃易碎难以雕琢,而此子琉璃珠花纹竟然浑然一体,不见刀斧印记” “吾疑十有八九此子获得胡非秘法过几日,你不妨邀请此子来庄,待为父再行试探一番——若是真的,少不得哼哼,另外你安排几个身手好的,趁此子不在家中之时,好好的查一下,小心一些,莫要让他发现了。” “父亲大人的意思是——要查看些什么?”崔厚还不是很明白。 崔毅有些无奈,怎么这么笨呢,但毕竟是自己的儿子,耐下性子提点一下:“制物必有器具!多在隐蔽处搜寻,看是否有不寻常之物——明白吗?” “唯!” 在城里一处规模宏大,富丽堂皇的府内,另外一位华服老者也在教训自己的孩子,但是这一位就没那么好脾气了。 “愚钝!愚钝!” 老者雷霆震怒,愤恨的拿着拐杖敲着地面,大厅内外所有下人都立刻跪倒匍匐在地,不敢抬头,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这位“愚钝之人”也连忙跪倒在地,向前跪爬几步,叩首道:“叔父大人请息怒!叔父大人请息怒!” 大厅内外众人也齐声叩首道:“太傅大人请息怒!太傅大人请息怒!” 一时间厅内厅外,院内院外,皆静悄悄一片,所有人都战战兢兢,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只听到当朝太傅,袁隗大人剧烈的喘气声。 “曹阿瞒!曹阿瞒之言!汝是姓袁还是姓曹?曹阿瞒叫汝食矢汝也食之?!” 这真是诛心之言了,袁绍吓得连连在地上叩首:“孩儿不敢!孩儿有罪!” 袁隗喘息略略平定一些,让大厅内外下人都远远退下后沉声道:“‘但付一狱吏足矣’——简直大言不渐!那屠夫听此法后何如?” “何大将军那何屠夫——似乎有些意动” “好、好、好!”袁隗冷笑几声,瞪着眼前跪在地上的袁绍,“那汝当时可有进言?” 袁绍哆嗦了一下,虽然没抬头,似乎也能感觉到袁隗那刺人的目光,低声回答道:“孩儿,孩儿未曾进、进言” “愚钝!蠢材!要你何用!”袁隗又发起火来,顺手拿着拐杖就往袁绍背上敲砸。 袁绍躲都不敢躲一下,只能咬牙硬抗,嘴里还得不停劝道:“孩儿愚钝,孩儿有罪!叔父大人请息怒” 袁隗毕竟年迈,也打不了几下就累了,大骂道“竖子坏人好事!”,虽然没力气打了,但是依旧不解气,一脚将袁绍踢歪到一边,“汝平日不是自夸聪慧,怎么连此等小计也看不出来?” 袁绍连忙爬起来,再次跪好,吭都不敢吭一声。 “汝速去与屠夫言,莫忘了窦武旧事!当断不断,反受其害!” “唯!”袁绍连忙爬起来,头都不敢抬,弯着腰,就像一个下人一般倒退出门,方才转身离去。 因为走的急,到了院子门口的时候差点和门口伺候的一个仆人撞到一起,正憋了一肚子邪火的袁绍,想也不想,飞起一脚将这个倒霉仆人拦腰踹倒,匆匆离去。 而这一幕却被从大厅屏风后面转出来的一个年轻华衣郎君看在眼里,轻轻嗤笑,“也就在下人面前耍耍威风而已” 华衣郎君走到了袁隗面前,行礼道:“叔父大人。” 袁隗点点头,示意华衣郎君坐下:“术儿,汝看此事如何?” 华衣郎君也就是袁术,理顺衣服,风度翩翩端坐席上,说道:“此乃曹阿瞒缓兵之计尔。曹阿瞒毕竟姓曹!”曹操之父曹嵩是大宦官曹腾的养子,而大宦官曹腾简直就是宦官界的成功人士典型代表,服侍过四任皇帝,被封为费亭侯!一个宦官侯爷!这让袁家这些以清流自居的士族们情以何堪。 袁术的意思也是很明确,曹操出身宦官世家,又怎么可能真心的为去除宦官这个伟大事业出谋划策呢? 袁隗微微点点头,面露些许满意之色,“术儿此言正合吾意。以狱吏擒之不难,但上不所出,孰能号令?” 对诛杀宦官事业来说,曹操出的是个馊主意。宦官是谁?是一群最贴近皇帝身边的人,谁能直接一道命令就可以捕杀宦官?唯独只有皇帝。而当今皇帝刘辩年幼,才刚当上皇帝,就要让他下令杀掉之前服侍他的亲近之人,这可能吗? 之前何进杀蹇硕是以蹇硕矫诏违抗汉灵帝遗愿的名义杀的,多少是站得住道义名分的,况且只杀蹇硕一个人,但是现在摆明车马不问缘由要杀掉所有的掌权宦官,又怎么能是一个狱吏可以办到的呢? “叔父大人所言甚是,曹阿瞒无非是惧怕尽皆诛之,断了他的根基而已,可惜大兄居然不能察之” “无能庶子,不必提他!” “唯。”袁术答应一声,旋即笑道,“叔父大人,前几日正巧在市购得一宝物,今特来献与叔父。” 袁隗摇摇手,方显得有些开心的样子出来,“有甚宝物,汝留着就好,叔父也不缺,汝有此心足矣。” “如此叔父大人就更莫辜负了术一番心意才是!”袁术笑嘻嘻的说道,转头对着门外高声道,“来人,将吾带来的之物呈上来!” 袁绍坐在马车中,越想越是窝火,愤愤一拳砸在马车上,吓得驾车的护卫一惊,慌忙停车询问。 袁绍闷声回答护卫无事继续走,心里却像开了锅一样翻滚起来。 曹阿瞒的主意是好是坏我当然清楚,可是我去捅出来有什么好处? 曹阿瞒说的没错,杀个阉人只需要叫个狱吏就行了,但是要杀全部的阉人呢?要谁才有这个资格下命令抓杀阉人,只有皇帝啊。可是问题是皇帝会下这个命令么?皇帝现在还小,就只听何太后的,而何氏能做太后据说几个阉人出力甚多,如此怎么可能会下令杀光阉人? 更何况此间阉人除尽,难道翌日之后就没有新阉人当权?嘴上大义凌然,说都是为了国家社稷,实际上还不是为了私欲!无非是老东西前之前被张让等人羞辱,此时得势不饶人而已! 虽说西园八校尉上军校尉蹇硕已伏诛,但毕竟阉人经营多年,其中门生故吏不胜枚举,诛尽阉人必乱无疑,所以老东西才调关西董卓入京用以权衡,以防不测。 袁绍深深叹了口气,曹阿瞒,这回我也帮不了你了,看样子老东西是下定决心和宦官们不死不休了。 对袁绍来说,除宦官的欲望远远没有为自己捞好处的欲望强烈,他没有经历过宦官掌权时候的党锢之灾,也就没有像他叔父袁隗那样恨宦官到骨子里面的感觉。 袁绍这个在家中也是远远没有在外面的风光,他只是挂了一个长子长孙的身份的外衣,但是在家中,他的身份依旧是一个庶子,实际得宠的还是他兄弟嫡子袁术。 脏活累活有份,好处少得可怜!像袁家自视甚高,不愿和屠夫出身的何进有太多往来,觉得有辱袁家清流的名声,但是在不得不联手合作,甚至是需要何进助力的时候又指派袁绍给何进鞍前马后当下手,而把更为宠爱袁术留在身边。 袁绍在家中基本没有感受到亲人的温暖,只有在曹阿瞒那边多多少少感受了一些朋友的友情,这也是让他没有拆穿曹阿瞒的原因之一。 杀蹇硕,扶刘协上位,召唤董卓进京,这一切的背后都有袁家为代表的清流们操作的痕迹,袁绍只是被这些清流们推出来的一个傀儡而已。 但是毕竟这些主意表面上都是他说出来的,日后若是有了祸事,这口锅当仁不让是袁绍他来背。 袁绍心里清楚,但是无奈,他连说不的权利都没有。如果不是他被推出来做傀儡,他连享受袁家的这层光鲜亮丽的外衣的资格都没有。 这就是庶子的悲哀。 不过就算是如此又能如何! 袁绍握紧拳头,满面狰狞,内心中在狂野的呐喊—— 我,袁绍,袁本初,唯一的途径就是抓住一切机会,向上,向上! 我,袁绍,袁本初,定要摆脱这层牢笼,开创出属于我的一方天地! 我,袁绍,袁本初,届时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我的名字,要让这些欺我辱我的人,要让这个世间都匍匐在我的脚下! 第四章 路要怎么走 和袁本初的野心勃勃相比,斐潜真是的得过且过的最好典型了。 斐潜觉得,在这个压力甚大的三国,那么多数不清的牛人你方唱罢我登场,各领风骚,而自己要武力没武力,要智力没智力,还拿什么跟人家掰手腕? 因此安分的找个大腿牢牢抱住相对来讲可能比较容易办得到,至少风险较小。 不过在这之前,有几件事要先考虑好。 斐潜在桌上沾了些茶水,点点画画起来,不用笔墨,等下把水一搽,就不用担心被人看见。 拜后世许多经典电视剧影响,保密和细致斐潜还是做的很不错,许多秘密就是在细节中泄露的,自己的秘密若是泄露了,鬼知道会不会被人认为是妖魔鬼怪,抓去直接大卸八块了? 斐潜根据记忆中的汉代地图大体画了个轮廓。 东汉十三州,雍州,豫州,兖州,徐州,青州,凉州,并州,冀州,幽州,扬州,荆州,益州,交州。 斐潜先划掉了凉州和幽州,随后把益州和交州也搽掉了。凉州和羌、匈奴接壤,多年以来一直劳苦困顿,不适合;幽州胡人和鲜卑也是一没东西就到大汉进内拿,跟后世的鬼子似的,虽然白马公孙瓒现在还可以镇得住,但是他不久就要被袁绍搞死,也不靠谱;交州就不说了,现在还是南越民的自留地,闷热虫豸又多,这个时代可是没有什么杀虫剂;益州或许不错,但是要进蜀地要爬那个难于上青天的栈道,从洛阳爬到d没飞机火车汽车,全靠两条腿,这个还是算了 并州——也不行,董卓来京的时候把并州军阀头子丁原干掉了,然后并州军就跟着吕布流亡天下,导致并州在很长的时间都根本就没军队防御,匈奴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划掉划掉—— 青州、豫州、兖州、冀州这是四个州是黄巾之乱最严重的地区,直到现在兖州、青州、冀州还有黄巾残余部队,而且斐潜记得当时这四个州的战乱最为频繁,几乎都将这几个地区的人口都打光,当时曹操的“千里无鸡鸣”就是最好的注解。 只剩下徐州、扬州、荆州三地了,斐潜捏着下巴思考,嗯,徐州——如果去徐州还要赶在曹操他老爹被人搞死之前再搬一次家,否则就算躲过了曹操的大屠杀,吕布和刘备内讧也死不少人,算了,太麻烦了,排除徐州。 荆州,至少在赤壁之战前还算可以,赤壁之战之后就被分裂成为三片,争来夺去,多次易主,死伤无数 扬州,嗯嗯,蛮好的,小霸王孙坚虽然短命,但是是三国最后一个归顺的,除了别被赤壁之战波及到,混到孙浩那时候都没被魏国攻克过,斐潜在扬州上重重点了点,就是他了! 解决了去哪里的问题,那么现在的问题就是解决衣食住行,换句话说就是“钱”。 东汉末年,市面上通用的还是五铢钱,但是铜贵且量少,不能完全满足贸易需要,因此市井间还以布匹充当一般等价物来进行计算。黄金白银普通的人用的极少,就如同后世的大额支票似的,都要到倾银铺换成铜钱方好用。 斐潜伴着手指算,之前买了两件琉璃器,多少换了一些金银,但是三国战乱遍地,物价难免飞涨,这点金银能用多久? 不行的话就再做几件琉璃器,到了扬州再换钱搞个店铺之类的好了。 好,这是一条避世之路,差不多就这样了。 若是要参与到这场混战当中呢? 斐潜将桌面上的水渍全部搽去,然后写下了三个人的名字:曹操、刘备、孙权。其他打酱油的龙套就不费心思考虑了。 若是按胜利者来说,魏国曹操就是最佳之选了,但是在魏国混估计也是最不好混的,大佬曹操天性多疑,手地下牛人一个比一个阴险聪明,自己文不成武不就,能混到什么地步?搞不好被派去西凉当县令 孙权么,一辈子都在跟江东本土势力作斗争,哦,加上他父亲和兄长,三辈子都没能彻底搞定,多次几乎被江东士族绑架着走,赤壁之战差点直接投降就是最好的证明,自己一个无根无基的外来户能斗得过这些地头蛇么? 刘备啊倒是能包容一切,不过也这个包容也是不得已,颠沛流离,投靠那个人,那个人就倒霉,投公孙瓒,吃喝拿不算,还挖了公孙瓒墙角;投陶谦,占了老大一片地盘没能守住;投曹操,曹操推心置腹让刘备带兵马,刘备给拐跑了;投袁绍,害死袁绍两员猛将;投刘表,霸占刘表他儿子地盘死命不还;投刘璋,连人马带地盘全抢走了 斐潜满怀恶意的想起后世论坛上的不负责任的猜测:这刘备是不是天煞孤星啊,的卢谁都克,唯独克不了天煞孤星 斐潜的手指在这三个人的名字上点来点去,把字迹都点模糊了 算了,无法立刻解决的就暂时搁置,斐潜后世带来的办事法则起了作用,选择投靠那个大佬这个问题以后再说吧 斐潜突然觉得有些饿了,两餐制就是不靠谱,容易饿啊!斐潜对着门外叫道:“福叔!福叔!还有什么吃的没,我饿啦——”福叔啥都好,就是太固执,另可允许随时都准备一些食物以备斐潜饿的时候有的吃,但是就是不肯将一日两餐改为三餐,任斐潜说破嘴皮都不管用。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管他孙刘曹,先吃饱再说,斐潜毫无形象的盘坐在地上,托着腮帮子想,估摸着董卓这会儿已经接到诏书了吧,董卓快来了,我也得准备跑路了—— 很快,门外福叔端着个盘子,走了进来。 “对了,还有一件事,”斐潜心中暗想,“要走,还得先说服老福叔,总不能把他扔在这” 渑池董卓军大营外的一个小山包上。几十名膀大腰圆的西凉兵将山下团团围住,显然是有什么重要人物在山上。 早有人在小山顶平地上用丝帐三面围起,只留出东面方向,微风拂来,依稀透过丝帐看到有个人影在内。 一名峨冠博带,宽袍大袖的白衣文士就独自跪坐在这丝帐中间的席上,席子边桌几上摆了一壶酒和两三碟下酒菜,白衣文士正在自斟自饮。 此人面目清秀,留着一缕细长胡须,风度翩翩,只是一直略略皱着眉头,仿佛有难解之事在心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随着身后轻微的脚步声,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文优兄,好雅兴啊!” 白衣文士伸手拿过一个酒碗,倒了一碗酒,说道:“来来,文和,先不说其他,陪我共饮一碗。” 此二人正是西凉军团两个顶尖的谋士,李儒和贾诩。 贾诩接过酒碗,斜斜坐下,插着腿,一饮而尽,将酒碗放在桌上,也不等李儒再添酒,自己拿起酒壶又倒了一碗,笑道:“上次和你喝酒是三年前了吧,真是难得——”看了一眼跪坐的端端正正的李儒,“嗨,此间就你我两人,就不用这么四平八稳了吧?” 李儒平端着酒碗,坐如钟,缓缓将碗中的酒饮下,低眉垂目,“已经习惯了,改不了,你自便就好,莫要管我。” “好,好,随你,随你。”贾翊也不强求,也不用筷箸,直接用手抓了一块牛肉放嘴里大嚼起来。 李儒也不计较贾诩的无礼举动,仿佛根本没看到一样,轻轻挽袖放下酒碗,目视东方,眼中闪过莫名的光彩。 “文和,此去百余里便是洛阳了。我本以为今生无望再来洛阳,想不到竟然能第二次踏足此地。”李儒远远的眺望,就像已经能看得到洛阳一般,声音平淡,却在不经意间微微有些颤音。 贾诩正抓起另一块牛肉,闻言一愣,又把牛肉丢回盘中,居然将油腻手指直接浸到自己酒碗了洗了洗,然后又端起酒碗一口喝掉,哈哈笑了,只是笑声却显得有些沙哑,“嗯,没错,三百余年了,我们居然回来了!” “是三百三十七年” 贾诩呆了一下,无语道:“这,文优你还算的真清楚” “怎能不清楚,这三百三十七年间,我等之辈被驱赶到凉荒之地,与羌胡为伍,食无粟,眠无席,就连这身衣裳,都快忘了怎么穿了” “二十年前,我与我父随胡商来过洛阳,”李儒慢慢的说道,“城高街阔,繁华似锦,几乎以为不似在人间,便觉得是世间所有美好都汇聚于此但我错矣,因我贪玩一时忘形冲撞了市坊的里正,那里正竟在寒冬腊月将我与我父亲净身赶出市坊幸得一户人家收留,否则就早已冻死当夜” 贾诩无言,放下酒碗,慢慢的也端正的跪坐起来,和李儒一起盯着东方,目光幽幽,“我尚年幼时,我父患了涨食症,寻遍周遭部落,竟无半点精茶以消食,恰逢当时洛阳来人,我等上门跪求赐一点以救我父,岂料那人” “那人竟说——”贾诩紧紧的抓住桌边,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手指用力的发白,“安能救邪逆胡蛮耶呵,呵,呵呵,我等居然是邪逆胡蛮,只配等死” 两人无言,沉默许久。 “文优兄,可是依我之见此次也并非良机,再者董仲颖虽说豪迈,性情中人,但也并非良主可定天下” “我知之。”李儒依旧淡淡的说道,“奈何时不我待,父辈之时我等之人可称聪慧者,仍有数十人,可是如今,可传承的人又有几何?二百年前我辈之人虽说败过一次,但是也逼得其迁都洛阳,现如今,我就算再败一次又有何妨?” 李儒倒了一碗酒,饮尽,斜斜将酒碗扔出,撞在山石间摔个粉碎:“若可,吾代之;若不可,吾乱之!” 第五章 吃是有条件的 至少不是吃糠咽菜,斐潜自我安慰道。 咽下一块粟米饼,端起羊肉汤喝了一口,虽然古代原生原味,不含任何防腐剂,是一等一的好味道,但是斐潜还是忍不住偷偷叹了口气。 虽然说盐水加一点桂枝炖羊肉,这种搭配已经算是舌尖上的汉代了,一般人也还吃不起。 比起刚来汉代的时候吃的豆饭好多了。 不过这种饮食吃的多了,现在就连后世的味精油花涮锅水都有些怀念了 至于什么四川菜的回锅肉、鱼香肉丝、夫妻肺片、水煮牛肉、宫保鸡丁、麻婆豆腐—— 苏浙菜的西湖醋鱼、龙井虾仁、香酥焖肉、西湖莼菜汤、金陵丸子、三套鸭—— 还有什么佛跳墙、罗汉斋、龙凤宴、烧尾宴等等斐潜在后世吃过的东西,想在也只能是想想,然后吞下哗啦啦止不住的口水 在华夏渊源流传美食发展中,任何菜品的发明是和当时的社会生产力、生产工具密切相关的。 斐潜原来以为凭借后世走街窜巷的半个吃货的经验,至少在美食上,在汉代能媲美御厨,再不然多少混个大厨当当也是没问题的,结果在落后的厨具面前被打击的头破血流。 后世的中国菜,有三个东西起到关键性的作用,就是可以自由控制火候的灶具、导热良好的炒锅还有充足的植物油。 只有具备了这三个条件之后,各式各样的菜品才丰富起来,煎炒烹炸各式花样才日益翻新。 游牧民族匈奴鲜卑,别说到汉代,就是到了唐宋也还没有成熟的灶具,就只有一堆篝火,吃什么东西就是要么烤,要么煮,再无其他手段。 相比较而言,汉朝人民相对花样多一点,除了烤、煮之外,还多了蒸、炖等等手段。但是依旧单调。如说作为最著名最顶级的皇家御用菜,只有在重大节日或是庆典的时候才做的,让每一个汉代人只要讲起来就面露憧憬之色的一道菜知道是什么吗? 大名鼎鼎的——五鼎烹!汉武帝时期的主父偃曾言: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则五鼎烹尔!就算活着吃不了五鼎做的食品,那么死了被五鼎烹也行。 这是对五鼎烹多么深刻的爱啊! 别以为五鼎烹是多么精美繁琐的菜肴,其实五鼎烹就是用五个青铜鼎白水煮肉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就是骨感的。 汉代还没有铁锅,铁锅是唐朝才出现的。鼎是诸侯才能用的,汉代大多数人煮饭只有用铜釜或是陶瓮,厚厚的,圆鼓鼓的肚子的造型,小小的耳朵作为把手,煮起来把手和锅底的温度是一样的,没练过铁砂掌的人就别想着什么颠锅翻锅了,小心直接把锅颠碎了 顺便说一句,汉代植物油还很少,植物油常见的只有芝麻榨的油,而芝麻是当时张骞从西域带回来的,所以当时被称之为胡麻,意思就是进口货,价格可想而知 斐潜在一开始还朝着美食界努力过。 当斐潜表示对食物及其不满意,宣布要亲自动手创作美味佳肴的时候,福叔让斐潜任性过一次。 不过当福叔他看到斐潜将用的价值不菲的胡麻油倒进铜釜里的时候,福叔的眼角就不停的在抽搐,然后等在看到斐潜因为厚厚的铜釜不好控制火候而把好好的一把青篙炒成一段段黑炭的时候就再也无法忍受了。 从此斐潜这个败家子就失去了进厨房的权利,一颗还未升起的美食界的明星就这样暗淡了。 不过若是小范围的改良一下,福叔表示还是可以接受的。 比如这粟米饼,蒸好了成形之后再稍微烤一下——福叔表示这个可以有,烤完后比原来更香脆可口了,嗯,我家少郎君就是聪慧—— 再比如这个白水煮羊肉,可以找一点桂枝放进去同炖去去荤腥——福叔表示这个也可以有,并且每次放桂枝的时候都偷偷的放,唯恐被人学走了我家少郎君的秘方—— 所以,吃的东西实际在古代都是很贫乏的,也正是因为如此,在古代,也只有上层人士,掌权者才有充足的食物吃得肥头大耳,身宽体阔,俗称“福态”。 福叔愿望之一就是斐潜能吃得福态一些,他总觉得斐潜大病之后瘦多了。 斐潜每次肚子饿吃的时候,也都会要福叔一起吃一点,但是每次福叔都笑呵呵的摇摇头。 福叔看着斐潜吃,比自己吃都觉得开心,笑呵呵的站在一边。在他心里,只要少郎君吃的好,睡的好,身体健康无病无灾,就是最值得开心的事情。 也幸亏斐潜卖了几个琉璃器,否则就别说吃白水煮羊肉了,就连吃豆饭都有些问题。唉,如果有辣椒就好了,没有水煮牛肉,也可以搞搞水煮鱼,水煮羊肉啊 说道牛肉,斐潜突然想起一事,问道:“福叔,崔小郎君昨日送来名刺,邀请我这几日去他庄上一叙,你看这事情”当然崔厚在名刺中是说主要目的还是一起看看山野风景,喝喝清茶,探讨些经义,切磋点学问,在最后才略略附言提了一下说庄上近日摔死了一只牛,顺便也邀请斐潜一起来吃一顿。 虽说汉代政府明令禁止随意宰杀耕牛,但是“摔死”的自然就不算宰杀了。在汉代能吃一顿全牛宴,就跟在现代到什么米其林吃一顿的规格差不多了,寻常人根本没啥机会吃得到。因此,崔厚的这种邀请已经算是蛮上档次的了。 “崔家我是听坊间有传闻说崔家之事,”福叔迟疑了一下,还是觉得讲一下比较好,“城北有一良家,据说崔家看上了他家家传翠玉,执意要买而不得,此后不久,此良家之子竟被检举与黄巾贼子往来私通,被投入大狱,其良家奔走无门,后经人点拨献玉与崔家,方即获得一个查无实据判决——还有,据说崔厚与城中不少游侠交好,庄中更是有不少好手” 斐潜皱皱眉,“如此说来,此次还是不去为妙?” 福叔摇摇头,“崔家毕竟是前朝司徒,与朝中多有联系,少郎君若是无故拒绝,恐怕不好。”说的也是,虽说是退居的官员,但也是有能量的。就算崔家已经败落,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也不是像斐潜这样的挂着一个河洛斐家旁支的名号能抗衡的。 换成现代的来说,一个前国字级别的家族邀请一个预备役政府公务员赴宴,然后这个预备役公务员还拿架子不去,那就只能呵呵了。 是的,不去就是打崔家的脸。 在汉代,这种打脸行为是会让友人变仇人的。最典型的就是汉武帝时期的田蚡和窦婴。当时田蚡是丞相,窦婴被封为魏其侯。有一次田蚡遇到魏其侯窦婴的好朋友灌夫,开玩笑说,灌夫啊,我想和你一起去见魏其侯窦婴,不过看你有孝在身就算了吧。 灌夫却没当田蚡说的是玩笑话,很认真的说道,您要见窦婴一定是有大事情,我怎么能因为我个人有孝在身耽误了您的国家大事呢,不如这样约定明天中午一起去见魏其侯吧。 田蚡大感无趣,这人怎么听不懂玩笑话呢,于是随便哼了一声走了。 可是灌夫却以为是田蚡答应了,于是去告诉了魏其侯窦婴。结果窦婴连夜准备,打扫庭院街道,准备酒食,第二天一大早就和夫人在门外等着,从上午等到中午,从中午等到晚上,结果没等到。 窦婴就问灌夫,不是你说丞相田蚡要来么?灌夫也奇怪,是啊,是他说要来的,于是骑上快马到丞相府一看,田蚡早就忘了此事,吃饱睡了。于是窦婴认为是奇耻大辱,开始处处和田蚡作对起来。 在汉代,颜面这种东西有时候比后世看得重的多。 说来说去还是要去。 斐潜有些头痛,如果福叔说的事情是真的话,那么崔家突然邀请斐潜,就有点先礼后兵的意思了。崔家就像盯上那个良家的翠玉一样,这一次无非盯上就是琉璃,而这个琉璃技术说实在的,如果真道迫不得已的时候交出去会不会有什么蝴蝶效应? 更恶劣一点,如果崔家贪得无厌又怎么办? 斐潜不由得心中暗骂,为什么看那么电视,那些其他穿越者发明随随便便搞,东西说搞出来就能搞的出来,而且身边上到皇帝下到百姓,个个都那么善良淳朴,怎么瞎扯都能信,到了我这里,就稍微搞了点琉璃,还不敢大量搞就被人盯上了,还要时时刻刻担心人身安全,这叫什么事么! 只能是见招拆招了,还能如何?许多事情还没准备好,现在跑路,未免太早。 “既然躲不过,那就去!”斐潜拍板下定决心,就当是一次小测验吧,若是这样的测验都混不过去,又怎么能在众多牛人的威胁中存活下去呢?不过,或许还有一个办法,就是跟本家打个交道了。 所谓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如果我是小虾米,那么只要找一个大鱼来恐吓崔家这只小鱼就可以了。在后世,如果不想听你上司的,那么你至少要紧进你上司的上司大腿。 “对了,福叔,崔家这个山庄是在那?你知道么?离城有多远啊?” “知道的,离城不远,出了北门大约八九里,北邙山山脚下便是。” 斐潜点点头,哦了一声,那倒是也不算远,不过,北邙山,这地方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啊? 第六章 旁支与主家 斐潜要离开河洛,有一个地方是必须要先面对告知的,那就河洛斐家的家主。 反正招呼打一声,人家也不会抱着大腿不让你走,如果不告而别,在这个汉代非常讲究礼法的士族圈子里,基本上就等于给自己一生贴上了狂妄之徒的标签了,是得不偿失的一件事情。 世家这个东西,自从春秋战国时代开始形成,一直到了唐宋年间才慢慢势力消退,到了明朝科举制度的真正施行才宣告了世家正式退出历史的舞台。 而在明朝之前,每一任的帝王首要做的事情就是要直面世家的,离不开世家,又要用各种方式限制打压世家,不过真正玩的转的把世家压制的服服帖帖喘不过气来的在历史上也就屈指可数的几个而已。 终结汉代为何一直陷入外戚和宦官的权利争夺的怪圈,其实最根本的原因就是世家。在这个时代,世家大多数时间还是向善的,指引着国家的方向,但是牵扯到家族利益的时候,往往又会做出一些损害国家的事情来。因此,几乎汉代的皇帝首先打压世家就是依靠外戚,然后看到外戚势力不受控制的时候又拉起了宦官来压制外戚,宦官势力庞大了就再利用世家的清流来清除宦官。 如此循环,导致历朝历代中唯有汉代的外戚最出名,比如牛人霍光、卫青等等,也有还比如窝囊的窦武、何进 在汉代高举着打到世家的旗号跟世家对着干是行不通的,就算有着超越千年的知识和见闻,能趋吉避凶料敌先机,也几乎是做不到的。毕竟在这个时候,世家大部分是掌握着最先进知识的一部分人,治理国家还是要靠这些世家子弟,而绝大多数普通百姓,别说认字,连数数都不行,你怎么能让这些文盲一下子懂得治理国家呢? 斐潜隶属于河洛斐家,是源于秦。 秦国先公非子被周孝王封于秦,史称秦非子。秦非子的后代中有人被封为侯爵,并被封为裴乡,便称为裴君。他的后世子孙便已封邑为姓,称裴姓,后由裴又分出棐、斐等支家,逐渐演变而成。 斐家此支在洛阳扎根已有近百年,虽然没有出过什么三公之类的大员,但是朝中官员、地方太守和郡守是出任过不少的,因此当时斐潜被举孝廉,多少也有些地方官员知道此关系的情面在,反正地方大郡年年都有举孝廉的政治任务,拿出来讨好一下洛阳的这些世家也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 斐潜感觉就跟后世到了一个地方拜见地头蛇似的,而实际上,世家也基本上和地头蛇的性质差不多。 斐家本届家主名敏,斐敏,字子浩,按照辈份来说,应该是斐潜的叔叔一辈。 斐敏时任谏议大夫,专掌议论。为光禄勋之属官,秩六百石。虽然官位没有像三公那样显赫,但是有单独上奏的权利,所以也算是重要的官职之一。 斐敏身穿一身锦袍,留着三捋胡须,方正的脸型,身形略略有些发胖,神情严肃,不苟言笑,很有一副威严的模样,进来厅堂,连正眼都没有看在一旁拱手肃立的斐潜,待正衣冠跪坐在厅正中席后,方才好像突然看到斐潜一般:“贤侄别来无恙?” 还好,是以贤侄称呼的,说明斐敏定下今天主要基调是还可以论亲情的,如果是以少郎官为称呼的,那就是摆明公事公办拒人千里了。 汉代礼节真心累人,遇到一个当官的家主就更是累了,斐潜心里暗自嘀咕,不过礼仪还是做到位的,便垂目行礼回复些客套话。 在汉代,晚辈或是下属在回答长辈或是上级的时候是不能抬头对视的,除非长辈或是上级有明确要求,回答之时,目光最高只能看到对方胸部位置,回答完毕后目光要下垂至地面,直视对方双目不是挑衅就是要干架了。 寒暄过后,便是戏肉来了。 待听到斐潜有意离开河洛,南下荆襄游学的借口之后,斐敏微微拂须,仿佛陷入了回忆,“汝父,子昀也是极好学问,博闻强识,当年游学齐地,也是一段佳话贤侄有汝父遗风,欲精进学问,子昀若是有灵,定也感到欣慰,不过” 斐敏话头一转,“不过汝若是游学,那么子昀所留共计百余卷藏书要如何处置?这一路山高水远,况且现在世道不平,若是不慎损坏遗落,岂不是抱憾终身?” “叔父大人所言甚是,若依叔父之意?” “若依我之见,不若贤侄将子昀所遗暂寄叔父家中,待贤侄游学回来,再还与贤侄,如此一来可减轻贤侄奔波之苦,二来也可保全子昀遗存无忧,贤侄你看如何?” 斐潜沉默良久。 他知道所谓暂存只不过是个托词,一旦交出就别想着能够再要得回来。 在汉代,知识就是无价之宝,而作为知识的载体书简,有着绝高的地位。 这些藏书在古代代表的可不仅仅是书籍,更代表的是一个家庭的底蕴,是一种传承,一卷书简价值千金不为过,许多寒门弟子甚是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去换取一卷书简。 河洛斐家家主斐敏一方面是看斐潜年幼可欺,另外一方面再加上斐潜家中尚未有后,后继无人,作为斐家家主,当然责无旁贷不允许家中所学旁落。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些藏书太值钱了,他作为家主,家中也仅仅藏有八百出头不到九百卷书简,斐潜这小子居然就有百余卷,岂不明珠暗投,若是能取来,他就可以号称有千卷藏书之家了!这是一个多么诱人的称呼! 斐敏原本就垂涎,现在斐潜竟然自己送来门来给这么好的一个借口,岂能轻易放过? 斐潜心中不由得感叹,这就是所谓的世家啊!在世家眼里,先家再国,家在国先,时时刻刻都家族利益高于一切。 无奈,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更何况斐潜只是作为旁支,更是没有过多的说话权利,家主能够亲自接见并亲口以一个“暂存”的借口来索取,已经是看在多少有些亲属关系,当然更重要是看在那么多的藏书面子上了,若是普通寒门,甚至可能指派一个家奴登门了事。 “善。叔父大人所言甚是,但”斐潜知道这种事情自己绝对无法拒绝,不过也不能给的太痛快,让这些家伙看轻了,“但家父生前最爱齐论,常常爱不释手,不孝子睹物思人,不忍离分,是无论如何也要带在身边的。” 真以为我斐潜好欺负?最值钱的齐论不能给! 总所周知,秦朝的时候秦始皇焚书坑儒,把儒家的人杀得七七八八,到了汉代,风水轮流转,轮到儒家风光起来,汉武帝时期更是达到了顶峰,朝野上下独尊儒家,废除百家,许多百家弟子不得已转学儒学,而坚持不改的则被杀的杀,抓得抓,更多的被驱赶发配到了边疆。 到了现如今东汉末年,儒学就是唯一能登上朝廷的学问,而儒学最重要的学术著作就是论语。 论语自战国前期成书问世以后,因口口相传再手抄笔录辗转反复,字句往往有所差异。西汉末年,汉成帝帝师张禹以鲁论为主,结合齐论编定的张侯论,有21篇。 齐论就是斐潜父亲当时游学齐国收集到的,虽说只是残篇,但在当时的儒家眼中,价值也是连城,千金不易。 “这这”斐敏颤抖的胡须,很是不舍,但是斐潜把“孝”字大旗高高举起,总不能让斐潜不尽孝道,那岂不是违背了儒家最根本的思想道义之一么? “贤侄就留三五卷在身边,也算是可以了吧?”斐敏仍然不死心。 斐潜坚定的摇摇头。 “唉,也罢,就依贤侄。”斐敏虽说遗憾,但是大部分能搞到手,不用撕破脸皮,也算满意了,毕竟斐潜也算是斐家之人,闹得太过引人耻笑,只是可惜了,不能全功,“那不知贤侄何时动身?” 意思就是我啥时候去你家拿书啊? “小侄受崔家之邀,恐有些琐事未了,待过此间事了,月旬便动身,届时定会告知叔父。”——崔家可能会找我麻烦,麻烦搞不定我也走不了,如果你能搞定,那我就最多十几天,我走的时候会通知你的。 “崔家,可是城北崔家,吾知已。贤侄此去山高路远,叔父也没什么可以赠于汝,唯有备些盘缠,望贤侄切莫推辞,算是叔父预祝贤侄一路平安,学有所成。”——行,我帮你搞定,给你点定金,不许反悔了,就这么说定了。 当斐潜带着五百金离开河洛斐家的时候,就意味着完成了和斐敏的交易。这就是旁支的无奈,就算此次斐潜不答应,斐敏也会另寻他途,不过到时候可能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和和气气了。 旁支斐潜交出了藏书换取了主家斐敏给予的一定范围内的自由和保护。 如果斐潜将来没什么发展,那么这些藏书就一去不返,当然,若是斐潜那一天得势了,这些藏书甚至会双倍的返还回来。 这就是世家,家主有很高的权利同时也有责任带领整个家族健康发展,旁支许多时候就是在无形中被主家所剥削。当然若是主家不力,那么世家中的长者就会举行会议,罢黜家主,另选从其他的旁支中选取贤能代替家主,而原本的家主一脉的财富就会被蜂拥而至其他人所瓜分,从此没落。 世家的温文尔雅,彬彬有礼之下的,掩盖的是血腥残酷的弱肉强食的法则。 第七章 大将军门前是非多 这个时候东汉的气候是非常好的,洛阳虽处于北方,但还是温暖的。太阳照在身上,暖暖的,十分宜人。 洛阳的大街熙熙攘攘,除却中间的御道没人敢走之外,两旁的街道人流如梭,载货的牛车,官员的马车,沿街的商铺,摆摊的小贩,将汉代京城的繁华展现得淋漓尽致。 新帝上任,大赦天下,各式商铺也要装扮的喜庆一些,虽然前段乱了一小段时间,但是洛阳城里面的人恢复得极快,现如今已经看不出任何的痕迹了。 斐潜和福叔刚刚从家主斐敏哪里告辞出来,准备回家。斐潜现在只是预备役官员,是没有仪仗的,自然只能是步行。 交易虽然完成,斐潜也达成了他的目的,但是心里还是很不舒服,这种被人操纵的感觉非常糟糕。 还是自己太过渺小了。 没有名望。 没有人脉。 没有根基。 “北邙山”斐潜低声的念叨着,“或许可以冒险一点,火中取栗一次?对了,福叔,我们绕道去角旄门看看去。” 得知家中藏书要被主家“暂存”,福叔也很是不甘心但是也是别无他法,但他一句责怪斐潜的言语都没有,只是说他对不起过世的斐潜父母,说他没能看好这个家,一路上跟在斐潜后面偷偷抹了好几次眼泪。 听闻斐潜说了话,心神不安的福叔根本没听见,差点撞上,“啊?少郎君说什么?角旄门?那可是大将军三公等贵人府邸,去哪里做什么?” 东汉洛阳历经刘秀建都以来,历任皇帝不断修葺,已经成为一个非常庞大的都市,东汉洛阳城“东西六里十一步,南北九里一百步”,被称为“九六”城。面积广阔,人口密集,分有12个城门,南墙4门,北墙2门,东西墙均为3门。士族世家多居住在接近东出大道的上东门内的步广里、永和里之中。因为这里既交通便利,又靠近皇室北宫的缘故。 而在东南角旄门以北则专门划出一片地方作为大将军、太尉、司空和司徒的府邸,为的是彰显其地位显赫。 斐潜现在就是刚从斐家家主居住的永和里出来,原本是要回到雍门大街的住所的,但是现在斐潜却想准备要转向东南去大将军府看一眼。 斐潜印象中何进是被宦官诳进宫中砍死的,之后发生了一连串的事件,那么要掐着时间点,就必须了解大将军何进现在的状况。 幸好汉代还没有辫子朝的那么变态的等级制度,平民只要不闹事,不在府邸门口三百步内逗留,没人管你,所以远远看看没啥问题。 汉代洛阳在董卓没有发疯将起毁掉之前,说他是世界第二大城,估计没有人敢称第一的。人口密集,商业贸易繁荣,文化鼎盛,而此时的匈奴胡人还在放羊,欧洲的罗马铺条石子路都还让那些没见过世面的欧洲土著们惊奇。 得益于汉代刘邦的一项流氓政策,就是时不时“割大户”。汉代刘邦是这样解决各地豪强问题的:时不时让各地郡守上报一些当地不怎么好管理的豪强,然后热情邀请这些上了黑名单的豪强们到京城来居住,同时让他们从一个乡下乡巴佬户口转变成为光辉耀眼的高大上京都户口,于是这些地方性的豪强一半开心一半伤心的来到京都,为京都的繁荣发展贡献力量,经过历朝不断累积,可以说京都洛阳当时是汇集天下财富不为过。 而这样一座可以在当时冠绝世界的繁华之都,就要被一个武夫毁掉了 是不是武艺练多了,肌肉容易长到脑袋里? 斐潜一边走一边恶意的想,汉代之前有抗鼎之力的项羽脑抽抽了烧了阿房宫,现如今脑袋即将进水的董卓又要烧掉洛阳城 还有貌似三国武力值前十的,脑袋里最后肌肉挤占了脑容量的也不少——吕布并州狼骑在当时可以算一等一的骑兵,还有陈宫张辽,还有高顺的陷阵营,真是顶级的骑兵,顶级的步兵,外加一等一的谋臣武将都不缺,结果自己在白门楼上玩死了 还有关羽,不是黑关武圣啊,你说天天读春秋都读哪去了?西汉司马迁对春秋极为推崇:“夫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纪,别嫌疑,明是非,定犹豫,善善恶恶,贤贤贱不肖,存亡国,继绝世,补敝起废,王道之大者也。”这么牛叉的一本书关羽拿着天天读,读了没有几十年也有十几年吧,学到哪去了?居然还是大意,严格将起来是傲意失了荆州。若是刘备后期不是限于益州之地物力有限,三国最终格局还真不好说 赵云算是例外——不过历史上赵云大多数时间都是随军出征,顶多独领一路军,回来就上缴军权,除了领过江州之外就好像没外放担任独当一面的,连魏延都不如,好歹那个所谓的“反骨“之人都能独镇汉中许久,为何赵云只是在蜀吴蜜月期里面才让他镇守江州?赵云还不够忠心?长坂坡七进七出血流成河救阿斗还不够表示忠诚度? 三国的谜团真多 还有比如大将军何进,为何就像脑筋搭错了一般找个董卓?他自己的妹子是皇太后,他侄子是皇帝,他才刚刚干掉了之前最大一个对手蹇硕,按照道理讲应该是至少飞扬跋扈享受胜利果实一段时间,怎么就突然想找个猪队友了? 斐潜远远的站在大将军府前,看着大将军府门外一个个痛哭流涕负荆请罪求见大将军的宦官众,确实想不太明白。 自从蹇硕死后,宦官们集体到大将军府上门磕头认错递效忠牌子已经算是洛阳城一景了,天天都有大批的大小宦官来大将军府上预约求见的,声泪俱下对自己之前的罪恶行径深刻检讨,希望大将军能够见他们一面了解他们弃暗投明的拳拳报效之心—— 当然大将军根本不屑于见他们,表示之前老子跟蹇硕对掐的时候你们都站那边,现在蹇硕死了你们才来有毛用啊?哪凉快哪地方去! 而这些宦官们则表示,不见没关系,我们的忠心可昭日月,今天不见我们就明天来,天天上班前先到大将军府前点个卯表个态 斐潜轻轻笑道:“大将府前还真热闹这人真多啊” 福叔在一旁听了,说道:“少郎君,我每次去市集,市集上的人都将这里作为一景了,说这大将军府前这段时间都是如此,今天还算是少了,原先据说多的时候门前都跪满了,带来的车马都能排到街口外!”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斐潜心中一动,宦官众减少可不代表什么好现象——仔细辨认了一下宦官众带来的车马仪仗,发现来的都是一些小官小喽喽,中常侍的仪仗一个都没见到 斐潜转头问福叔道:“这么说之前中常侍也有来过大将军府?” “听说有,前段时间常来,再说了,没有中常侍带头,这些人哪敢来啊?”福叔示意了一下还在门前跪求一帮小宦官。 “原先常来现在不来”斐潜琢磨着,“福叔,麻烦你去对面街口找家商家问下,中常侍是几日没来大将军府前请罪了?” 福叔虽然不明所以,但是也应了一声去问了,不一会儿回来说道:“少郎君,问了几家街口商家,他们也都没太在意这个,只是说中常侍的仪仗好像有个三五日没见到了。” “明白了!”斐潜说道,“福叔,我们赶快回家吧。对了,给崔家带个口信,便说明天便去其庄上叨唠一番。” “明日便去?” 斐潜点点头:“明日便去。”去晚了可能就赶不上了! 中常侍这些大宦官头目至少好几天没来了,那么这些家伙没来是在干什么?肯定不是忙什么国家大事,斐潜想都不用想,这些人肯定在聚一起琢磨着怎么干掉何进呢! 已有三五日,十有八九都准备好了,这些宦官可是一下狠心,便连自己小唧唧都可以割掉的的主,论起狠辣绝对不差! 而何进好日子到头了,但是他一死,禁军冲击导致宫禁大乱,中常侍等人被拉下水陪葬,接下来便是二帝夜逃北邙山! 刷点存在感的时间到了! 要立足三国,至少要有点本钱。 斐潜想道,怪不得说资本的原始积累的都是血腥的,何进大将军,我也办法也没资格救你,既然如此,就用你的血铺开这一条乱世之路吧! 小职员也有小职员的智慧。 刘协刘辩就像后世公司的董事长,而公司董事长不是小职员那么好见的,就算见到了也留不下什么印象,但是突然有一天董事长便服轻装到下属分公司视察,结果不小心踩到西瓜皮摔倒在地,那么第一个上去扶起董事长的小职员定然百分百会留下深刻的印象,只要不是太差指日高升可待。 现在斐潜就想去做那个扶董事长的小员工,管他西瓜皮是谁扔的! 第八章 大将军的决断 西汉为汉高祖刘邦所建立,建都长安;东汉为汉光武帝刘秀所建立,建都洛阳。其间曾有王莽篡汉自立的短暂新朝(公元8年-公元23年)。 汉代刘邦虽然是个二流子出身,但是他所创立的汉朝,确实很伟大。 和秦朝短暂的统一不同的是,汉代确确实实做到了休养生息,在西汉时期提倡的黄老之学,以及东汉的儒家文化,都非常注重百姓的民生。秦朝时人口有一说是2000万,也有一说是3000万,但是汉代到增长到6000万人口。 两汉时期是当时世界上一个伟大的王朝,汉高祖至汉文景时期的汉朝,经济实力直线上升,成为东方第一帝国,与西罗马并称两大帝国。中亚和西域各大国也都闻而惧之。而到了汉武帝时期,汉帝国已经成为世界上最强大的帝国,匈奴帝国战败而向北狼狈逃遁。张骞出西域首次开辟了著名的“丝绸之路”,开通了东西方贸易的通道,中国从此成为世界贸易体系的中心,直到一千多年后蒙古人的叛乱。正是因为汉朝的声威远播,外族开始称呼中国人为“汉人”,而汉朝人也乐于这样称呼自己,“汉”从此成为了伟大的中国华夏民族的永远的名字。 “犯强汉者虽远必诛!”这句话不仅仅是一句口号而已,提升的是一整个民族的气概。汉代是第一次主动出击,把一直以来犯边的匈奴驱赶的跟丧家野狗一样,封狼居胥是汉代一个丰碑。 汉代鼎盛时期是真正文武分工明确的朝代,武将负责保卫国家驱逐外敌,文官负责政治事务改善民生,像什么后世的武官见文官矮三级,动不动就说武夫低俗的在汉代是没有的。整个汉代,上至士族下至百姓都还是血性十足的,侵略者必须死! 甚至在东汉末年,抱着胡人什么的伸手就必须不光是剁手连脑袋也一起剁的宿卫守边的大有人在,像是在幽州守卫边疆的公孙瓒如果不是被袁绍搞死了,说不定会成为下一个卫青也不好说。 平民百姓在这汉代四百年间已经习惯了汉天子刘氏的统治,据大多数的人就算受苦受难,也都抱着天子是好的,只是被手下的官员蒙蔽了而已,只要天子发觉了,一定都会好起来的观念。 奈何东汉末年的皇帝一个比一个能作死,能力比起刘秀刘彻什么的差的不知道有几百条街,所以再大的家业都经不起败家子一代又一代的折腾啊! 可以说汉代皇帝经过四百年的统治,已经成为了一个神化般的形象,汉皇室正统的统治地位一直到了三国末期才真正有人尝试去推翻,曹丕搞什么禅让的闹剧是几年来着?220年还是221年?而现在是189年,这么算要历经战乱三十年之后才让汉代这个神像崩塌,而现在的黄巾之乱只是在这个神像上崩塌前新增加的一道大裂缝而已。 刘辩也算蛮可怜的,才当了没多久的皇帝就要被毒死了,还有刘协,据说刘协还是蛮不错的,要不是摊子太烂,搞不好还是个中兴之主呐 斐潜一边坐在牛车上去北邙山的崔家庄,一边不负责任的胡思乱想。 话说今年刘辩刘协几岁来着?刘辩好像大一点,长子嘛,十五六岁?差不多吧。刘协好像就小多了,是七岁还是八岁? 放在后世,一个才上中学一个才上小学,都还是粉粉嫩嫩的正太啊! 斐潜没有什么负担的在城外逍遥的时候,大将军何进的头都快炸了。 怎么一件他看起来很简单的事情,手底下这帮家伙能说出这么多事情呢?关键是还说的有些道理,这要如何选择? 宦官刚刚送来了一份诏书,内容就是何太后邀请何进大将军进宫一叙。 何进虽然是屠夫出身,但现在毕竟是位列大将军,手底下还是有一帮子的人,比如说他的主簿是陈琳,部将是吴匡,还有后来鼎鼎大名的三诸侯,袁绍,袁术、曹操。 何进虽然已经位任大将军,但是出身低微,这让他在面对士族的时候非常矛盾,他既显得傲气逼人,又在自己心里自卑得要死,他其实非常渴望获得士族世家的认可,也原以为他也将最终成为士族世家的一员。 因此当袁绍袁术这种四世三公的超级世家子弟来到面前的成为他的手下的时候,何进他那天晚上整整喝了一整夜的酒,高兴啊,自己一个切肉贩肉的屠夫,现在却让一等一的士族世家在他面前低头听命,怎么能让人不高兴不兴奋? 可是他毕竟底蕴太差,虽然登上高位之后自己私底下也是尝试努力学习,但毕竟无人指导,而他又缺乏下苦磨功夫的毅力,因此至今也就半桶水,学了些表面功夫,至于什么执政理事,运筹谋划等等一概不懂。 对政治对手不了解,又没有铁腕手段,耳根又软没主见,这也是何进他在处理宦官这件事情上左右摇摆,最终导致他自己悲剧的根本的原因。 就像现在,何进就觉得拿不定主意了。召集了手下众人一起讨论下,可是他发现讨论起来更伤脑筋。 头号伤脑筋的是自己的主簿,陈琳,陈孔璋。 何进的主簿,陈琳,号称“建安七子”之一,文学造诣高深,尤其擅长诗赋。原来汉灵帝安排陈琳来当大将府的主簿也是为了让不学无术的何进多少能涨点文化值,但是奈何陈琳和何进实在是尿不到一个壶里去。一个是文人,一个是粗人,一个喜欢风花雪月,一个喜欢美酒女人,实在没有共同话题。刚开始何进还有点这么点学习上进的意思,可是到后来发现涨学问这件事情对他而言好难好难,也就开始各种赖皮。 陈琳劝过努力过,均无效果,最后就彻底放弃了,原本就看不起这个何屠夫的,现在就越发的对何进不再抱任何希望,只是做好手头上的事情,何进若是有问题问他,他就回答,也不在乎何进有没有听或是有没有做,彻底成为一个木雕神像,有求方有应,无求便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其他事情一概不管。 就像刚才何进问他怎么看这个何太后诏书的,他就略带轻蔑的说,“太后此诏,必是十常侍之谋,切不可去,去必有祸。”说完也不解释,你何进爱听听,不听滚——这么简单的事情都看不出来,你的脑袋里面都是被酒肉女人塞满了? 何进其实也很郁闷,我就一个粗人,每次跟你谈话都小心翼翼的,费劲死了,这明明是太后的诏书,怎么又跟十常侍联系上了?你也不解释一下?我去有危险,有什么样的危险,有多大的危险?瞧你一脸鄙视样,以为我是粗人就看不出来啊?要不是你名气大,老子早就叫人拿鞭子抽你了,让你知道花是多么红! 何进想来想去还是不清楚,只得拉下脸皮来问:“太后诏我,有何祸事?”知不知道我不去就是违抗圣旨啊,虽然何太后虽然是我妹子,但是也扛不住那么多喷子在虎视眈眈盯着呢,到时候落人口实不被喷成筛子才怪! 可惜何进问归问了,脸不是冲着陈琳,也没有指名道姓问陈琳,所以陈琳就半拉达眼睛装没听见,摆明一副笨人还问什么笨问题,听话就好不需要解释的模样。 大厅内一片沉默。 大将军您这是问的叫什么问题? 陈主簿不吭声,底下的众人也不怎么好回答。 还是袁绍打破了沉寂,救了何进的场子:“今谋已泄,事已露,将军尚欲入宫耶?”何进大将军你这话问的真好!我们怎么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危险,我们又不是那群阉人,怎么可能得知他们要怎么对付你? 更何况何进大将军你早干嘛去了?不是提醒你窦武的事情了么,犹犹豫豫不下手,现在好了,宦官们都知道你要对付他们了,现在我们的谋划已经泄露了,你还进宫找踩干什么?反正进宫有危险,至于危险到什么样子,对不起,不知道。 曹操在一边也吱了一声:“先召十常侍出,然后可入。”曹操出了个釜底抽薪的主意,不是说十常侍要出歪招么,把这些人先搞到宫外头,那么就算宫里面有什么危险,没有带头的人也就不起作用了,然后何进你进去就肯定没危险了。 这主意听起来不错,可惜和上次那个主意一样,可执行性不高。 曹操除了出身与宦官有些瓜葛之外,他本人也实在不看好何进和宦官闹决裂的,外戚和宦官争斗是汉代优秀传统,你一个何屠夫要有多大本事来彻底清除宦官?我虽然不知道危险是什么,但是我给你出个主意保证能解决这个危险,至于能不能办到就另说了。 何进听完曹操的建议气不打一出来,上次你说解决宦官找个狱吏就可以了,我还真心相信了,结果还是袁绍好,解释一下给我听,说这是个看起来很美好实际上不可能的事情,我都还没找你算账,你这又给我出的什么主意? 我要是能直接命令十常侍去这去那,我还还要对付十常侍个屁啊?就是因为他们不听我命令的啊,你还说什么召他们出来?拿啥召? 何进气笑了,说道:“此小儿之见也。吾掌天下之权,十常侍敢待如何?”听见没,小儿,说的就是你曹操曹阿瞒,别以为我好糊弄,我是掌权的大将军,小心我翻脸。 袁绍拱手道:“公必欲去,我等引甲士护从,以防不测。”你要作死那就作死去吧,反正我们该做的都做了,多带点人对那些宦官们也有些威慑力。 何进点点头,这还算是个不错的建议,于是便拿出虎符让袁绍和曹操各出五百人作为护卫。要搞就要搞得声势大一点,几十几百个人怎么能衬托出我何进的威风? 此时袁术出人意料的站了出来,主动请缨道:“本初、孟德兄有职在身,恐有不便,不若由我领之,必保将军周全。”袁绍,曹操那可是有正式挂职的西园八校尉,有了将军的虎符能调来兵没错,但是毕竟没有皇帝命令,万一被追究起来到时候不好解释,不如由我这个没有官职的来带领,就不会落人口实了。 这个道理上说的还是真没错,可是平日出工不出力的袁术今天怎么这么主动?袁绍心中一动,转头看了曹操一眼。 曹操也同时间反应过来,给了袁绍一个眼色,事出反常,必有猫腻! 第九章 棋手还是棋子 其实袁绍、袁术、曹操这三个人,小时候是非常要好的。 一起玩,一起疯。 一起斗蟋蟀,一起逛青楼。 一起调戏良家娘子,一起偷看寡妇洗澡。 一起登高远眺述说生平志向,一起桑园林下追逐打猎习武。 那时候他们都还很年轻,太学的书很多,洛阳的城很大。 那时候他们都以为天下这么大,有足够多,足够大的地方来让他们施展才华。 那时候他们都认为自己将成为朝廷的大官,建功立业开疆扩土成为青史留名的英雄。 可是不知何时起,那个老是跟在屁股后面的跟屁虫袁术开始自个儿单独行动了,明显的开始摆起袁家士族的谱起来了。 随后袁绍也不再留恋于青楼脂粉,开始和一群豪侠称兄道弟起来了,随后不久便出任了濮阳县长离开了洛阳。 也就是差不多的时间,曹操开始在曹家有意识的安排下,认识了好多人,像是周欣、周昂、刘勋、许攸、张邈等等。 也在那时曹操获得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那句评语:“治世之能臣,乱世之英雄。” 那时袁绍十九岁,曹操十八岁,袁术十七岁。 xxxxxxxxxxxxxxxxx 曹操看到袁绍眼神的一瞬间就反应过来了,这袁术主动请缨不是和袁绍商量好的,袁绍根本不清楚这个事情。 袁绍和袁术不和,经常出现一些相互拆台的情况,对此曹操心知肚明,毕竟自己也算是世家出身,像是这种嫡庶之争,真是见了不知道多少,只是出现在从小玩到大的袁氏兄弟身上,不免有时候也会有些感慨。 但也仅仅只是慷慨而已,毕竟是袁家内部的事情,自己这个外人再怎么也无法左右。只是比较而言,袁绍还可以多少聊得来,袁术就老摆出一幅高高在上的样子,令人生厌。 所以大多数时候,曹操都会偏向于袁绍,时不时给袁术添一点堵。 不过此次袁术的表现确有些反常。 平日袁术基本只是到场但不怎么说话的类型,一般像什么进言建议之类的都是袁绍出面表态,袁术顶多附从跟随一下,像今天这样跳出来揽事真是头一遭。 袁术是想干什么? 古代为了巩固皇帝对军权的统治,防止军队乱政,一般都是以虎符来调兵。虎符分两半,一半在皇帝那里,一半在统兵的将领那里,只有见到虎符才能调兵。 不过汉代但凡是有名号的将军,就是四安四平以上的都可以享有私人的部曲,是可以只用将军手上的一半的虎符进行调度的,所以作为大将军是可以调动千人没有任何问题,但是曹操和袁绍目前仅是校尉,还不是将军,是没有调兵的权利的。 因此袁术的说法也没说错,是站得住脚的。 何进听完袁术的话,点点头,也觉得有些道理,能不落人口实就不要授人把柄了,对付那些清流喷子们实在是费事又不讨好,况且他心中觉得,十常侍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妹子是太后,侄子是皇帝,那几个没卵的宦官有几个胆子敢撸本大将军虎须? 曹操眼看何进有些意动,赶忙在何进发话前就说道:“将军有事,我与本初岂能坐等?公路所言甚是,不若公路代将军统兵,我与本初为将军左右护卫,以保将军万全。”说完偷偷向袁绍夹了一下眼睛。 袁绍会意,立刻慷慨激扬的配合道:“孟德所言甚是!我与孟德定保将军周全!”先不管怎么样,袁术想要我做的我肯定不能做! 何进大乐:“善!如此便本初、孟德随我进宫,公路调兵随后!”本将军的魅力还是可以的啊,行啊,本初就不说了,还是很贴心的,曹阿瞒曹孟德嘛,算你机灵,能改错也算好同志,给你一个机会吧。 袁术心中嗤笑,叔父大人果然料事如神,你个曹阿瞒果然出来搅局,不过也是无妨,尔等的命运已经注定,去与不去都是一样。 袁绍,别以为顶个长子的身份就能管用,不论你怎么努力,你都改变不了你的出身,袁家,最终还是我的 曹操,小时候你就仗着聪明欺负我年幼,坑我辱我,呵呵,看这次阉人一党全倒之后你还有什么嚣张的本钱 袁术低下头,不让袁绍、曹操查看到眼中流露的神色,站起身来,与袁绍、曹操一起齐声奉命。 整个大将军府的议事厅中,唯一对未来将要发生一些什么的有一些预感的,或是说更为知情的,只有袁术一人。 袁术在来大将军府前,其叔父袁隗特地秘密嘱咐了必须做到的三件事情:第一件事、必须鼓动大将军何进进宫——结果这一件事何进根本不需要袁术做什么鼓动就达成了; 第二件事、大将军进宫多半会带兵甲,必须拿到统兵权——原本以为这事情比较难办,毕竟除了袁绍、曹操这两个正牌的西园八校尉之外,还有吴匡张璋等部将也可统兵,结果非常幸运的是大将军何进召唤议事的时候居然没有叫上吴匡等人,竟让袁术轻易的以未有上命不得擅调的理由拿到了统兵的权利; 第三件事,就是现在袁术马上要去做的——将何进的召集的兵甲延误出发一个时辰 袁术虽然猜不透其叔父袁隗具体安排的整个计划,但作为袁家主家的嫡子,拥有比袁绍更多的知情权,就像现在,袁术他只是知道,他叔父袁隗在计算何进,那么何进就肯定要遭殃,但是他万万没想到,何进这次会这么惨,进宫居然会被人砍了脑袋! 袁术没想到,十常侍张让也是没想到。他是真没想要砍何进的脑袋的,要何进脑袋有什么用? 砍了何进他有什么好处? 没有上命擅杀当朝大将军,当他张让脑子真的进水了不成? 没错,张让是谋划着要对付何进,因为何进不讲道理——原来蹇硕跟何进你作对,你得势了将蹇硕收拾了,我们也没啥意见,冤有头债有主,可是你何进居然还要对付我们,这也太过分了吧? 何进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当初蹇硕要对付你,也是我等跟你通的气,你妹子能当上太后,我等也出力不少,现如今你得势了就要过河拆桥,能不能讲点道理? 更何况我等都到你何进将军府门前去请罪了,这个态度够低够可以了吧,居然还是不依不饶的是要闹那样? 去将军府也好几次,你何进摆架子不见,根本不沟通,能解决问题么? 张让好不容易求来了何太后的诏书,让何进进宫,其实还是因为何进都不肯见他们,只好在他自己的主场准备和何进讲讲道理,好好的理论理论。 当然在他的完美计划里,他只是想展示一下武力,吓唬吓唬一下何进,像何进这样没见过大场面的沽酒卖肉的屠夫,能有多大胆量?只要把刀斧架到何进脖子上,让何进往东他肯定不敢往西,先收了大将军虎符,再将其软禁几日,待他派些亲信将何进掌控的兵马收编了再放人。 届时只要将何进的兵马收到自己手里,就想当年蹇硕做到的那样,权掌西园八校尉,整个京城禁军皆俯首听命,事成定局,那么届时何氏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至于何进关不关或是杀不杀就无关紧要了。 一旦将何进的虎符兵权夺到手,掌控了足够大的兵权,到时候想把何进捏成方的就捏成方的,想揉成圆的就揉成圆的,没了爪牙的老虎还能干什么?岂不更好? 可是——可是——是那个混蛋下手这么快? 张让真是觉得欲哭无泪。 他只是示意宫中兵甲将何进拿下而已,不是让你们二话不说拿刀就砍啊! 现在全搞砸了,何进脑袋都掉了,还怎么沟通? 张让他刚想把那个最先砍何进的家伙给找出来,宫门处就慌慌张张的跑来个小黄门,禀报说门外袁绍曹操带着十几个大将军的仪仗护卫在鼓噪,喊的声音连宫里的人都开始惊动了,来请示张让如何处理。 “不能让他们进来!”张让头一个反应。 第二个反应就是赶快去找皇帝,现在唯一能救命的就是皇帝,这么多年几次被人逼到绝境,就像上次侍中张均要杀他一样,只要皇帝不下令,他就还有救! 动手杀何进绝对不是我,我没下这个命令,一定要撇的一干二净! 实在不行就说是高望干的,听说他最近和赵忠走得挺近,又是负责北宫廷卫,让他背锅最合适不过! 张让急匆匆就往内宫赶,定要在第一时间赶到皇帝面前! 被撇下的小黄门急了,你这就跑了,眼下这个乱摊子怎么办啊—— 小黄门连声呼唤,只见张让充耳不闻,一溜烟跑远了。 “这这这等张侯爷来了再说吧!”小黄门也撇手不管了,随便撂下一句话也跑了。 众甲士面面相觑,意识到事情大条了,不是是哪一个带头,竟然一哄而散。 顿时广场上人都跑光了,就剩下何进的尸首静静的躺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墙角处冒出了一个身穿宫内卫士盔甲的人,先是谨慎的确认了左右无人,便偷偷跑了上来将何进首级用布一裹,带走了。 第十章 士族的法则 北邙山,又名平逢山、太平山、郏山。北邙山高度并不算太高,海拔仅有300米左右,但是比较长,东西横旦数百里,气势雄伟,水深土厚,森林茂密,位于洛阳城北,黄河南岸,是秦岭山脉的余脉,崤山支脉。 北邙山有山有水,伊、洛之水自西向东贯穿洛阳城而过,因此这一带一直以来都是炎黄子孙的主要活动场所,自上古时期就有炎黄定居于此,繁衍生息不断发展。 崔家就在北邙山山脚下依山而建了一个庄园。 汉代的士族世家都喜欢建庄园,也常常把一个庄园作为家族传承的重要的一个据点。崔家也是不例外。前朝崔烈官拜司徒时期就已经开始建设了,到了现在崔毅崔厚还在不断的添加修葺,规模相当庞大。 斐潜估摸打量着,着整块地至少有二十个篮球场大小,而且庄园后面还有看到有工匠出入。古代这个地皮真是想搞多大就搞多大啊,换到现代至少没有上百亿估计搞不下这么大的一块地。 崔厚也是面有得色,向斐潜介绍其整个庄园的布置起来。 说是庄园,实际更像一个要塞。 崔家庄,嗯,也算崔家寨北靠一个邙山的一个山崖修建,在崖壁上开凿出不少窑洞,都用木栅栏关着,还有些护卫看守,应是作为存储一些物资使用。在山下,修了厚厚的寨墙,圈起一大片土地,引山上山溪水穿寨而过,并于寨墙外挖了一个深深的沟壑,一方面做为御敌只用,一方面也有蓄水功能。 全寨分为寨内主宅区、普通住宅区、祠堂区、作坊区、菜园区、花园、栈房区、集市场等等共十余部分,各有其职,规划完整,功能齐全。 吊桥过后就是狭小的寨门,整个庄园的大门入口可以与城门媲美,厚实坚固,入口两侧均有主墙相依。门里还建有一个仿照城墙了望台设立的射台,此时正有几个背负弓箭的护卫在台顶巡视。 寨内街道为起到抵御外敌的作用,故意建的七扭八歪,分叉口极多,不是崔厚一旁引领,不熟悉的外人绝对一时半会是找不到主家的庭院是在哪里。 斐潜啧啧称奇,毫不吝惜给予的大量的赞赏。 崔厚一边很是摇手谦虚,一边更加有兴致的介绍建设之初是怎样怎样,用了多少人力怎样怎样 确实建的很不错,街道两侧的墙体一半是石头,一半是黄泥,兼顾了方便与坚固的作用。除了川流寨中的山溪水,另外还有不少大水缸,以防止火灾发生,毕竟汉代房屋还是以木梁木门等等木质结构比较多。 崔家生活起居的主要区域,几乎是一个园林和军事堡垒建筑的混合体,外墙全部用青砖砌成,明显和街道两侧平民居住的房屋拉开了档次,砖雕、石雕、木雕充斥其间,工艺精湛,风格各异。院子四角还设有三层高的角楼,斜斜的屋檐翘起。 要建设这样一个庄子可不容易,由此可见崔家雄厚的财力。 汉代的农耕结构基本就如同崔家的庄园一般。平时庄园作为贸易集市,交换物品的场所,居住在庄园内的大都是一些有产阶级,而耕农或是佣工则平时是在庄园外搭建草棚茅屋居住,若是有敌人入侵,则全部汇集到庄园依据寨墙而守。 小小一个崔家庄的模式,其实就是整个汉代,甚至更长的时间中华封建农耕时代的缩影。除了少数几个朝代,比如汉代、唐代、明代,尚有能力出兵御敌于国门之外,其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不断的防守,任由游牧民族像蝗虫一样在墙外肆虐。 进了崔家,崔厚没有带斐潜去偏厅,而是带着斐潜到了他自己的小院子的小厅,分宾主落座。 斐潜嘴角微微往上翘了翘,拿藏书换取主家的保护,效果体现出来了。 汉代是一个讲究礼仪对等时代。 什么样的地方对应什么样的人物和规格。崔家正厅,斐潜的资格还不够,便是带斐潜去,斐潜也不敢那么无礼的。 原本斐潜担心崔厚会带他去偏厅,去偏厅也意味是正儿八经的家宴,崔毅是要出席的,斐潜就要直接面对崔毅,长者在席若是有问话,按照礼数是要离席起身回答,这样不仅是礼数上难受,更重要是处于极其被动的地位,很是麻烦的。 现在崔厚把斐潜带到自己的小院小厅来招待,就意味着今天崔厚是作为主人的,而崔家的长者崔毅是不会出面了,宴会的规格就下降到了朋友之间的比较随意的对等宴席,而不是讲究礼仪的正宴了。 原本崔家是打算崔毅出面的,一来崔毅有长者身份,二来也是前朝官员,先礼后兵的让斐潜识相些交出雕琢琉璃的秘法,但是出乎崔家意料的接到了斐敏的传书。 崔家之前是认为斐潜只是一个斐家的旁支,并没有得到主家的多少关注,所以像这样的无权无势的旁支家族,是掀不起多大的风浪的。 但是没想到斐敏书信中除了寒暄之外特别还提点了一下,感谢崔家对斐潜的邀请和招待,表示有机会会邀请崔家来做客。 虽然没有明写是什么意思,但是斐敏的这样一封书信已经透露出斐潜并不像崔家之前料想的那样不受主家关注的无关痛痒的小人物,如果再去逼迫斐潜就等于是不给斐敏面子,这样就从单独的一个人的事情变成了崔家和斐家两个家族之间的事情。 谏议大夫的职位是不比三公高,但是奈何斐敏是现官,而崔家的最大的官员,司徒崔烈只是前朝官员,而且还是已故的,这样相比之下也并不有多大的优势。 权衡利弊之下,崔毅就不直接出面了,而是让崔厚来招待,就当是纯粹的朋友之间的邀请而已。 在这种小院小厅内,就不必像正宴一般的严肃了,崔厚落座之后直接把头冠摘了下来放到一边,并向斐潜示意了一下。 有意思,也好,是更加随意的免冠之宴么?斐潜笑笑,也随着摘下头冠,心中暗想,其实古人也是挺好玩的,就这样一个免冠的动作,实际上就是暗示我今天就是随意吃喝,不谈其他的意思了。 果不其然,随着干果糕点,酒水果汁,各式牛羊肉端上来,崔厚绝口不谈正事,只将那些风花雪夜,街头趣闻讲来凑趣。 崔家不简单,琉璃利润超大,但是崔家并没有被利益熏心做出一些不顾一切的事情,而是像现在这样该放下时就放下,又丝毫表现不出别扭或是其他负面情绪,不知情的看起来就真的像是很诚挚的很热情的朋友之情一般。 酒宴从下午吃到黄昏,酒足饭饱。 虽然汉代的酒跟后代的醪糟一样,微微甜酸,度数较低,但是喝多了一样会醉人。幸好不知是原本斐潜的身体就解酒功能较强,还是从后世穿越时代来了在办公室磨练出来的擅饮功夫,别看满脸通红,舌头大,摇摇晃晃的样子,实际上一大半都是斐潜装出来的。 宴席进入尾声,崔厚唤来侍女,准备让斐潜到客房歇息。 在汉代,比较像样一点的宴席都是从日中吃到日落,然后晚上就一般直接在主人家歇息,这样才算给整个宴会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吃好睡好,才算是请客请到位了。客人基本上是没有连夜赶回去的,连夜回去和中途退席一样都是会让主人很没有面子的一件事情。 斐潜一步三倒的被侍女搀着往客房走,走没几步又摇晃着回来了,从怀中掏出一方巾帛来,塞到崔厚手中,大着舌头说道:“兄待小弟不、不、不薄,小弟、弟不日将将离洛阳,此方乃小、小弟偶、偶然得之特赠与兄做临、临别之、之” 还没完全“之”完,斐潜便往地上一摊,昏睡过去。 崔厚强忍酒意,勉力睁着双眼,打开巾帛一看,顿时酒意去了八九分,惊奇不定,叫了斐潜好几声,看斐潜一副醉酒昏睡实在是叫不醒的样子,也是只好再三强调要好好照顾斐潜,随后便拿着巾帛,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直接拜见崔毅去了。 崔毅黄昏时间习惯静坐一会,被崔厚打搅,又看到崔厚一身酒气,衣裳斑驳酒渍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顿时就想给崔厚点教训。 “父亲大人且慢动手!还请父亲大人先过目此物!” 崔毅接过巾帛,略略一扫,睡意不翼而飞,皱眉道:“此物汝是如何获得?”你小子该不是趁斐潜醉酒偷来的吧? 崔厚连忙将刚才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此子,不简单啊!”崔毅拈着胡须,“此法若真,啧啧,倒显得我崔家落了下层也罢,崔家就承此情吧!” “待我撰抄一份后,汝速速唤家中大匠按此方试炼一炉,以观此法效果如何。”如此珍贵的原本当然要妥善保存,崔毅直截了当的吩咐道,连夜开工,也不管睡什么觉了。 且不说崔毅崔厚的忙碌,斐潜此时舒舒服服的躺在被窝里,嘴角翘起,同样的东西,不同的场合拿出来就有不一样的效果。 如果是被逼无奈之下拿出来的此方,不但得不到报酬,而且还会被人耻笑,世家士族的弱肉强食法则是没有什么温情可言的。 现如今斐潜在主家斐敏照顾之下获得了与崔厚对等的地位,先不管这种暂时获得的位置能持续多久,在这种情形下再拿出来,就意味着结交之礼,崔家就必须遵循着士族之间礼尚往来的规则进行处理了,否则就会失去在士族之间的名声。 士族世家就是这样矛盾又统一的群体。 既然要离开洛阳,首尾当然越干净越好,况且斐潜给崔厚的方子也只是比汉代琉璃的配方好上一点点而已,主要是在铅料上更精纯一些,产出的琉璃就会更光泽透亮。 斐潜甚至想到,如果崔家能够再持续往深入研究,发掘出更好的配方比例,那也是崔家的本事。斐潜正随意想着,忽然一线红光透过窗楣射入眼中,颇有些不舒服的眨了眨眼,往窗外望去。 此时,残阳如血,映得洛阳城一片血红。 第十一章 北邙山的故事 当大将军何进的头颅被扔出宫门外,咕噜噜滚到袁绍和曹操面前的时候,袁绍和曹操在那么一刻都惊呆了。 不是说怕见到死人的头颅,像袁绍和曹操手里面都是已经沾过血的,杀人这种事情,在他们觉得跟杀只鸡没什么太大差别。 问题是大将军何进居然也像一只鸡一样被人砍掉了头颅! 整个大汉朝何进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掌督管天下兵马的当朝大将军,竟然就这样一无诏书,二无宣罪,莫名其妙的就这样被人斩杀了! 宫墙之上不知是谁高声喝道:“何进谋反,已伏诛矣!其余胁从,尽皆赦宥!尔等速退,如若不然,定斩不饶!” 等候在宫门外的十几个大将军护卫顿时慌乱起来,有几个不知所措的护卫甚至扔下兵器就准备撒丫子逃跑。 曹操在短暂愣神之后恢复过来,看到有护卫转身要逃,抽出剑来,几步赶到,抬手把第一个转身逃跑的护卫一剑刺倒,将血淋淋的长剑高高举起,对着剩下的护卫沉声喝道:“吾等失将主,护卫不力乃是死罪!唯有诛杀元凶方有一线生机!” 袁绍一个机灵也反应过来,厉声喝道:“阉官谋杀大臣!诛恶党者前来助战!”抽出长剑,第一个冲到宫门前,也不管能不能砍得动,胡乱砍砸起来。 曹操也带着剩余的护卫随之冲到宫门前,各自举着兵器砍凿起厚厚的宫墙大门。 曹操一边砍,一边压低声音和袁绍说道:“你我皆入蛊中,袁公路此时仍未领兵至此,必有蹊跷。唯今之计,唯有死中求活,可速唤元雄统兵来援!” 袁绍和曹操今天是充当着大将军何进贴身护卫的角色来的,可是现在大将军何进被人砍死了,不管如何都要承担护卫不力的罪责,而且如果听信刚才的什么赦宥的话退散的话,更是与卖主苟活无异,这种行为将是一生都去不掉的一个污点! 谁会愿意和一个在关键时刻退缩的人为伍?所以曹操第一时间杀掉了逃跑的人来威慑住众护卫,同时也提点袁绍,他们两人十有八九被坑了,袁术这么久都没到场肯定有问题,现在只能是干掉杀害何进的人才能减轻他们两个的责任。 袁绍的政治敏感度也是非常的强,与曹操配合也是极好,不管大将军何进是怎么死的,是被人谋杀还是真的被宣判谋逆诛杀,此时此刻,只有将罪责全部推到宦官身上,然后将自己摆放在正义的立场上,才有希望将背的锅甩给别人,否则就算是逃回家中,以官免罪又或是袁家出面保全,虽说不至死,但是未免都会被人随时随地拿出来耻笑指责,一生抬不起头来。 这对于袁绍这样庶子出身,好不容易看到有些出头希望的人来说,还真不如死了痛快!袁绍此时也急红了眼,扯下身上的玉佩,抓住身边的一个护卫,塞到他手里:“汝携此佩去唤吴将军点所辖军甲,并带火油器械来此!速去!速去!” “天杀的阉党!”袁绍眼都红了,好不容易摆脱了上军校尉蹇硕的控制,在何进这个不懂什么军务的人手底下,没受到什么掣肘,逐渐得以真正亲手掌握一只禁军兵马,才刚刚品尝到一点权势的滋味,就被人断了上升的路,怎能让袁绍不出离愤怒? 袁术指望不上了,就叫吴匡带兵来!管他宦官们今天杀何进是不是正当的,断了我袁绍的路就让你们拿命来偿! 此时,残阳如血,映的宫墙通红。 斐潜虽然没有喝到底线,毕竟喝得多了些,醉意也是有几分的,反应不免有些迟缓起来,眼皮耷拉睡意渐浓,任由侍女搀扶到榻上,便一动也不想再动。 只觉得几只柔软的小手摸上身来,不知不觉中除去外衣,更有温热湿巾若有若无的轻柔擦拭脸手,宛如清风拂面,令人舒服的不由得轻轻叹息。 斐潜被服侍的全身舒坦,懒洋洋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原本只有七八分的睡意被屋内暗香一熏,顿时觉得眼皮几乎都粘到一起,勉力睁开一线,只能略略看到两三个身影在眼前摇曳,还没等看清,便彻底被睡魔征服,沉沉睡去 这是那里? 斐潜猛然站起身,环绕四周,竟然身处在他的办公桌前。 “我我怎么在这?我不是到三国了么”斐潜喃喃低语,偌大的办公区域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这其他人都去哪了啊,好像是今天我值班” 斐潜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呼吸都有些透不过气来,“我这是睡着了?现在几点了嗯,我手机呢?” 斐潜在桌子上乱七八糟的一堆文件中翻找起手机来,好不容易刚找到,还没等看清楚时间,手机骤然发出刺耳的铃声,吓得他差点拿不住掉地上。 “啊,领导,是,好,好” 现在通讯太方便了,做领导的遥控一下,办事的就累得半死。斐潜“啧”了一声,虽然刚才嘴上答应的挺好,实际上心中暗骂。 不是才刚刚群发了一份报表么,怎么现在又要再单独发一份?你如果不看群消息,那你建这个群干毛用啊? 腹诽归腹诽,事情还是要做,斐潜解除了电脑的屏幕保护,准备开始调取数据。 忽然身后有一个声音传来:“此乃汝之从事?” 斐潜吓得一下蹦起来,四处乱看:“谁,谁你是谁?” “吾乃汝也。” 从斐潜背后走出一个人来,宽袍大袖,头戴高冠,腰束锦带,风度翩翩,面容居然和斐潜一模一样,只是好像年轻许多。 “你、你、你我、我、我”斐潜惊讶的语无伦次。 宽袍大袖汉服少年好奇左右看看,伸出手来小心翼翼的触摸着,“竟有如此奇物!咦,莫非此乃‘纸’耶?其白如雪,韧如锦,轻若无物,如此宝物,敢问其价几何?” “这——这是复印纸,嗯,这都是办公室都是整箱买来的单独一张我也不知道多少钱,大概几分钱?” 汉服少年有几分惊讶也有些几分不悦:“宝物焉能轻贱如此?汝真身处福地尔。” “这那是什么福地啊,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吃得比猪差,干得比驴多啊,还不如三国呢!”斐潜苦笑着吐槽。 “汝恶此地?”汉服少年好像一副很费解的样子,“汝欲逃之南蛮之地与此相比,孰更优劣?” “当然是啊,我也是保命嘛,那个扬州不是没打仗么” 汉服少年闻言突然有些愤怒,逼近斐潜大声质问:“大丈夫生于世间,当俯仰无愧于天地,安能惜身苟活耶!敢问汝之志何如?” 斐潜只觉得汉服少年的质问之声在整个空间内来回震荡,越来越大,自己越变越小,最后天地间就只剩下这个质问的声音:“——敢问汝之志何如?” 斐潜“啊”的一声从睡塌上翻身而起,惊魂未定的左右看看,一盏昏暗孤灯闪闪烁烁,映出四周古朴家具。 “这这是三国”斐潜低声喃语,才发觉自己已经是一身冷汗。 留守房中,卧于塌下的侍女也被惊醒了,连忙爬起来扶着斐潜,温言软语道:“郎君,可有不适?” 斐潜勉力笑笑:“无事,只是渴了,可有水乎?” “郎君请稍候片刻。”侍女并无怀疑其他,以为斐潜真的是喝酒喝多了口渴,便行了一礼,转身出去取水了。 斐潜将挂在床头的外衣穿上,借着昏暗的灯光,走出门外,仰望着在现代绝对无法看到的璀璨星河,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心中感叹道,“是啊,我的志向是什么呢?我到底想做什么啊?在这个时代,拥有千年沉积的我又该怎样做呢?” 夜色深沉,四周沉寂一片,唯有几只蛐蛐在轻鸣。 “你是来提醒我的么?”斐潜轻声低语,“或许你说的对,大丈夫应俯仰无愧于天地后世的我憋屈得要死,难道现在还去选一条憋屈的路么?” 突然远远有声传来,在静夜中特别明显,人呼马嘶,嘈杂无比,打破了庄园的宁静。庄园中许多人在睡梦中被惊醒,慌乱披衣出来查看的,匆忙点着火把的,左右呼唤寻人的,一时间乱纷纷的。 斐潜循声刚往外走了几步,迎面撞见一边穿衣一边左右四顾的崔厚,连忙打了个招呼。 崔厚紧走两步,伸手又拉住斐潜的手,“贤弟莫慌,已派护卫四处戒备,若是贼至也定可保贤弟安全。” 斐潜不动声色的把手抽出来,指了指声音传来的洛阳城方向,隔着太远,看不到什么,只是远远依稀看到略有红光闪动,“此像是洛阳方向传来?” 崔厚仔细听听,满脸的不解,也顺着声音尽力往洛阳城眺望:“这这红光,莫非不是贼子,而是走水了?” “永原兄,附近可有河水?” “啊?其去不远就是洛水。”虽然不清楚斐潜为什么问这个问题,但是崔厚也手指了指方向,如实回答道。 “夜色昏暗不便于行,若有贼子,定沿河循声而行,派些人手沿河上下一看便知。”古代的人基本上都有夜盲症,因此摸黑行走大都需要有标识,听着水声走在古代确实是一个常用夜行的方法。 崔厚赞道,“贤弟言之有理!”说完转身拉住几个人,就要下去沿河搜寻。斐潜连忙拉住崔厚,并说庄园内还需要崔厚居中调度,查看踪迹之事就由自己代劳了,只需要多派几个好手护卫跟随应该无恙。 崔厚考虑也有道理,便召集一些人手,再三嘱咐斐潜小心,打开庄门,让斐潜带领着出去了。 随行的护卫高举火把三两散开将斐潜左右护卫,显然都是些老手,斐潜只是交代了一下,便自发的如网一般,向着河岸搜寻而去。夜幕深沉,火光映在斐潜眼睛里,也似乎像是有一团火在燃起。 来吧,三国! 第十二章 董卓的发家史 董卓出身在西凉地方豪强世家。 严格来说应该是山西大地主阶级的代表之一。 与山东这边的世家不同的是,西凉出身的董卓从小就开始接触到影响他一生的人和事情,不是诗书和礼仪,而是羌人和武力。 信奉拳头大就是道理在没什么文化传承的羌人里面十分盛行。产生矛盾没有什么比打一架更能解决问题的,如果还有,那就动刀子。 所以一个身强体健,力气过人,通晓武艺,骑术娴熟,还能左右开弓,随时可以带着一群家丁护卫,单挑群殴都在行的董卓,很快就在当地的羌人圈子里有了名气。 名气这个光环在汉代还是很好用的。小有名气的董卓仗着家中颇丰,丝毫不吝惜,常邀请羌人首领豪帅来做客。每当羌人豪帅来家作客,他便杀牛宰羊款待羌人豪帅,并与羌人在交易中建立了相互牵连的贸易利益关系。 小股羌人打不过董卓,毕竟董卓也是豪强出身,手下家丁护卫也是不少,董卓自己也是粗壮强悍,别吃不到肉还把命丢了;大股羌人不愿意打董卓,草原上除了牛羊就是青草,现在有个董卓可以好东西,搞死了他费劲不说下次吃盐找谁去? 时也运也,东汉末期,汉灵帝当朝之时,汉朝一方面想极力抑制地方豪强,另一方面又不得不利用地方豪强来镇压农民起义和少数民族的反抗,董卓便也毫不例外地成了官府利用和招抚的对象。 当时董卓就以良家子身份出任州兵马掾一职,负责带兵巡守边塞,维护地方治安。这对于董卓而言,就像是终于披上了一身朝廷的虎皮,开始了他的军阀之路。 不久,东汉朝廷急于解决西羌问题,开始大力的提拔一些西凉豪强,这对于董卓来说,又获得一个极其重要的发展契机。董卓不但保持了自己在当地豪强中的地位和影响,更凭着他的财力和武力,拉拢、兼并其他势力,不断巩固和扩大自己的力量。 随后董卓被授予羽林郎,统管元郡(汉阳、陇西、安定、北地、上郡、西河)羽林军。不久,他升为军司马,跟从中郎将张奂征讨并州反叛的羌人。 也正是这个时候,董卓遇到了改变其人生的一个人,李儒。 董卓第一次知道了羌人的游击模式也有不顶用的时候,第一次知道100个经过训练的甲士可以轻易的把200个未受训练的甲士击溃,第一次不再为了公文后勤琐事烦恼,第一次了解除了拳头还有更可怕更有效的东西可以打败敌人。 董卓觉得李儒改变了他原本对文人的看法,为了拉拢,把李儒绑在他的战车之上,他把他的女儿嫁给了李儒。 在随后的征讨反叛羌人的征战中,在李儒的帮助下,董卓极力表现自己,充分发挥他勇猛强悍的优势,纵横冲杀,树立了他在西凉地区的赫赫威名。 由于战绩突出,董卓因功迁升为郎中,后来又再次升迁为广武令、郡守北部都尉、西域戌已校尉,一直征拜至并州刺史、河东太守。 后来边章和韩遂与北宫伯玉、李文侯的在北地叛乱,并迅速蔓延,不仅杀死了金城太守陈懿,而且还于中平二年以讨伐宦官为名,率领大军,“入寇三辅,侵逼园陵”。 在东汉政权面临被推翻的紧急关头,汉灵帝急忙启用和征派几乎所有强将精兵抵御边章和韩遂的进攻。于是,董卓被重迁中郎将,拜破虏将军,和司空张温、执金吾袁滂、荡寇将军周慎等率领步兵、骑兵共10余万人屯兵美阳,护卫园陵。 此时董卓正式从一个边防校尉,成长为一个手握重兵的统兵大将。后董卓又因抗击边章、韩遂有功,表现突出,董卓不久便被封为台乡侯,食邑千户。 董卓在与羌胡的韩遂、马腾不断作战中屡建功勋,再次获得朝廷封赏,官拜前将军。随后朝廷感觉董卓势力过于庞大,欲迁董卓为中央三公九卿的少府,奈何李儒点醒董卓,明白朝廷用意,便上奏说:“士卒大小相狎弥久,恋臣畜养之恩,为臣奋一旦之命,乞将之北州,效力边垂。”婉言拒绝,不肯就任。 至此,董卓军阀逐渐成形,形成以西凉军人为主体的,间杂胡人、羌人的混合军队,特别是在骑兵方面,吸纳了大量的游牧民族的作战方式加上汉朝精良的军械,在对边疆不断侵扰羌人作战过程中积累了众多富有战争经验的老兵,成为此时一支强大的队伍。 不断升迁的董卓势力急速膨胀。 汉灵帝终于感觉董卓有些尾大不掉了,为了遏制董卓权势继续滋长和蔓延,灵帝在病重期间,召见董卓,拜他为并州牧,希望以此换取将董卓的所属部队隶属皇甫嵩,来瓦解董卓势力。 但是此时的董卓哪里肯,自然拒绝交出兵权,随即率领自己所属部队进驻河东,正式成为一支听调不听宣的地方性强大军阀势力。 还没等汉灵帝继续对董卓势力下手,汉灵帝自己就撑不住一命呜呼,然后又是后宫争权夺利,新帝上任,一来二去这件事情就这样搁置了。 直至一封诏书送到了董卓的手中,大将军何进调董卓进京! 大将军何进原先的想法十分完美。 洛阳原本护卫皇宫的禁军西园八校尉被蹇硕把控多年,虽然说首恶蹇硕已经被杀死了,但一时之间原本投靠宦官的基层军士却没有办法根除,为了保证何氏在朝野中的话语权,大将军何进觉得他很有必要掌控一支没有宦官渗透的军队。 于是何进给所有统兵在外的大将们群发了一条消息,希望这些人能够支援一些兵马参与到打倒宦官的伟大事业中来,结果没想到掌握实权的刘氏皇族一帮人要么太远要么不感兴趣,反倒是离京洛较近的董卓最先响应,还上了一个“逐君侧之恶”的奏表,让大将军何进顿时感到如同娘家人一般的温暖。 顺便说一下,当时也有另外一个军阀头子,接到大将军何进的密诏之后,立刻甩开贫瘠痛苦边防军生活,打包收拾家伙事,扔下边防线,投奔中央军,就是可惜动作比董卓慢了那么一点点,让董卓抢到了头筹,否则会演变成为什么样子还真不好说。 所以其实董卓还是蛮幸运的。 感觉到有人撑腰的大将军何进,不仅把董卓的奏表大肆宣扬,而且越发的对宦官态度恶劣起来,吓的宦官赶紧以皇帝的名义命令董卓不能再往京城走了,就地驻扎。 于是董卓就在渑池结营驻扎,时时刻刻关注京城动向。 区区百余里路怎么能阻挡住董卓的野望,董卓把打仗用的那套都用上了,手底下探马斥候全面撒开,十二个时辰每个时辰都有斥候上报洛阳情况,因此,当洛阳火光四起,许多人还懵懵懂懂不知所以的时候,董卓已经第一时间知道洛阳有变,立刻拔营,连夜带着军队朝洛阳开来。 说实在话,斐潜没想到,沿着河岸拉网式的搜寻,竟然真的让他给碰上了。 不过看着眼前的瑟瑟发抖的两个人,谁能想到这汉朝最顶级的两个人,竟然能狼狈到如此的地步。 一大一小两个半大孩子,一身的泥水,头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头发散乱,神色惶恐,如果不是身上衣物的质地和脚上穿的步履帮助斐潜最后确定了一下,说不定就这样当成是流民给漏过去了。 汉朝,穿衣服真的不能太随意。什么人穿什么衣服,穿错了往小了说是失礼,往大了说甚至会丢官丢命! 当年汉武帝时期,倒霉孩子武安侯田恬就因为“坐衣襜褕入宫不敬”而被废掉了侯爵待遇和朝廷公职。当然一个侯爷就这样被一撸到底也不仅仅是因为穿了不合适的衣服,还有其他因素,但是至少摆在台面上的,光明正大的写在史书上的原因就是这个。 所以在汉代,穿什么样的衣服真是个大事情。 斐潜借着火把光线仔细辨认了一下,一是年龄大小符合,二是虽然说沾染了泥水,但是仍然看得出穿的是绀色深衣,红色的步履,这可是汉代贵人才能穿的衣饰。 虽然内心已经确定,但是此时怎能相认? 立刻推金山倒玉柱拜倒在地,那是有多蠢的人才会办的事情。 眼下最佳的方式就是你不说,我就当作不知道。 皇家也需要皇室的脸面啊! 斐潜上前几步,走到两个孩子跟前,说道:“汝二人可是与亲人走失?吾乃朝廷新进郎官,此去不远是前朝司徒崔威考之庄。此时夜深露寒,不若先至庄内暂歇,待天明后再做打算?”不管怎样先给这两个人找一个借口再说,省得他们当下就自己吐露了真情。 大的孩子还有些惊慌害怕没有回答,倒是小一点的显得平稳许多,代替大孩子应答道:“如此甚好。” 斐潜招呼着一两个庄丁前面带路,先行刚往庄内准备姜汤热水,一边刚前走了两步,又转身停住,将身上外衣脱下,披在大孩子身上,说道:“湿衣最忌寒风,切莫感了寒气,失礼还请小郎莫怪。” 大孩子确实感觉风吹着太冷了,哆嗦着说了句多谢,将斐潜的外衣裹了裹,总算感觉有些温度,不再一直发抖。 斐潜对着小孩子蹲下,温言道:“此去还有一段路程,夜路难行,如若不弃,吾驮汝过去可好?” 稍稍犹豫了一下,小的孩子也说了一声多谢,便轻轻的将冰凉的两只小手环搭在斐潜肩上。 斐潜略略前倾,便轻松的将小孩背在背上,转头示意大孩子一起跟着走。 夜空之中璀璨的星河倒垂。 斐潜背着小孩,身后跟着个将外衣裹得紧紧的大孩子,缓缓的向前走去,身侧庄丁手举着的火把,在夜风中忽忽闪闪,将三人的身影映在大地之上,拖得好长好长。 第十三章 各下各的棋 此夜,对许多人而言,都是一个未眠之夜。 袁隗此时将下人都赶了出去,独自在书房之内,摆下棋盘,徐徐落子,不一会儿已经在棋盘上摆下一局残局。 汉代还没有正式提出养气八法,但儒家心平静气养气之道却已经是每个学习儒学的人必须了解和奉行的了。手谈在汉时期渐渐盛行起来,成为了士族养气之道之一,甚至班固为围棋专门写了一篇弈旨,确立了围棋在当时社会高层人员中的地位。 袁隗受其兄袁逢的影响,也偏好此道,曾几何时,兄弟二人常常对坐手谈,无关输赢,只有兄弟之间的情谊。 袁隗对着这盘残局,老眼竟然泛出点点水光。 此局是他和兄长袁逢最后的一盘未了的对局,今天他终于要把它走完了。 那一夜,刚好是党锢之祸发动之时。届时整个洛阳城彻夜火光冲天,兵甲啸闹,不知多少清流文士家破人亡,身首异处。 那一夜,袁隗和袁逢心惊肉跳,强自镇定对坐与厅中对局,等待不可预知的宣判。所幸,汉灵帝并没有同意宦官对袁逢的处理意见,袁家方得以幸免。但其后,兄长袁逢虽说未曾罢官,但一时之间也多受牵连,从此一蹶不振,最终导致郁郁病故。 自从那时起,袁隗就对宦官恨之入骨,但无可奈何的是当时宦官权柄滔天,袁隗只能是隐忍雌伏。 今夜也是如同那时一般,火光满映洛阳,兵甲四处奔走,但不同的是,此次人头落地的是不可一世的宦官们。 多年的布局终于到了收官的阶段。 袁隗与何进没有什么仇恨,严格来说,士族世家清流阶层对于外戚平日能往死里喷就往死里喷,但是却并不会有多少人真把外戚当成生死大敌。 因为士族世家都知道,外戚常常换,最多风光个几年,当宫内的那得宠之人声色渐衰,人老珠黄之时,风头再盛的外戚也有倒台的一天。 但是宦官不一样,美人常换,阉人不常换! 袁隗等待许久,终于等来了机会,趁着新帝登基,老一代的宦官还未能立刻与新帝拉近关系之际,挑拨外戚和宦官的矛盾,不断火上浇油,甚至不惜启用埋伏多年的隐子,终于将所有的对手成功的拉向死亡的深渊。 外戚大将军何进,亡。 宦官众,张让、赵忠等一干人员,亡。 袁隗伸手将棋盘之上点死气眼的黑色大龙逐个提起,随手掷于地上,高高扬起头颅,蔑视的看着黑色棋子在地上四散滚落。 冰冷的笑意在袁隗嘴边浮现。 “可惜不能全功”袁隗敲了敲棋盘边角两处小小的苦苦成活的黑色棋子,“也罢,毕竟大道五十,天衍四九,算此二人此番命大” “不过下一局,汝等是否还有如此运道?” 一队威武兵马蜿蜒而行,正是西凉董卓所辖兵马。 李儒,李文优此时此刻在马车内借着一盏风灯,摆开棋盘,黑白两色棋子在棋盘之间相互搏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竟然最终双双成为劫杀劫活的局势。 胜负五五之数么? 李儒捏着棋子,仔细审视确实已经到了无法再下的地步,冷哼一声,将棋盘棋子统统扫落一旁。 既然旧局已经无法再下,就新开一局! 李儒掀开马车门帘,厉声传令道:“传吾军令,左右两翼各自散开二十里,多举火把旌旗以壮声势!全军加速向洛阳进发!必于明日食时之前赶到洛阳!失期者,斩!” 顿时董卓军队骤然膨胀开来,像一张大网一样快速的往洛阳城兜去。 斐潜和崔厚也在小院厅内,摆开棋盘手谈一局。 虽说城内喧闹之声渐渐小去,但是经此一闹,两人也再没有什么睡意,相约之下,便到小厅内下棋消磨时间。 “贤弟带回二人我看非富即贵,也不知是哪家公子落难至此”崔厚拍下一子,随意问道。崔厚心思根本没用在那两个小孩身上多少,他估计是洛阳城哪家失火的公子慌不择路跑岔了而已。 斐潜也很随意的回答道:“我也不知,不过看二人年幼,又惊魂未定,也不好细问,待天明后再说吧。” 崔厚“哈”了一声,开玩笑的说道:“贤弟还说人年幼,敢问贤弟今年贵庚啊?” “老夫其实只是面幼而已,其实老夫已经六十有五了!”斐潜也很配合摆出一副正颜说道。 崔厚听完哈哈大笑,抓起一把棋子就放于棋盘上,“好,好,我服了,你赢了”随手令一旁伺候的侍女都下去新煮些茶水换些糕点。 待侍女远远离去,崔厚抹了抹笑得有些泪痕眼角,离席正容向斐潜拱手一拜:“吾代家严谢过小郎君!崔家今日承此情谊,郎君旦有驱使,崔家必定遵从!” 斐潜连忙将崔厚扶起,“安能受兄如此大礼耶?” “当得的!不瞒贤弟,贤弟此方对我家而言,不亚于久旱甘露一般,”崔厚苦笑着四下点了点,“别看现在如此,实际上我崔家已是外强中干了。” “怎会如此?” 崔厚点点头,慢慢给斐潜解释起来。 家家都有难念的经。 崔家原本起源于姜姓,始祖传为姜太公,鼻祖为炎帝神农氏,西周时齐国国君丁公伋的嫡长子季子曾食采于崔邑,子孙以邑为氏,是为山东崔姓,所以说山东临淄是崔家的发源之地。 但在崔家开枝散叶的过程中,崔烈这一支在经商方面颇有成就,历代不断积累,也从山东之地慢慢发展到了河洛地区,并在洛阳扎下根来。 到了崔烈一代的时候,山东那边的崔氏一脉已经有些没落,家主之位就落到了崔烈这一支上。 当然此间还有一番激烈角逐,就不为人知了。 角逐得胜的崔烈,原本也是家财万贯,当时崔烈商而优则士,初初当上司徒之时,确实如日中天,可惜好景不长,随着崔烈被宦官打到,丢官不算还被抄家,家财已经十成去了八成,随后崔烈一病不起最终离世。 虽说崔烈临死之前将家主之位传给崔毅,但此时这个位置不亚于烫手的山芋,因为已有旁支盯上了这个家主的位置。 家主在整个家族中的地位崇高,在古代,家主拥有掌控着家谱,家祠,对家族内部人员可以说掌握一项杀伤力巨大的权利——革除大权,这对于古代世家弟子而言不亚于生死大权。 因此原本就丢官破财了,此时若是再丢了家主之位,那么崔毅崔厚这一枝就要彻底沦落,再无出头之日了。 幸亏崔烈在朝中还有不少人缘情分在,崔毅才得以暂时保全家主之位,但人情毕竟会淡,会有终究用完的一天,所以为了维持崔毅家主地位,崔家这些年头不知散发出去多少浮财,不仅要维持庄园人手开支,还要结交朝中大臣,几年下来连家底都几乎要掏空了。 可是朝中这些高官贵人,普通金银基本上是不放在眼中的,喜好的都是一些珍稀宝物,可这珍稀宝物又不是田间的野草,又岂能是随处都有的? 不得已,崔家只能是四处收罗,每每收罗到一个,基本上都进贡给了朝中大员。 斐潜暗暗点点头,原来如此,怪不得坊间有崔家设计坑人宝物的传言,看来原因就出在这里。 现如今,得到了斐潜的改进琉璃制法之方,崔家就意味着抱上了一只会下金蛋的母鸡,首先不用再四处无头苍蝇一般搜寻珍宝,自家的琉璃就是珍宝了;其次也开辟了一条新的财路,改变了崔家出大于进的局面,对于稳固家主之位大有裨益。 或许斐潜可能还有其他什么秘方,但是对于现在的崔家来说,巩固手中的,抓紧现存的,才是最重要和最正确的事情,所以在家中大匠试作之后,确认了斐潜的琉璃秘方对于改进琉璃色泽度及光亮度有奇效的时候,崔毅很干脆的做出了交好斐潜的决定。 这也符合世家一贯的法则——家族第一。 如果不是因为斐潜只是斐家旁支的话,甚至是要崔毅亲自出面来致谢的。崔厚此番和斐潜交代清楚崔家前后的缘由,并无一句问及斐潜如何获得此方又或是问还有什么其他方法,如此一来,除了表示感谢的态度之外,还有两层意思:一是表明崔家从此对斐潜不再设防,以诚相待;二是对斐潜秘方的来源不会再贪心窥视,并会对此保密。 至于斐潜若是日后需要崔家做什么,崔家自然会根据此次秘方的价值大约进行衡量一下,给予对等或是更多的回报。 当然这些所谓的衡量标准,都要看日后斐潜的地位和崔家的地位而言了。好比如对于一个快饿死的穷人和每日酒足饭饱的富人,同样的一顿饭,对于两个人的意义当然有所不同。 此时门外侍女端来了新煮好的茶水以及一些糕点,并询问已是快到鸡鸣之时,是否要准备些洗漱了。 斐潜和崔厚闻言方知,这漫漫长夜已经悄然过去,又是新的一天来临了。斐潜将茶碗举起,向崔厚一敬,“永原兄,不妨就借此茶,共辞旧日,共贺新始如何?” 崔厚立刻反应过来,也是一举茶碗:“贤弟果然妙人!共辞旧日,共贺新始!” 第十四章 抢手的皇帝 天色渐明,一夜的喧嚣嘈杂所幸已过去,新的一天到来了。 无论是谁在面对朝阳初升之际,大都会有一些精神焕发的感觉,斐潜也不例外,面对朝阳,做了几个拉伸的动作,活动一下筋骨,然后随意用了一些糕点,顿时感觉身体又恢复了活力。 喝了半天的酒,然后几乎一晚上没有睡,竟也没有觉得有多少的疲惫感,年轻真好。如果换成后世,这样一折腾,没个的两三天估计难以缓过来。 是因为这个身体的原因呢,还是因为古代和现代生活方式不同的原因呢? 相比之下崔厚就有些萎靡了,偷偷用袖子遮着脸,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眼角都挤出一点眼泪,转脸看见斐潜有看到自己的样子,颇有些赧色:“啊,失礼失礼,莫怪莫怪,呀,为兄还要去晨省,就先借行一步了,贤弟自便就是。” 崔厚说完便供一下手,转进屋内更衣去给崔毅请安去了。 古代,有一些礼节和规范还是很好的,比如为人子之礼,冬温而夏凊,昏定而晨省。到了现代,反而倒是变成了父母每日早晚要伺候孩子,导致好多孩子长大之后遇到事情总是第一时间先将我如何如何,从未先考虑父母如何如何,这也不知是一种进化还是一种倒退。 汉代洗澡难度不小,不是随时随地都有大桶的热水可以洗的,如果说身上出汗,又或是沾染上异味怎么办?没条件的普通百姓就忍着呗,有条件的士族最常见的办法就是更衣。 斐潜也觉得自己也有必要回客房换套衣服,顺便看看那两个半大孩子。 说句实话,一是斐潜后世的灵魂却是没有什么敬畏皇帝的意识,二是这两个孩子真是太小了,让人无法起什么敬畏之心。 大一点的顶多高一高二,若在后世正是犯中二病的时期,天大地大老子最大,好起来好的不得了,混起来让人吐血的年龄;小一点的才刚刚算是小学一年级,正是最萌最可爱的时期,正太萝莉这种生物,不分男女老少都是全系通杀的。 结果就是这样的年龄的小孩子要接过整个王朝的重担,背负着千万人的生死存亡。 等到斐潜慢悠悠度步,回到客房的时候,看见两个孩子都已经在侍女的服侍下起床了,正在吃一些糕点茶水,经过短暂的歇息,气色明显比昨天晚上好些了。 小一些孩子一边吃一边眼睛溜溜转着,透过窗户一眼就看到斐潜,旋即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向斐潜招了招手。 斐潜也笑了,抬起手示意了一下,刚想往屋内走,就听到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而进,两位老者跌跌撞撞直扑而来,吓得斐潜连忙把道路让了出来,站到一边。 两位老者都想直接扑进房间,结果房门太小,竟在门口双双卡了一下,看得斐潜都替他们感到疼。 等到两个老者好不容易挤进去后,在短短的寂静之后,只见到两个老者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分左右各自抱着那个大孩子的一条大腿,放声大哭,涕泪横流。 大孩子一脸的无奈,倒是小一点的孩子眼珠子咕噜噜转着,丝毫不受影响,小口小口的吃着糕点,一点都没停,看见斐潜目瞪口呆的样子还趁人没注意微微的冲着斐潜挤了挤眼。 此时崔厚也赶到屋外,带着一脸的疑惑,站到斐潜身边,轻声向斐潜解释起来。 方才崔厚去给崔毅请安的时候,迎面就撞上了崔毅和另外一名名为闵贡的老者,说没两句得知斐潜这里昨夜搜寻到两个孩子,两个老者便急切的二话不说齐齐奔来,搞得崔厚也有些莫名其妙。 崔厚不清楚情况,斐潜倒是心知肚明。 果不其然,随着闵贡的沙哑的嘶喊“皇上,臣死罪啊——”的一声出口,斐潜看到崔厚明显哆嗦了一下,旋即跪倒,在看到斐潜没啥反应的时候,还顺手扯了扯斐潜的衣服。 好吧,入乡随俗,跪就跪吧,再者说平时也都是跪坐的。斐潜也陪着崔厚一起在一旁跪下,院内院外的所有人也一时间齐刷刷矮了半截。 “国不可一日无君,还请陛下还都!”老者闵贡义正词严,可惜就是脸上的泪涕有些煞风景。 崔毅心里当然不是很愿意,皇帝啊,是想见就能见到的么?好不容易到家里一趟,先不管怎么来的,哪能就这样走了?可惜现在身无官职,又被闵贡拿住了大义,只能是托词道:“容稍后片刻,待吾前去准备车马仪仗。”——至少要让人知道我崔家也有出过力的!而且希望能将皇帝能留一会算一会,怎么也得捞点实惠的再说吧? 闵贡人老成精,怎会不知崔毅心思,再者说,现在不知有多少人马都在寻找,早一刻找到送回洛阳就是大功一件,怎能拖拉?要是被人半路截胡不就啥都没了?所以立刻吹胡子瞪眼道:“事急从权!还请陛下即刻动身!”——被你三拖两拖的到时候抢功劳的人多了我还怎么办? 崔毅大为恼怒,好歹也算朋友一场,关键时刻只想着你自己?便也是很严肃的说道:“天子仪仗未齐,恐有损陛下威仪!与礼不合,岂能从权?”——你去捞好处把我撇一边,哪有这样好事? 闵贡道:“臣随行有马一匹,可与陈留王共乘,只需再备马一匹,与陛下骑乘即可!无需其他车马仪仗,轻骑从简,直入洛阳,方不被宵小所乘。”——宵小崔毅,别说你连一匹马都没有?车马仪仗那么多,还怎么避人耳目? 闵贡说罢,也不等崔毅再说其他,直接拽住皇帝刘辩的袖子便往外走,把崔毅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崔毅怒极反笑:“好!好!就依汝言!备马一匹!”——你够狠! 闵贡也是光棍无比,二话不说立刻就带着皇帝刘辩陈留王刘协往外走。 斐潜和崔厚跪在门外,看到闵贡带皇帝陈留王出来,连忙把头低下,不敢抬头。 几只腿从眼前晃过,旋即有一对小脚在面前停留,斐潜微微抬起一点头,看见陈留王刘协站在他面前,小手递过来一块糕点塞到斐潜手中,“此糕尚美,分汝食之。”说完便小脚急急跑了两步追上闵贡刘辩二人,离去了。 斐潜捏着糕点,有些哭笑不得,这小鬼脑神经够粗啊,啥时候了还惦记着糕点味道不错?仔细看了看,不就是崔家伙房所制的普通糕点么,随手便放到嘴里,或许是早上还没吃饭,肚子空空的原因,吃起来到也有几分香甜。 闵贡想法是很好,可惜抱着和他一样的想法的人太多了。才刚刚从崔家庄园走不到三里,就被一干人马撞见。先前闵贡在崔家庄拿官职官话压迫崔毅,现如今风水轮流转,轮到他被人边缘化歧视了。 司徒王允,太尉杨彪,左军校尉淳于琼,右军校尉赵萌,后军校尉鲍信,中军校尉袁绍这些人哪一个都比他官职大,所以很不幸,迎驾还朝这件事情就没闵贡啥事情了。一群人马又再次上演了一场君臣痛哭的戏码,严格来说应该是皇帝刘辩和陈留王刘协看着这帮大臣们哭,然后劝劝了事。 至于崔毅为刘辩贡献的那一匹马,众人表示,先迎驾回朝最为重要,等有闲暇的时候不妨还崔毅两匹马,也算是加倍感谢他为汉朝做出的贡献了。 虽然还没有抵达洛阳,但是司徒王允一行人已经颇为高兴了,宦官被屠,外戚被诛,大汉建朝以来还未有如此朗朗之乾坤,政治能有如此清明之气象,怎能不让人欢欣鼓舞? 司徒王允遥望冉冉升起的太阳,只觉得一股浩然之气在胸腹间蓬勃而上,一时之间觉得自己责任重大,这大好的天下终于要轮到吾辈这群苦忍多年清流文士一展拳脚了! 没能等他充分的畅想一下未来,就感觉大地异常震动,众人所骑乘的马匹开始不安的扭动嘶叫起来。 司徒王允猛然回望,远远之际,一杆大旗高高竖起,随后转眼间便出现了更多的旌旗,在疾风中飘展,旌旗之下黑压压一片人马如洪水一般,沿着大道倾泻而来。 司徒王允手脚发颤,一时之间不知所措,幸好后军校尉鲍信挺身而出,吆喝着让一干护卫结阵将皇帝陈留王以及文臣护卫在中间。 转瞬之间兵马齐至,将小小的军阵团团围住,位于最外圈的护卫不禁脸色都有些发白,更别说阵中那些没有经历过战争的几个文官了。 袁绍勒马于鲍信之侧,高声喝道:“来者何人?” 旌旗之下左右分开,一人单骑从中而出,膀大腰圆,满脸横肉,冷眼左右看了看,将手里的马鞭随意甩了甩,沉声道:“天子何在?” 几个护卫抵抗不了董卓威势,下意识的回头望阵中望去。 董卓顺着护卫的目光往里看,可惜被面前的人群挡得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到,大为不满,便将马鞭一指,“来人,将其分开!” 顿时就有军甲上前欲将军阵冲散,一时之间刀枪剑拔,氛围紧张无比。 阵中少帝刘辩紧紧抓着缰绳,他这一辈子见到的鲜血都没有昨日一夜见得多,曾有几次那滚烫的鲜血喷溅到他的脸上身上,那些曾经陪伴在他身边的熟悉的人,一个一个都如鸡狗一般被人追赶,杀死。 他才刚刚体会到皇帝的滋味,转眼间就离死亡仿佛只有一步之遥。 他惶恐,他害怕,他唯恐下一刻就像那些死掉的人一样,从活生生的温热变成冰冷苍白。 今日才刚刚被人保护着,簇拥着,他的心境才平复一点,眼看要回到洛阳,回到他熟悉的地方,没想到就快到地头了,却被人拦截在这里。 这些人跟昨日冲进宫中的那些军甲几乎都长得一样,凶神恶煞,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让人作呕的血腥味 他真的真的很害怕—— 他真的真的不想死—— 少帝刘辩一时之间承受不了这巨大的起起伏伏,喉头咯咯作响,在马上摇摇欲坠。 第十五章 董卓进京 董卓一脸鄙视看着在他前面大概两三个马身的汉少帝刘辩,转过头低声和落后半个马身李儒说道:“刘家子安能如此胆怯?” 在董卓的观念里面,汉灵帝就不够格了,不像个刘家的男人了,整天斤斤计较些小钱钱,没想到这一代汉少帝就更没有老刘家的气概,让他这种从小就从血与火中间长大人很是看不上。 不过话说回来,那朝那代到了末期的时候不是出一些文弱皇帝?如果是有点血性的,也不会让自己的王朝就这样轻易灭亡,怎样也要搏死一拼是吧? 汉王朝在之所以在历史中有崇高的地位,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汉代刘氏的皇帝大多数是血性十足的,按照传统,每一个皇子在即位之前都要经过老皇帝多方考核,弱懦无能者将会被排除继承者的位置,但是很可惜的这一代汉灵帝玩的女人挺多,留下的孩子不多,没什么可以选的。 但是汉少帝即位的这个时间里,在一般人的观念中,刘邦刘秀刘协等等杰出的刘家子第给予老百姓的印记还是太过深刻,导致大多数人都认为刘家子弟就是应该如此优秀的。 原来以为很勇敢很神圣的人,结果一看是个软趴趴的懦夫,这种心中神像的崩塌落差,不是一般人所能接受的。 所以董卓很失望,他内心中起初还有一些报恩的想法,毕竟他的官职和地位是拜汉灵帝所赐,但如今一看汉少帝,原本就不多的效忠之心就彻底化为虚无。 这也是董卓在见到汉少帝时前恭后倨的根本原因。 相比较之下,董卓就看着陈留王比较顺眼,至少胆子不小,不至于话都讲不清楚,多少还能带点刘家子的样子。 李儒观察着董卓的神色,似乎无意之间指点着陈留王说道:“此子乃董太后亲手带大。”既然董卓不喜欢汉少帝,就不妨再给他加加码,董太后带大的怎样也算半个董家,多少也会比那个何进之妹何太后带大的汉少帝更亲切一些吧。 这就是尔等的选择? 李儒用眼角扫了扫被排挤到队伍后面的司徒王允一干人员,对他们的心思也猜到几分。自古君强则臣弱,君弱则臣强,只有皇帝弱懦,大臣才有嚣张的机会,皇帝如果太强势,做臣子整天胆战心惊不好混。 可是李儒更喜欢君强臣更强,臣强君更强的这种模式,君臣之间相互刺激,虽有摩擦但是能相辅相成,虽然这样的路不好走,但这才是血性男儿应该走的真正的王道。因此李儒对这些没什么血性的山东士族很是看不上眼。 李儒招来一个传令兵:“传将军令,前部人马加速进城,多派军士沿途宣告乃西凉刺史董救驾还朝!中军后军至城下扎营!” 传令兵看了董卓一眼,看到董卓点点头挥挥手,便答应了一声传令去了。 这才是雄主的气概。 懂得用人,放权,抓紧大方向,不过分计较小节。这些条件李儒看董卓都具备,至于好色一些,脾气暴躁一些,李儒表示这些都不是事。 那朝哪代皇帝后宫里面不是塞满了自己捅都捅不完的美女?那朝哪代皇帝没有点小脾气杀杀人解解闷? “西凉武夫欺人太甚!” 司徒王允愤愤的回到家中,气不打一处来,原本好好的即将到手的一个救驾之功,就差一点点,结果煮熟的鸭子就这样飞了,变成了西凉董卓独揽救驾之功,其他人全部靠边站,连他一个堂堂的当朝司徒,进城之后连知会一声都没有,直接扔下不管,更有甚者,当他想跟随皇帝进宫之时,竟然被西凉兵拦住,说什么未得董将军之令闲杂人等不得入宫! 我一个堂堂司徒是闲杂人等? 真是气煞人也! “来人!拿吾名刺至太傅袁隗府,就说新到精茶,邀太傅前来品评。” 这里是山东士族的地盘! 你个西凉武夫,不给你下点药,给你点教训,你还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典军校尉曹操,曹孟德此时此刻也在家中愤愤的敲桌子。 刚刚收到宫中情报,汉少帝和陈留王都回来了,出乎意料竟然是西凉董卓送回来的,而不是原先曹操意料的司徒王允一帮人。 另外还有一条更重要的信息,原本曹家在宫中的人,现在几乎全在此次乱兵中被屠。 如果不是当时破门之后,曹操第一时间与袁绍分开,前去将几个宫内的曹家之人保护起来,估计此次曹家的宫中之人就将彻底被扫除干净了。 这帮世家,下手太狠了! 现在曹家在宫中的触角几乎都被斩断,等于之前两三代人的一切功夫基本上白费,又要从头开始,原本投入的时间和财力,全部打了水漂。 还有一点让曹操不仅是气恼,更多的是心伤,就算他再努力和这些是士族世家接近靠拢,都最终还是融不进,就像此次曹家牺牲这么大,也算是站在对抗宦官的最前线冲锋陷阵,但在集结去迎驾的人马时,却没有他曹操的份。 连左军校尉淳于琼那个好酒之徒,右军校尉赵萌那个无能之辈都通知到了,唯独有意无意漏掉了他,好歹他也是朝廷正式的典军校尉,如何就不能去? 更让曹操难过的是,袁家天性都淡薄如此么? 袁术是老早就开始不合拍的,此次不管是不是有袁家在后面交代了什么,但是昨日明显是坑一把,此恩此仇暂且日后再报,单说你个袁绍,好歹也是一起被坑的,也一起并肩战斗过,但是转脸袁家再给你一点好处就把原先的战友抛到一边,又跑回袁家去献媚,能不能有点骨气,讲点原则啊? 难道你不懂这就是袁家看着拍不死你,就给你个甜枣封嘴么? 你说连你袁绍这袁家之人都不计较了,让我怎么有理由去找袁术算账? 袁本初啊,袁本初,一个沾点边的迎驾之功就那么重要?如今的你,已经不再是当初的意气风发快意恩仇的袁本初了。 曹操闭眼沉默良久。 曹操长叹一声,站起身,转到屋内,拿出一个藤制的小箱子,抚摸良久,最终还是没有打开,而是令人在院内升起一小堆火,然后将箱子掷于火中,转身离去。 火焰熊熊,一转眼便将小藤箱吞没。 箱子受热变形,膨胀开来,露出原来存储箱内的三两枝竹马和竹制刀剑 既然走士族的这条路不让我走,我曹操,就走我自己的一条路! 从此只论成败,不谈情谊! 该做的事情已经做了,斐潜也没有在崔家多做逗留,用了早脯便告辞了。 崔厚倒是很想斐潜多留几天,主要是希望斐潜能给家中大匠再指导指导,但是奈何崔毅早上被闵贡气得不轻,竟有些身体不适,也就只能是先将琉璃之事放放,照顾老人要紧,便很是依依不舍的将斐潜送到洛阳城下方才回转。 此时的洛阳城防,已经被西凉军接管,城楼之上,若大的董字军旗迎风飘展。 街上火烧火燎的痕迹又增加了不少,坊内的里正大呼小叫的组织人手整理清扫。一路走来,隐隐看到不少的血迹,虽有黄沙覆盖,但还是能闻到一点点的血腥味。 是时候撤离了,虽说斐潜不再准备走哪条逃避之路,但是现在的洛阳危在旦夕,自己没权没势,只是一个朝廷的预备官员,根本无法自保。 与少帝和陈留王虽说露了一下脸,但此次只能算是埋下个种子,等到发芽的时候还不知道要多久,并不能将希望完全寄托在此上面。 街上西凉军成群结队,四处乱撞。 斐潜身穿锦衣,头戴高冠,一看便知是有身份的人,西凉兵还不敢怎样,但那些穿短襦的白丁百姓,就有不少遭了殃,不是被打便是被抢。 看得斐潜直皱眉头,喝止了几次,那些西凉兵痞也只是随意叉个手,就算是行过礼了,便散开了事,斐潜也是无法。 无职无权能奈如何? 斐潜心中颇有些恼怒,怎么说这也是国家的都城,那些平日高高在上的官员们,难道不知道西凉兵现在的作为?为什么一个个都缩在家中,没有任何人出来制止? 西凉兵是真的不知好歹,不懂上下之么?却也不是,像我这样不是正式官员的人只要是出声喝止,所遇到的西凉兵都懂得收手,由此可见,只要有更大的官员出面,那肯定市面上不会有这么多人遭殃。 但现在情况来看,这些人都是有意不作为,放任西凉兵胡作非为。其目的只有一个,别让董卓的西凉兵有好名声! 可是有一点斐潜也不太明白,为何西凉兵的统领之人也一样的如此放任自己的手下呢?斐潜摇摇头,难道董卓不知道这样做会搞臭他么? 斐潜带着疑惑刚回到家中,福叔就递上了一个名刺。 “前将军府长史李?”斐潜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这人我认识么?这是谁啊?邀请我喝茶? 斐潜突然有些毛毛的感觉,后世最怕的就是被人请去喝茶,且不说那政府机构是怎样怎样,单是单位内领导抓住小辫子,便是以喝茶为由实际上是开批斗会的。 “福叔,此名刺从何而来?” “便是方才,小郎君尚未回来之时,是一名羽林郎送至。”福叔多少有些担心,莫名其妙收到个大官的邀请,任谁都会心中有些打鼓。 这到底是谁啊? 第十六章 历史的玩笑 贾诩啜着牙花子,拍拍肚皮,满足的摊着,“还是你这好啊,看看这牛肉多的都吃不完”又拿起一块牛肉,想往嘴里放,可是刚一仰头张嘴,就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只好一脸可惜的样子,依依不舍的把肉放回盘子里。 李儒早已吃完,正端着茶水一边啜饮一边拿着一卷书简在看,听到贾诩的话,眼角略略抽了一下,“等下吃不完的,文和你都可以带回去。” “带回去干啥?带回去我一时半会也吃不下,那要是有人看见了要分我分不分?何必惹那麻烦——嗯,你还有心情看书——外面都乱糟糟的是你故意的吧?”贾诩很随意的说道。 “嗯。”李儒用鼻子答应了一声,对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表示不需要回答。 贾诩巴拉着手指头,说道:“首先搞坏董仲颖名声,然后再散步一些什么独揽大权恣意乱政之类的谣言,接着分化拉拢董仲颖手下的将领,最后再高调出场力挽狂澜我说,你这样顺着他们来真的没问题?” “有什么问题?”李儒低着头看书简,很随意的回答,“我也正是打算就按照他们的套路来做的。” 贾诩一愣,眨了眨眼睛,疑惑道:“不对啊这样你唯一的路只有走霸道这条路了你为何要放弃王道?你何时改变主意了?” 李儒没有直接回答,头也不抬,像是漫不经心的问道:“文和你擅长军阵谋划,不若我出一题你来试试?” “演武论阵?”贾诩来了兴趣,连官话都冒了出来,“汝且划下道来!” “呵呵,文和你有一万由乡勇和山匪组成的军队嗯,器械不足,军马不足,粮草不足” 听着李儒几个不足下来,贾诩脸都黑了,“你还有啥不足的?” “没了,听好——文和你有一万”李儒淡淡的继续说道。 “一万乌合之众我知道了,然后呢?”贾诩对没有战斗力的“乌合之众”实在是提不起什么劲来,半摊着说道。 李儒继续讲,“被困于小城,另有援军约一万”,瞥了一眼贾诩,“也是乌合之众”,瞬间看到贾诩又往下摊了一点。 “对手是——四十万各地郡兵及中央禁军最终目标是,一夜之内,大获全胜,击溃敌军!” 贾诩张口结舌,半响后拿手指了指李儒:“汝戏耍吾焉?此阵如何能大破敌军?”——李儒你在逗我吗?两万乌合之众对四十万正规兵,还能大破击溃?就算是排队不抵抗让你随便砍人头也都会砍到刀都钝了! 数量到一定程度都会质变的好不好,别说两万对四十万,就连两个人对四十个人都是只有逃跑的份,还怎么大破敌军?还要求一夜之内,当我每个乌合之众都能变身啊! 李儒将手中的书简递了过去,示意你自己看。 贾诩接过来先翻看了一下标识,不由得脱口而出:“光武帝注?你怎么拿到的?啊,你打劫太库了?” 李儒淡淡道:“不用打劫,直接命其送来的。” 贾诩一目十行,转眼看完了,难以置信的说道:“这简直是——简直是匪夷所思,荒谬之极!你看这里——” 贾诩指着书简中的一行字,显然对书简中的描述感到不可相信。只见书中写道——“夜有流星坠营中,昼有云如坏山,当营而陨,不及地尺而散,吏士皆厌伏”。后世的人看到这段话会不会对这个描述感觉很熟悉? 李儒说道:“那你觉得两万对上四十万在一夜之间怎么能赢的?最后四十万兵马最终仅剩三千!” “这——”贾诩也是无语。 李儒指了指在身旁堆得如同小山一样的书简,说道:“我一直以来都对二百年前那场莫名其妙的失败颇感疑惑,明明是一片大好的局面,怎么就转瞬间一败涂地?自从我看调取了这些书简之后,越看越是觉得心悸,这个世间或许有你我不可知的一面。” 李儒皱着眉头,手指敲敲脑袋,说道:“王道需要的时间长啊!若是期间再出现一个这样的情况要如何处理?” “所以你选了时间更短的霸道之路?可是如此一来,所要面临的困难增加可不是一点半点啊!” “那你觉得是面对这些困难更容易还是面对这种情况更容易?”李儒指了指拿在贾诩手中的书简说道。 “嘶”贾诩也是开始头疼起来,“还是选霸道之路吧——书中记载若是真的,那真是无法可解” 李儒和贾诩的智商可以说是都属于当代顶级的一个层面,因此考虑的事情就更多,比如像李儒所担心的那样,走王道路线当然最好,因为王道几乎就是以势逼人,一步一个脚印,根基稳健,就算有局部的失败也无关紧要,最终的大局将是大势所趋,所有人都无法抵抗,但是,唯一的缺点就是最开始的准备时候需要的时间太多,根扎的越深,最后平推的时候就越快;霸道则是走向损敌反哺自身的一条路,不断削弱侵吞敌对势力,使自身迅速膨胀,在矛盾爆发前以一个又一个的胜利压制,但是在走向最终成功的时候稍有不慎,便会内外矛盾一齐迸发,导致自身如同冰雪消融一般迅速崩溃。 原先李儒在西凉帮董卓都是基本上按照王道路线在走,西凉兵团被他打造得坚固无比,从上至下完善的金字塔结构,以西凉本地精装士兵为主体骨架,加上收降的羌人胡人为辅兵,层层叠叠,每一个层级西凉兵在战时死去,便由下一个层级的军士自动晋升替补,确保在军令贯彻如一,具备超强的执行力。 不过到了洛阳之后,当李儒为了解开心头的疑惑,调取了皇家少府太库中的藏书时,才发现时间拖的越久,就越有可能遭遇变数,尤其是当这个变数超出想象之外的时候。 李儒和贾诩谈论的事情是历史上难解的几个谜团之一,也是汉代的一个变数,是一个莫名的转折点,可惜的是,这个伟大的先行者,没能成功的转型。 这个伟大的先行者名叫王莽。 那时是西汉末年,距离西汉的开国已经过去了一百五十多年。王莽出生之时,他的家族王氏一族已经是首屈一指的外戚家族,他的姑姑是皇后,他的叔父们轮流当大司马,族里混得最差的也是将军或者侯爷,一门都是显贵。 那时候的王莽潜心读书,生活简朴,和其他纵情声色,骄奢淫逸,无恶不作的别的衙内完全不同。在父兄去世后,他一个人赡养母亲和寡居的大嫂,抚养兄长的遗孤,对内照顾族内的长辈和叔伯,对外结交名人贤士,这样他很快就被整个朝廷官场所瞩目,王莽的声名日益大了起来。 随后王莽20多岁时就因为贤能的名声,被推举入朝为官。为官之后王莽他并没有因此骄纵,反而是越发的谦恭简朴,简直是模范代表,他常常将自己的俸禄和财产拿出来,分给穷人,赠给贤者。因此他的官职越做越高,名声越来越大,朝野上下,无一不称赞王莽才是当世的楷模,不管是清流的舆论和白丁百姓民心民意,都被他牢牢的抓在手中。 这样的基础够稳定牢靠了吧,根基扎的够深了吧? 在公元元年,王莽受封为安汉公,从此大权独揽。他封赏贵族百官,赡养鳏寡孤独,施恩于百姓士人,所有的社会阶层都对感恩戴德。 他带头过简朴的生活,有记载他捐出百万钱、三十倾地来救济京都附近的穷困之人,朝中百官也紧跟他的脚步无不效仿。次年遇到全国大旱,王莽带领二百多名官员献出自己的土地住宅给灾民,同时大建免费房,令他们得以安居,在汉代就做到了免租房! 做到这个份上,天下都称王莽为当世的圣人,顶礼膜拜,自此所有的道路全部被打通,一切阻碍全部被他踩于脚下。 公元八年,王莽非常顺利地接受了孺子婴帝的禅让,称帝,改国号为新,朝野对此欢呼雀跃,几乎无人反对。按道理说王莽妥妥的实行了王道之路,根基如此之牢,拥护的人从朝野到田间,应该是会有一个很完美的结局的,结果历史好象是开了个玩笑 王莽随后出台了一系列的新政策,有几项政策非常有意思: 实行土地国有——土地不再是私人的,全部收归国有,有没有一点熟悉的感觉? 耕地重新分配——没收大地主的土地然后按需分给无田的农民,有没有更熟悉一点的感觉? 冻结奴隶制度——大步直接跨过了封建农奴制度社会,这个,呵呵 货币中央集权——货币地方不再有发行权,由中央政府统一印制发行 政府干预经济——由政府参与制定指导物价,并建立盐铁等国有企业专卖制度 嗯,还有一些细则就不详细列举了,但是就以上的几条,看了有没有一种异常亲切的感觉?想想那是在西汉末年,是在公元初,耶稣也才是个屁大的孩子的时候 第十七章 洛阳的故人 随着王莽同志的一连串充满了英雄纳特奈尔的政策实行,一个气运的化身,光武帝刘秀闪耀登场。 刘秀简直就是古代励志史的最典型的代表人物,穷屌丝翻身高富帅,白富美倒贴穷挫男,人生一路坦途,一帆风顺,一举成名,一代楷模 刘秀出身其实就是一个乡间的小地主家庭——突然又有一种奇异的熟悉感——然后他父亲只是最底层的政府人员,还是已经卸任回家了,虽然算是刘氏宗亲,但是已经是属于旁支的旁支。 刘秀长大了到了婚嫁的年龄,白富美送上门——阴丽华。李太白称赞阴丽华的美貌是“丽华秀玉色,汉女娇朱颜”,当然除了绝代娇艳的美貌之外,阴丽华还是真正富豪世家的千金 除此之外,刘秀还蹲过监狱,别人蹲监狱不死也扒层皮,刘秀啥事没有,出狱之后不仅没有被成功改造,而且是立刻造反了 当时一个大造反派是赤眉军,一个小的是绿林军,刘秀参加了小的,结果没有刘秀的大造反派赤眉军的被王莽轻而易举的打得哭爹喊娘不要不要的 随后当王莽手下的各地郡军和中央禁军的堂堂之师碰到刘秀的时候,诡异的事情就这样发生了,四十万正规军对抗二万地方乡勇和土匪,不仅没能赢,而且还被打得大败,王莽四十万大军仅剩三千逃回 具体当时发生了什么仅仅依靠书简中只言片语是无法完全复原的,但是也可以窥得一斑,走着王道走得正顺利的王莽,就这样在刘秀这颗石头上绊倒了,一蹶不振,英雄纳特奈尔的新朝代被终结了,历史依旧走向了封建社会的轨道。 所以李儒越看越是心悸,越了解过去的历史就越对自己原定的计划产生不安。李儒原来计划用二十年左右的时间来给董卓做铺垫,树建人望,深扎基础,但是当他看到王莽刘秀旧事的时候,他发现他再做也不可能做的比王莽好,可是王莽都诡异的失败了,他能保证将来走王道的时候不再出现第二个刘秀? 王道慢,霸道快,如果走霸道路线,李儒预估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只需要三年,他就可以把天下反对他的势力虽然说不一定能全部摆平,但至少能干掉大部分,剩下的那些边边角角就不足为虑了,当然,前提是先扛住这三年一并爆发出来的风险。 李儒叫贾诩过来很重要的就是想听听贾诩的意见,所以当他把书简给贾诩看过之后,就静静看着贾诩,等待着。 贾诩当然知道李儒想问什么,可是这让他怎么说呢?是选择长期稳健发展,先处理小问题,但是未来可能会被人力无法解决的大麻烦所打到;还是选择另外一边,就是现在就会有一些大麻烦,但是这些大麻烦还是可以依靠人力智慧可能解决的,一旦处理好了就可以在最短时间内将自身势力膨胀到最大,在未来的那个无解来临之前完成蜕变获得新生。 贾诩掰着手指头,自言自语的念念有词,纵然是以他的才智也一时之间没办法立刻衡量出两条路的利弊。 这可不是选择今天吃面还是吃米饭这么简单,选择了那一条路,就意味着未来将面对什么,付出的代价也不仅仅是自己的一个人生死这么简单,更有甚者将是成千上万跟随者的身家性命 难啊,贾诩想的脑袋都发热起来,不由得拿抓肉的油油的手指头扣了扣头皮。 李儒眼角又抽搐了一下,有时候真的要不是看在同门师兄弟的份上,真的对这个不修边幅的贾诩难以忍受。 此次有一家仆垂手来到堂下,递上一个名刺,说是郎官斐潜应邀前来,问李儒是见还是不见。 “带他到偏厅候着。”李儒吩咐道,然后看了看贾诩,“也不急于一时半会,还有点时间,文和不妨好好斟酌一二。” 贾诩翻翻眼皮,“不急于一时你会叫我来?哼,你预估还有多少时间?呀,真是窝心,现在看来那条路都不好走啊”现在就处于王道和霸道岔道口,想走哪条暂时在这个时间段是可以随时选,但是随着时间推移,想再换条路就不仅仅是走个回头路那么简单,更需要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有甚者会直接动摇根基。 “至少十日吧。”李儒知道贾诩问的时间指的是什么,于是便回答道。如今朝廷刚刚经历过动荡,这个时间点都在观望相互之间的立场和态度,重新洗牌选择队伍,也都在等待手握兵权的董卓表明态度方向,但是这个时间不会太长,李儒预估的时间差不多就是最大限度了。 “才十天啊!”贾诩抱着脑袋道,“这么多要重新推到演算的,十天哪里够啊?怎么看你还一副根本不着急的样子?啊,你要干嘛去?” 李儒起身往外走,淡淡的说道:“去见一个故人。” “你在洛阳还有故人?等等,我也一起去见识一下。” 斐潜颇有些忐忑不安,自己怎么跟董卓的头号军师李儒扯上关系了?虽然说此次邀请因该是吉大于凶,因为如果是真要对付想自己这样的预备役官员,何须用羽林郎来请,随便派个掾吏来,斐潜也吃不消,但是话说回来也不完全确保不出现万一是吧? 斐潜可以说是第一次和三国里面的知名人物打交道,这心里的小鼓也是敲个不停,好歹李儒也是一手把董卓从一个地方性小军官拉扯成为此时此刻权掌朝政的顶级军阀的智者啊。 正当斐潜心中七上八下的时候,眼角瞅见一人从后堂进来,便连忙站起垂眉肃立一旁,趁着人影目光没在自己身上的时候,迅速微微抬眼扫了一下,只见来人峨冠博带,清隽不俗。 此人就是李儒? 真是完全颠覆斐潜的三观,之前在后世看到的什么电影电视剧中的李儒都是长的一副要多挫就有多挫,不仅猥琐还带着一脸的便秘的样子,那里能和眼前的三十多岁的帅哥能够联系得起来? 其实斐潜并不是完全了解,古代一直以来对于官员在相貌上的要求都是蛮高的,虽然不一定那种长的动人心魄惊天动地的美貌,但是至少也要和光伟正靠点边,至于不幸长得有点糟心的就不怎么招人待见了,如果是再惨点属于灭绝人寰的那种相貌,基本上还是趁早断了公务员的心思吧。 因此李儒不仅没有长的和后世的电视电影作品中的一脸猥琐,反倒是因为身处西凉多年,手下还有一批羌人,在肉食上的摄取比中原人相比还是多一点,因此身体还颇为健硕,不像有的文人好像风一来就要乘风归去的样子。 李儒待端正的跪坐席上,示意斐潜不必拘礼,斐潜谢过,随之默然而坐。 李儒静静的打量着斐潜,没有说话。 斐潜也四平八稳的跪坐着,像这种场合,只有李儒先开口的权利,如果斐潜先说话,就是违礼了。 李儒看着斐潜的面庞轮廓,依稀和二十年前的那个印象中的人渐渐吻合起来,“汝今年年方二十?” “正是。” “汝生辰是十一月廿六?” “正是。”斐潜虽然不清楚李儒为何问这些个人问题,但是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李儒点点头,那就没错了,“汝现任郎官,可有拜授实职?” “尚未有职。”斐潜只是朝廷众多的预备役官员而已,还没有被朝廷正式授予具体负责那项事物的官职。汉代郎官最多的时候达到五千多人,所以虽然郎官也马马虎虎可以称“官”,但实际上这些没有实职的郎官也仅仅是个好听一点的称号而已,甚至比起一些大的官员手下的掾吏也是不如。 李儒理了理胡须,对斐潜说道:“如此,今有将军府从事一职尚缺,汝可愿任之?” 斐潜听完,心中直接如同千万只草泥马崩腾而过,这个是什么回事?李儒居然要封我官职?将军府从事,实际上就是给李儒这个将军府长史打下手的官员,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毕竟现在董卓风头正盛,更别说将来董卓还要把刘辩伏上位后荣登相国,那手下的官员自然都水涨船高—— 这个官职看起来很美妙,前途一片光明,可是斐潜心中清楚,按照他所知道的,董卓最终也是没啥好下场,那么跟着董卓混的能会有多大的前途?搞不好过几年就要被咔嚓掉了 那如果拒绝李儒的邀请呢? 现在这个阶段董卓可是说一不二的主,斐潜记得朝中有几个大官好像顶撞董卓,直接就被当场拿下,现场一刀解决,连个秋后问斩都没有,虽然说现在只是李儒在询问自己的意见,可是难保万一惹怒了李儒,让李儒觉得自己不识好歹,给脸不要脸,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可就不妙了 那拖一拖?斐潜突然觉得自己现在连拖一拖的借口都不好找,要是其他人还可以托词说此事甚大,需回家和父母商量商量再说,可斐潜父母都亡故了,又是旁支,家中又没有什么长辈,你说回去找人商量,谁信啊? 这可如何是好?斐潜急得汗都快下来了。 第十八章 向前走便是前方 怎么办?斐潜心中迅速盘算。 在这个讲究出身讲究身份的年代,一旦被打上某些烙印是很难得被清除的,想想吕布武力值天下第一,可惜被张飞一嗓子碎嘴喊出一个三性家奴的外号,竟然这个外号一直伴随到死也没办摆脱。 加入董卓军? 斐潜衡量再三,实在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但是要直接拒绝,这也是一件难事,搞不好人家恼羞成怒,要砍脑袋就真刀真枪的说砍就砍的! 斐潜拱手为礼,说道:“小子有一事,还肯请长史解惑。” “可是为何授官与你?”李儒说道,“廿年前,汝父对吾有恩。当时儒曾言,日后必有回报,可惜如今汝父玉折,天意弄人莫过于此。” 斐潜听完李儒的解释,吊起的心中才算是落下一半,原先他想着按照后世的观念来说,莫名其妙的天上掉馅饼这种事情,一般来说不是骗人就是坑人,现在听李儒原来是报恩而来,虽说不清楚便宜父亲究竟是怎样给自己结下这个善缘,但总归是事出有因了。 “小子谢过长史厚爱。家严自幼教导,事事但求无愧,不求回报,想必若是家严仍在,也定不敢受,请恕小子放肆,但请长史收回成命。”斐潜说罢便拜倒在地。 李儒沉默了一会儿,便让斐潜起身,说道:“既如此,也罢。汝可有何心愿,不妨大胆直言,否则儒心中难安。”——官你可以不做,但是你必须要给我个报恩方法,我可不想再欠人情。 斐潜再拜:“小子深感浅薄,唯愿游学荆襄,已于前日得家主首肯。”——那朝那代对于愿意学习知识的人都不会有太大反感的,这个理由也算是够充分的了。 “甚好。”李儒点点头,既然不愿为官只愿求学,那么就从这个方面帮个忙就是了,但此时李儒却也没在和斐潜直说准备帮些他什么,而是示意斐潜谈话结束可以退下了。 斐潜心领神会,便向李儒拱手告辞,刚往外走了两步,忽然又被李儒叫住。 李儒忽然想听听斐潜这个局外人关于道路的意见,便说道:“其路有二,均荆棘遍地极易迷失难以行进,但大体一先易后难,另一先难后易,若汝前行,作何择选?” 斐潜想了想,回答道:“前路漫漫,唯奋力而行,皆为正途。”——明显的两难选择题嘛,选哪一个肯定都是错的,干脆都不选。 李儒平淡的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便让斐潜退下了。 贾诩从堂后的屏风之处转了出来,说道:“这个原来就是你说过的二十年前雪夜收留过你的那家之子?” 李儒仰着头仿佛陷入了回忆,嗯了一声,便算是应了一下,过了许久才说:“廿年前,恰逢此子降生百日,其父宴请乡邻,见吾父与某窘迫” 李儒摇摇头,不愿再说下去,显然这段回忆不是很美好。 贾诩哦了一声,看见李儒陷于伤心往事,便打岔道:“啊,行了,就我们两个,就别说官话了,累人,对了,你让他做官他还不愿意,是不是不看好我们啊?”论起察言观色,贾诩若称第二估计没人敢说第一,想一想在历史上贾诩投奔过的人,死死伤伤的,全军覆没的都有,但贾诩每次都屁事没有,都能轻易脱身,这也多亏了他的这项超乎常人的本领。 像斐潜自以为掩饰的挺好,但是在贾诩眼里还是露出点破绽。 李儒不可置否,说道:“应该是一半一半吧,主公出身有点低微,不被看好很正常。不过,我记得其父亲倒也是个求学若渴之士,此子再他父亲熏陶之下,求学之说估计也不完全是托词。嗯,现如今可以称得上真正饱学之士的” 李儒盘算着几个享有盛名的几个大学士,司徒王允虽然是掌管教化的全国一把手,但是论起学问来未必第一,诗书世家么,荀家陈家都是针对自家子弟基本不对外传授的,然后在野的几个大学士对了,或许有一个人虽然有点迂腐,但仍可称君子,而且学识过人,不妨就是他了 贾诩看着李儒在盘算的样子,直接就说:“现如今显世的大都是些儒家人物,我看也未必了了,我看此子也算聪慧,不妨你收他做弟子呗,我们的绝学也不会比那些儒家差多少。” 李儒摇摇头,“此时哪有心思收弟子啊,还是帮他举荐一二便算了了一番心事。对了,文和,我拜托你一事如何?” 贾诩一愣,问道:“你要拜托我什么事?” “来洛阳之前,我将家传绝学封存于家中地窖内,现在我担心受潮损坏,想请你先回去帮我处理收藏一下可好?” 贾诩听李儒说完,正容道:“别开玩笑,封存的好好的哪有那么容易受潮,你这是要赶我走啊难道你决定了?” 李儒微微点点头,重复了斐潜刚刚说的那句话:“前路漫漫,唯奋力而行,皆为正途。需尽人事,方有可能不听天命!” “那你就更不能赶我走啊,这么好玩的事情我怎么能在旁边光看着?” “不赶你走,你我都在这里,万一失败身陨,断了传承怎么办?还是你有更好办法,不妨说来听听。” “可以让他人代我俩传承啊,比如比如这个嗯”贾诩扳着手指,比如了半天还是说不出来。隐学就是这点不好,不如显世之学传人众多。 “身陨是小,断了传承是大,你我各司其职,与这老天搏上一搏!”李儒忽然就像放下所有包袱一样,拍了拍贾诩肩膀,展颜而笑,“文和,事不宜迟,你便动身吧,我就不送你了,如果一切顺利,相信不久我们就能再重聚。” “师兄,不论如何,你一定要给自己备条后路,要知道你家的书太多,靠我一人可是搬不动的,万一不小心丢了一两卷的可别怪我,还有——你可别让我今后没肉可吃,你家的肉特别好吃,别家的肉我都吃不惯” “行了,我知道啦。”李儒摇摇手,往后堂走去,显然是不准备送贾诩了。 贾诩默然半响,向李儒走的方向拱手一拜,便毅然转身离去。 在后堂窗后,李儒也肃然向贾诩一拜,良久方才直起身来。 第十九章 记名弟子 几日之后,斐潜真没想到,李儒竟然将其推荐给了蔡邕。 说起蔡邕来,真的是文人中的牛人,单单是挂在身上的光环,随便拿出来一个都可以闪瞎普通人的眼睛。 东汉大文学家、大史学家、大音乐家、大画家、大书法家,这么多的几个大家下来,真的怀疑蔡邕是不是正常人类。 在文学方面,蔡邕最著名的就是给后世留下了熹平石经。 当时尚在灵帝时期,蔡邕认为当时的儒家一些经籍中,存在许多穿凿附会,文字误谬甚多,为了不贻误后学,特奏请正定这些经文。上诏允后,蔡邕亲自书丹于碑,命工镌刻,立于太学门外,碑文一共46块,这些碑被统称为鸿都石经,亦称熹平石经,作为天下读书人校订文字的范本,一时之间,太学门口热闹非凡,每天来此观览摩写的人很多,车马多达上千辆,道路都为之阻塞。 另外在音乐方面,除了被人津津乐道的焦尾琴的故事外,蔡邕还制定了蔡家五弄,游春、渌水、幽思、坐愁、秋思,后来和另一个音乐大家嵇康定制的嵇氏四弄,即长清、短清、长侧、短侧并称为琴曲九弄,在汉代之后甚至成为皇家取士的考核标准之一。 当然,后世的人对于蔡邕的兴趣还有一部分是来之他的女儿,蔡琰,蔡文姬,这个就不多说了。 所以当李儒通知斐潜,已经向蔡邕举荐了他的时候,斐潜还真的是不敢相信,直至他进入蔡府的时候,还有一些犹在梦中的恍惚感。 蔡邕坐在上首位,也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好。蔡邕已有多年不收弟子了,一是他现在名誉渐重,收弟子这种事情自然也要慎重;二是他女儿遇到的那些破烂事情,实在让他颇有些心伤;三是年龄渐大,确实没有什么精力尽心教导,所以干脆就闭门不再收弟子,可是现在不知道李儒是去那找到了他之前给友人的信物,让人送了回来,条件便是收斐潜为弟子,这真叫蔡邕好生为难。 李儒送信物来的时候,当然说的很是随意,也很清楚,明确解释了斐潜的父亲曾经有恩于他,现在他略有小成,得知斐潜有心进学,便托关系找来蔡邕的信物,具体收不收请蔡邕自己决定,反正他该做都到位了问心无愧。 最关键是这句“问心无愧”啊,你李儒是问心无愧了,我蔡邕要是拒绝了,那我当初说的“持此物来,力所能及,无有不允”的话岂不是打自己的脸了,还怎样能“问心无愧”,被传出去我蔡邕食言而肥,那还要不要做人了? 蔡邕看着堂中的年轻人,身形修长,神韵内敛,相貌清秀,多少也还过的眼去,但是就是不管收不收,都觉得有些心塞,但是人都来了,还是先摸摸底,先问问吧。 “汝所治何学?”——你都学了一些什么,擅长的是什么啊? “小子粗通六经,偏好算经。”托之前的那个斐潜的福,六经大部分还记得一些,但要什么微言大义之类的斐潜就做不到了,但是算经就不一样了,开玩笑,后世好歹也是上过高中大学的人,任你东汉人再牛叉,见识过矩阵没,知道微积分否,还有那概率论统筹学 其实斐潜还想说,不仅如此,我还知道点“阴沟里洗”,还有“比亚内”、“亚美爹”也懂得一些,可惜这些玩意在东汉完全用不上 蔡邕颇为惊讶,因为算经这玩意在东汉是属于非常尖端的学问之一,不是普通人玩的转的。此时周髀算经成书才两三百年,且文章多隐晦不明,没有强大的想象力和推演能力的就算看到文字也是抓瞎,比如周髀算经有这样一段描述,“若求邪至日者,以日下为勾,日高为股,勾股各自乘,并而开方除之,得邪至日”,这个就是勾股定理,如果是有看没有懂的,那算经就与你无缘了。 还有另外一本相对好一点,也只是好一点点而已,就是大名鼎鼎的九章算术,但此时的九章算术还没有得到刘徽整理和注解,还是非常杂乱无序的,虽然是和生活中的一些具体问题比较贴近了,但是仍然属于不平易近人的那一类书。 蔡邕一下子有点兴趣了,毕竟这个时代研究这玩意的人比较少,同好难寻啊,于是随口就出了九章里面的一道题来试试:“今有邑方不知大小,出北门二十步有木,出南门十四步折而西行一千七百七十五步见木,问邑方几何?”——翻译过来就是有个方形的小城,出了北门20步有一颗标志物大树,然后出南门14步后向西走了1775步后才看到那棵标志物大树,求这个方形小城的面积。 别看题目短小,但是涉及的东西相当多,除了基本的数字运算外,最重要的就是要知道相似三角形的定理,还要懂得二元一次方程式的解法,在九章算术中属于中等难度的题目了,蔡邕也是随意拿出来试试看看斐潜有没有真的懂算经。 但是这中学生难度的题目对斐潜完全不是问题,向蔡邕要了纸笔,画了个图,列一下方程,直接就算出来答案。 蔡邕在一旁伸着个脖子看着,这个图大概能猜得到是示意图,那么图上的bd1234这些鬼画符是个什么玩意?顿时心中痒痒的,但想问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斐潜有心把后世那个坑人的30元钱的数学题拿出来显摆显摆,但是想想还是算了,毕竟这个30元住店的题目本身就有些误导,普通场合说说也就罢了,像这种大儒面前要是被人家看破了,会不会从题目引申到人,那就不好玩了,搞不好落下一个“奸猾”的名号,这个人生基本上就毁了。 所以还是装老实吧,大家都喜欢老实人不是么? 斐潜算完,垂手而立,做出一副乖乖学生的样子来。 蔡邕仔仔细细衡量一下,犹豫再三,对斐潜的算数上的学问表示肯定,最终说道:“也罢,且收汝作一记名弟子,逢初三,十二可至太学听吾授课;逢初五,初廿若有疑问可至此问询,如何?”记名弟子也算弟子,也不算违背了之前的诺言,至于将来会不会有机会转正,将来再说,先打发了好拿着斐潜的解题的那张纸问下宝贝女儿看得懂不。 第二十章 古代乱写风险大 斐潜出了蔡府,还有些兴奋,来到三国也有一段时间了,总于是傍上一条粗点的腿了,虽然说是文官这个象限的,但毕竟也是显赫的人物啊,现在好了,出门又多了一层不大不小的护身光环 等斐潜回到家中的时候,忽然之间想起一事,不由得冷汗淋漓,他刚才在蔡府竟然用了后世的英文字母和数字,这些东西要是有心人查根究底起来不好解释啊!搞不好就要被当成切片小白鼠啊! 斐潜恨不得给自己来几个嘴巴,叫你显摆—— 现在董卓才刚刚进京,还在忙于各种军事上的串联,目前主要精力都放在收买拉拢大将军何进所遗留的军队人马上,暂时还没空插手政坛,所以整个汉朝的政府还没有完全被搞乱,仍然沿着原来的轨道在惯性滑行着,许多官员虽然没有收到上级的什么新的指示,但整个运作情况来看还没有出现比较大的问题。 整个汉代对于文学上思想上的管控层度也是非常高的,后世斐潜只知道秦代的秦始皇干了件“焚书坑儒”的事情,但是来了三国之后发现其实汉代干的事情不比秦始皇干得少多少。 秦朝秦始皇就对于知识分子的思想统治极端关注,当时秦始皇对于认定的异端学说绝不手软,当然其中也有一部分法家的人在借势打击敌对学说的因素——让你们这些异端平时瞎哔哔,现在直接人道毁灭,顿时世界就清净了。 汉代刘邦接过了秦始皇的这杆大旗,在汉代开创性的创建了“大逆不道”罪和“腹诽”罪——你虽然没讲,但是我知道你心里想了,就有罪!秦代时间较短,被儒家人物一直挂在嘴边,作为抹臭秦朝最大证据的“焚书坑儒”一共死了多少人?不到500人。而在汉代,因各种原因涉及文学文字等,死于因文惹祸的一共是多少人?史书中有记载的就不下50起,共计超过1500人被杀。 对于国家政权来说,乱说话乱搞事的贼子大概有两类:一类是由贼心没贼胆,第二是有贼胆没贼心,那哪一类的贼子是比较安全的?有心没胆,只要有一日机会来临,胆子就变大了;但是另外一类就算有再大的贼胆,但是没有那个心思,身体再强健,也不会有多大的破坏力。 所以,对于统治者来说,另可要有胆的不允许要有心的,那些凡是不符合政府需求的乱写乱画乱说话的,统统河蟹了事。 最关键是汉代就出现了“腹诽”罪啊,还可以以“莫须有”宣判,而且最要命一点是汉代对于巫蛊之术历来直接斩立决的,毫不手软,所牵连的就算是公主皇子一样先砍了再说! 斐潜圈圈画画的东西万一被人指认到属于鬼画符,巫蛊之类东西,那真是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上来直接就是亮刀子,一刀剁掉人头了事。 怎么办?现在立刻掉头去蔡府与礼不合,反倒更会让人起疑,斐潜只得盘算些日子,等到下一次约定到蔡府的时间再去找机会解决这个问题。 另外,自己也要做一些准备,至少要给自己找个说法不是么? 斐潜一边颇有些懊悔的往书房走,一边使劲的回想,这个阿拉伯数字好像不是阿拉伯的,再者说这玩意要到宋朝还是元朝才由阿拉伯传入中华的,现在好像还是印度的东西,不过印度在汉代称呼应该是什么? 天竺——这个是唐朝那个罗嗦和尚时代的称呼吧? 啊呀呀,头痛,斐潜真心想给自己两巴掌,早知道就不用这玩意了,平白给自己找来这么多麻烦 蔡邕在文学等等多方面的造诣颇深,但是在另外一个方面来说,心思也比较纯净,不像司徒王允那样精于政治,这或许也是他能在众多领域中都有不菲的成就的原因,毕竟人的精力有限,那一块用的多了,另外一个方面就有可能不足一些。 此时蔡邕拿着斐潜的那张演算的纸张,上下左右仔细的研究,一边嘴里念念有词,一边那手在纸上比划着,这个图大体上还是猜得出来是给那个方邑画的示意图,但是这个注脚是什么意思呢? 虽然那个题目自己也可以算得出来,但是明显没有斐潜的速度快,而且蔡邕自己要用到的推演的纸张,就和斐潜这张纸同样大小的,就需要十余张,而斐潜只需要一张就可以算出来,虽然蔡邕看不懂,但是直觉告诉他,这个和斐潜用的这些符号有一定的关系。 琢磨一些东西这是蔡邕的爱好,有时候都会因此废寝忘食,这一次也不例外,蔡邕点点画画,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掌灯时间,他也似乎没觉察到天色渐暗。倒是蔡府里面仆人大都习惯了蔡大家的做事方式,默不作声的自动替蔡邕点燃了蜡烛。 只是已经过了晚脯,蔡邕也没有从数字王国里面清醒过来,家里的老管家担心蔡邕饿坏了身子,叫了几次,蔡邕蔡大家一点反应都没有,无奈之下,只得去请动了蔡琰,蔡文姬。 蔡文姬此时刚刚和卫家闹翻不久。 蔡邕对于汉灵帝时代的朝政不怎么感冒,而且也不喜欢涉及宦官和外戚的斗争,所以连带的对于此时涉足朝政的一些青年才俊都不怎么喜欢,到了蔡琰婚嫁的年龄,蔡老爷子东挑西选,给蔡琰选了一个河东卫家。 河东卫家是在卫青那个时候发家的,到现在已经成为全国首屈一指的大家族,声名赫赫,现如今甚至已经到了不用踏足朝廷也可以有一定的话语权的地步,所以蔡邕一厢情愿的认为,蔡琰嫁给卫宁,卫仲道,就是卫觊的二弟,是再好不过了。蔡邕认为蔡琰这样跟着家大业大的卫家,后半生就有保障了,他这个做父亲的也就可以放心了。 可惜奈何卫家和其他的一些士族世家一样,也有些喜好方士的毛病,所以蔡琰的丈夫卫仲道这个小伙子,平日里什么五石散,九转金丹之类的都是拿来当零嘴吃,结果蔡琰才嫁过去没多久,卫仲道就吐血而死。 卫家当然不觉得自己儿子卫仲道有什么错,那么错的只有蔡琰了,管你是什么文学大家的女儿,一个克夫的帽子是少不了的。 蔡琰也是硬脾气,一气之下连嫁妆都不要了,直接单身回到了蔡家。 蔡邕这个做父亲的,也是既心疼又无奈,自己的宝贝女儿被别人当草都不如,因此之后就把蔡琰留在家中,和卫家交恶起来。 得知父亲又研究学问不知寝食了,蔡琰抿嘴一笑,提了灯,便往蔡邕所在的堂内走来。 第二十一章 酒宴内外 董卓府内大堂之上,灯火通明,仆人侍女进进出出,把各式各样的菜肴流水一般的端上来。 董卓丝毫没有什么朝廷重臣前将军的样子,拿着一把银制小刀,大刺刺的抓着一根烤制得半熟的羊腿切着,弄得一手油腻腻也毫不在乎,摸着也是油腻腻的胡子,还顺便手在端菜上来的侍女的屁股上搽了搽手,留下几个明显的手印子。 董卓把一大块叉在小刀子上呈现宝石红颜色的羊肉送到嘴里,享受着羊羔肉汁液在唇齿之间崩发出来的鲜美,大感满意,举起一爵酒向左右示意一下,就直接咕咚一声倒进嘴里,丝毫没有文人的扭扭捏捏,显得豪气十足。 董卓如此做派,让下首右侧坐着的吴匡吴子助、张璋张元德放松不少。他两人都是武将出身,对于文人那一套礼仪确实感到繁琐又不得不做,原来料想董卓贵为前将军西凉刺史,必然注重礼仪,没想到此刻的董卓却如军中武人一般不修边幅,不知不觉便有一些亲切的感觉。 李儒坐在左侧,当然以他的文士身份,就没有直接动手切抓羊肉了,而是让侍女切好了再端上来,吃法也斯文许多,有一下没一下的拿着筷箸夹着吃,对他而言吃什么不重要,更重要的是人。 吴匡吴子助、张璋张元德,是大将军何进的两个部将,可以说大将军何进意外死亡,手底下的这些原本隶属于大将军何进的兵甲们就有点六神无主了,吴匡张璋也有些不知所措,感到有些前途迷茫。 董卓的底子还是很厚实的,手底下直接可以指挥的就有十万众,但是这次入京就没能带多少兵马来,也不方便带多,毕竟那时候才刚接到大将军何进的密诏,要是带的兵多了,那还能叫“臣敢鸣钟鼓入洛阳,清除让等“么,那就不是”入洛阳“了而是“杀洛阳”;了,所以只是堪堪带了三千西凉军骑。 现如今入了京城洛阳,三千人马就完全像杯水车薪,堪堪掌控了京城南北两宫外加城门就已经是捉襟见肘了,虽然再次调兵命令已经发出,但是在这个兵力的空白薄弱期间就容易被人所乘,因此,李儒就盯上了原本隶属于何进的那一部分兵马。 酒至半酣,李儒朝陪坐的董旻微微示意了一下。董旻会意,举起酒爵向董卓敬了一杯酒,说道:“将军明鉴,此番西园八校尉多有空缺,且多有尸餐素位之辈,请将军为朝廷社稷计,整顿迫在眉睫啊!” 董卓摸着油光发亮的大胡须,点头道:“先帝在位时,曾与吾言,西园八校尉乃为新法新兵,先帝给予厚望,但如今看来,唉——” 李儒放下筷箸,说道:“兵将将兵,岂能由不知兵者权掌符令?将军需重新选拔些知兵之人统之,依下官之见,子助、元德统兵有方,将军不妨斟酌一二。”好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该懂的自然会懂。 果然,吴匡和张璋对视一眼,立刻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张璋连忙站起身来,离席拜下,对着董卓说道:“敢为将军效死!” 随着,吴匡也跟着离席而拜,说出同样的话来。 董卓开怀大笑,也是站起,大步来到吴匡张璋面前,双双扶起二人,一边叫侍女端上美酒,亲手拿着递给了吴匡张璋二人,一饮而尽,然后对着董旻说道:“叔颖,明日汝带各牛十头,羊五十,美酒百担前去慰劳子助、元德军士!” 还没等吴匡张璋反应过来,董卓又对李儒吩咐道:“子助、元德常年练兵在外,家中老小难以照拂,文优且去领各绢十匹,金百两送至子助元德府上!” 吴匡、张璋连忙再次拜谢,这一次明显就更加诚恳和感激了。 “既然是一家之人,何必谢之!”董卓摆摆手,很是豪迈的说道,“来人,且上歌舞!子助、元德,此番舞女姿色尚可,汝若有意,不妨择一二人,以慰寂寞,哈哈哈哈” 李儒微笑着,夹起一块羊羔肉,看着吴匡和张璋感激涕零的样子,点了点头。 此时此刻,鲍信和袁绍也在喝酒,不过这两个人喝酒就没有董卓那么大的排场了,只是在鲍信的后院亭中,摆了些碟碗,两人对坐而饮。 鲍信原本受大将军何进所命招募兵卒,原来大将军何进的意思是练一些完全忠于他的新兵,可惜在招募了一千多士兵时候,何进已经死于政变。 所以此时的鲍信手下除了原来的后军校尉的兵甲之外,还有一部分不为人知的兵力。 两人虽说饮酒,但是明显都有些心事,因此两个人都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吃喝着。 鲍信有心事,他可以说是大将军何进征召的人,从骑都尉做到现在后军校尉,可以说他身上留有何进的烙印太重,反而导致现在的他基本上没人理会,搞得他如今不上不下,他的将来要往哪个方向? 袁绍也有心事,袁家目前资源倾斜袁术,搞得他很是无奈,上一次袁隗为了堵他的嘴,特意让他参与迎驾,但是可惜被董卓劫胡,一点实际好处都没捞着,反倒是和曹操交恶了起来,实在是让人沮丧。 酒过三巡,鲍信还是先开了场,说道:“董卓如今陈兵宫墙,必定心怀轨意。吾等若是坐等,日后必然有难,不知本初有何看法?” 袁绍也点点头,说道:“允诚兄所言甚是,不过如今董卓重兵在手,又能奈何?” 鲍信压低声音说道:“不瞒本初,大将军原派吾募兵,已募得千余众,现屯于成皋,旦夕可至。” 哦,还有这样一支奇兵呐,袁绍来了点兴趣,但是鲍信接着的话又扑灭了他的小希望,“现如今董卓立足未稳,且军士疲惫,若是出其不意,定能一举成功!只是——这师出无名,难以服众啊” 袁绍以袖挡面喝了一杯酒,掩饰一下难以控制的失望之情。原来鲍信不是要找他共襄盛举,而是想找的是他背后的袁家。 “师出无名,难以服众”?没错,只要有一个有名望的人登高一呼,不久两项都具备了么?可是他袁绍现在是这样有名望的人么?显然不是。这样一来,鲍信找他说这件事情的目的就非常明确了,想通过袁绍与袁家搭上关系,这千余兵甲就是鲍信的投名状。 可是袁绍能告诉鲍信他已经被袁家边缘化了,袁家已经把资源倾斜到袁术身上,他这个光鲜亮丽的长子身份之下其实就是一个空壳子么? 袁绍放下酒杯,说道:“此事关系甚大,尚不可轻举妄动,不如日后再议。” 鲍信以为袁绍是需要回家汇报,当然不可能现在给答复,于是也没再说什么。 两个人该说的都说完了,酒就没有必要再喝了,于是草草收了场。 袁绍告辞出了鲍信家府,已是月高,四下静谧,一盏“袁”字大灯高悬于马车前,车轮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一路碾过青石板路。 车内袁绍嘿然冷笑:“袁家,袁家!声望,声望!”袁绍心中已经打定主意,既然袁家不再支持他袁绍,那自然这种事情也就不必再跟袁家说了,现如今,他袁绍最关键的就是要抓住机会积累声望,直到有一天,我袁绍就可以像现在的袁家一样,只凭借着声望就有八方志士来投,那才是我袁绍的目标,那才能实现我的愿望! 第二十二章 女神 斐潜不知道,他那张算术草稿纸现在正被一双纤纤玉手捏着,端详着。 蔡琰解决蔡邕不吃饭的办法很简单,直接釜底抽薪,将病源拿走了,蔡邕虽然有些不舍,但是还是拿自己宝贝女儿没啥办法,只得退而求其次的说让蔡琰弄明白了一定要告诉他。 此时的蔡琰因现在基本不见外客,蔡琰也懒得施什么脂粉,便是环佩也常常不带了,没了这些外物,反倒是更显得蔡琰之美出自天然。 蔡琰眉毛不是非常细的那种,带着一点恰到好处弧度,眉尾有一点点俏皮的翘起,因为正处于女孩家最美丽的阶段,肌肤细腻,脸似桃花一般粉嫩中透出自然的晕红,柔顺黑亮的秀发简洁的盘起,几缕青丝坠下,在烛火的映照之下,更显得风姿卓越,楚楚动人。 蔡琰正对着斐潜的草稿纸细细研究,她不像她父亲蔡邕那样从上而下的强行推演,而是自己重新做了一遍题目,然后从最后的答案开始对照倒推,用以解析斐潜每一步骤的含义。 蔡琰受他父亲蔡邕的熏陶,也十分喜欢各类的书简,她记得她小时候收到父亲的礼物除了书好像再没有什么其他东西了,至于什么锦缎玉佩等等其他礼品基本上都是父亲的朋友们送的。 她不记得几岁开始看书简了,只是记得小时候常常一个人抱着重重的书简在后花园的小亭子里,一边晒着暖暖的太阳,一边慢慢的辨认书上的文字 别人看书可能会分成有用的、没用的,或是按照经诗史集等来分,对她而言,书只是分为两种,一种是她读过的,一种是她没读过的。 此时蔡琰就觉得斐潜的这些符号依稀有些印象,想了一想,起身就掌着灯,往家中的藏书楼中走去。 蔡邕家中原本藏书非常之多,可能当时洛阳城藏书最多的就是他了,普通的什么书房根本放不下,所以不得不专门修建了一座藏书楼,用以专门放置。 可是如今在蔡琰拿着的灯照耀之下,藏书楼多处只剩下空空的书架,原本累积如山的各类书简书籍如今已经不复存在,原本拥挤的的藏书楼如今显得有些空旷起来。 蔡琰知道,原本的书都送出去了。 蔡琰出嫁之时,陪嫁钱财只是一部分,更多的是当时无价的各类书简书籍,如今这些陪嫁的书籍都遗留在了卫家。还有一部分给了王家,因为当时王家也有良家弟子同样在追求蔡琰,结果蔡邕决定将蔡琰嫁到卫家,老实人蔡邕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王家,便赠与了王家一部分书简书籍。 这也不能怪谁,当时蔡邕觉得蔡琰下半生都有保障了,他自己一个老头子带着这么多书籍入土也没啥意思,还不如将这些书籍给那些需要它的人。 结果愿望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卫家根本不需要蔡琰的大脑,只需要蔡琰的肚皮。蔡琰与卫宁,卫仲道因为没有能够有孕,各种流言和明里暗里的辱骂实在让蔡琰难以忍受,这才愤然留一书信出走,回到蔡家。 随后卫家居然大肆宣扬她蔡琰是个不孕之人,克夫的扫把星,还说她傲慢无礼,上不敬公婆,下不爱姑侄,然后一纸休书送到了蔡家。 至于她陪嫁的那些财物和三千多本书简书籍,卫家选择性的遗忘了。 蔡琰记得当时她父亲接到那封休书的时候,什么都没跟她说,只是她看到她父亲在几日之内明显苍老了许多。 她觉得她没有对不起卫家,她只是对不起她父亲。 现在蔡琰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闺房和藏书楼度过,她的记忆力十分不错,之前看过的书大都记得,所以,她要把她记得那些书,那些因为她被送出去的书再一本一卷的默写出来,她希望在父亲有生之年,这栋藏书楼能够再次书香满楼 蔡琰在藏书楼的一个大箱子面前停下脚步,把灯小心的放在一旁,然后打开箱子,从箱子内拿出几卷羊皮,铺在地上打开,一一查看起来。 “咦,竟与身毒文字有几分形似” 蔡琰终于找到了一个与斐潜符号比较相似的羊皮卷,不由得露出淡淡的笑意,竟然一时间仿佛让整个书楼都增光不少 夜已深沉,曹操从司徒王允家后门悄悄走了出来。 一个仆人替曹操掌着灯,忽闪的火烛光芒将曹操的脸映的忽明忽暗。 与司徒王允这个老狐狸的一番交涉,曹操也不知道算不算成功的。 现在曹操的手里筹码因为大将军何进之死,南北宫内宦官被屠杀,导致价值已经大不如前,现在只是剩余典军校尉部分人马,还有在洛阳城的一些产业。 宫内虽说还保存一些曹家的人员,但是曹操觉得现在还不到暴露动用的时间,因此对于司徒王允隐藏不提。 曹操敏锐的感觉到,他这个典军校尉估计也当不了多久了。想想汉灵帝设立西园八校尉的人员分配,其实就很清楚了,宦官、外戚、士族相互抗衡,现在平衡被打破,局面将会很快进行重新洗牌,利益将会被重新分配。 原本他曹操简直不要太好,他曹家是宦官出身自然能得到宦官方面的关照,然后他自己又和外戚大将军何进搭上线,在外戚势力中也吃得开,最关键的是他十分精明的抓住宦官之间的矛盾,利用蹇硕叔父的一次作死行为,成功的让蹇硕叔父真正作死了,塑造了他在清流之中的名声,再加上他非常有选择性的拜蔡邕这个清流中的书呆子为师,也能在清流士族中占到不少便宜。 在三方势力中间左右逢源,相互借力,这一套原本曹操耍的非常溜,效果也非常的好。 可是奈何如今他曹操所仪仗的势力倒台的倒台,死亡的死亡,现在他所能借力的大幅度缩水,那么自然再下一次利益分配的时候就基本没有他什么事情了。 他想保住他的地位,甚至要更进一步的发展,就必须联合,或是说暂时性投靠某一个势力。 董卓是关西士族的地盘,他自然是不可能过去的,否则就失去了他最后的一点依靠,会被整个关东士族排挤在外。 那么只能在关东士族里面挑选一二。 原本曹操计划的借用袁家的势力的,毕竟袁家四世三公,生员众多,但是如今和袁绍袁术都有些隔阂,一时之间再过去跪舔自己这一关过不去,因此只好退而求其次找上了王家。 王家是山西的名门望族,世代出任朝中州郡的重要职位的为数不少,王允自己从19岁开始当官,几经起伏,始终不倒,最终爬上司徒之位,其手段能力可见一斑。 这样的官场老狐狸怎么会跟曹操这只小狐狸交心呢? 当曹操从王府里出来的时候,回想起王允跟他说的那些话,仔细推敲,方才发现这个老狐狸好像什么都好说,都同意,可是实际上又都没有确定的答复。 曹操生平最讨厌就是这种被人耍的感觉,但是现在再讨厌也得忍着,憋屈得头都有些疼痛。 曹操抬手揉了揉脑袋,忽然觉得前面一家府邸有些熟悉,仔细一看,原来是蔡邕的府邸,才猛然想起自己已经有段时间没去蔡府了。 曹操微微眯眯眼,今日夜已深,待明日再送个名刺拜访吧,蔡府蔡邕蔡琰或许转机就在此处 第二十三章 战神 此时在洛阳城外,一处军营深处,一个大帐内点着几只火把,噼啪作响。 大帐中升起一堆取暖的火堆,一名大汉正坐在小火堆旁边,用小树枝叉着几个山芋在火堆上烤着。 大帐门帘一掀,走进来两人。 烤着山芋的大汉抬头一看,便笑着招招手:“来来,伯平、文远,来得正好,这山芋快烤好了。” 张辽也呵呵一笑,“还是吕主簿这里好,不但暖和还有吃的。” 高顺正正经经的叉手一礼:“见过吕主簿。” 吕布从身后拽过两个胡凳,随手往身边一放,招呼着让张辽和高顺坐下,“无需多礼,坐吧,嗨,总还是觉得这个胡凳好,来了洛阳整天跪坐跪得膝盖疼,真不知道这些人怎么能习惯?” 张辽哈哈一笑,接过吕布手中的烤山芋,在火苗上旋转着,没答话。 倒是高顺点点头,说道:“跪坐是礼法,吕主簿要早点习惯才好。” 吕布呃了一声,摇摇头说道:“我就一个粗人,习惯那礼法干啥?对了,文远,刚才你二人巡营,现在营中子弟们怎样?” 张辽摇摇头,将手中的山芋收回来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好像没有熟透,便又放回火堆上转着,说道:“都不是很好,天气渐凉,有些子弟衣物不足,我已经叫人去多准备一些柴火来御寒了,关键是粮草不够了” “我和文远估算了一下,少则十五日,最多二十日,再没有新的补充就要断粮了。”高顺接过张辽的话头,充满希望的看着吕布说道:“主簿,刺史那边粮草可有着落了?” 吕布沉默的摇摇头。 张辽低下头,唉的一声叹了口气。 高顺沉默半响,忽然说道:“前两日在营外,遇见几个南下的老乡,我去询问家乡情况,被他们骂了一顿。” 吕布和张辽都有些奇怪,连忙追问高顺为何被骂。 高顺拿起一根树枝往火堆里通了一下,把火焰拨得更高了一些,沉声说道:“我们撤了,结果鲜卑今年提前南下了” 吕布眉毛立了起来:“胡奴好胆!待我等回去杀个干净——” 张辽听言有些喜色,问道:“这么说我们要回去了?什么时候动身?” “呃——”吕布像个被扎破的气球,气势一下子就泄了下来,“没,还没接到命令” 高顺说道:“说句不该说的话,营中有些弟子到现在还不知道我们为何要撤离并州,还有的在问我说,我们撤下来了,谁替我们戍边,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是啊,”张辽也说道,“原先我们是为了清除乱政的阉人而来,现如今阉人已经诛首,但我等仍然迟迟不开拨” 张辽没继续说下去,因为不离开的原因不好说,毕竟涉及上司的上司,像张辽这样的小军官还是不便议论。 吕布抓抓脑袋,“我前日方才问过丁刺史,丁刺史让我等少安毋躁,说是就算要回去也要先筹集一些粮草才好回去。” 张辽看了看吕布,没说什么,继续翻烤着山芋,心中暗叹,自己的这个吕主簿啊,有时候就是脑袋少根筋,转不过弯来,这丁原明明就是托词,你个吕主簿愣是没听出来——地方军队本身出现在中央就不合军制,纵然是有千万条理由,也没有长时间驻扎在中央的道理。现如今只要是丁原一开口说要回去,估计朝廷就算砸锅卖铁估计也先会把丁原回程的粮草凑齐了,怎么可能出现好像还很难筹备的道理? 现如今不是没粮草,而是丁原丁刺史还没捞够好处啊—— 高顺刚想张嘴说话,被张辽暗地里一脚踩在脚面上,顿时反应过来,也是闭口不言了。 吕布皱皱眉头,没注意到张辽的小动作,只是感觉气氛有些诡异,但又不知道哪里不对了。 “应该是烤好了!”张辽将烤好的山芋一人分了一个,呼呼吹着,小心翼翼的拨开烤焦的外皮,顿时山芋的香气就冒了出来。 吕布将山芋吹吹灰,颠了几下,撕下表皮,咬了一口,在嘴里烫得直呵气,唇齿不清的说道:“呵还是文远嘶手艺好香” 吕布其实此时此刻还只是一个纯粹的武人,虽然是官职挂着主簿,但是文书类的东西还是交给了军中的文吏在代办,他大多还是干着练兵统帅的事情。 丁原到并州的时候发掘了他,让他带兵打鲜卑胡人,他很开心也很用心,因为毕竟并州是他的家乡,他在用他自己过人的武艺保护着乡土,也在这个保护乡土百姓的过程中得到了内心的荣耀和喜悦。 但是这一次丁原要撤兵回来,吕布虽然不解,但仍然是听命遵从了,此时此刻,吕布还是认为丁原是个好人,既然是好人就不会害自己,那些朝廷政治的事情他不懂,他也不想懂,那些太绕弯了,还不如一方天画戟砍下去干脆 要不就再等个几天? 吕布一边吃一边想着,再等个八天,不,再等个五天好了,到时候再去找丁刺史问问看最近粮草不足,我的马好像都瘦了些,这样下去可不好 丁原也在大帐内等待,他在等董卓给他的答复。 前几日竟然堪堪比董卓晚了那么一点点,导致迎驾还朝的大功居然落到那个西凉匹夫身上,这真的让他想想都觉得恼火。 丁原出身贫寒,读的书不多,但是一直勤奋好学,奋发上进,能做到今天这个并州刺史的位置,真的是没有任何人可以借力,都是他自己一点一点的打拼出来的。 这么多年从年轻的一腔热血到现在一身病痛,自己的苦又有谁能述说谁能体谅?这么多年镇守边疆,斩获的胡人功劳无数,可就是始终不能进入朝廷的中央大吏的圈子,眼看自己年龄一天比一天大,身骨也一天比一天差,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自己的家人,为自己的子孙后代考虑考虑吧? 总不能让自己的子孙还是跟自己吃一样的苦? 此次接到大将军何进密诏,丁原第一时间觉察到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于是毅然率领并州军南下勤王,可惜命运就是这么爱开玩笑,明明先到的洛阳,结果大将军何进被她妹妹的一番说词吹的耳根发软,犹豫不决,结果只屯兵孟津,到最后反倒是被董卓抢了一个先。 虽说获得了一个执金吾的荣誉称号,但是有个屁用?能比董卓现在捞到的好处大?想想这火气就蹭蹭往上冒。 按照道理给董卓的书信应是送到了啊?怎么这个西凉武夫还不回复?莫非这个西凉武夫还胆敢看轻老夫不成?老夫手下这并州铁骑也不是吃素的! 第二十四章 与曹操的第一次 斐潜在院子里把埋了两日的竹简挖了出来,这个是他为了预防万一做的准备。 “希望能混过关吧” 斐潜擦掉竹简上的泥土,看了看竹简被侵蚀的层度,心中暗想,“我算不算仿造赝品的第一个人?现在这个三国应该还没假货吧?” 斐潜轻轻捏着这几根先是被打磨,然后被酸水浸泡,历经暴晒火熏,还被深埋在地下的饱受磨难的竹简,往房间内走去。 今天是斐潜这个记名弟子每月两次拜访蔡府的机会之一,他要把这个伪造的竹简交给蔡邕,如果这一关能过,那么也就意味着他之前不小心写出来的字母和数字有了出处。 对竹简再处理了一下,斐潜感觉差不多了,至少在他眼里看不出有什么破绽。 斐潜再次盘算了一下整个环节——选的本身就是古竹,是他从另外一个古残本上拆下来的,然后经过一系列处理,现在看起来简直就是残破之极,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还带一点点土腥味,不过配合斐潜的借口倒也可以说的过去。 就这样吧,仅此一次,太麻烦了。说一次的谎言之后就要用千句谎言来圆,真是一点都没错。 好吧,就这样,斐潜将竹简小心的放入一个锦盒之内,带着锦盒向蔡府走去。 蔡府之内,蔡邕正在和曹操聊的蛮开心的。 对于曹操这个亲传弟子,蔡邕其实感觉起来还算可以的,至少在他看来,曹操还算是有理想有抱负有操守有文化的四有东汉好青年。 和斐潜所谓的记名弟子不同的是,曹操是属于蔡邕真正的亲传。简单一点来说,曹操可以对外宣传用上蔡邕的名号,也可以遇到事情的时候抬出蔡邕来,作为老师的蔡邕是有义务帮忙的,但是斐潜就不行,斐潜只能说“学从于蔡邕”而不能说“师从于蔡邕”,有麻烦了老师可以看情况可帮可不帮的。 亲传弟子可以继承衣钵的,记名弟子就是有这个人而已。 亲疏自古有别。 聊了有一会儿,蔡邕看曹操好像一直略有心事的样子,不由的问道:“孟德可是有何烦心之事,为何有些愁眉不展?” 曹操叹息一声:“时事艰难,朝野动荡,心忧而已。”——意思就是现在朝野上争权的很厉害,我有麻烦了,搞不定,心里烦躁。 不过很可惜,曹操的潜台词蔡邕没能听出来。蔡邕很是真诚的说道:“孟德,汝有此心足矣,且放宽心,尚有子师、文先坐镇,虽说帝幼,应无大碍。”——蔡邕是安慰曹操,天塌了还有王允杨彪这样的高个子顶着,你就别操那份心了。 曹操说道:“奈何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如今董仲颖、丁建阳陈兵在侧,逗留日久,恐生变化。”——我这里还当着国家官职呢,现在董卓丁原都在城外虎视眈眈的,搞得我这个官啊,都不知道还能当多久。 蔡邕也真是老实君子,听完曹操的话也是觉得有道理,便说道:“孟德此言有理,不过此乃兵事,待吾手书一封与文先,提点一二。” 曹操暗叹,我这个老师啥都好,就是太过呆板了,如果和杨彪讲几句哈就能让董卓丁原退兵,那我还来找你干什么呢? 不过话也不能直说,曹操只得再次旁敲侧击道:“老师誉满海内,当下正值朝野板荡之时,急需老师相佐扶鼎,稳定人心啊。”——你那么大的名望,出来冒个头,也替弟子我撑个腰啊。 蔡邕摇摇头,说道:“老夫垂垂,时日无多,何必眷念禄位,案牍劳神?” 说道这个份上,曹操也是没啥办法,总不能绑着蔡邕去出面当官是吧,于是只好转一个话题说道:“近日偶得古章一卷。操得知师妹近日郁郁,特携来略解忧烦。” 蔡邕正待推辞,一个仆人在堂下垂手而立递上名刺,说斐潜前来拜见。 话也说完了,礼物也送了,虽然没能达到预期效果,但也暂时只能这样,正好有其他人来,曹操就顺势告辞。 曹操出得蔡府,迎面便见到在一旁等候的斐潜,才猛然想起,原来是蔡邕新收的记名弟子,于是便上前打了一个招呼。 斐潜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碰上曹操,而且还笑眯眯的跟我打招呼,连忙向曹操拱手为礼。 这是斐潜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到曹操。真没想到曹操居然蛮矮的,估摸着也才一米六左右,方正的脸型,细长的眉眼,笑起来只见到一条线,看不见眼珠子。斐潜只敢大略扫了一下,不敢细看,毕竟这个时代直勾勾盯着人看是十分不礼貌的行为。 曹操上前几步,扶起斐潜,牵着斐潜的手,放在手中轻拍,笑眯眯的像个大灰狼:“可是新进弟子斐潜斐子渊?早有闻名,不想今日方得见面,果然是一表人才啊!” 如果不是斐潜在后世久经职场的考验,而是一个职场新手,估计十有八九会被曹操这一番做派感动的热泪盈眶——我的名字居然能让中央大佬的都听到记得,这个是多么让人感到荣耀的事情啊! 可惜斐潜在后世面不知道被职场这个大油锅炸了多少遍,对于这一点热度来说,具备相当的免疫力。 不过人家大佬演戏,那个去拆穿的那个就是傻子。 于是斐潜也表现出一副感激涕零不知所措的样子出来。 曹操又拉着手,热切的问了几个问题,无非就是最近生活好不好?在干些什么啊?有什么问题么? 斐潜一边恭恭敬敬的回答,一边心中腹诽,中华文化真是源远流长,这么早的时间这些大佬们就懂得这个下基层三问了,看曹操问得这么顺溜,估计他这么干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业务熟练驾轻就熟。 得知斐潜是前来向蔡邕请教古书的学问的时候,曹操也就点点头,说不耽误斐潜时间,便让斐潜进蔡府。 可是等斐潜才走两步,曹操又把斐潜叫住,笑眯眯的说道:“操自幼也偏好古籍,听闻子渊方才言及新得残本,操心痒难耐,可求一观一饱眼福?” 这种要求当然无法拒绝,斐潜便让仆人打开锦盒让曹操看看。 曹操轻轻取了一片,左右端详,还拿着在太阳底下照照。 斐潜低着头,心中扑腾扑腾的跳,历史上曹操好像也干过挖古坟的勾当,该不会看出什么问题了吧? 第二十五章 与蔡琰的第一次 当曹操已经笑眯眯的走远了,斐潜还是没搞清楚到底曹操是发现了自己的作假呢还是没有什么发现? 如果有发现为何没有说,若是没有什么发现为何斐潜总感觉曹操最后临走的笑容有些诡异? 别看现在曹操看着就像人畜无害,与人无争的样子,可是斐潜心里清楚,这无非就是曹操的一种保护色而已,等到日后曹操掌握重权的时候可就没有这个样子了,史上记载他不怒自威气场强大啊。 有那么一瞬间,斐潜还有一种冲到曹操面前指天画地,口吐宪章,做一个前知三百年后知六百载的神棍外加预言家的冲动,告诉曹操人妻不要搞,搞来稿去把大将搞没了,告诉曹操黄盖不能收,不是所有钙片都是盖中盖 可是理智还是告诉斐潜,你这样冲上去,曹操估计真的会送你成仙去就像在后世,突然有个陌生人杀到你面前,念念有词的说下周会被车撞,下下周腿会受伤——就算是一个诚信的佛教徒又或是基督徒什么的,也是难以接受的。 算了,有机会再说吧,再者说,曹操好像就要行刺董卓了?然后就要流亡到陈留?现在扑过去抱大腿也不定靠得住啊,搞不好不但没有抱住,反倒是扎了一手毛。 先把眼前的解决了再说吧,还不知道能不能混过关呢。斐潜拿着书简往蔡府里走,却没注意到已然到了街角的曹操,在消失在视线前瞥过来那意味深长的一眼。 斐潜当然不明白他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弥补之前不小心过错的举动,在曹操脑海里延伸出来另外一种可能性——曹操自己才刚给蔡琰收罗来一本古籍,怎么这么巧这小子也搞了古文残片来? 真是一种巧合? 不过曹操想到斐潜好像只是斐家旁支,也就把心放下大半。斐家的旁支啊,根本不在一个等级上就算你有心又能奈何? 曹操本来今天过来是为了给自己找一个后援,蔡邕虽然人略微迂腐了一点,但是确实人缘不错的,而且又有学问,名望就更不用说了,整个大汉朝没有人不知道,如果能够正式涉足政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挂这个顾问的名号,那么作为蔡邕的弟子,自然就有了相当的分量。 可惜蔡邕对政界没什么多少的欲望,直接走蔡邕路线行不通,所以曹操不得不退求其次,转了一个方向,如果能把蔡琰搞到手,弟子政坛的发展可以不管,毕竟是外人,那么作为女婿有政治上的需求的时候,作为亲人再不管就说不过去了吧? 再退一步,就算是一时半会蔡邕没能转过弯来,但是做一个学生弟子遍布朝野之人的女婿,自己的地位也就自然而然的稳固了。 原先曹操是配不上蔡琰的,宦官出身成分差了半级,然后又是已经娶妻了又差了半级,所以根本不对等。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虽然卫家一纸休书,蔡琰就恢复自由身,但是毕竟和未婚嫁时身价不同了些,勉强曹操还是够得上的。 但是没想到曹操他来送古籍想借此机会和蔡琰拉拉关系,就碰上了斐潜也来送什么古代残章,怎能让曹操不起疑心? 很可惜斐潜没看到,否则他就会知道自己居然被曹操这个猛人给盯上了。 斐潜看着蔡邕拿着竹简左看看右看看,还叫人拿来一整套的小刷子小钩子小铲子等等奇形怪状的工具,不由得有些心惊肉跳,刚才在门口被曹操看得就有些担心了,没想到蔡邕装备这么齐全,这下子情况不妙啊,古人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自己颇有一点把肉送到虎口里的感觉,就等别人怎么下嘴了 蔡邕先是拿锦布轻轻将将竹片仔细擦拭了一遍,看了看锦布,面有沉色,颇为不悦的转头看向斐潜。 斐潜偷看到蔡邕着老头的脸色不对,这心啊,一下子就几乎到了嗓子眼。 “夫书得之不易,需爱之惜之,时时拂拭,勿染尘埃。”蔡邕严肃的和斐潜说道。 斐潜低头受教,暗地里喘了一口大气,原来是嫌弃我没保护好,有尘土啊——埋在地下刚取出来没多久,能没有尘土么 蔡邕拿着一只细小的钩子在竹简的尾部,动作轻柔的划开了一点,查看竹简的纹路,微微点点头,确实是上古的采用的竹简质地。 再端详了一会儿,蔡邕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嘴里念叨道:“奇哉!为何像是新伤?” 斐潜心中咯噔一下。 正在斐潜盘算着要如何讲的圆满一点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叫喊声:“父亲大人!父亲大人!我找到了!” 斐潜骤然回头,从厅外匆匆走进一人。 此时正值下午时分,阳光不算太强,从来人身后斜斜照来,竟然让斐潜产生了来人是踏着阳光而来的错觉感。 来人怀抱着两卷颇大的羊皮卷,遮住了半边脸颊,微微气喘,几缕青丝被细汗贴在鬓角,娇嫩的肌肤在阳光下透出桃花一般的晕红,细细的绒毛被阳光染成了金色。 来人看到厅中不仅有蔡邕,还有斐潜的时候,“呀”的叫了一声,下意识想拿袖子遮挡一下脸庞,却奈何手里环抱着两卷羊皮卷举不起袖子来,只得把脸往羊皮卷里一藏,露出乌黑透亮的眼睛在忽闪忽闪的打量斐潜。 蔡邕“咳咳”两声,显然对于女儿的冒失有点尴尬,但是人都进来了,也不能再把人轰出去,所以也只好给两人相互介绍了一下。 斐潜才证实了心中的猜测,来人果然是三国第一才女,蔡琰,蔡文姬。 与斐潜后世的印象不同的是,此时的蔡琰,毕竟还没有经历过那些悲惨事情,性情还保留着一点少女的直爽率真,俏皮可爱。 “见过师姐!”斐潜很认真的很正式的拜见道。 斐潜看过蔡文姬的悲愤诗,对里面的诗词略略还有印象,印象最深刻莫过于描写蔡文姬被赎回时的悲痛——“己得自解免,当复弃儿子儿前抱我颈,问母欲何之。人言母当去,岂复有还时见此崩五内,恍惚生狂痴。号泣手抚摩,当发复回疑。兼有同时辈,相送告离别。慕我独得归,哀叫声摧裂” 没有一句对朝廷,对社会,对别人的怨恨,有的只有浓厚的悲伤,纵然在被羌胡凌辱之时,也只是说这些人“少义理”,而不是歇斯底里的恶毒咒骂而且历史上的她,不仅悲惨的被胡人掳走长达12年,最终还要嫁给一个粗俗的不能再粗俗的武夫,无疑是从身伤痛到心,这种伤痕,这种惨痛,斐潜稍微想一想都心寒。 所以不管从那个方面来讲,对于一个如此有才华,又爱书如命,虽然柔弱却有一个善良坚强的灵魂的女子,斐潜感到深深的敬意,所以这一礼,斐潜拜的很是用心,很是诚恳。 第二十六章 迷茫的未来 有人说,女人的直觉最可怕,因为她们判断的时候异常敏锐又常常很准确。那么少女的直觉就更加可怕了,甚至能不用回头就能察觉到你在背后盯的是她的屁股还是大腿 所以蔡琰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斐潜对她行礼的传达出来的那种郑重和善意,而不是像其他人那样虽然动作很规范,但是骨子里却有随意敷衍了事的那种感觉。 而且蔡琰对于这一声“师姐”也颇为满意,以前都被人称为师妹,现在总算姐一回了,于是快走两步,把抱着的羊皮卷往蔡邕手里一放,对着斐潜施了回礼。 既然是记名弟子,多少便不算陌生人,蔡琰自然也就无需回避了。 “咳咳”蔡邕看着手里的两卷羊皮,“此为何物啊?” “啊,”蔡琰反应过来,正好当事人也在场,连忙和蔡邕说道,“这个是女儿在藏书楼里翻找到的,看,这一卷是身毒所记,这一卷是大食所记,两卷中均有部分字形与嗯斐、斐师弟所作的字体相近的” 原本斐潜是没有资格叫师姐的,毕竟斐潜还是个记名弟子,结果还没等蔡邕反应过来,自己的女儿好像就已经用言语行动答复了,蔡邕也只好当作没听见,不予计较了。 “果真如此!”蔡邕仔细看看,左右对比,确实有几分相似,便招呼斐潜上前观看。 斐潜总算是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便上前接过羊皮卷。 羊皮卷年代久远,虽说已经是尽力保存了,但是难免还有一些褶皱黑纹,甚至部分遭受虫啃霉变,略微有些残破了。 羊皮卷上不知是用什么颜料,历经时间沧桑,至今仍然可辨,斐潜不清楚写的是什么,但是上面确实写有的字符是和现代的字母有几分相似。 听刚才蔡琰的话,一份是身毒的,一份是大食的,身毒是不是古印度,斐潜不是很确认,但是大食么,斐潜还是知道的,是古代对丝绸之路上那些穿穆斯林长袍的包括伊朗、阿拉伯等等国家的通称 那么这样一来,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斐潜将羊皮卷举起奉还,说道:“弟子少时顽劣,常嫌计数太为繁琐,于市坊见大食之人计数似乎较为简便,后偶然得此竹简,便常常用此替代文数,以省些笔墨毕竟锦纸太贵了些” 蔡邕摸着胡子,点点头说道:“吾观此法确实简便,但若是用竹简记之,则颇为不便,不若文数纸简皆宜。”蔡邕也说的没错,毕竟阿拉伯数字要在纸张比较大规模使用的时候才方便,要不然在竹简上雕刻那七扭八歪的字母还真不如刻横平竖直的汉字更好。 不过蔡邕也觉得不必打击年轻人创新的精神,便温言道:“子渊有此创新,算术之时也颇为便捷,或可一用,来来,此字何解?” 斐潜便向蔡邕蔡琰一一讲解了阿拉伯数字从0到9的字体形意,并瞎掰说x代表的是算经里面的地元,也就是地支的子丑寅卯等等,也别说,x和子在形状上也颇有些相似,蔡邕蔡琰二人几乎没有什么异议便全盘理解了。 待到斐潜讲完,不知不觉已经接近晚脯之时,斐潜连忙向蔡邕告辞。 蔡邕也没有留斐潜吃饭的意思,一方面蔡邕就像个得到新奇玩具的孩子,还在不断尝试用数字和字母来计算算经中的题目,另一方面斐潜毕竟也才正式见面没有几次,强留下来吃饭双方都有些别扭,于是便让家仆送斐潜回去了。 等到斐潜都走了一会儿,蔡邕忽然反应过来,停笔说道:“啊呀,这个不是子渊的竹简残片么,怎么竟没让子渊带回去” “父亲大人你又没说,谁敢乱动啊?”蔡琰看到管家在一旁示意饭菜已经备好,就走过去拉着蔡邕的衣角,一边拉扯,一边说道,“下次再叫他带回就是,父亲大人吃饭啦!” “莫扯、莫扯!好,这就走,这就走!”蔡邕颇有不舍的放下笔,便和蔡琰一起走去吃饭。正走着,蔡邕忽然想起一事便对蔡琰说道:“方才在子渊之前,孟德来过一趟,还带了一套古籍,一会儿吃完了你有兴趣不妨看看。” “孟德师兄今天来了么?”蔡琰有些惊讶,毕竟从蔡邕决定将她嫁给卫仲道后,曹操基本上就很少来蔡府了。 蔡邕忽然心血来潮问道:“琰儿你看孟德如何?” 蔡琰白了一眼蔡邕,以她的聪明怎么会不知道她父亲是什么意思,便说道:“父亲大人这么讨厌我啊?非得尽快赶我走?孟德师兄不是已经娶妻了么,父亲大人是让我过去做妾不成?” 蔡邕啊呀一声,“我只是随意说说,别无他意。”——对啊,我怎么忘了孟德是娶过亲的人了,唉,果然是人老了 蔡邕看着在身侧温婉可人的女儿,心中充满了怜惜,自己一天天老去,现如今其他什么官职、财物的都不太重要,最重要的是说什么也要给自己的女儿找个好归宿才是。 可是—— 不好选啊,这个世家子弟么,能和我家对等的也就那几个,娶妻的娶妻了,没娶妻的——蔡邕看了一眼蔡琰,有些心疼——也不合适了 若是再降一降,又委屈了些——之前卫家是为父看走了眼,这次怎么说也要好好斟酌一二才是,怎么也不能再委屈了琰儿 吃着吃着,忽然蔡邕哎呀一声,拍了拍脑袋。 蔡琰连忙问蔡邕是何事,只见蔡邕笑笑,说忘了个事情,但是忘了也就忘了吧。蔡琰虽然疑惑,但见蔡邕不说了,也就罢了。 夕阳渐渐落下,蔡府里虽然只有父女两人在吃饭,虽然简单了些,但是处处充满了温馨和爱意,相比较之下在汉代皇室的御用园林——温明园内的酒宴虽然丰盛无比,各类佳肴玲琅满目,但是宴会上的人却有些心不在焉,相互递着眼色,整个宴会充满了诡异的氛围。 董卓在多日的悄无声息的操作之后,这次是第一次大张旗鼓的邀请了三公九卿以及朝廷中的一干重臣同时赴宴。 这一帮朝廷重臣们虽然是安坐席上,但是其实各怀心思,有惴惴不安的,也有面带愤意的,表情各异,态度不一,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今天晚上的宴会,将是董卓势力表明态度的一个舞台,将决定了未来何去何从,相较而言,吃什么就根本不重要了。 主桌之上依然空悬,宴会已经开始有一会儿了,但是作为宴会的主人的董卓却迟迟未到。 第二十七章 笔杆子和枪杆子 李儒不动声色的看着那些形态各异的朝廷重臣们,在此刻,他仿佛有一种感觉,就像自己变大无数倍,漂浮于在云端之间,而这温明园则就像一个小小的棋盘,一个个朝廷重臣如同一个个木刻的棋子,而自己则可以随心所欲控制着他们。 李儒看见袁隗和王允在互相交换眼神,两人都在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心中笑笑,不置可否。 忽然园外一阵阵山呼如潮水声一般涌来,众人连忙转头向外望去,只见到原来是董卓带着本部兵马抵达。 在护卫的一阵一阵的“将军威武”的呼喝声中,董卓身着戎装,披着一件大红披风,腰胯宝剑,翻身下马,大踏步走来,在夕阳的斜映之下,光耀无比。 从董卓下马开始,就不断有一些以武将为主,另有少部分文官纷纷站起身来,向董卓行礼问候。 董卓“哈哈”大笑一路走来,和这个人说两句话,接着又拍拍另一个人的肩膀,一时间整个园内都异常的热闹起来。 袁隗方才入席的时候就有些觉得隐约有些不对,明明是自己的计划进行的很顺利,每一步骤都走的很对,但就是有一种感觉在哪里有了一些偏差一般。 等到董卓高调入场的时候,袁隗看到眼前热闹的场景,心中才猛然一惊,发现他自己的计划居然有一个很大的漏洞,脸上的血色一下子就苍白了许多。 袁隗阴沉着脸,转头看看王允,结果发现王允也正在看着他,两个人的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了刚才那种举重若轻的神色,只剩下骤然不知所措的慌乱——这西凉武夫什么时候拉拢到这么多的武将了? 袁隗一颗心往下沉,怪不得自己和王允实施搞到董卓计划的时候没有感觉到一点点的阻力,原来对手根本没把心思放在这文官一路上,今日一看才明白原来自己和对手走的完全是两个方向,真是失算啊失算! 东汉从光武帝刘秀到汉少帝刘辩,已经过去一百七十多年,承平已久,在这一百多年的时间内,虽有征战,但大多都在小幅度的区域之内,就算是最近一起的黄巾之乱,在远离战场的洛阳城内的这些高官士族们,还下意识的认为只是疥癣之疾,不关痛痒,如今张角一干人员也已经授首,包括袁隗、王允在内许多文官还以为又可以回到太平岁月当中了,对于武将军队这一块就又开始轻视起来。 所以这一次袁隗、王允联手合作对付董卓,走的是原本朝廷上内讧的老路子,抹黑对方名声,收集对方黑资料,拉拢对方手下,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找一个导火线再一举爆发,将对手彻底打倒永世不得翻身。 这种方法一直以来都很有效,也很实用,袁隗已经不止一次看到倒在这种办法底下的人,连当年的党锢之祸宦官们用来对付袁隗这些清流也是用同样的方法。 没想到这一次,袁隗就感觉如同狠命的挥拳出去,结果却打了一个空一般。袁隗原以为董卓就算再怎么是粗人,也要懂得爱惜自己的名声,袁隗他们在挑拨引诱西凉兵肆意妄为的时候肯定也会被董卓知晓后制止,那么这样一来,已经尝到妄为甜头的底层兵士怎么可能为了所谓的名声来停手呢?尤其是董卓手下不仅有西凉兵,还有不知道礼法为何为的羌胡人,这样就更容易受到引诱了。 在袁隗的预料当中,这样情况持续下去,一边是董卓下令禁止,一边是底层士兵受其引诱,最后肯定会导致董卓和他手下的下层兵士们之间的会爆发矛盾,而这矛盾的爆发也就意味着给董卓吹响了送终的号角。 但是万万没想到,董卓在这段时间就好像没有任何察觉一般,任由手下兵士四处掠夺,每天都能见到三五成群的羌人喝得烂醉,为乱法纪,甚至有几次连他自己出门都差点被喝醉的羌胡人撞到车马。 那时的袁隗还自以为得计,没想到今天看来,掉进坑里的原来不是董卓,而是他自己袁隗斜眼看看王允的脸色,也是相当的不好看,看来王允也掉坑里了,心里又多少有点安慰。 袁隗心中暗叹,没想到这西凉武夫狡猾如此! 和袁隗走的从上至下的传统朝廷内讧的路线不同,李儒玩的就是釜底抽薪从下而上的一套。 李儒是从西凉的血与火的战争中,将西凉军团拉扯大的,对他而言,玩一玩朝廷政治中的这一套也不难,但是相比较而言,还是武力更靠谱一些,当枪杆子架在脖子上的时候,笔杆子就没有多大效果了。 因此李儒在发现袁隗王允等关东士族们在做一些小动作的时候,他选择了和这些长时间玩弄笔杆子的人完全不同的路线,他先抢着去抓枪杆子。 趁着袁隗王允的注意力被街上的混乱局面所吸引,李儒成功的吸纳了大将军何进死后遗留下来的兵马,何进部将吴匡、张璋等人的投靠,意味着董卓军队的势力已经正式成为京城洛阳最大的以军人为主的集团。 当袁隗、王允之人还在计划着怎么摸笔杆子口诛笔伐董卓的时候,李儒已经把枪杆子握在了手中,此次温明园宴会,就是一次展示,也算是李儒对袁隗、王允之前出的牌的一种回敬。 不是袁隗、王允等人不聪明,而是这些人的确呆在和平时间太久了,思维受限,还以为董卓是要跟他们在朝廷这个原有惯例的圈圈中争长短,没想到董卓已经跳出去圈外,反倒是他们自己被圈住了。 袁隗默不作声,心中琢磨,亡羊补牢为时未晚,目前看来只能是委曲求全一段时间,洛阳内还有多少可以争取的兵马? 或许丁原丁建阳可以拉拢一番? 另外,要不要让术儿去南阳组建一支兵马?如今看来,没有一只自家的兵权,始终受人所限啊! 袁隗四下巡视,发现有坐于偏上首有个武将巍然不动,没有和董卓套近乎,心中暗喜,这就是我可以争取的人啊,可是等定睛细看,心又凉了半截——原来是北中郎将现在是尚书的卢植。 早知道当时就不跟着宦官喷卢植了!袁隗心中后悔,那时为了点利益,和宦官一起把卢植喷得入狱,如今卢植才刚刚恢复尚书之职,原本北中郎将没了,现在是手中半点兵没有,怪不得董卓也没拉拢他,唉,这真是 第二十八章 筵无好筵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董卓咳嗽一声,挥挥手示意歌舞退下,硕大的宴会场所顿时安静下来,众人眼光汇集到董卓身上。 董卓扫了一眼李儒,看到他微微点头,于是便站起身,按住长剑,沉声说道:“吾有一言,众官静听。天子乃万民之主,无威仪不可奉宗庙社稷!今上懦弱,不若陈留王聪明好学,可承大位。吾欲废帝,立陈留王,诸大臣以为何如?” 顿时间,整个宴会场就像钻进来一窝蜜蜂一般,到处都是嗡嗡嗡的私语声。 许多官员听完董卓的话,第一时间转过头去看王允、袁隗,结果发现这两个清流士族的领头人物不约而同的如同木雕菩萨一般,眼观鼻鼻观口,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这是几个意思?有些人摸不着头脑,也有些人略有所悟,也随之沉默不语。 其实对于这个士族世家来说,让刘辩做皇帝还是让刘协做皇帝,差别不是非常的大。不管是那个人,都需要士族世家来管理政府,才有办法将政令下达到田间地头。 之前选择刘辩,因为清流士族需要和外戚联手搞死宦官,所以何氏家族出产的刘辩自然就是第一选择,而且刘辩确实比较弱懦一些,越是弱懦的皇帝越好控制,不是么? 但是现在换成刘协对这些清流士族也没有什么大不可的地方,还是一样的小皇帝,需要仪仗他们的地方多了去了。 而且大将军何进死了,何氏外戚眼看着马上就要倒台,死保着印着何氏出品的刘辩,不见得会有多少的后期利益。 董卓要立刘辩,其实原因王允、袁隗等人也想得出来,无非就是因为刘辩是由董太后带大,占了半个董字,多少也算是有点亲属关系,至于说什么陈留王刘协就一定比汉少帝刘辩聪明的借口,呵呵,这个皇位这跟聪明不聪明一点关系都没有好么?历史上做皇帝的都是聪明的? 王允袁隗等人的沉默也是表明一种态度——我们不反对,但是董卓你这样大庭广众之下,一没有和我们商议,二就这样贸然宣布,我们这些小伙伴们不开心 在王允、袁隗眼里,董卓扶持刘协上位无非就是重演外戚风水转的一幕罢了,何氏下台,董氏上台,只不过刚刚打到何氏,就又要来一个董氏,未免有些不爽。 更何况,这一次杀宦官杀的太狠,导致现在就是想找一个宦官来配合他们清流,内外夹攻搞外戚也是做不到,若是被董卓成功变身为董氏外戚,搞不好就董氏一家独大,他们这些清流士族就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要过苦日子,这才是王允、袁隗担心的问题 皇帝让谁当不是当?只要是姓刘的都还行!要不是几百年下来,天下百姓都认准了刘家,连袁隗、王允都想试试皇帝的味道 袁隗拿眼角瞄瞄王允,发现王允也正在瞄着他,两个人视线一碰,立刻就在心里骂了一声对方老狐狸,旋即垂下眼,继续做他们的木雕菩萨。 王氏和袁氏是目前士族执政党中最大的两支,这两个党的党魁没有表态,自然底下一大堆的党子党孙们也都不表态,一时之间,硕大的宴会场所就只听见嗡嗡的私语声,但就是没有半个人站出来说句话。 士族清流们不说话,丁原丁建阳急坏了,怎么搞的这是? 怪不得老子给你这个西凉匹夫的书信不回复我,原来打算吃独食啊! 丁原丁建阳心想,我是最先响应国家号召的好么?我是第一个到洛阳来勤王的好么?我是态度最坚决最好的好么?要不是当时大将军何进被他妹妹何太后的一阵妖风吹昏了头,哪里还轮得到那个西凉匹夫指手画脚的好么? 原来丁原还以为董卓说废帝这样的话出来,会让士族清流这群喷子喷得体无完肤,没想到现在一看这群清流喷子们一个个全哑了? 这不就是默认董卓这个西凉武夫可以这么干么? 那如果让董卓干成了这件事情,那董卓妥妥就是最大的当朝外戚了啊,那这样还有我丁原什么事情? 我原来的荫萌子孙的愿望不久全部都化为泡影了? 我还得回去那个苦寒之地去戍边? 这怎么能行? 绝对不行! 于是丁原恼怒之下,直接站起来把面前的桌案掀翻了,各式美酒佳肴四散飞溅,顿时一片狼藉。 丁原手指着董卓,大声叫道:“不可!不可!汝是何人?敢发大语?天子乃先帝嫡子,初无过失,何得妄议废立!汝欲为篡逆耶?”——董卓你个西凉匹夫,先给你扣上一个谋逆大帽子,让你做外戚,让你吃独食不带上我! 董卓一看居然是丁原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也是颇为吃惊,然后再一听丁原说的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什么叫篡逆?老子这不是跟大家商量这么?要是真篡逆还商量个屁啊? 董卓内心中一直以为丁原同样是戍边的将领,一样在边关待了这么长时间了,体会到边关的辛苦,也多少也算半个自己人,在这之前原来李儒建议说要收缴丁原的军队,董卓还不愿意,说算是半个老乡,就不用动手了,结果今天别人没跳出来,反倒是这个半个老乡先跳出来给自己一刀! 而且最关键是还给自己扣那么大一个帽子! 你个丁原,你见过那朝那代要谋逆的大臣会当众讲这个事情的?刘家换天子又不是只有我干过,汉冲帝、汉质帝怎么当皇帝又怎么死的? 丁原丁建阳你应该是我一样的立场才对,怎么现在叛变到我的对面去了?你叛变革命了?投奔关西士族里面去了?要不然你怎么会作为急先锋来捅我刀子? 董卓越想越是生气,简直是火冒三丈!一怒之下,长时间在西凉生涯养成的习惯支配了他的行为——在西凉,有矛盾没有关系,没有比打一架更能解决问题的,谁的拳头大就听谁的,如果打完了一架还有矛盾,那就动刀子,谁活下来就听谁的,反正死掉的人也不会有意见——董卓直接把剑拔了出来,大步向丁原走去! 对我有意见,行啊,单挑一场,谁赢了听谁的! 第二十九章 声望 斐潜是第二天才听说温明园发生的事情。 不过他有些疑惑,按道理说这种事情不会传的那么快,但是为何好像一夜之间就传遍洛阳城了?难道是有人故意传出来的?难怪有好几个版本,说董卓跋扈的,说王允袁隗默然同意的,说丁原带兵和董卓干上了的 还有一点也是斐潜有点不解的,像自己这样的郎官没收到邀请不足为奇,毕竟是个预备役,不受重视不足为奇,但是为何蔡邕好像也没去参加宴会?好歹蔡邕也是一个侍中,毕竟也算是朝廷官员呀?昨日在蔡府的时候走的时候蔡邕还在,难道是我走了之后才去的? 不过话说回来没去也好,董卓的宴会没有一个是好宴会的,动不动就拿刀子说话,据说昨天就跟丁原干上了——这么说战神吕布快出场了? 自己动作要加快了啊 目前最重要事情是要攒点声望。 声望这东西,在东汉三国时期就跟护身符似的,有时候真还能多条命。 在斐潜印象中记得好像有个狂士叫祢衡,曾经在许昌悲情一脱,展现出超越三国时期的现代行为艺术美,同时也展了示他的一身清白肌肤、一副傲骨嶙峋,活脱脱的上演一出“裸衣挝鼓骂曹”的大戏。 据说把曹操气的当朝就偏头痛发作了 但是聪明的曹操不愿背滥杀“知识青年”的黑锅,硬生生的忍下这股恶气,将这行为艺术男甩给时任荆州牧的刘表。 然后刘表也是个老奸巨猾的家伙,便又把祢衡这口锅甩给江夏太守黄祖。 结果黄祖左右看看,实在没人可以接手,让他甩了这个棘手的帅锅,又被祢衡撩拨得实在忍受不了,一时冲动,就把祢衡给砍了。 祢衡因为有声望,撩拨曹操,没死,挑衅刘表,也没死,到了黄祖那,声望值耗完了,就被人砍死了 由此可见声望值高的话,或许可以抵上两条命啊就算没办法像祢衡那样可以在关键时刻用的上,平时声望高的也是好处颇多,名士啊,到哪里不得好吃好喝的供着?简直就是金灿灿的三国版的刷脸啊! 可现在问题是去哪里捞声望呢? 硕大的洛阳城,这个声望也不是说有就有的,要有人吹有人捧,像我这样不入流的,难道我也要去街头展示一下行为艺术脱一把? 斐潜恶寒了一下,算了,还是另寻他途吧。 袁绍现在已经搬出袁府在外面暂住了,虽然还是没有和袁家袁隗叔父明讲,但是袁隗在他搬出来之后没有半句疑问,只是安排了一些仆从和侍女来,显然是默许了袁绍的行为。 袁绍嘿然,做了袁隗希望他做的事情,所以这算是补偿么? 袁家如今的家主袁隗更喜欢袁术,这真的让袁绍非常恼火,却有很无奈。袁术是嫡子,而袁绍只是一个歌姬所生,虽是长子奈何在这时代更讲究的是出身,所以当袁绍的伯父袁成无子时,袁绍他父亲很爽快的就将袁绍过继给袁成。 原本这样的过继也是不错的,毕竟袁成无子,将来继承袁成遗产的就是袁绍,可惜的是袁成还没等到过继的仪式举办,就不幸生了一场大病,英年早逝,所以严格来说袁绍就处于这种左边一半属于袁成右边一半属于袁逢的尴尬状态,既继承不了袁成的产业,袁逢哪里又有个嫡子袁术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袁术开始明显的和他拉开距离,冷淡起来。 袁绍想起这些不由得嗤笑一声,只有短视之辈才一直盯着父辈的遗产,大丈夫应该超越前辈,你袁术看重的东西我袁绍还看不上呢! 可惜大将军何进死了,其中的原因,袁绍后来也想清楚了,与袁家袁隗脱不开关系,这也是他搬出袁府的一个最主要的原因。 袁绍最初和大将军何进搭上关系真的一点都没有靠袁家,是走的何进的一个清客张津的关系。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袁绍如今的官职不能说完全一点点都没有仪仗袁家的成分,但是绝大多数还是袁绍他自己打拼来的。 袁隗得知袁绍在大将军何进处任职后,顺水推舟将一些有碍清流名声的活派发给他也就罢了,让他作为袁家的传声筒他也认了,但是让他没想到的是,袁隗最终为了完成自己的计划,不仅坑大将军何进,连袁绍也坑了进去。 虽说最终袁绍在关键时刻抢先发难,作为清除宦官的急先锋,不仅抹掉了他护卫大将军不力的污点,而且还和曹操一起都获得一些士人们的称赞,不过就算如此,也补偿不了他袁绍的损失。 袁隗等于是亲手掐断了袁绍的路。 可是袁隗毕竟一是袁家的家主,二是自己的叔父,自己能去追究到底?除非自己不要这个“袁”姓了,要不然能怎么办? 曹操最近的态度变化袁绍心里清楚,但是他高傲的个性让他不愿意去向曹操解释,懂得我的自然懂我。此番曹操自然也是受损失的一方,虽说错不在自己身上,但是傲气的袁绍还是觉得就算曹操不理解自己,但是将来有条件还是要补偿曹操一些的。 毕竟兄弟一场。 袁家自己是呆不下去了,否则自己总有一天会忍受不住,袁绍想起春秋重耳在外而生的典故,所以才决定搬离袁府。 这才是第一步,接下来袁绍还要离开洛阳! 只有脱离了洛阳这个袁家的大本营,才有办法完全脱离袁隗的掌控,否则就算袁绍自己在洛阳混得再好,只要袁隗支持袁术的态度不改变,他袁绍自己都最终免不了成为袁术的垫脚石的命运。 但是在离开洛阳之前,袁绍觉得他自己还需要做一些事情,他需要声望! 作为士族世家出身的他,最清楚不过声望这个东西的好处,所以在他离开洛阳的时候,他一定要做一件让众人都交口称赞的事情! 他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他袁绍,袁本初,不仅只是袁家子而已,更是一个敢作敢当、豪气无双的天下楷模! 第三十章 似是故人来 没有人不希望自己有个好名声,吕布也是如此。当他凭借超人的武艺,一次又一次的带兵打败南侵的鲜卑人时候,砍下成堆的胡人的脑袋的时候,他吕布吕奉先名字,就在并州地区被当地的汉人们竞相称赞和传唱,他成为了并州百姓心中的保护弱者、抵抗侵略的英雄。 吕布忘不了,每当他从朔方郡带着得胜之兵回来的时候,那些热情的并州百姓将大枣、山果、自家的面饼死命的往他怀里塞的场景 那时的他觉得自己最开心。 可是现在吕布有种莫名的预感,似乎这种最让他开心的日子将永远的离他而去 就在吕布为这个摸不着头脑的预感烦闷的时候,手下兵士来报,说是有个将军的同乡求见。 在这个千里之外的洛阳城居然还有同乡? 不过等吕布兴冲冲跑到营门前一看,第一眼看见不是什么同乡,也是不什么人,而是在营门前的那一匹血红色的骏马—— 一身红光闪闪,从头到尾没有半点杂色,就宛如最顶级的蜀锦,在阳光的照耀下不时有光华流动,马身高八尺,长一丈余,站在地上,不时用蹄子刨着地面,打着响鼻,活力十足,晃着脑袋,一双圆溜溜的马眼正瞅着吕布。 吕布越看越爱,不由得往前走了两步想看的更详细一些,却没注意到马前站着的人,直到错过了两步之后,吕布才反应过来,连忙回头一看,原来同乡竟然是李肃! 吕布心里真的宛如千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真么样都没办法把眼前的这个又黑又瘦的同乡和这匹骏马联系起来,不由得脱口而出:“这马是你的?” 李肃哈哈一笑,将缰绳交给旁边的兵士,说道:“此处不是谈话所在,吕将军不请我喝碗水么?” “应该,应该,请,请!” 吕布带着李肃往自己的大帐走去,走没几步回头又跟牵着李肃马的兵士交代道:“要好生照料,对了,去将我那份豆子取来给它。” 兵士答应一声,又迟疑道:“那那豆子给它吃了,那将军你的马呢?” 吕布一瞪眼,“那来那么多废话,还不快去!”说完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大红马,才和李肃进了大帐。 分宾主落座,吕布随口问道:“我们多少年没见了吧?现在你在干啥啊?” 李肃笑笑,说道:“也没什么,我现在只不过是虎贲中郎将而已,别看名头有点大的,其实手下没几个兵的,不像贤弟你啊,看看,啧啧,兵强马壮,不错啊!” 吕布摆摆手,嘴里谦虚一下,应道哪里哪里,心里却想,虎贲中郎将,比两千石的官啊,一个月光钱就能拿五千!关键是还能靠近朝中贵人,怪不得能搞到那样的好马 人比人真是气死人,虽能想到李肃这家伙居然发的这么离谱 李肃忽然问道:“啊,刚才听贤弟手下的意思,怎么现在连马粮都按份数分配了?还是贤弟这方才所说的什么豆比较珍贵?” 吕布有些赧色,说道:“不瞒你说,现在我这粮草暂时有些接济不上,所以” 李肃大惊失色,高声说道:“怎会如此?董将军不是已经送了一批粮草给你们丁刺史了么?你这里怎么会没粮草?” 吕布瞬间眼睛瞪的圆溜溜的,刷得一下站了起来:“果真?” “当然!” 顿时吕布气不打一处来,我这里都减配供应了,昨天过去丁原那边还跟我说没粮草! 吕布怒气冲冲的拔腿就要往外走,却被李肃拉住了。 “啊呀呀,贤弟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要去找丁丁刺史问个清楚!” 李肃很是懊恼的样子,说道:“啊呀,早知道我就不和你说了,这不是破坏你和丁原的父子关系么?” “什么父子关系?我父亲多年前就死了,怎么跟丁原扯上什么父子关系了?” 李肃奇道:“我这不是听人说的么?难道不是真的?啊呀,这样你就更不能去啦” “那是为何?”吕布不解,问道。 李肃让吕布摒退左右,方才说道:“这不是很明显么?为什么丁刺史没给你粮草?为什么他要在外面宣称你和他是父子关系?” 吕布眨眨眼睛,想来想去还是一头雾水,皱着眉头对着李肃说道:“那是为何?” “贤弟武艺如何?”李肃没有直接回答吕布的问题,而是反问道。 “布不敢言勇,但千军万马,布如履平地!”说别的咱还不好说,但是单论武艺,哼哼,我吕布可是很有自信的! 李肃接着说道:“那丁原丁刺史的武艺呢?” 吕布扑哧一声,笑道:“那是文官好不,有啥武艺哈!” 李肃正容说道:“那么请问贤弟,这么多年你觉得镇守并州边陲,抵抗鲜卑南下牧马,是依仗贤弟的武艺还是依仗丁刺史的文学?” “当然是”吕布张嘴就答,可是话说一半却收住了,脸色阴晴不定。 李肃幽幽的声音如同从地底下冒出来:“贤弟久居朔方,可知道那个地方有一种训兽之法,要饿着,绝对不能喂得太饱,太饱了就跑不动了还有要带上镣铐,这样才不会咬到主人” 吕布额头上的青筋浮起,崩崩直跳 李肃观察着吕布的表情,然后从腰上解下一个包袱,顺手打开,将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在了桌面之上! 一时之间,大帐之内好像忽然亮了起来!硕大的金锭,浑圆的珍珠,温润的玉石,散发着诱人的光泽,整个大帐都充满了珠光宝气! “这这”吕布偷偷吞了口口水,盯着珠宝,问李肃道,“你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李肃说道:“实不相瞒,这些东西都是董将军特意交代我来送给你的。对了,还有外面的那匹马,名叫赤兔,也是董将军送给你的!” “连马都要送给我?赤兔好名字”吕布喃喃道,半响才反应过来,说道,“这怎么好意思,我和董将军非亲非故的,无功不受禄啊!” 李肃风轻云淡的笑笑,说道:“这些都是些俗气的东西,怎么能和你这身本领相比啊?临来的时候,我家董将军说了,他生平最佩服的就是和他一样抗击羌胡的好汉,这一点点黄白之物无非就是他替边关百姓,感谢你这些年的边关劳苦而已!况且董将军非常喜欢你一身绝顶武艺,还跟我们说道,用人须尽其才,怎么能让如此英雄受委屈啊,只是一个区区主簿怎能不叫人寒心?” 第三十一章 丁原之殇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很奇怪,上一刻或许你还认为他是个好人,下一刻你就会觉得他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 李肃看着陷入沉默的吕布,最后再加上一把火:“贤弟啊,有时候我都在想,你看看像我这样稀松平常的功夫,都能在董将军手下混个虎贲中郎将的职位,要是我那天能像你一样身手,啧啧,那可就发达了啊哈哈,哈哈,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啊呀,贤弟,”李肃叫了一声吕布,吕布似乎有些发呆,好似没听见一样,“贤弟嘿,贤弟!” “啊?何事?” “我说你这可有些酒肉,可否随意弄些来吃,天色渐晚,有些饿了。” “这个”吕布刚想说现在连粮草都缺,哪里还有酒肉,结果一低头看见桌上的金银,咬了咬牙,顺手抓起几锭金银,起身说道:“兄请稍候,我现在就叫人去安排一下。” 说完,吕布便出了大帐,命令手下兵士趁着城门未关,速去买些酒食还有粮草来,今天晚上全营加餐! 顿时营中传来一阵欢呼,十几个兵士骑着马,拉扯着一辆车,出营而去。 夜幕降临,四周漆黑一片,只有洛阳城城头上的火把还在风中顽强的燃烧。 忽然之间吊桥吱吱呀呀被放下,随即城门打了开来,从城门里面出来了一队车马,车队里的每一辆车仿佛都载了不少重物,压的轮毂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李儒站在洛阳城头上,看着这队车马朝着丁原大营里面缓缓行去。 夜风吹起了他的长袍衣角,李儒目光幽幽,似乎是目送着这一队车马远去,又仿佛是在看更遥远的远方。 此时已是二更时分,丁原睡眠中被吵醒,颇有些不悦。 西凉匹夫为何要半夜送些粮草来?想告诉我洛阳城已经受他控制了,想开就开想关就关? 另外这封书信是什么意思? 准备加封吕布为骑都尉,还问我可以不可以?这个西凉匹夫失心疯了不成,哪有这样的做法? 骑都尉是比两千石,而我这个刺史虽说朝廷有提过要按州牧的标准来发放,可是光打雷不下雨,我这个实领才六百石好不好? 手下的人的官比我还大,拿的比我还多,这还叫我怎么管? 我管吕布还是吕布管我啊?丁原愤愤的将书信扔到桌上。 此时手下护卫问说送来的粮草怎么处理。丁原看出护卫眼里的渴望之色,便心一软说道,让军中伙夫开火,晚上就加个餐吧,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不多时,丁原本部营房就热闹起来,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吕布骑着马,远远的站在丁原本部营房外的一个小山包上,看着热闹的营房,脸色越发的阴沉。 什么兵法有云,兵分两处,互为犄角,我看全是扯淡!怪不得我每次白天来都没碰到开伙,原来都是晚上才吃! 吕布把李肃拿来的钱拿去买了些粮草酒肉,吃吃喝喝到了半夜才歇息。李肃去睡了,吕布却是翻翻来覆去都睡不着,索性一个人单骑来到丁原大营看看,没想到却看到眼前的一幕。 吕布板着个脸,拍马到了营前,兵士向他行礼问候也懒得回答,下马后径直向营房后囤积粮草的地方便走。 之前吕布相信丁原,丁原说没有粮草就没有,他也没想着来大营屯粮处看看,今天他想先去看看,再去找丁原 来到后营,伙夫们正在热火朝天的做饭,还有几个兵士在帮忙将饭食送到各个的帐篷内,见到吕布来了,纷纷口称主簿行礼问好。 吕布像赶虫子一样随意挥了挥手,什么主簿不主簿的,原先听这个称呼还觉得可以,可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听兵士这样叫他就觉得不舒服。 吕布眯着眼看着后营堆得像小山一样的粮草,磨了磨牙,掉头往丁原的大帐走去。 丁原正在捏着书信琢磨,忽然听到护卫说吕布到了,下意识想把书信放下,又觉得不好,便将书信顺手揣进怀里,然后才叫护卫让吕布进来。 “汝来此可有何事?” 吕布没回答,直接走到丁原面前,才说道:“可有粮草?” “啊?”丁原没想到吕布的第一个问题居然是这个,愣了一下,才回答道,“方才送至,汝可点拨一二回去。” 吕布心中嗤笑,骗谁呢?谁会大半夜给你送粮草?再说城门都关了,从哪里送来?要不是我手底下那些采购的兵士及时赶回,差点都被关在城内! 吕布沉默半响,说道:“布欲回并州,望刺史应允。”吕布忽然觉得心好塞,有些心灰意冷,今天之内遇到的事情让他太受打击了。 比自己差得多的多人居然吃香的喝辣的混得那么好 原先认为是个好人的也居然心眼玩得一套一套的 吕布真心不想呆在这里,他只是个武人,他只是觉得来洛阳城或许就是个错误,他想回并州,回到那只要杀胡人其他啥也不用管的地方 “为何?不可!”丁原大惊失色,怎么回事这是?没看今天董卓才服软么,吕布若是回并州了,我还拿什么跟董卓斗? “布意已决,告辞!”吕布憋着火气,将怀里的主簿印玺往丁原的桌子上一放,转身便走——老子辞职不干了,你爱干嘛干嘛去,我要回家! 丁原吓了一跳,连忙跳起就来拉扯吕布,这要是让吕布走了,自己不就跟软柿子似的,随便让人想怎么捏就怎么捏啊?这怎么能行? 没想到拉扯之间,丁原怀中的书信掉到了地上,刚好就掉在在吕布面前。 吕布扫了一眼,看见好像有自己的名字,于是好奇便伸手捡了起来。丁原慌忙来抢,可惜他的力气哪有吕布的大,被吕布拿手肘子一横,便被顶了回去。 书信之上的“骑都尉”三字就像三把刀子,狠狠的扎在吕布眼里,也狠狠的扎到了吕布心里! 吕布实在抑制不住心中怒火,转头满脸狰狞的向丁原咆哮:“汝安敢欺吾?” 丁原慌了,看着吕布有些扭曲的脸,竟然有些害怕,下意识的连忙高呼护卫,让护卫将吕布拿下! 结果丁原此举彻底的激怒了吕布,好你个丁原,不但欺骗老子,连老子不干了要走都不行! 帐外几个护卫呼啦一下冲了进来,混乱之中也不知道是谁先动了刀子,可惜这些护卫哪有吕布的身手,几个呼吸的功夫,就横七竖八的都被吕布像砍瓜切菜一样撂翻了。 吕布杀红了眼,恶狠狠的走到丁原面前,举起刀来:“汝安敢欺吾!” 洛阳城头之上,伫立在夜风中的李儒静静的看着城外丁原大营内轰然一下乱起,嘴角微微翘起,露出点点笑意。 第三十二章 余波 是夜,丁原大营大乱。 吕布斩丁原头颅夜投董卓。丁原本部散去大半,只有少部分和吕布大营的兵士一起归入董卓军势的系列。 次日,吕布拜骑都尉,中郎将,封都亭侯,可以说是真正一步登天!真正实现了从穷的连饭都发愁的屌丝成功转型成为拥有黄金宝甲外加赤兔马的纯正高富帅 当斐潜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深刻觉得时间的紧迫感,洛阳大乱的日子一天天临近了 每次斐潜走在洛阳的街头,每当看见眼前的挑着商幡的店家,沿街摆摊的小贩,嬉笑追逐的孩童,闭目晒太阳的老头的时候,斐潜都有一种冲到街道中间大喊大叫,把将来会发生的一切都告诉眼前的这些人,去挽救他们在不久的未来将会遇到的悲惨遭遇,让眼前的这繁华的美景能够不变成残破的废墟 这种感觉让斐潜很痛苦,有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还想起那个奇异的梦境,梦中的那句“大丈夫生于世间,当俯仰无愧于天地,安能惜身苟活耶!敢问汝之志何如?”的问话一直在他心中萦绕,三国啊三国,后世的他有一段时间一直认为就算来到了东汉末年,也不过是好似他曾经玩过的游戏,点点鼠标,看看数据,实在不行就趁着自己还预知一点历史,提前跑路 可是斐潜现在觉得自己如果这样做了,他一定会很痛苦,至少心里过不去,自问自己不是什么圣母级别的人物,但是身边这些活生生的生命,一个个疼苦哀嚎的死去,而他却什么都不做,他也是实在做不到那么的冷血。 我不认识的也就罢了,但是有我力所能及的,至少也要做一点什么,否则此心难安! 斐潜正走着,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叫喊着“斐郎君请留步”的声音,便回头一看,见到一个身穿青麻衣的家仆样的中年人气喘吁吁跑来,待到临近了,看到家仆胸前绣有一个“蔡”字,才觉得似乎有些印象 “我家蔡侍中欲请郎君过府一趟,这是我家老爷给郎君的名刺。”不愧是蔡府家仆,跑到了斐潜面前,先是平复了一下呼吸,略待平稳后才向斐潜禀报。 斐潜接过名刺,问道:“需即刻动身么?待我和家里说一声。” “小人方才已经去过贵府上了,遇见贵府的老管家,才得知郎君在此的。” “既如此,那就走吧。”斐潜想不明白为什么蔡邕突然就找他,走了几步,转头问蔡家的家仆,“侍中为何寻我?” “小人只是门房,怎能知道这些?” 斐潜“哦”了一声,忽然想起点什么,伸手从怀里掏了一串五铢钱,便给了蔡家的这个门房,“幸苦一趟,且拿去换双新鞋吧。” 蔡家门房喜滋滋接过踹到怀里,才说道:“谢过郎君赏赐嗯,今晨刘元卓刘郎中来了” 斐潜点点头,算是谢过门房提供的消息,不过心里盘算开了,刘元卓是谁?而且还是郎中级别的人物?这个郎中可不是医生,在汉代,郎中是官职,仅次于尚书之职。 斐潜记得三国人物志姓刘的挺多啊,不过有谁叫元卓的?而且看来像是个名人,会是谁呢?难道是刘晔?刘晔也是个名士啊,不过刘晔的字好像不是元卓啊这个时代凡是姓刘的多少都跟皇帝有些关系,搞不好都是刘邦的弟某某代的子孙 斐潜想来想去也想不到刘元卓到底是谁,干脆就不再琢磨了,虽然有些不清楚状况,但应该不是来找我麻烦的吧? 算了,去一趟就知道了 在斐潜向蔡府走去的时候,在司徒王允的府内,王允和袁隗正在对坐饮茶。 侍女都被远远的赶走,王允亲自动手,烹煮茶叶,揽袖取勺,给袁隗倒了一盏。 茶叶在汉代的已经成为一种介于药物和奢侈品之间的饮品。茶叶已成为了士族等人上流社会的一种社交用品,同时在药用方面也被人所知并广为应用,例如在西汉时的才子司马相如在凡将篇中记录了西汉的二十种药物,其中的‘荈诧’指的就是茶。神农本草经载云:“神农尝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茶而解之”。 汉代很多人都认为茶叶可以清毒消食,对多种疾病具有预防和治疗的作用,甚至有曰:“茶茗久服,令人有力悦志。” 王允向袁隗请茶,并说道:“此乃天台茶铺之茶,太傅不妨试之。” 袁隗的眉毛动了动,讶然说道:“可是葛天师之茶?” 王允略略带一点得色,点了点头,“正是。” 怨不得袁隗动容,这个茶叶也是分三六九等,粗茶梗做的茶砖之类的就不说了,单说茶叶的产地因地理位置、生态环境的多种限制,宜茶之地只限于特定地区。此时最著名的便是东汉时期名士葛玄自己种的茶叶,是于江浙天台山上种植,品质优良,数量及其稀少。 可以葛天师的茶叶在当时珍稀程度,就好比后世福建大红袍的母株所产的茶叶一般,只有社会顶尖的那一部分人才喝的到,可谓是一片茶叶一片黄金也不为过。 王允拿出这等茶叶来招待袁隗,不仅仅是表示对袁隗的重视,更重要的是隐性的向袁隗展示自己王家的实力——袁家大一些就一定什么都很牛么,我王家能搞到这种东西你袁家行不行? 袁隗缓缓将茶水端起,闭目缓缓饮下,品味良久,“好茶!”到他这种程度的富贵之人,能说出一声好字,说明这茶的确为上上之品。 不过今天重点的并不是茶叶,而是董卓。 董卓的步伐快的让他们两个感到心惊,总是觉得好像差一步就能追上了,可是不管怎样努力,却仍然差那么一点点,这种感觉让他们两个十分不爽。 就像丁原和董卓闹翻了,他们第一时间就想去拉拢丁原,可惜没等到他们和丁原接上头,丁原居然被手下的大将吕布给砍了,然后就这样投靠了董卓 前几天还喊打喊杀的双方,居然现在站到一起在一个锅里吃饭,这种突然的转变让王允袁隗始料未及。 今天两个人找了个机会凑到一起,当然是为了对付已经从一个地方小军阀蜕变成为他们的头号劲敌的董卓 第三十三章 盘算 王允和袁隗两个人谁都不肯率先说董卓之事,两个人就像耍花枪一样,相互试探许多回合,方感觉到两人旗鼓相当,继续东拉西扯绕圈圈到明天估计也说不了正事,于是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了下来。 一时间房间内的气氛沉闷下来。 许久,袁隗打破沉默,说道:“如今势大,绝非善事。”——虽然没说谁,但是两个人都明白说的是谁。 王允点点头,当下的情况两个人都知道,问题是要怎样来处理,“西凉苦寒,可富贵乱之。”——董卓那些人是从西凉那个乡下来的人,没见过什么大场面,是不是可以用富贵来打乱消磨他的志气? “如此,吾出歌姬二十,金五千两。”袁隗表示赞同,这也是他们士族一贯的做法,不过除了对付董卓本人之外,还有没有其他途径—— “董卓之下——李儒”袁隗盘点董卓手底下的人物,说到李儒,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计算李儒还不如计算其他的人,难度大不说,搞不好还会被将计就计。 “华雄”袁隗掰下第二根手指,还是摇了摇头,“此人乃董卓旧部,忠心不二” “李傕、郭汜尚在关外”王允也点出两个人,然后轻轻敲击了一下桌面,“新进之人,唯吕布尔” 说到吕布,袁隗嘿然,不肖之情溢于言表,“背主之人,不妨诱之。” 王允皱了皱眉头,说道:“不过董卓待之甚厚,骑都尉、中郎将、都亭侯,已是富贵之极,可奈之何?”——吕布官现在都那么大了,还能给啥?总不能让他当什么那种非战功不得封的正号将军?我们就算愿意,朝廷也不会允许啊。 忽然王允目光闪动了一下,望向袁隗,正巧袁隗也看着他,两人不约而同说了声:“美人!” 两人相视一笑,颇有一些惺惺相惜的感觉。 王允捋了一下长须,颇有些肉痛的说道:“吾府有歌姬一人,可称绝色,聪明伶俐,年方二八”——我好不容易才刚刚养好的水灵灵的小白菜啊 袁隗心领神会的一笑,说道:“若成大事,岂可惜一女乎?” 王允心中暗骂,不是你袁隗出的人,当然不会觉得有啥可惜的——贿赂的事情我来做,引诱吕布的事情也是我来做,你袁隗不能啥事都我来干,你一点事情都没有,躲在后面逍遥自在捡便宜不是? “西园之兵,袁家近半,事若急切,可用之否?”王允一点也没客气,我干了这么多事情了,你袁隗也要发挥一点作用,我这些都是些需要时间的事情,如果万一情况有变,需要用兵的时候,你袁家是否可以顶上来? 而且王允直接点出了西园新兵里面,你袁家可是下了不少力气在拉拢掺和,所以别跟我打马虎眼了,你袁隗掌握了多少西园新兵,我王允一清二楚。 袁隗看了王允一眼,行啊,我有多少底子你倒是清楚,既然如此也没有推脱,压低声音说道:“事若有变,可走”袁隗没继续说,而是用手指微微向西指了一下——如果真出了什么事,最好走西门,其他的城门我就没办法了。 王允默默的点点头,他也不希望落到最后一步的境地,不过知道有条后路心里也多少会踏实一些。 两个人至此基本上也就大体上定了个方向,就看后续具体操作了,不过,两个人都没有提少帝刘辩的事情,仿佛都选择性的忘却了还有这个人一般。 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 什么叫共治?如果按后世的话,说白了就是同事,皇帝顶多就是个上司,如果上司要倒霉了,会有下属拼了命也要去保护的么? 当然不否认会有几个,但是绝大多数的人还是会静静的看着,做一个安静的美男子的。 此时在蔡府,斐潜就见到了一个堪称老年版的美男子,浓眉大眼,须发皆白,肤色红润,相貌堂堂。 斐潜到了蔡邕府邸,见到了刘元卓其人才知道,原来这个刘元卓竟然是个算数大家,也是天文大家,其在拜访蔡邕时得知有人新创了一种新的计数符号,大感兴趣,便要蔡邕将斐潜邀来一见。 在汉代,算数和天文地理联系密切,而且研究这种东西的都属于少之又少的那一小撮人,普通人真的是看见密密麻麻的天文图什么的估计密集恐惧症就犯了。 刘元卓,名洪,在东汉可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如果说蔡邕是文学界的大拿,那刘洪刘元卓就是数学界的泰斗。 斐潜也是经过了蔡邕介绍之后才在记忆里面搜寻到这个人物,不过也难怪,一般人记忆三国里面的人物要么用智力排序,要么用武力排序,像刘洪刘元卓这样完全不在三国游戏的数据库里面的人物,斐潜一时间想不起来也就不住为奇了。 当时蔡邕还在当任太史一职的期间,就向汉灵帝推荐了刘洪,随后刘洪到京师后专门从事历法研究。在此期间,刘洪除了按照皇帝的旨意参与“考验日月“,审核、课校他人呈报上来的研究成果外,还把多年来研究的成果汇集起来,写成九章算术注。不过在九章算术注成书之后,刘洪就被调离了洛阳,到地方任职,后十几年未曾与蔡邕再能见面,一直到了年初才刚刚又重新被调回。 所以刘洪与蔡邕的关系十分要好,回到京师之后常常到蔡府找蔡邕探讨学问,也正是因为如此,今日在和蔡邕的聊天过程中得知有一个年轻人,不仅在算数上略有成就,而且还根据身毒、大食文字创出了一种新的计数方式,便十分的好奇,一定要见识一番。 蔡邕也是个谦谦君子,丝毫没有把斐潜的字母和数字窃为己有的意图,而是很实诚叫来了斐潜,让斐潜自己和刘洪详细解释。 刘洪听完斐潜的讲解,就如同打开一扇新的大门,原本古代数值限于文字,难以表述,显得十分隐晦难懂,现如今如果全部改成用斐潜的数字和符号来代替,确实会更加的简洁和易懂,这对于一生致力于数理研究的刘洪来说,不亚于找到了一把新的利器。 刘洪兴致勃勃看着斐潜,心想这么好的苗子我可不容错过,竟然脱口而出:“汝可愿拜我为师焉?” 第三十四章 袁绍的野望 袁绍端坐于桌案之后,详细端详着手中的大汉疆土图。 作为京都顶级的衙内之一,搞到这种军事地图并没有什么太困难的地方。 袁绍目光久久的在地图的上方巡视,心中不停的在盘算。 如果能让他自由的选择,他绝对倾向于选择汝南,次之就是南阳。汝南是袁家的发源地,根深蒂固,在汝南从太守到下层的官吏全部是袁家的人,袁家在汝南也广播善举,很有名声,也正是因为汝南这块地皮向来都是家主的自留地,其他人不容染指,就算是袁隗看好的袁术没有正式当上家主之位前,也是无法消受的。 除了汝南,就是南阳。如果说汝南是袁家第一块根据地,那么南阳则是袁家开辟出来第二块根据地,南阳是北上南下的重要枢纽,商业鼎盛,人口密集极大,繁荣无比,袁绍对此原本是垂涎三尺,可惜的是,袁绍知道,这块地已经内定给了袁术。每年年关之时,由南阳进贡的财富除了袁隗能够享有之外,还有一小部分是给了袁术以供其开销。 所以,袁绍只能眼巴巴的看着这两块肥肉而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是另外寻找方向。 选哪里会比较好?袁绍的目光在大汉疆土地图上巡游,他忽然想起在青少年时期和曹操指点江山之时,做过各种对未来的畅想时说过的话——“南据河,北阻燕、代,兼戎、狄之众,南向以争天下,庶几可以济乎?”——就是先南面据守黄河,北面据守燕山、代郡,打击兼并戎人、狄胡,之后再向南争夺天下。 而这个南据河北阻燕代所指的地方,就是冀州。 说句老实话,这个大战略并不是袁绍的专利想法,早在东汉初年,汉光武帝刘秀就是这么干的——东汉开国皇帝刘秀正是凭借河北之地,依靠河北地方豪族的势力而统一天下,所以,当时袁绍和曹擦说这个话,其实是受了刘秀的影响。 不过今天看来,少时无意的一番话却具备了相当的可操作性。 冀州目前州牧是韩馥,此人是袁家故吏,是受袁家推荐才当上冀州州牧的,因此若是去冀州,至少看着袁家长子的名分上,多少照顾一些也是应有之意,并且此时的冀州还面临着一个问题有待解决。 那就是黄巾之乱的残余。 黄巾之乱虽然很快被扑灭,但是还有一部分人由起义军转职称为了山匪,躲进深山之中,朝廷方面一是限于兵力有限,不可能大规模搜山杀捕,二是受粮草限制,也无法支撑长时间的作战,所以这些新转职的山匪,也暂时脱离了朝廷的追杀,在一些山区自立为王起来。 当然目前最大的黄巾残余在青州,可是青州基本上已经被打烂了,生产基本上是没有回复过来,这些占山为王的黄巾残兵游勇又不只能依靠山中猎食果腹,必然下山劫掠,相对平稳富饶的邻居冀州就是最好选择,因此袁绍到了冀州,只要一面高举袁家长子的招牌,一面举着保护冀州士人,安定匪患的旗帜,必然将获得冀州上至官吏、士族,下至平头百姓的支持。 如今来看,若是出走洛阳,最好的选择莫过于冀州了。 但是就这样灰溜溜的像丧家之犬一般离开洛阳,这不是袁绍所希望的,但是要如何做呢? 正当此时,家中一仆人手持名刺急走而入,禀告说董卓急召,来人已候在门外。袁绍皱起眉头,我跟董卓没什么往来,为何董卓找我?不过虽然有疑问,但是毕竟现在董卓的官比他大,也得只好动身前往。 待到了董卓府上,拜见了董卓,扯过一些不痛不痒的闲话之后,董卓说道:“皇帝冲闇,非万乘之主。陈留王犹胜,今欲立之。人有少智,大或痴,亦知复何如,为当且尔。卿不见灵帝乎?念此令人愤毒!”——皇帝年幼蒙昧无知,不适合皇位,我看陈留王更好,所以想立陈留王当皇帝,年龄大小并不是问题,重要是后来当得怎样,你看灵帝最先也是不错,后来就不行了,再来一个这样的岂不是让人愤恨么? 董卓之所以叫袁绍来说这个事情,主要原因还是想让袁绍做一个传声筒,让他去告诉袁隗自己废帝的决心,并探寻袁家对待此事的态度。 当下朝廷,权掌最大兵权的是董卓,而站在清流士族中最大一支的是袁家,因此只要是袁隗点个头,那么废帝这个事情就成了,就算其他人再反对都没有用。要董卓去袁隗府上么,董卓觉得自己屈尊了,要袁隗来么,也还做不到将袁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因此就找上了袁家长子袁绍。 袁绍闻言,并没有马上回话,显然董卓说话的语气并不是征求自己的态度,而是希望自己能将话带回去,按照常理来说,袁绍应该讲一句,此事重大,容回去再做考虑这样的话,然后双方就都明白什么意思了,董卓叫袁绍过来的这个见面的目的性也就达成了。 但是袁绍并不想这么干,因为袁绍了解到其实袁隗—— 袁绍起身说道:“汉家君天下四百许年,恩泽深渥,兆民戴之来久。今帝虽幼冲,未有不善宣闻天下,公欲废适立庶,恐众不从公议也。”——袁绍不仅没有表示要把话带回去,而是态度强硬的表示了反对的立场! 董卓一愣,然后有些恼怒的骂道:“竖子!天下事岂不决吾?今令为之,谁敢不从?尔谓董卓刀为不利乎!”——臭小子,我不是让你来提意见的,还没听懂么,赶快回家告诉你家大人,要不然我请你吃刀片子! 袁绍不甘示弱,反诘道:“天下健者,岂唯董公?”然后叉手作揖而出。 这下把董卓气得不轻,口中大骂袁家子不懂事,看到从后堂转出来的李儒,便对李儒怒气冲冲的说道:“竖子辱我,必重责之!” “明公且息怒。袁家子此番好生蹊跷。”李儒平静的说道,现在跟袁家算账还是太早了些,还有用到袁家的地方,追责袁绍也不急于一时。 董卓不理解,说道:“何蹊跷之有?”——我看就是个二愣子,连传个话都不懂。 不多时,便有城门兵甲来报,说中军校尉袁绍将节杖悬于东城门之上,出城而去了! 李儒听到之后心念一转,忽问兵甲道:“只见节杖,可有印绶?” “并未见印绶。”兵甲回答道。 李儒嘿然,笑道:“原来如此!”便挥挥手让兵甲退下了。 第三十五章 后会有期 李儒表现的很轻松,一副心有成竹的样子。 董卓却是一头雾水,完全不理解李儒为何如此说,看样子似乎袁绍出走还是好事? 李儒解释道:“此非袁绍不愿尔,乃袁家不和而已,明公可遣人再问袁隗,大事可成。袁绍悬节而无印,可见眷恋官位,许些好处,自然不足为虑。” 古代官员节、绶合一,节是代表官员的身份以及出行时彰显特权的标识,印绶则是发布命令行文所用,而袁绍只将自己的节杖悬挂于城门之上,却没有留下印绶,说明袁绍内心对官职还是非常舍不得的,既然如此,那么袁绍悬节辞官出城就只能是一种展示态度的方式而已。 袁绍想展示什么态度? 想想之前袁绍的话语,自然是反对董卓废帝的态度。 李儒结合这些情况,一下就由此推论出袁家袁隗实际上对废帝没什么太大的意见,袁家没有意见了自然废帝这个事情就算板上钉钉了。 因为如果袁隗反对废帝,那么袁绍和袁隗的意见统一,就可以父子一起展开反对董卓的行动,何必让袁绍出逃并且还失去了对西园八校尉中军的控制权? 正是因对袁绍的这种表现出来的只挂了节却留着印绶,辞官又辞不干净的矛盾行为,才说明了袁隗同意或者说是默许废帝的,而袁绍意见和袁隗相左,所以既不容于袁家,也不容于董卓的袁绍,唯一途径便只有出逃 李儒看着还是不是很明白的董卓,便进一步解释道:“儒尝闻袁绍虽长,但为庶出,不容于袁隗。” 董卓“哦”的一声,我还以为袁绍是长子,说得上话,早知道唤袁术来,省得这么多麻烦。 李儒笑道:“袁家不和,乃是好事,明公可分而诱之。” 董卓点点头,说道:“就依文优。” 袁绍辞官出走的消息,就像一阵风一样刮遍了洛阳。 袁家毕竟是清流士族的领军人物,一举一动都引人注意,这么戏剧化的事情发生在袁家,怎么能让洛阳城里的上至士族下至百姓不八怪一下? 这个消息自然也传到了曹操的耳朵里。 曹操先是一愣,然后便一下子便蹦了起来,冲到家中马厩处,牵出马,便径直打马出了东门。 洛阳城外,人流如梭,可曹操却只见一路萧瑟秋风,落叶残红,黄沙漫漫,放眼望去却再无熟悉的身影。 曹操心中明知袁绍早已走远,但仍存些许希望,待到策马冲出三五里路后,方才怏怏的收了马速,沿着道路,心思复杂的缓缓前行。 袁绍、袁本初,你竟然就这样走了?! 你这是为何如此? 难道洛阳之大,已经容不下你了么? 嫡庶之争自古以来,凡是世家就没少过,曹操幸好免于这种纷争,对于袁家二子面和心不和的情况,他也知之颇深,但是没想到这个嫡庶的矛盾会恶化到导致袁绍离家出走的地步。 原来曹操自从上次大将军何进宫门事变后,以为袁绍向袁家妥协了,委曲求全贪恋官位,就故意拉远了和袁绍的关系,有几次见到袁绍便远远的绕开,现在看来并非如此,否则袁绍大可不必辞官出逃,所以此时心情有些复杂难言。 曹操信马游缰,沿着道路,不知不觉走到了城东一片小树林前,忽然只觉得面前这一片树林有些熟悉的印象,便翻身下马,牵着马,慢慢走近小树林。 小树林并不大,曹操往内走了约二三十步,便到了小树林中间的一块方圆一丈见方的空地,猛然看见空地中央已经掩藏于杂草的一块大黑石,不禁神情有些恍惚—— 树影斑驳,阳光稀稀落落的散落,风吹动树叶,发出阵阵呜呜之声。 树林中空地之上,枯叶乱草已经铺了一层,显然这里不经常有人来。 原来是这个地方,我等已是许久未曾来过了—— 曹操将马拴在一旁树上,自己慢慢走到大黑石前翻上石头坐下,原先儿时需要费些力气才能爬的上来的大石头,如今只需要稍稍借些力便可坐上来了。 这是他和袁绍、袁术儿时常来的地方,他们曾经在这里玩耍,在这里习武,在这里谈兵推演,在这里指点江山 曹操依稀还看到有三个小儿的身影在眼前晃动,在奔跑嬉戏,相互打闹—— 那时他们三人在这里相互举剑相击,立下誓言,要做一辈子和好兄弟,要一起成为匡扶汉室的大英雄 那时他们三人在这里学习兵书排兵布阵,拿地上的石子做兵,捏沙土为城,争论的面红耳赤,口沫横飞 那时他们三人在这里偷来了家里的钱财,买了酒肉,瞒着大人喝得昏天暗地,然后回去被打得屁股开花好些天下不了床 那时他们三人在这里谋划着去抢别人的新粮,三人蒙面抢成功了之后却将抢来的新娘扔在半路上 那时他们三人在这里相约去偷看城东俏寡妇洗澡,刚爬上墙头却被一声断喝吓得魂飞魄散四散奔逃 曹操看着看着,嘴角慢慢的露出一些笑意,却很快的消失不见。 这里是承载了他们三个人最快乐最纯真的一段时光,如今却心散的心已散,人离的人已离 儿时不需要懂得太多,也真的不懂太多,长大了却被迫不得不懂,家族、钱财、职位、人情等等的一切却将心底原本的那一份真掩埋。 不是人到了这里,曹操几乎都想不起来儿时三个人还有这个地方,这个被他们称之为秘密要塞的地方。 “本初兄,此经一别,天各一方,但愿你我仍有相见之日,到那时我们再共谋一醉”曹操叹道,可惜不知道袁绍要走,否则至少也要准备一个践行酒才是,只好未来有机会相见再补过吧。 曹操默然良久,正待从石头上翻身下来,却摸到石头表面有些异样,连忙低头一看,却见到石头顶上有些新的刻痕组成了四个字——“后会有期”。 曹操不禁潸然:“本初兄,后会有期” 第三十六章 刘洪的显摆 刘洪是什么人? 和蔡邕并列第一的学问界的领军人物啊,居然亲口说要收自己为徒,这简直像是天上突然掉下一块硕大的馅饼砸到自己面前,香喷喷的 斐潜刚下意识的张开嘴,又连忙闭上,嗯,这个场景怎么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后世好像在领导办公室里遇到过这种情况——碰巧别部门的头头过来办事,正好你办顺溜了,夸你能干,顺嘴说了一句要不要去我那里干啊 如果你答应了,那就大家一顿呵呵,随后你也只能呵呵了 况且这还是在汉代,一个非常注重师承的朝代。越是年代早,对师承越是重视,不像现代,每个人从小到大,经历过无数的老师,小学老师、中学老师、大学老师、语文老师、数学老师等等,还没算上那些体育音乐的或是什么代课的老师,因此对于现代人而言,老师实在太多了,所以并不会有太大的感觉,与之相反的是,在古代,可能一个人一辈子就一两个老师,这种差别导致对老师这个的重视程度自然是不同的。 “差点掉坑里,”斐潜腹诽道,“刘洪看起来相貌堂堂,没想到也居然给我挖这么大一个坑” 于是斐潜拱手为礼,说道:“小子谢过刘大家厚爱,不过小子已有师承了。” 刘洪其实没想给斐潜挖坑,只是方才颇有点激动,所以顺嘴说出,但话一脱口就有些后悔,当着事主的面公然挖墙角,就算是和蔡邕是老朋友也有些尴尬,幸好斐潜没有答应,否则还真是难办。 见到斐潜如此说,刘洪也刚好顺水推舟装个傻,“哦,不知师承何处啊?” 此时蔡邕干咳两声——行了,你个刘洪莫演了,才刚刚给你说过斐潜都是我收的记名弟子,还是我叫过来的你说会师承何处? 你觉得斐潜不错啊,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所以你就别想了。还没等斐潜回答,蔡邕就说道,“子渊乃故人推荐与我,算是有缘,便收为弟子了。”——此次蔡邕有意少说了两个字,从记名弟子升级成为弟子了。 没人抢的话不觉得怎样,有人抢,蔡邕就感觉其实斐潜也不错啊,相貌么,虽然没我帅,但也算清秀,学问么,自然没我好,但是算经上拿点东西出来居然可以打动刘洪这个老家伙——这么一说,刘洪以前老显摆他的算经有多强,现在我的弟子都有东西比他厉害,这种感觉不要太好 只要是人,都有些小心思,古人今人都一样。 刘洪忽然一拍额头,对着蔡邕说道:“啊呀,差点忘了,此番是要和你辞行的,过不久我就要离开洛阳了!” “为何?不是刚回来没多久,怎么回事?”蔡邕觉得很诧异。 刘洪说道:“洪不才,迁山阳郡太守,这不,印绶都发过来了。”说完,从怀中掏出太守印绶,给蔡邕看了看。 郡太守也是比两千石的地方大员了,山阳郡虽然不是什么大郡,但也算不差,蔡邕这才放下心来,问道:“如此,何时动身啊,待我给你践行。” “行啊,待过几日吧。”刘洪也没客气,答应了下来,然后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大概比一个巴掌稍微大一点的方形木盒,拿给了蔡邕,“来来,看看。”说话的语气颇像什么珍惜宝贝让蔡邕长长见识似的。 蔡邕接过一看,木盒是用乌木做成的,外面还刷了一层油漆,颇为精美,略略摇晃,里面似乎还有些东西。 在刘洪的示意下,蔡邕将盒子掀开一看,只见到盒子里面横向分成三个层,最上一层最小,中间和下面的较大,从上至下各层涂有黑白红三种颜色来区分,而盒子内纵向分出了九列,和横向的层板共同构成了二十七个小格子,在黑色、红色层板的每一个小格子之间分别放有一些对应颜色的圆木珠子,黑珠子一共九颗,红珠子一共三十六颗,而在盒子中间白色的层板的格子里却是空的。 “这是何物?”蔡邕皱着眉头,这个盒子虽然不清楚干什么用的,但是不知为何仍然有种熟悉感,就是一时之间没办法将那个熟悉感抓住 刘洪得意的捋着胡子,享受的看着蔡邕苦苦思索的样子——我这么幸苦,花了那么多心思才想出来的妙物,你怎么可能一时半会就猜的出来? 斐潜在一旁看着,也是觉得这个形式好像在哪里见过,也在猜测刘洪这个东西是干什么用的——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玩意一定跟数学有关,像刘洪这样的人物定然不会无聊到随意那个什么玩具来献宝的。 蔡邕在思索中随手从最上面一层格子中拿起一颗黑珠放到中间白色漆区域的格子中间,左右看看,仍然没猜出来,然后又拿了一颗红色珠子放进了白格子中 斐潜心念突转,黑珠子红珠子,上下分层,放到中间这样的模式好像跟什么很像啊?斐潜灵光一现,脱口而出:“算盘!” 正在得意逍遥的捋着胡子的刘洪闻言一惊,用的力气不由的大了些,连胡子都拉下两根,转头问斐潜:“你怎知道?!” “算盘?”蔡邕喃喃跟着说了一声,旋即反应过来,这不是把长条的算筹改成了珠子,然后放在盒子里,如同盘状,“哈哈,如此,就是一算盘尔,我早就猜出来了”——嘴上当然还是强撑着面子,但是心里确实为刘洪的奇思妙想所佩服。 汉代大多数人还在用算筹来进行计数和计算,古代所谓的运筹帷幄的“筹”指的就是算筹。 算筹其实就是一根小木棍,根据个人习惯,可分为两种计数模式,一为横筹计数,二自然就是竖筹计数,说起来很复杂,其实就是表示数字“一”的那根算筹是横放还是竖放而已。 但是算筹毕竟有先天上的缺陷,比如携带不便,容于丢失,计算到一半不小心碰到混到一起,还有可能会出现有时候计算到一半停下来去做某事,回来忘了自己是按横筹来算还是竖筹来算的,结果不得不又从头开始 刘洪本身是算数大家,对于这些问题是很有切肤之痛,因此,他琢磨再三,发明了这种工具,将一根根的算筹简化为算珠,红色珠代表一,黑色珠代表五,白色区域用于计算,每一个纵列即代表一位数,九个纵列总共可以计算到亿数级别,最大限度的满足计数的需求。 今天第一次把成品拿出来跟蔡邕显摆一下,没想到蔡邕没能认出来,反倒是被身旁的斐潜一语道破天机,这怎么能让刘洪不惊讶? 第三十七章 新的烦恼 刘洪有些不敢相信,你个斐潜年纪轻轻,怎么可能认识此物?况且这个还是我刚刚才制作出来的,斐潜怎能得知?难道真有所谓天生聪慧之人? 斐潜看着“算盘”,总算是明白为啥老是有种别扭的熟悉感了,熟悉是因为这种运算方式在他小学的时候就学过了,别扭是这个算盘是一颗颗拿着珠子放进中间那层的格子里的,而不是在珠子中间串着一根木棍来上下拨动的。 “为何不用木棍串起来呢?”斐潜这么想的,也就随口说了出来。 “用什么木棍?”一旁的刘洪不解追问斐潜道。难道我这个这么费劲才想出来的算盘还有什么不足之处不成? “这个”斐潜有些迟疑,该不会我要点一点什么奇怪的科技树出来了吧? 中国古代算盘定型是在什么时候?唐朝还是更早?反正宋朝是肯定就有了,记得清明上河图当中就画有商铺柜台上摆放着算盘,形式已经与现代基本没甚差别了。 现在把这个算盘点出来,应该不会有啥影响吧?斐潜暗自想着,不过话自己都说了,也不好收回,干脆要了张纸,将后世的算盘三下两下画了出来。 刘洪堪堪等斐潜画完,抢在蔡邕之前一把先抓到手里,不住点头,口中啧啧称赞,“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如此一来,就不怕遗失了,况且同柱之珠,天地增于人,啧啧妙哉!妙哉!” “天地增于人”其实就是指最上一排珠子称之为天珠,底下的珠子称之为地珠,计算的时候就是天珠加上地珠,暗合天地人三才,所以才如此说法。 不过刘洪也发现有些不理解的地方,指着斐潜所画的算盘说道:“为何要增天珠为二地珠为五?”——现代算盘用十进制的话,其实最上面的一颗和最下面一颗都用不上,但是斐潜没多想就直接按照现代算盘的形式给画上去了。 斐潜也不知道为什么现代算盘要加上这两颗用不上的珠子,便说道:“下珠五进一,上珠二进位,方便计算吧。” “下珠五进一,上珠二进位”刘洪听完点点头,又摇摇头,搞的斐潜也不知道刘洪是同意他的说法还是不同意。 其实斐潜毕竟不是专业人士,也不清楚算盘的发展历史,自然不知道算盘的演化。 算盘在发展历程中,逐渐的从少数钻研数学的人扩散到需要大量和数字打交道的人中,而这其中很大一部分人就是商家,况且在古代,不仅有十进制计算模式,还有十六进制的,比如古代一斤为十六两等等,因此商家为了计算十六进制方便,便在古算盘上加上天地珠各一,这样天地珠加起来就等于十五,恰好既可以用至于十进制,也可以用之于十六进制了。 刘洪目光炯炯的盯着斐潜,如果原先想收斐潜为徒只是随口说说,如今就真的有这个心思了。此子又擅长于算经,又在须臾之间就改进了我那么长时间才琢磨出来的算盘,唉,怎生得被蔡老头抢了个先呢? 蔡邕在一旁也看出一点什么来了,琢磨了一下,索性说道:“子渊为我新收,虽已入门,但未逢吉日,恰逢明日太学秋课,索性一并行礼吧,元卓如有空暇,可观礼否?” 汉代太学一般春秋季各招一批新生,即所谓的春课和秋课。之前太学历经党锢之祸,曾经关闭过一段时间,后来汉灵帝又重新给党锢平反,自然也就重开太学。 刘洪看了看蔡邕,点了点头,叹了口气,旋即道:“自然是要来的。”——这下子彻底没希望了,这小子算是蔡邕的人了,抢不来了,只不过,嘿嘿—— 蔡邕见刘洪答应了,也就没再说些什么,便交代斐潜可以去准备准备,明日莫误了时辰,让斐潜先回去了。 斐潜等到出了蔡府,还感觉有点不太相信,这才几天的功夫,好像自己升级了? 方才蔡邕说回去准备准备,要准备什么?自然是拜师的束修之礼,这也就意味着斐潜只要是明天在太学进行了拜师礼之后,就摆脱了“记名”这两个字,成为了蔡邕真正的弟子。 这真是幸福不要来的突然 不过,斐潜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不由得头大,原本他准备过几天就要以去荆襄求学的理由离开洛阳的,现在被蔡邕收为弟子了,再说这个理由就成了个笑话,那我还怎样才能离开洛阳? 若是不能离开,又怎能在这场动荡中保住自己的小命? 这真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这该如何是好? 其实现在有烦恼的人远远不止斐潜一个。 袁隗就是其中一个,他在袁绍辞职出走之后也是很烦恼。 袁绍的出走不亚于就是将袁家嫡庶之争大白于天下。其实这个事情每个世家都难免,不过大多数都是在家族里面默默消化掉,甚少像袁绍这样的举动搞得满世界的人都知道了。 而且最关键一点是,还被人利用上了。 董卓匹夫居然给那个逆子封了个渤海太守!这摆明了要让袁家二子相争的态势,可惜他袁隗竟不能说个不字。 袁家一直以来在表面上是以天下社稷为重,是清流的标榜,现在董卓以朝廷的名义,说袁绍虽有小过,但是仍可用,故拜渤海太守,以护卫良民,清除匪患,将功补过 方方面面都给堵死了,袁隗还能说什么?不让袁绍担任太守?理由呢?是袁家的子弟没能力?是不想为朝廷效力?还是不让将功补过?还是立刻要下追缉令千里追杀? 虽然袁隗心里很想让董卓真的搞一个千里追杀,但是奈何汉代法律都规定了亲属相隐是合理合法的,难道袁隗还能背着汉代的法律真搞个大义灭亲? 这个大义灭亲在汉代真不是什么好词,袁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所以袁隗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不过就这样让董卓和李儒这样往袁家里面掺沙子,袁隗想来想去也是不甘心,便吩咐下人去将袁术唤来。 既然已经无法藏着掖着了,就干脆堂堂正正的摆上桌面!也让天下人都看看,我四世三公袁家的气魄! 第三十八章 谋划 下人领命而去,一会儿功夫,袁术便来了。 袁隗示意让袁术坐下,没有立刻开口,而是一边在思索一边在看着袁术。 可以说,袁术的颜值比起袁绍来帅气许多,这也是袁隗出了血统之外更偏爱袁术的原因之一。 袁绍是袁逢一天喝的酩酊的时候和家里的歌姬的产物,是酒后乱性的副产品,自小就不太收到重视,自然风吹日晒的有些粗壮,与袁术这种从小养尊处优,精雕细琢出来的自然就越长大越是有差异。 并且袁绍母亲只是一个歌姬,自然谈吐礼仪这一块要靠袁绍自己去学,而袁术就不同了从三岁开始就有专门的礼官负责引导,一举一动必须符合规范,日子久了,袁术的言谈举止就日益有士族世家风范,而袁绍的行为就经常被人诟病说常有失礼之处。 这也是后来袁绍结交的都是一些市井豪侠,而袁术却经常和世家子弟在一起谈古论今的缘故。 袁隗看着酷似其兄长袁逢的袁术,看着他那年轻又略带一些傲气的脸庞,心中虽说有些不舍,但最终还是下了决心,在家里定然是千般的好,但是不经历风雨又怎能成长为参天巨木呢? 袁隗说道:“今汝兄之事知否?”——袁绍挂节辞官的事情你知道了吧? 袁术点点头说道:“已知矣。”其实袁术知道袁绍跑路后不但没有担心反倒有些小窃喜,他从小到大最烦的就是别人老拿他和兄长袁绍比较,一个是嫡子,一个是庶子,有什么可比的地方么? 袁隗说道:“今朝廷拜汝兄为渤海太守。” 渤海虽不是大郡,但也是大县了,大县太守可是一千石的高官了,并且更重要的是,太守对于其管辖所属地方的民事军事都是一把抓,还可以自由任命其下的官员,比如太守主簿从事等等,朝廷一般情况下都会应允,极少有驳回另外派人的。 所以说袁绍有了渤海太守的官职,就正式有了属于自己的一块地盘,至于日后发展的如何,那是将来的事情。 袁术显然对太守官职这些事情非常清楚,所以听袁隗说完显得很不可思议,“为何如此?”——这叫什么事情?辞官不做不但没有被追究,还被封了一个更大的官!早知道有这种好事,我就上去辞官了! “此乃董家子之计尔。”袁隗看着袁术稍微解释道,心中不由得叹息一声,这就是站在士族定端的袁家必须承受的负担——袁家根深叶茂,自然也是树大招风,这些年来,想借袁家风头的,想来拿袁家立威的,想拉拢的打压的不胜枚举。袁隗已经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这样的情形的,对各种情况都算是处乱不惊了,但是看眼前的袁术好像的确还是稚嫩了一些。 “汝现可用之兵甲几许?”袁隗问道。 袁术虽然不是朝廷武官,但是毕竟士族世家出身,私下养一些兵甲已是众所周知的惯例,只要不是超出太多,基本上没什么人来管。 “兵甲约一屯。”虽然不清楚袁隗是什么意思,但是袁术依然老老实实的回答。汉代军制,一曲两屯,一屯两队,一队十伍,各有其长,所以袁术手底下养了差不多有将近一百人的私兵。 袁隗点点头,这和他了解的差不多。袁隗从身边拿出了一个环佩,递给了袁术,说道:“持此信物,可至西园右军中寻得曲长张潇,自会听汝号令。” 然后袁隗压低声音说道:“董家子欲废帝,多半置废帝于南宫中,汝可寻机鼓噪劫之!” “什么!劫劫帝?!”袁术大惊失色。 “静心定神!”袁隗提醒道,不就是打劫个皇帝么,况且还是个废帝,值得如此失态么。 袁术深深呼吸了几次,将激荡的心神平复下来——叔父你讲的倒是轻巧,说劫帝就跟喝个茶聊个天似的,那可是皇帝啊,虽然是被废了,但整个汉朝就这一个宝贝好不? 但是为何我袁家要冒险行事?或者说我袁术要冒这个险? 袁隗直视袁术,问道:“董家子欲权掌朝政,必然会针对我袁家,此地看似安稳,实则不然。且假日若汝兄携兵而至,汝当如何?岂不闻重耳旧事乎?”——洛阳城看起来安稳,实际上董卓为独霸朝政,必然要和袁家正面怼上,所以离开洛阳反而更安全,况且袁绍现在是太守了,有领兵的权利,假如一天他像董卓一样带着兵来到这里,你袁术还能保住自己的位置么? 袁隗又问了一个好似不想干的问题:“帝若废,汝兄有何好处?”——袁绍悬节辞职不干,如果真的废帝了,他会从中捞到什么好处? 袁术思索半响,试探的说道:“人望?” 袁隗捋了捋胡子,点点头,“正是。故此,汝劫帝,须知成亦可,事败亦可。”——让你做这个事情,并不一定要成功,失败了也没有什么要紧,就看你能不能领会了。 袁术听了若有所思。 袁隗原伸手在桌案上比划了一下,向袁术示意道:“此乃北南二宫” 看到袁术点点头,袁隗继续讲道:“帝若废,多半于永巷两侧宫中”——毕竟是废帝,当然不可能放出来满世界乱跑,打入冷宫就是最好的选择。 袁隗又桌面上虚虚画了一个更大的框,代表城墙,说道:“汝私兵可匿于南门,多备车马,趁乱而夺之,汝带张潇之兵,穿宫而过,直出南门”袁隗画了一条线将南宫和南城门连接起来。 南宫毕竟和南门最近,路途最短,因此风险也相对较小。 袁隗看着袁术低着头在琢磨,又补充了一句,“汝可约曹阿瞒共举此事。” 曹阿瞒,曹操,为何要找他?这种事情不是越少知道的人越好么? “曹阿瞒,宫中必有旧人。”袁隗说道,又接着说了一句,“汝可让其为主事。” 看着袁术若有所悟的样子,袁隗最后补充一句,“术儿,汝须谨记,但凡行事,必留后路,曹阿瞒亦是后路汝且去细细思量,明日再议。” 袁术于是告退,退下之前问了一句:“事后可去何处?”——不管成功不成功,洛阳城我肯定待不了了,那么要去哪里呢? “可去南阳。” 第三十九章 拜师前的交易 太学是中国最早的高等学府。 汉代之前,学问这个东西都是各家私货,鲜有人公然传授,所以当时广收门徒的孔圣人才如此受人尊敬。但就算如此,孔圣人有一说是只收了七十二个人,有记载曰“有冠者五六,童子六七”加起来就刚好七十二,但据考究孔子一生收的弟子应该是2000-3000人左右,只不过出名的并不是很多,就是那几个。 在历史上,儒家在教育这一块的贡献确实比起其百家来说,更为领先一步,“有教无类”这种平等的思想对于当时的人来说不亚于是天降福音。 在元朔五年(公元前124年),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汉武帝采纳董仲舒“愿陛下兴太学,置名师,以养天下之士”的建议,在长安创办太学,传授诗、书、礼、易、春秋等儒家经典。 虽然董仲舒建议创办的太学夹杂的都是自己的私货,并没有后世大学那样兼容并蓄,海纳百川,但是对于公元前的古人来说,有一个地方能够学习到知识,就已经是万幸了。 那时候绝大多数的知识都被各大世家珍藏,轻易不示于人,更别说传授给不是自己家族的人员了,因此太学的设立不亚于在学术界上刮起一道飓风,进一步确立了儒家的地位。 礼记王制记载:“王子命之教,然后为学。小学在公宫南之左,大学在郊,天子曰辟雍,诸侯曰泮宫。”这里的“辟雍”,就是国立大学的雏形,诸侯国国都设立的“泮宫”,就是模仿太学所设立的地方大学。 经过汉代历代皇帝不断的加码,太学从汉武帝一开始的小规模50人学生,到了汉昭帝时就达到了100人,汉宣帝时增长为200人,汉元帝时突破了1000人,汉成帝时3000人,王莽时更是暴增至10000人,到了东汉质帝时已经是“游学增盛,至三万余生”。 30000名学生什么概念?跟后世一所大学的学生数量基本上没什么差别了。 这么多的学生自然衣食住行形成了一系列的产业链,在东汉,光太学学生的寄宿的宿舍就有“凡所结构达二百四十房,千八百五十室”,就更不用说其他的了。 学生聚集在一起,都是热血青年,难免就会为了一下国家政策有点小意见啊,小见解啊,都会觉得若是有朝一日我当上了某某方面的官员,定会怎样怎样 平常说说也是无妨,但是奈何不了有心人的鼓动,太学学生曾经几次参与国家政治,西汉哀帝时,博士弟子王咸曾聚集太学生千余,以图解救执法不阿的司隶校尉鲍宣。东汉晚期陈蕃、李膺等人反对宦官的气焰嚣张,也是聚集了一批太学生响应,所以这些太学生也成为宦官打击的对象,不少与党人有牵连的人遭到禁锢。记载中太学生被宦官逮捕和囚禁的达一千余人,太学甚至一度被关停。 汉灵帝后期为党锢之祸的人员平反,当然也就重新开放太学,开始招生。 按道理来说斐潜已经是郎官了,就不用再走太学的这条路,但是奈何蔡邕是太学重要的博士,光蔡邕一个人讲的课就有诗、书、春秋、尔雅还有专门的开设的琴乐课,而且这些课也不是学生想上那节课就可以上那节课的,要看蔡邕心情,每个月就只有两天来上课,具体上课的内容由蔡邕自己决定,只不过提前个几天告诉太学管事公布一下而已。 所以每次太学新生入学的时候都要邀请蔡邕作为博士代表,参加太学生的新生入学仪式。蔡邕此次叫斐潜一并在太学新生入学的时候补上拜师之礼,一方面是因为拜师之礼最隆重的莫过于太学的入学拜师礼;另一方面来说也是表示对斐潜的重视。 因此斐潜早早的准备好了拜师所需要的束修之礼,站在今年秋课的太学生之后,等待蔡邕的召唤。 不过蔡邕的私人收徒自然不可能在公事之前,先举行的是太学秋课的群体学生拜师礼。 今天新进的秋课学生都身穿青衿,就是青色交领的深衣,头戴学子冠,形成一个方阵,站得整整齐齐。 而在学子方阵之后,斐潜一个人身穿长冠服,外面就是绀上皂下的袛服,里面是青上缥下的蚕服,头戴长冠,在这一群学子对比下,简直就是鹤立鸡群格格不入。 斐潜自己觉得众人的目光老是动不动就在他身上瞄来瞄去,心里颇有些不自在,但是毕竟在后世职场里面修炼多时,虽然心里有点别扭,但是脸上你绝对看不出来,标准的不露齿的微笑挂着,站得稳稳的,一动不动。 斐潜自己觉得别扭,却不知别人多是眼里都快喷出小星星了——蔡邕新收弟子哦,啧啧啧还是新进郎官哦,啧啧啧人长的还那么帅,嗯嗯嗯听说还没婚娶,哦哦哦 和在人群中忍受目光的斐潜不同,蔡邕看见一旁的刘洪就有些郁闷——我是叫你来观礼,结果你到好,穿了一身跟我一样的博士服来,到底你想闹哪样啊 其实刘洪也是太学特请的算经课的老师,自然也是有一套博士服的,只不过刘洪没告诉过蔡邕,而蔡邕也没问过太学的管事而已 趁着太学学生拜师礼乐响起,蔡邕偷偷低声问刘洪:“你想干啥?” 刘洪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道:“我看子渊带来的束修不错,分我一半如何?” 蔡邕一瞪眼,原来你是要来跟我抢弟子来了,哼了一声:“断断不可!” 刘洪也不计较蔡邕态度,毕竟是自己要抢人家弟子,换成若是别人要来抢自己的弟子,估计自己的态度比蔡邕还要恶劣。 不过刘洪早有准备,微微凑近了说道:“我之前在会稽郡的时候偶然得到了一卷黄帝道原经,如果你,嗯嗯” 蔡邕一惊:“道原经?你是说黄帝四经之一的道原经?不是已经失传了么?” “我看过了,是道原经无疑,估计世间仅此一本啦” 蔡邕琢磨半天,很是不舍的咬着牙回答:“也是不可,区区一本书而已,我家里藏书万卷,不差那一卷。”嘴上虽然这样说,但是脸上抽动的肉告诉刘洪,其实蔡邕还是很舍不得的。 “咳咳,再加一把‘绿绮’如何?你若再不肯,我就只好拿回去做我刘家的传家之宝了” “司马相如的‘绿绮’?你莫要诳我?”蔡邕瞪着刘洪说道。 “一卷绝代之书加一把绝世之琴,就只是换你半个弟子,痛快点,就一句话!那可是道原经呐,‘绿绮琴’呐” 蔡邕闭眼咬牙半响,最终弱弱的低声道:“你只能拿一半,不能再多了” 第四十章 袁术的计划 袁术此时正把昨日殚思极虑想了一夜的计划,呈给袁隗看。 袁隗静静的翻看着,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是心里还是比较满意的。一夜之间仅凭一人之力,就设计出整套从发动到撤退的步骤,虽说还有一些不足之处,但也算方方面面都有照顾到,整体来说,瑕不掩瑜。 袁隗一边看着,一边问道:“汝要如何说曹阿瞒?”——你要怎么说服曹操参加这个事情? 袁术回答道:“曹操此人,自幼偏爱行险,又极好名声。故术说曰,帝虽废,但新帝必不长久,此举不亚于旷世之功。曹必定上钩。”——少帝虽然被废了,但是新帝不会当很久,那么少帝重新出来,到时候你曹操就是立下了绝世功劳了! “为何汝要寻曹共举?”袁隗接着问道。那这种好事为什么袁术你自己不干,要找曹操呢? “宫中杂乱,且事急迫,非曹不可。”——曹操宫中有人啊,可以知道废帝是在哪里,要不然事情那么紧急,哪有时间一个一个宫殿的去找。 袁隗点点头,认可了袁术的说词,又问道:“何时发动?” “晚脯之时,届时出城人众,易于隐匿。”古代一天两顿饭,晚脯时间大概在下午3点至5点,这个时候进城的人开始往外走,否则等到日入之时就要关闭城门出不去了,因此比较好混在人群中隐匿行踪。 袁隗放下书卷,看着袁术,面无表情的说道:“汝看此事胜算几分?” “曹操若问,吾言会有八成胜算,”袁术顿了一下,“但术心知,定然一分都无!” “善!”袁隗闻言非但没有惊讶,反倒是微微笑了,接着就把袁术计划中几个稍微不足的地方给袁术指出并完善了一下,便让袁术退下去准备了,并将袁术写的计划书放到一旁早就备好的火盆之中,烧了个干净。 如果昨天袁隗没有一直强调后路,袁术还搞不好真以为是要劫救废帝,但是回去细细思量后才发现叔父袁隗说的多是退路如何,还说成亦可败亦可,却没有一点提及要将皇帝如何处理的话,毕竟如果是和曹操一起干的,如果真救出了皇帝,那么一个皇帝总不能一人分一半吧? 因此袁术断定,袁隗的意思就是做一个姿态就够了,不需要真的劫走废帝。那么这样一来风险就被降低到了最低的程度,又可以享受到此举带来的名望的提升。 毕竟若是少帝刘辩真的被劫走了,董卓方面不抓狂才怪;而只是鼓噪一场,废帝安好无恙,那么就不算什么大事。 然后曹操就是被抛出来的最好的背锅之人。袁隗的原话是“让其主事”,那么如果被人追责,自然主事要背锅,主事的不背锅难道还要被胁从的来背不成?谁让你曹操又了解地形,又有能力,又在宫中有眼线,你说我们家袁术也有参与? 那只是被曹操带坏了,被曹操欺骗了而已,曹操才是罪大恶极之人 说到底,袁术只是需要名望而已,不需要一个没什么作用的废帝。袁绍不支持废帝,悬节辞官,被一些清流评为心怀社稷,敢作敢为,那么现在袁术更进一步,竟然要冒着天大的风险解救废帝于水火,那又是多么感人的情怀,多么崇高的美德? 这样,袁术受到袁绍出走而动摇的未来家主之位才会重新稳固下来,并且袁隗已经给袁术安排好了,到了南阳郡自然要钱有钱要人有人,不用袁术烦恼。 而且如此一来,就算袁隗表态是同意废帝,别的清流人士自然会脑补一切——你看袁家两个儿子都反对废帝,一个出走,另一个居然去救废帝,那这样袁隗太傅怎么可能是同意废帝的,定然是被董卓拿住把柄胁迫不得不从的 一切都很完美。 太学收学生也是洛阳的一景,街道两旁早早的就搭好了棚子,此时的曹操正在棚子内观礼。 毕竟蔡邕是他师傅,要收新的弟子了,他这个做师兄的怎么也需要来看一看。 他这个师傅蔡邕真是想一出是一出,竟然让这个弟子来太学参加典礼,不过这样也蛮有意思的,看着斐潜在一群太学学生后面亦步亦趋,跟着做各种规范的礼节,曹操就在想,为什么当时蔡邕收他的时候没来这么一出? 曹操看到斐潜只觉得好玩,却没想到斐潜跟着太学学生做这一套礼节却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动作要严肃规范,走路要横平竖直,行礼期间面容要正,不能挤眉弄眼,嬉笑打闹。 伴随着礼乐,先是至学宫门外,第一次跪拜,拜天敬地,然后在太学执事的拖着高高的声调的引导下,起立,排着整齐的队伍,围绕着学宫走了一圈,然后走到学宫的西南方向,也就是辟雍西阶之南立正站好。 辟雍是建在圆形高台之上的三层大殿型的建筑物,形状么,有点像斐潜后世看到的电影里面唐朝武则天的修建的明堂,没电影里面那么高那么夸张就是了。 辟雍四四方方,呈“亚(繁體亞)“字形的台榭型的大建筑物,建在高台的中心,在辟雍四周,是由四面围墙、四向远门和四角曲尺形屋檐共同围成一个大的方院。在平台外环绕一圈环行水渠,取意环水为雍之意,就是圆满无缺的意思,水渠中流水长年不断,并有王道教化圆满不绝之意。 整组建筑形成圆水方院和圆基方榭的双重外圆内方格局。 在辟雍最上层的的四隅角上,各有两个方形小夯土台。中心台体上建一大尺度的方室,名为“太室“,另外在外侧四个角的小夯土台上都各建一小室,与太室一起构成中心建筑上层的五室。 辟雍的中层,在台体的四面各建一堂,这四个堂分别为名堂、青阳、总章、玄堂,上层五室与四堂构成九室,整体结构威严肃穆,充满了大气之美。 辟雍之下层就是东南西北的四面台阶,连接着跨过水渠的引桥。引桥唯独南面是三座,其余面都是两座。 礼官走到辟雍之前,立于东阶之下,面朝西站好后,方开始了一唱三叠的咏叹,蔡邕在内一干博士才从辟雍之中走出,站在东阶之南,于众学子遥遥相对。 此时执事一队队的带领着太学学生上前,向博士行大礼,并奉上束修,博士接过之后,给予几句勉励的话语,此时奉酒壶修案的侍者就会向前一步,待博士将束修放置一旁并取酒与学生共饮后,学生告退。 这样才算是完整的一套太学学生的拜师之礼。 曹操正等着看斐潜最后一个上前,却忽然发现身边来一个人,转头一看,竟然是袁术! 第四十一章 坑爹的曹操 斐潜好不容易完成了整套拜师礼,真的很不容易,特别是到最后奉上束修的时候,竟然两个老头——蔡邕和刘洪都站了出来,搞得斐潜捧着束修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幸好刘洪和蔡邕已经私底下沟通好了分配,一人伸手拿了一半,这才算是解了斐潜的围,顺利完成礼仪。 不过就算如此,也是让一旁的人掉了一地眼珠子,更是对斐潜那个羡慕嫉妒恨啊——有一个文学界的大拿蔡邕做师傅就已经够让人嫉妒了,还加上一个算术界的泰斗刘洪,这简直太说不过去了,别人一个都捞不到,这人生生占了两,这人到底叫什么名字?回去写个小人钉上去 话说做蔡邕的弟子还真的不错,拜师的束修礼没花多少钱,回礼倒是一堆——蔡邕师傅送的左传、刘洪师傅送的九章算术注、师兄曹操送的玉佩一个,最让斐潜兴奋的是蔡琰居然也送他一份礼物——就是身毒和大食的那两卷羊皮 居然还有袁术送的一颗琉璃珠,先不管袁术怎么会送自己东西,就看这个琉璃珠,看起来怎么那么像自己先前做的东西 好吧,礼物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谁送的好么,别的就不说了,单说蔡琰蔡文姬送的东西,就算是个草纸也是好的。 蔡邕说还有三个师兄,目前都不在洛阳,所以以后有机会再介绍认识吧——斐潜暗暗记下,嗯,还差三份回礼待收取 这三个师兄分别是顾雍、阮瑀、路粹,加上曹操是第四个,如果再把蔡琰也排进去,那么斐潜就是蔡邕的第六个弟子了。 师兄顾雍么,斐潜好像有些印象,要么是荆州的,要么是扬州的,好像最后是在东吴孙权手底下,至于另外的两个师兄,阮瑀、路粹两个人,斐潜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只好日后再慢慢打听了解。 拜完师后接着就是大排酒宴,这一点好像古今都一样。 斐潜任由蔡邕和刘洪领着,在洛阳城最大的酒楼醉仙楼上,给这个朝廷大官敬一杯酒,给那个学问大家敬一杯酒,纵然是在后世酒精考验的战士,但耐不住人多,走了几圈,这一杯杯敬下来,斐潜最终扛不住了,不胜酒力不省人事了 和斐潜的幸福不同的是,曹操现在很是犹豫。 在斐潜的拜师礼上,袁术找到了他,告诉他准备营救少帝的计划,这让他很是惊讶。 没想到袁公路居然有这等魄力!说实在的,曹操倒是一点都没有想过什么要告发袁术之类的,虽然这些年相互之间不怎么对付,但是毕竟曾经兄弟一场,告发就不免有些下作了些。 另外一方面来说也这个计划对他而言有致命的吸引力。 如果是别人可能还会瞻前顾后的怕这怕那,但是曹操不一样,他祖父曹腾的事例是他从小到大都耳熟能详敬仰无比的。 建康元年八月,汉顺帝去世,汉顺帝刚满两岁的儿子子汉冲帝继位。永憙元年正月,继位不到半年的汉冲帝便离奇夭折了,当时是说病逝。 一年内两个皇帝死去,不是啥好事情。 所以当时大臣们都认为应该立一位年长有德的宗室当皇帝,至少不那么容易死。 讨论来讨论去,清流们都属意于清河王刘蒜,而外戚大将军梁冀有不同意见,为了他自己能够继续掌权,执意立了才八岁的勃海孝王刘鸿的儿子刘缵为皇帝,是为汉质帝。 所以说,董卓之前外戚改立皇帝并不是没有先例的。 后来汉质帝在清流的不断教导和鼓吹下,觉得拥立自己的大将军梁冀面目越来越可憎,便翻脸不认人,竟然有一次在朝会上公然说梁冀是“跋扈将军”。 随后当然是汉质帝的小胳膊小腿扭不过大将军梁冀,悲催的被梁冀下药毒死 汉质帝死后,朝廷官员该干嘛干嘛,继续分成两派,一派由清流大臣李固领导,拥立清河王为帝;另一派由外戚大将军梁冀领导,拥立刘志登位。 至于汉质帝怎么死的,没人去追究——反正都死了,追究那个有意义么,还不如眼下捞点功劳更实在 而最大的功劳莫过于拥立新帝—— 正当两派不断争议时,曹操的祖父曹腾看准机会成熟了,亲访梁冀,表示以他为首的宦官众支持梁冀,并指出,清河王为人严明,如果立清河王为帝,恐怕难保平安,但立刘志,则可以长保富贵。 外戚宦官联手,清流只好节节败退,随后梁冀与曹腾拥立刘志为帝,是为汉桓帝。 汉桓帝即位后,曹腾因定策有功,被封为费亭侯,升任大长秋,加位特进。 如今似乎也有一个同样的机会摆在曹操面前,汉少帝被废后,董卓新立的皇帝若是不能长久,那么汉少帝又将有机会重新登上皇位,届时营救少帝于水火之中的曹操就和他祖父曹腾一样,立下了绝世功劳,封侯拜相不在话下 当然,这也是伴随着很大的风险,不过那有求富贵是不用冒风险的?用一时的风险来换一世的富贵,到底值还是不值? 曹操有些犹豫,因此没等斐潜的拜师酒宴结束,就匆匆回家找他的父亲曹嵩商量一下。毕竟这个事情,不论成败都会牵涉到全家的。 曹嵩静静的听曹操说完,问曹操:“吾儿意何为?若事败,汝将置曹家于何地?”——你来找我商量就说明其实你还是有点想干的了,只不过如果失败了,曹家这么大一家子人怎么办? “孩儿未曾想好。只不过机不可失”曹操低下头,很是不舍的说,“若是父亲大人不允也就罢了” 曹嵩看着眼前的儿子,满腔满腹的话语化成一声叹息,能说什么呢?这个儿子都敢豁出性命来去博取富贵了,自己还能说为了你老子的身家性命,还是不要干了?就算是说了,这个全身都是野心的儿子会心甘情愿的听么? “汝,且去罢。”沉默良久的曹嵩说道,“为父允了” “唯!”曹操趴下,给父亲曹嵩磕了一个头,便转身离去。 “阿瞒!”曹嵩叫住往外走了两步的曹操,嘴唇哆嗦了几下,最终只是说道,“吾儿好自为之” 曹操再一拜,便大踏步而出,留下屋内的曹嵩渐渐的被阴影吞没。 是日,曹嵩收拾细软,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带着曹操的三个弟弟曹德、曹彬、曹玉离开了洛阳,投奔徐州的琅邪王刘容去了。 第四十二章 浮生半日 当斐潜从宿醉中清醒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东汉就是这点好,只要没什么大事,可以睡到自然醒,没有各种喇叭声、电钻声、闹钟声又或是店铺嘈杂不知所谓的音乐声等等,只有些许鸡鸣狗吠,真是春困秋乏夏打盹的爱好者的福音。 福叔早已经将早餐备好,等斐潜洗漱完毕后就立刻端了上来,喜滋滋的立在一旁看着斐潜吃饭,满心欢喜的想着,“我家少郎君有出息啦,被东汉当代两大学问大家收为弟子啊,老大人在天有灵,也想必是乐开了怀了吧” 等到斐潜吃完,福叔将盘子收拾了下去。 斐潜吃饱了有有些犯困,打了一个哈欠,心中想道,“我现在好像是越来越适应这样的生活了,万恶的封建社会,竟然将我这一个根正苗红的四有青年腐蚀到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地步看福叔忙前忙后,要不要买一个侍女丫鬟什么的来分担分担呢还可以” 正当斐潜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的时候,福叔又走了进来,手里拿了两封书信,斐潜一看,一封是斐敏的,一封是崔厚的。 崔厚的信是说从那天二帝流落北邙山后,崔厚的父亲崔毅就生病了,一直未康复,这段时间都在照料,所以不能来参加贤弟的拜师礼,深感抱歉云云,最后说道,庄上最近新收一些新鲜瓜果,晚些时间派人送来,粗俗之礼不要嫌弃等等,当然,也提了一句,说希望斐潜有空可以去崔家庄,必定扫榻相迎云云。 崔毅病了?估计是被闵贡气病的吧 崔厚的信算是中规中矩,但是斐敏的信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原本斐潜是答应斐敏在解决完崔家之事后就离开洛阳,家中的存书除了齐论残卷之外都“暂存”于斐敏家,但是现在没想到情况变化这么快,几日之间斐潜就从一个默默无闻的普通朝廷预备役郎官,变成了人人羡慕的两大学问大家的弟子,虽然昨日斐敏没有亲临拜师礼,但是仍然派了家中的管家到场并奉上贺礼。 斐敏整封书信中没有提及半句关于书的事情,反倒是对他成为蔡邕和刘洪的弟子表示祝贺,展示了一个长辈对于晚辈取得成就的欣喜和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勉励,末了说了一下斐潜年龄不小了,也要考虑一下家族传承的问题了,还将说有空来做客,介绍一些人给斐潜认识认识 斐潜琢磨半响,这是要给我拉皮条的节奏么?考虑家族传承再加上介绍人给我认识,不会是斐敏要介绍一堆什么我的表妹之类的吧? 其实斐潜猜得没错,斐敏原本是想将斐潜之父遗留的书卷占为己有的,但是没想到转眼之间斐潜就搭上了蔡邕和刘洪两个大拿的线,虽然说这两个人的官职并不高,但是奈何这两个都是学问界的泰斗级别的人物,各种门生朋友牵扯瓜葛简直不要太多,再去拿斐潜的书就有些不合适了。 但是斐敏完全放弃又觉得很不甘心,就干脆祭出士族法宝——联姻,将本家里面的适龄女子嫁给斐潜,自然两家人成为一家人,斐潜的书就是斐敏家的书,斐潜的老师就是斐敏家的老师 啊呀呀,这真是要怎么办才好?斐潜有些头大,就不能让我安生几天么?怎么一个个每天算计来算计去就不嫌累得慌? 关键是斐家有什么出名的女子啊,从没听说过要是有像大乔小乔那样的,我也就勉勉强强从了 正当斐潜不着边际的乱想的时候,福叔提醒道:“少郎君,时辰不早,别耽误了谢师的时间。”——少郎君别发呆了,别人只需要谢师一家,你这要谢师两家,还不抓紧点 斐潜一听,是啊,按照礼仪,今天要去答谢师恩的,便连忙起身去更衣,一边还问道:“是啊,快,快,福叔,谢师之礼可备好了?” “昨日就已经备齐了,少郎君” 等到斐潜从刘洪家里出来的时候,颇有些赧色。 自己一个小年轻,让一大把年龄的老师刘洪等了那么久,多少有些说不过去。 幸好刘洪知道他昨天喝得多了,并没有责怪于他,而是多加以温言勉励,同时刘洪又提及说道他已经将朝廷职位交割完毕,不日将前往山阳郡上任,恐怕是暂时没办法亲自教导斐潜,不过要斐潜学习的书和要做的作业都已经布置好了 然后当斐潜看到那厚厚一堆书卷的时候嘴上没把住门脱口而出,“怎么这么多!”——后果当然可想而知,被刘洪狠狠的勀了一顿,见到斐潜唯唯诺诺深刻认识到自己错误,有悔改之意了才算放过斐潜。 真是不论古代现代,老师布置起作业来总是不嫌多 不过话说回来,古代的老师是真心对每一个弟子都像自己孩子一样对待,就拿刘洪来说吧,这么多书卷,说送就送了,半点犹豫都没有。要知道在东汉时期,书卷根本就是有价无市,有再多钱都不一定能买得到,像什么后世的书店图书馆可以随便看随便买,那是想都不用想。 刘洪送斐潜的书如果只是按照普通书卷市场价一卷百金来算,这些书卷价值就已经超过了三千金,更何况刘洪送的书里面还有一些是珍品孤本,这价值简直无法估量。 一个才见面没几次的老人家,就因为感觉到斐潜在算术上会有些造诣,就愿意将自己的所学无私的传授,并将自己珍藏的书卷毫不吝啬的赠送,唯一的希望就是斐潜能够继承自己的衣钵,将算术学问发扬光大。 去蔡府的路上,斐潜都一路的感叹,这和后代那些只认钱,不懂得如何因材施教,天天只懂得要家长买各种有用没用参考书的老师强了不止万倍。 等斐潜从刘洪府上赶到蔡邕府邸的时候才得知,蔡邕今天正好是大朝会的时间,前去上朝了,尚未回来,不过蔡邕有交代说若是斐潜来了就在府内等等 第四十三章 那悠扬的琴音 既然蔡邕师傅已经有交代,那么就等吧。 对斐潜来说,蔡府已经来过好几趟了,加上现在身份也正是成为亲传弟子,因此也算是半个蔡府人。 蔡府的管家亲自将斐潜带到偏厅,仔细的问了斐潜是否有什么喜欢的和不喜欢的,便让人端上一些茶点,自己便要亲自在一旁伺候。 虽说以现在斐潜的身份,让蔡府管家一旁伺候也不算什么大事,但在后世职场小心翼翼混过的斐潜,立刻道谢后表示他自己来就行,不用管家费心。 管家推辞不过,便交代一旁的小侍女务必照顾周全,自己便下去忙活其他事情了。 像这种处事态度的细节做法,斐潜倒也没有特意苛求,只不过是后世带来的习惯,尊重他人便是尊重自己,多找一个朋友好过多树一个敌人。 比如让管家一旁伺候,按规矩来说也并无不可,毕竟是蔡邕的亲传弟子,但是问题在于斐潜目前一无正式朝廷官职,二无学问上的闻名著作,人家管家敬重伺候斐潜,只不过是因为管家敬重蔡邕,故而爱屋及乌也对斐潜也恩礼有加。 但斐潜因此就拿大,处处吆五喝六指手画脚,一两次固然无妨,若是多了未免会惹人生厌,生出不应有的事端起来。 古人今人只要是人,除了被迫无奈的,有谁会喜欢一个天天高高在上,动不动就是说你这个不对那个不对,要你必须干这干那的? 故而斐潜按照后世职场混到的这些习惯,倒是让蔡府管家大为敬佩,心中直道老爷此番也是收了一个谦谦君子,做派有如之前的弟子顾雍一般宽厚,日后必成大器。 斐潜坐等无聊,便随意拿了一卷书卷,便看了起来,毕竟现在是蔡邕弟子,若是忽然一天蔡邕考究起学问来,自己这个三脚猫功夫露馅了总是不好,所以有时间便多看些书总没坏处。 看着看着,斐潜忽然觉得四周一下子安静许多,四周不但没有了侍女仆人做事、行走的声响,就连原来仆人之间略有略无的一些低语声也没有了。 络大个蔡府忽然之间一切都静谧平和,只有原本都觉察不到的街道上偶尔的叫卖声飘过院墙,更显得蔡府幽静深远。 斐潜刚奇怪的扬了扬眉毛,正待说话,就看见一旁的小侍女急得冲他比手划脚,示意让他安静别说话—— 就在此时,一声琴音犹如从天外飞来,骤然击破了蔡府的沉寂—— 刚开始只有一两下极细极低的琴音飘来,宛如春天第一场春雨,点点绵绵,飘飘荡荡,轻轻的沾在脸上身上,由皮肤上慢慢的浸润到心间 随后便有更多跳跃的音符加入了进来,在蔡府的房屋亭榭中欢快的相互碰撞,琴音清丽就仿佛山涧鸣泉飞溅,又如春花绽放,一时间斐潜仿佛看见自己如同身处一处鲜花盛开之地,只见满目五彩缤纷,身侧彩蝶纷飞,呈现出一派热闹欢快的景象 可是这一段欢快的音乐并不长久,随后便伴随着一声高亢的乐声,宛如同转眼之间就从风和日丽变成了乌云密布,风雷滚滚的恶劣天气,顷刻之间就是倾盆大雨兜头浇下,无边无际,让人躲无可躲藏无可藏 琴音渐渐变得呜咽,开始时每个音符都拖的长长的,像是从心间硬扯出来的一个个依依不舍的思念,一系列的颤音让人觉得浑身发冷,但不久之后就变成了一阵阵急促之音,仿佛刀砍斧斫,阵阵金石之音敲在身上,砸入心里,让人由外而内,不由得痛彻心扉 不知过了多久,琴音渐渐变小,长长的拖音宛如幽幽的叹息,只让人觉得如同站在一片被风暴摧残的花地,雨声渐渐萧萧,满地花红片片,枝倒叶残,一片凄凉 曲散琴歇,斐潜忽然觉得脸上凉凉的,伸手一摸,竟然是自己不由自主的流下泪来,连忙拿袖子两下搽干净。 斐潜不好意思的四下偷偷瞄瞄,发现自己竟然是第一个清醒过来的,身旁的小侍女还在精神恍惚的站着,小脸上也是长泪两行 斐潜心中不由得暗叹:后世人称蔡昭姬为汉代第一才女果真是一点水分都没有,单说这琴音琴艺已经是登峰造极,炉火纯青,竟然能不知不觉将人深深感染,让人不由自己 再想到历史上再过一段时间,董卓携裹洛阳百姓迁于长安,蔡邕又因董卓之死而牵连不幸身亡,蔡昭姬举目无亲,一个人在人生地不熟的长安,被南下的胡人乱兵掳去北地,长达十二年才被曹操赎回 “为天有眼兮何不见我独漂流?为神有灵兮何事处我天南海北头?我不负天兮天何配我殊匹?我不负神兮神何殛我越荒州?”蔡昭姬是在何等无奈悲怆的情况下才写下这样的文字,字字都令人哀伤的想痛哭一场。 想到这些,斐潜心情激荡之下,只觉得心中像是被一团什么东西堵住一样,有种强烈的不吐不快感觉,便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过一旁的纸笔,挥毫写下了:“沉舟侧畔千帆过,枯木前头万木春。黄河尚有澄清日,岂可人无得运时?” 等到写完了才发现,自己这上下两句好像根本不搭嘎,应该不是同一首诗的,怎么自己能把这两句连到一起了? 正待斐潜想再改改或是涂抹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呼喊蔡邕蔡侍中回府了,一时之间蔡府纷纷乱乱,只见蔡邕面沉如水,一路走来,下人们无不战战兢兢气不敢出。 蔡邕走到偏厅,看见斐潜,也没说话,只是招了招手,示意斐潜跟上,便转身往书房走去。 斐潜连忙放下纸笔,跟在蔡邕后面,心中在想,这是怎么回事?什么事情会把蔡邕蔡老头子气成这副德性? 啊,该不会是—— 斐潜正亦步亦趋的跟着蔡邕走的时候,留在偏厅的小侍女歪了歪脑袋看了看斐潜所写的诗句,眨眨眼睛,便偷偷的将诗词折叠了一下,放到袖子里,心想这是斐郎君听完我家小娘弹琴后写的,待我拿去给我家小娘看看去—— 第四十四章 废帝 果然和斐潜猜测得一样,蔡邕的怒火是来至于废帝,严格来说不是因为废帝的这个结果,更多的是在这个废帝的过程。 今日大朝会上,董卓趁着大会文武之际,对众人宣曰:“天子暗弱,不足以君天下。今有策文一道,宜为宣读。”随后就命李儒宣读废帝策文。 李儒的一声声宣读策文的声音,把汉少帝吓的浑身冒汗惊慌失措。 董卓在王允、袁隗的默许下提出废帝,满朝文武经无一人吱声,唯独只有尚书,前北中郎将卢植站出来,怒斥道:“昔日太甲既立,不明,伊尹放之桐宫。又昌邑王立二十七日,罪过千条,是以霍光废之。今上富于春秋,行未有失,此非前事之比也。”——意思就是之前有先例的废帝大臣伊尹和霍光都是有正当理由的,董卓你这个不是什么正当理由,纯粹胡说八道,和之前的伊尹、霍光不能比。 言毕,卢植见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便径直下朝辞官奔上谷军都山隐居去了。 可怜的汉少帝坐在帝位上,刚开始卢植站出来的时候还满怀希望的左右寻找能不能有其他的大臣一起上来反对董卓,帮助他说句话,可是看来看去只见到一群像鹌鹑一样低着头的大臣们,汉少帝刘辩原本期盼的眼神也渐渐灰暗下来。 戏剧化的场面就这样出现了。 汉少帝的皇冠玺绶被解除,陈留王被请上皇位,一群人像是排练过无数次一样,业务熟练的向原陈留王,新皇帝朝贺 当朝,董卓升为相国,宣告了董氏正式成为了朝廷册封的最大外戚党派 蔡邕的怒火其实不仅仅是董卓废帝,也有气满朝大臣的默许不反抗的行为,当然其中也包括他自己——有那么一瞬间,他有一种冲上去和卢植一起慷慨陈词的冲动,可是想到了家人,想到了蔡琰,他又犹豫了,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跟着大流,完成了整套少帝退位,新帝登基的过程。 但是下了朝,回到家中,蔡邕感觉自己今天的所作所为和自己所学儒家理念起了冲突,但是这种矛盾的心情又没办法宣泄,只好将满腔的怒火憋在心里。 看到垂手一旁肃立的斐潜,蔡邕忍了忍憋屈的情绪,想起斐潜今天是来谢师之礼的,便强颜勉励斐潜几句。 不过说道了最后,蔡邕最终还是没能忍住,问斐潜道:“子渊,‘君能补过,衮不废矣’此事你怎么看?” 斐潜虽然下意识的立刻想接上那句经典名词“此事必有蹊跷”,但是毕竟蔡邕是在借文学考究的名义探寻道义上的解释,斐潜自然不能那么没皮没脸的瞎忽悠。 “君能补过,衮不废矣”出之左传的晋灵公传。 晋灵公是个充满了高级趣味的人,他甚至喜欢在宫墙高台上拿弹弓弹人家的小唧唧,看行人躲避的样子,就觉得非常开心 一个堂堂的诸侯王喜欢干这种事情也算是独一无二了。 所以晋灵公大臣们很担忧,觉得要把晋灵公引导上高等弹道学的正途上来,不能整天玩弹弓弹人家的小唧唧,那样没出息。 所以一个大臣赵盾去规劝晋灵公,但是晋灵公嘴上说知道了,会改正但是就是不改,后来规劝了多了晋灵公烦了就要杀赵盾,但是赵盾有气运护身,杀了几次没能杀死,就反过来把晋灵公干掉了,迎接了晋国公子黑臀,并将黑臀立为国君。 其实斐潜有看过左传,对左传还算比较熟悉,每次看到这里的时候斐潜都想笑,春秋那时候的人多么质朴啊,名字起的真好,多么形象——黑臀,哇咔咔咔还是国君 不过蔡邕今天问的重点并不是国君的臀部是白的还是黑的,而是引用晋灵公来影射今天在朝会上发生的事情——“君能补过,衮不废矣”——如果汉少帝能改正过错,是不是就不应该废帝?就算汉少帝有过错,是不是应该先规劝,实在是无可救药了才走最后废帝这一条路子? 因为在儒家观念里面,无论所谓的“天子”多么愚笨、痴呆,无论多么残暴、缺德,无论多么变态,都是“神圣”的,不可冒犯的,不可轻易弹劾讨伐的,否则便会犯下欺君,亵读,犯上作乱的罪行。 因此蔡邕觉得皇帝有过错的时候要规劝,自己没能做到,皇帝被随便这样废除,自己也没能劝阻,现在到了这种地步,心中难安。 斐潜想了想,自己这个师傅啥都好,就是有点太理想化了,你没看见满朝文武没几个吱声的,大都是高高兴兴的迎接新皇帝,那还有谁去管废帝啊? 不过话不能直接就这样和蔡邕说,否则还不被蔡邕骂死。别看蔡邕在朝廷上没敢骂董卓,可是骂自己的弟子,蔡邕才不会觉得有什么敢不敢的问题。 斐潜斟酌了一下说道:“宋楚做城下之盟,其盟曰‘我无尔诈,尔无我虞’。”——这个说得是当时楚宋之间骗来骗去的事情,写在盟约里面的都可以公然推翻,就别说现在一个皇帝了,师傅你对别人是诚信君子,但是未必别人都是诚信君子啊! 谁不欺诈?不欺诈就难以立住脚,难以为自己谋取利益。所谓“春秋无义战”,在一定程度上也包含各国之间的利益纷争,总是包含著欺诈的成分。 现在的情况也是这样,你看看董卓军队就兵临洛阳城下,在这种情况下,又有什么第二种选择好选?况且满朝文武有那个不是在谋取自己的利益?袁家、王家为什么没吭声,这后面难道没有什么欺诈或是利益在内么? 蔡邕长叹一声:“话虽如此,但”蔡邕没把话说完,但是意思斐潜明白,道理人人都懂,但是碰到实际问题的时候往往不一定能做出来。 蔡邕摇摇头,虽然看起来比刚才好像宽慰了一点,但是心情仍然不是很好,拍了拍斐潜的肩膀,让斐潜回去好生学习,便让斐潜回去了。 斐潜出了蔡府的时候还在想,蔡邕这样的性格是不是成为了历史上那矛盾的哭董卓的原因?不过现在来看,董卓并没有给蔡邕封多大的官职,蔡邕应该不至于会感恩董卓吧? 斐潜想来想去,为了保证自己的猜测正确,觉得有必要再去另外一个人那里去试探试探,虽然难度颇高 第四十五章 拜见李儒(为书友022394加更) 废帝意味着董卓正式站上了所谓清流的对立面。 和执政党这一帮子清流不同的是,在野党的清流众可以毫无顾忌的随意抨击,反正自己也没有官位可以失去,多喷一些人还说不定更吸引人注意,有利于等这帮执政党倒台了自己好上位。 所以当王家、袁家这一帮执政党士族清流们忙着朝贺新帝,分配蛋糕的时候,这些在野的清流们基本上不约而同的开始大喷特喷,更有人公然跑到南宫门前哭拜废帝,泪如雨下悲天惨地,但就是乖乖的待在距离宫门三百步的安全距离上,绝对不会上前一步的 斐潜在去李儒府上的时候就看见这样的情形,也不知道该对这些人表示敬佩呢,还是该表示悲哀 从蔡邕家出来,斐潜就觉得还是要去一趟李儒那里。毕竟能拜在蔡邕名下,和李儒最先的那个关键的物品脱不开关系,所以说现在正式成为了蔡邕的弟子,总不能说媳妇娶进门,媒人就丢过墙吧,于情于理都应该感谢一下。 还有一点就是,斐潜记得蔡邕之死是因为哭董卓所以被王允杀了。之所以会哭董卓是因为蔡邕受到了董卓的重用和大力提拔,在董卓死后,蔡邕他的确有很大可能性会因为儒家的知恩图报而做出这种危险但又符合他性格的举动。 但是现在看来,蔡邕还是当他的侍中,没升也没降,董卓好像忘了这个人一般,上一次董卓大宴群臣,蔡邕也好像没去,董卓也没有怪罪 斐潜在猜测,是不是因为李儒的关系。因为李儒推荐了他来蔡邕这里,蔡邕收了自己做弟子,虽然在蔡邕这一方面看来是为了完成对故人的承诺,但是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蔡邕与李儒原本素不相识,能按照李儒的意思来办理,完成了李儒的心愿,是不是多少也有一点人情在内? 所以对于蔡邕,李儒选择性的无视了,这或许也算是一种下意识的保护,来偿还蔡邕的人情? 毕竟现在董卓军团,除了董卓之外就是李儒说话最管用了。 斐潜到了李儒府上,递上名刺求见。 像斐潜这样临时来的,见不见要看主人家心情。如果名刺拿进去了一会,然后门房出来说主人不在,也不要认为是当着面来忽悠,翻脸发怒,毕竟这个是符合汉代礼仪的,如果主人不方便立时见,就会约个时间,当然如果愿意见面,那么就会根据双方的地位,来决定是亲自迎接还是派某个对等的人来迎接。 不一会儿,斐潜看到门房跟在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身后一起出来了,便知道多半有戏,果然,李儒愿意见斐潜,让管家出来迎接。 虽然斐潜见李儒的次数不多,但是每一次见到李儒都觉得一种强烈的违和感。因为确实和后世的作品形象差太多了,像眼前李儒这个堂堂仪表,若是演什么影视形象那肯定是光伟正的正派男主角无疑,一袭月白色锦袍,峨冠博带,三缕长须修剪的整整齐齐,端坐于桌后,气度不凡,怎么看都是一个博学多才而且稳重有度的中年美男子,怎么会在演义里变成了一个猥琐男呢? 斐潜不敢多做打量,连忙上前拜见,道明来意,并对着李儒深施一礼。 李儒上前将斐潜搀起,然后宾主落座后,说道:“汝师从蔡侍中何学?” 斐潜刚要起身回话,便被李儒制止,示意斐潜坐着回答便好。于是斐潜拱手谢过,说道:“此番治学左传。” “左传?”李儒好像有一点点意料之外的样子,微微一笑,说道,“蔡侍中倒也因材施教。” 斐潜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这是几个意思?是夸我还是损我呢? 李儒也没有等斐潜回话,自顾自的说道:“顾元叹授礼、阮元瑜授诗、路文蔚授书、曹孟德授易”李儒如数家珍,然后看了斐潜一眼,“倒也有趣” 蔡邕这点老底子,李儒倒是一清二楚,听这么一说,曹操学的是易?难怪那么诡诈多变不过为什么要看我一眼才说有趣?斐潜心中不由得暗自揣摩,是说我有趣还是说蔡邕授我左传有趣? 啊呀,最烦绕这些圈子,累死不少脑细胞 李儒又说道:“夫左传者,叙述论断,色色精绝,声情意态,缓者缓之,急者急之,述行师,论备火,言胜捷,记奔败,申盟誓,称谲诈,谈恩惠,纪严切,叙兴邦,陈亡国,斯为大备。”——李儒对于左传的评价非常的高,说左传里面叙述论断这些描写非常精美,并且在左传里面,可以学到很多东西,包括行军、安营、胜败、外交、狡诈、施恩、纪律、兴邦亡国的经验统统都有 真的假的,怎么听起来不像是左传,反倒是像什么遁甲天书之类的东西,拿到手就可以立刻智力上升二十个点 李儒扫了一眼斐潜,正容道:“汝师待汝甚厚,须谨敏笃行,莫辜负了一番好意。” 斐潜连忙避席行礼,口称受教——啊呀,刚才的表情被李儒看到了,赶紧承认错误 李儒点点头,重新让斐潜坐下,突然话题一转问道:“今日之事,汝师可有何言?” 虽然李儒问的没头没尾,但是斐潜一下子就知道李儒是在说什么。 “今天之事”,虽然没说是什么事情,但是今天有什么事能比废帝的事情更大? 所以李儒就是在问关于废帝这个事情,蔡邕有什么看法,是赞成是反对?又或是有什么对废帝这件事的评论? 不过,李儒怎么知道我是从蔡邕那里过来的,能知道蔡邕的态度? 哦,对了,今天是谢师之日,我来的这个时间刚好和是蔡邕回府的时间对得上 这样我就不能推脱说我不知道了,斐潜想道,当着聪明人说一些很蠢很明显的谎话,不但是暴露出了自己极低的智商,更是展现出自己有缺陷的品格 那我应该怎么办?真是急死人了! 第四十六章 和吕布的第一次 斐潜犹豫半响,然后向李儒一拜,“实不敢违言师长,请郎中令见谅。”——此时的李儒已经官拜郎中令。 李儒淡淡的说道:“是不敢,亦或不能?” 斐潜的选择其实没有错,毕竟蔡邕是自己的老师,不管如何,在人背后议论是非都不是一个君子所为,更何况是论及自己的师傅,因此斐潜将“不敢违言”其实有三个意思,一个是表示自己不方便论及师长;二是说蔡邕也是清流一员,自然会有一些言论;第三就是暗含“不敢”表示蔡邕最多也就是说说而已,并不敢怎么样 没想到李儒眼皮子都不眨一下,立刻就完全理解了并反问说是“不敢”还是“不能”,表面上是问斐潜,实际上还是问蔡邕。 这下就把斐潜逼到死胡同里了,不敢和不能都完全变了味,现在再回答那个都不好,又不能不回答,斐潜忽然急中生智想到一句话,便向李儒拱手道:“所谓可而有否焉,其否以成其可;所谓否而有可焉,其可以去其否。” 这是左传里面晏婴论和与同的话,斐潜说这句话的关键是左传里面的这句话接下去的那句——“是以政平而不干,民无争心。” 这段话是春秋时期著名的大臣晏婴和国君讨论“和”与“同”的一段话,在这段记载中晏婴表示“和”与“同”,表面上看起来很相似,但在实质上,又完全不一样。 同,是绝对的一致,没有多样性,因此,它代表了单调沉闷,它也没有内在对活力和动力,不是一个具有生命力的东西。 和,却是相对的一致性,是多中有一,一中有多,是各种不同的矛盾通过相互调节而达到的一种平衡状态。因此,它保留了各个因素的特点,又不彼此抵消,是一个具有内在活力、生命力的整体。 斐潜用这句话来说明现在的情况,又在原话里面故意隐去了“君臣”二字,表示并不是谈及汉少帝和董卓,只是用来表述但凡每一件事情都肯定有赞成的,有反对的人,就看如何取舍了。 如果按照后世的说法,就是那句名言,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或者更简洁一些——和谐。 斐潜言下之意就是我师傅蔡邕和我,都是你李儒可以团结的对象,是可以和谐相处的,我们并没有什么所谓的“争心” 李儒听完,忽然微微一笑,“善!汝师授汝左传,果然相符!” 斐潜到也不客气:“谢过郎中令夸奖!” 正当此时,李儒府内的下人前来禀报,说是都亭侯来访。 已经是出了一身冷汗的斐潜都没注意到下人说的人是谁,便赶快趁这个机会告退。 李儒也没有拦着,便同意斐潜回去了,只是在斐潜临走之时好似随意的说了一句,“汝若有闲,可常来。” 斐潜嘴上答应一声,心里却想,我这就来一趟,已经是累死多少脑细胞啊,还经常来,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找抽么? 斐潜一边腹诽,一边快速往外走,却没注意在拐角处差点撞上一个人—— 说是差点,因为斐潜在快要撞上的时候就只觉得自己身体一轻,直接就离地而起,自己居然被迎面来的人一把拎了起来! 好一条大汉! 这是斐潜的第一眼的感觉,不过随后就感觉自己像一只小鸡似的被拎着,实在有些尴尬难堪 话说我有那么轻么?还是我来三国后都没吃好,变瘦了? 一旁的带路的下人都吓了一跳,忙不迭的赶快解释介绍一番,吕布这才知道被自己抓在手里竟然是蔡邕和刘洪的弟子,连忙将斐潜放下,叉手为礼,说了一声多有得罪。 等到斐潜双脚着地后,才发现自己比吕布居然矮了至少两个头!按说斐潜也不算矮了,按照他自己的预测,自己的身高大概在一米七左右,那么换句话来说,吕布的身高居然至少有两米一! 为啥同时东汉人,差距这么大? 或许是突然被拎起,又或是刚才脑力费太多了,斐潜有些迟钝的才猛然反应过来——站在我面前的居然是三国第一猛男吕布啊! 斐潜下意识就在身上摸了摸,旋即问身边的下人:“可有纸笔?” “郎君要纸笔作何?” “签名啊!”斐潜脱口而出之后才反应过来,怎么自己把后世见到明星就要签名的习惯带过来了,不过话都说了,签一个也不错,毕竟是武力值第一的吕布啊,这要是把签名放到后世,那要值多少? 估计自己是这个东汉时期第一个这么干的吧?自己之前居然没想到这么干,以后有机会自己把遇到的牛人都签个名,想想都觉得有趣,吕布怼上关羽,诸葛怼上司马,呵呵 斐潜想的自己都乐了,把下人拿过来的纸笔递给了吕布,对着莫名其妙摸不着头脑的吕布期盼的说道:“子渊有个不情之请,烦请都亭侯给签个名啊,对对,就写名字对对,然后写赠与吾友子渊对对,子渊是在下的字” 好了,全东汉第一份明星签名搞到手了,斐潜喜滋滋的吹干墨迹,往怀里一放,啊,对了,还要给人个说法,要不然传出去估计自己会被别人当成突发性精神病患者 想到此处,斐潜特意正了正衣冠,向吕布拱手为礼,肃容说道:“子渊曾听闻都亭侯久镇并州,阻鲜卑南下牧马,保得乡民安宁,实为功莫过大焉,令子渊不胜敬仰,故此今日得见,喜不自禁,若得罪之处还望都亭侯见谅。” “原来如此!布仅微末之功,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啊,哈哈”吕布听了斐潜的解释,虽说是连连摆手谦虚一番,但是高兴得脸上就像开了花一样 吕布最开心的日子就是在并州杀胡人保家乡的时候,那也是他最得意的事情,现在被斐潜这么一提,顿时大有知音之感,刚才略有的疑惑和不满早就远远的被抛到九霄云外,再看斐潜时怎么看都觉得顺眼,便说道:“子渊稍驻,待布前去复命之后再寻个地方一醉方休!” 说罢,吕布也没等斐潜回答,就已经自顾自的带着笑容大步走了 这——吕布要请喝酒,我是去还是不去啊? 第四十七章 喝了这一碗还有两碗 好吧,谁叫自己拍马屁这么恰到好处呢?盛情难却,喝就喝吧。 虽然吕布之后的名声不是太好,但是那是在虎牢关张飞张三爷碎嘴之后的事情,现在么,喝一顿酒应该没什么问题,况且斐潜对吕布也很好奇,这样一个武艺过人,在三国初期就汇集了一流谋士、一流武将、一流兵士、一流装备的四流军阀,为何走向末路的? 历史上如果吕布和陈宫搭配得好的话,真是牛的不要不要的。 陈宫擅长于整体战略规划,按照历史上的来说,陈宫是那种你给他时间慢慢思考,就会给你一个超级大礼包的类型,没看最开始的时候,隐忍多时的陈宫一旦发动,就给曹操后腰子上来了一下狠的,差点没把曹操捅残废了 吕布则是战场上的王者,可以说如果一对一,或则一对多,只要对面士兵数量上没办法达到压制吕布武力的程度,那就是铁定只有一个结果,被吕布揍得哭爹喊娘的 再加上现在这个时间点,并州狼骑、西凉铁骑还有白马义从是三国仅有的三大成建制的骑兵军团,好比别人还是拿着土枪土炮,吕布军团已经能开坦克了,差不多就是这样 但是这样的配备,最后还是跪了 不过那是以后的事情。 现在的吕布非常的开心,终于遇上懂我的人了。想象一下,一个原本的穷屌丝忽然摇身一变成为了高富帅,居然身边找不到一个可以炫耀一下的小伙伴,真是把吕布憋屈的难受。 张辽、高顺被李儒安排去操练新收纳何进之兵去了,一个在城内校场,一个在城外大营,当然这两个人在职位上都从军侯升任了杂号校尉。 脑袋神经比较粗的吕布丝毫没有察觉是这是李儒怕他并州兵团抱团,故意拆分的,吕布只是觉得以前是为了没钱喝酒而烦恼,现在是有钱了,但是找不到人喝酒而烦恼刚开始找李肃几次,结果显摆多了李肃也不爱来了 所以遇到斐潜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嗯,确切的说是在墙角差点撞上的知音之人,吕布就迫不及待的抓住,拉扯着去喝点小酒,显摆显摆。 按照吕布原来的意思,是要到洛阳城最大的酒楼醉仙楼上的,然后先叫几个胡女跳几曲胡旋热热身,再来几个粉头热闹热闹—— 这下把斐潜吓了一跳,连忙对吕布说小弟昨天才进行完拜师典礼,在醉仙楼举办了拜师宴,今天就找粉头胡天胡地,这个好说不好听啊 吕布想了一想,也觉得有些道理,颇带着一点遗憾的把饮酒的地点改在了自己新的府邸内。 吕布现在住的府邸是原本上军校尉蹇硕的一处房产,因蹇硕一族被屠后,收归国库,就空了下来,一时半会也没人住,吕布一来,董卓就慷国库之慨,将其赏赐给了吕布,还给配备了大量仆人奴婢。 吕布拉着斐潜一进府门,就嚷嚷着让手底下的仆人奴婢赶快去准备酒宴,随后还叫人去找张辽、高顺,说今天认识了一个小兄弟,也要让张辽高顺一起来看看 斐潜心中腹诽,我又不是动物园里的猴子,什么话这是,让人来看看,要不要再收点门票钱啊不过从吕布语气里面倒是一点都没听出吕布有轻视斐潜的意思,反倒有点像新得到一个可以炫耀的成绩就立刻跟其他的小伙伴显摆的样子。 不多时,酒宴就在后厅摆好了,这一点让斐潜有些意外。 虽说现在吕布原配夫人还在并州没来,所以后院就只有吕布一个人,也就无什么女眷方便不方便的顾虑,但是酒宴摆在后厅而不是偏厅,表现出来的是吕布没有把斐潜当成客人,而是有点当成自家人的一点意思。 斐潜这时才觉得自己忽悠吕布有点不好意思,看这态势,吕布是那种相对比较实心眼的类型的人,这种人在人际交往上有点像草原上游牧民族的性格,对你好的时候是真心对你好,绝对不会有一点点吝啬,当然这种人眼睛里面也容不下一点点沙子,如果被他发现你欺骗他,那他之前对你有多好就会变成有多恨 既来之则安之。 斐潜按照后世酒席上的习惯,自然而然的端起一爵酒敬一下吕布,然后咕咚一声下肚——反正汉代的酒再怎样都是度数很低,就跟后世掺了酒精的果汁一样,还带着一些滤不干净的杂质。 吕布一看顿时大对胃口,原来还有点担心斐潜像那些他碰到的酸文人一般,扭扭捏捏,吃个东西慢吞吞不说,有的还翘个兰花指没想到今天碰上的这个斐潜一点酸气没有,倒是有点属于武将的豪放 吕布也是将酒爵往嘴里一倒,皱了皱眉头,不是嫌弃酒不好——汉代酒就那样——而是嫌弃酒爵太小,一爵下去半点感觉都没有,便连声让下人把酒爵撤掉,换酒碗来。 在后世,要想酒桌上少喝酒,有一个办法就是多说话,在职场混过多年的斐潜自然有深刻的理解,便找了个由头问起吕布在并州的杀鲜卑的事迹来,也正好挠到吕布的痒处——这些事情吕布原本想讲都找不到听众的。 吕布讲的眉飞色舞比手划脚,斐潜也是听的津津有味,毕竟这些东西在后世是无法从史料上获悉的。 斐潜时不时的就吕布的讲述中不解的地方提点问题,然后一边点头,一边看到吕布酒碗空了,也不用侍女,自己提了酒壶就给吕布满上。 吕布倒也没客气,正在兴头上的他直接一口喝干了,随意抹了抹嘴,继续开讲 然后斐潜就笑眯眯的一边听,一边又给吕布倒了一碗 然后吕布又喝掉了 等到城内在校场练兵的张辽张文远得讯过来的时候,吕布已经喝得有个七八分了,兴致大发的应斐潜要求就在后院中拿了一根长矛秀起武艺来了—— 吕布身手果然不愧为三国第一武力值的称号,斐潜看那根长矛估摸着怎么也要有个三四十斤的样子,但是在吕布手里就跟拿个小木棍似的,单手就可以随意拿着,舞动起来满院子都是风,吹的斐潜的大袖子都快打到自己脸上 第四十八章 方天画戟(为a708020书友加更) 如果不是亲身到了三国,斐潜还真不清楚矛和枪究竟有什么区别,还一直都以为枪就是加上红缨的矛,矛就是去掉红缨的枪,只是说法不同而已。 但是今天在吕布这里,斐潜才见识到矛其实和枪有很大的区别。 矛的刃口一般较长且扁平一些,枪的就稍微短且有棱角一点,其实简单来说矛就像一把小短剑安装在了长木杆上 枪就整体而言各方面都比矛短小一些,跟后世经常见到的差不多。 像今天吕布所用的矛刃口长且宽阔,约有四指宽,有两个手掌长,矛刃上还有雕花,刃柄下的矛杆乌黑发亮,不知道是何种材质。 在看吕布在展示武艺的过程中,吕布除了展示出刺和扎之外,还多利用了矛的特性,还间杂了一些割砍的动作。 虽然斐潜不是太懂,但是看着吕布就像一个人型龙卷风一样在院中肆虐,锐利的矛风甚至带动了在院中的落叶翻滚而上,伴随着吕布的动作像一条乌龙一般在吕布身侧张牙舞爪的盘旋,矛风划破空气发出的阵阵爆鸣之声就像是这一条乌龙在咆哮 张辽张文远一进后院就看到是眼前的一幕。 吕布正一个人舞得兴起,看到张辽来了,便话也没有多说,几步赶到后院墙角下的武器架上,一矛将一杆长枪挑起,顺手一拍便往张辽直直飞去。 显然张辽已经不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了,一把将披在身上的大氅一撇,伸手一把抓住了长枪,随手一抖,晃出十几个枪花,便往吕布身上扎去。 吕布一杆长矛使的势大力沉,又在沉稳中见灵巧,而张辽却是将一柄长枪用的就像按了弹簧一般,雪亮的枪头带着红缨忽左忽右神出鬼没。 两个人在后院不大的地方捉对厮杀,枪矛之间不离对方的要害,就像生死仇人沙场相搏似的,看得斐潜心惊肉跳。 原本吕布一个人舞动的时候只是带动了下人们来不及清扫的落叶,现在又加入了张辽,两个人的气劲不断敲击,四溢飞散的劲风不禁将地上砂石搅起飞溅,更是扯的院后的树木树叶如雨般纷纷而下,而树叶落下的过程中又被两人之间锐利气劲撕扯破碎,一圈圈的围绕在两个人身侧 “不打了!我饿了!”张辽将吕布逼退了一点,抽身往后一跳,随手将枪往地上一插,高声说道,“一来就打架,是来请我吃饭的还是让我来打架的?” 吕布哈哈大笑:“好!好!先吃饭,吃完再打也可!” 吃完还打?斐潜腹诽了一下,难道这些人都没有盲肠的?这个朝代得了盲肠炎除了找华佗估计可就没地方去治的啊—— “来来,文远,”吕布一手拉过斐潜,向张辽介绍道,“此乃蔡伯喈和刘元卓之弟子!你猜猜是谁?” 斐潜估计吕布现在的状态是真喝得差不多了,都说了我是蔡伯喈和刘元卓的弟子还让张辽猜 张辽的个头比斐潜高上大半个头,浓眉大眼国字脸,古铜色的肤色,下颚上蓄有些短须,显得精干十足。 听吕布这个已经有了答案的提问,张辽倒也没有奇怪,向斐潜叉手为礼。斐潜也连忙向张辽拱手作礼。 吕布哈哈大笑,一手拉着斐潜,一手扯着张辽,重新入席,一面大声叫唤着下人将旧的席面撤下,换些新的上来,一面给张辽介绍他是怎样跟斐潜认识的。 被吕布这么一讲,斐潜又想起来,张辽张文远,五子良将啊,后世唐朝追封六十四位名将其中就有他,而像什么马超赵云居然没上榜 斐潜笑眯眯的向张辽递过纸笔:“文远将军,也请给子渊签一个吧” 吕布大笑,“签!当然要签!嗯,为何伯平没来?”这时候吕布才发现高顺没和张辽一起过来。 “伯平居于城东大营,现城门关闭在即,进出颇为不便,特向都亭侯致歉。”张辽一边签,一边说道。 吕布点点头,说道:“是我考虑不周,无妨无妨,倒是可惜了,未能一见子渊贤弟,只得下次再行补过吧。”——男人的友情是在酒桌上建立的,一顿酒没喝完,斐潜就变成贤弟了。 等待斐潜将张辽张文远的签名吹干了墨迹,也放到怀里装好,才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吕布不是玩方天画戟的么? 怎么刚才都没见到? 赤兔马来吕布府上的时候看到了,就算是斐潜这种不是很懂马的人都能一眼看出来是匹好马,比一般的马都要高上一个马头,浑身上下活力十足,但是就是没看到方天画戟,马背上好像也是一柄长矛 “敢问都亭侯,怎不见方天画戟?”——怪不得斐潜总是觉得有些怪怪的,赤兔马和方天画戟是吕布的两大装备好不好,拿到手武力值至少飙升20以上 吕布“呃”的一声打了个酒嗝,奇怪的问道:“方天画戟?为何问我?” 斐潜小心脏咯噔一下,小心翼翼问道:“都亭侯,难道你兵器不是方天画戟?” “某用的是长矛!何来画戟?”吕布看着斐潜说道。贤弟你是喝多了吧,我不是一直用的长矛么,嗯,不过么,说到方天画戟 吕布抓抓脑袋,琢磨了一下,长矛和方天画戟都是重兵器,方天画戟还会更重一些,不过最近似乎自己气力渐长了一些,使长矛时觉得有些轻了些,或许试试方天画戟会比较合适? 当然吕布没想过他力气增加的原因。原来在并州时吕布粮草不足,有时候都自己上山挖山芋吃,现在到了洛阳,又是官拜骑都尉又是封都亭侯,天天酒肉不断,这力气能和在并州那个地方一样么? 吕布越是琢磨越觉得自己似乎应该换个方天画戟试试,虽然说长矛也可以使出割砍切挂的小巧功夫,但是毕竟是直通通一根,和方天画戟那种多功能一身的自然不能比。 武艺到了吕布这个程度,越发的从简单招式开始往精妙变化,越来越注重各种技巧,所以当斐潜一提及,再加上自己一琢磨,吕布直接就离案而起,说道:“二位在此稍等片刻,待某去武库寻一杆方天画戟看看!” 说完就扔下斐潜、张辽,一阵风似的走了。 斐潜心中暗道,糟糕,我该不会是又点错了什么吕布的技能点了吧 第四十九章 那飞来的枪头 吕布兴冲冲的杀奔洛阳的武库去寻方天画戟了,留下斐潜和张辽面面相觑。 洛阳的武库的长官么,正常职称应该是执金吾进行管理的,但是在汉灵帝时期这个官职经常被授予一些不相干的人,渐渐变成了一个荣誉称号,武库也由外庭落入到了宦官众的手中掌控。 后来蹇硕被干掉,再加上袁绍和曹操领兵冲击宫廷,杀掉不少宦官的头头,导致现在武库的长官长时间空悬,只剩下一些武库令等日常打扫整理的人员,自然是吕布想怎么“看”就怎么“看”,拿回家“看”都行 原本汉代武库里面宝物真不少,但是在汉元康五年汉宣帝期间,天降雷火,武库被焚,许多宝物毁于一旦,否则留下来的各种珍宝还会更多。 先看一下几项当时被天火毁掉的珍宝清单—— 王莽的头——一代皇帝的头颅会被做成标本也是奇葩了,而且放到武库里这么珍惜的物品拿到手是增加什么值的?对敌方诅咒+100成功率? 孔子穿的木屐——这可是亲密接触过并沾染上了圣人的脚部气息的装备后增加劝降率+100? 汉高祖斩白蛇的剑——总算是有点正经点武器的边了这要是游戏装备体现数值的话至少也是气运+100的珍宝 在天火中其余一并陪葬的共有两百多件珍惜物品,另有各类武器无数 张辽心思细腻,生怕斐潜因为吕布的举动而生气,因为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也都没有请客请到一半主人先跑掉的道理,于是向斐潜说道:“都亭侯只是较率性而已,别无他意,望子渊莫要怪罪。” “率性才好!岂会怪罪?”斐潜这一点倒是不是在说什么客套话,试想一下,吕布的武艺值本身就那么高,如果又不是率性简单的人而是像什么荀彧之类的满肚子花花肠子的,那天地下还有谁可以抵挡得住? 张辽感觉斐潜的确不像是在说假话,也就放下心来,代替吕布招呼起斐潜吃菜喝酒。 赤兔毕竟马快,没一会儿功夫,人还没到,就听见吕布一路大笑,眉飞色舞的扛着一柄方天画戟回来了。 等进了后厅,吕布也不管地面青砖来之不易,竟然“当”的一声径直将方天画戟插在厅中,坚硬的青石砖居然就像豆腐一样被轻易的捅了个洞。 吕布端起酒碗咕咚一声喝了个干净,抓起酒壶刚想倒酒,又觉得不过瘾,干脆直接拿着酒壶,扬着脖子,咕噜噜得喝了大半壶,这才舒服的哈了一口酒气,得意洋洋的用手抚摸着方天画戟,对斐潜和张辽说道:“快哉!快哉!来!看看某的宝贝!” 斐潜心中哀叹一声,这吕布讲话真是 不过这方天画戟还真有点像斐潜后世里面看见过的一些样式,只不过后世的那些毕竟只是模拟仿制,根本没有眼前这一柄这么寒光闪闪,煞气逼人。 眼前的方天画戟,斐潜估摸着怎么也有一丈一二的样子,在戟杆顶端装有扁平的金属枪尖,两侧有月牙形利刃通过两枚小枝与枪尖相连,刃口冷光闪烁,一看就知道锋利之极,在戟尖和月牙上都有繁琐的花纹雕饰,很是华丽,在戟尖和戟杆连接处还有睚眦吞口,形象传神,戟杆整体暗红色,杆体上还有细细的螭龙纹蜿蜒由上而下直至柄尾 吕布得意之情溢于言表,乐呵呵的说道:“此乃公输化天外陨铁所铸,可削铁如泥吹毛断发那武库令原先还不肯,被我” 吕布发现好像说漏嘴了什么,连忙停下来,拉着张辽就要张辽一起试试招式,体验一把实战感觉。 正好张辽也想知道吕布新换了武器到底如何,便欣然同意,两个人又跑到后院中开打,欺负起刚刚才逃过一劫的花花草草来。 不知道是不是方天画戟结构上的原因,还是铸造者在画戟上有什么小机关,吕布在挥舞起方天画戟的时候,风声明显和长矛的“呜呜”声不一样,犹如有什么生物附着在方天画戟上,随着吕布挥舞,在凄厉尖啸一般,夺人心魄乱人心神 吕布和张辽斗没几个回合,没适应过来的张辽一下不小心,手中的长枪枪头被方天画戟小支挂住,吕布顺势一扭,“啪”的一声,就见到那一只断掉的枪头忽悠悠飞起,向斐潜头上扎来 斐潜就看见空中一点寒光迎面而来,头皮一阵发麻 就在此时,只见吕布在地上一蹬,骤然横跨几步,猿臂轻展,长长的方天画戟一挑,就只听见“哚”一声轻响,枪头已经激射扎到了房梁上 等斐潜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身边一边一个,站着吕布和张辽,正在目光炯炯的盯着自己 “为何如此看我?”斐潜有些不明白。 “贤弟方才不害怕?”吕布问道。 斐潜点点头,说道:“方才是有点,但是现在不是没事了么?”废话,谁不怕,只不过怕也没用不是么?况且还有你们两个高手在。 吕布哈哈大笑,将方天画戟又往地上青石砖一插,端过一碗酒递给斐潜,说道:“贤弟果然不凡,绝非那些胆小酸儒之人,来来,共饮此碗” 张辽也端了一碗酒和斐潜示意了一下,陪着一饮而尽,眼中也有些笑意,说道:“我等演武,兵刃时有毁坏,之前也有些许文官遇上和你一样的情况,但唯独子渊你面不改色,行动自若” 呃,我那时只是吓傻了—— 不过斐潜随即想到一个问题,现在是东汉末年啊,马上就要进入大混战时期了,像他这样的文官,要是身边没有比如吕布张辽又或是其他什么武将的保护,随随便便来一个刀片子也就嗝屁了——眼前怎么说也是两大高手,能不能学两手,至少危急时刻能自保不是? “贤弟你要学武?嗯,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不过”吕布伸手上下摸了摸斐潜,皱着眉头说道,“某家的武艺估计你学不了不是某不肯教,是贤弟这体格” 吕布说完了还嫌弃的摇了摇头 第五十章 中平一枪 那句话是什么来着,每个男人心中都有一个武侠梦? 正所谓仗剑行江湖,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万花从中过,片叶不沾身 斐潜自然也不例外,但是这个梦想在吕布那边遭受了沉重打击——按吕布这意思我这体格就算废了是么? 斐潜又把期盼的目光转向了张辽,结果看见张辽一转脸拿着一碗酒一直喝,喝了半天,就是不放下碗来 明白了。 斐潜叹了口气,意兴阑珊,闹了半天我就是个做文官的命,与沙场无缘了啊我那千军万马取上将首级的梦想啊 张辽安慰斐潜道:“子渊宽心,真要上了战场文官都有亲卫队,闲杂人等轻易近不了身的。况且,如果文官都拿枪弄棒的上沙场,那还要我等武官干什么用啊?” 吕布点点头,说道:“文远所言即是。子渊你筋骨瘦弱,而某的武艺偏于刚猛,你若练习必然受损,无端折了寿命。放心好了,就凭子渊帮我指点寻得此戟,若是有什么人胆敢寻你麻烦——” 吕布一把抄起方天画戟,哼哼两声,“也要看看某的方天画戟答应不答应!” 斐潜拉达下眼皮,心道,算了吧,现在你吕布吕奉先确实风光,但是到后期你自保都是个问题,还怎么来保护我毕竟靠谁都不如靠自己稳当 张辽看着斐潜好像的确是非常想学的样子,仔细琢磨了一下,也不想让斐潜那么扫兴,便说道:“子渊若是真想学武,我这到也可教你一式枪法,不知子渊你是否愿学?” 还没等斐潜回答,吕布一瞪张辽,说道:“文远你的路子也属略为刚猛,仔细莫要误了子渊!” 斐潜连忙说道:“无妨无妨,要学要学!”——不管是什么,毕竟张辽张文远也是一流武将,拿出来的东西怎么说都不会太差,先学了再说,若是实在身体承受不住,不练就是了 张辽说道:“我心中有数,都亭侯看看就明白了。”说罢,招呼吕布和斐潜两人来到后院,自己去墙角又寻得两根普通长枪,走了回来。 张辽将其中一根长枪递给了斐潜,一边亲身示范,一边教斐潜要怎样拿,怎样握,如何出力,如何利用腰身腿脚之力等等,教了几遍后发现斐潜居然学得挺快,便笑道:“子渊悟性颇佳,日后若是寻到走刚柔并济路子的枪法,倒也可以一试。” 张辽说完走到后院一棵树下,回过头向吕布说道:“都亭侯,且借此树一用。” 吕布挥了挥手,表示让张辽随意就是。 张辽站定,示意斐潜要多注意了,便猛然向前一个跨步,抬手便是直直一枪,就宛如一道闪电一般,长枪竟然直接透树而过,将树干中间刺出一个透明窟窿! 张辽走到树的一侧,和被穿了一个窟窿的树并排站立,招手让斐潜走近,并指着树上的那个新开的洞问斐潜:“子渊若将此树视为一人,你看看此洞应是人的那处部位?” 斐潜看看树洞,又看看树旁站着的张辽,比较了一下,说道:“胸口正中?” 张辽点点头,说道:“此式名为中平,为所有枪法之根本,子渊若是真想练习枪法,可从此式开始。” 斐潜咂舌道:“要练到像你一样一枪穿树而过?” 张辽大笑,摇摇头,随手又往树上扎了一枪,此次枪头仅仅没入树干大半,便拔了出来,说道:“若是对付一般人,子渊仅需练习到如此即可,若是遇到高人” 张辽没把话说完,不过斐潜也懂什么意思,如果真遇到高人,那只会一招的斐潜就算练的再好也不顶用 此时吕布见张辽教的是基础中的基础,中平一枪,也就放下心来,走过来说道:“子渊莫要小看了此式,枪法千变万化,大半由此式变化而来,当年某初习矛法,也是从中平开始。” 张辽让斐潜试着刺了几下,然后又是手把手的教斐潜如何起势,如何发力,甚至让斐潜把手搭在自己肩膀、腰部,亲身感觉是如何利用身体各个部位协调发力的 吕布也在一旁不时指点,直至斐潜能将中平一枪的发力要诀牢牢记住方罢。 斐潜也不记得自己到底刺出去多少枪,只是知道当他练到最后,吕布和张辽觉得马马虎虎算可以的时候,浑身上下竟没有一处不酸痛 吕布看着斐潜呲牙裂嘴的一拐一拐的走路,跟在一旁亦步亦趋的笑道:“贤弟还要学武否?还是做文官罢。” 斐潜实在是全身都酸痛,但还是咬着牙硬撑着说道:“要学!”——开玩笑,跟自己小命相关的好不好,接下来几十年到那里都打仗,自己说不准哪天就有落单的时候,此时不学,难道等刀砍下来的那个时候才来学不成? 吕布哈哈大笑,竟伸手一捞将斐潜直接往肩头上一抗,便往内室走去,一边走一边跟张辽说道:“文远也一起来搭把手,否则此番子渊回去至少三天别想下地。” 张辽点点头跟上,对着实在无力反抗的斐潜说道:“子渊你算是赚到了,这可是都亭侯宝贝啊” 啊呀喂,这是要去那里?张辽张文远能不能说清楚,怎么感觉不太妙啊 正当斐潜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酸痛的时候,董卓此时正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舒爽 前日,在废帝之前,司徒王允亲自来访,闲扯几句后便在言语间略有暗示将会视其马首为瞻,并在随后派人送来了各类宝物珍品,还有江南歌姬十名 所以董卓今天才大刺刺的宣告废帝,毫无担心会有官员反对,但还是没想到会有卢植站出来,不过也就仅此一人,抵抗不了大势。 哈!从今天开始,我董卓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国了! 甜美的权力滋味让董卓沉醉,也让董卓莫名的亢奋,所以天还没黑就扯着几个王允新送的江南歌姬胡天胡地 江南之女果然和北地之女不同,皮肤白皙细腻,身段娇小柔软,在董卓的大手下可以摆出随意的各种姿势,更让董卓感觉快意的是那随时似乎都要断气一般的娇喘之声,平添几分让人施虐之感,这是董卓之前在西凉没有体验到的。 更让董卓没想到的是,这些训练有素的歌姬甚至在完事之后不用董卓动一根手指,几个螓首伏于董卓胯下,用丁香帮董卓仔仔细细清理的干干净净,竟还有狐媚在低声戏闹说此等宝贝也不知道能不能轮到 董卓渐渐感到自己雄风再起,便嘎嘎怪笑的抓过一个正在低头忙碌的歌姬,在娇媚的呼痛声中喊道:“今日某宝贝人人有份!” 第五十一章 世家养猪策略 人是一种先天就有惰性的生物——绝大多数情况下,坐着肯定比站着感觉舒服,躺着肯定比坐着舒服当然躺久了就要换个姿势,要不然还是会觉得别扭 董卓享受着权力带来的快感,也享受着美人给他带来的快感,这对他来说,不亚于是从精神到肉体的双重满足,是他梦想达成后的酣畅淋漓。 酒是最好最醇的酒,就在身边,饮之不尽 肉是最香最嫩的肉,触手可及,随食随增 美人是最贴心最柔媚的美人,暖玉生香,欲所欲求 要吃什么东西不用动手,自有美人送到嘴边,要玩那个美人不用开口,自然柔顺任君索取 董卓虽然不是帝王,却享受着几乎帝王一般的待遇。 李儒来了一次,看到董卓陷于温柔窝中,面无表情的没有说什么就走了。在李儒看来,每一个要登上成功王者宝座的人都要经历过这么一回,只不过有的人能清醒过来,有的人则直接沉沦 李儒心里清楚,这个就是关东士族给董卓下的软刀子,但他也明白,现在他去劝阻效果微乎其微,只有当事人自己清醒了,方为最佳,否则下次遇到同样的温柔陷阱一样会掉下去 董卓董仲颖,但愿你别忘了在西凉时的雄心! 毕竟董卓董仲颖的出身差了一些,像这种阵势他还真没有经历过,抵抗力薄弱了一些,情有可原,但是如果能从中清醒脱身而出,就如同是在精神上经历过一场极大的洗礼,会对之后的发展有很大的帮助。 因此,李儒在等,看董卓董仲颖能不能自己清醒过来。 士族这一套玩的很熟练,基本上任何一个大一些的世家都会,因为这一套温柔陷阱原来并不是对付敌人的,而是为了挑选下一代家主特意设立的,持续运作了不知几百年了。 家族越大,各个旁支就越多,竞争就越强,主家虽然先天上占据一定的优势,但当代家主强未必下代就能强,许多家主都有同样的这个担心,因此,在对下一代家主预备人员挑选上,就必须慎之又慎。 在家主广泛播种之后,自然会有几个长大为成人,虽说嫡子固然具备先天的优势,但是同样也是要和其他人一样走这一关的,甚至诱惑力还要比其他人更强更大。 一般情况下,家主都会找一个时间有期限的事情交代给这几个预备役,然后会在这个期间内这几个下代家主的预备役就会像许仙碰见白娘子,董永遇到七仙女一般,在各种机缘巧合下遇见绝代佳人,之后一见钟情二见倾心三见委身 一般情况下套路就是这样,虽然看起来挺简单的,但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绝大多数人,特别是血气方刚正当青春年少的,就会咕咚一声掉了进来,至于能不能爬出来,就要看有没有那个大魄力了 后来,世家们发现其实这个方法用来对付一些偶尔个别气运加身横空出世的寒门子弟也颇有奇效,因为寒门子弟一般情况下都没有条件在年轻时就经历过很多女人,往往在得意之时就觉得天下之大尽在掌握,往往会被世家伏低做小的姿态迷惑,随后栽了跟头还不知道哪里出错 再往后,世家甚至发展到用这一套来相互坑敌对士族的优秀嫡子,有胆大妄为的甚至用在国君下一代身上 现在干不掉对手,但是可以想办法把对手的下一代养成猪 像董卓现在这个状况,对于关东这些士族世家来说,还只是给董卓上的前菜,大餐还在后头 对士族而言,美女不仅是一种财富,也是一种纽带,一种武器,运用巧妙,唯在于心 美人自然各有各的不同。 蔡琰的美就宛如一本精美华丽的书,沉甸甸的装满了知性美,散发着阵阵书香,引诱着人不自觉的想去读,想去看,想去进一步的了解 房屋内一角的香炉熏着香,蔡琰不喜欢什么花香那种偏向于浓烈一些的香味,唯独喜欢这种类似于青竹一般的略有略无淡淡之香。 此时的蔡琰刚刚默写完了一卷之前她看过,但是又被父亲蔡邕送出去的书籍。 从卫家回到了蔡家,蔡琰的生活很是简单,一般早上的时候大都在读书和默写书籍的过程中度过,中午略略休憩后一般会抚一首随性的琴曲,时间一久,蔡府上下都知道了蔡琰的习惯,因此当时斐潜来蔡府等待蔡邕的时候,才会突然感觉到整个蔡府安静下来,身旁的小侍女也才会制止斐潜说话。 人言道,乐为心声,那一日蔡琰只是忽然想起她自己的经历,不由自主的将情绪融合到了琴声之中,一曲奏毕,却没想到小侍女小彩衣在之后竟带来了一张斐潜写着两句诗的纸张 东汉时期,诗词尚未有较大发展,在这个时期,人们更欣赏的是文字华美的长赋,而诗词在此时才刚刚冒出一点苗苗出来,许多流传后世的汉代诗词其实偏向于歌,严格来讲是乐府歌辞的某种演化。 在汉代之前的春秋战国时期就有各地的风、雅、颂,随后汉代诗歌大致经历了从民间歌谣到文人创作,从乐府歌辞到文人徒诗即“古诗”这么一个过程,至于四言五言七言等等各种格式,那是之后的事情了 汉武帝时期,刘彻不但在武力上驱逐了匈奴奠定了大汉的威名,在文学上除了设立太学之外也正式建立乐府官署,由精通音乐的李延年充任协律都尉,负责制定乐谱和训练乐员,同时大规模地搜集民歌配乐演唱。乐府官署的设置,使汉代民歌得以大量保存,并得以发展成为诗词的雏形。 就像后世流传下来的刘邦的大风歌,其实就是刘邦用楚歌的格式所写的 随后诗这种文化载体慢慢发展,一直到了东汉才慢慢出现了些四言、五言诗,汉代著名的班固就是五言诗的首创者。 因此斐潜当时情绪激动之下瞎拼凑出来的诗词,却在这时难免带给蔡琰一种独特的新鲜感,原来诗词还可以这样 不过为何这个韵脚如此奇怪?有这种变韵的么? 第五十二章 长亭送别 汉代早期的诗大都有个“兮”字,后世是解释这个字没有什么特定含义,用于语气助词,但在汉代,这个兮是代表从歌辞转变过来的一种形式,是可以吟唱的,只可惜到了后世,竟没有任何具体记载是用什么调什么节拍来唱。 中华农耕文明经历过太多磨难,许多东西就这样断送在历史长河中 所以蔡琰觉得斐潜的诗很新奇的原因之一就是没有“兮”字,这就让她无法判断出时要用楚韵还是用越韵,亦或者是周韵? 怎么配都觉得不是很合拍,这让自诩为对音乐还比较在行的她有些苦恼——这个师弟,也不在旁边注明一下,这要叫人怎么猜? 不过这两句话的意思,蔡琰还是明白的,整体来说立意虽然不错,但是—— 哼哼,说我是枯木还是说我是沉舟啊? 黄河大半还是清澈的好么? 浑浊的应该是泾水才是! 这个师弟,应该再多看些书才是,找个时间跟父亲说说,这学问要是传出去要丢蔡家的人啊 来列一个斐潜师弟需要学习的书籍清单吧—— 楚辞要加上,嗯,乐府也要加上,韵都不对,还有若是不喜欢用兮字,那么至少班固班孟坚的作品也要熟悉一下吧白虎通义加上,两都赋也写的挺好的,虽然是赋,算了,也加上去吧,对了还有汉书 还有这斐潜师弟的书法也有些问题,有形而无神,还要再练练 再让我好好想想给他找什么临帖比较好 斐潜还在庆幸所蔡邕这两天心结还没解开,也没什么心思给他布置什么作业的时候,就收到了蔡琰师姐代师所布置的长长一大串的必须要读的书单和必须要临摹的碑贴 这长长一大串啊,看得斐潜眼都晕了。 蔡琰蔡昭姬我没得罪你啊! 如果斐潜知道他随意写的诗词会给他带回那么多作业,估计当时打死他也不会手欠的写那两句。 不过唯一可以庆幸的是,这些作业可以慢慢做,不急于一时,否则斐潜真的跳泾水的心都有了。 那天在吕布家喝酒习武,在回来之前,幸亏吕布和张辽两人当场帮他用吕布秘制的药膏消除了一大部分肌肉酸痛,否则第二天别说走路,下床可能难,甚至可能连自己吃饭都成问题。 毕竟斐潜原本的身体比较瘦弱,也还没有锻炼过。 至于当时悲催的涂抹药膏的场景,斐潜选择性的决定忘却它。 虽然斐潜明白,吕布肯拿出这种据说是他用草原上的头狼的油脂加上草药熬制的药膏来帮他消除身体上的肌肉酸痛,说明吕布对斐潜确实青睐有加,但是问题是——吕布这家伙也不打个商量先 再不然至少找几个侍女来也行啊 斐潜还是有些腹诽。 其实斐潜也不想想,那么浓厚的药膏要吃透到肌肉里面,没有一把子力气怎么成,况且这种治疗一定要一气呵成,否则治疗到半途断掉,身体肌肉反倒会更痛苦。 如果不是吕布看斐潜顺眼,又对脾气,还帮他找到新的趁手兵器,才不会费那事,当年吕布自己练武的时候可都是一点点自己苦挨过来的 不过习武之事要先放放,现在斐潜要赶去城东外,赶在师父蔡邕之前先去准备准备。 刘洪师父要赶赴山阳郡上任了。 虽说两个老头子之前已经单对单的喝过了践行酒,但是等刘洪正式要走的时候,蔡邕还是要来送一送,当然斐潜这个做弟子的就更是要来了,否则这个就是极其失礼的事情了。 洛阳城外大约十来里地,沿着官道都修建有一些小亭子。这些亭子除了可以作为歇脚之地外,另外一个重要的用途就是送别的场所。 斐潜坐着雇佣的马车提前赶到的时候,左右看看没看到蔡邕,才算是松了口气,幸好没迟到,要是迟到可就是太失礼了。 斐潜招呼着马车夫帮忙把买好的酒肉先找个视线好一些的,相比较干净一点的亭子摆好,这才束手静静的站在道左,等待蔡邕和刘洪的到来。 不一会儿功夫,就看见一辆很朴实的马车走到了面前,蔡邕从车厢里面走了出来。看见斐潜在亭子里面准备的酒水,蔡邕点了点头,也没有说什么,和斐潜一样就静静的站在路边等着。 如果不是熟悉的人,有谁会知道一个朝廷的侍中,一个大文学家,就像一个普通文士一样,在道旁吃着尘土等侯友人呢? 不多时,远远的就看见一列由三辆马车,还有十来个护卫组成车队缓缓而来,在最前面的一辆马车上高高悬挂着太守的节杖。 刘洪来了。 不是刘洪要显摆,而是朝廷规矩,官员凡属于公务出行的,必须悬挂节杖表示身份,违者以失礼论处。像蔡邕、斐潜这样是送友人,是个人私事,可以便服随意,但是刘洪属于走马上任,就是属于公务出行了,因此不仅有节杖,还有朝廷委派的护卫随行。 车队到了眼前,刘洪从马车上下来,和蔡邕手把手走进了亭子里。 刘洪车队护卫对于送别这种事情已经是经历过不知多少,也不用招呼,便自行将车马在道路一旁找了个空地停好等待。 不过这些护卫没想到的是,斐潜不但有准备蔡邕送别刘洪酒水,连这些护卫的份斐潜也预先预备好了,此时带着雇佣来的马车夫给护卫一个个的端上,让这些护卫颇有些意外之喜,连声道谢。 刘洪看见斐潜的举动,指着对蔡邕说道:“看看,此子心思真颇为细腻。” “子渊确实为人亲和,待人接物心细有度。”蔡邕倒也同意,不过今天不是来夸奖斐潜的,而是来送你的,“元卓,相聚时短,竟又要离分,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两个老头年龄都大了啊。 如果说年轻还好,毕竟来日方长,可是现在两个人都已是白发之人,是否还有相见之日真的谁也不好说。 斐潜将护卫安顿好了之后,连忙回到亭子内,就看见蔡邕和刘洪这两个老人手牵着手,泪眼望着泪眼 第五十三章 元卓的舞伯喈的琴 在古代做官好像没有退休这个说法,要么就是有什么理由辞官,要么就是一直干到实在是干不动了为止。 比如说刘洪,按照道理讲年纪也有一把了,但是朝廷才不管说体恤一下,而是照样派到山阳郡去,虽说是权掌一方土地的太守,但毕竟年龄大了,这一路从洛阳要到兖州的山阳郡的奔波就是个受罪的事情。 况且兖州黄巾之乱也是颇为厉害的地区,刘洪此去不仅要安抚民生恢复生产,更要和转职成为山匪路霸的黄巾残余部队斗智斗勇,甚至还要组建军队清剿,所以说其实要担当这个职位并不容易。 刘洪是东汉鲁王刘兴的后裔,但是到了他这一代,在推恩令之下,已经几乎稀薄的只是让他在走入官途的时候能够顺利一点,其他的作用真是微乎其微。 刘洪自幼便极为喜好数学,但是他的算数才能和官职的增长却是在蔡邕的举荐下才得以重用。 先是编撰七曜术,后成书八元术,还和蔡邕一起补续了汉书律历记,可以说他和蔡邕的友谊就是在一本本的书卷的探讨和智慧的碰撞中产生的。 人生最欣慰的莫过有一个懂你而且还能跟你有共同语言能聊到一起的知己吧? 斐潜理解这两个老人之间的感情,便到一旁默默的为两位老人倒了两爵酒,然后双手捧好一一放到两位老人面前。 刘洪率先回过神来,端起酒爵,向蔡邕敬酒:“来来,伯喈,莫做小儿女姿态,且饮了这一爵!” 蔡邕应邀举起酒爵,两人一饮而尽。 刘洪转过头对着斐潜说道:“子渊,汝算术颇有所长,但仍需戒骄戒躁,潜心专研方好,切莫懒惰懈怠了。” 斐潜连忙在一旁拱手应下。 刘洪又说道:“汝师蔡侍中年事已高,汝需不时定省,服侍左右,以尽弟子之礼。” “唯!”斐潜再次拱手行礼答应道。 刘洪再次看了看斐潜,有些语重心长的说道:“汝待人温和是好,但择友需慎,听说前日汝和吕布吕奉先饮酒去了?” 斐潜一惊,您老人家消息真灵通,“是弟子偶然遇见,有感吕布吕奉先镇边安民多年,况且——” 斐潜偷偷瞄了瞄两个老头的脸色,发现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便继续说道:“弟子有感天下纷乱,但奈何武艺稀松,故而向吕布吕奉先请教些招式以自保”——总得给自己找一个正当理由不是? 刘洪听完和蔡邕相互看了一眼,点了点头,似乎认可了斐潜的理由。 蔡邕说道:“君子有六艺,子渊如此一说,学些武艺招式倒也无妨,只是沙场之式多有损害,汝需谨慎。” 汉代的读书人与后世那种风吹了就倒的酸儒真的是天差地别,最大的一点区别就在这个“六艺”上。后世为了更好的控制知识分子,偷偷的把君子六艺从礼、乐、射、御、书、数换成了易、书、诗、礼、乐、春秋——毕竟一个书呆子比文武双全的人更好控制。 在周礼保氏中记载就写的很清楚:“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驭,五曰六书,六曰九数。”其中射和驭就和武力值相关,并不是像后世全部都是各种书本。 在汉代,有很多读书人遵循古君子六艺,全面发展,著名的投笔从戎的班超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因此,斐潜说他武力值偏低,希望跟吕布请教些东西增长一点武力值的时候,刘洪和蔡邕才会觉得没什么奇怪的地方,还提醒斐潜说,吕布那套东西偏向于沙场搏杀,过于刚猛可能会伤害身体,要斐潜注意。 该嘱咐的已经嘱咐了,有疑问的也得到了解答,刘洪觉得就这样吧,若是日后有缘,还有相见的机会,若是 刘洪自顾自的倒了一爵酒喝了,又给蔡邕倒了一爵,说道:“元卓此去,不知何时才能再听到伯喈抚琴。伯喈可愿为元卓再抚一曲?” 蔡邕点点头,声音有些沙哑:“善!子渊且取吾琴来。” 啊?该不会是叫我回城取琴吧?不对,蔡老头子肯定有带!果不其然,斐潜到蔡邕所来马车处,在车厢里就发现了一具古香古色的琴。 待斐潜小心翼翼的将古琴抱了过来,刘洪伸着脖子看了看,对着蔡邕笑道:“吾以此琴赠汝,汝以此琴别吾,一啄一饮,自有天定” 待斐潜将古琴摆好,焚上香炉,蔡邕才平心静气,安坐于琴后,双手缓缓放在琴上。 四周的一切仿佛就在这一刻安静了下来,斐潜好似就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只见到蔡邕的手指在琴弦上忽然如蝴蝶一般纷飞起来,连绵不绝的音符迎面而来—— 斐潜只觉得自己如同忽然身在深山之中,身边清风拂过,引的松叶阵阵涛声,一弯清泉从一侧流过,顺着山势一路蜿蜒而下,按道理说应该是心旷神怡才是,可是不知为何就是有些心酸 脚下是一条弯弯的山路,沿着山势盘旋,而在那山路的尽头,似乎有一个身影在不断前行,越走越远 斐潜忽然想把那个身影挽留住,但是想追却追不上,想喊却喊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身影一步一步渐渐远离直至消失不见 天空中仿佛有一群大雁飞来,发出阵阵的呦鸣之声,于是只好把这满腔的离别伤感化作了深深的思念和切切的祝福 刘洪闭目聆听,听到此处,便站了起来,也没有和蔡邕再说什么,双手将长袖往两侧一甩,竟然跳起舞来,摇摇摆摆,动作大开大合,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朴之感,伴随着蔡邕的琴音一边跳一边往亭子外走,口中高歌: “绿绮抚清声兮,慷慨奏余哀。 长歌将远行兮,念念喻中怀。 俯观泾渭流兮,仰视浮云回。 良友远离别兮,且去莫徘徊” 蔡邕紧闭的双目两行浊泪滚滚而下,也是张口相和: “秋寒九月初兮,晨林踏严霜。 俛仰内伤心兮,独涕泪两行。 黄鹄展翅飞兮,竟在天一方。 山高水相远兮,自此思念长” 在琴声和歌声中,刘洪登上马车,一行人马顺着官道,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视野之中 第五十四章 曹操的盘算 等到斐潜跟着蔡邕往回走的时候,蔡邕仍然一副伤心不舍的样子。 进了城,蔡邕也没心思和斐潜多聊什么,于是两个人便分开了,各自回家。 斐潜走到半路上的忽然发现前面街角的地方有个身影挺像曹操的,刚想招呼一声,便见那个身影拐过了街角消失了。 算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不过曹操现在在干啥?最近都没见到,连消息好像也没怎么听到他的。 斐潜琢磨着,根据他的记忆,三国演义里面好像是说曹操和王允勾搭上了,然后拿了个宝刀去行刺董卓? 按照道理来说也多少可以说的过去,但是据斐潜这几次跟曹操的见面情况来看,曹操这个多疑的个性会那么爽快的,就像一个热血小青年似的拿着刀就上? 斐潜暗自嘀咕着,盘算若是曹操真拿到七星宝刀,估计转头就给董卓献上,然后就狂奔逃出洛阳,一路宣扬自己是行刺未果才献刀的来赚取名声 这才符合曹操的性格不是么? 啊呀,张辽传授的中平一枪回家还得练练,至少要赶在药膏药效发散完毕之前将其完全掌握 悲催啊,越发的感觉时间不够用了。 眼下这个局势越来越紧张,袁绍出走后就是曹操奔逃,接着就要虎牢关大战了啊,等到虎牢关被关东联军堵死,就算是想走都没办法了 可是现在手头上事情那么多—— 刘洪刘老头子走了,留下一堆教科书和作业 蔡琰也不知道哪里冒犯到她了,也是一大堆的书籍和需要临摹的碑贴 张辽教的防身用的中平一枪 斐潜摇摇头,一脸悲怆——为啥我穿越了就不能学啥立刻会啥?以前那些看过的什么穿越神剧,动不动就有人纳头便拜口称主公,学什么就能轻易上手转眼就会,武力值可以单挑吕布加关羽,智力可以戏耍诸葛加司马,怎么到了我这里见谁都小心翼翼的,学个一招半式都酸痛的不行 真希望我是穿越到说两句感怀天下苍生的话就有人磕头的时代啊 否则凭我从办公室练就的嘴皮子,还不把这些随意就纳头认主公的傻叉的忽悠死。 不过现在也就是只能羡慕的想想罢了 心塞啊 曹操现在亲自一步一步的丈量路线。 东汉洛阳城皇家宫殿主要是南北宫,在南宫和北宫之间有复道相连。所谓复道,是并列的三条路,中间一条,是皇帝专用的御道,两侧是臣僚、侍者走的道。 南宫的北门与北宫的南门两阙相对,正所谓为“两宫遥相望,双阙百余尺”,整个南北宫城平面宛如一个上口稍微大一些的“吕”字形。 原先最早的时候刘秀是将南宫作为行政的重点,所以南宫的宫殿众多,楼台繁琐复杂。但是到了东汉末年,特别是汉灵帝时期,皇帝渐渐慵懒,连走个复道都不愿意走了,就直接在北宫开朝会,日久就渐渐的把行政中心的重点从南宫转移到了北宫。 原来袁术和他合计的时候预估会把废帝刘辩安置在南宫某个宫殿,最有可能就是放到南宫的明光殿之北的嘉德殿。 嘉德殿名字不错,奈何到了灵帝时期就越发的没有“德”起来。灵帝继位后,追认他的亡父为孝仁皇帝,尊称他的母亲董氏为孝仁皇后,奉居嘉德殿。 但是孝仁皇后熬到窦太后死后,终于修成正果,媳妇熬成婆,升级成为了董太后,开始对朝政指手画脚起来,之后汉灵帝在董太后的大力支持下,卖官鬻爵达到了巅峰状态,连三公的官职都拿出来卖 崔烈的司徒就是在那个时间段买来的 中平六年,灵帝死于嘉德殿。 前段时间何进大将军也是在嘉德殿前广场上莫名其妙的被砍死的 所以此时嘉德殿就被封起来了,视为不祥之地。 故而这种地方按照常理来说置放废帝最合适不过。 但是据曹操宫内眼线传来的消息,废帝刘辩并没有在南宫内的嘉德殿,而是被藏在了洛阳城东北角的一个小宫殿——永安宫。 曹操猜测,可能是李儒考虑到南宫距离三公府邸实在太近,比较不安全,毕竟南宫东侧不远处就是三公府邸,特别是距离太尉,也就是司马府邸仅仅只是几堵墙的距离 但是这样的安排就给曹操和袁术的计划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原先计划若是从南宫掏出来,只要经过两个街口就是南门,南门之外就是洛水,既可以走陆路,也可以走水路,十分方便,只要是稍微阻挡一下追兵,便可以轻易的逃之夭夭 而现在废帝居于永安宫,逃出的路线就只有两条——一条是直接从永安宫旁的上东门杀出去,这条路最短最快,但是上东门往北一点就是邙山,行动不便,容易被追兵尾随追堵;二是穿过达官贵人聚集居住地,步广里和永和里两个里坊,走中东门而出,虽然路程远且容易被拦截,但只要出了中东门的城门就是洛阳的马市,人流嘈杂,便于立刻隐匿踪迹 这两条路各有优劣,曹操一时之间也没有办法立刻选择,只好是自己亲身来到现场,测量和计算一番。 曹操站在街边,一袭普通的长袍加上玄青色麻布大氅,让他混在人群中毫不起眼。 曹操左右仔细观察着,心里在不断的盘算,步广里和永和里这一片区域他很熟悉,毕竟他也是这里的常客,许多官员都居住在这个区域,因此来说只要是让这些达官贵人们在关键时刻都关门不出现,那么他们手底下的那些护卫和私兵也就不大可能会擅自出击,这样一来反倒更利于逃脱,然后只要是出了中东门,混进马市,就如同鱼入大河,再想找就没那么容易了 所以现在问题就是如何才能让这些达官贵人在关键时刻乖乖都留在府内 至于要不要告诉袁术废帝其实不在南宫的事情,曹操想都不想,直接决定不跟袁术讲。毕竟上一次何进大将军的事件还被袁术坑了一把的帐还没有算清楚,此次让袁术去攻打南宫,一是可以吸引守兵注意力减轻曹操这边的压力,二就算是对上一次何进事件的回敬吧。 来而不往非礼也 第五十五章 扯平了 有的人喜欢安逸,有的人则喜欢冒险。曹操就是后一种人,像如今要做的营救废帝的事情,普通人可能在压力下会紧张,会丢东丢西做不好,而曹操却是压力越大越是冷静,甚至自己很享受这种压力下的给予的刺激感。 曹操一个人回到家中,用过晚脯之后便回到房内,将下人都赶了出去,独自思量。 天色渐晚,曹操也不点烛蜡,浓眉之下一对小眼睛在夜色里发出幽幽的光芒,仿佛眼瞳之中有一团火焰在燃烧。 曹操这段时间在西园当校尉期间也着实有拉拢了一些兵士,这一次行动,曹操斟酌再三,特意选了一批人员参与,虽然不多,但可以说这些人要么是受恩于曹操,要么是受恩于曹家,基本上来说杜绝了临阵反叛的可能性。 况且曹操高举的大义之旗和允诺事成之后的巨额封赏也刺激了这些人的勇气,出来当兵不就是求一个建功立业发家致富么? 口头上的未来预期的允诺是会有一些效果,但是这还都比不上马上能拿在手里的实际好处,曹操深知这一点,因此,在这几天,他把家中能变现的东西全部都变现了,换成了银钱统统赏赐准备跟他干一场的这些兵士,作为这些人的安家费用。 成大事者安能吝啬?白花花的银子和沉甸甸的铜钱揣进怀里,又有曹操亲口允诺的未来巨大利益,双管齐下,方能保证这些人到了关键时刻不会掉链子。 家里几个服侍已久的老人,曹操打算明天胡乱派出城去做些事情,到时候乱起后这些人就有机会直接逃走,当然也有人可能还会回来,那就看这些人各自的造化了。 毕竟曹操不可能现在就将事情告知这些下人,能稍微做些安排已经算是看在这么多年的辛劳份上了。 至于那些新来的,年份少一些的下人和奴婢,就这样吧,欲成大事哪有办法所有的细枝末节都顾及到? 秋天的夜里已经有一些寒气了,但是曹操丝毫不觉得寒冷,心中的野心燃烧的熊熊的火焰,让他甘之若怡。 仔仔细细将明天所有细节再次推敲一遍后,曹操往床榻上一趟,双眼一合,时间不长便沉沉睡去。 次日。 已是晚脯时分,家家户户升起了袅袅炊烟,准备起各自的晚餐起来。 袁术黑着眼圈,看着眼前特意给他准备的一盘牛肉,虽然没什么胃口,但是想想等下还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吃下一顿,便还是夹了几块,匆匆嚼了几口便吞下肚去。 这是城南靠近城门的一个比较破旧的小院落。 洛阳城南靠近洛水,因此是货物集散之所,也偏于杂乱嘈闹,基本上居住在这里都是一些较为贫困的百姓,属于洛阳城的贫民区。 院子里面已经有不少人,有些穿布衣的,也有穿兵甲的,别看人多,但都一言不发,三五成群的在院子里静静的等着袁术的命令。 这些人都是袁术的私兵,最早的人跟着袁术也将近有六个年头了,最晚的也有一年多了。袁术每年获得的南阳郡的供奉基本上都花在这些人身上。 袁术阴沉着脸,都到了这个时辰,怎么曹阿瞒还没有出现? 该不会是临阵逃脱了吧? 该死的家伙,这要如何是好? 箭已经在弦上,难道还撤回来不成? 就在此时,房屋门外走进来一个护卫,手里拿着一封书信,说是刚刚有人送来这里的。 袁术一把抓过书信,两下就将信拆开,展开一看,只见书信上就寥寥几字,写着:“吾已至,按计行事。”下面落款画着一个“瞒”字。 袁术看完信就想破口大骂,但还是硬生生忍住了,不是约好在这个地方碰头见面么?现在就写了几个字说你已经到了,到哪啊?人影都没见到还要我按计行事 ——不过也好。 袁术“哼”了一声,原本还担心曹操一起和他攻打南宫之时发现他出工不出力,现在既然曹操不肯来,那就自然发现不了袁术他有什么破绽了。 袁术下意识的想找个烛火将书信焚毁,但马上就停住了手,眼珠子转了两下,便随手将书信扔在了桌下,站起了身,走出房门。 院内的众人目光一下子全部集中在刚刚走出房门的袁术身上。 袁术先是什么话也没有说,而是正了正冠,然后拱手向院内众人深深一拜,院内的一帮人也连忙向袁术回礼。 袁术直起身来,做出了出发的手势,院内的众人分批从前后门一群群走出,渐渐融入街道之中 袁术和几个贴身护卫在最后面走出来,刚才院子里的私兵只是去趁乱夺取南门,确保袁术的退路的,现在他还要去找张潇,汇合张潇手下的兵甲去攻打南宫,虽然袁术心里清楚攻打南宫只是做戏,张潇其人也是丢出来吸引火力的弃子,但毕竟做戏要也是做全套不是? 在不远处的一个民房内,曹操透过微微打开的窗户,眯缝着眼,看着袁术和几个贴身护卫远去。 袁公路此番看起来不像是诳我,而是真的要干一场了? 直至此刻,曹操看到袁术真的是召集了那么多人手在行动了,才对于袁术的怀疑稍微减轻一些。 纵然是袁术有千万般理由,讲的再怎样合情合理,曹操心里都有些存疑,毕竟这种事情不是像吃个饭喝个酒,做错了还有挽回的余地,这可是打劫皇帝啊,虽然现在刘辩只是个废帝,但毕竟天底下独一份不是? 况且曹操比起袁术来,除了在宫内这一点上较有优势外,人手上面是远远处于下风的,若是和袁术一起行动,若是袁术突然有变化,必然措手不及,这一点曹操不得不防。 谁让袁术之前和曹操那么不对付呢? 现在让袁术先去攻打南宫吸引城防守军注意力之后,他再带好手里应外合突破永安宫,将废帝刘辩接走 至于袁术的安危么 曹操站在窗子后面,向远去的袁术拱手为礼,说道:“公路,此番就算是你我扯平了!” 说罢,曹操便转身出了民房,带着几人直奔东北角永安宫而去 第五十六章 劫帝 永安宫宫周长六百九十八丈,宫内有景福、安昌、延休等殿,和永乐宫一样,是作为皇太后的居住养老的场所。零九小說網 但是汉代的皇太后基本上都有对朝政不仅插上一只手还要插上一只脚的优良习惯,所以一般宫内都设有各种办事处,和所谓的“安”、“乐”一点都不沾边。 永安宫之前是董太后居住地,后来何太后上台了,就把董太后搞死了,之后便一直荒废至今。 若不是曹操宦官世家出身,宫内眼线虽然说在上一次宫廷之乱的时候死了不少,但毕竟是累世积攒,还是有一些人在的给曹操报信,否则谁会想到李儒竟然将废帝刘辩藏于此处? 若是要近宫救人,必须先过了永安宫的守卫这一关。 正常来说,宫廷护卫一般都是有羽林卫承担,永安宫原本也不例外,但是董太后死后永安宫的羽林卫就废弃了,基本上原有的人员都被打散外派边疆去戍边了,所以现在永安宫是从其他宫殿抽调的一部分羽林卫和西凉兵卒共同守卫。 这些人员在宫内值守,自然日常伙食是在宫内。 原来袁术计划中利用曹操宫内人员,在晚脯之时给这些卫士下药,不是下毒药而是迷药。因为毒药发作之时往往声响较大,迷药就相对安全稳妥一些。 这样一来只需要对付那些因为值守所以暂缓吃饭的卫士就可以了,会减轻不少进宫的压力。 曹操这一次算是下了血本了,不仅让南宫的眼线给羽林卫下药,也让宫中之人想方设法混进永安宫,给永安宫的这些护卫们下药,但是这样一来,在营救废帝此事之后,不管成功与否,这些暴露出来的人基本上就算是不死也废了。 宫内的斗争残酷性比宫外丝毫不差,宫内职位就那么一点点,没有任何人会用一个犯过错的,又或是有一些嫌疑的人,因此这些人为了曹操的野心,付出的不仅是一时的沉沦,很有可能是一生被废弃又或是自己的生命。 另外,关于步广里和永和里的贵人们的府邸,曹操也有派人做了安排。 现在就是静静等待时机的到来 袁术和张潇现在就在南宫外,两个人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紧紧盯着南宫西南方向的一个角门。 角门就是只有一扇门的小门,一般是用于下人们的进出,采买又或是有一些不雅之物需要清理的时候才用的。 约定的时辰一点点的临近,袁术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天杀的曹操居然到现在还未出现! 袁术真想现在就掉头就走,但是张潇已经是带着兵甲就在身后,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也只有往前,没有再撤回的道理了。 南宫的角门在袁术和张潇的紧张注视下,终于是一点一点的开启了,一个小黄门从门后面伸出脑袋四下看了看,便掏出一块红布在门外左右挥舞两下,就立刻缩了回去,留下一个半开的角门。 成了! 袁术原本还担心曹操一直不出现,原定计划南宫内曹操的人会不会按照计划行事,现在看到约定的暗号出现之后,一颗心才算是放了下来。 袁术转头低声对张潇说道:“事成矣,请将军速速带兵进宫,于永巷两侧宫殿搜寻,吾在此为将军守住后路!” 张潇答应一声,往后一招手,带着兵士,压低了身形,便一个个鱼贯从角门中进了南宫。 袁术看着张潇带着兵甲,全部都杀进了南宫,静静站了一会儿,听到南宫内渐渐嘈杂起来,相互嘶喊砍杀的声音开始传了出来,便嘿然一笑,直接回头带着贴身护卫走了。 行了,做到这一步就可以了。 至于张潇的后路? 还是先保证我袁公路的后路罢! 南宫内的杀伐之声终于被外界的人听到,一时之间整个洛阳城纷乱无比。 永安宫处,曹操这里有点麻烦。 按照原来的计划,袁术南宫那边算是顺利执行了,可惜到了曹操这里,还是出了一些纰漏。 现在在洛阳城,董卓是绝对的老大,他手下的这些西凉兵自然也跟着抖了起来,牛气的不行,原本今天是做的粟米饭,但是无奈永安宫的这群西凉兵突然想吃什么汤饼 只好临时重新做汤饼,结果这样一来,配好迷药的粟米饭就完全派不上用场了。 永安宫还有一点和南宫不同的是,虽然永安宫的角门也是在西南角,但是距离北宫太近太近,如果和南宫一样走角门,万一被人发现的话,北宫的卫士转眼之间就会赶到,届时就不是仅仅面对永安宫这少量的守卫,而是还要对上北宫那庞大数量的羽林卫了 因此曹操现在想要救出废帝,便只能赶在北宫的守卫反应过来之前,走正门强攻一途,力求速战速决将废帝带走。 不过在强攻之前么,还是可以操作一下的,曹操早有考虑,留有预备后手 南宫的骚乱已经开始影响到全城,原本在路上行走做事的百姓纷纷各自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撞,已寻求一个躲避之所,路面上一片狼藉,各种物品撒的遍地,哭声叫喊声加上牲畜嘶鸣声,整个洛阳城就跟开了锅一般。 永安宫的守卫也开始紧张起来,个个紧握了武器,注视着南宫方向。 忽然有一骑从街角狂奔来,转眼之间便到了永安宫前。马背上的传令兵骤然拉住缰绳,人马直立而起嘎然而止。 只见传令兵从怀中掏出一块虎符,对着永安宫宫墙上的守卫高声喊道:“南宫叛乱!奉将军之命调羽林卫,速去平叛!” 宫墙上的羽林卫闻讯,连忙放下一个篮筐,待宫内羽林卫的领兵的军侯把传令兵带来的虎符提了上去,仔细与自己的虎符一合,确实是调兵虎符,便连忙下了宫墙,召集手下羽林卫,开了宫门直接杀奔南宫而去。 曹操要不是实在没办法接触到西凉兵符,只能搞到羽林卫的调兵虎符,他都想连西凉兵都一并调走! 好了,现在就差最后一步了! 第五十七章 拖拉的刘辩(圣诞节加更) 智慧是个弱小的家伙,有时候会被贪婪等情绪按倒在地狂揍一顿。零九小說網 永安宫宫墙之上,西凉兵的统军军侯两眼放光的盯着硕大一块金饼,贪婪之色便是瞎子都察觉得到,抓到手里还放到嘴中咬了一口试试成色。 军侯丝毫没有察觉出面前的一个老宦官和一个中年宦官要出宫的借口是多么经不起推敲,什么城中乱起要开个宫门回家探视一下是如何破绽百出,他的心神完全被眼前的金饼所吸引,感觉手里的黄金是沉甸甸的动人心弦惹人欢喜,便没有多想,同意将宫门打开一点点,让这两个宦官出去。 反正就两个没卵的阉人,能翻起多少风浪? 却没想到就开刚刚打开宫门的一瞬间,不知从哪里又冒出几个黄门,连同之前的两个宦官竟然将开宫门的两三卫士在措手不及之间捅死,然后不仅霸占了门洞,还在向外招手! 旋即从永安宫对面的街角处,就只见三四十名大汉往宫门狂奔而来,转眼之间就跑过了大半的距离 军侯这才反应过来,扯着脖子喊道:“敌袭!敌袭!放箭!快放箭!速关速关宫门!” 可惜事起仓促,没等宫墙上的卫士拉弓射出几箭,街道上奔跑的这群大汉已经到了宫门之处,而且因门洞里面几个黄门和宦官死命抵抗,一时之间竟然没办法将宫门关起,竟然让这群大汉轻易的冲了进来 等曹操带人冲达宫门之时,原先在宫墙之上拿黄金诱惑军侯的老宦官已经不幸身中数刀,浑身是血的躺在一旁奄奄一息,看到曹操来了,勉强扯动了一下嘴角,便头一歪死去了。 曹操见状咬咬牙,指挥手下分为两批,一路扑杀阻挡守卫,一路冲进宫中寻废帝,只是在经过老宦官身旁的时候,脚步略略迟缓了一些,便又大踏步的往前冲去 曹操他认得,老宦官小时原名叫李易,后跟随曹腾方改姓曹。曹操在小的时候,曹易还到过曹家中抱过他,按辈份的话也算是父亲一辈的老人了。没想到曹易在上一次宫乱中还得以幸存,如今折损在这里 永安宫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是适合让废帝居住的宫殿也就是那景福、安昌、延休大殿,因此不一会儿就有人回报说找到废帝刘辩了! 曹操赶到之时,废帝刘辩和唐姬正不知发生了何事,以为又是一次宫廷兵乱,有些惊慌失措的抱在一起。 曹操急急上前几步,伏地叩首,沉声说道:“臣,曹操,护驾来迟!请皇上速速随臣出宫!” “汝汝可是欲取吾性命?”废帝刘辩有些害怕。 “臣来护驾,并无加害之心!请皇上速速动身!”曹操有些着急,每耽搁一刻就意味着多一份的风险。 “欲欲去何处?”刘辩觉得还是问清楚比较好。 “臣已安排妥当,必保皇上周全!请皇上速动身!”——这时候还有闲情问去哪里,知不知道去哪里都会比在这里更好? “唐姬可随行否?” “可!”曹操磨了磨牙,站起身来,直接动手来拉着废帝刘辩就往外走,“请皇上恕臣鲁莽!情形危急,速随臣来!”——至于唐姬,能跟上就让她跟上吧! 刚刚走到大殿门口,刘辩忽然停下脚步,对着曹操说道:“稍驻片刻!母后也在此处,可否同行?” “可!”曹操差点被一口气闷在胸口,硬是憋下后对身旁的一人交代让他去寻何太后,然后转头对废帝刘辩说道,“董贼之兵须臾即至!请皇上莫再延误!” 废帝刘辩这才算是清醒过来,也不再提什么要求,跟着曹操一路往外就跑。唐姬拉着裙裾也紧紧跟在后面,踉踉跄跄的往宫外跑去 就在在曹操带领着人手冲进永安宫的时候,几个身穿西凉兵服饰的兵士就开始在步广里和永和里一边行走一边高声喊道:“将军有令!城内贼乱,紧急戒严!闲杂人等一律避退,各家各户紧闭门户,未得许可不得外出,违者以通贼论处!” 随着这几个西凉兵的凶神恶煞的高声叫喊,原本几家打开门出来看看情况的人家连忙跑了回去,将大门一关,插上了门闩,躲在屋内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一时之间,周边街道上的行人就少了起来。 几个西凉兵相互之间对了对眼色,然后四散开来,一边高喊一边向外慢慢走去。 吕布正在府内后院熟悉方天画戟的运用,正练习的开心,结果听到城内渐渐嘈杂的时候,吕布还没太注意,毕竟有时候城内也会走水,也是如此纷乱,所以依旧练他自己的画戟 但是过了一阵子就听到有人在高声喝喊道城内有贼,要各家各户闭门防賊的时候才明白说原来现在的骚乱居然是贼子在作乱 别的人怕事,他吕布可不怕。 “正好拿来练练手!” 吕布开心的提着方天画戟就出了门,看见不远处高声喝喊的一个西凉兵,几步赶过去一把将西凉兵抓住,问道:“贼子所在何处?” 西凉兵吓了一跳,半响才在吕布的催促下指了指南宫。 吕布啐了一口,便提着方天画戟准备往南宫走,心里还骂道,这兵甲也不知是那个人所属,磨磨蹭蹭的,要是老子手下,看老子不抽死你! 正待吕布走了几步,忽然听到不远处的永安宫内一阵厮杀之声,“怎的这边也有贼子不成?”便转身准备往永安宫赶去 西凉兵见诳不走吕布,便跟在吕布后面,悄悄抽出兵刃,往吕布后心捅去—— 吕布听见身后风声,一个斜向的急窜,想也不想便将方天画戟向后一个横扫,眼角余光中才看见砍他的居然是西凉兵,连忙手腕一转,变砍为拍,竟将西凉兵重重拍起,像对折的沙袋一般“呯”的一声撞在墙上后才滑落在地。 吕布走过去将西凉兵高高拎起,怒喝道:“汝是何人?胆敢偷袭于我?” 可惜西凉兵七窍流血,内脏受了重伤,已是说不出话来,“咯咯”作声呕了一口血出来便断了气。 “哼!”吕布像丢一块破布一样将死去的西凉兵撇在脚下,转头看了看南宫那边,又看了看永安宫这边,琢磨了一下,觉得还是去近一点的永安宫吧,于是便大步流星的朝永安宫奔去 第五十八章 功败垂成 曹操正拖着废帝刘辩出了永安宫,往前奔走。零九小說網 曹操最终还是选择了穿过广步里,永和里,出中东门,往马市走的这条路线,毕竟只要到了马市,嘈杂的人流和车马就会完完全全的掩盖掉他的痕迹,才可以不用担心后续的追兵 那几个在广步里和永和里喊话的西凉兵就是曹操派人乔装打扮的,反正只要将广步里和永和里的这些住户骗回家中,便基本上没有人可以阻挡他逃脱了。 可惜,曹操千算万算,就是没想到吕布居然也住在这广步里,而且不仅没有留在家中,还听见了永安宫的厮杀之声,径直往这里赶来。 吕布刚刚拐过街角,就看见迎面来了一群手持兵刃的人,便哈哈一笑,“练手的来了!”便提着方天画戟杀了过去—— 曹操个头小,在人群中藏着,透过缝隙一看居然是吕布,吓了一跳,连忙话都来不及讲,紧紧扯着刘辩便往身旁的小巷子里窜去。 吕布几步冲到人群前,反手将方天画戟往前一刺再斜斜往上一挑,方天画戟发出凄厉的尖啸之声,便将最前头的一个人连刀带手臂一起挑断,鲜血像喷泉一样撒了下来 按道理说像街道这种不是太宽敞的地方,并不适合像长达一丈二的方天画戟这种兵器的施展,反倒是更适合短刀短剑此类贴身兵刃,但是奈何到了吕布这里完全就不是个问题,只见吕布左冲右突,方天画戟在他的手中就像勾魂的使者,在漫天的鲜血中尖声凄啸,才一会儿功夫,留下来几个断后的人就像扯坏的木偶一般,手断的手断,腿断的腿断,开膛的开膛,掉脑袋的掉脑袋,方圆之地,竟没有一个人能死得完完整整的 吕布越杀越是开心,越用越是顺手,结果还没热开身体,对手已经都死光了 郁闷的吕布左右看看,忽然发现在不远处的一户人家门前的柱子拐角下似乎还藏着一个,两步窜过去才发现居然是个身穿彩裙蜷缩在地瑟瑟发抖的女子,便不屑的皱了皱眉头,哼了一声,“可速离!”便追寻着其他人的踪迹而去。零九小說網 此时的曹操真是欲哭无泪,原本杀进永安宫的时候就折损了一些人手,现在居然在快要成功的时候遇到了吕布这个杀神,五六个人留下来断后竟没能阻挡吕布的脚步多久,就那么一会儿的功夫又追上来了 无奈之下只好再次分了几个人去拦截,自己死命拖着刘辩往藏马之处狂奔 皇宫附近不许策马,加上步广里和永和里贵人颇多,若是将马藏于附近难免会被人察觉,因此曹操只好将马匹藏于在永和里外面一点的一个院内。零九小說網 只要到了那里,骑上马,再往中东门一冲,你个吕布两条腿再快,能追得上四条腿的马不成? 而且中东门处还有曹操埋伏夺门的人手,只要再能将吕布追杀的脚步再拖上一会,再到了马市,引起骚乱后往乱哄哄人群中一藏,别说只有吕布一个人,就算是百来十个也别想在一时之间在马市将人分辨出来 逃出生天就在此刻! 曹操咬着牙,爆发出最后的潜力,拖着大累赘废帝刘辩,奋力往前冲刺。 刘辩被曹操拖着,摇摇晃晃,踉踉跄跄,他原本养尊处优,从小到大都是有人伺候,哪里有经历过这种阵势,虽然心中也很想跟上曹操的步伐,但是毕竟身体不会说谎,这体力实在不行,到现在已是气喘如牛,腿脚发软,一个不小心竟然“扑哧”一声绊倒在地—— 曹操连忙折返回来想要拉刘辩起身,却看到刘辩一脸痛苦的样子,匆匆一检查,才知道刘辩不仅摔倒了还把脚踝给扭伤了 曹操心中哀嚎一声,俯身下来就想将刘辩背到身上,但无奈自己身形矮小,实在不方便,只好拖过身边一个人,命他将刘辩背在身上,急急往永和里之外的藏马之处赶去。 没想到将刘辩背负起来后反倒是增加了逃跑的速度,曹操带着剩余的几个人堪堪在吕布杀到之前赶到了藏马的小院,一干人慌忙上马,往中东门冲去 待吕布杀掉了阻挡的人之后,追出永和里的时候才发现剩余的贼子居然上马逃了! “哈!就尔等有马?” 吕布停下脚步,蔑视的看了看那几个手忙脚乱抽着马逃命的家伙,仰天长啸一声,啸声才刚落下,就听见广步里传来一声响亮的马嘶,仿佛在回应吕布一般。 一阵密如雨点般的马蹄声由远而近,赤兔马宛如一道流动的火焰一般飞奔到了吕布面前。 虽然没来得及披挂上马鞍,但是在并州长大习惯马背上生活的吕布表示这都不算事,直接一个翻身上了马,轻轻一夹马腹,赤兔马就像离弦之箭射了出去。 赤兔马极快,虽然是延后了一些出发,但转眼间便追了上来。 原本在地上追杀时,受房屋人群遮挡,吕布还没发现什么,待上了马背,居高临下,吕布才发现前方逃跑的其中一个人居然像是废帝刘辩! 还有一个身形矮小的似乎有些印象,但是一时还想不出是谁 胆敢劫持废帝,这群贼子真是胆大包天! 赤兔像是体会到了吕布的心情,马速竟然再增三分,拖着长长一道红影便往废帝刘辩赶去 曹操手下几名忠心耿耿的兵士眼看吕布就要追上,无法逃脱,便心一横掉转了马头便向吕布冲来。 可惜骑上了赤兔的吕布,杀伤力几乎就是翻倍的增长,反冲锋的兵士几乎没能给吕布带来任何困扰,方天画戟宛如一条红龙一般左右盘旋了几下,就已经将这几个兵士砍杀一净。 杀掉了碍事的小杂兵之后,吕布赶上了刘辩的马,一伸手,抓住了刘辩的衣领,就像拎一只小鸡一样将刘辩拎在了手里。 策马狂奔的曹操眼角余光看到这一幕,心哗啦啦的碎了一地,辛辛苦苦谋划了那么久,又赔上了众多人的性命,没想到在最后一刻,被横空杀出的吕布坏了好事 杀吧,想都不用想,肯定杀不过,那只好逃吧 等吕布将刘辩像一个麻袋一样往马背上一放,再看那几个剩余的贼子已经分了好几路四散逃开,一时间不知道追哪个好—— 还是算了,吕布想了想,逃了便逃了吧,还是先把废帝刘辩送回去更重要,于是拨转马头,就这样驮着刘辩回去了 第五十九章 绕弯子规劝 废帝刘辩被劫,虽说是没有成功,但朝野也为之震惊。 虽说刘辩最终被吕布所拦截,但何太后死于乱兵之中,刘辩之妃唐姬下落不明 裾亲身经历现场的吕布指认,劫帝者好似曹操,旋即董卓下令到曹操家中抓捕,才发现除了一些仆人奴婢之外,曹家大大小小竟然已经人去楼空不知所终 董卓勃然大怒,下令全国通缉曹操,将曹操那浓眉小眼睛的画像贴满了所有城池,并宣称:“擒献者,赏千金,封万户侯!” 不知是谁宣称袁隗之侄袁术也有参与此事,但一是人证吕布和南宫守卫等说确实没见到袁术有出现,二是物证上仅仅凭一封无头有尾的书信也不能证明什么,加上袁隗涕泪横流口称冤枉,董卓也就只好作罢,不予追究。 至此,洛阳城最顶级的高等衙内三人组,袁绍、袁术、曹操,全部先后逃离洛阳,开始了他们地方军阀的步伐。 吕布因功,封温侯,加持金吾,赏千金 事后吕布还派人给斐潜带了个口信——说多谢贤弟指点寻得方天画戟,方全此功,有空再约个时间喝喝小酒 斐潜在事后得知这些,真不知道是哭好还是笑好,这事情真不是我搞的好么?曹操师兄要是知道有我的一部分因素会不会记恨一辈子啊?不过话说回来,曹操不是献刀么?怎么变成了劫帝了? 是不是我的到来改变了一些什么,导致和印象中的不一样了?那现在这个历史到底是往那里走? 三国还是原来的那个三国么? 啊呀呀,这样下去我还有什么先知先觉的优势啊? 之前斐潜还想踩在预知历史的这一根黄线上来躲避风险,现在突然发觉连脚底下黄线都不知道去那里了,顿时浑身上下感觉似乎凉飕飕的,不知道在那黑暗之处有多少刀枪剑戟正朝着自己杀将过来 斐潜打了一个冷战。 斐潜决定去蔡邕府上探探蔡邕的口风,毕竟做下这个事情的曹操是蔡邕的弟子,万一董卓追究起来也是个麻烦,如果能说动蔡邕以避难的名义一起走那就再好不过了。 毕竟现在自己人单势薄,就算是再有心又能如何?洛阳啊,还是早点跑路早好,太不安全了,真不知道那天就给跪了 斐潜到了蔡邕府上的时候,蔡邕正在书房内看书。 等侍女给斐潜上了茶,聊过一些闲话之后,斐潜说道:“弟子近日治左传,现有一疑,特向老师请教。” “汝且道来。”蔡邕其实也在为现在这个局面苦恼,不过听说斐潜要请教学问,就先把自己烦恼放到一边,问斐潜是遇到了什么问题。 斐潜说道:“昔晋献公立骊姬,卜之,不吉;筮之,吉。献公从筮,乃至骊姬生奚齐,将立,姬谓大子祭于曲沃,献胙姬置六日,方毒而献公。潜私思之,胙臭如莸,为何公不能察?” 这是记载在左传中一个非常牛叉的诸侯晋献公的故事。 晋献公是春秋时期的晋国君主,在春秋那种换君主就跟换盘菜似的时期里面,他能在位长达26年,算是在位较长的诸侯君主了。 晋献公一上台就对有可能威胁王位的晋文侯的子孙下毒手,一个不留全部杀了干净,然后采取尊王政策,提高声望。在位期间攻灭骊、戎、耿、霍、虞、虢等国,史称其“并国十七,服国三十八”。 就是这样一个牛叉的人物,结果被一块臭肉给骗了? 你相信不相信? 斐潜向蔡邕请教的就是这个晋献公的事迹。 ——晋献公想把骊姬立为夫人,便用龟甲来占卜,结果不吉利;然后又用蓍草占卜,结果是吉利。晋献公就按照蓍草的结果立了骊姬,后来骊姬生了孩子叫奚齐,想把奚齐立成太子,于是骊姬就诳骗晋献公的长子去曲沃祭祀,然后将长子祭祀带回来的肉放在宫中六天之后才献给晋献公。 那么问题就是晋献公竟然会被这一块臭肉所蒙蔽?难道他闻不到肉的臭味么? 显然蔡邕也是熟知这个典故,点点头说道:“晋献公立骊姬,谓之专行,骊姬置献胙六日,乃故臭之,使公不食,方可害于大子。”——晋献公立骊姬这件事上就可以看出他是一个独断专行的人,骊姬故意将肉放臭就是为了让晋献公闻到而不会吃掉,这样才能加害晋献公的长子。 斐潜接着就问道:“既恶大子,大子已死,为何诛原欵?”——后来晋献公逼死了他自己的长子,不仅如此还把长子的师傅杜原欵给干掉了。 “恐为教之罪”蔡邕说道一半停下来了,若有所思。 斐潜费尽心思绕弯子就是为了蔡邕能够明白——现在的董卓也是和晋献公一样是个独断专行的家伙,像董卓这样的人往往会因为一个念头就杀人,现在曹操是您的弟子,已经是惹怒了董卓,能确保董卓不会怀疑是您在后面教导的么? 现在董卓没找师傅你麻烦,难道能保证那天董卓不想起来? 斐潜偷偷看看蔡邕的神色,然后又说道:“申生留内而死,重耳逃外而生,何也?”——申生就是被骊姬冤枉的那个长子,在晋献公派人来捉拿他的时候留了下来,结果死了,重耳后来也被骊姬陷害,但是重耳腿快,跑了,结果活下来了 “”蔡邕沉默没有回答,到现在了他也是知道斐潜那里是有什么疑问来请教啊,分明是担心董卓迁怒加害自己,所以来规劝自己躲避一下。 先不说其他,单是斐潜有这份为蔡邕安危担心的心意,蔡邕就觉得没有收错这个徒弟,但是这种事情也不是说几句就能下决定的事情,毕竟已经是在洛阳生活这么多年,就算是要离开也要先考虑好落脚的地方不是么? 蔡邕略带欣慰的看看斐潜,说道:“汝意已知,待吾思量一二” 斐潜心道,蔡老头子你能考虑考虑就好,于是准备告退,却被蔡邕叫住,说斐潜的师姐蔡琰之前有留话,若是斐潜来了就要去交一下作业。 斐潜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我这几天哪有空做什么作业啊,这不是要人命么 第六十章 二进崔家庄 斐潜心内哀嚎归哀嚎,总不能没有作业交就立刻拔腿走吧,这样不仅失礼还会让人瞧不起,所以还是硬着头皮去见蔡琰。零九小說網 汉代女子没有像后世明清那么坑死人不偿命的规矩,还算是比较自由的。所谓的男女大防甚于防川的那些规矩,是在宋朝时才兴起,被朱熹发扬光大,到了明清更是巅峰,名臣海瑞因为自己家的女儿接过男仆人的一块糕点,竟然宣称:“女子岂容漫受僮饵?非吾女也,能即饿死,方称吾女。”后来海瑞的女儿哭泣不止,不肯进食,七日后活活饿死了!最关键的是那时海瑞这个女儿才五岁 那些酸儒特别是朱熹同志,自己口头上光面堂皇,但是私底下却是说一套做一套,颇有些后世的风范 朱熹朱老爷子有两件臭事被记载下来,一个是朱熹老头子到六十多岁的时候还纳了一个小妾,纳妾不是问题,问题是这个小妾原先是十几岁的小尼姑,朱熹老树焕发第春,抑制不住内心澎湃而起的制服诱惑,硬生生将把人从佛祖面前抢走了还有一件是他多年守寡在后宅从不见男客的儿媳妇,爆出惊天喜讯,有孕了 朱熹的这两个事情被人捅出来后连当朝皇帝宋宁宗赵扩也是大吃一惊。朱熹可是给宋宁宗讲过学的,所以宋宁宗也算是朱熹的弟子,看到自己敬仰的老师被爆,宋宁宗怀着复杂的心情,亲自询问朱熹,这到底是不是真的啊?朱熹的答复模棱两可,态度暧昧,他承认自己的那一套是“伪学”,同时做出了深刻检讨:“深省昨非,细寻今是” 所以如果女性穿越,还是选汉唐吧,还算是相对比较安全一些的,否则再往后的朝代小心猪笼和木驴 斐潜在书房见到了蔡琰。零九小說網蔡琰如同平常一样在默写书籍,看见斐潜来了就放下了笔。 蔡琰的字从于蔡邕,可以说字如其人,端庄大气,因为是默写书籍,所以用的是正体的隶书,一笔一画筋骨有力,气韵十足,和斐潜那种有形而无神的比较起来确实高出不知道有多少境界。 蔡琰拢了拢因低头而散落的几缕青丝,露出浅浅的点点笑意,问道:“书单上的书看了几本了?” 斐潜硬着头皮说道:“不瞒师姐,一本都还没看” “那临帖也是没有么?” “是。” 蔡琰乌黑亮丽的眼睛瞪圆了些,说道:“学不可以已。” 斐潜低头拱手说道:“受教,只是这几日确实太忙” 斐潜转念一想,或许可以让蔡琰帮忙劝一下蔡邕,若是能够搬离洛阳,这样将来父女二人也不会经历那么悲惨的事情。 于是斐潜就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选择了一些和蔡琰说了。蔡琰明显是不大出门,也没有听说过这些事情,静静的听斐潜说了一番,直到斐潜最后讲起重耳之事,蔡琰微微点点头,好像表示了一下斐潜的言论有几分道理。 蔡琰忽然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古有文贼董,今有武贼董,这真是” “武贼董”斐潜知道说的是董卓以武力权霸朝政,逼迫刘辩退位之事,但这个“文贼董”又说的是谁? “文贼董么?师弟你回去好好看看汉书吧,下次要是再交不上作业”蔡琰笑的有些狡猾,就是不说清楚,只是让斐潜回去看书好生学习便将斐潜打发走了。 这还能愉快的玩耍么?不带这样欺负人的,不就是比我看的书多一点,比我懂得多一些么? 蔡邕师傅还有问必答呢,你个蔡琰怎么也不学学你父亲的风范哈 而且还要交作业 斐潜从蔡府出来,看看天色尚早,决定再拐着去一趟崔家。自从上次北邙山事件之后,也是许久未去了,再说崔家毕竟有一些商业上的网络,能从他那边了解一下周边的州郡情况也是好的。 于是斐潜就掉头往城北而去,一路上看见路上行人行色匆匆,神色多有惊恐慌张,不像之前那么从容自然,心中不由略略叹气,这些被士族世家朝廷贵人们视为蝼蚁一般存在的百姓,也受到整个朝政的影响,开始觉得紧张不安起来,可是有谁会知道,未来还会更可怕 到了崔家庄寨,崔厚亲自出门相迎。 见面之后斐潜问起崔毅身体情况,崔厚面色不好的摇了摇头。 斐潜在后世有病了也只懂得自己买点药,上医院都是迫不得已,主要是太贵,所以医术这一块真心不懂,只是多少知识面广泛一些而已。 老人家平时就要静心平气,最忌讳大喜大怒,否则多年使用的脑血管很容易受伤,俗称中风。听崔厚讲述的崔毅状况就有点像中风,但是在后世都没有什么特效的好办法治疗这种疾病,因此基本上在汉代也就是属于束手无策类型的了。 或许华佗、张仲景神医有办法,可惜这两个都不在洛阳,想找都找不到。 崔厚心中也是明白,所以也没有多提,略略说了几句后便将这些日子家中大匠按照斐潜方子研制的琉璃制品一一呈上。 不得不说,古代人的智慧超出了斐潜的想象,只是依据斐潜那个不是非常精准的配方,工匠们就能不断尝试调整,直至现在拿出来的成品几乎接近了后世斐潜看到的一些琉璃制品,只不过雕工和造型上受限于工匠眼光和经验,没有后世那么丰富多彩而已。 斐潜啧啧称赞,的确非常佩服。 琉璃制品利润丰厚,但是毕竟不是普通百姓能够消费得起的,所以崔厚这边只是将最佳的几个售卖,但就算如此,也是狠狠赚了一笔,独一无二垄断性经营向来都是财富的代名词。 如今斐潜已经摇身一变成为了两大学问家的弟子,崔厚也就越发和斐潜尊敬起来,关于琉璃件的利润也是拿了一部分出来,定要分润给斐潜。 斐潜心知这部分的利润也算是崔厚对于自己未来的一项投资,但是也没必要去拒绝,毕竟有人愿意投资说明自己还有投资的价值不是? 只是直接拿钱未免落了下乘,所以斐潜说道:“黄白之物此事不急,小弟现在倒是有一事比较麻烦。” “但闻其详,若是愚兄可以帮得上的,当然义不容辞。” 斐潜说道:“小弟久居洛阳,对直隶、豫冀、荆襄之地不甚了解,不知永原兄是否有这方面的信息?” 崔厚斟酌了一下,说道:“若是粗浅人物地志,愚兄这里倒是略知一二,只是不知是否能让贤弟满意。”说罢便叫了一个下人去书房寻了一本薄薄的册子出来,递给了斐潜。 斐潜好奇的接过来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 东汉朝代居然还有这东西! 第六十一章 四大富豪 崔厚拿出来的东西确实让斐潜吓一跳。 别看只有薄薄几张纸,却记载了上至州长官下至郡县太守的姓名,年龄,嗜好,虽都是略略不多的几字却宛如勾勒出一张整体的地方官员的网络。 崔厚说道:“此书之人已是多年之前,现如今崔家生意略有缩减,因此难免有些出入,不知是否能帮助到贤弟?” 斐潜惊讶的翻看,说道:“永原兄,这个是从何而来?” 崔厚笑了一下,似乎也有些苦涩,说道:“也是迫于无奈,生意往来,难免会遇到一些难缠之事,各地太守法令各不相同” 崔厚没有说完,但言下之意已经是很明白了。从汉灵帝捞钱的时候开始,基本上各地都是有样子学样子,想方设法的捞钱,最好的对象莫过于商人。因此商人之间准备这种小册子也是为了更好的了解各地郡县太守的喜好脾性,以防万一需要疏通关路的时候送错东西 就算是商人们出自这个原因,也是够让斐潜心惊的了,这个简直就像是后世的官场护身符一般,而且这种书册更有些情报收集的雏形,难道东汉王朝的商人的触角已经伸展到了这种地步? 斐潜脑海之中好像抓住一些什么东西,但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具体是什么,实在是有些苦恼。 斐潜问道:“此物是每个商人都有的么?” 崔厚有些不好意思,说道:“也不是,比如四大商家必然比我这个更周全,至于一般的行商应该是不会买这个,毕竟也是价值不菲。” “哦,这个是那个人在卖,居然还做这种生意?” “呵呵,贤弟,这不是一个人,”崔厚笑了,说道,“这个是每个州县的一些书笔吏私底下售卖的,别看这是小小一册,却是要在十几个郡县分别购买的” 斐潜恍然大悟,怪不得每张纸之间的笔迹不太相同,原来这个跟后世售卖个人隐私的来源一样,都是吃公家饭的然后又往家里扒灰的,没想到早在东汉时期就已经有人这么干了,看来我们老祖宗留下的优良传统实在不少啊 “对了,永原兄,方才你提到四大商家,难道你崔家还算不上不成?” “这个也不怕贤弟笑话,我崔家顶多算是中等,最多往偏上一些,和那些顶级商家比起来还是差了一些” 说起商界的事情,崔厚明显更有兴致,便向斐潜详细介绍。 斐潜仔细听着,这才把此时的商家和记忆里面的信息终于对上了号—— 算得上顶级商家的只有四个: 首先就是耳熟能详的糜家。零九小說網 如果糜家谦称第二,估计也没人敢争第一,徐州糜家和河北甄家基本上处于同一水准,分不清高下,这两家可以说是目前天下最顶级的富豪。 糜竺组祖祖辈辈都是经商之人,生意做得如鱼得水,到了糜竺这辈,已经是“僮客万人,资产钜亿”,在徐州地界虽然还有一个陈家,但是完全和糜家不在一个档次上。 可以说徐州至少有将近一半要么是糜家的,要么跟糜家有密切关系,从民生物品到军用物品,糜家机会没有不销售的。 和糜家并列的就是甄家。 河北甄家最让人瞩目的不是家财,而是那个被后世封为洛水女神的甄宓。甄家也是世代经商,可惜到了这一代,甄宓之父早夭,家族由甄宓之母张氏主管。 这两家基本上属于最顶级无可争议。 但是四大商家接下来的两家就有一些争议的地方了。首先就是蜀中吴家,吴家的商业基本上囊括可蜀中的方方面面,另外蜀中特产蜀锦更是上流士族最喜欢的物品,可谓一匹蜀锦值千金,因此铸就了吴家的积累的财富数目颇为惊人,用富可敌国形容也不算太差,但唯一一点让人有些不服气的就是,吴家比起其他家族来说,基本上就没离开过蜀中那个圈子,因此有些人觉得格局不够不能称上四大。 还有就是陈留卫家。 陈留卫家是从卫青时开始,不断累积,到了今天在陈留地界,已经是属于不是朝廷官员胜过朝廷官员的地步,当初蔡邕给蔡琰选择夫婿的时候就是千挑万选了卫家。不过卫家毕竟和朝廷联系过于亲密,导致有人说不属于纯粹的商家,应当排除于四大商家之外。 但是如果单是论钱财的话,这四家绝对是最有钱的四家。 然后再往下一些的,也算是接近四大商家这个档次的还有,荆州的马家——就是号称马家五常的那一家;江东的陆家——就是后来出了一个把刘备一把火烧惨了的那个 再往下一些,还有江东鲁家——演义里老实人鲁肃的哪家,弘农杨家——太尉杨彪就是杨家人 至于崔家——崔毅很遗憾的表示,如果在崔烈没倒台之前也还勉勉强强算得上名号,但是现在就已经是大不如前了。 斐潜看崔厚在介绍的时候流露出来的羡慕之情溢于言表,便安慰崔厚将来崔家必然能够再登顶级之列。 崔厚虽然嘴上说不敢奢望,但是斐潜看得出来其实崔厚还是很想实现这个愿望的。 斐潜考虑了一下,毕竟崔厚也算是他来东汉认识的第一个人,虽然说之前崔厚的父亲有算计斐潜的打算,但后来因为各种原因也没有实行,到现如今,崔厚更是因为琉璃方子对自己恭谦有礼,当然,这其中也有自己身份转变的一部分因素。 综合考虑之下,斐潜还是觉得崔厚这个朋友还算可以,不能完全当成可以推心置腹的类型,但是只要是身份上不至于相差太多,倒是可以长期维持一个相对良好的关系。 因此,斐潜特意对琉璃件的一些细节上给予崔厚更多的建议,把崔厚高兴的连连称赞,并拿出纸笔细细记下,毕竟千年之后的见过的各类造型多了去了,随便讲讲在这东汉时期都是最新潮的样式 又坐了一会儿,斐潜就告辞离开了崔家。崔厚虽然也是很诚挚的邀请斐潜留下用餐,但斐潜觉得崔厚家中老人生病,自己留下大吃大喝总是不太方便,于是坚持回城,崔厚也就无奈同意了。 崔厚亲自一路将斐潜几乎都送到了洛阳城下,才依依不舍的告别。待崔厚回庄之后,父亲崔毅禀报经过的时候,崔毅虽然已经有些口齿不清了,但头脑仍然清醒,艰难说道:“此子翌日必成大器汝需慎而善待之” 第六十二章 各有各烦恼 当斐潜在崔家在拜访崔厚的时候,李儒正有些轻蔑的将手下刚刚抄录而来的一歌谣扔于桌上。? 近日京几忽然之间开始传唱一歌谣: “承乐世,董逃; 游四郭,董逃。 蒙天恩,董逃; 带金紫,董逃。 行谢恩,董逃; 整车骑,董逃。 垂欲,董逃; 与中辞,董逃。 出西门,董逃; 瞻宫殿,董逃。 望京城,董逃; 日夜绝,董逃。 心摧伤,董逃。” 这让李儒实在有些莫名的厌烦,这些士族世家就只会天天在背后玩这一套么?难道就不能踏踏实实做点有益的事情? 这些流言就跟苍蝇似的,盈盈嗡嗡的时不时出来骚扰一下,大张旗鼓的去拍死它又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但是完全不理会么,又觉有些嗝应厌恶。 李儒看了看桌边上成堆的各类章表,董卓可以玩女人不理会朝政,但是他不行,三公基本上现在天天称病窝在家中不出来,将政府所有的这一摊子事情全部丢开,如果他再不做,那整个汉朝中央就基本上处于瘫痪状态了。 所幸的是,汉代朝廷还属于低度的封建集权制度,地方政权有一定的自主经营的意识和能力,因此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李儒的压力,否则等他收到地方上报的消息,然后就算第一时间批复再回到地方,黄花菜估计都凉了。 目前东汉的问题是除了各地黄巾兵乱之外还有各地的灾情。 就目前各地上报的情况就有: 六月,弘农、三辅螟。 八月,京师地震。 秋,酒泉地震。金城河水溢出二十余里。 李儒接手政事的时候现六月份的上报的奏章到现在了还没有给地方答复 不仅如此,这一帮清流士族还有心情编个歌谣让人到处传唱 有时候李儒似乎有一种预感,还好他是选择了走霸道这条路,如果走王道的话,在这么长的时间内,天灾一定会更加的频繁,直至把他压垮 但是就算如此,目前看来,霸道路线的问题和矛盾也在一点点的暴露出来。 王家和袁家为代表的执政的清流党派,在和董卓一起拥立了汉献帝刘协之后,虽然获得了官职上的封赏,处于暂时潜伏的状态,但李儒心里清楚,这个平静之下的暗流有多么的汹涌 至于在野党清流一派,从这个忽然之间就传遍京城的童谣,说背后没人教唆,李儒打死都不信。 反正这种谣言要么是执政清流,要么是在野清流,反正多少都和王、袁两家脱不开干系 尚书卢植辞官,中军校尉袁绍出奔,典军校尉曹操劫帝,后军校尉鲍信人影全无还有那袁术,原本打算封袁术个后将军来拉拢袁家打压王家,竟然也跑了。 袁隗那个老家伙还说是袁术因为遭人陷害害怕而逃,其实都清楚,上次劫帝事件袁术肯定有份,只不过证据不足无法定罪而已。 况且现在袁隗多少还有些作用,也就将此事暂时记下,以后有机会再一并计算。 李儒考虑良久,还是觉得要尽快把这些问题解决掉,就像一个脓包,如果任其展可能最后会导致大面积的溃烂,但若是在早期就将脓包挑破,也许只需要付出一时疼痛就可以了。 这些从洛阳逃出去的袁绍等人就像一个个脓包,趁着现在都羽翼未丰,一网打尽是最好的选择。 目前的选择就是尽快将潜在的敌人全部引诱出来,然后统统聚集在一起一次性消灭干净,然后这条霸道之路才能在最短时间内走完 若是一切顺利,李儒还有好多之前的设想要准备实施,大汉朝亏欠他们这一批人三百三十七年的东西终是要给一个明确的说法,不管怎样,就算是世人都忘记了,他也无法忘怀这些年他和他祖辈们在边陲吃的苦受的罪。 李儒微微一笑,上一个董开始的,由现在这一个董结束,不是最大的讽刺和最好的回敬么? 不过在那之前,还是要先去看看董卓情况怎样,董卓这回泡在女人堆的时间有点太长了 这个没见过世面的董家子,在西凉时的雄心壮志呢? 真有些心烦。 斐潜回到家中,竟然恰巧张辽来访,真是让人意外。 不仅如此,张辽还带来一柄之前他用的长枪,送与斐潜,更是让斐潜有种惊喜的感觉,连忙让福叔去准备些酒菜,请张辽吃饭。 张辽倒也没怎么客气,说了一声叨唠了便入了席。 张辽张文远其实此时的年龄和斐潜差不多,只不过长期军旅生涯和习武,导致在外形上看起来比斐潜好像更老一些。 张辽出身于雁门马邑,虽说自幼喜好习武,但原先也算是诗书之家,但后来因鲜卑胡人劫掠导致家破,因此愤而投军,在并州和吕布打击南下的鲜卑胡人,直至丁原将他们带到洛阳来。 现在张辽已经升任了护军校尉,由原先不到一曲人马的假军侯到要管理接近两个部的兵士,虽说不是满编的校尉,但这种数量上的差距让他一时之间有些不适应,导致张辽最近有些心烦。 战争其实有时候就是打的后勤。 原先张辽只需要管不到两百人的后勤,现在突增到了接近千人,导致原来他的一些计算方式就有些不够用了,虽然有随军书吏帮忙计算统计,但是张辽还是觉得自己如果也能够独立计算就更好了,正巧认识了斐潜这个当代算术大家刘洪的弟子,于是乎就借着送长枪的名义上门,实际上就想学点军需后勤的计算方式。 汉代军队后勤来源比较复杂,但是粮草这一块主要来源就有两块,一个是由国民固定缴纳的“诸赋”,还有一个是由驻地民众额外摊派的“调”。 而单单“诸赋”之中用于军用的就有好几种:口钱、月饷、赀赋、均耗 不仅如此,还有各项刀枪剑戟等等武器装备的领用,登记,使用,折损,报废 然后要形成文书,钱粮要到少府去领,兵器要到武库去领,而且有时候少府和武库还会开张条子,让你自己去各个工场去取,比如单单是军械类的军工场就有若卢、考工、尚方、内官、左弋、寺工等等 而且这些每个地方可能要领取东西数量往往都不一样,比如说总不能铠甲数量和弓箭箭头的数量是一样的吧 因此,产生出来的各项数值流水记录就多的要死,把张辽搞的头昏眼花,有时候明知道这些随军书吏可能有动手脚,但就是没办法查出。 所以此次张辽过来,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向斐潜求教来了。 第六十三章 流言是把刀 古代记账法直至唐中期出现四柱记账方式以后直到宋朝才算是比较成熟完善,而在汉代,基本上就是以流水帐居多,这种以文字记载的流水虽然可以清晰的表面物品银钱的来源和去向,但是因为核算繁琐不便,所以也经常被一些蠹虫创造了上下其手的机会。? 张辽就是因为最近一段时间内的军械物资损耗明显增多,查账却怎么也查不出来,因此而烦恼,故而想起有斐潜这么一号人物,特来向斐潜请教求援。 张辽很是怨念:“子渊你可知道,光十日不到,单单军粮就耗费近千二斛,原本这可是近一个月的用量,明知有问题,可是就是查不出来出入在何处” 近一千人十天吃掉一千两百斛确实有些多了,正常的话一般在四百至五百斛。 汉代军队在一定程度上是包干制的,当少府和武库给一支部队指挥官下拨了定额的军粮器械后,一切开销均在这里面了,若是指挥官大手大脚提前花光了,那么对不起,缺口自己想办法。 所以张辽才着急,这样下去,不用等到月尾,估计再过几天就把钱粮花光了,那么这样下去要么丢官,要么就要自己贴钱粮,可是这可不是一个人两个人,而是近千人,如何能贴的起? 斐潜虽然不是专业财会人员,但是在后世每个月的工资都要紧巴巴的计算一下负债和开支,以免到时候还不上房贷又或是月底出现喝凉水的局面,所以在记账这一块,基础的一些东西还是懂的。 听完了张辽的苦恼,斐潜哈哈一笑,表示那都不是事。 查账这玩意虽然不是自己的专业,但是毕竟后世那些假账什么的也见识了一些,更何况现在汉代也只是文字流水记账法,十分的落后,若是拿出复试记账法出来可能太过于前了些,还是选择相对比较稳妥一些的核帐方法教给张辽吧。 斐潜让福叔拿来纸笔,直接就在上面将纸张划分成为四个部分,分别在每个部分上写“旧管”、“新收”、“开除”、“实在”,并向张辽解释每个部分代表的含义,然后告诉张辽只需要将流水帐中每一笔进出按照这四个部分计入,最后按照旧管加上新收,减去开除,就是等于实在,来测算帐目是否相等,若是有不符合的,必然有人动了手脚。 斐潜写的随意,却让张辽豁然开朗。张辽看到斐潜毫不在乎的将此方法传授给他,心中颇有几分感动,要知道只要是任何一个人懂得这套方法,随便去那个大商家混一个帐房先生不成问题,甚至若是秘而不宣只用不说,妥妥的就是生财之道的传家宝啊。 果然不愧为算术大家刘洪的弟子! 张辽心中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自己困扰多时的问题竟然在斐潜这里三下两下就给解决了!更何况斐潜机会没有提任何条件或是交换的要求,就这样把可以说是绝代的记账秘诀毫不吝啬的传授给自己了,这份人情可不算小啊 张辽郑重将斐潜画的四柱记账纸张收好,离席向斐潜叉手为礼,深深一拜,说道:“多谢子渊传授此法,文远必然妥善收存,未得子渊允可绝不外传!” 在汉代,知识是宝贵的,很多事情就像有一层薄膜笼罩,如果不懂的人眼看就在眼前,但是就是摸不到,而知识往往可以帮助这些人捅破这层薄膜。 张辽原本只是想让斐潜帮忙核对一下账本,毕竟知识无价,不敢奢望斐潜会把方法教给他,授人以鱼和授人以渔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张辽如此隆重的致谢也是因为如此,毕竟市面上随便一本书价值都要百金以上,况且还是有价无市的居多,斐潜将此法传授于他,不亚于是直接给他价值的千金之法 斐潜其实也根本没考虑那么多,一是四柱记账法基本上还是属于比较落后的记账方式,二是自己也是懒惰,干脆教会了张辽让他自己去对账去,省事。 见到张辽如此大礼,斐潜连忙避而不受,将张辽扶起,说道:“区区小事,文远兄何必介怀,再说,文远兄你有麻烦,难道我还能坐视不理?” 张辽见斐潜如此谦虚不肯受礼,心中也颇为感动,心想道,怪不得奉先一直都在称赞子渊,果然是个可以交心之人,也罢,此情暂且记下,待日后有机会再回报吧。 董卓府上仍然是歌舞升平,花天酒地。 李儒到了的时候,看见董卓正在后堂一边吃喝一边让众歌姬在翩翩起舞,便一句话也没有说,走近了堂内,自己寻了一席,叫侍女也给自己端上一份菜肴,便吃喝起来。 董卓最初看见李儒的时候还以为李儒是要来规劝他的,结果却看到李儒竟然一句话没讲便坐下狼吞虎咽的自行吃喝起来了,不由得有些好奇,伸过头问道:“文优怎生如此饥饿?” 李儒吞下一口肉,擦了擦嘴说道:“禀相国,今番有食,可明日之食尚无着落,故而多食之。” 董卓哈哈大笑,说道:“文优真会说笑,怎能明日无食” 说到一半,董卓渐渐收拢了笑容,脸上的横肉鼓起,瞪着李儒,问道:“可是又有人作乱?” 董卓说实在的提起这些事情就有些火大,就不能让老子喘口气消停消停?刚当上相国就有人劫帝,这脸简直都被抽得噼啪作响,现在刚想休息两天,看李儒这话里有话的样子,难道又是有人搞事?真心是当我西凉铁骑是泥糊的不成? “虽无作乱亦不远矣”李儒从袖子里面拿出了那一张写有“董逃歌”的纸张递给了董卓,说道,“近日京畿几乎一夜之间传遍此谣” 董卓匆匆几眼扫过,脸上的横肉乱蹦,瞪圆了双眼,怒声道:“此乃何人所传?果真好胆!” 李儒说道:“此歌绝非一般凡夫俗子可作,必然有人传授。儒已派人手彻查,但若是搜寻到此人,不知相国欲如何处置”——李儒的意思很明白,写出这个歌谣的绝对不是一般的普通百姓,不是普通百姓就意味着要么是在朝的,要么是在野的清流士族,无论是哪一个方面的人,不管怎么处置都是属于牵一引全身的,所以才问董卓的态度和决心如何? “尽诛之!”董卓想都没想,直接张口回答。这些家伙太可恶了,不给点教训怎么会懂得我董家的刀有多锋利? “唯!”李儒拱手一拜,略带轻松的领命而退。 等李儒走了,董卓气还没消,哼哼作声的坐在席上。 一旁这几日颇为得宠的一名歌姬小心翼翼贴近了些,娇声道:“相国且息怒,何必理会那些俗人俗事,待奴家给相国舞上一曲可好?” 董卓血红的眼珠子瞪了过来:“何为俗人?何为俗事?汝乃何人,胆敢妄言国事?来人!拖出去杖毙之!” 说罢一甩袖子,也不管瘫倒在地苦苦哀嚎的歌姬,转入后室去了。 第六十四章 王允献丹 被拖走的歌姬临死前凄惨的叫了几声,然后就悄无声息了 李儒刚走没多远就听见了董卓杖杀歌姬的声音,虽然不清楚是什么原因,但心中不由得为董卓此次的果敢以及不为美色所动而欣慰,“董仲颖果然尚未忘却昔日的雄心!既如此,我李儒就不妨再加一把火” 充满动力的李儒效率十足,旋即洛阳城内各大街道路口都有西凉兵在巡查,并张榜悬赏,明确指出——凡指认造谣者,赏千金,提供线索者,赏百金,若传谣者,家人同罪! 这几招下来,基本上就将街面上的谣言扑灭的几乎干干净净,原本造谣传谣的找的就是小孩子,以教歌谣引诱小孩传唱的,现在李儒整出来一个家人同罪,立刻导致街道坊内凡是有陌生人接近小孩的,都会引来警惕的目光 钱财动人心魄,不久就有人为了赏金举报了详细线索,李儒下令城门校尉伍琼直接带兵抓捕,但传谣之人也是警觉,见势不妙便逃出了洛阳,直往阳城而去。? 王允得知自己送给董卓的歌姬居然被杖杀了,吓了一跳,寻思再三,还是硬着头皮来拜访董卓。 不是王允不怕董卓动手,而是自己家大业大,如果董卓要动手,一时半会自己也跑不掉,况且王允判断现在的局势还不算那么糟糕,来见一下董卓也算是至少证明自己不是那么的心虚。 待来到了董相国的府上,王允一见到董卓就扑通一声给董卓跪下请罪,伏地说道:“冒犯相国虎威,允死罪也!” 董卓哈哈大笑,说道:“直一个歌姬尔,子师何出此言?” 不就是杀一个歌姬么?王允王子师你联想力也太丰富了吧?董卓感到好笑,有觉得自己威名让王允王子师这么害怕,也有些得意,便上来将王允搀扶起来,并让人摆宴招待。 王允仔细看看,董卓确实不像是要搞什么鸿门宴的架势,才略略放下心来。 其实董卓杀歌姬的时候根本哪有想那么多,只是当时那个歌姬说了不该说的话,加上当时董卓还在气头上,所以悲剧了 在董卓的观念里,歌姬就只是个能活动的玩具,其作用和后世的充气娃娃差不多。除了极个别的人,有谁会对自己的充气娃娃爱护有加知冷知热? 况且王允在董卓印象里还算不错,至少比起袁隗来好很多。 袁隗那个老家伙倚老卖老,说一套做一套,老把之前对董卓有过提拔的事情到处宣扬,搞得对董卓有多大恩情一般,实在让人生厌,不就是一个破贼曹么?丁点那么大的一个官也能说得那么起劲? 相比较之下,王允就显得可爱了许多,对董卓恭敬不说,还是很贴心的又是送珍宝又是送歌姬,董卓自然对王允态度要好了很多。 初登相国的董卓其实还是和在西凉之处差不多。当时在西凉的时候,董卓就以豪迈闻名于羌胡,对待看得上眼的人散布财物毫不吝惜,这一点从董卓收买何进手下和吕布的时候都可以看出来。 多年在西凉的烙印哪有那么容易消失的,董卓此时还是没改变太多,感觉王允对他不错,自然他也就对王允不错。 王允吃喝过了一阵,看到董卓确实没有因为歌姬的事情迁怒于他,不过还是多少有些不放心,琢磨了一下,还是对董卓说道:“此番允来,有一宝物特献于相国。” 董卓一边大刺刺的喝着酒,一边也有些好奇,像王允这个家伙都称赞的宝物是什么东西,便问道:“是何宝物?” 王允神神秘秘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玉葫芦敬献给董卓。 董卓拿过白玉葫芦,左看看,右看看,没现有什么奇特的地方,这算什么宝物,你个王允王子师莫要诳我? 白玉葫芦是上等白脂玉雕琢,晶莹剔透,大约一个巴掌大小,触手温润,惹人喜爱,不过顶多算上一个不错的玩物,于王允口中的宝物不怎么沾边啊? 这玩意虽然不是到处都有,但也不是不可求得之物,则能称为宝物?董卓略看了看王允,脸上的疑惑不解之色很是明显。 王允拈了拈胡须,得意洋洋的说道:“此乃葛天师之物也!相国请细看,内有乾坤” “那个葛天师?”董卓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自然是葛孝先葛仙翁了,除此之外,世间还有谁敢称葛天师?” 董卓吓了一跳,手上的葫芦差点没拿稳,赶紧紧紧抓住,“葛仙翁之物?!”这可就真可称之为宝物了。葛玄葛天师可是仙人左慈的弟子,这个葫芦若是真的,怎么说也有些仙气啊 王允颇有些不舍的说道:“此物乃是允多年前偶然得之,珍藏多年相国不妨细看” 董卓将白玉葫芦凑到眼前细看,总算是在葫芦口看似有似无的一条缝隙,又转头看看王允,在王允的确认之下,方才小心翼翼的把葫芦口拔开 顿时些许金光从葫芦内部激射而出,染得董卓的眼瞳都有些金黄。 董卓痴痴说道:“这这难道就是” 王允点头,说道:“正是葛天师炼制的一炉九转金丹!相传葛天师此金丹开炉之际,风雷齐至,竟然生生将炉鼎炸裂,炉内九九八十一粒金丹竟都要化虹飞去,幸得葛天师做法方以此玉葫芦保存” 王允讲的真是绘声绘色,堂内众人包括董卓在内,均是心神皆醉 王允继续说道:“后葛天师不敢夺天之功,特将此丹留于有缘之人。允昔日得一恶疾,幸得此丹,服之三日,方转危为安。不过允乃福薄之人,不敢多服。今观相国福泽深厚,可御此丹,特此献上” 然后王允偷偷靠近了董卓一些,低声说道:“此丹至阳至刚,服之如腹内火起,不惧严寒,且” 王允中断了一下,以男人都懂的神色继续说道:“可御数女而不泄” 董卓越听越是觉得心中痒痒的,手捧着玉葫芦不停的称赞:“如此,果然是好宝贝,哈哈哈” 两人相视大笑,一时间好似融洽无比。 第六十五章 额外之效 这个所谓九转金丹丹药是真的,并非毒药,因此王允也不怕董卓验货。 并且金丹服用之后,也确实如王允所说具备“腹内如火,不惧严寒”的功效,也有亢奋人体的作用,这些每一项都是真的 但是不是葛天师亲自炼的,还有关于什么开炉之时风雷之说,王允表示呵呵 反正平时吃一两颗死不了人,王允也亲自吃过,效果么,也还不错。 在汉代,服用各类的丹散,在士族也是一时风尚,像最为广泛的始于西汉的五石散,就是用石钟乳、白石英、石硫磺、赤石脂、紫石英五色石头而炼成的,这种东西从汉代一直到了魏晋盛行,直至唐朝都还有存在。 并且这些东西一般人还没有份,只有高等贵族才享用得起。汉代此时的丹散,有点像后世的河豚,非富贵者不食,普通老百姓谁吃那玩意啊? 因此王允给董卓献上号称是葛天师炼制的九转金丹,其实就是五石散的升级版,由更多种的各类化合物混合而成,因为在高温加热过程中,经常丹炉会生爆炸,这也就是王允口中所谓的“风雷”的由来 这种金丹,在医疗技术不达的汉代,甚至更晚一点的时间,都被拿来作为一种高等的养生补品,宣称都能延年益寿,甚至长期服用能长生不老 当然,具体效果怎样这在后世都有明证,不过现在么,王允其实献给董卓金丹也是蛮心疼的,是不是葛天师亲自炼丹这一点另说,但是这一个玉葫芦加上里面五六十粒金丹,如果在市面上至少价值万金 在汉代,想咳点药还真不是谁都能咳得起的。 献丹之后,王允看董卓也有点魂不守舍的样子,便心知肚明的早早告辞出来,留给董卓更多的时间去试验金丹的疗效了 服用五石散又或是九转金丹都要有一定的具体规矩和步骤,并不是随便吃的。 五石散和金丹一样,都属于极度燥热的东西,吃到肚子里会立刻造成人体的内热,需要一整套极其细微而繁琐的程序,将药中的毒性和热力散出去,即所谓“散”。 先,一定不能静卧,必须走路,若是偷懒躺下,就有性命危险,所以以大步快走最佳,称之为“行散”,必须疾步行走到出一身汗方好,正所谓敞胸露怀,大袖飘飘,宛如仙人之态 除了走路,饮食着装上,也要格外注意。服五石散此类丹药后,因人的皮肤不但燥热,而且异常敏感,所以要穿薄而宽大、未浆洗的软旧衣,不能穿厚实,或者未脱浆的新衣,以免不能散热和衣服摩擦皮肤,导致不适。 另外,服药后还要用冷水浴来将药的毒性和热力散掉——“寒衣、寒饮、寒食、寒卧,极寒益善”,若是能冻出肺炎来,那散肯定得好 但是有一样例外,一定要喝热酒,而且酒还要好、醇,普通劣酒绝对不可饮用,并且在服丹之后,一定要大量吃进冷食,“食不厌多”,帮助行丹散。 此外还有重要的一项副作用,会使人神经进入高度亢奋期,加上皮肤又变得极度敏感,所以 反正王允吃过几次,那真是强持久,不过事后就 俗话说花钱消灾,王允献了丹,虽说真心肉痛,但也算顺利完成了他的预定目的,一是平复了董卓可能会对他的怒气,二是利用此物的功效将董卓彻底拉向的深渊 有那个男人不希望自己雄风八面金枪不倒,况且董卓现在新纳了那么多歌姬美女,还有那么多洞口期待填满的时候? 袁隗愤怒的在袁府大厅内重重敲击着拐杖,周遭的下人们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实在躲不开的就尽量将自己蜷缩起来像个鹌鹑似的,期望袁隗的怒火不要泄到自己身上。 原来洛阳街头关于董卓的谣言被李儒硬生生给掐住了之后,现在又开始流传出一个新的谣言,但是这个谣言的对象却不是董卓,而是袁隗。 知道么?袁隗一家子三公都是花钱买的—— 哦哦,不是说袁家博学多才才被举荐的么? 你也不想想汉灵帝是个什么样的人,没钱能当官么? 嗯嗯,这么一说也有几分道理 知道么?其实大将军是死于袁家之手—— 哦哦,不是说被张让砍死的么? 你也不想想张让杀何进有什么好处,况且当时袁家二子都在场,据说有意拖延 嗯嗯,这样看来确实有几分嫌疑 知道么?废帝其实是袁隗的意思—— 哦哦,不是董卓主张废帝的么? 你也不想想董卓原本还是袁隗提拔的,能不听袁隗的话,袁隗若是不愿,董卓敢废帝么? 嗯嗯,这么一想好像也可以说的通 比起之前董卓那个文采飞扬的歌谣,如今的的谣言更朴实更直入人心,更通俗易懂,有理有据,关键是老百姓最喜欢就是这种高层的八卦,几乎一夜之间就吹遍了洛阳城 袁隗这两天进出的时候老是觉得周遭的人眼神怪怪的,起初真还没注意,后来是府内的管家告知说街道坊内有关于袁家的流言了,袁隗才派人去查探,结果一查之下,却差点气出病来。 关键是这些谣言都似是而非,每一条都有些真实的部分,比如像汉灵帝确实贪财,何进确实让袁家二子护卫,袁隗确实提拔过董卓 董卓方面的巡逻的西凉兵听见有关于董卓的流言就凶神恶煞的动手抓人,但是听见袁家的言论就跟没听见一样,眼皮都不眨一下径直离开 袁隗心知肚明就是董卓搞得鬼,或者更明确一些是董卓手下的李儒折腾出来的,但想反驳都不知道如何下手,只能是自己在府内大雷霆。 况且在朝廷上,董卓还给足了袁隗面子,连逃跑的袁术都封了一个后将军,节杖印玺都送到袁府上来了,还一路大鸣大放的闹得满城皆知,搞得现在袁隗想跟别人讲是董卓方面造的谣都不见得有人相信。 ——哈,你袁家两个儿子这官越弃越大啊,一个渤海太守一个后将军,你说啥?董卓在对付你?那董卓怎么不来对付对付我家的那两个没出息的犬子呢? 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袁隗愤恨的想着,心道,你李儒以为老夫就会如此屈服么?如今在洛阳城看来是不好传了,但还可以在洛阳之外啊,既然那几个人都迫之下跑去阳城,就不妨让他们从阳城开始散布言论,看你李儒管得了一城,还能管得了天下不成? 第六十六章 气节 此日,蔡邕端坐于偏厅之内,面前摆好了笔墨,却没有提起笔来,若有所思。 常言说,人老了,陪伴的往往就剩下了回忆,蔡邕也不例外,他在回想他这一生走过的风雨历程。 蔡邕他这一生也是波澜起伏。 第一次是在汉恒帝时期,征辟他出仕,蔡邕觉得当时宦官把持朝政太过昏暗,于是走到半路上装病,又返回家中; 第二次当官是受为官清廉的桥玄举荐,担任掾属,受到桥玄的厚待,后出任河平县长,又被召拜为郎中,在东观校书,升任议郎,著名的熹平石经就是在那个时期所作。 但毕竟因年轻,政治斗争的经验不足,错误的估计了汉灵帝所展示出来中兴的表现。当时汉灵帝因为天灾频繁,心中不安,找到蔡邕让他针对朝政畅所欲言无需顾忌,结果蔡邕信以为真,结结实实写了针对时弊的文章呈上,结果被中常侍曹节所怨恨,诬告蔡邕,导致蔡邕被流放到朔方,也就是并州北部临近鲜卑一带的苦寒之地 幸好后来遇到汉灵帝大赦天下,蔡邕才得以赦免,随后蔡邕流浪江湖,在多处地方均有居住过,在江南吴地居住了很长时间后才再次被朝廷征召,重新回到了洛阳城 因自己年轻时秉直性格吃过不少的亏,但是这颗赤诚之心,虽是历经风雨,却一直未曾改变,难道到了临老,却要改了么? 蔡邕笑了一笑,拿起墨块,细细研磨起来,随后提起笔,运笔如飞写下了一行字。 斐潜跟着蔡府管家来的时候,刚巧就看见这一幕。 见斐潜到了,蔡邕放下笔,示意斐潜坐下。 蔡邕看着眼前的这个弟子,虽说相处的时间不是很长,但是却感觉为人亲和,待人温雅有度,这和他自己的脾气很合拍,甚至在某些方面比起年轻的自己来,做的还要更好一些,认识道理又懂得变通,确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当然如果在文学方面的学问上能再精进一些就更佳了。 蔡邕待斐潜坐下,问道:“左传可通诵否?” 斐潜要起身回答,被蔡邕所制止,便说道:“已可通诵。”——通读朗诵是学习一本书的基本要求,可以通读标准只是对书中文字可以懂得其意即可,因此蔡邕这个要求真心不算高。 蔡邕点点头,说道:“夫左传,一可观史识今,二则包罗万象,三有处世之道,汝诵读之余需仔细体会。” 斐潜点头称是。 蔡邕接着说道:“汝前几日言及重耳之事,虽所言不差,但老夫已是垂垂,实不想再受野人之土,沃盥之水尔!” 斐潜闻言不由得脸色一变,蔡邕蔡老头子的意思是不想走了? 蔡邕说的“野人之土,沃盥之水”是重耳在逃亡过程中生的两件事情,一件是当时重耳逃到了卫国的五鹿地区,没找到食物,于是便向在荒地里开垦的农夫求取食物,结果农夫没有拿食物给他而是从地上捡起一块泥土,说:“要食物没有,若是你要吃便吃这个吧” 第二件事情是重耳逃到秦国的时候,秦穆公把五个女子送给重耳作姬妾,秦穆公的女儿怀嬴也在其中,有一次,怀嬴捧着盛水的器具让重耳洗手,重耳洗完便很随意的挥手让怀嬴走开。 结果秦穆公的女儿怀赢生气了,说:“秦国和晋国是同等的大国,既如此,你把我当成下人了么?为什么做这种轻率动作,是不是瞧不起我?”寄人篱下的重耳于是害怕了,便脱去衣服把自己关起来向秦穆公表示谢罪。 蔡邕年轻的时候因为直言时弊得罪过宦官曹节,被曹节设计陷害,从一个朝廷高官变成一个阶下囚,导致流亡在外长达十二年的时间。这十二年间蔡邕虽然说没有什么性命之忧,但是也算是饱经苦难,确确实实尝够了人间冷暖,这种逃亡的生活对于他而言实在不想再品尝第二次 虽说现在名满天下,出逃未必会再如之前年轻时那么苦,但毕竟人老了,已经是没有那个精力再去奔波了 斐潜还想再劝劝,刚张开口,就被蔡邕制止了。 蔡邕将书桌之上方才写下的字拿给了斐潜,示意让斐潜看看。 斐潜接过,只见纸上龙飞凤舞的写了一行字:“径万里兮度沙幕,为君将兮奋匈奴。路穷绝兮矢刃摧,士众灭兮名已隤。” 这个是什么意思?斐潜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 蔡邕见状笑笑,问道:“子渊,汉书可有读否?”——汉书是后来蔡琰给斐潜额外增加的课外读物,当然这些课外读物除了汉书,还有其他一大批书 “略有读些。”斐潜回答道,心中想着,为何蔡邕蔡老头子突然问到汉书? 忽然之间斐潜想起来了,怪不得蔡邕问汉书,原来此句是出自汉书,而且还是一个非常出名的人物——苏武。 汉武帝时期汉朝不断讨伐匈奴,关系恶劣,到了天汉元年,且鞮侯单于即位,刚即位的他害怕受到汉朝攻击,于是便对汉朝缓和起来,送还了之前被匈奴扣押的汉使。武帝为了赞许单于的行为,于是遣苏武以中郎将的身份,持节护送扣留在汉的一些匈奴使者回国,并赠送单于礼物,以答谢单于。 但是苏武到了匈奴之处,现匈奴并不是服软,而仅是一时的缓兵之计,正巧匈奴内部不和,于是就利用这个机会刺杀单于,可惜失败被抓,然后拒不肯投降,被单于放逐到北海牧羊。 而和当时苏武同样担任侍中的李陵,却没有这样的骨气,投降了匈奴,后来苏武归还汉朝的时候李陵前去送别,写下了这四句“径万里兮度沙幕,为君将兮奋匈奴。路穷绝兮矢刃摧,士众灭兮名已隤。” 李陵的意思就是当初我也是走过万里行程,穿越了沙漠,为汉朝君王带兵奋战匈奴。结果兵败归路被断绝,刀箭毁坏,兵士们也全部死亡,无奈之下投降,到现在我的名声已堕落败坏了 这是李陵为自己投降开脱,也是对苏武的骨气所佩服,故而所作的自内心感慨的诗歌。 蔡邕写这四句话的意思绝对不是要称赞李陵,而是为了表示自己也要想苏武一样,保全风骨和气节 斐潜不由得急了,蔡邕蔡老头子,你知不知道这样一来,悲剧会再次上演? 到底我要怎样拯救你啊,蔡邕蔡老头子? 又要如何救你啊,蔡琰蔡昭姬? 第六十七章 无可奈何花落去 斐潜还待再劝劝蔡邕,却被蔡邕所制止。? 蔡邕说道:“汝未受汉粟,吾却享汉禄。为人臣,忠君事,无需再劝。”——蔡邕的意思说是斐潜没有拿过国家俸禄,而自己却拿着国家的钱粮,所以作为臣子必须要忠于君主 的确,作为汉代预备役郎官是没有什么俸禄的,斐潜因为一直以来都没有被授予实职,所以至今没有领过什么俸禄。 蔡邕菜老头子的思想很朴实,拿人钱财为人销灾,既然是国家大员,拿了汉朝的俸禄,就不能只考虑自己的安危,该担当的时候就需要担当起来,否则就违背了一直以来的内心所遵循的信念。 蔡邕未必不知道留下来有风险,只是有些事情必须做,否则就算是一时留得性命却是一生内心的不安,就像他方才所举的苏武和李陵的例子一样。 同样是汉武帝时期的侍中,苏武坚持自己的信念,而李陵却在困难的局面下放弃了,不能说这两个人谁一定对一定错,只不过从最后李陵的诗歌所表达出来的意思来看,其实李陵投降之后虽然是活下来了,但也很痛苦。 蔡邕不愿意委屈自己的心,哪怕是因此承受风险。 斐潜几次想张口,却不知道要从何说起,让一个如此正直的老人,去违背他追寻了一生的信念? 蔡邕看着斐潜,和蔼的笑笑,从书桌上拿起两封书信,递给了斐潜。 “此是?”斐潜有些疑惑,为什么给我这两封书信? “汝尚有大好年华,无需陪吾在此枯守。吾早年与庞尚长、刘景升有旧,汝若至荆襄,可将此书信呈上。”蔡邕就像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轻描淡写的说道,“北洛阳太学,南荆襄鹿门,此去不妨至鹿门与有德长者多多请教,与同龄俊才相互促进。汝需知学问之道,不进则退,虽说为师无法时时督促,但也不可懈怠,知否?” 斐潜离席而拜,郑重承诺。 这不仅仅是简单的一两封书信,更是护身符,只要是拿出来,就连荆州大佬刘表刘景升多少都会看在蔡邕颜面上给予一些关照,蔡邕蔡老头子是用自己的名声为斐潜铺路啊! 没想到蔡邕不仅考虑斐潜的安危,就连离开洛阳后如何在学问上继续前进这一点都考虑到了,作为老师做到如此的地步,让斐潜真是颇为感动。 在后世别说没有血缘关系的老师了,有时候连有血缘关系的亲戚有了事情都不一定会帮忙 蔡邕又说道:“汝且去吧,近日即可动身。为师此处,无需牵挂,就不与汝送行了。”说完又叫来管家,让管家带着斐潜去和蔡琰道别。 斐潜见蔡邕确实是已经态度坚决,也不给自己再说什么话的机会,也只能在心中叹息一声,对着蔡邕深深叩,大礼参拜。 不谈其他,单单是蔡邕能在自己未来有风险的情况下,仍然为弟子斐潜考虑,连下一步的去向已经是做了最好的安排,这份恩情值得让人尊敬,所以斐潜行这个大礼是做的诚心实意。 蔡邕也没有躲避,坐在那里安受了斐潜的大礼,点点头,微微笑着,让斐潜跟着管家去和蔡琰道别。 快走到书房的时候,斐潜远远看见蔡琰好像要准备抚琴,于是就停下了脚步,没有再上前而是静静聆听。 蔡琰穿了一条绿萝裙,外罩一件鹅黄的外襦,不着脂粉,却现天然。下午的阳光从窗外斜斜的映照进来,仿佛是在蔡琰身边萦绕出丝丝的毫光。蔡琰长长的青丝略有几缕被微风拂起,在阳光中飘动宛如跳跃的精灵,在轻快的舞蹈。 蔡琰白如羊脂的纤纤玉手轻轻拨动了琴弦,跳动的音符在那如同纷飞的蝴蝶一般的在指尖翩翩起舞 斐潜闭上眼,全心全意的在听。 纷飞跳跃的琴音就像山林间清晨时鸟雀在对着太阳歌唱。天边一轮红日冉冉升起,和熙的阳光将林间的浓雾渐渐的拂开 在斐潜那眼前仿佛展开了一一幅生动的画卷——这是一个不大的山村,错落有致的散布着几户人家。伴随着太阳升起,家家户户开始了一天的生活 许许多多的音符加了进来,仿佛是伴随着袅袅的炊烟,人声渐渐响起,欢笑的声音,儿童的嬉闹,牛羊的鸣叫 忽然有一个跳跃而欢快的声音响起,就像是一个活泼的小女孩,走出了小院,在一旁的路边采摘五颜六色的野花 小女孩拿着一捧采来的野花,蹦蹦跳跳的穿过了树林,小鸟在林间树杈上歌唱,彩蝶在身边纷飞,小女孩一路没有停留,拿着花爬上了一个小山坡,忽然不知哪里来的一阵山风在身旁吹起,差点将小女孩手上拿着的花吹走 小女孩小心翼翼保护着花,来到了山坡上的一户人家处,叩响了门扉叫门,等了许久,却是无人回应 小女孩慌张起来,绕过了房屋,来到山后,山下一条小路向远方蜿蜒而去。小女孩放眼望去,却见到在山路的尽头,有个人影在越走越远 小女孩大声的呼喊,高高举起手上的野花奋力的摇晃,希望能让远行的人影听见她的声音,能够引起他的注意 人影却越走越远,越变越小 琴音渐渐微弱,仿佛是小女孩喊累了,喊哑了,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手中的野花花瓣片片散落,从山坡顶上如雪花一般飘荡而下 琴音逐渐零散,蔡琰用柔荑在琴上挑起的单个音符,仿佛那一片一片被吹落的花瓣,被风卷起,在空中飘飘荡荡,不知道会去往何方 一曲终了,斐潜睁开双眼,却看到蔡琰也在此刻看了过来,两人的目光交织缠绕在一起 就像儿时在一起玩耍的小伙伴一样,天真烂漫,纯真诚挚,两小无猜,但无奈相识不久却要相分 斐潜沉默良久,却无言,只是缓缓的正了正衣冠,对着蔡琰郑重的拱手,深深的一揖。 蔡琰也离席而起,对着斐潜盈盈下拜。 两人一句话都没有讲,却仿佛将千言万语都化成了这一揖和一拜 第六十八章 再会吕布 当斐潜离开蔡府的时候,还有些神情恍惚。 前几日还在为如何离开洛阳烦恼,现在虽说是出乎意料的得到了蔡邕的推荐信,也就是意味着可以非常顺利的离开洛阳,但着心中的感觉却好像丢了什么东西一般。 太人小言微了。 就像后世遭受了各种不平,回家之后灌下一瓶二锅头,两瓶青岛,三瓶雪津,然后肆无忌惮的大牢骚也罢,跳脚大骂也罢,可惜也仅此而已,无人理会,也找不到人理会 和蔡邕蔡琰一五一十讲将来他们两人遭受的命运? 先别说蔡邕蔡琰二人会不会相信,先就有一个问题斐潜无法解决,这些事情你是从何而知的? 预感? 先知? 托梦? 神授? 别开玩笑了,这些东西没拿出真凭实据来谁会信? 但是自己就这样走了,什么也不做,实在是心神难安。不说蔡琰,单单蔡邕真的是把斐潜当成自己的孩子一般看待,纵然是身处危险当中却仍然为斐潜考虑,为其铺路。刘景升和庞尚长,以这两人目前的能力,任意一个都可以保证让一个普通人至少在相当一段时间内生活无忧,因此这份恩情真是难以回报。 斐潜想了想,觉得自己真不能就这样走了,至少在走之前,看看自己能帮忙蔡邕蔡琰做点什么。 于是斐潜仔细盘算了一下,便到市坊上买了两坛好酒,让店铺里的脚力担着,一起到了吕布府上。 吕布刚好在家,听闻斐潜来了,便出门相迎,看见斐潜叫人担来的两坛好酒,颇有些不悦,说道:“子渊是嫌弃我这的酒不好么?竟还要买酒来?” 斐潜笑笑,说道:“非也,这两坛那比得上温侯家的酒啊,只是我这几天就要离开洛阳,不知何时才能和温侯再见,特此来和温侯共谋一醉,怕酒不够喝,就多买了两坛而已。” “什么?不是好好的么,为何要走?”吕布一听,顿时将两坛酒的事情扔到一边去了,一把拉住斐潜,急急问道。 “我师傅说我书读得再多也是死读书,需要多去看看大汉疆土人文,了解一下民生,所以让我出去游学一番。”——当然不能和吕布实话实说,因此斐潜眼皮都不眨一下,抬出蔡邕这光面堂皇的招牌来。 “这样啊”吕布点点头,他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曾短时间游历过,因此也知道文人是由游学的风俗,“如此一来,今天就一醉方休吧,就当是为子渊践行了!” 吕布扯着斐潜就往里走,一边高声喊着让下人们去准备酒菜,一边嚷嚷着要人去找张辽和高顺,直说什么今天怎样也要喝到横着躺到才能罢休 看起来吕布是经常喝酒,府内的下人们动作熟练,不大的功夫就摆好了酒宴。 城内的张辽毕竟比较近些,来得比较快,没过多久就到了,一见面也是追问斐潜为何要离开,待听完解释后才算是释怀。 一边的吕布轰走了侍女,说今天是兄弟情谊,闲杂人等少在眼前晃悠,亲自动手倒酒切肉为斐潜践行。 三人一同端起一碗酒,相互敬了一下,便咕咚下了肚。 斐潜问张辽道:“文远,前几日查账可有结果?” 张辽张文远嘿嘿一笑,点了点头,说道:“我正要说这个事情呢,多亏了子渊传授的妙法,我回去一查,竟然查处不下十几次贪腐痕迹,追责到两个椽吏,被我上报之后,当着全营的面” 张辽做了一个切砍的姿势,然后继续说道:“如此这帮蠹虫才知道某的厉害!哈哈!”说罢,又是端了一碗酒饮了个干净。 此番张辽张文远确实是出了一口恶气,也算是解决了心头一件烦恼之事,基本上可以说有此一举之后就基本上比较放心,至少这些椽吏蠹虫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不敢再次动什么手脚了。 不是张辽残忍,杀人不眨眼,而是本身汉代的法令虽然比秦代稍微宽松些,但是也宽松不到那里,光是军队这一块,真的是动不动就砍头。 像张辽此次将贪腐的军中椽吏申报后当着全部兵士的面行刑,这个举措在汉代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贪污的椽吏犯下的罪名是叫做“乏军兴”,就是在军队中负责后勤的这一块的人,若是出现贪污或是其他重大失误导致军队的物质短少,有确凿实据的,就可以按照军队法令,处以极刑,而且还不是简单砍头,而是腰斩。 砍头就一下子,腰斩的一时半会还死不干净,总要痛苦哀嚎一段时间,这样才能给那些动手脚的官吏更大的警示。 可惜这种做法到了后世,被一些所谓的砖家叫兽喷成什么不人道不人权什么什么的,其实反过来想想,若是张辽张文远没能查出来贪腐的椽吏,那么倒霉的将是他自己,轻则丢官免职,重则也是一个死字。 吕布好奇的询问经过,得知详情后也是一拍手,说了一声畅快!像吕布这样主要还是以统兵为主的武人,最烦也是最担心的就是后勤这一块的问题,张辽所经历的事情吕布其实多少也有遇到,所以感同身受。 随即吕布便转过头来看着斐潜,眨巴着眼,一张大脸有些扭捏,好像想说什么却不方便说一样。 斐潜看着好笑,便说道:“温侯可是想学,找文远就是,看我作甚?” 吕布听了大喜,抓住斐潜的肩膀,说道:“贤弟此话当真?” “这还有假?”斐潜心想,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既然教了张辽张文远的四柱查账法,也不差多教吕布一个。 其实斐潜并不清楚,这种技术在汉代还是比较先进的,而且大多数情况下都会秘而不传,除非是弟子和自己的亲人。 因此张辽张文远在学会了之后才说的非斐潜同意绝不轻传,就算吕布想学也要先经过斐潜的点头才行。 吕布高兴得大笑,拍着斐潜的肩膀,差点没把斐潜拍到地面上去 此时高顺才从城外刚刚赶到,一进来就看见眼前的一幕,又听三个人笑成一团,便好奇的问道:“呃,你们这是?不是为子渊送行么?”送行酒不都是愁云惨淡的样子么,怎能笑成这样,完全颠覆了高顺的三观 第六十九章 陷阵高顺 这可是陷阵营的高顺啊! 这可是号称七百勇士的三国时期的斯巴达啊! 斐潜连忙找人去拿纸笔,吕布和张辽似乎已经乐见此幕,也都是笑呵呵的催促有些摸不着头脑的高顺赶快签个名 等高顺签完名,落座后问起刚才的事情,吕布乐呵呵的说了一遍,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高顺一听,也是十分心动,可惜和斐潜也算才刚刚见面,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开这个口,只得将目光投向了张辽。 张辽和高顺毕竟是长时间并肩作战的伙伴,看到高顺的眼神的时候,张辽就知道高顺是什么意思,便想了一想,便端起一碗酒向斐潜说道:“某常年于军伍之中,深受算术其苦,之前兵甲都是同乡子弟,就算有些许纰漏,也都能体谅理解,现如今手下士兵人员繁杂,这钱粮之数稍有不慎短了数量是小,却让兵甲无粮可用却是大罪” 吕布也是深有感触,毕竟在并州是饿过肚子过来的,也说道:“贤弟此法既可让军中书吏不敢下手,更能让统兵将领能清晰知晓军中粮草等等一干器械的存余,方便提前打算,真乃不可多得的绝佳之法。” 高顺听张辽和吕布这样一讲,心中就更加的渴望,但是奈何自己纳于言语,竟不知道要怎样开口,便轻轻叹了口气,自顾自的端了一碗酒喝了。 张辽见状就故意大声了些,问高顺道:“伯平为何叹气?可是军中也出现了贪腐蠹虫?”一边说,一边拿眼色示意。 高顺先是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待看到张辽拼命在眨眼,方才明白过来,说道:“啊是,是啊,某也是正为此而苦恼啊”说完就眼巴巴的看着斐潜。 斐潜心想,既然都拿出来的做人情了,就何必扭扭捏捏差高顺一个,于是毫不犹豫的就说道:“既如此,就麻烦文远一并传于伯平吧。” 高顺大喜过望,连忙离席叉手拜谢。 斐潜连忙避不受礼,将高顺扶起。 一旁的吕布和张辽也是高兴,也为斐潜的爽快而感到钦佩。 重新落座后,气氛越热烈,切肉的切肉,布菜的布菜,倒酒的倒酒,斐潜几乎不用动手,面前的桌面上一会儿功夫就堆满了酒菜。 张辽之前掌握了就不用说了,吕布和高顺可以说只要学会了四柱核算法,基本上就可以避免军中贪腐事件,并且可以掌握军中钱粮和器械的变化,这对于此时的统兵将领而言,打个比方若用数值来体现的话,不亚于在统率值上增加了十个点。 斐潜见氛围热烈,便端起一碗酒,先敬了吕布一碗,然后说道:“小弟此番游学,心中有一事放心不下,想请各位兄长能够帮忙一二。” 吕布二话没说,立刻拍胸脯,说道:“贤弟只管道来,某定给你办妥了!”——倒也不是吕布说大话,如今吕布封温侯,执金吾,权柄一时无二,一般的事情还真难不倒吕布。 斐潜说道:“如今小弟唯一担心之事便是我师傅。” “蔡邕蔡侍中?” “正是,我师傅年事已高,身边又仅剩独女,家无男丁,若是有什么紧急之事,都不知道要找谁来帮忙” 吕布笑道:“我还想是何等难事,原来如此,贤弟放心,你师傅就是我师傅,我明日就派几个兵士去你师傅处站岗,有什么烦恼事只管来找某!” 斐潜内心不由得叹息一声,这吕布真没个把门的——还我师傅是你师傅,就算你愿意蔡邕蔡老头子还不愿意呐,还要派两个人去站岗,这是帮忙呢还是软禁啊 于是斐潜连忙说道:“不必如此麻烦,只需三位兄长暗中照抚一二,若有事伸手救援即可。” 张辽也反应过来,是啊,没事谁喜欢几个凶神恶煞的士兵往自己家门口一站?便点点头,说道:“蔡侍中书香门第,我等血煞之气冲撞了也是不美,不妨就按子渊所言,多多留意,及时照料也就是了。” 吕布抓抓脑袋,觉得刚才的说法好像是有些不合适的地方,便哈哈大笑:“好,那便按贤弟的意思来办!只要某在,定保蔡侍中周全!” 张辽和高顺也表示让斐潜放心,只要蔡邕蔡侍中有什么事,一定会帮忙。 斐潜见三人都如此说,心中也就略略放下一些来。对蔡邕来说,至少在董卓死之前,安危基本上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至于董卓死后,若是按照历史上来,至少还有两三年的时间,斐潜可以在这两三年内,再慢慢想些办法就是。 斐潜于是连声道谢,又向三人请酒,算是把此事就这样敲定了,心情便放松了些,忽然想起听说高顺在城外校场练兵,莫非就是在训练那著名的陷阵营?于是转头有些八卦的问高顺道:“伯平兄,这陷阵营的兵士入选标准是什么啊?” 斐潜心想,我既不是询问这陷阵营的具体训练方式,也不是问这陷阵营是如何运作作战的,单就问一个入选标准应该没啥可以保密的吧? 在斐潜印象中,三国里面如果白马义从是弓骑兵第一,先登营是弓弩兵第一,那么陷阵营应该就是重步兵第一了 历史上,高顺带着陷阵营好像连刘关张都搞翻过——虽然也有可能是关羽张飞阴沟里翻船了,但是也至少证明一点,高顺这沟也是够深的 没想到高顺奇怪的问道:“子渊为何问某?何为陷阵营?某怎么没听说过?” 斐潜“呃”了一声,心中暗想,不会吧,高顺不搞陷阵营还能叫高顺么?现在这个情况,也不知道是根本就没有陷阵营呢,还是暂时还没搞? 不过现在要先把这个坎给绕过去—— 于是斐潜说道:“小弟曾听人言伯平善于练兵,身先士卒,章法严谨,所练兵甲冲锋陷阵所向披靡,故人称陷阵营,原来伯平自己还不知道?” “果真有人如此说么?某还真不知道,不过”高顺若有所思的喃喃念道,“冲锋陷阵,所向披靡冲锋陷阵” “陷阵,陷阵!”高顺一拍大腿,连声说道,“温侯、文远,若是某择精壮之士着玄甲配以长枪大盾组成一阵,甲坚矛利,定能所向披靡!” “玄甲?”张辽啧啧有声,“玄甲价值不菲,伯平如此一来,恐怕撑不起多少人来吧?” 吕布说道:“若真有此兵,千人足矣,临阵之时,直入中军,定然是人仰马翻,锐不可当不过,这玄甲再加上大盾,若是长途跋涉,恐为所累啊” 斐潜随口插了一句嘴:“可以骑马啊——”顿时看到吕布张辽高顺三个眼光刷一下的转了过来,“啊,这个,我只是随便说说” 吕布点点头,“子渊此言有理,虽说不可策马杀敌,但可临敌下马结阵,一来行进迅,二来也可保存体力贤弟可以啊,没想到你还懂兵法” 我真的只是随口说的,斐潜郁闷的想,该不会这样就是陷阵营的真相了吧 第七十章 别了,洛阳城 和吕布张辽高顺三人的一顿酒到最后真的喝得昏天暗地,斐潜都忘了最后是那个先倒那个后倒,反正等他清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 斐潜原本还打算找一下李儒,后来仔细琢磨了一下,还是算了,毕竟对李儒有恩的是斐潜的父亲而不是他自己,当李儒将他推荐给蔡邕的时候可以说已经算是还清了人情了,再去未免有些携恩要挟之感。 况且吕布是武人,多少简单一些,李儒那个绕弯子绕的,搞不好反倒是弄巧成拙就不好了。 去郎中属交还了郎官的印绶,从此斐潜从一个预备役朝廷官员,又变回了平头百姓。 家中东西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唯一值钱的就是书了。除了刘洪和蔡邕赠与的书籍以及那残本齐论之外,斐潜打了一个包,附上了一封书信,便让福叔送到了斐敏府上。 主家斐敏的那些所谓表姐表妹,斐潜心中真是觉得消受不起。为了减少麻烦,便连见面都不想再去见斐敏一面,反正书信交代得也很清楚,书籍也给了,算是完成了自己的承诺,就算斐敏再有意见也说不出什么来。 崔家那边也是给了崔厚一封书信,算是辞行了。整体而言崔厚此人也还可以,但是现如今斐潜要远行至荆襄,洛阳即将衰败,留在洛阳的崔家将来会怎样,能不能逃脱董卓的摧残,谁也不知道。所以在书信中斐潜只是说他自己即日动身前往荆襄,兄弟之情铭记于心,将来有缘再见云云。 人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就容易对这个地方产生感情,一时间要换地方,内心中多少都有些不舍 斐潜也是如此,从后世来到东汉,一直就在洛阳城转悠,一转眼一年多过去了,才刚刚熟悉洛阳城就马上要离开了。 别了,洛阳城。 斐潜在洛阳城的街道上缓步走着,细细的看,仿佛要把眼前的这些景象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一般。 这里是洛阳城 这里是汉代最后的荣光 这里是刘氏一族最后威严 这里是一个朝代最深沉的积淀 洛阳城很大气,不仅是街道宽阔,就连房屋楼台也是如此,甚至连街边的商铺的招幡都是如此。 洛阳城很精细,不仅是青砖汉瓦,就连行人衣着也是如此,甚至连一些胡人也努力的学习尽量穿得能和汉人一样。 洛阳城很醇厚,不仅是皇宫宫阙,就连亭观苑寺也是如此,甚至还有圜丘、灵台、辟雍、皇女台等等数不清的人文沉积。 这里才是洛阳,才是汉朝数百年的不断积累的产物,才是在世界上昂挺胸喊出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铁血口号的国度。 你好,洛阳。 我来了。 你好,洛阳。 我走了。 斐潜忽然觉得心好痛,几乎都快落下泪来。 接下来董卓一把大火会将这里焚烧得一干二净,从此再无汉洛阳 斐潜此时宁可自己完全不知道这些,完全不懂未来,这样他在看到街道路边那嬉戏的儿童,活力的青年,悠闲的老人之时才不会觉得内心愧疚。 这就是一个穿越者要承担的历史之痛么? 为何是我? 为什么不是阿猫阿狗,非得是我啊 斐潜回到家中,再次看了看这略显陈旧的小院,这斑驳的院墙,还有那他亲手糊过的木窗,修补过的屋瓦 “少郎君,都都已经收拾妥当了”福叔说着说着,也哽咽了起来。 “”斐潜转着头,从左看到右,又从右看到左,沉默良久,最终还是说道,“走吧。” 门外除了两辆马车之外,还有张辽派来一个什长和所属的兵甲。 什长名为张招,辈份上算是张辽的本家晚辈,跟随张辽投军后就成为了张辽的护卫,这一次张辽升任护军校尉后就让其担任了什长一职。 张辽心细,得知斐潜要去荆襄之地后,便找了要去荆襄办的一个小差事,让什长张招去处理,并且刚好可以顺路保护着斐潜。 这样一来斐潜也省下了聘请护卫的费用,而且还更加的安全放心一些。 斐潜一行人出了东门,没走多远就看到一干人马在路边小亭之处,仔细一看居然是吕布、张辽和高顺,再三人后面一点站着崔厚。 崔厚自觉身价不如当朝的温侯,所以也就简短的说了几句惜别之话,送了斐潜些旅途常用之物,便告辞了,留下更多的时间给吕布三人。 斐潜看着吕布又提着一坛酒过来,不由得哀叹一声:“温侯啊,还喝啊,前两天喝的头疼还没好呐” 吕布一瞪眼,装做很凶恶的说道:“当然要喝!贤弟你走了,你说让我去找谁喝酒去?” 斐潜一指张辽高顺两人,说道:“温侯你可以找他们两个啊。” 吕布撇了一下嘴,不屑的说道:“找他们两个啊,一个抢我酒喝,一个不爱喝酒,都没意思” 张辽插话道:“谁让温侯的酒好啊子渊,此去一路不甚太平,还需小心些。”说完了又去交代什长张招,让他务必保护好斐潜云云。 高顺倒是没说什么话,只是将倒好的酒递到斐潜面前—— 斐潜一看,得,这个高顺是个行动派,便接过酒碗,和吕布、张辽、高顺三人一饮而尽。 行了,这送行酒也喝了,心意也收了,斐潜郑重的一一向三人行礼致谢道別。 斐潜其实此刻在内心中还希望有个人能来,结果没有 临行在即,此时此刻,内心复杂的心情难以自己,斐潜不由得高歌: “洛阳城东路, 寒风尘飞扬。 友人提酒送, 依依述衷肠。 秋叶自零落, 白露变为霜。 且去万千里, 此情心中藏。 但愿人长久, 相离不相忘。 待到春日暖, 再来醉花香。” 斐潜对吕布三人拱了拱手,再次回深深的看了一眼洛阳城,仿佛将此城,包括这城里的人,都烙印在心一般,便转头踏上了旅程,渐渐远去了 蔡府之内,蔡邕听着后院的琴音有些纷乱,不由得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 第七十一章 汉代的基石 汉代水土保持的十分完美,至少没有像后世一般到处都是被砍伐的树林和无人入驻又不知道作何用途空旷的商业工业区。?&bsp;&bsp;? 不过这样的原生态颇有些让斐潜不适应。 在官道上也还好,只要离开官道二百步左右,基本上就是杂草丛生。幸好按照汉代官道标准,道路需至少一丈宽,所以不能修建在密林中间,大都选择了一些宽阔地面,否则这山高林密的,斐潜真担心有什么人扑腾一下跳出来,大吼一声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载什么的 刚离开洛阳的时候,人流还多一些,来往的车马有时候还会堵到一起。 可是伴随着逐渐的远离,路程的增加,人和车马就逐渐的减少了,有时候大半天都碰不到一个。 官道路中铺的是青石板,是由官方政府专门有人负责修缮,因此虽说不是太平整,但是比起旁边的泥地来说就好的太多了。 洛阳身处中原腹地,官道两侧大部分的地方都开垦成为了田地,种植着以麦、粟为主的农作物,此时已是深秋,基本上都已经收割完毕了,田中剩下一些光秃秃的麦秆头之类的东西。 斐潜实在是坐得久了,便下了车,跟着车步行一段,全身实在被震的够呛。 汉代没有橡胶,木质的马车车轮为了加固,也为了防止磨损,还特地在边上钉了一圈铁片,这样的车轮在石头板上滚起来的时候,车厢里面的人那酸爽—— 靠近洛阳还好,毕竟是国都,道路平整,虽说有些震动,但还是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可是离了远了,就只能是呵呵了。 富贵人家会在车厢中铺垫一些毛皮之类的东西来减少旅途的震动痛苦,但是斐潜还没有奢侈到那种地步,只是选择了大多数人用的棉麻布,所以虽然会减轻一些,但也有限,坐久了真是震得难受。 斐潜一边走,一边看着道路两旁的农田,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转头向张招问道:“这田地一般亩产多少啊?” 张招看了看,说道:“斐郎君,这里我不大清楚,我只是知道在我家乡,一亩地一年到头差不多就是三石粟,好一点年份的话多一些,差的话有时候只能收一石多。” 三石啊,斐潜盘算了一下,真心不算多。 汉代计量非常复杂,光石就有分大石和小石,还有其他的计量单位比如像什么钟,釜,斛,斗,合,升 还有因为汉代朝廷还未意识到计量单位的不同会造成各种麻烦,也没有要求各地统一制作计量器具,导致在计算上极度的不精确,很多时候都是一个估计值。 比如张招所说的石,斐潜猜测应该说的是军中计算的石,这样折算一下,大概亩产3石左右换算成后世的概念,就是在27o市斤到28o市斤这个范围。 而这个28o斤也就是3石的产量真的是非常的少。 举个例子说明一下,据斐潜所知,朝廷在计算口粮是这样的,分成大男,大女,使男,使女,未使男和未使女——大,就是长大的意思,而古代长大成年是按16岁(含)以上的;使,就是可以使唤着用了,指6岁至15岁;未使,就是光吃饭用不上,是指6岁以下。 大男是壮劳力,月食大石1石8斗; 大女和使男第二档,月食1大石3斗; 使女和未使男第三档,月食大石1石; 最后一档未使女,月食大石7斗。 按照平均每户人口三代同堂,每代2人,即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儿子女儿这样来算,一个家庭一个月就要吃掉9石,也就是3亩地一年的产出,一年的口粮就要36亩地才够。 再加上租,赋,征,调等各种杂费,那么一个汉代农民不破产最基础的保证就是要至少有进5o亩的田地。 而且还只是吃,不包括其他东西,还不能生病 斐潜摇摇头,不管古代后世,这个病啊,始终都是最基础最下层百姓心中最可怕和恐惧的东西—— 但是越是基础的,下层的民众又是最容易生病的 走了一段路,斐潜看到远处有一个农夫在翻耕土地,便与张招说了一声,自己上前去向正在劳作的农夫拱了拱手,问道:“这位老丈,小子有一事请教,不知此地产如何?” 耕地的农夫直起腰来,看斐潜一身穿着,又看到斐潜身后张招等人护卫,就以为是哪家的世家弟子出来查访民情来了,便很客气的说道:“不敢当个请字。此地算是上亩,今年年景也还算可以,收了4石粟米呢。” 老农裂开嘴笑了笑,显然对于今年的产出比较满意。 斐潜又指了指远处的田地,问道:“那附近的地都是这样的么?” 老农摇摇头,说道:“那要看地,上田产的多,若是那劣田”老农指了指靠近山脚下一片区域,“郎君你看,那边是新开的荒地,今年才是初耕,山上又没有水,全靠人力,一亩能收个一石也就极好了。” 斐潜从怀里掏出了几文汉五铢,向老农拱手致谢,将钱币递上。 老农连声道谢,伸手接又怕弄脏了斐潜的手,便拿自己身上穿的短襦垫着,方才接过斐潜的钱。 斐潜回到马车上,继续赶路,没说什么话,但是心中却像沸腾的开水一般,各种思绪不断的冒出来 其实那个老农就好似如今汉代的最底层的基石,可是不出门不知道现在这基石这么惨,方才那个老农还算过得可以,但是那些遇上天灾的呢?无田可种的呢?家中若是有人生病的呢? 怪不得前一阵子黄巾之乱的时候,张角三兄弟动不动就能鼓动成千上万的农民起义 如果都能吃的饱穿的暖,谁会干着造反的买卖? 每个王朝到了后期都是逼的最基础的最底层的人活不下去了,自然就反了,从古至今莫不如是。 只要是满足了最低生活的要求,这些淳朴的民众自然就会拥护你,跟随着你,所谓的民心自然而然就产生了。 斐潜琢磨一下,觉得要解决这个问题还是比较棘手,现今大部分土地在东汉两百年间,经过不断的兼并重组,绝大多数已经是落入了世家士族的手里,比如陈留卫家、弘农杨家、徐州糜家等等,而要动这些士族世家的土地,就意味要断这些人的财富之根,必然会遭致剧烈的反抗 还有就是提升生产力来暂时缓解一段时间? 又或是引进新的高产量的物种? 斐潜仰望天空,汉代的天清蓝亮澈,白云朵朵,十分的养眼。 若是要改变在这个美丽的天空底下,生活的这些人的未来命运,还是要从最基础的东西做起啊 第七十二章 汉代基层官吏(元旦加更) 走了一天,到了下午时分,已是有些人困马乏。 张招派人先行去前头探路,过了一会儿之后便回报说前头三里处有一个驿站,可供歇脚,于是斐潜在内的一行人顿时来了些精神,加快度往前赶去。 驿站是古代作用于传递消息,接待官员,以及修补维护官道等等职能为一身的小型基层管理中心。 一般驿站都设有歇息住宿的区域,方便往来的官员又或是传令快马等人员的落脚和换乘马匹。正常来说驿站都会设有一些兵士,维护驿站治安,所以正常来说到了驿站也就进入了军事保护区域,一些毛贼什么的也就没这个胆子摸过来偷窃抢劫了,比起荒郊野外安全许多。 不过等斐潜一行人赶到了驿站的时候,张招先行过去交涉,不久便怏怏的回来了,说道:“此处竟然是个私驿!” 私驿就是私人开的,经过官府备案,算是另外一种官驿的补充。 最早在秦代时就非常注重军事情报的传递,到了汉代,就“改邮为置”,即改人力步行递送为骑马快递,并规定“三十里一驿”,传递区间由春秋战国末时的25公里扩大为15o公里。 后来又觉得传递军情公文略显的单一,便为了满足国家管理的需要,还逐步将驿站改造成为兼有迎送过往官员和专使职能的机构,甚至像临近洛阳的大驿站还有接待外宾使者的功能。 不过因为国力费用就那么一些,那都要用,而且在东汉时期灾害频,为全国范围内驿站都保证正常运转,原先均为官制的驿站,也逐渐允许一些当地名望较好的,家境较为富裕的本地人员参与设立和管理。 像这次斐潜遇上的这个就是私驿。 官驿像张招这样有公务在身的,就可以免费饮食和歇息,但是私驿就有些不同,毕竟是属于自负盈亏的,所以正常来说除了一些可以拿去官府报销的大官员或是重要开支,像张招这样的小官小吏不管是什么原因,要住宿吃饭,就要自掏腰包了。 在并州那个穷地方过来的张招,自然是精打细算过惯了穷日子,对于可以吃官家饭的变成了要掏腰包,自然有些不爽。 斐潜笑笑,说道:“无妨,眼看日头就要落山,赶去下一个驿站也是来不及,不如就此歇脚也罢。”于是便让福叔去替大家一并交了钱。 反正钱财这个东西,斐潜虽然不多,但托了崔厚的福,也还是有一些。那日崔厚临别之时,因为吕布张辽高顺三人在后面等着,所以崔厚当时也没有多说,只是说了给斐潜备了一些路途用品,结果等斐潜出了一看,除了一些常用物品外,崔厚还特意备了一些小小的银豆子和金叶子。 不得不说崔厚毕竟是经商之人,心还是细。五铢铜钱虽然最好用,但毕竟笨重,而出门在外,若是携带大块金银,一是容易惹人眼红招来祸事,二是真要用的时候一些小店根本找不开 就像后世带张一百万的支票去吃串串,吃完拿支票付钱,串串店的老板估计想拿竹签扎人的心都有了 所以相对小额一些的银豆子和金叶子就是最佳的外出旅行必备。 有钱自然好说话,一会儿功夫就将车辆人马安顿好了,驿站内的驿长眼睛贼得很,看出钱是由斐潜出的,还特意上前招呼了一下。 汉代的驿长其实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员,算是基层干部吧,手底下也管理着十几号的人手。 比如最早的时候刘邦就当过亭长,那时驿站还不达,只是五里设一邮,十里设一亭,而现在是三十里设一驿,这么算的话,驿站的驿长还比刘邦当时的官职还要大些。 还没等斐潜和驿长说上话,忽然张招那边有几个士兵就在吵闹了。 原来斐潜让福叔付过银钱后,这些兵士以为至少可以吃个饱饭,却没想到就上了一盆粟饭和麦饭,狼吞虎咽吃完了想添加时却被告知要再加钱。 这几个兵士哪里肯干,况且他们看见福叔明明白白给了三颗银豆子,若是在洛阳都可以吃上一顿不错的酒席了,那像在此既没有肉也没有酒,就粟饭和麦饭都不能管饱,于是认为是驿站方面在坑人,方闹腾起来。 见此情况,驿站的驿长连声叫屈起来,还将粟饭和麦饭的盆子敲的当当响,说这一盆子有多大,还说所用的粟和麦都是精心挑选的,是精制过不含糠壳,要一石粗粟米只能做六斗精粟云云 斐潜觉得有些好笑,没想到在三国也遇上了“大虾事件”。不过驿站的驿长有一点说的没错,就是普通百姓吃粟饭麦饭时,大都不舍得将壳清除得非常干净,往往都是混杂着吃的,所以精粟和精麦是比较贵一些。 不过再怎样也用不了那么多银钱就是了,何况现在秋收刚过,正是粮价最贱的时候,若是等来年春天那个时间这价格也才差不多。 斐潜觉得没什么必要为了几盆饭而争吵,因此说道:“我倒是何事,既如此,就按价再上两盆饭就是。” 然后转头问这些兵士,再加两盆饭够不够。 一桌子兵士七嘴八舌的连声说道足够了,还有人说只要一盆就好,斐潜笑笑,说无妨,近日幸苦,多吃一些才有气力。 不过也不能让驿站的驿长觉得自己这些人好坑钱,便问清楚了驿站的驿长,每一个项目是多少钱,还有什么要花费的—— 驿站的驿长显然是老油子一个,巴拉巴拉说了一堆,晚饭钱,次日的早饭钱,喂马的水草钱,半夜给马加料的钱,几个人的住宿钱,若是要驿站的兵士帮忙值夜看守物品还需要值夜钱 驿站的驿长笑眯眯的,叽里咕噜掰着手指头说了一堆,看着斐潜听得有些呆的样子,得意洋洋的心想就你这样我见识得多了,就算你问清楚又能如何,还不是被我绕晕了,等到明日结帐的时候我再多算几个,想必你也算不出来 没想到斐潜心算了一会儿却让福叔取来了纸笔,将驿站的驿长所说的每一项目费用罗列其上,然后将最后的结果写了下来,对着驿站的驿长说道:“驿长你来看,按你方才所说,如此一来是二千七百三十六文钱,方才是给你了三两银豆,按如今官价兑银是95o文一两,因此你还需找回我一百一十四文才是。” “啊!什么?!”驿站的驿长接过纸张,急急盘算,算得满头大汗,核算了半天,才一脸颓然的说道,“郎君所算无误” 斐潜呵呵一笑,说道:“既然如此,剩下的就暂时寄在柜上,待明日若是让我等觉得满意了,说不定就赏给你了” “啊!是!郎君请放心,我这肯定包君满意”驿站的驿长一边擦汗一边低头哈腰的说道,一转脸看见在一旁看热闹的伙计,立时眼瞪了过去,“你个懒货,还不赶快去烧些热水,让几位贵客待会可以梳洗解乏” 第七十三章 夜话 驿站的驿长在见识过斐潜的算术技能后,便老实许多,也不敢再做什么手脚,便恭恭敬敬的让人带领着斐潜回房歇息。 ? 斐潜随意洗漱了一下,躺到榻上,辗转反复,却怎样也睡不着。 白天里面的老农所说事项的还是很让他烦恼,汉代亩产量太少了,这样的生产力怎么可能支撑起军队的需求? 汉代植物油偏少,动物油稀缺,每个人日常消耗的能量基本上全部要依靠碳水化合物供应,这样一来对于普通粮食的需求量很大,就算是一日两餐,要养活一只常备军队消耗也是很惊人的。 比如说今天的饭菜价格是比较贵一些,但是若是到了明年开春青黄不接的时候,价格也就差不多了,若是再遇上灾年,这饭菜的价格还要再往上翻上一番,如此一来,庞大的开支就是一个惊人的数值 这还是光光吃饭,还有兵械,甲铠,弓箭等消耗品,还有士兵每个人的月饷 这样下来,用花钱如流水都无法形容养活一直军队所需要消耗的钱财了 而三国时期,有多少军队是在不断征战?就从明年开始计算,一直到最后归于司马,至少打了有三十年以上 这段时间不光死的是士兵,还有多少平头百姓无辜死去? 不说其他,光曹操在徐州至少杀掉了多少无辜百姓?二十万?三十万?直接导致多少田产颗粒无收? 再加上东汉末年天气变化异常,天灾频繁 斐潜只觉得浑身冷,实在是无法入眠,便干脆起身穿了衣服,开了房门出来走走。 没想到走没多远却碰见了张招,便问道:“张什长,为何还未入睡?” 张招说道:“军中养成的习惯,夜里都要巡视一番,倒是斐郎君为何也没睡呢?可是吵到你了?” 斐潜摇摇头说:“只是心中略有些烦闷,睡不着,因此出来走走。”斐潜说完便让张招先去歇息,可是张招却说担心斐潜安全,定要陪着。 斐潜拗不过,便让张招跟着,到了驿站的大堂,给了值夜的伙计几个五铢钱,让其去烧些开水来喝。 张招看着拿着意外之财的伙计乐颠颠的去烧水了,小声的嘀咕了一下:“真是死要钱的” 斐潜笑了,招呼张招一起坐下。 起初张招也还不敢坐,说站着就好,被斐潜一再要求,方才坐了。 斐潜问道:“对了,张什长,你一个月月饷是多少?” “我的月饷?”张招奇怪斐潜为何会问这个问题,但还是老实回答了,“现在每月可以拿45o文呢!多亏了张校尉提拔,否则原来才不到百文” 说道涨工资,古人和现代人都没什么区别,都高兴 斐潜听完点点头,这样的啊,心中略略盘算了下一,现军队果真是吃钱老虎 “军饷都能及时放么?”斐潜又问道。 张招笑了,说道:“嗯!多亏了张校尉,前段时间查出两个贪腐的书吏,否则被这些家伙吞了我们的钱都不知道去哪哭去。” “呵呵,张什长,你觉得当兵怎么样?” 张招眼睛向上望了望,显然是在回想一些什么事情,随后说道:“也没觉得什么好不好的,至少混口饭吃” 此时烧水的驿站伙计将水端来,并给斐潜和张招一人倒了水,便又回到角落蜷缩起来打盹去了。 张招向伙计微微示意了一下,继续说道:“比如像他,也是混个温饱而已,一般一年到头也剩不了几个钱的” 话匣子打开了,也不大容易收得住,张招继续说道,“那年鲜卑南下,包括张校尉的在内的许多人的家都破了所以当时张校尉要去当兵杀鲜卑报仇,我们几个也就跟着去了” “那鲜卑怎样?我意思是说和鲜卑人打起来怎样?输赢如何?” 张招说起鲜卑,一脸蔑视的表情,“那群狗胡人,就是凭着马快,真要下了地,我一个最少都能打三个” “那鲜卑人不凶?” “凶倒是挺凶的,但是他们兵刃不行,”张招拍了拍身边配备的环刀,“我们的刀好,利,一刀砍下去基本就倒了,他们的刀不行,就是弓箭还算是不错,真要近战,鲜卑不是对手,就是不太好抓得住,老跑” 虽然张招说的有些糊涂,但是意思斐潜明白了。原来这个时代的鲜卑的战力还没有达到后世蒙古又或是满清的水准,还处于游牧民族的低级阶段,而汉民族的冶金技术目前对于胡人是处于一个碾压的状态中 游牧胡人目前针对汉朝士兵的战术就是遛,凭借着战马高度机动力,不停骚扰,直到抓住破绽就蜂拥而上。 怪不得白马义从把北部的胡人打的哭爹喊娘的,机动力一样了,装备又明显好过一大块,这些胡人正面刚么,刚不过,跑么,又不容易跑得掉 所以说战马很重要啊,不过这玩意可是稀缺资源。 “那张什长你知道你的马一个月要耗费多少钱粮么?” “那就多了,”说起战马来,张招也是蛮自豪的,如数家珍,“像我这马,属于北地马,不快,但是耐力好,吃的差一些也行,但是不能差太多,容易掉膘若是用我的月钱去养它,估计也就差不多了,应该剩不了几文” 斐潜盘算着,这样一来一匹战马要消耗三个到四个普通士兵的钱粮 斐潜在心中不由得叹息一声,你说后世怎么看那么多说召集就立刻能召集几千几万骑兵的,先别说那么些战马从哪里来,单说光养能养的起么?这人吃马嚼的,靠上嘴皮碰一下下嘴皮的口水来养啊? 想到这些,斐潜就更为了在战争中无辜死去的百姓感到非常惋惜,为何动不动就屠杀平民呢?这些民众如果反抗统治成为暴民,像黄巾之乱那样的,多少杀了也有点理由,但那些明显不会反抗的民众,为何要杀? 杀人立威? 杀人劫财? 是为了彻底打击敌对势力? 还所谓的人性毁灭了就只懂得杀戮? 连胡人都知道掳掠一些人口带走,不是完全杀了,竟然连胡人都不如? 斐潜真的不明白,他只是很可惜,到现在身临汉代了才知道,原来三国后期的五胡乱华不是因为胡人的强大,而是因为这么多年汉民族自己内战把身体已经捅得千疮百孔,才给了那些游牧民族可乘之机 第七十四章 家书 昨夜和张招聊了许久,后来回去后又没有睡好,所以今天要出的时候,斐潜眼圈还是黑黑的,哈欠连天。 迷迷糊糊用过早脯,斐潜拉达着眼皮,准备到马车上再去睡一个回笼觉,反正人要是真困起来,别说震动了,就连打雷都睡的着 却没想到,一行人刚要出,驿站的驿长腆着一张脸凑了过来。 斐潜想了想,哦了一声,说道:“行了,那些剩下的就都赏给你吧” 驿站的驿长笑得跟朵花似的,连声道谢,不过还是不肯挪步。 一旁的张招眼睛一瞪,说道:“又有何事?可是又想讹我等?” “啊,不敢,不敢,只是想请问一下,贵客欲往何处啊?”驿站的驿长小心翼翼的问道。 “这与你何干?”反正张招看这个驿长就不顺眼,顶了一句。 驿站的驿长搓搓双手,讪笑道:“这个贵客若是往颍川走,不知道能不能帮忙带一点点家书啊,就一点点——”一边说还拿拇指和食指比划着一点点的样子。 汉代的驿站不仅有接待往来兵士快马和官员的作用,也有兼任一点后世邮局的功效,若是有顺路的客人又或是不甚紧急的公文传递,都会带上一段路。 “颍川?”斐潜喃喃的重复了一声,然后转头问张招道,“我们有经过颍川么?” 张招说道:“颍川要往东南方向走,要绕一些,如果直接往南阳走,则会近一些。” “颍川啊” 目前颍川郡可以说是除了京都洛阳之外,天下数一数二的繁华大郡,人口繁多,商业工业农业均很达的地区,是东汉最为繁华的几个地方之一。 颍川郡历史上出过不少名人,治水的大禹据说就是颍川的人 还有战国时期控制了一国的商人吕不韦也是颍川的人 还有帮助刘邦开国设汉的大工程,张良张子房也是颍川的人 这颍川的牛人真是一代接着一代啊。 斐潜想了一想,便对驿站的驿长说道,“如此,就帮你捎带过去吧” 既然斐潜决定了,张招也不说什么,反正虽说远一些,但也差不了两天,更何况他也知道,家书对于有在外之人的一个家庭而言是多么的重要 不过等驿站的驿长让人把那所谓的“一点点”家书拿过来的时候,张招不由得还是火冒三丈,瞪着驿站的驿长说道:“这就是你说的一点点!啊?!” 原来驿站的驿长让伙计直接拿了一个大包袱过来,包袱又大又沉,一个人都抱不动,是两个人抬过来的 “这个颍川的人比较多了一些”驿站的驿长也觉得说不过去,便只是讪笑。 斐潜摆了摆手,“算了,就放我车上吧,反正还有些地方。” 斐潜了话,张招才不说什么了,不过在一行出后,张招又想起一点什么了,和斐潜告罪一声又拨马往回奔去。 不一会儿张招回来了,手里多了一个小袋子,往斐潜车上一放,说道:“差点被那贪钱的驿长蒙混过去,不过那家伙也是个油皮,这么多家书,腿脚费却死活就只肯拿出这么一点。” 斐潜拿起钱袋直接就放到了张招手里,说道:“把钱给我做啥?到了颍川我又不送家书,还不是你们送,这钱自然是你们收着便是。” 张招抓抓脑袋,觉得斐潜说的好像有几分道理,但又觉得有哪里不对,就是说不上来。 斐潜见状说道:“行啦,行啦,就这样吧,我昨夜没睡好,让我先睡一会吧。” “哦,那好,斐郎君歇息就是。” 说完张招就离开了,跑去后面和手下几个兵士一说,顿时传了了几声欢呼声,然后就是张招“啪”的一声和低声喝骂,不知道是打了那个喧闹的家伙,显然是担心吵到斐潜。 家书啊,家书抵万金啊 这个送家书虽然是个跑腿活,但是收到家书的人家多少都会再拿一些银钱出来答谢,所以这些兵士才高兴出欢呼声。 斐潜随意隔着包袱皮摸了摸,觉得里面好像不单是纸张,好像更多的是竹简和一些木头,想了一想才明白,这个时代纸张还不是非常普及,更多的时候用的还是竹简,有一些认识字不多的甚至只是在一块木板上画画 怪不得那么占地方,又重 不过斐潜本来就不是在意这些家书,而是在意颍川这个地方 颍川啊! 这可是号称人杰地灵的颍川啊! 斐潜在马车上找了一个比较舒服的位置,一边闭上眼睛,一边想着,印象里三国中间颍川出了不少人啊,像是徐庶是颍川的,郭嘉好像也是颍川的,还有谁? 对了,还有荀彧,荀文若,曹操宣称有子房之才的家伙 还有那一堆姓荀的——反正荀家最后好像就是跟着曹操混了就是 还有陈群,九品中正制啊,这家伙就是天生搞政治的,不过就是全部都倾向世家就是了,直到了科举兴起,才算是完全打破了这个家伙加在寒门头上的枷锁 还有一个好像是姓钟的,据说书法级好的,比起蔡邕来丝毫不差的一个书法大家,后来好像还生了个儿子就是钟会,就是最后搞死蜀国的那个钟会 好像还有司马徽也是颍川的 不过印象中另外一个司马,就是司马懿那一帮子不是颍川的?这两个司马有没有什么联系? 司马徽又好像更庞德公关系不错,然后庞德公下面是庞统,还有那与凤雏庞统并称一二的卧龙孔明,不过这几个又是荆襄的 那么颍川的司马徽又怎样混到跟荆襄人一起去了? 颍川里面这些人物怎么好像都是看上曹操了? 为什么没找其他人呢? 难道颍川里面的人都这么牛,这么早就看出曹操能成大气候? 啊呀呀,三国里面这些世家士族关系好乱啊! 斐潜抱着脑袋,昨天就没睡好,现在只觉得头脑胀,便索性不想了,反正既然有机会去,就不妨去看看,只不过—— 到时再说吧。 斐潜闭上眼,随着马车的上下震动,睡着了 第七十五章 荀家别馆 过了阳城,顺着颍水一路往东南走,便是阳崔,也就是颍川郡的治所。?? ≠ 越临近阳崔,就越感觉人多了起来,特别是穿着峨冠大袖的文士,个个都行色匆匆的往城内赶,斐潜抓住一个询问之下,方知道荀爽居然要在荀家私馆公开授课! 这个可是东汉时期的公开课啊! 斐潜立刻来了兴趣,便加快了行进的度,赶往阳崔。 荀爽可是东汉的牛人中的大牛。 荀爽出身东汉望族“颍川荀氏”,而且荀爽还是荀子的直系子孙,按照推算,应该是荀子的第十二世的子孙。 荀爽从小好学,十二岁时即读懂春秋、论语,这个事迹让斐潜感到很吃惊,到底古代人聪明还是现代人聪明啊,若是在后世,12岁还妥妥得是一个小屁孩啊。 据说当时的汉名臣杜乔见到他后称赞说:“可以为人师。”这是一个很高的评语了,相当于称赞荀爽在春秋、论语上面所获得的成就出了一般的人,可以当其他的人的老师了。 随后荀爽没有因为出名而懈怠了研究学问,而是益深读深思经书。颍川郡当时流传有“荀氏八龙,慈明无双”的说法,八龙就是当时荀家包括荀爽在内有八兄弟,而慈明就是荀爽的字。 斐潜恶意的想着,八龙啊,这得多牛叉的人才敢承认这样的称呼?幸好还是汉代,汉天子对于龙凤概念还没有后世朝代那么变态,否则这个八龙名号一出,妥妥得就是要造反的节奏啊 荀爽在汉代是站在整个儒家的风尖浪头上的人物,是他提出要全孝道,行三年之礼,就是父母过世儿女要守孝三年;然后提出男尊女卑,当时还根据当时朝政提出来许多针砭的建议,但是荀爽比蔡邕聪明的就是荀爽递上奏章之后,拔腿就走,弃官隐居起来,而警觉性不高的蔡邕就悲催了 在隐居期间,荀爽也没忘了刷刷存在感,越隐越是出名,还在这个时间内写了许多书籍,被人称为“硕儒”。 因此听说荀爽要开讲公开课,这远远近近的人都赶来了,一时之间阳崔热闹无比。 荀是颍川望姓,对于如此热闹的场景表示得很淡定,远在城外长亭处就设有接待点,各地来的士子可以先行登记,然后按照各家的等级,荀家会给予安排,当然,如果觉得荀家安排的不不妥的,也可以自行进城自寻住宿之处。 斐潜觉得自己也没有什么可以拿大的地方,于是便和许多普通士子一样在城外登记。 报上了河洛斐家斐潜的名号之后,荀家的子弟登记之后,便在一块木牌上写了些字,然后递给可斐潜。 斐潜接过来一看,木牌四四方方,在木牌的正面四周雕刻了一些古朴的云纹,中间是篆体的荀字,背面在木牌上方写着“荀家别馆丙字二十七”字样,然后在最下面写着斐潜的名字和来历。 斐潜琢磨了一下,没想到这时候的古人就已经做到了如此地步了,这不就是跟后世宾馆门牌号一个样子么? 原想带着福叔一起,但是荀家的子弟说只能是单人住宿,不能带侍女仆人等等,因此只好让福叔和张招自行去寻另外的住宿的地方,反正像这样的盛事,城里城外的人都有一些把家里房间腾出来多少赚一些外快的,倒也不愁福叔他们没地方住。 正好张招他们也要去送那一大包家书,因此就先暂时分别,约好了下次见面的时间和地点,斐潜就先行离开,登上荀家专门接送的马车,和其他士子一起进了阳崔城。 荀家接送的马车进了城,往东拐了一下,不久便停了下来。 斐潜下车一看,第一个感觉就是荀家真的非常之大。 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三间四柱三楼坊,就是有四根柱子三个门洞的那种牌坊,在正中牌匾上有四个大字“颍川荀氏”,字体端正大气,牌坊飞檐画栋,呈现出荀家的气度不凡。 牌坊之下,有荀家子弟在引领接待,在查看了斐潜的木牌之后,便领着斐潜穿过了牌坊往广场走去。 广场很大,斐潜粗略一数,在等候的人已经不下百人,但居然还是显得游刃有余,没觉得有多拥挤。 等到荀家子弟将斐潜领到广场一处,停下脚步之时,斐潜现面前已有两人,一个和自己年龄相差不多,一个年龄稍大一些。 荀家子弟一拱手说道:“丙字二十七号三位均以到齐,请三位在此稍后,待我前去禀明管事一声,另有人带三位至住处。” 斐潜心中暗想,原来是个三人间,不知道这另外两位有没有什么磨牙放屁梦游说梦话的习惯 斐潜是最后来的,便向之前在等候的两个人拱了拱手,说道:“河洛斐潜斐子渊,见过二位兄台。” 年长一些的显然是等的时间比较长了些,有些不耐,只是略略回礼了一下说了一声“汝南应瑜应子瑾”便不说话了。 斐潜琢磨着,原来是从汝南来的啊,从汝南到颍川是有一段路程的,看着风尘仆仆的样子,估计也是够累的。 另外一个年轻一点的士子将一株像是青草之类的植物放到袖子里,也拱手说道:“长社枣祗枣子敬,见过兄台。“ 斐潜一看,觉得挺有意思,这人怎么还拿根草玩啊?不过各人有各人的爱好,而且又是第一次见面,斐潜也不好说什么,便站在一旁等候。 不一会儿功夫,荀家就有一个下人来了,跟斐潜三人问了好,便带着三人往荀家别馆里面里走。 荀家别馆就是荀氏修建专门用来接待外来人员的场所,分成五个等级,就是甲、乙、丙、丁、戊,斐潜拿到的丙字就是中间档次的。 甲字的等级的用于接待名气大,有一定地位的人员,一般人是别想住了,比如像是蔡邕一个级别的,但是像蔡邕这种级别人物也不会轻易去捧场,因此多半时间都是空着的;而乙字是名门望族或是社会名流,比如若是曹操袁绍之类的来了,定然是分配到乙字号。 丙字就是一般士族了,斐潜这次刚好是巧合之下,可以说是沾了些许河洛斐氏的光才被分到了丙字号 第七十六章 喜欢青草的人 河洛斐家毕竟在洛阳扎根百年了,虽然没出过什么三公之类的人物,但是也有不少的朝廷大员或是地方太守,因此也算是一个相对来说称得上一点名号的家族。 但是斐潜是旁支啊,所以待遇自然要不主家的要下降一个等级。 原来按照道理来说,斐潜最多给排到丁字就应该是差不多了,因为丙字号多数都是给各个家族的主家子弟们居住的。 丁字就是六个人一间的房屋了,而最低一等的戊字,是十个人一间的大通铺 就算是如此,还有许多人是连大通铺都没资格去住的,要自己掏钱去外面找地方住宿,这些人也就所谓的寒门弟子 斐潜之所以能被分到丙字是因为刚好他不仅带了福叔,还带了张招等一干兵士,虽然张招等人只是护卫斐潜到荆襄就要分别的,但是荀家接待的子弟不知道啊,以为这些兵士是斐潜游学的护卫,这样一来,就先入为主的认为斐潜定然是斐家的主家里面重要弟子了,因而直接就给分到了丙字号。 毕竟要带着一队朝廷正规兵士游学,不是只有钱财就能做到的,一定还需有些权势才可,所以机缘巧合下,斐潜不知不觉的就被升级了舱位 荀家别馆的丙子号的房间也都还不错,一个小院是三间丙子号公用的,也就是一个院子里面住了九个人,分左中右三间房,房门外就是走廊,在廊下有石凳,可供歇息,天井并不是很大,但是也算可以,左右走廊可通往后院,就是厨房和厕所的所在地,另外在后院还有一间小小的房间是给院子里的仆人居住的。 因为荀爽讲课不是只讲一个小时,而是要讲一天的,而且荀爽之前,还有一些人会来先在第一天讲些东西,算是先热个场,然后在最后一天还是自由提问解答的时间,所以前后加起来就是三天的时间。 这三天吃饭呢是按照时间由仆人们带着到荀家饭堂吃荀家“大锅饭”,睡觉自然是各人回各人的房间,当然,若是这个定量的“大锅饭”吃得不爽的,也可以自己掏钱让院子里的仆人去弄些食物,不过有一点要注意的是,讲学的头两天是禁止饮酒的,第三天下午之后才可以解禁。 违反者将逐出别馆,并通告其家主——这个就厉害啦,等于是学校调皮捣蛋的被请家长了 斐潜看着房间内写在墙壁白垩上的注意事项,不由得猜想,这应该是怕有的人喝酒闹事,到了第三天反正人都要走了,也才算是放开禁令。 那个年长一点的汝南来的叫应瑜的,进了房门没坐多久没说什么便出门去了,也不知道是去了哪里。 倒是那个和斐潜年龄相差不多的,安安静静的坐在房内,从袖子里拿出那根青草在看来看去 这倒是新鲜。 斐潜觉得挺有意思的,士族里面的人有人喜欢玩女人的,有嗜好相马的,也有喜欢咳药的,今天见到这个居然是喜欢玩青草的 不过话说回来,玩青草至少比玩其他的东西好一些吧 看见斐潜好奇的目光,枣祗枣子敬放下手中的青草,笑了笑。 斐潜意识到方才这样打量严格讲起来是有些不礼貌,便拱手说道:“潜一时好奇,并无他意,见谅见谅。” 枣祗摆了摆手,显然对于别人好奇的目光已经习以为常了,说道:“无妨,这只是小弟一个爱好而已。” 距离荀家晚脯吃大锅饭还有一段时间,斐潜觉得闲着也是闲着便和这个喜好青草的家伙没话找话,聊起天来。 原来枣祗从小就比较喜欢这些农林之事,对于田间地头的东西比起其他人来说都更加的感兴趣,甚至还自己亲手在家中种了一块田,这对于一个士族来说也算是挺不容易的一件事情。 当然枣祗这样做也引起了一些非议就是了,有人说他哗众取宠,是为了欺世盗名故意为之的,也有人不以为然,说他本末倒置荒废学业的 反正说什么的都有,还好是家中的态度既谈不上支持,但也没有反对,因此枣祗才得以持续。 枣氏一族并不是特别大的望族,但是起源挺早的,是源于春秋,因枣氏先人被封地位于棘,后来便以地名为姓,后来为了躲避迫害改为枣姓。 因为枣姓是在颍川长社,也属于颍川士族的一员,因此荀家在分配房间的时候看在本乡本土情分上也给上调了一级,给了丙字房,否则按照正常的来说,枣氏并没有出任什么大人物,是要分到丁字房去的。 而在枣祗手里把玩的这一颗青草,是枣祗在来颍川阳崔的路途中现的,路边山石间居然在秋季还有青草未枯萎,便一时好奇采摘下来进行研究。 斐潜接过这颗青草,左右仔细看看,的确,秋天普通的青草一般都会枯黄,待到来年春季的时候再芽生长,全年常绿的青草确实不多见。 这一小从青草叶子细细长长,叶子边缘有齿,跟麦苗很像,但是又肯定不是麦子,因为冬小麦现在还小,绝对不会有这么长,这么大的一颗。 斐潜觉得有些眼熟,好像是在哪里见过。当然不是在东汉时期,而是后世斐潜有去过农家乐,看到有人种植这个玩意,好像还是一种药材,就是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枣祗看着斐潜的神色,说道:“兄台可是识得此草?” 斐潜点点头,说道:“此草好像可以入药,就是一时间想不起叫什么名字” 枣祗来了兴趣,没想到居然这么巧分到一个房间里的人也懂的一些这方面的知识,因为按照常理讲,大多数的士族子弟都是专研一些经史子集,对于这些属于偏科的东西一般不感兴趣的。 看着斐潜想着有点费劲的样子,枣祗安慰说道:“想不起来也是无妨,这也是小弟偶然采摘的” 枣祗看到房内桌上有水壶水杯,便起身倒了两杯,递了一杯给斐潜,说道:“先请饮些水吧,不急于一时。” 斐潜接过水杯,看着杯中的水,忽然灵光一动,高兴的对枣祗说道:“想起来了” 第七十七章 征召令 在荀家大院的一房间内,一名老者背对着门口坐着。 在老者面前的墙上挂着一副人物画,画像上的人物头戴峨冠,身穿长袍,面容清隽,神色平静,目光深邃的仿佛能穿越时空。 屋内的一角点燃着檀香,香料是最上等的,令人闻了平心静气,安抚心神,可惜的是屋内的老者显得心境难以平静,长长的寿眉在不停的跳动。 屋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一名青年文士在屋外叩行礼,向屋内的老者问安。 屋内老者也没转过身,只是淡淡的吩咐让青年文士先进来。 良久的沉默,一老一少就这样静静的,谁也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老者终于是转过身来,打破了沉寂,说道:“文若,汝养心之道不差,却为何此番如此莽撞?” 荀彧荀文若叩在地,并无一言辩解。 老者叹了一声,将身边一份朝廷召令丢到了荀彧面前,说道:“汝可观之。” 荀彧捡起打开一看,竟让是朝廷对荀爽,也就是老者的征召令! 征召令在汉代可不是一般人能获得的。征召亦称征聘,是皇帝于诏举之外,指名某些社会名流,用征聘的方式召他们到朝廷做官。 这些所谓的社会名流,要么是身处高山深林的出名隐士,要么是之前有做过官又退居乡里的著名人物,反正一般都是大拿级别的人物,因受到皇帝的特命征聘,所以也有称被征召的人为“征君”的。 征召之时,朝廷一般都用公车迎接,对于年老者则用特制的“安车蒲轮”,即用蒲裹着木轮,使行途安稳不颠簸,又同时备送上有束帛、玄丝作为征聘的礼物。 在征君一路上所到之处,地方官吏都必须修饰车道、住舍,并亲临恭候招待。 所以征召是汉代皇帝非常给地方名人面子的一种行为,作为回报,被征召的人一般的说,征君都应召奉命,即使不想做官,也要到京都朝见皇帝后,再面求告退。 而现在的汉代皇帝才多大谁都清楚,那么此时的征召令自然不可能是才六七岁的小皇帝的自主意愿,唯一的解释就是董卓下令征召了。 “这彧不肖,累及叔父”荀彧将征召令放在地上,向叔父荀爽磕头赔罪——没想到荀彧他自己辞官回来,却让自己的叔父荀爽被董卓惦记上了 “董卓此人如何?”荀爽想听听这个见过董卓之面的荀彧的看法。 “粗鲁武夫,暴虐已甚,必以乱终,无能为也。”荀彧对于董卓的评价非常的差,几乎就是断言董卓必然不得善终,谁也救不了 这也是荀彧为何在董卓给他加官的时候反而辞官逃回家中的重要的原因,荀彧不看好董卓,认为自己没有必要在董卓身上花费时间,也不想被董卓利用,所以甚至都不想沾染上一点点董卓的恩惠。 “汝此举乃置吾于死地啊”荀爽长长的叹息一声。 是的,董卓这一招够狠,或者说是李儒给董卓支的这一招够狠,原先抓捕造谣的人员只是第一步棋,现如今第二步就下在了荀爽此处。 如果说王家和袁家是最大的执政党清流,那么荀家就是离洛阳最近的在野党清流。董卓,或是李儒此举的目的很明显,就是为了平衡朝廷内部的清流力量,打破王家和袁家的清流联盟。 不管荀爽到应征召后是不是留在朝廷做官,至少李儒代替董卓出了一个强有力的信号——从此开始,朝廷中央重要官职不在受执政的王家和袁家把控,而是向在野清流开放,只要是愿意投身董家大业的,高官厚禄不在话下 更何况荀爽之前有拒绝过袁家袁逢的举荐,等于是世人都知道荀家是不会和袁家站在一起的,所以荀爽此次被征召,若是就职,那么之前若有被袁家打压过的人员自然而然的就会像荀爽靠拢,如此一来荀爽将直接面对袁家 若是不就职,向皇帝感谢后告退——按照现在汉代的游戏规则,皇帝可以再次下征召令,甚至可以第三次下征召令,直至把人征召上任为止 荀爽年龄都那么大了,难道还能拼着老命一次次奔波上京,然后回来,再去再回来——这样只要多来几次,估计就能把荀爽活活累死在路上,董卓方面还获得个求贤若渴的美名 荀爽正是识破了李儒的毒辣计谋,所以才说了一声这次是被荀彧害死了 识破又能如何,此事是妥妥的阳谋,无可奈何,无法破局 荀彧将头贴在地面上,愧疚的不敢抬头,他真的没想到会这样。 “汝且起身,趋吉避凶也无可厚非,”荀爽说道,“君子以正位凝命,事已至此,已无他法。” 既然躲不过去,就不妨堂堂正正的去迎接 荀爽看着身后的荀子画像,心想荀家也是沉寂了太久了,导致现在世人只知道袁家、王家,却忘却了从春秋战国时期就流传下了的荀子的后代——荀家,或许此事也是荀家的一个机会 荀爽回头看着荀彧,这个荀家年轻一代的杰出子弟,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道:“明日初讲,若汝试之,可否?” 什么?荀彧有些不敢相信,原本以为荀爽会重责于他,结果没想到居然让他做明天公开课的初讲,这原本是家族中有分量的长老级别人物才有资格的,为何让他来? 荀爽看出荀彧的疑惑,便说道:“吾子表、棐不成大器,实不能堪当大任,而汝识事理,明进退,清秀通雅,机鉴先识,或可领荀家前行。”——荀爽这一番话,几乎就是在交代后事,说他自己的两个儿子,荀表、荀棐不成大器,而荀彧则是人才出众,暗示着或许将来让荀彧继承家主位置,领导者荀家走向前方 这个由当代家主荀爽说出来的话,可以说就是相当有分量了,结合刚才荀爽说让荀彧在明天初讲,就是意味着要给荀彧一个先行捞取声望的机会,为他能够顺利接受下任家主之位铺平道路! 荀彧领会了荀爽之意,离席而拜:“谨遵家令!”——这是上一代家主给下一代家主的优惠政策,所以称呼的是家令,而不是亲属叔父之令 荀爽见荀彧领会了意思,便准备让荀彧回去先准备准备,但在让荀彧走之前,忽然想起一事,向荀彧问道:“袁家之人仍在阳城?” 荀彧说道:“仍在布谣。” 荀爽摇摇头,说道:“谶言岂能代国事?知会阳城子弟,尽回阳崔。袁家”荀爽没有说完,只是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说袁家此次举措不好,还是觉得袁家未必好对付? 第七十八章 立志农桑的枣祗 在荀彧领命回去准备明日初讲的时候,枣祗正期待的看着斐潜能告诉他这根青草到底是叫什么名字又有什么作用? 斐潜也是刚刚枣祗递过来一杯水,才忽然想起来的,这个青草,在当时斐潜他去农家乐的时候,有人介绍过有一个名字叫做“禹韭”,其中的禹字指的就是治水的那个大禹。 ? 相传大禹治水成功后,地里的庄稼丰收了,老百姓产的粮食吃不完,大禹就命令把剩余的粮食倒进河中,河中便长出了一种草,人们称此草“禹韭”。 枣祗“哦”了一声,显然比较感兴趣,说道:“竟有如此说法,那么既然称之为韭,必可食用了?” 斐潜点点头说道:“此草不仅根茎可食,且可入药,具有滋阴、止咳、清心之效” 听得枣祗双眼放光,真恨不得立刻就将此草根茎切下了吃了。 斐潜回想起当时在农家乐吃的那一道用这种草做的菜,口水都有止不住,眯缝着眼一边回想一边说道:“若是以此草根茎,再将一雏鸡去毛洗净,配以小火慢炖,只需再加少许精盐,则可以其甘温之气去鸡之油腻,使得汤水清润,甘甜可口,又可有滋阴润肺、清心除烦之功,简直是无上之美味” 话还没有说完,斐潜就听见身边的枣祗肚子出了咕噜噜的一阵乱响 枣祗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兄台描述的太过传神,竟引得小弟腹内饥虫长鸣” 这能怪我?我还没说其他好吃的呢 可惜到了东汉,好多东西都吃不到了 斐潜显得有些落寞的叹了一口气。 枣祗以为是刚才讲的话伤到了斐潜,便连忙致歉。 斐潜摇了摇头,说道:“小弟只是想起好多美味如今却无法吃到,故而叹气,与兄台并无关系。” “有何美食,兄台不妨言之,也好让小弟见识一二。”说道好吃的,枣祗好像特别感兴趣的样子。 行啊,既然你舍得死,我就舍得埋——斐潜觉得现在闲着也是闲着,说不定说一说美食还能促进消化,等下吃饭的时候能有个好胃口,便和枣祗讲开了—— “单说这鸡啊,就可以有煎、炒、烹、炸、煮、炖、焖、烧、烤等等做法”斐潜后世走街串巷小吃货的名头可不是白来的,掰着手指头就给枣祗普及开了 “等等,等等,待小弟取纸笔来,”枣祗手忙脚乱的找出纸笔铺好,双眼放光的看着斐潜,说道,“兄台请讲——” “比如这煎字一法,最简单的就是将鸡肉去骨”斐潜也没在意,枣祗愿意记就记呗,反正就汉代现在这条件,好多菜也就只能想想,不好做,就算枣祗都记下了,也不一定能复原得出来。 在斐潜绘声绘色的描述之下,枣祗在一旁笔走龙蛇,一边嗯嗯作声的疯狂记录,一边对斐潜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这人居然懂得这么多好吃的做法,简直是——在世的吃货啊!自己原来还以为自己算是对于吃这一块满在行的了,没想到和斐潜一比,简直是天地之别啊 斐潜叨叨叨的说了一堆,意犹未尽的吞了吞口水,叹息一声:“可惜如今好多都没办法做了啊” 枣祗认真的问道:“为何做不到?” 斐潜摇摇头,没有直接回答枣祗的问题,而是说道:“来此路上,小弟曾询问一老农,言及上田可产四石粗粟,下田仅不到一石,而如今天下可产粮之田又有几何?并且如今世道纷乱,众多百姓仍衣食无着,纵然是将此些菜肴做出来,也顶多是我等之人偶尔吃吃罢了,那个百姓又能吃得起?” 后世普通百姓工薪阶层至少要吃一顿肉还是大多数吃得起的,想什么啃得起和卖得好才会在后世大行其道。 但是在东汉,举个例子,普通老百姓吃饭甚至都舍不得将粟米的壳完全去除,因为那样重量就轻了,大都是带着糠吃的 你说在这样条件下,就算能做出来后世的菜肴又有什么意义?也仅仅是给当朝的显贵满足一下口腹之欲罢了。 粮食才是最根本的东西,只有粮食充足了,才能变出后世的那些花样出来,否则,人饿得连树皮都啃了,谁还会理会什么创新的做饭方法? 所以当斐潜说出这个理由的时候,枣祗也是沉默了,没错,对于现在的农桑之事来说,重要的不是花样创新,而是产量。 斐潜心道,我会告诉你是因为好多工序现在都做不到,还有好多配料都还找不到么?反正说出来这些菜就是馋馋你的,不讲一些场面话怎么能显得我胸怀天下呢? 果然枣祗还是很吃这一套的,听完斐潜的说法后,拿着写了满满的一张纸,左右为难,扔了吧又觉得可惜了,不扔吧又觉得自己追求的口腹之欲跟斐潜比起来,这个境界相差太多了 斐潜见状暗笑,唉,这就是没见过世面的年轻人啊—— 想当初在后世办公室混的时候,那个新人没遭受过职场老油子的蒙蔽?看那一个个老油子每每慷慨激昂的样子,以为人人都是爱岗敬业以公司为家好员工,便将那一句今天我以公司为荣,明日公司以我为荣念得山响,干劲十足,什么脏活累活抢着上,报酬没有也不要紧,可到最后才现,那些老油子一个个只是口号叫的响亮,手底下却是另外一套 斐潜看见枣祗的青涩的样子,就跟在后世看见一个刚进行业的新员工差不多 斐潜于是就用很熟练的套路安慰枣祗道:“兄台也不必如此,小弟见兄台有志于农桑,想必将来定可取得一番成就!届时小弟再来沾沾光哈!” 枣祗很认真的点头说道:“多谢兄台勉励!”心中满怀的激情,感觉斐潜讲的太好了,自己将来一定要在农桑上取得一定的成就才是! 看着枣祗严肃正经的样子,斐潜多少觉得欺负老实人,有些过意不去,正巧院内的荀家仆人过来告知说开饭了,便一边和枣祗朝外走,去吃荀家的大锅饭,一边随意说道:“小弟此番荀家公讲事了,便要求荆襄游学,待到荆襄之后,若是有缘,小弟再设法做几道菜让兄台尝尝哈” 第七十九章 初讲(为cs09书友加更) 荀家公讲,这个在古代,特别是东汉时期,是荀家很了不起的一个创举。? ? 在这个时期,知识是由少部分的士族人员所掌握的,像一般的百姓大字不识几个,更别说懂得一些什么治国理政之术了。 荀家愿意把家族之学向外传授,不管是出于何种目的,至少在传播知识方面,荀家确实走在了前列。 当然,荀家比起那些广开山门,不管富贵贫贱一视同仁的那些文化大拿,还是有一定差距,但是比起那些敝帚自珍的家伙们要强上许多了。 颍川郡有四老家族,又有四新家族。四老家族自然就是包含荀家在内,另外三家分别是钟家、韩家、陈家,这四家是早在荀淑、钟皓、韩韶、陈寔那个时候就已经是很出名了,也就是在东汉早期就已经声名在外有出了不少高官了。 四个新一点的家族是杜家、郭家、赵家和辛家。 至于其他一些号称颍川之家的,只是自己号称而已,并没有得到广大普通人员的承认。 这一点,斐潜从今天荀家公讲,众人所坐的位置就可以看得出来。 焚香高台之上,自然是主讲人的位置。 最邻近高台有桌案的,是留给高官贵老们的,一般情况下都是空置。 再往后一点点的就是四大家族瓜分了,基本是一个家族占据了高台的一个方向,分东南西北四面落座。 随后坐的便是新兴起的四个家族的成员 至于像斐潜这样的便只能是再往后排,不过好歹还是有席子可坐,像是丁字房以及往后的,基本上全都是只能站立着听课了,在最外圈还有那些寒门子弟,便只能是等这些荀家别馆的人都已经把最前面的较好的位置都抢走了之后,才打开门让寒门子弟进来 人虽多,却很安静。 和斐潜后世有去过的什么公开课完全不一样,所有人都静悄悄的等待,无人喧哗吵闹,没有像后世的公开课,老师没到就吵得跟菜市没什么差别似的。 斐潜和枣祗、应瑜共坐一席。 昨日斐潜逗枣祗玩的时候,应瑜好象是去拜访某人,到了很晚才回房睡觉,所以也一直没有什么交流。 相对而言,斐潜和枣祗一个是年龄比较接近,二是爱好么也算是挺接近的,都挺喜欢吃的所以相对来说,自然是比起和应瑜,走的近了一些。 忽然,斐潜就听到门外咚咚咚敲了一通鼓。 然后大概过了半炷香的时间,又敲了第二通的鼓—— 哦,斐潜明白了,这个跟后世上课预备铃差不多,估计第三通鼓敲响之后就要关大门了 果然,在第三通鼓声之后,荀家便将大门关闭,迟到的、没赶上的估计是进不来了。 又过了一小会儿,便听到叮叮叮的敲击像是磬石之声,然后原本就比较安静的场内就只能听见呼吸之声了 只见一人头顶博冠,身穿月白长袖大袍,外罩玄色大氅,一步一度,在磬石之声中缓缓而来,走到了高台之前,抬步而上。 坐在最前面的一些人显然是认得来人,好象是有些出乎意料一样,竟然有些许躁动起来 立于四角的场监立刻齐声高喝肃静,才将这一阵子骚乱压制了下来。 斐潜不明白怎么回事,偷偷碰了碰枣祗,拿眼神示意一下,询问看看枣祗知不知道是生了什么。 枣祗偷偷的用手指头指了指台上的人,然后在席子上比划了一个“或”字 斐潜琢磨了一下,台上的人叫荀或?荀家有这个人么,怎么没什么印象? 不对,枣祗比划应该是“彧”字,今天初讲之人竟然是荀彧!竟然是这个牛人? 斐潜有后世的认知,当然认为荀彧是牛人,但是荀彧目前还没有得到曹操那句“吾之子房”的评价,也没有什么可以称道的丰功伟绩,自然其余的人并不像斐潜那么认同荀彧,所以之前有骚动就不足为奇了。 荀彧落座于高台上,下面形形色色的人等的神色尽收眼底。 可以说今天初讲就是一把双刃剑,用得好的,自然是名声大震,若是稍有差池,别说名声了,昨日荀爽讲的下代家主之位就可能真的变成了“或许” 荀爽这次主讲的是易,那么自然荀彧也只能讲易,否则就太搞笑了,就像后世有个国学大拿要来讲课,先让个讲“亚美爹”的开场一般。 荀彧深深的吸了一口长气,示意一旁的仆人将台上的一根布幡竖起。 布幡白底,上面用黑墨画有六根粗短有力的短横,就像是六根横向平行并排的黑色木棍,从上至下列在白色布幡之上。 荀彧清亮的声音响起:“今讲乾卦。” “乾者,元、享、利、贞也” “元,始也。亨,通也。利,和也。贞,正也” 荀彧面色平静,声音平稳洪亮,虽然斐潜离高台也有一小段距离,但是也听的非常清楚—— 荀彧继续讲道:“元者,善之长也。亨者,嘉之会也。利者,义之和也。贞者,事之干也。善长者,足以长人。嘉会者,足以合礼。义和者,足以制物。事干者,足以配信” 荀彧继续阐述对于元、享、利、贞的解释和观点: “夫在天成象者,元、亨、利、贞也。言天运四时,以生成万物。在地成形者,仁、礼、义、智也。 元为善长,故能体仁。仁主春生,东方木也。 亨为嘉会,足以合礼。礼主夏养,南方火也。 利为物宜,足以和义。义主秋成,西方金也。 贞为事干,配信于智。智主冬藏,北方水也。 厚德载物,而五行相生者,土之功也。土居中宫,分王四季,亦由人君无为皇极,而奄有天下。水火金木,非土不载。仁义礼智,非君不弘。信既统属于君,故先言乾。而后不言信,明矣。 夫四行,君之懿德。是故乾冠卦,辞表篇目,明道义之门在于此矣,犹春秋之备五始也。 体仁正已,所以化物;观运知时,所以顺天;气用随宜,所以利民;守正一业,所以定俗也。 乱则败礼,其教淫;逆则拂时,其功否;错则妨用,其事废;忘则失正,其官败。 四德者,文王所由兴。四愆者,商纣所由亡。” 荀彧此言一出,在底下听着的众人不由得一阵大哗 第八十章 文若四德 什么叫言为心声,荀彧这一番讲解就是借助易的解析,来表示自己的志向和遵循的义理! 荀彧创新性的提出将五行融入到元、亨、利、贞当中,并给予了更深刻的含义,还清晰的将其延伸到了君子的懿德之中,表示只有遵行这样标准的人才能称的上君子。? 同时也提出君子的使命是:化物、顺天、利民、定俗,最后,以文王和商纣影射当经朝政,表示只有四德的君主才能兴旺,而没有四德的君主必定衰亡。 此时的荀彧,就像一把出鞘的宝剑,展现出自己的锋芒 台下的哗然,一是因为荀彧的言论十分的新颖,并且针砭朝政,很有针对性,另外一个方面是因为此时的荀彧和之前的表现反差太大,很多人都不敢相信 因为在之前,荀彧还年轻的时候,荀彧的父亲荀绲忌惮宦官,于是让荀彧娶中常侍唐衡的女儿为妻! 是妻,而不是妾,在汉代如果男主人不在家,妻子是可以对家中人员及财政有生杀予夺的权利的,但是妾就只是如同一个玩物一般,没有什么权利。 这种事情要是放在其他人身上,特别是自诩为清流标榜的人身上,是断断不能接受的——开什么玩笑,和宦官中常侍联姻,自己一辈子的清名还要不要了? 所以,按照道理荀彧至少要和同样是清流的士族进行联姻,怎么能把一个宦官的女儿领进家门呢? 可是荀彧就这样不声不响,逆来顺受的娶了! 人们在叹息荀彧的父亲荀绲短视,断送了不仅是自己的名声,还把荀彧也搭进去了的同时,也认为荀彧其实就是一个儒弱之人,成不了什么气候了—— 没想到今天,在高台之上的荀彧,不仅一点都没有胆怯之像,反倒之讲出了如此令人震惊的话语 倒是斐潜没觉得荀彧此番有多惊讶,毕竟按照历史上看来,荀彧的确就像今天他所讲的一样,遵循着君子的四德在做事,并且在曹操违反了四德之时,有了取缔汉献帝的动作的时候,表示了明确反对的意思,才被曹操直接或是间接的搞死了 一个内有乾坤的君子,斐潜见到了荀彧的表现,内心中给荀彧贴上了这样一个标签。 但是有人不是这么看,觉得荀彧今天或许有哗众取宠之嫌。 一名老者站了起来,傲慢的拱了一下手,扬声说道:“乾者,天健也。人力有穷,而天健无穷,唯有圣人则之,文王善,法天之用,商纣恶,法天之体,此乃天变无常,应化无穷,人不名天也!何有四德之说?” 众人一看,这老者居然是荀汪,乃是荀爽之弟,荀家第五龙。 荀汪原本是安排初讲的之人,按照辈份来说是荀彧的叔父,按照资格来讲也是精心研究经学之人,原本准备的好好的,没想到临时被荀彧所替代,虽然是家主荀爽之令,但是心中也毕竟不痛快,于是就第一个站出来挑刺—— 而且荀汪讲的也比较符合儒家观念,他的大意就是讲,人的变化是赶不上天的变化的,只有圣人,也就是所谓的天子才有办法遵循天道变化,文王是效法天道的效用,是真正领会了天道的意思,所以成功了,而商纣只是模仿天道的外形,没能领会天道的精神,所以失败了,因此天道无时无刻不在变化,天子和人民应该顺应天道,而不是给天道做出限制,这样哪里还有什么条条框框的四德之说? 毕竟在儒家观念里面,天子代表上天,是神圣的,不管是文王还是商纣,都是天子,唯一的区别就是是不是能体会天意,能体会的自然干得好,不能体会只学到外形的老天自然会想办法换人,像荀彧这样给天子做出四德要求的,这在荀汪这种老一辈眼里,就好像要给上天加上约束一样荒谬。 荀汪话音刚落,就有附和之声嘈嘈而起,显然对于荀汪的话,还是有很多人赞同的。 台上荀彧也是对着荀汪拱手为礼,几乎是没有停顿,接着荀汪的话就立刻说道:“夫天之圣,至诚无息,不可天形,仅可天用,是故乾阳交爻,各得其位,君子上察天用,下运天体,一言一行,莫不如是,四德之说,夕惕若厉,所行无咎。” ——上天是神圣的,不可以去模仿上天的形状,只能是体会上天的用意,所以乾卦里面每一个交爻都有自己的位置,就像君子一样,要懂得体会上天的用意,来运作天下的物体,我所提出的四德之说,就是为了让君子能有一个标准来时时刻刻警惕自己的言行,这样才不会犯下什么过错。 荀彧很巧妙的将四德从荀汪嘴里的狂妄自大的给天提要求,转变成为了给君子自己行为做警醒的一个准则,这样就和儒家大义自然的契合起来,也就没有了给荀汪继续攻击的目标。 荀汪哼了一声,找不到什么破绽,便泱泱的坐下了。 荀爽此时没有进入会场,只是站在门外静静聆听,听到此处,便笑笑,转身离开了——果然选择荀彧没有错,既然荀彧已经镇住场面,自然就没有必要再担心了。 场内的斐潜看着身边的枣祗听得挺入神的,一脸崇拜的样子,而自己只是有听没有懂,甚是苦恼。 不过就算是这样,斐潜也是明白,此次初讲,意味着荀彧将伴随着这次四德之所的言论,将成为士族议论的焦点,自然而然的这声望刷的,肯定是翻着翻往上狂飙啊 唉,啥时候自己也能往上飙一飙啊 为什么要讲易经啊,讲点马列主义思想不好么?好歹我当时为了六十分也背过几天的 实在不行讲点形而上形而下的,矛盾的对立统一论什么的也行啊,至少从黑格尔马克思那边学来的东西也可小小的卖弄一下 斐潜想着想着,忽然脸色一变,这个荀彧都讲了这么半天了,究竟等下有没有安排个课间休息,给个中场放风放水的时间啊? 早上粟米粥多喝了两碗,现在全都往下走了,大事不妙啊 第八十一章 世家的小圈子 公讲是没有中场休息的,不过,可以在不影响他人的情况下偷偷的去更衣。? 这是斐潜偷偷关注场内人员得出的结论,也算是解决了他的燃眉之急。 荀彧一直讲到了中午时分,然后就是一个时辰左右的自由讨论时间,有什么问题的也可以去找荀彧询问。此时人员的行动就不受会场限制了,因此会场内的人员大都散开,三三两两的形成了各自的一个个小圈子。 斐潜也没有心思去找河洛士族圈子,一个是虽然自己也算是河洛的,但是毕竟是旁支身份,之前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来往,不是很熟;二是据说河内的司马氏这次没人来,还去找那些其他河内士族也就没啥意思了——还不如去看看颍川士族的圈子去。 抱着这个想法,斐潜就打着见识一下颍川英豪的名义,跟着枣祗混在一起。 可惜,转了两圈之后,斐潜现自己估计有些失误。 原来想着枣祗至少是颍川长社的人,多少算一个地头蛇吧,结果没想到跟在枣祗后面,竟然现枣祗也并不受多大的重视和欢迎,两个人说最多的话就是见面了说一声来历姓名和字,然后就基本上没人搭理了 着跟着枣祗走了几个小圈子都混不进去,也搭不上话,斐潜就偷偷扯着枣祗问道:“子敬之前可有参加过此类盛会?” “啊?没有啊,这是小弟的第一次”枣祗有些不好意思,难道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斐潜差点想捂脸——我就知道,你第一次别找我啊,我又不好这口 斐潜左右看看,离着高台最近的那一片什么陈家的,荀家的之类士族小圈子的层次似乎有点高,自己声望还小,就算把蔡邕蔡老头子抬出来估计也不怎么好用,还不如退而求其次,找一下其他的 对了,还不知道郭嘉长啥样,来了颍川,见一见郭嘉也好啊 旋即斐潜就问枣祗道:“子敬可知郭嘉在何处?” “郭家啊”枣祗转头左右看看,伸手指了指会场东面一处地方,说道,“那就是,要过去么?” 斐潜有些兴奋起来,要见郭嘉啦,当即也没特别细看,便说要去。 结果等跟着枣祗走到会场东面的时候,见到枣祗所说的几个人之后,忽然有一种不怎么对劲的感觉 面前三人都是中年,年龄约在三四十左右,最左边一个较为矮胖,中间的人皮肤较黑,右边一个较瘦——斐潜琢磨着,哪一个比较像郭嘉?右边那个瘦的? 斐潜上前行礼,报过了名字。 中间皮肤较黑之人上下看了看斐潜,淡淡的说道:“河洛斐氏?谏议大夫斐敏,斐子浩是汝何人?”——河洛斐氏人很多啊,你是那一支的? “是吾叔父。”斐潜答道。 ——反正确实是叔父,那算不算本家呢,你就猜吧 “哦”黑皮肤的和旁边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脸上带了几分笑容说道:“那此番是专程至荀家听讲?”——本家之人为何没有在家学之中求学,而是来这里听荀家讲课呢? “非也,奉师之命,游学荆襄,恰逢其会而已。” “哦,不知汝师从何人?”——游学啊,这就比较高档次了,看来还不是一般家庭。 “不才恭添蔡侍中门下。”斐潜朝洛阳方向拱了拱手表示对师长蔡邕的尊敬。 “哦!哦!可是蔡邕蔡侍中?” “正是!”蔡老头子的招牌压不倒顶级士族,但是对付一般士族还是蛮好用的嘛 三人顿时眼睛都圆了圆,这可是蔡邕的弟子啊!连忙重新见礼。 “颍川郭誕,郭元奕。”黑皮肤的中年男子拱了拱手。 这个不是 “颍川郭奉,郭仲信。”矮胖的中年男子说道。 这个也不是 “颍川郭览,郭子博。”偏瘦的中年男子也拱了拱手,向斐潜见礼说道。 斐潜就觉得好似有一群乌鸦从天空飞过 不是说好的郭嘉么? 怎么大变活人不见了? 斐潜刚想回头问问枣祗是怎么回事,猛然想起来他自己刚才问的是“郭嘉”,而枣祗回答的十有是“郭家”,这乌龙搞的 这还能怪谁,谁让斐潜一时兴奋,疏忽了没说清楚,忘了汉代是要叫字的,此“嘉”非彼“家”啊,也幸好两个字同音,否则说不定枣祗还以为我跟郭嘉有仇呢,连名带姓的叫 既然都来了,总不能立刻掉头就走吧,否则也太失礼了。 那就先聊上几个五铢钱的吧,斐潜表示没见到郭嘉,不是很爽。 融入其他人的小圈子,枣祗觉得挺难,但是斐潜表示这都不算事,毕竟后世混过鸡尾酒会的,都能和不认识的,八杆子打不到一起的人聊的融洽无比,更何况对付不出名的三个中年郭家之人? 先听听说的是什么,然后稍微总结引申一下,既可以表示自己有专注聆听,又可以再此引新的话题——斐潜玩这一套其实很纯熟。 枣祗满脸崇拜的看着斐潜,没想到没几句话的功夫,就能和陌生人这么和谐融洽,就像是多年的朋友一般,真是了不起而且居然还是蔡邕蔡侍中的弟子啊,从昨天到今天竟然一点都没有讲,也没有因此而傲气凌人,真是谦谦君子啊 斐潜到没有注意到一旁枣祗眼中冒出来的小星星,他只想从这三个人那里知道郭嘉在那里,毕竟都是郭家的人,应该多少也知道一些吧? 果然,斐潜假借洛阳友人有提及郭嘉之人的名义,向这三个打听的时候,中间黑皮肤的郭誕,郭元奕有几分惊讶的说道:“哦?郭奉孝?汝友何问之?” “这吾实不知,言及而已”——总不能说是从后世三国演义里面看来的吧? “一好赌嗜酒之人尔,莫非曾诳汝友耶?”矮胖中年,郭奉说道。 “啊?!郭奉孝诳人?”斐潜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偏瘦的中年男郭览说道,似乎还有点为郭家居然出了这样一个人感到无奈,“其家无闲财,又极嗜酒,凭仗些许聪慧,常常与人对赌,诳人钱财去沽酒唉” 什么?! 郭嘉是个赌鬼?还喜欢跟人赌酒喝? 天啊! 不应该是风流倜傥,人见人爱,英俊潇洒,花见花开的风流才子么? 这个真是也太不可思议了吧,完全颠覆了斐潜的三观 第八十二章 天下楷模 郭嘉荀家初讲没有来,据说是因为他认为初讲的人讲的东西一般都简单了一些,不值得听,要等到明天荀爽正讲的时候才出现 偏瘦的中年男郭览好像跟郭嘉比较熟悉,这些也都是他说的。 斐潜觉得有些意兴阑珊,既然今天没办法见到郭嘉,那就只好等明天了,一边应付郭家三人组,一边神游天外 颍川还有谁可以去见见的? 荀家之人不用想了,一个个家大业大的高攀不起 陈家?陈群据说是下代家主啊,能忽悠走?难度好高 钟家么,据斐潜所知家主钟繇已经是官任黄门侍郎,要拐跑这个么,呵呵 韩家的韩馥目前是冀州牧,可以说已经是一方诸侯了,韩家人都往冀州去了不少,颍川没剩几个,况且好像也不是很出名 那还有谁? 郭家的这几个看起来也不怎样,其他人不怎么认识 杜家、赵家和辛家都是一样,目前都有在朝廷当职的,最重要的是自己不熟悉啊 唯一还有些印象的就是好像还有一个徐庶?或许叫单福?不过这个时候这家伙好像是杀了人跑路中 算了,回去吧,看来也就只能等明天见一见号称赌鬼加酒鬼的郭嘉了 正当斐潜想告辞回去的时候,偏瘦的中年男郭览问斐潜道:“子渊,汝可识渤海太守袁绍,袁本初?” 斐潜点点头,认识啊——只不过袁绍不一定认识我 郭家三人组立刻来了兴趣,偏瘦的中年男郭览高兴的声音都大了许多,连声问道:“汝识得袁本初?真真太好了!不知可否讲讲此人如何?” 还没等斐潜回答,就听见旁边一人问道:“谁识袁本初?”说话间就凑了过来,向众人拱了拱手。 郭览示意了一下,介绍道:“此乃河洛斐潜,斐子渊,师从蔡邕蔡侍中,与袁绍袁本初有旧” 得得,我只是说认识而已,怎么到你这变成有旧了斐潜腹诽道,可是又不方便撇清,毕竟刚才也是自己说认识的 新加进来的人面露惊奇的向斐潜见礼,说道:“竟是蔡侍中门下,失敬失敬!吾乃辛毗,辛佐治,见过兄台。” 斐潜与辛毗见过了礼,辛毗就迫不及待的让斐潜讲讲袁绍。 好吧,讲就讲呗,反正袁绍的有些事情不仅听蔡邕师傅有提及过,而且洛阳城街头坊内也有传闻 “当时袁绍袁本初言道‘天下健者,岂唯董公?’旋即挂节东门,直出洛阳而去!”斐潜巴拉巴拉讲了一段,将听来的东西糅合了一下,把袁绍袁本初拒绝董卓邀请,挂节辞官的事情说的抑扬顿挫生动之极。 “好一个袁本初!足为天下楷模!”斐潜忽然听到身后有人抚掌称赞道,把他吓了一跳。 什么时候来了这么多人? 斐潜有些惊讶四周看看,不知不觉已经是身边围了不少的人——这些人什么时候来的,怎么都静悄悄的,搞得我都没注意到? “天下楷模!” “善哉!果然是天下楷模!”一时间众人纷纷点头称赞,出言附和。 这是怎么回事? 斐潜有些郁闷的想道,我该不会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吧?怎么变得好像是给袁绍袁本初宣扬名声了,提升声望了? 这个事情真是 斐潜忽然想到,现在还是荀彧的初讲时间,我这样跑题讲了袁本初好像不是很合适吧 斐潜赶快趁着人群注意力都去纷纷议论袁绍袁本初的时候,偷偷拉着枣祗,一边应付着旁边不知道是谁的招呼,一边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坐在高台上的荀彧忽然听到下面一群人在议论喧哗,便让仆人去探听回报后,哑然而笑,这袁本初的之事竟然也传到此处了?据说袁绍此人与袁家不合,如此一来,或许有机会也要去亲眼见见? 斐潜待回到自己的丙字房间后,还有些心头不安,怎么好像自己变成了替袁绍宣扬名望之人了? 我原本是自己想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墙角可以挖的啊 唉,这袁家的名号真不是假的啊,四世三公的积累名望,真是深入人心。 斐潜一边琢磨一边叹息,从众人的反应来看,袁绍袁本初这个顶着袁家长子的名号,有钱,有名望,又有地盘,真是妥妥的一块大号的吸铁石 要是换成自己,若不了解三国历程的,说不定也会被袁绍所吸引,再等到袁绍登上反董盟主之位,简直就是随便抖一抖都是王霸之风四溢 这要怎么搞? 会不会因为我这一次无心之举,导致将来袁绍势力更庞大? 斐潜简直想扇自己一耳光,谁叫自己多这个嘴的? 不过话说回来,好像是自己一谈及袁绍,这些人就聚拢过来了,这样看来,这些人其实心中应该是早就对袁绍有好感或是好奇才是。 凭心而论,若是自己不感兴趣的东西或人,任他人说的再天花乱坠,估计大多数也就是听听而已,只有自己感兴趣的,才会特别关注,一听到有什么相互联系的事情,才会凑过去详细听听 这样想想,斐潜不由得叹息一声,这些人心中估计多半早已经向袁绍袁本初倾斜了,之所以愿意再听一下斐潜所说的话,无非就是为了再一次证实心中的想法而已 袁家,袁绍袁本初真是站在了天时的最前面啊 袁绍袁本初又年轻,和刚才那群青年人年龄都上下相差不多,放在后世妥妥就是一个偶像级别的人物,想想后世神马达的儿子王二,连买张桌子买个苹果机都有一群人眼冒星星崇拜得不行,岂不是和刚才的现象非常相似? 这个天下楷模啊 斐潜见一旁的枣祗低着头,好像没说什么袁绍之类的话,便好奇的问道:“子敬闷闷不乐,可有什么烦心的事?” 没想到不问还好,一问之下,枣祗低着头抱着脑袋苦恼的的说:“小弟也想去见见天下楷模袁本初啊,可惜这次出门都是偷偷跑出来的,若是我还跑到冀州去,这被家严抓住了,还不被活生生打死” 一句话把斐潜噎得翻白眼——你这话说的,别说你爸了,连我都想揍你了 第八十三章 与郭嘉的第一次 虽然说斐潜也意识到昨天就算没有自己替袁绍宣传,这帮子颍川年轻的众人也迟早会奔赴到天下楷模袁本初的身边,但是毕竟这心里不痛快,连带着听荀爽的讲课都不怎么专心了。 要不是还惦记着见一见郭嘉,斐潜都想昨天就走了 高台之上,荀爽长袖大袍,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正在侃侃而谈:“易其有六十四卦,万一千五百二十册,皆受始于乾也六爻随时而成乾,时乘六龙以御天乾者,君卦飞者,喻无所拘。天者,事造制。大人造法,见居天位,圣人为万物之睹,其义也” 荀爽此时正继续着昨天荀彧的课的延伸,讲述着乾卦之中更详细的内容,具体到了每一个爻所代表的意思 斐潜有一点没一点的听着听着,起初还没怎么注意,但是后来慢慢的就琢磨出一点意思出来——荀家在这个时间讲乾卦,真是有那么一点巧妙心思在里面的啊 想一想,乾卦是什么? 刚刚荀爽就有说过,乾卦就是君卦,这个“君”字,当然要是解释起来可以是君子,也可以是皇帝 然后这个卦象后面一大串详细的爻,像是什么飞龙在天啊,亢龙有悔啊,见龙在田啊等等都是出之这个卦象 而再想想荀爽号称什么? 八龙之一啊! 多方面叠加在一起,这么一来就有点意思了。 荀家是用这种方式表示自己要登上政治舞台了么? 再想想之后荀家的做派好像真是如此,以荀彧为代表的一群荀家之人,投奔了还是暂时代表着汉室的曹操,而那个时候,现在的执政清流两大党魁,王允和袁隗都已经死了,简直是没有什么竞争对手 所以荀家就顺理成章的成为了继袁家、王家之后最大的执政世家,就连一并投奔曹操的颍川陈家等等其他家族都要甘拜下风,到了最后要不是荀彧自己想不开,导致曹操直接或是间接的搞死了荀彧,那么之后司马家能不能夺权成功,可能还真不好说 这就是荀家的做派,还是其他世家也都是这样做的? 先造势,然后乘势而上,再以势凌人 荀爽此次公讲,由此看来,多少也有些造势的成分在内,否则不说别的,光是荀家别馆招待那么多人三天白白的吃吃喝喝,也要花费不少钱粮啊! 这么一想,斐潜真是兴趣寥寥,唉,前人后人都是人,是人都脱不开一个“利”字,若是只是针对单独一个人而言,有可能一时会为了自己的理念,做出一些为了义理舍弃自身利益的事情,但是放大到整个士族世家上来,基本上任何事都是先从世家的利益出的 从昨天的“天下楷模”事件来看,这帮颍川士族,看来此时都是寂寞已久的样子,一个个春心荡漾,心痒难耐都想勾搭上权贵,然后扩大自己家族影响力,当然随之而来的就是更多的财富 所谓的嘴上说的光面堂皇的解救民生,为万民请命云云,斐潜看来都是这些士族给自己的所作所为挂块布而已,否则单单说一项,东汉末时期总人口从4ooo万到5ooo万,到了三国末期的时候只有9o万左右,几乎是百人中只存一二! 百姓这么惨烈的死亡数据,这些为民请命的士族们都请去那了? 看着高台上一副绝代高人模样的荀爽,斐潜忽然觉得有些烦躁起来。 想想后世历史课上经常提到的历史局限性,斐潜觉得现今所看到的现状,以及他所知道的历史展,这一些的原因或许就是如今汉代士族的历史局限性。 怎么就没人去关心一下最基础的这些平民百姓呢? 后世身为最下层的被剥削的一员,斐潜是深刻体会到位于这社会金字塔的底层的痛苦。如今身份虽然有所变化,但是就让斐潜立刻转变立场,忘却后世的那些影响和所形成的人生观,斐潜觉得自己至少一时半会还做不到 荀爽的课程安排也是和昨天一样,讲到中午的时候结束了,然后安排的是自由研讨的时间。 斐潜也总算是见到了闻名以久的郭嘉郭奉孝 一身青色长袍,在领口和袖口上用鳞纹黄锦为边作为装饰,没有带高冠,而是用方巾束,倒是显得有几分飘逸的意思 相貌么,说英俊潇洒么,多少也算吧,反正不至于昨天郭览所说赌鬼加酒鬼那么让人一听就联想到邋遢不成样的外形,但是确实是脸色些许青白,不像很健康的肤色 不过最重要的是,斐潜没想到现在的这个郭嘉郭奉孝,怎么这么年轻啊! 看起来居然比自己年龄还要小的样子 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寒暄之话后,问了问郭嘉的生辰,果然还比自己小一岁,这年龄,放在后世也就是刚上大学的年龄,能算是所谓的“鬼才”郭嘉郭奉孝么? 斐潜心里在盘算,郭嘉也在盘算。 河洛斐家?马马虎虎算是二流世家吧,之前好像没有找过斐家之人的麻烦啊,那么这人又是从哪里得知我的姓名呢?该不会是上次坑过的河内的那个毛家?还是洛阳元家?算了,反正不管哪家,我都不会承认的—— 拿定主意的郭嘉干脆不想给斐潜追究的机会,于是反客为主的问道:“听闻汝与袁本初有旧?” 嗯?这是什么情况? 郭嘉不是投奔的曹操么?怎么第一句话居然是问袁绍?难道是我昨天搞得太过火了,导致的蝴蝶效应?斐潜有些犯难,这要怎么回答才好啊 想来想去,斐潜决定还是实话实说,毕竟看着眼前郭嘉那个鬼精鬼精的眼神,就知道不怎么好糊弄:“吾与袁本初,仅略识得而已,不敢当有旧二字,昨日只是误传。” 郭嘉点点头,心中觉得这样才合理,否则一个二流世家子弟怎么可能会跟顶级世家的子弟混在一起呢?随即又问道:“既如此,昨日汝言袁本初挂节出城可有其事?” “确有其事。”斐潜表示这个事情的确是真的,不过斐潜不想再让郭嘉牵着鼻子走,便说道,“潜私有惑,闻奉孝善乐助人,不知可否请教一二?” “愧不敢当,不过若汝有惑,不妨道来。”郭嘉表现的很自信,随意的说道——少来给我戴高帽,不过你想考问什么不妨直接划下道来 第八十四章 三年赌约 斐潜看着自信的郭嘉,心中也到想知道就这个年轻的人,到底有没有像三国演义中所描述的有鬼才之称的才能 “请教何为君?何为臣?何为世家?何为黔?”斐潜一来先抛出这个问题,看着是问四个名词解释,但是实际上斐潜想问的是这四个层级之间的关系,想看看郭嘉对于这四个阶层的理解 郭嘉洒然一笑,随意左右看了看,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然后往一侧走了两步,捡起一根不知道是谁不小心遗落的蓍草,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道:“此为君——” 又指了指拿着蓍草的手说:“此为臣——” 扬了扬蓍草,说道:“此为世家——” 最后指着地面上爬行而过的一行蚂蚁,说道:“此为黔。?&bsp;&bsp; ” 斐潜一笑,呵,这小子,反应到真是一流,而且还能就地取材比喻得也还算合理,基本上是符合当下大多数人的观念,关键是回答的十分巧妙—— 斐潜是问的四个分散的问题,但是实际是问四者的联系,而郭嘉也是回答了四个问题,但实际上也是用此来比喻四者的联系 君是头脑,指挥臣子,也就是手,然后臣子按照君的意思选择世家,也就是蓍草,最后由世家来指使黔黎民 这也是当今汉朝,或者说是自从春秋战国时期开始,就逐渐形成的封建社会统治形式,一层一层分治而下,形成一个广大的金字塔结构。至高无上的君,把持朝政的臣,统领乡间的世家,和蒙昧无知的黔 很合理,很恰当。 但是斐潜并不满意,这个只是年轻的郭奉孝,顶多只是一个成长体,或许只有再过几年,真正投曹操的时候,才是完全体的郭奉孝。 斐潜进一步紧逼问道:“既如此,若是蒙遭大难,四者必舍其一,何者可去?”——如果是哪一天不得已之下一定要去掉这君、臣、世家、黔其中一个的时候,哪一个是可以抛弃的? “这个”显然从来没有人这样问过,而且还这么刁钻,一时之间郭嘉也无法回答上来,陷入了思考。 小子,没被舍弃题坑过吧?哼哼,想当初后世那个人要想进入一些什么装腔作势的公司,面试时候几乎都会碰到类似的题目—— 比如先问一个人生中最重要是要有几件事情啊? 然后就感觉这个题目这么简单啊,自然就巴拉巴拉回答一些什么建功立业啊,家庭财富啊,人生价值啊等等一大堆 却没想到面试官实际是根本就不关心你这个问题回答的是什么,他只是先挖一个坑,然后看见你掉到坑里了,就再添上一把土—— 请问如果这些方才提及的东西之中需要舍弃一样,你先舍弃哪一个? 再坑一点的还可以再问,除了刚才舍弃的,如果再舍弃一个,你要舍弃哪一个? 这个时候不管之前回答的是什么,基本上都会陷入长考了,就像现在的郭嘉一样。 舍弃君?没了脑袋能行么?儒家最根本道义都没对象了? 舍弃臣?砍掉手臂,这个人还能完整么,还能掌控世家么?国家如何运作? 舍弃世家?作为世家的一员要挖世家的坟墓?而且没了世家,就那几个臣子能掌控多少地方?政令如何达到田间? 舍弃黔?看来像是最容易选择的,但肯定是不能选的,因为虽然是最低贱的,但是如果没有黔了,上面的层级还有存在的意义么? 郭嘉暗地里撇撇嘴,这个斐潜斐子渊,看着像是面容和蔼,温文尔雅的样子,原来这肚子里竟然憋着坏水那,不经意间居然挖了个坑让我跳 郭嘉眼珠子转了转,最后竟然说道:“子渊大才,不若教我?”——行啊,你这个问题问的够好,当然你要是自己能回答上来,我才承认你是大才 斐潜笑了,虽然他知道后世是舍弃了世家,用世家的知识喂养了现在蒙昧的黔,让黔成长为懂得一点是非的羔羊,然后就可以直接指挥羔羊了,但是此时并不能讲。 因为这条路最基础的要在于开民智,而真正开民智并不是简单让民众学两个字就叫开好了,而是要有充足的自主权,知情权和决策权 否则后世那个北棒子,能说民众不认识字?但是还不是生活在虚幻的神化的统治阶级底下? 要走几千年的路,都还不一定能走好的,现在讲给面前这个没有经历过什么风浪的郭嘉,估计多半会认为是在纯粹的忽悠。 所以斐潜说道:“潜也不知,不过不妨立个赌约” 郭嘉没接话,只是静静的听,表示还是有点兴趣。 ——看来坑了一次,这小子学乖了哈,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先听清楚再决定,不过么 斐潜说道:“潜此番奉师命游学,少则一年,多则三年,若在此期间,若吾解之,吾胜,若汝解之,汝赢,如何?”——这个解意思就不是一句话两句话了,而是要有步骤解决,否则就说是口头上的“答”,而非书面上的“解”了。 郭嘉仔细衡量了一下,似乎挺公平的,用学问做赌,也是一个雅事,便说道:“彩头为何?若有解,如何寻汝?”——言下之意就是我肯定是赢家! “百坛好酒如何?吾于荆襄游学,若吾有解,又如何寻汝?”——斐潜回答的意思就是是谁输赢还不一定呢! 郭嘉哈哈一笑,“善!汝无需担心,吾定解之!”说完拱拱手就要走了。 “奉孝且慢!”斐潜转身到一旁荀家供应的纸笔之处,拿了纸笔,抬头写下“昭宁元年九月于荀家别馆——初讲荀彧、主讲荀爽”字样,然后再下面的左侧一侧写了“河洛斐潜”字样,再将纸笔递给了郭嘉。 郭嘉一看不用斐潜解释就明白了,抚掌道:“还是子渊心思细腻,此法甚妙!” 古代可没有后世传递信息那么方便,若是两个人都找到了解题的答案,又怎样确定谁先谁后呢?像斐潜这样基本上就可以在一定层度上粗略的处理这个问题了。 写下答案的同时记录下当时的时间、地点和生的大事、人物,这样就算是想作弊都会有一些难度,比如提前写下年号,当下生的事件,但是传递答案的路程耗费的时间是可以估算出来的,一核对现若是写的是去年的时间,答案却是到了今年才到——从颍川到荆襄,这路上再怎么走也不可能用一年的时间来走吧? 所以了不起提前一个月两个月,绝不可能提前太多。而且还有个小细节,斐潜还特意签在左侧,表示谦虚,让郭嘉居右,满足了郭嘉虚荣心 郭嘉欣然提笔,笔走龙蛇签下大名,也算是书面上确定了赌约。 却没想到见斐潜又递过一张纸,然后笑眯眯说道:“潜有收集签名之好,烦请奉孝再签一张” 第八十五章 再上旅程 郭嘉和斐潜分开后,就去找了荀彧。 ? 这两个人虽然岁数上有相差几岁,但是确实是挺要好的朋友。荀彧欣赏郭嘉的才气,并不以郭嘉是旁支寒门而轻视,郭嘉也觉得荀彧虽然是荀家之人,却没有什么高傲的架子,算是比较谈的来的,当然最重要的是朋友么,有通财之义 郭嘉这两天钱都拿去换酒了,先到荀彧这里混上几天饭再说 荀彧看见郭嘉好似略有所思的样子,便询问是何事,心中还猜想是不是这郭奉孝又欠钱或是又坑谁了 没想到郭嘉琢磨半响,却“嗨”了一声,说道:“可恶!此人八成知道答解,却来诳我!” 荀彧哑然一笑,哦,这倒是新鲜事,向来都是诳人高手的郭嘉竟然也被人诳了?便连忙追问。 郭嘉眼珠子转转,便向荀彧说了刚才斐潜的四舍其一的问题——反正赌约上只是说有解,又没有限制一定要是本人解,触类旁通也是可以的 “君、臣、世家、黔”荀彧嗯了一声,果然是比较难的问题,不由得也思考起来——这头尾两个肯定是无法舍去的,那么最多是在臣和世家中选择,但是这个好像舍弃哪一个都会让国家大乱啊 荀彧想着想着,忽然之间想起一事,就问郭嘉方才所说此人知道答解是何意? 郭嘉说斐潜设立赌约之时,气定神闲,还特意写了一张约纸,好似完全不担心会输的样子,由此可见必然是至少在解答上已经有了一点的方向,否则怎么解释斐潜老神在在模样? 当然郭嘉绝对不会说那彩头百坛好酒也是太有吸引力了,导致一时间有些判断失误 荀彧捏捏下巴上的胡子,皱了皱眉头,说道:“若是你的推侧是真的,那么结合你方才的描述,彧猜测此人让你写的那张纸或许另有他意” 郭嘉脑海中电闪雷鸣一般闪过当时的画面,忽然就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呆了半响,才和荀彧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说道:“原来如此” 郭嘉急切的挠挠脑袋,好像抓住一点什么东西,但是又形容不上来,很是难受:“这断不可能!就算是个个都像此番荀家公讲,但必然也不会将倾其所有全然传授啊况且天下之大,怎能做到?” 荀彧默然点头,过了半响还是说道:“但目前看来,也只有唯一此解不知此人是谁,竟有如此心思” “河洛斐家斐潜斐子渊!”郭嘉咬着牙,颇有些不爽的回答,心中暗想,自己大意了啊,太大意了!原本以为河洛斐家没出过什么像样的人物就小瞧人家,没想到却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这脸真是丢大了 “斐潜、斐子渊!”荀彧点点头,喃喃的重复了一下,似乎要把这个名字牢牢记住一样。 荀彧远远望着天边的白云,不由得好似自言自语的低声说道:“这天下之大,奇才辈出,或许也该出去走走,见识一二” 郭嘉也是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只站在一起,陪着荀彧一起眺望着无穷无尽的苍穹 斐潜若是知道他临时起意写的一张纸会让郭嘉和荀彧产生那么多的联想,肯定打死也不写了 那还有什么深意啊,不就是随意写写么,这些人就是喜欢没事瞎琢磨 斐潜当时只是想留下一个将来或许还可以再见一面的一个理由罢了,毕竟郭嘉可以说是真的是为了曹操从活的干到死的,这可是妥妥忠诚度过一百的人物啊,自己就不指望什么双手一背,仰望长空说些天下苍生的话,然后郭嘉就扑上来哭着喊着抱大腿了 只是希望能多见几次面,留个交情,日后若是真的不巧,遇到了什么事情,郭嘉至少还能想起有这么一号人物,多多少少可以关照一二,斐潜就觉得能这样就很好了。 毕竟有后世经验的斐潜深刻认知到,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的道理。 就像现在拉着枣祗一样,斐潜笑眯眯的,就差一条大尾巴在摇啊摇了,枣家虽然也不算大姓,但是也别不拿枣子不当干粮啊 还是枣祗好对付啊,郭嘉那个鬼精鬼精的,一不小心就要露馅,太费心思了 “愚兄也就此告别了,贤弟也要多多保重啊!”斐潜欺负像枣祗这样的职场小萌新简直是一点压力都没有,就两三天功夫,称呼就从兄台变成了子敬,然后现在又变成了贤弟 没错,斐潜是想提前走了,不再等第三天结束了。 反正荀家巨头也见识到了,郭嘉也见过面了,其它的人按照自己现在的情况,想请也请不动,况且更重要的是自己也没有什么好理由再去一个个拜访。 虚构的友人之说幸好郭嘉也没太在意,但是若是一直用,用的多了,总有一天会被拆穿,那可就一点都不好玩了。 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张招此次公干,虽然说是张辽特意给挑选的,但也是有期限的,现在在颍川耽搁两三天时间多少也还可以,但是如果拖得时间太长,就会导致张招无端遭受责罚,严重的甚至要被砍头! 汉代这个罪名叫做“失期”,也算是很严重的一项罪责了。 好歹张招也是张辽的一番好意安排的,自己总不能因为自己的原因让人家掉脑袋不是? 所以斐潜就和枣祗告别说要走了,至于同房的另外一个应瑜,斐潜只有在听讲和睡觉的时间才看到人,其它时间都不知道去找谁了,便不道别也罢。 不过枣祗还真有些舍不得斐潜就这样走了。 枣祗他此番偷偷从家里跑出来,就那么巧遇上了一个不论是年龄,还是爱好,还有家世都和自己相差不多的,又亲切,又和蔼,又鼓励自己致力于农桑,这么好的人要去哪里找啊?才没相聚几天,刚刚熟悉就要走了 “小弟我小弟我”枣祗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竟然有些哽咽起来。 咳,这个实诚孩子。 斐潜都觉得自己有些不好意思,便温言安慰枣祗道:“没事,没事啦,愚兄只是去荆襄游学而已,又不是一去不返,将来肯定还会有再见面的机会,再说,待愚兄到了荆襄,定会写信给你,还有,贤弟要是征得父母同意,也可以到荆襄来啊,莫哭了,啊” 第八十六章 襄阳车祸 从颍川郡出,向南穿过南阳郡,就可以到襄阳。? ? 没错,袁术现在就在南阳郡,不过斐潜没去拜访袁术,主要是斐潜觉得没什么意义。况且据说袁术刚开始来的时候还有出来活动活动,查访民生啊,修缮道路啊,视察军营啊等等刷刷存在感,但是不幸在一次活动中落马摔伤了,目前还在袁府内养伤中 虽然斐潜对这个传闻表示有限度的怀疑,毕竟若是普通人没有骑过马也罢了,而袁家嫡子袁术可以说从小就接触过马匹的,那么容易被摔伤? 虽然说也不排除这种可能性,但是么斐潜还是觉得另外一件事情可能还更靠谱一些,就是听说袁术和南阳太守张咨不合,闹了几次矛盾,所以袁术干脆就窝在袁府里了 究竟哪一个是真的那个是假的,斐潜也没办法完全确认。不过这些事情,斐潜也管不着,所以干脆不去拜见袁术,反正也没有多少交情。 于是也就没停下,径直穿过了南阳郡。 如果说从洛阳到颍川还有一些山地的话,那么从南阳到襄阳简直就是一马平川,除了几条河流之外,简直就可以直接一路跑到底,因此实际上斐潜在路上也没有什么阻碍便到了襄阳。 从南阳到襄阳,整个地形就是一个硕大的聚宝盆一般,众多水源川流汇集,带来丰富的灌溉能力,所以此地物产丰富,人口众多,是不可多得的宝地之一。 但是襄阳所在的位置,就注定了它是分裂时期,各国必争的战略要地。 果真是不到襄阳亲身看看,不一路了解地形,斐潜真是无法体会这个地方的重要性。 古时的战略要地,无非要么是交通要塞,要么是富有、物产丰富,要么是地势险要、山水能作为屏障的地方。 而襄阳,很不走运的把这些因素全占了。 斐潜这一路走来,大概的把襄阳这个区域总结了一下: 襄阳的交通——北面就是南阳,往东北就是颍川,往西北就是洛阳,基本上是一马平川,快马旦出夕可至 襄阳的物产就不说了,简直就是鱼米之乡,直至后世的也是著名的产粮重地 襄阳的地形——东面有大别山脉和桐柏山脉,再东面就是淮河,西面有秦岭山脉,再往西就是西川诸山脉,都是属于天然的屏障,易守难攻。 更重要是的,如果想避开这些天然的山脉南下或者北上,襄阳就是最好的选择。因为襄阳地处于盆地平原之上,正好是大别山山脉、桐柏山脉和秦岭山脉之间的一个大缺口,谁占了谁就有优势,而且襄阳位于唐河与白河的交汇之处,两河合流之后又流入汉江,襄阳城就建在这三江交汇之上,前有江河阻挡,背有岘山,虎头山,等诸多小山脉的依靠,在整个襄阳地区,也只有襄阳城是唯一的攻击点。 如此一来,若是谁占了这里,就意味着掐住了咽喉要地。 在后世斐潜还一直以为襄阳不就是一个城池么,为何要争来抢去的,为什么不能绕开来,搞个什么蛙跳战术什么的,到如今亲眼看了,才知道不是古人笨,而是真的绕不开 当初诸葛亮的设想就是两路攻魏,一路是老套路,走了六七次没成功的就不说了,单说襄阳这一路,若从襄阳出,只要攻克了宛城,樊城,然后再往北一点就是许昌,在此之间便毫无要塞可挡,就等于是一脚踹开了中原大门,一把尖刀直接刺到曹操喉咙上 若是曹操调重兵防守此处,那么西凉那边就肯定玩完 只是诸葛亮没想到的是,光琢磨怎么对付曹操了,没想到襄阳对于东吴来说也同样重要,若是从襄阳出,沿着汉水南下,便可以直接兵临东吴的老窝,你说孙权天天被刘备卡着脖子,能安枕江东么?你都卡着人家脖子还怎么联盟? 所以当时东吴另可放弃大好局面也要在关羽背后捅上一刀 要知道当时关羽打下樊城后,曹操当时第一反应是要迁都跑路了 这样一块地皮,怎么能不让人惦记? 怪不得三国魏蜀吴为了这一块肥肉大打出手,扯脸的扯脸,踢裆的踢裆,捅腰子的捅腰子,什么招数都敢用出来 斐潜远远望着襄阳的高耸的城门,不由得有些感概,关羽真是成也襄阳,败也襄阳——当时水淹七军威镇华夏真不是吹的,可惜这人生起起伏伏太快了一些 斐潜这一路走来,虽然也有碰上一些不怀好意的人偷偷的打量斐潜一行,但是在看到有张招等人正规兵甲保护,好像是多少斟酌了一下觉得路上肉那么多,也没有必要一定要啃斐潜这块带肉的骨头,因此也算是有惊无险,安全抵达。 所以既然到了襄阳,张招的使命也就完成了,于是就在快到襄阳城下的时候,和斐潜作别,带着一辆马车和手下的兵士,拐了个弯,往襄阳城外西边军营而去,换取公文交差。 于是斐潜就和福叔驾着自己的那辆马车,慢悠悠的往襄阳城里走去。 就在斐潜和福叔刚刚缴纳了城门税,刚刚进了城还没有多久,就听见城外一阵喧哗,远远只见南阳方向尘土飞扬,一群难民一样的败兵,丢盔弃甲的奔了过来。 襄阳城头上也一阵慌乱,显然襄阳这边的守军也不知道来的是敌是友,便直接号令收起吊桥,关闭城门。 这下子原本就吓一跳的百姓就更加慌乱了,还在城门口的慌忙进城,离城门比较近的也是疯狂的往城里挤。 一辆马车刚好就在城门口,原本好像是要出城,结果看见势头不对,驾车的马夫就要掉头回来,可是疯狂的人群不管不顾望城里冲,哪有什么空间和地方让马车掉头,驾车的车夫只能之一边高声吆喝着,一边使劲拉着缰绳 也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扎到又或是怎么样刺激到了拉车的马匹,马匹突然受惊之下,一声嘶叫就斜斜的窜了出去,一连撞倒几个人之后也不知道是车轮压到了什么,整辆马车的车厢一个轮子腾空,竟整个横了过来,直直的往斐潜和福叔驾着的马车撞来 斐潜心中只来得及闪过一个念头,没想到东汉也有车祸啊 第八十七章 救人 等斐潜清醒过来的时候,额角上火辣辣的一阵疼痛,伸手一摸,竟然是一手的鲜血。&bsp;&bsp;不过除了感觉有些疼痛之外,斐潜并没有太多的不适感,心中才稍稍安心一些,可能是碰破了头皮而已。 斐潜左右看看,现福叔倒在一旁,连忙上前查看,幸好福叔只是略微摔了一下而已,并没有受什么伤。 福叔定了定神,一转头看见斐潜满面是血,顿时大惊,连忙伸手抓住斐潜:“少郎君!你的头” “啊,没事,就碰破了点皮,应无大碍。”斐潜安慰道。 等斐潜再回头去看肇事的那辆马车的时候,却听见在歪倒的肇事马车的车厢之内,传来了一声刺耳的尖叫:“啊啊啊——小娘你的手!快来人啊啊啊呜呜呜” 肇事马车的车夫可能是头撞到了那里,爬起来之后一头是血,摇摇晃晃,站都站不稳,转着圈子想往歪倒的车厢那边走,但就是走不了直线,斜斜扭扭踉跄了几步,又一头栽倒在地—— 还是先救人,责任的事情等下再说吧。 斐潜走到了歪倒车厢前,向车厢里面问道:“里面人怎么样了?要不要帮忙?” “呜呜呜小娘小娘的的手掉了”车厢内一个声音一边哭一边说,含含糊糊的口齿不清。 斐潜吓了一跳,啥?手掉了?这个伤势就严重了啊——便连忙把车厢的帘子拉到一边,伸头一看,只见车厢内一个岁大小的婢女样子的小女孩,正抱着一个十三四岁样子的丫头片子哭得满脸都是鼻涕眼泪,啊呜啊呜得有时候喘不过气来还在小小的鼻子尖端鼓起了鼻涕泡泡 不是说手掉了么? 斐潜一看两个人四只手都在啊,难道这个昏迷的丫头片子有第三只手? 岁的小婢女突然看见一个血淋淋的脑袋伸进车厢来,原本就很害怕了,如今直接眼一闭,嘴一张,大声尖叫起来 斐潜不由得捂住了耳朵往后退了两步,这声波攻击太可怕了 叫了一会儿,小婢女现没生什么事情,才悄悄半睁开一只眼,看到血淋淋的脑袋已经退出车厢了,才算是停住了嘴。 斐潜看到小婢女的小舌头不再乱颤了,才把捂着耳朵的手放下来,没好气的说道:“不是说手掉了么?那只手掉了?” “你你你才掉了呢!我家小娘是手手断断了”小婢女鼓着腮帮子大声驳斥斐潜,可是说到一半看到自己家小娘昏迷着,手臂歪歪的样子,眼泪又开始吧嗒吧嗒掉下来了 ——是骨折了吧 斐潜仔细看了看,现昏迷的小丫头片子一只手臂确实呈现不自然的扭曲状态,心中猜想应该是方才碰到那里导致的。 “喂!你要是再哭,耽误了你家小娘的伤势,就真断了!”斐潜被小婢女哭得有些烦,骨折了就要赶快找个医师接上,否则手臂内淤血多了,治疗起来就麻烦了。 小婢女闻言立刻收了眼泪,眼巴巴的看着斐潜。 斐潜刚想进去抱那个丫头片子出来,转念一想,停住了脚步,而是回头叫了福叔,让福叔把昏迷的丫头片子抱到了自己的马车上。 小婢女连忙屁颠颠的跟在后面也爬上了马车。 汉代对于男女大防没有后世朝代那么变态,不过呢还是预防万一的好,自己毕竟是年轻男子,虽然说对方不是芳龄姑娘家,而是个半大的丫头片子,但还是不太方便。 福叔就不一样了,不是斐潜故意使唤人,而是毕竟福叔年龄岁数摆在那里,如此一来不会招惹非议。 此时跌倒在地的车夫也勉强晃悠了过来,斐潜将其一把拉住,问道:“知不知道医馆在那里?要怎么走?” “知知道,往前直走,街口左拐不远处即是!”虽然车夫站不是很稳,但是头脑还算清晰。 斐潜看看自家的马车车厢,若是再加自己和车夫两个男子,绝对是坐不下,便让福叔先赶着马车前去医馆,自己和车夫随后走去。 幸好医馆并不是太远。 等斐潜搀扶着车夫赶到医馆的时候,丫头片子已经被送至后厅医治,小婢女也跟了过去,只留了福叔在门口坐立不安,有心去找少郎君吧,又担心马车上的财物,不去吧,又很担心少郎君 福叔看见斐潜,连忙几步赶了过来,扶着斐潜进了医馆。 医馆之内早有随堂学徒端了热水等候,见满面血迹的斐潜和车夫来了,连忙上前,领着二人分别坐在胡凳之上,再用沾了温水的湿布细细将干涸的血迹擦拭干净,查看伤口情况。 给斐潜检查伤口的随堂学徒仔细看了,说道:“郎君只是碰破了头皮,此时已经止血,一会敷些药,料想应无大碍。” 这边才说完,就看见那边的车夫正擦着脸上的血,忽然一张口,竟然呕吐起来,整个人也摇摇欲坠,直往地面上栽倒。 随堂学徒连忙叫了两个人,将车夫抬进到了后面 ——这真是典型的脑外伤后遗症 斐潜在替车夫担心的同时也不由得有些庆幸,还好自己磕得不严重,否则可能就像车夫一样,留下这脑外伤后遗症,在汉代估计还真不好治疗 不过现在怎么办? 肇事马车的人现在要么是进去躺着,要么是进去陪着了,我找谁要损失啊? 斐潜忽然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这些人都进去治疗了,该不会是都还没有付医药费吧? 一问之下,果然如此。 有心再等等吧,但是眼看天色渐晚,当务之急是要赶快找一个住宿的地方才行,否则,被宵禁巡夜的兵校抓住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著名的曹操五色大棒,就是在宵禁的时候干掉了蹇硕的叔父啊 虽说刚到襄阳,又碰到汉代车祸,讲起来是情有可原,但是真要摊上事了,那些巡夜兵校会理会这些么,人生地不熟的搞不好就自己的小命玩完。 直接跑路?一旁帮斐潜敷好药,缠上了布条的随堂学徒跟得紧紧的 算了算了,就当是破财消灾吧 我是受害者好不好,为啥还要我垫钱啊,斐潜欲哭无泪 第八十八章 无礼之杀 就在斐潜在襄阳城救人的时候,而在另一个地方,有些人刚杀了一些人回来,还有些人将要去杀另一些人。 南阳城下,孙坚大营。 一堆人马远远而来,瞭望台上的兵士远远看见了领军的旗帜,便向下面叫喊:“是祖校尉归来,准备开营门!” 待临得近了,才看见当中领头一骑上端坐一名大汉,膀大腰圆,面方嘴阔,一下巴的绒须,手持双刀,正是祖茂祖大荣。 军校连忙将营门打开,让祖茂一队人马进了大营。 祖茂下了马,将手上双刀扔给了亲兵,然后指着悬在马颈上的级吩咐道:“仔细将级清点来报!” 随后便大步走进了中军大营。 孙坚正坐在桌案后面,拿着一把小刀在削着手指甲,见到祖茂进来了,便将小刀“哚”的一声插到桌案上,问道:“大荣来了,此战如何?” “嗨!”祖茂伸手将头上的头巾摘下,擦了擦汗,洋洋得意的说道,“不堪一击!我还当刘表刘景升派了什么厉害人物过来,结果就是个怂包,被我一刀下去哈哈哈,然后一个冲锋,就将其杀得大败” 一旁有一名武将冷不丁吱了一声:“那大荣你此次斩获多少级啊?” “呃,这个还在清点,一会儿就上报”祖茂顿时声音下了一些,心中暗骂,好你个韩当,不就是上次偷了你的酒喝,至于那么记仇么,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就是不懂数数,但那又能怎样?砍人头的时候我也没觉得会数数的和不会数数的有什么区别,都是一刀 孙坚笑笑,招呼着祖茂坐下,转头对着韩当说道,“义公就不要逗大荣了,又不是不知道他不会数数。”旋即又对祖茂说道,“大荣也是,多少也学一些啊,又不是很难。” 祖茂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说道:“我一数数就头晕,还是饶了我吧。” “哦,”孙坚看着自己的这个不想上进的同乡,有些头痛,说道,“不学数数可是当不了将军啊,难道大荣你要当一辈子校尉?” “当将军,那还远着吧?”祖茂还是不太想学,推脱道,“什么时候等太守您升了将军,我再来学也不迟哈。” “哈哈哈”一旁另外一个年长武将不由得笑了出来,“行,大荣有你这句话,明天过来随我学数数吧!” “公覆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何明天就要跟你学?”祖茂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我是说等啊,难道是” 坐在祖茂左手边的程普也忍不住了,拍着手笑着说道:“没错,公覆就是这个意思,你就乖乖的跟着公覆去学数数吧哈哈哈” 祖茂顿时大喜,站起来向孙坚叉手祝贺道,“恭喜太守,哦,不对,恭喜将军!”但是立刻又拉达下脸,“啊,这次真要学数数了” 顿时又是惹来众人一阵笑声 “哈哈,既如此,大荣可要跟公覆好好学”孙坚示意祖茂坐下,然后停顿了一下,又说道,“不过此事某还在思量中” 一旁的韩当说道:“将军还有什么可考虑的,不就是一个南阳太守么,杀了也就是了!” 黄盖摸了摸胡子,点点头说道:“某也是同意义公的看法,虽说南阳太守与我们无怨,但是毕竟他得罪了袁公路,一边是袁家,一边是个区区太守” 程普也说道:“是啊,将军,机不可失啊!” “既如此”孙坚沉吟了一小会,便叫来了传令兵,说道,“备牛二头,酒二十担,稍后随某进城,另外,找几个善言兵士,一路宣扬这是某拜张太守之礼!” “唯!”传令兵领命而去。 祖茂有点不明白,问道:“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说要杀他么,为何又送牛酒与他?” 孙坚笑笑,说道:“这你就别管了,说了你也不懂,不如早点歇息去吧,待明日自有分晓” 孙坚来拜访了南阳太守张咨,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留下牛酒就走了。 南阳太守张咨皱着眉头,这孙坚,送来牛酒,究竟是什么意思? 孙坚来到南阳城下扎营已经有两三天了,说是接到朝廷案行使者光禄大夫温毅的公文要前往鲁阳剿匪除贼,结果到这里不但扎营不走了,还向张咨索要钱粮。 张咨觉得孙坚不过就是一个邻郡的太守而已,就算是有命令跨郡剿匪除贼,那也跟我没有什么关系才是,凭什么要我这里来供应钱粮? 因此,张咨直接拒绝了孙坚的无理要求,不予理睬。 没想到孙坚就居然扎营不走了! 而且还有更出乎张咨意料的是,原来以为孙坚会恼羞成怒,没想到现在居然还亲自送来了牛酒,这就让张咨很是为难。 如果孙坚直接挥兵来攻,那么自然是率兵抵抗,而且少不了告他一个擅兵之罪,但是现在孙坚居然按照礼节送上牛酒,那么按照士族的礼节张咨是要去回礼的 唉,还是走一趟吧,怎么说也不能让人说我张咨是个无礼之辈吧 于是在次日,南阳太守张咨带了礼物回访孙坚。 孙坚在大营内布置了酒席,挽留招待张咨,同时让程普、黄盖、韩当、祖茂四人作陪。 推杯换盏,酒置半酣,忽然孙坚的主簿从大帐外走进来禀报说道:“前移南阳,而道路不治,军资不具,请收主簿推问意故。” “嗯?!”孙坚勃然大怒,拍案而起,“竟有如此蠹虫!来人,传某号令,收南阳主簿!” 帐下早有兵士,轰然答应一声而去。 啊,你个孙坚当我不存在是么?当着我的面要抓我的主簿?!南阳太守张咨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心中翻江倒海,感觉不妙,也顾不得和孙坚火,便想赶快先逃出孙坚大营,脱离险境再说其他 却没想到被一旁的祖茂死死拉住,硬是要干了这一杯酒才能走 张咨无奈之下,只得喝了,却没想到祖茂下去了,韩当又上来了 不一会儿功夫,就见到孙坚主簿又走了进来,沉声说道:“南阳主簿出,太守稽停义兵,使贼不时讨,请收出案,军法从事!” 孙坚冰冷的目光投射了过来,连场面话都懒的再说一两句,便示意一旁的士兵将张咨带走。 张咨挣扎着,愤怒的高声叫喊:“孙坚贼子!吾与汝近日无怨,往日无仇,直些许钱粮,竟要害吾?” 孙坚也不言语,只是挥手让兵士将张咨拖下去。 即日,南阳太守张咨因坐“乏军兴”被长沙太守孙坚所斩。 随后不久,袁术上表奏请孙坚行破虏将军,兼领豫州刺史,宣告了袁家正式进入了地方军阀时代 第八十九章 深潭之下的襄阳 襄阳的客栈客房虽说不大,但算是也还可以,一厅两房,最外面是会客的厅,往里走便是一大一小两个卧室,该有的一下家具什么的都挺齐全,当然这样的住房住宿费自然也不便宜。 幸好斐潜手头上除了自己从家里带来的钱财之外,还有崔厚赠送的一部分,如果光是付房费的话,至少付个一年年也不是什么问题。 但客房毕竟是客房,暂时住住也还可以,长时间的话还是要找个属于自己的落脚点才是。 所以这几天福叔基本上都在外面去看人介绍的房子去了。 反正要在襄阳落足,肯定是要先寻找一个合适的房源,不管是租还是买,至少都比长期住客栈划算。 不是斐潜不体贴老人家,只是自己头上的伤还没掉疤,虽说也没有什么问题,但是福叔死活不肯让斐潜一起去四处看房,只是说等他觉得还不错的时候再一起去也不迟。 所以斐潜顶多也就是在客栈附近走走,和掌柜伙计聊聊天,和路边摊贩闲扯闲扯 不过就算这样,斐潜也从中得到了不少襄阳的信息。 像今天,斐潜就没有出去,而是一个人坐在客房之内,拿出了纸笔,打算将这两天的来的信息做一个汇总。 和斐潜之前一路掌握的情况一样,虽然现在襄阳还没有陷入三国争夺的那个时期,但是也是诸多势力在暗中潜伏。 如今的襄阳就像一潭深水,表面看起来还算平静,实际上地下暗流无数,激烈无比。 斐潜沉吟半响,写下了襄阳二字,然后又在襄阳的上面写了南阳,在下面写上了江陵—— 不知道是不是襄阳这块区域的土地受到了老天爷的庇佑,水源丰富,土地肥沃,所以在这一块区域,从襄阳为中心,北到南阳,南到江陵,基本上普通的农民至少都能混个温饱,也正是因为如此,张角兄弟三人黄巾之乱的时候没能在襄阳这块区域煽动起多少人来。 所以从这一点说,襄阳这块区域没有在黄巾之乱中被破坏多少,还算是比较完好的保存了基础的生产能力和物资供给。 但是正是因为此地颇为富庶,也因此产生了一个特有的产物——宗贼。 宗贼在南方比较多,北方因为长期受到鲜卑、羌胡骚扰,反倒比较少出现这种情况。宗贼是各个宗族,以族人关系,或是乡里关系为纽带组成的配备有一定兵械的民间武装组织,简单一点说,其实就是地头蛇自己纠集起来的私人武装团伙。 襄阳城附近,大大小小的宗贼就有五十多号! 这种宗贼组织,放下刀是农民,一有事情提起刀来劫掠乡间的时候就是土匪贼子。 看来这种事情还是张辽那种军队里面的人相对比较清楚,也多亏他心细,提前特意安排了人员护送,否则懵懵懂懂的斐潜真一个人上路,说不定真的搞不好就“上路”了。 斐潜觉得能平安抵达襄阳,这件事情上还是真的要感谢张辽 不过这个人情可以以后再说,目前最让斐潜烦恼的还有荆襄的士族—— 单说比较叫得上字号的,就有蒯家、蔡家、庞家、费家、马家、向家、黄家、来家、文家、李家、习家斐潜现如果全部写下去,一张纸完全不够 而这些家族之间相互牵连,互相联姻,已经是如同密密麻麻的一张蜘蛛网一样,笼罩在荆襄之地 这些本土士族,再加上因为北方黄巾之乱或是后来的曹袁之争南逃的士族,简直就像原本就不大的水潭里面硬生生塞满了鱼,而且还有不停的有新的鱼挤进来 斐潜觉得要把这一团乱麻一样的士族关系理清楚,简直就是一项浩大的工程,没有个一两年的功夫想都别想,于是只能是凭借后世的经验——抓住主要矛盾,次要的就先放一边吧 斐潜在纸张上,把蒯家、蔡家、庞家这三家圈了起来,然后仔细的考虑了一下,又在旁边加上了司马和诸葛的字样 然后又写上了刘表刘景升。 依据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刘表刘景升刚刚被封为荆州刺史不久,应该是已经和蒯家、蔡家搭上了线,掌握了和处理了一批地方性的宗贼,所以才进驻了襄阳。 不过南阳还在袁术手里,而且听说现在南阳太守居然死了,一时半会朝廷也没有办法立刻派人来,这不就意味着袁术在南阳简直就是一手遮天了? 而且前几天城门那一群败兵,据说原来是刘表准备派去南阳的一支军队,至于做什么事情,斐潜猜测有可能是跟袁术有关,但是具体毕竟不是当事人,所以也只是猜想。 北面的南阳袁术是霸占的死死的了,估计刘表不怎么好伸手 南面,呵呵,江夏有个黄祖,也是老字号太守了。治理江夏多年,名望人心兵力,样样不缺,是一块相当难啃的骨头,按照斐潜了解到的后世的情况来看,一直到了黄祖死去,刘表才把手伸到了江夏 所以,可以说刘表刘景升还是在处于急需用人之际,自己现今去找刘表刘景升,应该不至于被他不理不睬,还很有可能会被刘表封个小官之类的,毕竟现在他手下能用的牌面并不是太多 但是如此一来,自己要不要当这个官呢? 当有当的好处,不当也有不当的好处——反正这个肯定是各有利弊。 一时半会斐潜还真不好做决定 反正现在头上的伤还没好全,也不方便顶这一块膏药去见刘表刘景升,还不如考虑清楚了再说 毕竟这个事情,自己比不上袁绍那种家世,辞官还能越辞官越大,如果是当上了襄阳的官员,被归纳到刘表这一派,将来的对手不仅有如狼似虎的窝里斗的刘备,还要直面对上虎视眈眈的强大的曹操,再加上背后阴森森的捅刀子的孙权 这个真是想一想就觉得难度直接升级到了mx 为啥别人穿越都是幼儿版难度,上去就能拳打南山养老院,脚踢北海幼儿园,到了我这里就升级成为地狱级别的困难模式啊 斐潜表示深度的怨念中,不过不管怎样先把两封书信先呈上去吧,来到别人的地头先拜拜山头也是好的,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召见就是了 第九十章 蒯家三兄弟的话题 同样为了荆襄这个局面所苦恼的不仅仅只有斐潜一个。 还有蒯家三兄弟。 蒯家是荆襄本土望族,根深蒂固,牵连众多。 蒯家三兄弟相互之间的情感都非常好,一有时间总之聚集在一起品品茶,聊聊天,谈古论今一番。 蒯家如今最优秀的也就是这三人,老大蒯良,蒯子柔,老二蒯越,蒯异度,三弟蒯祺,蒯元泰。 蒯良继任当代蒯家以来,秉持家训,守书礼家,为人又公正儒雅,所以不管是蒯家之人还是其他士族之人都非常的佩服和尊敬他。 他的两个兄弟也是如此,虽然蒯良平常的话不多,但是只要是蒯良一话,基本上两兄弟都会照做不误。 今天正当日好,秋天太阳照在身上,既不会让人觉得燥热,也不会像寒冬一样感觉不到暖意,三人便在家中亭内闲坐,摆了茶具,亲自动手烹起茶来。 蒯祺年龄最小,自然是要动手服侍两位兄长,不过毕竟年龄小些,性格又有些活泛,所以刚将手里的水壶放到炭炉之上,就迫不及待的对着蒯越说道:“二哥你这次,可是大大的露了一手啊!”言语之间充满了羡慕之情。 蒯越嘿嘿一笑,摇晃了几下脑袋,在兄弟之前也不做太多谦虚掩饰了,有些小得意的说道:“唉,这点小事,也就是多费些口舌罢了,也不是太难。” “还不难啊,五十五个头目呢!”蒯祺还伸手比划了一下。 “也就是张虎、陈生两人比较麻烦一些,其他人真是土鸡瓦狗,蠢材一个,凑数而已。”蒯越明确表示对于这些横行乡里的不法分子的不屑之情。 蒯家蒯越、蒯祺这两个兄弟说的是前一段时间,蒯家帮助刘表平定荆襄周边宗贼的事情 蒯祺又说道:“据说刘表刘景升在外宣扬称赞说大哥是‘雍季之论’,二哥是‘臼犯之谋’呢”此时茶水刚刚好煮好,蒯祺连忙端起,给大哥蒯良和二哥蒯越倒茶奉上。 雍季和臼犯都是春秋战国时期的人物,两人都在晋文公手底下当大臣。 当时晋文公即将与楚国开战,就召来臼犯询问战事,担心本国兵少,而楚国的兵多,让臼犯想想办法。 臼犯当时跟晋文公说,楚国这次领兵来的是个死板不懂变通之人,您不妨用点欺诈的战术就可以了。 随后晋文公又询问雍季,雍季说欺诈的手段可以用一时,但是不能用一世,别人吃过亏以后就不能重复了。 后来晋文公用臼犯献上的计谋打败了楚国,但是奖赏的时候却是连雍季也一并赏赐了。 蒯越接过茶碗,慢慢的喝着,没有说话,但是心里对于刘表的这个评价,并不是那么的满意。 要不是自己冒着败坏名声的风险召集宗贼头目,刘表有那么容易将这些平时窝藏得好好的家伙们那么顺利的一网打尽么? 到现在还说我是臼犯之谋,虽然也是夸奖的话语,但是怎么都觉得话里话外是说我有些小聪明,但是还是比不上大哥蒯良忠厚仁义啊? 蒯良扫了蒯越一眼,十分清楚自家兄弟性格的他,自然猜得到蒯越心中在想些什么,原本不太想对此事评价,但是还是说了一句:“当今之世,臼犯更胜一筹,且刘景升此举也多有自夸之意,异度无需挂怀。” 蒯越连忙放下茶碗,低头称是。 蒯祺见气氛有些尴尬,便有意询问道:“大哥,为何我们要帮助刘表刘景升?虽说他是荆州刺史没错,但是也就是顶着一个刘氏的光杆皇家子弟而已。” 蒯越也连忙说道:“是啊,大哥,小弟也有此疑问。”毕竟当初是大哥蒯良做出的决定,虽然说一时不能理解,但是蒯越也是按照大哥的意思办了。现如今三弟问起,当然蒯越也想问一个明白。 蒯良没有急于回答,而是慢慢的喝着茶碗里面的茶水。 蒯越和蒯祺也是无奈,自家的大哥就是这个脾气,也是无法,便还是先一起喝喝茶,大哥等茶喝完了估计才会说吧。 果然,蒯良将茶喝完了,放下了茶碗,才缓缓的说道:“异度,元泰,你们怎么看董卓之事?” 不是问刘表么?怎么牵扯到董卓了? 虽然两个人还是不很明白,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蒯良的问题。蒯越说道:“我看董卓的根基在西凉,到了河洛未必能够服众,一不小心就可能万劫不复。” 蒯祺点点头也是表示同意他二哥的意思。 蒯良又问:“那你二人怎么看袁家二子一个去渤海,一个来南阳之事?” 袁绍和袁术? 蒯越皱了皱眉头,大哥这是什么意思? 蒯祺嘴快,直接说道:“袁家在南阳多有经营,袁术来南阳也不足为奇啊,至于袁绍,听说是和袁家不合才去的渤海” 蒯良点了点头,却没有说什么,而是看向了蒯越。 蒯越觉得大哥会问这个问题,肯定没有表面上的那么简单,便一边思索一边说道:“三弟说的只是表象,若是从另外一个方面看袁家有没有故意将二子送出洛阳的意思?” “毕竟袁家在洛阳也是根深,要是自求展也不一定要走冀豫荆北,完全可以在洛阳附近啊这么想来只有到了渤海、南阳才能获得在洛阳获取不到的东西”蒯越越说越觉得自己的推断有道理,便继续往下推论,“那么是什么才够吸引袁家又或是袁家现在没有却十分想获得的” 蒯越忽然灵光一闪,斩钉截铁的说道:“定是兵权!袁家此时唯一没有的东西就是兵权!” 蒯良总算是露出一点笑意,点了点头,说道:“那为何袁家要抓兵权?” 蒯祺脱口而出:“自然是为了对付董卓!” 蒯良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对,也不对。” 这下把蒯祺搞糊涂了,到底我说的是对还是不对啊? 蒯越忽然想到了一些东西,但是旋即又被自己想到的东西吓了一跳,有些不敢确认的说道:“难道袁家不仅想对付董卓还想自己也学董卓?!这” 蒯祺也反应过来,喃喃的说道:“这应该不会吧这样一来就乱了啊” 蒯良沉默了许久才说:“世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我们蒯家向来是诗书之家,若是万一刘表刘景升此番新至,也是我蒯家的一个机会” 第九十一章 鹿山二老的哑谜 一条小小山路沿着山势蜿蜒,顺着山路看去,在半山之处,有一道瀑布飞流而下,飞溅的水滴在阳光中散出七彩光华。? 再望这道瀑布上面看去,有一块突出的大石平台,在此石头上修建有一个小八角亭,两位老者正在亭内下棋聊天,一名半大小子在亭外烹茶伺候。 亭子之下的山石有一点点悬空,若是人坐在亭中,一边是高耸而上的山体,一边是奔腾而下的瀑布,而自己仿佛端坐于空中一般,确实是个欣赏山水景色的好地方。 “好好,庞公居此,山蟠水螭,云升雾腾,真乃造化景象!”好好先生司马徽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意有所指,对着庞德公说道。 “苟然寻之,安有造化。”庞德公随意应了一句,落了一子,完全不理会司马徽的话外的意思。 上一次两人下棋还是在鱼梁州上,那时庞德公还在那边居住,搬来鹿山也是这一二年的事情,想想这一转眼已经是好些年头过去了。 看到庞德公下了一子,司马徽略略看了一下,也没有应手下棋,而是说道:“好好,天使得之,然人得之,法道天然也。” 庞德公准从的是黄老之学,司马徽自然也就是从黄老入手。 庞德公也没在意司马徽没有下棋,反正各自心知肚明,下棋只是一个幌子,更多的是在棋盘外的这些交流的话。 司马徽的大概的话外意思庞德公也是清楚,不过就还是老一套罢了,于是庞德公说道:“德操若好,乃与子焉。” 司马徽闻言也是无奈,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好似毫不相干的说道:“郑经已出。” 这倒是让庞德公端正了坐姿,皱了皱眉头,说道:“何时之事?” “即于今岁。” “注费易,而废施孟梁邱;注古尚,而废欧阳大小夏侯;注毛诗,而废齐鲁韩如今又注经——好大手笔啊”庞德公半响不由得幽幽长叹,确实所说的这些成就,就算是自己这样的,也是很佩服,不过就是如此一来 司马徽说到这个事情,也没啥心情说什么好好了,略有些阴郁的眯着眼说道:“且其门下有赵子协、崔季珪、公孙向直、王伯舆、国子尼、郗鸿豫等一干才俊,而吾等几何?迟早北地皆改姓也!” 说到这个份上,庞德公也是完全明了了司马徽的意思,毕竟也是相交多年的朋友,像今天这样连“好好”都不想说的情况,这些年从认识司马德操以来,简直是屈指可数。 如今这局势真是把这个好好先生给逼急了啊! 虽然司马徽是居住在颍川,算是颍川的名人,但是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司马来,和河内司马也是多有联系,自然也知道现在河洛及冀州、豫州的一些情况。 司马徽的担心也并不是无的放矢,确实从现在的情况看来,或许短则十年,长则三十年,司马徽的预测的情况真有可能出现 司马徽进一步说道:“庞公此间居适,可吾如坐针毡。”说完还微微瞄了一下左右之物,言外之意溢于言表。 庞德公不由得哑然而笑,这个老家伙嘴巴还真是不客气,还惦记着自己刚才呛他的话,不过司马徽方才毕竟也说的有道理,而且这种可能性也是非常的大。 “吾老矣,纵然有心也无力尔。”庞德公说道,虽然你说的我懂,但我还是这个意思,况且这也确实如此,按照汉代一般的年龄,庞德公现在都算是高寿之人了。 “好好,师有事,弟子可服其劳。”司马徽一笑,有你这句话我今天的目的就算是达成一半了,然后另外一半自然就要落在 庞德公眼睛一瞪,好你个司马德操,居然是打得这个算盘! 庞德公刚想否决,但是司马徽马上就接着说道:“北河洛太学,南荆襄鹿门,庞公盛誉,岂能无功?且此番已约徐、韩、石、孟等共襄此举,庞公独惜一人耶?” 庞德公拿手点了点司马徽,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人各有志,不可强求。”虽然嘴上这样说,但是庞德公心里也明白,此话开了个口子,到往后要收可能就不太好收了 “好好!”司马徽自然是大喜,有了庞德公这句话,接下来自己就好办得多了! 正巧亭外的半大小子将茶烹好,放置于木盘之上,端进亭来。 先恭恭敬敬的将一碗茶奉给了司马徽,然后再将一碗茶奉给庞德公,之后便拱手肃立一旁 司马徽一边喝着茶,一边细细打量这个据说是庞德公新收的从子,皮肤略黑了一些,脸比较小,眼睛却有些大,搭配起来略微显得有一点点怪异。 但是抛开外表不谈,毕竟是庞德公收的从子啊,想必也是绝顶聪慧的好苗子,若是蠹愚之人像庞德公这样老成精的怎么肯收? 因此司马徽笑眯眯的,一边看了看半大的黑小子,一边又看了看庞德公,说道:“果真茗茶,茶佳,人更佳!” 庞德公一看,连忙插嘴说道:“还小,还小!” “好好!”司马徽看着庞德公紧张的样子,笑着说道,“不小,不小!” 半大的黑小子站在一旁,听着两个老人没头没尾的话,不由得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是在说我么? 庞德公正待说些什么,忽然一个仆人走了过来,立于亭外,双手递上一封名刺,说道:“方才山下有人递送了此封名刺” 亭内的半大小子连忙机灵的不等吩咐,走出了亭外将名刺转递给了庞德公。 庞德公看了看名刺的上下,喃喃自语道,“河洛斐潜?未曾听闻,此人是谁?”然后打开了名刺,从中又拿出一封书信,一看之下,不由得“咦”了一声,“竟有蔡侍中之信!” 司马徽方才也在注意,但也是一时没能想起来,待听到“蔡侍中”三字,不禁脱口而出:“好好!竟是此人!” 庞德公一边看蔡邕的书信,一边问道:“莫非德操识得此人?” “好好!”司马徽便将他了解到斐潜的事情一一讲了,末了还说道,“也不知此人如何,竟得伯喈元卓之厚!” “有趣!有趣!”庞德公也不避嫌隐瞒,看完了蔡邕的书信便将此书信递给了司马徽。 司马徽一目十行看完了,竟也是讲道,“好好,果真有趣!”旋即想起一事,指着书信说道,“此番就不小了吧” “这个人各有志,不可强求” “好好!知了,知了!”司马徽明显知道庞德公是什么意思,便满口答应,顺便再呛庞德公一句,反正都是斗嘴斗习惯了 第九十二章 作秀(纪念历史上伟大的先行者老王) 让斐潜没想到的是,给刘表刘景升的书信递上去才没过几天,刘表居然派人直接到了客栈接迎! 来迎接的人叫做庞季庞子令,年龄大约三十多的样子,单眼皮,尖尖的脸,还留了一撮山羊胡子,见人未语先笑,倒是显得让人有几分的亲切感。? 一见面就是给斐潜带上了一套套的赞誉的高帽子,嘴皮子相当的利索。 当然,斐潜也是表现出谦虚谨慎的态度,哪里会轻易被庞季庞子令的高帽所迷惑。 两个人绕了绕圈子之后,庞季庞子令才正式代表荆州刺史刘表邀请斐潜—— 幸好斐潜的头上的伤已经基本算是好了,只是留下一个小小的疤痕,不注意看到也不怎么显眼,斐潜无奈之下也只好接受了他破相的现实。 人在三国走,怎能不破相,至少比那些挨刀挨箭的好一些吧? 斐潜略略收拾了一下,更换了一身衣服,便跟着庞季庞子令出了客栈大门。 待斐潜出了大门一看,不由得吓了一跳,刘表竟然将自己的仪仗派了出来,让斐潜乘坐他的车,用他的仪仗! 刘表居然搞这么大的架势? 这要是上了这辆贼车,就不好下来了啊! 可是要是不上车,无异于当众去打了刘表的脸,这样将来还怎么能在荆襄混? 虽然现在别看刘表表现出来好像非常看重斐潜的态度,但是斐潜心里清楚,这个跟后世某些领导作秀的模式是一样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否则将来那个狂士祢衡也不会被刘表阴险的硬是塞给了黄祖。黄祖虽说是江夏太守,但还是比较偏向于武将方向,如何能忍受得了狂士祢衡的那张嘴 妥妥的礼贤下士啊,这刘表不愧是老刘家的,这一套简直是家传绝学,用得这么顺溜啊—— 所以摆在斐潜面前无非就是两个选择,一是上这辆刘表的“贼”车,代表着在一定范围内向刘表妥协;二就是拒绝上车,然后等不知道哪天刘表就送来一双小鞋穿 斐潜一咬牙,一跺脚—— 还是上了车 果然,在一旁的庞季庞子令要么是领会了刘表的意思,要么是刘表本身派他来的时候就有交代,带领着这一辆代表着刘表仪仗的车,绕着一个又一个的街坊转圈,同时在这辆车的两边还有随行的专人负责给路人解释宣传 千金买骨,哼哼,斐潜达拉着眼皮,眼不见为净,面带微笑,端坐车上,任凭一路上路人的叽叽喳喳,就当作没听见,反正既然都这样了也不能半途跳车不是? 一旁的庞季庞子令偷偷注意到了斐潜泰然处之的样子,才算是心里对斐潜的评价稍微提高了一些,不过也就提高了一点点而已,心内还是挺不服的。 毕竟他自己当初可以算是最早一批投奔刘表的士族,都没有享受到如此待遇,现在却让一个嘴上没毛的小年轻享受了,这让庞季庞子令如何能服气? 一路也不知道晃悠了几个街坊,斐潜自己感觉好象是都转了襄阳城一整圈了,这才算是结束了襄阳一日游,到了刘表刘景升的刺史府上。 刘表刘景升显然早就得到了下人的传讯,早早就在府门前等候 刘表刘景升不愧是八骏之一,果然是相貌俊秀,风度宜人,往刺史府上台阶那一站,一派温厚伟壮的君子气度,妥妥的绝代中年美男子的一个。 斐潜下车之前飞快的略略瞄了一眼在刺史府门口看热闹的人群,心中不由得感叹,爱凑热闹真是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这么一大帮子人聚集在这里,都是来看我演猴戏的? 得,做戏也是要做全套不是? 斐潜稳稳当当的下了车,缓缓的正了正衣冠,一板一眼,一丝不苟,然后再缓缓的对着刘表大礼参拜 作为要演一场礼贤下士的大戏的刘表,怎么可能大刺刺站着受斐潜的大礼,那不就全部穿帮了么?于是连忙上前搀扶 两个人的手臂一接触,不由得相互对视了一眼,顿时有点惺惺惜惺惺的感觉—— 就这一点下拜的力度,你这是早就等着我过来扶你了是吧? 就这一点扶起的力度,你这是还想着我真的给你磕头是吧? 几乎是同时,两人把臂大笑,然后相互谦让着,进了刺史府的大门,留下身后不明真相的群众一片叫好之声 待进了刺史府,刘表也不扶着斐潜了,直接带头走到了厅内,自顾自的坐下,既没有让下人上茶,也不招呼斐潜,就那么晾着。 得,还是历史上的那个小气量多猜忌的刘表刘景升。不过也没有必要把人得罪的太死 斐潜上前深揖倒地,参拜刘表。 礼毕,刘表脸色才算是缓和了一些,但还是有些生气,说道:“汝有何能?”——叫你小子跟我演戏,来说说看你有什么本领?若是说不出一二三来,哼哼 斐潜之所以敢跟刘表叫板,其实是之前早有打算,毕竟那几天的时间在客栈打听了解襄阳信息也不是白花功夫的,至少对于现在的刘表状态还是有一些了解的。 此时的刘表才刚刚接任了王叡的职位,当上刺史也才没多久的功夫,根本没有多少所谓的夹袋人物,值得称赞的是刘表眼光锐利,虽然说是单枪匹马闯襄阳,但是一来就找上了襄阳地头蛇蒯氏家族,说动了蒯氏兄弟,并采用了蒯良和蒯越的计策,诱杀了为祸乡间的五十五个大小宗贼头目,并收拢了其底下的贼兵,进行整编。 所以说现在刘表手上有一些兵可用,但是不纯且未经训练;也有一些人可用,但是自己的心腹却屈指可数 因此在刘表收到了蔡邕写的介绍信才会如此大张旗鼓的作秀,刘表是真心想吸引一些人来投奔他的啊,没想到却碰上了斐潜这个后世职场的老油皮 刘表问这个问题早就在斐潜的考虑之中了,毕竟见刘表就和后世的面试差不多,虽然说人和时间不一样,但是实质内容其实都差不多 斐潜淡淡一笑,说道:“吾能助君权掌荆襄!” 第九十三章 平荆襄三策 你让后世的斐潜去面对一个一省大员,估计斐潜的腿都会打颤,但是现在到了汉代,斐潜却觉得面对一个同样级别的人物却没有多大的紧张感。? 要知道刘表刘景升将来可是一个管辖面积庞大得远远过后世一个省的范围,到了后期除了南阳郡和江夏郡部分地区之外,其余像是南郡、零陵郡、桂阳郡、武陵郡、长沙郡都基本算是抓在手里,号称甲兵十万众,兵锋所指,连袁绍和曹操都要一而再的结交示好,政权军权一把抓的头号人物。 斐潜也不清楚这究竟是为何,或许是因为通过历史早知道刘表虽然厉害但是和曹操刘备孙权那种还是差了一个档次,也或许是因为斐潜原本就没打算在刘表这里多待 刘表的问,斐潜已经是早有准备,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子里面拿出了四张纸,先将第一张纸展开,指着最上面的“利”一字说道:“刺史请看—— “夫荆襄之地,物产丰美,水6便利,商贸云集,无黄巾之乱,有诗书文风” 刘表一边听,一边不由得微微点头,没错,这都是荆襄之地的优势所在,但是知道这些又怎能帮助我掌握荆襄呢? 斐潜不慌不忙,讲完了荆襄之利,便将其放在了桌案之上,然后将第二张纸展开,只见此张纸在抬头上却是写了一个大大的“弊”字,“然荆襄地属要冲,且有宗贼作乱,士族关系繁杂,兵虽众却少经战阵,粮虽足却难存公仓,令虽善却不达郡县” 反正分析到这一篇的时候最基本的要点就是有多烂就讲成多烂,斐潜看着越讲刘表的表情越来越严肃,便知道火候差不多到了,于是便将第二张纸放下,展开第三张纸—— 刘表连忙看去,只见到第三张纸的抬头是一个“机”字 斐潜接着坦然说道:“今朝廷纷争不断,无暇顾及地方,荆襄宗贼初定,百姓黔思稳,士族虽交密却各有计算,寒士欲投效却苦求无门” 一席话说的刘表原本严肃的表情渐渐展开,眼睛越来越亮,是啊,这些正是当下最好的机会,如果能够抓住这些,荆襄这大好地盘就可以掌握在手中了! 刘表频频点头,仿佛已经看见了未来美妙的愿景 行了,斐潜看着刘表的表情,知道已经效果已经差不多了,便将第三张纸放下,展开第四张纸—— 和前三张纸写了许多字数不同的是,这一张纸除了抬头的“争”字之外,只有寥寥六字,分别是:南阳、江夏、士族。 斐潜解释说道:“南阳原属荆襄,奈何如今他人盘踞,南阳之北便是河洛,已无余地,因此迟早定来争夺襄阳无疑——” “而江夏太守固守多年,根深望广,兵精粮足,急切断不可下” “至于士族么此番就无需潜多言,想必刘刺史早有接触此乃荆襄三患也,若争之不利” 斐潜没有说完,也不用说完,只是把第四张纸放在桌案上,然后退后一步,给刘表一些理解和思索的时间。 的确目前荆襄就是这样,北面被袁术堵住去路,南面被江夏卡住脚步,而荆襄内外士族又多,关系又密切如蜘蛛网一样——这三样如果哪一个出了问题,都是大问题,都会导致刘表彻底玩完 没错,斐潜就是用sot分析法给刘表路演一下,反正后世搞这一套,作为办公室资深人士的斐潜真的是纯熟得不得了,十天半个月就要搞一次,简单来说就是先给一颗小糖,然后扇一个巴掌,然后再给一颗大一点的糖果,随后再用力扇一巴掌,基本上一套这样的流程下来就可以把人彻底打蒙了 刘表听完,陷入了沉思之中,这些问题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从来没有人这样清晰明了的一项一项摆在他面前,让他有一种恍然大悟,又同时感到危机四伏的感觉 刘表的目光来来回回在这四张纸上巡视,越看越是觉得有道理,越是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抓住了成功的尾巴,只要再加一把劲就可以降伏它了,可就是抓得好像有些滑溜,不知道下一个要力的点在哪里 刘表抬起头来,才现斐潜居然是一直恭敬的站着,顿时之间对于之前斐潜演戏的怒火消下去了七七八八,心中揣测道,此人看现在表现也颇为知礼,毕竟年轻么,又有才能,有些气盛在所难免,可以理解的嘛,唉,算了 于是刘表连忙请斐潜入座,并叫人上些干果糕点茶水之类的招待一下—— 等下人们都6续退下去了,刘表才笑道:“子渊果然是满腹经纶,方才所言真是条条精准,切中要害,只是——若依子渊之意,表今应如何?” 斐潜刚准备起身回答,却被刘表连声制止,笑眯眯的让斐潜坐着说。 于是斐潜便谢过刘表之后,说道:“欲成大业,可做三事。” 刘表说道:“愿闻其详。” “潜名之为‘净面、强身、蓄势’—— “刺史初至,上至世家,下至黔,尚未闻达,不明来历,不知可否,因此刺史当务之急,革前人之弊,清书吏之蠹,肃襄阳之容,公示之乡土,此为短期‘净面’尔” 刘表连连点头,说道:“善!然何为‘强身’?” 斐潜说道:“荆襄本土之士,刺史不可不用,但不可多用,故而需仿太学,立辟雍,召博士,收学子,方好为刺史所用,此为中期‘强身’也” 刘表“啪”的一声击掌说道:“善!大善!愿闻‘蓄势’之策!” “连蒯,结蔡,同马,敬庞,此为蓄士族之势也;收宗贼,选精兵,制良械,练勇士,此为蓄兵甲之势也;鼓励农桑,广拓良田,保护商路,增开市集,此为蓄钱粮之势也!此三为长期之‘蓄势’也!” 斐潜讲着讲着就站了起来,对着越听越是兴奋的刘表说道:“此三势若成,传榜所致,兵锋所指,服者服矣,不服者——” 斐潜做了一个下切的动作,然后向刘表一拱手,朗声说道:“至此,刺史定能名镇中原,青史留名,权掌荆襄!” 第九十四章 荆州别驾 刘表听完了斐潜所说的,顿时第一个感觉就是耳目一新! 从来没有人像斐潜这样说的如此条理清晰,也没有人像斐潜这样说的如此目标明确! 像刘表之前遇到的一些人,要么喜欢故弄玄虚的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要么语焉不详不肯说清楚,要么说得天花乱坠却落不到实处,要么捣鼓出一个上中下策却明显只能选中策来操作的 刘表还没有遇到哪一个人能像斐潜这样的说法,摆事实,讲道理,一步一步,层次推进,环环相扣,相辅相成,从头至尾一气呵成。?? 刘表之前还拜访过蒯家兄弟,原本还对蒯家兄弟的言语评价很高,但是没想到今天的斐潜之语,让他觉得比蒯家兄弟讲的更好更清晰! 刘表就感觉忽然之间就脑海之中原本混乱的思绪像是被斐潜梳理过一遍一样,从头至尾顺畅无比,刘表真是太喜欢这种舒适畅快的感觉了。 就如斐潜方才所说的那些内容和举措,详实可行,又分成短期、中期和长期三个阶段,让刘表觉得一下子就有了行动的方向和阶段性的目标,和蒯家兄弟所说的虽然有一些相同之意,但是可以实际操作性确实是立分高下。 况且斐潜一番话,说的是有理有据,又慷慨激昂,并且说到最后那一句“名震中原,青史留名,权掌荆襄”简直就是把刘表刺激真是全身上下热血沸腾,只觉得仿佛眼前就是那成功的巅峰,自己已经和那个成功的宝座触手可及了—— 刘表不由得哦然出声,连忙站起身拉,一把拉住斐潜的手臂,激动的说道:“子渊果然大才!子渊此言,如云开雾散,竟见天日也!表欲拜子渊为刺史主簿,不知愿否?” 主簿这个职位可以说是非常重要的一个职位。虽然品级不是很大,但是属于重要幕僚,参与机要,总理书事,掌管钱粮进出。 如果将刘表当成一家公司的董事长,那么主簿就是第一副总经理的级别,虽然比不上总经理的职位大,但是权限却不小。 刘表的此举有些出乎斐潜的意料,原来斐潜估计刘表可能会给个簿曹或是功曹之类的,要不然再次一点给个治中也差不多,但是没想到刘表一下子就给封了个主簿。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刘表的一种试探 接受了主簿几乎就等于一步跨过了众多的低级官吏的等级,直接升任到了中高级官吏的之间了,像建安七子的陈琳,就担任过大将军何进的主簿,而吕布之前也是丁原的主簿 斐潜心中念头电转,虽然这个职位非常的诱人,但还是咬咬牙,婉言谢绝了:“潜不才,恐难堪当大任。” 刘表原还以为斐潜只是谦虚,便再劝了几句,现斐潜的态度确实是不想当,便有些不快,问道:“子渊可是有什么难言之事?还是嫌弃表此处鄙陋,不能容子渊之才耶?” 这话问的就有些诛心了。斐潜心中暗叹,刘表果然如同后世所说的一般,表面上看起来很好,但是实际上缺陷多多, 这也是斐潜拒绝成为刘表主簿的原因之一,毕竟主簿这个职位,私人印记味道太重,基本上就属于长官的心腹类型的了,所以长官若是很好,前途光明,自然是水涨船高,但若是像刘表这样的 斐潜表示自己还不想将来被张三碎嘴乱喷一气 斐潜恭敬的向刘表拱了拱手,说道:“潜非不愿,乃不能尔!刺史待潜甚厚,铭感五内,但潜此番至荆襄,乃为求学而来,实精力有限,难以两头兼顾,恐误了刺史大事!再者而言,潜名微年少,忽局高位,难以服众,况且若是将来有大贤来投,刺史又将如何处置?” “这”刘表方才被斐潜忽悠得太过兴奋,这才想起来蔡邕书信中确实有说过斐潜是来荆襄游学的,虽然也是可以一边学习一边做官的,但是若是坚持专心治学也说的过去。 更何况斐潜最后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是啊,虽然说斐潜刚才说的非常好,但是确实年轻,并且更重要的是,斐潜说将来若是来了更合适的大贤愿意投奔,那这个掌管钱粮的主簿之位是要让还是要不让? 想到此处,刘表怒火全消,竟然没有现斐潜此人竟能如此替自己着想,果然是蔡邕蔡侍中的弟子,别看刚才是有些油滑,但这蔡侍中谦谦君子之风多少也有一些,但是就这样让斐潜什么官都不做,刘表又觉得说不过去,怎样也要想个办法将其绑在车上才好 于是刘表眼珠子转转,又仔细想想,向斐潜说道:“如此,就拜子渊为别驾吧!” 啥?斐潜几乎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怎么越推辞越封得高了? 别驾是刺史底下的第一高官,因其地位较高,出巡时不与刺史同车,别乘一车,才称之为别驾。虽然现在的别驾没有像将来魏晋时那么的权重,号称“任居刺史之半”,可领“从刺史行部”,但也是可以统领众务之官,真可谓是位高权重。 刘表看出斐潜的惊奇和疑惑,便笑笑,颇有些为自己的巧妙设想有些得意的说道:“子渊切莫推辞。汝之别驾无需居中治事,只需出谋划策即可,如此一来,两不耽误,岂不美哉?哈哈哈” 斐潜这下子听明白了,这个别驾从原本的董事长特别助理级别掉换成了董事长特别顾问,品级上没有太大差别,但是权力上就从原来的实权变成了虚权 刘表又强调说绝不可再推辞,好吧,既然刘表都做到这个份上,再拒绝就是打人脸了 别驾就别驾吧,于是斐潜便退后一步,大礼参拜。 刘表大笑,等斐潜结结实实拜完了,才将斐潜搀扶起来,一边叫下人去准备酒席,一边打趣斐潜,说道:“今必欲与子渊一醉方休,不知子渊酒量如何?” 行啊,不就是喝酒么? 斐潜表示自从经历过吕布三人组的酒场考验之后,好像这个酒量舰长啊,于是就说道:“潜早闻刘公有三雅之器,今日就来见识一二。” 酒鬼遇到酒徒,只要不是酒不够喝,都会挺开心的,现在的刘表就是如此,一边拉着斐潜往偏厅走,一边高声笑道:“哈哈哈,好好好,去取某三雅来!” 第九十五章 刘表班底(谢超人理论书友) 酒文化,在东汉上流阶层中十分盛行。 ? 酒之源,一说杜康,一说仪狄。还有什么神农的,神猿的,但是有一点相同的是,酒作为一种一开始就和文人密切相关的文化现象,可以说是几乎在各个历史时期都有扮演着很重要的角色,东汉时期也不例外。 原本最早的时候,斐潜有想过用酒来家致富,但是很不幸的是他现在东汉时期已经开始有蒸馏酒,也就是高度酒的出现了,当然这个高度跟后世的什么伏特加之类是没有办法比较的。 但这也是硬生生斩断了斐潜的一条财路啊! 说好的古代穿越利器造纸加蒸酒呢? 而残酷的现实是,在东汉时期,纸张已经出现了,虽然还没办法跟后世比较,但是也还算可以一用,而那种漂白纸张的办法,斐潜就记得一个石灰,然后去到造纸坊一看,就泪流满面的回来了 一半是被熏的,另一半是人家已经在用了,而且还在不断的改进中 造酒也是,最先斐潜还兴冲冲的要搞个蒸馏法,结果到了洛阳最大的酒楼醉仙楼一看,心就凉了半截,从水果酒到粮食酒,还有胡人的乳酒,还有像什么柏酒,椒酒,花酒 当斐潜看到居然还有高度的蒸馏酒的时候,还听掌柜的介绍说此酒性烈,故非嗜酒如命者不饮,不受士族之人欢迎,销量极少 当时斐潜的那颗滚烫的财之心啊,就彻底哇凉哇凉的了,想死的心都有了——不是之前所有穿越的家伙都可以左青龙右白虎的,拿出造纸酿酒两大杀器,积攒大量原始资本而且还不会被人惦记,怎么到了我这别说吃肉了,连口汤都没有 所以之后斐潜就没再打这两项的主意了。 毕竟士族才是这个时期最重要的一个消费群体,老百姓基本上不用纸张,也极少喝酒。纸张或许将来有条件了还可以慢慢研究研究进化一下,但是这个高度酒,目前士族根本不喜欢,不接受,硬是搞出来卖给谁? 胡人么?胡人是好酒,但是胡人也不是傻子,穷得叮当乱响的只能是用牛羊换,但是牛羊在胡人眼里几乎就等于是汉人眼中的土地的价值一般,偶尔奢侈一下可以,但要是成百上千的牛羊来换——那个脑袋上有坑胡人估计还没换成就被别人先吞并了 东汉的士族更喜欢喝低度粮食酒,而且还有划分,上尊者,糯米酒也;中尊者,稷米酒也;下尊者,粟米酒也。 当然还有更高档一些的水果酒。比如说曹操就喜欢喝点葡萄酒 像是今天,刘表招待斐潜,就拿出来的是金浆酒。西汉枚乘在柳赋里提到:“爵献金浆之醪。”指的就是这种酒。 喝酒自然就要热闹,越热闹越是高兴,加上今天刘表确实听了斐潜的一番话,对于荆襄这个地盘的觉得方向更明确,更有成功的希望,所以兴致非常高,不但请斐潜,也派人去叫其他的人,说是就当是为斐潜接风洗尘,并祝贺斐潜上任云云。 最先到的自然就是庞季庞子令,显然是从下人那边得知了斐潜拜为别驾的事情,一见面就连连向刘表和斐潜恭贺,把气氛搞得融洽无比 随后来的是一个叫王威,王为敛的武将,方方正正的脸,两撇八字胡倒是挺整齐漂亮,得知斐潜是新上任的别驾之后,倒有几分惊讶之色,不过也是正规正举的向刘表和斐潜祝贺之后便安坐一旁。 紧随其后来的便是傅巽,傅公悌。 傅巽,傅公悌刚一进来的时候,斐潜粗粗一眼之下还以为又来了一位武将,身材魁梧,面容严肃,走起路来虎虎生风,结果仔细一看居然是个文士装扮,再听刘表一介绍,才算是彻底确认了这个担任簿曹的傅巽肯定算在文官之列了。 毕竟簿曹主要跟钱粮簿书打交道,武将一般是玩不转的。 簿曹傅巽,傅公悌听闻斐潜新任别驾,一张严肃的脸上也看不出是喜是怒,只是一板一眼的见过礼便入席了。 接下来到场的一武一文两人斐潜比较有印象,倒不是之前见过,而是至少比方才的那几人在三国演义中更有一些名气。 武的是文聘,文仲业,身高大概八尺,膀大腰圆,双臂粗壮,一看就知道是勇猛之士,目前担任部将一职。 文的是伊籍,伊伯机。斐潜第一眼看到伊籍很是感叹,原来以为刘表就够风度翩翩了,没想到见到了伊籍,才觉得为何在后世好多三国游戏中伊籍被冠以名士的头衔也好,技能也罢,是真有一点道理的,看这举手投足之间,中年成熟男性魅力四射,放到后世若是投身影视圈,妥妥的可以让一切雌性生物眼冒红心啊 这伊籍都是这么高水准了,那要是号称下至八岁上至八十的直接秒杀的美周郎,又该是何等的风华绝代啊 最后到场的是都尉蔡和和治中邓羲。 蔡和么,斐潜还多少有些印象,至于邓羲,还真是想不起来这个人物都做了一些什么 见人来的差不多了,刘表也就正式宣布酒宴开始,并将今天的荣升别驾的斐潜,正式向一干众人介绍。 斐潜连忙向刘表这些手下一一见礼。 一边行礼,斐潜一边心中盘算: 庞季庞子令么,根据之前了解,虽说是姓庞,但是好像和庞德公的关系并不是非常密切,倒是应该算在蒯家之上,应该是给蒯家打先锋来的人 王威,没印象,荆襄本土王姓好像不大,应该是外来武将 簿曹傅巽,按照这个职位来看,应该算是比较算是贴近刘表的,钱粮啊,哪家公司老总先抓的不是钱粮? 文聘,文仲业,这个就是荆襄本土文家之人了,应该是属于荆北一带的人物 伊籍居然是山阳的,这不就是跟刘表同一个地方么?这么说此人也算是刘表心腹之一了?应该差不多 蔡和不用说了,蔡家的,不过现在好像蔡瑁还没出来,也可能和庞季一个性质,给蔡家先行探路来了 邓羲,嗯,完全没印象,治中这个官职么,处理一些文书为主,不大好作为倾向判断的依据,不知道应该算是那一方的 如此目前看来,比较算刘表心腹的应该是傅巽和伊籍;荆襄派的代表蒯家蔡家的庞季、蔡和,还有文家的文聘;而王威和邓羲大概就算是外来的文武官将了 斐潜心中不由得感叹,派别人人有,刘表也不差,就这几个人都能分出这么多派别,看来我这个别驾还不好混啊 第九十六章 三雅之宴 在后世混办公室的斐潜深知,这个派别一多,真是最心烦的一件事情,不仅是对于公司的老总而言,还是对基层的员工来说,都是最讨厌面对的问题。? 有些事情正常来说应该会对于公司展有益,但是有可能在派别竞争当中,就被故意搞砸用来打击对手,而置于整体利益不顾。 像现在刘表手下的情况,荆襄本土派和外来派之间,斐潜想都不用想,肯定会有一场权力争夺之战,沙场之上血雨腥风固然残酷,但是像这种刀光剑影的权利之争,也不见得能够温柔多少。 不过斐潜在给众人一一见完礼之后,现刘表好像将一点有意隐瞒了,就是跟斐潜谈好的只是献策不参与治事这一点。 刘表不管是跟哪一个人介绍的时候,都是一点也没有提! 董事长特别助理和董事长特别顾问差别大了好不好?一个可能会分掉他人的权力,另一个则基本上不会,而刘表有意隐瞒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呢? 显然刘表不打算在这个场合上讲了,或许压根就不想讲,直接兴高采烈的拍手叫下人将他的三雅之爵拿上来! 刘表刘景升也是一个好酒之人,最出名的就是打造了这个三雅之爵,大曰伯雅,次曰中雅,小曰季雅。 下人们动作也很快,一会儿功夫几个人就将三雅之爵抬到了场中——没错,是抬上来的—— 斐潜也是第一见到真物,结果一看之下,顿时有一种晕圈的感觉,特喵的在逗我么?这玩意还能称之为爵么? 分明是小中大三个酒缸好么 刘表作为主人,率先号施令,让下人们先将最小的那个,也就是季雅之爵倒满—— 斐潜就看到一个仆人拿了一壶金浆酒倒进去,没满。 又拿了一壶倒,还是没满。 第三壶酒倒了一大半,才算是倒满了 斐潜顿时心中只剩下一个想法,看来今天是要横着出去了,这个架势,光季雅酒缸就倒了那么多酒,再加上更大的两个,这就算是再能喝,酒水的度数再低,也扛不过数量多啊 酒倒满了,然后下人们又从季雅之爵里面用酒勺给每一个人都舀出了一爵的酒,分别置于个人的案桌之上。 刘表向伊籍说道:“伯机,此番仍由汝先?” 伊籍笑了笑,点点头,站到了场中,将勺酒的勺子放进季雅之爵之中,露出一个长长的勺柄在外。 伊籍看了斐潜一眼,似乎是特意给斐潜解释一般,说了刘表三雅之宴的规矩—— 先,全场每人饮一爵酒,然后由第一个主持之人转动酒勺,等待酒勺停下之时指向的人需或歌或舞或诗或赋自选其一,当场表演展示,季雅之爵需至少一人称赞,中雅需得两人称赞,伯雅需三人方过关,过关则全场饮一爵酒,后向大酒爵内随意加酒,并转动酒勺,选取下一人 若是没办法表演,或是得到称赞的人数不够,则需饮满场,也就是有多少人自己就要喝多少爵酒,再往大酒爵内随意加酒之后,转动酒勺,选取下一人 以此类推,喝干了季雅之酒,再喝干中雅、伯雅的酒,才能散场 当然还有一种方式,全员倒地。 为了防止作弊,刘表有专门检测仪器——一根钉了长针的木杖——需刺之不醒者,方为真醉 斐潜立刻感觉到一股深深的恶意 关键不是酒缸大小,而是每一轮都随意加酒啊,这要是每轮都加满,简直要喝到天昏地暗也喝不完这三缸酒啊 况且还要得到全场少至一人,多至三人的称赞,这妥妥坑起人来不偿命啊 装醉还要被那么一根长针扎,有没有消过毒啊,就算感染不上艾滋,被扎个破伤风出来也不是好玩的啊 伊籍看着斐潜,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举起自己的酒爵,朗声说道:“请胜饮!” 场内之人包括刘表在内的人都一同举起酒爵,轰然应诺。 斐潜也只好苦笑着拿起酒爵,跟大家一样一饮而尽 然后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场中被伊籍抓住的酒勺之上,只见伊籍轻轻一用力,酒勺的长柄就转起圈来 别指我,别指我—— 斐潜不停的在内心念叨祈祷着 但是看着那根酒勺的长柄晃晃悠悠就渐渐的指向斐潜而来 最终停住了。 也不知道是斐潜祈祷果然有效果,还是伊籍用的力多了一点,酒勺最终越过了斐潜,指向了王威。 王威倒也不含糊,上来端着酒爵就说道:“末将文不成武不就,也不献丑了,就借此酒贺主公新得大才,并贺斐别驾上任之喜!” 王威说完就先对着刘表咕咚喝了一爵,然后又对着场内众人一一喝完,随后抓起一旁的酒壶,说道:“是满亦不满?” “满!满!” “满之!” 全场除了斐潜之外,都在叫加满 王威大笑,说道:“就依诸位!满之!”然后就又给季雅加满了酒—— 斐潜心中哀嚎一声,这群酒鬼,真不怕事大 看着王威拿着酒勺略略酝酿了一下,便一用力,让酒勺转起圈来。 一圈,两圈 酒勺最终停住了,指向了斐潜。 好吧,斐潜算是看出来了,这群人都是来针对我的是吧,原先伊籍是个文官,手上力道控制没那么好,多了一些,现在换了个武将上场,那还不是想指向谁就指谁啊? 也只好豁出去了,斐潜心念电转,端着酒爵上了场,迎着众人有意无意投射过来的探寻的目光,朗声说道:“潜不才,特献一诗,贻笑大方。 “孔经传鲁王,渊源自流长。 “单骑进汉阳,谈笑宗贼亡! “胸中有丘壑,怀慈聚人望。 “纵横鼓风雷,传榜定荆襄!” 斐潜言毕,先是短暂的静默,然后庞季庞子令率先叫了一声:“赞!”然后几乎是全场一片的称赞之声—— 谁敢说不赞? 斐潜此诗就是在拍刘表的马屁,但是拍的有理有据——刘表是鲁恭王的后代,据说得到过孔子的经书 单骑夸张一些,但是也是没有带兵就是,汉阳指的是汉水之阳 然后后面的自然都是些溢美之词 反正斐潜后世在拍领导马屁的时候,还没有碰到过那个愚蠢的下属会站出来揭穿皇帝的新衣的,古代现代都是一样的官场,所以众人的反应也在斐潜的意料之中。 刘表连连摆手,做出一副谦虚的样子来,说道:“子渊过誉,过誉了啊哈哈哈” 斐潜拿过酒勺,给全场都满上,然后端起酒爵,说道:“请胜饮!” “胜饮!” 然后斐潜也是一样,拿起了酒壶问场内众人:“是满亦不满?” “满!满!满!” 第九十七章 伯机的试探 三雅之宴果然凶残,喝道最后斐潜都不知道自己是第几个倒下的。 第一个好像是那个叫邓羲的,然后是谁来着? 斐潜呆呆的坐在客栈自己房间的厅内,抬着头,想了半天,还是想不起来。 斐潜的记忆已经出现了断层,从昨天到今天完全就是一片空白,生了什么事情,说过什么话,完全想不起来,到现在脑袋还有些嗡嗡作响。 别看金浆酒又甜又好喝,但是也扛不住一群疯狂的酒鬼不停的往三雅之爵里面添加啊,自己都不记得到最后季雅是喝干了?还是压根就没喝干 头好痛 斐潜扶着脑袋,了半天的呆,才缓过一点神来。 福叔端来了一碗粟米粥,让斐潜趁热喝下,有些心疼的说道:“少郎君,酒虽好,也要适量些才是” 斐潜苦笑一下,心说福叔你是不知道昨天那个架势,真心是不能不喝,但嘴上还是说道:“知道了,老福叔,没事啦” 福叔见斐潜精神还有一些萎靡,一边收拾碗筷,一边便劝斐潜还是再歇息一下。 斐潜点点头,刚想再回到卧房去睡一个回笼觉,却看到门外来了一个伙计,说是襄阳主记伊来访 主记伊?是伊籍么?襄阳城里还有谁姓伊的? 斐潜的大脑还处于酒精的干扰之下,运转度明显下降了许多,连昨天伊籍的职位的印象都有些模糊了。 等到斐潜更衣完毕,到客栈大厅迎接的时候,才确定果然是伊籍。 只不过和风度翩翩,容光焕的伊籍相比,斐潜此刻的尊容,就相差太远了。如果是说伊籍现在就像一个大明星,牢牢吸引住了全场目光,斐潜就像明星旁边的助理,一副路人甲的模样 斐潜还以为自己的酒量算是可以的了,没想到这一山还比一山高,看伊籍的样子,明显没有受到昨天那么多酒的困扰,一副精神十足的模样,果然是酒精考验的战士,这战斗力还真不是可以比肩的。 待两人见过礼,斐潜将伊籍请到自己的客房厅内入座,让客栈伙计去取了一些蜜水来招待伊籍。 伊籍入座后左右看看,说道:“斐别驾竟客居于此,太过粗陋啦。” “伯机客气了,只称子渊便是。初至襄阳,尚未寻的住处。”斐潜不想让伊籍称呼官名,虽说这样也没有错,但一个跟随刘表弃井离乡的中年年长的人,会毫无芥蒂的去称呼一个新任小年轻长官? 伊籍笑笑,说道:“如此,就托大称子渊了。伯机恰巧有一小院,虽说简单了些,但胜在清静幽雅,若是子渊不弃,就送与子渊如何?” 送我一套房子是好事,但我跟伊籍没什么交情,凭啥一来就这么大手笔? 于是斐潜便说道:“无功不受禄,实不可收。不过伯机若有何事不妨明言。” 伊籍说道:“这也罢,不瞒子渊,主公让吾行襄阳主记,欲‘肃襄阳之容’,可吾寻思再三,不知从何入手,特来向子渊请教” 这不简单么,甭管古代现代,都是一脉相承,那个公司老总新上任不搞搞卫生,换个标语口号,贴点新的职场喷绘什么的,至少让内外的人都知道新来个领导了 斐潜刚张嘴想说,可是看着伊籍的笑容,却忽然感觉到这笑容的背后好像隐藏了一点什么,便还是闭上嘴,先请伊籍用些蜜水。 “肃襄阳之容”是昨天给刘表献策的时候说的,当时在场的只有自己和刘表两人,并没有其他人在场,随后就是进行了三雅之宴,虽然说自己是喝得挺多,但是刘表和伊籍也喝了不少。 刘表有在昨天的宴会上跟伊籍说这个事情么? 现场那么混乱,不能确定一定没有,但是按照常理推测,在那么多人的情况下,显然不方便说这个事情,那么一定是在今天才告知伊籍的,也就意味着刘表一定是在清醒的情况下跟伊籍讲的,既然如此,问题就产生了—— 领导一对一布置任务,下属在不明了如何进行的时候,会当场不找领导问清楚,而是过后再来询问其他不在场的同事? 这种错误连职场的小萌新都不一定会犯,更何况跟随了刘表多年的伊籍? 若是其他派别的人还有刘表刁难的可能性,但是硬要说刘表此番是故意去找自己人麻烦,除非刘表昨天喝得酒精中毒了。 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不仅伊籍不懂,连刘表也不懂,所以才来问献策的斐潜,但是这可能么——真么看着两个都不像是智商低到这种程度 再联系上伊籍这个中年美男在历史上干最多的事情好像就是出使其他诸侯,干的活跟东汉时期的零零七差不多 所以斐潜思来想去,就剩下了一个可能性—— 于是斐潜就说道:“潜实不知何为‘肃襄阳之容’?” 伊籍目光闪动,再一次确认道:“子渊确实未曾听闻此事?” “次听闻。”斐潜看着伊籍的样子,就越的确定了自己的想法,果然是和自己猜想的一样,这个刘表啊 怪不得雄踞十万兵,到最后束手因牝晨。 反正斐潜原本打算也只是暂时落个脚而已,没想和刘表一条道走到黑,现在一看刘表果真是—— 怪不得前段时间刘表一直再说蒯家兄弟的谋略是什么“雍季之论”和“臼犯之谋”,原来刘表真正的本意不是要夸蒯家兄弟二人,而是说自己是雄才大略的晋文公啊 晋文公是谁?春秋五霸之一啊! 呵呵,也怨不得伊籍看到刘备就贴上去,眉来眼去的,摊上这样一个领导,谁会没些小心思? 幸好我还算是在后世混过的,要不还不被带到沟里去? 斐潜和伊籍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伊籍说道:“既然如此,伯机也只好自己设法了,不过子渊若是有想到什么良策,还请不惜赐教才是。” 伊籍的话里有话,斐潜倒也是听的明白,于是就说道:“伯机,请,放宽心就是。” 显然斐潜话里的潜在意思伊籍也收到了,便哈哈一笑,起身向斐潜告辞。 在临别的时候,伊籍好似突然想起来一样,才跟斐潜说道:“昨日酒醉,现还未清醒,险些忘了大事,罪过罪过!主公托吾告知,明日辰时三刻将于刺史府拜子渊别驾印绶,切莫误了时辰才是!” 斐潜自然是道谢,不过心中腹诽道,哼!你刚才是没清醒的状态么?若是方才我回答的不合意,估计这事情就立刻“忘”了吧 第九十八章 鸡肋别驾(感谢龙蠖不关情书友支持) 斐潜看着终于是拿到手的别驾印绶,想想刘表刺史府内一干大大小小的各种书吏官员,在获知斐潜被授予别驾之时那些神情各异的诸人,不由得有些苦笑。? ? 至于么,不就是一个还没有任何实权的别驾虚名 原本略有一些初登官位的兴奋感,但在在刘表、伊籍以及一帮各系派别人物的表现下,几乎都被磨灭的干干净净。 光刘表这屈指可数的这几个人就分出来有这么多派别! 若是到了曹操,刘备,孙权那种人员更多,派别更繁杂的地方,没有一点细腻心思,绝对会被吞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真的有些失望,还有一些心寒。 回想在后世读三国的时候一些莫名其妙自相缠杀的事情,现如今身临其境,斐潜才明白那些事多半都是因为派系吞并而导致的。 这窝里斗的传统能不能改一改啊?怎么后世遇上了,到了这里还是碰上了? 先看人的看的不是优点,而是先去找找看有没有什么缺陷,一旦现就往死里喷,动不动摆出一副清高样子教训别人,比我强的都是作弊搞出来的,比我差的都是一群傻叉,没想到原来这种人自古就有啊 这种完全只站在自己立场上看世界的人怎么这么多?斐潜真心烦。 难道那些所谓的礼仪,诚信,谦恭,智勇都被狗吃了? 简直就是一群蠹虫,怎么又遇到都是一群只盯着眼前的家伙啊? 知不知道将来会生什么? 知不知道华夏土地上血流成河? 知不知道从幽州到益州处处战火不断? 知不知道人命如草芥砍头如割草百户不存一? 这是一个即将全体崩坏的国度啊! 这是一个即将文化断绝的年代啊! 纵然是都不如我知道后世的历史,但也不必如此不堪,为了一个还没有实权的虚名,就表现出如此的恶意。 虽然有人掩饰的不错,但毕竟斐潜在职场见识得多了,哪里会分辨不出那个是真心笑,那个是皮笑肉不笑。武将那边毕竟牵扯不大,文聘等一干武官也就没表现什么出来,主要还是文官这一侧 原本就不是很服气,再加上刘表方才若有若无的讲的那几句话,哪里像是介绍,根本就像是在挑逗 况且刘表玩的也不甚高明,若是有诸葛那种平衡之术或许斐潜还不一定看得出来,但现在玩弄浅薄权术的那一套,斐潜真心觉得无语。 为何给虚位别驾? 因为刘表对斐潜还是出于考察期,虽说斐潜献上了平荆襄之策,但是刘表显然没有像刘备一样走投无路只能抓住一根稻草,刘表自己觉得手里还是有点牌面的,所以自然不会在斐潜此处压上重注。 那又为何不向众人明讲这个别驾无实权? 那是因为刘表虽然不一定懂得什么叫做达摩克利斯之剑,也不知道什么叫鲶鱼效应,但是不妨碍他实际运用——看见没,我刘表刘景升勇于提拔年轻人,如果你们这群老人不好好干活,自然有人会顶替掉你们的位置 那又是为何要吞掉斐潜进言献策之功? 没错,刘表的昨天派伊籍来故意询问所谓的“肃襄阳之容”的真正含义就是如此。刘表初登刺史之位,目前做出的唯一可以称道的就是采用了蒯家兄弟的计策除掉了襄阳附近的宗贼,但是这个功劳不管刘表如何自夸,也改变不了是蒯家兄弟要占大头的事实,但是斐潜这里就不一样了—— 先斐潜虽说是蔡邕弟子,但是毕竟是一个人来异地客居,不像蒯家扎根深厚,人多势众,没有多大压力; 其次斐潜在荆襄人名不显,也不如蒯良蒯越等人闻名乡土,信誉度自然还不高,所以就算是斐潜说出真相也不一定有多少人会相信; 第三,刘表确实急切需要一点东西来展示他的雄才大略,树立他的正面形象,斐潜的献策与其他人的模模糊糊只有一个大方向的最大不同就是实际操作性非常强,这就给予他最好的一次光耀无比可以站于台前布施令的机会 这三点就是刘表最终按奈不下贪婪之心,想占据斐潜的计策之功的原因。 但是刘表又怕斐潜反对,戳破这一层窗户纸,所以才让心腹伊籍来试探斐潜会不会在其他人面前大肆宣扬平荆襄之策。 结果斐潜不但明白了刘表的意思,不仅没有在伊籍面前说任何关于计策的事情,还“请”伊籍带回了让他“放宽心”之语。 所以才有今天正式拜授别驾之礼,否则呵呵,还真不好说 从到到尾就是斐潜和刘表的一场交易,不过这也正合斐潜之意。 刘表利用斐潜的计策,树立形象站稳脚跟,并利用给斐潜虚权别驾之位敲打原先的一干老书吏,还向外界一帮观望的士族充分的出了招贤纳士的强烈信号 而对于斐潜,则是换来了至少长期的一个饭票和护身符,只要斐潜不去作死,又或者刘表不倒台,在明面上至少不会有人去动斐潜,至于暗地里么 勉勉强强算是等价交换吧,各取所需。 这一点斐潜对刘表是没有什么多大意见的,反正原本对刘表也是不抱什么希望,自然也就没多少失望。 为上位者自然要多少玩些心眼,斐潜被领导吞掉功劳在后世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也不在乎现在多这么一次。 主要让斐潜不满在后世遇上也就罢了,没想到又在这里同样遇到这一群既没有多大本事,拿不出多大成就,只能是依靠狂踩他人来抬高自己的平庸之辈! 傅巽伊籍表现的还尚可,庞季也掩饰还算不错,但是刺史府的其他一干众书吏简直就是让斐潜相当无语 一群井底之蛙! 你有本事就拿出来啊! 你有能耐就展现出来啊! 非得在我这个新人身上找平衡? 这一群书吏,光会找个机会喷人,时时刻刻盯着看看有没有什么后腿可以拉扯,能有什么出息! 如果说刘表是新来的刺史,还没有能给你们展示机会,那在刘表之前的王叡呢,也没有机会让你展示? 在离开刺史府的时候,三五成群的一个个拿眼神乱瞟都以为我看不到呢?躲在我背后指手画脚都以为我没现呢? 信不信不过三天,就能在市坊间听到各种关于我的传闻? 信不信接下来就会有人借着请教政务之由,计划着给我点颜色看看? 想想真是无趣的很。 如再去借刘表的势去找几个愚蠢的出头鸟,扇几个耳光,自然就能消停了,但是斐潜觉得这样去做一点意思都没有。 我要是这样去做了,不是把自己拉低到了和这些乱吠之人一样的水准? 还不如就这样吧,反正和刘表的交易已经初步达成,正好也收到了庞德公的回信,借此跳出这盘乱棋,去鹿山找庞德公隐居一段时间再说。 要玩耍也要找水准相当的小伙伴一起玩啊,没必要顺着刘表的意思去和一帮蠹虫去打对台戏浪费时间。刘表本身此举就是有点在利用我做“清书吏之蠹”的意思,但我何必做这种无聊之事? 或许刘表是暗示我斗倒了哪一个就可以获得哪一个人的实权,但于我而言,虚权别驾就虚权别驾吧,这点微薄的鸡肋一般的东西,我斐潜还真看不在眼里 第九十九章 鹿山论道 鹿山,原本没什么人的,只有些许农夫和柴夫在山脚下居住。??? 因为庞家的老祖宗庞德公年龄渐渐大了,原本居住的地方鱼梁州湿气太重,于身体不利,因此特意征得庞德公同意之后,硬生生在鹿山上开出了一条山路,还搭建了飞龙亭和隐龙居,所以别看庞家在官场上好像没有多少人,可是实际上潜伏在水面之下的力量不可估量。 斐潜依据士族礼节,带来了一对大雁作为拜见庞德公之礼,拜见别人或许还可以含糊一下,但是像这种天下知名的人士,真心马虎不得。 相传孔子拜见老子之时,就是以雁为礼。 雁礼其意有三: 其一雁为候鸟,秋天南飞,春天北归,来去有时,从不失节,因此常喻为信义之人; 其二雁行止有序,雁群在迁徙飞行时成行成列,强壮之雁领头,而幼及弱者追随其后,从不逾越,因此也被常用喻为守礼之人; 其三雁雌雄一配而终,从未有离异或者乱弃的现象,所以也被常用喻为忠贞之人。 并且传闻庞德公偏好黄老之学,备上雁礼,也有敬重其与老子的一点意思在内。 庞德公还是在瀑布之旁的飞龙亭接见的斐潜。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虽说鹿山的瀑布没有像李白笔下的那么雄伟,但是毕竟是选择的地点太好了,一边是奔腾而下的瀑布,一边是高耸的山峰,而脚下这一块修建了小亭子的山石又是向外延伸的,人站在上面,山风一吹,竟有一种可以凌空飞去的感觉。 庞德公背对着斐潜,抬着头似乎在看着天空呆,没有说话。 斐潜作为小辈,自然也不好说话,只能是静静在一旁拱手肃立。 或许是瀑布带来富含负离子的水汽,或许是山间空旷轻灵的山风,斐潜这几天烦躁的心在这一刻渐渐的安静下来,不想其他,不愤不烦,竟觉得舒适无比,身心得到了充分的放松,一时间竟有些失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斐潜回过神来,才现庞德公已经是转过身来,正在面露微笑的看着他。 斐潜福至心灵,连忙拜下,口称多谢。 庞德公微微点点头,让斐潜上前坐下之后,才缓缓的说道:“莫要谢吾,乃汝自得矣。观汝上山之时,风火之气太重,故而有意待汝与清静,非吾不知待客之道尔。须知心动亦要心静。” 斐潜连忙再拜。 庞德公摆摆手,让斐潜无需多礼,还是用那缓缓的语调说道:“吾曾与汝师泛舟鱼梁,谈古论今,推敲经章,歌琴欢聚,如今想起仍然历历在目。汝师如今可好?” 斐潜竟不知应该如何回答,回答好么,蔡邕现在还是处在危险期,回答不好么,也暂时并没有什么大事 斐潜思索了一下,还是将曹操劫帝之后,他劝蔡邕离京等等一干事项全盘托出,然后说道:“如今弟子彷徨,也不知是对是错” “趋吉避凶,人之常情,无谓对错。”庞德公平缓的语调似乎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说道,“直各行其道尔,汝师有道,故不擅离。” 是啊,蔡邕师傅是在用他的行为遵循着自己的道义 庞德公慈祥的笑笑,说道:“汝师书信中曾言,汝天资聪慧,待人温雅,机变有度,唯独尚未寻得自身之道,是故常迷茫不知所措。” 斐潜一个激灵,蔡邕蔡老头子简直是拿捏的这么准啊,可是为何没有跟我提及这些事情呢? “汝师言,其道非汝道,故不能授,荐汝至此,望吾授道,子渊,可知道为何物?” “这道”斐潜还真说不上来,老子都说了,道可道,非常道,或许针对于物体的话应该说是规律,又或者是规矩,可是庞德公的意思并不是问物理上面的“道”,而是问人的行为上面的“道”,这要如何解释形容才是? 庞德公也没有让斐潜立刻回答出来的意思,旋即又问:“何为天道?” 这个么,斐潜倒是清楚,便回答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庞德公点点头,说道:“何为人道?” “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 “善。为何天道补不足而人道损不足?”庞德公进一步问道。 “因天无欲,而人有欲?”斐潜想了一想,方回答道。 庞德公微笑的点点头,说道:“是故顺于天,于情,止于欲,方为道也。” 这就是庞德公对于人心之道的解释。 顺于天,不是说天气天空,而是天时之意,是每一个人最大优势,是顺应上天赋予的天赋,而不是随意的选择; 于情是说要自己要感兴趣,要在情感上就要接受,否则再好的道义自己不接受不愿意去做,也没办法去遵循的; 止于欲就是讲要控制自己的私体,不要被所摆布,要有一个整体的范围束缚,才不会无止境的扩散,陷入沉沦不知道义。 庞德公讲授的道义就是包括三个方面:天时,己情,止欲。天时为骨,己情为肉,加上止欲为肤,方为一个完整的道义。 斐潜拜谢,但是按照庞德公所说的,现在是可以做出大体上一个框架是有了,但是还是很空洞,不具体,还不能算是寻得到了自己的“道”。 于是斐潜就这个问题再次向庞德公请教,没想到庞德公却说道:“心之道各有不同,汝需自行寻之。” 得,这么一说还是要靠自己。 不过也不能就这么放弃然后离开,毕竟方才的一席话,对于斐潜来说也有很大的帮助,至少让斐潜知道要如何构架出自己的道义,而且他有一种感觉,如果确立出了自己的道义,将对自己今后的人生至关重要。 古人常说的立长志,非长立志就是这个道理。 能够寻找到自己的道义,坚定不移的走下去的人,一般情况下都会取得很大的成就,而那些今天换一个理想,明天做新的梦想的,到最后常常是现自己什么都没能做出来。 至少在这一块教育上,斐潜觉得后世还不如汉代。 斐潜觉得既然有这个机会了,那么怎样都要向庞德公这个充满智慧的老者,多多请教学习一些才是,但是这个鹿山之上自己还没那个资格居住,所以退而求其次,向庞德公恳求能在山下“搭庐而居,时刻请教”,庞德公对此也没有反对。 既然没反对,那就是可以了。斐潜于是向庞德公告辞,回到了襄阳城,寻找能工巧匠,开始他在鹿山的“搭庐”生涯 第一百章 鹿溪寻道 要结庐,自然是先找工匠。 现在斐潜有了一个官方的身份,就自然可以调用属于官方的工匠了。 襄阳的负责这方面的工匠姓黄,名斗,没有字,级别么,挺高的,属于大匠级别。 幸好汉代不兴连名带姓的叫,否则斐潜估计自己还真有可能忍不住会笑出来,特别是和黄大匠的矮矮圆圆的身形一搭配 原来黄大匠还推脱说没有公文命令,然后斐潜直接讲说费用由他私人出,如果不干就找其他人,然后黄大匠就屁颠屁颠的答应了。 现在秋收已过,很多农夫都已经休闲在家,能出来买点力气换点钱花花很多人都愿意,所以杂工根本不愁没人来,而那些专业一点的项目,只需要工匠带几个学徒来把把关,就可以搞定了,基本上没什么难度,纯粹是赚外快的机会,傻了才不来。 黄大匠围绕着鹿山脚下转了两圈,就敲定了修建木屋的地点。 斐潜虽然不是很懂,但是一看之下也是觉得不错。一块略略高于平地的小土包,从鹿山上流下的溪水刚好在不远处绕着土包流过,生活取水很是方便,又不用担心雨季水位高涨倒灌的问题。 还是在汉代好啊,这么一大片土地要怎么盖就怎么盖,只需要到官府那边备个案写一个文书,斐潜掏出那个新拿到手的别驾之印,咣当一盖,象征性的交了一点地皮费,这一块地皮就是算在了斐潜名下了。 也不是斐潜以权谋私,是因为这快地本身就是属于山地,离城又有一些距离,本身价值也不高,况且又是听说得到了庞德公的肯,那也就顺水推舟做一个小小人情罢了。 确定了要在山下盖木屋居住了,自然城内也就不必再去寻找什么房屋了。 斐潜也懒得去见一干丑陋的目光短浅的书吏的面目,干脆这几天都是和福叔早出晚归往鹿山跑。 至于点卯? 呵呵,按照品级来说,刺史之下就是别驾了,反正只要是刘表不吭声,谁也管不到斐潜头上来 原本斐潜只是打算修建一个木屋,但是和黄大匠确定了建筑费用之后才现,汉代修建房屋的价格真心便宜,就干脆扩大了建筑规模。 反正材料因为有这个别驾的身份,可以按照公库进价的价格来算,从襄阳库房里面拉,无需像普通人家还要等砍伐的木头干透才用,都是成型好料子,可以直接上架了,方便了许多。 斐潜对于建筑行业也不是很懂,就索性全盘扔给了黄大匠去操作,每天和福叔过来了基本上也不去指手画脚干扰黄大匠的工作,而是自己一个人找个僻静的地方思索庞德公一番话。 斐潜没急着再去拜访庞德公,自己都还没想清楚,去了也没多少帮助还会被认为心思浮躁。上次庞德公见面的时候还特意点醒了一次,所以斐潜觉得自己也需要先调整好了再去也不迟。 今日到了工地,和黄大匠打过招呼,斐潜就自己寻了一个地方,将马车挽具解开,让福叔带着马匹去找些水草,而自己就在溪水边找了一个块大石头,坐了下来。 溪水潺潺,奔腾不息,秋日的暖阳照在身上,十分的惬意。 而在斐潜内心中,这几天却翻腾不已难以平静。 庞德公前几日说的这个“道”字,斐潜这几天不断琢磨,现这一点或许就是汉代之人和后世之人的一个极大的差异点。 若是按照纯粹掌握了一般性知识的人数来说的话,自然是后世接受教育的层面更广泛,人数更多,但是若是按照这个“道”来衡量的话,说不定汉代有自己的“道”的人反倒是比后世更多也不好说。 斐潜回想起后世一生的经历,几乎都没有真正形成自己的“道”。 幼儿期或许经常被大人逗着说一些长大了要成为这个家那个家的豪言壮语,但是那都是仿佛如同开玩笑一样,纯粹逗个乐而已,大人都不会当真,更何况还是懵懂的幼儿了。 再大一些,上了小学,中学,还有几人会想起自己的幼儿时期的梦想?或许有些,但是绝大多数都在红旗之下被灌输成为了某某接班人,为了某某事业奋斗终身 然后上大学,按照道理来说应该至少在大学找到自己人生的方向,可是斐潜在回忆里仔细搜寻,就算是大学哲学课老师也是天天按本宣科,根本不提这个原本是人生中最大的动力源,更何况其他课程的老师了 而自己在大学干得最多的事情是什么? 玩。 然后呢,到了社会,找的工作与自己专业根本不在一条道上,自己也对工作没有什么兴趣,就这样混啊混啊,一直到现在到了汉代 前几天在荀家听公讲的时候,听到台上荀彧提出“四德”之时,斐潜当时就觉得有种莫名的震撼,现在想想,当时的那种感觉或许不是单单为了荀彧的四德之道,而是隐隐觉了自己和这一批顶级人士之前最大的差距啊 回想起从洛阳到襄阳,这一路所遇到的这些在三国志中绽放光华的人物,武将一侧斐潜凭借从张辽学来的一招枪法自然是比不了,单说文官一侧,像蔡邕、刘洪两位师傅学术界大拿,像曹操、袁绍这种高等衙内,还有像荀彧、郭嘉,有那个人不是早早就立下了自己的“道”,并为之而不断努力奋斗? 甚至连都被自己欺负的逗着玩的枣祗,不是也立志要成就“农桑之道”么? 而自己呢? 混。 从后世带来的习惯完全没改。 虽然说还能想起那一晚突如其来的一句“汝之志何如”的问语,但是到实际行为上还是逃避占了大头。 若不是蔡邕和庞德公点醒,或许自己还不知道自己最大的一块短板在哪里 蔡邕师傅说他的道不适合传授给我,而是希望能让庞德公能授道,究竟是什么意思? 觉得我油滑不符合谦正之道? 还是说我逃避个性不符合坚守之道? 又或是两者皆有,又还是什么其他原因? 唉 我要如何找寻到属于我自己的“道”? 我的优势在哪里? 我的劣势又是什么? 我在这个动乱的朝代到底要做什么? 我的前进方向在哪里? 斐潜坐在鹿山溪水之旁,苦苦思索 第一零一章 基础力学(感谢第一舵主龙蠖及众多书友支持和厚爱) 斐潜冥思苦想,一时半会也没能有个结果,郁闷得如同心中堵塞了一块大石一般,相当难受。?? 斐潜想想这段时间认识之人,再结合一下自己后世掌握的那些历史,仔细想想,几乎每一个都在用自己的行为在证道—— 曹操之道,就是年少时获得那一句评语“治世之能臣,乱世之英雄”,基本上一生都是遵循着这句话在奋斗,直到老了都已经权倾朝野了,已经是无法抑制自己的野心了,都还是受限于自己的“道”,没有走最终的一步 袁绍之道,就是“人望”,在为了汇集天下人的人望这条道上,袁绍迸出来的气魄和决断是惊人的,否则河北豪杰也不会那么轻易拜服在其脚下,可惜就是到了反董盟主之时,就走到了人望的巅峰,随后就是一路下坡路,没能找到新的道,就再也没能爬起来 比如蔡邕,比如荀彧,还有那些其他一大帮子的人 无不如是。 再想想后世的那红旗飘飘的年代,为了证明那镰刀锤头的道,有多少人是倾其所有,甚至奉献生命也在所不惜 道就是志向。 道就是信仰。 道就是拼尽全力,奉上一切也要去实现的志向,去实现的信仰,纵然有百般困苦,也是甘之若怡,纵然是千夫所指,也是迎头而上,纵然是万人白骨,也是昂前行的啊 现在是知道了道是为何物,可是何为吾道啊? 斐潜心中烦恼的要死,眼神直直的望向前方 不知过了多久,斐潜忽然觉得眼前有好大的一块黑影在滚过来又转过去,斐潜换了几个视角都没能摆脱 待斐潜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原来是黄大匠在自己的面前一直晃悠着。 黄大匠方才有事情要找斐潜,结果刚来到斐潜面前,就现斐潜木然的把头扭开了 然后硬着头皮再往斐潜扭头的方向站了站,结果现斐潜又木然的把头扭到另外一个方向了 幸好黄大匠看出来斐潜是在出神想什么事情,不过他自己也是真有事情要斐潜出面,否则早就掉头走了。 黄大匠等看到斐潜的眼神渐渐汇集到自己身上,便陪着笑脸说道:“呵呵,打搅别驾了,只是我这有些麻烦之事不得不来禀报” “可是银钱不够了?”斐潜头一个反应就是预支给黄大匠的钱用完了,不过怎么这么快? “非也,银钱也还有,只是只是这人手不足了明日就要上梁,就这几个人怕是误了吉时啊”黄大匠有些不好意思,他也没想到会生突状况,导致人手不足。 斐潜没反应过来,人手不够就去找一些就是了,干嘛和我说? 待问清楚情况了,斐潜不由得叹息一声,得,还是自己坑自己 斐潜不是给刘表献了一个“净面”之策么,这几天伊籍搞得是热火朝天,又是组织人手打扫街道,又是安排人员巡查市坊,还调了一批人去各个郡县,不仅如此还召集农闲民夫去修葺城墙,整理襄阳四周道路,开挖水渠大修水利 如此一来,原本还有些充裕的人手就一下子吃紧起来,幸好伊籍也是知道黄大匠是在帮斐潜盖房子,否则可能连黄大匠都给调派了。 而明日是早就预订下来要上大梁的好日子,这对于黄大匠来说非常重要,不仅要准确无误的将房梁上好,而且必须在限定的时间内完成,不能时,否则就不吉利,可是如今人手不足,这下子就难办了,这对于修建了一辈子房屋的黄大匠而言,不亚于砸掉自己的招牌,所以迫于无奈之下,才向斐潜求援。 毕竟在黄大匠心中,斐潜还是别驾那,多少调一些人来应该是没问题的。 怪不得近几天街道上忙碌的人好像一下子多了起来,斐潜经黄大匠一讲,才注意到这些事情。不过就算知道了,斐潜也没啥好办法,伊籍没把黄大匠调走已经是很给面子了,难道自己还跑到刘表面前,让他停下正在运作的“净面”之策,给自己私人盖房子的事情抽一些人手来?这明显不现实。 换个时间上梁?那要等到什么时候?难道自己要等到这个“净面”之策运作完才盖房子?也是不现实。 还是自己想点办法吧。 等斐潜到和黄大匠走到了工地,才现几天功夫,整体框架基本上都算完成了,而在一旁一根粗大的主梁正静静的被架在一个木架之上,已经绑上了红布,就等明天上梁了。 这是最大的主厅之梁,所以很长也很大,自然也很重,如果只依靠人力的话,确实需要不少的人手。 但是现在人手没办法再增加了,唯一的途径就是看看能不能利用器械。 斐潜仔仔细细询问黄大匠整个上梁的流程,不由得皱起眉头说道:“为何不用绳制?” 黄大匠没想到斐潜居然也懂得这个,便解释道:“有用绳制啊,主要是在擎收之间,人力不足,若是不能绳直,出现偏差就不好了。”一边说还一边往大厅框架两边指了指。 斐潜走近一些,仔细一看,恍然大悟,原来只用几个定滑轮,这还能省力?怪不得要那么多人手。 于是斐潜就转头说道:“加几个动的绳制就好了,可以不用那么多人手的。” “动的绳制?”黄大匠不是很明白,绳制就是绳制,还能动起来? 斐潜指着被固定在两旁木架上的滑轮,一边比划一边说道:“那个绳制是不动的还要加个动的唉!还是画给你看吧” 斐潜现用语言根本讲不清楚,干脆找了一根小木棍,在地上画了一个示意图,然后指着图形和黄大匠说道:“就是这样,加一个动的绳制,就可以省下一半的力气了,这样多加几个,就算是一个人也可以轻松吊起了,如此一来人手应该就够了吧?” 黄大匠看着看着,不由得颤抖起来,连声音都有些变了,吞了吞口水,艰难的说道:“斐别驾这此法可是要愿传传授于我?” “啊?啊。”斐潜一看黄大匠的样子,忽然意识到,估计自己又乱点科技树了 第一零二章 斐潜悟道 这个,应该问题不大吧,斐潜想了想,便还是对着黄大匠表示了同意。&bsp;&bsp;≈ 黄大匠在得到斐潜的肯之后,欢喜的在原地连连蹦了好几下,然后连忙跑到一旁拿来了一块木板和笔,将地上斐潜所画的草图仔仔细细记录了下来,还一再的确认自己没有记录错,没有把细节漏掉,才喜滋滋的吹干了木板上的墨迹,小心翼翼的揣进了怀中 斐潜看着激动的黄大匠,心中忽然有一种触动,好像抓住了一点什么。 黄大匠此时才觉自己忙乎了半天,居然还没有向斐潜致谢,老脸红了红,忙跑到斐潜面前就要磕头道谢。 斐潜连忙伸手将黄大匠扶住,说道:“不值什么,黄大匠不必行此大礼。” 没想到黄大匠很是认真的看着斐潜,说道:“我不单单是为了自己,而也是为了我等一帮匠人感谢斐别驾传此妙法!此礼别驾应受!”然后硬是摆脱了斐潜,在地上结结实实的磕了一个头才站起身来。 或许是地上的尘土溅到了眼睛里,黄大匠眼圈有些红红的,站起来后跟斐潜解释说道:“若是早得到斐别驾此法,我师傅也不会” 原来虽说在汉代就已经有运用滑轮进行工程的施工,但还是以定滑轮居多,偶尔在条件允许下才会用到动滑轮,而像斐潜将多个滑轮组合到一起,既解决了改变施力方向的问题,又解决了节省人力的问题,这在汉代绝对是创新性的一项明。 黄大匠的师傅就是因为一次施工的过程中,吊举横梁重物之时,因为牵引的人力疲惫,没能拉稳,导致横梁坠落,被翻滚的横梁砸中,当场就重伤不治而死。 而在古代因为这种工程事故死伤的人不胜枚举,特别是大型工程,可以说几乎每次修建城墙,又或是修建宫殿等等,除了苦力劳役的白骨铺满了地基之外,还有匠人们的洒下的鲜血。 有了新式的滑轮组方法,黄大匠向斐潜拍着胸脯保证,不仅明天上梁的事情绝对不用斐潜担心了,而且还会保质保量的帮斐潜把房屋修建得漂漂亮亮的,若是有一点问题,他黄大匠就从此砸了招牌永远不从事此行业了! 看着回到了工地,如同打了鸡血一般,精神头十足,满场窜来窜去的黄大匠,斐潜不由得笑了笑,既感到黄大匠的朴实,也为了自己能够帮上一点忙而高兴 斐潜看着看着,忽然心中一动,就像是咣当一声,原本阻挡他前进脚步的那一面玻璃墙被敲破了 原来如此! 我比汉代这些人比较起来,包括现在遇到的和将来可能会遇到的哪些聪明才俊,最大的长处并不是预知历史的走向,而是我在后世或是学到或是见到的这些经验,这些学识啊 不说那些微积分,矩阵,统筹学,概率论,单是说那些基础的学科或是项目—— 基础力学,略知一二 基础光学,基本懂一些 基础化学,也还记得一点 还有像生物,地理,音乐,美术,甚至包括上班之后看的心理学,行为学,组织学,还有哪些乱七八糟的各类书籍 或许论起谋略我比不过你们这些智商高达二百五的家伙们,但是若是比起知识面的广泛和边缘学科的交叉运用,我绝对不会比任何一个人差! 这就是我的优势所在,这才是我的最大的底牌! 斐潜挺直了腰身,嘴角露出一点点笑意,眼中闪动着莫名的光华,整个人看起来充满了自信和朝气 没错,这才是我可以在东汉安身立命的根本! 这才是顺于天! 这才是我的道义的天时! 斐潜终于是找到了属于自己道义的第一块拼图,一时之间欣喜无比 那么接下来就是去寻找自己的方向,也就是第二块拼图,只要是找到第二块,自己的道义就基本上完善了,接下来就是在不断的遵循和实践中,控制好自己的,让自己的道义更完善,更强壮 乎情啊—— 我想做什么,或者说是我愿意去做什么? 斐潜闭上双眼,脑海之中走马灯一样,这一年多的时间生的人和事情,就像一幅幅画面一样在眼前忽闪而过 老福叔慈祥的笑容 崔厚的充满喜感的小眼睛大饼脸 李儒清俊面容之下锐利的眼神 吕布的武艺和老是不着调的那张嘴 张辽的细腻心思和高顺的不善言谈 刘洪的谆谆教诲还有那一大堆的书简 蔡邕瘦削的身躯和那仿佛永远那么谦正的态度 蔡琰的悠扬悦耳琴音和那一缕在阳光下飘扬的青丝 在洛阳街头,那些追逐嬉戏的儿童、充满活力的青年和悠闲自得的老者 还有在崔家庄,在眼前停下的那一双小脚和拿着一块饼递到面前的那一只小手 这一幅幅,这一幕幕,转换的越来越快,就在斐潜脑海之中不断的冲击,不断的激荡 斐潜感觉忽然之间,好像是有一道闪电在脑海中骤然从天而降,将这些繁杂的画面全部击得粉碎,然后又渐渐的重新融合,浮现出一幅新的画面出来 对,没错! 这才是我愿意去做的! 这才是我有别于其他的人,这才是我的道义的第二块拼图! 众多的情绪一时都涌上心间,喜悦、幸福、期待等等的复杂的感觉充斥着斐潜的全身,让他竟然微微的颤栗起来—— “吾之道!这就是吾之道!” 斐潜抑制不住兴奋,竟然手舞足蹈起来,大呼小叫的就这样从木屋的工地拔腿就往鹿山上跑,他迫不及待的想要把自己找到的道义和庞德公分享 可是没想到等跑到了山上隐龙居的时候,庞德公竟然侧卧榻上,背对着斐潜在睡觉! 这下把斐潜给憋坏了,在门口焦躁的绕来绕去走了好几圈,才忽然想起庞德公说过要“清静守心”的话语,连忙深深呼吸,把自己急切的心境平复下来 屋内假寐的庞德公听着门外的斐潜呼吸渐渐趋于平稳,脚步也慢慢放轻了,方微微笑了一笑,装作刚刚睡醒的样子,转过身坐起来,看着斐潜,慢慢的说道:“寻得汝之道了?” 斐潜稳步上前拱手一拜,便将自己的找到的道向庞德公缓缓道来 第一零三章 司马说黄 正当斐潜在鹿山悟道的时候,司马徽此时却来到了沔南的座山之北的莲花峰。 莲花峰山下又因居住的黄姓之人最多,故被当地人称之为黄家山根,又因为莲花峰面临沔水之湾,也被称为黄家湾。 在黄家山根中,最显著的就是一间占地硕大的庄园,即为黄家庄,又被称为黄家隐房。 既然为“隐”,必有隐士,黄家隐士就是大名鼎鼎的黄承彦。 司马徽来到黄家隐房之前,远远看见在门口迎接的黄承彦,不由得笑道:“好好!多年不见,依然健硕哈!” “那是自然!”黄承彦上前迎了几步,拉住司马徽上下打量了一下,笑道,“汝也不差啊!” “好好!都好,都好!”司马徽也是很高兴,毕竟是多年未见的老友,彼此仍然康健,这就是一件很让人欣慰的事情了。 待两人相携进了门,到了厅中落座,黄承彦等下人们端上了茶水点心,才呵呵笑着说道:“此番寻吾何事?” “好好!”司马徽摇摇头,嘿然一笑,说道,“无事便不能寻汝耶?” “汝无事?嘿嘿”黄承彦扒拉着手指头,说道:“熹平十年,汝寻吾,让吾替汝制酒器若干;熹平十二年,汝寻吾替汝造轮车;熹平十三年,汝又寻吾再制竹坐一对;还有十五年,汝” “啊呀!好好!竟未想汝是如此之人!” 黄承彦叨叨一顿说,竟然让司马徽也有些挂不住脸,便装作恼羞成怒的样子,甩了甩袖子,站了起来,撂下一句场面话,便慢腾腾的往外走—— 黄承彦也不着急,嘿嘿笑着,也不说话,也不起身拦着,就拿眼看着司马徽慢慢的走啊走啊 司马徽走了两步,见黄承彦没啥反应,便转过身来,问道:“好好!汝何不阻吾?” “为何阻汝?去!去!”黄承彦挥挥手,装出一脸嫌弃的样子来。 司马徽不由得气结,摇头叹息道:“好好!多年未见,未曾想汝竟然如此牙尖嘴利” 黄承彦实在憋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都快把眼泪笑出来了,一边笑,一边说道:“就许汝做得,吾说不得不成?哈哈哈” 司马徽一边摇头叹气,一边也是和黄承彦笑成一团。 待两人重新入座,用过一些茶点之后,司马徽才对黄承彦说道:“此番前来,非寻汝制器,而是有事相告。” 司马徽便将之前和庞德公所说的郑经之事又告知了黄承彦。 “这酸儒到真了得!”黄承彦嘿然,嘀咕了一声,看到司马徽的眼睛瞄了过来,便又解释道,“非言汝也,看吾作甚?” 幸好司马徽也是熟知黄承彦的脾性,摇了摇头也没计较,不过想到在路上新收到的两条消息,脸上的笑容渐渐的收敛,严肃的说道:“另有两事,一则袁公路表孙文台行破虏将军,兼领豫州刺史” 黄承彦听完了不由得挺直了腰杆,惊讶的说道:“这这袁家意欲何为耶?莫非” 司马徽没有接黄承彦的话头,而是垂下了眼睑,沉声说道:“其二,董贼竟派军屠了阳城之社斩千余,以筑京观” 黄承彦刷的一下站了起来,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这此话当真?” 司马徽长长的叹息一声,点了点头,随后便低头不语。 “这乱矣!乱矣!”黄承彦一顿足,也是长叹道。 两人一时间也没有了继续交谈的,都是有些忧心忡忡的坐着,各自思考着。 如果说原先大将军何进在当外戚的时候,跟蹇硕为的宦官众以及袁王为的清流众之间的斗争还是处于温和模式的话—— 那么董卓上台之后的种种表现,收缴何进丁原的残留兵权,武力抑制洛阳的民间谣言,直至派人到阳城追杀传谣者导致集社被屠,将人头在洛阳筑成京观,都表现出明显的要用暴力降伏一切反对之人的意思—— 而此时袁家两个儿子一个在冀东一个在豫荆,一个号称清剿黄巾残余在不断募兵,一个竟直接和地方武装势力眉来眼去狼狈为奸 外戚不按常理出牌,然后现在现最大的清流也在剑走偏锋 如此一来,怎能不乱? 再加上郑经一出,简直就是水火交煎啊 司马徽看着屋外的天空,好像陷入了回忆之中,低沉的说道:“想当年司马分家而如今唉” 当年司马徽这一系就是因为学问上的事情和河内司马一系起了根本上的冲突,然后司马徽这一系就愤然带着一拨人离家到了颍川。 不过这些年,随着老一辈的逝去,两个司马的本就不算大仇,因此之间的恩怨渐渐消散,再加上司马徽子女早夭,也渐渐绝了别苗头的意思,索性将家中的书籍与河内司马并与一处,算是两个司马重归于好。 黄承彦撇了一眼司马徽,说道:“汝家尚好,如今家学归一,司马八达,后继有人,而吾只有一女,能之奈何?” 是啊,好歹司马家兄弟多,而黄承彦就老来得女,独生一个宝贝女儿,自己年纪又大了,纵然有心也无力啊! 这个事情么,司马徽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不过倒是可以替老友想想办法,于是眼珠子转了转,忽然想到了一点,便对黄承彦说道:“好好!莫急,莫急!庞公欲重开山门,广收学子,汝欲有意,不妨啊,哈哈” “哦,汝竟然说动庞公?”黄承彦不由得侧目称赞道。 要知道庞德公可是有名的顽固的黄老派,奉行的就是无为,司马徽能说服庞德公,这一点连黄承彦都觉得挺厉害的。 司马徽怡然点头,显然也觉得自己这件事情值得称道,但是更重要的是要和黄承彦确定一下,便说道:“吾已约豫州徐、韩、石、孟等,此番再加庞公,共制北经,汝可愿携手否?” 黄承彦抚掌而笑,朗声道:“早当如此!原以为此生寥寥,不料老来竟逢盛举,定然附翼!” “好好!”司马徽极为欢喜,“如此吾等齐心协力,也来做上一场!” 蓝天之下,莲花峰脚,黄家隐院之中,两个老者携手而笑,爽朗的笑声飘荡开来,慢慢的向外扩散,传递得很远很远 第一零四章 刘表访庞公 斐潜这几天简直就是应了那一句话,痛并快乐着。?? 那一天庞德公在听完了斐潜的寻找到的“自我之道”以后,久久的没有说话,沉默良久才说了一句:“汝师授左传,恰到好处。” 这个 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 不过显然庞德公不准备就这个问题进行解释。 跟斐潜在后世所遇到的老师全然不同,庞德公大部分时间都是让斐潜自己去寻找问题的答案,只有在关键的点位才会解释一下,而且基本上如果有解释,也是寥寥几句,与后世的那种填鸭式又或是照本宣科式简直就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呃,还是有一点相同的,斐潜泪流满面的表示—— 课堂作业一样的多啊 自从那一天斐潜找到了自我之道开始,庞德公就表示斐潜可以暂时留在潜龙居中研读,等到山下木屋建好后再搬到山下去,并布置了大量的书籍要求斐潜。 要知道汉代的好多书籍都是竹简,厚厚的一捆那种类型的,斐潜只觉得这几天光捧着书简,手臂肌肉好像都达了一些 庞德公收藏的书籍可能没有像蔡邕的那么多,但是种类好像更为繁杂。 斐潜伴随着的书籍越来越多,越来越繁杂,似乎有点明白为何蔡邕师傅说他的道不适合传授给自己了是什么意思了—— 要知道蔡邕可以算是洛阳太学中重要的博士,熹平石经就证明了蔡邕在经学上的成就,也正是因为如此,蔡邕家中藏书大都是以经书为主,间杂一些史集,还有就是各地收集起来各种地方志之类的东西 而庞德公这里就完全不同了,经书虽说也有,但还是有好多其他类别的书,比如黄老的,兵家的,法家的,名家的虽说每一种的数量并不是很多,但是比起蔡邕那边覆盖面就大了许多 可能就是因为蔡庞二者藏书的差异,所以蔡邕师傅才那样说的吧 大量的让斐潜对于古代的一些知识有了更深刻的认知,当然,古人简洁的语法也让斐潜吃够了苦头,同样的一个字,可以是主语,也可以是谓语,还可以是形容词、副词 但这还不是最让斐潜头疼的,最烦的是特喵的还不用标点符号啊! 现在斐潜总算是明白为何古代人总说一句“书读百遍,其义自见”,那是因为你不读上几十上百遍,都压根不知道要断句在何处,就更不用说领会意思了 被书简淹没的斐潜都不记得自己究竟在山上待了几天,每天的流程都是一睁眼就看书,然后吃早脯,之后再看到下午日落,汇总一下本日所学,上交一份作业给庞德公,聆听一下指点,然后吃晚脯,回来接着挑灯看书看到睡觉,如此周而复始 这一日斐潜正在房内捧着一卷书简在看,门外忽然来了一个半大的黑小子,一进门就很严肃的说道:“庞公令汝下山!” “啊?这是为何?”斐潜有些懵圈,不是好好的么,怎么突然赶我下山?难道是我什么地方做错了? 半大黑小子板着个脸,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 斐潜呆了半响,还是想不明白,便觉定还是要去找庞德公问一下较好,刚准备起身往外走,就听见半大黑小子又说道:“庞公正待外客,不便见汝,汝还是下山吧。” “外客?什么外客?”斐潜回头看了看黑小子,问道。 “荆州刺史刘景升。” 呃?刘表来这里干什么?难道是来招揽庞德公的?斐潜心中想道,这刘表动作可以啊,这么快就开始了“蓄士族之势”这一步了? 斐潜摇摇头,便往外走。 屋内半大黑小子忽然在斐潜身后做了一个鬼脸,然后又迅恢复一本正经的样子。 从后院出来,走至廊下,远远看见庞德公和刘景升对坐厅中,正在交谈,而厅外垂手立了一人,斐潜定睛一看,竟是伊籍。 斐潜悄悄的走了过去,和伊籍并肩而立,用极低的声音问道:“伯机,刘公何时来此?” 伊籍看了一眼来人,现竟是斐潜,便微微拱了一下手,也是低声说道:“方来不久。子渊此番可是得了大机缘啊”言语之间,一脸羡慕的神色 而跟在斐潜身后的半大黑小子不由得脸色大变,这人怎会和刘景升之人认识,这下可坏了 厅中刘表刘景升正和庞德公说着:“庞公保全一身,孰若保全天下乎?” 只见庞德公笑了笑,说道:“鸿鹄巢于高林之上,暮而得所栖;鼋鼍穴于深渊之下,夕而得所宿。夫趣舍行止,亦人之巢穴也。且各得其栖宿而已,天下非所保也。” 刘表哑然,过了一会儿又说道:““庞公苦居畎亩而不肯官禄,后世何以遗子孙?” 庞庞德公旋即应答道:“世人皆遗之以危,今独遗之以安。虽所遗不同,未为无所遗也。” “这”刘表竟然无言以对,待了半响,只得拱手一拜,说道,“庞公高义,表叹服。”见实在无法劝得动庞德公,也只好向庞德公告辞。 出得厅来,见到斐潜也立于厅外,庞德公笑道:“老夫腿脚不便,正巧便让子渊代劳替老夫送一送刘刺史吧!” “唯!”斐潜应下,看样子庞德公对我没什么意见啊,莫非是那个黑小子诳我?对了,这个黑小子从哪来的,怎么之前都没见过? 斐潜一边送刘表出门,一边给了躲在一旁的黑小子一个眼色——回来再跟你算账! 刘表显然因为没能招揽庞德公成功,多少有些不快,一路之上也说话,一直都走到山脚下了,才对斐潜说道:“子渊可有法劝庞公出山?” 斐潜腹诽道,你都没办法了还问我有没有办法?若是以我对庞德公的了解,是肯定不会出山的,但是话又不能直接这么说,那就太扫刘表的颜面了,便想了一想,对刘表说道:“禀刘公,此事急切不得,依潜之见,刘公不妨先设辟雍,然后以邀以授课为名” 刘表一听,思索了一下,也觉得这也是一个办法,便笑道:“善!还是子渊机智。”然后又说道,“子渊居此,不妨寻机多劝庞公,若是能令庞公出山,当记子渊大功一件!” “唯!”斐潜也只好答应。 刘表或许是感觉又有些说动庞德公的希望,便没有继续板着个脸了,还向斐潜打趣道:“子渊此番倒是逍遥自在哈” 得,看我在这边读书,你走点路干点活就不平衡了是吧,唉,这个刘景升—— 斐潜拱了拱手,说道:“此番刘公辛劳筋骨,乃天降大任也,非吾等所能替。” 一句话说的刘表哈哈大笑,用手点了点斐潜,没有再说什么,便上了马车,带着伊籍及一干众人走了。 斐潜恭送刘表走远了,方才转身上山,哪来的黑小子胆敢诳我? 现在是跟你算账的时间到了 第一零五章 毛头黑小子 等斐潜回到鹿山之上,要找毛头黑小子算账的时候,现庞德公已经移步到了飞龙亭,而那个黑小子竟然跟着庞德公紧紧的 看见斐潜一眼瞪了过来,黑小子也偷偷的瞪了回去。 呦,还挺有脾气的。 不过既然能跟着庞德公,按理说也不是外人才是,但为何方才要诳我? 庞德公缓缓说道:“刘刺史可有何言?” 说道这个,斐潜就觉得有些无奈,便将方才山下刘表的话,还包括自己给刘表出的主意等等,全部说了一遍。 庞德公也没有指责斐潜乱出歪主意,只是说道:“依汝之见,当出否?” 斐潜眨了眨眼睛,怎么庞德公您老人家要不要出山还让我拿主意?然后瞬间反应过来,庞德公实际上问的不是他自己出不出山,而是在问斐潜个人对于刘表刘景升的看法—— 毕竟现在斐潜还挂着刺史别驾的官职。 斐潜看了庞德公身边的黑小子一眼。 庞德公看在眼里,不由得笑笑,对着斐潜说道:“此乃吾之从子,庞统庞士元。”言下之意就是都是自己人,放心讲就是。 可是斐潜是大吃一惊,这个小脸大眼睛其貌不扬的黑小子就是庞统? 凤雏庞统就长这样? 虽说不算太丑,但也不算清俊就是。 斐潜腹内嘀咕着,难怪叫凤雏,有道是没毛的凤凰不如鸡,这没长成的小凤凰么,啊哈 嗯,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得到这个名号,不过看着这年龄,应该顶多十来岁,照道理来说应该还没有吧? 黑小子庞统一板一眼的上前见礼,小脸崩得紧紧的,不苟言笑。 斐潜也回了一礼,然后还是先回答庞德公方才的提问,说道:“刘刺史此人,虽有威容,但外宽内忌,多疑无量,故不可出。” 庞德公点了点头,然后看了看山下,忽然说道:“汝可下山矣。” 斐潜顿时就有些愣,难道是我什么地方说错了?还是有什么地方做错了?这是要赶我走不成?这要如何是好 庞德公瞄了一眼斐潜,伸手指了指山下的那一块地。 斐潜一看之下,方才恍然大悟,原来不知不觉中,自己的那一块地上的木屋竟然已经完工了,现在只是在做一些最后收尾,打扫和布置的事情。 原来和庞德公约好的就是等自己木屋建好就要搬到山下去的。 斐潜这才算是把提在半空中的心放到肚子里,心里清楚这几天虽然是自己很幸苦,但是庞德公也不见得轻松,不但要给自己布置各类的书籍,而且还要针对自己的读书心得给予指点,这对于一个年龄已经是如此大的老者来说,也是颇为不易了。 况且斐潜知道,这人一老,晚上就不容易睡,而白天又容易犯困,而自己虽然小心,但是也难免会弄出一些声响,打搅到庞德公。 所以,斐潜也没有再做强求,反正山上山下也不远,只要庞德公还愿意教,自己多跑点腿也就是了。 站在一旁的黑小子庞统眼睛微微眯了眯,心想,哈哈,叫你抢我房间,哼哼,还把我房间搞得乱七八糟,这回好了,我又可以回来啦 却没想到庞德公问斐潜山下木屋有没有多余的房间,在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之后,转头对着庞统说道:“汝也随子渊一起下山吧。” “啊!”庞统呆住了,差点蹦起来,“这是为何?” 庞德公慢悠悠的说道:“山下原无处所,故而让汝暂居,现子渊之屋甚美,留汝作甚?去,休要呱噪。” 庞统哭丧着脸,但也是无奈,便和斐潜一起拜别了庞德公,收拾了一下东西,一前一后向山下走去。 斐潜走着走着,想起之前被庞统作弄的事情,便放缓了脚步,等庞统走到身边的时候,一边利用自己的身形卡住庞统,一边问道:“方才在山上为何诳我?” 反正现在凤雏还是个小号的,斐潜表示欺负起来没什么压力,更何况之前的帐还没算清呢 庞统眼珠转转,一边努力摆脱斐潜的压迫,一边嘴上拒不承认——反正刚才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顶多是自己在表情和动作上有一些误导而已,量你斐潜也不能怎样。 斐潜琢磨了一下,好像也是如此 庞统挤了两下,毕竟人小力微,推不动斐潜,不由得有些恼怒的说道:“仗着些许力气有什么了不起,有种来比划比划头脑,看我怎么收拾你!” 斐潜一听,这口气这么大啊,觉得倒也有趣,便说道:“题目随我出?没有限制?” 庞统一挺脖子,自傲的说道:“经史子集,天文地理,任汝随意!” 得,要是收拾个完全体凤雏还可能会有些难度,但是对付如今个半成品么,呵呵 斐潜左右看看,忽然看到山上流下的瀑布,便想道了一个题目,问庞统道:“水重几何?” 庞统眼睛转转,便说道:“你要说限定多少水,否则我怎样说也是不对!” 行啊,没掉坑里,但是就算你躲过第一个坑,也逃不过第二个—— 斐潜便说道:“既然如此,请问一滴水重几何?” “啊?”庞统艰难的吞下一口唾沫,“一、一滴水?!” “正是!” 庞统抓狂道:“一滴水如何称得重量!?有谁会去称一滴水的?!” 斐潜指了指自己,说道:“我会啊!怎样,要不要认输,我告诉你答案?” “不要!”庞统磨了磨牙,愤愤的说道,“我定能算得出来!” “那好吧,”斐潜很随意的说道,“那等你算出来再告诉我吧,希望不要让我等太久哦,哈哈”反正这种题目若是放在后世,那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但是放在汉代,计量仪器上的先天短板,要想算清楚,只有花一些笨功夫才能做到 在山上飞龙亭内的庞德公看着一路上两个人的打闹,不由得笑了笑,点点头,旋即也就不再理会,闭上了眼养起神来。 在他看来,学问之道只有相互磨砺,才会有所收获,特意将两个人都赶下山,让斐潜和庞统居住在一起,其实本意也是想让这两个人相互比拼竞争,这样才会刺激双方更努力的去求学 当然,这几天也太吵了些,都赶下山也清净一下 第一零六章 刘蔡联姻 斐潜半倚在自己修建的大木屋的天井中,心中多少还是有些得意的。 虽然这座建筑物并不是自己亲手修建的,但是毕竟是自己设计出来的产物,从第一天动工到最后落成,多少也有一些成就感在内。 说是木屋,其实是一个比较大的建筑结合体。 进了大门就是一个天井,也就是斐潜现在晒太阳的地方,搭有棚架,现在暂时还没有种上什么植物,等到来年开春了再说。 过了天井就是会客的大厅,大厅之后就是微微分叉开来的五个房间。斐潜恶趣味的将其命名为“五行房”,就是金木水火土,土位于正中,也是最大的一间,当然斐潜就拿来当自己的房间了。 原来庞统还要争,被斐潜噎了一句,说这是我盖的,爱住住,不爱住自己去搭草屋去 于是庞统就无奈的退而求其次,选了朝向不错的火字房住下。 五个房间之后便是一个小小后院,像一些功能房都基本上设置在这里。 庞统住下之后,为了解决斐潜提出的一滴水的问题,好像还特意跑出去找了什么人,捣腾了一些计量器械回来,然后就关在房间内不出来 “啊哈哈哈,我称出来了!称出来了!”火字房传来了庞统的大叫,差点吓了斐潜一跳。 庞统呯的一声打开了房门,先是冲进了斐潜的土字房,一看没人,再四下一看,看见斐潜在前院,就兴奋的拿着什么东西杀过来了。 到了斐潜面前,将手中的东西往斐潜面前一放,骄傲的扬着头:“我算出来了!”一脸的得意,就差一点没有把夸我啊,快点夸我啊写在脸上了 斐潜看了看摆在面前的一个水杯,大概猜想了一下,就知道庞统最终还是用了笨办法算出来了。 确实,对于汉代此时的计量来说,微观的问题只有宏观化,才有办法来进行计算,不过么—— 斐潜举起了水杯,说道:“你为何要用这么大的?用小个一点的不是更好算么?” “”庞统得意的脸就像被霜打了一样,立刻拉了下来。 反正办法就那几种,所以斐潜对于庞统如何算出来的一点兴趣都没有,倒是对庞统带过来的一个类似天平一样的物体更为感兴趣,这就是汉代的衡器? 青铜做的杆身,上面还刻有一些刻度,光滑铮亮,一看就知道经常有人使用。杆身的中间穿过一根提绳用于提携,在杆身两侧是悬挂着两个铜盘用于称物。 和天平好像啊,那这个的砝码呢? 斐潜在一旁看到几个铜环,拿在手上随手抛了抛,估计这个就是砝码了。 倒也挺精致的,就是还不是很方便 一旁的庞统连忙伸手抢过,说道:“这是我好不容易找人借来的,别摔坏了。” 斐潜随意说道:“摔不坏的,就算摔坏了,这么粗糙的东西,随便做一个都行” “粗糙?!”庞统眼一瞪,刚想说些什么,就看见福叔从外面走了进来像是有什么事情,便怏怏的先将物品收了起来,准备一会儿再跟斐潜计较。 “什么?刘蔡联姻?” 果然福叔带来的消息有些让人震惊,虽然说斐潜有替刘表出过主意,但是没想到刘表动作这么快,这才几天的功夫啊?就联姻上了蔡家? 这六礼的程序都是六百里加急办的吧? 正常哪有这么快的? 一旁的庞统也是有些惊讶,口中喃喃的念叨着:“刘景升原笼络了蒯家,现在又联姻蔡家,这下子文武齐全了羽翼初成了啊” 相比较斐潜来说,自然是土生土长的庞统更为了解荆襄士族的情况。 斐潜便向庞统说道:“哦,既然你这么了解不妨说一说看?” 庞统还有一些小别扭,说道:“我为何要说?” “这样吧,如果你说的好的话,”斐潜想了一想,指了指庞统手中的衡器,说道,“我就帮你做一个更精致的如何?” “真的?”庞统一下来了兴趣,便向斐潜一五一十的讲述起来。 其实荆襄这一块区域,从最早的时候就和属于偏北方的河洛、冀州,以及更远一点的像是并州、幽州、凉州不太一样。 荆襄原来在春秋时期属于楚国。 而当时楚国的文化和位于北方的像是赵国和秦国有很大的不同,特别是秦国当时就以严酷的法令著称,而楚国相比较就温和一些,包容性也大了一些,因此好多在北方混不下去的一些文化界的人物就纷纷南逃到了荆襄,逐渐形成了在这一带颇为多元化的文化氛围。 所以襄阳简直就是一锅大杂烩,包容并蓄,也逐渐形成了和其他地方不同的士族体系。 在北方,有很多地方的一个大的士族往往都具备很强的排外性,往往一个地方只存在一个姓,其他外姓之人很难立足。 而在襄阳,别的不说,单说襄阳至宜城间就有数十里被称为“冠盖里”,有两千石以上官员者数十家定居于此,其中最有名者七家:庞、黄、蔡、蒯、马、习、杨。至于其他一些较小的世家那就更多了,不胜枚举。 最关键一点的是在襄阳的这些世家相互联姻的程度比北方更加的密集和频繁。 其中最为偏好联姻手段的,莫过于蔡家。蔡家不仅与本土士族联姻,甚至和北方重臣也多有往来,比如蔡讽之姐就远嫁给了张温为妻,而现在张温被封为了太尉 现如今刘表向蔡家伸出了一只手,简直就是和蔡家一拍即合,蔡家不用再远离本土,就可以担任重职。 并且庞统特别强调说道,与蒯家的诗书传家不同的是,蔡家家学中还有一部分练兵和统领之法,所以基本上来说蔡家也可以算是偏武将类的世家。 刘表此番联姻,就基本上算是站稳了荆襄,文有蒯家兄弟,武有蔡家之人,一文一武,两家刚好没有太大的冲突,可以进行完美的合作。 斐潜心想,排名前列这几家,庞家就不说了,庞德公声誉响彻荆襄;蒯家、蔡家和刘表现在关系密切,那黄家呢,江夏黄祖莫非也是黄家之人?于是便问庞统。 “黄家以制器著称,”说起黄家,庞统摇了摇头,有些惋惜的说道,还举了举手中的衡器,“像这把衡器也是我找黄家借来的。黄家原也是大姓,奈何现在黄公后继无人啊导致现在黄家有好多人都跑到江夏去了” 第一零七章 政治婚姻 作为刺史地下第一高官,斐潜这个别驾自然是要出席刘表刘景升的大婚的典礼的,而作为庞家之人,庞德公年迈不方便,于是便指派了庞统作为庞家祝贺之人。??? 作为地方高等长官的刺史大婚,自然是非同小可。 从斐潜和庞统一路而来,基本上街道两侧都是张灯结彩,道路上也是打扫的干干净净。 伊籍的“净面”之策看起来运作的不错啊 不过和喜庆的氛围相比较,斐潜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又看看庞统穿的衣服,实在有些不是很适应—— 汉代婚礼居然不是穿红色衣服,而是要穿一身黑色的衣服,而且手里还要拿着蜡烛 这要是再插上一朵小白花,简直是 不仅人是黑的,连车都是黑车 特别是庞统,本来人就黑了,又加上一身黑衣,尤其是当庞统站着不动,光眨巴眼珠子的时候,简直是——无法形容。 汉代风俗真是怪异。 当时福叔拿来这一套缁衣的时候,斐潜几乎以为是拿错了,结果等庞统也穿了一身黑出来,斐潜才确定,至少在目前汉代,婚礼上是穿黑色的 而且有意思的是,婚礼进行交拜之礼的地方不是在室内,而是在室外另外用青布幔搭成了一个帐篷,在此帐篷内进行的。 这个青庐之外,点燃了无数的蜡烛,简直亮如白昼。前来观礼的人也大都汇集于此。 前来观礼的宾客,除了刘表刺史府内的大小官员之外,士族世家的人也基本都到了,不仅有男宾,也有不少的女宾,毕竟汉代和后世明清那么严苛的礼教不同,对于女性来说也没有那么令人指的规定,所以今天刘表大婚,好多已婚的未婚的士族女性都来参加了,一群群聚集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 而在一群男宾中,斐潜左看右看,现还是觉得去和伊籍聊聊天打些时光比较好,至少相对来说多少有打过几次交道,并且伊籍看起来也顺眼不是? 所以就拉着庞统往伊籍那边的方向走,可是走到了一半,庞统就被不知道是听到了谁的叫唤,便和斐潜分开,兜兜转转的好像扎到一群女宾那边去了 这小子,好像还挺受欢迎的么? 反正庞统现在年龄也才十岁多一些,一个半大的孩子,就算和女宾混在一起也问题不大,所以斐潜也就摇摇头,只好自个儿去找伊籍聊天去了。 伊籍还是那么彬彬有礼,看见斐潜来了,便拱了拱手口称别驾。 斐潜说道:“伯机太过多礼,称子渊便是。此番看街道齐整,商铺规范,想必伯机这几日费心劳力不少啊” “均为主公之功也,籍不敢称幸苦。”伊籍还是那样滴水不漏。 两人刚刚聊了几句不痛不痒的闲话,庞统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拉着斐潜说了一些话,但是声音却很小—— 斐潜没听清楚,不由得向庞统侧了侧身,低头下去问庞统:“你刚才说了些什么?” 庞统仔细看了看斐潜,目光闪动,嘿然一笑,说道:“没事,没事,你继续,继续”便又转身跑了,把斐潜搞得是莫名其妙。 这小子,玩什么把戏呢? 此时刚好刘表刘景升迎亲而来,一时间在青庐外等候的男宾女宾都喧闹起来,斐潜也就忘了庞统莫名的举动,和人群一起看往刘表处看去。 刘表骑着高头大马一路而来,路上两侧的人就不断的向刘表施礼祝贺,刘表也频频回礼,满脸的笑容,时不时出畅快的笑声。 是啊,刘表此时可以说已经基本上站稳了脚跟,只要不出什么大的纰漏,至少没人能够轻易的动他,这对于一个野心勃勃想要在荆襄之地干出一番事业来的他,不亚于是给自己系上了一条安全绳,可以让他在荆襄这条钢丝绳上更放心的去走了。 一会儿功夫,刘表就走到了斐潜近前。 斐潜跟伊籍一起向刘表行礼表示祝贺,刘表也笑呵呵的在马上拱了拱手,点了点头,便继续往前走。 跟着刘表身后乘车而来的就是今天的女主角,蔡家之女。 到了青庐之前,新人要进行交拜之礼,于是刘表就把蔡家之女从婚车之中领了出来,顿时又掀起一阵的喧哗之声。 汉代此时对于盖头还不是非常流行,所以此时大家都能很清楚的看到蔡家啊女的模样。 斐潜预估了一下,蔡家女顶多不过二十,和一旁的胡子一大把的刘表比起来,简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画风 蔡家女在众人的欢呼声中,低着头,垂着眼,好象是一副娇羞的样子,但是斐潜算是离得比较的近,却看出有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木然,是的,一脸的木然。 和刘表满脸欢畅笑容不同的是,蔡家女虽然也是微微抿着嘴,低头垂眼,但是却像是在脸上挂了一副面具,那脸上的笑容就像是画上去的一般,单板且木然。 是啊,那个女子不怀春? 就像那个什么周星星的西游记讲的一般,那个女子不希望自己的夫婿是乘着七彩祥云而来? 七彩祥云来是来了,可祥云之上的却是一个岁数都可以当爹的人 众人也许不仅仅是斐潜注意到了蔡家女的木然,但是除了斐潜,估计谁也不会在意。 对于刘表而言,娶的是蔡阿三还是蔡阿四都不重要,只需要是蔡家直系之女便可 对于蔡家而言,自家的女儿嫁的是四十岁还是五十岁的夫婿都不重要,只要是荆州刺史即可 而像这样模式,在东汉比比皆是,特别是在士族和权贵之间。 众人一窝蜂的簇拥着两个新人进了青庐,就听见青庐之内的礼官开始高声唱喊,交拜之礼正式开始了 斐潜没有立刻跟着进去,而是站在青庐之外,低声说了一声:“这真是政治婚姻。” 庞统又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刚好听见斐潜说的话,但是没能听懂,便追问道:“子渊你说什么?什么婚姻?” “政治算了,我们还是先进去吧,回头再跟你解释。”斐潜拉着庞统也往青庐内走,心中想道,但愿我的婚姻不至于是个政治婚姻吧 第一零八章 被打劫的庞统 没想到斐潜和庞统解释了什么是政治婚姻,还居然被庞统嘲笑了 庞统表示刘蔡联姻这种模式,才是正确的汉代士族婚姻模式,要是都像司马相如那家伙又骗人又骗钱的,那士族还要不要颜面啊 经庞统这么一说,斐潜才忽然想起来,原来司马家祖上居然还有这样一个人才——是哦,据说当时司马相如开的那家充满了小资气息的酒馆,也就总共营业了才没几天,等到卓文君父亲的钱一到帐,就立马关停,贴了一张纸条“内部装修”,好像再也没开过了 被庞统这么一喷,斐潜想想也觉得或许有点道理,也就把蔡家女的事情放到一边,毕竟好像这个蔡家女也有些手段,历史上到了后期反倒是将刘表收服得颇为妥帖 管他呢,反正这种事情别摊到自己头上来就行。 回到了鹿山之下,庞统又想起之前斐潜答应过要给做一个更为精致的衡器的事情,便追在斐潜屁股后面不断以各种方式提醒,搞得斐潜无奈之下,只得又去到城中找了青铜工匠,给庞统组装了一个简单的托盘天平。 斐潜这一次学乖了,东西是拆开来做的,托盘,横杆,支架,砝码,分别找了好几个工匠,最后将零件拿回家进行组装的。 组装托盘天平最关键的就是要找准平衡点,但是这对于斐潜来说也不难,大体上精确就好了,反正肯定是没有后世那么准确就是。 虽然说斐潜的这个简单的天平只是将最小衡量单位精确到了o5铢的单位,但和汉代现在所用的衡器来说,已经往前跨了一大步。 庞统新得到了托盘天平很是欢喜,爱不释手,把玩了好久之后就乐颠颠的抱着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估计是拿给什么小伙伴去献宝了。 斐潜也懒得理会,反正庞家就是荆襄的地头蛇,庞统又是庞德公的从子,估计也没有哪个不开眼的家伙敢惹到庞统,所以也根本不担心,乐得清静清静,毕竟还有庞德公布置的一大堆作业要做 可是没曾想到,也就过了大半天的功夫,只见庞统两手空空,皱着小脸,就这样郁闷的回来了。 斐潜正抱着一卷书简在看,瞄了一眼觉得好像有些不对,便问道:“怎么了?刚给你的天平呢?不小心弄丢了?” 庞统只是摇头原本不说,被斐潜追问的急了,方才一捂脸,闷闷的说道:“被打劫了” 呦呵,这倒是新鲜,那个人有这个胆子敢打劫庞家庞德公的从子? 斐潜更是来了兴趣,便要寻根究底问个清楚。 一开始庞统就是不讲,到后来实在是被问烦了,方对着斐潜说道:“好吧,我说,我说但是你绝对不能告诉其他人” 斐潜自然是点点头,让庞统快说。 原来庞统被斐潜坑了一滴水的题目之后,凭借他现有的工具没办法进行计算,于是就想到了黄家,反正庞家黄家之间都很熟悉,便找到黄家借了一套的各式工具来用,今日才得到了斐潜新作的天平,少年习性还未脱干净的庞统就迫不及待的带着新式天平去了黄家,一方面是去还所借的工具,一方面也是想显摆显摆,却没想到 斐潜听的正有意思,突然现庞统又不说了,便催促道:“那后来呢?” “唉”庞统叹了口气,吞吞吐吐的说道,“结果黄公刚巧不在,所以结果天平就被黄家丫头看到了,非要借走我当然不肯,没想到那个臭丫头仗着力气比我大就被抢了” “黄家丫头?莫非是黄月英?”斐潜能想到的荆襄黄家丫头著名的里面就一个黄月英。 “正是!”说起来庞统还是有些愤愤不平,“君子动口不动手啊,哪有这样仗着力气大就抢的” 斐潜扑哧一声,实在忍不住了,笑得东倒西歪:“啊哈哈哈你居然被抢了还是被个丫头给抢了啊哈哈哈那可不是君子,她是个女子,自然是可以动手的不行了,让我再笑一会” 庞统原来就黑的小脸更黑了,在原地蹦了两下,指着斐潜,“你你”最后还是一甩袖子,冲回了房间,咣当一声甩上了门,不再理会在门外笑得扶着墙的斐潜 此时在黄家隐院之中,抢劫庞统的那个丫头,也就是黄月英,正在研究着战利品。 黄月英此时已经把斐潜的那台天平拆的七零八落,都成零件了,一个个的拿着细细打量,一边嘴里低声不断的嘀咕着,一边拿着笔在一旁的纸上写着些什么。 黄家精于制器,黄承彦是器械方面的大师,作为黄承彦的女儿,耳濡目染,从小就跟这些东西打交道,自然也是对这些相关之物很感兴趣,所以今天庞统过来,就第一眼盯上了这个天平。 天平这个东西,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有出现过,但是十分的粗糙和简陋,就是一根木棍上面打个洞,然后两边挂两个钩子来进行衡量。 而斐潜所制作出来的天平虽然也是简单一些,但毕竟是参考了现代天平的架构和模式,所以在汉代,当这个东西第一次出现在爱好制器的黄月英眼中的时候,就别提有多大的吸引力了,全新的思维模式,全新的计量方式 因此,原先黄月英是好言要找庞统借来研究研究,结果庞统又拿腔作势的不肯,于是黄月英一怒之下,恶从胆边生,就直接动手抢了再说,反正黄庞两家之间是熟的不能再熟,小字辈的这种程度的小打小闹根本不算什么事情 至于被抢的庞统的小心灵会不会因此受到什么伤害,黄月英表示那不在她考虑范围之内,她现在只想把这台有意思的天平好好研究透彻了 屋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黄家家主黄承彦回来了,显然是得知了自己女儿抢庞统的事情,一路大笑着走了进来,还打趣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奇物,竟然值得我家宝贝出手硬抢啊?” 黄月英哼了一声,三下五除二将天平又给拼装好了,往黄承彦面前一摆,说道:“值不值得抢,父亲大人自己看看!” “呦!”黄承彦目光顿时被吸引了,绕着天平转了两圈,嘴里嘟囔着,“嗯,有点意思,有点意思” 第一零九章 黄氏大考 黄承彦伸手拿起天平,左右摆弄了一下,说道:“此器若是用于衡些细微之物,更佳。?&bsp;&bsp;? 难得庞士元竟能做出此物嗯,不对,士元不好于此,应不是其所制” 旋即问黄月英当时庞统有没有说是什么人制作的—— 黄月英眨巴了一下大眼睛,说道:“当时光顾着抢了,还没来得及问。” “咳!”这事情你还好意思讲的一本正经的样子——黄承彦只好干咳了一下,也不好说些什么,毕竟是自家的女儿。 黄月英依然眨巴着眼睛,追问黄承彦道:“父亲大人,你说这个该不该抢啊?” “这个么,按理说么,是不怎么应该”黄承彦看了看手中的天平,又想了一想,方才说道。 “那好吧,我这就让人送回去”黄月英歪了歪头说道,然后走上前来,伸手就要从黄承彦手里拿走天平。 “等等!”黄承彦连忙将天平举得高高的,说道,“这这怎能说是抢呢?这——明明就是借的!对,借的,等我们用完了,自然就还给士元” “呵呵” “嘿嘿” 一大一小两个人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 此时门外有一个仆人禀报说今年参加大考的人均以到齐,问说是不是现在就开始? 黄承彦恢复了严肃的面容,点了点头,说道:“即刻开始!”说完就往外走。 黄月英连忙上来拉住黄承彦的袖子,说道:“父亲大人,我也想去” “哦?你也想去?” 黄月英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啊哈,那等你当上黄家家主的时候再说吧,哈哈哈”黄承彦存心就是逗着黄月英玩,哈哈笑着走了。 黄月英跺着脚,随后眼珠子转了转,嘻嘻的笑了,“我记得后院有一个刚做好的木犁,应该差不多高度” 数不清的灯笼,火烛,以及各个角落摆放悬挂的铜镜,将整个黄家隐院的前院,照得是亮如白昼。 待黄承彦走到前院的时候,在黄家隐院的大门之外已经站了满了人,大都是荆襄附近的匠人,也有一些是长途跋涉远道而来之人。 原来这是三年一度的黄家工匠大考的日子。 黄家向来擅长于制器,这么多年扎根荆襄,除了黄家之人之外,也有教导出不少工匠,而三年进行一次的黄氏大考,就跟后世的工匠评级是差不多一样的性质,对已经出师在外的黄系工匠的一个能力上的评级和肯定。 大考的方式既简单也不简单,每一个出师的工匠都可以拿出这三年中最为得意的作品,小一些的就拿实物,大一些的就做成模型,拿到黄家隐院来,让黄家家主和六位大工匠进行评价,若是新颖有创意又有实用性的明,那么将会上调明工匠的等级。 黄系的工匠从出师开始就自动获得了“能工”的称号,然后再往上便是“精工”、“巧匠”、“大匠”一共四个级别,每一个大级别中还分成上中下三等,因此总共就是四级十二等。再往上就是相当于荣誉称号的大工匠之称,只有当黄家中六位老的大工匠有人故去,方从上等大匠中选拔补充担任。 据说最早的时候黄氏大考都是在白天进行,可是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改成了晚上进行 不过对于黄氏而言,白天和黑夜其实差别不大,看着这一院子的摆放的恰到好处的灯笼和火烛,简直毫无死角的将整个院子包括门前的一块区域照得透亮 大考开始了,最先从中等大匠开始。 中等大匠的人数不多,只有两个人,便一齐进了院门,将自己的作品交给黄承彦和六位大工匠查看。 第一个大匠呈上来的是一个青铜小圆筒,上有提梁盖,下有三足,在最底端有突出一个水嘴,有一根标尺从梁盖中直接插入小圆筒之中。 “漏刻?”一位评定的大工匠认出了此物,询问道。 “正是。” 一旁立刻就有人取了水来,将青铜小圆筒之中加满了水,接着就从青铜小圆筒的水嘴滴滴答答的开始流下水来 有一位大工匠细细观察,现了精妙的地方,原来在水嘴之中,镶嵌了一片可以旋转的云母,标刻有三个档次,就像后世的水龙头开关一样可以用来控制水流的快慢 第一名中等大匠朗声解释说道:“此物吾名之为三分刻,可计半个时辰,一个时辰及两个时辰三种时刻” 包括黄承彦在内的一帮大工匠均认真聆听,并用纸笔作了记录 第二个中等大匠呈上的是两个木犁的模型,说道:“此二均为吾用同样木质所作,一为现常用之犁,一为吾新作之犁” 旋即有一个大工匠上前接过两个木犁模型,在一边的土地上稍微试验了一下,点了点头 就这样,一帮工匠按照各自的级别开始献上自己的作品,并进行说明—— 有的人成功晋级,满面笑容的拿着新到手的工匠等级的牌子走出院门,顿时引来一阵祝贺之声 也有人没能晋级,走出院门之时也没有人讽刺打击,而是更多的是在鼓励 给斐潜盖木庐房屋的黄斗,也站在门前,别看他在襄阳城内是大匠的身份,可是按照黄氏一族的标准,他目前也仅仅是中等巧匠,离着下等大匠还有两个级别。 没过多久就轮到了他,便呈上了所带来的物品—— 两个上下对应的大铁盒子,在每个铁盒子的头尾两端均带有铁钩,两个铁盒上下的一面于铁盒两侧开有圆孔,有几条绳子穿过圆孔,好似来来回回绕了几圈的样子将两个单独的铁盒连成一个整体 黄斗有些颤颤的解释说道:“此为绳组,可举重物,减重半又半之” “哦,有点意思。”一名感兴趣的大工匠接过了两个铁盒子,拉了拉绳子,然后又按照黄斗所说的方式悬挂于杆上,用一块重物做了实验 “妙哉!”做着实验的大工匠不由得大为称赞起来,“汝制此物甚为精妙,妙哉!” 黄斗有些犹豫,最后还是说道:“实不相瞒,此物非吾所得,乃乃斐潜斐子渊所授” “斐潜?”几名大工匠互相看了一眼,好像没听说过有这个人,“此人是何地工匠?” “此人并非工匠,乃于鹿山之下,学于庞德公也” 第一一零章 枣祗到来 寒来暑往,春去冬来,不知不觉已经临近年尾。() | (八) 这一日,斐潜正在前院天井中坐着,看那好似永远看不完的书简,忽然从门外来了一人,在探头探脑的往房屋内张望。 斐潜抬头一看,现竟然是枣祗,顿时大喜,连手中的书简都忘了放下,径直拿着就跑到门外迎接。 两人相见不由得哈哈大笑,分外欢喜。 斐潜问道:“贤弟怎么来的?令尊此次竟舍得让你离开了?” 枣祗笑道:“这也多亏兄长的来信,家严得知兄长竟然跟着庞德公求学,加上刘刺史又开辟雍招收学子,所以家严才肯放我出来,不过兄长你不是说要多多给我写信的么?怎么我只收到了一封” “啊?”斐潜心中想道,我能给你讲是我忘了么,便连忙转移话题,回头一看,便介绍给好奇的跟出来的庞统,“来来,给二位介绍一下。这位是颍川长社的枣祗枣子敬,家学深厚,对于农桑有深厚的研究”把枣祗夸得都有些不好意思,连连摆手。 “这一位么,嗯,庞统庞士元,嗯,就这样我们先进去吧”斐潜表示这最近好几天被庞统虐得够呛,看见庞统就烦,不想介绍 “喂!什么叫就这样”庞统相当不满意。 斐潜有斐潜的优势,但是庞统也有庞统的优势。 前一段时间庞统吃了亏,便长了心眼,要求之前比试过的项目统统要排除,于是斐潜就悲催的这接连几天,好多次被庞统在经史子集上强势碾压 斐潜就当作没听见,径直拉着枣祗就往里走。 反正这段时间下来,跟庞统吵吵闹闹也混得很熟了,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都是常有的事情,况且这些天庞统好不容易占据上风,牙尖嘴利的也没少抓紧机会讥讽斐潜 待枣祗入座后,斐潜回想起方才枣祗说过的话,便问道:“刘刺史开辟雍了?什么时候的事情?”这几天基本上都埋头在书海里了,都没怎么注意外界的事情。 “应该是有几天了吧,我也是看到了荆襄这边开辟雍招收学子的信息,才说服家严的” 枣祗一边说着,一边羡慕的看着一旁堆得跟小山一样的书简,在征得二人同意之后,便小心翼翼的抱过一个书简,翻看了起来,看着看着就入了神,自己竟然忘了正在和斐潜庞统两人聊天中,就这样静静的看起书来 庞统笑笑,也不以为意,也自顾自的找了一卷书简,看了起来。对于他来言,这些小山一样的经史子集,更多的是温故而知新。 像枣祗这样看着书忘了其他事情的,庞统很容易的就认同了,爱书如命的人大多数情况下都还可以,况且枣祗一看就是个文文气气的人,肯定不像斐潜那样老爱欺负人 “开始招新学子了啊”斐潜却暂时没有什么心思看书,不由得低声喃喃自语。 在斐潜的印象中,好像诸葛亮就是在这个时间段之后来到了荆襄,然后就开始绽放他璀璨多彩的光华。 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啊 接下来各地就马上要掀起一阵子反董热潮,然后就是十五路还是十八路诸侯兵进虎牢关嗯,反正印象中好像是这样 然后就是火烧洛阳 斐潜忽然觉得有些烦闷,便没有继续看书简,看了看低头看书的庞统和枣祗,拿着书简往后院走走。 他手中的这一卷书简与众不同,这个不同并不是在外观上,而是在内容中。 虽然说被庞统一而再的在经史子集上暴击,但是斐潜还是没有把时间放在经史子集上多少,而是更多的在研读比如像手中这一份书简——六韬。 六韬分别以文、武、龙、虎、豹、犬为标题,分六个大方面阐述了战争所需的方方面面,可以这一套书简就是庞德公真正压箱底的宝贝。 庞德公遵从的是黄老之学,而黄老之学中不仅仅有“道可道,非常道”的思想哲学理论,还有比如像太公望这样的兵法名家所带来的兵书。 六韬成于先秦,是黄老道家军事思想之大成的著作,相传是太公望所著。 六韬主张柔弱胜刚强、韬晦不露和安静玄默等,同时又引用“黄帝”之书,以周文王、武王与吕望对话的形式,论述治国、治军和指导战争的理论、原则,这样的一套书简,对于斐潜来说,不亚于给了斐潜一个全面的了解古代战争的运作模式的最佳窗口。 六韬博大精深,项目繁多。 比如六韬中的龙韬,就分为王翼、论将、选将、主将、将威、励军、阴符、阴书、军势、奇兵、五音、兵征、农器等共十三篇,从排兵布阵,到具体选择己方的将帅,部队的纪律,甚至细化到如何号军令,传递消息,如何准备各式军械等等都有比较详细的阐述和解释 要把这样一个大部头啃下来,斐潜确实花了很大的精力在这个上面 对于斐潜而言,也正是在庞德公这边接触到了例如像六韬这类的宝贵书籍,也才算是真正对古代战争运作才有了一个整体的认知。 古代战争因为在工具以及生产生活资料上的水准低下,所以许多现代战争的战术完全不适用——比如蛙跳,谁敢在古代搞蛙跳,真心是作死 和现代那种远距离扣动扳机杀敌的模式不同的是,古代战争的死亡距离大都在百米内,甚至是脸贴着脸 一个人或许可以很容易接受在瞄准镜中看见敌人的脑袋像西瓜一样崩裂,脑浆四溢,但是未必能够接受面对面喷溅过来那一股滚烫的血液 而且最大一点差异就是补给的难度相当的大,现代就算没办法空投,至少也有火车轮船等,古代就只能靠两条腿或者四条腿。 但是有一点是相同的,战争就是钱粮,没有钱粮一切都会像镜花水月一样化为泡影。 归根结底除了钱粮,还是钱粮。 斐潜忽然心中一动,回到房间里找出了几本关于农桑的书简,抱着到了枣祗的面前,笑眯眯的将这几本书简放到了枣祗身边,说道:“贤弟,这是愚兄特意找的几本关于农桑的书” “啊?真的?太好了!”枣祗高兴坏了,经史子集的书好找,但是关于农家的书真不好找,一听斐潜这几本都是关于农桑的,顿时喜出望外,连连向斐潜致谢,拿了一卷喜滋滋的看了起来 第一一一章 代表 襄阳刺史府。? 这几天刘表都没有出过府门,新婚也才不久,加上蔡氏曲意奉承,所以这段小日子,刘表过得是真心舒坦。 至于之前新丧不久的陈氏 刘表表示,忘了。 如今刘表可以说已经把大半个襄阳握在了手中,原定的计划也在一点一点的开展当中,目前一切顺利,所以心情很是舒畅,跟之前最早的时候相比,真是天地之别。 刚刚来到襄阳的时候,除了跟随自己的几个人之外,是要钱没钱,要粮没粮,又是到了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外有宗贼为祸乡里,导致政令不能传达,税赋无法上收,内有手下的书吏各怀心思,阳奉阴违,等着看自己的笑话,说实在的,当时真是一筹莫展。 不过现在就不太一样了,内政方面有地头蛇蒯家兄弟把关,一帮书吏战战兢兢,丝毫不敢含糊,生怕被门清的蒯家兄弟抓住什么把柄丢了乌纱;军事方面有当地世家蔡瑁出面,编整队伍,训练军士,有条不紊,将之前宗贼的那些乌合之众慢慢的向正规军转变 而自己的几个心腹,也在帮着自己暗中盯着蒯家和蔡家,有什么信息也都第一时间传报上来,所以刘表自己目前刺史的位置,坐得稳稳当当的。 更何况,依照斐潜给他的计策,辟雍已经正式开办,刘表也向周边州郡出了公文,招揽博士前来授课,并广收学子,以便将来给自己储备可用的人才。 可以说按照目前的进度,“强身之策”也就算是进行的七七八八,而“蓄势之策”就是一个水磨工夫,一时半会也急不来,又加上临近年底了,累了一年了也稍微喘口气些,所以刘表这几天就以身体不适的借口,连续好多天没去管理政务了 反正也有傅巽和伊籍在盯着,偷个几天懒,问题应该不大 不过想起斐潜这小子来,刘表心中多少有些不痛快,都这么长时间了,说是要帮忙劝劝庞德公,也没有什么进展,莫非是阳奉阴违逗着我玩呢? 更何况连蒯家兄弟都时不时会来一趟汇报个工作,找点事情请示一下,你这家伙就上次我结婚的时候冒了一下头,然后就再没来过,这个油滑的小子 正当刘表想着的时候,下人来报,说是蒯越前来拜见。 蒯越自然是来汇报工作的,毕竟刘表来了之后,运作的项目也都是大手笔,翻整道路,兴修水利,开设辟雍,组建军队,每一项都需要重大的开支,虽然这些项目未来都是可以有看得见的回报利益,但是毕竟先期的投入也是要有的,蒯家和蔡家已经是垫付了大部分,纵然是今年的赋税没办法还上,但也是总需要让刘表知道一下蒯家的这些付出才是。 刘表认真的翻看蒯越带来的各事项的章表,非常的清晰,也没有看到什么有意增减的地方,和之前傅巽和伊籍上报的基本上吻合,没什么太大的出入,便点了点头,满意的说道:“异度不辞辛劳,表铭感五内。” 蒯越拱手感谢刘表的赞誉,说道:“此乃越份内之事尔。” 按照正常的流程来的话,现在蒯越没有说有什么需要刘表决断的事情,就自然是可以告退了,但是这次蒯越回答过后,便沉默的坐着,没有动。 刘表明白了,这是还有什么其他的事情,便问道:“异度可是有什么难言之事?” 蒯越拱拱手,说道:“非越置喙,但” 刘表很大度的挥了挥手,笑着说道:“异度何疏耶?但讲无妨!” 蒯越谢过,便说道:“今明公权掌荆襄,上下协力,无不兢兢,各司其职,唯恐误了明公大业,但越近日曾闻” 蒯越看了一眼刘表,见刘表没有什么表示,便继续说道:“众书吏言,有人徒居高官,未见功勋,尸餐素位,如此往后,恐难服众” 刘表算是听明白了,蒯越是表示有人光蹲坑不拉屎 当然,蒯越的话自然不是说他自己羡慕那个坑位,而是将自己摆放在了代表广大官吏心声的正义的立场上,说这个不是我的意义,而是大家的意思,大家的想法,我只是出来代表一下,我自己是公正无私的,我没有针对任何人,我只是代表大家,提出意见而已 当然刘表也心知肚明,这个所谓的代表究竟怎么回事,所以就问蒯越:“若依异度,欲何如之?” “越并无他意,只是众吏劳辛,而其碌碌,难免议论”蒯越再次强调我自己是没有任何意见的,只是别人有没有意见我就管不了了 但是刘表也不是吃素的,自然明白蒯越这一套,所以继续追问道:“若依异度之见,应当如何?”——别跟我打马虎眼,你提出来的问题就要给我解决的意见 蒯越见实在是回避不过去,也就只好回答道:“这个新年将至,明公不妨分配些实务,以免他人口舌就是”——至于分配什么样的任务,是难的还是容易的,当然是要刘表自己拿主意了 刘表笑笑,点点头道:“如此,就依异度。”——行了,就按照你的意见来办,当然,如果因此引,出了什么问题,自然是 蒯越心中虽然略有不忿,但也算是基本上达成自己的目标,因此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便向刘表告退。 刘表点点头,目送蒯越远去——然后嗤笑了一声,小样,跟我玩心眼,你还差了一点! 蒯越原先的想法是,蒯家虽然说是荆襄望族,但是若是要跟庞家比较,自然是比不上庞家,不过如今蒯家担任了襄阳重职,多少也有点更进一步的心思,如今借这样的一个机会,一则是对于别驾职位也是有所想念,二则想利用刘表出面打压一下庞家,成了固然好,不成也有刘表这个高个子顶雷 但是刘表毕竟老奸巨猾,哪里会上当,硬是逼问蒯越拿出一个处理意见,所以最终蒯越也只能拿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办法,虽然说大体上是将球踢回了刘表那边,但是这个衡量的标准也就落到了刘表手中,是高是低就没有办法掌控了 刘表昨晚睡得有些晚,活动量大了一些,不由得有些犯困,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心中想着,征庞德公不至,召其任博士也是推脱,敲打一下也是应有之意,不过这个度么,就需把握把握,反正这是蒯家的主意,大不了到时全推给蒯家就是 第一一二章 跑断腿的谒礼侍者 汉代的春节到了,这也是斐潜在汉代经历过的第二个春节。 第一个春节那个时候就他和福叔两个人,冷冷清清的,基本上就是整了点肉菜,对付对付就完事了,没留下什么太多的印象。 但是这一次,在荆襄鹿山,就大大不同了。 庞家虽然没有出仕多少人,但是毕竟名声远扬,许许多多平常不露面的潜水专业户,在过春节的时候就钻出了水面,基本上每一天都有一些人,要么是亲自来,要么是派人过来,给庞德公送东西。 虽然都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大多数都是一些麦、稻等农产品,还有一些瓜果之类的——当然要是贵重的话庞德公还不见得会收,但是扛不住送的人多啊,所以山上的房屋很快就堆满了,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往斐潜这边的屋子里堆,现在后院除了一间福叔住的房间,其他的差不多也快满了 庞德公誉满荆襄真不是吹的—— 庞统抽空回去了一趟,没过两天又回来了,表示春节这段时间就在鹿山过了。 枣祗原来是要回去的,结果在斐潜这边见到了那几本关于农桑的书,就挪不开腿了,给家里写了封信说明了一下,也留下了,至于回去会不会再挨揍,到时候再说吧 这样今年的春节,至少斐潜不用再孤孤单单守着福叔过了,多了两个小伙伴。 汉代的春节原来不是正月,是十月。一直到了汉武帝时期,才被政府规定农历正月初一为岁,春节的日期才算固定下来。 爆竹么,有。 但是不能随意燃放,否者11o会来——这个当然是后世的 汉代的爆竹也是不能随意的,是要从京城先开始,也就是洛阳最先点完了以后,各地才能燃放——就是说正月初一最开始那一个时辰是京城独享的福利 爆竹当然是最最正统的——竹子,这几天市集上就有好多人再卖这个玩意了,一节一节的,福叔也买了不少放在后院,到时候往火盆里一丢就完事,安全无毒无公害还没有污染 汉代过春节最重要的活动就是祭祀和傩舞,祭祀不说了,反正就那样,傩舞就是跟后世的某种跳大神差不多,而且在汉代是非常重要的一项习俗,政府要组织傩祭——这叫“国傩”;军队过年或者出征前也要举行傩祭,这叫“军傩”;乡下人的老百姓过年也会搞个小规模的傩祭,这被称为“乡人傩” 周礼所记——“方相氏掌蒙熊皮,黄金四目,玄衣朱裳,执戈扬盾,帅百隶而时傩,以索室驱疫。”就是写的这种风俗。 除此之外,还有最为重要的一个活动,互访,汉代称谒礼。 而庞德公作为荆襄士族最高精神领袖,自然是少不了其他家族的人过来谒礼。 当这些世家高级人物出现的时候,如果只是由下人们来接就未免轻浮了,所以一般都是由庞家子弟来亲自负责接引。 往年都是由庞德公的儿子庞山民来负责此事,但是如今庞山民已经是成家立业,自己有自己的社交圈子和家庭需要照顾,所以这个差事就落到庞统头上,所以这也是庞统今年要在鹿山过节的重要原因之一 顺便说一下,庞山民的妻子是大名鼎鼎的诸葛亮的二姐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除了庞统要当谒礼侍者之外,斐潜也要担当——当时庞统知会斐潜的时候,斐潜几乎不敢相信,毕竟这个是庞氏的重大事项,怎么会让一个外姓来参与呢? 如果按照庞统原话来说是——看了庞家那么多书,多少也要干点活吧 但是斐潜知道,这个必定是庞德公特意要求的,否者谁也不敢做这个主,这真是用心良苦啊 于是斐潜就在新年来临的时候,和庞统充当起了庞德公的谒礼侍者。 一大清早,来拜访的人就很多,但是大多数都没能和庞德公坐谈多久,甚至有一些人连话都没能说上两句,只能是匆匆的来,又匆匆的走 斐潜和庞统轮换着带着人一趟又一趟的爬上爬下,腿肚子都细了。斐潜也只好在心里自我安慰,至少庞德公只是住在鹿山,不是住在喜马拉雅山,否则的话 天色渐晚,来拜访庞德公的人渐渐少去,斐潜以为这样的一天就快结束了,却没想到庞统却说重要的还在后头。 旋即斐潜就知道了还在后头的含义,之见远远就有一大行车马,挑着灯笼而来,离得近了,方看见灯笼上面大大的写了蔡字。 等斐潜和庞统齐齐上前迎接的时候,斐潜才知道来的居然是蔡家家主,蔡讽。 蔡讽显然是认识庞统,见了面就打趣了一句:“今是汝耶?可曾幸苦?”说完还顺便淡淡的扫了一眼斐潜。 庞统小脸绷得紧紧的,一本正经的回答道:“为长者谒,安辞劳苦。”说完就立于道左,领着蔡讽上山,而蔡家随行人员自然是由斐潜带着往自己小屋那边安排,反正这段时间自己的木屋基本上就已经成为转接站了。 结果等到斐潜将蔡家人员带到小屋前,蔡家领队之人居然也不进木屋,而是向斐潜道过谢之后,便找了个空地,从马车上卸下了些许物品,搭起帐篷来了 看这个样子是要再此过夜了? 等斐潜回到鹿山之下时,庞统也刚刚从山上下来。 其实庞统也是累坏了,毕竟斐潜年龄还大一些,而庞统也才十来岁,这个体力也是消耗得七七八八,只是在硬撑着而已。 庞统向着斐潜说道,似乎也是在说给自己听,“还有一家。” 斐潜也是够呛,毕竟一整天从早上就开始爬上爬下到了现在天都黑了,就早上吃了一顿,中间就是庞家下人们送来的两个饭团和一碗汤,早就是又累又饿,听到庞统说,也搭话道:“最后一家了?” “是,按照往年的惯例,就剩黄家了哦,来了!”庞统看见远处有光影过来,便打起精神来迎接。 来的果然是黄家,还没看到人影就先听见了爽朗的笑声传来。 庞统显然跟黄家更为熟悉,也没有再绷着脸,而是迎上前去比较轻松的说道:“黄公可算来了!” “哈哈哈,知道谒礼侍者不好当了吧?”黄家家主黄承彦也不在意庞统的随意,哈哈笑着,还拍了拍庞统的肩膀,说道“行啦,最后送我上去你就可以去休息啦!” 黄承彦走到斐潜面前的时候,忽然停了一下,看了斐潜一眼,点了点头,然后就和庞统上山去了 第一一三章 三方会谈 夜间的山风比较大,所以早就有下人们把飞龙亭用青幔围了起来,又在亭子中间燃起了火盆,如此一来,这亭子内的温度倒是也可以接受。? 等到黄家家主黄承彦也到了,包括庞统在内的其他的人全部都退下,这是一年一度只属于三个人的时间,除了三位家主之外,没有其他任何人可以参与。 庞统累得不行了,斐潜也是够呛,两个赶回了木屋,随便吃了一些东西后洗漱一下就各自回房睡觉去了。 但是鹿山之上,飞龙亭之内的三方会谈才刚刚拉开了序幕。 这个三方会谈和多年前,就在庞德公的倡议下集合在一起了,每一年春节之时,蔡家和黄家都会在这一天,亲自到庞德公这里,相互进行沟通和交流。 毕竟家族大了,难免会有一些相互交叉又或是冲突的地方,如果提前打个招呼,或是事后给个解释,就不会误会加上误会,最终闹得不可开交,无法收场。 三家之见的关系也很密切,庞家和黄家向来走的比较近,而黄家的家主黄承彦又娶了蔡家家主蔡讽的长女填房,所以庞、蔡、黄三家就构建了比较稳定的联盟关系,并且这三家基本上就是占据了荆襄士族的半壁江山还要多,很多事情他们三家统一了口径,那么基本算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最近这些时间,蔡家的风头就出得比较大了,蔡家女嫁给了刘表,蔡瑁出仕,可以说蔡家的人物开始浮出水面,也多多少少引来了一些人的瞩目。 蔡讽对庞德公说道:“听闻刘表刘景升来访过庞公?”——蔡家最关心的事情就是庞德公有没有心思出仕,虽然说庞德公专研的是黄老之学,但是也没有规定黄老之人就不能出仕的不是么?况且刘表刘景升好歹也是皇室贵族,给皇家打打工也算是比较高级的选择了。 庞德公自然明白蔡讽是什么意思,这也是人之常情,所以也没有隐瞒,说道:“确有此事。刘刺史邀我出仕,但我年岁已大,所以”——当然庞德公也不会说是自己不看好刘表刘景升,所以才没答应之类的话,反正各人站的角度不同,庞德公觉得不好的,或许蔡家觉得还算可以 蔡讽收到了庞德公的信号,点了点头。他最担心的就是庞德公出仕,一旦庞德公出仕,那么势必导致现在荆襄的政坛改写,不过现在既然庞德公不准备出来,那自然还是蔡家占据荆襄政坛的主导地位——至于蒯家么,蔡讽表示那还是略略差了一点点 作为给庞德公善意的回馈,蔡讽就提供了一个信息给庞德公,说道:“据说,刘表刘景升在开年之后,有意向要重新调整刺史府的各个的职位” 政坛在新年后调整职位是历来惯例,但是蔡讽特意说出来,而且还强调是刺史府的职位,那么就是很清晰的表达出了一个明显的意思,这次政坛调整很有可能会动到庞公的人,而目前唯一算是庞德公的人并且还在刺史府就职的,也就只有斐潜了 黄家黄承彦虽然说没有人在政坛,但是毕竟也是人老成精,哪里不会不清楚蔡讽的意思,顿时明白了蔡讽指向的人物,便说道:“庞公最近是准备新收弟子了?” ——毕竟斐潜是在鹿山之下向庞德公求学,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但是却一直没有听庞德公放出什么消息,也没有听说庞德公举行了什么收徒的仪式,所以黄承彦才有此一问。 况且黄承彦还有另外一个意思,如果庞德公准备或是已经收斐潜作为弟子了,那么刘表刘景升要动斐潜,就有点不把庞家放在眼里的意思在内,有点准备找茬的味道了 “呵呵,”庞德公慢悠悠的说道,“算半个弟子吧。” 这弟子还有半个的?难道这弟子还能算左边一半和右边一半不成? 蔡讽和黄承彦都看着庞德公,没说话,等着庞德公给出个解释。 庞德公依旧是那慢吞吞的语调,说道:“莫要忘了,这个小子啊,还是蔡邕蔡侍中和刘洪刘元卓两个人的弟子” “竟还是刘元卓的弟子?”蔡讽有些吃惊,虽然上一次有听说刘表搞了一个公车巡游招揽了斐潜,但是当时只听说是蔡邕的弟子,没听说居然还是刘洪刘元卓的弟子 而对于黄承彦来说,蔡邕那个老头子搞的是经史子集一套,不怎么对胃口,倒是刘洪刘元卓精研算经,跟自己的爱好比较搭的起来,所以一听居然也是刘洪的弟子,不由的脱口而出:“难怪!难怪!” 黄承彦看到庞德公和蔡讽两人都看了过来,就嘿嘿笑着将自己黄家大考时工匠黄斗献上的绳制组一事讲了一遍,说道:“原先还奇怪怎会精通格物,既然是刘元卓的弟子,这自然就说的通了” 蔡讽点了点头,说道:“如此看来,此子倒也谦逊,颇有蔡侍中之风。”开玩笑,身兼两大学术界大拿弟子身份,但是却很少宣扬,若不是在刺史府门前刘表搞的那一场表演,或许很多人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斐潜背后居然站着蔡邕和刘洪 但是以上的信息还是小打小闹,庞德公接下来的话就像是投下了一枚深水炸弹:“我已将六韬传授与他” “什么!”蔡讽和黄承彦对视一眼,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六韬是什么?是庞德公压箱底的宝贝啊,而庞德公竟然将这样重要的书籍传授给了斐潜,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斐潜在庞德公的眼中非常的重视,并且这个重视程度远远出了蔡讽和黄承彦原先估计的程度 黄承彦想到一事,问道:“庞公,那么庞士元” “呵呵,士元还小,打算过两年再传授与他。” 蔡讽和黄承彦点了点头,差点吓一跳,还以为庞德公嫌弃庞统,不打算传授了呢,原来是觉得庞统还小啊 这样一来,关于斐潜之事,就要重新调整和规划了 蔡讽和黄承彦就各自开始盘算开了。 庞德公笑笑,自顾自的喝起茶来,心中却想着——为了你小子的所说的道,我也就只能帮到这个程度啦,将来会怎样,就看你自己有没有这个运道吧 第一一四章 初平元年工作大会 汉代正月一共给假七天,加上夏至的七天,冬至的七天,一年一共有三个黄金周,再加上春社、三伏、秋社、中秋、腊八,还有像什么二月八、三月三、七月十五等等特定日子,并且汉代是流行五日一沐休,就是每隔五天放假一天,这样七七八八加起来一年大概有将近一百天的时间都在放假 所谓的沐休,就是给你时间回家洗澡去的意思,但是回家之后除了洗澡还干点啥,这个一般官方就没有什么特别规定了。? 但是同样的,在长假或是沐休之后,一般第一天都会集中在一起开一个工作碰头会,检查一下工作进度之类的,所以在正月七天的黄金周结束之后,就召开了荆州襄阳初平元年工作大会,出席本次会议的相关领导有—— 嗯,窜台了。 主要是斐潜坐等好久了,很无聊啊。 斐潜自然也是要列席的,毕竟光领钱不干活也有个把月了,就算是不把刘表这个别驾看在眼里,也至少要看得起每个月下的钱粮吧 也就一两个月的功夫,刘表的班底明显膨胀了许多。 撇开斐潜这个虚权别驾不说,除了像是之前就有的庞季、文聘、傅巽、伊籍、蔡和、邓羲、王威,现在刘表帐下又多了蒯良、蒯越两兄弟,还有蔡家的蔡瑁和蔡中。 除此之外,斐潜还注意到还有一些新面孔,文官类的新来的还有从山阳郡来的张允,据说是刘表的外甥;还有因为刘表新开辟雍而前来投奔的宋衷、綦毋闿两位大儒;武官类的么,也新增了张允、苏飞和吕介。 每个人都摆出一副严肃认真的样子,跪坐得端端正正,静静的等候大老板刘表的出现,当然斐潜也不例外。 刘表终于是一摇三晃的来了。 众人待刘表入坐后,便是按照套路向刘表恭贺之后,便轮流一项一项的进行汇报工作: 抓捕宗贼,其中斩杀示众的头目七十八人,其余并入蔡瑁部队正在训练当中 修建整理襄阳周边的道路和水利,共动用劳役三万余名 开设辟雍,如今召得博士十余名,学子上百人 增设襄阳南市,现有商贾六十余 众人讲的是抑扬顿挫,斐潜听得是昏昏欲睡,只想早点会议结束回会木屋看书去 大家都一一讲完了,忽然就有些异常的冷场下来。 本来蒯越以为之前已经和刘表谈好了,那么现在就是最好的一个机会,只需要刘表趁势点评一下,然后很自然的就会问及斐潜——那个斐别驾啊,你都做了啥工作啊 随后蒯越自然就会跟上,巴拉巴拉劈头盖脸的狠狠喷斐潜一顿,然后顺势将斐潜一脚踹下别驾的位置 但是蒯越忽然现大家都讲完了之后,刘表面带笑容的就光在那边点头不说话——喂!刘表刘景升你这是几个意思?现在该你上了啊! 蒯越有些按耐不住,刚想说话却被一旁的蒯良抢了一个先—— 蒯良一板一眼的向刘表禀告道:“明公,今南阳太守虚悬,袁公路板授官号,久定生变,实乃大患也。” 刘表眯着眼看了看蒯良,又好似有意无意的略略扫了一眼蒯越,点了点头说道:“子柔言之有理,可有良策?” “今若讨袁,未免师出无名。故可书信于袁,假言表其太守,以怠其心,另促朝廷置人选,如此一来必生睚眦,而求于明公,便可挥师而上,一举定之。” 刘表琢磨了一下,觉得很是有些道理,便笑着说道:“善!就依子柔之策。” 若是其他人也就算了,就算没有理由也可以出兵打了再说,但是袁家毕竟不同,四世三公生员遍地,没有个正当理由就去搞袁术,不亚于赤身就去捅一个马蜂窝一般。 但是如果是新来的南阳太守被袁家欺负了找到荆州刺史来主持正义——那么作为刘表自然是可以名正言顺带着小弟们去劝劝架之类的,当然,具体怎么劝那就再说了 刘表咳了一声,一本正经的说道:“诸位还有何事?” 啊,这就要散场的意思了么? 斐潜立刻来了精神,左右看了看 斐潜巴不得散场,可是蒯越却着急了,这和原先说好的一点都不一样啊!不是说好要整治一下尸餐素位之辈么?怎么一句话没讲就要散场了? 坐在武将侧的蔡瑁站了起来,说道:“启禀明公,如今新收宗贼,多为乌合,擅弓者极少,依某之见,急需练弓手两千,但军中所存箭不足,望明公点拨五万以练之。”说完之后,还有意无意向着蒯良和蒯越看了一眼,笑了一笑方坐下了。 是啊,没弓手确实是个大问题,刘表点了点头,转头问綦毋闿道:“公库存箭几何?”目前綦毋闿担任主簿一职,自然是他比较清楚。 綦毋闿皱着眉头,说道:“仅余万余。”——襄阳上次黄巾之乱的时候消耗了一些,一直都还没有充足补充过,所以现在还缺口四万左右啊,这可不好搞 蒯越立刻觉得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尤其是方才蔡瑁那坐下之前的举动,似乎是在暗示什么,难道是蔡家也觉得斐潜这个别驾有些碍眼,也想要这个职位,所以特意提出这样一个难题来? 蒯越越想越是觉得就是如此,既然如此,就先将斐潜拉下来再说,至于日后这个别驾之位是蒯家的还是蔡家的,那就看后续的各自手段了 想到此处,蒯越就立马站了出来。 一旁的蒯良见状微微伸手想拉,但是见到蒯越已经站出去了,也只好低叹了一声,也就作罢。 蒯越朗声说道:“粮足方定军心,械足方可精兵,今蔡将军言之有理,如今之计可先调公库之存,另选专人制箭,月内备足以充军用。”言毕,看见一旁的蔡瑁微笑着点头,顿时觉得今次和蔡家联手,必定可以将斐潜一举击倒! 刘表也是点了点头,说道:“异度言之有理,不过,督办军械么” 蒯越立刻接过了话题说道:“启禀明公,督办军械非同小可,需博学多才且位高权重者方可不误工期,故而——”说着就往斐潜之处看了过来 斐潜眨巴了一下眼睛,什么意思这个?难道这个意思是要我来督造箭矢不成?哎呀,我又不是孔明,去那搞四五万只箭啊 第一一五章 到底几个意思 会议散场了,蒯家两个兄弟共乘一车往蒯家而去。 车上的蒯越还有些小小得意,回想起方才将督办箭矢的工作硬生生往斐潜身上套过去之时,那个斐潜目瞪口呆的样子,不由得就想笑。 一个月要造四万只箭,哈哈,这一点蒯越就算是文官也还是清楚的,即使是各种材料都备齐没有任何问题,襄阳的工匠也是配合不出差错,一个月能成箭两万,也就是一半左右来就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了,而现在要斐潜在一个月内要造出四万,这个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现在只要等上一个月,或许可能还不要,若是斐潜聪明一些,直接辞官,看在其师承蔡邕的份上,也大多不予计较其罪责就这样算了,只不过这个名声么,自然是一扫到底了;若是硬抗到月底,造不出足额箭矢,那也是照样丢官不说,还要算上一个乏军兴之罪,结果还会更糟糕—— 反正此番怎么看都是斐潜在劫难逃了,呵呵 蒯越想到得意,不由得轻笑了几声,一转脸却看到兄长蒯良一脸平静,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禁问道:“兄长你这是在想些什么?” 蒯良摇摇头,又点点头,有些迟疑的说道:“我是觉得此次你出头来针对斐子渊,似乎略有些不妥。” “有何不妥,不过是蔡侍中的弟子罢了,此处又不是河洛,就算是蔡侍中知道了又能奈何?”蒯越说道,“况且其跟着庞公也有月余了,也不曾听闻庞公有要收其做弟子的消息,想必也是单单求学于庞公而已,而荆襄之地找过庞公求学之人以千百计,难道这些求学之人都要我们小心谨慎不能动?” “话虽如此,但是就是觉得有些怪异。”蒯良在刘表没有第一时间表态的时候就觉得有些不对,所以才在最先蒯越要说话的时候故意岔开了话题,扯到了袁术身上。 原以为就这样散了场,等回来了摸清楚情况之后再做打算,却没想到蔡瑁居然跳了出来,而且还顺手递来了一个那么恰到好处的理由 蒯良就是觉得蔡家此次似乎配合得太好了,怎么会这么巧就在这个场合上提出这样的问题?训练弓手是没有错,也不必急于一时不是么?正是因为想到了这一点,所以蒯越站出来的时候想拉一下,可惜就是后来蒯越动作太快,没拦住 “莫非蔡家另有所图?”蒯越一听也是觉得有点蹊跷,但是蔡瑁平时不像是个善于谋划的人啊,除非是蔡家之主蔡讽在今天的会议之前就有什么交待? 那么蔡瑁此举又究竟是在暗示着什么呢? 其背后的蔡家家主蔡讽究竟是什么意思? 蒯家兄弟想不明白,斐潜也想不明白。 这叫什么事情啊,怎么突然就把个屎盆子扣到我脑袋上来了?我天天都在庞德公那边读书,没招谁惹谁的,唯一有问题的不就是占了个别驾的位置么,至于么? 这个别驾又不是我想要的,是刘表给的啊,有意见找刘表啊,冲着我来干啥啊? 虽然斐潜不清楚按照襄阳工匠目前的生产力,一个月究竟能生产出多少箭矢,但是看刚才挑选督办之人的时候,一个个缩着脖子跟鹌鹑似的,就知道这肯定不是什么好差事 可惜就是当时一时之间被蒯越的言语顶到墙角了,总不能说我就是要光拿钱粮不干活吧,又或者说你再去把目前都有任务的人调剂调剂,选一个容易的任务我来做,另外再找一个替死鬼去做督办箭矢之事? 这种也太赖皮了些,可以做但是不能说啊,毕竟要是传出去丢可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脸面啊。 不行,还是要去找刘表去,这事情肯定有刘表的一份,至少也跟他脱不了干系。 就算蒯越说的再天花乱坠,你刘表最后不拍板,也落不到我头上来啊,结果没想到你到最后却是来个顺水推舟,将我一脚踹到坑里去,这里面没点猫腻,谁信啊? 可惜等到斐潜追到刺史府后院之时,却被早就等候在那里的伊籍拦了下来,说是刘公这几天很是操劳,已经歇息下了,不方便打搅,若是有事,不妨过几日再来云云 还过几日? 再过几日黄花菜都凉了! 不过看这个架势,刘表是铁了心不想见自己,也不给自己推脱的机会了,斐潜也是无奈,只得怏怏向伊籍告辞。 斐潜刚转身要走,却没想到被伊籍扯住了袖子,差点摔了一跤。 伊籍一看,忙不迭的连声赔礼道歉,然后低声说道:“此事明公也是为难啊,毕竟蒯家势大所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不过子渊可以放心,所需材料工匠定给子渊配得足足的,绝对不会有半点耽搁” 这是几个意思? 嗯,先是说你刘表也是受害者?蒯家才是真凶?这一切都是蒯家的主意,找你没有用? 另外这个“势大”?是暗示我再去找个更势大的,也就是庞德公出面就可以摆平了?而庞德公要出面摆平这个事情,无非就意味要找刘表妥协,到帐下来出仕么 最后的话不是真的要让我“放心”,而是让我放弃从材料和工匠上玩什么心思的想法,这两个方面一定“足足”的,绝对不会让我抓到什么推卸责任的把柄,若有什么“耽搁”了,也是我这边的问题,刘表这边是不会有问题的 原来刘表打得是这个算盘! 斐潜现在真心想说一句——彼其娘之 不过现在已经被人撂在案板上了,就算此时找伊籍脾气也没有任何用处,毕竟伊籍也就是个刘表的传话筒,还显得自己人品性格差,所以斐潜也只好咬着牙谢过了伊籍,出了刺史府。 一出了刺史府,斐潜就看斜斜不远处,好像有人在冲着自己在招手,定睛一看,竟然是蔡和。 蔡家蔡和?这个是代表蔡瑁来的吧?要跟我说些什么? “蔡将军,不知有何事啊?” “哎,斐别驾太客气啦,我那是什么将军啊,就一个校尉,呵呵呵”蔡和笑眯眯客气了两句,然后略有所指的说道,“我家将军怕别驾误会,特意让我跟别驾说明一下,我们蔡家绝对没有跟别驾你为难的意思这个军中书吏也是我们蔡家之人,别驾若是需要只管吩咐就是哈哈,告辞,告辞” 蔡和说了几句头尾不着调的话,就告辞走了。 这个蔡和说的是几个意思? 难道是 第一一六章 庞统的办法 蔡和走后,斐潜琢磨了一会儿,觉得蔡和替蔡瑁传的话虽然自己是大概猜出了什么意思,但是还是不怎么敢确定,毕竟这个事情不是开玩笑 可是蔡家为何要如此做呢? 究竟蔡家和蒯家是不是一伙的? 万一又是一个坑,那就彻底不好玩了 这些人,怎么不能够好好的玩耍么?才过完年就忙着惦记这个计算那个,累不累啊—— 可惜吐槽归吐槽,斐潜还是带着满满的郁闷回到了鹿山的木屋。 一抬眼看见了庞统,斐潜顿时有了主意,这不是现成的军师么,请教请教去,庞统是谁啊,凤雏啊!别看现在虽然确实“雏”了一些,但是也别把豆包不当干粮哈! 可惜等斐潜陪着笑脸靠近庞统的时候,庞统一下子就警觉了起来,上下打量了一下斐潜,拿起书简就准备回房 喂!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斐潜连忙上前拦住了庞统,说道:“士元啊,这个你看我平时对你怎么样啊?” “不怎么样。”庞统想都没想就回答道。 “不哪里会不怎么样?”斐潜眼珠子转转,说道,“昨天不是有烤羊腿么,我都让给你吃了!” “哼哼!你还好意思讲,要不是你实在吃不下了你会让给我?”庞统一扭脸,根本不领情。 “这个那还有前天,新送来的茶是不是我一口都没喝,都给你和子敬喝了?” 庞统想了一想,点了点头,但还是有些怀疑的说道:“是这样没有错,但是我总觉得你是觉得茶不好喝,所以才没有喝” 斐潜断然否决,摆出一副被冤枉的表情:“怎么可能,我是看那茶汤少了一些,不够三个人喝的,我才没有喝的!”——斐潜打死也不会承认那天是煮茶的时候加的东西多了一些,实在是让人看了一眼,就没有任何想喝 汉代的茶叶是煮的,不是泡的,而且习惯会往里面加各种东西 庞统仔细看了看斐潜的神色,眨巴了一下眼睛,迟疑的说道:“那好吧,算是吧,说吧,什么事情,看看值不值一碗茶的” 斐潜没理会庞统的吐槽,便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被人扣上屎盆子的事情说了,然后又将遇到伊籍和蔡和两个人的事,还有所说的话统统都讲了一遍。 却没想到庞统听完了居然拍手称快,哈哈大笑着说道:“早该有这么一天了,谁让你光拿钱粮不干活,哈哈” 斐潜的脸顿时黑了黑,往前凑近了一些,说道:“我领回来的钱粮没分你吃么?你吃的时候怎么没说这个话呢?嫌弃的话,你吃了多少都给我吐出来啊!” “这个”庞统被噎了一下,旋即说道:“这还不简单,既然蔡家都给说了这种话了,你还担心什么?随便搞一些往蔡家那边一送,说多说少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情么?” 斐潜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但是我想没那么简单,蒯家既然提出来,难道没有管控的手段?” 庞统一听点了点头,很随意的说道:“子渊你考虑的也有道理,也是有这种可能性的。不过么,蔡家也应该会有些办法的” 斐潜郁闷的说道:“干什么要找上我啊?我又没有招惹到蒯家” “又不是针对你,你算什么啊,他们是”庞统说道一半,现说漏了嘴,连忙卡住了不说了,“这样,我先回房去,有空再帮你想想” 斐潜一楞,琢磨了一下,反应了过来,一把拉住想溜的庞统,说道:“原来我就是个投石探路的替死鬼!不行,这样说来,这个事情你也有份,必须要给我好好想个办法” 庞统见被斐潜领悟到了事情的真实目的,又加上被拉住脱不开身,也只好乖乖回来,才算是真正用心思考起来—— 庞统扒拉着手指头,一项一项的说道:“其一,蒯家如今出仕,虽说掌握了一些重职,但是和你的官职比较起来么”说着还看了斐潜一眼。 “嗯嗯,别看我,我知道,继续继续” “其二,蒯家根基是在南郡,经营多年,根基也算深厚,如今来到襄阳,定有想在襄阳扩大之意”庞统扳下第二根手指头。 庞统继续说道:“其三,庞家久居荆襄,但是此番刘刺史征召不就,蒯家或许也有想借此机会挑动一下刘刺史和庞家的关系” “所以子渊你刚好就最佳人选,若进则可以有望获得别驾之位,又可以打击庞家名望,借此机会扩展蒯家在襄阳之地的影响,若退也无伤大雅,反正蒯家占的是大义,而且你一个外姓之人在襄阳也翻不起多大风浪来” 斐潜点点头,说道:“原来蒯家是打得这个算盘,那么蔡家又是何意?” 庞统笑了笑,说道:“蔡家么,呵呵,估计是想利用庞家来打击蒯家伸出的手罢了,毕竟蔡家根基就在襄阳本土,那会轻易让蒯家站进来?子渊若是想简单一点的话,就按照蔡家的意思来办,顶多就是欠蔡家一个人情罢了,差不多这样,应该是没什么大碍的” 听了庞统一席话,斐潜这才有些清楚,看起来蔡家和蒯家并不是一条心,那么蔡家所说的军中书吏的意思无非就是暗示着斐潜,只要是大概送一些箭矢过去,蔡家的人员自然是瞒天过海也好,鱼目混珠也罢,反正定会让斐潜在账面上达到四万支箭的 至于蒯家要抽查什么的,按庞统的意思,估计蔡家也有对策,也是有做好准备了。 但是这样一来,斐潜就等于是无端端的欠下蔡家一个人情,就如同将自己的小辫子交到了蔡家手里一般,将来若是蔡家有什么事情找上门来,就不太好处理了。 所以斐潜想了一想,还是对庞统说道:“如果不想欠蔡家这个人情,有没有什么其他办法?” “若是不走蔡家这条路么”庞统沉吟了一下,说道,“倒也是还有另外一个办法” 第一一七章 第二种选择 斐潜和庞统站在黄家隐院之外。 来找黄家,这就是庞统给出的第二种选择。 虽然是已经人到了这里,但是斐潜还是觉得心中有些不确定,又再一次问庞统道:“你确定找黄家没错?不会欠黄家人情?” 庞统有些无奈,这个问题你都问了三次好不好?但是还是说道:“不会!确定不会!” 原先庞统给斐潜出的主意就是直接按照蔡家的意思来办,简单便捷,顶多欠个人情,但是没想到在后世混过的斐潜却不喜欢欠人情,硬是让庞统另外再想个办法,正巧庞统想起了前些日子在刘蔡联姻上的事情,就拉着斐潜来了黄家。 也难怪斐潜将信将疑,人情这种事情,很是难办,在后世有时候一个人情都会起到关键性的作用,更何况更注重面子的汉代了。 欠一个人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是万一在关键时刻拿出来,怎么办?蔡家虽说在荆襄目前是占据了半边的政界,但是将来曹操一到,蔡家若是有些差池,要斐潜还这个人情的时候,是还还是不还? 所以斐潜觉得能不欠蔡家人情,尽可能不欠,但是为何找黄家却会不欠黄家的,这就让斐潜想不明白了,庞统又不肯明说,不过既然庞统再三肯定,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吧 庞统和黄家其实很熟悉,如果是他自己一个人来的话,都可以不用禀报,直接进门的,但是现在带了一个斐潜,也是只好先让黄家门房进去通禀一声。 时间不大,从院子里里面出来两人,其中一人就是黄家家主黄承彦,另外一位中年壮汉,斐潜没见过,并不认识。 中年壮汉国字脸,颊骨略略突出,眉毛粗短浓密,其貌不扬,但是眼神异常的锐利,虽然斐潜只是略略打量了一下,竟然也被其察觉,顺着斐潜的目光就扫了过来,居然让斐潜隐隐有种被刺痛的感觉 中年壮汉向黄承彦叉手为礼,说道:“如此便谢过家主了!某告辞!” 黄承彦点了点头,便先送走了中年壮汉,方回过头来跟庞统说道:“呦,今天这么客气啊,还在外面候着?是不是被庞公责骂了来搬我做挡箭牌了?先说好,那个天平现在不在我手里,别找我要哈”一边跟庞统开着玩笑,一边冲着斐潜点头示意了一下。 “才不是!对了,天平唉,算了,今天是有正事的”庞统跑到黄家家主黄承彦跟前,压低了声音说了些什么,好似是向黄承彦解释了一下和斐潜的来意。 “什么?哦哦”黄承彦一边听庞统的解释,一边似乎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斐潜。 斐潜有求与人,自然是陪了个笑脸,向黄承彦拱了拱手。 “如此,哎,此地也不是谈话所在,先进来吧士元你先带着子渊先去偏厅嗯,我有些东西要收一下,一会就来”黄承彦吩咐了一句,便让庞统替自己招待一下斐潜,自己往后院而去了。 反正庞统也是熟悉,也没推脱,就带着斐潜到了偏厅坐下。 一帮下人端上了些干果,上了些茶不久,黄承彦就从后院回来了,带着一脸的笑意,说道:“久侯了!久侯了!” 黄承彦落座之后也没有多说什么废话,绕什么圈子,就向斐潜说道:“子渊无需担心,这事情我黄家接下就是!” 这么简单就答应了? 斐潜真有点不敢相信,但既然是黄家家主黄承彦说出了口,必然就是算数的,所以就离席要向黄承彦拜而谢之,缺不料被黄承彦拦住了 “不过就是些许小事哈,子渊不必如此。”黄承彦哈哈笑着,说道,“还是子渊你的运道,若是往常,要一月内出箭矢四万,多少还是有些难度,但是现在正巧工匠人手充足,所以不必担心” 庞统眨巴了一下眼睛,“啊”了一声说道:“可是恰逢黄家大考了?哈哈,如此真是对了,今年可有什么新鲜巧物,让我长长见识?” 黄承彦哈哈笑着,倒也不藏着掖着,随手从身后的木架上拿下了一个青铜的小筒子,递给了庞统,说道:“这是今年新晋大匠之物,士元你也不妨评鉴一二” 庞统一边接过,一边笑道:“黄公又开我玩笑了,我就是开开眼界,何来品鉴啊嗯,看这个样式,莫非是漏刻不成?嗯?此处竟然有机关” 庞统毕竟聪慧,大略一看就明白了漏刻的妙处,不由得称赞道:“果然是心思巧妙,这样一来只需此一个漏刻便可计出三种时刻,方便又易用,好物!巧物!”看到一旁的斐潜伸着脖子,征得黄承彦示意后,便将漏刻递给了斐潜。 斐潜还是次看到这么精致的古代计时器。 小青铜筒子不大,但是造型华美,三个小巧的底足,刻有云纹的筒身,就提梁之上都有花纹,确实非常漂亮。 筒身下方有一个小小的出水口,在水嘴上安有一个小巧的带有刻度的云母薄片,可以旋转来控制出水量的大小,想必是方才庞统说的计算三个不同标准的时辰之用。 在提梁上还有一个小孔,在孔中插有像是标尺一样的长棍,在木棍上刻有三种不同的数值,应是用来细分时刻的并直观的体现时间的变化的 这样一筒水,就可以像沙漏一样,在水嘴的云母片的控制下,大体计算出三种不同长短的时刻,又同时有提梁上的那根浮动的标尺,可以再次将三种不同的时刻细分,并给予直观的表现 不过么,这个标尺的刻度 斐潜略略皱了皱眉。 正在观察斐潜的黄承彦现了这个表情,便问斐潜道:“子渊可是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不妨说来,不要有什么顾虑。” 斐潜想了想,方才黄家家主黄承彦答应帮自己那么爽快,那么现在自己再扭扭捏捏未免不好,反正这个也只是一个小问题,讲了应该也没有什么关系,便说道:“黄公,这个标尺,上下的刻度的差距是一样的” 不正是应该如此么,这也是一个问题?黄承彦有些不解的看着斐潜 第一一八章 超级消耗品 黄承彦将漏刻拿了回来,拉出标尺,看了看,一时之间也没能想明白,这个作为细分时刻的标尺,每个刻度之间的距离不正是应该相同么,难道这也是个错误? 见黄承彦也是不明白,斐潜便说道:“黄公,其实这个问题也不算太大,只不过若是要更为精确的话一般来说标尺刻度等距离是没有错,但是这个标尺是用于水上,而像这样一个筒,在满的时候滴漏度和半满水的度是不一样的,所以这个刻度” 黄承彦立刻反应了过来,马上叫来了下人拿出了两个差不多的小木桶,现场就一个装满了水,另外一个只装了一半,然后都在底部拿小铁锥开了一个小洞,细细观察过两个不同水量的木桶喷出的水流,果然和斐潜所说的一样,大小并不相同,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个装有不同水量的水面下降的幅度也是不同 “原来如此!”一旁也在看着的庞统忽然想明白了,说道:“水也是有重量的!此桶水多,自然更重,水流度就比这一桶更快了,所以这个标杆的刻度按这种情况看来,的确是不应上下距离都相同的” 黄承彦也是想明白了,听到庞统如此说,就称赞道:“士元可以啊,最近看来不光是只看经史了,也有在格物上下点功夫了?” 庞统倒也没有谦虚,而是小小得意了一下,说道:“那是自然!” 黄承彦一边对着斐潜说道:“子渊观察细致,难得对格物竟是如此了解,了不起!”一边心中想着,原先庞统庞士元对于格物没什么兴趣的,现如今居然也懂了一些,莫非就是在这个斐潜斐子渊的影响下? 还有那个小巧的天平,莫非也是这个斐潜所制? 这个斐潜斐子渊,果然不愧是庞公看重的人物,博学多才啊 想到此处,黄承彦笑着说道:“现在天色已晚,二位不妨就在此住下吧。? 我已叫人去召唤工匠,明日子渊就可让人将箭矢所需材料送来此地,便可开工制箭了!” 庞统倒也是无所谓,住下就住下呗,反正庞家黄家都这么熟悉了。 倒是斐潜听了不由得大喜,心中一块石头总算是落下一半,便向黄家家主黄承彦拱手而拜致谢。 说道制箭,斐潜其实也有些好奇,毕竟弓箭是汉代单兵远程武器,正巧又遇上了黄家黄承彦这位制器大师,也就借这个机会向其请教一二。 一说道制器方面的事情,这个可是黄承彦的强项,性格豪爽的他也没有什么隐瞒之意,便叫下人去取了几只箭矢而来。 原来用弓射的方称之为箭,而用弩射的才称之为矢。 这几只箭矢非常精美,虽然斐潜并不是很懂,但是拿在手里的感觉就非常好,箭头锐利,杆身光滑,尾翎也是笔直,整体比例协调,充满了美感。 斐潜拿着箭和矢,一边观察比较,一边听着黄家家主黄承彦的介绍。 这一次蔡瑁说是要训练两千弓手,自然是要做的是箭。 汉代的箭和斐潜后世之中的印象差不多,都是三个部分组成,箭头、箭杆和尾翎。 按照黄承彦的说法,既然是军中普通制箭,就不怎么需要精工,只需要合格就可以了,所以也不算太难,若是要给个人定制弓箭,才叫做一个复杂,不光是要材料好,更要考虑从手长到臂长,然后从弓的强度到箭的重心,统统都要与用弓间的人相符合才叫做最好,这几只箭其实就是方才有人留下的样品 庞统“哦”了一声,说道:“想必方才汉升过来就是找黄公制箭的了?” 黄承彦点了点头说道:“正是,汉升之弓比较强劲,普通工匠的箭用是可以用,但是毕竟不如定制的好,所以才又来找我的” 汉升?黄汉升?斐潜一愣,这个可是个牛人啊 不过接下来黄承彦和庞统也没有再讲起黄汉升的事情,让斐潜也不好问,毕竟自己确实不认识,冒冒失失就问有点奇怪,而若是说谎的话,被戳破了就更不好了,所以也只能是等下次有机会再了解 黄承彦将一根箭的箭头从杆身上拔了下来,递给了斐潜看,说道:“箭头分为两个部分,一个是叫箭刃,一个是箭铤” 箭刃自然是扎人用的那个三角形尖尖开刃的那个部分,而箭铤斐潜真是第一次见到。 按照黄承彦所说,这个箭铤是用于插入杆身之用,并且必须细而坚硬,箭铤的长度必须比箭头的长度还要长,若是短小被抽查到了,就要被治于“失制”之罪 箭头还不是最讲究的部分,也不是最麻烦的,毕竟箭头就是用铁水灌模,成批量制作打磨,虽然说要求高,但是工序并不是太多。 箭最重要的工序就是箭杆的制作。 做箭杆的用料是春之木。 不是说有一种树名为春,而是说要在春季砍伐的为好,秋季的容易裂,并且是要砍位于山的阴面之树。 不过反正材料这些是由伊籍提供,所以木质这一块倒也不用担心 箭杆的最重要的要求就是必须直! 但是木材往往不一定都是直的,若是不管木纹方向,直接裁切做出的箭杆就容易断,是下品,好的箭杆一定要整根都是顺着木纹来的。 所以若是弯曲的木纹,就要依靠人工先行火烤,然后再拉直矫正,很费功夫。 另外箭杆抛光也是主要占据工时的一个部分,称之为“拉杆”,就是用特制的刀具,将原本方形的箭杆抛光成圆形,而且要分成两次,一次粗抛光,一次细抛光,两次之间必须间隔一天让木材适应才不会变形 还有一点就是在箭杆加工的时候,要求每一根箭杆重量基本相符,否则上一根箭重得要死,下一根箭又轻飘飘的,弓手不骂娘才怪 听了黄承彦的解释,斐潜才知道为何之前黄承彦说来的巧了,这要是没有大量熟练的工匠,要做出符合标准的箭来,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虽说军中定制的普通箭,不需要太多精致的东西,但是毕竟是手工活太多了啊,消耗的时间多 而且这玩意又是消耗品,虽然有回收的,但是也是容易损坏怪不得动则都是以万计算,斐潜印象中诸葛草船借箭就一次性偷了多少来着? 那还是扎到船上的,没扎中的掉到水里的更多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简化一下的啊 第一一九章 难以改进的工序 清晨,斐潜举着张辽送给他的长枪在黄家隐院的一个角落里练习中平一枪。? ? 这已经成为了斐潜的一个习惯,反正古代人没有手机电脑,早睡自然就早起,虽然说就学了一招,但是斐潜现这一招式,从手臂到肩膀,再到腰背,最后到腿脚几乎都有锻炼到,所以也就当成是一种锻炼身体的方式,一直坚持下来。 这几天斐潜都居住在黄家隐院的客房之内,制箭之事也已经开始运作了。 斐潜到也没和黄家家主黄承彦客气,按照斐潜后世的经验来判断,黄承彦属于那种较为豪爽的人,虽然有时候爱开点玩笑,但也是那种说一不二的,若是斐潜假装客气,扭扭捏捏的,推三阻四,反倒会让黄承彦看不起。 所以斐潜直接遵照黄承彦的安排住了下来,一边关注箭的工程进度,一边也在思考一些事情 黄家不愧是制器世家,竟然在别院之内就有工房,十几名黄氏的工匠加上襄阳原本的军械类的工匠,一共二十多人,就在工房内开始制造起来了,甚至有了黄氏工匠在把控,都不用斐潜费多少心思,就妥妥的有条不紊的运作着 庞统就陪了一天,第二天就跑回去了,然后把福叔换了过来,带来了斐潜常用换洗的衣裳和锻炼的长枪等等之物。 据福叔说,庞统回去之后很是感慨说是终于摆脱了斐潜的呱噪,这几天要好好看看书,享受一下清净的生活之类的话,差点没把斐潜鼻子气歪了。 其实也是多半在开玩笑,毕竟庞统当着福叔的面讲这些话,也就是不担心会传到斐潜耳朵里,或者压根就是想让这话传给斐潜听的 至于枣祗,自从拿到了斐潜的那几本农桑之书后,基本上隔三岔五的就往外跑,找一些老农去验证所学去了,他自己还亲自在木屋之后开了一小块地,不知道种了些什么东西,好像还挺多种类的,按照他的话就是“春乃一年之本,需慎而有序”,所以这段时间枣祗基本上都蹲在田间地头了 斐潜练习完了,休息了一小会,就准备去工场了。 小伙伴们都有自己的事情,斐潜也没闲着,虽然说是黄氏工匠替代了他进行管理和督促,但是对于这个箭的整个制作工程,斐潜也是花了一番心思去了解的。 今天他准备去跟工场的黄家工匠去讲一讲,看看自己的一个想法能不能实现 但是,在这之前,斐潜表示还要再吐槽一下—— 是谁特喵的说汉代就没有流水线的啊? 是谁特喵的说汉代就没有高炉炼钢啊? 先说流水线,什么叫流水线?排个队就叫流水线了? 看看黄家工匠的安排,都不用斐潜多说什么,搬运、粗工等是学徒来做,一个工序多少人都安排好了,细活是工匠来做,还有大匠在管控质量,这已经是流水线的雏形了 斐潜转了几圈下来,愣是没现在那个流程上有堆积材料,基本上都是随到随用,都不用斐潜做什么人数啊材料啊的规定,黄家工匠凭借经验就已经是做得妥妥的了 再说箭头所用的铁料,这玩意虽说是伊籍那边拿来的,但是要经过黄家工房的重新融化注模,再变一个个小块的箭头,襄阳又或是其他什么地方斐潜没有见过不清楚,但是黄家工匠这里居然用的是“炒钢法”! “炒钢法”简单来说就是将生铁水直接加热到一个非常高的温度,然后在高炉上方投入矿料,迅搅拌均匀,即可得到接近钢的一种好料子。 如果再将这种料在进行各种锻打和回炉,就可以得到更高品质的钢铁,但是这样消耗的人力就多了 再看看这个黄家的高炉和旁边利用水力进行鼓风的风机,还有那些忙而不乱来来去去的学徒和工匠,汉代炼铁的高端技术一览无遗 其实斐潜不是很清楚,毕竟他在后世也没有多少了解过汉代的历史。汉代自从汉文帝那时候开始,炼铁工艺就开始突飞猛进,全面碾压匈奴,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汉文帝下了一道诏令“纵民治铁”,也就是炼铁这个事情官方全面放开,老百姓有能力造铁,就去造! 导致到了东汉时期,就出现了像黄家高炉这样高达四五米的炼铁高炉,并且据黄家工匠讲,这个还是算小的,还有更大的 汉代炼钢技术的成熟,导致后世根本没有什么炼钢炼铁经验的他基本上就只是做了一个看客,只是凭借后世的布置会场的经验,将几个略微有些冲突的工序在工场内的所处的位置稍微调整了一下,让整个忙碌的流程更顺畅了一些而已,就一时之间也提不出什么改进的方案出来 但是在制作箭杆的木工工场内,斐潜就现似乎有一个地方是可以改进一些的—— 就是锯木环节。 原本锯木是将整料按照放到在地面木纹走向锯成一段一段的再进行加工,这么做的原因是整料太重,搬抬太过费劲,直接在地面进行分解处理相比较而言是比较容易的。 但是斐潜考虑到,之前有给黄家的那个黄斗工匠弄出来个滑轮组了啊,所以现在将整料举起悬空操作就不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况且这样一来,就可以加入简易的车床—— 比如水锯。 汉代利用水力的工具已经很多了,比如水锥,水力风机,但是唯独没有水锯,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因为提举重物没有合适的工具,还不如在地上人工锯更方便 所以既然有提举重物的的方便工具,自然水锯这种方便又节省工力的器械就可以拿出来用用了。 况且汉代炼钢技术已经是这么好了,打造一个大号锯子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其实水锯和水锥的作用原理都差不多,都是利用水力通过机械传送将圆周运动改变成为往返运动的,既然水锥汉代都有了,那么水锯自然也不是问题。 果然不出所料,当斐潜提出水锯设想后,黄家工匠就十分的感兴趣,几个人凑在一起稍微研究了一下,根据水锥的器械样本,三下五除二改制出来了一台水锯。 然后就是上料开动 然后就是停下来修改 然后就没有斐潜什么事情了,几个沉浸在明创造新式器械的黄氏工匠已经把斐潜完全忘到了一边,自顾自的不断研究改进 而在此时,黄家家主黄承彦站在远处,看着在工场上和工匠们泰然相处的斐潜,若有所思 第一二零章 跑腿的庞统 庞统看着书简,有点心不在焉。? 此时的庞统觉得有些不舒服,心情不是很舒畅,毕竟原先的计划是趁着斐潜这几天都不在的时候好好清净一下,享受一下没有人相互吐槽的悠闲时光,但是却没想到,斐潜虽说是不在这里了,但是好像来到鹿山的人更多了起来。 前些天来了一个叫做崔钧的前来拜访,到了之后看斐潜不在,便留下了自己的名刺然后就走了。 近几天又来了一个叫徐福的,持了一张司马徽的名刺上山拜见了庞德公之后,居然就被庞德公安排在了木屋里住下 庞统表示这一点让他很不爽,本来木屋就那么点地方,枣祗文文气气的看起来不错,又是斐潜之前认识的,所以住下庞统也没多大意见,现在居然来了一个一把胡子的家伙,长得五大三粗,也居然住下了,这是什么鬼? 虽然这个是庞德公的意思和安排,庞统也不好多说什么,但是不妨碍庞统他利用自己在经史子集上的优势,狠狠的给这个新来的家伙造成了上万的伤害值,导致这两天徐福看见庞统就绕着走 庞统还有些不屑的想着,就这么差的底子还敢来我面前乱晃,要知道就斐潜斐子渊那样的在这个方面都不是我的对手,没想到你这看起来年龄比斐潜还大的家伙居然还更差 真是没有意思。 没有对手的人生真是寂寞啊—— 庞统正在感慨的时候,忽然看见木屋之外又来了不少人,仔细一看居然是蔡家家主蔡讽带着一帮下人们来了! 庞统连忙迎了出去,给蔡家家主蔡讽行过了礼,说道:“蔡公大驾,有失远迎,失礼失礼!” 蔡讽略略扯了一下嘴角,摆了摆手,便说道:“此番正巧路过,便来拜会庞公,不知庞公可在?” 路过?那么巧? 庞统一边点头答应着,引领蔡家家主蔡讽上山,一边心中说道,你这是走了多巧的路啊,这鹿山周遭可是没有你蔡家啥人,想必无非就是为了之前的斐潜之事来的吧,还说什么路过 想想也是,原本蔡家打的注意是借着蒯家对付斐潜的机会,既敲打了蒯家乱伸出来的爪子,也让斐潜欠下蔡家一个人情,毕竟斐潜获得了庞德公的六韬之书,想必将来定有一番作为,提前埋一个伏笔也是不错,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上。 但是没有想到,斐潜居然没有选择用蔡家提供的相对简单的办法,而是实打实的去找了黄家,借助黄家的工匠众多的优势,去完成原本不可能完成的制箭任务—— 这样一来,蔡家就有点弄巧成拙的意思了。 观望了几天,见庞家和黄家都没有什么表示,也没有什么动作,虽然是这样,但是琢磨了一下,蔡家家主蔡讽觉得还是有必要跟庞德公说明一下,不要让庞德公误会认为是蔡家和蒯家联盟了,所以才特意跑来鹿山拜见庞德公。 至于蔡家家主蔡讽和庞德公说些什么,庞统不怎么关心,也轮不到他关心,所以庞统将蔡讽送上山了之后,便回到了木屋,但是坐下才没多久,又来了一个人 “竟然是水镜先生!” 庞统跑了出来,规规矩矩的向司马徽行礼。 虽然说庞统对于司马徽还不是非常熟悉,但是前一段时间,见过庞德公和司马徽相谈甚欢,也知道司马徽是古文经学的大师级别的人物,所以对其特别恭敬。 “好好!”司马徽哈哈笑着,看了看庞统,又看了看庞统身后的木屋,说道,“妙哉!贤侄建此屋耶?” 庞统一边回答,一边请司马徽入内奉茶,“此乃斐潜斐子渊所建。” 司马徽进了木屋,前后看了看,笑道:“好好!心思甚妙!” 此时躲在金字号房间里面苦读的徐福也听见了司马徽的声音,连忙打开了房门出来和司马徽见礼。 司马徽一见徐福居然和庞统都住在鹿山下,而且同住一屋,就更为高兴了,连连说道:“好好!如此更好!” 司马徽本来以为让徐福带着名刺过来,顶多就是先在庞德公这里排个号,毕竟司马徽知道,鹿山之上徐福还没有资格居住,所以最多只能在襄阳城内客居一段时间就得回去,又或是加入刘表所开设辟雍的学子之中。 但是没想到斐潜居然在山下建了一栋木屋,然后竟然徐福因此就如同名字一般,沾了福气,可以在庞德公的肯下居住在此了,如此一来,旦夕之间就可以方便的得到庞德公的教诲,比起去刘表那个有形无实的辟雍好了不止千万倍。 况且还能和庞德公这个从子庞统居住一起,相互切磋,共进学问,这下子司马徽对于徐福的将来就更为看好了。 司马徽心中想着,如此看来,庞公确实是开始一步一步实行了与他的约定,那么这样一来自己就要加紧步伐了啊 正说话间,蔡家家主蔡讽从山上下来了,看见了司马徽,便连忙上前见礼。 两个人相互打了一阵子哈哈,蔡家家主蔡讽就带着一帮下人走了。 随后庞统自然是要引领着水镜先生司马徽上山去。 可是让庞统没想到的是,他才刚下了山,坐下拿着书简才看了没几个字,就听到木屋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这个笑声庞统很是熟悉,跑出来一看,果然是黄家家主黄承彦。 今天是什么日子啊,怎么这么多人来 “黄公怎么也来了?”庞统跟黄家家主黄承彦还是比较熟悉的,所以就问黄承彦道。 “也来?莫非还有其他人来了不成?”黄承彦也是有些好奇。 庞统点着头,说道:“蔡家的蔡公方才才走,水镜先生现在正在山上。”——你们真的不是约好的? “水镜先生也来了?那我得去见见去。”黄承彦哈哈一笑,说完话便要上山去,老朋友居然也来了,这真是好巧。 作为小辈的庞统自然要领着黄承彦上山去 一边领着路,庞统一边心中吐槽着,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我都上上下下跑了好几趟了,唉,要是斐潜在就好了,多少也可以替我跑两趟腿不是么,这家伙箭制得应该没啥问题了吧,要不然黄公也不会轻易离开才是 第一二一章 黄家的隐患 鹿山之上,飞龙亭内,司马徽和庞德公正聊得开心。? 作为已经年龄一大把的两个人来说,很多事情都看得开,放得下了,但是自己的毕生所学确实是不愿意就这样带到土里去。 如果说庞德公是继承了黄老学的传统,那么司马徽就是古文经学的继承人。 有古文经学,自然就有今文经学。 这个古文经学和今文经学最开始的分叉点,就在秦始皇焚书坑儒的那一刻。 当时当任秦国文官最高职位的李斯,向秦始皇申告说道:“臣请史官非秦记皆烧之,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谐守慰杂烧之。有敢偶语诗书者弃市,以古非今者族,吏见知不举者,与同罪。令下三十日不烧,鲸为城旦,所不去者,医药卜筮种树之书。若欲有学法令,以吏为师。” 在这样一个政策下,很多人家中藏有的诗、书,以及其他百家方面的著作,就“悉谐守慰杂烧之”,只有“医药卜筮种树之书”被赦免,可以流传下来。 所以当时经学经受了很大的摧残,而有限度的经书藏书中又有很大一部分是属于当时秦始皇的皇家藏书,当时就藏于阿旁宫中。 之后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没错,这一小部分藏书仍然没有逃脱厄运,在西楚霸王项羽的一把火中,也就烧得干干净净 所以到了汉代,要重新复原经文,就依靠了当时战乱之后存留活命下来,然后被官方聘请的六经博士,通过自己的记忆和他人的口述,整理出来的一套新编的儒家经文,就被称之为今文经学。 而古文经学就是当时在秦朝之时,有一些大儒秘密埋藏起来的一些经书,被后人重新掘出来,重见天日的那部分。像是刘表的祖辈鲁恭王,据说就是挖掘现了一批孔子的经书而著称。 司马徽就是这样的古文经学的继承者,在司马徽的观念里,只有古文经才是真正的经书,而像今文经这种,参杂了太多个人化的东西,是不完全的,不为真经,也不为全经。 所以,当郑经这种参杂的经文出世,并要成为经学主流的时候,司马徽自然是坐不住了,找到了庞德公。 如今看到自己与庞德公的计划也在一步步的开展,司马徽又觉得自己的所学能够有人继承了,不由得心情大好,很是欣慰。 两人聊着聊着,忽然司马徽指了指山下正在上来的人,说道:“好好!此非黄公耶?竟也至此,妙哉!” 三人见了面,也很是开心。 司马徽笑道:“好好!黄公近来可好?今何至此?” 黄承彦也笑了,指了指司马徽说道:“竟许汝至,不允吾来?庞公尚未言语,汝反客为主耶?” “好好!此言也颇有几分道理,不过”司马徽也不生气,都斗惯了嘴的,笑眯眯摇头晃到的说道,“吾乃代庞公询之,且将来意,道来!” 庞德公一旁大笑:“吾何须汝替之” 笑闹了一阵,也渐渐聊起了正事。 司马徽也不避讳,反正这事情里面也有黄承彦答应参与的一部分,所以也就坦荡荡的说起这一段时间他走访各家的事情,然后提及了山下新来之人——徐福。 徐福也应该叫徐庶,司马徽也是在去颍川的时候碰巧遇上,现这个人虽然说是冲动犯了罪,但是也是洗心革面决心要不再拿枪弄棒了卖弄个人武勇而是要全心向学。 而且现此人之前虽说没有什么大多的基础,但是学东西确实是异常的快,也非常的刻苦,于是心动之下便叫其拿了名刺前来投靠庞德公,让庞德公见上一见。 没想到庞德公竟然让徐庶留下了,这倒是让司马徽有些意外的惊喜,这样一来也表示庞德公至少有点意向愿意传授一些知识与他。 庞德公也点头说道:“其外虽粗鲁,却心思细腻,虽说所学不多,但精研颇深,故而留下,察看一二。” 这也是应有之意,至少有了一个好的开头不是么?所以司马徽也是同意,笑着点点头,示意黄承彦,表示他的事情讲的差不多了,轮到黄承彦了。 黄承彦却有些迟疑,但是想了一想,还是向庞德公和司马徽说了起来。 其实别看黄承彦平日都是笑呵呵的一个样子,但实际上也是很多的烦心之事,而在这些烦心之事当中,最重要的莫过于黄家后继无人的问题。 黄承彦原本也有子女,但是古代幼儿死亡率很高,早夭了。现如今黄月英也算是老来得女,虽然说也是非常聪明,也得到黄承彦的疼爱,但是在黄家内部,却不愿认可一名女性来继承黄家家主之位,尤其是黄月英到现在还尚未婚配,这就让原本支持黄承彦的一部分人更加担忧了。 毕竟将来黄月英婚配的情况怎样无法确定,这种前途的不稳定性让一些原本支持黄承彦的人都偷偷倒向了江夏黄祖那边。 黄祖虽然不是黄承彦这一支的,但是毕竟姓黄,平日也算有些联系,虽然对于制物这一块不是很懂,但是要让黄祖和黄月英两个人当中挑选出一个来作为将来前程打算的话,好多人还是支持黄祖的,毕竟也是江夏太守不是么? 其实黄承彦挺中意和庞统联姻的,毕竟庞家和黄家世交通好,并且庞统也是很聪慧,这样一来对于稳定黄家传承有很好的帮助。 可惜庞统和黄月英熟归熟,就是一时半会整不到一起去。 庞统对于制器之法并不是多感兴趣,自然也无心学习;而黄月英也表示嫁谁都比庞统好,原因竟是她自己长的都有点黑了,还嫁一个比自己还黑的,那还活不活了 所以就这样拖着,但是眼看着黄月英也渐渐大了,黄承彦自己也渐渐老了,这个事情就有点越来越棘手,逐渐成为了黄家的最大的一个隐患,指不定那一天就爆出来。 作为黄家的家主,必须在自己还能多少控制家族的时候,给跟随自己多年的这一批人至少找到一条好的出路,这也是他的义务,也是他的责任。 因此,今天黄承彦就是有一个想法,想和庞德公商量一下 第一二二章 工匠的传承 等黄承彦回到黄家隐院的时候,就现自家的工场处,多了几台大大小小的水锯,几名学徒正用滑轮组的吊具,将大料吊上操作台面,然后卡入木槽之中,让不停往返的大锯子代替人工将大料切割。? ? 斐潜和两三名大匠正在观察水锯的运作情况,但是目前看起来还算可以,稳定性和操作性都还不错,节省了不少人工,而省下来着一部分学徒人手,又在黄家大匠的安排下加入到其他工序当中去了 在场的几名黄家工匠都挺兴奋的,原来只是应黄家家主黄承彦的要求之下来帮忙的,起先都是以为就是纯粹出点力气的差事,没能有多少好处,结果没想到半路杀出一个斐潜,搞了水锯这么一个玩意,再加上可以轻易吊取重物的绳制组,也就是滑轮组,简直是就跟天上掉了个大馅饼似的,每个人都喜笑颜开,巴不得这样的差事多来几次 而唯一不怎么开心的,就只有黄斗了。 原以为这个绳制组可以作为自己的一门绝活了,但是没想到斐潜又把这玩意在这么多人面前拿出来了,本来这东西就不复杂,这下可好,看到那几个工匠兴奋的眼神,就知道原本是自己一个人的秘密,现在大家都知道了 可是黄斗又不好说什么,毕竟这玩意原本就是斐潜传授的,心中不爽归不爽,也只得无奈的拉达着脸了事,不然还能如何? 黄家家主黄承彦人老成精,转了一圈就大概明白什么情况了,连忙当着斐潜的面,将在场的工匠都召集了起来,宣称水锯是斐潜的点子,但是是在场几名大匠的亲手组装的,所以这几名大匠可以传授给自己的直系亲属,但是要传给外人的话,必须经过斐潜的同意才行。 而绳制组是斐潜和黄斗共同研制出来的,几位大匠既然懂了构造,个人是可以使用,但是要传授就需要经过斐潜和黄斗的同意方可。 最后黄承彦非常正式的板着脸说道:“此乃传承大事,诸位慎之,若有违者,莫怪老夫毁其招牌!” 黄承彦说的严肃,几名大匠包括黄斗在内也都很认真的轰然应诺。毕竟这关系到自家的招牌,关系到家人饭碗的事情,不可开什么玩笑,并且传承绝活这种东西本来就应该如此遵循规矩,所以在场工匠都没有什么异议。 一干工匠散去,黄斗脸上也才有了几分笑意,特意向黄承彦和斐潜拱了拱手,才回去工作了。 斐潜这才有点明白黄承彦的方才举措的含义,连忙向黄承彦致谢。 黄承彦笑着摇摇手,说道:“无妨,子渊是没有接触过这些,不了解也是正常,算不上什么问题。” 黄承彦又跟斐潜讲解起工匠的传承的事情来,斐潜这才算是清楚了汉代工匠的一些潜在的规矩。 汉代工匠从一个学徒到一个出师的工匠,基本上都要经过十几年的时间,师傅一般情况下在一开始是不会传授什么东西,学徒做都是一些基础粗活,当师傅觉得基本功扎实了,才会看情况传授一些技术,而这些技术一般情况下也不是一股脑的全部传授出去,毕竟这也是师傅自己一家人的生计的来源 但是斐潜有一个事情不是很明白,便说道:“黄公,若是这样来说,若是这个尚未完全传授就遇到什么万一” 黄承彦点了点头,明白斐潜所说的是什么意思,便说道:“天灾,在所难免。因此黄家的惯例是除了要传授给自己的徒弟之外,还需教给自己的房内之人,若有万一,则由房内之人将所记技术传授给大弟子,而大弟子则需承担赡养之责;若是夫妇双双遭遇不幸的,其弟子可以凭借黄家工匠的腰牌,寻找到其他同等级工匠进行学习但就算如此,也有不幸断了传承的” 这就是工匠的无奈了。 也不仅是工匠,许多其他行当也是如此,别看现在黄家工匠指挥起现场头头是道,丝毫不差,但是那是建立在多年自然而然形成的经验之上,都形成了一种本能的反应,人员怎样调派,工序消耗时间材料多少,都在脑子里面装着,所以不用斐潜指挥就可以自的调整到最佳状态。 但是若是换一个人,又或是不是黄家这一群已经相互之间非常熟悉的工匠,那么合作起来必然会出现各种问题。 斐潜又问道:“既然如此,为何不记录一个章法用以流传呢?” 黄承彦摇了摇头,叹息道:“谈何容易,若是你让其做个实物,这在场工匠之中,任选一人都基本上没有任何问题,但是要让其写下来就难啊况且落于文字,限于篇幅也较难以描述清晰” 这一点斐潜也是觉得同意,点头说道:“黄公说的也是,潜之前读过胡非子的一段残章,也是隐晦难懂,多有不明” 黄承彦听到“胡非子”三个字,惊奇的抓住了斐潜,连连问道:“胡非子?!子渊方才说的可是胡非子?残章所在何处?可否借吾一观?” 旋即黄承彦现自己有些失态,便放开了手,有些不好意思,但又是十分的不舍的说道:“若是,若是不便,也就罢了” 毕竟汉代书籍无价,又是这种先秦上古传下来的古董级别的,在特定人的眼中,别说是值万金,说价值连城也不过分,若是其他书籍也就罢了,但是胡非子这三个字在黄家这种制器传承之家眼里就完全不同了 斐潜也没想到黄承彦反应这么大,不过既然黄家帮自己制箭,也没有说要收取什么报酬之类的话,虽然庞统说不会欠黄家人情,但是不了解为何的斐潜多少还是有一些没底。 既然黄家家主黄承彦对那本残卷胡非子那么重视,斐潜觉得也不妨大方一些,万一日后黄家提及制箭之事,那么此举也算是可以还上本次的情谊不是? 所以斐潜就跟黄家家主黄承彦说道:“黄公若是想看,潜自然无有不允,不过” “不过怎样?” “不过就是,此残卷尚在鹿山之下,让福叔回去拿过来也就是了。” “好好,啊,不,还是我跟其一道去取来吧”黄承彦为了能早一点看上胡非子残章,竟然连等都不愿意再多等一会儿,便要和福叔一起再回头去鹿山亲自去取了 第一二三章 天意 既然是黄家家主黄承彦亲自要去鹿山拿,那么再叫福叔一个人和黄承彦去就有些于礼不合了,所以斐潜干脆觉得还是自己也陪着黄承彦跑一趟算了。 反正这边制箭的事情,有了黄家这些老道的工匠,再加上斐潜提供了新的工具,基本上不用太过担心,按照目前的进度来说,月内完成四万的目标基本上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既然如此,斐潜就委托了黄家工匠,自己陪着黄承彦回到了鹿山。 当时从洛阳出来的时候,家中大部分的普通书籍都留给了家主斐敏,随身携带的书简并不多,除了齐论之外,还有几卷珍贵的古籍残章,胡非子的残章就是其中之一。 黄承彦微颤的双手接过胡非子,很是激动,连胡子都有些抖动起来,喉头上下抽动了一下,又对斐潜拜谢。 斐潜连忙躲避不受。 黄承彦用手轻轻的抚摸书简,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斐潜看得出来黄承彦很想现在就将其打开一睹为快,但是又好像因为什么原因让黄承彦强制控制住,不当场打开书简。 黄承彦喃喃的低声了几句什么,斐潜也不是听的非常清楚,就依稀听的黄承彦好似说了什么天意之类的话 看来此书对于黄承彦来说应该是颇为重要吧,所以才会如此失态 黄家家主黄承彦过了好一会儿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将胡非子残章小心翼翼的放进怀中,紧紧用衣裳裹住,还在外面拍了拍,才用手护着,向斐潜告辞。 本来斐潜还想跟着黄承彦再回黄家隐院,却不料黄承彦说庞德公应该有事找斐潜,他自己回去就好了,斐潜就放心留在鹿山吧。 黄承彦表示反正制箭之事目前一切顺利,黄家隐院那边的事情就不用斐潜操心啦,有他和黄家那几位大匠在,出不了什么事情的。 “庞德公找我有事?”斐潜送走了黄承彦,想想方才的话,不由得嘀咕着,庞德公找我有事你黄家家主怎么知道?难道庞德公给你什么口信了? 不过要去见庞德公,也不急于一时,至少要先回去更衣一下,这两天都在工地带着,虽然没有亲手操作,但是也沾染了不少木屑尘土,就这样邋邋遢遢的去见庞德公也是一种不尊重 回到木屋,看见庞统没精打采的递过来一封名刺,说这是前些日子有人投下的。 斐潜一边接过来,一边有些奇怪的问庞统:“你这是?昨晚没睡好不成?” 庞统有些烦躁,说道:“何止昨晚没睡好!算了,你回来了,到晚上你就知道了我先去补个觉再说”然后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往房间里走去 “啊喂!这个子敬呢?” 庞统在关上房门前嘟嘟囔囔回答了一句:“又出去找老农啦” 斐潜摇摇头,这家伙,也就不再管庞统,拆开名刺,拿出其中附带的一封书信看了起来。 原来竟然是崔厚的堂兄崔钧所留。 崔钧为崔烈之子,在崔烈被十常侍迫害之后,便离开了洛阳,一直在寻找复仇之法,但是没想到权柄滔天的十常侍却在转眼之间就死了个干净。 因此原本隐姓埋名躲在荆襄的崔钧自然也就没有必要再藏着了,也就公开露面了。 再加上董卓现在把持朝政,也想提拔一些人充当自己的门生故吏,所以特意筛选了一批之前被十常侍迫害过的官宦之家的人员出任各地官职。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出之李儒的手笔 就是这样一来,崔钧就进入了董卓的选拔名单,被任命为西河太守,让其前往上任。 崔钧接到了朝廷下的文书,又收到了堂弟崔厚的书信,知道斐潜对于崔家有所帮助,便在上任之前特意前来拜访斐潜,想要来感谢一二,却没想到斐潜去了黄家隐院,没能见成,因此特意留下一封书信,说因朝廷有令,无法等候,深感遗憾,若是有缘相遇再感谢斐潜云云 这下崔家可是有翻身的机会啦,不过西河是在哪里来着?斐潜还一时没有概念,若是河西还大概知道指的是哪一块,但是西河么,这是在哪啊,完全没印象 待斐潜沐浴更衣完毕,便前往鹿山之上去拜见庞德公。 庞德公虽然很喜欢在飞龙亭看山水,但是毕竟目前天气还是比较寒冷,飞龙亭又是风又是水,老人实在有些经受不住,便无奈之下只得缩在了屋内。 咦? 庞公这里怎么还有一人? 之前应该是没见过,难道是新来的? 这个长得五大三粗的样子,会是谁啊 斐潜通禀之后,进了庞德公的房间,现房内除了庞德公之外,竟然还有一个人,看样子是在向庞德公请教一些什么,心里不由得有些疑惑,但还是规规矩矩的向庞德公见礼。 庞德公温和的笑笑,说道:“子渊免礼。汝制箭之事如何?” “禀庞公。今尚顺利,应无大碍。”斐潜恭敬的回答道。 “善!”庞德公点了点头,然后指着屋内的另外一人对斐潜说道,“来来,此乃徐庶徐元直” 然后又对徐庶说道:“此乃斐潜斐子渊。” 徐庶、徐元直! 我的老天爷,徐庶徐元直就是这副样子? 后世那些什么电视剧电影全错了! 眼前这人哪有什么文质彬彬的气息啊—— 瞧瞧这浓眉大眼,这粗壮手臂,这魁梧身材,这位仁兄确定不是走错路线了?这明明是点的是武将的天赋好么? 但是既然是庞德公所说,那么肯定是不会错了,所以斐潜也只好窝着满肚子的不和谐的问题,和徐庶相互见过了礼。 徐庶的相貌之事还是先放一边吧,斐潜向庞德公问起召唤他有什么事情。 没想到庞德公竟然说:“竟有此事?吾未曾唤汝也,何人言之?” 斐潜也是奇怪,便说道:“乃于山下,黄公所言。” “哦”庞德公似乎想起来了什么,点了点头说道,“既是黄公所言确有一事”说完看了一眼徐庶。 徐庶见状连忙告退,将空间留给了庞德公和斐潜两人。 庞德公沉默良久,像是在思索着什么,然后坐正了身体,向斐潜说了一句话,把斐潜惊得是目瞪口呆 第一二四章 被搅动的襄阳政坛 就在斐潜回到了鹿山的时候,作为这一次制箭事件的起方,蒯家蒯越现如今多少有些尴尬了,坐在蒯良面前,低着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 ? 蒯良看着蒯越,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这一次的确是蒯越大意了。 原来只是以为斐潜只是一个挂着蔡邕弟子名头,前来找庞德公求学的普通学子罢了,虽然在刘表处挂了一个别驾的职位,但是一直以来即不见刘表给他派什么差事,也没听说他具体管辖了一些什么,日子久了也就看出斐潜这个别驾其实只是一个虚权的罢了。 从此来推论,刘表自然也对斐潜不甚关注才是,顶多是碍着蔡邕又或是庞德公的面子不得已而为之,所以蒯越才大胆的向刘表出了动一动斐潜的信号。 却没想到斐潜看起来像是浮在水面上的一块小石头,真的去动他的时候才现,斐潜在水下居然藏着个庞然大物 庞家的庞统出面竟然带着斐潜找到了黄家,而且黄家竟然就二话不说揽下了此事,开工帮助斐潜制箭了! 虽然蒯家不清楚其中的原因,但是如今的情况,无不说明了一点,斐潜身上必定有什么东西是原先蒯家没有注意到的,竟能让庞黄两家携手力挺。 蒯良缓缓的开口说道:“此事,就此作罢”幸好的是斐潜这个坑,蒯家并没有陷得太深,事情还是可以挽回的,登个门谢个罪也应该差不多可以至少在表面上抹平,只不过这颜面就得丢到地上去就是了。 可是蒯越却不想蒯家刚刚在襄阳崛起的势头就这样被挫,毕竟蒯家好不容易站稳了襄阳政坛的半壁江山,一片大好的情况下就要在斐潜这个不起眼的石头面前碰的头破血流,实在令人难以接受。 蒯越目光闪烁,向蒯良说道:“此事尚有机会,若是材料” 蒯越想的是釜底抽薪的办法,让斐潜所需的材料短缺,那么自然到期是无法完成的预订目标的。 至于让材料短缺的办法就多了,不过这样动作就大了一些,必定会牵扯到其他的人 蒯良沉吟半响,还是摇了摇头,和蒯越偏好于冒险不同,蒯良对于没有比较高的把握的事情,向来是持以谨慎的态度。 “兄长!”蒯越还是想再争取一下,见蒯良依旧还是摇头,也只好叹了一声,接受了这个结果 对于斐潜目前这样的情况,刘表也始料未及。 原先只想借蒯家之手,敲打一下油滑又不够尊敬自己的斐潜,同时也对于庞德公的屡次不应表示有限度的不满。在他原先的设想里,斐潜肯定是没办法完成的,然后自然会求到庞德公之处,那么庞德公就算不愿意出仕也多少会写封书信求个请什么的,然后他再和一下稀泥,将斐潜降一个级别,但不治罪,就此了事。 但是没想到庞家和黄家居然携手帮助斐潜,这就让刘表在差异之余还有些不安了,难道斐潜竟然是庞家和黄家的代表? 这样一来,不但自己动不得斐潜,还得小心斐潜借此机会插手襄阳政坛,毕竟庞家和黄家在荆襄的实力也不容小看。 况且若是真的让斐潜插手进来了,原本刘表维护得好好的政坛平衡立刻就要被打破,由原来蔡家、蒯家、刘表三方的稳定局面变成四国乃至五国大战,这对于刘表来说不亚于又是新的一场灾难 头疼啊! 还是要找个机会探探斐潜的口风才是 不过在此之前,先倒霉的应该是蒯家吧,哼哼 看看情况再说吧,实在不行就将斐潜外放出去,南阳或许也是个不错的地方 位于蔡州的蔡家大庄园内,硕大一个客厅空空荡荡,下人们早被远远的赶跑,只剩下蔡家家主和蔡瑁两人在内。 蔡家家主蔡讽端坐如山,纹丝不动,闭目不语。 一旁的蔡瑁陪坐也是稳稳的,他知道他父亲就这个习惯,考虑问题的时候也不喜欢别打搅,因此一声不吭等着。 良久,蔡家家主蔡讽在睁开了双眼,沉声说道:“今日之事,只言片语,均不得外传!” “唯!谨遵父亲大人之令。”蔡瑁也是知道接下来要讲的事情很重要,所以严肃的回答道。 “斐潜斐子渊,庞公已传其六韬!”蔡家家主蔡讽板着个脸抛出了一句话,虽然声音不大,却像一个惊雷一般震得蔡瑁有些失色。 “什么!?”蔡瑁几乎要站起身来,看见父亲蔡讽横了一眼过来,方又端正坐好,但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毕竟六韬这个事情,荆襄几个大的世家都知道,也是庞家借以立足荆襄的几部经典的书籍之一,原以为像这样重要的书籍只能传于庞氏的子弟,却没想到一个外来的斐潜竟然有如此的福气,这自然让蔡瑁很是惊讶。 毕竟世家之所以称之为世家,比起那些寒门,甚至黔最大的不同,不就是家中所传的学问么? 像庞德公此举,在知情人的眼里,就不亚于是表示斐潜虽无弟子之名,但是确有弟子之实,而且这个弟子的排名还是相当靠前 所以此次蔡家家主蔡讽才会借蒯家不了解情况贸然对付斐潜的机会,想结交买好给斐潜,毕竟锦上添花哪里比得上雪中送炭不是么? 但是没想到被黄家横插了一杠子,原来计划好的全部落空,导致在表面上看起来甚至蔡家有些和蒯家联手去整治斐潜的味道,所以蔡讽才特意跑了一趟鹿山,向庞德公亲自说明了一下。 庞氏在荆襄还是根基深厚,能不去惹,就尽量不去惹,这也是蔡家能够一直以来和庞家关系不错的原因之一。 “瑁儿”蔡讽开口道。 “父亲大人有何吩咐?” “蔡州前口支家之女,容貌尚佳,年方二八?”蔡讽忽然问了一个好似不着边的问题。 蔡瑁虽然不清楚蔡讽是什么意思,但还是略略回想了一下,给了一个肯定的答复。 “如此,汝且去询问其女可愿过继与主家” “父亲大人的意思是” “吾听闻斐潜斐子渊尚未婚配。虽说是过继之女,但其乃河洛斐家旁支,因此倒也般配。” 蔡瑁明白了,原来父亲是要联姻斐潜,这样一来也就将斐潜拉上蔡家这辆车了,这主意真是不错,连忙领命而去。 坐在厅中的蔡讽看着远去的蔡瑁,叹息了一声,早知道多娶几个小妾,多生几个丫头就好啦 第一二五章 鹿溪夜话 汉代的夜空,星光璀璨。 这是一片斐潜在后世怎么也看不到的景色,闪烁的银河镶嵌在蓝黑色的天幕之上,繁星点点,不论大小似乎都看起来清晰无比,令人心醉。 夜已深沉,但是斐潜仍然毫无睡意,眼下发生的事情太让其意外了 四下一片静谧,唯独面前的这一条从鹿山之上流下来的溪水,发出汩汩之声,在斐潜眼前欢快的跳跃着,不断的流向远方。 斐潜随手捡起一块石头,又将其“卜”的一声扔进水里,然后将披在身上的大氅裹严实了一些。 现在斐潜的心情非常复杂,他之前是曾经有稍微料想过可能会出现的情况,但是没想到的是这一天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让他完全措手不及。 身后传来了细微的脚步之声,斐潜回头一看,原来是庞统也披着一件大氅出来了。 庞统见到了斐潜,嘿嘿笑了一下,说道:“现在知道为何我晚上睡不着了吧?” 这个么 斐潜点了点头,也是有些无奈的说道:“嗯,现在是知道了。” 原来新来的叫徐庶的那个家伙,居然会打呼噜,而且还打得山响 斐潜所盖的毕竟是木屋,木板相互之间虽说都有用茅草和黄泥封好,但是毕竟比不了后世的钢筋水泥隔音效果好,所以每当夜晚徐庶开启火车音效的时候,相邻的房屋的庞统自然就悲催了 但凡聪慧之人一般来说心思就多,日常想的事情也比较多,大脑比起常人来说也更为活跃,所以在夜间也更容易受到干扰,稍微有动静就会醒来,所以像徐庶这样的大动静,基本上就是让庞统陷入越是想睡就越觉得这个呼噜声太大,越听这个呼噜声就越睡不着的恶性循环中。 而枣祗相比较而言居住的距离远了些,而且年龄又刚好是在最贪睡眠的岁数,并且枣祗日常老在田间地头跑,每日的运动量也很大,所以回到了木屋睡下之后,任你天打雷劈都不会醒 唯独苦了庞统一人。 哦,现在还要再加上一个斐潜。 关于这个事情,斐潜也是无奈,毕竟他知道打呼噜这个事不是说本人想控制就能控制得住的,总不能天天让徐庶堵着嘴睡觉吧—— 斐潜满怀恶意的猜测着,后世印象中好像刘备见到诸葛亮就迫不及待的抵足而眠,但是对于徐庶好像就没有如此做派,这样想来,必定也是和徐庶这个超级呼噜脱不开干系,当然其五大三粗的样子也不怎么讨喜就是 斐潜拍了怕庞统的肩膀说道:“明日我给你想点办法,应该可以让你今后能睡个好觉了” 斐潜是想实在不行就给徐庶搞一个吸音墙,虽然这样可能会占据徐庶房间内的一大部分空间,但是好歹能解决点问题。 当然在汉代是搞不到什么吸音海绵之类的东西,但是按照大体上的原理,还是可以用棉麻以及纸张等等相近的纤维物品模拟一下,只要能将徐庶打呼噜的分贝数降低一些应该也就差不多能接受了 “真的?!那太好了!”庞统十分开心,这些日子饱受声波折磨的他最渴望的就是晚上能够睡一个好觉了。 庞统的烦恼相对而言比较好解决,但是斐潜自己的烦恼就不太好解决了。 想起前些日子在刘蔡联姻时候,自己还在感慨说刘蔡结合就是个纯粹的政治婚姻,却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了自己的头上。 或许也问问庞统的意见? 毕竟庞统是汉代之人,又是世家的一个份子,所以斐潜也想知道庞统对于这种类型的政治婚姻是如何看的呢? “士元,你有没有想过要娶何人为妻?” “我?”庞统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说道,“你问这个问题还早吧,再过几年也还差不多。” 斐潜说道:“那也差不多就是几年内的事情,我又不是说你现在娶妻,是说你将来,你想娶什么样的人作为妻子啊?” “那当然是要温婉可人,善解人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上要敬公婆,下要爱叔侄,当然还要能做女红,还要调得一手好羹汤,还要”庞统巴拉巴拉说起来没完。 斐潜翻了翻白眼,心中腹诽道,庞统你说的那是女人么? 是神人还差不多 斐潜打断了庞统,将其从不切实际的幻想中唤醒,说道:“士元若是你无法自己选择婚嫁的对象,而是家族指定一人联姻,你又当如何?” “族内指定啊”庞统眨巴了一下眼睛,说道,“那就娶了呗。”若是家族都指定了,那还能说什么? “啊?那要是和你方才所说的妻子的条件完全不一样呢?” “这个啊”庞统晃了晃脑袋,很随意的说道,“还是娶了呗。” “那是为何?” 庞统带着一副斐潜你好像变笨了的表情,看着斐潜说道:“这还用问?家族既然指定,必然是因为有其他因素,因此这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而是整个家族的关系所在,岂能是你想又或是不想的?” “那娶一个你从未见过面的女子不觉得难受?又或者怪异?” “切”庞统满脸的不屑,讥讽斐潜道,“那你还想怎样?难道天下女子你都要见过不成?” 果然还是我太过于理想化了么? 还是我在后世的认知不太适合现在的情况? 斐潜心中苦笑了一下,庞统方才所说的才是汉代人最正确的选择吧 世家啊! 这就是世家。 当家族利益和个人利益发生冲突的时候,屈服的往往是个人这个方面,一切的一切以家族为重,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家族的利益 这在汉代是最正确的做法。毕竟在古代,一个人从小到大,只要是在家族之内,就必定有受到家族给予的保护和各种优惠福利,那么自然长大了就需要给予家族回馈。 况且庞德公所说的话依稀还在耳边回响,是的,就算不考虑世家,只是为了我所追求的道义,牺牲一些我个人在后世所谓的婚姻理念又算得了什么呢 庞统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说道:“今天你怎么问了这么多婚嫁的事情?难道是你要结婚了?” “呃算是吧”斐潜觉得这事情就算瞒也无用,不如承认,便说道,“怎样?是不是觉得很惊喜?” “有什么可惊喜啊,这不正常么?况且你都一大把年龄了还没婚娶,我原先都怀疑你人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喂,别走啊,你还没说你要娶谁哪啊喂” 第一二六章 新人原是旧识 斐潜原本吐槽刘表和蔡家联姻的时候还觉得快,实际轮到他自己头上的时候,发现走这一套流程竟然也慢不了多少。 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这件事情双方都是同意的,也就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考虑啊,参详啊,拿捏啊等等因素存在,好多环节都是流于形式,走个过场罢了。 比如斐潜父母原本应在这场婚姻中扮演的角色,大都是庞德公代替了。 斐潜的父母因为前些年的一场伤寒双双过世,虽说服丧期早就过了,但是因为那时候是旁支无人照拂,又家中贫寒,所以也没人跟斐潜谈论什么婚事的事情。 再往后斐潜自己又是一场大病,换了后世的灵魂,一时之间也多有不适应,加上后世的斐潜根本就没把婚姻这个事情放在心上,毕竟在后世,二十多结婚的人都算是非常早了,大一些的城市甚至三十多才结婚的大有人在,更晚一些的四十岁才娶妻的也不再少数。 所以一直以来斐潜都没把自己尚未婚娶当回事,直至现在被庞统一顿讥讽才发现,自己竟然成为了妥妥的汉代晚婚青年 在汉代,一般男性结婚的时间是十五岁即可,女性么,十四岁但是年龄这个事情有时候因为古代户籍登记制度的缺失,无法确切的记载民众出生的年月日,所以又多了一条适用性规定,就是一根用来衡量身高的木杆,过了标准线就可以结婚了。 标准线仍然是按照秦朝留下来的,男子身高六尺五寸,就可以算成是成年人了,而女子是六尺二寸方可“许嫁”。 但是古代的尺都比较小,所以六尺五寸大概只有后世一米四到一米五的样子,六尺二大概只有一米三左右。 斐潜现在的情况当然是最佳的钻石王老五,样样条件都算是极好的,自己有房又有车,上无公婆,下无弟妹,又是国家公务猿,再加上身后还站着蔡邕和刘洪两位学术界大拿,还有庞德公若隐若现的身影,这样的条件就算是放到后世,也是二十四盏灯全亮的节奏啊 古代结婚虽然说算是比较麻烦的,但是这一次毕竟是男女双方的长辈事前都同意的,所以“纳采”这个环节基本上就是个形式罢了,斐潜准备了一对大雁送去就完事了。 而再往后的环节,像什么“问名”啊,“纳吉”啊,就更是没什么问题了,这种事情既然摆明了就是要撮合到一起的,哪里还会有什么人不开眼敢说一句两个人这里又或是那里有什么不合适的? 自然一切都是天作之合,上上之选。 斐潜原来还以为自己至少要为“纳征”准备一下,毕竟也是大家族的女儿,这聘礼自然是要讲究一些,要花一些功夫采购和收集的。 但是没想到庞德公早就替他考虑到了,所有物品一应俱全,丰厚无比,差得就是自己上门送一趟了 在感激庞德公对待自己甚为关爱的同时,斐潜也觉得这简直就是一步赶一步的节奏啊。 不过这样快速的进行,斐潜多少也能理解一些,毕竟在古代,婚姻的六礼的前面的这几步都还是属于意向阶段,既然是意向,就有可能会产生变动 只有过了“纳征”这个环节,才算是男女双方正式的把这件婚姻大事敲定下来了,基本上就不会再有变动和更改了。 反正既然是已经下定决心的事情,也就没有什么好犹豫的,斐潜当然也不会做那种出尔反尔的事情,于是也顺从了庞德公的好意,带着一帮聘礼前去“纳征”。 “纳征”之事自然也是进行的非常顺利,斐潜没过多久就回来了。 一回到木屋,斐潜立刻杀到了庞统身边,一把将其牢牢抓住,瞪着他说道:“庞士元!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为何不早点告诉我?” 庞统抬头看了看斐潜的脸色,不由得扑哧一笑,说道:“哈哈哈,我还在想,会不会到了迎亲那一天,你才知道” 在一旁的枣祗还是懵懵的,这斐潜不是去送聘礼了么,怎么一回来就去找庞统?实在是想不明白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便连声追问究竟是何事。 斐潜有些郁闷,放开了抓着庞统的手,哼了一声,不大想讲。 倒是庞统一边笑,一边说道:“哈哈哈子敬,没什么,只不过是哈哈子渊发现了这新人原来哈哈竟是旧识” 斐潜回想起之前告诉庞统他的联姻对象是谁的时候,当时庞统那略显怪异的表情,心中不由得有几分被捉弄的恼怒,便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让我想想,嗯”庞统觉得既然斐潜已经知道了情况,也就没有必要再隐瞒了,所以也很干脆的说道,“就是在刘表娶亲的那天,你不是拉着我要去找伊伯机么,结果我走到一半就被叫住了” “然后呢?”斐潜摆出一副如果不好好坦白的话,就立刻要动手收拾庞统的样子,追问道。 “然后我就找你来证实一下,是不是真的是那个人了啊”非常识相的庞统,到了这种情况下自然是有一说一,不会隐瞒。 “原来那天你故意说些含糊的话就是为了让我低头,好看清楚一些?” 庞统拍了一下手掌,说道:“子渊你果然聪明!正是如此!” 在金字房内读书的徐庶也听到外面的声音,忍不住好奇也推门出来了,左右看了看,还是去找了比较好说话的枣祗去了解情况。 枣祗便将自己方才了解到的向徐庶解释说明了一下。 徐庶听完了不由得也笑了,说道:“恭喜子渊,这不是一件好事么?新人即是旧识,真是天作之合也莫过如此啊!” 话虽然是这么说没有错,而且这样一来斐潜似乎心中多少也有一些安慰,至少如此一来,自己这个政治性太强的婚姻并不是娶了一个之前毫无关联之人,但是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却不怎么爽,尤其是庞统方才说话的样子,真让人想揍他一顿 “这事情庞公也知道么?”斐潜问道,该不会我是最后一个才知道的吧? “庞公么,当然是早就知道啦!”庞统干净利落的给斐潜沉重的一击 第一二七章 你扎吧 忙乎一整天,总算是完成了结婚的仪式,撇下在外头起哄的庞统等人,进了洞房。 婚礼自然是在鹿山之下进行的,在木屋外面搭建起了青庐,用来做交拜之礼的场所,然后在空地上临时性用布幔围起阻挡山风,燃起火盆抵御寒气,加上来的人也蛮多的,所以虽然是正月,但是温度什么的也都还可以。 庞统、枣祗和徐庶三人正在替斐潜在外面招待到场参加斐潜婚礼的众人,斐潜自己已经是敬了三圈酒了,就算汉代的酒水度数低,也已经算是喝得七七八八了,但是这群嫌热闹还不够大的家伙还挑唆着斐潜去搞第四圈 还转第四圈?敬完着第四圈是不是还有第五圈啊? 斐潜反正觉得这样下去铁定没完没了,干脆就脚底抹油溜了,任庞统一帮人在外面哄笑也不管了,谁爱笑谁笑去,反正就这样打死也不出门去了 果然,在门外哄笑了一会儿的几个不怕事大的家伙见斐潜不出来,也就慢慢散去自己去找人喝酒去了。 斐潜这才算是喘了口气,可是等回过身来,看着眼前的这个半大的丫头片子,不由得实在是又有些头疼。 这要是放在后世,这个年龄应该算是初中的水准吧,结果到了汉代就已经算是到了可以结婚的岁数了,这应该说是好事还是不是好事呢 其实斐潜并不知道,面前的这个新娘还不算年龄小的,想想张三爷抢了夏侯家的丫头的时候,那个倒霉的丫头也才十二?还是十三? 反正是差不多吧。 房屋之内,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不由得有些尴尬,斐潜干咳了一声,找了一个话题,说道:“那个士元说你早就知道是我了?是什么时候的发现的?” 说道这个事情,半大丫头的大眼睛微微弯了弯,说道:“嗯原先嗯郎郎郎君”说道“郎君”这个词的时候,还是多少有一些羞涩,声音越变越小 “嗨,叫我子渊也可以的”再郎、郎、郎的下去,估计到天亮都郎不完。 “那怎么行!娘说要这样叫的!嗯不过也说过,要听郎、郎、郎君的话” “那随你吧,都可以,觉得那个顺口就叫那个。”斐潜有些无奈的说道,“还是接着说什么时候找到我的吧。” “嗯,那一天在襄阳城门之处受伤之后,小墨斗就哦,小墨斗是那个我的贴身婢女” 斐潜点了点头,心中不由觉得好笑,别家的婢女一般都叫什么绿荷啦,彩蝶啦,青萍啦之类的,这个倒好,叫墨斗,还好没有叫刨子锯子 “小墨斗出来找你们的时候,你们都已经离开了,后来是在刘刺史大婚的时候,小墨斗看见你觉得身形很像,所以叫了庞统帮忙” “就让庞统看了一眼就确定了?要是碰巧其他人也刚好头上有伤呢?” “当时也没有完全确定啦,但是后来庞统带你来我家制箭,又见到了老福叔嗯,我可以这么叫他么?”黄月英眨巴了一下眼睛说道。 “可以啊,我都这么叫,自然你也可以啊。” “嗯,当时我和小墨斗都偷偷看了你和福叔好几次,最后才确定下来真的是你呢!” 斐潜点了点头,但是又有些疑惑,说道:“我记得没去过你家的后院啊,你怎么能看到我的?” “这个”黄月英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声音小了些,“我家后院有一个木犁,那个站上去就差不多可以看见了” “哦,这样啊”斐潜心想,没想到黄月英居然还会爬墙头,怪不得有几次似乎感觉有视线在自己身上,但是就是没看见人,想必就是这个原因了。 “对了,”斐潜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说道,“你这名字我在婚书上就只看到这个黄月英三个字,这到底是名还是字啊?” 说道这个事情,黄月英就乐了,大大的眼睛弯弯的,说道:“这个即是名也是字啦,父亲大人嫌麻烦,给我取完小名之后就没给我取大名,然后我长大了就直接给我取了一个字,反正大家都这么叫,我也习惯了。” 斐潜一听觉得新鲜,怪不得岳父大人自己都是叫黄承彦,估计也是用字代替了名,又想起黄月英说她自己还有一个小名,便好奇的问道:“那你的小名是叫什么啊?” 黄月英有些扭捏,犹豫了半响,才小小声的说道:“我小名小名叫做,嗯,叫阿丑” 斐潜差点笑出来,连忙将脸绷得紧紧的。 “哼!你若是想笑便笑吧”黄月英有些闷闷的瘪着嘴说道,然后飞快的瞅了一眼斐潜,有些迟疑的说道,“郎君,我会不会真的很丑?” “丑?” 斐潜看了看黄月英,心中有些了然她为何会这样讲。 黄月英其实讲起来并不丑,五官协调,眼睛大大的,鼻子高挺,嘴形也不差,脸型也是标准的鹅蛋脸,正常来说没有什么问题,只不过是皮肤略黑了一些,还有就是头发不是纯黑色的,而是那种较深的红褐色,还有一点自来卷,和汉代大部分人略有不同而已 斐潜哈哈一笑,说道:“你不丑的,真的,这怎么能算是丑的呢?”——皮护黑了一些也没有啥啊,后世还有不少女生故意去晒成这种颜色的 再说这个头发,后世各种洗剪吹都见过,那种头上十几种甚至几十种颜色的都见过,也没觉得有多丑,就黄月英这样自然红褐色又带点卷的,说不定在后世还有不少女生羡慕却没办法做到的呢! 黄月英睁着大眼睛仔细看了看斐潜的神色,觉得不像是在讲假话又或是安慰自己的话,便像是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头一般,轻轻的喘了一口气。 斐潜打了一个大大的酒嗝,忙乎一整天了又加上喝了不少的酒,现在就觉得困乏无比,便向黄月英说道:“天色已晚,就歇息吧” 反正才是个半大的丫头,斐潜表示自己还没有那种摧残小幼苗的嗜好,只是实在是太累了,想睡觉了。 “歇、歇息?”黄月英却像是吓了一跳,然后犹豫了半响,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将一只手伸到斐潜面前,闭上双眼,咬着牙说道,“那那你扎吧!” “啊?!” 黄月英睁开了一只眼,看了斐潜一下,然后说道:“不是娘说你会用一根又粗又硬的针来扎我么?还要扎出血来才好?没事,我不怕疼的,你扎吧”说完又闭上了眼,只不过颤抖的长长的眼睫毛出卖了一切 斐潜的脸都黑了,这个是多不负责的婚前教育啊 第一二八章 兖州来客(为别墅豪门书友加更) 刘表这两天有些坐卧不安。 原来一直以为斐潜只是手下的一个棋子,想怎么拿捏都没什么问题,但是前两天斐潜大婚的时候,刘表发现他还是低估了这个棋子的力量。 原先他还打算将斐潜派往南阳,可是现在斐潜和黄氏联谊之后,自己居然发现经连动都不好动斐潜一下了。 南阳袁术本身就有据北望南的欲望,一直对襄阳虎视眈眈,前段时间还利用孙坚杀了他派去南阳支援张咨的兵士,野心昭然。 若是之前的斐潜,还只是一个得到庞德公和黄氏支持的弟子,地位还不是那么高,袁术也不见得会搭理斐潜,那么借袁术的刀用用,倒也是问题不算太大,可是现在斐潜摇身一变成为了黄氏女婿,再加上这次联姻中,据说连聘礼都是庞氏准备的,这样一来,斐潜简直就成为了荆襄庞氏和黄氏摆在台面上的人物,谁敢轻举妄动? 如今真要是把斐潜派到南阳去,若是斐潜稍有异心,就凭借庞氏和黄氏的支持,都可以和袁术谈谈条件,内外双管齐下,将襄阳搅个天翻地覆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毕竟自己还入主荆襄时日尚短,那比得上庞家和黄家根基深厚啊 现在想想真心有些后悔当初一时冲动给了斐潜别驾之位,当初要是不搞那么大的阵势,不搞的众人皆知,那么自然可以随便给个书吏,又或是再往上一点封个从事,也不至于到现在捧又捧不得,打又打不得的尴尬境地。 怎么办? 在这样下去尾大不掉,真不是一件好事情。如果任斐潜再这样发展下去,自己这个刺史还能坐多久都是一个大问题! 现在的路只有两条:一个就是抚,另外一个自然就是——杀! 可是说起来自然容易,但要实际来做却一时之间,刘表还找不到什么好的切入点。 抚要怎么抚,既要能控制的住,又要能让斐潜,甚至是斐潜所代表的庞家和黄家满意 而杀就要更讲究了,直接下令的话说不定还不用等到兵士走到斐潜那边,估计襄阳城里就反了,真以为庞氏扎根荆襄百年都是在玩啊? 自己去请庞德公出仕也有两三次了,每次都摆个架子不就,自己还不是照样没办法?别说庞家,就连马家和习家现在都在托病不出自己也不是无可奈何? 若是没有抓住无可抗辩的理由,就随意杀这些世家的人,自己这个刺史估计也就当到头了 真心头痛。 正在此时,手下来报,说是兖州刺史刘公山差人前来拜访。 刘岱刘公山? 虽然说自己和刘岱都姓刘,但是不是属于同一支的,平日虽说略有来往,但也不是很密切,这个刘岱刘公山是要干什么? 还是见了再说吧。 刘表便让手下将其带到正厅,自己先去更衣了再见,毕竟也是代表了一州刺史,礼数上不能少了。 兖州刺史刘岱此次派来的人有两名,一文一武,文官名为徐岳字公河,而武官么,刘表一看居然认识,竟然是自己的从子,刘磐刘仲坚。 徐岳徐公河规规矩矩献上了刺史刘岱给予的公文,并说道:“今携铠一百,金一千,为刘公新任所贺!” 只是来送贺礼的?哪里会有这等好事? 刘表转眼看到自己的从子刘磐给了自己一个眼色,顿时明白了,这个文官徐岳只是表面上的使节,其实刘岱真正的要传达的意思可能只有自己的从子刘磐知道。 因此刘表也就欣然受之,并让手下带二人前去驿馆歇息,而自己则在厅中等着 果然才没过多久,刘磐就又回来了,拜见之后,便当着刘表的面,扯破了身上的一块布甲,从中间掏出了一封书信,递给了刘表。 刘表见此封书信竟然是藏的如此隐秘,便慎重的接过之后细细检查了一下火漆密封,见确实完好无损,方将其拆开,看了起来。 刘表越看越是心惊,不由得脑后出了一脖子的细毛汗,这是要搞大事的节奏啊,怪不得兖州刺史刘岱特意安排了一真一假两个使节来传递这个消息。 正使徐岳只是一个幌子,带着什么礼物啊公文啊其实都不重要,关键倒是副使刘磐所带来的这封书信! 虽然这封重要的书信中并没有点名道姓,但是刘表仍然猜出了兖州刺史刘岱想表达的意思—— 只见书信中写道: “贼逆尝自称忠良之臣,然细数其实,大谬而非 “其黄巾之时,兵败河北,贿赂阉宦,得免其罪。后获先帝器重,拜封恩赏。然不思报效,闇含不臣,饕餮放横,伤化虐民,为君子所不齿也 “如今群凶犯驾,天子势弱,豺狼野心,黯包祸谋,卑侮王室,败法乱纪,坐领三台,专制朝政,爵赏由心,刑戮在口,所爱光五宗,所恶灭三族。群谈者受显诛,腹议者蒙隐戮,百寮钳口,道路以目 “身处高位,而行桀虏,污国虐民,毒施人鬼 “历观载籍,暴逆不臣,贪残酷烈,莫其为甚 “今当奋百万长戟,精骑千群,挽夏将倾,并匡社稷,以立贤名” 刘表深深吸了一口气,尽量控制自己的声音,让语气显得平稳一些,问刘磐道:“汝此行,公山可有交代?”——刘表想知道刘磐对于书信中所写的内容到底知不知情。 刘磐低头回答道:“禀刘公,兖州刺史刘公山于临行前曾密言,此信重大,需以性命相保,不容有失。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看来刘磐应不知情才是。 这才是符合常理,刘表点了点头。 兖州刺史刘岱不会轻易告知刘磐详细情况,虽然刘磐是刘表从子,忠诚度上是没有问题,毕竟这个事情事关重大,能少一个人知道自然就少一份风险。 想到此处,刘表就对着刘磐笑笑,说道:“仲坚此番千里携此而来,一路劳苦了!” 刘磐翻身而拜,说道:“磐安敢言劳苦二字,乃分内之事尔!” 温言抚慰一阵,刘表便让刘磐先行下去歇息,自己一个人呆在厅中,目光闪动,依据书信中的内容推断,这肯定不是兖州刺史刘岱一个人要这样干,肯定还有其他的人相应。 而兖州刺史刘岱发来此封书信的含义,刘表也猜得出来,一是因为刘表自己是皇室宗亲,纵然不参与也肯定不会捅出去;二是荆州也是一块重要的区域,如果能多一份力量那自然更好 那么自己到底要不要参与到这个事情里去呢? 第一二九章 蔡家的示好 蔡瑁其实有些郁闷,毕竟之前刚刚和蔡州前口的支家谈好了,将其之女过继到了主家蔡讽的名下,却没想到黄家的黄承彦却快了一步 这样一来自己就无端端多了一个妹妹,还是嫁不出去的,还得花钱养着,虽然说未来可能还会有其他的机会,但是已经是跟斐潜无缘了。 以蔡家的地位,是绝对不可能让家主的女儿去做一个支家之人的小妾的,毕竟斐潜现在的官职摆在那里也就是个别驾,蔡家也还不至于如此丢份。 但是想想又有些不甘心,多好的一个机会啊 正当蔡瑁惋惜的时候,手下兵卒来报,说是别驾斐潜斐子渊押着四万箭矢前来交令! “这么快?!”蔡瑁巴拉着手指头一算,也就过了十来天的时间,这就成箭四万了? 斐潜也没想到会这么快完工,但黄家的工匠在这一次当中,确实是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 凭借充足的经验,很多时候现场的一些问题工匠就自动自发的解决了,根本不需要上报斐潜之后再进行调整,这样一来就节省了不少时间,而且在使用了水锯之后,大量原先在锯木环节的人力被节省下来,分配到其他环节当中,无形当中也加快了整体的进程。 因此若是仅依靠襄阳军械工匠,原本至少要一个多月的工作量,就在黄家工匠的群策群力下,短短的十余天就完成了。 斐潜表示自己也不想发扬什么风格,无端的多做一些箭矢,便在达成了总量之后,就押着新鲜出炉的箭矢,来到了蔡瑁在城外的大营交令。 蔡瑁的大营扎在襄阳城西,汉水之北,背山依水而设,很是雄伟。 之前襄阳大营原本也是设在这里,但是没有大将主持,形同虚设,而现如今蔡瑁入驻,对于整个大营做了相当程度的修正,现在至少在斐潜看来,已经是一个“雄营”,不易攻取。 所谓雄营,就是指没有什么破绽,便于防守而难于进攻的,而反之的就是“雌营”。 大营北面是山地,靠近大营的一些树木都被砍伐了,只留下树墩,成为了天然的拌马桩,南面是汉水,设有水门,还有几艘楼船和一些蒙冲,没有相当的水军兵力根本拿不下来; 东面距离襄阳城墙并不算太远,若是有兵力来攻必然会遭受到两个方面的攻击;而西面就是唯一算是比较好的进攻途径,但却有一块汉水常年冲刷形成的淤积滩涂 而且蔡瑁还将汉水引入,在大营四周有两圈壕沟,第一圈又阔又深,沟底还插有削尖的木桩,第二圈壕沟则是灌注了汉水,在两层壕沟之后便是钉在地面上的密密麻麻的鹿角,在鹿角之后便是高达三米左右的木墙,糊上了河泥用于防火,在木墙上还设有胸墙和雉堞,在胸墙和护堤衔接的地方,向外斜列着削尖的木桩 这样防备森严的一个大营,会让任何带兵的人瞬间失去强行攻打的欲望 果然就像庞统所说的,蔡家家学当中有兵家之传所言非虚,而且应该不仅是普通的兵书,还是颇有一些高深的方略才是。 斐潜正在端详着蔡瑁所设的大营,跟自己学习的六韬当中的知识相互印证的时候,营门大开,蔡瑁从中迎了出来,一面哈哈笑着,一面说道:“别驾前来,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这也就是在斐潜娶了黄月英之后才有的待遇,否则蔡瑁肯定会端坐在大营之内,让斐潜自己去拜见 斐潜也是笑着,向蔡瑁拱手为礼,口称不敢。 蔡瑁哈哈笑着,一边伸手扶着斐潜不让其行礼,一边让随行的兵士一起将运来的箭矢拉近大营,并邀请斐潜入营就坐奉茶。 既然是没办法联姻,那也是要结交示好才是。蔡家家主蔡讽在之前就对蔡瑁有所交代,所以蔡瑁对于斐潜十分的客气。 待双方进了蔡瑁的大帐,斐潜略微瞄了几眼,看到大帐里面的物品摆设,都是非常精致之物,心中就猜想着估计都是蔡瑁从蔡家带过来的 果然,一会儿就有兵士端上了煮好的茶汤。蔡瑁向斐潜请茶道:“此乃家中珍藏,别驾不妨品点一二。” 斐潜腹诽道难怪蔡瑁最终还是属于二流武将,虽说有家学兵书,但也将这种世家做派,带到了兵营之中,这真是 当然腹诽归腹诽,表面还是要做到位的,斐潜笑着说道:“潜乃一粗鄙之人,何来品点之说啊” “子渊太过自谦了,请用,请用”蔡瑁一边请斐潜用茶,一边心中盘算着——目前情况看来,若是给钱财,不仅俗气不说,斐潜也并不缺乏;若是给些歌姬,但其新婚不久估计也不会接受;那么算来算去,的确也只有按照蔡家家主蔡讽所说的,目前斐潜还没有的也只有 此时账外军士来报,说箭矢数目已经清点完毕,一共四万两千余只,足额无误。 蔡瑁也自然不会有什么刁难,便在兵士交上来的公文上画了押,又将其转交给了斐潜。这样一来,只要斐潜拿着这个“签收单”去找刺史府治中,上缴存档,这一趟制箭的差事就完成了。 斐潜自然是向蔡瑁道谢,蔡瑁却摆了摆手,好像很随意的说道:“子渊何须如此客气。这个瑁前些日濯拔弓手,不料军中书吏忙中出错,竟多出百人唉,这群蠹虫,这到叫某难以处置了” 你军中书吏还会有这种低等级的错误?别开玩笑了,况且多出来的人送回去不就完事了么? 斐潜稍微琢磨了一下,立刻领悟到这个是蔡家利用这个在向自己示好——不是多出来一百个人么?送回原来的军中也是送,送给自己当私兵也是送啊,这个蔡家果然是胆大妄为,不过这样一来也说明,蔡家对于这个大营的把控力度可能比我之前想象的还要强才是 古代私兵,自春秋战国一直到秦朝都有传统,直至了现在汉代,也是一样,各大世家全部都有私兵,只是有的多一些有的少一点罢了。 蔡瑁特意在斐潜面前说这个的话,意思也就很明显,就是利用职务之便,给斐潜一点甜头,毕竟弓兵也是个技术兵种,没有训练方法很难快速出成效,如果能跟着大部队一起训练,自然要比单人从头练兵效果更好 若是接受这个私兵,就表示要和蔡家在一定范围内要相互通气,共同进退,如果不接受,可能自己要再单独练出一只弓兵也需要额外耗费一定时间和精力 况且私兵这一项,的确也是庞家和黄家偏弱的一项,蔡家这份“礼”确实下得位置极准 怎么办? 是收还是不收? 第一三零章 黄氏的底蕴 虽然一百人算不上多,但像这种个人私兵的事情,自然还是要和庞家和黄家说一下的。 斐潜婚礼是在鹿山之下举办的,算算日子也正好是归宁的时间,便和黄月英一起先到了黄家隐院,找到了黄承彦,将他进了襄阳大营交纳箭矢的前后之事,细细的与黄承彦说了。 然后斐潜解释说道:“蔡家此番无非就是担心我借此机会插足襄阳政事,分薄蔡家利益,因此先投石问路,此为其一;其二此乃蔡家的长处,也是我们比较欠缺的地方,其他像是钱财器械等等,我们都不缺;其三,蔡家特意将私兵之事此摆在台面之上,也似乎有一点透过这个事情向我们提点之意” 黄承彦点了点头,略有所思的说道:“贤婿这么一说,似乎也有点这个意思,毕竟蔡家和张伯慎联姻,先我们一步,有一些朝中的消息不足为奇” 说着说着,黄承彦就皱起了眉头,说道:“若是这样,那么蔡家隐含的意思就是说——” “需养兵自重以防其乱!” 黄承彦默然。 在古代,因为消息的传达的非常不便利,所以一些事情往往都是先知道的人会占据一定的优势,像蔡家这样有可能获取了朝廷当中的第一手的消息,自然是先行了一步。 并且蔡家做到这个程度上已经是看在庞家和黄家的面子上了,这一次递过来的橄榄枝也算是相当有分量了。 当然,如果斐潜笨一些,没能领悟到蔡家此举的含义,那么蔡家也会很自然的将斐潜排除在日后合作的名单之外,只将斐潜当成一个播种机器一般的看待。 在世家眼中,只有强者越强,是绝对没有一点点要去强扶弱的意思的。在这一点上,所有的世家都是一样,都是冷酷无比。 世家子弟之间也是宛如金字塔一般,当中的强者自然是身处家族至高之位,负担的职责就是看清前进的方向,引导家族前行,而在这些强者脚下,却是大量的较为普通的家族成员,依附其上,享受着家族带来的各种福利和保障的同时,也要奉献出自己的忠诚,乃至生命。 “既然如此,黄家也要做些准备了月英,你且去后院我的房内,将书架第一层那一个藤盒取来”黄承彦沉吟了半响,开口吩咐道。 一会儿的功夫,黄月英就双手捧着藤盒出来了。 黄承彦接过,将其放在了桌案之上,用双手抚摸着,似乎在缅怀着什么事情,良久之后,方将藤盒打开,又解开了里面一层的丝锦,方露出了三卷书简。 黄承彦慢慢的从左至右一一的将书简取出,轻轻放置于桌案之上,说道:“此为黄氏秘传三卷,分别记录有兵、甲、器三类,如今天下将乱,也是到了该拿出来的时候了” 斐潜恭敬的接过,翻开一看,越看越是觉得心惊,黄家果然不愧是制器世家,竟然有记载到关于兵甲器械这种详细的程度—— 比如兵之卷,就从小的箭头,到刀剑,甚至枪戟这种长兵器都有从选料到制作的详细过程的记录,甚至还记下了用不同材质会有什么样的效果。 比如单单是兵枪这一项,就写着: “枪分九色,其制:木杆,上刃下鐏 “骑枪,首之侧施例双钩、倒单钩,或杆上施环 “步枪,直用素木或鸦项,鸦项者 “锥枪,刃为四棱,颇壮锐,不可折 “梭枪,长数尺,本出南方,蛮獠用之,数十步内,中者皆踣 “拒马枪,其制以竹若木,三枝六首,交竿相贯。首皆有刃,植地辄立。贯处以铁为索,更相勾联,或布阵立营,拒险塞空,皆宜设之,御贼突骑,使不得骋” 嗯?拒马这个也算枪? 好吧,可能相对简单了些,不算在复杂的器械之内 真是让人惊叹,可以说谁拿到了这些卷轴,就可以知道了从兵刃、铠甲到器械的各种形态,制作流程和所需材料,这种重要性不言而喻。 黄承彦叹息了一声说道:“黄氏制器之法,源于墨家” 原来如此! 怪不得当黄承彦得知斐潜居然有一卷胡非子残章的时候如此失态,因为胡非子就是墨子的弟子。 墨家在春秋战国时期显赫一时,拥有大批的成员,是一个跨越国界超级强大的民间社团组织,力量强大到甚至可以阻止一个国家的军事行动,典型的就是止楚攻宋的事件了 就是这样一个组织严密,内部团结,思想广为传播的学派,甚至当时孟子说道,“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意思就是当时两大显学,一个就是源自老子的杨朱之学,一个就是墨家之学,是众多人员追随的学问 这样一个盛极一时的学派,春秋战国时期影响力遍及天下,最终因为理念上的不同,在秦国一统期间,为了坚持“非攻”的主张,消耗了大量的力量,特别是又被执掌朝政的当权者不喜,遭受了多次的打压,一直到了汉代,都是人员零丁,从显学转入了隐学 这三卷书简都是从古代传承下来,又经过历代保存者的不断增减修正,到了黄承彦一代已经是齐整无比,简直妥妥的是战争系的科技全书啊。 和庞德公的六韬一样,都是属于压箱底的宝贝,黄承彦愿意拿出来,也算是对于斐潜的未来进行的投资了,当然,是自己的女婿也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因素。 毕竟在汉代强调血缘和血统的封建社会,闲杂人等就根本没有任何人会去关注。 当下蔡家给了斐潜提供了一百的私兵,虽然此时正在襄阳大营内训练,但必然不久就要靠斐潜提供给私兵各类的兵甲器械,所以黄承彦拿出来也有让斐潜提前做些这方面准备的意思。 斐潜细细的翻看着,当看到甲之卷的时候,就有些皱眉,记载的都是一些相对简单的防护铠甲,一直看到最后都没有看到所谓的锁子甲,就更不用提在后世游戏中经常见到的全身板甲了 斐潜又再回想了一下,包括之前在洛阳,还有到了襄阳的所见过的兵士将领,好象是确实没见到过有穿着这种铠甲的,大都是些普通的皮甲,又或是铁片铠 难道是现在还没有这玩意? 第一三一章 铠甲的工艺 矛和盾一直以来都是战争中永恒的主题。 但是斐潜看黄承彦所保存的书简中,似乎如今这“矛”,也就是兵之卷的方面更丰富了一些,而在“盾”的这一块,要就是防护类的甲之卷上,就略微显得单薄了一些。 当然这也仅仅是在斐潜看来而已,若是在其他人眼中,甲之卷依然是丰富无比,从铠甲的用料到制作方法都很详细。 据甲之卷的记载,甲多是以牛皮而制,上施彩绘,而含有铜铁等金属的方可称之为铠,并且详细讲解了铠甲的构成,甚至连甲片的压制、编缀都有明确的说明 如今汉代流行的铠甲分为两种,一种是“札甲”,另一种是“鱼鳞铠”。这两种都有铁片,只不过是前者略少,后者略多而已。 “札甲”,一般为普通兵士所用,最下等的是就像一个大号背心一样的用大片的札片固定编缀而成,用系带在肩部和腋下连接起来,仅仅起到保护前胸和后背的作用。高级一点的就是在此的基础上,增加了保护腰跨而加编的一排中型甲片,另外在两肩上加缀披膊。 而“鱼鳞铠”则是从西汉晚期才开始流行起来,一直延续到了东汉。既然称之为鱼鳞,自然是用小片的铁片编缀起来而成,而且比起只防护了较少部位的“札甲”来,还增加了保护颈部的“盆领”、保护手臂的“钎”、保护腿部的“鹊尾”和“腿裙”等等。 当然,“鱼鳞铠”制作的工序和消耗的费用就比“札甲”多了许多,一般也只有高级将领才会拥有。 然后接下来 就没有了。 没有锁子甲,没有板甲 这些虽然也属于重铠甲的范畴,但是至少在黄承彦这书简之中,斐潜并没有看到。 毕竟在后世各类电影电视,就连游戏中也有不少此类的东西,斐潜多少还是了解一些的。比如板甲这玩意的确是铠甲类的典范,当时欧州贵族骑士穿着它就跟一个铁罐头似的,据说连火绳枪的铅弹都不一定能够打得穿。 但是这两种似乎对于冶金工艺要求都高了一些,现在东汉时期没有也在情理之中。不过有没有什么可以稍微简化一些,让这种相对防护力高一些的铠甲出现的时间早一些?又或者是成本低一点? 想到此处,斐潜就对着黄承彦说道:“岳丈大人,不知道现在可有什么制作铁丝或是铁片的工艺?” “铁丝和铁片?”黄承彦之前就看出斐潜在考虑些什么,不过想必斐潜也不会无的放矢,所以也就回答道,“铁片一般都是锻打为主,铁丝么,贤婿是说短的铁丝还是长的?若是短的,一般也多是直接锻打,长的么,用铁条过热后拔拉而成。” 关于制器这一块,黄承彦还是比较熟悉的。 “全部凭借人力?”这样说来,不管是锻打还是拔拉,现在汉代都是以人力为主,而如果都是凭借人力的话,产量怎样也高不上去,毕竟一个人在有力气,也不可能二十四个小时干活吧? “贤婿可是有什么想法?”黄承彦也颇兴趣的问道。对于这个时常有些点子冒出来的斐潜,黄承彦表示挺满意的,毕竟这也是他这么快就下了决心,愿意将黄月英嫁给斐潜的原因之一。 “一时之间也不好说,要不到工房去看一看?”斐潜觉得好像隐隐有些念头,就是不太好描述,便建议道。 毕竟现场看一下汉代是怎样制作铁丝的,若是可以加大产量的话,自然有一些改进的方案就可以拿出来用用,毕竟铠甲这种东西最关键的就是受限制在制作繁琐上,如果能够简化一下又或是节省一下人工,那么就可以降低成本了 一听要去工房,原本在一旁乖乖的黄月英就有些坐不住了,眨巴的大眼睛看着黄承彦。 黄承彦看了一眼就知道黄月英想些什么,咳嗽了一声往斐潜那边眨了眨眼,不说话。毕竟现在黄月英是嫁出去的人了,有些事情也不能都是黄家说了算,多少也要看一下斐潜的意见吧? 黄月英立刻明白了父亲的意思,掉过头来,轻轻拉了一下斐潜的袖子。 还沉浸在如何改进铠甲的思绪中的斐潜,转过头看见黄月英那可怜兮兮的眼神,就感觉心中一软,便对黄承彦说道:“这个岳丈大人,月英要不也一起去吧?” “哈哈,好,一起,一起!”黄承彦看到斐潜那么关注到黄月英的情绪,作为父亲自然也是心中高兴。 到了工房,黄承彦找来了一个工匠就让其演示一下锻打铁片和制作铁丝的工艺。 话说黄家的工匠真心挺多,也没见黄承彦特意去选,好象是随意拉了一个人都可以做这样的事情 打铁片和斐潜印象中差不多,加热后,叮叮当当一阵敲就好了。 但是拉铁丝明显繁琐很多,先敲打出很薄的铁片,然后用大的铁剪子将其剪成较细的铁条,再次进行加热到发红,趁热将其穿过打了孔洞的铁板,用钳子拔拉 费工费力,不稳定性太多。 斐潜有些明白为何没有出现像是欧洲的那种锁子甲和板甲了,按照现在的冶金条件,实在是太消耗时间和人力了,制作出一套锁子甲又或是板甲的功夫都可以做出十几甚至几十套其他类型的“札甲” 现在的问题就是,人力这个太不好保证了,一个工匠连续挥锤击打不可能超过一个时辰,然后必定是要休息的,一个人一天下来体力也是有限的,就算拉长工作时间,产量也是一个被限制的定额,不可能有大的突破,所以,要增加产量唯一的途径就是借助外力 而所有外力中,廉价又稳定的,莫过于水力了。 斐潜将目光转移到了之前和黄氏工匠一起搞出来的水锯之上,越是看越是觉得工作原理其实都一样,锻打是上下的反复运作,拉丝是水平的反复运作,而这些都可以用水力的圆周运动通过机械转换而来 唯一一点不同的就是锻打需要高速的击打,而拉丝需要的是稳定的力量,而这些都可以通过一个同样的东西来实现 第一三二章 黄家的传承 斐潜闭上双眼,回想起后世那些器械,什么东西是既可以做到稳定性又可以改变频率的? 轴承?不是皮带?应该也不是 对了,是齿轮! 一个简单的大小结合的齿轮组就可以将旋转的速度放大又或是缩小,并且齿轮旋转过程中牵引力都是一致的,但是齿轮在汉代应该叫什么? 斐潜也是不知道要如何表述得清楚一下,干脆就在地上画了一个示意的图形,跟黄承彦说道:“岳丈大人,请看,若是将这个水锥改制一下,将木杆和石锥全部换成铁质,然后在加上这个来改变击打的速度” 斐潜画了一个大的齿轮和小的齿轮相互咬合的图形 “对啊!可以加上棘轮啊!”黄承彦拍手说道。 原来水锥是通过拨杆,有一下没一下慢吞吞的用石锥砸,用来去掉农作物的外壳,现在用大小齿轮改变速率,再用铁杆铁锤换掉容易损坏的木杆,就可以用于工匠高速击打铁块的要求了。 而棘轮,也就是齿轮这玩意,在战国时期就有了,只不过一直到汉代大多数人还不知道要如何具体运用 黄承彦也是一个实干派,立刻招呼了几个人就忙乎起来了。对于器械的发明创新,黄氏似乎在血管里面好像都是流动着这种偏好,就连黄月英在一旁也是跃跃欲试,要不是碍于斐潜还在一边,估计早就跑上去看热闹去了 此时黄家的一个下人来禀报斐潜说,有一位从兖州之人来访,现在已经是到了鹿山 兖州?山阳郡好像就是兖州的,莫非是刘洪师傅派人来了? 想到此处,斐潜连忙向黄承彦说明原因并告辞。 黄承彦倒也理解,便让斐潜速回,不过黄月英就有些左右为难,又想留下看父亲制器,又觉得要陪着斐潜 斐潜倒也理解,便对黄月英说道:“要不你就先留在这?我一个人回去就好,明日再来接你?” 黄月英连忙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然后又觉得自己这么快就答应留下会不会让斐潜有些不快,仔细看了看斐潜神色之后方才放下心来,欢快的跑到黄承彦那边去了。 斐潜向黄承彦告辞了,便先回鹿山去了。 黄月英站在父亲黄承彦的身边,看着一帮工匠在忙碌,忽然觉得挺开心的,偷偷的捂了捂嘴,弯了弯眼睛。 小的时候,就是这样坐在父亲的身边,看着这些叔叔伯伯们打造这个,拼装那个,然后自己的面前的玩具就是方的、圆的、三角形的等等各式各样的木块 小的时候,就是这样蹲在父亲的身边,看着这些叔叔伯伯用锯子、斧子将一整块的大木头逐渐的改变成为新的模样,然后自己也拿着父亲特制的小锯子吱吱呀呀的锯着木头,为此还将小手磨出了血泡 小的时候,就是这样站在父亲的身边,看着这些叔叔伯伯按照自己的想法,组装了自己的第一个器械——装有四把扫帚的扫地装置——虽然事后证明这个器械完全不好用,还不如直接拿着扫帚扫地方便 可是后来长大了,却渐渐的不能像这样站在父亲身边了 只能是爬上后院父亲打造的木犁之上,趴在墙头露出小脑袋,眼巴巴的看着 黄月英想到此处,忽然意识到,父亲这么多年,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打造一个新的木犁,将旧的换走,但是放新木犁的地方从来都没变过,都是在同一个位置 还有,自己明明有长高,但是一直以来踩到木犁上就只能刚刚好超过后院围墙一个脑袋,这么多年都是这样 父亲大人估计早就知道我在那里趴着墙头吧 不过,从此以后,父亲大人就不用再去打造新的木犁了吧 黄月英看着一旁的父亲,看到他两鬓都已经花白的头发,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酸的,原来不知不觉中,自己长大了,出嫁了,父亲,却老了 黄承彦似乎有些感觉,转过头一看,看见一旁站着的黄月英,两只大眼睛雾蒙蒙的,不由得有些诧异,转过身伸手揉揉黄月英的头,说道:“月英,怎么了?” “嗯没事,”黄月英眨了眨眼睛,找了个话题,说道,“父亲大人嗯,为何要将兵甲械三卷拿出来给给子渊看呢?” 黄承彦笑了笑,却没有直接解释,而是走了过去,对着忙碌的几个工匠交代了几句,然后才回来示意黄月英跟着自己回到了隐院大厅中。 待两人坐定之后,黄承彦抚摸着桌案之上的三卷书简,问黄月英道:“月英,你觉得这三卷书简重要么?” 这还用说么?肯定重要啊。黄月英点了点头。 黄承彦哈哈一笑,却摇了摇头,又说道:“月英,看来你还没完全懂呐” 黄承彦没有继续解释这个话题,而是忽然又问黄月英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何这么着急就要将你嫁给斐潜斐子渊?” “因为子渊从学于庞公?子渊也喜欢制物?那个子渊救过我?” 黄承彦点着头,说道:“这些都有一部分的原因,但是最重要的原因你没说到。” 黄月英眨巴眨巴眼睛,视线渐渐的从黄承彦身上转移到了摆在桌案的书简上,说道:“父亲大人的意思,莫非是” “正是。”黄承彦说道,“从学庞公的年轻才俊很多,但是恰巧对制物之道也有兴趣的不多,再加上子渊之前和你有那么一段缘分这些都是一部分的因素,但是最重要并不是这些,而是” “而是传承!”黄承彦收敛了笑容,很是严肃的说道,“黄家自汉初之时,承胡非子一脉的秘传,延续辗转至今已经有三百多年了如今到了我的手中,若是不慎断了传承,则我愧对黄家先祖!” “黄氏人丁不兴,我之下只有你一人,为父这些年每每念及此事,都如一块巨石压在心间,幸好,斐潜斐子渊出现了,从各个方面来说都是再恰当不过,因此为父才托庞公开口,定下了这门亲事” “父亲大人这些事情你为何从来不曾和我提起过”黄月英想到这些年父亲笑呵呵的面容底下是承担了如此的压力,不由得心疼父亲起来,大眼睛泛起了一层水光 第一三三章 师兄的弟子 黄承彦哈哈一笑,又想伸手摸摸黄月英的头,但是手伸到了一半,却改成拍了拍黄月英的肩膀。 “你之前不是还小么?”黄承彦笑着,说道,“好了,现如今你已经成家了,和你说这些正当其时,否则说了也是徒增烦恼而已。” “为父虽说目前康健,但终究一天会老去,其实为父何曾不想和你再多相处一些时间,等你都讨厌和为父在一起了再将你嫁出去哈哈”黄承彦故意开起了玩笑,不想让黄月英太过伤心。 “父亲大人”果然黄月英被黄承彦一打岔,不由得娇嗔道。 “好,不说这个。”黄承彦继续说道:“月英,你需记住,你现在是斐家的人,但也是黄家的人,我之所以千挑万选,特意找个一个支家之人,就是考虑到只有如此你才能和夫婿平起平坐,才能代表黄家!也才能继承这个黄家!” 黄承彦轻轻拍了拍桌案之上的书简,说道:“这些书简,没错,是很重要,但是月英啊,你要记住,更重要的是人!是三百多年,一代代黄氏工匠手把手传承下来的这些人!书简坏了,丢了都没有关系,只要人还在,就可以再重新写一本出来,但是人跑了,走了,可就再也回不来了!” “为父接下来这几年会陆陆续续将黄氏工匠慢慢的交到你手里,而你,从今日起就要承担起传承黄氏的职责!记住,要在斐潜斐子渊面前展示你的价值!这样他才会器重你,尊敬你,才不会因为日后遇到美艳之人就轻易的将你舍弃!” “这也是我今日特意将这个书简拿给他看的原因之一,要知道我们黄家的底蕴也不差!月英,你明白了么?” 黄月英离席,肃容而拜。 黄承彦将黄月英扶起,心里还是叹息了一声,月英若你是男儿身,为父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了 将来等月英有子了,再看看情况,若是能择一个改成黄姓,就最好不过了 ******************* 斐潜完全没有想到黄承彦现在已经把主意打到了他还不知道在那里的孩子身上,此刻的他,却只是为了面前的一大摞的书简而惊讶。 这些书简是来拜访的人带来的。 来人姓徐名岳,字公河,是师傅刘洪的弟子,应该算是斐潜的师兄,这一次奉兖州刘岱之命出使荆襄,就顺便带来了刘洪给斐潜的一些书简。 斐潜翻看之下,不由得太佩服师傅刘洪了,这简直是太了不起了! 刘洪不愧是是东汉数学界的顶级大拿,拿出来的东西别说东汉了,就算是后世,没有一点基础的根本看不懂—— 知道什么叫白道么? 知道什么叫黄道么? 什么叫黄白交点?朔望月?回归年? 斐潜虽然大体上是看出来了,刘洪师傅是在研究天体运动,应该是月亮和太阳之间的一些关系,但是毕竟是太过于偏门的知识,书简的大部分内容绝大多数情况下,斐潜是有看没有懂 这些知识真的是一个东汉的人能掌握的么? 刘洪师傅确定你不会也是穿越的吧? 斐潜放下书简,有些苦笑的道:“公河师兄,这恕小弟愚钝,实在是” 徐岳徐公河也没有在意,毕竟他自己师从刘洪,也是学了三四年才慢慢摸出一点门道,像斐潜这样表示看不懂的情况才算是正常的,否则若是斐潜一上手就什么都懂了,那相比之下自己不就成为渣渣了么? 徐岳徐公河说道:“师弟你也不必急于一时,毕竟师傅之学博大精深,不是一两天就能明白的。” 斐潜也表示赞同,怪不得刘洪师傅要发明算盘,这么大量的数值计算,没有简便工具,就靠算筹那种小木棍,迟早会让人算疯掉 徐岳徐公河继续说道:“这是师傅多年心血,临行前特意让我篆写一份,说是存于你这里,若是有兴趣可在此基础上继续演算” 斐潜都有些不好意思——刘洪师傅还真是看得起我——这玩意就算我懂得高等数学也不顶用啊,这完全是两个方向好么? “另外,师兄这里还有一件个人的私事,也想请师弟能帮个忙” “哦,师兄请讲” 徐岳便向斐潜解释起来——原来徐岳在虽然在学术上略有造诣,但是在官职上却不是很高,也仅仅是个从事而已。 前两三年徐岳有个老乡来投奔,说是为了干了一件不违背道义的事情,却被当地的世家不容,为免受到无妄之灾,所以带着堂弟一起来避难了。 这个老乡原本就是徐岳老宅的邻居,小时候两家也有交好,后来徐岳到山阳出任,才搬离了家乡。 原本收留一两个人,还是没什么问题的,但是兖州当地的世家不依不饶,一直在追查,后来这个老乡就为了不牵连徐岳,独自一人往北避祸去了,只是因为其堂弟年龄较小,不便远行,所以迫不得已留在了徐岳之处。 后来徐岳见此人的堂弟也算聪明,就干脆收了做自己的徒弟,传授了一些知识,原本以为事情就这样了,却没想到前段时间说是无意间在街道上被人认出来,随后竟派了人传话让徐岳将人交出来 徐岳自然是不肯,但是这样一来这个老乡的堂弟也就不方便再留在山阳,所以借此次出使荆襄的机会,徐岳就将其带了出来,希望能暂时留在斐潜此处一段时间,等这风头过去了再回去。 毕竟斐潜也是同门,而且荆州和兖州也有一段距离,那些人的手还伸不了那么长,时间一久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这个应该问题不大吧,斐潜想着,反正兖州的世家我也没什么联系,况且师兄都求到门上了,还能把人赶回去不成? 于是斐潜就答应了下来。 徐岳见斐潜同意了,便出了木屋,走到外面带了一个小伙子进来,向斐潜说道:“这就是我说的那位老乡的堂弟,姓太史名明,字子鉴,来,见过你的师叔” 第一三四章 蒯家的妥协 斐潜看了看师兄徐岳带进来的这个叫做太史明的小伙子,个头还蛮高的,可能就比自己矮上了一些,方正的脸型,鼻子比较的大,嘴也比较宽,骨架相对也比较粗壮,但可能是正好处在青春期发育的阶段,营养跟不大上,所以稍微显得单薄了一些。 太史明眼神很正,走进木屋来之后,礼仪做的也很规范,说明之前师兄徐岳在这一方面也是教导有方,既然看起来还不错,也算是一个知礼的青少年,斐潜也就放心了一些,便见过礼之后,就叫太史明拿自己的行李去到仅剩的水字号房放置。 徐岳徐公河见斐潜收留了这个自己老乡的堂弟,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显得轻松了一些,说了一些闲话之后,斐潜又写了一封书信,将他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写了下来,托师兄徐岳带给刘洪师傅。 徐岳在告辞之前,又将太史明叫了出来,很是严厉的交代了要安心学习,尊敬师长之类的话语之后,方准备回襄阳城了。 师兄要回去,自然斐潜也要送送。 两人沿着路走了一小段之后,徐岳便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了看鹿山,还是带了一些不舍,毕竟自己也仅仅是个山阳郡的从事,虽然明知道鹿山之上居住着大贤庞德公,但是就是没有拜访的理由,无缘一见,这也算是这一次行程中最大的遗憾了 况且自己已经拜托了师弟斐潜收留了太史明,若再厚着脸皮要求斐潜带着去拜访庞德公,自己还真拉不下这张脸 罢了,罢了,就如此吧。 徐岳正待准备上车走,忽然想起一事,说道:“师傅在三月要迁任曲城侯相,我也会随师傅前往,若是有书信” 斐潜自然明白徐岳的意思——徐岳对于自己的这个弟子表面上严厉,其实心中还是很关爱的,所以讲这个意思一方面是说书信别寄错了地方,二是说让太史明也要时常写些书信 不过刘洪师傅不担任山阳太守了,谁来顶替他的职位呢? 徐岳淡淡的说了一句:“新任太守为袁遗,字伯业,是袁绍袁本初的从兄”说完便坚决不让斐潜再送,登上了马车,回襄阳城的驿馆去了。 斐潜送走了师兄徐岳,一边往回走,一边心里嘀咕着,袁绍袁本初的从兄?看来袁绍的手真是够长的,都伸到了兖州去了 *************** 而此时蒯家兄弟三人坐于家中的亭内,虽然亭子依然是那个亭子,泡煮的茶叶也依然是那个茶叶,但是氛围却是沉闷了许多。 老三蒯祺看了看大哥蒯良,又看了看二哥蒯越,见二人都不开口说话,而自己也不知道要如何说起,便还是低下头,默默的盯着炭炉之上正在加热的茶汤 有经历尴尬的沉默的人都有一种体会,那个时候的沉默就像一种无形的压力,越是不讲话,就越是感觉到空中似乎这种压力在逐渐增大,不停的往下压,就好像有无形的双手在用力挤压一般 蒯越见蒯良一直低眉垂目不讲话,面沉如水,心中也是揣揣的,毕竟就在昨天,斐潜已经将四万支箭交齐了,蔡瑁签字画押的文书已经是交到了治中邓羲处备档存案,这样一来,这个制箭的差事就算是全部完结了 蒯越原先设计的坑不仅没有让斐潜摔一个跟头,反倒是让斐潜越发的壮大起来,现如今斐潜不仅仅是庞德公的不公开的弟子,而且还联姻上了黄家,借助黄家的工匠顺利了完成了蒯越原本自以为是非常困难的题目,这对于一贯自许聪明的蒯越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蒯祺,蒯元泰实在有些受不了着难受的沉闷。便壮着胆子说道:“大大哥,二哥此次也不算什么错误,只不过是斐潜斐子渊那那小子” 蒯祺讲了一半,便在大哥蒯良的目光注视之下,再也说不下去了,将自己的后半句话返回到了原来的出发位置。 蒯良又转头看了看已经是有些微微冒汗的蒯越,心中还是一软,终是开口说道:“茶汤沸否?” 蒯祺嘴快,立刻接上了:“啊还没有呢” 蒯良瞪了蒯祺一眼,转头对着蒯越说道:“为何不沸?” “”蒯越明白这是大哥借着茶汤在说斐潜的事情,便想了一想,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只因火候未到” “善!”蒯良点了点头,说道,“可知吾不使汝再举其事耶?” “其势已成恐徒劳无功尔”蒯越低着头说着,脸上一颗汗珠顺着发鬓往下滴落。 蒯良闭上双眼,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忽然转了一个弯,好似说了一个与斐潜完全不想干的话题:“昨日,刺史相召,密言讨董。” “讨讨董!”一旁煮茶的蒯祺吓了一跳,差点把正在煮的茶汤打翻了。 蒯良依旧闭着眼,却像是看到了一般,淡淡的说道:“元泰,汝心境仍需修炼,明日且将礼之三十一撰抄十遍!” “唯!”蒯祺苦着脸,低头应下。礼第三十一卷有将近两千字,十遍就是两万字,而且撰抄可不是随便写写就完事,蒯良的意思蒯祺也是明白,是要借撰抄文章的这个动作,再加深对此篇文章的理解,增强自身心境的修炼,所以若是有一丝丝的字迹含糊,估计还会挨罚 “讨董此事兄长之意是?”蒯越试探的问道。 “汝意何如?”蒯良没有回答,而是睁开了眼睛盯着蒯越反问道。 “”蒯越心中迅速盘算,然后说道,“不可举之!” “为何?” “刘景升初主荆襄,根基未稳,贸然举事,既无增益,又恐生变,故不可举。”蒯越的思路很清晰,也很明确,你刘景升自己的地盘还没有牢固就跟人家瞎起哄能有什么好处? 蒯良点了点头,说道:“善!异度,如今汝知需何为否?” 蒯越伏下身而拜,说道:“明日吾自向斐潜斐子渊当面请罪!”大哥的意思很清楚了,刘景升的地盘未稳,难道蒯家在荆襄政坛的脚就站稳了么? “善!”蒯良虽然嘴上说好,但是心中不由得长叹一声,自己何曾想让蒯越去丢这个人,可是蒯家若是要和庞、黄、蔡三家同时抗衡,还是薄弱了些,大势之下,只能是先求站稳脚跟,至于日后 蒯良最后说了一句,“来日方长”,便又闭上了双眼,端坐如山 第一三五章 对地盘的渴望 孙坚这段时间慢慢从最初获得将军的称号的兴奋感中,冷静和清醒了过来,开始动脑子思考了,不过么,越是琢磨便越发的心中不爽起来。 是的,袁术是按照约定没错,也没有食言,确确实实的上表给自己讨封了一个破虏将军的称号,并且还加了一个豫州刺史 看起来很不错,但实际上却是如同鸡肋一般。 破虏将军暂时不说,先说说这个买一送一的附加品,豫州刺史—— 豫州在东汉时期,是妥妥的一级行政区域,其中豫州刺史部治所为谯县,下辖颍川郡、汝南郡两个郡,还有梁国、沛国、陈国、鲁国四个国封地。 所以孙坚冷静下来的时候,仔细想想这些地方,顿时发现豫州这帮鸟人,那个人会理会他自己的?没有一个! 两个郡当中的汝南郡是谁的? 那是袁家的老窝,自从袁家的袁安开始,担当了一水的三公高官,门生故吏举不胜举,一个区区的豫州刺史,呵呵,自己真到了汝南谁管谁还不一定那 至于颍川郡就更不用说了,一帮子望族聚集地,若是自己真敢过去指手画脚,估计会被那些大儒喷得连渣子都剩不下来 至于梁国、沛国、陈国和鲁国,呵呵 那是老刘家的自留地,每个都有一个国相在管理,没自己插手的道理 况且豫州的代表是谯县,豫州的刺史府也是设在那里,而自己现在在哪里呢? 是在荆襄的南阳郡啊! 况且自己这个刺史的制府之地谯县,是在沛国之内的,若是真要去上任就必须舍弃掉手下的一帮子子弟兵,最多带着祖茂、程普、韩当、黄盖四人以及相当有限的兵力前去,否则若是带着大票人马招摇过市,在没有任何正当理由的情况下带兵擅自闯入老刘家封地——那自己估计就和前些年的张角三兄弟一个性质了 在说说这个破虏将军—— 是将军没错,但也是一个杂号将军啊! 杂号将军是什么? 其实说起来就是一般属于武官的一个荣誉性封号而已。 自己的这个破虏将军呢,“虏”是什么,就是指的是北地的羌、鲜卑之类的胡人,若是在北地,说不定还有些许的实权,而自己现在是在南阳郡,这边周遭那有什么“虏”可以破啊?! 现如今长沙也回不去了,自己虽然原本是长沙太守,可是一旦离开了治所,就意味着自己已经放弃了那个职位,况且现在自己已经是豫州刺史了,还怎么用豫州刺史的身份再跑回去长沙? 进退两难啊 找袁术袁公路去理论理论? 能说些什么? 袁术袁公路答应的将军,给了啊,不仅给了还多给了一个的官职 管不了人和地方? 官职在自己手里,印绶也在自己手里,还能怎样?还能让袁术袁公路帮自己去管理起来?先不说袁术还挂着一个比自己等级还高的后将军的职位,就算是袁术没有官职,自己的老脸还要不要? 原来孙坚,孙文台竟是如此无能之辈?自己当官了还要他人帮忙管理?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可是这样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如今断了长沙的供养,只能是依靠南阳的钱粮,可这些钱粮全部都攥在袁术袁公路的手心里 孙坚想到此处,真心想跳脚大骂,发泄一番,但也知道,就算是自己再愤怒的咒骂,也丝毫改变不了现状,便咬着牙硬生生的忍了。 孙坚从来没有如此急切的希望自己能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地盘,一块真正能够让自己伸展拳脚的地方,之前的长沙太小,而现在的南阳郡虽然大是大了,可是自己的咽喉却一直被人卡着,连吃口饱饭都要看别人愿意不愿意 哼! 我孙坚孙文台又岂是摇尾乞怜之辈!纵然是前方无路,我也要生生的踏出一条路来! 孙坚又想到了他还算是比较熟悉的荆襄之地,目前刘表刘景升才刚刚入驻襄阳,所能控制的区域并不大,南郡以下还是管不着,所以我若是 正想着的时候,手下兵士来报,说是后将军袁请过府议事。 孙坚见到了袁术,心中还是略略的对袁术表示轻蔑,依旧一番官宦子的做派,追求锦衣玉食到了极致,看起来风度翩翩,其实一肚子坏水。 袁术依旧是一袭光鲜亮丽的锦袍,笑着招呼孙坚坐下,闲扯了几句,方进入了正题,说道:“孙将军,不知对当今朝政,有何高见?” “坚乃粗鄙之人,久居僻壤,怎有高见?不知后将军之意?”孙坚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 这也在袁术的意料之中。 袁术原本就不是真的想问孙坚的看法,而是要讲自己的见解,然后将自己的举动插上大义的旗帜—— 因此袁术慷慨激昂的说道:“今朝廷昏闇,奸贼当道”袁术根本不怕讲出来会怎样,孙坚若是听从倒也罢了,若是不听从——要知道孙坚整个大营的钱粮全部依靠自己,只要自己手一捏,其三天之内就要断炊,兵士无粮必乱! 袁术前两天就接到了东郡太守桥瑁的书信,书信中讲到兖州刺史和袁绍多有往来,似乎在密谋反董! 反董! 原来袁绍那小子打得是这个主意! 袁术原本也在为自己的地盘所烦恼,毕竟虽然自己是实际掌控了南阳郡,但是自己毕竟还是挂着后将军的名号,不是南阳太守,更不是荆州刺史,多少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原本袁术还瞄着南边的荆襄,结果接到了桥瑁的书信之后一下子觉得思路豁然开朗,对啊,为何要关注那个乱七八糟的荆襄之地?若是能借助讨董之名,挥军北上,不就可以入主朝政不说,还可以将富裕肥硕的河洛之地纳入自己的怀中了?如此一来,不是比那个边角之地好上万倍? 因此,袁术一方面写了书信让快马送给桥瑁,令桥瑁诈作三公移书,传驿州郡,细说董卓罪恶,言天子危逼,企望义兵,以释国难,以此来占据大义的名分;一方面召唤了孙坚过府议事,欲借孙坚的兵力谋取实地,来捞取切实的好处。 反正袁术也清楚,孙坚也非常渴望能有他自己的地盘,所以此事基本上就是双方均获利,况且自己还拿捏着孙坚命脉,不愁孙坚不答应。 果不其然,孙坚几乎是没有任何扭捏之态,立刻拜称愿为前锋,挥师讨董! 袁术自是一副大喜的样子,将孙坚扶起,两个相视而笑,却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一种对于地盘的无比渴望 第一三六章 试箭 第二天,斐潜回到黄家隐院门前的时候,居然发现上次在庞统陪同之下第一次来到此处时遇到的那个中年壮汉,正在黄家家主黄承彦的陪同下试箭。 黄承彦看见斐潜来了,便向两人介绍道:“此乃黄忠黄汉升,箭术了得,武艺高强此乃吾婿斐潜斐子渊” 果然是黄忠啊!中年版的黄忠! 斐潜连忙上前见礼。 黄忠也放下手中的弓箭,向斐潜叉手为礼。 原来之前黄忠来黄家隐院就是想向黄承彦定制几只适合自己的箭矢,毕竟只有顶级的工匠才有办法根据个人的不同需求,特别加工一些私人物品。 普通的军用箭矢,对于黄忠来说,都略轻了一些,用是可以用,但是就是不是很趁手,而像什么在铁匠铺里售卖猎户所用的民用箭矢,那就品质更差了。 此外找黄承彦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价格么,相对会便宜一些,襄阳城里的工匠叫价太高,实在让黄忠有些承受不起,毕竟家中也不是很富裕,能多少省一些也是好的。 古代练习武艺,自然需要打熬气力,而气血上的消耗不是能喝西北风喝出来的,必须有大量的食物,而黄忠自幼喜好习武,在武艺方面花费的银钱就如同流水一般,加上又没有比较好的进项,所以天长日久,家中自然有些窘迫。 幸好黄忠在弓箭上的天赋了得,时不时进山也能猎取一些活物,在满足自己对于肉食的需求之外,也能换一些银钱来贴补开销,但是这也仅是将够而已,所以若要大幅再弓箭上支出,就多少有些难了。 幸好黄承彦也知道黄忠的难处,也欣赏他的武艺,于是基本上也就是按照最低的价格来算,毕竟黄承彦也知道,像黄忠这样的人,若是无缘无故随意给银钱,反倒会让黄忠觉得是小瞧于他,觉得是一种侮辱。 黄忠此次定制的箭是三棱箭,一共大约有十几只的样子。箭头约有一指的长短,三面开刃,很是锋利,箭身大概有一指粗细,修长光滑,黄承彦又在箭杆上面加了一层黑漆,然后在箭杆搭弓之处用鱼皮包了一圈用来防磨损和打滑,再用白色的鹅羽做其尾翎,确实精工细致,一眼看上去就觉得不是凡品。 斐潜来的时候,黄忠正在试箭,不过等斐潜看完了黄忠定制的箭之后,再往前看的时候却没看到有什么靶子 没有箭靶? 斐潜视线在搜索着,幸好白色的羽翼还算是明显,很快就找到了黄忠用来当靶子的那一棵树 斐潜大约预估了一下,从黄家隐院到那一棵倒霉的树,应该有两百米左右。当然在汉代没有米这个度量单位,只有步。 古代的步和现代的步在概念上不太一样。有句话叫“不积跬步”,在古代一只脚跨出去是“跬”,两只脚都跨出去才叫做“步”,所以一步的距离大概就是一米一到一米六左右。 按照这样来算,黄忠黄汉升在这里试箭的射击距离就在一百五十步左右了。 斐潜走到了树下,看到黄忠射到上面的箭基本上已经是贯穿了,箭头已经从树干的另外一侧冒了一个头出来,拔是拔不出来了,只能是再往里敲,直接从另外一面取出来。 斐潜左右看看,在地上找到了一根趁手一点的石头,又敲了几下箭杆,将其从树干的另外一侧取下,仔细看了看三棱箭的刃口,发现基本上没有什么损坏,只是箭尖之处略微钝了一些,看来黄承彦给黄忠打造这批箭用的料还是很不错的。 斐潜忽然想到,若是将这棵倒霉的树看成是一个无甲目标的话,那么在这种距离,在黄忠的射击之下,基本上就是铁定的贯穿伤害,队伍密集的话说不定可以穿透两人 但是若是有披甲呢? 遭受到弓箭攻击之时,普通铠甲到底能避免多少的伤害? 想到此处,斐潜也就跑回来跟黄忠说了一下,想请黄忠帮忙试试。 不料黄忠却有些犹豫,没有立即回答,似乎有些为难的看着那十几根箭矢。 斐潜猜测黄忠是不是有些心疼新做好的箭矢,毕竟这种精品箭矢虽然说比一般的坚固,但也是有损坏几率的,坏了一根就少一根。 想到此处,斐潜便补充说用普通的箭矢来测试,果然黄忠立刻就笑着答应了。 好在黄家这些东西倒也不缺,一会儿的功夫,不仅在作为目标的树上绑上了一层札甲,甚至还在树的两侧,分别敲下了两根跟树差不多粗细的木桩,系上了皮甲和鱼鳞铠。 黄忠弯弓上箭,几乎都不用什么仔细瞄准,轮流向每个目标射了五箭,待射到鱼鳞铠的时候,一只箭虽然是射到了铠甲上,但是居然弹飞了 随后黄忠又补了一箭。 斐潜偷眼看了看黄忠和黄承彦的面色,都神色正常不过,丝毫没有被铠甲弹开箭矢而有任何的尴尬——斐潜立刻就明白了,说明好的铠甲确实具备一定的弹飞箭矢的几率,所以黄承彦和黄忠两人才会表现的如此自若。 普通的箭矢箭头是两面开刃的扁平三角形,大概长度是大半截的手指头的样子。 斐潜上前查看各个铠甲的差异,发现皮甲的防护力么,只能说聊胜于无吧,基本上全部穿透,整个箭头都没入其中,若是真人的话,基本上必死无疑。 札甲稍微好了一些,射在铁片缝隙处的基本上就和皮甲效果一样,都是箭头穿透,但是射在铁片上的就好了很多。 斐潜看了一下,札甲上三根扎在铁片上的箭头进入甲片内部都不是很深,箭头尾部都是卡在了铁片上,所以若是真人受创程度应该也不算深。 而最后的鱼鳞铠防护力是最强的,况且箭头是扁平的,射在上面的时候若是角度不好,确实会出现被直接弹飞的情况 当然这个只是普通的箭矢,若是换做黄忠定做的三棱箭,就方才那第一支箭射击的力度,估计就算是鱼鳞铠也不顶用,一样会被穿透。 如此看来,东汉时期的铠甲只有高档次的鱼鳞铠算是防护力好一些,而札甲和皮甲就差强人意了,就算是排除黄忠是一个箭术高手的因素,那么至少在百米之内,弓箭也是很致命的一种武器 第一三七章 铠甲发展迟缓的原因 试箭完毕,斐潜明白这应该就是汉代最真实的数据体现了。 斐潜向黄忠说道:“汉升可知军中弓手能射几步?” 普通的弓箭手肯定没有像老黄同志这么的犀利,但是数量一多还是会让人头疼的一件事情。 “军中弓手五十步,需十矢皆中,一百步需九中,百步之外皆称善射也。”黄忠对于这个事情还是比较清楚的。 斐潜又问黄忠道:“若吾从射,不知可否?”斐潜问这个问题主要是想知道普通人转职成为弓手会不会很难,毕竟弓箭手是军队中重要的一个部分,多少了解一下也是要的。 更何况斐潜也想知道自己适不适合学习弓箭射击,如果能从黄忠这里学个一招半式也是不错的。 当然,一般说来,随便拿把弓搭上箭就可以射箭是没错,但是要射得像黄忠那么的准,这个,呵呵,没有一些练习和诀窍估计做不来的 黄忠黄汉升看了看斐潜说道:“子渊欲学之,则射礼不难,但于军中恕忠直言,恐尚不足。” 汉代文人学习射箭有一个主要的因素就是君子的六艺当中有射礼这一项。 射礼也算是一项大型的社交集会,通过一定的流程和仪式,讲求立德正己、礼乐相和,射的是固定靶子,所以黄忠说斐潜若是学习一下,要去参加这种射礼活动估计不是太难,但是要放到军中,射击的就是活动的靶子了,那么自然难度就不太一样了 怪不得蔡家替自己训练一百个弓手,到黄家说给黄承彦的时候也会觉得承其情,根本原因应该就在这里,若是普通人拿着弓箭自己去练,没有三四个月苦练那里会有什么成效? 更何况弓箭若是练习不得法,是很容易伤到自己的手腕和手指的。 斐潜看着眼前的黄忠,虽说心中知道这是一名超级牛人,但是初次见面也不好交浅言深,所以便向黄承彦说道:“岳丈大人,此番汉升试箭,亦甚幸劳。这制箭之费,不若算在小婿身上便是。” 黄承彦哈哈一笑,说道:“应是此理!” 黄忠连连推辞,说些许小事,不足挂齿,不肯接受这样的安排,坚持还是要自己掏钱。 斐潜又说道:“潜他日新进弓手百人,若汉升有暇,拨冗指点一二便是,些许制箭之费,尚不足为师资也。” 如此一说,黄忠黄汉升才算是接受了,方拿着制好的箭矢,向黄承彦和斐潜告辞而去。 斐潜看着远去的黄忠黄汉升,不由得还是在心中叹息了一声 见一旁的黄承彦还是笑呵呵的,斐潜上前谢过方才岳父大人的配合,要是没有作为黄家家主的开口,黄汉升还未必会给自己这个面子。 黄承彦摆了摆手,说道:“一家人就不必说些客套话了,贤婿方才让黄汉升试箭,可是看出什么名堂来了么?” 斐潜其实在看黄承彦的兵甲械三卷的时候就有一些察觉,现在看了黄汉升的弓箭的杀伤力演示,就越发的觉得目前汉代这个士兵的防护措施明显赶不上攻击手段。 正常来说,在一般情况下,有什么样的攻击手段就会产生什么样的防护措施,而就方才的情况看,就算将黄汉升的力量打个折,从一百五十步的射程缩小到普通弓手的百步之内,像军中的成建制的弓箭手也会对无甲,甚至薄甲的单位造成可怕的杀伤。 斐潜去将绑在树干上的鱼鳞铠取下,拿在手中细看,发现和札甲不仅在样式上有区别,而且在材质也有不同,心中不由得隐隐有些想法,但是又觉得这种设想未免太残酷了一些 是不是中原人太多了,死多少无所谓,还是上位者根本就没把普通士兵当人看?又或者两者皆有? 看看鱼鳞铠,基本上都是派发给将领级别的人物,防护力确实不错,但是普通小兵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就连当初送斐潜到襄阳的张招,好像就是穿了一身的札甲而已,更别说有的杂兵连皮甲都没有了 斐潜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了黄承彦,希望从他那里得到的是否定的答案,但是黄承彦沉吟了一会,却默默的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有谁会给炮灰一身顶级装备的? 炮灰的唯一的作用,就是去消耗对方的军备的,这些普通的兵士,等级其实就稍微比炮灰强了那么一点点,所以能有一身简单的皮甲,甚至更好一些有一件大背心样式的札甲就已经是比较不错的装备了。 唉 更何况札甲有一个非常大的好处,就是回收利用性非常的强,反正都是一片片的铁片。打完仗了,从死人身上一扒,将坏的铁片回炉,换上新的铁片,就可以马上拿给下一个炮灰去使用了,简单、方便、高效 况且目前的上位者们都是巴不得把所有的铁都铸成枪头去杀人,那里还有多余的铁水来打造铠甲啊 这才是直至汉代末期,铠甲一直迟迟不进步的最根本的阻碍因素 可是斐潜知道,这种观念是有缺陷的,由防护力底下组成的军队有一个致命性的缺点,就是兵士的存活率低下。 而兵士的存活率低下,就导致整只部队当中老兵的占比很小,那么就意味着各种数值都会偏低,最明显的就是坚韧性不足。 纯粹由老兵组成的战阵可以忍受高达百分三十,甚至百分五十的战损仍然不会崩溃,而由普通新兵组成的队伍能承受百分二十的战损而不惊乱的已经可以称之为强军了。 而且老兵的配合度更好,在同等装备条件下,一个普通的老兵大概可以揍倒两、三个新兵,但是若是一万的老兵,都有很可能会把五倍甚至十倍的新兵打得哭爹喊娘的 因为接战面就那么大,前线一崩溃,就容易引起后线部队的慌乱,到那个时候新兵只会想着比别人先逃一步,恐慌情绪一旦蔓延,一个控制不好,就是全线崩盘。 所以,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铠甲是无论如何都要改进一下的,就算是在头盔,哦,汉代应该叫兜鍪,加上一个铁面具也是好的,至少这样一来像夏侯惇那样独眼的风险系数就降低了不少 毕竟接下来从南到北,从东到西,这战争啊,基本上小打天天有,大打三六九,鬼知道那根箭矢会不会不长眼的飞过来啊 第一三八章 世家和庶民 斐潜笑着将蒯越送出很远,一直到了看着蒯越车马不见了踪影,才将笑容收了起来,转身往回走去。 斐潜没有想到,蒯家的蒯越决断起来,这个表现出来的魄力相当的惊人。 蒯越亲自到了鹿山之下拜访斐潜,结果见了斐潜就当头就拜,口称谢罪。 当时就把斐潜吓了一跳,斐潜是真没想到蒯越能这么拉得下脸来 斐潜自然不会做什么刁难的事情,蒯家蒯越都把自己身段放的如此之低,给足了斐潜,包括斐潜背后的庞黄两家面子,若是斐潜桀骜蛮横有意为难,那反而变成了斐潜自己的不是。 所以斐潜也是笑眯眯的听着蒯越扯一些被存心不良的书吏所蒙蔽啊,一时冲动做下愚蠢的事啊等等的借口,也没有拆穿,反正这个事情究竟怎样大家心知肚明,随你蒯越怎么讲,自己就听着呗,就当听故事了。 看这蒯越成名比自己早不知多少,却能将面子说扔就给扔了,这份隐忍的功夫确实也了得,斐潜不由得心中想着,换成自己做起来说不定还有些生硬,看蒯家蒯越却做得毫无生涩之感,这世家进退之道玩的真是纯熟无比 不过就是如此一来,自己也没有了再去找蒯越麻烦的借口就是,至少明面上是这样。世家的规则就是如此,既然蒯家派出了蒯越表示了低姿态,摆出了一幅愿赌服输的样子,那么作为斐潜这获胜的一方,一般情况下也都是会留个情面,除非是决心要和蒯家斗个你死我活的,否则基本上就是这样暂时告一个段落了。 这就是世家啊! 斐潜回到木屋之中,一边往里走,一边感慨的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 徐庶徐元直此时从屋内出来,迎头撞见了斐潜,便往旁边一站,示意让斐潜先走。 “元直,你这是要去哪啊?”斐潜总感觉徐庶徐元直有些违和感,但是这种违和感似乎不仅仅是在外表上面,应该还有其他的什么原因 徐庶徐元直指了指拿着的书简,回答道:“方读完了此书,且去前厅换上一卷。” 斐潜在鹿山之下的修建的屋子原本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所以在原本计划内是要拿一间屋子放书的,结果现在五间房子都住了人,只好将书架放到了前厅的屏风之后,一些普通经书和文集就放在那里了,屋内的人随看随取,倒也方便 不过一些特别的书简,比如斐潜读的六韬,枣祗读的那几本农桑记事都是收在自己的房间内的,庞统似乎房内也有几本不轻易拿出来的书简。 斐潜一直都想和徐庶徐元直聊聊,但是这几天跑来跑去也没有什么时间,今天刚巧撞见了,便拉着徐庶徐元直到了前厅坐下,和徐庶交谈起来。 说老实话,徐庶这一幅尊容虽然见得挺多次了,但是斐潜依旧挺不习惯的,看这魁梧的身材,比自己宽阔不少,若是往面前一站,就可以把自己遮挡得严严实实的,你说就这样这么明显块头,是怎样在曹营一言不发职业打酱油到底的? 而且斐潜觉得三国演义的描写可能有一点点的问题,曹操那个家伙,爱才是爱才,但是杀才起来也毫不手软,历史上被他砍死的也不在少数,那么徐庶这样,曹操能忍的了?而且还一忍就是十几二十年的? 所以此处必有隐情 不过现在么,还不到那个时候,徐庶连刘大耳都还没有遇到哪。 “元直,此处住的还算习惯吗?”斐潜典型的没话找话,要打开话匣子总归要从普通的话题入手。 说道这个,徐庶还真的得谢谢斐潜,一个是因为斐潜修建了这个木屋,徐庶才有条件留在鹿山脚下,否则就得去襄阳城中的刘表开设的辟雍去居住,花钱开销不说,还没办法像现在这样的方便,另外一个就是自己的毛病自己虽然知道归知道,可是这呼噜——实在是无法控制——斐潜特地用一些棉、麻、还有竹片等物,将徐庶所住的房间墙壁上新增了厚厚一层,让他可以放心大胆的打呼噜了,不至于每次见到庞统,庞统都是在翻着白眼 想到此处,徐庶便向斐潜拱手道谢,这可是帮了他大忙了,毕竟自己从学与庞德公,就算是自己无心之过,但是若是长期吵得庞德公的从子庞统无法睡眠,那么自己也是没有这个颜面赖在此处的。 斐潜笑着说道:“相聚就是缘分,况且你我都是师从庞公,多少也算是同门了,不需要这样客气。对了,一直没有机会问问,你是怎样认识水镜先生的?” 提及水镜先生,徐庶笑了笑,说道:“就和子渊方才所说一样,也是缘分,当时我不满子渊,当时我犯了些官司,被官吏抓住,幸得同村友人救下,而我母亲” 徐庶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母亲为了我的事情四处求人,散尽了家财,但依旧是无人愿意收我,求学无门,幸好同乡石广元推荐我找到了水镜先生,方有此机缘拜于庞公门下” 原来徐庶自己就是出身一个中小地主之家,虽然家中不是大富贵,但还算可以,至少可以供给他习枪弄棒,平日招呼着一群小伙伴,呼来喝去,有点像后世深夜的里的那些暴走族,说是好人么谈不上多好,但说坏人么,又没有那些偷窃抢劫的那么坏 但是徐庶一时冲动,替人出头,手脚无眼,不慎将人打死了,才懂得害怕,却在逃亡的路上被官吏所捉住,绑在木桩上示众,当时真的差一点点就要被斩首了,幸好平日里一起玩耍的小伙伴还算义气,制造了一场混乱,将徐庶救走了。 重获新生的徐庶,就将原来徐福的名字改成了徐庶,又得到了水镜先生的推荐,才这样辗转投奔到庞德公的门下。 说道此处,徐庶不禁有些伤感,叹息道:“原本我家虽然算不得多富,但也是衣食无忧,而如今家中却沦为庶民,仅剩薄田些许,连我那老母亲,都要重新操持劳作我其实是徐家的罪人啊” 斐潜沉默了,这或许就是徐元直将其名字改为庶的原因吧 第一三九章 免冠之谈 斐潜正和徐庶聊着,庞统和枣祗从外面回来了。 庞统伸着个脑袋往里瞅瞅,说道:“子渊,那个那个,回来了?” 说起来也好笑,庞黄两家交好,小字辈之间也多有往来,而庞统比黄月英小了一些,估计从小到大也没少受黄月英的欺负,所以当黄月英要嫁给斐潜的时候,庞统还很是开心了一阵子,总算有人可以管管黄月英了。 庞统还以为黄家的野蛮丫头嫁了人至少要收敛一下性子吧,这也正好是他被欺负这么多年可以好好出口恶气的大好时候—— 但是没想到斐潜却几乎不怎么去束缚黄月英的天性,也没有给黄月英说什么这个不行,那样不可的约束,所以黄月英对付其庞统的调侃来依旧是说得过就说,说不过就动手抄家伙——搞得庞统很是无奈,感概说果然是天作之合,斐潜原来就有仗着年长力气大就欺负人的前科,配上黄月英这样野蛮的简直是刚刚好,只是苦了自己 斐潜自然知道庞统指的是谁,便笑着说道:“没有回来,留在那边有些事。” “哦”庞统一边走了过来,一边低声嘟喃着,“干脆一直留在那好了” 徐庶看见庞统之后,便束手恭立,将斐潜右侧之位让了出来,等庞统和枣祗都坐下之后,才在下首坐了。 斐潜看在眼里,忽然心中一动,原来这段时间老觉得徐庶的表现有些怪异,原来并不只是外表,而是行为,看看现在徐庶的举动,哪里会像历史上那个智谋百出的自信之人,反倒是有些像才刚刚来的太史明一般,拘谨又有一些自卑。 想到了太史明,斐潜估计可能和徐庶一样,又是宅在房间内看书了,所以就喊了一嗓子,将其叫了出来,反正借这个机会大家都在,也是一个不错的沟通交流的机会,都在一个屋檐下,搞得还那么生疏就没有意思了。 太史明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一看竟然有这么多人,不由得有些紧张,睁着双眼有些不知所措。 徐庶徐元直见状,直起身来招呼太史明在自己身边坐下,方缓解了太史明的尴尬。 斐潜将头上的头冠,拿了下来,放在自己的面前桌案上,说道:“正好今天大家都有空,就一起坐坐聊聊——按理说么,若是论年长,元直最大,若是论家世,士元为尊,但是我建议,既然是同在一个屋檐之下么,理应相互尊敬友爱,所以今天大家不妨抛开身份,随意一些,士元你看如何?” 庞统一伸手,也将自己的头冠拿了下来,说道:“好啊,每天带这玩意都重死了,拿下了轻松一下也好” 别看庞统人长的相貌一般,但是这个心思灵巧确实是一流的,知道斐潜谁都不问单独问自己是什么意思,自己前段时间对徐庶不是很友善,长此以往两人之间难免会产生隔阂,而徐庶毕竟是现在从学与庞德公,若是被外人得知说自己与其不容,则丢的可不仅仅是自己一个人颜面的事情。 所以有这样一个机会,修缮一下双方关系也是不错,至少不要相互之间太尴尬——庞统几乎是瞬间就想明白了,于是很配合的带着一丝玩笑的口气说着话,摘下头冠。 果然,伴随着庞统的行为,徐庶和太史明明显放松了一些,也都一起拿下了头冠,至于枣祗向来就是水镜第二,好好先生一个,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庞统晃了晃大脑袋,说道:“子渊,听说蒯家的蒯越找你来赔罪了?” 一旁的枣祗也很感兴趣的说道:“对啊,子渊,这是不是真的啊?” 斐潜有些疑惑,不由得问道:“你们两人不是去城里采购了么?怎么会知道这个事情?”难道是在回来的路上碰上了?也不对啊,蒯家蒯越来的时候也没有大搞仪仗,就是一辆普通的马车而已,又没有什么字号,就算碰见了也不见得能认得出来啊? “哎,城里坊内都传开啦”枣祗说道。 庞统看了看斐潜的神情,不由得哼了一声,说道:“看来是真的了哼,这个蒯家”庞统多少是有些觉得看不起蒯家,玩这种手段,太小家子气了一些, 斐潜呵呵一笑,也是明白了,无非就是蒯家既然派出蒯越赔礼道歉,自然是要让这个举措效益最大化,否则不就是白白丢了颜面又没能达成目标?光在鹿山能有几个人看见知道?现在在市坊里面一宣传,不就所有人都知道了? 斐潜打趣道:“那还不是看在士元的面子上啊” “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好不好?明明是你斐子渊现在变胖了好不好?”庞统立刻配合着,毫不客气的反唇相讥道。 “哈哈,哪里有,这两天我明明觉得我都瘦了!”斐潜哈哈笑着,看着在自己和庞统相互吐槽开玩笑之下,几个人之间的尴尬氛围慢慢散去,便说道,“好了,不说那些了,我这里这几天也在考虑一些小问题,想请大家一起帮忙想想” “何为世家?” “何为庶民?” “这个天下是世家在主导还是庶民在主导?” 枣祗不由得叫道:“啊呀!子渊你这还叫小问题,那请问你什么才是大问题啊!” “大问题么,比如今天晚上要吃什么,是吃粟饭好还是吃麦饭好,这个才是大问题”斐潜的一本正经的回答立刻招来一大堆嫌弃,不过斐潜的意思大家也领悟了,就是别太拘束,一起随便说说,想到什么说什么就是。 枣祗哈哈笑着,用手指着庞统说道:“世家么,他就是世家啦!” 庞统立刻不干了,指着斐潜叫道:“这个才是大世家好么!我是庶民!” 徐庶也放开了,指着自己说道:“我才是庶民啦” 一旁的太史明也被感染了,也笑着说道:“这么一说,我也应该是庶民啦!” 斐潜大笑,摇着头说道:“都对,也都不对!若是依我的想法,庶民和世家不是这么分的!” “那你说说?” 斐潜将一本书简举起,然后放在桌案的左边,说道,“比如这是庶民” 又举起另外一卷书简放到了右边,说道,“这是世家” 最后指了指两本书简中间的空空的位置,说道,“我们大家,应该是在这个位置” 第一四零章 问题中的问题 斐潜的话一时间都让大家有些沉默,不约而同都陷入了思考。 尤其是徐庶徐元直,此时腰板也直了一些,眼中也多了一些光彩。 庞统点了点头,说道:“子渊你这样讲,也有些道理,不过就是这样的说法,会让有些世家们难以接受啊” 枣祗说道:“我也觉得这样才是正确的,那种世家不配称之为世家。”虽然枣祗自己不是什么响亮的望族,但是枣祗也有一颗向上的心,自然是赞同斐潜的说法。 太史明却有些不是很明白,还在思索,一旁的徐庶见状,方想给太史明稍微说明一下,却看到斐潜微微摇了摇头,便会意了,又坐了回去。 斐潜是觉得这种事情还是自己独立思考比较的好,毕竟听了任何一个的观念都会有一些先入为主的影响,想太史明这样,还不如等他自己想得比较明白了,或许更好一些。 汉代世家确实是一个非常大的问题。 斐潜是在做一种暗示,也是在做一种试探,从现在的情况看来,除了还没有考虑清楚的太史明之外,基本上并不反感自己提出来的观点,那么说明至少在年轻一辈中,愿意拼搏向上的还是多数。 斐潜说道:“那么问题又回来了,何为世家?何为庶民?” 庞统哼了一声,拿手点了点斐潜说道:“子渊你倒是想的深远,我虽然知道,但是我不想说。” 枣祗仰着头,喃喃的不知道嘀咕了几句什么,随后低下头,说道:“这么说来,我也不敢说了。” 斐潜看了看徐庶,结果徐庶也苦笑了一下,说道:“子渊,你这个真不好说” 至于太史明么——算了,估计他还在上一个问题转悠着还没出来呢——斐潜在心中摇了摇头,这个师兄的弟子,虽然也还算是聪慧,但是还是心思活泛性还是差了一些,不过这样也倒是适合走刘洪师傅的路子,毕竟那种枯燥的纯粹的数值组成的天文学学问,若是心性太过于跳跃的,反倒是没办法沉下去好好研究 “好吧,好吧,那就不说这个了,那么就说最后的那个问题,把那个问题解决了我们就去吃饭了!”斐潜故意开着玩笑说道。 庞统跳了起来,说道:“那我还是先去吃饭吧” 徐庶也笑着说道:“子渊你是故意的吧!有时候真的挺佩服你的,这些东西是要怎样的人才能想的出来啊!” “才有时候么?我还以为你一直都很佩服我的”斐潜立刻接过话头,没脸没皮的说道。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笑闹了一阵子,枣祗才擦了擦笑出来的泪花,说道:“子渊老是出这种题目,若是按照方才的子渊的说法,那就是两个都是也都不是!” 庞统摇了摇头说道:“那是子渊的想法好不好?按照现在的实际状况来说,还是世家占了多数的!” 徐庶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也是同意庞统的意见,但是心中却有些难受。他自己就是吃了这个的亏,如果是他出身是在大的世家望族,哪里还需要逃亡,哪里还需要自己的母亲去变卖家产四处求人? “你们就没有想过将来或许有一天,这个天下是由庶民引导的么?”斐潜有些好奇的问道,他倒是想知道,在这几个人当中有没有那种思想极度超前的家伙。 庞统切了一声,说道:“那是不可能的!真要是到了那种层度,那还能叫庶民么?”庞统对于斐潜描述的那种状态不看好,认为是不太现实的东西。 不过斐潜倒是挺佩服庞统的,这小子还真是聪明,一语就说出了问题的本质。 是的,真到了那个时候,也就没有庶民这个称呼了。 不过就算是后世,斐潜也一直没有摆脱这个称呼,也不知道这玩意还需要延续多久 斐潜哈哈一笑,说道:“其实我也是同意士元的说法的,但是这个必须是在前一个问题的条件之下的” 庞统想了想,说道:“这一点,我认同!” 枣祗也点了点头,认真的说道:“本来就是应该如此的!” 徐庶却摇了摇头说道:“可是我所遇到的,却没有几个能达到子渊所说的那样” “谁说没有?”斐潜指了指庞统说道,“这个不是么?” 然后又指了指枣祗,说道,“这个也是啊!” 随后又指着徐庶说道,“你难道不是么?” 徐庶正了正面容,挺直了腰板,向斐潜斐子渊郑重的拱了供手,说道:“庶若昔日有成,当不负子渊今日所言!” 斐潜摆了摆手,说道:“啊呀,我就是随意说说而已,元直你要这样下次我都不敢说了” 此时一旁一直在苦苦思索的太史明忽然一拍手掌,说道:“啊!我想明白了!” 庞统开玩笑的说道:“哦哦,我还以为你睡着了” “士元!子鉴莫要在意,庞师叔在开玩笑的”斐潜说道。 庞统打了一个哈哈,嘀咕了一句什么。斐潜也知道估计没在说自己什么好话,也就没理会他,而是问太史明道:“子鉴,你想明白什么了?” 太史明拱了拱手,说道:“师叔方才特意拿了书简进行举例,其实就是说,庶民和世家最大的差别也就是知识方面上,知识多的是世家,知识少的是庶民” “是的,还有么?”斐潜鼓励太史明道。 “师叔说我们现在就处于中间的阶段,那就是意思说庶民之所以是庶民,是因为没有努力的学习,没有勤奋的向上,没有持续的努力,所以虽然是同一批人,但是最终会有人变成世家,而有人会变成庶民” “是的,你还想到了什么?”斐潜继续问太史明道。 “是,不过师叔你这样说虽然是没错,但是”太史明有些犹豫,吞吞吐吐的说道。 斐潜笑了,估计太史明一直都在考虑第一个问题,从第二次询问问题的时候开始就没听见了——不过也说明其实太史明只是反映略慢了一些,其实还是蛮聪慧的。 “无妨,子鉴,你说的这个问题我们也在方才讨论过了,也没有什么结果——好了,也晚了,我们去吃饭吧!我觉得其实我们应该多找些时间,多聚聚,互相提一些问题也好相互学习,不知各位觉得怎样?” 众人自然都是同意。 “那下次就是轮到士元你来提出问题了哈!” “行!到时候绝对让你大吃一惊就是了” 第一四一章 分量十足的新春大礼包 刘表独自坐在厅中,手里拿着最新传递到手里的情报,吸着凉气,脸上似笑非笑,似怒非怒,似悲非悲,表情真是复杂之极 真的起兵了! 这一次,看来关东士族真是联手搞了一把大的了!看这个声势,简直就是如同在沸油中泼入了一瓢的冷水,瞬间就炸得劈头盖脸,让人不知所措,纵然是之前他接到了刘岱的书信,也是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的这么快! 现在还是初平元年正月,新年的氛围还没有完全消散,关东士族私底下串联起来,给把持朝政的董卓准备了一份分量十足的特别新春贺礼 看看这长长的起兵名单中间,哪一个不是分量十足的各地大员——勃海太守袁绍、后将军袁术、冀州牧韩馥、豫州刺史孔伷、兖州刺史刘岱、河内太守王匡、陈留太守张邈、广陵太守张超、东郡太守桥瑁、山阳太守袁遗、济北相鲍信。 从冀州,到兖州、豫州、青州就连徐州广陵那么偏远的地方都高居了反董的大旗,简直就是关东这一块,从北到南,处处皆反。 这简直就是一幅鱼死网破的架势。 若是反董成功自然是皆大欢喜,每家每户各有封赏大捞一笔,史官们也少不得要记上浓墨重彩的一笔,自然也就个个名留青史,功成名就 但是万一 那就是全部抄家夷族! 从此往后关东士族在二十年内,也就是至少一代人,甚至两代人都无法恢复元气! 这赌注真的需要压得那么大么? 说句实话,刘表厌恶董卓。 厌恶的原因不是因为他是关西士族又或是什么把持朝政啊,任人唯亲啊,性情暴戾啊,荒淫无度等等,这些在刘岱所写的书信里长篇累牍的一大串,刘表其实内心并不觉得是多大的事情。 把持朝政,任人唯亲怎么了?那个上台的家伙不干这个事情?明明可以用自己人做到的事情,就非要让别的人来做,才不算“把持朝政,任人唯亲”? 就连刘表自己南下汉阳,虽然确实没有什么手下,但也是有两三个的,难道还为了担心别人嘀咕一句“任人唯亲”就把跟着自己那么大老远的而来,抛家弃子的手下扔一边去? 可能么? 至于什么“性情暴戾,荒淫无度”简直就是个笑话!一个武夫而已,脾性能有多好?哦,还想着让一个武夫进了洛阳就忽然变得文质彬彬,出口成章,见到了美女也都能以礼相待,非礼勿视? 开什么玩笑,况且袁家、王家还有哪些一大帮子清流士族府内养的那少则几个,多则几十的歌姬舞女,难道都是养来光看看,绝对不动半根毫毛的? 可能么? 当初董卓进京的时候,在刘表眼里董卓就是纯粹的一个一步登天的武夫!既不懂的诗书礼仪,也没有多大出息,顶多一代人,就完了。 但是没想到董卓居然干了一件让刘表他非常恼火的事情——废帝。 这个天下是刘家的! 皇帝再废物也是姓刘! 什么时候轮到你个董家子来指手画脚,轻言废立了?! 当时刘表得知废帝这个事情的时候,把自己关在屋内,整整枯坐了一夜 刘氏的荣光啊,就这样又一次被粗鲁之辈玷污了!刘表他既愤董卓的无礼之举,也怒刘辩懦弱不争,更气的是那些拿着刘家俸禄,却将刘家天下这么重要的传承,竟当成儿戏一般,为了各自利益,私底下勾结朋党,轻易的就这样贱卖了 鸿鹄高飞,一举千里。 羽翮已就,横绝四海。 横绝四海,当可奈何? 虽有矰缴,尚安所施? 刘表那个时候真的是深深的体会到了汉太祖这首鸿鹄歌的含义,自己虽然是鲁恭王之后,但是又当可奈何?自己虽然也是满腹经纶,可是又尚安所施? 幸好自己的得了一个机会,能够一展胸中的抱负,出任荆州刺史,虽然自己也是知道,这个荆州刺史的难度也是非常的高,但还是毅然来了,他刘表也想让世人看看,刘家子不仅仅只有像刘辩那样的懦弱之辈,也有像刘表他自己这样的才俊! 所以当时刘岱给他发来书信串联的时候,有那么一段时间,刘表真的是非常的心动,他真的就想抛下一切,提军北上,以刘家子的身份来除恶惩奸,匡扶社稷。 可惜的是,蒯家的蒯良在刘表他有些发热的脑袋上浇了一瓢子冷水。 当刘表冷静下来思考之后,发现蒯良说的,的确是有道理。况且就算刘表他执意要北上,能带从襄阳带多少兵不说,还必须经过袁术的地盘 你说袁术那个人会放心大胆的让刘表带着重兵借个道? 开什么玩笑,况且就算袁术真的敢放刘表过去,刘表还不敢往北走那! 平安无事的过去了,那如果要回来呢? 袁术只要把路一卡,只要稍微设点障碍什么的,他刘表就无家可归了,手下兵卒也必乱无疑。 如此一来,不仅是救不了汉室,还要搭上自己一条性命 所以刘表同样也非常厌恶袁术,要不是这个扯人后退的家伙,自己从荆州到河洛的距离也没有多远啊! 其实严格说起来,刘表觉得袁家两个儿子,袁绍和袁术都不怎么样,或者说刘表根本就对袁家并不持有有好感,在他的认为当中,现如今的朝政局面,袁家也是要负有一定责任的——你袁家两个儿子一南一北,手握重兵,虽然现在打的是大义的名号,但是此事一了,难道就会痛快的解散部队,舍弃兵权? 只不过矮子里面挑高个,若是从袁绍和袁术里面来选一个人合作的话,刘表宁愿还是选袁绍罢了。 至少袁绍多少顺眼点。 不过有一点让刘表费解的是,为何是桥瑁发出了檄文,传驿州郡,而不是之前写书信给他的刘岱? 桥瑁是名士桥玄的族子,也是素有名望,不过就是之前担任兖州刺史,后来被刘岱给顶替了 按道理讲刘岱是不会让桥瑁来发这个檄文的,毕竟这也是收拢名望的好机会啊,况且从上次书信中的意思来看,刘岱应该是偏向于袁绍的 啊哈,明白了。 刘表露出了一丝不屑的嗤笑,都这么重要的时刻,袁家子还想着相互倾轧拆台,袁家的家教真好啊 只可惜手上这点兵士实在不够看,可惜,可惜!刘表心中叹息一声,低声说一句:“现在就看董家子如何应对了” 第一四二章 袁术的布局 在南阳的袁术接到反董起兵的情报的时间也和刘表差不了多少,甚至应该还更早一些,而且还更为详细了一些,这让他不免有些兴奋,也有些犹豫,还有一些愤怒。 桥瑁总算是按照袁术他的意思,赶在了刘岱之前,假三公移书,一时间应着云集,天下震动! 一时之间不仅桥瑁风光无限,而且他袁家也因此被天下士族所传颂。这让袁术的确感到有些飘飘然。 袁家别看目前还是不错,但是却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老一代曾经的三公高官硕果仅存的只有袁隗一人了 若是早上些年,袁成伯父和父亲袁逢都还在世的时候,那个袁家才真正叫做文华鼎盛,兴旺无比! 这件事简直就是最好的机会,袁家又可以借此牢牢霸住天下第一士族的宝座!只要此事一成,他袁术肯定可以因此获得晋级——目前的后将军是位比九卿,再往上进一级就是什么了?想想就让袁术有些兴奋。 袁术同时也有些犹豫。 原因就是——南边的刘表没表态啊! 自己家的事情自己知道,虽然受封的是后将军的头衔,但是真要让自己上场指挥,估计还不如纪灵,也比不上孙坚,所以若是要北上攻打河洛,孙坚自然是是开路先锋,什么陷阱啊埋伏啊自然都是由孙坚这小子去顶着,反正死的也是孙家军队不是袁家的,纪灵么,就自然要随身带着,以免不测,但是如此一来,屁股后面这个阴森森的刘表 别看刘表来荆襄的时候没几个人,可是现在不仅解决了宗贼,还有荆襄当地的蒯家、蔡家协助,很快站稳了脚跟,况且襄阳城西那大营之内也有万余名兵甲在日夜操练,说刘表没有半点威胁,那些兵甲都是练着好玩的——谁信啊? 要是自己提兵北上,老巢空虚,若是攻势受阻的同时刘表又来个趁火打劫——袁术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 这个刘表刘景升到底在想些什么?到底是支持还是不支持袁家啊? 态度不明的刘表不免让袁术有些烦躁,而让袁术更烦躁的是,他所看不起的兄长似乎得到的支持的人还要更多一些! 我才是袁家的嫡子!那个竖子只是庶出之辈,袁家未来的继承人就只是我,也只能是我!袁术将桌案一拍,有些愤怒的想着。 论官职,我是堂堂的后将军!论地盘,我坐拥富饶的南阳之地!论军队,我有大将纪灵,还控制着虎将孙坚和近万兵甲!而那个竖子有什么,一个小小的渤海太守,丁点大的地方,真想不明白这些人的脑袋是被马踢了还是被驴踢了。 是的,袁家目前有资格继承的就三个人,袁基、袁绍和袁术。 虽然袁基是袁逢的嫡长子,按照道理来说应该但是袁基继承,但是袁术一点都没有把袁基放在心上,主要的原因就是,袁基此人温文尔雅——这是好听的说法,不好听的就是性格弱懦,办事情瞻前顾后毫无决断力——所以基本上也不构成什么威胁。 至于袁逢的儿子袁懿达那家伙,比袁术辈份比其低了半级,况且袁懿达年龄尚小了一些,也没有表现出什么特殊的才能,要有威胁也要再等上几年再说。 还有更小的袁仲达,袁术表示呵呵 所以现如今,基本上袁家下一代家主就是在袁绍和袁术之间产生,而现在根据桥瑁提供的情况来看,站在袁绍那边支持袁绍的,不仅仅有刘岱,还有袁遗那个混蛋,甚至还有河内太守王匡! 袁遗那小子暂且不论,但是这个王匡什么时候被袁绍勾搭上的,袁术确实是不知道,难道是之前在大将军府上的时候就已经眉来眼去了? 河内太守王匡起初,是在大将军何进底下担任职务,曾经做到了大将军府掾吏之职。在何进去世后,受拜为河内郡太守。 可是这样子一来,袁术的身价就比袁绍差了一些了。 原来袁绍只有小小的贫瘠的渤海,却没想到现在又加上了河内! 河内郡直属于司隶,水草丰盛,富裕繁盛,汉代以来,一直是朝廷重要的畜牧业产地。而畜牧代表着什么,袁术心里一清二楚。 若是让袁绍得到了河内郡的全方位支持,那么袁绍兵甲就可以从两条腿升级成为六条腿的部队,战斗力提升可不是一点半点,那么如此一来,相形见绌的就变成了他袁术,南阳再富庶,再有钱,就算是花大价钱搞来这种战略性的物质,又怎能比得上原产地直接获取? 若是任袁绍发展下去,真的获取了大量战马,那就什么话也不用讲,直接把部队往台面上一放,明眼人一看,对于选择袁绍还是袁术自然心中就有了大概的一个答案 所以唯今之计,一个是要解决身后的刘表的问题,一个是要解决袁绍和王匡联手的问题,至于董卓方面么,就让孙坚先上吧,若是孙坚进攻顺利,自然袁术再跟上,若是不顺利,那么反正死的也不是自己的人 至于兖州方面么,袁遗才当上山阳太守没有多久,想必也没有多少能掌控的非常好的兵士,所以现阶段也不用太过费心关注他。所以兖州这一块只需要让桥瑁去跟着刘岱一起行动,必要的时候可以对刘岱进行牵制,应该多少也可以了。 冀州方面韩馥一项胆小怕事,这一次怎么也跟着袁绍行动了?真心不解不过目前没有在冀州安排什么人手,只能是留待之后慢慢找些破绽 司隶方向河内王匡那边,自己真的有些鞭长莫及,有这个心但是确实是够不着啊! 要不还是给叔父袁隗写一份书信,让叔父来想想办法?就算不能将这两个人的合作拆散,在其中种下一些猜忌也是好的! 袁术想到此处,拿起纸笔,除了惯例的问候和请安之外,还将自己现在的一些情况细细描述了一下,相信叔父袁隗定能知道其中想要表达的意思 还有荆州方向,刘表这一个方面,是战是和呢?还是能和尽量先求和吧,毕竟若是北面董卓南面刘表同时两面开战,袁术虽然并不怕,但是能避免还是尽量避免 但是要求和要怎样和才好? 这真是一个需要好好斟酌的事情,袁术想到此处,直接高声叫下人去召杨弘前来商议 第一四三章 辞职 鹿山之上,隐龙居内,一炉香薰淡烟袅袅,庞德公和斐潜正相对而坐。 像讨董这么大的事情,瞒是瞒不住的,而且在有心人的推广之下,就像一阵风一般,忽然就吹遍了中原大地。 斐潜在得知关东士族讨董居然这么快就展开的时候,心中也是不由多少有些慌乱,毕竟这个事件就意味着从此刻开始,就真正进入了动乱的年代,之前那些悠闲的时光一去不复返了。 斐潜将自己独自一人关在了房内,好好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方踏上了鹿山,来找到庞德公,将他下阶段准备要做的事情一一讲给了庞德公听。 毕竟来到了荆襄,对斐潜他帮助最大,也就是庞德公了,不仅传授给他知识,而且还为他铺开了一条从旁支无名小辈到有一点影响力的年轻新秀的道路。 斐潜跪坐在庞德公面前,端端正正,神情肃穆。 庞德公微微拈着胡子,眯着眼,也是在沉思。 庞德公自己对于名利二字是看得极淡了,到这样一个年龄,自己又是钻研黄老之学一辈子,这两个字基本上是处于完全被庞德公忽略的状态。 但是并不代表庞德公也把其他的情感能忽略掉,斐潜虽然只是在荆襄待的时间并不长,但是在庞德公眼里,的确像蔡邕蔡侍中书信中所提及的机敏尔雅,待人温和,自己的从子和斐潜虽然常常斗嘴,但是庞德公清楚那只是个表象,自己的从子的性格自己还是清楚的,如果不是庞统看得上的,估计连话都懒的说一句 因此庞德公对于斐潜,还是从内心中满喜欢的,所以当黄家家主黄承彦找上门来的时候,庞德公也才顺水推舟,乐见于成,也才有后面为斐潜准备聘礼等等的事项。 要知道在汉代,这个举措不亚于就是表示,斐潜虽然不是庞家的姓氏,但是待遇上已经和庞家人一般无二了。 现在斐潜将整个的计划讲述了一遍,庞德公也将前后都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些冒险,便说道:“子渊此举无异于火中取栗!稍有不慎,皆成齑粉矣!” “潜知之。”斐潜低头拱手说道,“奈何若不成行,此心委实难安。” “”庞德公久久不语,在他看来,这样的计划大概只有五五对开,甚至成功率可能还不到五成,实在是太过于冒险了,但是若是不让斐潜去,可能就像斐潜自己说的那样,可能会在斐潜心中留下一块非常大的阴影,影响其后续的一生。 庞德公思前想后,最后还是说了一句:“也罢,汝需谨慎,若事急不可为,需以脱身为上!切记!切记!” 庞德公还是有些担心斐潜的安危,还是强调了一下,至少不想让斐潜明知事情不行了而冲动行事。 斐潜拜谢过庞德公,便下山而去。 庞德公又细细思量了一下,取过纸笔,写了一封书信,叫来下人,将书信送了出去,才算是略略放下些心来,轻轻叹息了一声 ************** 斐潜从鹿山之上下来,便来到了刘表的刺史府内。 再怎么说他还是挂着一个荆州刺史别驾之位,做这个事情之前,多少还是要告知刘表一下的。 刘表脸上颜色阴晴不定,确实是太让人惊讶了,导致都有些控制不好情绪,“子渊,汝此言当真?” 按照道理来说,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所以若是听见打仗了,只要处于正常思维范围的大都会先寻求一个安全之所再说,极少有人会欢呼一声,然后屁颠屁颠的跑到前线去凑热闹的。 要知道,古代军队但凡行军,必然向前方及左右两侧各放出十里至二十里的斥候,若是扎营,则是四面都放出二十到三十里的斥候! 而斥候是什么人?就是古代轻骑侦察兵! 有时候两军都还没有接火,斥候先干上了,经常是跑两个回去报信,剩下的就跟对面二话不说拔刀子就上! 所以普通人靠近了军队或是军营,要么幸运的没有被发现,要么被发现了,若是第一时间没有表明身份,很有可能直接就会被斥候当成是敌方的人直接砍死! 所以刘表听到斐潜居然要北上河洛回到洛阳城去找蔡邕蔡侍中的时候,才会如此的惊讶,因为现在各地均在反董,一路之上必然会遇到各类的军队,稍有不慎,就会被某某军队误伤。然后砍下首级去报功去了 但是斐潜说的这个事情刘表也不好出言反对。 毕竟斐潜方才所说的“师长有难,弟子安能坐视”的话也是符合儒家经义,也是符合主流价值观的,若是刘表反对,别说万一蔡邕真的遇到点什么事情,就算是蔡邕没有事,一切都平平安安,传出去了也是显得刘表不近人情,罔顾道义,这名声么也就 所以现在刘表不是考虑要不要放斐潜走的问题,而是在想是不是可以顺便带来一些额外的收益的问题。 刘表考虑着,放斐潜走肯定是要放走的,而且这样也对自己有好处,第一斐潜一走,这个别驾之位就腾空下来了,又可以拿出来招揽些人了,二则斐潜现在身兼庞黄之厚爱,正好一走少掉了一个潜在的威胁 不过虽说如此,也不能轻易放斐潜就这样走了,至少还要看看有什么其他的用处才是 刘表心中迅速盘算了一下,很快的就想到了一个主意,又仔细推敲了一下,觉得具有相当大的可行性,便微微的笑了,对着斐潜说道:“子渊欲全师徒之义,表理应允之,然——别驾之位,乃朝廷重职,子渊此举,虽情有可原,但失之法度” 斐潜心中腹诽道,这个刘表刘景升,当初拿着别驾之位私相授受的时候怎么没说国家法度了?自己刺史府那么多官职还将手伸到襄阳城守那边去侵占城守底下的职位的时候怎么也没说什么国家法度的事情?现在到了我这里就大谈什么法度了? 斐潜明知道刘表就是在瞎扯淡,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于是说道:“若依刘公之意?”——你有什么歪主意就说吧,别扯那些有用没有的了。 刘表仍然是笑眯眯的说了几句话,却让斐潜心中如同滚水一般翻腾起来 第一四四章 天下熙熙 刘表是乐见于斐潜辞职的,但是刘表还是想在斐潜上再榨取一下剩余的价值,于是就笑眯眯的和斐潜说道:“子渊北去多有险阻,若依吾之见,不若汝持吾节杖,以使二袁。一则身为使节,出之有名;二则吾遣兵甲八百,可充护卫” 斐潜一听,心中不由得翻腾起来,今天这个刘表是什么意思?又是给我刺史的节杖,又是给我八百的兵甲,就只是简简单单要我出使一下袁绍和袁术? 刘表继续说道:“袁氏多有才俊,吾长恨相交甚晚,今汝使公路、本初,即可言吾虽欲附尾翼,奈何荆襄贼乱,实有心而无力,直待境内平定,必定倾囊相助!” 信你就怪了,都是鬼扯,不过么——斐潜思考着,听起来似乎对我安全上并没有多大的问题 可是,为何要让我去,只是刚好我此时恰逢其会?还是刘表想利用出使的我来掩盖一些什么事情?又或是想做一些什么事情? 从刘表方才的言语中表面上看起来都是在向袁术和袁绍示好的意思,可是问题又来了,为什么刘表要我同时出使两个人? 虽然有许多不解,但是斐潜感觉上并不像刘表要加害自己的样子,毕竟出使而已,并且有派兵甲护卫,虽然出使完毕之后这些兵甲可能就不会再听自己的指挥,但是在路途上确实是会比自己没有名份,单独前行安全一些。 刘表其实却是没有要借这个机会加害斐潜的意思,毕竟斐潜身后庞黄两家也不是吃素的,若是知道刘表名为让斐潜出使,实际上是要下毒手,恐怕闹腾起来,刘表自己在荆襄的日子也就到头了。 所以刘表只不过就是借斐潜要北上的机会,让斐潜跑个腿而已。当然,掩盖在这个跑腿任务之下,刘表肯定还有其他的目的,但是斐潜目前还推测不出来就是了。 “刘公厚爱,潜深感涕零,如此便谨遵刘公之令!”斐潜经过短暂的思考之后,觉得这个问题应该不大,况且却是对自己的行动有一些帮助,便答应了下来,替刘表出使袁公路和袁本初两个人 刘表命侍从取来了节杖,拿在手中,并没有直接递给斐潜,而是说道:“子渊,自汝任别驾之始,往昔皆是历历,转瞬已是新年,如今骤然分别,表实为不舍啊” 斐潜心中腹诽道,有什么不舍的,不就是给了一个虚权的别驾么,看这说话的语气,简直就像是多有感情似的,但是刘表都假装的这么煽情的说了,斐潜自己也不能直接扯破脸皮,说大佬刘表你就别装了是吧? 所以斐潜拱手说道:“潜蒙承刘公提携,常感慈怀,不禁涕零,今定当不负刘公使命!”——行了,你放心吧,就不要罗嗦啦,我一定帮你出使二袁到位,快把节杖拿来吧 斐潜原以为这样一讲,刘表就会将节杖递过来,却没想到,只见刘表依旧将节杖抓在手中,笑眯眯的说道:“子渊聪慧过人,学识出众,又兼有庞黄之学,前程不可限量,他日需仰仗子渊也未曾可知” 刘表都讲到这个份上了,结合之前刘表的讲的话,斐潜琢磨了一下,就立刻明白了,这个刘表,真是计算到了骨子里! 看刘表之前说的话,说给我封了一个官,特别还强调了“别驾”,意思就是对我不薄,给我了一个那么高的官位;又说了“转瞬新年”,言外之意说我这么长时间了也没做什么可以让他“历历”在目的事情,然后现在就要拍屁股走人了,意思是我光拿钱粮,又没干什么活,所以才“不舍” 然后又讲到“庞黄”,意思就是是看在庞家和黄家的面子上面,我才有这么好的待遇,又提及什么“前途”、“日后仰仗”云云,其实包含在其中的潜台词就是——我刘表刘景升这么给你斐潜和你身后的庞黄二家的面子,将来我刘表需要的时候,你斐潜和你身后的庞黄二家是不是应该有所回报啊? 简单一点来说就是刘表挟恩图报! 想到此处,斐潜也只好说道:“刘公厚爱,潜铭感五内。日后若有驱使,潜力所能及,当尽全力!”——说好了,以后有事情可以找我,但是是要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而且就陷于我一个人,跟庞黄两家没什么关系 “这”刘表笑容虽然是仍然挂在脸上,但是目光却闪烁了几下,“如此,甚好,甚好!”这才将节杖递给了斐潜,并交代三日后启程北上后,就让斐潜退下了。 刘表笑眯眯的目送斐潜离去,等到看不见了,才将笑容一点点的收了起来,立起了眼皮,叫了一个下人去召刘磐前来,自己则是捋了捋胡须,心中想道,这油滑的小子,还特意说什么“力所能及”,哼哼,也罢 刘表其实也就是抱着能多捞一些好处是一些的想法,斐潜最后给的答复虽然不是很让刘表满意,但是也没有多差就是了,既然斐潜是说“力所能及”,以后就拿斐潜“力所能及”的事情去找就是了,况且刘表最主要的目标并不是在这个上面,一个斐潜答应的人情只是附带的,多点就多点,少点也行。 刘磐一会儿功夫就来了。原本刘磐是属于兖州的人,但是毕竟和刘表血缘上亲近,所以就留了下来,只让徐岳一个人回兖州复命。 刘表其实就是受到了刘岱派遣使节的启发,表面上让斐潜出使,实际上是要通过刘磐传递真正的消息,毕竟刘磐才是自己的人,才能让刘表放心。 “仲坚,此番汝且辛劳一趟,随斐潜斐子渊出使。”刘表对着刘磐笑着说道,笑容里明显比对着斐潜之时温和了一些。 “愿为主公效命!”刘磐毫不迟疑,叉手应诺。 “善!仲坚,此次汝随使,需谨记”刘表示意让刘磐往前一些,低声交代了一些事项之后便让刘磐下去准备了。 刘表在厅内来回度了几步,随后走到了厅外,向南望去,捋着胡须,微微眯着双眼,低声自语道:“汝取汝之,吾获吾之” 第一四五章 那只粗糙温暖的手 庞统“哈”的笑了一声,说道:“这还不简单,其实就是刘表想对荆南动手了吧!”一边说还一边摇晃着脑袋,显得很得意的样子。 斐潜都想上去扒拉一下庞统的大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不一样的东西,为什么自己就没想出来? 不过就庞统这样一说,斐潜也就反应过来了,看这个样子,刘表确实是想借这个机会对荆南地区下手了。 东汉时期荆州下辖七郡:南阳郡、南郡、江夏郡、零陵郡、桂阳郡、武陵郡、长沙郡。南阳郡现在是在袁术手里,刘表就算知道南阳郡富庶无比,也是无可奈何。江夏郡是黄祖的地盘,已经是根深柢固,也同样是轻易动弹不得。 目前零陵郡、桂阳郡、武陵郡、长沙郡还游离在刘表的掌控之外,虽然名号上是遵从刘表,但是实际上刘表抵达荆襄了这么长的时间,这个荆南四郡既没有派人过来祝贺,也没有送什么公文之类的表示一个态度,就仿佛没有刘表这个人一样,依旧是该干啥干啥。 这未免就让刘表不爽了。 虽然说州刺史和州牧还是差了一个级别,那也别认为州刺史就是一个摆设啊! 原来南阳的袁术屯着兵,又养着孙坚,刘表纵然是再有想法也得忍着,不过现在情况就不一样了,袁术起兵反董,那么刘表只要表示跟袁术站在同一条反董阵线上,至少在联盟初期,袁术也不敢公然冒天下之大不韪在外敌未靖的情况下,就率先窝里哄。 所以现在就是刘表最好的提兵南下征服荆州南方四郡的机会。 斐潜回想了一下自己残留在记忆里的印象,似乎刘表确实是没有出兵讨董,看来自己的这个所谓的使者只是恰逢其会,如果没有自己,恐怕刘表也会派其他人去走上一趟吧 既然如此,这刘表的八百兵甲或许可以用上一用 不过现在自己要准备的事情还有很多,首先自己还得要回黄家隐院一趟,然后 斐潜没有和庞统全盘讲自己的计划,只是和庞统说自己答应替刘表出使的这一件事情,毕竟庞统现在年龄还小,荆襄这一块地盘庞统或许是挺熟悉的,所以这边的人情世故等等若是有疑问,询问庞统是没有什么问题,但是若是除了荆襄之地以外的局势,一个十来岁的人,就算再聪明也需要时间的沉积才能把这个天下装到脑海里。 至于枣祗也是一样,还是先让他在这里吧 太史明就更没有跟着的理由了,想到此处,斐潜就和庞统说道:“士元,我还要去黄家一趟,然后可能就直接出发了,就不和你告别了这边么,别欺负子鉴啊” “行,行!知道了,最喜欢欺负人的是你吧!说得我好像很喜欢欺负人似的” 斐潜哈哈一笑,也不理会庞统的吐槽,径直去找到了老福叔。 “少郎君,有事么?” 老福叔还是那样笑着,脸上每一条皱纹都透着慈祥。 斐潜发现自己这段时间似乎都一直在忙来忙去,都没有关注这个从自己穿越以来一直陪伴着的老管家 白发好像多了一些了,皱纹也深了 “老福叔,我要出一趟远门” 老福叔愣了一下,然后就说道:“那我去帮少郎君收拾一些行李去”说完就要往斐潜的屋内走。 “不用,不用,老福叔,我都收拾好了”斐潜连忙拉住了老福叔,说道,“况且我这次是要替刘刺史出使,也不方便多带什么行李的” “哦,哦,是出使啊”老福叔点了点头,然后才反应了过来,有些迟疑的说道,“那少郎君,那出使我可以跟着去么?”老福叔觉得还是有些放心不下,若是能跟在斐潜身边,多少也可以照顾一下斐潜,虽然他也知道,出使这种公差,是没有带家眷的道理的,但是老福叔还是忍不住想问一下,再确认一下 斐潜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就算是普通的出使,也是没有办法带的,更何况自己此去还不仅仅是出使这样一件事情,就更不方便带着老福叔了。 老福叔的眼神黯淡了一些,但是还是笑着说道:“是,少郎君那是公事,怎么能带我呢?你看我都糊涂了” 斐潜拉过老福叔的手,感觉到福叔手上满是老茧,粗糙却又厚实、温暖。那时斐潜最初在东汉醒来之时,放在自己额头上测量体温的,也就是这一只粗糙的、布满了老茧,厚实而又温暖的手。 “老福叔,我是想问问,就我出使这段时间,你是愿意去住黄家那边,还是住在这里”若是按斐潜的想法,是想让老福叔去黄家的,毕竟老福叔年龄大了,黄家那边的人比较多,至少头疼脑热什么的也有一个照应 但是没想到老福叔却说道:“我还是留在这里吧,就不去打搅黄家了。这里怎么也要有个人打扫清洗,况且庞少郎君和其他几位郎君人都挺好的,少郎君你就放心吧” 老福叔知道斐潜是担心自己,不过毕竟这里才是老福叔看着一块木头一块砖瓦搭建起来,总觉得这里才是自己的家,就算别人的家里再好,也还是不比自己的家中舒服。 “如此,也好。那福叔我就先去黄家那边了,过几日就直接从那边出发了,你自个要多注意些身体”斐潜轻轻的拍了拍老福叔的手,说道。 “少郎君你就放心吧,我没事的” 于是斐潜就回房拿了行李,上了马车,驾着车才走出没多远,却听见老福叔在后面喊着,一路小跑的追了上来。 老福叔气喘吁吁的抱着几件衣物,用一张皮子裹着,放到了马车上,才一边喘息着一边说道:“少少郎君哈衣物还是要多带些,这个皮子若是夜里睡觉,也可以垫着,才不会冷要不,我先送少郎君到黄家那边,我再回来吧?” “不用的,老福叔,我自己可以的”既然福叔都不愿意住在黄家,又何必让其多跑一趟?“福叔,我走了,你回去吧” “啊那好吧,那少郎君路上小心些我这就回去” 虽然老福叔嘴上这么说着,但是一直都没有往回走,就站在原地,等到斐潜都驾着马车走出去一段路了,还在向斐潜轻轻的挥着手 第一四六章 多谢岳丈大人 和刘表可以只说一半的原因,但是与黄家家主黄承彦就要全盘托出了,毕竟一则就算斐潜不说,凭着黄家和庞家那么好的关系,迟早黄承彦会在庞德公那边知道斐潜的目的,二则黄家黄承彦也是自己的岳丈大人,所以还是无需隐瞒的好。 黄承彦静静的听完,对于斐潜整个的计划来说,他也是觉得没有十足的把握,毕竟这个牵扯太多,稍有不慎就会陷入困境,关键如今关东这一块个个都反董,一大堆的士兵聚集在一起,确实风险性太高。 人老了,想到的终是退路多一些,对于成功的渴望反倒是没有那么的高,所以黄承彦虽然理解斐潜的意图,但还是说了一句:“贤婿,若是此战了结之后再去” 黄承彦的意思就是不一定要在这个时间点去,是不是可以等战打完了,尘埃落定了再行动,毕竟现在董卓和关东士族双方剑拔弩张的,正是最紧张的时刻。 如果等到这一战打完了,分出一个胜负方,再靠近胜方,借着胜方的名义去是不是就安全了一些呢? 斐潜摇了摇头说道:“岳丈大人,此战非短时间可以结束的,并且”斐潜觉得还是要在这个时间点过去,虽然说等战打完了确实安全性增强了一点,但是也就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所以斐潜说道:“此战并无胜负只有此时才是最好的时机” 关东士族赢了么?若是把董卓赶跑就算赢的话,那么可以说是赢了。可是董卓在此次战役中并没有多大的伤及筋骨,选择退出洛阳,与其说是被关东联军打炮的还不如说是董卓自己有意撤退的 况且关东联军在董卓跑路之后就急着抢地盘,对自己人下手,残酷贪婪的样子,比起董卓来也没差多少,所以说关东士族赢了么,也不好说。 当然如果董卓在长安能厉兵秣马,坐等关东士族内乱之后,再出来收拾残局,那么历史自然也会有些不同的变化,可惜的是最后董卓死了 斐潜自然是不会将未来的事情说给黄承彦听,而且斐潜他自己也不能十分确定在他记忆里面的那些事情百分百都会发生,毕竟他现在的妻子都是黄月英了,小诸葛来了去要找谁都还不好说 所以斐潜只是将现在的这个局面分析了一下给黄承彦,并说道:“二虎相争,各有死伤,只有趁着这两只老虎的注意力都在对方身上的时候,才有机会” 黄承彦沉吟半响,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说道:“既然贤婿你已经决定了,我也只好支持你不过,一切还是以小心为上,不要过于强求” 随后黄承彦便说道:“你说吧,需要黄家为你做些什么?都是一家人,不需要客气。”黄承彦担任黄家家主也不是头脑简单的人,既然斐潜亲自跑来这里,将计划全盘说出,绝非只是因为是自己女婿这一层因素,多半还是需要黄家的其他一些帮助。 斐潜被黄承彦看穿了,略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厚着脸皮说道:“岳丈大人明鉴,我这里的确需要黄家工匠帮助做一些器物” 黄承彦听完,点了点头,说道:“这些问题都不大,明日一天差不多就可以赶制出来了,不过你的人手从哪里来?” “昨日进城告别了刘刺史之后,小婿已经绕去城西大营,蔡家已经同意明天将那一百弓手派过来” 黄承彦瞪了瞪眼睛,没好气的说道:“这等事情,你全用蔡家之人!你小子,到底是黄家女婿还是蔡家女婿啊!” 斐潜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这不是没有人么?这个事情也不需要太多的人。虽然刘表刘景升那边虽然说是有八百的兵甲护卫,但是估计刘表会另外派人统领,所以还是不好算在内的” 倒不是斐潜胆子肥,随便就用别人的兵,是因为来了汉代也算不短的时间了,多少也知道一些这方面的事情。 汉代的时候,三公中之,司马,也就是太尉为最高武职,掌武事,但是不行军令之权,也就是并没有直接命令部队的权利。而真正有权利调取兵马的,地位显要的军事长官则是以大将军、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卫将军及各种名号的正名将军。 杂号将军就是一个荣誉称号,绝大部分是没有开府设衙的权利的。一些特俗的情况除外,比如若是孙坚的破虏将军封在北地,那么就是有些实封的意思了,可以根据与北方胡人对抗的情况,设立自己的管理机构了。 大将军、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卫将军这几个名号是明确可以设立自己的管理机构,前后左右四将军则属于可设可不设的范围之内,以下的正名将军基本是战时才临时设立,战后取消。 最早的时候汉代是兵役制度,但是到了东汉时期,刘秀改革了军制,取消郡县正卒轮流制度,兵员以招募为主。 用募对象多数是农民、流民,少量是犯罪而持许免罪的官吏或百姓,以及被放免的奴隶等。择取身体好、胆量大、技能优的“勇敢士”从军。有时征募不足,则发刑徒为兵,称之为谪兵,井实行“七科谪”。 所以现如今的兵卒基本上都是募来的,包括襄阳城西大营之中的士兵,蔡家答应给斐潜的那一百个不再编制内的弓手也是如此。 像是大将军何进之前还派鲍信去募集士兵,也是属于这种类型。包括各地郡守,手底下都有一些兵士,这些兵士绝大多数都是招募来的,而且还是拿着朝廷的编制钱粮招募而来,由于钱粮发放的时候不是由朝廷直接发放,而是这些将军或是郡守代发,因此就形成了当兵吃饭,谁发钱粮听谁的话的习惯。 若不是如此,斐潜也还真不敢用蔡家的兵。 黄承彦哼了一声,说道:“黄家虽然不比蔡家私兵多,但多少也有几个,待我明日去给你找些人来,以充队正,这也用起来才方便。” “如此就多谢岳丈大人了!” “哼!那随军工匠呢?” “这个自然是要的,多谢岳丈大人!” “哼哼!那铠甲兵刃呢?” “多谢岳丈大人!” “”算是彻底看出来了,斐潜这小子就是除了那一百个人之外啥都没,也罢,谁叫他是黄家女婿呢,不过么,黄承彦一瞪眼,说道:“行了,这些我来安排吧!你还是去后院去和月英好好说说,才新婚没多久就往外跑哼哼!” 斐潜连忙答应一声,抱头而去 第一四七章 那一缕剪去的长发 黄月英一边忙着自己手里的事物,一边低声的念着——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 “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缟衣綦巾,聊乐我员。 “出其闉闍,有女如荼。 “虽则如荼,匪我思且。 “缟衣茹藘,聊可与娱。” 任何小孩,在懵懂不知的时候,总是以为自己是天底下最美丽的人,可是当其开始接触到了除了父母等亲人之外的其他人的时候,开始慢慢懂得一些事情一些标准的时候,才会突然发现,原来自己认为的那个最美丽的头衔,只是一个七彩的泡泡,在阳光下“啪”的一声就破灭了。 黄月英小的时候也认为自己很美,可是长大一些了才知道,其实自己并不美,至少是和其他人都不太一样,皮肤发黑,头发红褐,这样的发现对于任何一名女孩子而言,都是一种打击。 从那个时候开始,黄月英就基本上没有再和其他士族的女儿家来往,她可以分辨得出,那些人在眼里潜藏的种种情绪,那种不轻易间流露出来鄙视、嘲笑又或是同情、怜惜等等,这让她很难受 所以,黄月英宁可自己一个人,就这样待在黄家隐院,翻看着自己家中的藏书,也动手做一些或许有用,或许就是一个笑话的各类器具,在她的眼中,至少这些木头、铁块之类什么的不会因为她的容貌而对她有所不同; 所以,黄月英也没有什么朋友,唯一比较谈的来的就是那个从小就比较喜欢显摆的庞统庞士元,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庞统庞士元居然长得比自己更黑,每次看到庞统庞士元就觉得自己还算可以的 所以,黄月英很喜欢这首郑风诗,有时候她就会想,是不是有一天就有一个人会像诗词中所说的那样,“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纵然是美女如云,眼中也仅仅有自己这个“缟衣茹藘”的女子。 这是她的一个梦想 幸运的是,黄月英她真的遇到了这样一个人—— 是他,在襄阳城门,自己遇到危险的时候,来到了她的身边将她送去医治; 是他,在黄家隐院,指导着黄家的工匠,一起做出了可以减免大量劳力的水锯; 是他,在鹿山之下,在一对龙凤红烛的照耀之下,握着自己的手,认真的说自己并不丑 在那一刻,黄月英真的觉得很幸福,她终于知道那种暖洋洋的感觉不仅仅是冬日的阳光,也有这个男子对自己的和蔼的笑颜。 所以,就算是自己的父亲黄承彦不说要让自己多想想怎么才能帮助到他的话,黄月英也是希望自己多少可以尽一份自己的力量,为了那手上的温暖,为了那温和的笑容 当黄月英发现他似乎对于铠甲不是很满意的时候,就留在了黄家隐院,翻找了家中的好些书籍,然后又颠颠的去找来工匠,让其一片一片的敲出甲片,自己再拿了牛皮,剪成了细细的革绳,一片一片的编制起来 黄月英还用羊皮和细麻布做了里衬,缝了包边,这样若是他穿起来,就不会因为要直接接触冰冷的甲片而难受了。 原本以为可以慢慢的做,可是没想到的是,居然他这么快就要用上了,出使也不是能绝对安全啊,这路上谁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所以,昨天黄月英一整夜都没有睡,而是和小墨斗一起在赶工。 黄月英将最后一针缝好,用牙咬断了线。 铠甲总算是完工了! 黄月英的大眼睛弯弯的眯着,然后奋力的将铠甲举起一些,看看整体形状,又仔细的上下巡视着,检查一下有没有疏忽的地方 哗啦啦的甲片相互敲击的声音惊醒了一旁趴着睡着了的小墨斗。 小墨斗睁开朦胧的睡眼,看见熬了一夜的铠甲似乎像是完工了,立刻伸手揉了揉眼睛,确认了一下,然后立刻高兴得拍着手,就在原地转着圈子蹦了起来 黄月英看着好笑,放下铠甲,伸手在小墨斗头上敲了一下,说道:“你乱蹦什么也不知道谁喊着要帮忙,结果半夜就睡着了” “啊呀,痛小娘~”小墨斗双手抱着脑袋,委屈的说道,“对不起,我也一直都说不能睡、不能睡的结果眼皮还是不听我的” “好了,来帮我看看还有什么疏忽的啊,给你,先把你的口水搽搽!”黄月英拿了块布,指了指小墨斗因为趴着睡觉,而留在嘴边的口水痕迹。 小墨斗红了脸,不好意思的扭捏着,接过黄月英递过来的布,背过身去,飞快的将嘴上残留的口水搽了又搽,才转过身来,和黄月英一起检查起铠甲来。 两个人仔仔细细,里里外外将铠甲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问题,才算是放下了铠甲,松了一口气。 黄月英拿起一旁早已做好的兜鍪,看了一下,然后又抬起头,略略出了一会儿的神,随后便放下了兜鍪,拿起一旁的剪刀,撩过自己的长发,咔嚓一声剪下了去 “啊啊啊——”小墨斗惊叫一声,连忙上来拉住黄月英的手,小娘这是要干什么啊?居然剪自己的头发! 在里屋睡觉的斐潜被小墨斗高分贝的尖叫声吓醒了,胡乱套了件外衣就跑了过来,连声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小墨斗眼泪汪汪的,看着斐潜说道:“呜呜,小娘一晚上,没睡觉呜呜,发癔症了,小娘糊涂了居然剪自己的头发” 原本黄月英被斐潜撞见了这一幕,还有些不好意思,结果听小墨斗胡乱猜测,顿时又好气又好笑,腾出手来又在小墨斗头上轻轻敲了一下,“你才癔症了呢!我这是这是”说了一半声音却越来越轻,最后不说了。 斐潜呼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刚听小墨斗叫的那个惨,还以为谁受伤了,不过斐潜也有些疑惑,“月英你为何要剪自己的头发啊?” 黄月英踌躇了一下,断断续续的低声说道:“据说,嗯,若是将头发嗯,缝到兜鍪里侧就可以保佑郎君平安归来” “”斐潜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你个傻丫头啊” 黄月英有些不明白斐潜的意思,以为斐潜在指责她,不由得呆了一下,大眼睛都有些雾蒙蒙起来,咬着下唇看着斐潜。 “要缝头发,拔两根下来就好了啊,干嘛动剪刀啊,再说就算要剪也剪少点么,你看看,剪掉了这么多”斐潜来到了黄月英身边,摸了摸黄月英的脑袋,看着短了一撮的头发,有些惋惜的说道。 黄月英这才明白斐潜是在心疼她,笑了,说道:“头发还会再长的,我是担心担心少了不够啊呀,郎君你还没穿衣服那”讲着讲着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转移了话题,推着斐潜,让其赶快去穿衣服。 “谁说我没穿衣服,我只是没穿好衣服而已行行,别推了,我去穿,我去穿” 第一四八章 困顿的武人 一个土木混合结构的小院,因为年头久了,用来搭建房体的木头老旧得已经有些皴裂,露出里面的褐色的木质。屋顶的瓦片也有些残缺不全,没有修,只是用了一些茅草覆盖了一下。 黄中黄汉升坐在小院子里的石凳上,默然不语。 屋内传来一阵阵咳嗽的声音,撕心裂肺的咳得让人难受。 每年天气一开始寒冷,黄忠黄汉升的孩子就开始咳嗽,一咳就差不多要四五个月,天气越冷,咳得越厉害,然后到夏天就稍微好一些,随后深秋之后又重新加重,周而复始好些年头了。 黄忠黄汉升原本也还好,自己能上山打些猎物,有时候猎到一些皮毛好的,还能存些钱下来,但是自从他儿子前些年开始得了这个咳嗽病之后,家里原本就不多的积蓄全部都花在这一声声的咳嗽里了。 医生看了不少,药也没少吃,可是就是不见好。 每次医生来看,都是说一些黄忠黄汉升能听,但是完全不懂的话,像什么“卫阳虚亏,升降失司”、“阴不敛阳,复失宣肃”等等,开的药方的那些药引也是稀奇古怪,有时候凑巧能找得到,有时候完全就是没办法,也只好凑合着将没有药引的药煎了,让其服下。 因此病情也是时好时坏,无法根除。 老话讲男怕咳,女怕拉。黄忠黄汉升的儿子咳了这么些年,真是体质越来越差,按照理说也是十来岁的半大小子了,但是就是因为这个病,瘦弱得还只像一般人十岁的样子 屋内的咳嗽猛烈起来,似乎最终咳出了一些痰出来,然后喘息着,慢慢得平稳了下来。 房屋的门帘轻轻掀起,从屋内走出一个妇人,脸色也是有些蜡黄,端着一个木盘,转过身看了看黄忠,一颗眼泪无声的顺着脸颊滴到了地上。 黄忠咬着牙沉默着,额头青筋崩崩跳了两下,转身进了屋子,又很快的出来了,手里提着用布包好的弓箭,低声说道:“我再上山看看去”黄忠准备上山看看能不能猎取点活物来。 妇人嘴张合了几下,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最后只是说了一声:“你小心些” 其实两个人都是知道,这个天气,还没有转暖,动物们大都还是藏着,轻易不会出来活动,更何况这一片的山头,黄忠之前基本上都收罗过了,也没有猎到什么好东西。 只不过出去看看,多少还有一些微薄希望罢了。 黄忠点了点头,走到了小院门口,才推开门,就看见远远的有两骑不急不缓的走了过来。前面的一人在马背上看见了黄忠,连连挥手示意。 黄忠一看,竟然是黄家家主黄承彦和他的女婿斐潜。 黄承彦人还未到,声音先穿了过来:“呵呵,汉升这是又要去打猎啊?” 跟在后面的斐潜心中想着,还好早来了一步,看这个样子黄汉升是要出门,若是再晚一些,就赶不上了。 黄忠黄汉升先迎着黄承彦进了院子。 斐潜先是将马拴好,从一侧的背囊中掏出一些炒过的豆子,分别给两匹马都喂食了一些,拍了怕两个大大的脑袋,然后才从马背上解下了一个袋子和一个酒葫芦拿着,进了院子。 黄承彦显然之前来过,不过那也是有一段时间了,如今再看,发现院子里的物件似乎又少了一些,心中也不免有些惜然。 看见斐潜拿着袋子进来了,黄承彦笑着说道:“此次前来,在路上刚好撞见了一只兔子,正巧知道汉升调制野物有个好手段,便拿来烦劳汉升了。” 斐潜也将袋子递上,说道:“有劳了,多谢多谢!” 黄忠黄汉升沉默了一会,便向黄承彦叉手一礼,说道:“如此也好,二位稍坐,我去收拾一下便来。”说完便接过了斐潜手中的袋子转身进了屋。 斐潜四下略略看了一下,发现黄忠的家竟然是如此破旧,心中不由得感慨万千,如果不说,谁会知道这里竟然是一个武艺强者所居住的地方! 看看这个已经被雨水淋出了一些缺口的围墙,再看看这个房屋瓦片破损了也只能拿点茅草替代的房顶,无不写着窘迫两字。 为何黄忠一直没有出仕? 除了黄忠儿子的原因之外,黄忠个人的性格可能也是有一定的影响。斐潜从黄承彦来之前交代不要带其他物品,唯独只带一只兔子来,也是略略猜测到了一些。 也没过去多久,黄忠就端着一陶盆子兔肉出来了,三人便围坐在小院边上的石桌石凳之上,取了些碗筷,倒上酒水,便吃了起来。 些许动了些筷子,黄承彦便放了下来,笑呵呵的说道:“汉升,老夫有一事相求”黄承彦将斐潜要出使一事说了一下,然后说道,“这一路虽说有些兵甲护卫,但是毕竟不是很太平,所以求到汉升这里,望能在这一路上帮忙照看一二。” 斐潜站了起来,深深鞠了一躬,说道:“之前便知汉升武艺高强,若是能承蒙照拂,便是潜的福分!” 黄忠连忙伸手扶起斐潜,踌躇了一下,还是说道:“并非忠不领情,只是这家中琐事,难以脱身”黄忠叹息了一声,摇头不语。 黄承彦刚想说些什么,忽然屋内黄忠的儿子又开始咳嗽起来,便也叹息了一下,不再劝了。 要怎么劝?不好劝啊,让黄忠丢下生病的儿子,一个人去外地,回来若是儿子病情减轻了还好说,万一有一个三长两短,又将置黄忠于何地? 斐潜却静静的听了一下屋内人咳嗽的声音,忽然问了一句:“不知是否有发热?” 虽然问的没头没尾,但是黄忠仍然知道了斐潜的意思,眼睛亮了一下,说道:“时有发热,但近几日没有。” 斐潜虽然不是医生,也没有学过什么医术,但是托后世大量信息的福气,特别是那一场莫名席卷了全球的,咳嗽一声满座皆惊的病毒事件,多少还是了解了一些,咳嗽的病因有很多,最怕的就是肺炎。 肺炎会传染,而且发展到后期会成为肺痨,因为没有消炎药,在古代几乎是必死的病症。但是肺炎常常伴随着高热,那么既然黄忠说并没有一直发热,那么就可能不是肺炎,而是可能是慢性的气管炎又或是哮喘居多。 但是古代也没有气管炎这样的说法,并且要让斐潜自己开方子什么的也没有办法做到,但是斐潜却觉得这是一个说动黄忠的机会 第一四九章 值不值得 斐潜向黄忠说道:“请问令郎患此症多长时间了?” 黄忠说道:“已有数年。”这下就更让斐潜相信这是一个慢性的疾病,但是自己毕竟不是专业人士,所以也无法确认到底是属于什么病症。 但既然是慢性病,那么就意味着至少一时半会,黄忠的儿子还不至于立刻就死,还是有救治的希望。 斐潜又问道:“此间周边医者,汉升可是都寻访过了?” 黄忠默默的点了点头,这一件事情他就算有再高的武艺,也是一点办法没有,襄阳周边的医生,何止寻访,有的医生都找来了两三次了,都还是没有治好病。 “我此次为刘公出使,只是其一,另外还准备找机会回洛阳一趟。”斐潜一边慢慢的说道,一边也在慢慢的思考,这个办法虽然并不是非常的完美,但是确实是现在这个情况下所能做到的最好举措了 “汉升,洛阳城中达官贵人无数,因此也有一些较为著名的医者,虽然令郎身体不便于出行,但是潜有一法或许可让千里之外的医者给令郎诊治” 此言一出,别说黄忠,就连黄承彦都有些兴趣了 斐潜斟酌了一下,觉得还是可行的,便说道:“医者诊病,无非望闻问切四法,令郎虽无法亲至洛阳,‘切’字是不成了,但我却可将令郎病症依据‘望’、‘闻’、‘问’三法细细记下,再抄写附上这些年其他医者给令郎开具的药方,应该多少可以让洛阳的医者,不用见面也可做些诊断” 虽然这样细节上可能不如直接见面诊治,但是一则黄忠儿子有非常大的可能性是慢性的疾病,所以并不会像急症那样有失之毫厘谬之千里的风险;二则可能这也是在汉代最好的一种远程诊断的方式了,毕竟叫黄忠儿子这样的一个病人,拖着病体长途跋涉千里迢迢去看个病,然后看完病再翻山越岭回来——那还不如直接给他一刀来的痛快。 “此法我也未曾试过,所以也不确定效果怎样,但毕竟洛阳出名的医者不少,或许集思广益能找出一两个有效良方的也未曾可知一切全听汉升主意” 斐潜说完了,便静静等着黄忠做决定。 “这个”黄忠黄汉升不由得沉吟起来,这么做的确有一些不完善之处,但确实是唯一可以让远方的医者进行诊断的最好的办法——况且目前荆襄的医者也都诊治过了不少,未曾见好,或许 终究是死马当成活马医的思想占据了上风,黄忠最后还是点头同意按照这个方法来试试,毕竟现如今黄忠夫妇都基本已经是有些绝望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悲惨的一刻就到来了,所以现在听到斐潜这个虽然并不是完全靠谱的办法,但是也想紧紧抓住,试上一试 既然黄忠同意,斐潜也不耽搁,从院子外面马匹的背囊中找到了纸笔,然后走到了屋子门前告罪了一声,就准备往里面走。 黄忠一下子拉住了斐潜,有些迟疑的说道:“斐别驾犬子患得是伤寒,这个恐有不便” 斐潜笑了笑,说道:“伤寒也有多种令郎患此症期间,都是家中之人在照顾吧?可曾也患上相同病症?” “这个倒是未曾。” “那么来给令郎诊治过的医者,可曾听闻也因此患上与令郎相同病症的?” “这个也是未曾听闻。” 斐潜笑笑,没有再说什么。这不就结了么,说明黄忠儿子的这个病,不是什么传染性极高的病症,只要自己小心一些,不直接接触到病原体,基本上也就是没什么问题。 黄忠又想了想,又转头看了看黄承彦,还是不太敢确定,毕竟斐潜是黄家女婿,虽然自己和那些来看病的医生没有因此生病,但是万一让斐潜感染生病了,他黄忠就罪过了。 在一旁的黄承彦也是有些犹豫,毕竟疾病这个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况且在黄承彦的观念里面,到一个患了伤寒的家中已经是有一定风险了,更别说进到屋内去 “伤寒多是以风邪入体,这样吧”斐潜见黄承彦和黄忠都是有些担心,便退了回来,向黄忠要了一把小刀,将自己的外衣下摆割下一长条布来,然后在自己脑袋上绕了几圈,打了一个结,将自己的口鼻遮挡住,“这样便可以了,如此风邪就不易通过口鼻入体了。” 斐潜看了看黄忠,又看了看黄承彦。 黄承彦最终还是缓缓的点了点头。 既然黄家家主黄承彦都同意了,黄忠便带着斐潜一起进入了屋内。 望闻问切四法说起来好像很高深,其实就是根据不同病症而产生的人体表象,比如发冷发热,疼痛酸胀,流汗排泄等等来确定是生的什么病,从而进行治疗。 既然是要做远程的诊断,那自然记录是越详细越好,斐潜细细问了发病的始末,又询问了冷热的表现,还有身体各部位疼痛的地方,日常饮食及排泄等等问题,还仔细查看了舌苔颜色,连吐出来的痰的大小颜色都一一作了详细的记录。 等出了屋,斐潜又整理了一遍所有的记录,按时间和情况分类,然后又将这些年还保存下来的方子,抄写了一遍,才停下了笔,将所有的记录拿给黄忠看过,确实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方仔细的收好,向黄忠告辞。 做完这些事情,待两人返回之时,天色已是挺晚的了。黄承彦在马背上随着马匹的起伏,摇晃着脑袋,想了再想,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便再次问了问斐潜。 斐潜也不知道该怎么跟黄承彦形容这个细菌的问题,但还是按照风邪的说法再解释了一下,毕竟老人家也是担心自己。 黄承彦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虽然还是不太明白,但是看斐潜的样子还算是挺有把握的,也就略略放下一些心来。 又走了一会儿,黄承彦忽然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贤婿这样做,真的值得?” 斐潜知道自己的意图还是瞒不过老成精的岳丈大人,不过斐潜也没觉得被看穿了有什么不好,毕竟自己用的是阳谋,后世无数次的经验证明,只有将别人的事情放在心上,别人才会把你的事情放在心上 当然,如此还始终不把你的事情放在心上的,也就不需要再继续来往了 斐潜嘿嘿一笑,说道:“岳丈大人,这个么,还是值得的” 第一五零章 再上征程 没有亲自准备一次军用物资,斐潜真心不清楚居然有这么多的门道。 幸好刘表那个八百兵甲的物品由刘表直接提供了,否则要准备的东西还要更多。 军粮是肯定要带的,包括粗粮和细粮,还有一些干净的水,另外为了防止行军途中流汗导致盐分失衡,还必须带一些咸得要死肉干 柴禾要带,不是所有地方都有树木可以砍,并且刚刚砍下的树木是不好烧的 衣物要带,还要额外带一些布料,以供衣物磨损了的士兵更换,以及及时修复损坏了的旗子等等 备用武器要带,包括一些经常性损坏的器械零部件,甚至包括马匹的、车辆的都需要事先准备好,否则半路上坏了,就抓瞎了 一次性物品要带,主要是箭矢等消耗品,虽然也有可能回收,但是不是每次遇到情况都有这个机会射完了还能捡回来的,因为斐潜着多数人是弓手,所以箭矢也多一些 厚实的帐篷要带,有时候晚上露宿荒郊野外的,没有帐篷估计一个晚上下来基本上全军打喷嚏 还有各类的工具,比如用来挖土的、砍树的、钉帐篷的,煮饭的 还有马匹要吃的豆子和干草,虽然没有多少马,但是加上拉车的一共也有二十来只,虽然说也可以只吃青草,粗放饲养,但是这样一来马匹会掉膘的很厉害,力气也会大幅度衰竭,所以一定是要准备好马匹吃得这些零嘴的 当然还有斐潜特意交代制作好的东西 斐潜根据长长的清单,一项一项的清点完毕后发现,居然拉拉杂杂的整整装了有八辆车,再加上斐潜的那个马车,一共九辆车。 怎么这么多,要不要这么多啊 斐潜又重新核对了一些清单,发现确实是没有什么能减负的,只好怏怏作罢。要知道这都是按照最低的标准来配备的。 因为是出使,所以按照常理来说,都会有对方承担一些粮草,所以多少还轻松一些。若是战争期行军,还需要考虑补给问题,粮食是另可多带都不能少带。 黄家家主黄承彦找来的这几个几个黄氏的私兵,都是满壮实的,一共十五人,为首的叫黄成,字叔业,搞得斐潜都不大爱叫他的字——不过人挺憨厚的,是一个本分的老实人,据说跟黄承彦还有一些远房的亲属关系 随军的工匠是黄斗,嗯,就是上次给斐潜修建木屋的那个,黄家在找跟着斐潜出使的随军工匠,黄斗就自己找上门来了,说是上次得到了斐潜的指点,怎么也要回报一下。至于黄斗自己那个襄阳工匠的职位,黄斗表示他大儿子已经出师了,也通过了考核,正好可以接任 斐潜不大知道黄月英知不知道自己除了出使之外还要做的事情,因为他自己是没有和黄月英讲,主要还是觉得讲了没什么用,又还让她担心,还不如不讲,但是就是不知道黄承彦有没有给黄月英讲就是了。 斐潜摸了摸身边的兜鍪,想起那天的事情了就有点想笑,那么一大缕头发,缝进兜鍪里衬都鼓起一个小包,戴到脑袋上的时候都顶着脑门 黄家隐院门前,一排大车整齐排开,一百弓手和十五位黄家的私兵都已经排列整齐了,黄斗充当了斐潜的车夫,也在马车上等候着 是到了出发去城西汇合的时间了,好像自己这段时间刚从洛阳出来,一下子又要往回走了,这真是让人 正当斐潜向黄承彦告别,准备启程之时,忽然远远的听到有人高声喊道:“斐别驾!且慢启程!” 斐潜转过身去,等稍微近了一些一看,竟然是黄忠! 只见黄忠提着一把长刀,背着弓箭,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到了斐潜面前,将长刀往地上一顿,向黄承彦和斐潜叉手说道:“黄公,斐别驾,某思索再三,还是走上一趟吧!” 黄承彦和斐潜自然是大喜过望,笑得合不拢嘴。 其实斐潜昨天抄写黄忠儿子的病理记录原本是想多少收个人情,留着什么时候能够用上,却没想到黄忠反倒是转变了主意,愿意和自己一起出行了,这简直是有些喜出望外。 其实斐潜毕竟还没有子女,也不太能够理解黄忠这个为人父的心情。 黄忠昨夜辗转反侧,一晚上都没有睡好。 在白天的时候原本不太有希望的心又被斐潜给点燃了,洛阳城中或许有振救孩子的药方,但是完全依靠斐潜去寻找不是不行,只是黄忠总觉得自己没办法就这样干等着—— 万一这路上斐潜不小心把记录给弄掉了呢? 万一这路上遇到什么麻烦给耽误了呢? 万一到了洛阳人手不够没多找几个医者呢? 万一 这一想起来就没完没了,好不容易熬到天明,和妻子一商议,还是觉得自己跟着斐潜跑一趟或许更好些,毕竟儿子的病请自己更熟悉,若是有一些细节上的问题,医者问起来也比斐潜要了解的多些。 所以黄忠干脆就提了自己的兵器,一路赶了过来。紧赶慢赶,总算是在斐潜出发之前给赶上了 在院子门口黄承彦看见黄忠是徒步来的,便连忙叫人再去牵了一匹好马来,交到黄忠手中,说道:“汉升,这一路,就多烦劳啦!” 黄忠叉手说道:“黄公请放宽心,忠定尽全力!” 有了黄忠护卫,斐潜忽然觉着自己的小命安全系数直接飙升了好几十个百分点,顿时安心了许多 看看天色已经不早了,还需要赶去城西大营与刘表安排的八百兵甲汇合,所以斐潜就郑重的对着黄家家主黄承彦拱手而拜,向其告辞。 黄承彦将斐潜扶起,语重心长的说道:“贤婿一切小心为上!切记!切记!” 斐潜也是肃容应下,随后再向黄承彦一揖,倒退了两步,方转过身登上了马车。 有了黄忠,指挥人马的事情自然是都交给他了。 斐潜坐在马车之,透过院门看见后院墙上有个小脑袋在晃动,心中猜测估计是黄月英,便冲着那边挥了挥手 黄承彦见状也扭过头看去,吓得黄月英连忙缩了回去。不过就一小会,就见黄月英又冒出半个脑袋,顶着父亲黄承彦那有些无奈的目光,对着斐潜也挥了挥手,才再次缩回去了 车轮碌碌,马蹄声声,斐潜踏上了新的征程 第一五一章 万事开头难 上一次斐潜从洛阳到襄阳,人少,车马也少,所以也没多少行军的感觉,但是这一次就不太一样的,近千人浩浩荡荡,蜿蜒而行。 这么看起来人真的挺多的。 斐潜盘算着,这才一千人就这等规模,若是赤壁之战时曹操号称八十万军队南下牧马,那气势肯定是磅礴无比,怪不得当时就把把江东一大帮人差吓得都侧漏了——当然这个数字也是曹阿瞒吹的——不过也说明了一点,人数一多,成千上万,真的是无边无际 况且就古代普通人,数学水平都不怎么样,斥候能数清楚旗帜有多少根就非常不错了,哪里会有办法详细的统计当时曹操真的有多少兵力。 所以当参与战争的士兵上了万,对敌宣传的时候若是夸大一些,基本上也是不怎么容易察觉的。 古代人行军,如果不是特殊情况,需要像是夏侯渊那种强行军的,一般来说,行军的速度不是取决于队伍中最快的哪一个部分,而是由最慢的那个来决定的。 而一只部队里面最慢的,莫过于那些辎重了。所以斐潜算是知道了,为什么有时候古代的战争里面,有时候双方的统帅都明知道有一些关键的地方,早上个几天就能决定战役的胜利,可惜就是到了最后就差那么一些,原因就是因为部队的行军速度不是取决于人,往往取决于牛马。 轻兵减负快速机动不是不可以,但是这样一来就意味着要抛弃后勤队、重装部队和一切不能快速机动的人和物,这样就意味着没有任何后援,即使是用轻骑兵也是如此。 就算是后世以机动著称的蒙古军队,一个人可以好几匹马轮换,但那种备用马也是不能够长途跋涉的,否则也是得不到休息,同样的会导致马力下降,临战的时候也是往往只有一次机会,胜利了固然可以等后续的部队慢慢跟上,但是若是失败了,往往都是惨败,所以一般而言,统军的将帅不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是不会轻易抛下辎重轻骑突进的。 斐潜以前还相信什么千里马、百里行军什么的,结果如今切实的一看,全是瞎扯,你让赤兔跑一天也是够呛,再说那也得全力二十四个小时,都可以不叫赤兔了,叫熟兔算了,无法有效散热的血液都可以把马的心脏爆了 什么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为什么能被记录下来,因为那是太稀罕了,除了那几个成功的案例,在历史中绝大部分试图抛弃辎重来打仗的部队到最后的都彻底水了。 所以一般来说辎重是在安排在中军偏后一点的位置,也是处于整只部队的保护圈当中的,如果不是道路实在狭小的难以通行,多数情况下都会在军队两翼布置一些轻骑兵的部队进行游弋机动。 打击辎重部队,并对敌方的粮草进行毁灭性的破坏,往往都是一场战争的转折点。 汉代军制,五人一伍,二伍为什,五什为队,所以黄家的黄成那些人刚好下放去做了什长和队率,多出来的那两三个就由黄忠带着作为传令兵,统领着中军。 打前锋的事情么。已经安排刘磐去做了。 斐潜猜测,刘表之所以派个刘磐来,是不是多少也有监视的一些成分在?既然如此,那么干脆直接就叫刘磐去领着两百兵士到前面去开道去,反正既然也避不开,不如叫刘磐去发挥点作用。 斐潜转脸一看,看见黄忠刚巧骑着马溜达过自己的马车前,连忙叫住黄忠,说道:“汉升” 黄忠黄汉升控制了一下马速,于斐潜的马平行,说道:“斐别驾,有什么事?” “我记得再往前十里似乎是有一个驿站,眼看天色将晚,不妨晚上就在那里扎营如何?” 黄忠抬头看了看天色,也点了点头说道:“也好,我这就去安排!”说完话便拨马前去传令了。 斐潜看着黄忠的背影,有些遗憾的轻轻的叹了口气。 说了好几次了,黄忠还是不愿意叫他“子渊”,而是一直叫着“斐别驾”,这就多少有些耐人寻味了 这是一个不怎么理想的称呼。 虽然这样叫也是没错,在汉代,也都习惯都称呼官职,并不在乎是不是现任的,像刘备一直被称为刘平原,也没有说刘备不在平原担任官职了就不能叫了,但是黄忠这样的称呼,让斐潜感觉到隐隐还是有一些疏远的含义在里面。 毕竟“斐别驾”哪有“子渊”显得更为亲近? 之前斐潜看到黄忠愿意同行的时候还暗自窃喜,以为自己的魅力总算是发挥点作用了,结果没想到黄忠的一声声的“斐别驾”让斐潜从云端落到了地面。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 要不是自己给黄忠黄汉升找寻了一个可以治疗他儿子的希望,估计黄忠还真不愿意陪自己走上这么一趟。 但是怎么说来着——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 不过也好像有句话叫做——行百里者半九十 算了,不管怎样,先这样吧。 从襄阳出发,往北不远就是南阳。 斐潜琢磨着,第一站自然是先去南阳找袁术,然后再去酸枣找袁绍 曹操应该也在酸枣那边吧,就是不知道刘备三人组来了没有,至于其他人,斐潜表示似乎是可以忽略不计了。 毕竟接下来的时间就和大浪淘沙似的,那些现在看起来好像还不错的,结果实际上含金量不足,到最后都一个个的被淘汰了,只有那些分量十足的最终才被留了下来。 就像曹刘孙。 话说三国演义里面,描写的刘关张那可是千年来都一直被人传说的那个忠义的代表啊—— 关羽关云长啊,那可是在后世人人敬仰号称千里走单骑的义气无双的武财神啊 张飞张翼德啊,那可是上马拿长矛取上将首级下马拿画笔画点小萝莉的猛男啊 斐潜想想就有些小激动,不过在这个之前么,必须先做一件事情 第一五二章 吃饭吃饭 斐潜自己认为是比较擅长的就是揣摩他人的内心,毕竟在后世职场也是混得蛮久的,虽然没有当上什么重要的职位,但是那只是因为后世的斐潜比较懒,而不是笨。 当一个小职员多轻松啊,干完自己手头上的事情,下班了拍拍屁股就走,喜欢呢就去跟上司打声招呼,不喜欢就装作看手机,低着头脚底抹油 而当个小头目的呢,考虑的就要多一些了,下班不能早,多少也要耗上一点时间才能走,不管有事没有事,都要装作忙碌的样子,否则不光上面有意见,下面的职员也会有意见。 所以抛开黄忠的事情不谈,就光是刘表刘景升派过来的刘磐,斐潜就能从他的眼中,察觉到了一点不放在心上的轻视。 不过么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刘磐对自己轻视也是一个好事。 斐潜推测应该是刘表刘景升在出发之前有跟刘磐做过一些什么交代,毕竟自己拿在手里的就只有一个书面上的类似问候的普通公文和挂在马车前面代表刘表的节杖,而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东西。 刘磐虽然表面上是副使,但是实际上统领着八百军士,在某个角度上来说,刘磐的分量比自己的还要大。 不过么 这一次斐潜一行抵达驿站,自然是没有办法让全部的人员都进入驿站休息的,所以就在驿站一侧,依托着驿站的围墙,扎起了帐篷。 将车辆环环相扣,便形成了简易的围墙,然后士兵就前去找了些树木,砍伐下来,做成拒马的临时的营门 斐潜摇了摇头,就凑合一下吧,毕竟现在是他人治军 按照道理来说,斐潜自然是可以进入驿站休憩的。毕竟就算驿站里面的条件再差,也是比野地里面的帐篷要舒适一些,但是斐潜觉得自己还是留下会更好一点。 斐潜坐在车中叫来了黄成,悄悄的拿了些银钱给他,交代了一下,黄成便领命而去。 在汉代,基本上是没有什么特别设立的工兵的,所有的士兵都是一专多能,别以为弓箭手就只会射箭,除了本行之外,弓箭手在必要的时候也抽刀子砍人,当然什么搭个帐篷砍个木头的更是不在话下。 按照军制,一般就是十个人一个帐篷,同时,这十个人也是一起吃一锅饭的,所以一什也称之为一伙。 冬天的太阳比较短,搭建好了营地没有多久,天色就慢慢的暗淡下来。 斐潜下了车,走进了属于他的帐篷。 帐篷并不算大,毕竟不是什么中军大帐,也没有必要搞的那么大。 斐潜和黄忠、黄成用一个帐篷,三个人用,足够了。黄斗是随军的工匠,不过么白天也是斐潜的车夫,所以黄斗一般也就睡在斐潜的车上,也可防止马车上的东西丢失。 扎营之后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埋锅做饭,因为没有特别设置的伙夫,所以就是将炊具发放到各个帐篷,然后就各自做起饭来。普通士兵一般都是做粥居多,扔一些野菜之类的东西进去,胡乱炖煮一番,就对付了。 黄成一会儿进来,没说话,只是冲着斐潜点了点头,示意刚才交代的事情办好了。 黄忠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但是也没有发问,只是一个人默默的坐着,或许在他眼中,所有的事情都比不上他儿子的病情重要。 原本保存在斐潜哪里的病理记录,黄忠也要来了小心的收藏在自己的怀中,时不时还用手摸一下。 斐潜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挖的坑,刘磐会不会掉进来,毕竟这个只是一个很简单的计算,若是刘磐稍微聪明一些 一会儿功夫,各个帐篷的都开始了做饭,炊烟升起,锅里的米粥和其他物体的味道就开始飘散开了 很快外面就引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 一旁的黄成用几根木棍搭起一个架子,然后在架子上吊上锅具也开始做起饭来。 斐潜默默的看着,也在等着。 过了一小会,就听到脚步声由远而近,刘磐立着眉毛就走了进来,见到了斐潜,随意叉手一下,便算是见过了礼。 斐潜笑着说道:“仲坚来得正好,饭已经差不多快好了,一起吃一些?” 斐潜不提饭的事情还好,结果这么一说,刘磐便再也忍不住,高声说道:“斐正使为何厚此薄彼!莫非我等就不是正使的手下了?” “仲坚何出此言?” 刘磐探头看了一下正在煮的锅,嗤笑一声,用手指着说道:“为何你斐正使带来的一百多人,都可以有肉可食,而我所带之人却半点皆无?你还问我为何?” 斐潜沉下脸来,转头问黄成道:“叔业,可有此事?” 黄成立刻拜倒,低头说道:“确有此事” 刘磐仰天“哈”了一声,略带不屑的说道:“斐正使,这就是你的统军之道?要知道军中最重要就是公正严明,令行禁止,像这样凭个人喜好随意分配军中物质,真是让人不齿” 黄成突然打断了刘磐的话:“可是那肉干不是军中所带的!是我等自己掏钱从驿站买来的!” 刘磐就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样,“呃”了一声,张着嘴,砸吧了两下,说不下去了。 黄成继续说道:“因为我等和军中兄弟都是头次见面,又正巧驿站内有肉食出售,所以商议了一下,自己掏钱买了些,分发给兄弟们加餐。难道这样做有什么不对么?还是说宁可让兄弟们吃野菜也不给自己兄弟们加点餐” 斐潜高声叫人将辎重车辆上携带的肉干全部拿来,然后打开了账本清单,说道:“此次携带肉干四袋,共计百斤,均在此处,封口完好,未曾动用” 斐潜笑着对刘磐说道:“仲坚你看?不知仲坚还有什么其他的事情?” 刘磐尴尬的咧了一下嘴,说道:“没事,没事了” “好!”斐潜点了点头,然后将笑容收了起来,说道:“既然你没事了,那么就来说说我的事情吧!刚才仲坚所言甚是,军中最重要就是公正严明,令行禁止” “未经通禀,擅闯大帐者何罪?” “诳惑讹言,于理不顺者何罪?” “恶骂无礼,无故惊军者何罪?” 随着斐潜一声声喝问,刘磐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咬着牙却又看到一旁的黄忠按着刀站到斐潜身后 第一五三章 送走 刘磐原来是刘岱的人,但是毕竟和刘表有比较亲近的亲属关系,是刘表刘景升的从子——也就是侄子的意思——所以当刘表挽留他的时候,刘磐就决定留在荆襄了。 此次出使,刘磐在出发前,刘表也是特别交代过,斐潜只是一个幌子,而更为重要的书信,就像上次一样,是藏在刘磐的衣甲之内。虽然不知道书信里面写了些什么,但是刘磐知道刘表这样郑重其事的交代,也是代表着刘表刘景升对于此事的重视程度。 既然刘表将如此重要的事情交给自己,刘磐立刻觉得自己在刘表心中的地位就不一样了,代表着自己已经是进入了核心的圈子,再加上出发之前刘表又特意简单的说了一句,斐潜已经不是别驾了的事情 其实刘表是担心如果不说明的话,怕刘磐畏惧别驾这个职位,会受到斐潜的牵制,没能把事情办好,但是没想到刘磐没有能正确领会刘表的意思,以为刘表是告诉他斐潜现在已经失势,没什么好怕的 所以刘磐对于斐潜这个已经是失去了别驾职位,只是挂着一个正使的名号之人,并没有多大的尊敬,在他看来,刘表就是荆襄的头号人物,就算是荆襄士族又能如何,还不是让你当官你才能当,不让你当官你就没的当? 再加上斐潜居然也没给刘磐面子,一上来就将刘磐打发到前锋去开路去了,就不免让刘磐心中很是不爽,但是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做什么,毕竟斐潜是挂着正使的名号。 好不容易扎营了,刘磐正琢磨着要不要去找个理由,去和斐潜说一下,让明天这个开路前锋的事情让那个中年汉子又或是斐潜身边的那个小伙子来干,自己也能躺到马车上去休息休息 毕竟开路先锋不是光在前走走就是前锋了,有句话叫做“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说的就是开路先锋。先锋不仅要负责探路,派发斥候持续侦查,而且还要考虑到后面的部队的情况,甚至道路上有个大坑,不便于后续部队车马通过,先锋部队在没有接战的情况下,都有责任将路面修正一下 所以前锋一路上是没的休息的,什么事情都要处理,不像留在后面的辎重部队,只要跟着走就好了。 结果刘磐正等着吃饭,却听到有点动静,出去一看,竟然发现凡是斐潜带来的那些兵士,锅里都有一些肉干掺杂着在炖煮,而自己从城西大营里面带过来的人,却全部连一根肉丝都没有。 一边是肉粥,一边是野菜粥,这个味道自然是不一样的 这就让原本很不爽的刘磐,心中的无名火腾的一下子就燃烧起来,这个斐潜居然如此领军?这样下去肯定会导致军中不合,若是闹出点不好收拾的事情出来自己还怎样完成刘表刘刺史交代的重任? 所以刘磐也没有多想,自以为抓住了斐潜的小辫子,便怒气冲冲的杀到了斐潜帐中进行责问—— 却没想到,人家吃的居然是自己掏钱买的,没有动用军中的储备,这就让刘磐万般尴尬了。 看那个小伙子一脸憨厚,说出来的话却让刘磐极其难受,什么叫做“宁可让兄弟们吃野菜也不给自己兄弟们加点餐”,好象说的是刘磐若是指责这个事情就像是宁可让兄弟们吃糠咽菜也不愿意加餐的吝啬鬼一般 这就一点都怪不到斐潜头上了,毕竟是自个儿花钱买的,若是别人眼馋,也可以去隔壁驿站买一些啊,况且现在又不是战时,确实也没有必要将军营戒严到连买卖都禁止的地步。 刘磐正待打个哈哈,就此溜走的时候,没想到斐潜倒是拿捏起来了,一连串的质问,让刘磐反驳也不是,不反驳更不是。 每一条严格讲起来是沾点边,但是也没有像斐潜所说的那么严重好不好! 刘磐的脸色忽青忽白,心中又是恼怒,又是惶恐,有心反抗吧,看到那个中年汉子已经是戒备的站在了斐潜身后,不反抗吧,又担心斐潜真的翻脸不认人将自己拖出去砍了,那真是冤都没处说去 刘磐抓着腰刀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还是不敢松开,但也没有动手,而是铁青着脸,对着斐潜问道:“汝欲如何?!” 此话一出,连站在斐潜身后的黄忠,都有些不满起来了,冷冷的哼了一声。 先不管事情为什么会这样,就单凭刘磐不搞清楚真相,就不分青红皂白来指责,发现弄错了的时候居然不认错,而是还问斐潜要想怎样,如此毫无尊卑对错观念之人,黄忠很是看不起。 “若依军律,轻则杖,重则——斩!”斐潜面无表情的说道,冰冷的口气吓的刘磐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不过” 斐潜继续说道:“现在毕竟不是战时,况且仲坚也是为了兵卒此事也颇为让潜为难,这样吧,待潜修书一封,将此事情况细细禀明刺史,让刺史裁决,仲坚你看如何?” 此话一出,刘磐瞬间放松下来了,想到没细想,直接说道:“如此甚好!” 斐潜一笑,也不搭话,转身拿了纸笔,写了一封书信,封上火漆盖上印,递给了刘磐,说道:“如此,仲坚就持了此信,速回襄阳吧!” “什什么?!”刘磐愣了,有些不知所措,“为何我去?随便派个人去不就好了?” 斐潜将笑容一收,说道:“事因汝起,何须他人代劳?或仲坚不愿如此,欲从军律乎?” “这”刘磐迟疑不决,接书信也不是,不接书信也不是,脑袋中就跟浆糊一样,混乱不堪。 斐潜不以为意,将书信转身递给了黄忠,说道:“烦劳汉升替我送一送仲坚吧。” 黄忠叉手一礼,接过了书信,将手往刘磐的肩上一搭,然后说道:“刘校尉,请吧!” 刘磐觉得肩上被黄忠抓住的地方就像是被铁夹子夹住了一样,竟丝毫挣扎不开,心中一凛,便彻底放弃了反抗的想法,恨恨的一扭头,出帐而去 第一五四章 换人 所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 刘磐被黄忠在肩上一搭,便彻底失去了反抗的勇气,不说别的,单单力量上就差距太大了,所以也只好乖乖的在黄忠的一路“护送”下,只能是略略收拾了一下自己的私人物品,其他东西就没办法带了,比如虎符和印玺,然后去牵了自己的马匹,穿过军营,往外走去。 虽然说斐潜没有特意交代,但是黄忠也不是傻子,一个等待处理的待罪之身,还妄想拿走虎符和印玺不成? 开什么玩笑? 能让刘磐毛发无伤的回去,已经算是格外留情了,真要按军律来处理,不死也残。 刘磐一边慢腾腾的牵着马走,一边心里琢磨,要不干脆将书信不给刘表算了,就只说是斐潜对我不满,故意找茬将我赶出来的 正当刘磐快走到营地门口的时候,看到斐潜帐中那个憨厚面相的小伙子站到了营地中间,敲了几下金铁吸引了众兵士的目光,然后高声将刘磐闯进斐潜帐中的事情简明扼要一一讲了,最后说道,因刘校尉虽是为众人出言,但军律如山不容儿戏,故提请刘刺史裁决等等 顿时众人的目光汇集到了营地门口的刘磐身上,不过还没等刘磐做出什么反应,就听见那个小子又敲了几下铁器,继续说道,考虑到众人行路不易,斐正使特别吩咐,今日每个帐篷都可分得一块肉干,让众人补充体力云云 一时之间,营地内兵甲的注意力哪里还会在刘磐身上,每一个帐篷里连忙派人按照黄成的要求排成了队列,开始领取起腌制的肉干起来,欢天喜地的捧着回去加餐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在汉代,普通士兵要是有一口肉吃,对其来说简直是美妙无比的事情,谁还会理会那个孤零零站在营门口的刘磐? 刘磐算是彻底死了那些在内心中活动的小心思,垂头丧气的上了马,便奔襄阳而去。 帐中斐潜看着外面忙碌的黄成,心中也有些小感叹,人不可貌相啊,如果光是看面相,有谁会知道其实这小子也是个细腻的人? 若不是路上斐潜从黄成的言行谈吐中有所察觉,没准还真被黄成那一脸憨厚的样子蒙蔽了。 其实想想也是,黄承彦那么精明的人,派到斐潜身边来帮忙的又怎么可能会选一个榆木疙瘩? 让斐潜没想到的是,刘磐这么快就掉到坑里了。 原本刘表的安排是很不错的,斐潜虽然是正使,名号和节杖在斐潜手中,但是刘磐是副使,又自己的从子,兵甲虎符归刘磐管理,所以就算斐潜再怎么闹腾,也不可能摆脱控制 而斐潜其实从得知刘磐要当其副使开始,就不想让刘磐一路跟着出使了,但是当时也不好直接和刘表表示反对,所以就在计算着怎样光明正大的让刘磐回去。 毕竟刘磐也是刘表的从子,因此说真的,斐潜讲的那些听起来挺可怕,又是杖责又是问斩的,但是实际上斐潜压根就不会真的对刘磐用刑,只是借此为由将刘磐轰走罢了。 刘磐跟着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第一,刘磐是统军武将,所以就算是斐潜要安排军士有所行动,他都有权过问,这就让斐潜有些不便了;第二,刘磐是副使,斐潜不在的时候他最大,所以一旦斐潜出访在外,必然会有刘磐留守营盘的时候,若是刘磐借机对自己带来的那些兵士进行差遣,是听从还是不听从? 听从了也许就会打乱斐潜的计划,不听从则要承担抗令不遵的风险 还有一点很重要的就是,斐潜猜测刘表可能会有一些什么安排,具体是不是针对自己,还是针对别人的不太清楚,但是斐潜本身此行就风险性颇高了,若是再加上身边一个不定时炸弹,那还怎么能愉快的玩耍? 所以斐潜一定要打乱刘表的布置,如此一来,黄忠才可以顺利接手刘磐留下来的兵甲,而让黄成去管理自己的私兵,这样才不会在关键时刻双方有什么冲突。 别看刘表现在好像手下人挺多,但是一盘算,也是几乎没有什么人可以拿的出来。 单说武将系的,蔡家就不用说了,王威和吕介要放在襄阳去平衡蔡家,文聘主要职责是要防着袁术和孙坚,另外若是和袁术同盟后或许可以调去对荆南动手 再回来说文官类的,蒯良蒯越就算刘表愿意,蒯家也不乐意,其他人么,不是刘表自己心腹的,估计要办一些隐秘事情也不太方便,而可以称得上是刘表心腹的也就那几个,所以很有可能到最后,刘表便只能是派斐潜最终猜测的那个人过来 至于若是刘表抽风了,又把刘磐派回来,嘿嘿,斐潜不由得笑了,那种可能性极小,先不说刘磐回来必定要带来刘表是如何处罚他的决定,单就要从黄忠手中再拿走兵符,呵呵,谈何容易? 况且实在不行还可以和刘表对着抽风,你不是派刘磐回来说已经处理过了么,我说处理的不满意,打发刘磐再回去二次处理——不过这样做就有无赖就是,而且也太不给刘表面子就是了 但是正常情况来看,刘表除非是在是没人,应该不会让刘磐再次回来了。 一会儿的功夫,黄忠回来了,还带来了刘磐的虎符和印玺。 斐潜看了看副使的印玺,估摸着就算是将其给黄忠,估计刘表再派人过来也得再拿回来,强留不住,所以便放在了一旁。 相比较副使的印玺,斐潜还是更关注代表着调控八百兵甲的虎符。 斐潜将虎符双手捧着,递给黄忠,说道:“汉升,这一路,军旅之事就烦劳了!” 斐潜此举有些出乎黄忠意外,黄忠还以为虎符会交给黄成,毕竟黄成才是黄承彦直接派来了,多少也和斐潜更为亲近一些。 看斐潜确实是认真的样子,黄忠才接过了虎符,叉手说道:“请正使放心!” 斐潜看了看外面欢天喜地热热闹闹的场面,说道:“看众军士兴致不错,不如办一场角抵如何?我今日较为疲惫,就不出席了,烦劳汉升主持,汉升意下如何?” 黄忠瞬间明白了斐潜的意思,点了点头,说道:“谨遵令!” 第一五五章 刘表的两封信 襄阳城刺史府内,伊籍伊伯机几步上前,拜见刘表。 刘表勉强笑了一下,示意伊籍就坐。 刘表方才对刘磐很是失望,原来以为毕竟是自家亲戚,若是能有些才干,刘表也不会吝惜职位,就算不能搞到将军头衔,封一个实权的校尉,刘表还是做得到的,可惜没想到,才刚刚封了一个城门校尉,就出了这么大的一个篓子。 别看现在刘表贵为刺史,实际上能动用的人手真不是太多,所以刘表还是忍下了满腔怒火,也没有过多的斥责刘磐,让他先回军营去了。 现如今看来刘磐不是一个将才,只能派他去打打下手,实在不行派到荆南,替自己看住那些太守吧。 可是斐潜那边不继续派人不行,毕竟斐潜只是一个幌子,真正需要做的事情是不能告诉斐潜的,因为和斐潜一说,不就等于是告诉了荆襄所有的士族?毕竟有些事情能做不能说,而有的事情是能说不能做 找到伊籍也是真的蛮无奈的,算来算去,也只有伊籍可以走一趟,毕竟伯机之前也做过使节的,轻车熟路,另外一个斐潜那油滑的小子,估计没有一点脑筋的可能还是无法抗衡,所以只能是让伊籍前去了。 “伯机近日劳苦了。”刘表平复了一下心情,对着伊籍笑道。这一段时间从最开始的下乡抓基层建设到城内抓卫生宣传,伊籍确实是干了很多的琐事,辛苦是真的非常辛苦。 伊籍拱了拱手,说道:“为明公大业,籍甘之若怡。”伊籍是很早的时候就跟着刘表了,是除了刘氏自己的亲属之外,跟着刘表时间最长的人,自然也是知道刘表的习惯,夸你辛苦大多是也是客套话,切不可当真 果然刘表就说了两句客套客套之后,便没了下文,而是转了话题问道:“伯机,子渊出使,汝看如何?” 伊籍说道:“明公为此,必有深意,恕籍愚钝,无法度之。”伊籍知道,按照刘表的习惯,这不是真的询问有什么看法,而是刘表开个话头,自己想要发表一下看法而言。 果然刘表笑了笑,说道:“如今董卓,侵官暴国,士林愤痛,民怨弥重,檄榜扫逆,天下震动,此乃匡扶社稷,国之大事,自当一夫奋臂,举州同声,同心协力,剪除奸贼,奈何荆襄久经战创,且荆南四郡,各逞私欲,专行胁迁,实乃误国殃民,卑侮王室之辈,故吾欲分兵命锐,以归正统,再襄盛举,同讨董贼。” “南阳后将军袁公路,过往略有隔阂,但无深怨,时直精诚之际,不忍相互制肘,故此遣使,且盟公路也。表亦闻渤海太守袁本初,昔日横刀斥贼,挂节东门,英雄气概,一时无二,心向往之,故欲结交耳。此乃表之肺腑也。” “明公之志,足令天下钦佩。”伊籍被刘表的慷慨激昂所感染,正身肃容道。 刘表摆了摆手,说道:“伯机过誉。此次子渊出使,虽说亦无不可,但恐年幼,失之毛糙,故欲遣汝佐之,不知伯机意下如何?” 原来之前刘表让斐潜出使只是顺带之意,所以也就安排了一个刘磐来制衡一下,这样斐潜掌文事、节杖,刘磐握虎符、兵甲,而且刘磐资历较轻,担当副使刚刚好,又可以在斐潜这个幌子的底下做些事情,但是没想到刘磐没能领悟刘表的良苦用心,竟然这么大意的犯了错误,被斐潜抓住痛脚赶了回来。 现如今要再派伊籍去,可就有些尴尬了。毕竟伊籍也是跟随自己的老人了,临时加派任务不说,还要屈居斐潜之下,不免就有些不太合适,但是又不能让伊籍上去剥夺了斐潜的正使之位,那样做又显得太不把斐潜当回事,虽然斐潜现在是没有担任官职,但是毕竟这小子身后还有庞黄两家,闹得太僵了也是不好。 所以只能是做通伊籍的思想工作,让他知道这一次出使的重要性,暂时不要计较个人的位置,因此刘表才那么说出那一番忧国忧民的铿锵之言。 伊籍也是聪明人,当即说道:“为明公前驱,籍无有不从,请且宽心,定佐子渊成此行!” 刘表总算是略略放下一点心事,将那两封从刘磐手中取回的书信,郑重的交到伊籍手里,说道:“伯机此去,可寻机将此书信交予袁公路、袁本初手中,切切仔细,不可有失!” 伊籍捏着书信,看了看上面一个是渤海太守袁,一个是后将军袁,心中微微一动,看起来刘表此行未必就像表面所说的那样,可能更重要是这两封书信才是,又想了想刘表所说语气和话中的“寻机”二字,多半的意思是要瞒着斐潜来做这个事情的 想到此处,伊籍也就多少有些明白了,便将书信纳入怀中,妥善收好才说道:“籍定密呈之,请明公宽心。” “有劳伯机了,此番若是事成,荆南平定,汝有大功!”还是聪明人比较好,不用说的太多也能明白。当然让伊籍做事也不能不给甜头,毕竟伊籍也是跟了自己很长时间的老人了,所以刘表也表示,这一次事关重要,平定荆南的功劳簿上也会记下伊籍的一笔。 伊籍从刺史府出来,坐在马车之上,他准备回家略略收拾一下,就即刻出发追赶上斐潜一行。 但是 马车晃荡着,伊籍的心也还晃荡着。 刘表如此郑重其事,想必这两封书信关系重大,但是又明显的要让伊籍避开斐潜传递,说明刺史是不想让斐潜知道这个事情的,那么究竟是什么事情不方便斐潜知道? 结交袁绍、袁术也没有什么不对,毕竟袁家是士族代表,虽说刘表是汉室宗亲,但是也没有说汉室宗亲就不能和士族往来了是吧?但是为何要以隐秘的形式来进行呢? 或者换一个角度来考虑,刘表要攻略荆南,和南阳的袁术交好自然也是应有之意,否则腹背受敌也就不好处理了,但是若是站在袁术的立场,又怎样会相信刘表有这个诚意呢? 伊籍转了转眼珠,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不由得有些皱眉 第一五六章 老朋友新旅程 斐潜虽然猜测刘表会派伊籍过来的可能性非常大,但是斐潜也没有要在原地等的意思,赶走刘磐后便继续往前行进了。 在那一天的傍晚特意安排角抵效果很好,黄忠也是闻弦音知雅意,充分的展示了一次个人的武勇,让这一帮子兵甲心服口服。 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就是这个意思,磨起嘴皮子来,往往都是谁都不服谁,你认为是这样,我偏偏认为不是这样,鸡蛋里面挑骨头的本事谁也不比谁差多少,但是军中相比较而言,就比较喜欢用武力说话了,谁的拳头大,谁就有发言权。 那一夜黄忠一个人,轻轻松松横扫了那些队率和什长,几乎没有人可以在他的手下混过一合以上的,基本上是沾上便倒,所以这些军中的兵甲们,现在对于黄忠的号令来说,个个都很听话,丝毫没有阳奉阴违的意思。 对于汉代这种冷兵器战争的年代,跟着一个武艺高强的将领明显会比跟着一个窝囊废在战场之上两军拼杀之时,更有生存下去的希望,所以基本上只要是脑子没问题的,都非常喜欢自己的将领是武勇之辈。 因此,斐潜将虎符交给黄忠之后,基本上也就没有再操心了。在黄忠的调配之下,整只队伍显得更高效,更有节奏感。 黄忠将八百军甲分成了前后左右四个部分,围绕着黄成等带领的一百个私兵组成的中军,有条不紊的进行,而且这一次不是只有那前军的两百个人一直在担任开路任务,而是轮流担任。 每隔固定的一段时间,黄忠就带着前军停下稍作休息,等后面的部队赶上之后,顺时针调换了部队次序,然后带着新的前军再次前行。 虽然说看起来麻烦了一些,但是在日落时扎营的时候,就和昨日有些差别了。昨日那担任开路的两百人在扎营的时候都累得够呛,比其他的兵甲速度明显慢了许多,而今日基本上所有的兵甲搭建好帐篷的时间的长短均相差不多。 斐潜猜测黄忠如此不嫌麻烦的轮换,估计其一是尽快对手下每一队兵甲进行熟悉,以免需要用的时候指挥不灵;二是反正人员不多,转换起来也花费不了多长时间;至于第三么——嘿嘿,斐潜有些恶趣味的猜想,是不是黄忠在拿这些兵甲来增加统帅经验值啊 日落的时候,营盘已经扎好,这一次就是在野地上扎营了,前不着村后不着驿站的。 在斐潜眼中,黄忠带着兵甲扎的营盘,基本上是比较完善的,还有一点点不完美的,只是限于本身携带的器材不足的原因而已。 斐潜回忆起六韬当中的虎韬类目中,对军用的山林野营甚至如何布防有一些蛮有意思的说明 ——“狭路微径,地陷,铁械锁参连山林野居,结虎落柴营,环利铁索垒门拒守,矛戟小橹狭路微径,张铁蒺藜旷野草中,方胸铤矛” 简单一些来说就是挖一些陷阱,设几条绊马索,扔一些铁蒺藜,然后在深草之中,扎上一些当胸斜刺的地矛 古代人也是蛮阴险的么。 至于晚上会不会有那个倒霉鬼撞上去,斐潜表示,在汉代,基本上入夜之后,普通老百姓都是回到家中不外出的,就算是旅途中的人也会寻找一个地方宿营,几乎是没有半夜出来活动的,那些半夜三更在外溜达的,多半不是小偷就是劫匪 营盘扎好还没多久,天还没有完全黑,一路紧赶慢赶的伊籍,终于是赶到了。 为了尽快能赶上斐潜,伊籍是抛弃乘坐慢腾腾的马车,一路上人不停歇,马不停蹄,到了驿站就换马不换人的赶上来的。 等到与斐潜汇合的时候,伊籍还算好些,毕竟有所准备,大腿上用两块毛皮垫着,没有磨破,只是下马之后连站都站不稳,直接往地上就倒。 而那些护卫就比较悲催了,有的人双股都已是磨破了皮,血迹斑斑的看起来就怪可怜的 斐潜连忙让人将伊籍一行人搀扶去包扎救治一下。 待伊籍在左右的服侍下,大致休憩整理了一下,然后又略微梳洗,换了身衣服,用过了晚脯,整个人的精神才重新焕发一些起来。 怎么说伊籍也算是斐潜到了襄阳之后见过几次面的老朋友了,而且也是文官,便让伊籍和自己同帐,反正原来自己的帐篷也就住了三个人,加上一个伊籍也不会显得拥挤。 “伯机这一路真是辛苦了。”斐潜在帐篷之内铺设的干草垫子上坐着,一边脱下头冠,一边笑着对伊籍说道。——这个伊籍真不愧是刘表心腹,这么拼命啊 “都是为了公事,怎么能说幸苦呢,对了,这是刺史给子渊的书信。”伊籍也一边说一边掏出一封书信递了过来。 斐潜接过,打开一目十行的大略扫过——不出斐潜意料,刘表根本就没提刘磐的事情,只是说此次出使之事非常重要,所以派来了伊籍充当斐潜的副手,协助斐潜,也好查缺补漏,希望两个人能同心协力共同完成好这项使命云云 ——没有说如何处置的刘磐,斐潜猜测基本上就是压根就没处置,至于书信后面所说的什么同心协力的话,刘表也是借此机会表示一下他自己的不满 管你刘表满不满意,反正我的目的是达到了,斐潜也就没有拿捏什么,也没有拿捏的必要,因此就将副使的印绶取来,双手拿着递给了伊籍。 伊籍也是肃然双手接过,妥善收好之后,似乎也是完成了一件事情,看起来像是轻松了一些。 斐潜等到伊籍将印绶收好了,方说道:“这次能和伯机一同出使,也是斐潜的荣幸,对了,伯机此次前来,刘公可是有什么特别交代?” 伊籍正在整理自己的物品,听到斐潜发问,手上动作微微停顿了一下,随后便说道:“不是书信中都有交代么?我自然是一切听从安排” 斐潜笑了笑,没有继续追问,而是说道:“好吧,我看天色已晚,伯机也是一路幸苦,不如早些歇息吧,明日还要赶路” ——虽然伊籍的话表面上像是表示顺从,但是斐潜也能从中猜测出至少透露了两个信息 第一五七章 家家都有难念的经 伊籍也算是之前有打过交道,斐潜知道此人为刘表的心腹,所以若是说刘表派他过来一点都没有交代,这也难以令人相信。 不过伊籍如此说,倒也没有出乎斐潜的意料,但是伊籍的回答就有些意思了—— 第一,伊籍没有说有,也不说没有,所以这个多半刘表是有交代的,之所以伊籍不说没有,那是伊籍考虑到将来若是被斐潜知道了真相,而他此时又当着面欺瞒,将来就不是很好做人了;另外一点也是借此来告诉斐潜,伊籍他自己也是听从安排,听谁的安排,好象是回答斐潜,是说听斐潜的安排,其实是说伊籍他也得听刘表的安排,所以有问题找刘表去 因此斐潜也是明白了伊籍的意思,便不再询问了。 躺下之后,斐潜盘算着,明日算算就差不多要到鲁阳了,现在不知道袁术在做些什么?不知道袁术有没有去酸枣汇合大部队? 而此时的袁术正在忍耐着怒火,默然不语的听着面前的一个老头子唠唠叨叨 南阳制所其实是在宛,但是袁术目前是在鲁阳屯扎。目前南阳郡一分为二,北面围绕着鲁阳这一块的属于袁术的直接统治范围,而宛城以南,包括新野等等还是刘表荆襄地盘。 能让袁术怪怪忍着的,也只有南阳老袁家的长老级别的人物了。 拿着鸠杖的老人,名叫袁曾,是属于袁盱那一支的,按照辈份来说的话也算是和袁逢袁隗差不多,而且年龄也大,手里还拿着鸠杖,所以袁术也是无奈,心中有火也得憋着。 鸠杖也叫王杖,源于周代“齿杖制度”,汉代王杖制度进一步使之法律化、制度化。汉文帝颁布的王杖诏书令,“年七十以上,人所尊敬也,非首杀伤人,毋告劾也、毋所坐”,并给年七十以上者“赐王杖”。 鸠杖杖长九尺,杖头以鸠鸟装饰。鸠杖与朝廷使用的符节一样,是一种优待凭证和地位标志。持鸠杖的老者,可“出入官府节第,行驰道中”,其地位待遇与“六百石”官吏相同,“入官府不趋,吏民有敢欧辱者,逆不道,弃市”,就是砍头后还不能收敛,要陈尸三日 人老了就不免啰嗦,等老头袁曾口沫横飞的将话讲完了,颤巍巍的拄着鸠杖走了,天色已经是黄昏了。 袁术让阎象替自己去相送,而自己留在厅中,闭眼压抑着怒火。袁术不是生老头袁曾的气,而是在生那些在袁曾背后唆使之人的气。 南阳虽然富庶,但是这个富庶,也是相对而言的。绝对的基层那些贫下中农,苦哈哈的老百姓,一亩地能收个四石粗粟已经很开心了,像这些人家中就算一辈子省吃俭用又能有多少余钱? 南阳郡之所以最为富庶,是因为东汉的开国皇帝,刘秀之所以能登上皇帝之位有两个地方的大地主大土豪们出力最大,其中之一就是南阳,因此东汉一直以来对于南阳都是比较宽厚的,而指派的南阳太守一般都是一些世家出身之人,所以在南阳实行的政策都是比较倾向于世家的。 可是没想到袁术到了南阳之后,竟然伙同孙坚二话不说直接干掉了南阳太守张咨。 其实这样也没有什么,张咨是颍川人,虽然颍川就在南阳隔壁,多少也有些联系,但是袁术既然要干掉就干掉了吧,南阳本地的士族也没有想为张咨报仇的意思,反正张咨也区区仅是一个太守,和袁家的家世来相比就不算什么了。 可是让南阳这边的大地主中小土豪们难以忍受的是,袁术居然不仅养着孙坚,而且还自己不断的在募兵! 袁术个人是没多少钱,袁家也不可能无休止的给袁术提供费用,而南阳地方就那么大,上收的岁赋之类的也就那么多,要一下子支持孙坚和袁术的两家,南阳公库里面也负担不起,所以,袁术就将主意打到了这些土豪们身上了。 而这些大小土豪们,头几次看在袁家的名声上,也就多少意思一下,好歹是四世三公,所以袁术也募集了一些士兵,采购了一些军备在由大将纪灵在督促训练当中,但是现在即将要北上讨董,就手头上的这一点兵力,袁术还是觉得不够,因此下令再次募集士兵 所以已经是叔叔忍了,婶婶绝对不可再忍的大小地主土豪们,就开始抗争起来了,相互串联,又将黑状告到了袁家长老袁曾那边 袁家长老袁曾于是就拄着鸠杖,来找袁术了,坐下之后便开始从各个方面教育袁术,主要中心思想便是让袁术多少注意一些影响,不要贪图享乐,多向其兄长袁绍学习学习,不要老是对乡里乡亲的这帮人伸手要钱 袁术将心中忿怒之气压了又压,却始终无法平静,回想起方才袁曾所说要多向其兄长袁绍学习的话,便实在控制不足,将桌案之上摆设的果盘和茶碗直接横扫到了地上,砸了个粉碎,顿时干果和糕点四处飞溅,一片狼藉。 阎象送完袁曾,回来刚好看见眼前的一幕,也不好说写什么,便立于堂下。 袁术重重的喘息了一会,总算是平复下来,站起身来,对着堂下的阎象拱手施礼,说道:“让子物见笑了。” 阎象,阎子物是袁术的主簿,为人正直又有能力,袁术来了南阳不久就征辟他做了自己的幕僚。 虽然阎象多少知道一些袁术为何生气,但是没想到袁术会如此失控,不过见到了袁术已经平复,便进了厅内,重新坐下。 袁术叫来了下人,将厅内打扫干净,又布置了新的器具之后,方和阎象说道:“此事定是和家作祟!” 和家如今的家主和洽,和阳士,西平人士,也是此地一方大土豪,曾经被举为孝廉,但是去了洛阳一段时间后又辞了郎官回来了,在汝南和南阳这一块也算是小有名声。 前次袁术募兵,据说和家就多有些风言风语,没想到这一次居然敢挑唆这袁家的长老袁曾来和袁术唱对台戏 第一五八章 杀鸡儆猴 虽然说天下世家也是有等级的,像汝南袁家就不说了,太原王家和弘农杨家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型世家,但是并不意味着这些大世家就对其他小世家可以说一不二。 有言道是“千年的世家,百年的王朝”。 比如曲阜孔就不多说了,除了了这个从春秋战国时期就开始的士族外,在东汉末年,能混到带世家两个字的家族,没有个百年也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所以说一般都是在当地很有一些影响力的。 从东汉末年开始,土地兼并严重,大地主阶级给自己打上了士族的标签,控制着经济、文化,进而诉求政治表达,从此开始了世家与王朝的博弈,成功上位者成为了举世豪族,但是也有那些在田间地头实际控制了基层的一些家族。 所以执政的大士族,有时候也要考虑平衡一下小士族的利益需求,不可能一味的进行打压,否则迟早会被人从政坛上掀翻 而袁术却没有一点点要平衡一下南阳这边的中小土豪们的意思,在他的观念里面,小个子就应该听大个子的话,况且现在是关键的时刻,据他收到的情报,一些关东士族的部队已经开始往河洛去集结了,而自己还在被这些家伙们捆住脚步。 “这帮鲰生!太过可恶!”袁术在阎象面前也没有遮掩的意思,“如今开拨在即,粮草乃是重中之重,不肯缴纳也就罢了,还唆使堂伯前来训斥于我!简直就是混帐之极!” 阎象默然,不好说些什么,毕竟这牵扯到袁术的堂伯袁曾,总不能自己为了拍袁术的马屁就公然跟着袁术一起抱怨吧? 袁术问阎象道:“子物,如今现存粮草可支持多久?” 像这种事情阎象身为主簿,自然是比较清楚,于是想也不用想,直接就回答道:“若依目前兵甲之数,可供半年,但若是要再增兵员,就” 阎象意思很清楚,按现在的孙坚加上袁术的士兵数量来算,可以供给半年,但是若是按照袁术的新的募兵的要求,那么这个可以持续作战的时间就要缩减了。 况且目前孙坚的部队也在准备开拨,粮草自然是要先供应一部分随军携带的,而之后更是要源源不断的保持供给,再加上袁术自己的部队也需要,所以这个半年之期,实际上并不算太长。 袁术盘算了一下,孙坚那边近万兵马,而自己目前也仅仅是万余,和董卓的军势差距还是很大,而且之后还要和关东士族争抢地盘,这点兵力实在不够,所以募兵所在必行! 但是现在遭到了以和家为首的中小地主反对,这就有些尴尬了。 况且方才让袁术愤恨到失控的是,袁曾让他去学习袁绍! 袁术生平最反感的事情就是别人拿他和袁绍相比较,没有之一!所以袁术才会最后实在是忍耐不住,摔砸东西来出气。 袁家内部虽然都是姓袁,但也不是一团和气,也是有人支持袁绍的,况且前一段时间也不知道是那个家伙在颍川传出了袁绍是“天下楷模”的名号,一时之间袁绍的名望飘摇之上引人注目,再加上现在讨伐董卓檄文发布之后,袁绍又是首批相应的人员之一,更是捕获了不少的人心。 这也种情况也导致现在原本南阳这边的袁家之人,从一边倒的支持袁术,到现在相互之间也有一些言语,这未免让袁术很是不爽。 袁术想了想,命下人去找杨弘来,这种事情也是要一起议一议比较好一些。 袁术目前是后将军,自然也有开府设事,杨弘就是担任后将军府长史一职,这段时间整理兵事也是忙的不可开交。 不过既然是袁术相召,杨弘也就暂时将手上的事情放一放,来见袁术。于是一会儿的功夫,杨弘便来到了厅内,向袁术施礼。 袁术请杨弘入席,也没有多做客套,直接说道:“子物,你和子充说吧。” 阎象便将方才袁曾来反对袁术持续募兵和征集粮草之事,详细的和杨弘说了一遍。 杨弘听完了,也是有些犯难,袁曾啊,那可是袁家长老,年龄都七十多岁了,打不得,骂不得,现在袁曾跳出来反对,真的还不怎么好处理 袁术也是知道这一点,便说道:“我堂伯与和家家主和洽私交甚密,想必此事多半也是此人挑唆,着实可恨,不知子充可有计策?” 杨弘杨子充一听,算是松了半口气,不过还是有一半卡着,因为和家也不好对付啊! 和家位于西平建有坞堡,平时也多蓄有私兵,要拿和家动手,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 不过杨弘脑筋转转,还是想出了一个办法,说道:“现如今兵甲尚未熟练,贸然讨伐和家恐损伤颇重,不利大局,不若以势破之” 袁术来了兴趣,说道:“愿闻其详!” 杨弘说道:“如今国事之重,莫过于讨伐董贼,此乃天下大势,有违者必可阐伐。近闻昆阳罗家尝与董贼有私,可遣纪将军严加追查” 杨弘没有把话说完,但是意思大家都懂,就是让纪灵带队,到昆阳拿个小土豪开开刀,见见血——杀鸡儆猴。 杨弘挑选的昆阳这一块地点是恰到好处的。昆阳是靠近颍川一带,有些许小士族小土豪,但是都不是很大,也没有什么响亮的名号,而昆阳往东方向就是舞阳,舞阳东南就是西平,选择昆阳来动手既不会让西平的和氏感觉到凶多吉少,也不会毫无感受,正好处在一个绝佳的平衡点的位置。 如此一来,这些嘴皮上的烂事就不用多说了,谁都明白这个违抗袁术的后果,不要以为袁家的刀不利,若是猴子还不醒目,下一个该杀的就是他了。况且还用的是天下大义的名号,任是谁也不好多说些什么 至于罗家有没有真的和董卓有所联系——呵呵,这个重要么? 关键是鲁阳至昆阳路程不远,大军出发瞬息而至,就算是其他人想有所举措都来不及 一旁的阎象听了,虽然觉得罗家遭受此无妄之灾颇有些可怜,但是罗家家主罗森也没担任过什么多大的官职,而且罗姓又是迁移而来的姓氏,并无太多根基,所以想了又想,最终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在心中感概一声 “善!”袁术几乎是立刻拍板同意,当即让人去寻纪灵来 第一五九章 见袁术 袁术是见过一两次斐潜的,所以多少有些印象。 虽然未曾当面打过招呼,但是那次在去找曹操的时候,在辟雍的开课仪式上,当时的斐潜的确太引人注目了,真是让人不深刻都不行。 不过那时的斐潜看起来还是有些瘦弱,不曾想到几个月不见,似乎身形壮硕了一些。 “子渊,别来无恙乎?” 能见到洛阳城的旧人,袁术还是很开心的,不待斐潜行礼完毕,就扶住斐潜的手臂,一边邀请者斐潜和伊籍坐下,一边让下人去准备宴席。 “将军仍是风采依旧啊!”斐潜笑着说道。 袁术还是和在洛阳城几乎没有什么两样,俊秀的面容配上华美的服饰,仍然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样子。 在斐潜的后世那些残留的印象里面,袁术身上几乎都是挂满了所有的负面词语,像是什么冢中枯骨、奢淫放肆、狂愚而逞、天性骄肆等等,连一些游戏中的袁术个人数值也是低的可怜 不过随着来到了汉代的时间越长,斐潜越发的认知到一个事实,这些后世的留给他的所谓经验未必可靠,就比方眼前的袁术。 袁术奢华是没错,从他身上穿的衣物和所用的器具等等,的确是精美富贵,但是要注意的是,这样并不算过分,因为原本在袁家袁术就是如此,也没有因为到了南阳之后就有多大的变化。况且后世当中那些君主们也未必个个都是勤俭持家的,也有习惯奢华的皇帝,但是却不见得个个都是亡国之主,最根本的原因是那个时候的国力能不能支持,个人的奢侈有没有影响到整体的大局。 眼前的可是真实的袁术,是会动,会思考的人物,而不是后世游戏里面简单一个五围低下,技能垃圾,跟渣子一样的卡牌。 况且袁术的奢淫放肆真有达到那么高的程度么? 真的是人神皆愤,天怒人怨? 斐潜当然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是他知道,要在三国混的开,任何人都不能小看。 袁术拆开火漆,看了几眼斐潜呈上的出使公文,便不感兴趣的放到了一边,对于这些制式化的东西,袁术向来是不太感冒。 比起公文,袁术倒是觉得面前这个忽然就从河洛旁支摇身一变,成功的联姻了荆襄士族的斐潜,还比较有意思一些。 虽然袁术所在之地和襄阳有一点距离,但是也不妨碍他收集一些荆襄的信息,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斐潜了,年纪轻轻又担任了别驾之位,还和沔南黄家联姻,可以说已经是从三等旁门爬升到了二等士族的层次了 当然,袁术也不认为斐潜现在有达到和他一样的层度,在袁术心中,整个天下他袁术袁公路才是最顶尖的士族,就连同样出身袁家的袁绍也是差他半级的。 “子渊,辟雍拜师之日,有琉璃珠尚记得否?”袁术笑眯眯的忽然问了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斐潜闻言恍然大悟,怪不得拜蔡邕和刘洪为师的时候收到一颗莫名其妙的琉璃珠,还觉得有些眼熟,像是从自己手中搞出去的一样,当时还以为是曹操送的,没想到居然是袁术送的啊——这么一说,当时崔厚所提及的贵人就是指的袁术了? 难怪当时崔家遭受了十常侍的毒手之后还能残留下来,看来跟袁家背后的照拂脱不开关系。 斐潜说道:“昔日琉璃竟是将军所赠?这未曾谢过将军,潜甚为失礼了。” 一旁的陪坐的杨弘和伊籍显然有些不明所以,于是斐潜就将当时情况大略说了一下,然后说道:“昔日之时,潜初奉束修,竟不知将军莅临,未曾拜见,实乃憾事”人人都喜欢客套话,所以多少讲一些也没坏处。 袁术笑道:“恰逢其会而已,无需介怀。” 虽然袁术不喜欢曹操,但是对于斐潜却没有因为是曹操的师弟而有多大的芥蒂。 其实归根结底原因是曹操小时候凭借聪明欺负过袁术,导致长大后,一小方面是记仇,另外一个主要的因素是曹操出身宦官世家,袁术认为其与自己身份匹配不上了,并且曹操不仅不尊重自己,还老是动不动就和袁绍站在一条线上,如此也就慢慢厌恶其曹操来了。 但这种厌恶也只是针对曹操,袁术也没要扩大化的意思,否则是不是连曹操的师傅蔡邕也要记恨上? “倒是子渊身兼数家之长,更任别驾之位,前途远大啊。”袁术说的话语中也颇有一些赞扬之意,毕竟他自己是士族出身,也是知道要从底层往上走有多不容易。 斐潜笑道:“将军过誉,且潜已非别驾矣。” “哦?此事何也?”袁术来了兴趣,好好的别驾说没了就没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斐潜便将自己因为担心在洛阳的师傅安危,所以辞官回洛阳的事情说了一下。反正这个事情在讲究忠孝的儒家文化里,也说得过去,虽然现在众人都不知道洛阳究竟会怎么样,但是现在董卓和关东士族动刀动枪的,大战一触即发,作为弟子的斐潜担心身处战地的师傅,抛弃了官位和安稳的环境,赶回来到师傅的身边,不仅合情合理,还不免让人生出一些敬佩之意。 袁术击掌称赞道:“弟子事师,敬同於父,子渊此举,善莫大焉!”袁术顿时对斐潜高看了几分,而且这么一来就意味着斐潜就不再是刘表的手下了,这让袁术心中不免有些活泛起来。 袁术到了南阳之后,凭借一个后将军的名号开府建衙,才真正感觉到人才的稀缺,一干事项虽然有杨弘、阎象等人的辅佐,但是仍然是感觉事情太多,忙不过来。 袁术似乎是在摇头晃脑的称赞,一边笑着,一边稍微转头看了看杨弘,用眼色示意了一下。 杨弘跟随着袁术的目光,看了一眼斐潜,又看了一眼桌案上的摆放干果的盘子,顿时有些明白袁术的意思,便点了点头,借着招呼下人上茶的借口,退了下去 第一六零章 机伯的犹豫 袁术之前是打算按照一般性的使节来安排接待斐潜和伊籍一行的宴会等级的。 在汉代,私人的宴会就不说了,根据招待的人员不同,可能会按规矩来,也有可能因为太熟悉,所以反而更随意。但是如果是类似于像招待使节,又或是属于官方的正式宴席,就有好多等级和规矩了。 最简单一个例子,宴会所用的菜品的多少,就往往代表了这一场宴会的等级。 例如在礼记之中就有明确记载,天子之豆二十有六,诸公十有六,诸侯十有二,上大夫八,下大夫六。 这边的“豆”字不是指豆子,而是指一种容器,就是带盘沿的高脚盘子。也就是说天子的饭食可以有二十六道菜,公爵则只有十六道,诸侯则只有十二道,上大夫八道,下大夫六道。 如果超出了自己等级的数量,就叫僭越,也是一种罪名。 像此次招待斐潜和伊籍一行,就是按照招待一般性招待使节的标准,每客位案上分配米饭一盌、羹一盌、韭卵一盘、脔一盘、菹一豆、果一豆。 这些菜品都再正常不过了,但是袁术暗示杨弘之后,居然在宴会的厅中加了一道大菜——羊鼎烹。 呃,其实就是用一个青铜鼎来白水煮羊肉。 虽然只是用了一个鼎,但是意义就大不相同了。在古代,铜可是可以铸钱的,那么一个大铜鼎,放在那里煮东西吃,就好比后世拿了价值几十上百万的一块白玉碗来吃米饭一样,虽然米饭的味道不一定有太大的不同,但是要得就是那种特别土豪的感觉 这样高规格的一场宴会下来,自然是宾主尽欢,但是宴会结束之后,作为还有隐秘的任务的伊籍却有些不安。 伊籍心中清楚,袁术提高了招待标准绝对不是因为伊籍他自己,而多半是因为斐潜的缘故。 虽然宴会之上,只是聊些风花雪月,风土人情,但是从袁术的态度当中,伊籍隐隐的有一种感觉,似乎袁术对于斐潜颇有些另眼相看的意思。 这不免让伊籍有些担忧。 作为跟随了刘表多年之人,伊籍很是清楚刘表的性格,在最初伊籍听说斐潜辞去别驾之位的时候还没有太多的感觉,现在到了袁术这里,伊籍忽然有些觉得刘表此举似乎有些轻率了。 或许站在刘表的立场上来看这件事,伊籍也能理解,毕竟原本刘表拜斐潜做别驾,只是立一块招贤纳士的招牌,但是没想到这一块招牌的分量越来越重,导致刘表最终觉得有些负担不起了,所以当斐潜提出要辞官的时候,自然也就很快的给答应了。 可是这样真的是一个好的选择? 未必见得。 看着今天袁术宴会上的架势,虽然没有明讲,但是伊籍感觉的到,袁术似乎有颇为看重斐潜的一点意思。 在整个荆襄的布局上,伊籍也认同刘表对于荆襄的下阶段的战略部署——先行攻略荆州南部,有一个稳定的后方之后再寻求其他发展——但是目前的南郡局势就一定稳妥了么?有了蒯家的支持难道就一定可以抗衡蔡家甚至庞家、黄家? 伊籍摸了摸贴身藏在身上的书信,有些犹豫,他虽然没有看到书信内容,但是多少也猜出一些—— 要让袁术相信刘表确实是没有敌意的方式,第一就是从宛城驻军撤出军队,甚至必要的时候可以割让宛城,让袁术感觉南面的威胁没那么大,第二就是承认南阳这块地盘实际的归属权属于袁术。 除此之外,就算是送宝物又或是钱粮,都没有以上的两条,更能体现出刘表与袁术和平相处的诚意。 而其中承认袁术对于南阳郡实际掌控,无非就是两个方面,第一正式的上表请封袁术为南阳太守,第二认可袁术对于南阳郡的钱粮调配。 可是如此一来,袁术的地盘就直接覆盖到了宛城一带,甚至有可能会延伸到新野附近,这样的话,位于沔南的黄家就显得十分的尴尬了。 黄家隐院就在沔水之南,恰巧位于宛城以南,襄阳以北,所以若是袁术真的掌控了宛城,那么作为沔南的黄家,无形中就成为了袁术和刘表两大势力的缓冲地带。 而原本还算是处于安全环境中的黄家,一下子就被推到了交战边缘地区,这肯定是黄家所不愿意见到,也不愿意接受的事情,因此,刘表才会有意瞒着斐潜,而是让伊籍来处理这个事情才说的通。 至于刘表给袁绍的书信写些什么,伊籍也还差不透,不过肯定也是有刘表的另外的安排就是。而且这两封信,说不定其中还有蒯家兄弟给刘表出的主意在内。 蒯家毕竟上次吃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亏,丢了颜面,借此次机会打击一下黄家,想必也是乐见其成的。 唉,蒯家啊 伊籍不否认蒯家的确在刘表进驻襄阳城时出力甚大,但是也没有必要如此啊,就算是庞家和黄家确实有潜在的威胁,多少也是可以坐下来谈一谈的,何须如此啊! 伊籍很是担心,一旦他将此封书信交给袁术,虽然会对于刘表攻略荆州南部地区有很大的帮助,但是另外一个方面来讲,也会埋下荆襄士族对于刘表的不满的隐患。 唉,刘公啊 伊籍也能猜得出来刘表是怎么想的,毕竟刘表出身鲁恭王之后,是根正苗红的刘家皇室后代,在刘表的观念里,这些士族都是刘家的臣民,都是刘表棋盘上的棋子,今天可以利用蒯家了制衡其他士族,明日自然也可以将蒯家抛出去平息他人的怒火 但是事情真的会像刘表所想的那样顺利? 唉,未必啊 如今天下,已经不是之前的天下了啊 伊籍很是犹豫,这封书信是拿出来好还是不拿出来更好? 但是作为刘表一直以来的跟随的之人,伊籍的内心中也十分的希望刘表能够成就一番事业,这样作为跟随者,自己的付出才有价值。伊籍是真心的在替刘表所考虑,否则按一般的人,反正上头有命令,照做就是,哪里还会想这些东西。 伊籍在自己的客房内走来走去,来来回回转了好久,最终还是决定按照刘表的计划来执行,至于斐潜和黄家等等之事隐患的问题,等这趟出使完毕之后,也要和刘表好好商议一下才是 第一六一章 墨家传承 既然已经是到了袁术的驻扎的地方,自然住宿的条件比起野地扎营要好了许多,不说身为正使、副使的斐潜伊籍,就连带兵的黄忠和黄d能分得一件。 当然斐潜和伊籍是一个人一间,而黄忠和黄成是两个合用一间房。 黄忠似乎对于这方面并不是特别关注,用过晚脯了之后便回到房间,摸着藏在怀中的东西,神色还是多少有些凝重,显然在为了儿子的病情担忧。 黄成抿了抿嘴,没说话,虽然他外面看起憨厚,但是其实心思并不粗旷,他知道一些无关痛痒的安慰话语虽然说起来都容易,但是其实并没有多大的意义。 黄忠儿子的病情他也略有耳闻,对于黄忠的遭遇,黄成也是很同情,但是不意味着就可以一味得向黄忠倾泻这些廉价同情的话语,苍白的语言有时候不见得会让人心里安慰,反倒会让人更加厌恶。 尤其是像黄忠这样身手了得之人,必定有属于他自己的自尊。 黄成觉得也只有给黄忠一个安静的空间,或许这样做才是对于黄忠更大的安慰和支持。 这一次来陪同斐潜出使,黄家家主黄承彦在出发之前就和黄成谈过了,对于此事,黄成也是颇为期待。 如果是黄家家主黄承彦是继承了墨家胡非子的巧匠这一方面比较多一些,那么黄忠和黄成就是继承了墨家武勇方面的偏多了。 墨家在春秋战国时期,能成为跨越国界的庞大民间组织,没有一定的武力是不可能达成的,而这些传承下来的东西,在后续的岁月中,一方面是遭受了来至当时的朝廷沉重的打击,一方面是也受到了其他学派的挤压,所以从招收徒弟慢慢的就变成了家传,不再向外人传授,墨家也就彻底成为了隐学,告别了曾经风光无比的舞台。 历经多代人的演化,一些东西永久的失传了,而另外一些知识被添加了进去,这样导致虽然是出自同源,但是黄忠和黄成所练习的武艺并不完全一样。 先秦诸子百家,影响最大的要数儒、墨、道、法四家。 但是到了汉代,儒家势大,一枝独秀,而道家却淡出了世俗,成为了精神上的脱俗的学派,而法家自从秦国之后便是一蹶不振,许多法家之人披上了儒家的外衣 唯独只有墨家,在刹那辉煌之后,无论是作为一种学说,还是作为一种组织,都烟消云散,堙没在历史长河中。 是墨家的道义不好? 其实并不是,在庄子天下谈及墨家时说:“其生也勤,其死也薄,其道大觳;使人忧,使人悲,其行难为也。恐其不可以为圣人之道,反天下之心,天下不堪。墨子虽独能任,奈天下何!离于天下,其去王也远矣!”同时也还是感叹说:“墨子真天下之好也。” 不是墨家不好,而是墨家的道义太过于理想化了。 墨家还有一个不得不消亡的理由:在大一统的专制君主治下,一个内部有着严明纪律的世俗化组织必然会让朝廷产生极大的戒心。 虽然墨家可能只有一腔热血,没有政治野心,但专制君主最怕的恰恰不是贪婪的小人,而是有政治动员能力的圣贤君子。 所以,汉高祖坐稳了江山后,丞相萧何的门客劝萧“多买田地,贱贳貣以自污”,这样皇上才会安心。萧何听了劝告,于是低价强买老百姓的房子田地,结果高祖果然龙颜大悦。假如萧丞相像墨子一样想着“摩顶放踵利天下”,说不定未央宫里又要多一个无头之鬼。 墨家鼎盛之时,还是春秋战国时代,那时还没有形成四海为家的大一统,列国君主面临的最大危险是身边的敌国,对自己治下的百姓自要松弛许多。 但是“六王毕,四海一”,君主就势必以臣民为敌,不但墨家这类的组织不可能继续存在,甚至秉承了一些墨家思想,以除暴安良为己任的游侠亦因“以武犯禁”而为朝廷所不容。 汉初,墨家最后一名显世的矩子,田横,与刘、项同时起兵反秦,而结果是刘邦称帝,而田横与五百壮士败亡海岛上。 汉高祖听说田横很得人心,担心日后为患,便下诏令说:如果田横来投降,便可封王或侯;如果不来,便派兵去把岛上的人通通消灭掉。田横为了保存岛上五百人的生命,便带了两个部下,离开海岛,向汉高祖的京城进发。 走到离洛阳三十里的地方,田横对两位门客说:“横始与汉王俱南面称孤,今汉王为天子,而横乃为亡虏而北面事之,其耻固已甚矣且陛下所以欲见我者,不过欲一见吾面貌耳。今陛下在洛阳,今斩吾头,驰三十里间,形容尚未能败,犹可观也。”遂自刭,门客奉其头,与使者驰奏高祖。 刘邦大为叹息,于是以王礼葬田横并拜其二门客为都尉。葬毕,二门客在田横墓侧自掘坑,然后双双自杀。 刘邦更为惊叹,派使者赴海岛召五百壮士欲加重用。而海岛上的五百壮士从使者口中得知田横已死的消息后,无一奉召,他们采取了另外一种回答刘邦、回应田横的方式——全部自杀! 自此,墨家显世之人尽殁,再无墨家矩子。 但是墨家的学问,却多少有流传了一些下来,虽然已经不再称呼自己是墨家之人。 黄成看了看在一旁默然的黄忠,心中想道,幸好自己家中还有两个兄弟,而像黄忠这样若是断了子嗣,估计属于黄忠家传的武学也就断了传承了。 这一次跟随斐潜,黄承彦已经说的很清楚了,风险和收益并存,但是黄成却觉得自己来冒这个险值得,他不想让自己的一身武艺无声无息的湮灭,他希望也能够凭借自身的本领开创新的一番天地。 黄成忽然听到了一点动静,连忙站起身,悄悄的走到门后,小心的拉开了一点点门缝,向外看去,只见到副使伊籍从房间里伸出一个脑袋,探头探脑的左右看看,然后提着袍服,蹑手蹑脚的朝外面走去 第一六二章 夜会袁术 黄成和黄忠都是练武之人,耳目聪明,伊籍自以为小心翼翼的没发出什么动静,但是在黄成耳朵里,却依然察觉到了那不和谐的声音,所以起身查看。 黄忠也翻身坐了起来,毫无声息的抓起放于身侧的环首刀,看见黄成只是站在门后没有后续举动,便知道应该不是什么贼人,所以也没有站起身来,只是坐着。 黄成静静的目送伊籍出来小院,方回头跟黄忠说道:“汉升,伊副使方才独自匿踪而行,有些蹊跷,我去和斐正使禀报一下。” 黄忠点点头,说道:“且去,若有吩咐,可速唤吾。”黄忠是担心自己的儿子没错,但是遇到正事也丝毫不含糊。 黄成敲开了斐潜的房门。斐潜此刻还没有歇息,正在盘算着自己的行程,见是黄成来了,便询问是什么事情。 黄成便将方才看见的一幕和斐潜说了。 哦?黄成这小伙子可以啊,我都没听到有什么声音,倒是他察觉到了。 细心的黄成见斐潜的神色,便补充说道:“不是我有意窥视,而是我和汉升都是习武之人,有些动静便察觉了” 斐潜笑了,拍了拍黄成的肩膀,说道:“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我在想这个机伯要去哪呢?” 斐潜转了转眼珠,琢磨了一下,便猜出伊籍十有八九是偷偷的去见袁术了,总不能是半夜肚子饿了跑出去吃宵夜了吧 怎么办? 将伊籍抓回来?不怎么现实。毕竟伊籍也是使节,虽然是副使,但也不能说副使就没有见袁术的权利了,自己也没有什么好理由拦着,况且就算这一次拦着,伊籍多半也会再次寻求其他机会,还会将两个人的关系搞得很僵,也罢,去便让其去吧 但是也不可不防,所以斐潜便说道:“这样,叔业烦劳你和汉升说一下,今夜幸苦一下,轮流值守,若有变故也好及时应对。院内的众兵甲也是一分为二,轮流歇息。” 黄成领命,刚准备转身而去,斐潜忽然又想起一事,便叫住了黄成,问道:“对了,叔业,你和汉升谁的武艺更高强啊?” 黄成憨憨的笑了一下,挠了挠后脑,说道:“自然是汉升更强一些。”然后看斐潜没有什么问题了,便告辞去安排小院中带来的三十名兵甲了。 身为使节么,当然不可能将那近千名兵甲全部带进鲁阳县城,但是也不可能完全不带,所以一般情况下都是带三五十个人左右,此时也住在小院里,虽然不能像斐潜等人有自己房间,而是十个人挤一个房间,但是比起野地里的帐篷,自然也会略好一些。 斐潜看着黄成离开,关上房门,笑了笑,这个黄成,还真有点意思 撇开斐潜这边的暗中准备不谈,伊籍此时来到了袁术住所,有些忐忑的等待着袁术的接见。 袁术此时早就已经歇息,却被人叫醒,说是刘表副使伊籍拜见,心中除了有些不快之外,更多的还是比较好奇,半夜偷偷登门拜见,这是刘表刘景升另有安排啊,怪不得日间的那个出使公文,一板一眼平淡得就跟白水一般。 厅堂之中,燃起了十几根火烛,亮堂堂的如同白日。 袁术在偏厅接见了伊籍,见了面,双方见过了礼,袁术便眯缝着眼,将嘴角向上拉扯出一个幅度,使面容看起来是在笑一般,说道:“机伯此来,可有妙事?”——虽像是开玩笑一样,但是也些许表示出袁术被吵醒的不爽,你个伊籍伊机伯要是没有什么好事要告诉我的话,哼哼 伊籍肃容拱手而道:“正是为将军大业而来。”——伊籍也没客套,直接进入正题。作为一个标准的说客,伊籍的耸人听闻技能是点满的。 “愿闻其详。”袁术正了正面容,说道。 “今朝政阍闇,董贼暴虐,天下黎民,无不倒悬于水火,正急待将军解救也。吾主感怀将军忠义,原欲附于将军尾翼,奈何荆襄之地纷争不定,内有蠹吏不尊王法,外有宗贼荼毒乡间,实心有余力不足也。”——伊籍一番话既表明了立场,也说清楚了刘表的困难,实际上就是一句话,刘表刺史不是你的敌人而是你的朋友 当然这样空口白牙的话,袁术也是表示有限度的接受,便说道:“刘荆州忠于社稷,令人钦佩。术力小人微,未敢擅言国家大事。”——袁术特意说什么“擅言”的意思就是没有什么实际的东西光“擅言”谁不会啊? 伊籍自然是听明白袁术的话外之意,便从怀中掏出刘表所写的书信,说道:“此为吾主致将军之信,还请将军阅览。” 立有侍者将信件接过,转呈袁术。 袁术看了一眼伊籍,然后将信件拆开,凑近了火烛,看了起来。 书信并不长,所以袁术一会儿就看完了。袁术将信件置放在桌案之上,虽然面容上没有任何变化,但是目光却微微有些闪烁。 此封书信确实是解决了袁术的后顾之忧,袁术本身就欲北上,但是也一直在担心南面的刘表会有什么小动作,毕竟南阳郡的地盘不大,没有任何的战略纵深,因此若是袁术带军北上,却被刘表抄了老窝,那简直将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机伯为何不呈此信于公堂?”袁术沉吟半响,忽然问道。当然,袁术问伊籍的话并不只是问伊籍为什么不白天拿出这一封信来 伊籍从容答道:“吾主行文于公堂,乃全国之理也,私信于将军,乃救民之义也,并不相悖。”伊籍同样的,也是话里有话的回答了袁术的提问。 袁术点了点头,然后笑道:“此事甚大,且容斟酌一二,再行答复,可否?” 这是自然之意,伊籍没有逼迫袁术立刻要给答复的想法,也没有这种道理,所以也就告辞退下了。 袁术坐在桌案之后,用手指轻轻敲击着刘表的书信,心中不停的在盘算,随后便让下人去唤杨弘和阎象来,虽然这件事情袁术已经有点想法,但是毕竟是大事,也要听听手下谋士怎么看的 第一六三章 深夜中的方略 袁术让下人去找了杨弘和阎象,虽然已经夜晚了,但是毕竟是主公有事,所以两个人也很快的赶到了。 袁术将伊籍带来的信件拿让杨弘和阎象看,自己吩咐了下人煮一些热茶来喝,叫下人要多放一些姜,毕竟夜里风寒较重,他也不想让手下两个谋士生病,在这个节骨眼上那就不是很好了。 杨弘将信件看完,又拿给阎象,自己则是将手搭在一起,用左手的手指轻轻的敲击右手的手背,若有所思。 袁术看在眼里,也没有催促,他知道这个是杨弘的一个习惯,反正阎象也还在看,还不如等一下再一起研讨一下比较的好。 一会儿的功夫阎象也看完了,将信件奉还给了袁术。 杨弘看了看阎象,阎象微微的向杨弘拱了拱手,示意请杨弘先讲,于是杨弘也没有推脱,开口说道:“明公,此乃刘荆州欲行金蝉脱壳也,襄阳四战之地,宗贼未平,江夏未稳,加之荆南四郡,多为豪吏,恐不为刘荆州所用,故而假讨董之意,结好于明公,转战荆南也。” 阎象接着说道:“如今宛县乃文仲业驻守,多有兵粮,原不可轻下。若能借此事,再增一地,乃善计尔。奈刘荆州此人鹰视狼顾,若此南定四郡,假以多储钱粮,日后必定有患。” 袁术点点头,对于这个方面他也有些同意,觉得阎象说得有道理。 阎象说也是对将来的一个考虑,毕竟刘表放弃宛城,虽然对于袁术来说是增加了一块地皮,但是对于刘表来说,那就可以腾出手来,拿下荆州南部的长沙、零陵、桂阳、武陵四郡,虽然丢失了南阳这边的一块地盘,但是从荆州南部那边将获取更大的收益,这个帐刘表还是算得满精准的。 况且南阳郡这块地皮,刘表是一直想要伸手,但是就是伸不进来,上次原本要派军支援张咨,结果被孙坚打了个大败,还将张咨诳出城杀了。因此对于刘表来说,后来虽然派了文聘出兵驻守,但是也仅仅是只能控制到宛为止,而北部大部分区域仍然属于袁术的范围。 正在袁术三人思考的时候,下人们端上了煮好的茶汤。 袁术拿过茶汤,轻轻啜饮一口,皱了皱眉,觉得姜汁的味道太重,实在有些呛鼻,便吩咐让下人去取了些蜂蜜来加上,调和一下味道。 夜正深沉,黑幕之下,寒风凌烈,更显阴冷。 三人端着热热的茶汤,小口小口的喝下,才觉得手脚的温度回升了一些,身骨上下没有了方才那么的发硬。 杨弘喝完茶汤,将茶碗轻轻放下,然后看着袁术和阎象也都喝完了,方说道:“宛县固为势在必得,然不可使刘荆州轻得荆南。吾有一计,可使明公坐收渔翁之利也。” 袁术说道:“计将安出?” “孙破虏原为长沙太守,印绶多半犹存,可让孙破虏举荐同乡之人行长沙太守之职,一则讨董之战在即,可抚孙破虏之心;二则可延刘荆州南下之速,使其军疲;待了河洛之事,便可挥师南下,南北夹击,定然破之,使表束手尔!”| 袁术闻言不由得大喜,连连点头,说道:“善!吾即刻书与破虏!” 阎象补充说道:“亦可使纪将军率兵南屯,收取宛县,并借讨董之名,索取巾帛粮草” 杨弘瞬间反应过来,说道:“子物所言甚是!若其与之,必减其军备,弱其军力,若其不与,则兵迫襄阳,引而不发,定叫其南北难以相顾,乱之可矣。” 说完,杨弘和阎象相视一笑,颇有一些指点江山的惜惜之意。 袁术抚掌大笑,连声说道:“妙哉!妙哉!”顿时感到原本在南方一直非常碍眼的刘表,如今即将陷入困境,心中不由得非常畅快,哈哈大笑起来。 方才讲到了纪灵,阎象想起了一件事情,便是前几日让纪灵领兵前去昆阳,“寻找”小土豪罗家的罪证,现在已经“找到”确实证据,所以罗家家主罗森自其而下,一家均以束手就擒,暂时看押在鲁阳城外军营之中。 除此之外,还有缴获得到小土豪罗森存在坞堡内的一干财物粮草等等 原来阎象打算是明天早上再来禀报的,没想到袁术夜召,所以他也就将这个事情的公文带了过来,此时便拿了出来,呈给袁术,让其定夺。 袁术接过,大略扫了几眼,便丝毫不在意的说道:“罗森私通逆贼,按律弃市。其男丁诛,妇女没,其财么令伏义取半填补军资,余者充于公府。”三言两语便决定了小土豪罗森一家人的生死。 在袁术观念里面,罗森就跟蝼蚁一般,杀了也就杀了,没什么话好说。 “唯!”阎象心中虽然略有不忍,但是事已至此,又能奈何,便答应了一声,将公文接了回来。 比起什么罗家的罗森而言,袁术对于河洛斐家的斐潜更为感兴趣。袁术用手指轻轻敲着桌案,说道:“此次表之正使,河洛斐潜斐子渊,不知二位有何看法?” 斐潜斐子渊? 杨弘和阎象对视了一眼。 现在袁术手下的主要谋士就是担任长史的杨弘和担任主簿的阎象,但是对于袁术有意招揽斐潜一事,两个人都有一些微妙的想法。 对于杨弘而言,来了一个斐潜未必是一件好事。 杨弘是弘农杨氏的旁支,在洛阳时就跟着袁术多有往来,袁术到了南阳之后,他也就跟着来了,所以在袁术府中谋士的第一把交椅是他坐着的,但是现在河洛的斐潜,虽然斐家的家世是比不上弘农的杨家,但是毕竟斐潜现在才刚刚联姻了荆襄黄家,而袁术若是要攻略荆襄,收罗了斐潜,自然也就等于获得了荆襄黄家的支持。况且荆襄士族多有牵连,拉动了一个黄家,说不定后面跟来一串 袁术招揽斐潜,必然也要对荆襄士族敞开大门,但是这样一来,远离故土的杨弘就可能会显得有些势单力薄了,那么自己这个长史还能在任多长时间,这就不太好说了 第一六四章 无朋不党 袁术有要招揽斐潜的意思,但是杨弘内心中并不是非常情愿的。 前一段时间袁术才告知他,袁家汝南郡中有一个袁胤,是袁术的从子,准备来投,杨弘的心中就已经是咯噔了一下了,现在居然又冒出了一个斐潜,真是 而对于阎象来说,斐潜是不是在袁术这里出仕,可有可无,没有什么特别所谓的地方。因为阎象本身出身较低,跟弘农杨氏根本就不能比,担任主簿也已经是不错了,自己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奢望,所以就算是斐潜真的投靠了袁术这里,阎象也并没有太大的意见。 只不过 阎象低下了头,想起杨弘私底下找过他说的话,还是有些犹豫。 正所谓无朋不党,此时远离故土的杨弘也急需找到支持他的人,所以在杨弘的刻意结交之下,杨弘跟阎象的私交也还不错。 朋党是华夏传统,东汉时期发生的“党锢之祸”就是因为朋党而引发的。 朝廷需要官员办事,而官员们在办事的过程中,为压制甚至打击政敌,获取个人利益或集团利益的最大化,难免要常常利用同门、同乡、同族等等多种关系,结成各种利益集团,各类“朋党”也就因此产生了。 当各种利益搅和得如一团乱麻时,朋党之争也就日趋激烈,而朝政也日渐脱离正轨,走上邪途。 而且对于汉代这种算是比较长寿的王朝来说,朋党问题就已经是盘根错节,成为了一种常态的政治问题。 袁术开府建衙,也算是一个小小的朝廷,自然也是无法避免。 原来杨弘的想法是拉拢阎象,来对抗将来要加入进来的袁家之人,毕竟袁家家族那么大,多少也有一些人会前来投靠,这本身就是不可能避免。 所以在袁家之人还没有来之前,先行笼络包括阎象在内的一干书吏,就是杨弘现在的最优的行动策略。 可是没想到,突然却杀出了一个斐潜。 要是这个斐潜还是刘表手下还好,没想到身为刘表的使者,竟然是不担任刘表的职务!杨弘真是无法理解这个荆州刺史刘表刘景升究竟脑袋里面是怎样想的 幸好是斐潜说是还要去洛阳找其师傅蔡邕,否则杨弘真的一时半会还不知道要如何处理更好。 “明公广纳贤才之意,以展鲲鹏之志,弘敬佩不已。斐潜斐子渊,此人联姻荆襄黄氏,也可勘用,只是日间言及此行乃寻其师也,恐难速留。”杨弘不急不缓的说道,似乎是站在了袁术的立场上为袁术考虑问题。 低着头的阎象微微皱了皱眉头,杨弘讲的话,听起来似乎都没有什么问题,可是阎象却能听出一些弦外之音,只是他虽然是听出来了,但也不好明说就是了,所以还是低头沉默不语。 袁术点头说道:“此亦乃吾所虑尔,阻其师徒之义,未免有些不美。” 这就是袁术一直有些犹豫的原因了。 当年袁术年轻的时候在洛阳城,和袁绍、曹操正直年少轻狂之时,拉帮结派,飞鹰走狗,逍遥自在。那时袁术袁公路还有一个响亮的名号,被誉之为“急公好义”,所以对于斐潜弃官从义之举才大有好感。 所以在袁术心中,一方面觉得要让斐潜去完成师徒之义,一方面又是觉得斐潜背后有荆襄士族,就这样放过了有些可惜 杨弘听了,心中略略放下一些,他就担心袁术为了强行留下斐潜,而拿出高官厚禄来邀请,而所谓的高官,能有比后将军长史之位更大的么? 但是这样仍然不太保险,万一袁术又觉得还是荆襄士族的吸引力更大一些,临时变卦了怎么办? 所以杨弘转了转眼珠,忽然有了一个想法,便说道:“明公爱才之心,弘深明之,现有一策,可笼其心” 袁术说道:“愿闻其详。” 杨弘指了指袁术桌案上的书信,笑着说道:“刘荆州夜遣伊机伯递送此信,多半欺于斐潜斐子渊也,故而明公不妨示之以诚,必可让其感怀明公之高义也。” 袁术又拿起了书信。大略再看了一遍,觉得杨弘说的有一些道理。 谁都不喜欢被蒙在鼓里的感觉,所以杨弘提议这样做,一是让斐潜知道,其实此次出使刘表在背着他做了一些安排,那么这样一来,斐潜自然就会对刘表产生一些不满,就算是将来刘表还想起用,斐潜都会再考虑考虑;第二也展示出袁术自己的坦荡胸怀,有把斐潜当成自家之人,毫不隐瞒,那么将来斐潜若是要寻求仕途,自然袁术这里就排的位置会比较靠前了 阎象却考虑得多了一些,固然将这封书信确实会有以上的两个效果,但是同样的,也有一些负面的东西,杨弘就没有说清楚了,而且看袁术的样子似乎也没有想到,但是自己要不要讲呢? 阎象看了一眼杨弘,却看到杨弘微微的摆了一下头。 算了,就这样吧。 阎象想着,斐潜要是不知道其中的厉害,轻举妄动,导致一些不良的后果,那也是说明了斐潜斐子渊并非是聪慧之人,也就无需在意了。 不过,若是斐潜能参透其中之意,或许也会认为袁术授意,如此一来就多少会冷了些投效之心,这样一来,杨弘的目的也就同样达到了,这样对于主公大业来说 唉,看在杨弘面上,就此一例吧毕竟现如今重点是在讨董,荆襄还可以放放,到时若是需要再解释一下也未曾不可 阎象正在暗自思量的时候,袁术已是同意了杨弘的提议,将书信交给了杨弘,让其天明之后找个机会给斐潜看看。 就在此时,厅内的火烛竟然有些摇晃起来,顿时暗了少许,三人转头一看,竟然是有几根烛火即将燃尽了。 袁术皱了皱眉头,高声叫侍者速来添上。 在厅外伺候的下人们连忙进来,又换上了新的蜡烛,还询问道要不要再进一些茶汤糕点,说此时已经寅时将尽了。 三人这时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竟然议论了一夜。而此时原本漆黑的夜幕慢慢的正在褪去,天色也略有些明亮起来,在东方的天边,一条红线正在逐渐的亮起 又是新的一天到来了。 袁术提起袖子遮住了一下脸,在袖子后面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熬了一夜有些困顿了,便对杨弘和阎象说道:“二位也是幸苦,不若就在此略作歇息,待用过早脯,再行公事亦可。” 二人连忙致谢,袁术便点了点头,交代了下人好好服侍杨弘和阎象歇息用餐,便自己回到了后院补觉去了。 是日,孙坚举荐同郡的老乡,吴人苏代行长沙太守之职 第一六五章 孔伷的信心 就在袁术召集杨弘和阎象商讨的时候,颍川的荀彧却在家中有些忧心忡忡。不是为了自己的家中之事,而是为了现在颍川的局面。 作为一个生于斯长于斯的颍川子弟,荀彧一直觉得自己对于这一块地域有责任,毕竟荀家是颍川望族,理所当然的要考虑得更深远一些。 目前这个局面,荀彧觉得很不乐观,虽然颍川种士族推举了孔伷来作为颍川代表,举兵讨董,但是已经过去许多时间了,似乎孔伷除了发布了一个公告,募集了一些士兵,就再无其他动作了 这简直是 荀彧思来想去,觉得还是明日需要去拜会一下孔伷,多少也要去了解一下到底这个豫州刺史孔伷究竟在想些什么,要做些什么。 说起这个孔伷,也是挺有意思。原先孔伷从去年开始就被封为了豫州刺史,但是没有担任多久,就因为后将军袁术的上表,又要将这个豫州刺史的职位从孔伷的手中拿走给孙坚,然后朝廷居然也莫名其妙的通过了,随后便下了一道诏书让孔伷将印玺交还。 无奈之下孔伷原也只得遵命,料想着自己就此无缘仕途了,却没想到关东士族竟然发起了讨董之战,孔伷便没有及时上缴印玺,而是留在颍川观望,却被颍川的士族推举出来担任了颍川代表,相应各地,一同举兵讨董。 但要统领讨董之军,多少也必须要有一个职位不是,因此,孔伷就依旧称自己为豫州刺史,反正印绶也还在手中,多少也说得过去。 第二天一早,荀彧就到了孔伷的住所,投了名刺等待召见。孔伷没有住在城外军营之中,而是自己带着仆人在颍川县城内盘下了一个小院用于居住。 没过多久,就有下人来领了荀彧进了门,但是荀彧到了厅中却没有见到孔伷。下人欠身解释说,孔伷孔刺史每日清晨必定要诵读经书一个时辰,风雨无阻,从未间断,请荀彧在厅中稍坐片刻,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 怪不得进的厅内之后,隐隐能听到哦吟的读书之声 好吧,也只能等等了。 荀彧端坐在厅中的席上,孔伷的读书声从厅后的书房中传了出来,似乎一边读,还在一边发出感慨—— “子曰:“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其人存,则其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此言真乃何其精妙也!斯政在人为,欲求其政,先求其人也” “故君子不可以不修身;思修身,不可以不事亲;思事亲,不可以不知人,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善之善也!天下达者能有几何?独知,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也” 荀彧听到此处,心中不由得有些发凉。 这是什么时间了,孔伷孔公绪竟然还有心思在读这个书? 不是说方才孔伷读的这些书不好,也不是说书中的内容没道理,而是这些道理太正确不过了,正确到了一种至理的程度,就是那种属于了放之四海皆准的程度。 只是 唉!荀彧心中叹了一口气,真心不知道现在这个孔伷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难道他认为现在此次的讨董之战,已经是必胜了? 这简直就是 幸好也没有让荀彧等多久,孔伷就从书房内转了出来,笑呵呵的和荀彧见过了礼,说道:“竟让文若久侯,失礼失礼!” 荀彧笑笑,说道:“孔豫州日理万机,竟仍精读不辍,实乃令人感叹啊!” 孔伷拂了拂下巴上的胡子,摇头晃脑的说道:“学问之道,如逆水行舟尔,伷自幼时起,每日诵读,风雨不断,已有近三十年矣” ——孔伷明显没能听出荀彧的话外之音,还将此事以为很得意的说道。 “”荀彧动了动眉毛,依旧是笑着,说道,“此次得孔豫州统领精兵,救颍川百姓于水火,功于社稷,实乃学于圣贤,且身体力行尔,正谓之‘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真乃吾等典范啊!” ——这样说的够明白了吧! 却没想到孔伷却欣然受之,还说道:“此乃吾份内之事尔,不足挂齿,不足挂齿,哈哈” “”荀彧微微低头,抽动了一下嘴角,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要说什么好——难道是我真的还讲得不够直白? 真是 荀彧最后还是觉得需要再把语言的等级往下拉低一些,便径直问道:“不知此次讨伐董逆,孔豫州胜算几何?” 啊?谈的好好的,怎么突然转移了话题,问起这个事情来了? 孔伷不由得一愣,停下了拂着胡子的手,皱了皱眉头,想了一会儿,这才算是反应了过来,原来荀彧似乎是在说自己没有去做军中的事情,因此有些担心讨伐董卓的战局情况 不过这种担心,孔伷觉得没什么必要,董卓暴政,不得人心,这个胜负还需要多做什么考虑?还需要但什么心?真是有些庸人自扰。 因此孔伷斩钉截铁的说道:“此战必胜!文若无需担心!” 荀彧竟有些哑口无言,这孔伷孔公绪强大的信心到底从何而来?昨天他才刚刚去了城外军营看过,乱哄哄的,无人主持操练不说,甚至连器械也没有完全配备好 必胜? 怎么必胜? 荀彧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再努力一次,说道:“孔豫州,恕彧冒昧,城外军中,以新募为多,未经战阵,实心忧也。” 孔伷哈哈一笑,说道:“文若差矣,兵之强弱,不在于战阵,而在于人心也!” “人心?”荀彧拱了拱手,说道,“恳请孔豫州赐教!” 孔伷摇头晃脑的说道:“董贼殃国,荼毒百姓,此乃天下共愤,其失人心尔。孟子有曰,‘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此战乃人心背向,董贼犹比桀纣,安有不败之理?且军械有云,‘一人拼命,百夫难挡,万人必死,横行天下!’正举海内之兵,以除邪奸之辈,必然所向必克,所战必胜,区区董贼,安能螳臂当车乎?” 荀彧听了孔伷一席慷慨激昂的话语,不由得瞠目结舌,无言以对。原来孔伷是这么认为的啊,真的是很好很强大 第一六六章 看一看 荀彧揉着眉心,有些苦恼。 昨日从孔伷那里,荀彧不敌孔豫州强大无比的信心之言,颓然败退之后,回到了荀家,细细思量过后,召集了一些在荀家之内比较说的上话的荀家子弟,包括叔父荀汪、从兄荀悦、荀衛等人,将拜访孔伷之事,以及孔伷说的那些人心之言都说了。 结果众人的反应让荀彧大失所望。 荀彧将这个拜访孔伷的事情,公开和几个荀家有话语权的人说,就是表示他对于孔伷极度不看好,并且已经是觉得了没有再行沟通的可能了。 的确,孔伷这个理想主义的家伙,竟然将兵家大事鬼扯到人心背向上,没错,人心背向是可以对于战争有一定作用,但人心的力量不是绝对的,难道有了人心的一方就能金刚附体,刀枪不入? 那么当时搅乱天下的黄巾,又是怎样的被打得溃不成军的?那些受张角三兄弟蛊惑的无知信徒,对于必胜的信念难道会比孔伷少了多少? 到最后还不是敌不过冰冷的刀枪 可是现在荀家的人啊,荀彧确实很苦恼。 以荀彧的才智怎么会看不出来,有的人简直就是为了反对而反对,丝毫就不考虑这个将是牵扯到整个荀家的事情。 荀爽去洛阳之前,是说过让荀彧暂行一干家中事务,这就多少有些交代下一代继承人的意思了,可是这样就多少造成了一些家中之人的不满,就比如荀汪,八龙的第五龙。 在上次荀家公讲的时候被荀彧临时顶替就已经非常不开心了,这一次居然荀爽竟然在临行前有这个意思让荀彧来继承下代的家主之位,这就让荀汪极度不满了。 荀爽有才能,这个他服气,但是荀家下一代当中,难道就是荀彧最强?恐怕未必吧。所以,荀汪就有意无意的站到了荀彧的对立面。 此次也不例外,在荀汪那略带嘲讽的话语中,荀彧提议荀家搬迁避难的建议就这样被搁置了。 唉! 荀彧很是为难,荀家毕竟在颍川根深叶茂,故土乡情难以割舍,这些荀彧都能明白,但是之前的阳城被屠,那血淋淋的惨案就宛如在眼前一般,有谁又能确保颍川不会遭遇这样的灾难? 倾巢之下焉有完卵? 此时下人通报,说是郭嘉郭奉孝前来拜访。 郭嘉走进来的时候,明显是又是喝了一些酒,身上还能闻到酒味。 荀彧笑着说道:“正好也想去找你,没想到你倒是来了,不过奉孝你也不换身衣服,这一身的酒味,未免让人笑话” “做好自己就是,那需要管他人言语。”郭嘉大大咧咧的往旁边一坐,不知道是从怀里还是袖子里面摸出了一个不大的酒葫芦,自己咕咚了两口之后,便问荀彧,“你要不要也来一点?” 荀彧摇了摇头,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荀家心散了。” 从方才郭嘉的言语当中,荀彧就知道郭嘉已经知道荀彧的建议被荀家其他人给否决的事情了,所以郭嘉才会说,做好自己就是,不需要管他人的话。 可是自己能做到么?还是过不去这个坎啊,所以荀彧才说,荀家心散了的话,是表示自己还是要为这个荀家考虑的。 郭嘉将酒葫芦盖上,似乎很随意的说道:“心散是还没看到,等看到了就不心散了。” 等看到? 等看到估计就有些来不及了吧? 荀彧站起身,走到一旁的书架上,取下了一封书信,说道:“这是冀州牧韩馥韩文节的书信,奉孝不妨帮我参详一二。” “哦?”郭嘉来了兴趣,接过来书信看了起来,随机呵呵一笑,说道,“这个韩冀州是感觉身侧他人酣睡,自己有些顶不住了吧?” 原来此信是冀州牧韩馥韩文节写来邀请荀彧前去担任其幕僚的。 韩馥是颍川郡人,所以对于颍川这里的才俊很是熟悉,而且他也是袁氏门生,因此对于袁绍虽然有些不满,但是还得忍着。 没有人会喜欢手下有一个高等官宦子弟,动又动不得的,管又管不到。韩馥自然也不例外,而且袁绍最近膨胀的太快,导致韩馥他都有些措手不及。如今袁绍不仅有郭图,逢纪,甚至还有河北的人士也在频频接触袁绍,这就让他一下子感觉到了强烈的危机感。 所以才特地写信给在颍川的老乡中的佼佼者——荀彧,声情并茂的邀请荀彧北上冀州,以期望能加强他自己的实力。 郭嘉笑着说道:“依我之见,不妨去看一看。” “看一看?”荀彧问道。 “哈哈,是,先看看再说。”郭嘉的意思也是很明确。 荀彧拿出信件的意思就是想询问一下郭嘉对于韩馥的看法,对于这个人是不是值得投靠给些意见,结果郭嘉的想法和他一样,并不是看好韩馥,所以没有说担任官职又或是其他,而是只是说去看一看。 那么在冀州,除了韩馥可以看一下之外的,还可以看一看的,自然就是如今风头正盛的袁绍袁本初了。 那可是号称天下楷模的袁绍袁本初啊! 荀彧思考了一下,也是很直白的看着郭嘉说道:“你呢?还是在这里喝酒?” 郭嘉皱着眉头,说道:“你是知道的,我和公则的关系” 荀彧点了点头,这个他是知道的,不过还是说道:“若真是天下楷模,也未必不可多写一个郭字。” 郭嘉沉默了。荀彧的意思他明白,只不过真的会想荀彧所说的那样,写出属于他自己的那个郭字么? 荀彧看着郭嘉,在他拿出这一封书信的时候,其实心中也有的答案,现如今只是希望着一个和他谈得来的好友,可以以一同前行,至少,将来有一天,不至于两个人却要各为其主,而厮杀的血肉淋漓 但是郭嘉和郭图的关系真的是不太好,所以还是要看郭嘉自己是怎么想的了 郭嘉又拿出了就葫芦,喝了几口,可惜酒葫芦本身就不大,几口下去就喝完了。郭嘉摇晃了一下空空的酒葫芦,发现确实没有了,然后说道:“也罢,就陪你走一趟吧,也不知道这冀州的酒到底好不好喝” “不过先说好,我可是没有盘缠的” 荀彧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的说道:“好,不需要你的盘缠,我还给你带上两坛 酒行了吧?” “什么?才两坛?啊,好吧,两坛就两坛吧,不过我要城西的哪家的翠玉醴” 第一六七章 遗珠于渊 来汉代越久,就越发深刻觉得士族这两个字的分量。 就眼前的这一个城池,有谁会相信里面居然半数都与袁家有关? 就连斐潜现在所居住的小院,也是属于袁家的地产。可以说袁家在汝南南阳这一带,不论是大小县城都有这样的产业,堪比后世的那些什么万某 汉代的士族分为五个等级,第五等是乡间豪强,有一片土地,大都有自给自足的田庄,拥有一批僮客、宾客等依附人口。 第四等是大姓。也就是乡间豪强发展到一定的阶段,开支散叶,子孙繁多成为了一片区域内远近略有名声的姓氏,例如后世也常有什么陈家庄,马家寨等等,均是在此列。 第三等就是大族。大姓经过历代人员的努力,已经成为渗透到各个层面,通过血缘关系拥有大量的宗族人口。这种依附人口和宗族人口逐渐形成了私人武装(部曲),因此在这个阶段,基本上都会修筑较大的坞壁用以自保。 此时的大族已经是一方的显贵,主持乡里清议,品评乡里人物,甚至可以影响到政治官员的选拔。 而大族之上,要成为望族,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望族,顾名思义就是要有名望,而名望的首要前提条件,就是家族中要有名士。没有名士的豪强士族最多只能称为强宗,不能称为望族。 名士的的作用不仅是代表家族的发言者,更是家族文化的传承人,通过保持家族的文化修养,通过经学举荐而入仕途,逐渐成为了汉代重要的社会力量。 在望族之上的,便是冠族。 也就是举世之冠的意思。 到了这一类的冠族,有较长时间的家族的文化沉淀,同时历代也有众多的子弟通过经学入仕,甚至达到累世公卿的地位。他们招收弟子、门生、征辟掾属,形成终生的门生故吏。当几代人不断的经营发展过后,冠族的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他们就成了士大夫阶层的领袖,进而成为影响政治、经济、意识形态的门阀大族。 袁家就是如今天下的冠族。 除了袁家之外,还有弘农的杨家,太原的王家 袁绍、袁术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具备全国性的影响,各地州郡长官、官吏、名士与袁氏都有极其密切的往来。 斐潜猜测这也是袁隗胆敢孤身留在洛阳,而袁术、袁绍分别在黄河南北各自盘踞的最重要的原因。 袁隗此举颇有些像后世武装份子,身上捆绑着袁家的大量门生故吏,所以也胆敢大刺刺的在董卓面前晃悠,虽然袁隗自己没有明刀明枪的跟董卓硬干,但是那小眼神和那小身段都无不体现出“你动我试试”的浓浓的挑衅之意 因此斐潜才觉得自己如今实在是太过渺小,自己的名字,若是离开了在荆襄之地,其他的地方的士族,还有谁听过?还有谁会关注? 汉代的名望,真不是你想有就能有的。 斐潜联想起之前看三国的什么电视剧的时候,当时就觉得为何徐州那个白胡子陶谦要三让徐州?难道陶谦不想留给自己儿子一份产业么? 现在想想,陶谦也是迫不得已,真的是无奈之举,自己的儿子没有名望,就算是强留了,估计就会和刘表之子刘琮一样,马上就会有人生出异样的心思。 而这种心思的后果往往非常严重。 人心永远是属于最难猜测的哪一个部分。 现如今,斐潜就发现自己在猜测人心这个方面所耗费的脑力,到了汉代之后似乎用的越来越多了,有时候想想若是在后世都这么用心,说不定早就往上爬到高位了。 果然人的潜力都是逼出来的 就比如现在手中的这一封书信。 杨弘在早上就来到了斐潜一行人居住的小院,和斐潜伊籍说了几句昨晚休息得好不好啊,饮食怎么样啊等等客套话之后便要求和斐潜单独聊聊。 伊籍虽然有些诧异,但是还是施了一个礼,退了出去。 然后这一封刘表的书信,伊籍一路幸苦藏着掖着,最终还是暴露在了斐潜眼皮底下。 刨去书信中那些无关重要的话语,其实最关键的地方就是刘表在书信中表明了三点: 一,支持袁术讨董,表明自己是和袁术站在同一条阵线上的; 二,为了体现诚意,已经上表,请封袁术为南阳太守; 三,为了双方不产生误会,留下充足的往来空间,刘表决定从宛撤出大部分军队 难怪刘表要偷偷摸摸的让伊籍递送 一个根正苗红的汉室宗亲,支持一个高等衙内去公然挑衅朝廷秩序,好说不好听啊 话说这个刘表的决断力也是够狠的啊,宛县这块地说弃就给弃了,不过如此一来黄家的位置就有些尴尬了,这个不太好办啊 可是为何杨弘要将此封书信给我看呢? 或是说袁术为何要这么做? 站在袁术这边的立场来看,我可能会代表着一部分的荆襄士族,那么—— 袁术的意思是要通过这一个事例来说明荆襄士族选择刘表其实风险很大? 还是袁术在表明即将控制更多荆襄土地,而刘表的气数将尽,不如转投袁术门下? 或许袁术通过自己向荆襄士族展示自己的君子坦蛋蛋,不像刘表那样小人藏唧唧? 又或者说是在表示连汉室宗亲都支持袁术了,所以是众望所归,天选之人? 还是暗示着被扔出来做缓冲的黄家一旦和刘表反目,袁术这边会给予支持? 这些都有可能,一时之间斐潜也无法判断出其中那一种才是袁术的含义,又或是两三项都有? 斐潜知道对面的杨弘就在观察自己,所以也就没有说什么,而是静静的将书信重新装好,交还给杨弘。 杨弘稍微挑了挑眉毛,心中想道,怪不得袁公看好此人,看起来养气功夫还算是不错,不过话说回来,若是没有一点城府的也联姻不了荆襄士族吧。 杨弘笑了笑,说道:“子渊可明吾主之意?” “恕潜愚钝,还请子充指教。”斐潜自然不可能跟杨弘说自己猜懂了袁术的意思。 “呵呵,”杨弘轻笑一声,说道,“吾主胸怀天下,常感林有遗材,渊有遗珠,故而不论乡间遗老,亦或乡野大贤,均求贤若渴也。” 斐潜有些明白了,不过这个话听起来怎么怪怪的 第一六八章 北上之前 杨弘微微翘起嘴角,讲完了话,自然的就停顿下来,等着斐潜给他回复。 斐潜看了一眼杨弘似笑非笑面容,自己也是笑了笑,向杨弘拱了拱手,心中却迅速的盘算起来。 “胸怀天下,林有遗材,渊有遗珠”自然是说袁术的志向广大,有容纳人才的雅量,这个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主要还是借“渊有遗珠”这一句来告诉斐潜自己,袁术有招揽自己,乃至于包括黄家之内的其他荆襄士族人员之意。 毕竟自己的字当中就是有一个“渊”字。 但是后面的用词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乡间遗老? 乡野大贤? 如果只是随便听听,当然杨弘的话没有什么问题,可是当斐潜仔细想想,就觉得这个这话有些别扭了。 意思是我是乡间的遗老?又或是乡野的大贤? 真是呵呵了。 当然斐潜并不认为自己有多么了不起,但是正常来说招揽人员的时候应该不会出现这两个词语才是,多半是一些比如明珠暗投啊,贤能大才啊之类的话语才对。 那么杨弘此人看起来也不像是那种口无遮拦,又或者是那种讷于言语之人,怎么会出现这样的问题? 杨弘,杨家,袁术,袁家 斐潜心中不由得摇头叹息,原来杨弘是这个意思 南阳袁家和弘农杨家都是此时的冠族,自然是属于天底下一等一的士族行列,而我只是一个河洛斐家,距离袁家和杨家当然差距很大,如同在朝廷的高官和在乡间的隐士之间的差距一般,所以杨弘特意两次强调“乡间乡野”,都是在暗示袁家,抑或是还有杨家的高贵,而我斐潜不管如何都是下一等的士族之人。 嗯,或许杨弘如此用词,也还有一些敲打之意在内。 天下冠族的称号不是虚的,在这个时代,有多少人是拼了命也要和这些冠族拉上关系,更不用说成为其下的门生故吏了,要知道,连现在为祸洛阳,把持朝政的董卓当年也竟然是袁家举荐的一个破贼曹 所以以此来推断,杨弘特意说的这个话,就是在表示袁家和杨家已经是很给自己面子了,是看在荆襄士族的份上才有这样的待遇,同时也是再说不要因此而得意,就算是我有“遗珠”之才,也仅仅是一颗在乡野间的珠子而已,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袁家的,当然最关键的是也比不上杨家,就算加入进来了也要好好听话 这真是 也难怪杨弘想当然,毕竟现在在讨董,而只要稍微看一下都知道,实际上不是天下所有的人,也不是平头百姓,而是袁家在讨董 就像方才提到的,袁家最早提拔了董卓,不管是怎么样的官职吧,反正最初董卓是受过袁家的恩情的,但是现在董卓居然把持了朝政,一锅端走了大汉朝在那边大口小口的啃肉吃,竟然连汤都没有给袁家喝上几口,这怎么能让布局已久,辛辛苦苦才除掉了宦官和外戚的袁家能够满意和服气? 所以现在聪慧一些的天下士族都清楚,如果要寻求在中央朝廷仕途方面的发展,要么是加入董卓方面,要么就是加入袁家的袁术袁绍方面,至于怎么选? 那还用说么? 所以杨弘自然就以为就这样一讲,斐潜还不得屁颠屁颠的贴上来,所以先捧一下再敲打一下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可惜的是,斐潜从最初来到汉代开始,一直到现在,压根就没有考虑过二袁,所以杨弘的表情算是白做了。 不过也不能直接摆明了跟杨弘讲不是么? 所以斐潜拱了拱手,笑着说道:“袁公厚意,潜受之有愧,自当瞻其马首,不敢或越。” “瞻其马首,不敢或越”当然可以按照引申的意思解释为愿意依附袁术,尊重袁家和杨家,不敢做什么过分的事情,不过么,也可以只按照字面上的意思来说,我就看看你的马头而已,不会越过你的,自然也就不在一起 要论起嘴皮上的功夫来,身为办公室的混子的斐潜,那里还没有两三招散手的? 显然杨弘没有听出来斐潜的双重表达的意思,又或者是根本就想不到斐潜居然没有投靠袁术的想法,便矜持的微微点头,对斐潜的谦恭的态度表示赞赏,随后说道:“子渊何时动身前往洛阳?”——意思就是你赶快去把事情办完了好回来干活 “一行兵甲多有疲惫,且路途损耗颇多,待修整采购一日,明日即便动身。”斐潜这说的倒是实话,确实需要修整一下,至少要让手下的这些兵甲可以洗个澡整理下卫生,吃几顿正常一点的热饭热汤,顺便补充一下一路上消耗的物资。 当然,能打一打财大气粗的袁术的秋风也不错 果然不出斐潜所料,杨弘说道:“吾主感汝师徒之义,特赠羊五头,鸡鸭各二十,粟米五十石,汝可遣人至公府取之。” “如此多谢袁公馈赠!”斐潜来者不拒,欣然笑纳,又看了一眼杨弘,说道,“也谢过长史好意。” 杨弘最担心的就是斐潜威胁到自己的位置,毕竟斐潜一定程度代表了荆襄士族,所以若是有所冲突,当然会以斐潜为重,毕竟袁术还想借荆襄士族的力量去赶走刘表,拿下荆州不是么? 所以真要是和斐潜硬碰硬,自己难免会吃亏。 而现在的结果是再好不过了,斐潜既然知趣,那么杨弘也不会特意去为难斐潜。至于将来两人的孰高孰低,杨弘也觉得不用太过担心,不久一个荆襄之地的士族么,等拿下了荆襄,也就失去了一半的利用价值了,而杨家却依旧是天下的冠族,这两项比较的结果还需担忧么? 因此,杨弘笑笑,起身告辞,临走的时候还特意走去找了伊籍,和伊籍又是拍手又是笑谈了好一会儿,才施施然的带着随从而去 等杨弘走远了,伊籍目光有些闪烁,用手微微笼着袖子笑着问道:“不知杨长史寻子渊何事?”——其实伊籍也多半知道斐潜不会告诉他具体是什么事情,他只是想借此问话来掩饰一下自己袖子里面,杨弘临走时塞过来的一封书信,想必是给刘表的回信 “无他,论及些许荆襄风土而已机伯,方才杨长史与汝何言?” “呵呵,也是问些荆襄名胜而已” 斐潜和伊籍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都呵呵笑了 第一六九章 春风依旧笑桃花 “今年的桃花快要开了啊”丁夫人站在后院当中,仰头看着桃树。 “娘”一个大小伙子从前堂跑了进来,看见了丁夫人呆呆的站在后院的桃花树下,叫了半声的话又缩了回去,走到了丁夫人身边,也伴随着丁夫人的目光往桃树上看去,结果除了一个刚刚冒头的一些小芽之外,什么也没有 “嗯,娘亲,你在看什么?”大小伙子有些好奇的问道。 丁夫人这才回过神来,低下了头说道:“没看什么对了,子脩,你夏侯叔伯们都来么?” “来了!还有子孝叔叔也来了!”曹昂有些兴奋,父亲要做大事了,作为儿子虽然不是很懂,但是却有一种莫名的激动。 这个曹子孝,自幼好弓马弋猎,这等事情若是他不来才更奇怪。丁夫人点了点头,转过身来,摸了摸曹昂的头,说道:“你去陪叔伯们吧,我去后厨看看,炖的羊也估计差不多好了” 曹昂先是答应了一声,然后说道:“娘亲你别老摸我的头,上次不是才说过我现在是已经长大了么!” 丁夫人哑然失笑,说道:“好,好,已经是成丁了,去吧,去吧” 曹昂这才喜笑颜开往前堂跑去。 丁夫人在后面看着曹昂欢快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慢慢的僵硬了,最后化成了一声叹息,不由的想起自己曾经读过的一首唐风—— “小戎俴收,五楘梁辀。游环胁驱,阴靷鋈续。文茵畅毂,驾我骐馵。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四牡孔阜,六辔在手。骐骝是中,騧骊是骖。龙盾之合,鋈以觼軜。言念君子,温其在邑。方何为期?胡然我念。 “俴驷孔群,厹矛鋈錞。蒙伐有苑,虎韔镂膺。交韔二弓,竹闭绲縢。言念君子,载寝载兴。厌厌良人,秩秩德音。” 丁夫人默认无语,曹操就是她的君子,如今也是一样即将踏上战车,即将奔赴战场,可是 战争,战争! 战争,战争 丁夫人面无表情的走进了后厨,此时正在后厨忙碌的卞氏看见丁夫人来了,慌忙站起行礼。 卞氏是前几年,曹操所纳的小妾。卞氏原是歌舞伎出身,容貌身姿自然是上上之人,虽然前三年也为曹操诞下一名男丁,但是毕竟身份低微,所以丁夫人也从来不屑于颜色。 丁夫人先是看看了摆放在一旁的鸡寒,大小齐整,然后看了看在灶上的胹羔,勺出一点汤汁,尝了尝咸淡,说道:“可矣。可速奉之。”然后又走到另一口锅前,将锅盖掀开,拿起一旁的竹箸,夹了一下正在釜中炖煮的青豆,皱了皱眉头,说道:“过熟矣!” 卞氏闻言微微颤抖了一下,小声的说道:“禀夫人,昨日郎君曾嫌豆硬,故而” 丁夫人的手停顿了一下,放下了竹箸,看了一眼低着头垂手而立的卞氏,冷淡的说道:“倾之。复做一釜。” “唯。” 丁夫人何尝不知道若是要给曹操吃,将青豆煮烂一些更好。因为曹操这几天心火过盛,牙齿未免有些肿痛,吃硬物有些困难。 卞氏是在为自己的夫君考虑,可是丁夫人却不仅要为自己的夫君考虑,也要为来的客人所考虑,做出这样的一釜烂熟的青豆,是可以符合曹操的胃口,但是今天不光是曹操一人,还有夏侯兄弟以及曹子孝,这些人正当强壮之年,哪里会喜欢吃这种烂熟的豆子? 况且,衡量一个人是否强壮的标准,有一项隐形的指标就是看看能吃多少,吃的又是什么。 如今即将起事出行,却让人知道曹操现如今只能吃烂熟的豆羹,这要是有心人知道了,未免会有些不好的想法出来 因此丁夫人直接命令卞氏重新做一釜,并不解释,也无需向卞氏解释。 就算是曹操亲自来,也一样是做同样的这个决定的。论起对曹操的了解,丁夫人无出其二。 丁夫人走出和后厨,一眼又看见了后院的桃树,不禁又发起呆来—— 那一年的春天,正是的桃花盛开的时候,丁夫人嫁给了曹操。 那一年谯县的春风,吹遍了桃花。 片片桃花漫天飞舞,像少女腮边的胭脂 那时的曹操,正当青春年少,那时的丁氏,正当娇艳如花。 丁夫人是曹操的表妹,也是青梅之交,那一年,她真是满心欢喜的嫁给了她心目中的大英雄。 别人都说曹操年轻放荡不羁、任性桀骜,难成大器,而她却知道在这个外表下面掩藏的那颗滚烫的心。 她崇拜他。 那一年就在桃树下,他将艳丽的桃花插在自己的头上,说出了爱慕之语,也说出了他的志向——“欲为一郡守,好作政教,以建立名誉,使世士明知之”。 她相信他。 那一年他举为孝廉,入京都洛阳为郎。不久,被任命为洛阳北部尉,众人都依附权贵,而他却立了五色棒,杖杀了蹇硕的叔父蹇图,人人拍手称快的时候,他却被贬任到顿丘,任顿丘令。后又再次被免官,灰溜溜的回到家中。 她安慰他。 那一年,他又被朝廷征召,那晚他饮酒做歌,说自己又有了重新为朝廷效力的机会,这一次要力陈党锢之害,保国家忠良,除奸邪之徒,可惜他一再的上书表陈,却无人理会。 她鼓励他。 那一年,黄巾之乱纵横泛滥,许多兵将望风而逃,他却和皇甫将军不畏生死,大破颍川黄巾,因功被拜为济南相。那时他来书信,说终于有一地之郡,可以一展抱负了,言语之间喜悦之情跃然纸上。可惜他虽然“政教大行,一郡清平”,却依然不容于权贵,无奈托病再次回乡。 她陪伴他。 那一年,汉灵帝组建新军,设立了西园八校尉,再次召他任其典军校尉,犹豫再三,他还是去了,不为别的,就为了这个“新”字 可是没想到,才没多久,却背着一个通缉的罪名,如同被遗弃的家犬一般,颓然逃了回来。 原以为就此能在家中好好过几天安生日子也好,却没想到,他却不停的在奔走,募集军队,他说此次“欲封侯作征西将军,然后题墓道言‘汉故征西将军曹侯之墓’,即可足慰平生了 唉 丁夫人看着桃树,蔚然长叹。 现如今,又是一年春风将至,桃花又将盛开 阿瞒啊,你有多久没陪我看桃花了? 阿瞒啊,你心中装满了整个大汉天下,可曾给我留下那一点点的地方 第一七零章 桃花依旧笑春风 “今年的桃花快要开了啊”刘备站在后院当中,仰头看着桃树。 “大哥!!!”张飞在前院嗷唠一嗓子,穿透力极强,整个小院都听得清清楚楚。正在桃树上栖息的小麻雀,脚一歪差点掉下来,随后便奋力一蹬,歪歪扭扭的飞走了。 “大哥再此,休要呱噪!”正在后院闭着眼,用极其缓慢的动作转动着大刀的关羽,不满的睁开眼睛,轻喝一声。 张飞缩了缩脖子,走了进来。说起来,他最尊敬是他大哥刘备,但是最畏惧的却是他二哥关羽。 张飞先是看了看关羽,看到他又闭上了双眼,扎着马步,又开始极其缓慢的舞起大刀来,便放下心来,对着刘备说道:“大哥!哈哈!猜猜我今天去买到了什么?” “嗯,买到了什么?”刘备看着张飞,微微的笑着。 张飞憨笑着,伸出手指头比划了一下,说道:“两只猪!我买到了两只猪!刚好集市上有人售卖,幸好我抢得快”讲了一半,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停了下来,瞅了瞅刘备,又歪着眼珠子去看关羽。 一旁舞刀的关羽已经收了姿势,一手立刀,一手拂过长须,眯缝着眼,像一把刀子似的看了过来。 张飞慌忙舞动着手指,说道:“我有付钱的!足额付的!当时是城西的唐家也要,所以,那个,所以” 刘备有些无奈的看着张飞,看得张飞他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低下头去。刘备摇摇头,说道:“三弟,你将猪送到军营,一只用来给军中子弟加个餐,另外一只腌制起来,路上带着。” “哦,啊?”张飞期期艾艾的说道,“那个那个大哥要吃啥呢?要不就送一只过去?” 刘备静静的看着张飞,不说话。 “这要不送一只半?就留半只可好?”张飞圆圆的大眼中满是期盼。 “叫汝送便送,休要啰嗦!”关羽皱眉说道。 张飞仍然还有些不死心,做最后的努力:“要不,要不就留一片猪肋?啊呀,留个蹄膀可以吗?就留一个?” 刘备叹了口气,心中不忍,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张飞大喜,生怕刘备反悔,连忙奔了出去,嘴里还嘟喃着,“好,好,这回定要留个肥蹄膀” 刘备微微笑着,摇了摇头,心想,这就是我的三弟啊—— 当年桃花盛开的时候,是他憨憨笑着,说,“大哥,我跟你走” 当时他那满脸的如针扎一般的络腮胡子一抖一抖的,就那样义无反顾的变卖了所有家产,倾其所有招募了一只军队 三弟爱吃猪肉,尤其是喜欢吃猪蹄膀,他总是说他的力气就是小时候吃蹄膀吃出来的。可是现在,已经有两个月没有吃到一块肉了 三弟爱喝米酒,尤其是喜欢喝粟米酿的酒,他总是说他喝这种酒再多都喝不够,千杯不倒,万杯不醉。可是现在,已经有近半年未曾喝过一碗酒了 三弟一声抱怨都没有。 要知道当初他可是一向无酒不快,无肉不欢。 三弟他家境富裕,从小都没有吃过多少苦。 吃过的苦,都在跟着我以后。 当年义愤之下鞭了督邮,却丢了官职,那时的三弟,也还是憨憨笑着说:“大哥,我跟你走” 三弟是最相信我的,比我自己都要更相信,他相信我一定可以做出一番成就来。 小时候我很穷,家徒四壁的穷。 家中唯一算是有些特色的,就是家门口的歪脖子树。 我武艺一般,读书寻常,学过诗书,却比不上那些聪慧的才子。 我唯一可以称道的,便是那七弯八绕的血脉,能溯源到中山靖王,但是中山靖王他—— 他实在是太能生了,子子孙孙多的就跟庄稼地里的野草,一从一从的 我这点稀薄血统,便只宛如是深夜中一盏微薄的荣光。 可我渴望那着那荣光。 那是我灵魂深处的渴望! 那年的桃园,三弟静静的听,然后憨憨的笑,说:“大哥,我跟你走” 那年的桃花,冷艳如血。 那年就在漫天飞舞的桃花之下,我和二弟关羽,三弟张飞,焚香祷告,结拜兄弟。 刘备又转头看了看一旁重新闭目舞刀的关羽。 二弟是个豪情的好汉。 在记忆里,最甜的枣子,便是二弟车上的。 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身高九尺,面如重枣,随意一坐,便如山泰然。 如此壮士,却推得一车小枣。 我问他:“汝从何来?” 二弟淡然答道:“杀了恶霸,流亡至此。” 他说得轻描淡写,他答得光明磊落。 他从来不屑掩饰,也不肯隐藏。 就像他的刀一样,直来直去,一往无前。 别看现在舞得慢,快的时候,只能见到刀光 那年,在桃园中,我在漫天桃花下,看见了二弟如光如电的刀 那年,在乱军里,我在滚滚黄沙中,看见了二弟冷艳鲜红的刀 是那把刀,在我面前砍出了一条路,在滚滚黄沙中,一条艳红的血路。 从那时起,我走到哪都很安心,因为总有这冷艳的刀光在护卫着我,就宛如那年桃园中飘荡而下的桃花,冷如月,艳如血。 刘备正呆呆的望着桃树出神,却听到张飞大呼小叫的端着一个陶盆进来了,陶盆里赫然就是一只已经煮过蹄膀 张飞将陶盆放到刘备面前,憨憨的笑着说道:“大哥,你吃吧。”说完自己却咕咚吞了一口口水。 刘备摇头笑笑,说道,“三弟你吃吧。” 张飞看了看刘备,又看了看蹄膀,摇头说道;“大哥不吃,我也不吃。”却又拿眼偷偷的去瞄。 刘备笑了,取过了双股剑,将蹄膀分成了三份,说道:“如此,我们兄弟三人就分而食之吧!” 张飞大喜,拿了一块先敬给刘备,又拿了一块递给关羽,这才自己抓起了剩下的那块,放到鼻子下面,闭上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一睁眼,却看见刘备和关羽都在看自己,张飞不禁也有些赧赧 刘备举起肉,向两人示意,说道:“今日虽说无酒,直以此肉践行,待明朝功成之时再谋一醉!” 关羽张飞轰然应诺。 刘备抬起头,看着院中的桃树,春风要来了,桃花也快开了吧—— 那一年涿郡的春风,吹遍了桃花。 那一年说出的誓言,响彻了云间。 如今起兵在即,一个小小的下密,已经不再是可以留恋之地。 二弟,三弟,让我们踏上属于我们的征程,一同去追寻那属于我们的荣光吧 第一七一章 决裂的董袁执政 斐潜坐在马车上摇摇晃晃,手里捏着几张纸,脸色不是很好看。不是因为晕车,而是这几张纸记录去年年底至今年年初,洛阳以及各地的一些重大官职调动情况。 原本刘表那边也有,但是比较粗略,有些外放的地方官员甚至没有写明。不知道是距离较远的原因还是袁术这里有什么特殊的渠道,手中这一份从袁术公府那边抄来的明显详细很多。 这算是意外中的收获,若不是这些邸报,斐潜还真对洛阳现在情况不了解。 原本斐潜只是去领取袁术答应给予的那些补充物资的,却没想到在公府内看见了这些日子的官职邸报竟然大刺刺的放在桌案上,大喜过望便去了纸笔将其转抄而来。 “邸报”最早出现在西汉初期。西汉实行郡县制,在全国分成若干个郡,郡下再分若干个县。所以一般情况下,中央朝廷一些行政的命令传递的速度比较的慢,身处于郡县的基层官员有时候为了保证自己能够第一时间探知道中央的变化,便设立了邸舍。 ——就是俗称驻京办事处。 “邸”有两大职责:“通奏报”、“待朝宿”。“待朝宿”就不说了,都懂,而“通奏报”就是指“邸”负责把“郡国”地方长官的奏章通过“大鸿胪”呈递给中央,同时也负责“邸中传抄一切诏令奏以报于诸侯”,“传达君臣间消息之谓”,也就是将中央的一些任命甚至一些重大的诏令传递给自己的郡县。 所以,“邸报”也被称之为“邸钞”、“朝报”、“条报”、“除目”等等 斐潜估计袁术那边还有一些比较隐秘的或是更重要的情报,但是那些关键性的邸报显然是不可能摆出来的,至于像斐潜转抄而来这几份,因为只是涉及到官职封迁,属于原本就是广而告之的事情,所以也就放在了外面,没有特别的保密必要。 从这段时间的官职变动上,斐潜感觉有些异常。 如果不熟悉东汉,看这种邸报也许就是看到一些简单的人名,摸不着头脑,但是斐潜如今毕竟也是士族一员,虽然现在只是一个二流的地方性的士族,但是对于一些名字还是熟悉的。 其中有一些信息很耐人寻味: 比如这一条,“太尉董卓乃与司徒黄琬、司空杨彪,俱带鈇锧诣阙上书,追理陈蕃、窦武及诸党人,以从人望。于是悉复蕃等爵位,擢用子孙。”这大概应该是九月底十月初的事情,就是斐潜刚刚离开洛阳不久。 那时黄琬刚刚拜授司徒之职。王允则拜太仆,迁守尚书令。 陈蕃、窦武是什么人? 就是在建宁元年九月政变时被政治定性为叛贼的人,也就是第一次党锢之人。 董卓随后又建议对建宁二年的“第二次党锢”被捕遇害的众多党人平反。刘协一一准奏,恢复陈蕃等人的爵位,并提拔他们的子孙为官。 陈蕃之子陈逸,提拔为官,任鲁国相。 窦武之孙窦辅,被桂阳郡举为孝廉。 斐潜发现在这一则的信息中,非常耐人寻味的少掉了一个人的名字,而这个名字原本是士族的领袖 而王允改拜的尚书令——原本司徒是掌管天下民政教化之职,现在任职守尚书令,而天下官职皆出于尚书台的文书 更有意思的是,原本的尚书令是马日磾,而这个马日磾则是在灵帝时就已经任职的老臣了 接下来的时间,又发生的一些人事上的变动,就更加证明了斐潜的猜测。 荀家的荀爽,直接从平民擢平原相,未等其上任,又改拜光禄勋。视事三日,又进拜司空。荀爽是颍川士族的泰斗,也可以说是在野士族的领袖,从征召之后算起,只用了短短的九十五天的时间,就从一介平头,直接升任至三公 在颍川被征召的不仅有荀家,还有陈家和韩家。 陈家陈纪,为颍川名士陈寔之子,也是从平民直接拜授五官中郎将,后又拜为侍中。 韩家韩融也是颍川名士,辈分与荀爽、陈寔齐平,但是在名望次于前二者,被拜为大鸿胪。 看这个目前的情况,李儒明显通过征召荀爽,达成了一定的效果,扶起了颍川派系的士族来跟朝堂之上的老牌士族对抗,甚至还拉拢了王允 这个手段真是 同样,斐潜也看到了一个让他非常不安的名字—— 蔡邕迁侍御史,再拜治书御史,进授尚书 斐潜皱起眉头,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这个该死的李儒,你去搞颍川士族就好了,干什么还要扯上我蔡邕师傅啊! 接下来还有一些地方官员的任命,虽然不知道朝堂中究竟具体的情况如何,但是根据现在的情形判断,相信这个地方官员的任命可能不是出之董卓、李儒的意思了 由周毖、伍琼等人举荐: 韩馥任职冀州刺史,升冀州牧。 灵帝时期的老人,朱儁出任河南尹。 刘岱从侍中拜为兖州刺史。 袁绍被授予渤海太守,并封邟乡侯。 鲍信任济北相。 王匡拜河内郡太守 显然老牌朝堂士族袁家也不是吃素的,表面上是步步退缩,让出了原本控制在自己手下的尚书台,也不和董卓、李儒在中央朝堂的职位上争执,而是借着董卓、李儒在抢夺中央职位的时候,借机将亲近自己的人员,一个个的派到了地方一把手的位置上 看看,在这段时间里面地方封任的官员,现如今除了朱儁尚未表态之外,全部高举了讨董的旗帜,这难道仅仅是一个巧合? 斐潜猜测,现如今在洛阳朝堂之上,袁家和董家的那少得可怜蜜月期已经完全化为泡影,现在估计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阶段 原本袁家召唤董卓进京,想的是董卓最早是收过袁家的提拔,所以也多少算是袁家的门生故吏,所以比较安全可靠。 可是没想到董卓进了京就翻了脸,不仅废帝,而且还大量扶持起了地方在野的士族,还将王允拉拢到了一旁,搞得袁隗目前很是尴尬,所以,袁隗目前在中央朝堂的职位上已经抢不过李儒,所以只好凭借自己袁家在积淀的这些门生故吏上,与董卓、李儒做了一个交换 董卓这方面的人获得了大量的中央职位,而袁家则是悄悄的将自己的人放到了地方。 因此斐潜推断,现在举起的讨董大旗,或许也有众人所说的董卓残暴的成分在内,但是更多的也许是董卓和袁隗的关系彻底恶化破裂,从政治上无法相互妥协,导致不得不动用武力的表现 第一七二章 酸枣之茶 斐潜的一行人,蜿蜒前行。 现如今黄忠指挥起兵甲来越来越是顺手,斐潜也就几乎不再过问,反正行军这个事情都交给黄忠处理了。 斐潜还在考虑之前看过的那些邸报上的信息。 若是可以选择,他宁可相信那些不是真的,相信董卓就是邪恶的,讨董联军就是正义的 可惜斐潜这两天在马车上,翻来覆去的想,越想越是觉得讨董这个事情么? 绝对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坏人出现了,所以就有好人出来打倒坏人 鬼扯! 上面那种话,斐潜自从小学四年级被人抢走了零花钱的那时候开始就不再相信了。 所以,虽然情感上难以接受,但是心中还是有些确定了。 讨董,讨董,是谁在讨董? 不是百姓,而是士族,而且还是士族当中的很小一部分,其实也就是袁家为代表的老一代的把持朝政的执政士族,对新兴的外戚势力董卓的讨伐。 之前好像学过战争是什么来着? 斐潜呆呆的回想,哦,想起来了——战争是政治集团之间矛盾的最高斗争表现。 哼哼,政治集团 黄成在马车旁听见了斐潜下意识的喃喃自语,不由得伸了伸脖子,实在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什么鸡团? 不是出发前刚吃过一顿鸡鸭了么? 怎么好像斐正使又念叨了,又想吃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往哪去搞啊? 黄成转了转眼珠,想了想,凑到了斐潜马车边,说道:“斐正使,前面东北方向就是阳崔,可否要拐去休息一下?” “阳崔?”斐潜想起之前在荀家别馆见到了荀彧和郭嘉,虽然有些心动,但还是摇了摇头,说道:“不过去了,直接北上去酸枣吧。”毕竟现在这两个人也不一定会在阳崔,而且就算是在,现在去找也没有太大的意义。 “对了,叔业,你可知道为何酸枣此地被称之为酸枣?” 黄成挠了挠后脑,说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那边有很多酸枣树?” 斐潜一笑,没在说什么。 酸枣,酸枣,真有点意思,这难道也是一种巧合么? 只是不知道此时的酸枣,袁绍袁本初,曹操曹孟德,刘备刘玄德来了没有? 黄沙漫漫,马蹄声声,车轮碌碌,斐潜车马一行,渐行渐远 ****************** 此时的酸枣,人马并没有斐潜所想象的那么的多。 目前只有两家,都姓张,分别是陈留郡太守张邈和广陵郡太守张超。两人是兄弟,张邈张孟卓是兄,而张超张孟高是弟。 张邈是东平寿张人。少时以侠义闻名,接济贫困,助人为乐,倾家荡产,壮士多有归附于他的,被称为“八厨”之一。 “厨”的意思不是煮饭的厨师,而是说张邈能散财去救人。 张超任职的地方是广陵郡,是在徐州,按道理算是比较偏远的,但是他却是第一批响应讨董的太守之一,并且拥有第一流的行动力,直接将太守之位委托给了袁绥代理,自己则是带了功曹臧洪和郡兵,一同奔陈留而来。 于是陈留太守张邈便与弟弟合兵一处,屯于酸枣。 此刻,张邈张超兄弟二人正坐在军帐之中,用新发芽的酸枣嫩叶煮茶汤喝。 张邈虽说已经来到了酸枣,屯兵安营,但是心中却还是有些不安,不单为他自己,也是为他的这个急躁的兄弟。毕竟在汉代,郡守无故调兵越境就是重罪了,虽然他自己带的兵是没有超出陈留郡的范围,但是他弟弟张超早就不是越境了,而是跨越了好几个郡守了。 而他自己的因素,说起来就有些复杂了 “兄长,就扎营在这里合适么?袁太傅掾不是说要尽量靠近成皋么?”张超对于扎营的地点还是有些不理解。 袁太傅掾指的就是袁绥。袁绥原先就是担任太傅的掾吏,故而称其官职。 “听他的?”张邈呵呵笑了一下,说道,“将兵马带出去容易,但是若是要回来呢?” “可是”张超想了想之前袁绥所说的话,还是觉得不是很理解兄长的做法。按照他的想法,既然都已经迈出去这一步了,却为何不做得干脆一些? 张邈摇了摇头,自己这个弟弟,虽然已经是一郡的太守,性格却依然是这样的急躁,这样可有些不好。 “你啊!”张邈说道,“这个袁绥说的话,虽说此等大事,不容作假,但是你还太过急躁了些你别不服,我问你,这个袁绥,在去找你之前,是不是有到过北海?是不是还有去过东海?” “兄长你怎么知道?这”张超性子急是急一点,但是却不是笨人,经兄长一点明,顿时明白过来,原来自己并不是袁太傅的在徐州的第一顺位人选 张邈说道:“其实你若是跟着嗯,孔北海虽然与董贼有隙,但是未必会同意轻举刀兵,所以你若是能等陶恭祖表态之后不过现在,反倒是陶恭祖在我们后面观望了” “这老贼!”张超愤愤道,“怪不得我经过东海之时托病不出,我当时还信以为真!” “所以啊你现在知道为何我选择在这里扎营了吧?” 张超默默的点了点头。 此时茶汤已经烧好了,亲兵将茶汤替两人倒上,端了进来,一一奉上。 张邈指了指茶汤,说道:“此地盛产酸枣,虽然此时未是食枣的季节,但是用此叶煮茶也有轻身健体之效,你喝喝看看。” “不过,茶汤虽好,但也要慢慢的喝”张邈略有所指。 张超似乎懂了,默然点了点头,端起了茶碗,轻轻的吹拂开漂浮在茶汤之上的泡沫,慢慢的喝了一口,然后将茶碗放下,说道:“嗯,还算可以不过,兄长,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做什么?”张邈笑了笑,端起了茶碗,说道,“什么都不做。我们在这里,就已经是做了事了,还想我们做什么?” 张邈喝了一口茶,闭目似乎在品味茶汤的滋味,随后一笑,说道:“我们都是外人,太急了不好现在应该着急的是” 张邈往南北指了指,张超会意的点了点头 第一七三章 忠义奇人 张邈放下了茶碗,忽然想起一事,说道:“听说你在广陵,行政教化赏罚等什么的,自己都不管,全都交由臧子源来做。这个臧子源是个怎样的人啊?” 张超笑道:“子源啊,也是一个奇人。” 张邈便有些好奇,便满有兴趣的问张超。 张超说道:“要说臧子源,不可不提及其父,臧子源的一些事情可能很多时候都和其父的教导有关吧” 张邈点了点头,说道:“这个我倒是也有听说,臧子源之父似乎是当年的太原太守?” “正是,其父当年也是个干才,后来担任护匈奴中郎将,屡建战功,当时袁太尉尚在世,找他询问一些西域诸国的土地、风俗、人物、民族等情况,据说当时不仅是对答如流,而且可以当场边说边画,简直是了如指掌” 张邈说道:“你这样一讲,我也想起来了,当时袁太尉似乎还说‘纵班孟坚做西域传,亦如此焉’,算是一个了不起的俊才了,怎么,难道臧子源也能如此?” 张超哈哈大笑,说道:“正是,自我到了广陵,只要有什么疑问,便召子源询问,不论是民政,土地,水利,库产等等,子源都是张口即答,从未差错。” 张邈啧啧称赞道:“了不起!能做到这个层次,真可当一个奇字。” “何止如此,就连此时袁绥找到我时,也是子源劝说我的。” 张邈转了一下眼珠,哦了一声,然后说道:“莫非” “应该不是。”张超摇了摇头说道,“虽然臧子源之父也算是受过袁家些许提拔,但其功勋都是真刀真枪换来的,况且子源若是早和袁家拉上关系,那又怎会在广陵做了许久的功曹?” 张邈慢慢的点点头,似乎对张超的观点表示有限度的赞同。 “子源另有一事,”张超看出兄长张邈似乎还有些不相信,便说道,“当时子源在广陵有一个私交颇好的朋友,在治中下做书吏,因为和公库的人勾结,贪墨了一些,被查出来了。此人私下找子源,想要用银钱补回,却被子源拒绝了” “至此,其人自然是被判了一个弃市之刑,原以为此事就此罢了,却没想到子源单身前往此人家中请罪,任其母杖骂,更是在门外跪了一夜,才得了其母所谅解” “此后,每月俸禄子源定取半奉于其母,已有经年了” 张邈听完,竟也是不由得点头称赞:“不枉国法,可谓之忠,侍奉友母,可谓之义,真可谓忠义之士也!” 正当兄弟两人感叹的时候,帐外一名兵甲来报,说是豫州刺史孔伷,领一行军前来,已经到了二十里外。 “孔豫州?不是在颍川么?来此做什么?”张邈和张超都有些奇怪,但是毕竟还是要迎接一下的,便准备了一下,前往迎接。 张邈张超迎出了不远,便见到了孔伷之军,遥见孔伷已经是下了马车,走上前来,便连忙下马上前参拜。 孔伷呵呵一笑,连忙将张邈和张超扶起,三人见过了礼,方合并一处,进了大营。 孔伷原先来的时候还略有担心,毕竟他这个豫州的刺史头衔已经没朝堂所下令没收了,虽然张邈是陈留太守,从等级上来说差了一点,但是若是张邈较起真来,孔伷也是拿他没有办法 所以孔伷才才特意的先下了马车,以此来做试探,若是张邈两人桀骜无礼,那么就说明张邈不想念及旧情 但是目前看来,张邈的举动也是表面了他仍然承认孔伷为豫州刺史,这才让孔伷的心有些放了下来。 待进了中军大帐,张邈又谦让孔伷居中而坐,孔伷连连推辞,最后推辞不过,才坐了。 张邈和张超兄弟了在孔伷身后交换了一下眼神,便也分左右落座了。 孔伷摸着胡子,呵呵笑道:“孟卓不仅政事了得,这军治么,也是严谨有度,真乃文武双全啊。” 张邈供了拱手道:“孔豫州谬赞了。邈这点微末之能,在豫州面前岂不贻笑大方?” 孔伷哈哈大笑,显然很是受用。 张邈说道:“前番听闻豫州在颍川募集义兵,本该前去投奔,奈何军中兵粮储备不足,只得胡乱选了此地,先行扎营再图其他。还望豫州莫要怪罪” 张邈虽然也是知道朝廷已经下诏撤了孔伷的职位,但是也还是装做不清楚一般,毕竟现在朝堂是由董卓把持,下诏撤孔伷的官职也不知道真的是朝廷的意思还是董卓的意思,所以就干脆当作不知道这回事。 况且还有一个方面的考虑,孔伷此人好大喜功,张邈是了解的,所以特意一再的让孔伷坐在首位,一是本身豫州刺史的职级比自己高,这是上下尊卑之意,另外一个更重要的是,让自己身上的锅,也有一个可以甩的人,万一那个什么 所以张邈也说的很是谦卑,似乎真的是为了自己没能及时赶去颍川与孔伷大军汇合而歉疚一般。 张邈的态度显然是让孔伷有些意外,同时也有些小小的得意,于是便捋着胡子说道:“皆是为了国事,孟卓不必过谦。” 有你这句话就行了。张邈心中暗想,原本还有些担心万一事不成,现如今有了孔字大旗顶在前面,就算是事有不济,我也可以说我只是被人胁从 当然,若是大事成功了,那么功劳自然也要分给孔伷,但是与风险相比较起来,张邈觉得自己这样做才更为稳妥,未求胜,先求败,才能保全啊! 当然,据说兖州刺史也举兵了,但是毕竟孔伷本身就是陈留郡人,出身在陈留,也具备一定的影响力,而新来不久的兖州刺史刘岱之前没有多少接触,不太清楚情况,而且听说刘岱一上任就和原本的前任兖州刺史,现任东郡太守多有不合,而自己之前和桥瑁的关系也还不错,万一要是刘岱搞不了桥瑁,却拿自己先行示威,就不太好玩了,所以相比较之下,张邈更愿意打起孔伷的旗帜 “豫州此次前来不知是为了何事?可否让邈尽些绵薄之力?”张邈注意到孔伷并没有带多少兵马,似乎只有两千左右,明显和之前他所听说的兵力数量有些不符合。 其实张邈心底有些发不安,孔伷未尝不是。 别看孔伷他嘴上说的挺好,但是做这种事情也是头一次,说得好听一些叫做清君侧,除奸妄,不好听的简直就是公然起兵造反了,怎么能不担心? 所以当他听说张邈张超两兄弟在酸枣集结屯兵的时候,他就来了,一是为了确认一下张邈和张超的反董态度,多少也给自己心中一点安慰;二是为了整合一下和张邈的关系,毕竟自己是陈留人,而张邈又是陈留太守 更关键的是,听说兖州刺史刘岱已经带着人往这里来了 第一七四章 酸枣和洛阳的距离 孔伷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 毕竟现在他就算是在颍川募集了一些兵士,但是也仅仅是一地之兵而已,现在他听说兖州刺史刘岱和东郡太守桥瑁、济北相鲍信、山阳郡袁遗合兵前来,心中不免就有些嘀咕了。 兖州刺史自己招募的就不说了,东郡、济北国、山阳郡,再加上一个陈留郡,可以说兖州绝大多数的兵力已经将要汇集到此,而自己仅仅是一个挂着豫州刺史的头衔,手下仅仅有颍川之兵而已。 相比较之下,简直就是势单力薄 所以孔伷才急匆匆的从颍川,先行赶到了陈留的酸枣,和张邈张超兄弟先见个面。 孔伷原本是陈留人,在陈留郡原先也做过一段时间的计曹,那时候陈留太守还是冯岱,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孔伷也算是陈留出来的老一辈的人物了,因此和现在的陈留太守张邈,多少也可以说有那么一点点的比较亲近一些的关系。 所以孔伷的算盘就是来和张邈拉好关系,万一要是兖州刺史刘岱不怎么好说话,至少自己还有陈留郡太守张邈这个本土的关系在内 因此孔伷说道:“伷此次前来,不为其他,仅为劳军而来。今携酒二十坛,牛羊各十,另有鸡鸭若干,稍后即至。” 这些东西本来就是带着的,但是孔伷也不想肉包子打狗,所以自己先行,这些物资稍微拖后了一些,确认了张邈的态度之后,才说出了这些东西。 张邈自然是大喜,相比较那个一直在中央任职的,突然被下发当兖州刺史的皇室宗亲刘岱,眼前的这个孔伷才更让张邈觉得有亲近的感觉。 至于现如今新任的顶头上司刘岱,张邈之前没有什么往来,更谈不上有什么交情了,现在豫州刺史孔伷向自己隐隐表达了亲善之意,那么不妨和孔伷联手起来,那么就算是兖州刺史来了,自己也可以借孔伷的势来和其相抗衡,这样就多少可以不会因为桥瑁的影响,而导致自己遭受牵连了 孔伷和张邈两个人都有相互借势的心思,而且本身又是比较熟悉,自然是越聊越是开心,气氛融洽无比。 三人正聊得十分开心,忽然有兵甲来报,说是有一行军马约千余,举的是刘字大旗,从南方而来,距离此地也是将近二十里了。 南面?刘字大旗? 兖州刺史刘岱来了?这么快? 三人都有些吃惊,但是一想又有些不对,兖州刺史要来也是要从东往西而来,应该是在酸枣的东面才对,怎么会是从南面来的? 那么南面又是谁? 后将军袁术的人?也不是啊,不是据说后将军袁术是已是派了讨虏将军孙坚往梁东那条路而去了么?况且就算是孙坚,要是孙字旗,怎么回是刘字大旗呢? 三人都是拿不定主意,连忙叫斥候再行打探。 第二次斥候打探的就比较明白了,说是荆州刺史刘表遣使节斐潜前来 荆州刺史刘表? 使节斐潜? 三人顿时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难道是荆州刘表也要讨董?不过为何是使节,而不是领军? 一时之间三人也想不明白,不过既然不是董卓方面来的军马,那么至少可以确定一点多半不是敌军,三人也就放松了一些,在营中端坐等候 斐潜紧赶慢赶,总算是在天色暗淡之前,赶到了酸枣联军的驻扎营地。 酸枣此地还算是颇为开阔,四面八方畅通无阻,刚好是处于太行山脉和秦岭山脉形成的一个喇叭口处,黄河从酸枣北面流过,可以说这个地方刚好卡住了董卓方面在黄河南岸东出的方向。 董卓方面的军队,若是要沿着黄河南岸往东进军,必定要经过此地,而此地一旦被破,往北就可以通过白马渡口北上冀州,往东则是一片平原,联军也无险可守,若是转向往南,也可以直下颍川 所以此地对于关东联军来说非常的重要。 不过这个酸枣和洛阳的距离么,就有些让斐潜费解了。 按照斐潜在后世里面的记忆,似乎联军的营寨距离虎牢关挺近的啊,一会儿就关上下来人挑战,一会儿是华雄砍了好几个,然后被关羽给秒杀了,然后换成了吕布,也是此战让吕布被张三爷喷了一个三姓家奴的称号,伴随着吕布的强大武力值,威名远扬 但是目前看来,虽然现在斐潜身处的酸枣,这个地方刚好不前也不靠后,再往西面洛阳方向一些,经过荥阳,便是成皋的虎牢关,但是嘴上这样说,好像挺近的,但是实际上距离成皋还有将近两百多里 两百多里啊,这个可不是小数字。 按照斐潜所了解的汉代的行军速度,从酸枣到虎牢关,怎么也要走个三四天,然后再加上联军又多,相互协调起来肯定乱,说不定还要更慢一些。 这真是 这么远的距离怎么上演三英战吕布啊! 吕布出了关,骑着赤兔往外跑,虽然赤兔马快,但是也要等等手下的小兵不是么,然后这边刘关张往虎牢关跑,结果双方跑了一天,还没等见面呢,天快黑了,于是各自收兵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这个,真心无语 斐潜记忆里好像也没有联军拔营往虎牢关下扎营的印象,似乎只有孙坚一部作为先锋而已,然后败退,退回了大营,然后就是关羽温酒斩华雄了 这个时间点里面,联军有拔营往洛阳方向靠拢了么? 好像没有 况且就算是十八路诸侯联军几十万人拔营往太行山脉和秦岭山脉的这个喇叭口里面硬挤,那么受限于秦岭和黄河的地理限制,至少东西横向连营也要数十里,这样一来,若是被董卓军的精锐西凉边军一冲击,说不定前面的营盘溃败了,而后面营盘里面的人的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加上联军间相互又不是统一的指挥,滚雪球式的崩溃之下,人数再多也没有什么用 所以也只有在酸枣此地,按照南北纵向的连营,将这个洛阳东出的喇叭口封住了,才有战略上的意义 好吧,就知道后世的记忆不是怎么靠谱的 第一七五章 误导 这一次斐潜前往张邈的大营就没有孔伷的待遇了,等到斐潜派了黄成进去通禀之后,孔伷三人才施施然到了营门相迎。 这还是看在荆州刺史刘表刘景升的名号,否则估计连迎接都没有,直接让斐潜进去拜见了事。 不过现在斐潜的车马上毕竟还悬挂着荆州刺史的节杖,所以孔伷三人怎样也是要做一个形式上的礼节。 张邈扎的营盘看起来已经有一些时间了,不仅用树木,而且厚厚的糊上了一层泥用于防火,挖出的壕沟看起来也经过了修整,很是整齐,一些设备什么的倒也是有模有样。 等拜见了孔伷和张邈张超兄弟,斐潜才清楚原来此时的酸枣只有张氏兄弟,就连孔伷都是才刚到的 难道酸枣会盟就是这样三三两两到来的? 不是说好了要群殴,大家并肩子上的么,这样拖拖拉拉的,什么时候才能凑够十八路诸侯召唤神龙,哦,不是,打倒董卓啊? 待斐潜跟着孔伷三人进了中军大营,分宾主落座。 此时的位置就有一些变化了,原先分左右而坐的张邈张超兄弟一起坐到了大帐左首的桌案那边,孔伷居中,而斐潜和伊籍自然只有坐在右侧的桌案这里了。 虽然目前斐潜代表的是刘表,但是毕竟不是刘表亲临,所以坐在客位也还算凑合。 居中而坐的孔伷看了看张邈,意思是说你来问还是我来问?毕竟大营还是张邈的,自己官职虽然比张邈的高,但是也是要尊重一下张邈的意见。 张邈微微向孔伷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并不说话。 孔伷便问斐潜道:“不知汝此次出使所谓何事?” 斐潜拱手为礼,回答道:“奉刘荆州之命,出使渤海太守袁也。” 原来不是找我们三人的啊,而是出使袁绍的?孔伷没反应过来,出使袁绍怎么找到这里来了?你走错地方了吧? 于是孔伷便说道:“渤海太守袁本初?未在此也” 孔伷还未说完,一旁的张邈干咳了一声,插口说道:“邟乡侯有事未了,尚未至此依吾之见,二位远道而来,且天色已晚,不若安排汝等先行歇息可好?” 这意思是袁绍还没到么? 哪也只好等等了,难道要跑到渤海去? 况且这往北也不仅仅是一条路,白马津也可以渡河,酸枣北面的延津虽然险了一些,但是现在春天雨季未到,所以也是可以渡河的。 所以若是万一走错了线路,白费脚力不说,还耗费不少时间。 于是斐潜和伊籍便同意了,在张超的带领之下,先去大营的一角暂时歇息。 天色已经较晚,重新让手下的兵士去扎营显得有些不现实,况且张邈和张超的大营也不算小,腾个地方让斐潜一行人扎个营还是可以的。 中军大帐之内,孔伷有些不解的看着张邈,不知道为何将斐潜留下来——渤海太守袁绍有说过要来酸枣么? 张邈见到孔伷的神色,便猜到孔伷在想些什么,便说道:“豫州可是在想为何将此人留下?” 孔伷点了点头,说道:“正是。渤海太守袁本初不是在邺县承制设坛么?怎会来此?还是说邟乡侯之后便来?” 张邈呵呵一笑,说道:“其实说来,我也不知邟乡侯是否会来此地。” “那你为何要留人在此?” 张邈笑道:“豫州莫忘了,此人是刘荆州所派!” “刘荆州”孔伷思考了一下,然后说道,“孟卓之意是说,刘荆州也是汉室宗亲?” 张邈抚掌而笑,说道:“正是!方才我等还在忧虑,此子一来岂不刚好?哈哈” 孔伷恍然大悟,也是连连点头,说道:“孟卓所见极是!人常言孟卓侠义,依吾之见,还要加个洞悉慧敏才是!” 孔伷是因为一是自己的兵力不足,二是自己豫州刺史被朝廷免职尚未缴纳印绶,所以和兖州刺史刘岱对抗也有些先天上的短板,所以才来找张邈联合,在孔伷心中,虽然清楚自己不可能成为带头的领袖,但是也绝对不愿意一个什么突然冒出来的刘岱压到自己的头上指手划脚的发号施令 对于张邈来说,他和前任兖州刺史,现任东郡太守桥瑁关系还算不错的,而他听说这个刘岱一来就处处和桥瑁作对,将之前桥瑁的一些施政策略全部否决,搞得两个人关系十分的僵硬。 但是毕竟桥瑁也是担任了兖州刺史一段时间了,所以多少也有些根深蒂固,刘岱一时之间也不好动弹,但是若是刘岱知道自己和桥瑁关系不错,便转向自己来杀鸡儆猴,张邈就觉得有些不好对付了,毕竟刘岱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要找茬真的不是太难,比如跟董卓要交战的时候硬是找一个送死的任务 所以张邈在孔伷过来的时候才会如此的谦逊,但是一个孔伷也还有些不足,现如今再加上一个荆州刺史刘表,就有些不一样了,刘岱是汉室宗亲,刘表也是汉室宗亲,虽然不是亲自到来,但是斐潜此人也持有刘表的节杖,从某些方面来说也是可以代表了刘表。 因此,在孔伷说出袁绍不一定来酸枣的话语之前,张邈便插嘴误导了斐潜,似乎是说等袁绍忙完了事便会过来,但是实际上连张邈都不知道袁绍到底是怎样安排的,会来酸枣,还是根本不来酸枣。 但是这个并不重要,张邈只想让斐潜带着刘表的旗号,先暂时留在酸枣,等刘岱一行人一到,然后自己这个方面就有豫州刺史孔伷、自己的弟弟广陵太守张超,再加上跟刘岱不合的东郡太守桥瑁,还有荆州刺史刘表的代表斐潜 这样一来自己这个方面就比兖州刺史刘岱无论是在身份上,还是在大义上,甚至是在兵力上都可以抗衡了,说不定还可以反过来制约刘岱 孔伷自然也是想明白了,不由得连连称赞张邈的机智。 两人顿时觉得身上压力忽然小了不少,很是畅快 再说斐潜在张超安顿之下,也是扎好了帐篷,刚坐下没多久,斐潜忽然发现有一个问题,之前去袁术那边的时候听杨弘说过一两句,好象是讨虏将军孙坚已经出发了么? 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到酸枣? 这个大营里面好像就只有孔伷和张邈、张超,没见到孙坚啊? 难道是迷路了? 斐潜问了问伊籍,才发现自己居然闹了个大乌龙,孙坚根本就没来酸枣,而是往梁东方向而去。 啊?什么?斐潜不由得有些傻眼。 十八路变成了十七路了? 到不是伊籍有什么特殊渠道,而是自己在袁术那边的时候想当然了,压根就没去问 不过现在问题明显摆在了眼前,按照斐潜记忆里面的印象,孙坚是十八路诸侯的先锋官,而现在孙坚都不来酸枣了,谁来当先锋? 第一七六章 全地图瞬移 汉代郡太守权限大的吓人。 太守之位类比九卿,是两千石的高管。 秦朝的时候将天下设置为郡县来管理,后来到了汉代,继承了这样的制度。 可以说郡县的太守,并不亚于皇亲国戚分封的诸侯国多少。 汉宣帝曾说过,“庶民所以安其田里,而亡叹息愁恨之心者,其唯良二千石乎”,由此可见一斑。 太守秩二千石,治行卓异者往往直接征为公卿,公卿罢政,也往往出为太守。太守权力非常大,所属县令、县长的任免均由其荐议,郡府各属吏均由太守自己从本郡人中任免,掌握虎符,竹使符,以此节制本郡驻军。 可以说太守是汉代地方官员中,手握行政权、军权、司法权三权合一的超级大官吏,所以一郡太守就宛如后世的割据军阀,中央朝廷掌控能力稍有些问题,就闹腾起来。到了现在,也才出现了什么多少路诸侯讨董的局面 太守权利过大这个病症,原本汉代中央政府也没有放弃治疗,先是下了一贴刺史的药,启用不少年轻人来担当这个职位,从而对太守进行制衡,但是后来就逐渐从中央指派沦为了地方推举,从监察官职变成了地方官职,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在汉灵帝时期,汉室宗亲刘焉给汉灵帝陈表上书,启用宗室、重臣为州牧,在地方上凌驾于刺史、太守之上,独揽大权以安定百姓,被之称“废史立牧”。也正是这一个刘焉,正式领到了第一个州牧名号,益州牧。 无论是州牧还是刺史,都是凌驾于地方长官太守之上的职位,在最初的中央指派轮换制度地下,刺史还跟地方官员没有什么太多的联系,“奉诏六条察州”,但是现如今州牧、刺史往往侵吞了地方太守的权利,染指于军政,成为了新的,更大的地方性军阀。 有权利争夺的地方,自然有抗衡出现,所以,地方太守和刺史的关系一向都是若离若合,利益相关的时候同穿一条裤子,利益相悖的时候提上裤子就翻脸的也不再少数。 因此,张邈刻意交好孔伷以及将斐潜诳留在酸枣,也就是为了抗衡新来的兖州刺史刘岱。 而此刻,斐潜还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在斐潜心里依然还是认为说,这么大的事情袁绍怎么可能会不来参加? 这个可是酸枣盟约啊! 所以斐潜第二天就在张邈的营盘往东一些的地方,找了一块地,扎下了自己的小营地。 原本在斐潜的计划当中,来酸枣第一个目的自然是为了见识一下如今最早的这一批崭露头角的人杰们,第二当然是要想办法混进洛阳。 可是酸枣这里诸侯到现在还没有汇聚在一起,这样怎么能吸引住董卓的目光?这让斐潜有些着急。 对了,曹操曹孟德呢? 孙坚没来,该不会曹操也没来吧? 斐潜坐在自己的军营里,不由得回想起来,话说似乎从上次洛阳城拜师之后,印象中就没再见过曹操几次了,一直到了曹操劫帝失败逃离了洛阳 况且,斐潜在营中闲着无事,又将现在的形式翻来覆去的想了又想,忽然发现有些不妙的地方,也想找曹操说说看,一是曹操多少也算自己的师兄,二是曹操的军事能力也不是吹的 斐潜正在念叨着,忽然帐外黄成走了进来,说道:“斐正使,东南方向来了一对人马,大约有四五千人,打的旗号是曹字。” 斐潜一愣,说曹操,曹操就到,这曹孟德莫非真有什么全地图瞬移的天赋啊? 待斐潜出了营门,就远远的看到一对军马已经到了张邈的大营前,当中一人正是曹操。 曹操翻身下了马,正在和张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看着两人笑容满面,似乎关系还不错的样子。 斐潜连忙往前赶了几步,走到近前。 张邈转头看到斐潜来了,正待介绍,却没想到一旁的曹操竟然叫道,“子渊,汝竟也在此?” 张邈眉毛动了动,疑惑的问曹操道:“孟德,子渊汝等之前认识?” “此乃先前与孟卓兄提及过,吾师新收之弟子——斐潜斐子渊是也!” 张邈恍然,以手加额,叹息道:“久居僻壤,耳目失聪矣!若非孟德提醒,邈竟失礼也!”言毕,便要向斐潜重新弯腰鞠躬见礼。 斐潜自然是连忙侧身避过,不肯受礼,说道:“潜一微末之人,安能受张陈留大礼耶?莫要折杀在下了!”——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接受张邈的大礼?毕竟张邈也是陈留太守,一方诸侯 哦,对了,原来是陈留啊 斐潜忽然想起,为何张邈会突然表现的如此平易近人,跟昨天礼貌中略带一些冷淡似乎完全就是两个人,原来如此! 蔡邕师傅,是陈留郡圉县人,是兖州的名士 这个世界,真心是没有什么无缘无故的爱啊! 有了这一层关系,张邈明显对于斐潜的态度好了很多,一边邀请着曹操、斐潜一起进张邈的大营,一边吩咐手下去煮些茶汤来喝。 孔伷和张超站在大帐门口相迎,曹操连忙上前几步,于两人见过了礼。 张邈哈哈笑着,又拉过站在身后的斐潜,把营门前的事情又说了一遍,然后说道:“今夜且容邈做个东道,宴请孟德、子渊二人,还肯请孔豫州赏光才是。” 孔伷本身也是陈留之人,自然也是对于蔡邕蔡伯喈十分敬仰,闻言抚掌笑道:“这是自然,定然来叨扰一番。不过子渊竟是深藏不露,也需罚酒三杯才好啊,哈哈” 孔伷的打趣,自然惹来众人一阵附和 张邈心中真是高兴,原来将斐潜诳留下,只是想说等到兖州刺史刘岱来的时候来借些刘荆州的名号用用,却没想到斐潜竟然是蔡邕的弟子,这一下关系就立刻不同了,顿时觉得自己腰杆又硬了几分。 孔伷、张邈、张超三人都是一直在地方,这段时间都没有去过洛阳,所以对于斐潜拜蔡邕为师这个事情真的不是很清楚。毕竟斐潜拜师的时候也不是朝廷正式官员,只是一个预备役,像这样的事情自然也不会写入朝廷的抵报 几个人相互之间看看,都觉得关系似乎都亲近了一些,便相互谦让着进了大帐。 不过等都进了大帐,要安排座位的时候,斐潜竟被吓了一跳 第一七七章 陈留团伙的酒宴 待一行人进了张邈的中军大帐,论职位,自然还是孔伷为尊,坐于上首,这个没什么好说的,张邈是陈留太守,又是军营之主,坐左首第一的位置,这个也没什么奇怪的,然后竟然要安排斐潜坐右手第一的位置! 这就意味着斐潜排在了张超和曹操之前! 这样的位置安排和昨日比较起来真是天差地别。 若是按照道理来说,也没有什么错处,斐潜虽然不是地方性的太守长官,但是毕竟是代表着荆州刺史刘表,所以按照荆州刺史刘表的标准降半个级别也算说得过去。 但是在古代,就算是在后世吃酒宴的时候,这个座位也不是随便乱坐的 如此的安排真把斐潜吓了一跳。 开什么玩笑,真要是坐上去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于是斐潜连番推辞,死活不坐,硬是要坐曹操的下首位,将好的位置让给张超和曹操去坐。 张超、曹操、斐潜三人推辞过来谦让过去,谁也不肯先落座,斐潜灵机一动,自个儿跑到末位上坐下,也就不起来了。 孔伷这才笑着出言调和,让张超和曹操入席就坐。 张邈笑呵呵的说道:“今番幸有孔豫州劳军,恰逢此地临近乌巢泽,其豚肥美鲜嫩,正可一饱口福矣。” 张邈说完了,便交代手下前去准备酒席,然后又兴致勃勃的问起曹操这段时间都在做些什么事情起来。 曹操口才也是不错,将这段时间的经历讲的生动无比 斐潜竖着耳朵听着—— 曹操似乎一点都没有受到董卓通缉令的影响啊 不知道哪个杀猪事件是真是假? 曹操这家伙看起来似乎比在洛阳的时候黑瘦了一些,想必这段时间并不是很轻松的。不过,看起来汉代乡间的政法执行力也只是针对于平民百姓来说的啊,谁能想到一个朝廷的通缉犯居然也可以和国家大员地方政要,坐在一起笑谈人生? 还有那个陈宫,真的是帮助曹操逃脱的县令?那他后来又怎么跟吕布混到一起去了?然后怎样又一起反叛了曹操? 张邈那个时候有参与么? 斐潜大的事情还是记得,但是一些比较细节的东西却不太有印象了 但是现在看起来似乎张邈和曹操的关系还算不错么,那么若是日后反目,又是因为什么,难道是因为曹操又搞了张邈的小妾之类的? 斐潜正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着,满脑袋都装着一些问号,竟然没注意到曹操什么时候已经将他这段时间的经历都讲完了,正把话题转移到了斐潜自己身上来 “在下惭愧,与孟德师兄壮举相比,简直不堪一提”好吧,斐潜也就将自己从洛阳出来之后的经历大概简单的讲了一下。 曹操听到斐潜居然和荆襄黄家联姻了,眼神动了动,忽然插嘴问了一句:“子渊,此次于荆襄,可见得庞德公否?” “实不相瞒,曾于庞公座下求学过些许日子” 曹操啧啧摇头叹息道:“子渊,汝竟有如此机缘,实令人羡慕啊” ——曹操说的是真心的话。 如果说蔡邕是位于北方的清流士族文化界顶级人物,那么荆襄的庞德公就是位于南方的文化界的牛人,而斐潜居然能同时得到两位文化大拿的青睐,这不仅让曹操感叹,而且是发自内心的羡慕 要知道,曹操这辈子就不喜欢的就是头上这个宦官世家的帽子。虽然他对于祖父曹腾的事迹很是崇拜,但是也同时对身边的人一直将自己视为宦官之人非常反感。 所以当时在担任洛阳北门校尉的时候,为了证明自己和宦官不是同一路人,才对蹇硕的叔父蹇图下了狠手 想当年也是因为这个事情,他最后才得以拜入士族清流蔡邕的门下,说起来也算是很不容易了,却没想到眼前的这个小师弟,似乎是轻轻松松就入了蔡邕的门墙,然后又居然混到了荆襄庞德公的席下,虽然现在暂时还不为人知,但是日后在士族声望的起点上,比起自己来说已经是好了很多了,这如何能让曹操不羡慕? 孔伷听说斐潜不仅是蔡邕弟子,还从学于庞德公,不由得抚掌而笑,说道:“妙哉!妙哉!子渊机缘了得,竟身汇南北之长,当浮一大白!” 顿时帐内张邈等人也是连声附和 在众人说说笑笑的时候,张邈手下已经是穿梭不停,将酒席摆好了。 众人都没有提及斐潜的副使伊籍,似乎都突发性的遗忘了一样,斐潜对此也有些猜测,毕竟伊籍与陈留这块地也好,这里的人也好,都没有什么联系,所以,面前的这个酒席名义上是说为了接风,实际上也就是围绕着陈留,所作出的一个隐形的结盟仪式 因此自然是没有伊籍的份了 美酒、牛羊肉、烤鱼还有一些腌制的蔬菜等等,似乎是因为军中的缘故,都是用大盘装的,几个盘子就满满的将桌案摆满了。 孔伷带头说了几句开场致辞,然后喝了几轮,竟然说兴致勃勃要行觞政 张邈似乎并不擅长这个,所以推说是没有带觞令,结果没想到孔伷这家伙居然说自己有带,便让人前去取来 斐潜看着张邈的神色,猜测他大概心中对孔伷腹诽不已了,一旁的张超也是有些不自然,显然对这玩意不是喜欢。倒是曹操神色自若。 觞令取来了,孔伷哈哈笑着摇了摇,抽出了一根,说道:“此令易矣,以琴棋书画,任取其一,言五字诗作答。违令者罚酒四爵。” 孔伷摇头晃脑一阵,说道: “丝弦当呦鸣,余韵去复来。 愿此清丽音,且喻吾情怀。” 然后笑眯眯捋着胡子看向了张邈。张邈眨巴眼半天,实在没想出什么出来,无奈之下只好认罚,倒了四爵酒喝了。 便轮到了曹操,曹操沉吟一阵,说道: “展臂泼浓墨,下笔孕馥芳。 写吾生平愿,慷慨闻朝堂。” 曹操自然也是过关了,可惜轮到了张超这里又是卡壳了,张超也是只好咕咚咕咚喝了四爵的酒了事。 琴被孔伷选了,书被曹操选了,要么选棋,要么选画 斐潜想了想,还是选了棋字,便说道: “天地有纵横,山海落中央。 黑白自帷幄,胜负于身藏。” 在一旁的曹操听得眼中异彩连连,不禁拍桌而赞:“好一个天地纵横!胜负身藏!子渊如此豪气,当浮一大白!” 第一七八章 营门夜话 觞政对于孔伷来说自然是没什么压力,而且作为饱读诗书之人,对于诗赋都是非常的熟悉,但是这种相对于比较文雅的东西就不免让张邈和张超有些尴尬了。零九小說網 张邈和张超学问也不是没有,写个诗啊什么的也不是太大的问题,但是要让他在转眼间现场就要做出切题的,难度还是大了一些,况且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越是着急便越是想不出来,所以孔伷抽了两轮,都没能答出来,都是喝酒认罚。 氛围顿时有些冷淡了下来,可惜孔伷兴致正高,没能察觉出来。 待到了第三轮,曹操略微沉吟了一会儿,便托词说想不出,喝酒认罚。 然后斐潜有样学样,想也不想也直接认罚喝酒。 孔伷这才是有些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的问张邈,可不可以换成投壶? 顿时皆大欢喜。 投壶多好啊,就算投不中,也是正常不过的事情。毕竟谁也不能保证在喝了那么多的酒之下,手还是稳得和没喝酒一样。 更重要的是在投壶这个事情上,张邈和张超比起吟诗做赋来说,是更为简单和熟练啊,至少不用一轮轮都是罚酒,好没面子的 因此,大帐之中的气氛又再次热闹起来。 闹哄哄的,鼓掌祝贺的,相互敬酒的,甚至投中了还在场中手舞足蹈,甩起大袖子的 斐潜将笑容挂在脸上,一边不急不缓的吃着酒菜,一边观察者场中的人。 孔伷找个机会又夸了一番张邈,敬了几杯酒,也就借此表示了一下方才自己考虑不周的歉意。 张邈自然也是回敬了孔伷,意思也就是都是小事,不会介怀。 曹操和张超不知道聊了些什么,两个人笑得都很开心的样子,东倒西歪的 曹操似乎察觉到斐潜的目光,转过头来,向斐潜举起酒爵,示意了一下。 斐潜连忙也举起酒爵,和曹操遥敬一下,喝了一杯。 又过了一会儿,酒也喝过了两三坛了,平均下来每个人都差不多喝了半坛左右,幸好汉代酒水度数低。 这个时候大家似乎都有些喝高了,也都放开了形骸,孔伷还敲着盘子高歌了一曲,真有几分名士的风范 之后孔伷和张邈似乎又谈起了当年陈留的一些旧事,两个人聊的十分起劲,引得张超也凑了过去,三个人围成个小圈,你一言我一语,不是还爆笑一阵 斐潜忽然看到曹操向自己走来,一边说着要去更衣,一边在经过自己的时候,在自己肩膀上轻拍了一下。 斐潜会意,正好他也想找个机会和曹操单独聊聊,便过了一会儿,也站起身,借着更衣的借口,出了大帐。 果然,曹操就在站前面的不远处。 两人信步往营外走去,到了营外的一个小土坡处,曹操停住了脚步,仰首看天,叹息了一声,问道:“我离开洛阳之后师傅他,现在不知怎样了?” 斐潜有些理解,毕竟曹操先是被追捕,后又忙着募兵,可能朝廷这方面的信息还是没什么渠道来获取的。 斐潜沉吟半天,不知道该说好还是不好,最后干脆将他自己看到邸报上的信息和曹操一一说了,然后隐晦的说道:“虽然现在师傅看起来似乎还算可以,但是之后恐怕有些风险” “风险?”曹操看了斐潜一眼,皱着眉头想了一下,说道:“应不至于袁太傅这点气量应该还是有的” 斐潜苦笑了一下,不知道要如何应答。 袁太傅—— 曹操自然是是认为董卓此次必然垮台无疑,这也是他急着募兵参与讨董的原因,否则等到后面大局已定再来,哪还会捞到什么肉可以吃? 可是事情真的是这么简单么? 是的,按照理想状态,如果董卓倒台,自然袁家袁隗上台接任掌权,以袁家四世三公的权势,根本不需要杀蔡邕来立威,说不定还会采取怀柔政策,展示一下自己的博大的胸怀 但是,问题是,袁太傅的日子也进入了倒计时啊 而袁隗一死,按照现在的情况,必然董卓会扶持起王允来作为代表,而王允此人,根据斐潜在洛阳时的了解,和后世所知道的那些事迹来推断,并不是一个善良之辈。 况且王允之前名义上是掌管天下教化,但是名气居然没有蔡邕的高,整个河洛,甚至大汉天下,提起文化持牛首者,都第一个想到的是熹平石经的蔡邕,至于王允做了什么又或是没做什么,谁在乎? 按照后世的情况来分析就是一个国家副总理居然没有京都大学的一个讲师的名望大 而且这个讲师若是老老实实教书,那还能忍,现在看到这个讲师居然还一步步走向政坛,越走越高,这真是叔叔能忍,婶婶忍不了 所以董卓失败了,蔡邕自然不免就走上了不归路,但就算是董卓方面成功了,王允难道就会和蔡邕和平相处? 谁会容许一个在自己手下,却名声才能都比自己还要大的人继续存在,来遮挡掉自己的一切光辉? 功高震主不一定非得是军功啊 原来在洛阳的时候,斐潜还只是考虑到历史上董卓的失败,但是现如今,孙坚没有来酸枣的事实,却给斐潜敲了一个警钟,历史真的会根据他的印象来发展么? 万一历史这个小娘子闹点别扭怎么办? 斐潜苦笑连连,摇头不语。 曹操敏锐的察觉了斐潜的表情,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不由得脸色一变 不过斐潜所考虑的是蔡邕,而一旁的曹操却想到了是袁隗生死的可能性—— 曹操联想起方才斐潜给他说的这一段时间任职调动的情况,不由得越想越是冒冷汗:“子渊你的意思是董贼胆敢对袁太傅下手?这这不可能,难道董贼不怕天下大乱?” 曹操的意思自然斐潜清楚,袁家是士族的代表,又对董卓有提拔之恩,先不说这个恩大还是恩小,但是毕竟是有这么一层关系在的,所以董卓若是对袁隗下手,简直就是打破了汉代长久以来一直保持的上下尊卑、士族伦理的潜规则,是完全破坏性的举动,更是让士族不敢相信、不能容忍的一件事情,必然会导致关东士族的不满,引起动乱 “难道现在就不乱了么?”斐潜轻轻的说道,话音虽轻,听在曹操耳朵里却宛如滚雷一般 第一七九章 推论 斐潜所的没错,现在的局面已经是一团乱麻了,就算再乱一些又能有多大的差别么? 曹操越想越是心惊,眉毛紧紧的皱在一起,眼珠子转个不停。 此刻,曹操的心思已经完全没有在蔡邕身上了,他只是在分析袁隗若是被董卓所杀之后将产生的一连串的反应 “子渊,你的意思是其实这是董仲颖有意安排的?不,不太可能,我见过董仲颖,他应是没这种谋略的” “他是没有,但是李文优不见得没有”斐潜回答道。 “李、文、优”曹操一字一顿,想起了那个似乎一直是躲在董卓身后阴影之中的那个中年文士,似乎感受到了他那隐藏在黑暗之中锐利如刀的眼神,汗毛都似乎立起来了 这简直是毒辣得不能再毒的计策,简单有效,却直指人心。 曹操想着,董卓杀袁隗,无非就是直接用暴力去掉了袁家目前的家主,目的就是让原来势力庞大的袁家一分为二,以此让袁术和袁绍陷入相互争斗,抢夺袁家家主之位的局面,来减轻董卓军所面对的压力,并以此来搅乱关东联军的统一指挥。 因为关东联军,原来就是袁隗在隐隐遥控指挥,这个事情曹操不用看最近的人事调动都猜得出来,这也是他胆敢直接带着征募来的新兵,未经任何操练就往酸枣这个战场上拉的原因。零九小說網 虽然曹操并不太喜欢袁隗,但是也确实挺佩服袁隗此次的举措的——袁隗在洛阳居中策应,外有关东联军,内外交煎之下,根本打都不用打,只要兵陈洛阳城下,洛阳城必乱无疑,而董卓则自然是死路一条。 但是听斐潜这么一说,曹操才忽然发现自己居然太过理想化了,根本没想到董卓敢对袁隗直接下手,如此一来,局面立刻就复杂了起来 其实按理来说只要袁术袁绍兄弟齐心,那么别说杀一个袁隗,就算是把在洛阳跟袁家有关的人都杀了,也没什么太大的用途,但是现在问题的关键就是——袁绍和袁术两个兄弟会齐心么? 曹操想了又想,以他对袁术袁绍两个兄弟的了解,这个事情真的不比太阳西升容易多少 “但愿只是我多虑了吧”斐潜叹息道。 他和曹操所说的,自然是现今这个讨董的局面。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关东士族占据了完全的主动,而董卓方的政权似乎摇摇欲坠,但是这些只是一个表象,这只是李儒的一个手段而已 这个推论是他根据后世的所了解的历史,和手头上掌握的情报,很是花了一些时间,才想出来的。 此时的太阳已经落山了,繁星点点,旷野中响起一阵阵呜咽的风声。 似乎是因为入夜的风有了些冷了起来,曹操将手臂交叉抱在怀里,长长的呼出去一口气,说道:“但是李文优这样做还是有一个很大的破绽,我们还是有胜算的” “破绽,其实完全不是破绽,只是一个诱饵”斐潜看着西方那在夜色中隐隐的远山轮廓,想了一想,还是说了,估计这就是李儒下一步即将展开的举动了,都是早晚的事情。 “诱诱饵?”曹操忽然伸手抓住了斐潜,瞪着眼珠说道,“迁都!子渊你的意思是董贼会迁都?” “不!这不可能!大汉大汉定都洛阳已有近两百年了迁都”曹操双手抓着斐潜的手臂,脸色有些发白。 曹操在军事上的天赋极强,立刻意识到如果董卓、李儒一但迁都,董卓方面原本突出于河洛地区的弱点就消失了 第一个方面是董卓回到了属于自己的老地盘,不仅军队补给更加方便,而且摆脱了在洛阳人生地不熟的状态; 第二个方面这样一来,就没了被抄后路而不得不孤兵困于洛阳的风险,消除了曹操方才所言的那个最大的破绽; 第三个方面,让出了洛阳这块飞地,也让关东联军失去了攻击的方向和目标,如果关东联军胆敢深入秦岭和黄河之间的狭长区域进行追击 且不说战线拉长,补给越发的困难,就单单相互之间不能有效的统一协调,再加上各怀私心,估计当年秦国灭六国的一幕就重新上演了 斐潜幽幽的说道:“况且还有各地黄巾尚未完全灭除”不得不说,李儒挑选的这个时间点真是太好了 袁家家主袁隗暗中策划,甚至不惜派出自己太傅府内的掾吏四处联络,本来的意思就是要速战速决,否则光靠桥瑁那个所谓的伪三公移书哪里会有那么多地方大员响应? 想想也是知道,能做到郡守的也不是头脑简单之辈,哪里会凭借一封书信就随随便便起兵?肯定是要再三确认,直到明确了是代表了袁家的意思,才会举旗响应的。 因此关东联军此次也才能声势浩大,从南到北几乎是遍地开花。 袁隗多半也是想借此展示自己的势力,让董卓懂得在洛阳一个城池嚣张没用,这个天下其实袁家才是真正说话管用的人。 可惜,袁隗对上不是一个武夫董卓,而是阴毒的李儒。 在斐潜看来,李儒迁都之策简直就是连消带打,效果好的不得了,不仅让袁隗计策落空,更是将关东联军拖在了洛阳这个区域,而这些各地郡守带来的兵大都是原本的郡兵,这样拖的时间越长,先不说补给的问题,就各地残余的那些黄巾,原本都快被扑灭了,现在却突然调走镇压的兵士,慢慢的又死灰复燃起来 一方面董卓回到自己的老窝,获得充足的补给,一方面关东联军战线拉长,后院又有黄巾重新开始捣乱 再将袁隗脑袋一砍,关东联军群龙无首,董卓只要坐在潼关之上,慢慢等这些关东士族内乱,再分化一二,逐一击破 曹操也是想到了这点,顿时发现自己原本以为是捞功劳的一场示威行动,居然会演化成真正旷日持久的战争,而且从十拿九稳的状态,转本成为了输多赢少的局面,这个巨大的落差实在有些令人难以接受 第一八零章 姗姗来迟的刘岱 其实这也算是斐潜对于曹操的一次试探。 原本斐潜还有些担心自己这样的推论,曹操能不能听的进去,毕竟这是还未完全发生,只是斐潜根据后世的一些了解再加上现在手头上的一些信息推演出来的一种未来的可能性。 但是看起来,曹操接受意见和观念的态度,就真的与历史上的所形容差不多,是一个肯听并认真听各种建议的一个人。 只不过有一点比较可惜的是,斐潜发觉曹操的重点并不在蔡邕身上,而是在关东士族身上,说到底曹操对于士族的梦想依然还是存在的。 或者说曹操对于自身在士族这条道路上的前途的关注程度远远超出了他对于蔡邕的关心程度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斐潜也能理解,毕竟曹操现在不光是化了自己的钱,应该还有陈留他自己那一帮子兄弟的钱,才募集了这些的兵力,如果这一次讨董战役不能胜利,曹操他又将如何自处? 曹操勉强笑了一下,似乎是在安慰斐潜,也像是在安慰自己:“或许不至于如此” 此时营门处,张超有些踉跄的跑了出来,一手还拿着一爵酒,靠在营门之上,高声招呼着曹操和斐潜 曹操应答了一声,和斐潜对视一眼,便转身往营盘走去。零九小說網 回到了大帐之中,孔伷和张邈基本上都已经是喝多了,摇摇晃晃,站在大帐中间手舞足蹈,张超似乎酒量好一些,但是也喝得不少,拉着曹操硬是要拼酒 这种情况之下,要谈什么也都没办法谈了,斐潜干脆亲自端着个酒壶,看着孔伷张邈张超三个人,哪一个人的酒爵里面空了,就给他加上,统统灌倒了事 第二天,斐潜还在自己营地的时候,就听到外面有些喧哗,正想出去看看怎么回事,却看见黄成走了进来,说是兖州刺史的帐下先锋,派了十几个斥候先到了张邈营盘面前,要让张邈前去迎接 可是昨夜张邈张超明显都喝得很多,没能及时起床,也自然没办法接见这几个斥候,更谈不上前去迎接兖州刺史刘岱了。 因此这些斥候就在张邈的营盘面前不免闹出了一些动静出来。 这些斥候真的要辱骂或是冲撞营盘,倒也没有那个胆子,但是下了马,故意捣鼓一些声响出来表示不满,倒也让人抓不到什么把柄。 斐潜嘿然,这个兖州刺史刘岱,看来也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 正常来说,兖州刺史刘岱派一些斥候来告知一下倒也没有什么问题,至于陈留太守张邈要不要迎接,那张邈自己当然会考虑清楚。 但是现在摆明车马要一地太守远远的出迎,那就不单单是礼节的问题,而是就是要给张邈一个下马威。 可是如此一来,恐怕效果反倒是适得其反 斐潜干脆不去理会,自个儿就窝在营盘当中,反正这个事情是几个大佬之前相互勾搭也好,相互掐架也罢,都没有自己指手画脚的份,还不如静待事情的发展。 到了快要日中的时候,斐潜忽然感觉到大地有些不寻常的震动,营房的拴好的马也开始不安的踢踏嘶叫起来。 斐潜连忙出了帐篷,往东方看去 只见大队人马远远的从东面的地平线上冒了出来,原本只是一条黑线,但是渐渐的就看出士兵其实穿得是绛色的战袍。随着人数的不断增加,就像是忽然在大地上染上一层暗红的血色,无边无际滚滚而来。 人数一旦上万,简直就是无边无际,树立的刀枪宛如密林,旗帜在风中飘荡,大地似乎在这一刻都颤栗了起来,人马的脚步声就像是闷雷,轰隆隆的在耳边响过,肃穆的人潮似乎将这块土地上的一切都萧杀了,只剩下铁和血的碰撞。 风中似乎也充满了锐利的金铁之音,虽然是日中,太阳正艳,但是迎面扑来的兵刃之上的寒光,似乎已经将原本就不多的温度直接降至了冰点,让人从内心中发出了寒意。 此时竟没有任何人敢说一句话,甚至连大声一些的呼吸都有些不敢。就算是再凶恶的、神经再大条的人,在面对如岳如山,宛如潮水一般覆盖过来的战争机器的时候,也都会变的谨小慎微。 军队离大营越来越近,压迫感越来越强,但是似乎依然没有人下令停止脚步,一直逼迫到了张邈大营前一两百米的时候,似乎才有人鸣金举旗示意全军驻停。 大军停住之后,鸦雀无声。 忽然在队伍的正中间宛如被人从后面切开了一道小裂缝一样,露出了一辆马车。马车之上,一人头戴高冠,巍然正坐,在马车后面立着一杆绛色大旃,上书兖州刺史四字。 兖州刺史刘岱到了! 竟威仪如斯! 刘岱面容冰寒,望着营门紧闭的张邈营房,一言不发。此时,除了一些马匹在轻轻刨地,打着响鼻之外,整只大军竟没有发出半点声音,空气宛如厚重的棉被,一层层的往下压,像要把人压块一般。 众目睽睽之下,张邈的大营渐渐的开启了 就在此刻,忽然刘岱大军中一阵骚乱,左翼的一部分军马竟然没有等到刘岱的命令,直接开拨向外一转,然后轰然散开,安营扎寨起来,顿时人喊马嘶闹哄哄的其乱无比。 刘岱勃然大怒,正待要让人前去发令制止,却看到张邈大营门口处挑出了一杆大旗,上书豫州刺史四字 张邈没出营门,倒是孔伷一摇三摆的从营门里面出来了,往外一站,笑呵呵的一拱手,朗声说了几句话,似乎是在问候刘岱的一些客气的话语 要是来的人是张邈,刘岱自然可以大刺刺的端坐马车上,让张邈上前来参拜,毕竟自己级别比张邈要高,但是现如今没想到张邈没有出来,反倒是来了一个孔伷,这就让他没办法再端坐在马车上了,毕竟自己是刺史,孔伷同样也是一州的刺史,级别一样,若是再坐在马车上,一个狂妄尊大的帽子少不了要扣到刘岱的头上 所以刘岱也只得下了马车,与孔伷拱手见礼。还没等刘岱问及孔伷关于张邈的事情,却听到右翼人马也已经在本部长官的号令之下,往外转开,寻了一块地皮,叮叮当当的扎起营盘起来 第一八一章 乱套的联盟会议 虽然离得远,斐潜也看不清刘岱的脸色如何,但是相信那个时候肯定是精彩之极 左翼那一块打出的旗号是东郡太守,右翼的那边是济北,对应的一个是东郡太守桥瑁,另一个自然是济北相鲍信了。 在刘岱本阵兵马之后的,有一个山阳太守的旗号。 斐潜微微叹息了一声,如果他老师还在山阳,按照他刘洪老师的性子,估计这些郡兵也不用来趟这趟浑水了 真是浑水。 斐潜摇摇头,一边往回走了,一边有些感慨,都还没有正式打呢,就已经是相互计算,互相拆台,群龙无首要怎么打?又怎么能赢? 斐潜干脆不再想理会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反正刘岱都已经来了,袁绍如果要来估计也快了,自己便再等一两天,若是两天之后袁绍再没有出现,便要想办法混进洛阳去了,否则等关东士族正式跟董卓交战起来,再想走就恐怕有些难度了。 斐潜还以为今天曹操会再来找一下自己,毕竟上次在张邈营门之前还有好些问题没能解决,可是曹操却并没有来,而是去找了济北相鲍信 还是那句老话,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曹操去找济北相鲍信的原因很简单,鲍信是大将军何进一手提拔出来的官员,而曹操之前也在大将军麾下任职,所以这两个人可以算是大将军门生,所以自然关系较好一些也不足为奇。 斐潜自己也在推想,如果站在曹操立场上来说,不管是想要自保,还是要寻求帮助,张邈和鲍信这两个人一定是要紧紧拉在身边的,而斐潜自己,既没有兵也没有权,这个重要性自然是要往后排了 话虽如此,但是斐潜还是苦笑了一下,或许自己还是有些将曹操理想化了一些,完全没有考虑到,毕竟自己人小言微啊!看起来要去洛阳的这件事情,靠天靠地靠别人都没有用,最后只能依靠自己了。 这多少让斐潜有些挫败感。 在张邈营门之前,曹操第一句话问的是蔡邕,还让斐潜心中多了几分希望,但是现在看曹操的行动,似乎昨夜的那个问话只是一个不知道怎么开始而随意找的一个话头而已 不过更加有挫败感的不是斐潜,而是兖州刺史刘岱。 傍晚的时候,一帮诸侯就汇集在一起,聚集在了张邈的大帐中。谁让张邈来的最早,军中大帐也是够大,而刘岱等人要么还没有完全布置好,要么也不怎么合适,所以相比较之下,众人还是选择了来张邈这个设备比较齐全的中军大帐议事。零九小說網 斐潜和伊籍是代表了荆州刺史刘表,也有一席之地,而曹操则是坐在了张邈的席后 上首自然是孔伷和刘岱。虽然刘岱的脸色看起来平静如水,但是斐潜仍然能从他的目光当中,看得出来他对于张邈那种相当痛恨的眼神。 如果目光能杀人的话,估计现在张邈已经全身都被捅成了筛子吧 如果时间能倒流的话,估计现在刘岱可能不会再那么张狂自大吧 张邈估计原本也没想这么快就跟刘岱翻脸,但是没想到刘岱居然那么不给张邈面子,作为一个在陈留太守上已经干了好些年,根深叶茂的地头蛇,哪里会把一个毫无名气的刚刚入驻兖州的资历尚浅的刘岱看在眼里? 既然刘岱没想给张邈留面子,自然张邈也不会跟刘岱客气。 孔伷轻咳一声,正式宣布议事开始 斐潜则在心中配音:亲爱的各位观众朋友,现在召开的是190年讨伐董卓工作会议暨相互扯皮大会 不是无聊,而是斐潜看现在的这个情况,已经很明显是双方即将开始相互扯皮了,况且袁绍不是还没有来么?能议论一个什么出来? 看看在座的一干众人,孔伷、张邈、张超、曹操还有最先带着左翼脱离大部队打刘岱的脸的桥瑁,这些人估计是一伙的,而刘岱、袁遗大概是一伙的,鲍信么,估计因为曹操的原因,所以也大多会倾向孔伷张邈这一边,所以么 不过在孔伷这一帮子人里面,估计也不一定心齐 刘岱自己带来一大队的人马,结果反倒是自己却成为了势力较差的那一方,心中估计这个滋味啊 这个情况孔伷显然也是意料不到,原本以为自己可能会低刘岱一头,没想到今天一看,反倒是自己这边的实力更雄厚,心中这个美啊 孔伷笑呵呵的说道:“诸君今日共襄盛举,皆为社稷而来,理应同心同德,匡扶乾坤为盼。” 众人皆然应是。 孔伷接着说道:“有道是蛇无头不行,鸟无翼不飏,此番会盟与此,剪除邪逆,当有盟主,众听号令,鼓而进之。不知诸君可有人选?” 坐在左侧的张邈给了一旁的张超一个眼色,张超会意,拱手说道:“吾推举孔豫州为盟主!孔豫州博才多学,位高权重,实为最佳之选!” 孔伷一边摇手说着过誉过誉,一边却将眼珠子斜斜歪了歪,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一旁的刘岱 先不说孔伷的小心思,下面坐着的斐潜,听到要推选盟主,心中突然一惊,这是怎么回事?袁绍都还没有来,就要推选盟主? 难道是袁绍根本不会来这里? 张邈不是说袁绍事情没办完,还没到这里么,啊,不对 斐潜低下了头,心中宛如千万匹羊驼奔腾而过,之前是他用双关的话忽悠别人,现在自己也被人忽悠了,张邈的话根本就没有说袁绍会来的意思,是自己心中以为袁绍必然会来的! 这个张邈! 现在看起来袁绍根本就不来酸枣,那么现在袁绍到底在干什么? 之前张超的话音刚落,张邈就接着出声附和了,说道:“吾亦推选孔豫州为盟主!孔豫州深得人望,平正谦和,寡无私欲,一心为公,当为盟主!” 斐潜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倒底是怎么回事啊? 难道说按照现在酸枣这里的局面,真的是让孔伷来领军做盟主了? 这不全乱套了么?! 第一八二章 迟迟不决的盟主人选 孔伷真的是合适人选么? 斐潜想都不用想,肯定不是啊,要是孔伷能有两把刷子,也不至于在他脑海中的印象一点都没有啊! 可是现在居然要被推选为盟主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记得印象中似乎是曹操推选的袁绍,难道这个浓眉小眼的家伙居然也同意推选孔伷? 斐潜那不由得朝曹操看过去,却看到曹操低着头在看地面,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这个是什么意思? 曹操不是力挺袁绍的支持者么?怎么会一声不吭? 难道是曹操已经和张邈达成了协议,附和张邈的意见? 这样真的好么? 不过,让孔伷当盟主,首先不愿意的应该是刘岱吧 此时上首坐着的刘岱,差点把牙咬碎,放在桌案之下的双手要紧紧的抓住自己的衣袍,才不会让人看出自己的手在颤抖 刘岱本来以为自己根本就是不用推选的盟主,因为如果孔伷没来,自然是他的级别最高,只要向张邈施压,恩威并重将其收入囊下,自然就顺理成章的上位了。 可是现在,简直是一着错满盘输 如果能够当领导,大多数人还是愿意当的,很少发扬什么风格自愿去当什么跑腿的下属,况且刘岱本身距离酸枣这个地方的最高领导者的职位仅仅只差了一步之遥。零九小說網 但是现在这个原本在刘岱眼中是可以轻易跨过的一步,如今却变得如此的遥不可及 就在此时,坐在右侧的袁遗开口说道:“孔豫州见多识广,老成持重,谦和清雅,确为合适之选,然” 谁都知道但是后面的话才是重点,于是都竖起耳朵注意听着。 “然盟主之位,乃重中之重,需帷幄调度,派钱粮兵士,非位高权重者不可,无雄厚人望者不能,故吾荐邟乡侯袁本初任之!” 袁遗说完,众人一时之间,均沉默了。 众人都知道袁遗是袁绍的堂兄,他能当上山阳太守,跟有着一层关系密不可分,自然是为袁绍说话,但是问题是,袁绍还没有到酸枣呢! 要来早就来了,到现在还未到,八d是不会来酸枣了,而这样遥举盟主真的合适么? 但是众人一时却不好出言反对,毕竟袁家的家世摆在那里,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就算是弘农杨家,都差了那么一点半点 兖州刘岱一咬牙,率先表态说道:“伯业所言甚是,邟乡侯威容豪侠,姿貌英雄,深筹高议,宽厚得众,海内播名,忠义奋发,实乃不二人选!” 其实刘岱的想法很简单,既然他得不到,也不希望其他人能够得到。袁绍毕竟在河北,不再酸枣此地,就算要遥控,一来一去也要不少时间,自己便可以从中再行运作 但是若是让在座的,尤其是孔伷获得了此项盟主的位置,那么自己在大义上必然要听从孔伷的安排,鬼知道明显已经和张邈穿一条裤子的孔伷会给自己出什么难题? 所以宁可自己不当盟主,也不能让孔伷张邈一方面的人担任盟主! 可惜并不是所有人都和刘岱所想的一样,东郡太守桥瑁冷冷的开口说道:“袁家四世三公,并非只有袁本初一人,后将军近在咫尺,诸君为何舍近求远焉?何况军情急迫,岂能路途耽搁?吾推举后将军袁公路担任盟主!” 孔伷脸上的笑容已经是完全僵硬,但是还是勉强挂着,心中对于刘岱的怨恨简直无法形容,原本在场的官职就是孔伷和刘岱两个最大,只要刘岱点个头,孔伷他担任盟主的这件事情就算是成了! 现在倒好,连不在场的袁绍和袁术都有人捧出来了,你个刘岱简直就是搅屎棍一个,这就是你管理的兖州!这就是你个兖州刺史麾下的好太守! 孔伷干笑两声,转头询问一旁的济北相鲍信:“不知允诚可有高见?” 济北相鲍信哈哈一笑,说道:“吾乃粗鄙之人,只懂军略,不明政事,刺史与诸君商议即可,吾定遵从,哈哈” 好么,鲍信投了弃权票。 不过毕竟鲍信也是之前就在中央大将军府中任职的人员,所以也算是老资格的官吏,他不表态,别人也没啥办法。 看到孔伷这个老家伙将目光转移到自己的身上,斐潜忽然有一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原本斐潜左看看,右看看,正觉得这个关东联盟的会议真是有声有色啊,看看在位置上的每个人的脸,简直都可以编出一部如何保持笑容下有效的勾心斗角的攻略出来 真是相当的精彩。 简直跟后世自己在办公司时候,所见到的公司内部空降兵和地头蛇大战的激烈程度不相上下啊,看看这些人相互之间的关系复杂程度,简直比自己后世那个企业也不差啊! 亲友关系、同乡关系、同事关系、新老关系并由此引申出来的从属关系、联盟关系 简直就是一张其乱无比的蜘蛛网啊!好玩,有意思。 斐潜正看得开心,却冷不丁发觉孔伷朝着自己看了过来,心中不由得扑通一声 喂! 我只是来旁听的好不好! 斐潜真想高举出一个打酱油的旗号,表示自己就是无关紧要的路人甲,您老人家就老眼昏花的放过我吧 斐潜拼命的想用眼神将自己的意思传达出来,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表达的太用力了,还是孔伷根本就没看清 就看到孔伷的嘴唇开始张合起来,斐潜最不愿意的碰上的事情发生了—— 只听到孔伷慢悠悠的说道:“子渊乃荆州节使,甚为荆州刺史刘景升器重,且学从于蔡伯喈、庞德公,博学多才,聪慧机敏,定有高见。子渊,此事汝看如何?” 我又不是元芳! 斐潜心中腹诽道,这个孔伷又是拉又是捧,还不是一个意思,让我表态支持你? 在座一帮众人的目光伴随着孔伷的话语,都汇集到了斐潜身上,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真是让斐潜措手不及 该死的孔老头,这泥玛的要让我说谁好? 孔伷? 袁绍? 袁术? 还是干脆彻底搅乱,将曹操拉出来? 第一八三章 承制 此时此刻的斐潜真的不知道要如何抉择,或许曹操才是最理想的选择对象,但是斐潜清楚的知道,就看现在的这个座位,已经不可能选择曹操了。 自己是借了荆州刺史刘表的旗号,才和伊籍有在第一排共坐一个席位,代表着多少也算是一方诸侯,而可怜的曹操,竟然连第一排的席位都坐不上,只能坐在张邈之后,代表着是张邈手下的一个部分 越过张邈去推选曹操? 恐怕就算自己说了,估计也会被当成一个笑话,而且不仅自己,还有自己的老师蔡邕、庞德公都会被嘲笑说居然教出了一个不懂的上下尊卑,不知礼节之辈 虽然我知道你是最好的人选,但是真的没办法选你。 斐潜一边想着要不然就像鲍信那样投弃权票好了,一边向曹操那边看去,却看见曹操似乎在用眼神在示意着什么 顺着曹操的眼色,斐潜看了过去,竟然发现曹操竟然是示意袁遗? 不对,不是袁遗,而是袁遗所推举的袁绍,曹操的意思是要我推举袁绍? 这个 斐潜不由得有些踌躇起来,毕竟要是推选了袁绍,必然会得罪不少人啊,方才豫州刺史孔伷又是唱又是做,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让我选他,若是我投个弃权倒也罢了,现在却去选袁绍,那么必然会惹得孔伷,以及跟孔伷一起的张邈、张超兄弟不快,甚至连一旁的东郡太守桥瑁也会因此而不待见我 斐潜正有些犯难,却看见曹操在张邈的身后,表情凝重的向自己拱了拱手 也罢! 斐潜想了又想,仔细斟酌了一下,发现似乎可以从另外的一个角度来说,便开了口,没有直接表态说支持谁,而是说道:“恕潜冒昧,不知邟乡侯袁本初、后将军袁公路此刻何为?” 张超较为直爽,嘴也快些,便直接说道:“后将军吾不知,邟乡侯正于邺县设坛承承制” 一时之间,全场竟然都静默下来,就连张超也像是忽然发现了问题所在一般,张着嘴,有些发呆 斐潜拱了拱手,表示自己的话说完了。 一旁的伊籍歪了歪嘴角,用极低的声音悄悄的说道:“子渊大才绝妙之对也” 虽然看起来斐潜的外表似乎很镇定,胸有成竹的样子,实际上心中也是扑通扑通的乱跳,原本这个问题只是自己灵机一动想出来,本想就此引申一下,来说明袁绍比袁术略长,顺水推舟举荐袁绍的,结果却从张超那边说出了一个再美妙不过的答案,顿时自己也就不要再说什么了 其实斐潜也被这个消息吓了一跳,但是从现场的情况来看,明显孔伷、张邈等人,甚至刘岱一帮子人都知道这个事情,而自己的确是第一次听说。零九小說網 承制啊! 这个袁绍真心胆肥! 现在的皇帝刘协哪有什么可能会给袁绍下什么诏书? 所以搞一个承制的仪式,嘴上说的是秉承皇帝的意志,实际上呢?还不是袁绍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 斐潜又想到之前张邈的那句模棱两可的话,不由得心中大骂,这个混蛋张邈,果真是在忽悠自己,袁绍如果在搞这个事情,那就肯定不会来酸枣了。 承制仪式是大事,要设坛斋戒,有多隆重就搞得多隆重,一时半会哪有办法说脱身就脱身的? 不过,袁绍此举,也是极其大胆的一个举措,若是皇帝只要歪歪嘴,说袁绍承制是假的,那么就是袁绍的行为就是矫诏之罪 伪造皇帝诏令,侵犯皇帝发布诏令的权力,严格说起来这是一种侵犯皇帝人身、权力及尊严的罪名。 在汉代之后,凡是矫诏的,基本就是抓到就是砍头,甚至还要夷三族的也有,但是在汉代,矫诏或是矫制,处理的结果却跟后世大不相同。这也许是汉代皇帝还秉承着士大夫共治天下的理念,又或是什么其他原因,形成了在汉代有因为矫诏而处死的,也有事后发现了却屁事没有的 武帝时,“河内失火,烧千余家”,令汲黯前往视察。汲黯见贫民“父子相食”,就便宜行事,凭借所持皇帝赐予之“节”,以皇帝诏令开“河内仓粟以振贫民”,事后主动“请归节,伏矫制罪”。 但是汉武帝表示,这个是因为汲黯发自善意,“无害矫制”,未被追究责任。 同样是武帝的元鼎年间,徐偃也“矫制”了一回,则被认为是矫制大害,被御史大夫张汤弹劾,法至死。 所以在汉代,矫诏和矫制,不一定是有罪的,况且在现在这种局面下,袁绍站出来表示自己有皇帝的诏书,可秉承皇帝旨意而便宜行事,就是一个谁都知道的皇帝的新衣 但问题是,谁都不会去揭穿它 孔伷张了张嘴,看了看一旁的张邈,眼神当中多少有些无奈,最后说道:“袁本初四世三公,名相之后,乃英雄之姿,可为盟主诸君认可否?” 大帐之内异样的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纷纷说道:“善!邟乡侯当为盟主!” 开玩笑,袁绍现在在搞承制,要是不让他当盟主,然后袁绍心中一个不爽,说皇帝有诏,某某无能,罢官回乡 况且大家聚集在这酸枣这里是来干什么的? 难道是真的打算来打仗的? 不就是为了自己能够在仕途上往前面再走一走么? 至于后将军袁术,又或是孔伷,那真对不起了,随让你们现在没有官职的话语权呢? 为了自己头上的官帽考虑,就算是一直倾向于袁术的桥瑁,最终考虑再三,还是妥协了。 孔伷的声音似乎听起来有些沙哑,说道:“如此便将盟主之选,快马报之邟乡侯。另即刻筑坛,用以盟誓” 至此,拖拖拉拉的会议终于是结束了。两位重量级的大佬,孔伷和刘岱一同起身,率先并肩往外走去,其余的也都起立,按照座位尊卑次序而出 孔伷走到了斐潜面前的时候,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对着斐潜点点头,轻声说了一声:“善!”随后就走了。 随后张邈走了过来,一句话没讲,也没有看斐潜,只是在斐潜面前甩了一下袖子,然后便出了大帐。而张超则是斜了一眼斐潜,面色不善的跟在张邈后面走了。 斐潜心中叹息一声,纵然是自己再小心谨慎,选择了一个较好的切入点,但是该得罪人还是照样得罪了 曹操你真是个坑货啊 第一八四章 想当然的鲍信 斐潜自己知道现在出去找人拉拉感情什么的,多半也是讨人嫌弃,毕竟自己在大帐中的一句话,虽然没有指名道姓支持袁绍,但是的确是实际造成了这样的效果,所以估计除了袁遗之外,没什么人会待见自己,所以会议结束后便窝在了大营之内,省得招人白眼。 不过就算是袁遗估计也不会对自己什么感激之意,毕竟在袁家之人的眼里,这些似乎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天下唯一可以和袁绍争夺下一代世家头把交椅的也只有袁术,至于其他人都是陪衬。 鉴于此,斐潜干脆就绝了再找他人的心思,不过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就算你不去找事情,事情也会找到你的头上来——曹操拉着鲍信前来拜访了 曹操见到斐潜之后便是双手一搭,深深一礼,说道:“今日若非子渊,险误大事!操于此谢过了!” “师兄得偿所愿,然潜此刻亦成惶惶之犬矣”斐潜现在想想还是觉得有些冲动,要是想一旁的鲍信,避而不谈,投一个弃权票就好了。 鲍信打打圆场,说道:“子渊乃老成持重之言,直言不讳,直指要害,诚为君子之风,信甚服也。” 好吧,斐潜也并不能真的拿曹操如何,也就是多少表示一下不满而已 待三人落座之后,斐潜便问起曹操是什么事情来找自己,而曹操看了一眼鲍信,说道:“昨日吾与允诚言及河洛战事,略有存疑,故而前来请教一二。” 斐潜瞄了瞄曹操,笑呵呵的说道:“在下乃一介书生,何知什么战事,师兄切莫玩笑”——我和你说说是因为你是曹操,是蔡邕师傅的弟子,现在你却将一个鲍信拉扯了进来,是什么意思? 其实斐潜现在还没有意识到,如今的他已经和最初刚刚来到汉代时完全不同了,曾几时连想要见曹操一面都难,而现在却已经可以当着曹操的面刷花枪了 “子渊之才,信亦听孟德提及,此番虽显冒昧,诚为大事而来,还望子渊不吝金玉!”鲍信向斐潜拱手说道,倒也有几分诚恳。 对于鲍信,斐潜不怎么了解,在脑海中也没有多少的印象,但是看着曹操也是一副很严肃认真的样子,心中还是叹息一声,这个真心麻烦啊 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固态思维模式,也就是对于事物都有自己的一套看法,所以说攻克城池并不算是多大的本事,而攻克一个人的心灵才是最麻烦的事情。 况且有些时候,人心就是那么的奇怪,我说这样,你偏偏说那样,反正扯东扯西从鸡蛋里面挑点骨头出来,实在没有找到骨头便断章取义,总能找些麻烦出来相互撕扯 就比如现在这个情况,我说董卓有阴谋,你非得说董卓就是个武夫加傻蛋,懂个屁阴谋,那还能谈到一起去么? 看如今这个鲍信,连曹操都没办法说服,难道到我这里就能讲得通? 斐潜看看鲍信,又看看曹操,沉吟良久,才说道:“既如此,且当潜酒后乱语,切莫当真——济北相有何疑问,不妨直言。”反正先说好,我就是喝多了乱说的,能说得通就说说,说不通我也没办法 看在曹操的面子上,多少试一试吧。 鲍信说道:“此次共举义兵,董贼已然胆寒,龟缩于洛邑,待大军齐至,必然授首,何来谋划之说?” 又是一个自信心爆棚的家伙 “董贼曾数讨羌、胡,前后百余战,不知可曾惧耶?明知必死,引颈待戮,其此人乎?晋楚治兵,遇于中原,其辟三舍,亦为胆寒焉?” 开什么玩笑,董卓的发家就是靠着一场场的战争发家的,难道会因为关东这些兵士就害怕了?况且董卓手下大部分都是一直在边境,大小战争无数的边军,而关东联军这边有战争经验的也只不过是这两年才征召起来抵抗黄巾之乱的郡兵,况且还有一些临时募集的新兵,比如曹操的本部兵士,这样的部队能和在北方一直和匈奴鲜卑作战的部队抗衡么? 最关键一点,董卓是那种明知道会死,还伸着脖子等人砍的人么?就算是老鹰抓兔子,兔子跑不过了还蹬个腿,董卓手握边军,权掌朝政,难道就只知道等死? 如果以上的问题都能正确理解的话,那么为什么董卓现在居然龟缩在洛阳城一动不动?真当董卓又肥又傻又胆小?董卓真要是那种人的话,又怎么能从一个小县城的不入流的破贼曹一路走到权掌朝野的相国之位? 战略上要藐视敌人没错,但是战术上要重视才对,想当然的人真要上了战场,死的最快的就是这种人了 鲍信琢磨了一下,这些东西昨天曹操也不是没讲,但是他内心中总还是存有董卓不过尔尔的想法,要不然当初也不会仅凭这一两千新招募的新兵就要鼓动袁绍让袁家带领着起来反抗董卓了 被斐潜这样一讲,鲍信虽然情感上还是不太愿意接受,但是心中也不免有一些动摇起来,毕竟自己也是带过兵的人,现在手下的兵和边军倒是是什么差距,这个也还是清楚的。 鲍信想了想,又问道:“又迁都一事,若董贼果真行此忤逆之事,也仅偏安一隅,无望中原矣,关东又有何危?” 斐潜转过头看了看曹操,结果曹操也是略带无奈的苦笑了一下。显然这个问题他也和鲍信说过,但是似乎鲍信还是不相信 唉!斐潜在心中叹息一声,怪不得在历史上鲍信没有留下什么太大的名声,这脑袋瓜子,真的不太灵光啊! “鲜卑、匈奴秋掠之事,济北相可知为何?” “无他,草枯羊瘦,且逢获粟矣。”鲍信作为一个带兵之人,有过军旅经验的人,对这个事情当然也是门清。 “善!”斐潜笑了笑,虽然是面带笑容,但是说出的话却不仅让鲍信,连一旁的曹操都有些心寒,“若董贼出潼关行春掠可柰之何?” “春春掠?!” “出潼关,北上可进河东,过安邑破山阳,可威震冀州;中则过成皋进陈留,可侵乱兖州;南出梁县过襄城,则凌烈豫州;并凉铁骑,日进百里,不行攻城之事,仅为毁其耕苗,不知济北相可有良策以对?” 鲍信脸上的血色尽退,眉头紧锁,无言以对 第一八五章 全部乱来 不是鲍信生性愚笨,而是人的惯性思维很可怕的。 惯性思维是人类刻在脑海中,有时候甚至不用思索便可以去做的一种模式。 在环境不变的条件下,惯性思维可以使人能够应用已掌握的方法迅速解决问题,而在情境发生变化时,它往往则会妨碍采用新的方法,成为自己套在自己脖子上的一道枷锁。 现在的鲍信就是如此,虽然他心中也隐隐有些不安,否则他也不会跟着曹操来找斐潜,但是毕竟这么多年的思维模式已经定型,又没有曹操那种仿佛是与生俱来一般的灵活多变的头脑,因此在接受斐潜这个观点上,就不免有些迟钝和僵化 但是随着谈话的深入,当斐潜将董卓坐在潼关上的假象战略说出来之后,鲍信确实无言以对。 长安毕竟跟洛阳地理位置极大不同,若是两个比较起来,长安明显更为险要,难以从东往西以攻取,否则当时六国几次联军攻打秦国,也不会最后落得一个无功而返。 整个长安的东部,包括冀州、兖州、豫州在内,大部分地区都是相对较为平坦开阔的地区,非常有利于骑兵的快速运转,只要不被粘住,两条腿往往都是只有跟在马屁股后面吃灰的份。 若是要完全抵御斐潜所提出来的董卓战略的设想,就必须在潼关出来后的三个方向上都设置一定量的兵力用于防守和牵制,必要时进行堵截,切断并凉骑兵的回归路线。 但是如此一来,就必须长期屯扎,那么必然带来新的问题,由谁来屯扎?都是各地郡守的郡兵,有谁会愿意长期背井离乡? 而且最关键的是屯扎的部队的兵粮由谁来提供?一个月两个月还好,半年一年呢?这样董卓在关内甚至根本不用动一兵一卒,就可以平白无故的让关东联军消耗大量的兵粮 按照汉代兵戍规定,一个正卒日食六升,一月下来是约二大石,驻扎少了没有用,而多了实在是负担不起。况且长途运输兵粮短距离还好,长距离运输消耗实在严重,有时候甚至能达到20,甚至更多。 如此一来,驻扎就变得不太现实,而不驻扎兵士,就意味着除了城池、坞堡之外,广大的田地没有任何防护能力 而耕苗一旦被毁,有时候就意味着一年没有收成,这种打击甚至比夺取一两个城池来的更加的可怕 而董卓一贯是在西凉和羌胡,鲜卑对抗,难道说游牧民族这种秋掠的破坏性,董卓他就一点都不懂? 鲍信双手紧紧握成拳头,低头沉默许久之后,才抬头说道:“子渊可有良策以对?” “良策啊,孟德师兄不是已经有了么?”斐潜将问题抛给了曹操,当初在张邈营门,曹操有说董卓尚有破绽,想必也是有了心中的腹案。 不过,这个提案么,可执行度极低 所以斐潜干脆自己不说了,而是让曹操来讲。 曹操点了点头,说道:“就依方才子渊所言,反其道行之即可。急速兵进,断其归途,则必胜矣。”曹操说完了,自己却摇了摇头,叹息一声。 不是这个策略不好,而是确实无法执行,就昨天大帐之中的勾心斗角,怎么可能去完成一个需要多方协调统一步骤的军事行动? 所以这也是昨天曹操示意斐潜推选袁绍的原因,毕竟曹操与袁绍关系不错,所以曹操也是寄托于袁绍可以听从他的意见,出面统一指挥,这样才有胜利的希望。 鲍信沉吟半响,忽然重重的砸了一下桌案,沉声说道:“国难当头,正需同德,奈何各有异心,痛哉!惜哉!若诸公皆避,吾亦独往之!孟德,可愿助吾一臂之力乎?” 曹操非常干脆的郑重向鲍信拱手说道:“愿随济北相尾翼!” 咦?斐潜不由得有些吃惊,这个场面好像有些乱啊! 不是曹操率军去追击董卓么,怎么看这个架势变成了鲍信要去啊? 这个,好乱啊 但鲍信要出兵这件事还不算最让斐潜感觉到混乱的,最混乱的事情居然出现在盟誓的仪式上—— 人多力量大,关东联军的兵士挺多,没用多长时间,一个用来盟约的土坛是修建很快的修建完毕了,而且还做了一些装饰,插上了旌旗,摆上了三牲香案,看起来蛮像那么一回事的。 结果到了关东这些大佬们即将进行盟誓的时候,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孔伷笑呵呵的向刘岱拱手说道:“刘兖州乃汉室宗亲,牟平侯之后,骐骥隽才,孝悌仁恕,虚己受人,当为歃血领誓至善之选矣!” 一旁的张邈很是配合,紧接着孔伷的话音,说道:“董贼擅权,沦落皇纲,刘兖州身为汉室宗亲,宜然领誓矣!”紧紧的咬伤了刘岱一口,就将刘岱往黑路上逼。 而一旁的其他众人则是诡异的一起默然不出声。 虽然说此刻关东士族大部分都认为董卓必败,所以才来捞取一个政治功劳,但是同样在场的大部分人心中都跟明镜一样,知道这个事情其实没有经过皇帝的同意,只是袁家私底下以三公移书的名义发起,然后又擅自宣称有皇帝的诏书 正所谓出头的椽子先烂,所以,就算是事后讨董成功了,万一哪一天皇帝又获得了一些权利,又或者自己得罪了什么人,被监察御史重新挖坟翻旧账,说某年某月,某某无上令之下,私自纠集部队歃血为盟,存有谋逆之心,到时便是浑身是嘴也是难以说清。 更何况若是自己是盟主倒也罢了,毕竟收益和风险并存,当上了盟主自然不管是在声望上,还是在实权上都有收获,必然要承担一些风险,领头盟誓也是理所当然,但是现在盟主不是自己的,又何必沾染一身骚气? 因此孔伷才率先发难,将刘岱这个皇室宗亲的大旗举得高高的,然后张邈又狠狠的上来叮了一口,话里话外就是大家都是为了汉室才来讨伐董卓的,你个正牌的汉室宗亲不出来领誓还指望谁来干这个活? 但是刘岱显然不愿意没吃到羊肉却只染上一身的膻气,眼珠子转了转,说道:“吾虽为悼惠王之后,然五服已疏,实不如鲁恭王之后刘荆州多矣!如今歃血为盟,当请刘荆州使节斐子渊代行!” 一旁的斐潜听到此处,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第一八六章 推来推去的盟誓之人 刘岱推卸责任的做法,确实让斐潜有些不知所措。 斐潜真的没有想到身为汉室宗亲的刘岱,竟然如此势利,有利可图便往上争抢,看见没有什么利益了,便往外推托 这样的一个原本在斐潜观念里面算得上是高端人士,纯粹的汉室宗亲,手握重权,也可以说是当下数一数二的地方诸侯,却宛如后世里面,斐潜所遇到的那些什么凭借裙带关系当上公司董事的人,竟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 才华应该也是有,否则和那些裙带董事一般,位置也坐不安稳,但是抛去古今的不同外表,在那层光鲜亮丽的外壳下面,却是一模一样的只认利益不认人。 这些人的确是没错,是大汉社会的顶层人物,是掌握着众多资源的优秀人才,但是却没有与之相对应的优秀品格。 或许孔伷和刘岱现在只是觉得,既然没有盟主的实权,又何必去担上这一份的风险,吃力不讨好,现阶段来说确实没有什么眼前的利益,但是将来呢? 若不是斐潜还准备去洛阳,此刻说不定就真的登坛盟誓了! 可惜斐潜如果真的登坛领盟,自己去洛阳的计划就全面泡汤,因为董卓就算是再隐忍,都不会允许一个公然宣称讨董的人在自己地盘上乱晃的,这样一来,斐潜之前的谋划必然不再可行 就在斐潜犹豫的时刻,一旁的东郡太守桥瑁却低声说了一声:“鼠辈!”声音不大,却让在场的人基本上都听得清清楚楚。 桥瑁自然不是在说斐潜,因为斐潜还没有表态说愿意还是不愿意,那么自然这个鼠辈所指的人,就是兖州刺史刘岱了。 并且桥瑁和刘岱不和是众人皆知的事情,不过桥瑁如此的表现,看来这段时间两个人之间的冲突和所积累下来的怨气,可能超过了众人原本的意料。 刘岱脸色一下子变得又青又红,猛然转头瞪向桥瑁,大声呵斥道:“国之政事,礼当肃穆,身为一地太守,竟然不知礼数,简直不知所谓,毫无上下尊卑,来人!速与吾打将出去!”说完就要叫手下将桥瑁赶出祭坛,若不是汉代太守任免名义上都需要皇帝批准,刘岱现在甚至都想直接将桥瑁就地免职。 桥瑁不为所动,冷冷哂笑道:“好个汉室宗亲!董贼废立,怯惧袖手,是为不忠!阿谀逢迎,以取高位,是为不义!不忠不义之辈,尚可言礼法耶?可笑,可笑!” 刘岱当时董卓进京之时,是在朝中任职侍中,但也并没有就废立之事有做过什么举措,后来又是在董卓的任命下至兖州出任刺史,顶替掉了桥瑁的原本的职位。 所以桥瑁冷言相讥,将刘岱刺激得五内都快炸裂,自己却找不出驳斥的言语,毕竟桥瑁所说之言的确是事实,只得高声呼喝手下,要将桥瑁拿下 一旁的孔伷、张邈连忙上前拦住,一面将刘岱和桥瑁间隔开来,一面说劝。当然,主要还是围在刘岱身边,而桥瑁则是站在一侧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不停的在冷笑。 桥瑁越是笑,刘岱的火气就越大,几次要往桥瑁那边冲,都被张邈死死拉住,怒火攻心之下,转头就喷张邈,然后还命令张邈一起要将桥瑁拿下,否则就要上表弹劾桥瑁和张邈两人 毕竟刘岱刚来酸枣的时候,张邈也是摆了刘岱一道,现在刘岱也有些虱子多了不怕咬,新帐老帐一块算的态势 张邈被刘岱劈头盖脸一顿乱骂,心中也火了,但是毕竟是担任陈留太守多年,虽然脸色很难看,但是还强忍着不说话。 张邈尚且能忍,但是作为张邈的弟弟的张超,性子却较为急躁,哪里能容忍刘岱对其兄长横加指责,顿时站了出来,大声说道:“吾兄一则尊汝为汉室宗亲,推汝领誓,二则大敌在侧,需同心协力为上,故而好意相劝,汝不领情倒也罢了,何至恶语相向!” 不提汉室宗亲,领衔盟誓还好,张超说道这个就像是火上浇油,刘岱越发的恼怒,这一切还不是孔伷、张邈最先搞出的事情? 现在倒好,全部都赖到我的头上了? 刘岱怒极反笑,反言讥讽张超说道:“好意!汝等好意!哈哈,吾便推举汝登坛盟誓,此乃吾之好意,汝敢受否?!” 张超闻言顿时有些迟疑。 刘岱见状大笑,毫不客气的说道:“敏于言而讷于行,汝等可谓真君子也!” 张超眼一瞪,忍受不了刘岱的嘲笑,心中一横,便说道:“领誓便领誓,吾亦非无胆鼠辈矣!”说完抬脚边要往祭坛上走 张超刚走了两步,却被身后一人紧紧拉住,回头一看,竟是自己的手下,这次从广陵带出来的功曹臧洪。 原来方才坛下一阵闹哄哄的,刘岱又在高呼手下之人,结果不仅刘岱的手下往前凑,连其他太守的手下,看见情况似乎不对,也都一齐上前 臧洪这几年深受张超的器重,很多事情张超都大胆的放权,基本上言听计从,因此臧洪心中一直认为张超是自己的明主,这一次见张超被刘岱刺激的要上台盟誓,心念突转之下,便连忙拉住了张超。 虽然臧洪方才不知道整个事件的起因,但张超在这几日两人闲聊之时,也有说过这两天发生的事情,所以臧洪也是知道其实盟主是袁绍,如今是代盟主袁绍进行盟誓 作为第一个劝说张超起兵反董之人,臧洪也是仔细衡量过其中的利弊,因此对于现在的盟誓之事也是理解的比较透彻,所以臧洪拉住张超,诚恳的说道:“明公,真若领誓,吾代可否?” “子源,这个” 臧洪压低声音,说道:“明公位尊,不容有失,吾身份轻微,应无妨碍” 张超思考再三,最后还是点点头,同意臧洪代替自己上台盟誓。 于是臧洪便升坛操槃歃血而盟曰:“汉室不幸,皇纲失统,贼臣董卓乘衅纵害,祸加至尊,虐流百姓,吾等大惧沦丧社稷,翦覆四海。兖州刺史岱、豫州刺史伷、陈留太守邈、东郡太守瑁、广陵太守超等,纠合义兵,并赴国难。凡我同盟,齐心戮力,以致臣节,殒首丧元,必无二志。有渝此盟,俾坠其命,无克遗育。皇天后土,祖宗明灵,实皆鉴之!” 臧洪言辞慷慨激昂,洪亮的声音传播的很远很远,祭坛之下的众人此时也暂时休战,个个神情肃穆,听到最后竟然都感动得涕泗横流 第一八七章 曹操的转变 曹操其实很羡慕斐潜,就有点像他之前羡慕袁绍一般。 虽然曹操他不太愿意承认,这种心理就像太阳底下自己的影子,纵然是阳光再灿烂,但是总有小块区域仍然是阴影。 或许普通的人会认为曹操起点还是挺高的,但是他自己知道,其实他在那些士族的观念当中,却始终身上被贴了一个宦官的标签,这种感觉一直在折磨着他。 曹操有时在深夜中,自己甚至有一种莫名的孤独感,仿佛这个世界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任何事情,任何人,都仿佛离自己很远很远。 曹操也不清楚这种莫名的孤独感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也许就是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挚友在自己面前被诛杀的那个时候开始的吧 曹操的真正的好友不是袁绍,而是宋奇。 有时候曹操也会想想,若是宋奇未死,也需就没有后来的什么何进,更不用说董卓了 一啄一饮,宛如天定。 当年汉灵帝下令处死宋家的时候,有没有想过竟然有一天大汉朝居然会到现在这样的地步? 建宁四年宋奇的妹妹宋氏成为了皇后,于是恩及宋氏一门,宋家成为了新的当红外戚,宋奇的父亲宋酆,被任命为执金吾,封不其乡侯,宋奇自己也被封为濦强侯。 次年,熹平元年,宋奇与曹家结姻,迎娶了侍中、长水校尉沛国曹炽之女。也正是因为这个联姻,曹操认识了宋奇。 两个人年龄相仿,地位么,一个是外戚,一个是宦官,老大不笑老二,又有联姻的关系在,所以一来二去,也就相互熟悉,成为了挚友。 可惜好景不长,红颜易老,美人迟暮,五六年后的宋皇后容貌渐衰,不再得宠,于是不仅后宫的其他宠妃一同诬陷她,另外,当时的中常侍王甫害死了宋皇后的姑姑,也害怕因此获罪,于是也向汉灵帝进献谗言,汉灵帝相信了。 不久,就废了宋氏皇后的身份,打入冷宫,宋皇后忧伤过度病逝。宋家也受到牵连,宋奇与父亲、兄弟一同被诛杀,弃尸城外。 现如今曹操已经想不起宋奇的相貌了,但是却还记得宋奇当时临时之前的那个眼神,那种无助和冤屈的眼神 从此,原本英明神武崇高无比的汉代皇帝的神象,开始在曹操心中有了裂缝。 有时候曹操也会想,如果他不是出生在宦官的世家,而是像出生在像是袁绍那样的清流士族世家,甚至不用袁家那么的显赫,就是一个普通的士族,他一定会比袁绍做的更好! 但是人生没有如果。 中平元年,王芬与故太傅陈蕃之子陈逸、襄楷、许攸、周旌等人,因为党锢之祸的原因,谋立合肥侯,而废灵帝,找到了曹操,曹操思前想后,拒绝了。 从此一个曾经一腔热血的青年死去了,曹操在韬晦和忍耐中真正迈向成年。尽管他对大汉皇帝已经有些失望,但是他仍然选择了尽可能的去维护大汉皇帝的权威 可是现在曹操之前报效的皇帝和朝廷都似乎已经走在了被毁灭的边缘,而毁灭这一切,却是他羡慕的袁绍,或是袁氏一族 曹操再一次被挫败了。 他一心维护的东西,他心中的清正,还有朝廷的威严,都已经不复存在。 大汉皇帝的神像跌下高坛,在地上摔的粉碎。 可是真正让曹操心碎的,却是吕伯奢的死。 曹操不是没杀过人,他上过战场,杀过黄巾,他行政郡县,杀过豪强,但是在这之前,所打的,所杀的,都是劫兵乱匪,国家蠹虫,不法豪强,曹操他问心无愧。 但是一切从那个夜晚改变了。 那是怎样的一个血色的夜啊,曹操永远都无法忘记吕伯奢死前那圆瞪的双眼,那复杂的难以形容的情绪 吕伯奢那滚烫的鲜血,到现在似乎依然在手上残留,永远无法洗去。 大错已经铸下,不可挽回,无法回头。 曹操知道,他再也不是一个清白之人,他再也无法说自己是风骨鲠正,因为在自己的手中,已经沾染了无辜者的鲜血,在自己的脚下,已经躺下了无辜者的尸骸 这让他有时在梦中惊醒,发觉自己已是大汗淋漓 曹操他真的非常羡慕斐潜,至少斐潜有一个出身清流士族的身份,也有一双没有沾染上无辜者鲜血的手,甚至斐潜还有比他还要敏锐的推断能力 曹操觉得自己若是将来要成就一番事业,像斐潜这样的人物,一定是要招揽的,但是现在自己一没有权势,二没有地盘,贸然出言,可能反倒是有些不美,因此曹操一直忍耐着,没有和斐潜谈起这件事情。 曹操是想等这次讨董完毕,若是成功了,自然也就能获得封赏,至少也是一地郡守之职,到时再邀请斐潜,也才算是比较好的理由和时间。 想起那天斐潜所说的话语,曹操心中还是很苦恼,因为在盟誓之时发生的一幕,确实让他有些心寒,这就是拿着大汉的俸禄的一群所谓大汉的精英啊! 幸好还有鲍信。 大汉只要像鲍信这样的人多一些,就还会有希望! 虽然曹操自己也是抱着投机的心理,带着一群刚刚招募来的,还未经战阵,也没有多少训练的兵士,但是其他人不一样,大部分的郡守所带来的都是这两天镇压黄巾的郡兵,有作战的经验,只要大家齐心,在人数上还是具备一定的优势的,况且只要袁家兄弟行动迅速一些,及时出兵将董卓退往长安的道路截断,这一场讨伐董卓的战役,取胜的希望还是非常大的。 所以曹操昨日就写了一封书信,让快马加急送到袁绍处,曹操他希望袁绍能够用盟主的身份,来调度一下在酸枣的兵马,并且建议袁绍带兵从河东出发,沿着黄河北岸,正好现在天气还算寒冷,处于枯水期,可以直扑潼关,掐断董卓的归途。 希望袁绍能早些接到书信,早点行动起来 眼下时辰也是不早,不知道鲍信前去和桥瑁、袁遗两位太守商量的情况如何了? 正当曹操嘀咕着的时候,却看到鲍信皱着眉,紧紧的抿着嘴从外面走进了大帐,心中不由得一沉 第一八八章 退出舞台的回合制 斐潜看着鲍信和曹操率军远去,消失在地平线上,心中翻腾,情绪复杂得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该如何来表达。 斐潜印象当中,曹擦不是在追赶董卓撤军之时,才中了埋伏导致兵败么? 可是现在曹操居然和鲍信两人带着兵马出发了,而此时的董卓军还没有撤退啊! 斐潜甚至无法确认是不是自己和曹操和鲍信两个人所说的话影响了两个人的举动,万一确实是因为自己而改变了历史的话,那么将来的一些事情是否也会随之而变? 况且此次居然不是曹操领军,而是鲍信,曹操只是担任鲍信的副将 其实如果按照现在的情况来说,这样的安排才是正常的,毕竟鲍信是正儿八经的济北相,而曹操,咳咳,如果那城门口的通缉令还在的话,曹操的身份还是一个流窜的逃犯 说道流窜犯,那个旅游三人组怎么还没有到酸枣啊! 该不会是真的去旅游了吧? 此刻的酸枣,只有孔伷、刘岱、张邈等一干人马,刘备没来,公孙瓒没来,陶谦没来,就连袁家二兄弟,袁术和袁绍两个人都没有来。 袁绍在邺县搞承制,袁术似乎是调兵去霸占了宛城 难道广陵太守张超就是陶谦派出来的代表?不过似乎根本就没张超有说过这回事啊,真要是代表,那么盟誓的时候也会多少插一根代表其人的旗帜,但是真没有看到有什么陶字的旗子。 现在倒好,关羽没来,华雄怎么办? 本来斐潜还想着要不要看看刘备,接触一下,可是现在居然刘备还没有来,鲍信和曹操就已经发兵前去攻打董卓了! 况且两个人合并一处,数量也是不少 鲍信自己本部济北郡兵一万左右,曹操所辖的曹家军,也就是他募集的新兵大约是五千,然后还有一个跟着曹操来一个人似乎叫卫兹的,也带了两千的兵马,另外张邈虽然没有出战,但是也拨派了三千兵力让曹操带着,这么一来,鲍信和曹操兵力就已经接近两万了。 两万的兵力啊,这根斐潜印象中的曹操之败所辖的兵力完全不相符,多了好几倍啊 现在的曹操真的会失败么? 斐潜自己都没有了把握,便独自回到了帐中。坐了一会儿,想来想去还是有些不妥,便起身前去找黄忠。 斐潜自己虽然有学过六韬,但是那都是纸上谈兵,还没有经过实地的验证,对于士兵的战斗这一块,也没有什么经验,所以干脆来寻找专业性的人士。 至少在从襄阳到酸枣,这一路上看黄忠指挥若定,得心应手的样子,不管怎样肯定要比自己要强上一些,所以,有问题还是来请教黄忠比较合适。 黄忠和黄成就住在斐潜帐篷的隔壁,走几步路也就到了。 其实这几天,黄忠都有些坐卧不安了,毕竟自己儿子的病情就像是压在心中的石头,一日不解决,这个心就沉甸甸的,虽然他也知道,斐潜在酸枣驻留也是应有之意,但是多少还是会担心和忧虑,这也是人之常情。 斐潜见到了黄忠和黄成,第一句话没有问自己的问题,而是和黄成说道:“叔业,烦劳你去清点一下军中物资,看看有什么需要短缺的,若是普通物资,就及时补充,若无法补充的,也列一张清单给我。” 黄成说道:“正使,我等也要出发了?” 斐潜点了点头,虽然没见到刘备三人组有些遗憾,但是时间不等人,也该动身了。 “那我马上去准备一下!”黄成便叉了一下手,领命出去清点军资储备了。黄忠本来也要跟着一起去,却被斐潜拉住了,说道:“汉升,那个事情让叔业一个人就可以了,我这里有些问题还想向你请教一下” 黄忠得知即将出发了,心情也转好不少,便笑着说道:“正使太过客气,有什么事情只管说来。” 斐潜其实从襄阳出发的时候就想一个问题,现在汉代两军对阵的时候,真的是大将先行相互扯扯皮,然后叮叮当当打一下铁,最后胜利方高呼一声全军掩杀,打铁失利的一方就当即丢盔弃甲狼狈而逃? 黄忠听了,哈哈大笑,连连摇头,说道:“正使你未曾领军,不知道这个也属于正常,但是你说这个情况,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习俗了” “几百年汉升之意,是战国的习俗?” 黄忠斟酌了一下,说道:“是的,正使你所说的两军将领阵前搏杀,也是有的,但是出现的极少,而且要双方约定,才会出现你所说的情况” 原来,因为城池、营盘、军寨等多半都会修建的比较坚固,而一般行军时没有器械,贸然去攻打一个占有地利的部队就有些得不偿失,因此进攻方多半都会邀战,也就是派几个嗓门大的去城门寨门喊话啊,下战书啊什么的,挑逗城池营寨里面的部队出来迎战,来回避自身攻打防御设施的不利因素。 而占有地利的一方若是觉得相信自己武力可以碾压,才会答应邀战的请求,在战书上约定对阵的时间,双方按照战国时期留下的规矩,斗将斗兵 当然身为武将,自身的武勇也是非常重要的,若是能在斗将中获胜,对于自己一方的士气提升也是有很大的正面作用的。 但是! 这样的情况极少。 毕竟自家有地利,占了优势,很少有将领愿意舍弃自身的优势反倒去迁就敌人的 况且所谓斗将大战多少回合的“回合”两字,其实就是从春秋战国时期的战车当中产生出来的—— 在春秋战国时代,贵族武士的战车在相邻几米距离上疾驰而过,兵器相交的一瞬是“合”。如果都没有击杀对方车上的御手,战车也不能立刻停下,必须保持速度缓缓转弯,在远离“合”点的地方调头,重新加速再“合”一次,这个转弯过程就叫“回”。 而到了战国后期,因为单骑走马逐渐替代了战车,像战车这样的兵器也就从历史当中逐渐退出了舞台,因此所谓的回合斗将,也就自然而然的成为了一种古老的仪式,不再常见了 斐潜不由得有些发愣,这个真是有些颠覆斐潜的观念,一时间颇有些难以接受 第一八九章 正卒和辅兵 斐潜期期艾艾的说道:“那么这个,这样的话,那岂不是基本上来说个人的武勇起的作用就小于整体军团的作用了?” 黄忠说道:“差不多吧,规模越大的军团作战,个人武勇所能起到的作用就越小,一般来说,若是达到万人级别,那么基本上比拼的是军团整体的作战能力和统帅的调派应变力了,勇猛的武将在突破或是打击单个小部分军势上作用比较大,但是所谓的万人敌” 黄忠摇摇头,表示那个事情比较不靠谱。 黄忠接着说道:“有一种情况,就是野外遭遇,见到对方军阵严正,一般也会派一两个武力高强的将领前去叫阵试探一下,这个时候叫做阵前单讨,除了回合之外,还会出现另外两种武将对讨模式,一个是对圆,另一个是拖刀” 黄忠接着解释说明,战国后期一直到汉代,为了鼓舞己方士气并打击对方的士气,有时候还是出现邀战单挑。 但是骑战和战国时期的车战已经大不相同了,因为马要比战车灵活的多。所以将领的两骑对战并不是仅仅单靠一次冲锋的冲击力,即所谓的回合制来进行对决,还有另外的两种模式: ——第一种,对圆,就是为双马同向小半径转圈,半径的大小依据双方骑手兵器可以相互形成杀伤决定,在此种状态下就属于是较长时间的接刃战; ——第二种,拖刀,双马同向一前一后的近距离追逐战,此时一般是一方逃逸,一方追击,根据马匹的速度以及爆发力来决定追逐的时间长短。 斐潜点点头,明白了,关老爷的拿手好戏之一就有拖刀战 随着黄忠的讲解,斐潜算是弄清楚了,在汉代因为战争规模不断的发展,从战国到秦国,再到汉代,参战的人口不断的再扩大化,许多原本春秋战国时期的东西都改变了。 原本战国时期诸侯国限于自身的国力,另外一个方面也受到生产工具上的限制,所以不可能发动大规模的人口进行战争。另外的一个原因,就是因为春秋战国时期还算是比较讲究周礼,所以就产生了一些靠双方勇士一决胜负而决定战争的方式,后人就称为单挑制胜。 但是到了战国后期,由于动员参战的人口越来越多,战争的目标逐渐从打击对方将领,逐渐转变为削弱敌军的战斗力,因此战争目标的转变,也导致当时很多原本的周礼规矩被完全破坏了,诡诈的战争艺术逐渐抬头。 如此一直发展到了汉代,阵前单挑已经不能完全决定一场战役的胜利了,决定战争成败从个人武勇转向了更多的方面,比如后勤,比如训练等等 特别是粮草。 粮草一断,军心必乱,再勇猛的人也抗不住三天吃不到饭 黄忠说道:“因此军阵中不仅是作战的正卒重要,甚至辅兵也很重要,有时候还需动用到地方的杂役和民夫,但这些一般来说也可以算是地方负责的范围,所以也可以不算在内” “正卒和辅兵?”斐潜问道,“这个是怎么分的?我们带着的这近千兵甲似乎都没有分什么正卒和辅兵啊?” 黄忠说道:“我们本来就人少,带的也都是正卒。这么说吧,正卒是经过训练,可以上阵杀敌,也可以做一些杂务,但是辅兵一般来说没有经过什么训练,主要从事杂务,比如建设营盘,转运粮草等,必要时也可以上阵,但是作战之力么,两者就相差甚远了。” 斐潜点了点头,心中想到,那么说起来,曹操所募集的那些新兵,大概就是处于辅兵了,而鲍信所带来的一万左右的兵士,可能就包括正卒和辅兵 至于张邈派给曹操的两千兵甲,则应该多半是正卒才是。 根据黄忠的说法,一般情况下根据行军路程和补给难易,正卒和辅兵的比例有所不同,但是辅兵最少也要有三成左右,这样在搭建营盘和转运粮草的时候,才有足够的人手来用,否则就要斐潜一行一样,让正卒来从事这些工作。若是没有战时倒也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如果战时本身就吃紧,然后又要消耗正卒的体力来做这些杂务,必然导致恶性循环 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出现了上军、中军、下军的称呼,这也是就是最早的“三军”的由来。 上军,当然就是专业战兵了,是国家的主体野战和对外作战武装力量。 中军,一般是担负警备任务和防守任务,是防御为主的军队。 下军,就是劳役性质的军队,从事工程运输后勤保障性质的作战任务了。 当然到了汉代,时代不同,其性质也就不同, 按照黄忠的说法,所谓的正卒,最初募集入伍的士兵,因为没有经过什么训练,所以一般性只能担任劳役任务,然后一般要经过一年左右的时间进行训练,在这一年内的士兵只能担负城乡守备性的任务,非特俗情况下,不进行野战正面肉搏的任务,而正卒,大多是指入伍一年以上的士兵,此时才正式担负作战任务,充当中坚力量,也就是担任面对面的肉搏部队。 因此刀盾兵、长枪兵、大刀兵都必须是正卒组成,这些兵种直接参加肉搏,若是没有经过系统的训练,很容易在战场上直接崩溃,导致溃败。 另外专业性比较强的兵种也多半是正卒,比如弓箭手,比如骑兵 “这样的啊”若是按照黄忠的说法,鲍信和曹操的联军看起来是两万人左右,但是实际上作战的正卒也就是不到一万,看起来水分这个东西,真是到哪都有啊 如此一来,这一次鲍信和曹操的联军能赢么? 也不知道董卓方面是如何的应对? 正常来说大军一旦开动,这个动静是没有办法像后世有什么仿生学,可以隐藏的,况且关东联军又是抱着一杆匡扶社稷的大旗而来的,更不可能对大军前进路途上的村庄进行封锁和屠杀,因此必然会被董卓方面的斥候所探知 只是不知道,这次会是华雄率军前来么? 第一九零章 吕布的小秘密 洛阳城西北,北邙山附近一处大营中。 一阵吵杂的声音惊动了吕布,便连忙循着声音而去。 “这都在干什么?!”吕布大喝一声,火冒三丈的赶了过来,伸手两三下便将几个扭打在一起的兵士提起分到了两边,皱着眉头喝问道。 军中纪律是很严格的,还好打架的这几个人也是知道轻重,虽然带了兵器,但是都没有动用,只是拿拳脚招呼,因此多少也还是有个分寸。 几个打架的并州老兵,见到是吕布来了,连忙跪倒称罪,说明了原因。 原来,并州军团的子弟自从跟着吕布自己投靠了董卓之后,就被分成了好些部分,张辽带着一些,高顺带着一些,自己手下也有几百的原先就跟着的骑兵,零零散散的。 之前吕布一直沉浸在忽获高位的兴奋感中,没太在意这些,等到他发现的时候,为时已晚。 再后来西凉的部队呼噜噜的到了洛阳,原先人数就不是很多的并州军团,在被打散之后就更加显得人单势薄。 这一次和西凉兵闹腾起来,因口角导致打架,其实原因很简单,这一阵子和西凉兵沿着北邙山山脉摸金,并州兵士干得都是杂役,好事都没份。 这些并州兵士原本也都是正卒,开始的时候还以为是轮流担任杂役,也没有多说什么,可是到后来才发现,居然连续好多天干得都是辅兵的事情,这就让并州兵士心中不满,再加上今天几个西凉兵又找上门来,要拉人去做杂事,不仅如此,嘴巴还不饶人,因此爆发了冲突。 吕布皱着眉,听完了自己手下的述说,看着那几个西凉兵,说道:“回去告诉你家将军,就说从今天开始,各家的杂役自家来做!听明白了没有!滚!” 几个西凉兵吓得抱头鼠窜 吕布回过头瞪了瞪这几个打架的兵士,说道:“就这个几个没用的软蛋,你们他娘的居然打不赢!自己去找军法官,每个人三鞭!” 几个并州老兵谢过了吕布,自行去领罚了。他们知道,吕布这样做也就是将此事抹平了,一罪不二罚,领过鞭刑之后就没事了,就算是西凉那边的人还过来要找麻烦,吕布也不会因此再给他们另外的惩罚。 吕布转身进了大帐,有些气闷。 这他娘的都是些什么破烂事情啊! 本来被派来北邙山摸金就够让吕布感到不是很开心了,还摊上了胡轸这么一个西凉领兵的将领,整天动不动就是张嘴闭嘴这个那个的,将并州兵说得一无是处,实在让人心烦。 吕布手下魏续,也是赶过来了,见吕布转身进了大帐,也跟着进来了,先向吕布行礼,然后就说自己管理不善,向吕布请罪。 魏续是吕布当上了骑都尉之后提拔上来的,跟吕布有些亲戚关系,这一次被派出来摸金,吕布也就带着魏续一起来了。 吕布摇摇头,吩咐道:“令子弟们今晚早些歇息,明日提早一个时辰拔营!”既然已经闹开了,干脆就扯开脸皮,反正跟胡轸本来就谈不来。 魏续领命而去不提。 吕布却有些发起呆来。他有些发现,实际上投奔了董卓,情况也没有像他之前想象的那么的美好。 当初吕布一怒之下杀了丁原,投奔董卓,虽然有一部分的原因是觉得丁原欺骗了自己,只是把自己当成了一个使用的工具,但是不否认当时董卓给自己的高官厚禄也是诱惑着他 吕布还以为来到董卓这边之后,董卓也是亲身领军在北方抗击羌胡、鲜卑之人,多少也应该和丁原有所不同,但是没过多长时间,他还是发现,似乎在董卓眼中,他吕布也并没有多少不同。 还不如当初,回到并州来的省心 至少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现在竟然还要到北邙山来摸金! 更让人烦心的是,还跟胡轸这个家伙一起。 胡轸那种的很浅白的心理,吕布也是清楚,毕竟胡轸是跟着董卓在西凉打生打死多年,结果职位到现在还是一个部将,其他名号什么的都没有,心中的难免会有些郁闷。 理解归理解,但是胡轸要把火头往吕布身上撒,吕布当然就不干了。吕布眼里根本就看不上胡轸,这一次要不是李儒下的命令,吕布根本就不会和胡轸一起行动。 说到李儒,吕布心中还是有些小小的不安,这个家伙眼神锐利的很,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 毕竟现在吕布有了一些不想让别人发现的小秘密 原先吕布一直是充当着董卓的护卫任务,替董卓守卫中阁,但似乎是自从那一天开始,就有一些不太一样了 真像啊! 似乎和自己当年的对门真的好像啊,可惜那一年,鲜卑南下,好多人当时南逃避难,就从此再也没有见过 吕布私底下偷偷的问过,竟也是并州人! 这真是太巧合了! 说不定其实就是当年的哪一家呢,流浪到洛阳后才落脚的 吕布想着想着,脸上露出了一丝有点傻傻的笑容。 忽然营门之处传来一阵嘈杂声音将吕布的思绪打断,竟然是胡轸带着几个兵士找上了门来。 胡轸见到了吕布,也不说二话,就要吕布将几个打人的并州兵交出来。 吕布不咸不淡的说道:“那几个兵士么,不守规矩,已经受罚了。胡将军若是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就这样吧。”说完了便转身就要走。 胡轸哪里肯依,上来就要拉扯吕布,却被吕布一把抓住了手腕,用力一捏。 吕布手上一边用力,一边说道:“难道胡将军还有什么事?” 胡轸死命挣扎了几下,却怎么也挣扎不开,只觉得自己手腕越来越痛,就像要断开一样,咬着牙硬忍着,从牙缝中蹦出几个字:“无无事!” 吕布手一松,顺势一送,将胡轸推出了几步,然后稍微向胡轸叉了一下手,便昂然转身回了自己的大营。 轰然一声,营门紧紧关闭,将胡轸凉在营门之外。 胡轸揉着自己的手腕,脸色涨得血红,半响终于狠狠的在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一边骂骂咧咧的,一边往回走,“你个半脸汉!睁球!老子一天扁扁了你!” 第一九一章 无功而返的曹操 斐潜真的没想到,自己的队伍行军所需的物资才刚刚准备好,就听说鲍信和曹操回来了 这简直是神速啊! 难道汉代的战争可以打得有那么快? 真是难以置信。 可是等到斐潜出来查看的时候,才发现鲍信和曹操这一趟,估计根本就没打什么战——因为一个伤兵都看不到,也没有见到什么交战的痕迹。 这是什么意思? 问了才知道,鲍信和曹操还没有走到成皋,就迎面碰上了从洛阳而来的“谈判代表团”,正好要前往酸枣找关东联军谈判。 如果按照曹擦的意思是让使者去谈他们该谈的,而自己和鲍信照样子还是按照既定的计划去成皋。 但是很遗憾的是,鲍信不同意这样做。 鲍信的意思也没有错,他说此次前来是因为董卓暴纣无度,无忠无信,故而讨伐,既然是朝廷派来的使者,那么多少也要听一下朝廷是什么意思再说,若是连朝廷使者都置之不理,那么不就变得和目无王法的董卓做法一样了? 因此鲍信和曹操就和使者团一起回来了 斐潜听了,下巴都快掉下来。 还可以这样的? 感情鲍信和曹操两个人就是去郊游了一圈啊? 这个你敢信? 既然是使者团来了,那么不管怎样,按照礼节还是要接待一下的,这一次接见的地点依然是在张邈的大帐中。 刘岱自从上一次祭坛宣誓之后,经常称病,不太露面,也不知道在准备干啥,所以也就在张邈那边,反正孔伷一般也是多半时间都在张邈营地里面转悠。 等到了大帐之外,一眼看见曹操居然站在外面,并没有进到大帐之内。 曹操见到了斐潜,微微笑了一下,拱了拱手,算是打过了招呼。斐潜却看得出曹操笑容背后似乎隐藏着一些苦涩。 “师兄,为何不进大帐?” 曹操摇了摇头说道,“不进去了,我进去了,又要麻烦孟卓解释” 解释什么?还要麻烦张邈? 哦,对了,现在曹操还算是黑户吧——通缉令虽然在酸枣这里没人把它当回事,但是毕竟是朝廷派来的人员,曹操这样进去,不就是将张邈收留自己的事实公开摆明了么? 斐潜点点头,说道:“那我也不进去了,只是不知道来的是谁?” 曹操说道:“是大鸿胪韩元长、少府阴子治,执金吾胡母季皮三人为主,另外还有两人应该是随行,是将作大匠吴长建、越骑校尉王英瑜” 斐潜一脸茫然,这都是谁啊? 曹操所说的韩姓之人大概是颍川的,因为颍川韩比较出名。 斐潜仔细想了想,好像想起有那么一个人物,也算是老一辈当中的名人,似乎跟八龙之一荀爽是同期出名的人物,应该是叫韩融,是老一代中闻名天下的名士,论辈分么,确实是非常的高,和荀爽一样,都属于年龄大辈份高 怪不得鲍信要回师,有这么一个高辈份的人物挡在前面,除非是要顶着骂名,否则还真是不好置之不理。 但是像什么少府阴子治,执金吾胡母季皮,斐潜就完全没有什么概念了,这两位是哪里的大神啊? 曹操向斐潜示意了一下,一边往外走,一边和斐潜说道:“这估计又是李文优的计谋了大鸿胪韩元长,子渊你可能没见过,但是也应该听说过他” 看到斐潜点了点头,曹操便继续说道:“大鸿胪韩元长,是冀州牧韩馥的同族,辈份比冀州牧韩馥要高上不少少府阴子治是南阳郡人,他曾任颍川郡太守,广施仁政,在颍川和南阳一代都比较有名气,据说郭图郭公则当时也是他提拔的” “至于执金吾胡母季皮,与张公一样,均为八厨,而且还与河内太守王匡王公节有旧,应该是姻亲”曹操叹息一声,说道:“如此一来,恐怕要拖下去了啊” 斐潜也是默然,对于李儒此人,斐潜真心觉得有些可怕,看着这几个派来的人选,不是沾亲就是带故,真是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 说李儒阴毒有时候就是在这里表现的出来,就算明明知道李儒在用计拖延时间,但是就是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来应对,来的都是名士,若是有什么出格的举动,自己的名声也就臭了,况且如今正是天下士族都关注的时刻,一点一滴都会被别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斐潜想都不用想,这些使者团肯定带着朝廷让关东联军退兵的诏命来的,但是关东联军会轻易退兵么? 肯定不可能,但是如此一来,原本袁绍为首的这一帮人,就失去了大义这杆旗帜 当然也可以强掰说是在董卓胁迫下,皇帝才写出了这些诏命,其他的人相信不相信是一回事,单说原本的先手之利,已经算是彻底失去了。 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如今难题就摆在关东士族面前,说自己是忠臣,那就接诏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如果不肯接受诏命,就等同于带兵造反 或许还有一个办法 斐潜忽然打了一个寒颤,这天气,真的是春天要来了么?怎么还是觉得很冷啊? 算了,不管这个破事了,这个问题就让这些关东士族们头疼去吧。 斐潜便向曹操说道:“师兄,本来我是要来向诸公辞行的,既然诸公现在都忙,也就不再打搅了” “什么?”曹操有一点不舍,“子渊你这就要走?不如再等两天,估计大鸿胪韩元长等人定是要北上去寻袁本初的,你可以跟着他们一行不是更加的方便?” 斐潜摇了摇头,说道:“不了,那是朝廷的使者恐有不便” 曹操又说道:“眼看时辰已近午,行进半日又要扎营,不如你明日再走?” “此地北上不远便是燕县,再往北就是延津渡,这一路都有驿站,倒也不用太过担心营地之事况且算了,还是先走更合适一些。师兄,多多保重!” 斐潜向曹操一揖,临行之前,略略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师兄,恕我冒昧依我所见,师兄所带之兵多半未经战阵,若是行进之时失了阵型,容易被人所成兵事刀枪无眼,还是多加小心。”说完再拱了拱手,告辞而去。 曹操微微伸出一只手,似乎想拉住斐潜,但是到了最后还是轻轻叹息了一声,停在了半空中 第一九二章 分道扬镳 斐潜站在黄河北岸,望着黄河奔腾的河水,颇有些感慨。 不知道是不是当人站在伟大的自然景观面前的时候,都会下意思的认知到自己的渺小,从而本能的产生一种对于大自然的敬畏之心。 此时黄河还不被称之为“黄”,因为水土破坏并没有像后世那么严重,只是雨季的时候浑浊,冬季的时候竟然还是清澈的 清澈的黄河 这估计也算是身在汉代的一种福利吧。 整个汉代,甚至一直至北宋,政治的中心都一直围绕着这一条河流,也就是说,在这一个整个水域诞生出了华夏的文明,并一直哺育着炎黄子孙,一直到自己都承受不住了,从清澈甜美的绝代风华,到浑浊不堪的人老珠黄 酸枣北面偏西一些就是延津,黄河的水流经此地,因为地势的原因,水速放缓了一些,可以渡河。 至于大名鼎鼎的白马渡,还要沿着大河向东,距离延津还有一百多里,斐潜最后还是放弃了在那里渡河,毕竟路程上要走两三天不说,还要绕道,着实不便。 历史上在白马和官渡一带的战役,决定了整个大北方的局势,只不过现如今,不知道这一幕还会不会再次上演? 黄成走了过来,跟斐潜禀报说,队伍已经全部渡河完毕了。 斐潜点了点头交代了几句,便等着伊籍过来。斐潜先渡的河,伊籍和后部一起,现在也才是刚刚度过了河。 一会儿的功夫,伊籍便到了,转头左右看了看,笑着说道:“子渊还真会选地方,此处的风景真是不错!” 这里的风景何止不错两字? 斐潜呵呵一笑,说道:“机伯可有闲暇?一起饮一碗茶如何?” 伊籍有那么一瞬间顿了一下,旋即说道:“好啊,正好也可以品品用这大河之水,来煮茶汤是何等滋味?” 斐潜让人拿来了胡凳,便于伊籍并坐与河岸之上,面对着蜿蜒的河水 胡凳军中一般都会准备,毕竟军队大部分时间都在野外,铺席子跪坐正式是满正式的,但是也有许多不便,比如遇到下雨天 斐潜一边看着河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伊籍。在后世有一句话,叫做陪领导做一百件好事,都抵不上陪着领导做一件坏事。做再多的好事,领导也只是顶多会把你当成一个好下属,却不一定能成为好心腹,你和领导的关系永远只能定格在下属和领导这一个层面上。 可是如果和领导一起做过一件坏事,那么就意味着已经是跨越了简单的下属这个层面,成为了领导的心腹,你和领导的关系就跨过了纯粹的上下级的关系。 斐潜心中敲着小锣小鼓,这个伊籍长的这么一表人才,俊秀非凡,又是刘表的心腹,只是不知道这两个人是不是一起做过什么坏事啊 嘿嘿嘿 这一次伊籍明显是带着刘表的使命来的,要不然袁术那里也不会变出了一封刘表的书信,但是不知道这一次刘表是要跟袁绍谈论什么交易。 刘表,鲁恭王之后,名正言顺的汉室宗亲。 刘岱,悼惠王之后,苗红根正的汉室宗亲。 但是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斐潜真的无法想象就是这样的汉室宗亲,勾搭政要,争权夺利,欺软怕硬 可惜的是这一次在酸枣,没见到算是草根级别的汉室宗亲,刘备,不可不说是一种遗憾,但愿下次有机会能够见到吧。 斐潜略略偏了偏头,对着伊籍说道:“机伯,接下来你我就要分道扬镳了” 斐潜不打算再往北上去见袁绍了。 原来一直以为袁绍至少会来酸枣,结果没想到袁绍居然一直在邺县。 呵呵,斐潜一想到这个事情,就有些无奈,这一次在酸枣,真的是遇到全部是为了抢夺利益可以相互扯破脸皮的一群人。 而所谓的讨董盟主袁绍,就只是在邺县搞搞承制?承制设坛有要求一定要在邺县么,难道酸枣就不适合承制的设坛了? 显然不是,更重要的原因估计就是冀州牧的治所就在邺县。 袁绍这一次就是借讨董之威胁迫冀州牧韩馥了,去获取更大的利益。 所以斐潜推断,袁绍在没有得到确实的利益之前,是不会轻易离开冀州的,要见袁绍,就必须北上到邺县。 伊籍有些吃惊:“子渊这是何意?” “刘公应该有和机伯说过吧,我这次主要还是要去洛阳一趟。原本来酸枣,是想会在这里遇见袁本初,但是目前来看,邟乡侯袁本初估计要在邺县待上很长时间了,所以只好麻烦机伯一趟了。”斐潜笑呵呵的说道。 显然这个状况有点让伊籍吃惊,哪有出使到一半就撂挑子不干的,但是另外一个方面来说,如果斐潜离开了,那么至少自己也就不用像上次见袁术一样偷偷摸摸的了,到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只是么 伊籍说道:“子渊半途而废,恐有些不妥吧?” “有何不妥?” “邟乡侯袁本初近在咫尺,就算是在邺县不再往南,也不过距离此地三百里左右,子渊不若至邺县再行也不妨啊” 斐潜看得出伊籍的心思,伊籍不见得是觉得斐潜自己一起去会比较好,而是担心斐潜将兵士给拐跑了,毕竟现在虎符还在斐潜手中,真要较起真来,伊籍还确实对那些兵士没有多少的控制能力。 “呵呵,机伯,这个你且收好”斐潜将虎符拿了出来,嘴上说的是让伊籍拿好,但是却没有将手伸出去。 伊籍会意,便说道:“嗯不过既然子渊欲全师徒之义,我也只好成人之美啦,子渊宽心西行就是。” 斐潜这才将虎符递给了伊籍,看着他小心谨慎的将虎符收好。既然伊籍也还算知趣,斐潜也就回报一些好意,提醒伊籍一句:“机伯这一路要么就多加小心,将刘公的旗号放到队伍最前面;要么就加快些速度,早些到邺县为好” 伊籍有些不明白斐潜的意思,问道:“子渊这是为何?难道是这路上会有些问题?” “夜长梦多,迟则生变。”斐潜觉得既然也是一路同行,多少也提点一下,至于伊籍听不听的懂,或是有没有听得进去,这就是伊籍自己的事情了。 算算时间,现在酸枣的使团也该出发了 伊籍也是聪明的人,眼珠子转了几圈,不由的脸色变了变,向斐潜拱了拱手,口称多谢,便向斐潜告辞,带着八百兵甲继续前行 第一九三章 李儒的烦躁 李儒这段时间老有一种莫名的烦躁感,萦绕在心间挥之不去。 明明目前来看一切似乎都在按照自己的步伐来行进,但是就是觉得还是有一些问题一样,让自己心神不安。 现如今李儒和之前刚来洛阳时候相比,已经消瘦得非常的多,毕竟现在不光是整个朝政,甚至包括西凉军的吃喝拉撒,也需要李儒多少操心一些。 还有关东士族的事情本来就多,现如今再加上董卓董仲颖又有些让李儒有些琢磨不定 李儒之前还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也不知道董卓董仲颖现在情形算是好还是不好。 原先李儒担心董卓陷入温柔陷阱,爬不起来,但是目前来看,经过李儒的观察,董卓对于身边的美人并没有产生太多的情感,顶多是将身边这些美人当成是一种私人物品 这样一来,李儒基本上也就略略放心了一些,毕竟只要不对身边的美人产生情感,物品么,再好玩的物品也有玩腻的一天。 而且现在的董卓似乎也变得—— 异常的敏锐?超乎寻常的决断力? 如今董卓的情形,李儒真不知道要怎么来形容,若是硬要简单一点来说,就是似乎是对于一些极其麻烦的事情有直指本质本能? 董卓的现如今的决断力有时都会让李儒吃惊,而且似乎思维也十分的敏锐,甚至有时候都不用李儒多说多解释一些什么,董卓自己就已经是明白了,并且还能做出正确无比的决策,像此次迁都,其实也是董卓的最终拍板拿的主意。 迁都原本只是李儒的一个设想,但是毕竟迁都难度较大,李儒原本跟董卓进策的时候都准备好了一大串的理由,也准备好了对于董卓的各类问题的解释,但是居然没想到董卓只是思索了片刻,居然一个问题都没有问,便直接同意了 这不禁让李儒想起当年董卓董仲颖在西凉还只是一个小官的时候,仅仅是统领了羽林郎的几百号的人,当时的他也是像这样,有这么强的魄力,这真的让李儒感觉到似乎又见到了当年那个雄心勃勃的董卓。 不过,让李儒头疼的是,董卓的脾气越发的暴躁,有时候打砸东西都算是轻的,董卓身边的近侍都有好几个因为各种原因被处死了 或许是如今事情千头万绪,有些压力过大了吧。 现如今李儒自己都偶尔会感觉有一些体力略显不支,毕竟现在整个的局面来看,似乎是不太乐观,而作为一个领导之人,只是在默默的承受压力,发发火气,并没有给予李儒更多的干预和抱怨,这已经让李儒感觉董卓的对自己的充分的信任。 就比如现在的局面,洛阳城附近的一些乡间豪强见风头似乎有些不对,竟让不约而同的开始四处搜罗粮食,并且对于自身储存的粮食也开始惜售起来。 毕竟现在洛阳城不仅要养活本身城池里面的人,还要挤出粮草供给于董卓手下从西凉和并州的兵士,这人吃马嚼的,几个月下来,消耗也是非常惊人的。 而现在洛阳城公仓之内的粮食已经所剩不多,而民间大部分粮食都储存在洛阳附近的一些大小豪强,甚至是世家的坞堡之内。 这些洛阳城附近的大小乡间豪强们在这个春耕即将开展的时候,坐地起价,捂粮惜售,将目前的粮价抬的很高,一方面固然是这些乡间豪强每年敛财的老套路,但是更多的是这些人或多或少已经开始不看好董卓了 李儒当时都想抓几个小的,杀鸡儆猴了,但是还是觉得如此并不能彻底的解决问题,所以干脆兵出边锋,派人前去北邙山摸金。 北邙山因为一直被称之为风水宝地,并且这一带的山脉因为土层好,又距离洛阳城并不太远,好几个地方是依山环水,确实是上佳之地,所以长久以来都是富贵人家选择身后阴宅的一个极佳选择。 汉代对于身后还是非常看重的,甚至要卖田卖地也要置办一场像样规模的墓葬的习俗,因此在地底下实际上含金量还是很不错的。 其实这一招,最关键的地方倒不是能挖出多少来,而是给予洛阳附近的这些大小豪强们一个强烈的信号 毕竟现在洛阳乡间的大小豪强许多人选择的阴宅都定在了北邙山。既然这些家伙们让活人吃不饱饭,那么也就不用考虑身后的安宁了吧!既然要抬高粮价,那么就用死人的钱财来买活人的口粮吧! 效果非常的明显,这两天就有不少托情而请的人络绎不绝,李儒统统以只取无主之地打发了事 托何进和袁家这几次搅乱洛阳城的福,让一些文书恰到好处的失火了是最容易不过的一个借口了,就算是这些人手里还能拿出原本,一句查无存根就能够噎得他们半天说不出话来。 聪明一些的早点识相一些,李儒还会多少手抬高一些,至于那些死抗的强硬派,总有算账的一天。 如今摆在李儒面前最大的担心就是怕在自己进行迁都的时候被关东联军拖住脚步,一旦被扯住了步伐,那么就将不得不被迫的和关东联军在洛阳这一块不怎么好的地方上进行战斗。 这是李儒所不愿意接受的。 但是目前来看,似乎还在自己的掌控范围之内,派出去拖延关东联军的进程的使者已经抵达了酸枣,接下来就是分头去找袁绍和袁术 只要能将迁都整体的时间控制在三月前进行完毕,那么留给关东联军就将是一个空空如也的洛阳城! 到那时从虎牢关到潼关,留给关东联军的将是一片赤野,没有人烟,没有粮草,关东联军所有的吃穿用度都要长途跋涉远远运来 到那时,现在看起来庞大的关东联军,就会变成一个天大的笑话 虽然这么做,或许会有许多无辜的人因此而丧命,但是李儒也是无奈,这或许也就是他这些天多少有些莫名烦躁的原因,毕竟自己的这个决策将直接决定了千万人的生死。 但是这的确是最快的做法,长痛不如短痛,与其让关东的这些人在日后左一处右一处,东边冒一个,西边反一个,还不如一次性将整个关东的底子全部敲烂! 李儒的目光幽幽,如今棋子已经落下,现在是就看对方的应对了 第一九四章 劫杀之棋 太傅袁隗一个人在厅中独坐,面前摆放着一盘走了一半的棋,这一盘棋他已经下了很久了,从那一天袁绍离开洛阳时他就开始慢慢的下,一直到现在还没有下完。 不过已经快到收官了。 今年的冬天似乎特别的寒冷,袁隗坐在厅中,虽然已经叫下人在屋内升起了火盆,但还是只觉得寒意似乎从四周都蔓延而来,而自己的脚底板已经感觉到冷得有一些麻木了 唉! 还是老了啊! 袁家可以和全天下的士族们争,和朝廷的大臣们争,和坐在宝座之上的皇帝们争,可是唯一争不过的,便是这老天爷的时间。 诗经云曰:“黄耇台背,以引以翼。”自己当然希望能够活到台背之年,但是到那时也是老态龙钟了,就算是再有雄心又能如何? 如果自己能够再年轻十岁,不,只要再年轻五岁就好了,这一次也定然不会留在洛阳 倒不是留在洛阳自己有多大的安危,风险固然是有,但是袁隗就不相信那个西凉武夫胆敢冒着天下之大不违,毕竟当年董卓也是受了袁家的恩惠。 况且若是没有袁家之前和大将军何进的献策,这一次董卓能够进洛阳权掌朝政么? 再说董卓想要继续稳定朝廷,能离得开袁家么? 袁家毕竟是四世三公!天下第一的士族! 袁隗缓缓的拈起一枚棋子,将其置入棋盘之中 那一日袁绍挂节离开了洛阳,袁隗就一直在思索,一直在琢磨现在整个朝野的情况,然后就忽然有一个念头冒了出来,如同春天的野草一样,在他的心里开始生根发芽,一发而不可收拾。 一个小小的粗鄙武夫,竟然也能左右朝政? 仅仅是因为他手中的那点兵马? 哼哼,呵呵,这个大汉朝啊! 整个大汉朝,主家的刘氏子弟是懦弱无能,而支家的竟然是野心蓬勃 刘焉那个小子,原先只是要去交州当州牧,结果一看益州有机可乘,竟然改成去了益州。这两年据说和五斗米道眉来眼去,还居然宣称汉中米賊作乱,交通阻碍 还有一个鲁恭王之后,荆州刺史刘表。这个家伙跟刘焉比起来也差不了多少,一个自请外放去当了益州的州牧,一个居然用北军中侯去跟那个武夫换了一个荆州刺史 这就是汉室宗亲! 舍弃中央朝廷而不顾,却对地方兵权趋之若鹜。 鲁恭王刘馀之后竟然是这种货色,不知道要为刘家高兴好,还是伤心好。难道这些人竟然还以为这天下真的都是万年刘姓不成? 袁隗看着棋盘上的白色棋子,已经是占据了大半的地盘,心中不由得哂笑,就算是你两个刘姓拿下了益州和荆州又能如何?最终顶多还是一个偏安的局面而已 现在袁隗更关注自己的两个侄子能不能将手头上的事情一一的办好。 一南一北,一文一武。 这个就是袁隗暗地里给袁绍和袁术两个人制定的计划。 其实袁绍在小的时候,袁隗还是很喜爱他的,那个时候袁绍聪明伶俐,而到了后来袁绍开始接触一些游侠豪士,变得不听袁隗的告诫之后,袁隗才慢慢的开始厌恶袁绍起来。 但是再怎样的厌恶,袁绍毕竟还是袁家的直系子弟,这一次特意派出了袁遗前去辅佐袁绍,也是表明了自己的一个态度,袁家的血脉就是袁家的血脉,将来的事情以后再说,但是现在却需要携起手来。 袁隗给袁绍的要求就是广纳冀州、豫州、兖州的名士,以备后图 当然,袁隗对于袁术更加的偏爱一些,这也是为何让袁术一直顶着一个后将军的名头,而只是给袁绍封了一个太守加邟乡侯的背后的原因了。 从现在的局面看来,不是说士族文事方面不重要,而是黄巾之乱才刚刚略为平息了一些,而且从西凉武夫这一次看来,军权明显更加的重要,所袁隗对于袁术的安排就是抓军权,募集更多兵士 但是目前看来,不管是袁绍还是袁术,这个进展都有一些缓慢。 倒不是袁隗对于自己身在洛阳的风险有多大的担心,只是觉得既然整个局已经布下,那么自然是越快见到成效越好,否则夜长梦多,万一再冒出一个像刘秀那样的天纵之才,岂不是一番心血全部替他人做嫁衣裳? 至于董卓,袁隗认为其实就是一个想学王莽却还学不像的武夫。 这些年董卓在西凉的所作所为,在袁隗看来都是在打自己的根基,确实来说,董卓这些年在西凉的确做得不错,不管是民生还是军政,都有值得称赞之处。 但这又能如何? 就算董卓经营西凉再好,也仅仅是一州之地而已,能和袁家遍布天下的门生故吏相比么? 这段时间李儒派人去北邙山摸金,用死人的钱来购买粮食,平定粮价,这在袁隗眼里就像是当年王莽的所谓的救济贫民的行为一样不可取,粮价是略有平缓,但是这样能彻底解决问题么? 况且就算是得到了全洛阳的那些贱民的称赞又能如何?当年王莽不是也获得了众多民间的赞誉,但那些称赞又能如何?能挡得住刀枪么? 这个天下始终还是士族的,也只能是士族的。 既然刘氏已经衰败成了如今这个样子,也就不要埋怨别人为何不忠了。 现如今,袁绍在北笼络文士,搭建起士族的架构;袁术在南广募兵士,组建属于袁家的兵团;袁基居于洛阳,串联调度朝政官吏;自己则是隐于三人的背后,居中协调,充分的将袁家的优势发挥到最大 如今只差一步! 袁姓,出自轩辕黄帝。 轩辕氏,又称玄袁氏,为少典氏之子,因其族善制作大车辕,驾车周流天下,故而称轩辕氏。其居住地又因黄帝轩辕氏而命名轩辕之丘,轩辕氏起兵革炎帝,以车帐相结为营,因是轩辕氏发明,世称行辕。轩辕氏初都有熊之墟(郑州或开封),所居之地,有以辕为名之邑,后称为袁邑。轩辕氏革炎成功,代炎帝而当天子,号黄帝。其后裔以邑为氏,世代相传姓袁。 论及血统,袁氏也不必刘氏差到哪里! 袁隗又在棋盘上拍下一子,顿时形成了劫杀的局面,只要这一个劫能打得赢,黑色的大龙就将支离破碎,万劫不覆 第一九五章 温泉夜客 斐潜一行人沿着黄河北岸,一路向西。 这一日已经走到了温县附近。温县之所以被称为温,是因为温县境内有温泉,常年泉流常温,士忻以德,民利灌溉。 而对于斐潜一行来说,初春之际,能在山野之中,有这样的一个温泉,简直就是上天的恩赐一般。 黄忠就在温泉附近,选定了一个比较避风的山坳,扎下营盘来。因为这一次仅仅是斐潜自己的私兵一百多人,所以营盘也不再像之前那样规模严正,而是尽量根据山势而建,力求隐蔽,不容易被远远的就发现。 毕竟现在的兵力不像之前将近千人,所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斐潜和伊籍分开之后,这一路都是能低调就尽量低调一些。 之前还有刘荆州的节杖代表身份,遇到什么关隘至少没人找麻烦,但是现在斐潜一行,一没有勘合,二没有行文,若是碰上什么不太讲理的人,说不定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这也是斐潜这一路尽量能避开大县城就避开的原因。 太阳也即将落山,想到晚上可以洗洗温泉,纵连这一路上都为儿子在忧心的黄忠,也露出了一些笑容。 行军虽然只是两个字,但是却代表着尘土、汉渍、泥垢以及虱子 斐潜和黄忠,以及黄成所带的一干黄家的人还算好,还算是比较注重自身的卫生,但是那一百的私兵,就没有那么关注自己的身上是否有其他的生灵来定居了。 虽然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已经注重个人的卫生,像甲骨文“沐”字是便是一个人伸着脑袋到一个器具里洗头,也就是“濯发也”的意思,而“浴”字则是指洗身,即“洒身也”。 但那都是针对高等人士居多,一般性的劳苦民众,也大都是在一些重要的时间节点才进行沐浴,比如是祭祀、祈福,还有像什么上巳节、端午节等等的时候,才会进行沐浴。 而其他时间,呵呵 就连斐潜,从离开鲁阳开始,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好好清洗过,现在遇到了这么一块温泉宝地,简直浑身上下似乎每一个毛孔都在发痒 营盘扎好了,斐潜迫不及待的就要带着干净的衣服上山泡温泉。 山上早有兵士用布幔隔开,最上游的两个用布幔围起来的小区域是给斐潜和黄忠准备的,往下一点一个大一些的是给黄成和黄家的什长们的,至于那些普通私兵,能有一块区域痛快的洗一个热水澡已经很奢侈的事情了,还能讲究啥隐私? 斐潜进入了用布幔围好的小间隔,将全身都没入了温泉之中,舒爽得几乎叹息。这时候若是再加上一个小红炉,温上一壶老黄酒,那简直是神仙级别的享受了 不过就算是现在这样,斐潜也是已经觉得浑身上下这段时间累计下来的疲惫,似乎渐渐的从毛孔之中,在温泉若有若无的轻抚之下,慢慢的散发而去。 斐潜倒是先行享受了起来,而黄忠则是细心的安排好了轮值的、放哨的等等事项,然后才到属于他的那个布幔的小间隔,先将一直放在怀中的儿子病情的记录小心的放好,确保不会被水浸湿,才泡进了温泉。 “汉升,这一路多亏了有你相助此地往西不远便是孟津,渡过了孟津再往西大约一日的路程就是洛阳了” 也许是因为温泉的原因,又似乎是将怀中的儿子病情的记录放下了,黄忠的声音听起来明显轻松随意了一些,“子渊莫要如此说,若不是因为你的这个办法,我可能还在家中无可奈何的烦忧” 对于这个事情,黄忠虽然是心情好了一些,但是明显还是不想多谈,便转移了话题,说道:“对了,子渊,前几日你让伊机伯速速前行,难道是会有什么危险不成?” “这个啊若是这个诏书已经是摆明了将对自己不利,在这种关键时刻,不见得会有人愿意接受啊?若是不让机伯早点走,万一被误中副车” 斐潜说道此处,又想到了一个问题——当日曹操也是有意让斐潜跟着朝廷的使团一同北上,难道说以曹操的聪明,会不明白袁绍是极度不情愿去接受什么这个时间点上,从洛阳城里面出来的皇帝诏书的? 而且以斐潜的猜测,袁绍多半会指示人员将这几个从洛阳来的使者拦截下来,更有甚者甚至会找个什么黄巾土匪之类的借口 这个节点下来的诏书,不是罢兵就是释权,所以像这种诏书,明显是接不得的,否则的话,袁绍他自己在邺县搞的承制不就成为了一个笑话? 但是,连斐潜都能想得到问题,曹操却不能想到? 这明显有些不太可能。 那么当时曹擦是怎样的想法? 明知道斐潜跟着使团走会比单独走风险更大,但是仍然建议和使团一起北上,这其中的意味未免就让人有些犯嘀咕了。 就在斐潜琢磨曹操那时的话到底是怎么想的时候,却没有发现自己方才的所说的话语,极大的冲击了黄忠的思维模式 黄忠一直以来,跟大多数的汉朝百姓一样,都是认为皇帝神圣无比,士族高高在上,这两个层级是名正言顺的权掌天下之人。 皇帝就不用说了,几百年来不断的神话,刘氏已经成为天地间神灵的代表。 士族么,在皇帝英明领导下,管理四方,为天子牧民,为百姓请命。作为向来是以知书达理标榜自身的士族,就算是皇帝的诏命再不愿意接受,也必须是先接下来,再想办法去解释,去上表陈情才是正理。 哪能是愿意接的诏命就接,不愿意接的诏命就不接,甚至还要对朝廷的使者下手?! 如此一来,不是简直就跟占山为王的土匪没什么两样了?这样的士族哪里像是天下第一的冠族? 黄忠有些沉默了 就在此刻,放哨的兵士传来了信息,一名兵士上来禀报,说是抓到了三个窥视的人,而且还持有兵器! 而此时天色渐晚,这个时间点上还出来活动的,若是没有官方的旗号,那么就说明要么是賊,要么是匪,大都是一些不法分子。 这是何方的不速之客? 第一九六章 隐鲲 不但是汉代,一直到电力被发明以前,夜晚都是属于大自然的。 因为照明的不便,也就带来了许多不安定的因素,因此在官方很长时间内,都是要求宵禁的,所谓的晨钟暮鼓,不仅仅是为了报时,也是一种提醒。 如果没有官方的差事,普通百姓夜晚在街道上游荡,被巡街的兵士抓住了,都要受到惩罚,当年曹操担任洛阳城北门校尉的时候,就是拿着缠着五色布条的木棒活活的将违犯了宵禁的蹇硕叔父打死了。 因此,在汉代,绝大多数的百姓都是遵守这样的规定,也都习惯了日出而作,日暮而息的生活方式,不仅在城镇,就连住在郊外的也都是如此。 所以,黄昏日落之后,冒出了三个窥视的人,还持有兵刃,难免就会让人疑心是否是歹人了。 等斐潜到了营中的时候,三个人已经被捆绑在木桩之上。 站在一旁的黄成,捏紧了拳头,皱着眉头说道:“这三人嘴还挺严,什么都不肯说!”黄成是有些担心,此地临近五行山脉,黄巾之乱后,有许多的被击溃的黄巾残部逃到山区,做起无本的生意,这些人虽然没有多少战力,但是人数一多,就凭借现在一百多号人,对付起来也难免有些头疼。 黄成原想从三人嘴中获取一些信息,却没想到这三个人嘴都很硬,被打得鼻青脸肿也不吐露半字。 普通的肉体上的疼痛,若是意志坚定的人,也是可以忍受下来的,这一点斐潜倒是有点佩服眼前的三人。 别说后世,汉代也有很多恶毒的审讯刑罚,剥皮、俱五刑、缢首、宫刑、刖刑、插针、锯割、灌铅、刷洗、弹琵琶、抽肠、炮烙 光听都觉得毛骨悚然,然而这些大都需要器具,黄成对于这些也不是专业人士,自然除了鞭打之外,一时也没找到审讯的突破口。 当然,那些阴损的审讯方式斐潜知道是知道,但是要实际操作么,倒是没有那个经验,不过现在看起来,倒是不一定要大动干戈。 斐潜接着火光,仔细打量了三人,又从地上捡起了三人所带的环首刀,敲击了一下,似乎钢质还算不错,心中略略有了点底数。 斐潜绕着三个人转来转去好几圈,嘿嘿笑了几声,连一旁的黄忠和黄d有些侧目,更别说被绑起来的三个人了,因为身体被束缚住,头颅转动不便,便只能是眼珠子跟着斐潜在转圈 “谁是领头之人?”斐潜冷不丁的问道。 斐潜立刻看到其中有两人不由自主的眼珠子往一边的人斜了一下 哦,就是你了。 斐潜拉过黄成,低声交代了几句。 黄成面无表情的招呼了几个人,将那个带头的人生拉活拽,拖到了山坳后面,旋即一声惨叫刚叫了一半,就嘎然而止 留下来的两个人闻声身体都颤了一下。 就一会儿的功夫,黄成转了回来,手中提着一口沾满了血迹的环首刀,顺着刀刃还在一滴滴的往地上滴落 剩下的两个人相互看了看,眼神都有些惊恐和慌乱。 “其实你们不说我也知道”斐潜忽然开口,笑着说道,不过这个笑容在忽闪忽闪的火光照耀之下,却显得那么的怪异。 “你们不是黄巾匪,而是宾客” 斐潜注意观察着两个人的眼神,慢悠悠的接着说道:“而且你们主上还犯了事对吧” 看到两个人的眼睛明显睁圆了一些之后,斐潜却叹了口气,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口吻说道:“其实说一件事,我们一行也不是官军,更对你们家没有任何兴趣,所以你们说与不说,我一点兴趣都没有原本放了你们也没有什么,但是看你们这样,倒是让我觉得有些不舒服正好,荒郊野岭的也找不到什么肉食,如此就多谢你们了” “对了,记得要活着慢慢的割,要薄一些,省得费柴火” 斐潜挥了挥手,黄成会意,上来便在两个人身上捏了捏,然后要便似乎是自言自语道:“这个肉比较软些,想必不错!”说完就拉扯着其中一个要往山坳走。 如此起起伏伏反差极大的话语,让两个没有经过任何这方面训练的人吓得屎尿都快出来了,又见到黄成如此做派,被拉扯的那一个人终于是忍不住,大声嚎叫起来,说是有话要说 “既然你有话,那就等你说说也行”黄成将手一松,将其甩到地上,然后转头准备去拉另外一个人,嘴里还说道,“那就先来收拾收拾这个这个不说的吧” 另外一个人也连忙大叫:“等、等等!我我也有话要说” 问讯的最终结果和斐潜预测的差不多,果然不是什么黄巾,而是河内温县的一个士族常家,因获罪于河内太守王匡,所以举家迁移,不料缺碰上了斐潜一行,故而派人前来查看。 既然也是士族,也就没有再演戏的必要了,斐潜让黄成将领头的人又给带了回来,对其拱了拱手,说道:“非常时刻,出此下策,若有失礼,还望见谅!鄙人是河洛斐家,斐潜斐子渊,不知足下如何称呼?” 原来根本就没有杀这个领头之人,连那半声惨嚎也是黄成自己叫的,就连那刀上的血都是半路上顺手抓到的一只野兔的血 领头的人苦笑了一下,拱手施礼道:“郎君客气了,当真是好手段,佩服佩服!小人温县常怀常子顺,见过郎君。”既然斐潜一行人不是河内太守王匡派来抓捕的士兵,而自己的两个手下也都招供了,也就没有遮遮掩掩的必要了,因此常怀也就派了一个人回去报信,自己和斐潜坐下聊了起来。 常怀将斐潜的名字低声念了几遍,忽然又双手一拱,有些热切的说道:“河洛斐家,斐子渊郎君可是师从于熹平石经的蔡大家,后又游学荆襄庞德公的隐鲲斐潜斐子渊?“ 什么? 隐鲲? 斐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是什么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第一九七章 名号的由来 斐潜竟然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这个是什么意思? 师从熹平石经的蔡邕和荆襄庞德公都听的懂,但是突然冒出来的隐鲲二字又是什么意思? 鲲其实就是鲸鱼吧,古代人没见过鲸鱼,所以称之为鲲,那么隐鲲的意思就是——藏起来的大鲸鱼? 咳咳 斐潜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这是那个不着调的家伙给自己取的外号啊?! 斐潜说道:“鄙人确实是河洛斐子渊,师从于蔡公和庞公,但是这个隐鲲之说,确实未曾听闻,不知” 常怀说道:“此雅号也是听吾从兄提及而来。” “不知令兄是” “吾兄为河内常林常伯槐是也!” “久仰久仰!”斐潜哦了一声,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心中却在盘算了几圈,靠山王杨林我还知道是谁,这个常林是何方高人啊? 真没有什么印象。 难道我这个外号是这个常林所起的?他为什么给我取了这个大鲸鱼的外号啊?真心不咋地 过了一会儿,原先去传信的那个常家的宾客,就带着一行人前来了。 为首的是一位中年文士,身形颇高,披着一个玄青色的大氅,在火把的照耀之下,缓缓而来。 斐潜起身迎接,见过礼通报过姓名之后,来的正是常怀口中所说的从兄,常林。 常林身材高大,面容方正,留着三缕长须,在夜风中微微飘拂,这么一看,到也有几分高人的相貌。 常林落座之后,首先便为方才之事再次的道歉,并自嘲的笑着说道:“林为惊弓之鸟矣!得罪之处,望足下见谅为盼!” 斐潜自然是说自己也是因为天色渐晚,担心安危,所以用了些手段,也是请常林能够谅解一二。 然后斐潜让人准备晚脯,同时也吩咐煮了一大锅的茶水,放了一些姜,招待常林的一行人,同时也让自己的兵士也能喝一碗去一去这湿寒之气。 随后那一只倒霉兔子做的野味也端了上来,斐潜也请常林一起用餐,也算是有些给常林的赔礼之意。 两个人相互都表示出和善之意后,氛围也就融洽了许多。 常林对于斐潜会出现在这里当然也比较的好奇,不免问了一下。 斐潜自然是说要会洛阳去拜见师父,但是整个南岸都被两方的部队给堵死了,只能是从北岸绕道回洛阳 常林轻轻抚了抚胡须,点头称赞道:“子渊不辞危难,尊师重义,真乃君子所为也。”普通人见到了战争,还不是赶快有多远就躲多远,而斐潜竟然为了师徒之义,迎着危险而上,确实是让人有些敬佩。 常林心中原本还因为方才的事情,略略有一些不满,但是现在听到了斐潜这样的回答,顿时觉得若是自己,可能也不一定能够做到这样的地步,感慨之下,之前的心中的小疙瘩,也就彻底的消散了。 斐潜当然不免也要询问一下常林究竟是遇到了什么事,竟然也是夜宿山地。 常林微微叹息一声,说了起来。 原来常家也算是河内温县的一个老字号的当地士族,虽然没有出过什么高官,但是也算是温县的一个略有名气的诗书之家。 而这样的一个温县士族,却因为一件小事,差一点被河内太守王匡搞了一个倾家荡产 讨董檄文传遍关东地区,河内太守王匡也举起讨伐董卓的大旗,但是郡内钱财不足,没办法召集更多的人马。 于是王匡便派了一些自己的门生在其下属的县里寻找官员及百姓的过失,一旦发现便立即关押,然后判定罪责,并以此让他们用钱或粮食来赎罪,如果延误期限,就灭其宗族,以树威严 而常林的叔父因为些小事打了宾客几巴掌,被王匡的门生得知,报到了王匡之处,王匡便下令将常林的叔父关进牢房问罪。 整个常家都有些惶恐不安,不知道要上交多少钱财才能填满王匡的欲望,后来是常林去找了王匡的同乡胡母彪,拜托他进行求情,王匡才将常林的叔父放了回来。 虽然这一次王匡饶过了常家,但是常家害怕王匡那一天又想到这个茬,便觉得河内郡不怎么安全,便举家迁移,正好这几日也是走到了此处,借此处的温泉修整一番,却没想到发现了斐潜一行,看着其下的兵士又有些像官兵,所以担心是王匡派人前来捉拿,才让常林带了人偷偷过来查看 王匡王公节?竟是这样的人? “昔闻河内王公节乃有八厨之风,侠而好义,怎会如此做派?”斐潜有些不解,这个人之前也是有听说过,但是当时似乎还算是比较的正面,之前还听说王匡仗义疏财,为人侠气,怎么到了太守之位后变得如此贪财? 常林苦笑道:“当日王公节继任河内,吾等尚以手加额,不胜欢喜,未曾想到但略些风闻,言及王公节此举并非为己所欲,乃受他人之命尔” 他人之命? 谁能命令一个河内太守? 斐潜大约有些明白了。 没想到高举着义字大旗的,竟然私底下也是做这种勾当,这个,真是有点天下乌鸦一般黑的节奏啊 不管王匡是不是真的听从他人的命令,但是能对自己的治下用这种手段来敛财,其实也说明王匡此人的底线多少还是有些问题。 不过自己的这个大鲸鱼的外号是如何得来的呢?眼前这个常林说话一板一眼,挺严肃的一个人,不像是会给自己取这个外号的啊? 更何况自己和常林也是第一次见面 斐潜便问常林道:“适闻子顺曾言及吾有‘隐鲲’之号,不知此名号从何而来?” “咦?子渊竟不知?此乃水镜先生所言尔”常林带了一些的惊讶,一些的羡慕说道。这个可是水镜先生的评语啊! 常林接着说道:“前些时日拜会司马建公,恰逢水镜先生在场,言及天下才俊,水镜先生言汝视明听聪,容温言恭,敏问好学,经纶满腹却深藏不露,正行理义而厚实和顺,正如北冥之鱼,隐修于渊,故而号为隐鲲是也!” 纵然是在后世修炼了多年,但是听常林这样转述水镜先生的评语,斐潜还是觉得有些耳根子发热,便连忙说道:“小子无德无才,竟获水镜先生之赞,实乃受之有愧!” 水镜司马徽竟然给自己带了这样一个高帽,到底是几个意思啊? 第一九八章 夜思 常林是准备北上避祸,原来是准备去上党投靠亲戚,但是也说多年未曾联系,也不是太清楚那个亲戚最近情况如何。 正好斐潜记得之前崔钧似乎是有说在西河郡担任太守,所以索性就取了纸笔,写了一封大概的介绍信,交给了常林,若是常林在上党寻不到亲戚,也还有西河可以暂时落个脚。 毕竟汉代只要是士族,就多少都掌握了一些知识,民政这一块怎么样都能够做一些的,所以斐潜也不担心将常林推荐给崔钧之后,会让崔钧为难,说不定崔钧高兴还来不及呢! 西河郡位于汉代边陲,常年和鲜卑有一些冲突,很多士族都因为环境的不安定搬离了西河,所以有新的士族来西河,至少在民政方面,也能给崔钧分担减轻一些政务,因此严格讲起来,崔钧或许还需感谢斐潜才是。 常林自然是大喜过望,再三致谢后才告辞回去,准备明日的行程了。 而斐潜在送走常林之后,自个儿坐在帐篷之内,不由得由琢磨起来,心中多少还是有一些搞不太明白。 想想诸葛孔明的外号——卧龙,不管是落于文字,还是让别人听起来,都是那么的拉风上档次;然后黑小子庞统的名号也是不错——凤雏,虽然是小号的凤凰,但毕竟也是上古四灵兽之一啊,一听就觉得有点灵气扑面而来的感觉,可是 可是为何给我取了一个什么隐鲲的称号? 隐鲲? 怎么感觉略微有些别扭啊! 麻烦,这要是口齿不清的家伙嘴歪歪,那也不好听啊 斐潜的眼角不由得抽动了两下。 看看孔明的那可是龙啊,吞云吐雾,降雨祈福,能隐能现,庞统的是凤啊,六象九苞,五彩备举,鸣动八风,两个都是牛的不行,而我呢? 就是一只藏在深海里的大鲸鱼,最大的能耐就是偶尔浮出水面出来吐个泡泡,这么一想真的是 难道是水镜先生说我有成为咸鱼的潜质么? 斐潜自嘲的笑了笑,不过从常林复述出来的水镜先生那些评价的言语来看,还是挺多溢美之词的,所以这个名号应该是正面的居多吧 不过自己和水镜先生确实没有见过多少次的面,为何水镜先生竟然如此的推崇自己?要知道在汉代,这路啊,基本靠走,名声么,基本靠吼,现如今被水镜先生这么一吼,虽然名号上不是很理想,但是好歹也算是小有名气了。 水镜先生是司马,河内也有一个司马,这两个司马啊 不过现在那个司马老二应该还是个小屁孩吧。 斐潜思绪飘得很远,从一开始来到汉代的无所适从,到现在慢慢的融入这个大汉朝,不知道是汉朝的这些人物和事情在改变着他,还是他会改变着个汉朝,也许两者都有 夜晚慢慢的降临,连续多日的劳累再加上泡了温泉,斐潜虽然精神上还因为得知了自己有新的名号,略有一些兴奋,但是身体上的疲惫却时时刻刻都在想把斐潜的上下眼皮沾上,最终斐潜还是抵抗不了睡魔在耳边的低语,沉沉的睡去。 斐潜睡得安心,但是黄忠和黄成就要轮流值夜了。黄成敬重黄忠,所以一般情况下值夜都选的比较累的下半夜,而让黄忠值相对好一些的上半夜。 其实值夜不管是上半夜还是下半夜,都是比较幸苦,但是值下半夜的人睡觉睡到半夜就要爬起来,又要经过三四点钟天气最寒冷的时间,所以比起上半夜来说,在舒适感上会差了好多。 黄忠摸了摸怀中的记录,越是临近洛阳,心情就越是复杂,既希望洛阳城中能找到个擅长治疗此病的医师,又害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心中很是矛盾。 原来黄忠不只现在这一个儿子,之前还有一儿一女,但是这该死的老天,竟然早早的又将那脆弱的小生命又收了回去 好不容易将现在这个小子拉扯成活,却又染上了这个风寒肺咳的毛病,这些年下来,黄忠不光是花光了家里的存财,连自己的心都快操碎了。 黄忠还记得当年伤寒侵袭荆襄,那些士族为了保全自家人员,竟然将不少医师留在家中随时候命,导致荆襄城内其他黔首纵然像找医师治疗都不容易找到人 黄忠当时也是寻了许久,才找了一个医师给自己儿子开了方子,但不知道是不是延误了治疗的时期,导致这病情一直延续至今。 那时的全身力气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去使的挫败感,那种无可奈何无处发泄的愤怒感,导致了黄忠一直以来都对于士族没有什么太好的印象。 不过,斐潜似乎是个例外,打破了一些黄忠一直在心中对于士族的成见。 黄忠看了一眼在一旁躺在干草之上熟睡的斐潜,对于这个黄家家主的女婿,真的还算不错。水镜先生居然称其为隐鲲,看来水镜显然对其也是蛮看重的。 黄家家主黄公会选择此人做女婿,不得不说是眼光独到,斐潜的一些行径确实与其他士族不太相同。 斐潜斐子渊先师从于蔡伯喈,后学于庞德公,若说不懂经学恐怕没几个人会相信,但是斐潜不仅能和士族子弟相互聊得开,就连和身边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兵士也可以开开玩笑 虽然之前不一定是养尊处优,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不过在这一路上有时候错过了驿站,野地行军做的粗粮糙饭,顶多是略略皱眉,但也照样吃的下去 黄忠从斐潜身上看得出似乎有一些墨家的品质,是不是因为黄家家主黄公的关系?至少黄忠在其他士族子弟身上,基本上很能够少看到。 尤其是这一路上,黄忠虽然没有直接在堂上见面,但是就算是站在廊下,也能察觉到做为天下第一士族的袁家,那种无意中散发出来若无旁人的傲气 还有亲眼在酸枣,见到了平日里名声远扬的一方诸侯,却在祭坛之下吵闹得像是乡野愚夫 况且今日在山上,斐潜所说的那个天下闻名的世家,不愿意接受天子诏书竟然会玩一些手段,更是让黄忠觉得有些寒心。 这就是代替天子牧民的世家士族么? 这样的世家士族又怎么能够让天下黔首能够过上安定的日子? 黄忠不由得想到,这天下要是多一些像斐潜这样的更愿意贴近平民的士族,或许我们这些百姓就能过得更好一些? 第一九九章 夜访 离开温县,经过长途的跋涉,斐潜一行人渡过孟津渡口,终于在今天日落之前来到了洛阳的北郊的崔家庄。 幸好斐潜所带的兵士也就是一百多人,否则在孟津渡口还真不好办,现在因为整个关东地区都在反董,所以在洛阳地区也是有一些风声鹤唳,就连洛阳北面的渡口都有一些兵甲在查勘过往的人员。 不过幸好是斐潜一是人数较少,二是也使了银钱开路,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毕竟现在关东士族和董卓方面还没有正式的开战,所以算是有惊无险,比较顺利的到了洛阳北郊。 一百多个人,这对于有西凉和并州两个地方的边军屯扎的洛阳来说,的确不算什么兵力,更何况本身在洛阳的一些地方豪强和大小士族本身就挺多的,所以斐潜这一路,也并没有引起太大的骚动。 到了崔家庄的时候,已经是天色渐晚,春天的白昼时间本身也不是很长,太阳一落山之后光线就开始迅速的暗淡下来。 虽然一百多个人对于整个洛阳的驻军来说,简直就是一盘小菜都算不上,但是对于一个普通豪强的坞堡来说,就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兵马数量了,比如像崔厚崔家庄这样的。 斐潜一行来到崔家庄的寨门外的时候,已经是惊动了崔家庄里面的人,一时之间火把飘摇,人声嘈杂,寨墙之上乱糟糟的,显然是有些吓到了。 斐潜上前了一些,既不会被寨墙之上的弓箭直接威胁到,也同样把自己暴露在火光之中,对着寨墙上高呼是故人来访,然后让手下一个兵士将一封书信递送到寨墙的壕沟边上,然后又将兵士往后撤了一段距离 虽然看见寨墙下的斐潜一行没有攻打的意图,崔家庄的人还是不敢擅自打开寨门,而是从寨墙上直接用绳索垂下了一个人,拿了一根长长的带了个兜子的竹竿,隔着壕沟取了书信之后又重新让寨墙上的人将其扯了上去。 过了一小会儿,在寨墙上传来了崔厚的声音:“子渊贤弟何在?” 斐潜走近了一些,让崔厚能看到自己的脸,朝寨墙之上拱了拱手,说道:“永元兄,别来无恙乎?小弟在此,冒昧前来,多有打搅,望请见谅!” 崔厚往斐潜身后看了看,明显还是有些担忧,说道:“子渊所带是何人兵马?” “均为小弟部曲,并非他人兵马!永元兄若是放心不过,可于寨外指定一地与吾等驻扎即可!”现在洛阳城不仅有西凉兵,还有并州兵,另外还有原本的洛阳驻军,确实比较乱一些,崔厚有所顾虑也使人之常情。 寨墙之上,崔厚的面容在火光之中闪烁不已,显然也是在权衡利弊。不过也没有延误多长的时间,崔厚便下令打开寨门让斐潜一行人近来。 站在斐潜身旁的黄忠“嘿”了一声,点了点头,对着斐潜说道:“子渊,你这个朋友倒也有几分豪气。” 斐潜一笑,没有说话。 这一次原本也是可以在野外先行扎营,然后投递一下名刺,然后白天再行过来,如此也会让崔家之人会更加的安心一些,但是斐潜却有意直接带着兵士前来,其实也略有一些试探之意。 现如今看起来,崔厚还算是仍然记得当时的承诺,并没有因为时间的延长而有所衰减 这样一来,斐潜就可以和崔厚好好谈谈,继续进入下一步计划了。当然,若是崔厚因为考虑自身的安危而将斐潜拒之门外,那么自然也是无可厚非,但是如此一来就表现出崔厚倾向于谨慎,就不太适合加入到斐潜的计划当中来。 当初斐潜从荆襄出来的时候,预备了几套方案,其中最差的就是跟在关东联军的屁股后面,等董卓大撤退并用伏兵击败了曹操又或是谁的追击之后,再进入残破的洛阳城 不过那样虽然没什么太多的风险,但是很多事情都会迟了许多,所以除非是迫不得已,斐潜也不想走这样的路线。 现如今的方案就是在董卓撤军前,先行赶到洛阳,然后依托崔家的路子,去完成斐潜的设想。 当然这样就需要崔厚这个人的配合,因此斐潜才特意挑着这个时间的节点赶到了崔家庄的寨墙之下。 进了崔家寨,黄成带着兵士跟着崔家的人去住宿修整不提,斐潜和黄忠一起,见到了迎上前来的崔厚。 上一次见到这一张小眼睛的大饼脸还是在洛阳城外,那时崔厚是个白身,现场又有吕布等一干人员在场,自然是要将更多的时间让给吕布等人,所以也就没有多说什么,如今想起来仿佛隔了多年一般 “永元兄,别来无恙乎?”斐潜依旧是用这一句话开场。 崔厚赶了几步,上前就牵住了斐潜的手,一边轻轻拍着,一边说道:“贤弟此番前去荆襄,成就非凡,真是让愚兄羡慕不已啊!” 得,这个老习惯还是没改 斐潜不动声色一边将手抽了出来,一边说道:“永元兄此话何解?” 原来崔厚的堂兄崔钧去西河担任太守之后,也有来信将他在荆襄的一些事情讲了讲,其中就有谈及斐潜,说斐潜竟然在鹿山之下能够搭建木屋,学于南方的名士庞德公,还担任了荆州刺史的别驾 对于一般人来说,能够得到庞德公的一些指点就已经是够值得让人羡慕了,而斐潜居然可以日常侍奉,耳提面命,这简直是可以让求学心切的天下学子们恨不得以身代之。 因此,崔厚在日常中也有根据自己的商路,尽可能的收集了一些斐潜在荆襄的事迹,才发现斐潜的事情远远不止他堂兄崔钧所说的 光是和荆襄老牌士族黄家联姻这一个事情来说,斐潜这个洛阳斐家的支脉之人,已经是成为了有实力竞争下一代斐家家主之位的人选,如果斐潜能够获得更高一些的职位的话,就连现今的斐家家主遇见了斐潜都需要仔细考虑考虑。 所以,作为身体内流淌了商人的血液的崔厚在见到了斐潜夜间带了兵士前来的时候,一方面是得知了斐潜确实前途无量,二是之前其父也有交代要多多和斐潜亲近,因此,崔厚也就决定相信斐潜此次前来并无恶意 第二零零章 温水烹蛙 进了崔家庄之后,斐潜发现,崔家现在的状况似乎比起之前要好上一些,不仅是人手看起来似乎多了一些,连庄内街道之上的原有的一些破旧之处,也大都进行了修葺和更换。 崔厚引着斐潜和黄忠到了崔家的偏厅就坐,并安排下人速速去准备宴席。 这一次无论是从斐潜的士族地位,还是说目前看到的斐潜展示出来的实力,让崔厚大开正厅来招待似乎还略略差那么一些,但是在崔家的偏厅基本上就是一点问题都没有了。 崔家的老爷子似乎那一次被气得中风之后一直都没有能够康复,所以也不方便出席,便有崔厚负责招待,但也从此看出,崔厚这段时间也是顺利的接掌了崔家的生意,在崔家也具备了相当强的话语权。 虽然崔家还有一个崔钧,去了西河做郡太守,但是毕竟西河郡位于边陲,时不时有鲜卑南下骚扰,所以崔家的重点自然还是要放在洛阳这边,况且崔钧之前一直都在隐姓埋名,崔家的大小事务也都是崔厚这一支的人在打理,纵然崔钧现在的职位比崔厚来的更高,但是要说话语权么,或许将来不怎么好说,但是现在却依然是崔厚会更强一些。 华夏人都有在饭桌上商谈事情的习惯,因此,斐潜自然也是和崔厚聊了起来。 聊着聊着自然而然的就谈到了现在洛阳的局面,崔家的崔家庄其实距离洛阳城并不是很远,所以洛阳城的一些变化的当然也是崔厚密切关注的事项。 东汉的洛阳城实际上城墙更像是大一圈的宫墙,因为洛阳城的南宫和北宫本身就占据了一大块的地盘,然后又加上各种办事的机构部门,然后再加上一些达官贵人们的府邸 所以城池内部的空间很有限,许多设施和集市都依托着城墙渐渐的往外扩张,许多人,特别是大量的中间层面以及低层面的人员,如今是居住在洛阳城外的,这也导致了洛阳城的城墙已经失去了大半的保护所属居民的作用了。 所以当时袁隗设想的兵临城下,董卓就要彻底崩盘的策略是没有错的。当洛阳城失去了外界的补充,就剩下居住在洛阳城池这个大号宫墙之内的人,吃穿用度每日的消耗也是惊人的,围上几天,就算董卓还想死抗,其他居住在洛阳里面的那些达官贵人们都肯定会群起而攻之。 而且现在的情况,已经有了一点点这样的征兆。 粮价在持续的上涨。 粮食就是一个社会是否能够稳定的一块重要的支柱。粮食是国家的根本,对于一个大国来说,粮食充足至关重要。 首先,对于人口来说,只要粮食充足,整个经济就不会受到太大的波动,人口就能够保持在一个稳定的基础上持续增长,直至增长的幅度大于粮食的增加幅度的时候,就开始爆发各种问题。 而现在整体的粮食上涨,一是说明了洛阳这一带的人口已经超过了原本的负荷,二是说明关东士族在酸枣的驻军已经开始影响到了洛阳的外调粮食的获取量。 当然,其实在洛阳当地的豪强坞堡之内的粮食存储还是不少的,就想崔家庄在依山开凿的山洞之中,也是存储了不少的粮食。 但是这些粮食同样也给崔家带来了一些麻烦。 崔厚有些苦笑的说道:“就这几日,已经是连续下了两次‘调’令了,一次两百石,一次三百石,在这样下去,有再多的粮食也不够‘调’的啊” 汉代军队粮食主要来源就有两块,一个是由国民固定缴纳的“诸赋”,还有一个是由驻地民众额外摊派的“调”。 “诸赋”一般都是固定,一年收取一次,但是这个“调”就没有特定的限制了,是根据需求进行“调”用。 但是也不是能无休止的“调”,毕竟粮食的储备都是有限的,“调”多了,就与强抢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了。 斐潜意识到,或许这已经算是董卓下定决心要撤离洛阳的一种明显的表现了,否则若是要打算在洛阳长期待下去,多少也会考虑一下民怨,是不会轻易干这种算是杀鸡取卵的事情。 斐潜说道:“永元兄,现在这个局面恐怕你也有所察觉洛阳此地将变,此次变化之剧恐怕难以描述” 崔厚摇头叹息道:“何大将军车马倾覆未久,痕迹尚存,而现如今唉!何时才能消停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确实是像走马灯一样,何进刚刚搞死了蹇硕风光没多久,就被砍死了;新帝刘辩上台没多久,也被退位换了刘协;如今在崔厚看来,董卓这个相国也不能当多久了,只是不知道又换了谁上来而已 其实崔厚如今和洛阳城附近的大多数的士族豪强们的想法都是差不多,毕竟大汉建都洛阳近两百年了,纵然是偶尔有兵锋指向洛阳,但是洛阳城一直都是有惊无险,安然无恙,所以在崔厚心中,这一次顶多就是洛阳城中心的宫城之中又发生些事情,最多有人又要将血染在宫墙之上而已 而像自己这样的小角色,在崔厚的观念里面,只要忍过去这段时间就好了,反正换谁来执政还不都是那样过日子? “永元兄,此次恐怕是不会那么简单若是说昔日大将军何进之卒,能影响到的是这个范围”斐潜指了指桌案之上的盘子,然后又比划了一下整个的大厅,“那么现在的影响将是这么大” 崔厚小眼珠子瞪圆了些,说道:“贤弟此言何意?” “昔日可有如今这些兵马汇集洛阳?兵者,凶器也”斐潜并没有说这个接下来的半句,因为现在很明显的一个现实就是不管是身处在朝廷中心洛阳城中的董卓,还是在酸枣汇集起来的那些关东士族,全部都称不上是什么大德之人,更谈不上什么“圣人不得已而用之”了。 所以将这些兵士汇集起来的人,其实就是破坏整个汉朝秩序的凶手 崔厚脸边的肉跳了两下,说道:“贤弟可是说兵变?” 斐潜苦笑道:“或许还要更糟此时就宛如温水烹蛙,待觉水热之时,为时已晚矣” “这”崔厚眼珠子左右转动不定,显然是难以接受斐潜所说的预测 第二零一章 崔家的方向 斐潜说道:“如今洛阳危如累卵恕潜直言,覆巢之下,恐无完卵,这富硕之地,即将变成焦土” “呵呵,贤弟莫非是在说笑,朝廷纷争而已,与我等小民何干?”崔厚显然是认为洛阳城头上虽然变换旗号,但是和他这些并不参与的人应该没有什么关系吧,而且就算是换成了谁当什么三公、相国,还不是要在大汉的朝廷下,又怎么可能让洛阳又怎会成为焦土? “礼乐崩坏,覆水难收了虎狼均已出笼,未曾见血又怎会轻易收手?”斐潜说道,伸手指了指洛阳城,“如今此地鸠虎所居,而成皋之外又是一群饿狼汇集,现在就是狼虎争食” 斐潜留了一些时间给崔厚消化一下,然后接着说道:“若是以往的外戚,根基就在洛阳,纵然是有退意,也是退无可退,只能在洛阳城中决一生死,但是现在不同,如今洛阳的鸠虎根基是在关西啊!” “如今群狼蜂拥而至,鸠虎虽猛,但是位处于洛阳难免会顾此失彼,故而西归于自家根基之地也是上策但是鸠虎西退,难道就会将这一块肥美的肉轻易的让给群狼不成?” 崔厚越听越是觉得浑身发冷,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 斐潜看着崔厚说道:“这两次征‘调’,已经是图尽匕现况且潜与路途中还听闻竟然于北邙山摸金,无疑是自绝于洛阳之地大小豪家,若是有意在洛阳长居,又怎会做此极不得人心之举?故而,鸠虎西归之日,定然下令西迁洛阳之地所有人丁,这样一来就算是现今将洛阳之地所有的世家豪强都得罪一个遍,也无所谓了,无根之木再强横也是一时不过这也就是洛阳此地的末日了” “西西迁!?”斐潜的说法让崔厚极为震惊,毕竟如今崔家大部分的经络都是在洛阳,一旦西迁,不亚于就是将崔家这颗树拦腰斩断,就算是能大难不死,也定然是大伤元气,说不定就从此一蹶不振,连二流的世家都当不上,只能苟延残喘,没什么机缘的话,或许崔家这一支就将沦为黔首 崔厚忽然满怀希望的看着斐潜说道:“贤弟此次前来,可是已有良策?若需崔家之处,只管开口就是。” 不得不说,崔家的经商天赋的确给了崔厚敏锐的直觉能力,但是斐潜的回答却让崔厚再一次面对冰冷的现实—— “实不相瞒如今的局面已成定局,如箭在弦上一般,只是一个时间的问题”的确,斐潜自己的这一百多个人,就算再加上崔家庄的一些人手,顶破天也就是千余人,这么一点人力拼死一搏,也就是泛起一个小小的浪花而已,阻挡不了大局 况且崔厚是因为和斐潜关系不错,也知道斐潜的一些事迹才会从内心中愿意去听去思考,而现在洛阳之地的这些大小豪强世家,就算从现在开始知会到位,也未必都会相信斐潜的所言。 “我与就近几个世家还算熟悉,若是一起携手嗯,再加上贤弟斐家,我在洛阳城外多争取其他世家,贤弟斐家在城内也寻求联络,如此内外携手,难道就不能争得一线生机?”崔厚握紧拳头,充满期盼的看着斐潜。 “若是能解决三个问题,倒也可以一试——其一,时间上要足够宽裕,其二,需齐心协力,同进同退,其三,至少要能抵抗过鸠虎的一轮扑杀” 斐潜所说的都是最基本的问题,但是这些问题同样也是最难的问题,按照现如今的情况,无论是斐潜还是崔厚,这三个问题一个都解决不了。 “”崔厚沉默良久,最后离席向斐潜拱手而拜,声音低沉的说道,“贤弟,崔家不能就此而绝啊贤弟可有良策,还望不惜赐教!” 斐潜扶住了崔厚,说道:“小弟也是只能见一步走一步若是平稳之策,一则是与城中之人多加亲近,先行西去抢得先机;二则是趁着河东之路尚未封堵,北上与令兄汇合” 去关西? 崔厚想都不想,毕竟现如今这样的局面就是董卓搞出来的,还要他去董卓之下屈膝,这心怎么都过不去,就算是自己愿意忍辱负重,崔家的其他人员能不能都同意支持还是一个很大的问题,搞不好就立刻分崩四裂了。 去西河? 就算是居家迁移到西河崔钧那里,先不说迁移过去水土能不能习惯,单单崔厚就恐怕要将现如今的话语权全盘交给崔钧了,从此成为了崔钧的附庸,这样的结果又怎么能让这么多年苦苦挣扎奋斗的崔厚这一支能够心安气顺的接受? 崔厚想来想去,苦着脸问道:“贤弟这两个唉,不知还有其他良策否?”毕竟方才斐潜说了是平稳之策,想必还有风险更高一些的计策 “永元兄,为何崔家不能跻身顶级商豪?”斐潜忽然问了一个似乎不相干的问题。 “啊?这个,恐怕是财力或缺?”崔厚说道。 斐潜摇了摇头。 “历代传承?” “或许有之,但并不完全。”斐潜说道,“其实差别最大的就是名望!若有一地声望便是一地的名商,名响一州便是大汉一流的商家,若是名闻天下,则必定是这个天下顶级的商豪,富可敌国!春秋田氏,先秦吕氏,莫不如是!” 斐潜接着说道:“永元兄若是有意让崔家获取天下的名望,小弟则还有一策不过就是恐有些风险” 敢于投资并且愿意持续投资的商人,虽然可能会屡屡失败,但是往往只需要一次成功的投资就不仅能够收回之前的成本,还可以获益不菲。 况且对于商人而言,很多人喜欢追逐名望的原因,就是希望自己身上能有一层护身的光环,毕竟随着自身的财富积累,许多目光也就自然而然的汇集而来,若是不能有权贵保护,那么就只好投资从政的人员,又或是干脆自己凭借自身的名望去商而优则仕 所以崔厚对于名望还是很渴望的,这种渴望甚至让他下意识的忽略了斐潜话语中的风险二字,态度殷切的期盼斐潜的详细讲解 第二零二章 董卓的回礼 崔厚昨夜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 谁也没有办法确保谁的未来,这一点崔厚也是清楚,不得不说斐潜所说的的确吸引力非常的大,他听完了都有些怦然心动。若是一切都顺利,崔家确实可以凭借这一次的行为闻名于天下,不光是商家,甚至连士族说不定见到崔家的人,都要恭敬的拱拱手,道一声久仰 但是确实是有风险,不仅是要动用到崔家在洛阳地面上的力量,甚至要还要调取洛阳之外的分柜。可以说等于是押上了全部崔家的力量。 这当然也是应该的。 这种重大的事项,也是不能三心二意,各怀心思,若是本身就不齐心,那还谈什么成就大事? 只是这赌注似乎重了一些,虽然斐潜说现在看来应有六成左右的把握,但是六成还是略低了一些,要是能够再稳妥一些 崔厚想到此处,自己又是摇了摇头,否认了自己的这个想法,收益越大自然风险越大,若是有十成的把握,又有谁会找自己? 天色已然渐明,正是到了晨昏定省的时间了,虽然崔厚的父亲如今口齿不是很清楚,但是头脑还是清楚无比,这件事情也还是听听他的意见较好一些吧 xxxxxxxxx 先放开难以抉择的崔厚不提,现如今洛阳城中,董卓的怒火就宛如在烈火上浇了一瓢油一般! 董卓“磅”的一声,将手中的情报重重的砸在桌案之上,血红的眼珠子散着一股暴虐之气,大厅内外的侍者婢女都吓得恨不得立刻钻到地下去 毕竟这些时日,因为惹到了董卓而被处死的就已经有二三十人了,还有不少是当堂就被杖杀的。如今这些服侍董卓的侍者婢女,每日夜间终于可以休息的时候都是长出一口气——又是熬过了一日 李儒见到董卓血红的目光瞪了过来,虽然心中已有腹案,但是心中也是咯噔一下,如今董卓位高权重,手握生杀权柄,声威日重,加上这段时间在洛阳酒肉不断,身形也越的庞大,确实给人一种非常可怕的压迫感 “明公且放宽心,此事虽说突兀,但也略有意料尔!” 董卓恨声道:“非责汝也!吾乃恨此等胆大妄为之辈!竟然擅杀差朝廷重臣!如此国法何在?!” 原来朝廷派出以大鸿胪韩融、少府阴修、执金吾胡母班、将作大匠吴修、越骑校尉王瑰五人组成的使者团队带着诏书前往关东,因为酸枣袁家的两个儿子都不在,所以就分成两路,一路由大鸿胪韩融、执金吾胡母班、越骑校尉王瑰三人,前往冀州邺县去寻袁绍,一路由少府阴修、将作大匠吴修两人前往南阳寻找袁术 大鸿胪韩融是颍川韩氏,与如今冀州牧韩馥是同宗;而执金吾胡母班也是名士,在党锢时期名列“八厨”,同时还是河内郡太守王匡的妹夫;越骑校尉王瑰则是兖州东郡之人;因此这三人望北而去也是应有之意。 阴修是荆州南阳郡人,曾任颍川郡太守,在此期间以旌贤擢儁为务,举五官掾张仲方正,察功曹钟繇、主簿荀彧、主记掾张礼、贼曹掾杜佑、孝廉荀攸、计吏郭图为吏,以光国朝;而将作大匠吴修也是颍川之人,所以此二人自然就是往南而行。 虽然安排都很合理,但是结果却是一样的悲惨。 往北去的大鸿胪韩融、执金吾胡母班、越骑校尉王瑰走到了河内就被王匡拦截下来,连邺县都没有走到,直接被投入了大牢,除了大鸿胪韩融因为年长岁高,而且名望确实太大,王匡都下不了手去,剩下的执金吾胡母班、越骑校尉王瑰就被河北太守王匡给处死了 据称,王匡处死自己的妹夫执金吾胡母班当日,还去妹妹的家中,抱着胡母班的两个儿子痛哭了一场——当然,哭过之后,人照样杀了。 在南阳方面,袁术也丝毫不差,报了一个山匪作乱,于是悲惨的少府阴修、将作大匠吴修二人就因此被没于乱兵之中 袁家的袁绍、袁术,其实也是权衡利弊之下做出的选择,若是因为朝廷的一纸诏书就罢兵,这将让依附听从袁家的这些关东士族如何处理? 就如同春秋时期的周幽王以烽火调令诸侯,袁家这一次也是燃起了烽火,如果不能取得应有的收益,又怎能让这些看着袁家烽火而来的关东士族能够满意? 但是袁家二子又不愿意背负上违反朝廷法令的罪责,所以不约而同的选择了让手下的人去进行处理,只不过孙坚更精灵一些,用的是山匪的名义;而河内太守王匡则是比较倒霉的遇到了一个大鸿胪韩融,若是直接将韩融干掉,未免难以面对冀州牧韩馥,因此不而已之下,只得是一方面囚禁而不杀大鸿胪韩融向冀州牧韩馥表示善意,一方面又下狠心杀掉了自己的妹夫执金吾胡母班向袁绍表示忠心 但是,这对于董卓无异于就是最直接的挑衅! 如果说之前还存有一丝和解的希望,现如今袁家的袁绍和袁术对着使者举起了屠刀,就意味袁家为代表的关东士族,已经不再可能和董卓为代表的关西土豪并存了。 袁家的两个外放的儿子,可以说此举就是用了他人的鲜血,给在洛阳的董卓写下了一封不死不休的战书,而且还是很明显的表示出从此不听董卓所把持的朝廷的任何命令的态度。 战争的阴云终于是笼罩在了洛阳城的上空 董卓“呵呵”的冷笑出声,脸上的横肉越的狰狞,对着李儒说道:“此番关东大礼,安能不应之?文优,汝且去送弘农王一程吧!” “明公,这”李儒大惊,不是已经和董卓说过,这一个刘辩留着还有些用途,先暂时不动手么? 怎么董卓突然就变卦了?李儒不免有些迟疑,毕竟此时杀了刘辩,好多后续的手段就用不上了啊! “关东鼠辈可杀人,莫非吾不可杀之耶?”董卓瞪着血红的眼珠,缓缓的站了起来,高高扬起头颅,咬着牙,脸上的肉蹦蹦乱跳说道,“鼠辈胆敢杀臣,吾便可屠皇!文优,吾且问汝,是汝去,亦或吾去?” 第二零三章 十五岁的绝唱 李儒来到了永安宫的景福殿,挥挥手让看守的兵士打开宫殿大门。 自从上一次曹操劫帝失败之后,虽然是仍然将废帝刘辩安置在此,但是却增加了不少的兵士,尤其是将守卫的兵士全部都换成西凉兵甲,将这个景福殿团团围住,可以说没有董卓的亲自命令,任何人都没有办法靠近这里。 封闭的殿门被轰然推开,阳光就像是一把利剑一样从门口斩进殿内 殿门开启所激扬起来的尘埃在阳光中飞扬,宛如一层轻纱般笼罩在殿中,就像是神像外面笼罩的烟雾一般,正在努力的企图将殿内和殿外分割开来,构建出一个神圣安全的区域。可惜的是这种隔离是那么的软弱无力,六名带甲兵士按着环首刀昂然大步冲过了这层薄纱,哗啦啦的甲片击破了大殿内部的宁静,仿佛扯下了这一层神秘的面纱。 李儒慢慢的跨过了宫殿的门槛,背对着阳光站着,面容藏在了阴影之中,声音幽幽:“敢问弘农王何在?” 大殿之中,已经是多日不见天日的弘农王刘辩皮肤苍白,神色黯淡,伸出双手在面前努力的阻挡刺眼的阳光,手臂消瘦,青筋外露 两旁的甲士见大殿之中陈留王没有响应,双眼一瞪,高声喝道:“弘农王何在!速速前来接诏!” 李儒叹息一声,向左右吩咐道:“去取桌案前来,置于此处。”李儒指了指大殿门口那一块被阳光照射到的区域。 一会儿左右就将桌席摆设好了,李儒慢慢走到了桌案之前,伸手相邀,说道:“弘农王,不知可否前来一谈?” 弘农王刘辩躲在阴影之中,声音沙哑迟钝:“汝汝欲何为?” “日头正暖,弘农王不妨移步可好?”李儒平静的说道,但是声音中却有一种不容反抗的意味。 刘辩迟疑了一下,但是最终还是站起了身,摇摇晃晃的走到了桌案之前,颓然坐下,闭着眼,感受着阳光照在自己身上的感觉 李儒也在刘辩对面正坐,看着面前的陈留王,心中冒出一种难以言状的感觉。 这就是曾经的大汉天子 这就是曾经的天授之人 这就是曾经的天下之主 而现在,却宛如一根腐烂的枯木 “汝可是欲害吾焉?”刘辩闭着眼,任阳光刺在脸上,声音微弱的说道。刘协他似乎有一种预感,从那一天宫墙之变,他带着弟弟刘协夜逃北邙山的时候,刘辩就已经似乎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李儒沉默无语。 刘辩没有得到李儒的回应,低下头眯缝着眼想看清楚李儒的表情,可惜李儒一直背对着阳光,面容仿佛就是藏在了黑暗之中,刘辩努力了许久,仍然是没有看清楚。 刘辩沉默了一会儿,又有些神经质的笑了起来,“嘻嘻,呵呵” 可就是短暂的笑了几声之后,刘辩又忽然伸手抓住了面前的桌案,双手青筋毕露,身体前倾,哑着嗓门说道:“吾愿废为一庶人,可否饶吾一死?啊?” “”李儒依旧沉默无语。 大殿之中静悄悄的,就只剩下了刘辩急促的呼吸之声。 刘辩喉咙发出“咯咯”了几声,双手慢慢的松开了桌案,颓然垂下。 李儒向后招了招手,早有手下端了一壶酒放在了桌案之上。李儒看着刘辩缓缓的说道:“服此药,可以辟恶” 刘辩身体向后仰着,双手连连摆动,满脸的惧色。 死亡对于一个才十几岁的人来说,还是太过残酷了。刘辩从一出生就娇生惯养,这一辈子吃过的苦都没有这几个月经历的多,就算是如此,他还是希望自己能够活下去,而不是就这样屈辱的死去 这不是一个皇家之人应该的死亡方式! 李儒看着惊慌失措的刘辩,叹息了一声,说道:“昔日刘氏起于布衣,奋剑而取天下,征战八载,荡平宇内,建登皇极鸿门之宴,虽明知死地,仍坦然赴宴,无他,非雄才大略,智勇过人而不能也今饮此酒,乃时运不济尔,非弘农王之过” 李儒谈起刘邦的丰功伟绩,是说明刘家的天下也是从别人手中夺来的,所谓成王败寇,当时刘邦去赴鸿门宴的时候若是时运稍有不济,那么也必然和现在的刘辩一样的结果 除此之外,李儒还有一些激励刘辩的含义在内—— 你没有错,导致有这个结果最大的原因就是你并没有汉高祖刘邦的气运,所以,作为身上流淌着刘家血脉的人,请你也像汉高祖刘邦一样,就算是死亡也去勇敢的面对吧 刘辩呆呆听着,忽然两行清泪从眼角无声的滑落,哑声说道:“待吾死后,烦请取纱覆于吾面” 李儒点了点头,起身深深一拜,说道:“臣,恭送陛下”礼毕,李儒站着深深的看一了眼刘辩,然后示意兵士,起身就要退出了大殿之外。 “那个唐姬所在何处?”刘辩在李儒即将踏出大殿的时候突然出言询问道。 “昔日乱中失其踪,似有闻已于颍川矣”李儒回答之后,又顿了一下,发现弘农王刘辩没有什么其他问题想问了,退出了大殿,亲手将殿门关上。 这或许是李儒所能给予刘辩在临死前最大的尊重了 大殿门轰然一声关上,阳光迅速的从大殿之内消失了,只留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将跌坐在桌案之后的瘦弱身影完全吞没。 刘辩抬头仰望,目光似乎穿透了大殿的屋顶,投向了无穷无尽的苍穹,嘴唇微微的抖动,不知道在低声念叨着什么 背对着大殿之门站立的李儒,听到大殿之内的刘辩,发出了一阵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的声音之后,沙哑着嗓子长歌道:“天道易兮我何艰,弃万乘兮退守藩。逆臣见迫兮命不延,逝将去汝兮适幽玄!” 是日,弘农王饮下鸠酒,被毒杀于永安宫中,享年十五岁 第二零四章 对于野望的追逐 鲁山之下,大营之内,孙坚翻看着这几日如流水一般汇集而来的各种军资,最终合上了账簿,交还给在一旁静静恭候的主薄。 孙坚说道:“汝速整备,大军近日将拨,不得有误!” 主薄施了一礼,恭敬的回答道:“唯!”然后便退下了。 孙坚手指头在桌案之上轻轻敲击,若有所思。 董卓,这家伙已经是老对手了,这一战并不好打。 想当年,边章和韩遂在西凉制造骚乱,多有羌胡助阵,当时还是中郎将的董卓,前往抵御讨伐,未能取得多大的成效。后来在中平三年,朝廷派司空张温代理车骑将军,西讨边章等乱兵。 因为张温是吴郡之人,所以奏请孙坚参军事。可惜张温空有一副雄伟容貌,却没有一颗雄伟的心。 那是孙坚第一次见到董卓。 董卓当时虽然只是中郎将,但是已经在西凉取得了一定的地位和影响力。 张温那时诏董卓前来,而董卓却拖延时间,有意延误才来见张温,而且在张温责备之时,多有言语不逊。 孙坚那时在张温身侧,当即就劝说张温斩杀董卓,说道:“卓不怖罪而鸱张大语,宜以召不时至,陈军法斩之。” 可惜张温考虑到董卓在西凉的影响,不愿意杀董卓。 孙坚记得当时劝说张温,还给了张温三条非常理想的斩杀董卓的理由,但是张温的确不是一个有胆魄之人,最终被董卓拖住了后腿,以失败告终。 当时孙坚劝说张温道:“亲率王兵,威震天下,何赖于卓?观卓所言,不假明公,轻上无礼,一罪也。章、遂跋扈经年,当以时进讨,而卓云未可,沮军疑众,二罪也。卓受任无功,应召稽留,而轩昂自高,三罪也。古之名将,仗钺临众,未有不断斩以示威者也。是以穰苴斩庄贾,魏绛戮杨干。今明公垂意于卓,不即加诛,亏损威刑。于是在矣。” 并不是孙坚和董卓有多大的仇,而是孙坚第一眼见到董卓,就知道董卓其实和他自己非常相似,都是野心勃勃的人,所以劝说当时算是大权在握的半个老乡张温,一定要下决心去杀掉董卓。 孙坚当时还有一条理由没有说出来,因为这一条是他自己的怀疑,并没有直接的证据,所以也不好明说,只是说出了上面的三条算是比较明确的罪名 孙坚怀疑董卓在边章、韩遂骚乱的过程中,有养匪自重的嫌疑,而且说不定还参与其中 最终的结果也从一个侧面证明了当时孙坚的怀疑并非无凭无据,因为在中平三年十一月,张温已经是破北宫伯玉于美阳,因遣荡寇将军周慎追击之,围困榆中;同时又遣中郎将董卓讨先零羌。 可以说这个局面已经是即将大胜了,但是最后的结果却出乎意料,周慎、董卓竟然双双失败,而且周慎几乎全军覆没,只有董卓还能“全军而还”。 后来,在董卓强大的金银攻势之下,中常侍喜笑颜开的不但没有追究董卓兵败的罪责,而且还收了孙坚的军权,改拜孙坚为议郎。 后来甚至因为长沙区星反叛,就急不可耐的将孙坚派到了长沙 从此孙坚一直是背井离乡,至今未回,算来已经有四年了。 这些年孙坚都在为了朝廷不断的在征战,讨伐羌胡,讨伐黄巾,讨伐叛乱,但是除了一个乌程侯的荣誉称号之外,没有任何的实权。 现如今又将再次踏上新的征程,又要开始新的战斗,但是这一次孙坚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兴奋和激动,因为这一次,不是为了朝廷,而是为了他自己 孙坚已经厌倦了一再听他人号令,已经厌烦了一直被他人制肘,这一次,孙坚他要凭借自己的双手,去打下属于他自己的一块地盘! 孙坚刷的站了起来,高声喝道:“击鼓点将!” 营帐之外卫士轰然应命,旋即隆隆鼓声就将滚雷一般在大营中响起。 孙坚昂首傲立—— 董家子!既然上次未能取你性命,这次就用你的血肉铺就我的一条青云之路吧! xxxxxxxxxxxx 洛阳城北,崔家庄中。 崔厚经过与其父的商讨,最终是有了一个结果。 崔家已经沉寂了太久了,自从崔烈当上了三公之位后,崔家就从巅峰直接滑落到了低谷。许多当时匍匐在崔家脚边之人,转脸就六亲不认的情形,崔厚至今仍然清清楚楚的记得。 这么多年,崔家不惜想方设法,甚至落下脸皮去强夺豪取一些民间的宝物,用来敬奉和贿赂当朝高管,还不是心中仍然存有一份能够重新回到高峰之上的念想? 现如今,斐潜前来拜访,不仅带来了那些兵甲,同样也带来了一丝让崔家重新挤进顶级富豪的希望,甚至有可能在将来会成为天下闻名的世家! 另外有一点,斐潜是崔厚眼睁睁的看着,从一个默默无闻的斐家旁支子弟,就在短短的不到半年的时间里,摇身一变,不仅成为了蔡邕的弟子,更是在荆襄庞德公下精修学问,甚至还联姻了荆襄黄氏 斐潜自身的这个巨大的变化,让崔厚更添加了一份的信心! 既然斐潜能做到今天这个地步,说明自然是有其独到的聪明之处,虽然斐潜言谈之下,似乎并没有将完整的步骤全部告知自己,但是崔厚相信,斐潜定然不是无的放矢,肯定还有其他的安排。 并且这也是自有之意,毕竟崔厚之前并没有明确的表态要加入这个计划当中,斐潜略有隐藏也是理所当然 山东崔家 呵呵,崔厚略略笑了一下,虽然自己这一支已经算是独立出来在河洛百年了,但是自己如果说渊源的话,也算是山东崔氏的分裂出来旁支。 崔家原本起源于姜姓,始祖传为姜太公,鼻祖为炎帝神农氏,西周时齐国国君丁公伋的嫡长子季子曾食采于崔邑,子孙以邑为氏,是为山东崔姓,所以说山东临淄是崔家的发源之地。 既然有斐潜这个榜样在,我崔厚也未必不能像斐潜一样! 崔厚慢慢的望斐潜客房走去,步伐由最初的略显迟疑,慢慢的坚定并且轻快起来 第二零五章 昔日的队友 王允出身太原王氏,世代为州里的冠族。 王允少时就很是勤奋,志在立功。因为汉代许多文人的还是保持的古代六艺的习惯,所以王允也是通习经传,早晚都练习骑射,也可谓是文武双全。 王允的出名,不是因为经文,而是在一次次的对抗中获取的赞扬——尤其是对抗比他更大的官员,甚至是对抗宦官。 王允在十九岁的时候当上了郡里的小吏,当时的小黄门赵津贪婪恣肆放纵,是县里的祸害,而小黄门赵津胆敢这样做,一是为了自己的敛财,二也是为了敬奉他上头更大的宦官 但是王允当时却直接找了一个罪责,然后把赵津杀了。 杀掉了小黄门,自然得罪了在京城的大宦官,于是大宦官就找到一个机会向皇帝进了谗言,结果很有趣的是,皇帝大怒,下令将太守刘瓆征到京师,关到监狱里弄死了。 可以说太守刘瓆成为了王允成名的踏脚石。因为在皇帝和大宦官的想法里面,一个郡的小小官吏怎么会有胆量轻易去沾惹虎须?肯定是有太守在背后撑腰 后来王允为刘瓆送葬回到其家乡,为刘瓆守了三年的丧,然后就回家了。 随后不久,王允又再次的出仕,这一次遇到的是一个地方豪强,有一个叫路佛的,没有品行,在汉代没有品行不一定是性格人品不好,而是没有入品,不是诗书士族的意思。 太守王球却让路佛当官,王允不干了,犯颜强谏,王球被王允惹怒了,便想把王允抓起来杀了。但是当时的并州刺史听说了王允的名声后,就把王允辟为州驾从事,如此一来,自己的顶头上司表明了态度要保护王允,太守王球也自然不敢违背刺史的命令。 王允因此更加的知名,而路佛也没被任用。 中平元年是汉朝的不幸运的时间,但是却是王允的迅速崛起的时刻,这一年黄巾起义爆发了,汉灵帝任命王允为豫州刺史。 为了应对黄巾之乱的危机,汉灵帝不得不向士族低头,解除了党锢,因此大批的名士重新有做官的机会,王允于是就任用名士八龙之一的荀爽、让梨的孔融为从事。 有了地头蛇的支持,王允讨伐颍川黄巾自然不出意外的大胜,并且和左中郎将皇甫嵩、右中郎将朱俊一起接受十余万黄巾的投降,盛名远扬。 189年汉灵帝去世,王允前往京师奔丧,当时的大将军何进正在谋划诛杀宦官,召来王允谋划,于是保奏了王允的官职,将王允留在了京城。 随后便是董卓入京,王允被转为太仆,又迁为尚书令。 这个尚书令,是汉代典型的职低权重的位置。 作为东汉实际上决策和发号施令中枢机关,皇帝的诏令由尚书台草拟,官吏的任命尚书台也可以过问,因此可以说东汉政务大部分均归于尚书台,其主官尚书令在制度上属于少府,秩仅千石,实际直接对皇帝负责,总揽事权。 由此可以看出,王允至少在董卓心中,比起其他人员更值得信任 这一日,王允在府中就坐,忽闻太傅袁隗来访。 王允便连忙迎将出去,将太傅袁隗请了进来。两人分宾主坐下之后,王允笑道:“太傅来得巧矣,正值新茶方至,哈哈” “哦?!”袁隗动了动眉毛,说道,“可是葛天师之茶新至?” “正是!”王允自得的捋了捋胡子。 难怪袁隗动容,毕竟此时最著名的便是大汉炼丹名人葛玄自己种的茶叶,是于江浙天台山上种植,品质优良,数量及其稀少,而且关键的问题是如今关东联军屯扎于酸枣,而王允还有办法将茶叶运进来,看来王家还有不为人知的秘密的渠道,居然能绕得过董卓和袁家两个方面的勘察 不过其实不是王允在特殊渠道这个方面多了不起,而是因为董卓服丹的数量多了一些,所以前一段时间,酸枣军队还未大量屯扎的时候,取得了董卓的首肯,去天台山上又采购了一批金丹,王允也顺道让人夹带了一些私货罢了。因此也绕过了袁家的监控,毕竟打的是董卓的旗号。 袁隗笑得颇有一些阳光灿烂的感觉,慢悠悠的说道:“如此,就托太仆之福了!” 哼! 袁隗脸上笑容满面,但是心中却不由得冷冷的哼了一声,毕竟现在对于王允,袁隗也有些羽翼丰满,尾大不掉的感觉了 不一会儿,侍者就将烹煮好的新茶奉上。 袁隗和王允各自托着一碗茶,慢悠悠的喝着,将自己的面容藏在袅袅升起的茶汤雾气里,谁也不肯先开口。 但是再多的茶汤,也有最终喝完的一刻。 袁隗喝完了茶汤,但还是举着空空的茶碗遮挡着自己的脸,心中不由得如电一般急速转动。袁隗原先前来的一些想法,在王允突如其来的似乎是不经意间的展示了一些实力之下,就要重新盘算和估量了。 当下的朝廷,董卓固然说一不二,但是很多时候一些政令还是没办法直接下给各地,必须要通过尚书台的运作,因此王允的重要性就体现出来了。 之前尚书台是在袁隗的遥控指挥之下,但是董卓后来明显发现了这一点,然后就将尚书令换成了相对态度比较配合的王允,等于是切断了袁隗通过尚书台安插人员的路子。 袁隗放下了茶碗,笑着说道:“太仆此茶真乃绝佳也!上次饮此茶,口齿余香多日,倒是不知此次能留香几何了?” 太傅袁隗的话明显是另有所指,作为当朝的显贵,就算是茶再好,也顶多是一时觉得不错而已,又怎么能够留香多日? 上一次袁隗和王允喝这个葛天师的茶,是董卓刚刚进京的时候。那时董卓抢走了王允的护驾回朝的大功,收拢了何进和丁原的部队,开始锋芒毕露的把持朝政,然后王允和袁隗两个人坐下来商量如何对付董卓 王允笑着点点头,没有立即说话,袁隗之意王允他也是大体明白,但是毕竟此时不同彼时了马月猴年说第二更啦 第二零六章 今日的对手 若是说之前王允和袁隗两个人之间相互比较的话,还是袁隗占了些上风,王允很多时候还需要看着袁隗的态度,来衡量自己的处理事务的一些方案,但是现在王允还需要仍然观察着袁隗么? 现如今王允真切的感受到了权掌尚书台给自己带来的好处,怪不得袁家门生故吏能遍布天下,尚书台之前一直都是袁家隐隐在遥控,这些尚书台所签发的各种任职官吏又怎能不和袁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现在是尚书台是王允在掌控了,王允自然就不免会想,若是自己能像之前袁家一样持续控制尚书台,那么天下的这些官员,说不定将来就可能是姓王了? 所以,当袁隗说出对于之前喝茶的感慨话语,王允虽然是笑容依旧,但是内心中却不以为然,此一时彼一时也,难道还要我像之前那样对你言听计从? 况且你袁隗前段时间通过尚书台搞出去多少地方官员,也没有征求过我这个也算是合作伙伴的意见,难道现在等我掌控了尚书台,还得全部照看着你袁家的利益? 开什么玩笑? 王允笑着说道:“太傅若是欢喜,不妨带些回去”然后就没有下半句了,既没有叫人准备,也没有什么其他动作,只是坐在那里微微笑着。 王允装作一副完全听不出袁隗画外音的意思的样子,就事论事只谈茶叶,当然,如果从字面上理解,这样的说法就是装傻充愣,但是其实也是在表明了一个王允自己现在的态度。 袁隗“呵呵”一笑,并不搭话。 让袁隗开口找人讨要些许茶叶? 就算是葛天师的茶也不值得袁隗拉下脸皮!这个天下,袁家想要什么东西都还不是别人乖乖送上门来的,什么时候袁家落下面子去求过人? 况且王允的意思未必都是在讲茶叶,而是说现在袁家也是有求于王允了,那么就请按照士族的规则来进行,要想获取什么便拿其他又或是人情来换吧,要像之前那样让王允什么都配合,替袁家跑腿干活,已经是不可能了。 你袁隗想要? 你就来求我啊! 还想像之前那样,只要你一个眼色我就配合去办理 呵呵。 袁隗心中此时的确不是什么滋味,之前也是看在太原王家的面上,有时候都会亲自跑来王允的府上商议事情,而不是让王允事事都往自己的袁府跑,当然有时候也是因为袁府的关注度实在太高,太引人注目,有些事情让人看到不好 不过就算是这样,堂堂一个四世三公的袁家家住,亲身前往去商榷事情,已经是够给面子了,现如今王允不但不领之前的情,还摆出一副高高在上,非得逼着袁隗要出口相求才好的样子。 这简直是 袁隗看着王允一副笑呵呵的样子,心中不由得翻腾起怒火。 你王允当初虽然是在三公之中,选择担任了司徒高第的侍御史,但是当时也有袁家向你伸出友善的双手! 袁隗面容上不动声色,依旧是笑容满面的说道:“今日得以饮此妙茶,当谢昔日种茶之人矣。” 自然袁隗不是说自己要去感谢葛天师,王允既然用茶叶在说事情,袁隗也有样学样,借着茶叶说王允。 当年王允还有一段时间得罪了汉灵帝时期的中常侍张让。中常侍张让找到一个借口,将王允逮捕下狱,但是不久,正好赶上朝廷大赦,王允免罪释放,还复原职。可是,睚眦必报的张让并没就此罢休,没出几天,他又以另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将王允治罪,王允再度入狱。 当时因为王允也算是清流士族当中有所名气之辈,所以当王允被张让诬陷入狱之后,还是获得了很多人的关注,但是刚刚被平反的清流秉承着凡是宦官要杀的就一定要救的原则,对于监狱中的王允不但多方照顾,还能容许同事朋友去监狱里面探望他,而且多方面进行援救。 当时大将军何进、太尉袁隗,司徒杨赐联名向皇帝上书,替王允求情,希望汉灵帝能够赦免王允。他们在奏章中写道:“允以特选受命,诛逆抚顺,曾未期月,州境澄清。臣等备位宰相,不敢寝默。诚以允宜蒙三槐之听,以昭忠贞之心。” 外戚和清流难得的联手起来,汉灵帝刘宏看完奏章后,便赦免了王允的死罪,但仍下狱重新定罪。 这年冬天,又逢朝廷大赦,但由于张让始终从中作梗,王允仍不在赦免之列。何进、袁隗、杨赐等三公要员继续上书皇上,要求赦免王允。等到第二年,王允才被免罪释放。 因此从这个事件当中而言,不管袁隗当时是出自于什么目的,但是王允确实是得到了袁隗的帮助。 袁隗所说喝茶要感谢种茶之人,就是有点意指出这个事情,以此来告诉王允, 王允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下,但是马上又活泛开了,说道:“太傅所言甚是,所谓天生地养,阳光雨露,均需谢之。” 王允也没有否认之前袁隗对其的帮助,但是也说了有那么多的东西都需要感谢,正所谓感谢的人一多,就失去了真诚。王允的意思就是我能有如今现在的地位,要感谢的多了去了,又不是仅仅是你一个人,而且更重要的是说明,你袁隗的所谓恩情,究竟能不能排得上什么天地雨露? 不是王允薄情翻脸不认人,而是这些年王允也听从了袁隗办了不少事情,况且在董卓这件事情上面,王允一开始排斥董卓,那是因为董卓独揽大功,连残渣都没有给王允留下些什么,如何不让人愤怒? 但是现在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经营,王允已经成功获取了董卓的信任,并且权掌了尚书台,这个重要的职位就算是王允和袁隗再怎么联手合作,再怎么听从袁隗的话也没有办法获得的 如今袁隗又找上门来有挟恩图报的意思,这让王允如何能够接受? 不是王允愿意去帮董卓,而是回头去跟随袁隗,这种做法不能让他获取更大的政治利益 袁隗听了王允的话,点了点头,眯缝着眼仰头哈哈大笑,似乎是很开心的样子,王允也坐着一起笑呵呵的,两人之间似乎倒是融洽无比,但是具体怎样,也只有当事人心中才清楚 第二零七章 仓公淳于(感谢孤单嘉年华书友) 斐潜望着洛阳城的城门,心中感慨万千,往昔在洛阳城的一幕幕又仿佛出现在眼前。 没有人可以知道,这一次洛阳之行能够顺利与否,但是直到现在,所有的步骤都算是风险性较小的,而那些风险更大的事情还在后面 但是在做这些事情之前,斐潜先要带着黄忠去洛阳城中找一找那些久负盛名的医师,毕竟预估董卓很快就要进行迁都的计划,那时人心惶惶,先不说能不能找到这些医师,就算找到了也这些医师还有没有好好给人治病的心思也是两说。 大多数的人还是普通的人,虽然说医者父母心,但是在自身乃至全家性命都没有一个好的未来的时候,还有几个人可以抱着先抢救别人再安顿自家呢? 不要将自己的希望寄托在他人的品德身上——这个是斐潜在后世从小就接受的教育,所以,这一次斐潜希望能赶在洛阳城还算是次序正常的时候将黄忠的事情先处理完。 至于黄忠在得到了治疗他的儿子的方法后,是走是留,那自然由黄忠来决定,虽然留下肯定会更有帮助,但是黄忠要走,斐潜也是能够理解,不会强留。 洛阳城斐潜还是比较熟悉的,达官贵人们大都是居住在广步里和永和里,因此多数著名的医馆也是开在广步里和永和里附近。 早在西汉初年的时候,因为经历了多年的逐鹿大战,虽然最终刘邦获得了胜利,但是确实对于民生破坏性非常的大,因此提出了“与民休息”的政策,与之相适应的清静无为的道家哲学思想得到了汉王朝的重视。 从道家的养生之术也对于汉代的医学思想和医学理论上都有一定的促进,道家的关于生命和精、气、神及养生理论,则成为了中医基本理论的重要组成部分。 而且阴阳学说和五行学说对于医学的理论上的补充也起了很大的作用,许多汉代医师已经开始尝试用阴阳和五行来解释和为理论来进行治疗各种疾病。 其实在汉代,有许多医师本身就是士族出身,因为种种的原因,没有走上仕途,而是将治病救人变成了自己的事业。 所以,在汉代,士族在一定程度上对于整个社会还有一些正面的积极作用,并不是一味的只懂得摄取和剥削。 斐潜带着黄忠走到洛阳城最大的一家医馆,这一家医馆是淳于氏开设的,已经是好几代的人了。 据说开这家医馆的淳于氏,其祖上是大名鼎鼎的淳于意。淳于意,临淄人,因曾任齐太仓令,故而又称“仓公”。曾拜公孙光、公乘阳庆等名医为师,学习黄帝、扁鹊的脉术。精于望、闻、问、切四诊,尤以望诊和切脉著称于世。 因为其人品格高尚,不愿做贵族奴仆,先后拒绝了越王、胶西王、济南王、吴王、齐王的征召,甘愿长期在民间行医。 由于不事权贵,被富豪罗织罪名,诬陷入狱。 淳于意的小女缇萦上书汉文帝,为父申诉不白之冤,愿以身赎父,文帝哀其心意感人,遂赦免了仓公。班固有诗赞曰:“百男何愦愦,不如一缇萦。” 后来仓公淳于意死后,淳于氏就一直秉承着淳于意遗留下来的训斥,不是成为达官贵人的专属医师,而是更注重为普通的民间百姓看病治病,几代人一直坚持不懈,在洛阳有极好的口碑。 斐潜带着黄忠,站在排队看病的一行人之后。 这也是淳于氏的规矩,若不是急症,就必须按照先来后到的次序进行就诊,虽然这个规矩满足不了达官贵族高人一等的自我满足感,但是淳于氏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奉行着,从未改变。 坐堂的医师有两位,一位年龄较长一些,大约是五十多岁的样子,双眉之间似乎因为是长时间习惯皱眉,有了一个深深的皱纹;另一位较年轻,三十多岁的模样。 大部分的患者都是由年轻的医师进行诊断,年老的只是静静的看着,极少说话。显然是年轻的医师已经是出师了,作为师父的年老者只是坐镇一下,把把关而已,大部分还是让年轻的医师来决定。 时间不长,就轮到了斐潜和黄忠两人,年轻的医师抬头看了看斐潜,又看了一眼黄忠,皱起了眉头,眉毛的样子竟然和旁边的年老者一模一样 “二位可有何事?淳于氏祖训,天下病患,一律平等,非急特症,恕不外诊。”原来年轻的医师习惯性的用“望”字一诀对斐潜和黄忠两人进行了初步的诊断,发现这两个人都看起来没有什么病症,那么既然没有病又前来医馆,多半又是不知道淳于氏的规矩之人要求出诊什么的,故而先将淳于氏的祖训将在了前面 “非请贵医师出诊也,乃有一人患病久矣”斐潜拱手向年轻医师说明道,将黄忠的儿子的情况一一说明了一下。 一旁的黄忠也是掏出了一直珍藏在怀中的病情记录,双手奉到医师面前。 “竟有此事?”年轻的医师半信半疑的将黄忠儿子的病情记录接过,翻看起来,不一会儿就咦然出声,略有些惊奇的问道,“此书何人所记,竟如此详细?” 黄忠略带感激的向斐潜看了看,说道:“乃是此位斐郎君所记尔。” “斐郎君?”年轻医师有些不大相信,毕竟没听说过有什么比较出名的斐姓医师,那么这么详细的病情记录又是怎样做到的呢?竟然比淳于氏一贯以来,从仓公淳于意首创至今的病例记录更加的详细和全面 年轻医师将此记录转奉给身侧的年老医师,说道:“叔父请看” 年老的医师接过却没有马上翻看,而是问道:“不知斐郎君师从何人?所学何书?” “吾师为蔡中郎,所学”斐潜讲了一半忽然反应过来,眼前这两位该不会是认为自己是学医的吧? 这个真是让斐潜要如何说才比较好马月猴年说其实三国演义里面的淳于,并不是像描写的那么蠢,毕竟也是淳于氏出身早在何进时期就已经是朝廷正式武将了第四更 第二零八章 会诊(感谢北宫君平书友) 斐潜向年老的医师说道:“实不相瞒,吾未曾学医也。” 一旁的年轻医师眼睛瞪得溜圆,这如何可能?没学医却能写得比自家的病理记录还要更详细,那我们这些年都活到哪里去? 也怪不得年轻医师惊奇,毕竟仓公淳于意可以算是首创病历记录的医家,在其一生中都把所治疗的病症患者都记录了下来,以便留给后人做参考的依据,所以淳于氏也一直坚持这样做的 但是所记录的项目却没能像斐潜所记的那么的详细,宛如历历在目一般,并且还分门别类,一目了然。 年老医师也是一边看一边点头,随后便说道:“如此,二位请随吾来。” 斐潜黄忠二人跟着年老医师往后堂走,还没到后厅的时候就听见了似乎有人在争执一些什么 “乌头岂能用此量?!虽可回阳救逆,补火助阳,但其毒性也烈,不可多用矣!”其中一个声音较为苍老的人说道。 随后就有一个中年人的声音响起:“人之所以得病者,必于暑湿风寒雨露,外毒入侵魁阳,腠理启阖,食饮不和,积毒于内,故而可用乌头伐寒去邪,气雄行散也,而此人淤寒毒十年,正合” 年老医师抬脚就进,一边走还一边说道:“伯玉、仲景,二位暂缓相争,且来看看此物何如?” 仲景? 跟在后面的斐潜耳朵不由得竖了一下,难道是张仲景?张仲景又为何会在洛阳?记忆当中张仲景不是长沙的么? 经过简短的介绍,果然是大名鼎鼎的张仲景! 很快斐潜所写的病理记录就在后堂内的两个人传看而开了 上古之时,医家还是和“方技”同归一类,在“方技”中包括了医经、经方、房中、神仙四派。 而到了汉代,医家才刚刚从“方技”那里独立出来,此时还处于医家学派的形成过程当中,所以医家的“药方”也就是由此而来。因为上古方士很多时候是需要超人一等的想象能力和修道理论能力,而在医家治病过程中却慢慢的不太适应,所以在汉代,就形成了医学从理论学派慢慢的向临床学派的转变当中。 而临床学派,最重要的就是各种记录,包括病理、用药等等详细的描述,这些基于每一个人的不同的生理反应,构建出了临床医学的基础。 作为临床学派的最早的奠基人张仲景显然对于斐潜的这些记录非常感兴趣,一边翻看,一边连连点头,到最后竟然脱口而出说道:“观此病录,顿觉吾之前所记,皆为渣末矣!” 一旁的年老者也是有些心有切切焉的点了点头。作为淳于氏的老一辈医师,自然也是临床学派的鉴定拥护者,所以才和张仲景能聊到一起,探讨药方用物和用量,而不是神神叨叨的聊一些阴阳虚实。 张仲景指着记录当中其中一行字说道:“咳嗽之症状遇寒则易咳,晨夜咳较剧烈,或有阵歇,伴有喘息此症为风寒入体,侵润肺经也妙也!此物为何人所作?” 在得知是斐潜所写之后,竟然走上前来,一把拉住斐潜的手说道:“这位哦,斐郎君,汝师从何人焉?” 中国古代医学教育是一种跟师学徒制,师长在中国古代医学教育中处于核心地位,弟子通常是终生只接受某一师长的指导和教育。这样,从师就决定了弟子的学习内容、研究特点和发展方向。 所以张仲景下意识就问斐潜是向谁学到了着一个记录的方法 “哈哈,仲景差矣,斐郎君非学于方士,乃学于蔡中郎也!”带着斐潜过来的年老医师见状笑道。 你们这个楼歪了好不好? “记录为小,病患为大,”斐潜指了指记录说道,“患此症已有经年,用药石无数,却依然反复,声声咳,身嬴弱,实不堪旅途劳顿,无奈之下以此法求于名医也孩儿如父母心间之肉,见其苦痛,恨不得以身代之烦劳诸位援手为盼!” 言毕,斐潜便拱手为礼,深深的一躬。 一旁的黄忠也是眼含热泪,跟着斐潜鞠躬为礼。 斐潜的一席话,也是让三位医师肃容,便凑到了一起,仔仔细细的翻看起之前所开药方及各种反应症状起来,时不时还低声的相互交换了一些意见 颇有一些后世那些医疗会诊的架势啊! 斐潜转脸看到一旁的黄忠伸长了脖子,双手交握,满面的紧张之色,额头上竟然冒出点点细细的汗珠出来 斐潜细声安慰黄忠道:“汉升且放宽心,令郎必然吉人天相也”斐潜原先来之前也没有多少把握,但是见到了张机张仲景,就放心一半了。 张仲景可是号称伤寒学派的创始人,他将理论与方药熔于一炉,注重临床病症,并坚持不懈为广大百姓看病,积攒了大量的实践经验,最后著伤寒杂病论更是奠定了中医学辨证论治的基础,其书被奉为经典,形成了时间最长,医家众多,影响最大,学术昌盛的伤寒学派。 虽然现在张仲景应该是还没有到长沙担任太守,但是也就是实践的数量略少了一些,自身的理论知识这一块,相信也不差,并且还有洛阳此地家学渊源仓公淳于氏的两位经验丰富的年老医师一起研讨,相信会有一个比较好的结果 黄忠也是向斐潜低声说道:“犬子若能康愈,定不忘子渊大恩!” 此时,张仲景三人似乎商量出一点什么结果出来了,停下了研讨,走到了斐潜和黄忠面前。 张仲景向两侧看了看,示意请老者先讲。 原先和张仲景在讨论药方的老者呵呵笑道:“此症恰汝擅长,仲景就莫要谦让矣!” 一旁带斐潜黄忠过来的年老一些的医师也是说道:“仲景请讲就是!” “如此,吾便僭越了,若有不足,还请指正!”张仲景便转向了斐潜和黄忠说道,“此症原属伤寒急症,然未能及时救治,以致邪寒侵润肺经,久咳不止,愈寒愈咳,日暖方缓肺经受损已久,失其阴顺,亏损气血,故而如今药石难以见效尔” 一番话,讲的黄忠的脸上的血色慢慢变得有些煞白,难道是无药可救了? 第二零九章 是走还是留 黄忠在张机张仲景的话语中,脸色越来越是苍白,竟然身形都有些摇晃起来。 这段时间他最担心害怕的就是这个,药石无效这四个字就在黄忠脑袋中嗡嗡作响,震得他眼前都有一些发黑!这不就是意味着无药可救了么?难道说辛辛苦苦来到了洛阳,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黄忠只觉得一股悲哀从心中泛起,老天爷竟然要绝黄家之后么?之前的孩子没能等到长大就早早的夭折了,现在唯独这个孩子却被病痛折磨了多年,竟然最后的结果依旧是一个死,这让黄忠怎么能够接受? 正当黄忠暗自神伤的时候,张仲景低着头,看着手上的那份记录,顿了一顿,才说道:“如今肺经黯弱,牵连脾胃,单独药石,攻伐无力,故而无效若是辅以针灸之术,先取商阳、少阳,再以震针之决行于尺泽,多进以温补血气之物润其脾胃,暖其胸腹,再上天府、中府,终取于中焦,或可复健之” “啊?!”黄忠真的有些反应不过来,这个意思到底是能治好还是不能治好啊? 斐潜最先反应过来,对着张仲景说道:“如此,不知何人可行此针灸之术?”针灸可不是随便拿针扎扎就好,穴位认不准,扎出血来还算是小事,把好的扎成坏的就问题大了。 张仲景说道:“行针之法,如见绝冠者,当属华佗,用针简洁,手法独特,病亦行差。” 斐潜也知道华佗的针灸之术确实了得,不仅如此,华佗的其他手段也是很了不起,但问题是华佗现在不知道在何处? 这个华佗,在后世的什么游戏里面都是隐藏人物,哪有那么好找得到的啊? 其他的不说,在这个通讯基本靠吼的时代,要在天底下找一个华佗,就算是曹操当上了为魏王也还不是要派人到处寻找才找到了华佗? 斐潜看着眼前的张仲景,心中不由得有点想法,便说道:“如今华佗踪迹漂浮不定,难以寻觅,正所谓一事不烦扰二主,不知可否请仲景前往荆襄救治一二?” 斐潜是想,本身张仲景提出这个针灸的方案,自然也是对于针灸这一块比较精通熟悉才是,二则是因为张仲景也是荆襄之人,现在虽然是在洛阳,但是根据斐潜的记忆似乎张仲景最后还是回到了荆襄,那么让张仲景顺道去治疗一下,似乎也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黄忠听到斐潜此言,也是上前深深作揖,恳求张仲景能去救自己的儿子一命。张仲景原来要扶起黄忠,不受此礼,可是黄忠的力气那里是张仲景能够抗衡的,于是生生还是让黄忠行完了大礼。 斐潜在一旁趁热打铁的说道:“中平二年,春疫蔓延,荆襄之地,十亡七八,此子原有一兄,亦染伤寒而早夭,如今若是此子也何其哀也!实不忍绝其后矣,还恳求兄台能救其一命” 斐潜的话最终还是打动了张仲景,不是因为绝后不绝后的问题,而是感慨于斐潜所说黄忠的两个儿子,都是在中平二年的那一场可怕的伤寒瘟疫中染病,并且还死了一个的事情。 因为张仲景一家原本也是在南阳,当时南阳地区也是伤寒瘟疫横行肆虐,许多人因此丧生。张仲景的家族本来是个大族,人口多达二百余人,但是在那一场瘟疫当中竟然有三分之二的人因患疫症而死亡,其中死于伤寒者竟占十分之七 这也促进了张仲景要将伤寒病症彻底解决的最根本的也是最大的因素。 原本张仲景是决定要离开洛阳前往各地一面游历行医,一面去拜访名医交流经验的,现在听到黄忠的孩子也是在那一场让张仲景最心痛的那场伤寒瘟疫中的受害者,心里的天平就倾斜了 那就先回一趟荆襄,再去各地游历也行吧! 张仲景给了自己一个理由,其实在他心里是觉得如果能将黄忠的孩子治好,似乎就好象是他挽救回了中平二年的又一个生命 张仲景叹息一声,点了点头说道:“如此,吾便随汝且去一趟吧!何日动身?” 黄忠欢喜的几乎要蹦起来,连连道谢,下意识的便直接说道:“今日!今日即可动身!” 但是黄忠的话一出口,自己便觉得有些不对,毕竟如此一来,就等于是抛下斐潜只顾自己的孩子,这样的做法未免有些对不起斐潜,之前从黄家隐院出发的时候还向黄家家主黄承彦拍过胸脯,说是要保护斐潜的安危 如今扔下斐潜,自己带着张仲景回去治疗自己的小孩,若是斐潜没什么事情还算罢了,若是有个闪失,那自己简直是无颜见人! 可是,若是和斐潜留在此地,那么自己的孩子又将怎么办?好不容易碰见一个有点办法可以让自己孩子康复的希望,就这样放弃了?若是让其他人陪着张仲景回去,自己也是放心不下,毕竟现在酸枣屯军,就算是走梁东一线,也好像是有军队屯扎,万一有个什么闪失 这要如何才好? 黄忠看看张仲景,又看看斐潜,左右为难,一时之间无法取舍 斐潜也有些哭笑不得。 忽然之间,斐潜不知怎么的想起了刘备——历史上刘备在决定是否让徐庶走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的纠结? 斐潜一方面也是为黄忠高兴,张仲景虽然没有经过游医经历,但是那只不过是张仲景在验证其医学理论罢了,从今天张仲景的表现看来,其实对于伤寒病症,张仲景已经是满有办法了,如此一来,黄忠的孩子康复有望,是一件大好的事情 但是眼下斐潜也即将面临更大的挑战,而且接下来的事情会更加的麻烦,若是有黄忠这样的武艺高强的人在,不管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至少在自身安全这个方面,都会更加的安心有保障 所以,不管是让黄忠走,还是让黄忠留下,都是各有利弊,而且最大的问题是,现在就要给黄忠一个答案,没有时间能够让斐潜慢慢去权衡。 到底是让其走,还是让其留啊? 第二一零章 该放手还是要放手 要做这个决定确实不易。? 有没有一个武力高的护卫,有时候会起到相当关键的作用。关二爷单刀赴会木有啥问题,你换诸葛单刀试试? 所以能有黄忠在一旁,斐潜不管是去哪里,都是挺放心的,但是现在一时间要失去了这方面的优势,有些事情就更加麻烦了。 人啊,一旦舒适了,要再去过苦日子就难了。 知人者智,知己者明。知道这个道理不难,但是要时时刻刻都做到,却不是那么的容易的事情。 但是话说回来,黄忠能护卫着自己一路从荆襄而来,已经是算是自己的意外之喜了,毕竟黄忠没有隶属于任何人,一般是看在黄家家主黄承彦的情面上,一半是因为黄忠他自己的孩子身上,才愿意跟着一路到了洛阳。 虽然这一路上没有动用到黄忠的武力去冲锋陷阵什么的,但是的黄忠确让斐潜省心不少,安营扎寨,调度兵士,基本上是根本不用斐潜操心,这已经是帮了斐潜的不少的忙了。 况且原先的八百兵甲若是能在,自然有多一个黄忠就能起到一加一大于二的作用,但是那八百的兵甲跟着伊籍望河北而去 斐潜不是没有打过这个八百兵甲的主意,从荆襄出来,斐潜就有想过要怎么利用这个八百的兵甲,但是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袁绍根本就没来酸枣! 在斐潜原来的预案当中,若是袁绍在酸枣,自然就不用再往河北跑,并且带着近千的兵甲混在诸侯部队当中,找个机会沾点便宜还是有可能的,但是等斐潜真正到了酸枣,看到了所谓的关东士族的那些人,又等不到袁绍前来,斐潜就知道自己的利用八百的兵甲的计划落空了。 因此斐潜不得不让伊籍带着兵士分头行事,否则自己就算带着那些兵甲跑到了邺县,拜见了袁绍,完成了出使的任务之后,八百兵甲的控制权自然也是一样要转移到伊籍手里,因为斐潜已经是没有担任了荆襄刘表的职位。 最重要的是这样一去一回,各种麻烦不说,时间上的耗费让斐潜负担不起,所以两相权衡之下,斐潜放弃了那八百兵甲,换取了自己能有更多的时间。 人总是要在不断的选择中前行,没有万事都能两全其美的时候。虽然斐潜很想将黄忠挽留下来,但是最终还是决定让黄忠回去。 不仅如此,作为安全上的考虑,斐潜还安排了一什的兵士让黄忠带领着,护卫张仲景一起回荆襄,毕竟这一次也是不可能走大路向东直接回去,而另外一条东南方向的道路上孙坚也有屯兵,要通过也同样有些难度,最终还是要先北上绕过了成皋再渡河南下比较安全一些。 当然这个也是相对安全,因为在弘农和河内地区,有黄巾的残余白波军的活动,若是一路没有人护卫,只有黄忠和张仲景两个人,那么很容易就被当成是肥肉而吞噬,就算是黄忠再强大,但是要照顾张仲景,就难免畏畏脚,虽然十个人的兵甲并不多,但是真要动起手来,却也可以结成一个小小的军阵,对付那些军械装备极差的白波军,就容易一些。 白波军若不是迫不得已的情况下,自然也不会轻易去拿人命去换,在考虑收获和损失到底值不值得的问题之后,大多数情况下只要黄忠一行不去主动招惹白波军,白波军自然也不愿意去啃会崩掉牙的骨头。 当然对于斐潜的这些安排,对于黄忠而言,真是有些出乎意料之外。黄忠原本以为能让他自己先行回荆襄已经算是很好了,却没想到斐潜不仅准许了黄忠先和张仲景回去,而且还让黄忠带一什兵力来确保路上的安全。 黄忠向斐潜叉手施礼道:“子渊厚意,忠铭感五内!”黄忠并不是一个言语上能有多么灵巧的人,因此很多事情黄忠都不知道要怎么表达更好,只能是将这份情谊记在心里。 黄忠心中清楚,若是没有斐潜跟张仲景的那一番话,就凭借自己的笨嘴笨舌,要打动张仲景去荆襄,比起让他冲锋陷阵还要难上千万倍,更何况就算是张仲景愿意去,斐潜若是安排几个人护卫张仲景单独去荆襄,而留下自己,不论公私都说得过去。 斐潜放下自身的安危的顾虑,而让黄忠跟张仲景前去荆襄,这对于黄忠而言,就完全是一份厚重的情谊了。黄忠虽然嘴上没有多说什么,但是内心却是非常的感激。 斐潜扶了扶黄忠的手臂,说道:“汉升一路小心。”心中想着,是不是自己要学一学刘皇叔,憋出点眼泪来渲染一下情感,却现自己怎么也没有办法做到让泪腺随叫随到,只得作罢。 斐潜望着黄忠一行人远去的背影,这才算是对于当年刘皇叔之举颇有一些更为深刻的理解,不由得站在原地目视前方,有些起呆来。 刘皇叔当时虽然顶着一个皇叔的名号,但是在绝大多数的士族心中,都清楚究竟是怎样的一回事情,所以一直到了汉献帝煞有其事的搞出了一个家谱之后,刘皇叔的地位才算是被大汉的士族世家们所承认。 但是就算是如此,刘皇叔还是不为绝大多数士族看好,导致有人留不住,在皇叔手下,走掉的何止是徐庶一人? 比如像田豫、太史慈 一方面说,刘皇叔放人走,是体现了他的仁德,但是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就算不放又能如何?只要刘皇叔敢动手强留,说不定就立刻埋下一颗定时炸弹,在某些重要的时刻就将炸得粉身碎骨 所以还不如表现得大度一些,多少还可以获得一个名声。 黄忠已经是带队往前走了一段不短的路程了,骑在马上回头一看,竟然看见斐潜呆呆的站在原地一动未动,似乎是非常不舍的样子,一直在目送着自己的一行 黄忠忽然有一种心中被什么敲击到的感觉,便拉住了缰绳,一个翻身下了马,郑重的再次向斐潜遥遥的行了一礼,方重新踏上路程扬鞭而去。 第二一一章 京观 送走了黄忠,刚回到崔家庄斐潜就收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董卓方面出动了一只军队,夷平了位于阳人的常氏,一日之间便攻破了常家的坞堡,常家上下以及宾客一共近千人,全数被屠 崔厚给斐潜带来这个消息的时候,斐潜在吃惊的同时,还感觉到了一些庆幸。零九小說網 幸好让黄忠一行走的是绕道的路线,要是按照原先张仲景的想法,是要走梁冬这一条路的,再走南阳去荆襄,虽然这条线路近是近了很多,但是要知道袁术正在这条路线上准备攻打董卓啊! 要是当时没有坚持建议让黄忠和张仲景不走这一条,那么现在遇到双方的军队就是麻烦大了。毕竟阳人这个地方刚好就在这条路线上啊! 虽然黄忠和张仲景一行人避开了麻烦,但是斐潜觉得自己现在倒是有些麻烦了。 这件事情 很棘手啊! 董卓军放出的风声是说阳人常氏私屯兵甲,意图谋反,但是事实的真相是什么?恐怕无非就是一个是阳人常氏公然聚众反抗董卓的调粮的命令,二则也有可能是常氏与袁家有所联系,为袁家军队提供方便 至于谋反的托词,呵呵,一个小小的地方豪强而已,招兵买马都谈不上,用什么来造反? 不光斐潜觉得此事有问题,就连崔厚都有一些惊恐,虽然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但是眼神当中却有那么一丝的漂浮不定 阳人常氏虽然不是什么名声远扬的士族,但是也算是在洛阳地方上的老字号的地方豪强了,所建设的常氏坞堡未必比崔家的庄寨差多少,但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豪强,就如此简单的被董卓轻描淡写的剿灭了,未能溅起一丝的浪花。 斐潜到了汉代也才明白,实际上所谓的封建社会不是一层不变的,也是同后世所谓的什么什么主义一样,分成了许多不同的阶段,代表了不同的阶级利益。 最早的时候春秋战国时期,就是典型的贵族制度,血脉论至上,以分封的贵族诸侯为主要的政体形态。 随着生产力以及人口的发展,贵族诸侯所能掌握的力量逐渐庞大,所以作为中央王权的周氏就对诸侯的控制能力逐渐的衰落,最终导致了战国 秦始皇横空出世,一扫六合,统一了中原,随后根据战国时期的弊端,将权力收取于中央政府,建立了郡县制度,结果导致了残留的那些贵族的猛烈反抗,最终只维持了短短的时间便宣告完结。零九小說網 归根结底不是因为秦朝的法律究竟怎样的残酷,因为再残酷,原本秦国的人民也没有造反,说明这种残酷不是针对的百姓,而是针对原本贵族阶层。郡县的设立,不仅打破了原本贵族对于地方的统治地位,而且郡县的这种管理地方的官职从原本世袭变成了朝廷任命,这能让这些贵族阶层如何能够忍受? 汉代高祖刘邦之所以能够取代秦王朝,是因为他在一定程度上调和了残留地方贵族和中央集权的矛盾,保留了郡县制度让朝廷来任命官员,但是也让地方贵族来举荐和担当中央地方的职位,另外一个方面,原本的一个以纯血统论的老贵族阶层也在这场变革中渐渐演化成为了一个新的统治阶级,就是士族。 但是没想到这些新兴的士族阶层,随着时间的演化,走的路子仍然偏离了原有积极的一面,也渐渐的变成了霸占乡土下层,并与中央朝廷相互争权夺利的路子。 如今关东士族反抗董卓,不一定是为了所谓的荒淫残暴,而是在政治上面的分配动到了原本关东士族的利益,关西人董卓突如其来的霸占了朝政,让幸幸苦苦好不容易搞死了外戚和宦官的以袁家为代表的关东士族没能够在这场冲突中获取应有的政治利益,所以才形成了今天的这样的局面 虽然斐潜不清楚董卓硕派出去的使者团已经被袁家所杀,但是不妨碍他猜测董卓出动军队屠杀阳人常氏也是释放出一种决不妥协的信号! 现如今已经是没有办法坐下来谈了,便只好用武力来解决矛盾纷争! 崔厚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说道:“常家首级已筑京观于城东,洛阳此地日渐危矣”这已经是董卓进了洛阳第二次搭建京观了,上一次阳城集社,杀了几百人,也是在城东搭建了京观,现在常家上下千人首级的规模,竟然比上次的还要大 斐潜能理解崔厚话语中隐藏的一丝悲伤,毕竟崔家在洛阳多年,相比也和常家略有往来,现在转眼之间,已经是阴阳相隔,昔日的朋友成为了刀下之鬼,在情绪上肯定有些不好受。 除此之外,斐潜也听出了崔厚的担忧,崔家也就比常家略大一些而已,常家一日之内被屠杀,真要是董卓举起屠刀斩向崔家,以现在崔家的实力又能抵抗多久? 斐潜说道:“永原兄,如今人为刀俎,洛阳已是烽烟将起,不知所备之事如何了?”斐潜将话题转向崔厚准备的事务上,主要的意思就是提点崔厚,现在的局面已经是混乱不堪了,时间紧迫,没有空暇去感怀伤情,只能是关注眼下之事。 崔厚说道:“一应事务均在准备之中,不过嗯,尚有家眷一事,愚兄却不知要如何开口” 见崔厚吞吞吐吐的样子,斐潜想了想,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却也是自己的疏忽了,光顾考虑黄忠方面了,一时间没能将崔厚这个方面的顾虑考虑进来,难怪崔厚急急的赶过来,便说道:“倒是小弟疏忽,望永原兄见谅!汉升之行尚未走远,若是永原兄有所挂念,可先行遣派些人手,护卫令翁与汉升一行前去荆襄暂居如何?一路之上有仲景之妙手,或可应保令翁无恙。荆襄僻壤虽不比河洛富硕,但必定使令翁宾至如归也。” 崔厚闻言大喜,便向斐潜拱手谢过,当即出门安排人员去了,不一会儿便安排了四五十个人手,护卫崔厚之父崔毅去追赶黄忠了。 斐潜与崔厚一起将崔毅送出二三里地,然后才在崔毅一再要求下,停住了脚步,目送崔毅一行远去。 这个事情也算是给斐潜敲了一个警钟,还好补救的不算晚 第二一二章 究竟要如何劝说 斐潜的确之前没关注到崔厚的父亲崔毅,对于崔厚而言也是一个牵挂。 这个是斐潜的疏忽,而且斐潜注意到,这一次追赶黄忠一行,一起去荆襄的,不仅是崔厚的父亲崔毅一人,似乎还有一些妇女家眷和儿童,这就等于是如今崔家此处,只留下了精壮的汉子。 看起来阳人常氏被屠对于崔厚一家影响还是蛮大的,因为常氏一家家族都在坞堡之内,老老少少一群,纵然想突围也没有办法拖家带口的走,只能是困守,一旦被攻破就是全家倾覆。 现在崔厚先行将自己家中的老弱妇孺全部撤出,那么就意味着万一事有不成,脱身也是较为轻易的一件事情了。 同样,崔厚此举也是在向斐潜表示他自己的决断之意,同意将崔毅等人转投荆襄其中表达出来的意味就更加的明显了。 于是斐潜便向一旁的崔厚拱手说道:“永原兄厚意,小弟铭记于心。” 崔厚连忙恭谦的说道:“不敢不敢,愚兄还要多谢贤弟书信才是!” 原来斐潜发现了自己没有考虑到崔厚家人的安置问题,然后崔厚又在自己面前提到这个事情,不仅让崔厚去追赶黄忠一行,而且还书写了一封书信,让崔毅等人到了荆襄再交给黄家家主黄承彦。 如此一来就算是崔家在洛阳的根基全断,那么在荆襄黄氏的帮扶之下,也是照样可以找到重新崛起的机会,这对于崔家来说,不亚于是一个定心丸。 现在这个洛阳的局面,阳人常家被屠,也从另外一个侧面推动了崔家彻底的倒向了斐潜这个方向,原本家族中还略有声音,埋怨要长途跋涉等等,结果崔厚将斐潜写的书信一拿出来,立刻就封住了许多人的嘴。 毕竟现在斐潜也是荆襄黄家黄承彦唯一的女婿,现在虽然黄承彦身体康健,还暂时谈不到下一代继承的问题,但是斐潜话语权同样不小,况且斐潜又是庞家庞德公的学生。因此有了这封书信,就等于是崔家将在荆襄两大地头蛇的照拂之下,就算是将本钱全部都在洛阳打水漂了,也能够从荆襄黄氏、庞氏那边得到新的财源补充,东山再起也不是难事。 因为崔厚的这一件事情,斐潜也想到了之前被自己忽略的一件事情,就是河洛的斐家。斐潜还是受到了后世的经验的影响很多,特别是在家族方面,的确没有像汉代的人那么重视,没能考虑到崔厚家族之人的安排不是斐潜不够聪慧,而是在后世,绝大多数的人基本上都是各自顾及自己的小家庭,很少有什么家族的意识,更不用说为了家族去牺牲自己了。 因此斐潜原来根本就没有将河洛斐家考虑到计划之内 而有趣的是,原先不论是庞德公和黄承彦都也没有提及河洛斐家的事情,斐潜现在想想,应该是在他们的观念里面,是没有人会无缘无故抛下自己的家族单干的,像斐潜这样的事情自然会通知斐家,至于斐家原不愿意参与到这个事情当中来,那就是斐家家主自己应该考虑的问题了。 是的,现在自己还是要去找一趟斐家家主斐敏,当然具体事项上要怎么说,还是要考虑考虑 xxxxxxxxxxxxx 在斐潜考虑要怎样和斐家家主斐敏如何说辞的时候,洛阳城内的李儒也是实在头痛,不知道要怎样向董卓劝说。 在李儒看来,发兵去屠杀阳人常氏一点战略上的意义都没有 就像前几天奉董卓之意将弘农王刘辩毒死一样,都是属于做起来解气一些,但是对大局没有什么正面影响的事情。 弘农王的死讯,李儒还尽可能的秘而不宣,但是李儒知道,像这种事情不可能遮掩多久,最终必然会被人所知。 似乎是董卓董仲颖现在的杀戮之欲过于强盛了? 之前的阳城集社之事,那个是因为袁家的散步谣言之人躲藏在内,全部围杀那是因为一个是那么多人实在是不好分别出谁是造谣传谣之人,二也是借此向袁家发出警告之意 但是杀刘辩,这个真是 唉,原本在李儒的设想里,在有必要的时候,将这个刘辩可以进过一番的精心设计之后,推出去给弘农杨氏,让弘农杨氏去拥立刘辩,那么作为同样是天下闻名的士族,杨氏自然会持宝自重,到那个时候,高举大义之旗的袁家就将陷入进退两难的局面,是听刘辩的命令还是不听? 听从就意味着袁氏辛辛苦苦又是为了他人作嫁衣,不听那么就是失去了大义立场,将自身的私欲坦白在天下人面前 届时关外的士族至少将会分为两大阵营,一个是袁家为首的冀州、豫州,一个是弘农杨氏为首的司隶、兖州,双方势力犬牙交错,必然会引起大规模的冲突。 或许还会多出一块墙头草的阵营 但是不管是关东士族分成几块,都同样达成了李儒的目标,到那个时候,关中的董卓手中还是握着一个相对比较正牌一些的皇帝,等到关东士族们自己闹得不可开交相互攻伐,消耗自身实力到了一定的程度的时候,再率领关中铁骑出兵讨伐,连出师之名都不用再想了,名正言顺的讨伐叛逆——谁让你们这些关东士族拥立了废帝? 但是这一切的布局都在一杯毒酒下化为了泡影 唉! 现在董卓又没有知会李儒,径直派了兵士去将这一段时间抗令不上缴调粮的阳人常氏给灭了门,虽然是对于当下洛阳附近的士族能起到一定的威吓作用,但是然后呢? 岂不是将这些人推向了关东士族的方向? 要是直接动刀子能解决所有问题,那李儒何必还派人去摸金? 本来走的这条路线就是如同在悬崖边上行进,每一步都要精心计算小心谨慎,却没想到到了这样的时刻,董卓居然不按常理,胡乱的出牌,搅乱了李儒的部署。 如此一来,为了要弥补董卓捅出来的漏洞,又需要重新调整计划了,不过在此之前,还需要去劝说一下董卓不要再轻易动刀枪了,就算是要动也要找准方向才是 李儒掐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真心是有些头痛 第二一三章 拜见家主 斐潜站在斐敏府前,不由得有那么一个瞬间,恍惚了一下。 曾经记得,那时是因为一点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自己都没有办法摆平,不得不以父亲遗留的那些书卷为代价,换取了自己的一些自由度。 这就是士族世家的规矩。 几百年来不是没有人去逾越它,而是那些试图逾越它的人,都被这些约定俗成的规矩扑杀了。 河洛斐家会是个意外么? 斐潜不知道。 斐潜只是知道,能在众多竞争者当中,当上家主之位的人,往往都没有那么的简单 在汉代,除非是家主直系子孙不兴,实在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大部分的家主都会让自己的孩子继承自己的家主之位。 当然,这种继承也是在所谓的公平竞争之上的,而这种所谓的竞争,大家都知道是怎样的一回事。 绝大多是家主已经是通过各种手段垄断了一些知识,而作为家主的子女,本身就能拥有更多的机会,更多的资源,除非实在是自己作死,否则成为下一代的家主,并不是太难的一件事情。 其实远在炎黄时候,就有世家的雏形。 当时炎黄二帝只是名号上的领导者,而在遇到一些大事的时候,仍然需要召集其他附属部落的首领前来联盟共商天下大事,由部落联盟而来的强权家族有兴有衰,起起落落,但世家与皇帝共治天下的格局始终是主流,一直延续至今。 斐潜向门房投了名刺,在门房的陪笑中静静等待着。 门房算是眼睛最毒的人士了,上一次斐潜带着福叔前来的时候,若不是看在那些五铢钱的面子上,斐敏家的门房都不带搭理的,而这一次,斐潜一文钱都没有拿出来,门房却笑得像一朵花一样。 人人都有自己的一套生存的本事啊。 就像是如今汉代社会上的各个阶层,每一个阶层的人都在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可以说,汉代分成了四个阶层。 首先自然是皇室,即刘氏为代表的中央政府,诉求是削弱门阀巩固家天下,来保持刘氏万万年的统治权,所以才在汉代不断出现外戚和宦官轮流执政的现象。 接下来就是贵族世家和新兴士族,这些人主要政治需求就是土地和人口。在这一点上,世家士族的目标是一致的,所以在一定程度上会联手起来对抗皇权,并维护自身的地位,但是同样在相互之间也竞争激烈。 因为世家士族的经济基础,是“占山护泽”,兼并大量的土地来经营自己的庄园经济。他们兼并的对象,是自耕农,而自耕农又是中央皇室的经济基础,政府的赋税和兵役都需要自耕农来承担,这就使得门阀的庄园经济,跟中央政府的经济收入,完全是互相冲突此消彼长,因此世家士族其实就是喝着皇室的血壮大的。 第三个层面的人就是小型的豪强,也就是所谓的寒士。小豪强更具地方特性,不像世家士族是大官僚与大家族的结合,对权力要求不高,诉求更务实,希望有“明君”能够保境安民,让自己的家族不被黄巾之类的流寇侵袭,能稳定的当土财主就可以了。 而寒士,也就是小地主的诉求,是希望突破士族对官场的垄断,获得成就功业的机会。如今的举孝廉,名义上是选州郡贤达,实际已经被士族垄断,家世差一点就各种被鄙视。 因为小地主出身的精英们变得没有出路,上升通道被堵死,他们渴望机会,渴望自己能够飞黄腾达。 至于最基础的平民,自耕农,这些人只有一个最为主要的需求,就是安稳,能有饭吃,能有衣穿。 而现在斐潜自己觉得似乎是处于寒士和士族的中间,说是士族么,也有几分道理,毕竟联姻荆襄黄家,已经不算是寒士了;但是要说士族么,也还谈不上,因为他自己至今仍然是河洛斐家的旁系,斐家的家主依旧是斐敏。 斐敏依旧是一身锦袍,留着三捋胡须,方方的脸,胖胖的身形,不过这一次明显笑容就比上次多了许多。 斐敏站在厅前,见到斐潜跟着管家来了,便往前走了两步,笑呵呵的说道:“子渊贤侄,别来无恙乎?” 斐潜上前去拱手施礼,说道:“拜见叔父!多日不见,叔父风采更胜前夕啊!” 斐敏哈哈大笑,伸手示意,便请斐潜入厅内就坐。斐潜自然是恭请斐敏先行,斐敏略略做了一个姿态,便率先进了大厅,居中而坐。 待到斐潜坐下,斐敏便一边吩咐上茶,一边笑容可掬的询问其斐潜在荆襄所经历的一些事情起来 斐潜略捡了一些和斐敏说了,还向斐敏致歉道:“因婚娶之事出于突然,未能及时通禀家主,是乃潜之罪过也,望叔父海涵恕罪。” 斐敏仰着头哈哈了两声,眯着眼拂着胡须,说道:“昔日子昀曾言,欲为汝取一佳妇也,奈何子昀先行西去如今子渊迎娶黄氏,倒也是应得子昀此言矣。” 说道此处,斐敏心中还是略略泛起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原本以为斐潜这一支,人丁不旺,家道中落就在眼前,所以才计算了当时还是个小小郎官的斐潜家中的遗留的藏书,却没想到转眼之间,这个斐潜就居然搭上了蔡邕这条线,被蔡邕和刘洪收为了弟子,身份一下子就拔高了许多 无奈之下,斐敏才想到了要将家中女挑选一个来嫁给斐潜,但是没想到计划还没有展开,斐潜就跑到了荆襄,而且还迎娶了荆襄黄氏的独女,这样不论从那个角度来说,斐潜都已经是摆脱了原本人力薄的境地,成为了斐家之中具备一定分量的角色。 其实斐潜婚娶之前,没有预先禀报斐敏,这个事情也是稍微有点不合礼数,但是毕竟和斐敏分隔两地,又有荆襄头号文化领袖庞德公做媒,因此原本斐敏的重要性就被替代了,现在斐潜将此事公然提出来,也是一种对于斐敏的试探 第二一四章 试探 斐敏哈哈大笑,说道:“此乃喜事尔,焉有怪罪之理?”嘴上虽然斐敏是这样说,似乎完全没有芥蒂的样子,而实际上在心中除了有惋惜之意外,还有一些不满。 惋惜是因为斐潜娶了荆襄黄氏之女后,斐敏家中就算找到了合适的女子,也不合适再嫁给斐潜了。 因为除非斐潜将黄氏休了,否则嫁过去就只能是一个妾的地位,而这样的一个妾的地位对于斐家主支的女子来说,将是一种羞辱,是绝对不可能接受的。 当然,若是斐潜身份地位能有极大的提升,那么自然就算是婢女,也有大批的人心甘情愿 周代贵族女子出嫁,需要同族姐妹或姑侄陪嫁,称为媵,媵会成为侧室,地位比妾高。后来媵和妾渐渐不分。礼记内则曰:“妻不在,妾御莫敢当夕。” 在汉代,除非你有特殊的贡献,才可以娶到八个妾,也就是“功成受封,得备八妾”;而一般的官员也就最多娶妻妾三个而已,即“卿大夫一妻二妾”。如果是平民百姓,一个小老婆也是不准娶的,“庶人一夫一妇”,只能守着一个女人过日子。 所以如果是在汉代,像斐潜这样官职没有达到“卿大夫”级别的,若是胆敢私自纳妾,嘿嘿,追究起来,立刻就可以让喜事变为丧事 因此斐敏的那些不满也是由此而来,明明自己有写过书信给斐潜,暗示将给斐潜寻找一门亲事,却没想到斐潜不仅不接受,而且在没有告知的情况下便娶了荆襄黄氏,致使斐敏原本的计划就落空了,这自然会让斐敏觉得不怎么舒服。 但是毕竟是在信件中的暗示,没有明说,虽然斐敏清楚的知道斐潜肯定能够看得出来书信当中是什么意思,不过说到底还是没有挑明不是么,因此斐敏心中不满归于不满,也不好就此说什么。 虽然斐潜从斐敏的表情上没有能看出有任何的不满的表示,但是从一个细节上,斐潜还是察觉出了斐敏心中的真实情感 如果真的是从内心中为后辈高兴,那么既然是没有到场能够亲眼看到,那么至少会问一下当时婚礼的情形啊,婚后的两个人的一些情况啊等等,就算是斐敏是男性,又是家主的身份,更注重的是家族的利益,不会关心那些细节上的问题,那么也应该关注一下斐潜联姻了荆襄黄家之后有没有什么利益上的收获,黄家有没有什么支持斐潜的地方诸如此类的问题。 但是很遗憾,这些问题斐敏一个都没有提,只是口头上表示祝贺,那么如此一来,斐敏的真实态度就很明显了 斐潜心中腹诽道,看起来自家的这个家主并不是什么宽宏大量的善良之辈啊,搞不好还什么时候会递过来一双小鞋穿 斐敏慢悠悠的捋了捋胡子,像是很随意的问道:“据闻贤侄已于刘荆州处出仕,可有其事乎?” 毕竟斐潜也不是跺跺脚就天下晃动的人物,从荆襄之地传来的消息若不是有心打探,像斐潜这个级别的就算有什么一些信息,但也是没有当下关东士族讨伐董卓之事更吸引人的眼球,所以斐敏对于斐潜的消息滞后就再正常不过了。 别看这一句话轻飘飘的,随意得就好象是后世里面长辈也是经常问晚辈,你工作怎样啊? 但是这样的一句话,听在斐潜耳朵里面,让斐潜不由得立刻心思转动起来,毕竟能当上士族的家主,没有什么人是简单的,就算是斐家这种小规模的士族也是如此 斐敏在这一句话中,斐潜猜测出至少含有三个方面的含义: 其一,在现在的这个汉代,出仕往往意味着对某一个人进行效忠,斐敏此话自然有询问是否斐潜选择了对荆州刺史刘表进行效忠的意思; 其二,刘表身上本身就有多重的烙印,本身是皇族,又是封疆大吏,同时又身处于关东士族的范围之内,虽然并没有明确的打出什么旗号,但是和关公士族眉来眼去是大家都明白的事情,所以,斐敏也有询问斐潜的站队到底是哪一边的,是董卓这边还是关东士族那边,又或是想刘表一样,属于观望当中的墙头草一类的; 第三,很自然的,既然斐潜在荆襄出仕了,那么又怎么忽然会跑回来洛阳这里,难道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当然斐敏不会明着去问,就用这种方式来询问斐潜,若是斐潜可以说自然就会说出了,不能说的,斐敏也没有明问,大家也就不会因此不好回答而搞得双方都有些尴尬 斐潜说道:“潜已去官矣”这件事情迟早也是大家都能知道的事情,所以也没有必要隐瞒或是欺骗,还不如实话实说的好。 “嗯?”斐敏身体稍微正了一些,捋胡子的手也停顿了一下,问道,“贤侄却因何事辞官?” 若是斐潜在荆襄发展,那么斐敏自然是没有什么太多的意见,本身士族开枝散叶的目的就是要这样,但是斐潜却辞掉了在荆襄的官职,那么不久意味着 所以斐敏就感觉到有了一些的不安,毕竟自己的孩子也大了,也需要一个平台去展示一下能力,去获取一定的成就,如此才好顺理成章的可以继承下一代的斐家的家主之位。 原本在斐家,下一代的家主之位是没有什么竞争悬念的,而现在一个年轻的斐潜横空出世,虽然现在算是还没有取得什么很高的职位,但是在其背后所站得的人物实在是潜在的资源太不好估量了,搞不好原先稳妥的家主就要从手中滑落 这种情形怎么能让斐敏不紧张? 自己经营斐家这么多年,还不是为了将来能将斐家这份家业传承到自己的孩子身上?而如今斐潜虽然没有表示出什么竞争之意,但是谁又能确保斐潜在将来不会生出这种心思?况且,明明斐潜在荆襄可以舒舒服服的,如今却辞官不做跑来河洛,究竟是想干什么? 斐敏虽然脸上的笑容不变,但是目光却炯炯的盯着斐潜,似乎要穿透斐潜的表面,去挖掘出其内心的真正想法出来 第二一五章 失败的会晤 斐潜于是便将之前的理由又重新搬出来说了一遍。 斐敏一边听一边点头,口中也称赞道:“子渊贤侄有此心,真乃善莫大焉!”心中却在想着,果真是因为如此原因? 到了斐敏这个年龄,见过争权夺利勾心斗角的太多,若是说斐潜怀着什么阴谋诡计前来,说不定斐敏就相信了,但是如今听说是高举了师徒之义的大旗而来,相信不相信的另说,倒是心里面先行打了十个八个的问号。 斐敏依旧是笑着,不紧不慢的说道:“不知贤侄今后有何打算?” 不管是什么理由,反正现在已经是既成事实了,追究根本的原因暂时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反倒是斐潜下一步的动作才是斐敏关心的重中之重,并且还可以从斐潜的行动中,再推测斐潜之前的哪些行为的真实原因。 斐潜稍微停顿了一下,说道:“如今局面扑簌迷离,潜亦不知应于何处落脚,不知叔父可有良策以教?” 斐敏呵呵一笑,说道:“虽略有乱,但乱必不久,旋即可解矣。” 看起来自己这个家主还这么有信心?斐潜不由得心中咯噔了一下,难道是因为居住在此地太久,未能有比较高的视觉角度的原因? 斐潜于是说道:“潜自南而来,路经酸枣,曾遇刘兖州、孔豫州、张陈留、桥东郡、张广陵、鲍济北等人” “哦?”斐敏的身躯不由得往前倾斜了一些,目光紧紧的盯着斐潜,说道:“竟有此事?贤侄不妨细说一二。” 斐敏虽然表面上没有太多的表示,但是内心中却因为斐潜的这一句话开始翻江倒海起来——看起来,斐潜这个家伙,必原先想象当中的还要更加的麻烦啊!这些都是一方大员,论起官职来甚至比自己的这个谏议大夫的级别都要高,若是斐潜和这些人不要说多,只要有一两个有些交情,就是相当棘手的一件事情 斐潜略略挑选了几件事情说了一下,尤其是刘岱携众前来然后又被拆台,众人盟誓又相互推卸的情况等等,大略讲了一二。 斐潜原本是想借这个事情,将关东士族相互推诿互相扯皮的情况讲出来,让斐敏知道实际现在的局面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完美的时候,却没想到斐敏竟然击掌而叹道:“可惜!可惜!贤侄当时怎能谦让,理应义不容辞才是!” 斐敏实在有些痛心! 斐家错过了一个多好的扬名立万的机会啊! 替袁家上台盟誓,简直是一本万利的生意,别的不说,肯定能入了袁家的眼帘,从此之后有了袁家的照拂,还不是事事顺利? 这斐潜,怎么当时竟然把这样一个上好的机会给让出去了呢? 至于斐潜个人的安危,这个么 但个人的安危又怎能和家族的兴荣相比? 别说董卓目前尚且不可能执政多久,就算董卓能够打赢这场战争,继续执政下去,斐潜因此事而被捕入狱又或是被判死刑,但是也可以获得一身的清名啊! 真是愚钝的支家子弟啊! 儒家的经书都读到哪里去了啊! 斐敏面容恳切的对着斐潜说道:“夫子曾言,君子义以为上,君子有勇而无义为乱,小人有勇而无义为盗。富贵,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贱,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今天下大义在侧,焉能避祸而舍义也?子渊,此事汝略失之矣!” 斐敏的意思自然是说君子是要以义为先,尤其是又强调了勇字,言下之意就是斐潜既没有做到义,也没有做到勇 而且斐敏后面的话就多少有些指责的意味了,是告诉斐潜不能光追求富贵,而失去了道义,纵然有祸也应该迎头而上,而不是避让一旁 更何况这还不一定是祸事! 说道最后,斐敏都有些带上点恨铁不成钢的口吻,惋惜之色溢于言表。 斐潜竟然无言以对,只能是唯唯称是。 还能再说什么? 且不说斐敏是家主,就但说他还是自己的长辈,而长辈有些看法,说一些意见和教导,难道还能顶回去? 若斐潜真的这样做了,虽然不至于犯下什么大逆不道的罪名,但是这个名声么,难免会有多了一个狂妄无礼的后缀 汉代非常注重孝道,甚至有一些在后代看起来似乎是不可理喻的事情,而在如今汉代,却是自然不过,并且还会被世人所称颂。其最关键原因是朝廷官员的选拔制度就是举孝廉,孝字当先,孝道是朝廷大力宣扬的选拔人才的重要标准,而廉甚至还在孝之后。 汉恒帝时期发生过这样的一件事情,有一个遵从孝道的人叫做赵咨,某一日遇到强盗来家里抢劫,赵咨为了不打扰惊吓到生病的八十老母,不但主动请盗贼吃饭,并且表示,除了给老娘留下一点衣服和口粮之外,其他的妻子儿女钱财物品,盗贼随便挑,爱拿什么就拿什么,自己绝不阻拦 如此一来,搞得强盗们都差点神经失常,强盗头子当即感叹说这样的孝子自己怎么能够下的去手呢? 于是强盗便什么都没有拿便离去了,而赵咨却觉得让贼人空手而回实在是过意不去,便取了钱财去追赶强盗 先不管这件事情是真是假,但是在汉代却被很多人所称赞和传颂,可见对于孝道一事人们有多么的看重。 因此先不论今日斐敏所说的那些话语,到底是有没有道理,若是斐潜胆敢顶撞和反驳,那么不孝的这个称号斐潜一定是逃不的了 所以,斐潜也是只能恭恭敬敬的表示虚心接受斐敏的教诲,承认错误 但是和斐敏谈话,谈到了现在这样的情况,显然是已经无法继续和斐敏去沟通什么事情了,斐潜最终也是只能找了个借口,向斐敏告退。 站在斐家府邸之外,斐潜不由得微微的叹息一声,虽然自己和斐家原本就联系不是很密切,但是如今急需力量的时候却得不到家族的支持 虽然说起来或许是还能找到一些机会和斐敏再次的沟通,但是也或许时过境迁 为之奈何! 就这样罢! 第二一六章 重返蔡府 斐潜站在蔡邕府前,竟然一时间有些迟疑起来。 什么是近乡情怯,斐潜在此刻居然心中有了些体会。在斐敏那边被碰了一鼻子的灰,不仅没能和斐敏谈及到什么深入的话题,还无端的被教训了一顿。 虽然斐潜有几次的试探,但是也只是察觉到斐敏现在对于整个大局是偏于乐观,在政治倾向上偏向于袁氏,对于自己个人方面是针对擅自迎娶应该是有一些不满,另外其他的方面么,暂时没有太多的情报,所以也不好下什么结论 没能得到斐敏的什么支持,斐潜其实不太在意,毕竟和斐家主家之间本身就没有什么太多的感情,加上后世而来的灵魂对于家族的概念也没有汉代人那么的强烈,因此在离开斐敏府邸的时候,斐潜甚至隐隐的有一种放松的感觉。 假设若是斐敏给予了支持,加入整个的计划当中,那么就算现在暂时目标一致,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假设到将来的意见发生分歧了,那么自己要不要考虑在某些程度上进行妥协? 但是去找家主这样一个动作却是必不可少,因为整个的汉代都是生活在这样的规则之下,在没有绝对的实力的情况下,贸然去挑战这样的社会规则,肯定会被碰得粉身碎骨。 家族之中可以政见不合,甚至可以分别效忠不同的人员,相互之间打死打活,但是一旦对方失败了,却大都又可以坐下来喝酒聊天,失败者坦然承认失败,成功者也会给予失败的人对应的尊严 春秋战国时期的礼,在汉代还是有一些留存。 所以斐潜只需要去找过家主,谈过了当今的形势与状况,就可以大大方方的告知世人,说因为政见不合所以没有斐家的支持,而其他的人不仅不会因此小看斐潜,而且还会对于斐敏的选择给予批判。 当然,这是在斐潜成功的前提下,若是斐潜失败了,那么自然是一切休提。 但是对于蔡邕,斐潜却不能像对待斐敏那么的无所谓 在经历了荆襄之行后,斐潜对于现在的汉代整个士族有了更深刻的认知,陈留蔡氏虽然目前人丁不兴,但是名气却十分的旺盛,家族的渊源也是异常的久远。 蔡邕是陈留圉人,是周文王第十四子蔡叔度生蔡仲明,受封于蔡其后嗣遂以蔡为姓。至汉代,蔡氏已发展成为一个忠孝素著的名门望族。自西汉高祖时,蔡邕的十四世祖蔡寅,就因赫赫战功而被封肥如侯。 蔡邕的六世祖,蔡勋好黄老,汉平帝时为郿令。王莽初年之时,被授以厌戎连率一职,蔡勋对印绶仰天叹曰:“吾策名汉室,死归其正;昔曾子不受季孙之赐,况可事二姓哉!”遂携将家属,逃入深山,与鲍宣、卓茂等同不仕新室,后来刘秀打败了王莽,便下令嘉奖蔡勋。 蔡邕的祖父蔡携,字叔业,顺帝时曾以司空高第迁新蔡长。 蔡邕的父亲蔡棱,品行清白,字伯直,被命谥曰贞定公。 蔡邕的母亲袁氏,也出身于阀阅之族,乃司徒袁滂之妹。 他的叔父蔡质,字子文,灵帝时曾任尚书一职。 但是就是这样的蔡氏一族,却因为这代人的人丁不旺,导致在蔡邕这杆大旗惨遭折断之后,整体一蹶不振 并且这一次斐潜在酸枣,也算是第一次见识到了陈留蔡氏招牌的好用之处,虽然陈留太守张邈和豫州刺史孔伷并不认识斐潜,但是道出了蔡邕蔡大家的名号之后,竟然就可以像认识已久的人一样相互之间立刻亲切起来,要不是斐潜在推选关东士族联盟盟主的时候违背了那些人的意愿,导致最后面有些关系冷淡下来,否则与其保持一个相当良好的联系真心不是太难的事情。 但是,斐潜对于蔡邕的情感,却不是为了利用蔡邕的名声又或是家世,而是真切的感受到了蔡邕对于自己的一番殷切的栽培之意。 在洛阳之时就不说了,耳提面命谆谆教诲,对自己也是倾囊所授,没有因为自己只是一个斐家旁支而有任何的偏见。 而且在明知道可能会有风险的情况下,还周全的考虑到了斐潜在荆襄的安排,用自己积累下来的人脉和名望去替斐潜铺开道路。 蔡邕虽然不是斐潜的家人,做的事情却不比家人少了多少,可以说,若是没有蔡邕蔡伯喈的厚爱,斐潜绝对没有今天的成就 所以斐潜这一次前来洛阳,其中一个重要的目标就是要挽救蔡邕的命运! 虽然斐潜也是知道,这件事情的难度非常的大,主要的难度不是在见面,而是要能扭转蔡邕的思想观念,否则就算是斐潜将蔡老头子敲晕绑走,也是没有任何作用 这种事情,在蔡邕年轻的时候就发生过—— 延熹二年,在这一年,蔡邕才二十七岁,他善于鼓琴的名气,为当时得势的宦官徐璜、左悺等人所得知,遂召蔡邕入京鼓琴献艺。 事实上,以蔡邕的名气才华和家声师承,他入仕是迟早的事情,但他没有料到是以技艺觐见,并不是他深为自负的经史等学问。 迫于陈留太守的督促,蔡邕极不情愿地行至偃师,离京都洛阳已经只有几十里路,蔡邕实在拖延不下去,便只身去淋雨,终是找到了借口称病辞归。 在蔡邕选择里,他宁肯隐居乡里,在家闲居,也不愿意应“五侯”之辟,不愿意委屈自己的志向 蔡邕师傅在董卓死后的那一声叹息,又何尝不是他恩怨分明,无视权贵的表现? 就是这样一个宁在直中取,不再曲中求的一生正直,以清流文人约束标榜自身的蔡邕,斐潜真是不知道自己此次能不能完成自己的目标 蔡府的门房正懒洋洋的晒着太阳,正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瞌睡,忽然警觉府门面前站了几个人一直没走,不由得不耐的拿眼瞪将过去,正待开口喝骂,却立刻变成了一幅笑脸,忙不迭的跑将出来,向斐潜行了一个大礼,“斐郎君,许久未见,一向可好?” “师傅可在?” “在的!在的!待小人前去禀报” 斐潜点点头,心中想道,不管怎样最后,自己也要尽最大的努力! 第二一七章 哭师之说 斐潜到了蔡府的书房,看到略显清隽的蔡邕笑呵呵的看着自己,不由得眼框湿润起来,上前大礼参拜,向蔡邕师傅请安。 蔡邕微笑着捻了捻胡须,伸手示意斐潜站起来,上下打量了一下,说道:“子渊此番身健气盈,神韵内敛,应是所获不菲矣。” “师恩山重,潜实难报于万一。” 蔡邕摆了摆手,说道:“可是刘荆州遣汝至京耶?” “非也吾已辞官矣”斐潜回答道,“此次前来,非刘荆州之令,乃吾之愿尔” 蔡邕没有先问斐潜的所谓意愿,而是说道:“刘荆州此人莫非可有何故,汝且说来,无需顾虑。” 斐潜也就将他担任荆州别驾的前前后后,和蔡邕详细的说了,并且说道:“刘荆州姿貌伟健,恩威并重,御下有方,奈何以为西伯可规” 西伯说的是周文王,因为姬昌,继承西伯侯之位,故称西伯昌,后称王,史称周文王。 儒家文化中对于西伯周文王十分的推崇,因为周文王在位期间,“克明德慎罚”,勤于政事,礼贤下士,广罗人才,使“天下三分,其二归周”,收虞、芮,攻灭黎、邘等国,为武王灭商奠定了坚实的基;并且在文化上相传周易为其所演。 除此之外,也是西伯创周礼,而被后世儒家所推崇。孔子更是称文王为“三代之英”。 斐潜这样说刘表也是一种隐晦的说法,毕竟自己刚刚从刘表那边辞官,转过头就去说刘表的坏话,这样的确不是太好,但是师傅蔡邕又有询问,不说也是不行,便用“西伯”来形容刘表 西伯用来形容一位君主,是一个不错的词语,但是用在一个地方刺史的身上,那就呵呵了 蔡邕显然是第一次听有人这样形容刘表,西伯这两个字自然也是知道是什么意思,不由得说道:“昔日于京,景升多才,五经章句无有不通,天象星宿了如指掌,也曾感于天下吏治所不公,长太息言曰有一方天地可施拳脚” 听这个意思,刘表在京城和蔡邕认识的时候,给蔡邕留下的印象还是一个热血青年不成? 也许是刘表年轻的时候原先还是有热血的,但是人单势薄的入主荆州之时,在残酷斗争的现实面前,还是做出了一些转变吧。 斐潜没有再接蔡邕的话语,反正方才已经将自己到了荆州所做的一些事情说的很清楚了,至于刘表这个人究竟到底是怎样,相信蔡邕也会有一个自己的判断。 蔡邕安慰斐潜说道:“子渊且休挂怀,汝之多才,当自有报效朝廷之机。此番朝野动荡,留得清净也不失为妙也。” 斐潜有些感动,蔡邕的态度真的有些像后世的亲人,看到子女在外撂挑子不干了,一句埋怨的都没有,只有安慰和鼓励 蔡邕继续说道:“现居于何处?汝旧屋无人,恐不得居矣。”斐潜原来的房子就是比较旧,如今又是好几个月没人打扫整理,估计也会有些损坏,野草什么的还是小问题,遇到些长虫鼠蚁之类的就比较棘手了,不好好整理是没办法住的 斐潜说道:“现暂居于城北崔家庄内。” “城北崔家庄?可是崔威考之庄?”蔡邕的得到了斐潜的确认之后,嗯了一声,提点道,“崔威考原冀州名士,奈何榜卖官爵,虽位列三公,却衰减功誉子渊,汝不可不察。” “唯!”斐潜点头称是。对于商贾,清流士族们总是认为其充满了铜臭味,蔡邕也是提醒斐潜住在那边倒是无妨,但是不要被崔家之人所影响,而去做什么商贾之事,坏了自身的名气。 斐潜顿了一下,思索再三,还是对蔡邕说道:“潜有一事不明,想向师傅请教。” “子渊且讲。” “吾近日读左传,有蹇叔哭之子与师,送而预曰,‘晋人御师必于崤,崤有二陵焉。其南陵,夏后皋之墓也;其北陵,文王之所辟风雨也,必死是间,余收尔骨焉!’随后秦师东去,大败而归。世间果有预事如神者乎?” 蹇叔是春秋战国时期的智者。当时秦穆公欲攻伐郑国,而攻打郑国需要经过晋国的国境,向老臣蹇叔征求意见。蹇叔持有反对意见,但是秦穆公没有听从,而是派遣了孟明视,西乞术和白乙丙三位将领,出兵攻郑。 当时蹇叔的儿子也在军队之中,蹇叔他哭着送儿子说:“晋国人必定在崤山抗击我军,崤有两座山头。南面的山头是夏王皋的坟墓,北面的山头是周文王避过风雨的地方。你一定会战死在这两座山之间,我到那里收拾你的尸骨吧!”后来秦国军队果然大败而归。 “子渊尚不闻怪力乱神耶?非预之也,乃无道而伐”蔡邕说到一半,拿着手指了指斐潜,笑了出来,“子渊借左传而喻耶?汝且说来,孰为无道?” 斐潜拱手说道:“人无爱时,遂不之惧;无之戒惧,则欲暴胀;欲胀则恣,不知法纪。春秋之诸侯乱,实乃争权之心尔。术技用之尽至,其命亦不可控。如今弱肉强食,普行无情,强者可于一日覆倾,弱小亦可一夜暴发,强非恒强,弱非恒弱,均非有道也。” 斐潜的意思也是非常的明确,现在的情况就是要走向春秋战国时期的老路子了,没有什么所谓的有道无道,其实都是争权夺利的人喊出来的借口而已,如今双方都是将自己的欲望至于国家之上,根本就视国家法律所不顾,已经是有些不择手段了,这样的怎么能说是遵守道义的呢? 况且现在谁强谁弱还不能完全确定,强弱之势有可能瞬间就会转换,局势及其不稳定 蔡邕沉吟半响,说道:“依汝之意此事尚有变数?” 蔡邕没有批判斐潜将关东士族一方也纳入“无道”范围的言论,因为在蔡邕看来,这些一方诸侯没有国家明令,却擅自调兵离境,虽然有可能的确是出于好意,但是在事实上已经是将国家法度之于不顾了 第二一八章 无奈的变化 斐潜听到蔡邕的话语,一直悬挂着的心总算是略略轻松了一些,毕竟之前遇到过太多的人,包括那些享有盛名的关东士族都似乎都是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丝毫没有考虑过会失败的问题。 蔡邕虽然也是没有明确的说关东士族可能失败,但是也并没有否认关东士族现在并不是完全符合道义,这就让斐潜至少看见了一些希望。 斐潜最担心的就是蔡邕也像斐家家主斐敏一样,以为坐在洛阳城内,等着尘埃落定就万事大吉,可以坐看风雨,而自身又能逍遥在外。 哪有这等好事? 斐潜说道:“董仲颖发家于西凉,纵横羌胡,历经百战,手下多有虎狼之士,岂有轻易束手之理?况关东士族人数虽众,然各怀心思” 蔡邕听了斐潜讲述完了酸枣的情况,摇头叹息一声,沉默无语。 有些事情有时候并不是看不出来,又或是看不懂,而是自己不想去看,不想去懂。关东士族也不是圣人,又怎么可能不会有什么私欲? 蔡邕之所以听完斐潜的诉说沉默以对,而不是驳斥的原因就是因为蔡邕之前一十二年的被迫颠沛流离的生活当中,也是深有感触。 因为痛过,所以懂得。 蔡邕仰着头,目光悠远,似乎在缅怀着什么,说道:“晋灵公不君,赵盾三进,公初言之将改,然犹不改,宣子骤谏,公患之,使鉏麑贼之,麑见盾盛服将朝,尚早而假寐。麑退而叹之,不忘恭敬,民之主也。贼民之主是为不忠;弃君之命是为不信。有一于此,不如死也!麑遂触槐而死春秋忠义之辈何其多也” 这个典故斐潜也是清楚,晋灵公在春秋时期也算是一个名人,所做的事情也非常的有意思,是属于暴力倾向的熊孩子系列 斐潜看着蔡邕的神情,心中猜测估计蔡邕师傅多半是想起了汉灵帝时期,蔡邕他也是如同赵盾一般,多次的直言劝阻汉灵帝,指责宦官擅权,导致被宦官惦记上了,不仅将蔡邕逮捕下狱,而且蔡邕竟然也是遇到了赵盾一样的遭遇,宦官也买通了刺客要来杀蔡邕 幸好刺客感怀蔡邕的事迹,不仅没有去杀蔡邕,还把这件事情通知了蔡邕,让他小心 可是蔡邕和赵盾唯一的不同的地方,赵盾最后是实在忍受不了熊孩子晋灵公,将晋灵公诛杀了,而要让蔡邕选择动手杀汉灵帝又或是其他什么人,可能蔡邕没有这个魄力的 另外,蔡邕提起这个事情,似乎也有一些针对于当下关东士族的感慨,就连刺客都有忠义之心,而这些平常张口闭口都是大义的人,所作所为却未免让人有些不齿。 但是蔡邕这样的言辞,让斐潜心中有了一些不好的感觉。 斐潜说道:“如今洛阳之地纷争并起,君子尚不立于危墙之下矣!昔日齐侯侵蔡,蔡溃,遂伐楚,时楚不敌,楚子使屈完如师,言若以德绥,准敢不服?若以力取,则虽众无用矣!与当下何异?今城中无德,城外无义,师傅又何必自缚于此耶?荆襄鹿山之下,潜尚有木屋一座,虽无精细之器,但有鸿儒论道,且却案牍之劳,可调绿绮之琴,岂不美焉?” 斐潜离席而拜,说道:“恳请师傅三思!” 蔡邕闻言,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 斐潜真心有些急了,这个老头子,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蔡邕呵呵一笑,说道:“此事暂且后议” 还要后议!? 斐潜差点连亚灭蝶都叫出来了,还想再劝一劝的时候,蔡邕已经伸出手来制止了斐潜的言语。 见一时之间无法说动,斐潜也只好不再说了,不过幸好蔡邕蔡老头子并没有一口就回绝,让斐潜心中多少还存有一些希望 xxxxxxxxxxx 就在斐潜劝说蔡邕的时候,李儒看着手上的战报,竟然有些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 牛辅你究竟在干些什么?! 身为领军大将,率领的又是西北精兵和中央禁军,竟然打不过一群器械不足的山匪! 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忘相互推诿,相互拆台! 李儒闭上双眼,咬了咬后槽牙,将胸口的一股郁结之气生生的吞了下去,恢复了平静,慢慢的说道:“令牛中郎将领本部兵马至陕地屯扎另诏徐中郎将至此议事!” 在一旁伺候的侍者连忙答应,前去传令。 李儒当然知道西凉兵和并州兵、中央禁军之间有矛盾,而且这个矛盾也是李儒有意纵容之下产生出来的,一是作为手持杀人之器的气血旺盛之士,不能没有对手,若是长期找不到对手,就会钝化失去锐气,因此在没有什么外敌的时候,内部的相互竞争也是保持部队活力的一个手段;二是因为比如并州军团原本都是在吕布一个人的统领之下,中央禁军也是多属于何进原先的部下,这样太过于危险,万一出现一些问题就难以处理,还不如先期就借着一些矛盾,让这些并州兵、中央军遇到一些窝囊的事情,然后自己再派人出面收场,收买兵心,以此来打乱拆散这些人手中的军团 但是这个牛辅 李儒叹息一声,真是想当官想昏了头了! 不是李儒不清楚原本这些西凉军官渴望晋升官职,而是李儒有战略上的需求,暂时不能提升这些人的官职! 一个手上只能控制几百,最多千人的正号将军,和一个可以调动几千上万人的中郎将,到底哪一个更重要? 没有真正能够控制兵权的将军有什么用? 况且李儒需要用这些比较高等的官职用来收买其他派系的武将,甚至用这些非常诱人的职位分解消化其手下的军队,就像对付吕布一样 但是这些愚钝的蠢货 李儒不是没有和牛辅说过,但是估计牛辅还是没有能够忍住,临战之时竟爆出西凉军与中央军相互配合不当,被白波军抓住了间隙,随后又互不救援,只想着让对方去迎战,导致了溃败。 李儒非常清楚此时传出一个董卓军队被黄巾残匪打败的消息会带来什么后续的变化,所以他需要一个人去杀一杀因此产生的一些非分之想,将那些刚刚燃起的小火星全数扑灭 第二一九章 净与化 在蔡府之后厅中,斐潜闭着眼,静静的听着。 音乐是一种无形的力量,斐潜真切的体会到了这一点。 似乎也巧合,那一日斐潜向蔡昭姬辞别的时候,蔡昭姬就是在以琴声相送,而这一次重返蔡府,也是遇到了蔡昭姬在弹琴,似乎又是在以音相迎。 跳跃的音符在房榭楼台间盘旋,如同调皮的精灵,在相互嬉笑打闹,留下一串串欢快的歌声笑声 斐潜这一路上所有的疲惫,似乎都在这一刻被轻灵的琴音,洗涤的干干净净。这一路见到了太多的计算,虽然并没有兵刀上的风险,但是言语上的交锋以及思想上的碰撞,确是实实在在的消耗了斐潜太多的精力。 人,是一种容易膨胀的生物。 这种膨胀,不是指身体上的发胖,而是心灵当中的妄自尊大 为什么有人说,只有当懂得越多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懂的其实很少,而那种到处去指手画脚,见到什么都要发表一下所谓高人见解的,多半还是处于只是了解一个皮毛的状态。 斐潜对于此,深有体会。 这一路,遇到的包括曹操在内的那些人,夸夸其谈者有之,隐藏不露者也是有之,虽然也许是言语表达能力上可能会略有差异,但是实际情况中,那些动不动就说你错了,实际应该是这样那样的人,往往都是一些浅薄之辈 能说曹操不懂得形势么? 能说曹操不善于表达么? 但是斐潜在酸枣的时候,大多数情况下都是看见曹操在默默的听,静静的想,极少跳出来对某人又或是某种言论进行批驳和指责。 而经常引经据典动不动就大肆品论的人,就数孔伷根做得最多了 而这些浮躁的事情,竟也多少影响到了斐潜,导致了他的思维有些失之缜密,所以在崔厚家眷的事情上才会出现了明显的一个纰漏。 但是现在,在蔡昭姬的琴音下,斐潜因为这段时间遇到的这些人和事,而变得有些急躁不安的心,终于是慢慢的平复了下来。 斐潜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全心全意的沉浸在蔡昭姬的琴音之中 在琴弦上轻挑慢抹出来的声音,叮叮咚咚的,就像是天空中忽然开始飘落起点点的雨丝,这是春天的雨,滋润且温柔 春雨轻轻的滴落在叶面之上,而在漫天的细雨当中,树木和花草都在春雨当中尽情的欢快的歌唱,尽情的在雨中伸展着自己的身姿 真是一场好雨,似乎也将人的内心沾染上的那些尘埃洗去,焕发出原本的容颜,不再有勾心斗角,不再有尔虞我诈,只留下那最本质的纯真 一丝笑容慢慢的在斐潜脸上浮现出来,这个笑容是那么的自然真切,那么的从容温和,仿佛就是春天温暖的阳光映照在脸上一般 琴音逐渐的婉转变得轻柔起来,仿佛雨意渐收,细长的抹音就将是微风在轻轻的吹拂,旋即一个长长音符跳了出来,俏皮的在面前滑过,然后越飘越远,最终余韵袅袅散失到空中 一曲终了,斐潜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睁开了眼,微微笑着,正巧看见蔡昭姬也带了一丝的笑意,晶莹剔透的眼眸也看了过来,两个人竟然同一时间张口说道: “师姐,别来无恙?” “师弟,别来无恙?” xxxxxxxxxxxxxxxx 与蔡府中的温馨不同,刚刚从李儒那里领命出来的徐荣一脸的阴沉。 徐荣是辽东人,却因为得罪了当地豪强不得不流浪到了西凉,在董卓的手下,累计军功升任了中郎将一职。 这一次牛辅被白波军打败,也是出乎了徐荣的意料之外,毕竟牛辅是董卓的女婿,所带领的西凉军也算是一流的军备的勇猛之士,但是就是在一群黄巾残匪面前败下阵来,简直让徐荣难以相信。 也正因为如此,徐荣在领到了李儒命令之后,才越发的觉得肩头之上这个担子沉重无比 这一次的作战计划,简直是大胆无比,徐荣也是不得不佩服李儒的敏锐察觉力。现在关东联军大部分在酸枣屯兵不动,洛阳东出之路被堵得严严实实,但是在东南方向上,却因为袁术的部分兵力向南转移到了宛城一线,而孙坚所部却在梁东,导致暴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破绽。 这个破绽就是颍川一线 原本南阳距离颍川非常的近,若是颍川被攻击,南阳的袁术就可以率兵北上切断归路,两下夹击之下,董卓之兵必然是一个大败的结局。 但是现在就不太一样了,袁术部分的注意力被转移到了宛城,南阳的兵力南移,就导致和颍川的距离无形中就被拉长了,这样不管是得知被袭击的信息又或是起兵救援,都将被拖延了不少时日,因此就给予了李儒一个操作的空间 还有一点很关键的是,颍川原本是有豫州刺史孔伷坐镇,虽然孔伷不见得懂多少兵事,但是毕竟是关东一代的名士,别的不说,临时统率一下,发布号令还是会有人愿意听的。 但是现在孔伷在哪里? 居然抛下自己的大营,去了酸枣! 这样一来,颍川大营一没有援军,二没有人坐镇,就成为了孤悬在外的一块肥肉 徐荣想起李儒最后的叮嘱,心中也有些凛然,这一战,就是要出其不意,速战速决!若是被拖出脚步,不管是酸枣的军队还是宛城的军队,只要任何一方扯住徐荣的后腿,就会像跌落沼泽之中一般,不管如何挣扎,也是注定死亡一途。 至于梁冬一线,李儒让徐荣不用担心,他自有安排。 最关键的是,这一战最终的目的,不是为了攻打颍川,侵占颍川的地盘,而是为了消除牛辅战败的不良影响,所以,此战必须要赢,而且还必须是一个让关东士族听到了,都会惊悚的胜利 所以,就要动用一些非常的手段了。 徐荣板着脸,紧紧皱着眉头,心中却有点无奈,谁让他是西凉军中唯一的外来将领呢?这种脏活也只有他来做了 第二二零章 追讨(为愤怒的六一书友加更) 颍川太守李旻新得了一口宝剑,正擎于手中细细欣赏。宝剑寒光逼人,剑脊之上细细的鳞纹仿佛卷云一般,吞口也是雕刻着一只睚眦,形象传神。 李旻越看越爱,竟不由得站起,轻轻舞动起来,一边舞动还一边高歌:“动寒光兮日月藏,生平愿兮展所望,建功名兮守家乡,觅封侯兮战四方!” 大袖翩翩,又是舞又是跳,倒也有几番高人的气度。 豫州刺史孔伷前往酸枣,于是也就将军营的一干事务委托给颍川太守李旻来掌管,可惜李旻文学政事上还是颇有一些的才能,但是对于战争这件事情么 在李旻内心中甚至觉得有一些的兴奋和期待。汉代爵位当中最为崇高的就是以军功封爵,这种爵位份量极重,就算是个小小的关内侯,遇见什么县侯乡侯的甚至底气上也不会差多少。 而且开疆辟土也是李旻一直以来存于心中的小小梦想,在他读到一些古人的战争事迹,又或是看到了朝廷下发的一下邸报中对于战事的描述,总是觉得也不过尔尔。 尤其是看到那些打了败仗的,更是捶胸顿足,虽然没有破口大骂,但是心中那种你要是做不好就死开,让我这种懂的人来的思想却占据了绝大部分 这一次孔伷委托他代为管理军营,李旻也兴致勃勃去了几次,每每站于高台之上,指使着兵甲按照自己的从书中找来的军阵,分成队列左右穿插移动,演练了几日,很是吃了不少的尘土之后,待军阵变换已经颇为纯熟了,心中便不免有些得意,觉得此样的军甲虽然不一定能够称得上是强军,但是相信也不会相差多少,可供驱使之用,只等待上战场了。 正当李旻在自我欣赏的时候,厅外张安走了进来,手中拿了一份斥候的情报。 李旻将宝剑置于桌案之上,接过了情报,一看之下,不由得大怒,高声喝道:“简直欺人太甚!祸国殃民!祸国殃民之辈!” 怨不得李旻生气,因为情报上是写着董卓派了一些游骑四下罗掠,竟然跑到了颍川地面上来了,有几个小村庄已经是惨遭毒手 从情报上来看,似乎是由一个徐姓将领所带领的兵马,斥候说侦查到的游骑是分为三个部分,大约每一个部分只有二百余人,交叉围绕前行,正往阳城而来 阳城简直就是之前李旻心中的痛楚! 因为当时董卓出兵事出突然,再加上颍川真是没有什么防备,导致阳城集社轻易的被董卓军所屠,李旻当时气得差点吐血,现在居然发现竟然有小股游骑竟然再度前往阳城,李旻的火气一下子就被引燃了! 李旻回身抓起宝剑,向前高高举起,沉声说道:“今且让此剑畅饮贼寇之血!传令,点将出兵讨贼!” xxxxxxxxxxx 就在此时,徐荣率领了一批人隐藏在阳城以西大概四五十里处。此处正是颖水发源之地,位于少室山的山脚。 绕过少室山便是坞乡,也就是这一次被徐荣屠村的地方。屠村虽然残暴无比,但是主要是为了掩盖大军的踪迹。 徐荣将手下的一千骑兵分成了四个部分,不管什么时候,只有三个部分相互围绕前行,另外一个围绕中军,绞杀一切遇到的斥候和乡野之人,导致颍川的斥候只敢远远的窥探不敢靠前 徐荣亲自率领步兵的中军,结阵而行,隐藏在少室山下的一个山坳里。 徐荣回头看了看自己手下的这群跟着自己从西凉一路打来的老兵,看到他们似乎都有些懒洋洋的在晒着太阳,还有几个人正眯着眼似乎在身上抓出了一个虱子,咬牙切齿的放到嘴里 徐荣微微一笑,低声笑骂了一声,也就不管他们了。这些都是饱经战阵的兵士,打仗对于他们而言已经没有什么紧张感可言了,别看现在懒洋洋的东倒西歪的不成样子,真到了战场之上,凶残得宛若两人。 徐荣在等待,等待颍川的人自投罗网。 xxxxxxxxxxxx 李旻志高得满,初次上阵就取得的大胜,让他浑身上下充满了气力,就连吼声也粗壮了不少,一边挥舞着宝剑,一边大喝道:“凡取首级者,赏五金!取得上将首级者,赏百金!” 身边兵甲一边追赶在前面慌乱逃命的董卓军队,一边高声喝应,气势一时如虹,个个死死盯着前面奔跑的背影,仿佛都在看着一堆堆闪耀着诱人光芒的钱财。 跟在李旻后面的张安拍马往前了赶了赶,到了李旻身旁,说道:“李公,前方就是少室山,且须小心埋伏!” 李旻大笑,说道:“汝且放心,吾自会理得!此处均为开阔,唯有少室山下可藏伏兵,吾岂有不知焉?” 旋即李旻传令道:“再追十里,至少室山收兵!汝等要功名钱财,就在此刻!” 在钱财刺激下,李旻的士兵又再一次的疯狂追赶起来,有几名跑得较慢的董卓兵士,被流矢所中,掉下马来,立即就有十几个人蜂拥而上,甚至还因为砍下的头颅的归属而争执起来 被追赶中的董卓兵士,鞭笞着口吐白沫的战马,尽可能的压榨出战马的最后一丝潜力,终于是赶到了颖水。 此时的颖水,本身是源头,再加上又是冬日,所以不仅水浅,而且水量都不大,董卓兵士个个都慌乱的策马渡河,一时之间水花四溅,人喊马嘶,混乱不堪。 就是前后脚的功夫,李旻也率兵赶到了颖水河边,看着堪堪将要渡河完毕的残余的董卓一百多骑兵,抬头看了看还在三五里外少室山,又看了看就在眼前那些歪歪扭扭好似差一点就要掉下马来的那些骑兵,终于是咬着牙命令兵士渡河,继续往前追击! 张安前来劝阻说道:“此地近山,容易中伏,李公还需谨慎才是!”话音刚落,就听见前方一阵号角声中,大约有五六百步兵从小山包上涌了出来,将那些摇摇欲坠的骑兵遮挡到了身后,离着颖水还有六七百步开始布阵防御。 李旻原本还被吓了一跳,皱眉看着,忽然眼前一亮,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第二二一章 中伏 李旻哈哈大笑,用长剑指着颖水对岸的那些慌乱布阵的兵士,说道:“此为伏兵耶?一无拒马,二无箭弩,直些长枪短刀,有何用处?” 最主要的原因是李旻已经捕获了一批董卓军队的战马,这种已经尝到的甜头,让他有些欲罢不能,虽然有一部分损伤的,但是养一养伤,仍然可以有七八十匹可供驱使,如果能将面前正躲在步兵阵后歇息的那一百多匹战马再收入囊中,自己旄下就可以组建起近千骑兵了 零散的骑兵最多一对二三,但是结起阵来的骑兵就可以一对五,甚至更高。在汉代,骑兵的数量越多,军队的战斗力就越强,几百骑兵和上千骑兵的战斗力几乎是倍差之别。 看着那些疲惫的一个个下了马的骑士,又观察到前来迎敌的步兵战阵中根本没有什么弓箭兵,只需要渡过了河,将这五六百人击溃,那些已经是疲惫不堪的骑兵就成了瓮中之物 想到此处,心痒难耐的李旻便下令手下兵士渡河追击。 虽然和对岸只有五六百人列阵,但是这和追击战没有任何可比性,在追击战中,被追逐的一方只要跑得快,不是落在后头,不被围堵抓住,就没有生命危险,而追击的一方只要不是马失前蹄,风险就更小了 但是出战结阵,就完全不同了。出阵,便是意味着九死一生,这对于双方都是如此。 不管是否占据优势,但是刀枪之下,纵然是优势的一方也不一定能够确保没有伤亡,在汉代缺医少药的条件下,就算是一个小伤口,都有可能因为感染并发症而失去生命。 虽然李旻一方的人都认为最后总是会胜利的,可是在此之前,先发接战的兵士当中必然有人会倒在着颖水之畔,染红这一片的河水,胜利的果实将与其无缘。 他们的意义就在于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撕裂对方的结阵,将对方越早的击溃或是消灭,自己的这一方就能更多的获取活下去的希望。 李旻没有愚蠢到直接命令手下不多的骑兵直接渡河冲击,而是先令后续陆续赶来的步兵组成了方阵,让自己的弓箭手先推进到河边,防止在自己兵士在渡河过程中遭受到对方的逼近打击,然后就下令结阵完毕的步兵渡河,抢占河对岸的地盘 也许是胆怯,也许是没有弓箭手无法抗衡,也许是什么其他原因,远远的列成横列的那五六百董卓军兵虽然有些骚乱,但是没有上前阻挡李旻军队的渡河行为。 李旻步兵很快渡过了齐腰高的河水,顶着烈烈的寒风,散开队形,给后续的兵队腾开地方。 然后是第二队的兵士渡河,董卓的军队似乎有些想要攻击的意图,向前逼近了十几步,但是却又停住了脚步,又因为左右收住脚步的行动不一,导致整个战阵弯弯扭扭,难看无比 李旻看到此处,指点着已经不太成型的董卓兵士对着张安说道:“汝见其否,已失其形矣,一击之下,必然溃败!”随后便下令后续的骑兵以及弓箭兵一起渡河。 寒风凌烈,虽然河水不深,但是身上沾湿了之后被风一吹,都有了些寒意。 李旻也心知这一点,所以没有二话,直接下令让前阵的兵士往前接战,而让手下八百的骑兵分成左右两路向侧前方延伸准备包抄 战鼓隆隆,李旻前排刀盾兵每走五步便将手中的大盾在地面上一顿,一个呼吸之后又重新提起大盾继续推进,呼喝的号子响彻了颖水河畔,整齐的脚步声震得大地似乎都在颤抖。 而董卓军队似乎已经是陷入了绝望当中,原本兵力就不占优势,然后马上又要陷入被多倍的兵力打击的境地,而且看情形似乎还要被三面围剿,队形越来越散乱起来 就在双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来近大约百步的时候,董卓的军队齐齐一声暴喊,竟然轰然而散,调头就跑,而那些原本躲在步兵之后的骑兵,也是手忙脚乱的爬上战马,一起逃窜 李旻原本前阵兵士都已经做好了拼杀的准备了,却被董卓兵士这样一搞,先是一愣,然后不由得都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次,就连一向谨慎的张安都有些哑然,这下子接刃战又变成了追击战 随后的演变自然就成为了董卓这一小股部队在前面往山里逃,而李旻的兵士咬尾追击,时不时有落后的董卓兵士被追上,就被乱刃砍死,首级则又成为了哄抢的宝贝。 这一次李旻的骑兵就比起之前追击董卓的骑兵收获更多了,盯上一个落后的董卓兵士,策马上前将其砍翻,然后就可以旁若无人的下马将其头颅砍下挂在马颈上,再去追击下一个目标 而那些步兵也只能是眼红的看着,迈开两条腿拼命的往前赶,希望能在收兵之前多少也斩获一些什么东西,就连董卓兵一路丢弃的盔甲兵刃旗帜什么的,也都一边追击一边捡。 李旻跟着中军也在往前赶,刚刚转过了一个小山包,就听到一阵隆隆的鼓声响起,随后雄壮的呼喝声响起,在身侧突然树立起一杆旌旗,上书“中郎将徐”的字样。 徐荣立马站在旌旗之下,看着因为追击已经前后脱节的李旻军队,面无表情的用手一挥,就听见似乎是成千上万只马蜂同时震动了翅膀一般,漫天的箭雨向着李旻所在的中军位置投射而来。 随后从小山头后面浮现出一列列的西凉骑兵,挥舞着战刀,策马奔驰而下,左劈右砍,将刚刚承受了箭雨覆盖打击的中军拦腰冲成两段 李旻着急的大声呼叫着,让手下的兵士要结阵迎敌,可是也仅仅就是在他附近的一些兵士听到他的号令,勉勉强强的围拢在了一起,颤巍巍的举起兵刃对外,而其他那些远离了中军的兵士,现在已经是乱成一锅粥的模样,哪里能听得到他究竟在叫喊些什么马月猴年说把旻字读成(文)的请举手!嗯,加个段子吧,省得有人老念叨曹操很欣赏孙权,曾说:“生子当若孙仲谋,就我那些孩子,呸!”所以他的儿子取名曹丕。孙权则对诸葛亮一直念念不忘,所以他的儿子取名孙亮。刘备却是一直对当年见过的貂蝉念念不忘,所以他的儿子取名刘禅。好了,以上都是胡说八道 第二二二章 同烹 部队一旦失去指挥,混乱不堪的兵士只能是凭借本能在战斗,溃败就只是早晚的事情了。 一名李旻的士兵倒拖着长矛慌乱的往一旁跑,希望能躲开骑兵的冲锋路线,可惜磕磕绊绊的没能跑出多远,就听见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实在是避无可避,咬着牙嚎叫一声,转过身来,举起了长矛对着离着自己最近,直冲而来的骑兵奋力一捅 冲在最前面的董卓骑兵一甩手中的环首刀,将斜斜刺来的长矛一磕,也没有转身补上一刀的意思,而是看也不看的继续向前冲锋。 李旻的长矛兵才刚刚重新握紧了被磕歪的长矛,斜着眼珠看到那个骑兵已经远去,还没等呼出一口气,就感觉一个巨大的黑影迎面而来,眼前一黑 随后而来的董卓骑兵根本就没管马蹄之下被撞飞的那个挡路兵士,因为作为长期和羌胡作战,拥有丰富经验的他们知道,骑兵最重要第一就是速度,第二还是速度! 只要有速度,骑兵才能发挥出十足的战力,而失去了速度的骑兵,充其量也就比一般的步兵好上那么一点点。 他们的任务很简单,就是向前向前,将李旻的中军彻底撕裂! 李旻慌乱的在呼喊,声音都已经沙哑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是在大营之中操练军阵的时候都流转自如么?怎么现在东边一拨西边一坨的哪来什么军阵的样子啊! 不是总共只有三队骑兵合计在一起只有不满千人么?怎么董卓的这些兵力是哪里冒出来的啊! 张安拉住了疯狂舞动着长剑的李旻,大声喊道:“李公,事不可违,只能速退!速退!” 李旻冷静了少许,痛苦的看已经是一败涂地的颍川兵士,还有那完全不在一个等级上的骑兵,颓然下令道:“退兵!退兵” 可惜的是,李旻在颖水渡河的时候轻易无比,想要再回去的时候却宛如登天。不仅有徐荣一路紧紧咬尾追击,而且颖水河对岸竟然不知何时竟然出现了五百多名骑兵正在左右游弋不停的用弓箭射杀在河中移动不便的兵士,还用环首刀收割好不容易渡过河岸的零散兵士 四下董卓兵缓慢的逼近被堵在颖水河畔的李旻残部,刀枪之上寒光闪烁,还有血水沿着兵刃在往下滴淌。 徐荣缓缓的策马上前,冷冷的对着被围困在颖水河滩上的李旻等人喝道:“速降!亦或速死!” 随着徐荣的话语,四周的董卓兵士一起敲击起盾牌和兵刃,也同声喝道:“速降!亦或速死!速降!亦或速死!”一时间,声震四野。 李旻手中握着的长剑,脸上的颜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终于是在一声长叹当中,手一松,长剑咣当一声掉落在地面之上,寒光凛凛精致无比的宝剑顿时沾染上了污泥 这就像是一声无言的号令,旋即李旻的残余兵士也都纷纷放下了兵刃,向徐荣率领的董卓军投降了 可惜的投降并不能改变什么,也不能挽救他们的悲惨命运,徐荣将这些投降的兵士都捆绑之后,便一队队的拉到了颖水边,砍下了头颅放置到了一旁,无头的尸体则是被直接推到了颖水之中,顿时之间,原本清澈的颖水就变成了一条血河 投降的李旻兵士哭嚎的也有,怒骂的也有,企图挣扎反抗的也有,但是都无济于事,原本手持利刃都没能打赢,现在个个都被捆成一团,又怎能有所作为? 李旻看得眼角几乎崩裂,这些都是他所辖郡县的兵士啊,有些人甚至他都非常熟悉,可是就在这里一个个都变成了无头之鬼! 李旻嚎叫着,奋力摇晃着身躯似乎是要挣脱绳索的束缚,愤怒的对着徐荣大声呵斥,责骂徐荣不守信誉。 可是徐荣双手按着环首刀不为所动,面无表情的横过来一眼,淡淡的说道:“吾可有言恕之耶?” 李旻被噎得一愣。 虽然徐荣没说投降后不杀,但是不是向来就是如此么? 投降后还继续坑杀,那么谁还会投降啊? 李旻跳脚大骂:“狗贼!汝不得好死!” 徐荣冷哼了一声,说道:“吾死否尚未可知,汝死期已至矣!” 李旻呆了一下,旋即昂首说道:“大丈夫死则死矣!恨不得手刃奸贼!”说完还愤愤的朝着徐荣吐了一口唾沫。 徐荣用眼角瞄了瞄衣袍上被李旻吐了一口唾沫的地方,脸上的神色终于是动了动,下令去取大釜来,就在河滩之上燃起了一堆篝火,取了混杂了血水的颖水,架在篝火上烧将起来,然后对着李旻说道:“请君入釜!” 李旻身侧的张安拜倒在地,虽说双手被捆着,但是仍然挣扎在地上连连磕头,就连额头被河滩上的碎石砸破了,鲜血顿时在脸上横流也不顾得,对着徐荣恳求道:“容安以身代李公!恳请将军允之!” 徐荣动了动嘴角,扫了一眼张安,冷漠的说道:“汝亦欲烹之?甚好,复取一釜来!” 当即又有兵士取了大釜而来,燃起另外一堆篝火,燃煮起来。 李旻挣扎着走到了张安身旁,虽然不能用手扶起张安,但是仍然用身躯帮助张安站起身来 两人相依而笑,竟然无所畏色。 李旻看着张安,微微叹息了一声,说道:“惜不听君言,奈何至此也,连累张君了。” 张安笑了笑,摇头说道:“李公休要介怀,此番不同日生,乃同日烹尔,也不失一段美事” 李旻闻言仰首大笑,重复着说道:“不同日生,乃同日烹!好,好” 旋即二人坦然走向了大釜,临死之前竟无求饶一言,均是大骂奸贼不绝于耳,直至死去 徐荣见二人已死,其下辖的颍川之兵也都尽数屠杀而尽,便下令收兵,自己一个人找来了李旻之前拿的那柄长剑,走到了烹煮李旻的大釜之前,默然良久,然后用身上的衣袍将长剑之上的淤泥尘土擦拭干净,将其插在了大釜之前的地面之上,随后就面无表情的转身离去了 第二二三章 迁都之议(月票加更50) 斐潜再次拜见蔡邕,心情颇为沉重的说道:“师傅可知董卓大败颍川之兵于颖水?颍川太守生烹,颖水之内尸骸拥塞,已成血河矣” “汝何得知?”蔡邕听闻此言也是十分的震惊。 “城内已经遍传矣。”斐潜说道。消息能传递的这么快,全城都在传,估计多半是李儒自己派人透露的,而其他人估计不太会干这个事情。 “现今阳崔如何?”蔡邕询问道。颍川之兵被屠杀殆尽,那么就意味着作为颍川治所的阳崔门户大开无人防守,而颍川多半的望族都在阳崔附近 斐潜摇了摇头说道:“阳崔尚未听闻有何消息,料想应是无碍。” 斐潜看了看蔡邕,说道:“明日即是大朝会,恐将议迁都之事矣!” “迁都?为何迁都?欲迁何处?” 斐潜将之前和曹操所说的推论,细细的给蔡邕讲述了一遍,说道:“如今挟大胜之威,行逼迫之事,迁都之事已成定局明日大朝,必不可劝,劝者必死” 斐潜最担心就是明天大朝会上,蔡邕师傅一时冲动奔出去劝阻,到时候必定会被董卓拿下,搞不好现场就给杀了,所以特地前来提醒一下 蔡邕刷的一声站了起来,眉头紧皱,背着双手,在厅内度了两圈,说道:“应不至此,若三公劝阻,其尚敢害耶?” 斐潜说道:“若明日议迁都之事,三公多为持重之辈,焉会轻言可否?相国之威,又怎能因言而废?故必先有焦熬投石者” 三公那些老狐狸肯定不会轻易的跳出来和董卓打对台戏,出言驳斥么可能是会,但是也就止于如此而已,明刀明枪的硬上么肯定不会,顶多是先派些小弟去探探路,而这些小弟必定将成为炮灰,等董卓将这些跳出来的小喽罗杀鸡儆猴之后,这些三公自然也就知道董卓是下定决心要迁都了,谁劝谁死,哪里还会再出来触霉头? 当然或许弘农杨氏会表示得稍微强硬一些,但是未必完全是站在国家的立场上,而且这种强硬估计也是及其有限的 蔡邕思索再三,却摇了摇头说道:“此乃家国大事,焉能因生死而惜身耶?若三公不语,吾定直言!” 哎呀! 师傅啊,我紧巴巴的跑过来不就是为了不让你找死么!怎么现在都讲的这么明白了,您老人家还是要一个劲的要往死路上走啊 况且您也就是个中郎,比您官帽要大得多的人都不会多吭声,您说您这个 但是斐潜要直接这么说的话,又有些不太好听,蔡邕也未必听的进去,于是在一旁愁眉苦脸的绞尽脑汁,总是要寻求一个比较好的切入方式才好 xxxxxxxxxx 颍川太守李旻兵败的消息传开之后,顿时原本有些骚动的洛阳一下子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虽然有人不相信,但是随后传来的消息让许多人一下子就谨小慎微起来。 那可是一个两千石的太守啊,就这样活生生的被烹了,啧啧 那条颖水据说整整红了三天才渐渐变回清澈,听说漂浮的无头尸体整条河都是 嘘 几个叽叽喳喳凑在一起的低级官吏看见李儒走了过来,连忙相互示意了一下,慌忙躲到一旁,恭敬的给李儒让开道路。 李儒目视前方,连看一眼这几个人的兴趣都没有,昂然而过。 杀一个小小的地方豪强有什么用?就算是杀掉一百个地方小豪强,都没有直接扑灭掉其中一路关东联军让人胆寒! 原先之前董卓军被白波军打败的事情传开的时候,洛阳内部的大小官员还都有些浮躁,人心思动,甚至有不少的人开始公然跑到袁家府上去排着队求见 而现在袁家府门前一下子就冷清下来了。 董卓原来并不是个花架子啊! 说关东联军势大又能如何? 董卓军就这样在酸枣联军的眼皮子底下轻易无比的屠杀了颍川的一路兵马,这样一来,对于关东联军和董卓军队的双方的实力就要重新衡量了 李儒需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并且在这样的氛围之下,挟这场胜利的威名,就可以展开迁都的计划了 xxxxxxxxxxx 次日正好的是汉代大朝会。 汉代大朝会分为两种,一种是在岁首之时,举办的大规模朝会,朝会在天色微亮时由礼官引文武百官依品级进入殿门。宫殿中陈列着车骑兵卫及各色旗帜、仪物,礼官传言“趋”,文武百官即整齐有序地依次疾步前行,东西向分班排列。皇帝则是在一片钟鼓礼乐声中,由内侍簇拥着乘舆临朝。 这种岁首朝会参加的人最多,甚至还有外国番邦的人员朝贺 另外一种是每个月的初一举办的大朝会,这种朝会则是“公、卿、将、大夫、百官各位朝会”,汇报各个部门上个月的一些事项,并探讨一些国事并进行实施安排等等,基本算是六百石以上的官员全部都必须列席参会的一个重大的政治活动。 此次的朝会就是每月一次的大规模朝会,六百石以上官员均到场。 董卓是相国,可以剑履上朝,见了皇帝也不用拜见。等到百官都到了,董卓方一摇三摆,大刺刺的来了大殿,在皇帝座位旁边特设的相国之位坐下,抿着嘴,板着满脸的横肉,血红色的眼珠子从左至右在百官身上横扫而过,好多被董卓看到的官员似乎都下意识的缩了缩身体。 董卓的目光旋即停留在太傅袁隗的身上,而袁隗一直低着头,垂眉低目不言不语,从董卓的角度也看不到袁隗的面容,所以也猜测不出此时袁隗有些什么想法。 不过现如今袁隗就算有什么想法也无所谓了 礼乐声中,皇帝刘协走了出来,登上了宝座,待其坐下之后,百官便向皇帝朝拜,但是因为董卓也是坐在金銮宝座之侧,而且从身形上来说是刘协的好几倍,所以猛地一看,甚至都会忽略了刘协,倒像是百官在向董卓朝拜一般。 刘协偷偷看了一眼董卓,然后才微微摆手示意,站在刘协身边的宦官尖着嗓子喊道有事速奏,无事退朝 李儒沉着脸,越众而出,秉奏道:“汉东都洛阳二百年,气数已衰,现长安多有祥瑞,当请陛下西幸!” 一言既出,四座皆惊! 第二二四章 国殇 蔡邕位列百官之中,看见李儒越众而出的时候,心中就是一凛,待听李儒说完迁都的话语,整个心就往下一沉 果然就像斐潜所说的那样,今日借着颍川大胜的气势,要迁都了! 蔡邕不由得回想起昨日在书房当中,斐潜所说的话语—— “蔡氏虽闻名于陈留,奈何长居司隶以久,故土已疏,如今师姊至亲惟师傅一人,倘若有失,孤苦无依于心何忍也?且师傅公忠咸知,然非善谏者也,故之屡谏君而不可用擢而谏之可逞一时之快,然置家国重任文学兴亡于何地耶?非犯颜而谏方真君子,忍辱负重亦为豪杰也” 想到了此处,蔡邕微微抬头,望向了位于前列的三公,多么希望斐潜所猜测的是错误的,只要有那几位三公群起抗争,百官自然就会跟上,届时董卓或许迫于形势,迁都之事可能最终就会不了了之 可惜很遗憾的是,位在前列的三公们竟没有一个站出来。 原先汉代的三公的职位不是只有三位,而是一共六位。 太尉、司徒、司空这三位是常设三公,但是在这三公之外,还有太师、太傅、太保同样也是称之为三公,只不过与太尉、司徒、司空区别在于太师、太傅、太保这三个职位多半是授予一些年长的,又或是从太尉、司徒、司空之职位退下来的官员,略偏重于荣誉性质。 但是在此时,太师、太保已经虚位多年,基本上没有人获封此官,唯独是董卓入京之时加封了一个太师之位,现在虽然是改拜了相国,但是太师之位也没有再委任其他人员。 所以现在大朝会之上,说是三公,实际上是四个人,太尉黄琬、司徒杨彪、司空荀爽和太傅袁隗 不仅蔡邕在看着三公这些人,其他的官员也都在看着。 斐潜的预估基本没有什么出入,因为不管是古人还是今人,在面对一些事情的时候,或许变化的是不同的时间,不同的物品,但是暴露出来的本性却是从古至今都没有太大的变化。 贪婪、怯懦、愤怒、傲慢这些情绪从有了人类时候就有了,没有因为时代的变迁而有所衰减 如今三公的这些人都是老狐狸没有错,但是老狐狸也是有窝的。 袁家老窝在汝南,荀爽的老窝在颍川,而黄琬的老窝就比较偏远了,在江夏的安陆一带,唯独三公之中的司徒杨彪,老窝是在弘农 弘农郡隶属于司隶,与洛阳所在之地河南尹紧紧相连,从函谷关到潼关之间均属于弘农郡的地界,所以一旦迁都,影响最大的郡县首当其冲就是河南尹,然后自然就是弘农郡 更何况,董卓不但要迁都,还要移民! 这简直是要了弘农的大半条命! 所以当李儒代表董卓提出了迁都的建议,董卓立刻表示了赞成的态度之后,百官的目光就汇集到了三公们的身上,而三公之间稳稳当当不发一言的依旧是袁隗,因为袁隗知道,若是迁都,肯定有人比自己更着急 果然司徒杨彪越众而出,站到了李儒身侧,朗声奏道:“关中残破零落久矣。今无故捐宗庙,弃皇陵,恐百姓惊动。天下动之至易,安之至难。望丞相鉴察。” “百姓?”李儒嗤笑道,“亦或弘农之百姓吁?” 杨彪转首怒视李儒,眉发具张,大声说道:“天下百姓居为天子臣民也,安有弘农百姓之说?” “善!今迁都雍京,乃为社稷长久而计,弘农既为天子臣民,安敢忤逆天子之意耶?”李儒毫不客气,立刻就给杨彪扣上一个大帽子。 见司徒杨彪在李儒面前吃了瘪,太尉黄琬也站了出来,拱手说道:“杨司徒之言是也。往者王莽篡逆,更始赤眉之时,焚烧长安,尽为瓦砾之地;更兼人民流移,百无一二。今弃宫室而就荒地,非所宜也。” 太尉黄琬的老窝并不在司隶,但是黄琬当年因党锢之祸被贬近二十年,是在光和末年间才在当时的太尉杨赐的举荐之下,才恢复了自由,得以重新出来做官,而杨赐则是杨彪的父亲,所以弘农杨家面临浩劫之时,黄琬就不得不站出来表示一下自己的态度 李儒未尝不知道迁移百姓是一个浩大且残酷的计划,但是为了整体战略考虑,难道还留下这些百姓给关东士族么? 因此李儒避而不谈,只抓住了黄琬所说的长安破败不堪反驳道:“好一个往昔王莽篡逆,黄太尉言之如同昨日,赤眉之火尚可燃二百年乎?且陇右近在咫尺,纵有或缺,凡砖瓦木石转眼及至!未曾想黄太尉尚喜将作,届时也或可督办一二。” “哼!”黄琬当然听得出李儒的讥讽,当然也明白李儒最后一句话潜藏的威胁之意,于是便冷哼了一声,不再说什么了,反正他站出来为杨家说一句话就已经是看在杨家面子上了 宝座之上的刘协虽然年幼,但是这段时间经历的确实是太多太多了,原本幼小乐观的心神在一次次朝廷巨变中被迅速的催熟了,现如今的刘协虽然有了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沉稳,但毕竟迁都之事他自己也明白不是什么好事,见到杨彪和黄琬都不吭声了,就把期盼的目光投向了剩余的两个人,司空荀爽和太傅袁隗身上 袁隗依旧低着头,宛如木雕的神像一般,一动不动,似乎已经扎根在这个大殿之上。 刘协努力的想要分辨出藏在阴影之下的袁隗究竟是什么表情,可是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就只能看到袁隗那顶高高的头冠,其他什么神色都看不到 刘协无奈之下,又把目光转向了司空荀爽,心中想着,董卓不是刚刚派兵攻打了颍川么,你这个出身颍川的该不会还站在董卓这一边吧? 司空荀爽感受到了皇帝刘协的目光,犹豫再三,微微叹息一声,站了出来,秉奏道:“迁都之事斯大,难以一时而决,不若容后再议?” 刘协原本还算挺直的身腰顿时垮了下来 董卓闻言,看了看荀爽,又盯了一眼依旧低着头的袁隗,嘴角浮现出一丝讥讽的笑意,旋即说道:“退朝!” 董卓说完,便率先起身,按剑昂然而去 第二二五章 太庙 虽然荀爽说容后再议,实际上其实就是默认了 因为所谓的再议,要找谁去议? 董卓肯定不会想再等什么人再议了,接下来必定是着手准备迁都事宜了,所谓的再议,只是如同遮羞布一样,飘飘荡荡的挂着,勉强遮挡一下而已。 就算是某些人还存有侥幸之心,但是在董卓在早朝之后分别斩杀了拦路劝说的尚书周毖和城门校尉伍琼之后,基本上所有人都知道迁都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再无挽回的余地。 午时时分,董卓来到了宫殿门前,问道:“陛下去了何处?” 小黄门瑟瑟发抖,慌不迭的回答道:“禀相国,陛下陛下去了太庙” “太庙”董卓扯了扯脸上的横肉,转身便前往太庙而去。 汉代此时的太庙有两个,一是祭祀西汉五帝的“高庙”,一是祭祀光武帝的“世祖庙”。有意思的是东汉的这几个皇帝都将神位置于“世祖庙”当中,颇有一些特别的含义在内。 汉献帝刘协肯定不会是在“高庙”之内,因为“高庙”之内所祭祀的是刘邦那一条线的皇帝传承,在“世祖庙”当中,才是从刘秀开始的皇帝祭祀之所。 汉灵帝的灵牌也是供奉在“世祖庙”当中 此刻刘协就跪在汉灵帝的牌位之下,蜷缩成一团,低声的在哭泣。 说到底,此时的刘协也才是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就在一年的时间内,先是疼爱自己的父亲逝世了,随后便失去了虽然不喜欢自己但是也是名义上的母亲何氏,最后连哥哥刘辩也 听宫中的老宦官偷偷的跟他隐晦的说过,哥哥刘辩可能已经被害了 刘协压抑着自己的哭声,他连大声一些的嚎哭都不敢,生怕被别人发现,任眼泪和鼻涕在脸上肆意横流,像一只受伤的小兽一般躲在角落里面偷偷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世祖庙”殿内阴森冰冷,毫无人气,在这个冬寒未去,春暖未来的时候,更显得寒意刺骨,宛如九幽的那种冰寒,正在丝丝的渗入灵魂当中一般 董卓轰然将大殿之门完全推开,昂首而入,大刺刺的站在刘协的身边,抬头桀骜的看了看在大殿之**奉的那些先皇们的灵位,然后垂下眼帘,语带不屑看着脚边的刘协,说道:“汝泣何为?” “”刘协根本没有想到董卓会突然闯进来,猝不及防的他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要怎样回应董卓。 “抬头!汉家孩儿,安能俯首!”董卓突然一声暴喝,震得整个大殿都嗡嗡作响。 刘协下意识的抬起了头,却看到董卓根本就没有看他,而是看向了在大殿之**奉最高的那个灵位,那是汉世祖光武帝刘秀的牌位 董卓沉声说道:“昔光武帝平暴反正,伐济大业,既定天下,明慎政体,总揽权纲,遂建中兴,现今思之,不胜向往也” “”刘协抹掉了脸上的鼻涕和眼泪,听到董卓说道了自己的先祖,实在是按奈不住,大声的说道,“妄语!若汝敬于光武,安敢安敢” “安敢如何?废帝?亦或弑帝?啊哈哈哈哈” 董卓仰首大笑,笑声在整个大殿中震荡,震得刘协双耳嗡嗡作响十分难受,不由得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董卓笑够了,伸手抹掉了因为大笑而渗出来的眼角的眼泪,说道:“光武若是泉下有知,也当为吾所贺!” “!?”刘协听到董卓如此说法,不由得愣住了 董卓坦然说道:“冲质短祚,孝桓无嗣,孝灵以支庶而登至尊,由蕃侯而绍皇统,不恤宗绪,不祗天命,爵服横流,贩爵鬻官,刑戮无辜,摧扑忠良,以丧家国!今日局面,其得天年厌世,为幸多矣!” “一派胡言!”刘协虽然心中知道董卓对于汉灵帝的评价大多是非常的准确,但是毕竟是自己的父亲,所以还是咬着牙大声的驳斥董卓。 “哼!”董卓冷哼一声,不以为意,继续说道,“今日朝堂之上,三公懦弱无为,百官缄口不言,得享汉禄,却呈私心,凌家族驾于国事之上,欺百姓于乡野之间!此等即为汝父委以重任之臣!” “”刘协默然无语,今日朝堂之上的情形仍然历历在目,尤其是太傅袁隗像一个木头人一样从头至尾不发一言的情形让他失望之极 “逞私欲罔社稷,此为不忠;读诗书失伦理,此为不智;行怯弱保自躯,此为不勇;百姓丧而不问,此为不义!”董卓继续说道,“此乃汝父遴选,得享厚禄之汉室三公也!哈哈哈,光武若有知,当喜借吾之手,屠尽鸡豚狗彘之辈也!” “荒谬!荒谬之极!汝汝也得享汉禄!也是先皇封汝为将军、刺史!汝又如何说法?!”刘协被董卓一番说辞讲的愤怒起来,也顾不得害怕,大声的冲着董卓喊道。 董卓一把扯开了身上的袍服,露出纵横交错,伤痕累累的身躯,昂然道:“汉家之恩,吾已尽报之!桓帝末年吾始从军,杀鲜卑,讨羌胡,镇黄巾,历经廿载,战阵百余,几至死地而无生,然有功绩不得赏,唯贿中侍得擢升,若汝父清明政治,三公忠贤,焉有吾擅权之机耶?” 刘协看到董卓身上各种创伤,血红青紫,如同蜈蚣一般可怖,吓得不由得倒退了半步,但是旋即又咬着牙站了回来,对着董卓斥责道:“汝逼死母后,害吾皇兄,擅杀大臣,屠戮乡野汝何有忠义仁勇可言?!” 董卓闻言仰头哈哈大笑,似乎是听到了极其可笑的言语一般,笑够了,才缓缓的将腰间的长剑拔出,缓缓的向刘协斩来,长剑上的寒光映得刘协的脸色都有些发白 刘协虽然心中害怕,但是仍然不愿意在董卓面前再次露怯,硬着头皮盯着董卓,虽然身上有些发抖,脚下却坚持着一动不动。 董卓长剑掠过刘协,砍在了香案之上,“吾原乃汉家一刀剑尔!刀剑有何忠义仁勇可言?又需忠义仁勇何用?啊哈哈哈”言罢,竟然也不拔长剑,就那样将长剑留在了香案之上,大笑着转身离开了大殿。 刘协默然良久,随后走到了长剑之前,奋力的将长剑从香案之上拔起,紧紧的抓在手中,高高的举起,发出了一声宛如伤痛之极的嚎叫 第二二六章 蔡府之书 当斐潜见到蔡邕的时候,一颗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尤其是当得知尚书周毖和城门校尉伍琼被董卓以欺君罔上之罪斩杀的时候更是担心不已,生怕蔡邕师傅又一时犯浑,丢了性命 因为在这个节点上,董卓肯定是谁敢摆明车马阻挡迁都,就砍谁的人头,没看袁隗也不敢轻易的说什么,摆出一副董卓怎么做都行的乖宝宝的架势。 尚书周毖和城门校尉伍琼,斐潜一直以都怀疑是袁隗的人,因为这两个人虽然是董卓提拔上来的,但是却似乎从头到尾都在为袁家服务,先是替袁绍说好话,然后又在推举地方太守的时候,大部分举荐的要么是袁家的人,要么举荐的是反对董卓之辈,简直就是最佳吃里扒外的典型代表。 毕竟袁家门生故吏遍天下的称号不是吹出来的,许多官员七拐八扭都难免和袁家沾染上一些关系 而且这一次,袁隗让尚书周毖和城门校尉伍琼去公然拦阻董卓车马,有意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反对迁都的意思,除了进行试探之外,也未必没有绑架民意的想法。 但是现在,董卓当场拿下尚书周毖和城门校尉伍琼,连过场都懒的做了,直接宣判斩杀,完全没有了什么下狱之类的缓冲时间,一方面体现出了董卓的决心,另外一个方面也是震慑了袁隗一帮人。 蔡邕见到了斐潜,长叹息道:“子渊所料具中矣”蔡邕一生的风光和荣耀都是在洛阳,不说其他,单单就是在洛阳这里,他是太学博士,他有熹平石经,而离开了洛阳,对于蔡邕而言,不管是于公于私,都是深受打击。 可是昨日在朝堂之上,太傅袁隗的沉默让蔡邕他很受伤。 蔡邕之母袁氏,出身乃司徒袁滂之妹。袁滂是陈国袁氏,与袁隗的汝南袁氏不是同支,但是毕竟都是姓袁,所以原本蔡邕对于袁隗也多有好感,但是如今这种感觉已经消失殆尽了 弘农杨彪因为身处司隶,而黄琬之前蒙受杨家之恩,这两个人出来反对,未必完全都是为了国家公益之心;而颍川荀爽是董卓执政之后才提拔起来的三公,所以大多数时间都比较尴尬,站在一个调和者的角色上蔡邕也可以理解 唯独袁隗,整个朝野之中唯一能和董卓掰手腕的名门大阀,也正在聚集了关东士族在公然反抗董卓的士族领袖,竟然在这么关键的时刻闭口不言 斐潜说道:“周尚书、伍校尉之头已悬于都门之外矣”虽然说尚书和校尉并不算大,不说尚书的重要,就单单说一个城门校尉,按照后世的来说就像是京城分区的警察分局局长,竟然也是说杀就杀,还将身首异处被人拿来示威,真是凄惨。 说道这两个人,蔡邕更是觉得心中既觉得愤怒,又觉得心寒。比起斐潜来说,蔡邕更加了解周毖、伍琼两人。 周毖是武威人,算起来是西凉的人没有错,但是其父周慎当初曾经担任过豫州刺史,因此也就和汝南袁家关系不差 而城门校尉伍琼,则是汝南人士 所以当周毖和伍琼落得如此下场之后,蔡邕才说斐潜昨日的预言都成为了现实,并且深切感受到了袁隗的虚伪。 蔡邕虽然正直一些,但是不代表蔡邕是愚笨,作为能够纠正古经之谬误做出熹平石经的人,只要给他充足的时间细细思量,从细微处发现纰漏对于蔡邕来说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蔡邕再次长叹,说道:“周尚书、伍校尉真乃忠义之辈,却沦落至此,着实令人太息而袁太傅,未免令人齿冷矣” 太傅袁隗最大的破绽就是在大朝会上不发一言!这个问题是如论他事后就算丢出周毖和伍琼两个弃子也没有办法补救的。 而为何袁隗不反对迁都呢? 蔡邕真的不敢想下去,这也就是他觉得袁隗虚伪,并不齿袁隗为人的原因 袁隗不反对,那么就意味着迁都已经是无可挽回了。 “光武建都于此二百年今毁于一旦矣而吾竟不得劝阻”蔡邕痛心疾首,悲伤不已。 斐潜说道:“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死者,非正命也。君子当有所为,有所不为,明知不可而为之,是为不智,当下之急,乃行正道也!” 蔡邕看着斐潜,问道:“子渊此言何意?何为正道?” “敢问师傅之所长?”斐潜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蔡邕道。 “吾之所长?”蔡邕喃喃的重复了一句,若有所思。 斐潜说道:“君子应天命所生,行则不如驽马,游则不如豚鱼,攀则不如猿猴,竟忝列灵长之首,何也?” “唔子渊之意,莫非是君子擅学,故而假于工物?”蔡邕说道。 斐潜回答道:“正是!然君子如何能学?口口相传,多有谬误,师傅铭石正经于太学,皆因暴秦焚书而起,至使经传断绝,传承无序尔!故而方有河间王重金求书,鲁恭王孔宅掘经,今逸礼只三十九,书残十六,何其悲也?师傅授吾春秋左传,然于秦末流于口授,故虽知有公羊、谷梁、邹、夹之传,然四家之中,公羊、谷梁幸立于学官,得之残喘延续,邹氏无师传,夹氏未有书,皆失矣,何其哀也?” 斐潜长身而起,郑重的向蔡邕拱手而拜,慷慨说道:“如今浩劫在即,与其抗命受桎梏而死,不若行吾等正道,使天下读书之人有所传承!” “弟子潜,恳请师傅三思,移书以存正道!” 或许是因为蔡邕当年受灵帝的指派修正经书的原因,现如今整个大汉,论起私人藏书来,若蔡邕说第二,真还没有什么人敢称第一的,就连颍川荀氏又或是荆襄庞氏都不敢说,若不是因为当年蔡琰结婚的时候送出去一批,蔡邕自己又败家了几次,现在蔡家的藏书楼中的书说不定还要更多 第二二七章 藏书楼 蔡邕府内的藏书楼是一栋单独的两层砖木结构的楼房,严格说起来应该是两层半,因为为了防止书籍过于贴近地面,导致潮湿霉变,所以特意垫高了大约有一米的样子,然后在楼板下面撒满了石灰用于防止虫蚁,对于书籍的爱护程度可见一斑。 藏书楼之前是一段不长的画廊,在画廊的一侧有一个小小的亭子,蔡琰此刻正在抱了一卷书简在亭内,见到蔡邕带着斐潜前来,便盈盈站起,微微一礼。 蔡邕停住了脚步,对着斐潜说道:“吾腿脚不便登楼,且让汝师姐代之”然后又告诉蔡琰一声,让蔡琰带着斐潜上藏书楼看看,自己走到了小亭子内坐下了。 蔡琰的眼眸溜溜的转了过来,嘴角浮现出点点笑意,说道:“师弟可是第一次登我家的藏书楼?”蔡琰的口气用词都很随意,完全没有严禁拘束的感觉,倒像是朋友之间那种轻松的氛围。 “是的,”斐潜仰头看着高高的藏书楼,心中敬佩之情油然而生,“这么大的一个藏书楼,真是天下所有读书人梦想啊” 蔡琰抱着书简,在前面一边引路,一边慢慢的说道:“之前是于房间内存放,可是后来各类书籍越来越多,到最后都放不下,又因为通风不便易招虫蚁,实在是照料不来,便干脆修建了此楼。” 蔡琰轻轻的推开虚掩着的门扉,就像翻开了一卷书简,然后站在门侧,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师姐先请!” 蔡琰抿嘴一笑,也不再客气,大大方方的走进了藏书楼。 斐潜跟在蔡琰身后,也进了藏书楼,抬眼一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个规模,太惊人了! 要知道现在可是汉代,所有的书简都是一刀一刀,一笔一笔而成,跟后世那种印刷机器一开动,成千上万本就出来的情况是完全不一样的。 汉代一本书价值千金都不为过,而蔡邕这藏书楼中,居然有这么多的书简书籍,若是按照市价来算,这简直是绝世富豪啊 不过斐潜也是只敢在脑子里面想想而已,若是敢说出来,先不说蔡琰抱在怀里的书简会在他脑袋上开花,说不定蔡邕就直接将其革出门墙了 在汉代,对于知识是异常的尊重的。 蔡琰对藏书楼中的书架异常的熟悉,一边信步往前,一边介绍道:“此层大多为数术、诗赋二略,而六艺、诸子都是放于楼上,至于方技与兵书么” 蔡琰说着,便在书架中间轻盈的转动,走到了一个书架前,将怀中的书简放到了书架之上,接着说道:“方技、兵书基本上是属于各家珍藏,难以收集,故而” 斐潜大略数了一下,此层楼当中,用来放书的书架大概有五、六十个左右,每个书架均有四层,每一层或多或少都放了各种书简书籍,各色长短不一的纬编点缀在青玄色居多的书简上,就像一幅斑斓又美丽的抽象油画 蔡家分类书籍的办法,是按照官方的分类办法来进行的。因为从春秋战国而来,一直到秦代都时战乱不断,没有条件对书籍进行大规模的整理和分类,直至到了汉代,整个社会逐渐安定下来之后,由刘向、刘歆父子先后主持,将当时整理出来的书籍分为六艺、诸子、兵书、数术、方技、诗赋六大类,加上概论性质的辑略,总题为七略,这也是最早的书籍分类办法。 兵家之书一向是各个家族的秘传,从不轻易示人,而方技则是医家的立足之本,也是不轻易外传的,况且蔡邕本身的研究侧重就是在经史之上,所以没有收集到方技、兵书也是在情理之中 不过就算如此,这么庞大的书籍数量也是相当惊人的,斐潜略略估算了一下,光这一层楼就约有五千多的书简书籍,那么两层楼,藏书量就上万了 后世一些小规模的图书馆也不过如此。 斐潜啧啧称奇,从身侧的书架之上随手拿了一卷的书简,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汉之西都,在于雍州,实曰长安。左据函谷、二崤之阻,表以太华、终南之山” 这竟然是如此的巧合,现今要迁都长安,随手拿了一卷,竟然是班固的两都赋,让斐潜真不知是哭好还是笑好 看到斐潜将书简合上,放回了书架之上,蔡琰笑笑,便转身在前领路。 待转到一个书架之后,蔡琰停住了脚步,温言提醒道:“楼梯陡峭,师弟要小心些。” 原来藏书楼中为了腾出更多的地方来放书架,修建的楼梯不像一般的楼台那样的雕琢精致,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直上直下木梯,而且还狭小陡峭,不是很好走,像蔡邕那样年龄较大,腿脚不甚方便的,上下一趟也是不容易。 待斐潜上了二楼,却看到在楼上居然没有像一楼那样书简堆满了书架,有些书架甚至整个架子都空空的,没想到蔡邕送出去这么多书啊 蔡琰走到了一个空书架旁,用手轻轻的在书架之上抚过,脸上的神情有些落寞,缓缓的说道:“原本这些书架也是满的现今已流落在外了” 阳光透过二楼的窗楣照了进来,穿过了几个空旷的书架,斑驳的落在蔡琰身上,似乎也是在安抚蔡琰的悲伤 时间仿佛定格在这一刻,斐潜忽然有些神情恍惚,宛如是回到了后世自己上大学时的图书馆,与那时的情形真的好像好像 蔡琰抬手将垂落的一缕青丝重新挽到了耳后,浅浅的笑着,说道:“看了这么久,师弟想好要借什么书了么?一次最多可借三本,须知读书不可贪哦” “借书”斐潜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说道,“师姐,我这次不是要借书,而是要搬书还要都搬走” “啊?!”蔡琰的双眼顿时瞪得圆溜溜的,心中忽然浮上了一个荒唐的念头,这个师弟该不是什么强盗假扮的吧 第二二八章 三方会谈 斐潜带着崔厚一起来到蔡邕府前,崔厚虽然表面上神色没有太多的变化,但是不时微微发颤的手却暴露了他兴奋的心情。 崔厚仰头看了看蔡府前的阀阅,敬仰之情油然而生,崔家虽然也是出过一个崔烈,位列司徒,但是绝对没有像蔡家这样的有这么多的功绩。 阀阅是大门两侧竖立两根柱子,左边的叫“阀”,右边的叫“阅”。阀阅指家族功绩、官历等,所以对于有阀阅的门第,也就被称为“阀阅之家”,是对世代建有功勋的官宦人家的称谓。 别看阀阅的格式很简单,就是两根丈余长的立柱,漆成乌黑之色,在柱头上以瓦筒之类的物件覆盖修饰,但是就是这样的两根柱子,一般民居,即使家财万贯,富可敌国,自家修建了无论多么气派豪华的宅第,也只能在围墙上开个门了事,绝对不允许做一个带台阶的阀阅之门的。 斐潜看着崔厚的神情,心中忽然有点感触。自己也算是往来蔡府多次,竟然没有一次对于蔡府门前的阀阅有多么的敬仰之情,一直都是觉得不就是两根大黑柱子么 这个或许就是后世穿越者与汉代土著的最大区别了,对于一些历史特定产品,并没有多大的认同感,就像是将一部手机和一本书同时扔在地上,穿越者多半下意识是去捡手机,而汉代土著绝对是去捡书 门房很快就跑回来了,请斐潜和崔厚进府。 若是斐潜前来,多数不用很正式的通禀,有时候蔡邕交代一声,斐潜便可以直接进府,进书房都不用下人领路,但是毕竟是带着崔厚前来,所以这一次还是按照规矩,由下人带着,到了蔡府的偏厅。 待见到了蔡邕,崔厚连忙上前大礼参拜,口称蔡中郎。要不是斐潜领着,崔厚想要见一面蔡邕,绝地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现在不仅见到了蔡中郎,还即将被士人们所传颂称赞,心中激动的几乎难以自已。 蔡邕点点头,示意斐潜和崔厚就坐。 寒暄几句之后,斐潜在得到了蔡邕的首肯示意之后,便站了起来,取出了一张大汉地图悬挂了起来,准备向蔡邕和崔厚详细解说一二 没想到昨日在藏书楼,还能找到了这样一张大汉疆土图,不过蔡邕原本就是收集各地地志并有编辑汉史的计划和行为,所以这样一张地图自然也不足为奇。 斐潜站在地图之前,忽然有一种后世站在投影仪前举行三方会谈的说明感觉—— 现在也算是汉代的三方会谈吧,就是藏书方蔡邕,策划方斐潜,执行方崔厚一起达成共识的重大会面。 蔡邕有藏书,数量庞大,就算是将蔡府上下所有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没有办法运输完毕,更何况一旦正式开始迁都,混乱的局面是可以想象的,那个时候拥堵的不仅是道路,还有人心 崔厚的运输优势就不大一样了,自从有了斐潜给予的独家琉璃秘方之后,凭借着独门的生意,重新开拓了不少商路,并且对于行商来说,不可能有走空途的习惯的,怎么也要带些货物沿途贩售,所以属于崔家的车马其实也不少,更何况还有沿途上一些有联系的大小商户 斐潜的责任就是将整体的资源整合起来,安排出合理的转运计划,调动起双方人力物力,将蔡邕家中庞大的藏书顺利安全的转移出洛阳 斐潜用手指着地图,向蔡邕说道:“洛阳地处山河之间,东去之路已然堰塞,东南有董、孙之军陈横,如今之路唯有西行,待过渑池之后便转向北上,于陕津附近渡河,经河东过平阳,即可至西河” 然后斐潜又对崔厚说道:“令兄今位任西河太守,期间或有抄撰,皆归于崔家,原本需遴选善地以暂存,待河洛战事一了,则需完璧而还。” 崔厚按奈住激动的心情,离席向蔡邕叩首,说道:“厚以崔家之名做保,定妥善保存蔡中郎之书,待河洛战事毕便完璧归还,若有贪墨则令崔家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尔!” 斐潜微微点了点头,这个崔厚如此言语,就是给蔡邕最大的保证了。 在汉代的这个时间,和后世那种随便开玩笑,将誓言不当回事完全不同,所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世家相互之间交往,首当其冲的便是一个“信”字,无信之人想要在汉代立足,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崔厚不是用自己的名义,而是以崔家之名做保,这就表示崔家会在这件事情上倾全家族的力量去达成这件事情,不会有半点虚言。 况且崔家也不是完全出苦力,斐潜有明言说,在保管的期间,崔家可以抄写藏书,抄写的副本归于崔家,那么就意味着蔡家已经是付给了崔家极大的利益了。 要知道,这如今可是一个普通人想去抄书来读都找不到地方的时代啊 蔡邕站起,走上前来,伸手将崔厚扶起,说道:“昔日与威考同朝为臣,言辞俊秀文采飞扬,未曾想造化弄人,孰为可叹!如今携手共续教化传承,当同心协力,共渡难关尔!” 毕竟是蔡邕蔡师傅,这一番话讲得真是,啧啧 斐潜不由得心中赞叹,同样的话不同的人,讲起来效果完全不同,像刚才那一番话,若别人来讲,绝对没有蔡邕讲的效果好—— 崔家崔烈崔威考,虽然之前曾经位列司徒,但是因为是拿钱和汉灵帝换来的,当时汉灵帝还说换的价格低了,还很后悔,所以当时清流士族对于崔烈的评价一下子差了很多,就连当时崔钧都说他老爷子有一股铜臭味 而蔡邕此番话,给予了崔烈正面的评价,赞扬其文采,无异于就等于是给崔烈洗白了一下,而且又说携手之语,更是将崔家抬到了可以和蔡家同等对话的程度 崔厚闻言再拜,不禁涕零,说道:“有此蔡中郎之言,家祖若地下有灵,也当喜不自胜矣!崔家上下,自当兢兢,绝不容失” 第二二八章 三方会谈 斐潜带着崔厚一起来到蔡邕府前,崔厚虽然表面上神色没有太多的变化,但是不时微微发颤的手却暴露了他兴奋的心情。 崔厚仰头看了看蔡府前的阀阅,敬仰之情油然而生,崔家虽然也是出过一个崔烈,位列司徒,但是绝对没有像蔡家这样的有这么多的功绩。 阀阅是大门两侧竖立两根柱子,左边的叫“阀”,右边的叫“阅”。阀阅指家族功绩、官历等,所以对于有阀阅的门第,也就被称为“阀阅之家”,是对世代建有功勋的官宦人家的称谓。 别看阀阅的格式很简单,就是两根丈余长的立柱,漆成乌黑之色,在柱头上以瓦筒之类的物件覆盖修饰,但是就是这样的两根柱子,一般民居,即使家财万贯,富可敌国,自家修建了无论多么气派豪华的宅第,也只能在围墙上开个门了事,绝对不允许做一个带台阶的阀阅之门的。 斐潜看着崔厚的神情,心中忽然有点感触。自己也算是往来蔡府多次,竟然没有一次对于蔡府门前的阀阅有多么的敬仰之情,一直都是觉得不就是两根大黑柱子么 这个或许就是后世穿越者与汉代土著的最大区别了,对于一些历史特定产品,并没有多大的认同感,就像是将一部手机和一本书同时扔在地上,穿越者多半下意识是去捡手机,而汉代土著绝对是去捡书 门房很快就跑回来了,请斐潜和崔厚进府。 若是斐潜前来,多数不用很正式的通禀,有时候蔡邕交代一声,斐潜便可以直接进府,进书房都不用下人领路,但是毕竟是带着崔厚前来,所以这一次还是按照规矩,由下人带着,到了蔡府的偏厅。 待见到了蔡邕,崔厚连忙上前大礼参拜,口称蔡中郎。要不是斐潜领着,崔厚想要见一面蔡邕,绝地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现在不仅见到了蔡中郎,还即将被士人们所传颂称赞,心中激动的几乎难以自已。 蔡邕点点头,示意斐潜和崔厚就坐。 寒暄几句之后,斐潜在得到了蔡邕的首肯示意之后,便站了起来,取出了一张大汉地图悬挂了起来,准备向蔡邕和崔厚详细解说一二 没想到昨日在藏书楼,还能找到了这样一张大汉疆土图,不过蔡邕原本就是收集各地地志并有编辑汉史的计划和行为,所以这样一张地图自然也不足为奇。 斐潜站在地图之前,忽然有一种后世站在投影仪前举行三方会谈的说明感觉—— 现在也算是汉代的三方会谈吧,就是藏书方蔡邕,策划方斐潜,执行方崔厚一起达成共识的重大会面。 蔡邕有藏书,数量庞大,就算是将蔡府上下所有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没有办法运输完毕,更何况一旦正式开始迁都,混乱的局面是可以想象的,那个时候拥堵的不仅是道路,还有人心 崔厚的运输优势就不大一样了,自从有了斐潜给予的独家琉璃秘方之后,凭借着独门的生意,重新开拓了不少商路,并且对于行商来说,不可能有走空途的习惯的,怎么也要带些货物沿途贩售,所以属于崔家的车马其实也不少,更何况还有沿途上一些有联系的大小商户 斐潜的责任就是将整体的资源整合起来,安排出合理的转运计划,调动起双方人力物力,将蔡邕家中庞大的藏书顺利安全的转移出洛阳 斐潜用手指着地图,向蔡邕说道:“洛阳地处山河之间,东去之路已然堰塞,东南有董、孙之军陈横,如今之路唯有西行,待过渑池之后便转向北上,于陕津附近渡河,经河东过平阳,即可至西河” 然后斐潜又对崔厚说道:“令兄今位任西河太守,期间或有抄撰,皆归于崔家,原本需遴选善地以暂存,待河洛战事一了,则需完璧而还。” 崔厚按奈住激动的心情,离席向蔡邕叩首,说道:“厚以崔家之名做保,定妥善保存蔡中郎之书,待河洛战事毕便完璧归还,若有贪墨则令崔家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尔!” 斐潜微微点了点头,这个崔厚如此言语,就是给蔡邕最大的保证了。 在汉代的这个时间,和后世那种随便开玩笑,将誓言不当回事完全不同,所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世家相互之间交往,首当其冲的便是一个“信”字,无信之人想要在汉代立足,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崔厚不是用自己的名义,而是以崔家之名做保,这就表示崔家会在这件事情上倾全家族的力量去达成这件事情,不会有半点虚言。 况且崔家也不是完全出苦力,斐潜有明言说,在保管的期间,崔家可以抄写藏书,抄写的副本归于崔家,那么就意味着蔡家已经是付给了崔家极大的利益了。 要知道,这如今可是一个普通人想去抄书来读都找不到地方的时代啊 蔡邕站起,走上前来,伸手将崔厚扶起,说道:“昔日与威考同朝为臣,言辞俊秀文采飞扬,未曾想造化弄人,孰为可叹!如今携手共续教化传承,当同心协力,共渡难关尔!” 毕竟是蔡邕蔡师傅,这一番话讲得真是,啧啧 斐潜不由得心中赞叹,同样的话不同的人,讲起来效果完全不同,像刚才那一番话,若别人来讲,绝对没有蔡邕讲的效果好—— 崔家崔烈崔威考,虽然之前曾经位列司徒,但是因为是拿钱和汉灵帝换来的,当时汉灵帝还说换的价格低了,还很后悔,所以当时清流士族对于崔烈的评价一下子差了很多,就连当时崔钧都说他老爷子有一股铜臭味 而蔡邕此番话,给予了崔烈正面的评价,赞扬其文采,无异于就等于是给崔烈洗白了一下,而且又说携手之语,更是将崔家抬到了可以和蔡家同等对话的程度 崔厚闻言再拜,不禁涕零,说道:“有此蔡中郎之言,家祖若地下有灵,也当喜不自胜矣!崔家上下,自当兢兢,绝不容失” 第二二九章 搬迁之难 在达成了意见的一致之后,需要考虑的就是一些细节上的问题了。 没人敢说没有万一,但是却可以做出万一的准备,更何况是要运输这么多的书籍。 斐潜说道:“此番转运,数量颇多,故不宜一并运之,需做些准备” 书籍并非黄金白银,所以一般的山匪和毛贼对于这种东西没有什么兴趣,反倒是所谓的乡野豪强和士族对此是眼热不已。 在洛阳地界,蔡邕的名声之下,大多数的士族还不至于动手,因为比较划不来,毕竟蔡邕这些年光是熹平石经,就已是声望高得可怕,况且还在太学长年授课,有不少在太学求学的学子拥护基础,若是动了手,被暴露了出来,那简直不是给家族找到了书籍增加了底蕴,而是将家族累世的清名毁于一旦 而相比较之下,河东和平阳郡的危险就比较的高了。 单说河东郡一地,原来蔡邕和河东卫氏的关系还算不错,但是自从蔡琰被休之后,两家虽然不至于视为仇敌,但是关系也是相当恶劣了,更加上当时蔡琰陪嫁的书籍本身就有不少,卫家连一句话都没有提过,有了这样的前科,自然不可能指望卫家能够大开方便之门,突发善心之类的什么了。 并且如果一次性的运输数量一大,也是难免有人会头脑发热,铤而走险。 平阳郡也算是濒临边境,若是有人假借羌胡的名义,公然打劫,就算是后来被发现,也可以推说是从羌胡那边又给买回来或是抢夺回来的 因此过了河东郡,就需要西河太守崔钧的配合了,只需要西河太守崔钧以举兵响应反董的名义,派遣军队越境接应,那么基本上就安全了。 因为本身崔钧的军队也需要抵抗南下的鲜卑和羌胡,所以也因为此时耽误了国家的防御,所以也不能深入司隶地区太多,最多只能是到平阳郡为止,否则一个是万一鲜卑南下,回师麻烦,另外一个原因是深入司隶越多,在路途上消耗的钱粮也自然就越多 渡河的路线本来是可以走延津,又或是小平津的渡口,但是为了给洛阳的董卓一种往长安迁徙的假象,必须过了尚有部分董卓军队驻扎的渑池再进行转向,比较安全保险一些,否则除了洛阳就转向北行,而渑池到洛阳又不是非常的远,经常有军队往来其间,被发现了也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而且从洛阳到渑池还有一点的好处,前期董卓军队为了加快迁都的进程,所以对于像蔡邕这样表示出主动配合迁徙的人士,绝对会给予极大的鼓励和支持的,所以这一段路程的风险性反而是最小的,因为董卓军队甚至乐意帮忙加以照顾,或许只需要一点好处意思一下即可 整条路线当中,唯一风险系数比较高,比较容易产生问题的地方就是渑池以北,至河东郡内的这一段路程。 所以运输的方式只能是分批运输,而且是有技巧的分批运输。 蔡邕藏书当中,绝大多数还是以书简为主,所以可以采取一种拆分的方式来进行多批运输,如此一来就算是其中的某一批运输书简被夺去,也是不能成册,等于是毫无作用。 这样一来,每一批的运输的书简等于都是残篇,而且数量又不是很大,对于士族和豪强的吸引力就大大减轻了,就比如像是一万只只有左脚的鞋的价值远远没有一千双左右脚齐备的鞋子的价值来的大 只要将拆开的书简做好编号,等到了西河之后再按照编号统一装配起来,就又是一本完好的书简了。 蔡邕虽然觉得拆书之法,未免有些心疼书简,但是想想怎样也比全本被人抢走的好,所以思索再三,还是点点头,说道:“子渊此法别出心裁,尚可一试。” 崔厚也是说道:“如此一来,当可坦荡而运之尔。”崔厚也是明白人,斐潜的这个办法,听一下就明白了,拆分批运不是没有用过,而是还没有人用在运输书简上面 一个原因是其他人没有办法像蔡邕这样有这么大的藏书量,若是几十本上百卷的,一个马车就拉完了还用得着拆分么? 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汉代之人对于书籍都是非常尊重和珍惜的,每一卷的书简都像宝贝一样,哪里能够像斐潜这样完全是将书简当成工具来对待,更不用说胆敢拆除纬编进行编号运输了 xxxxxxxxxxxx 斐潜这边算是初步解决了问题,而李儒这边却显得有些棘手。 迁都之议提出之后,许多洛阳的官员,特别是底层官吏,有不少人虽然不说什么,但是却是用辞官来表示自己的抗议,导致如今政事一时之间突然变得运转有些麻烦。 这里面的问题,李儒自然也知道是为何 问题是西凉的人虽说不少,但是却是武将占了绝大多数。 让这些大头兵去行军打仗,都是没有啥问题,有时候就算遇到一些小困难什么的,都不用再上报到李儒这里,这些老军棍们都能干的漂漂亮亮的,但是要让这些大老粗来协助进行整个的迁都行动,便最多只能是做一些武力上的辅助,而文事这边要整理文书归纳数据之类的事项,就只能是李儒自己一个人挑起大头来了! 更何况这次迁都,原本河洛士族都是不愿意的,因此若是让这些士族官员来进行协助运作,那只能是一个结果,迁都的事情就是能拖就拖,拖上几年估计都做不完 而这一次迁都,最关键的就是抢夺时间,要等拖上几年才能完成,那还有什么战略上的意义? 而在迁都的工作当中,最重要的无非就是两个方面,一个是财富,另外一个就是人口。若是两者相比较而言,人口则更为重要一些。 但是人口事项又是最为繁杂的,相关牵扯又是最多 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汉代乡间的士族豪强兼并土地,再加上主动依附的自耕农,已经成为了长在了乡里之上的畸形怪物,若要迁移河洛之地上的人口,直接要面对的就是这些乡间豪强。 而对付这些窝在大大小小的坞堡之内的乡间豪强,唯一的办法就是敲碎他们自己认为坚硬的乌龟壳 但是敲掉乌龟壳不难,但是要将乌龟壳内的人口运输到长安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了 第二三零章 绞杀之局 大厅之中,一阵夜风穿而过,使得烛光摇曳,也使得四周梁柱布幔的影子宛如鬼影一般乱窜,不免有些阴沉可怖之感。 棋盘之上,黑白两色的棋子纵横交错,相互绞杀,惨烈无比,如今整个棋盘上的所剩余的空间已经不多了,整个棋局算是已经进入了最后的收官阶段,就看最后的这十几手,甚至是几手之内的落子了 尤其是收官之时,先手后手的差距,简直可以颠覆一整盘的棋局 袁隗粘着一枚棋子,在棋盘边上轻轻的敲击着,发出笃笃的声音。 虽然在大朝会上,袁隗对于迁都之议默然不出声,并不代表着他同意迁都。准确的说,若是只有皇帝刘协和相国董卓两个人迁移到长安,袁隗会立刻举双手赞成,甚至还会立刻配合着要啥给啥,甚至连国库都搬空了都无所谓。 河洛富庶,不是说洛阳城中的国库有多富裕,而是说整个河洛地区从光武帝建都洛阳开始就不断积累财富,在这里有最肥沃的土地,这里有最完善的水利,这里有最众多的士族 不得不说,董卓,又或是李儒的这一招的确完全出乎了袁隗的意料之外,袁隗真的没有想过董卓方面居然有这么大的魄力要进行迁都。 迁都在任何朝代,任何时刻都是非常重大的一个事情 刘邦当初是有将洛阳作为都城的打算,但是最后还是选择了定都长安,是因为当时秦朝虽然被灭,但是还有很多秦朝的部队在边境抵抗匈奴,若是刘邦不镇守在长安,慢慢的将秦朝遗留的那些问题消化掉,万一关西人又找出一个什么秦四世、秦五世,那怎么办?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当时刘邦的政权并不稳固,各地分封的诸侯,还有战国时期残留下来的本土贵族势力还是很强大的,所以选择在一个四通八达洛阳并不是一个好选择。 洛阳虽然是全国的中心,但是也是同时意味着随时随地都可能遭受到四面八方来的攻击,还不如选择地域险要容易防守的关中设立长安作为都城更好。 而且最重要的是此举逼迫许多当时跟随刘邦的那些山东士族不得不远离故土去长安担任官职,脱离了他们原有的根基,确保了刘邦脆弱的政权在关中地区得以逐渐的壮大 而刘秀定都洛阳——刘秀认为汉为火德,忌水,故改“洛”为“雒”,所以也称之为雒阳——是因为当时刘秀能够取得天下,与南阳帝乡、河北龙兴这两大基本支持面离不开关系,并且当时反对王莽的军队除了绿林军之外,还有关西士族支持的赤眉军残部仍在关中地区,甚至连陇中,蜀中,河西,青州,徐州等等许多地区还有强大的地方政权并没有完全臣服,所以贸然离开两大支持地区,而去一个残缺破损严重的长安建都是不理智,也是不现实的行为,因此不得不定都于雒阳。 但是也正是因为刘秀定都雒阳,汉朝的政治中心东移,所以东汉一直以来对于河西走廊的控制力度就比不上西汉时期,导致雍凉地区的羌胡问题始终困扰着东汉的历代君臣,直至董卓也是借讨伐羌胡的叛乱的原因才崛起于雍凉 一啄一饮,均是天定。 原来袁隗一直围绕着京都政局在下棋,没想到董卓和李儒居然公然想另开一盘新棋,不和袁隗在洛阳这一块棋盘上玩耍了。 在这一点上,袁隗十分佩服董卓和李儒。 这种战略性的眼光和手腕,才配做对手! 不过么 真以为你们能够做到? 而现在董卓欲迁都长安,在袁隗看来,无非就是想走刘邦的老路子,脱离关东士族的控制范围,尤其是南阳、河北士族的影响,重新确立一块独立、自由的政权体系。 对于这个问题,袁隗当时在大朝会之上突然听到李儒提出的时候,内心其实十分矛盾的,所以一直都沉默不言,不发表任何的意见。 一方面,袁隗认为迁都并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对于整个国家来说,但是在内心中似乎又出现了另外一种声音,当年刘秀帝出于南阳,难道将来不会出现的第二个? 甚至更进一步 这种声音带着可怕的诱惑力,导致袁隗在整个的大朝会上都在不停的思考和衡量,甚至回到了袁府之后也是一直在考虑。 毕竟事情太过重大,必须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到才更稳妥。 袁家这么多年的经营,如今似乎也到了该收获的季节,一声号令,关东联军就齐聚旌旗之下,这种强势连当年的刘秀都没有办法做到,而袁家现今做到了 现在对于袁家来说,迁都未必完全都是坏事,若是能够只迁一半,就更加的美妙了。 现如今当下的这盘棋都已经是临近收官了,想开新棋,呵呵,袁隗冷笑着,那也得先将面前的这盘棋下完了再说! 杨家现正暗中串联,欲让许多朝政基层官员辞职,拖慢整个迁都的进程,袁家也不妨参上一脚,将水搅混! 这是第一步! 袁隗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丝阴沉的笑意,将手里的棋子拍下,这一手是袁家的先手,自然是必先收之! 然后,袁隗又缓缓的粘起了一枚棋子,将其拍在了棋盘的另一处紧要之处 让袁绍领军从冀州出发,从河内寻机而进,可以从孟津渡河配合酸枣的关东联军进攻成皋虎牢关的背面,也可以从小平津渡河直接攻打雒阳的北面! ——这是第二步,同样也是袁家的先手! 随后袁隗再次拿出一枚棋子,拍在了棋盘之上! 让袁术沿梁东一线,进攻洛阳的东南方向,甚至必要时可以突破武关,杀向潼关来切断迁都的西去之路! ——这是第三步,此处的先手也不能让! 最后,袁隗拿起最后一枚棋子,点在了所欲绞杀的大龙气眼之处 ——让酸枣的关东联军正面进逼洛阳! 袁隗微微的捻了捻胡须,冰冷的笑意浮现,如今棋子已经布下,已经到了最后摊牌的时间了,且看你董卓如何应对,如何能够逃脱这一盘绞杀之局! 况且,现在手里还有一枚棋子未落下 第 二三一章 拆台 今天是约定第一批蔡府之书起运的日子,斐潜又来到了蔡邕的府上。 因为最近来的次数多了,每次都要通禀也有些不便,所以蔡邕索性通知门房,说若是斐潜自己前来,可以不用通禀直接进来 因此门房看见斐潜远远的来了,连忙跑下台阶,迎上几步,行了一个大礼之后,便忙不迭的在前引路。 斐潜从怀中掏出一小串五铢钱,扔给了门房,说道:“吾自行便是,不必烦劳了。”然后就在蔡府门房欢天喜地的感谢声中进了蔡府。 蔡府管家正在指挥下人们打扫庭院,看见斐潜来了,便向斐潜拱手一礼,说道:“见过斐小郎君,老郎君正在书房”说完就要引领斐潜前去。 斐潜拱手回礼,说道:“不敢烦扰老管家,潜自去即可。” “也好。斐小郎君,老郎君今日早脯无心就食,请斐小郎君若方便也帮忙劝劝” 哦,这蔡老头子,估计不怎么开心吧。 于是斐潜便应了一声,再向老管家供了供手,就往书房而去。 等到了书房,蔡邕见到斐潜,先是示意斐潜就坐,然后说道:“近日多有书吏挂印而出者” 斐潜迅速反应了过来,这是在用不抗争的方法在拆董卓和李儒的台啊! 一个政府,一个政策,要整体运作起来,仅仅靠几个人最多只能延伸到一县之地已经是非常了不起了,若是要扩展开来,没有基层的官吏是不可能的。 整个司隶地区虽说比不上那些大州,但是人口密度相当的高,没有了底层的官吏,朝堂的政令还怎么能传达下去? 如今这些官吏辞职,等于是将董卓和李儒的迁都计划拦腰砍断!这一招,真是直击要害,若是因此发展下去,颇有让这个迁都变成一个只能存在于朝堂之上的口头计划,而落不到实处 这个也算是汉代的特殊的地方,对于地方乡间的豪强而言,朝堂之上的纷争他们还不够格,但是也不妨碍他们在乡间的地位,不管朝堂之上的胜利者最后是谁,都离不开他们的协助,所以或许在押注过程中,有部分的乡间豪强被当权者诛杀,但是绝大多数的乡间豪强只要肯向胜利者低头俯首,那么也会被接纳而留存下来,如此轮回,直至下一个朝堂之上的胜利者来临 因此,董卓和袁隗二人的斗争,对于这些出任低级官吏的乡间豪强来说,就是谁强就倒向谁,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意见。而这一次这群人表现出如此强硬的态度,想必是因为董卓的迁都举措,动到了这些乡间豪强的根基了。 离开了本土,就变成了侨姓! 这让这群人如何能够接受? 尤其是司隶本土的天下冠族,弘农杨氏! 一旦被迫客迁长安,这对于经营司隶百余年的杨氏来说,不亚于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但是这个迁都的消息能够传递的这么快,基层官吏辞职的动作如此协调统一,说背后没有人推动,简直是不可能的 斐潜想了想,说道:“此事,或有人隐于幕后” 蔡邕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因为这一次辞职的官吏当中不是一个派系的,有属于杨氏的,也有属于袁氏的,还有一些尚不清楚倾向于哪一个派系的 隶属于杨氏的官员辞职,这个是应有之意,蔡邕完全可以理解。 但是之前他觉得袁隗在朝堂上默不作声,完全没有做到一个三公的职责,现在又发现似乎袁隗这一派系竟然也在做这种动作,这就让蔡邕有一些迷惑,这个太傅袁隗到底是什么态度? 就在此时,蔡府的老管家有些惊异的前来禀报,说街坊内刚刚有传闻说杨太尉和黄司徒双双称病辞官了! 蔡邕问道:“袁太傅与荀司空可有消息?” 老管家摇摇头,表示没有听到什么关于这两个人的消息,便又退下了。 袁隗 荀爽 蔡邕紧紧的皱起了眉头。 弘农的杨家这一次真的是和董卓翻脸了,而且是决裂得这么彻底 但是相比较之下,袁家和荀家就显得暧昧了许多 蔡邕仔细想想,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那些辞职的底层官吏,凡是跟杨家有一些关联的,是属于弘农杨家派系的,基本上都全数退出了朝政,而另外一派也是非常庞大,拥有众多关系的袁家之人,似乎只是退出了一小部分。 而那些尚不明确是何派别的,一部分是河洛地区的一些小士族,另外一部分可能是跟风者 而作为刚刚登上三公之位的荀家,也是显得异常的低调,三公荀爽自然是比较引人注目,所以其闭门不出尚可以理解,但是听说连荀攸也称病不出,不发表任何关于迁都的意见,这个就未免有些问题了。 袁家、荀家究竟在干什么? 其实任何人在一个地方居住久了,哪里会愿意在丝毫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就迁移到一个比较陌生的地方去? 况且若是从一个较为富庶的地方迁移到一个相对来说不是很好的地方? 所以蔡邕从内心中也是和大多数人一样,是不愿意迁都的,但是蔡邕也是知道,他虽然在文化界上具备一定的名望,但是要论及朝政掌控力和影响力,和现在的这几位三公人员比较起来,那真的是差的太远太远 可以说现在整个朝廷的所有官员都在看三公的这些人的指向,三公的态度将决定了绝大多数官吏对待这个迁都事情的态度! 如今的这个现状,朝廷当中最大的两个派别,司隶本土弘农杨氏,不出意外的表示出强烈的反对倾向,而从颍川在野刚刚位登三公的荀爽态度不明确 而不管是在朝野之中,还是在全国各地,都有大量门生故吏的袁氏,却让人捉摸不透,说是支持迁都吧,但是袁家又有表现出一些反对的态度;若是说反对吧,似乎又没有像杨家反对的那么彻底 蔡邕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在想,连早脯都没心思吃,此时忽然心中一动,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但是随之又将这种可怕的想法否决了 蔡邕看了看一旁的斐潜,或许旁观者清,不知子渊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第二三二章 欲拒还迎 其实蔡邕不是想不到,只是一来有些心乱,所以也无法冷静下来仔细思考,二来是因为他之前曾经隐隐的有一种非常不好的设想,这种设想将完全推翻他之前对于袁家的认知,所以他每次想到这个都会下意识的去回避 那种设想太可怕了,将颠覆他对士族的认知,甚至会影响到他毕生坚持的清流道义 蔡邕他自己也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他将所知道的一些情况都和斐潜说了,希望不在朝野之中的斐潜能够旁观者清,甚至有些希望斐潜能够找出一些驳斥蔡邕自己那种可怕想法的依据。 而斐潜听完了蔡邕所说的内容,心中也是在不同的盘算。 要猜测一个几乎已经是成精的袁家家主的所作所为,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所幸斐潜现阶段还可以凭借一些对于历史的模糊印象来进行逆向的推测 说实在的,如今的历史和斐潜印象当中的事情已经有出现了一些偏差,比例三英战吕布,现在都不知道刘关张三人到了酸枣没有,更不用说虎牢关和酸枣的距离差距了 当然,斐潜自己也不是专业学习历史的,所以他自己也不清楚到底哪一部分的记忆是属于三国演义,哪一部分的记忆是史书,甚至是在不经意间在什么论坛上看到的野史 因此,斐潜也不敢确认自己印象当中的人和事一定正确,只能是做一个参考之用。 到底要从什么角度来进行分析袁家的举动呢? “动机?利益? ”斐潜忽然想起自己在后世,什么刑侦之类的电影电视当中,经常出现的这连两个词语。 或许换一句话来说,受益的是谁? 又是从这种行为当中如何受益的? 整个的迁都计划,明显对董卓方有利,而对于关东士族不利。 但是关东士族当中,也是有区别的,吃亏最大的就是弘农杨氏,随后是袁氏,再次才是新登入三公之列的荀爽荀氏家族 至于司徒黄琬,主要原因估计还是在还杨家的情谊 因此现如今的局面,对于杨家而言,真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 弘农杨氏是明确无法从迁都当中获取任何利益的,所以是最坚定的反对者,甚至不惜辞去三公职位,鼓动所属的基层官员集体辞职来强烈对抗迁都之策; 而荀爽所代表的荀家—— 虽然颍川的军队被董卓打败屠杀,颍川太守李旻被生烹,但是对于生活在颍川土地上的士族却没有什么太大的切肤之痛,毕竟士兵死了再募集就是了,顶多是多花几个小钱钱,颍川太守李旻又不是颍川人,死了也就死了,况且就算是颍川人又能如何,也不过是一个人而已,怎么能和颍川士族的整体利益相比? 所以荀爽的颍川士族目前最大的利益点一是要维护好自己清流士族的声名;二就是要紧紧抓住好不容易得来的权柄 因此荀爽的选择也比较容易理解,闭门不出,不表示反对,也不表示赞成,不发表任何看法,不会做任何动作,静待尘埃落定。 而袁家的举措就比较复杂且耐人寻味了。 迁都明显对于袁家是不利的,但是毕竟袁家根基是在汝南,所以没有像弘农杨家那样受到那么大的伤害,所以袁隗在大朝会上沉默不发一言,却在之后派遣人员进行阻挠试探,现在也和杨家携手让基层官吏辞职 但是又做得不够像杨家那么的彻底 所以,袁隗又没有像弘农杨家那样态度坚决,同时也不像荀氏那样静默,所作所为处处充满了矛盾。 斐潜左思右想之下,发现似乎只有一种可能性可以说明袁家现在的这种状况 那就是迁都这件事,既对袁家有害,也对袁家有利 有害的就不提了,但是有利的方面是在哪里呢? 斐潜皱着眉,忽然想到了一个事情,就是历史上后期袁术有称帝——其实也不算是完全体的称帝,只是僭越了,以此来试探各个世家的态度,结果自然是悲催了 袁术有这样的野心,难道完全没有受到袁隗的影响? 那么假设袁隗有这样的野心,那么是从什么时候发展起来的呢? 肯定不是在计算大将军何进和中常侍一干众人的时期,因为那个时候,虽然有见血,但袁隗的所作所为还是围绕着整个朝政,处于一贯以来朝野政敌之间的对抗行为 而到了董卓入京之后,袁隗先是将袁绍、袁术一南一北的安置,然后又和董卓李儒做了官员上安排的交换,直至关东联军并起屯扎酸枣,这一切,无不说明袁隗与董卓的对抗,已经从以往的朝政之上的小范围之争,扩大到了牵扯极多,覆盖面极广的大规模武装斗争了 那么不妨假设,袁隗就是在这个时刻产生了野心。 毕竟一只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的感觉不要太爽,若是放到一个普通人身上,估计都嚣张的不像啥了——斐潜带了一些恶意的想着——莫非这种舒爽的感觉让袁隗发现了第二春? 这么一来,袁隗现在的这种似乎是欲拒还迎的做法就完全说的通了,一方面要有所表示,至少不能丢下原本高举的这一杆正义的大旗;另一方面也偷偷的要通过迁都,达成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而袁家最大的利益点在什么位置? 斐潜忽然有一种设想,若是刘协被董卓带到了长安,而袁隗通过种种举措,顺利的留在了洛阳,然后在从刘家的子子孙孙当中推选出一人 似乎当年刘秀率领南阳、河北两地对抗关中的赤眉军的局面又一次的上演了! 甚至还可以更进一步 斐潜想到此处,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脸色有些难看的望向了蔡邕,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要怎么跟蔡邕师傅解释这样一个胆大包天设想。 蔡邕也是一直观察着斐潜,看到斐潜现在这个样子,心中一凉,知道斐潜其实也是证明了自己那个不敢相信的猜测是正确的 蔡邕闭上了双眼,沉默良久,长长的叹息了一声马月猴年说袁家的野心也是逐渐的在膨胀董卓开启了军权执政的模式,袁家是最早开始学习的看来都不用写什么了,强行开车的书友这个多啊都是6662017318感谢胖纸美美哒、凡的人生、mr七爷、十万元的节操、猪圈里喂狗、grj、孤单嘉年华、狂神小兵、持续v5、英梨梨、愤怒的六一、液态史莱姆、尘烟mj、大师级虫子、割肉之刀、戮笙、龙博想的支持和鼓励! 第二三三章 起运 虽然到最后蔡邕也没有让斐潜说出那种猜测,但是斐潜从蔡邕的神情和表现中,感觉蔡邕师傅似乎也猜测到了这一点。 那种藏在水面之下的汹涌暗流,那种在平静之中的残酷杀机,那种沉默不语里蓬勃野心 否则,蔡邕不会显得那么的悲伤 斐潜一边向藏书楼走去,一边思考着,这个结论确实是对于一生当中以清流为标榜,以忠义为准绳的蔡邕师傅太过于残酷了。 蔡邕年轻时,因此琴艺高超,被“五侯”所征辟,但是一方面因为不屑于沾染上“五侯”的干系,另一方面耻于以琴为进身之阶,所以不惜染上风寒,以此称病回乡。 要知道,在汉代缺医少药,感冒可是不像后世吃点药睡一觉就差不多了,若是治不好甚至可能会因此丧命! 蔡邕宁可用生命去做赌注,也不愿意同流合污。 而如今,却发现原来一直认为高举着光芒四射的清流火炬的人,藏在阴影之下的面容竟然是如此的丑陋。 这对于蔡邕来说,不亚于是一个巨大的打击,甚至比董卓废帝、迁都的打击还要更大,毕竟这伤害到的是蔡邕一直以来坚持的道义之心。 蔡邕这一生,都是独来独往,他的心中,还是秉承着君子群而不党的春秋之义,否则像他拥有那么高的文化声望,又多年在太学担任博士,要搭建起自己的小班底,简直不要太容易 也正是因为如此,蔡家的家族规模发展才一直受到了限制,而没有像袁、杨二姓那么的庞大,甚至连太原王姓的规模也有所不如。 否则蔡邕讲起来也是周文王的血脉,历代蔡家祖内都有杰出的人士,家族的渊源也不会比其他人相差多少 这或许就是蔡邕这杆大旗不幸风摧之后,蔡家竟然一蹶不振的一个相当重要的因素了,否则就算是蔡邕死去,又与蔡家本土陈留有一定的距离,也不至于竟然无人可以照顾蔡琰,最终导致惨剧的发生。 当时匈奴南下,其实不是所谓的来打草谷的,而是受到杨奉和董承的雇佣,来保护汉献帝东归,这一个过程中匈奴兵也算是说话算数,全程参与护卫,甚至还和李傕打了一仗,并一直保护汉献帝到了洛阳,至曹操上洛之前才离去。 但是匈奴既然是佣兵,那么就是为了粮草金帛,而当时的汉献帝窘迫的要死,哪里还有什么钱财,所以就根本没办法去约束匈奴佣兵的军纪了。 而当时洛阳城残破无比,许多低层的官吏甚至要栖身于残檐破壁之下,蔡琰一没有朝廷粮食配给,二没有人给予照顾,所以为了活命,就不得不和普通百姓一样出城樵采,然后被北归的匈奴就顺手给抓走了 所以蔡琰的悲剧,其实是多方面的因素交织在一起造成的 斐潜走到了蔡府的藏书楼之中,看见蔡琰正在指挥着蔡府的下人们将书简拆开,并写上编号置于藤箱之内,忙得不可开交,连鬓角的青丝都汗湿了,粘在了宛如白玉的粉颊上。 今日是要将第一批书简起运的时间,所以要将这么多的书简拆开整理放好,也是一个不小的工作量。 蔡琰从前两天就开始忙碌了,今天更是起了一个大早,一直忙碌到现在,连口水都没有时间喝,忽然抬头一眼看到斐潜来到了藏书楼,但是竟然没有帮忙,而是呆呆的站着看,不由得微微有些忿怒,将眼睛圆溜溜的瞪了一眼斐潜,说道:“斐子渊!汝竟袖手旁观耶?” “啊?哦,就来就来!” 斐潜回过神来,左右看了看忙乱的这几个蔡府的下人,皱了皱眉,怎么东一堆西一堆的,一个人不仅负责拆书,还拆完纬编后还要捧着跑来跑去编号码放箱子里,这样效率怎么能够提高? 混乱的现场让斐潜这个习惯了井井有序的工作场面的人,实在有些忍受不了,于是就重新调配了一下人手,将藏书楼之前的这一块长廊分成了几个工作场所,一个人就负责一个项目,分工协作,顿时整个运作流程就顺畅起来且提升了不少的效率 有了斐潜接手工作,蔡琰终于是放松一些下来,可以休息一下了,于是便站在一旁看着在斐潜指挥之下变得运作有序的场面,忽然想起方才斐潜看着自己的时候眼神中似乎是透露出一种悲伤,心中不禁有些疑惑,他这个悲伤之感从何而来? 难道是看见这着书简被拆而心伤? 蔡琰也是有些舍不得这些书简的,自从她小时候开始记事,似乎生活当中就没有离开过书简,书似乎是进到了她的血液之中 那个时候蔡琰还小,父亲蔡邕还没有盖起藏书楼,所以大部分的书简还都置于书房之内,书架甚至都放不下了,不得不放在席子上,而为了防止蔡琰因为年幼,怕她不懂事弄坏了书简,一直都不让蔡琰进书房。 终有一次,小小的蔡琰趁着没人注意,偷偷一个人跑进了书房——那时候还抱不动沉重的书简,只能是摊开一卷跟自己腰差不多高的书简,一个人静静的翻看,然后就被父亲发现了 从那个时候开始,父亲蔡邕就没有再禁止自己进书房了。 再往后来,慢慢能抱得动书简了,父亲也慢慢教自己一个一个字的认,自己就愈发的喜欢看书 父亲的书越来越多,自己看得书也越来越多,似乎是不知不觉间,自己就慢慢的长大了 蔡琰忽然想到,上一次大规模的搬书似乎是在自己出嫁的时候,那时候也是蔡府的一群下人在不断的忙里,将一卷一卷的书简放到箱子里,只不过这次搬得更多,不仅搬还将好好的一个书简拆散成为了四个部分 这有的书简上的纬编甚至是我编的呢! 蔡琰皱了皱鼻子,虽然知道这样做是为了这些书简能够更加的安全,但是心中仍然不是非常很舒服,不由得有些不满的瞪了瞪斐潜 第二三四章 应对 在斐潜准备运输第一批蔡府藏书的时候,李儒也在准备起运第一批的物资。 要进行迁都,不是嘴巴上说一句迁都就可以迁的,必须有大量的先期准备和物质储备。尤其是如今整个洛阳官场大部分的基层官员辞职的情况之下,在李儒的应对措施没有奏效之前,不得不亲自出手,准备好第一批物资往渑池大营运输。 迁移首先要保证的是董卓军方所需物资,否则一旦生变,军队又没有充足的储备,那就是一个笑话,也是一场灾难。 所以,李儒这一次就是需要将粮草先期运输到渑池大营,然后再沿着路线向西扩展,直至将整个迁移路线打通。 不过,运输到渑池还算好,但是越往西运输就意味着消耗越大,负责运输的兵士本身也是要吃饭的,所以主父偃曾经有言曰“挽粟起于黄腄、琅邪负海之郡,转输北河,率三十钟而致一石。” 由此可见长途运输粮草的损耗是多么的惊人,虽然长安至洛阳的距离没有黄腄与北河那么远,但是毕竟人数众多,这一路上人吃马嚼也是相当惊人的数字 李儒在西凉辅助董卓跟羌胡对战,虽然也有采用一些笼络分化的措施,但是同样也需要铁血才能让那些不通诗书的胡人知道害怕,所以大战小战一直都有,而对于战争和军队运输所需粮草这一块的事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军队未有战事之时,大军之中只有常备的战兵,而且一日两顿若是遇到下雨什么的,没有训练之时,甚至都不用一干一稀,两顿都可以煮稀的,士兵也不会有什么意见,但是一旦有了战事开始行军,就必须一日两顿至少要保证有一顿是干的,而若是接战的时候,就需要两顿全部是干的,甚至还要加上肉食。 至少让士兵去死的时候也是一个饱死鬼 当然不是为了所谓的仁慈,而是一个吃饱的兵士在拼杀的时候抵得上两个,甚至三个饿着肚子的兵士,所以为了在战场上获得拼杀的胜利,就必须让上阵的兵士吃饱! 而要让常备的正卒能够专心作战,吃饱饭,就需要大量的辅兵甚至民夫来协助,将后方储备的粮草源源不断的运到前线去。 幸好长安至洛阳并不算太远,只需要在沿途建立三个到四个的中转即可,渑池就是第一个中转地。 但是整体大局上知晓并不等于能在具体细节上做好,否则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人会被评做眼高手低言过其实之辈了。 一支军队要准备的东西林林总总,繁杂无比,尤其是在如今洛阳的基层官员大量辞职的情况下,而那些普通的兵士、民夫连数数都不懂,更不可能来分担李儒的压力。 这个情形虽然也或多或少在李儒的预估之内,但是真正遇到的时候还是觉得非常的棘手,辞职的底层官吏虽然不算什么,但是整理、交接、清点物品还是做得很好的,而现在这些懂得算数的人员大部分都走了,剩下的一小部分人已经是在连轴转,整个的迁都进程就被迫拖慢了下来。 李儒已经做了估算,如果迁都所用的时间越短,那么消耗自然也就是越少,但是一旦时间拖长,不仅将会面临关东联军的问题,就单单是路途上的消耗,就将使得董卓军无法承受。 到时候为了保证整个军队的口粮,就不得不考虑一些非常的措施。 不是万不得已,李儒也不想用狠招,但是目前的情况看起来,或许也只有狠招才能让整个计划得以实施下去 弘农杨氏,到时候若是真的因此遇到粮草上的困难,就莫要怪我了。 在李儒眼中,弘农杨氏就是一个田野之中的仓鼠窝,当然弘农杨氏的外壳或许难敲了一些,但是周边依附于杨氏的那些乡间豪强的乌龟壳就没有那么的坚硬了 所以,现在弘农杨氏在上窜下跳,李儒就当作没看见,到时候若是真需要了粮草了,就去弘农地面上取来就是。 颍川荀氏么,既然已经是明确的表示出一幅听话的乖宝宝的状态,李儒也就不打算为难他们了,毕竟还是需要给其他的士族树立一个榜样和标杆的不是么? 唯独太傅袁隗 这个老狐狸,李儒微微一笑,真当那些把戏能瞒得过谁? 李儒已经给牛辅下了调令,让他带本部人马前来洛阳,第一件事情就是将太傅袁隗府上之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部“妥善保护”着送到长安! 若是让其他人来做这个护送的事情,还或许会被袁隗说动出现什么变故,只有董卓直系的牛辅来做这个事情,才不会给袁隗任何的机会! 在李儒看来,袁隗在迁都这件事情上,清晰无比的表现出了野心,想想也是,如今响应袁家号召的关东士族,分别是隶属于冀州、兖州、豫州、徐州,这都是囊括了整个大汉最为富庶和文化强盛的几个大州了,袁家因此产生出一些什么想法就再正常不过了。 不过李儒想不清楚的是,袁隗究竟要用什么办法留在洛阳,又或是觉得他可以在半途上逃脱? 因为只有这两种情况,袁隗如今的做法才能解释得通。 李儒虽然不知道袁隗究竟还做了一些什么安排,但是李儒绝对不会让袁隗顺顺利利的完成布局的,既然看不太清楚,那就只管能够清楚的事情!因为李儒知道,就算是再能蹦达的鱼,只要脱离了水,也就只剩下苟延残喘的份了。 所以第一批迁移往长安的官员名单之中,李儒将袁隗排在了第一位,甚至连理由都想好了——太傅袁隗忠心耿耿,为汉帝先驱,不辞劳苦先期去长安修整宫闱 只要将袁隗“护送”到长安,就等于是隔离了袁隗的“水”,那么袁隗就等于是案板上的鱼,什么时候想整治一二都行了。 所以现在,在牛辅领军到来之前,必须严查从洛阳城出行的任何人员车马! 不能给袁隗以任何逃脱的机会! 第二三五章 被阻 城北的崔家庄寨之中,斐潜正在和黄成一起安排转运人手的事项。 已经起运的最先期的一批,因为古代信息的不顺畅性,所以运输的风险性是越往越高,所以最先的一批相对风险较小的。 因为迁都之议才过去没两天,许多消息灵通的人才刚刚沉浸在震撼当中,更远一些的地区甚至还不一定接收到了消息,所以就不会有那么多的趁火打劫的人冒出来,等到了比较往后一些的时间,浑水摸鱼的人估计就会越来越多 因此第一批的只是派遣了黄家的两个什长,带着二十人跟着崔家的商队一起出发了。而往后的批次难度明显是可以预知会越来越难,并且就算是斐潜做了一些预防措施,但是也难以避免一些头脑发热的家伙干一些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出来。 如果黄忠还在这里,那么就可以让黄忠配送最后一批书籍和人员,这样有黄忠的高武力值坐镇,小规模的盗匪或是一些其他的什么人员,都不用太过于担心。 但是目前,黄忠和张仲景去了荆襄,现如今斐潜跟前武力值最高的估计也就是黄成了。 据黄成自己讲,他的武艺不如黄忠,不过在斐潜的印象当中,当今天下能和黄忠比肩的估计也就是大约十来个左右,其他的大都可能是不如黄忠。 这些武将中也有上下高低差别,只是不知道黄成到底是属于哪一个级别的 而且最关键的是,这个武将的武力值要怎么评定呢? 有没有办法像玩游戏一样,点开黄成的人物模板看一眼,哦,这个人的武力值是多少,是八十还是九十,以此来作为评定的依据。 况且在现实当中,武力值99的就能一定打得赢武力值98的?这个不太好说,万一在那一天武力值99的人刚好少吃了一些正饿着肚子,又或是多吃了一些涨得难受 所以斐潜觉得有必要和黄成好好的谈谈,至少要知道关于武将这一块的评定是怎样的。 没想到黄成却说道:“不知斐郎君想要问的是统帅亦或斗将?” “此话怎讲?” “现在武将可分两个大类,一者为斗将,披坚执锐,冲锋陷阵,攻城拔寨;另者即为统帅,镇于中军,调兵遣将,统筹帷幄。”黄成解释道。 斐潜有些明白了,但是这个分类是知道了,但是评定呢? 黄成笑了,说道:“此事难定,有时候因为一些天时地利,带领的兵士不同,后勤供给不同都会有一些变化,所以如果硬要给斗将分个高下,可能就是在同一个场地单独打斗来分一个高低了,而统帅的高下就更难区分了,或许胜负才是一个最好的评定。” “更何况有的将领习惯陆战,有的懂得水战,都有不同,所以这个高低上下,真的很难说的” 斐潜点了点头,心中却叹了口气,将三国武将全部数值化的梦想终于是完全破灭了 像黄成这样讲起来,若是给吕布点残兵败将,土鸡瓦狗之辈的兵士,估计还不一定能干的带领全部精兵的刘大耳了 虽然这两个人的确在武力上有差值。 斐潜又问黄成:“既然如此,为何你说比不上汉升呢?” 黄成带了一些尴尬说道:“之前有和汉升比试过,汉升刀术了得,并且势大力沉,确实打不过,而且汉升箭术也好,想跑又跑不掉” “那你和汉升是骑战还是步战,又是打多少回合呢?” “自然是骑战,五十个回合左右,若是步战,打个百来回合也是可以”黄成说道,然后又补充了一下,“当然骑战之时双方之马不能相差太多,否则也是没办法比较的” 斐潜琢磨了一下,觉得这个事情越发的复杂起来,和他后世当中的印象实在是有些不同,不过这样也是比较现实了一些,毕竟若是像游戏一样,割草开无双,被打残血了然后吃个包子 咳咳。 所以越是大规模作战,武将的作用值就相对较小,而在小规模的遭遇战当中,武将的价值才是完全体现出来。 而现在将蔡府的书籍运输到西河,遇到的肯定都是小规模的战斗,武将确实是会起相当大的作用。 斐潜说道:“如今首批已经是起运,过些时日就运第二批,叔业你看让谁去比较好些?” 黄成考虑了一下,说道:“让黄旭去吧,他身手也不错,人也比较灵活,应该能够做得好。” 黄旭么? 斐潜略想了一下,也有些印象,比较黑瘦的一个小伙子,似乎和黄成有一些亲属关系,但是有亲属关系并不是一件坏事,至少自己人用起来怎样都会比外人安心一些,重要的是黄旭这个人有没有这个能力。 斐潜想起之前行军途中,黄旭言语似乎不多,但是其手下那一什的兵士也行进有度,很是服从的样子,所以黄旭也应该是有些本领的,加之既然黄成言之凿凿,就让黄旭带三什的兵士一起去吧 等到第一批书简运到平阳境界的时候,估计整个洛阳也就乱得不成个样子了,所以,最后一批所面临的困难才更大,况且斐潜还有一些别的小打算。 正在此时,崔厚皱着眉头走了进来,顾不得和斐潜见礼,急急的说道:“子渊,事有变矣!” 原来崔厚才刚刚将第一批书简送出洛阳的二十里之外,往回走的时候,就见到董卓军开始在各个路口设卡了,检查往来行人车辆,而且与之前很是不同,严格无比,就算是拿钱也无济于事 崔厚在等待的时候,都见到两个行商企图给哨卡的兵士塞钱,结果不仅没能提前通行,反倒是车马连人都被扣在一旁,如临大敌一般,翻箱倒柜得检查的更加详细 幸好第一批书简是运出去了,但是随后还有第二批和第三、四批待运。董卓军这样严加设卡检查之下,崔厚担心万一出了点问题,耽误行程是小,若是书简因此有一个闪失,崔家将有何面目去见蔡邕? 斐潜一听,不由得也烦恼起来,这要如何是好? 第二三六章 两难之选(为愤怒的六一盟主加更1/3) 当斐潜远远的站在李儒的府前,心中还是有些犹豫,不知道是不是该进去。 李儒突然的部署完全搅乱了斐潜的计划。 原来斐潜预计的李儒应该是对于东面、南面及洛阳背面的小平津等渡口严防,一是用来隔绝洛阳和外界的信息,二是也要防止关东士族的突袭 但是没想到,李儒连洛阳的西面也封锁了,现如今要出入洛阳,必须先要找董卓军开出通行证,按照汉代的说法,就是“过所”,其实也就是一块木板,大约五寸左右,外面还套一个封木,上面加盖印章 之前的行商和游学等等的人员所用的,同时全部宣告作废,都需要重新登记和颁发,再加上本身基层的官吏就大量的减员了,更何况一下子要有这么多的人需要办理,若是走正常的程序根本就不要想了。 导致摆在斐潜面前的路就只有两条,一是等董卓军的安排,毕竟朝廷官员也是要迁移到长安,必然会有所安排;二是来找关系,而董卓军中,多少能有一些关系而且说话也管用的,斐潜就只认识一个李儒了。 如果等董卓军的安排,虽然安全以及车马不用考虑了,但是同时要迁移那么多的朝廷官员,所以能够提供给蔡邕使用的车马肯定有限,不能完全确保蔡邕府上的书籍能够全部转运,并且最困难的一件事情是董卓军肯定是一路护送着前往长安,绝对是不允许半途有人转向又或是脱离队伍的,所以第一个选择就完全的不可行了 而要选择第二个,斐潜真心没有多大的把握,虽然有和李儒见过几次面,也有那么一点点的关系,但是那毕竟是斐潜父亲对于李儒的恩情,更何况李儒将斐潜介绍给了蔡邕之后,也算是偿还完了这一段的恩情,现如今斐潜找上门来,也是只能想办法用其他什么方式来打动李儒,若是再提起斐潜父亲的事情,未免就有挟恩图报的小人之嫌了。 况且,当下这个局面下,李儒肯定也不会轻易开口同意斐潜的请求,否则,洛阳有那么多的官员,这个要来求这个,那个要来求那个,李儒设卡不就等于是虚设了? 所以第二个选择也是难啊! 斐潜远远的看着许多人进进出出的李府大门,心中不停的在盘算,一时之间难以下定决心 xxxxxxxxxxxx 就在斐潜犹豫不决的时候,远在邺县的袁绍,也难以下定决心。 袁绍之前挂节东门,出奔冀州的时候,虽然天下人传唱的时候,似乎讲的是袁绍一个人单骑走马,宛如孤胆英雄一般从洛阳到了冀州,但是实际上,袁绍当时的举措早有准备,其人在东城门挂节就是一场作秀,该带的人和物品一个都没有少 逢纪、许攸就是当时跟着袁绍一起来到了冀州的。 逢纪和许攸都是南阳人,也是早早的就跟随着袁绍,为其出谋划策,在整个袁绍选择出奔的地点的时候,这两个人也是大力的推荐选择冀州这个区域。 大汉最为强盛,享受优惠政策最多,士族最旺盛的区域,一个就是南阳,另外一个就是河北之地。 毕竟当初刘秀能够登上皇位,跟这两块地区的大力支持分不开,所以刘秀以及刘秀之后的东汉皇帝,都对于这两块地区的人员很是优待,朝野之中,这两个地区的人员也是出任官职最多 当时南阳已经被默认的指派给了袁术,作为次一点的选择自然就是冀州。 逢纪是袁绍在担任大将军何进下属的时候认识的。当时何进和蹇硕正闹矛盾,恨不得将对方除之而后快,当时亲信张津劝他选贤良为国除害,就联络了袁绍,后来又广征智谋之士,逢纪就是当时进入了何进的班底。 可惜的是,大将军何进虽然找来了人,但是不懂得用,结果便宜了袁绍。 袁绍当时对于逢纪很是尊敬,甚至折节下交,让逢纪身为感动,后来大将军何进身死之后不久,逢纪就正式对于袁绍效忠了,开始为袁绍出谋划策。 而许攸则是在袁绍出了洛阳之后,半路上赶上来的。 许攸年轻时与袁绍、曹操交好,所以也算是老交情。并且说起来,许攸也是一个狠角色,中平元年之时,许攸与冀州刺史王芬、沛国周旌等连结豪杰谋废汉灵帝,改立合肥侯为帝,并试图劝说曹操一起参加,但曹操拒绝了,王芬欲趁汉灵帝北巡时,以防黑山贼为由发兵,以便起事,但最后汉灵帝欶其罢兵,并召他入朝,王芬畏罪害怕而自杀,许攸等人逃亡。 许攸反对汉灵帝的借口虽然是说汉灵帝的出身是刘氏支族,而且还贩爵鬻官,亲近宦官,搞了两次的党锢,杀了不少的士族,但是从另外一个方面说明了许攸此人在冀州的影响力也是非常的大 所以当时袁绍走到了冀州境界的时候,许攸就出现在袁绍面前,成为了袁绍的左膀右臂 这一次接到了太傅袁隗的密信,让袁绍速速前往河内,并要兵压河洛的北线,必要时还要关注洛阳动向,选择从孟津又或是从小平津进攻 袁绍将密信交给逢纪、许攸传看。 对于袁绍这种毫不隐瞒的气度,逢纪、许攸两个人都是非常的钦佩,恭敬的接过书信看了起来。 看完了书信,许攸将书信交还给袁绍,两个人都静静的思考,没有贸然开口。 毕竟这个事情关系重大,牵扯极多,尤其是现在冀州还没有到手的情况下 是的,袁绍一直留在邺县,就是为了谋取冀州,为此,袁绍甚至给自己封了一个车骑将军的封号。 车骑将军之位仅仅在大将军和骠骑将军之下,位比三公,所以如今袁绍的职位终于比冀州牧韩馥的要高了 可以说现在就差最后一步,逼迫冀州牧让权,这个事情逢纪、许攸两个人已经在着手做了,所以现今非常的关键,而太傅袁隗要让袁绍立刻离开邺县赶往河内,岂不是将之前所有的努力都付之东流? 一边是太傅袁隗,天下冠族的家主之令,一边是自己梦寐已久,宏图可展的锦绣之地,现在这两种选择就摆在了袁绍面前,将要作何选择,究竟何去何从? 第二三七章 再会李儒(为愤怒的六一盟主加更2/3) “河洛斐潜斐子渊?”李儒捏着斐潜的名刺,有些疑惑,在他的印象当中,这个斐潜不是去荆襄游学去了么?还被刘表所聘为别驾。 怎么突然回来了?难道是受了刘表的什么指示? 这并不是李儒的消息情报系统落后,而是现在关键的事情是关东士族,向斐潜这样还没有挂上号的,自然就不会太引起李儒方面的注意了。 本来有心不见的,因为在李儒看来,平日也较少往来的斐潜,突然在这个时间点拜访,肯定不是为了叙述什么旧情,十有八九就是为了办些什么事情而来,而现在自己忙得不可开交了,哪里还有什么心情接见? 不过李儒看了看桌案之上的一份军报,想了想,还是让人去传唤斐潜进来。军报是住在在洛阳城东南方向的徐荣和胡轸派人送来的,讲的是侦查到孙坚军似乎突然收到了大批量的粮草 这是一个很明显的准备进军的信号。 李儒倒不是害怕孙坚进军,他是担心另外两个方向上也同时有动静。西凉军因为靠近羌胡,所以骑兵也相对较多,百里之内奔袭乃是骑兵的拿手好戏,但是若是被三面合围,失去了腾挪的空间,就算再多的骑兵也就和步卒没有什么差别了。 所以要顺利的进行自己迁都的计划,就不能被这三个方面所拖累,必须将其击破。但是自己现如今手头上的兵力并不是那么的强大到可以正面和三个方面的军队同时对抗,所以必须找到其中的破绽,利用骑兵的快速运动性,迅速转移战场 虽然目前东面的酸枣和北面的河内暂时还没有什么动静,但是李儒相信,在这两个方向上动刀枪的时间不会太久,毕竟此时再不来,就等于是放弃了 而斐潜是从荆襄而来,南阳则是必经之地,所以见一面也好,或许也可以从侧面了解一下位于南阳的袁术、襄阳的刘表、还有荆襄的士族有什么特别一些情况。 不一会儿的功夫,斐潜就来到了厅前,李儒打量了几眼,觉得斐潜此次前去荆襄,似乎有了一些的变化,眼前的斐潜比起未去荆襄之前,似乎是多了一份的沉稳,也多了一份的自信。 斐潜同样也偷偷的观察了一下李儒,不由得心中吓了一跳,眼前的李儒虽然依旧宽袍大袖,峨冠博带,但是面容却清减了许多,之前脸颊上的血色已经是变成了铁青色,眼窝也似乎是因为长时间睡眠不足显得有些青黑 李儒前后简直是画风迥异,从之前风度翩翩的高人模样变成了如今阴森可怖的样子,看起来这段时间李儒承担的压力相当的沉重。 “见过长史。”斐潜向李儒见礼。之前董卓是刺史的似乎,李儒就是长史,现今董卓荣登相国之位,李儒依旧是长史,只不过是从刺史长史变成了丞相长史。 “呵咳咳”李儒刚想张口讲话,却突然觉得嗓子干枯难受,不由得咳了两声,示意斐潜就坐,方继续说道,“子渊此番左右采获矣” 每次跟李儒要交谈些什么,斐潜总是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听到了李儒这样一句简单的话,立刻在心中来回思索起来。 “左右采获”浅浅一听,是一个好词,用来比喻斐潜前去荆襄左右手都获得了东西,表示取得了不菲的成就。 但是李儒这种人又怎么会随随便便挑个一词来说? 为何不用收获不菲啊,硕果累累啊等词语,而是偏偏选择了这一个词? 此词是出自周南关雎,原本的句子是“参差荇菜,左右采之”,而荇菜么,是一种在南方河流湖泊池塘等水面植物,无毒可食,微微有涩味。 而此语的下一句紧紧跟着的就是“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斐潜心中不由得长叹息一声,要是自己这段时间没经历过这么多的事情,或许也不一定能够完全读懂李儒想要表达的意思 李儒此言的意思至少有三层: 第一,当然是表面上的含义,说斐潜到了荆襄之后有了不错的收获; 第二,作为李儒,自然算不上斐潜的亲近之人,所以也不能直接的和斐潜谈及斐潜的婚嫁之事,但是隐含的下一句“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却有一些打趣的意思,因为“琴瑟”也带有一些婚娶的含义,因此李儒也有说斐潜不光收获了“荇菜”,还“琴瑟友之”了“窈窕淑女”之意 第三,最深的含义就是说斐潜采获的是“荇菜”,虽然可食,但是却有苦涩,自然更是比不上什么“硕果”的甜美,映射着李儒当初要让斐潜来董卓军挂职,结果斐潜却舍弃了当时李儒给予的“硕果”,而是去荆襄获取了刘表的“荇菜”别驾 斐潜拱手说道:“潜有此获,常寤寐思服,思报长史之恩也。” 李儒闻言,拂须的手略微顿了一下,微微眯缝了一下眼,心中不由的称赞一声,这个斐潜斐子渊倒也是思维敏捷,对应有度。 “寤寐思服”这四个字也是来自于诗经,刚好是和李儒用的“左右采获”之词是同一篇。“服”字在古代读音是和“毕”一样,所以说的不是衣服,而是指“服膺”,就指谨记在心的意思。中庸有言曰:“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 之前李儒拿话来打趣斐潜,斐潜也用这句话来暗中奉还给李儒,因为目前李儒的确是因为诸多纷乱的事务而导致睡眠不好,况且,在“寤寐思服”之前,还有四个字——“求之不得”,所以李儒才说斐潜对应真是可圈可点。 斐潜不仅暗含着自己上门而求的意思,而且也是说李儒也在有所求,但是目前都是暂时“求之不得”,故而“寤寐思服” 李儒微微一笑,说道:“不知子渊前来何事?” ——我求的什么,能不能得不得到还在两说,但是你所来此求的,能不能得到,决定权却在我手里! 斐潜也知道绝对是不能跟着李儒的节奏走的,所以不谈自己的所求,而是朗声说道:“潜有一策,可助长史一臂之力” 第二三八章 献策(为愤怒的六一盟主加更3/3) 李儒哦了一声,不动声色,并没有因为斐潜要献策而立刻追问具体是什么策略,而是问道:“刘景升遣汝而来?” 虽然刘表没有公开表示出什么明显的政治倾向,但是和关东士族暗中难免有一些瓜葛,这个事情李儒都不用调查都可以想象的出来,否则南阳袁术又怎么能轻轻松松的拿下了宛城? 所以李儒的意思就是说,如果斐潜是刘表派来的到洛阳执行任务的,那么就不用多说了什么了,该怎样就怎样,李儒公事公办。 所以斐潜就将自己辞职一事说了,并说道:“此次前来,非为潜至,乃为长史而来。” 斐潜也辞官了? 这倒是很有意思,李儒点了点头,说道:“愿闻其详。” 洛阳城中的基层官员辞职,是因为杨家和袁家在幕后推手,而斐潜远在荆襄,原来应是远离了洛阳这一块险地,却也辞官不做,并一脚踏进洛阳城这个漩涡当中 李儒相信斐潜不是一个笨人,所以既然斐潜不是代表刘表,那么就愿意听一听斐潜到底要说些什么了。 斐潜说道:“吾解印而去,然刘荆州并不得妨,政令顺通;而今城中亦有挂冠者,遂滞阻不行,何以也?” 斐潜没有等李儒回答,继续说道:“一斗之粟,或可足一家三口一日之食,或仅一人一餐无得以厌,何以也?一族之迁,纵然困苦,多有全族而至者,然异族而移,罔途相啖半途而废者众,何以也?同将之师,兵进之时少有溃乱,然退之时,稍触及溃者比比皆是,何以也?” 李儒闻言不由得一呆。 这些东西李儒不是没有见过,也不是没有想过,但是的确没有像斐潜这样将其对比起来,作为一个相互之间有联系的现象展示出来 尤其是最后一个问题,说得李儒心中一跳,退兵退到一半的时候因为一些额莫名其妙的事情导致溃散的简直不要太多。 虽然这个事情李儒也有考虑到,但是人的心理就是那么的奇怪,明明是同一件事情,只有自己知道和被别人说出来,在感觉上完全不同,就好象是自己一个人静静的考虑的话,会觉得这个事情就算发展到了恶劣的地步,自己还是可以应付得了的,但是被人一下子捅出来摆在台面上,就算自己心中再有把握,也会再次的来来回回衡量一遍 而且斐潜所说的问题又都是当下李儒所需要面对和解决的,并且每个问题看似独立,其实都是有一些联系,底层的官吏减少,导致一些运输还有分配就容易出问题,粮食分配不稳定,就容易导致每个人都觉得吃了这一顿就没有下一顿,会因此恐慌性的大量消耗粮草,这种恐慌在不同的家族之间特别容易蔓延,就算个别的家族能够积攒一些少量的粮食,也容易被其他的人员所窥视夺取,而民众的混乱更容易引发士兵的情绪不稳,就算是短暂的屠杀也无法挽回混乱的心态和原来的次序,最终就导致无法收拾的人间惨剧—— 士兵将弃百姓而不顾,胡乱杀戮沦为禽兽,而百姓为了活命,易子而食或将不是一个别人的故事 李儒不由得正容而问:“敢问子渊有何以教?”毕竟李儒也是想要洛阳的人口来充实关中地区,并不纯粹就是为了杀戮。 河洛的财富和人口能够多搬运一些到关中,就会给关中地区带来更多的活力,不管是对于董卓势力的积攒,还是对于今后对关东士族的对抗,都会是相当有利的。 因此李儒也不觉得向斐潜询问请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毕竟这么多的事项一直以来都是他自己一个人思考,一个人决策,就算他使出了浑身的解数,但也肯定有一些事情无法考虑到非常细致的地步,或许斐潜说出一些什么,就能够从中获取一些新的思考方向和解决办法 其实基层官吏集体辞职,这个事情在斐潜眼中或许都不算什么事情,只不过可能是李儒一时间转不过弯来而已。 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民间的最底层的人思想其实远远没有高层人员那么复杂,能吃饱饭,能穿暖衣,偶尔闲时能够有点东西可以祭祀一下先祖,可以给家人添置一些什么家伙事物,若再能看看傩舞,就是无比享受的人生了,也是他们的一直以来的梦想。 若是能给予这些人一些看到这种梦想的可能,这些人就会自动自发的聚集起来 而那些乡间豪强组建的基层官吏,这些人的利益已经和李儒的计划完全不可能调和了,所以就算是这些人不辞官,在未来也会在或明或暗的进行破坏,所以这些人辞官也不见得完全是一件坏事。 “且问李长史,如今汝有,而他人却无,何也?”斐潜竖起了两根手指头,说道,“一为兵士,二者” 斐潜往北面皇宫位置指了指。 李儒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斐潜在后世,在办公室当中最重要的工作就是调配各种资源,不论是做人力资源培训还是采购各项物品,都是为了来保证整个公司能够正常的运作,获取整体的利益。 所以现在李儒的优势项目就是两项,一个就是以西凉军、并州军,以及洛阳军组成的强悍军团;二就是拥有皇帝。 斐潜拱手说道:“长史欲用司隶官吏行迁都之事,无异于授人以柄尔!如今之计,当以军中书吏代之” 李儒眼前一亮,对啊,军中也是有钱粮器械交接的,所以都配备了一些军中的书吏,这一些书吏虽然不一定懂得地方政务,像收取赋税,兴修水利,教化人文等等,但是只是要让这些人清点交接钱粮却一点问题都没有! 况且迁徙路上,最大的问题就是钱粮交接,至于像赋税什么的,那都是到了长安才会产生的,所以这样一来,就完全摆脱了受制于杨家和袁家的局面,并且西凉军中的书吏都是自己人,政令推行起来更是不会有任何的阻碍! 李儒长身而起,郑重的向斐潜拱手一礼,说道:“子渊此言如拨云见日!若有他策也请不惜赐教!子渊若有何难,吾力之所及,定不推辞!” 第二三九章 私货 不能说李儒愚笨,而是只能说思维定势这种东西,极少人可以灵活的突破。 斐潜也并不是比李儒聪明多少,但是毕竟是后世那种拆东墙补西墙的活干得多了,像这种临时抓人过来顶个工的事情没少做,并且也是一个旁观者,也没有那么多的繁杂事务不断骚扰,因此比较容易跳出来思索,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也不为奇。 李儒的之前的思路的确是走到了死路,听到了斐潜这样讲,真的就像是又开辟出一条光明大道一般,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因此李儒才郑重其事的感谢,并明确表示不管斐潜是找自己什么事情,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都会帮忙,以此来希望作为交换,让斐潜能够提供更多更好的迁都之策。 可以说若是之前李儒对斐潜还略略有些不怎么在意,现如今就是已经将斐潜视为平等之辈来进行对待了。 斐潜也是拱了拱手,谢过了李儒,说道:“确有一事欲烦扰李长史”斐潜就将要“过所”之令的事情说了,当然,斐潜不会和李儒全盘托出,七分真话里面掺在三分的假话才不容易被人察觉。 像这个事情,肯定是要动用到车马,所以只要李儒交待一声,是运的什么东西,大概方向是走那边,都是瞒不住的,所以这些内容,斐潜都是实话告知,但是目的地,斐潜只说是送到河东。 因为蔡邕之前毕竟和河东卫家有过联姻,虽然现在两家交恶,但是一则卫家一直还扣着蔡琰的陪嫁,略有理亏;二则这种事情也不是什么可以光耀宣传的事情,所以大多数人也并不清楚蔡、卫两家到底目前处于什么状态。 因此说送书籍暂时到卫家存储,以避遗失,也不是说不过去。 况且斐潜的目的就是只要能出了司隶,脱离了董卓军的控制就好,在河东郡的地界,崔家的商路还是畅通的,转运到平阳郡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李儒当即点头同意,在他看来,既然是蔡邕的藏书,就是个人的财物,要怎样处置也是蔡邕自己决定,况且蔡邕又不是跟自己敌对,根本没必要拦阻,不过却像是非常随意的问了一句:“汝视刘景升并非明主耶?” 斐潜沉默了一下,拱拱手,并不回答,其实也算是默认了。毕竟这个事情并不难推断,如果斐潜视刘表为明主,一个是不会轻易辞职,二则将是蔡府的这些书籍也不会运到河东去,而是或许会想办法运到荆襄去 不过么,在李儒的观念里面,只要斐潜不是给关东士族在做事,略有一些私心,又或是有一些隐瞒什么的,只要是与董卓方面无碍,李儒就选择性的无视了,毕竟人都是有七情六欲。 所以李儒当即命人去办理了一个“过所”,将其交到了斐潜手中,并让人上了茶汤来招待斐潜。 李儒自己也端起茶碗,缓缓的喝了几口茶汤,觉得干枯的喉咙终于是得到一些滋润,舒适的露出一点笑意。 这几天,忙得几乎连饭都没有什么功夫吃,而且事务太多,千头万绪都加在他一个人身上,所以就算是山珍海味都食之无味,更不用说静下心来喝一碗茶了 李儒等斐潜也放下了茶碗,才缓缓的说道:“子渊方才所言一日之粟,需如何解之?” 斐潜方才跟李儒提出了四个问题,第一个是基层官吏的问题,第二个就是一日之粟,还有异族而迁和同师进退的问题,见李儒如此痛快的就将“过所”交到了自己手中,便也不拿捏什么,干脆一起回答了。 “一斗之粟,以水徐徐煮之,所得糜粥可供一家三口一日所需,然若不得水火,囫囵而吞,一人虽食不得厌尔,故而迁徙必先设营地,日出而行,日落而息,东都西都相距不过六百余里,可沿水而设大营十余座,当可循而行之,如此方不为乱。” 为什么迁徙的时候人容易疲劳和死亡,而军队有时候也走同样的路程,甚至有时候还走更长的路,却没有像迁徙的时候那样容易产生疲惫感和骚乱,除了军队的纪律之外,没有目标参照物也是一个比较重要的因素。 如果每一天知道下一站在哪里,走到那边就有东西可以吃,那么多数人都会坚持下去,并且不会轻易在半路上放弃,而且分批结成队伍前行,不但便于管理,而且也不会因为恐惧下一顿没有吃的,就胡乱的过多的消耗粮草 如此一来,既加快了整体的行进速度,也不至于半路上死亡过多。当然,一些体弱和伤病是无法避免的,但是却可以因此比乱哄哄的一窝蜂的迁移要少死很多很多人 李儒思索了一下,说道:“善!” 原本就是要将粮草往西运输的,现如今不过是将原本间隔较长,数量较少的营盘,变成间隔较短,数量较多而已,虽然会花费多一些兵卒的气力来修建更多的营盘,但是算起来能够保障更多的迁移人口,这一笔还是非常划算的。 况且如果路上能够不浪费粮草,尽快完成迁徙,按照目前洛阳城中的储备来看,也还是可以支付的,所以有序的行进更有利于整体计划完成,李儒自然是没有反对的道理。 斐潜继续说道:“一族之人,同姓同宗,故而心齐,相互扶持,路虽远亦无碍也,若杂族而行,易生事端,故而可依同姓同宗分批而进,即可无碍也。” 李儒点点头,但是没有说什么。这一个说法虽然很美,但是可执行性么,还是有待商榷,因为同宗同姓在一起,就意味着所谓的乡间的那些乡老什么的也是在一起行动,若是遭到有心人鼓动,反倒是更容易引发问题。 不过李儒也没有当场提出反驳或是训斥,在他看起来,这只不过是斐潜并没有太多实际的经验,所以才会说出这种想法虽好,但是却有些小问题的建议,属于无心之失,没什么好指责的。 “围三阙一,乱其军心尔。如今归乡在即,若无约束,军心亦乱矣。当可令兵士随百姓徐徐而退,至京兆而计之,百姓存多者赏,亡众者罚,即可内安百姓之心,外攮外敌之患也。” 李儒听完,微微笑了笑,看着斐潜说道:“此法虽良,然不得行尔” 斐潜的心不由得噗通漏跳了一拍,难道是掺杂其中的私货被李儒发现了?马月猴年说先还盟主的欠账积攒了好多天了现在老底又是空空如也的了继续加油吧 第二四零章 双赢模式 迁徙的路上,可怕的不是跋山涉水,也不是豺狼虎豹,而是人心人性。 若是众人齐心,就算是没有了粮食,就连草根树皮都可以成为延续生命的宝物;而一旦人心乱了,就算是有再多的储备,一样到是没有办法坚持到最终的目的地。 在斐潜印象当中,历史上整个东汉期间,进行的大规模迁徙被浓墨重彩进行记载的只有两个 一个是董卓这一次,另外一次就是刘皇叔的那一次。这两次都被罗老先生以大量的篇幅所描写,颇有一些用来相互对比的意味在内。 这两次迁徙都有大量的百姓死亡,而在这路途上所产生的超高死亡率,不是因为缺衣少食饿死冻死,而是多半因为军队的屠杀,以及屠杀所带来的后续无法控制的混乱,波及了更多无辜的百姓,最终导致许多人死在了半路上。 既然斐潜凭借自己的个人之力,已经是无法挽回和改变董卓军迁都的计划了,那么这些即将面对一段可怕的经历的洛阳百姓,要如何的减少无辜者的受害和死亡呢? 斐潜想到的就是让这些迁徙过程中混乱的最大制造者——兵士,尽可能的转变为秩序的维持者,就算是没有办法完全转变,也尽可能的给这些精力充沛的家伙们多找一些事情来,这样无形当中就可以尽可能的挽救更多的百姓。 所以斐潜才在给李儒的建议当中掺杂了一些私货在内,希望通过建议,让这些董卓的兵士多消耗一些精力,多做一些事情,少惦记其他,可是现在似乎 斐潜虽然脸上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可是整个心却不由得提了起来。 李儒沉吟了半响,还是微微的摇了摇头,看了看斐潜,说道:“子渊此计虽善,然不可行也。” 斐潜向李儒拱了拱手,沉稳的说道:“还请长史解惑。” 斐潜表现的非常的平静,就好象被李儒否决了建议是很自然的事情,在语气中丝毫没有表露出任何的焦躁和不满。 这样的态度让李儒在心中不由得赞赏了一下,所谓文人相轻,其实不仅仅是文人,就连武将有时候在探讨下一步的策略和方向的时候,都经常会因为某人的否决而怒目相向相互斗气。 但是原因李儒并不想给斐潜太多的解释,只是浅浅的说了一句:“军务繁多,不便加之。” 其实真正的原因,并不是军队的事情多,不能再加任务,而是因为别看现在董卓军势强大,但是实际上董卓军内部的问题也不小,最为突出的,也就是上一次在讨伐白波军时表现出来的军队派系之间的纷争。 董卓军在关中到西凉这一块的优势是很强大的,但是愿意跟着董卓一直到了洛阳的军队,却并不是很多,其中多半是董卓亲信将领的本部兵士,而董卓军中大量的西凉兵甚至其附属的羌胡骑兵,却很多是留在了关西。 所以,其实李儒一直都是在刀尖上跳舞,用西凉兵镇住并州兵,再拉拢了原本在洛阳城的何进之兵,才形成了今天董卓在此地庞大的军势。 因此若是要回长安,西凉兵固然是欢欣鼓舞,但是对于并州兵来说就未必乐意了,更何况还有一部分的洛阳兵 所以李儒才说斐潜后面的计策看起来很好,但是在实际运作当中肯定会有问题,所以不是非常的适用,但是对于斐潜将一些职责加在兵甲之上的做法,李儒虽然有所察觉,却没有太多的觉得不妥的地方。 斐潜琢磨了一下李儒的语气和态度,察觉到要么是李儒其实并没有发现自己掺杂在其中的私货,又或是李儒对于双赢的这一类的建议并不反感! 这就让斐潜的心思又重新活动了起来。 或者是对于李儒来说,如果斐潜完全是站在董卓军的对立面来献策,又或是什么其他的立场,估计李儒一听之下立刻就警觉起来,但是像这样明显是对于整体迁都计划有益的建议,就算斐潜有在其中掺一些东西,但也可以看成是达成双赢的一个部分,李儒并不会因此而拒绝。 所以斐潜从怀中掏出了几个小铁牌,让侍者递送给李儒,试探的说道:“此物还请长史品鉴一二。” 李儒接过来一看,只见一共是四张铁牌,大小约二、三寸上下,厚约半指,铁牌的正面图案分别是雕刻着一头牛,一匹布,一座带小院子的小瓦房,最后一块铁牌上似乎是一块种植了粮食的田地,而背面是空白的,什么都没有。 李儒思索了一下,眼睛中顿时暴出光芒,盯着斐潜说道:“此物莫非与有所关联?”李儒脑袋微微向北方偏了一下,言下之意是指坐北朝南的皇帝。因为之前斐潜说董卓方面有两个优势,一个是军队,一个是皇帝,而之前的献策多半跟军队有关,那么新拿出来的这个铁牌就应该是与皇帝有所关联了。 而且李儒非常敏锐的察觉到这或许是一种极大的引诱之法! 可以让许多无田无地的农户,也就是租借乡间豪强的土地来耕作的那些人,作为首批自愿的迁徙的人选! 并以此来打开一个缺口,并带动整个洛阳地区的人口迁移! 斐潜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说道:“百姓不愿迁徙,或有水土不服,然最惧者为至所迁之地,无衣无食,无房无地” 李儒点点头,用手摩挲着这几块小小的铁牌,一丝笑意爬上了嘴角,说道:“子渊此法大善!黔首目不识丁,书吏又多贪渎,上下其手者防不胜防,今用此牌善也!”为了引诱更多的百姓能够自愿的迁徙,多数时候官府都会答应给这些主动跟随的百姓一些好处,就包括像是房屋和土地之类的东西,而书写的文据普通百姓一般也都看不懂,所以经常被基层的官吏两头吃扣 至于那些不愿迁徙,最终在武力之下才不得不走的,往往都很悲惨,也是什么都没有 斐潜继续说道:“此牌背面可增印模文字,一则以防伪作,二者可以汉室之名为保” 斐潜献上这个铁牌,同样也是双赢的模式,在帮助董卓方面进行迁徙的同时,尽可能帮助普通的百姓获取更多的利益 当然,在其中也有更深的隐患,不过斐潜相信在这个汉代,只要不是穿越者,是绝对看不出来的 第二四一章 左署侍郎 其实斐潜为何没有一下子就将铁牌拿出来,其实也是逐步的在试探,最后才决定的,因为这玩意要是用好的话,确实会起到相当大的效果 在和李儒的献策过程中,斐潜觉李儒其实还是更想好好的进行一场迁徙的,而不是为了纯粹的破坏,这就让斐潜愿意再帮上李儒一把,虽然历史上董卓军在迁都过程中似乎被记载得无恶不作,穷凶极恶,但是那时董卓已经是一个失败者,对于失败者的描写还想能写多少什么光伟正的事迹出来么? 况且历史上董卓西凉兵天生的短板,在文事政治这一块相当的缺乏,仅仅依靠李儒一人完全应付不过来,又失去了河洛、关东士族在民间的支持和配合,最终导致采取了最直接最暴力的方式来推进迁都的计划。??? 而斐潜的一层层的推进献策,一个方面是给李儒留下是站在百姓、站在董卓一方的潜在印象,二是也在观察李儒这一个董卓方面唯一说得上话的,精通政事的人对于迁都到底是更愿意采取温和推动还是更想用直接暴力去执行? 所以在确定了李儒愿意采纳斐潜的建议,表现出了其内心中还是倾向于更多的,尽可能完整的获取河洛的人口的时候,斐潜才拿出了那几块铁牌。虽然说“过所”已经拿到了手里,但是如果有机会不仅仅是去救蔡邕及藏书,也可以挽救更多的人,斐潜觉得自己还是愿意努力去尝试一下的。 这是一个典型的双赢道具。 一方面可以利用汉室的残留的信誉来推进李儒迁都进程,让李儒在底层农民身上得到支持,另外一个方面么 李儒将手中的铁牌颠来倒去的看了又看,心中不断的推演,这样的一个举措结合其方才斐潜所建议的用军中书吏来替代原本洛阳附近的这些底层官吏之策,基本上就减轻了极大的工作量! 如此一来就争取到了更多的时间! 因为,如果按往常的做法,先是要让基层官吏做好整理户籍等资料,然后再根据户籍安排人口迁徙,登记各种资料,到了雍州之后还需要再次核对文书,然后再进行安排登记放新的户籍证明,按照文书再进行授田等等 这是正常的流程,非常耗费时间。 原本李儒都做好最坏的打算,就是用军队携裹着百姓,往长安迁徙,这种做法必然导致大量的死伤,而且对于百姓而言,董卓军也等于是将自己的名誉完全败坏了,今后要管理这些迁徙的民众来也会增加相当大的难度 因此这种暴力的做法,是不到最后不会采用的。 现在有了斐潜的这样的铁牌,再加上汉室存在于民间的几百年积攒下来的威望,不亚于是让汉献帝给这些铁牌做了担保,对于民间的这些不识字的百姓来说,是有相当大公信力的 李儒甚至能想象得到,当这些东西放到那些无田无地的隶属于乡间豪强的租户手中的时候,会有多么强烈的吸引力! 一纸文书那些租户肯定看不懂,但是铁牌上的图案就完全没问题! 而没有了这些租户,在河洛地区的乡间豪强又将拿什么和董卓军队叫板?又用什么手段来阻止董卓的迁徙行为? 这简直就是釜底抽薪! 李儒顿时觉得身上的压力似乎轻松了好多,看了看斐潜,沉吟了一下,说道:“子渊胸怀黎民,功于社稷,吾欲让令师表汝为左署侍郎,还请切莫推辞!”李儒觉得,就凭借斐潜的这几条策略,这一份的政事上的表现,担任一个左署侍郎绰绰有余。 左署侍郎? 斐潜不由得一愣。 汉代左署侍郎是左中郎将的署官,而左中郎将又是光禄勋的下属官员。光禄勋下辖有三个中郎将,五官中郎将和左右中郎将。 李儒要表封斐潜的左署侍郎就是属于蔡邕左中郎将之下的官吏。左中郎将其下官员分为三档,左署中郎,官秩比六百石;左署侍郎,官秩比四百石;左署郎中;官秩比三百石。 看到斐潜有些犹豫的样子,李儒说道:“令师位任左中郎,汝归于其下,同为朝廷效力,岂不美焉?” 李儒加重了“朝廷”二字的读音,显然是告诉斐潜,上一次你拒绝了做董卓刺史府内的从事,这个可以理解,但现在是安排你师父上表,让你当任朝廷的官职,这就没有必要推辞了吧? 况且左署侍郎比起地方刺史别驾来说也算是高了半个级别,况且是在斐潜师傅手下,不是更加方便么? 李儒在言语中还隐藏了一层意思,就是说斐潜的师傅现在就是在担任朝廷的官职,斐潜若是用什么这个或是哪个的理由推辞了,那么又将置你师傅于何地? 斐潜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便离席而拜,感谢李儒的安排,尤其是感谢李儒说让蔡邕上表而不是李儒自己上表! 李儒上表,就等于是将斐潜划归到董卓的派系,但是由蔡邕这个清流士族之人上表,就等于是还保留了斐潜与蔡邕的中立的立场 不得不说,李儒或许是还念在斐潜父亲的那一份恩情,或许是因为斐潜的献策给予了他较大的帮助,在这一个官职的安排上,的确展示出李儒精细的一面,恰到好处,算是给予斐潜极大的照顾了。 当斐潜辞别了李儒之后,心中还有一些感慨,想不到转眼之间就又变成了朝廷的官职,虽然这左署侍郎并不是什么多大级别的官职,但是关键是直属于蔡邕的手下,方便倒也是挺方便的,但是就是 唉! 斐潜不由得在心中长叹一声,他给李儒献上迁都相关之策,尤其是最后的铁牌,在帮助了李儒现阶段的推进计划的同时,也给董卓方面在将来雍州的治理埋下了隐患 但是李儒封了斐潜一个左署侍郎的官职,在现在看起来似乎是提拔了斐潜,提供给斐潜一个展示才能的地方,但是同样也给斐潜带来了隐患 这真是一啄一饮,现如今,也只能是见一步看一步了 第二四二章 向前便是正前方 离开了李儒的府上,斐潜慢慢的沿着街道望蔡邕府上而去,这件事情也是重大,提前跟蔡邕师傅说一声比较好。 站在洛阳城中的街道之上,斐潜停住了脚步,忽然有些恍惚,周边的人流似乎都变成了流光掠影,在身旁像一条条青黑的墨迹飞快的划过,然后晕散而开,化成了一幅淡雅的水墨画 天地间仿佛都变成了青黑的颜色,斐潜仰头望向苍穹,却看到就连空中自由飘荡的这些风云,竟然也都晕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青色,显得那么的萧瑟寒冷 昔日在离开洛阳之前,斐潜曾经也是如此的站在洛阳城的街头,但是那时洛阳城中似乎还有不少的色彩,而现在却仿佛只看到了青黑两色 但愿我这样做,能让这河洛之地少沾染一些鲜血,能让更多无辜的人可以活下去 “斐郎君,于此可有何事?斐郎君?” 几声呼唤就像是在平静的水面上突然泛起的涟漪,将整个的画面打破,天地间的那些青黑两色,似乎在转眼间汇合起来,变成了两条张牙舞爪的龙,猛地跃起至半空,又冲着抬首仰望的斐潜俯冲而下! 斐潜身躯猛然一震,倒退了半步,回过了神来。 “斐郎君?” 斐潜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没有任何的异样,依旧是一袭青黑色的长袍,似乎方才只是存在于自己脑海中的一个幻觉 “无事,”斐潜转头和关切的看着自己的黄成说道,“且前行。” 是的,到了现在,也只能向前走了! 就像当初最早的时候,李儒曾经问过自己一句选择左右两条路的问题,现在似乎变成了自己的选择。 前方? 何处是前方? 抬头昂然,只要不被压垮,不犹豫回头,不管是往哪个方向,只要还在往前走,便是正前方! 虽然这条路究竟会通向何方,斐潜自己都没有太大的把握,他虽然能看到别人的一些历史,却看不见自己的历史 就像现在,入朝为官,到底是吉是凶? 不得不说,现在斐潜虽然也有些准备,但是没想到李儒给他来了这么一出,导致斐潜都没有多少可以拒绝的余地,毕竟如果坚持推辞,一个是就像李儒所说的,斐潜师傅蔡邕担任了朝廷的官职,而作为徒弟的斐潜却为了自己的清名不受征辟,那么不就是显得蔡邕贪恋权位连自己的徒弟都比不上? 斐潜还有些顾虑的就是若是坚持不接受,可能会引起李儒的怀疑,导致原本对于洛阳百姓的有所帮助的计策不能去推行,岂不是失去了斐潜冒着风险去李儒府上的意义? 不过现在的局面,李儒虽然对于斐潜进入朝廷的推举人选进行了安排,目前可能这些关东士族的老狐狸忙于应付李儒的迁都攻势,没什么功夫来理会和琢磨,但是如果腾出功夫来了,在这个当口上进入官场,必定在将来难免会引起这些老狐狸的怀疑 更何况就算这些关东士族没能注意到,如果李儒什么时间忽然歪了歪嘴,将斐潜捅出来,那么这些关东士族整治不了李儒,还对付不了斐潜么? 所以说,这是一个斐潜自己给自己找的隐患。 值得么? 应该还是值得的。 现如今,斐潜不仅拿到了运输蔡邕府上藏书的“过所”,同时也为整个河洛地区的百姓争取到了更多生存的希望 当年斐潜他曾经说过要为这个洛阳的百姓做一些什么,现在他多少做到了一些 xxxxxxxxxxxxx 在斐潜做出了选择之时,远在邺县的袁绍也做出了最终的选择。 袁绍他选择了继续留在邺县,逼迫冀州牧韩馥让出对于军队的控制权,仅仅只是让人传令给河内太守王匡,命其领本部兵马进驻河阳,以待时机 虽然太傅袁隗之前给过袁绍的最主要的任务是笼络士族之人,广纳河北、南阳两地的名士,为将来的袁家大业打好基础。 这些年,不管是出任濮阳县长,还是到大将军何进手下任职,都是没有脱离袁隗的控制,而当袁绍略有一些做出了超出允许范围事情的时候,就会受到来自于袁隗的责骂和处罚 当年袁绍欲在士族当中积累一些名望,也不愿意接受朝廷的征召,结果当时中常侍赵忠对袁隗说,“袁本初坐作声价,不应呼召而养死士,不知此儿欲何所为乎?” 其实,汉朝的征辟并非是不能推辞的,相反,很多名人高士都以不应征召作为手段,提升知名度,而他们也大多安然无事,为何到了袁绍这里就行不通呢? 那时是东汉统治日趋黑暗的年代,宦官专政愈演愈烈,残酷迫害以官僚士大夫和太学生为代表的“党人”。 袁绍虽自称隐居,表面上不妄通宾客,其实在暗中结交党人和侠义之士,如张邈、何颙、许攸等人,并与党人领袖陈蕃、李膺过从甚密。 袁绍甚至在党锢之祸中,偷偷的帮助党人避难,逃离洛阳的朝廷官府抓捕,干得多了自然引起了中常侍的注意,因此来警告袁隗。 而当时袁家仅剩袁隗身居高位,而且袁家当时许多门生因为党锢的原因遭受了非常大的打击,导致整个袁家的根基不稳,所以为了不再触怒当时权柄滔天的宦官众,袁隗责令袁绍出仕,表示袁家对于宦官众的服从 袁隗当时就根本没有考虑过袁绍是不是愿意! 好,谁让自己是袁家子弟,做出一些牺牲也不算什么 到后来,何进上台,袁隗看到袁绍走了何进门客张津的路子,担任了大将军掾兼侍御史,又升任了虎贲中郎将,便又找了上来,要求袁绍作为袁家和外戚何进相互之间沟通的桥梁 好,谁让自己是袁家子弟,替袁家办些事也理所当然 但是,没想到自己的付出,不仅没有最终得到袁隗的信任,反倒是差一点被设计沾染上一辈子都可能无法洗去的污名! 好,谁让自己是袁家子弟,为了家族就算委屈也忍了 但是现在,眼看着就要距离冀州的实权仅仅就差一步之遥了,难道又要再次的放弃,再次的牺牲,再次的隐忍? 袁绍思索着,当日许攸话语中有四个字敲到了袁绍的心中——“太傅年高”! ——我要向前走的路还很漫长,如今,就按我选的方向走下去吧 第二四三章 问心无愧 斐潜和蔡邕一一将在李儒府上所发生的事情讲了,特别是说明了斐潜自己在洛阳迁徙百姓方面给李儒的建议和李儒对于自己的反馈,也就是让斐潜担任左署侍郎的事情。 蔡邕听完了之后,缓缓的捋着自己的胡子,并没有第一时间说什么。 良久之后,蔡邕才缓缓的说道:“子渊,如今非善时也” 按照道理来说,自己的弟子能够学有所用,本来是要高兴的,倒是蔡邕的确高兴不太起来,毕竟现在整个局面混乱无比,而斐潜在这个时间却进入了政界 斐潜心中感慨,蔡邕蔡老头子还是这么的善良,其他的没有先说什么,首先考虑的竟然还是斐潜这个弟子的安危。 蔡邕说道:“如今董相国欲迁都,急需官吏以行事,故而汝任侍郎一事,必凿然而定尔,然汝之策为善,恐恶于关东也” 关东士族和董卓方面就是在对抗,斐潜现在给董卓方面献策,虽然出发点是为了减少百姓的无谓的伤亡,但是关东士族却不一定这么看。 关东士族尤其是弘农杨氏现在的策略就是拖,如果能够将董卓的迁都计划拖到不了了之,那等于是不战而胜了,而现在斐潜的计策却能加快董卓军迁都的进度,若是被弘农杨氏等关东士族知道了,不将斐潜恨之入骨才怪! 斐潜无奈的笑了笑,说道:“坐看无辜而死,潜实不忍为之,略尽绵薄之力,只求问心无愧” 其实当初斐潜要回到洛阳,第一个目标就是挽救蔡邕父女的悲惨命运;第二个目标是要抢救出蔡府等的珍贵书籍;第三个就是尽可能的去挽救洛阳城这些无辜百姓的死亡 斐潜自认自己不是什么圣母级别的人物,但是如果真的有机会,有这个能力的时候,面对即将而来的大规模的惨剧,却不去做一些什么事情,就算是从后世而来的穿越者,对于这个汉代的认同度并不十分的高,将来回想起来,必定会后悔终身。 洛阳城毁了,只要洛阳城的这些百姓能够活下来,或许只需要五年,或者更久一些,八年,洛阳城会重新建立起来,但是如果连城带人全部毁灭了,那就需要人口的休养生息,那就不仅仅是一代人的问题了。 刚刚到汉代的时候,斐潜是迷茫的。 在后世,似乎像陀螺一样,不停的被人抽着走,小学赶着上中学,中学赶着上大学,大学赶着找工作,找了工作又赶着结婚,每天固定两点一线的生活,就这样忽然到了汉代,斐潜真的没有办法做到毫不考虑的立刻就能揭竿而起,或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去投奔刘曹孙并且能立马获取其的重用,又或是马上就能立下振救天下苍生的宏愿然后就能感动天地让什么神仙异人跳出来 斐潜知道自己那个时候只是一个普通人 但是人是会变的。 到了汉代,所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在一点一点的改变着斐潜。 从无微不至的照顾自己的福叔,到素不相识却能关爱有加的蔡邕和刘洪两位师傅,再到与世无争却睿智的庞德公,还有那熬夜为自己缝制甲袍的黄月英 不是到了汉代,斐潜真的无法想象师徒甚至可以比亲人还要更亲,至少斐潜觉得几位师傅对自己比自己家族的那些人都好了不止百倍 嗯,还有那个丫头片子黄月英,一个在后世应该是属于要么刁蛮要么精灵的小公主的年龄,却将一份情一颗心,就这么缝在衣甲之中 斐潜就是这样,在汉代一点一点的体会到了原本在后世,除了亲人之外就没有能够体会到的那些情感 这些不断累积的情感,影响着斐潜,让斐潜真正的融入了汉代,到现在,斐潜有时候都觉得自己其实就是汉代的人,焉知后世是否是汉代的斐潜的一场大梦? 况且人是会学的。 斐潜从一开始学吃饭,学穿衣,学说话等等最基础的东西,到学文字,学读书,学做诗等等文人的技能,到最后学枪法,学左传,学六韬等等普通人所无法接触的东西 越是学习,越是觉得自己的浅薄,越懂得多,越是觉得自己知道得少。 在后世,斐潜闲着没事或许就找三两个狐朋狗友撸串喝酒吹牛皮,或许是玩游戏上论坛抓住点鸡毛蒜皮就喷一屏幕口水,但是在汉代,斐潜已经不记得自己多少天睁开眼就是看书,闭上眼之前还是在看书 有时候,斐潜自己都会想,若是在后世自己也能下这样的刻苦功夫,说不定早就出类拔萃了 还有一点,人是能适应的。 斐潜原本手上没东西的时候就掏手机,现在却适应了没事就拿书简;原本喝酒就只知道摇骰子划酒拳,现在却适应了做个诗来行酒筹;原本讲话可以不经过大脑,现在却适应了听一句话都要在大脑里过三遍 更重要是的,斐潜适应了他如今的身份,他不再为见到三国名人而欣喜,也不会因为与谋士交锋而害怕,如今的斐潜,才真正意义上从一个旁观者,变成了一个参与者。 斐潜参与的第一步,就从挽救蔡氏父女,挽救书籍传承,挽救洛阳百姓开始,虽然斐潜现在没有实力跟李儒又或是其他人,能够直接来叫板,但是斐潜真的很用心的去思考过,并在为之而努力。 因此斐潜才在蔡邕说可能会遭受关东士族的记恨的时候,苦笑着说只求问心无愧。这或许也是一种适应,在后世问心无愧往往都沦为掩饰自身心虚的遮羞布,但是如今斐潜真的觉得这四个字沉甸甸的份量。 蔡邕微微的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幽然而叹,缓缓的说道:“子渊,可知卢子干昔日囚于广宗,免北中郎而陷于狱中,也曾言‘问心无愧’尔,然世道之艰” 蔡邕当时为卢植所感怀,现如今见到自己弟子竟然也说出了这四个字,略有一些卢植的风范,不由得有一些骄傲,也有一些的担心 第二四三章 问心无愧 斐潜和蔡邕一一将在李儒府上所发生的事情讲了,特别是说明了斐潜自己在洛阳迁徙百姓方面给李儒的建议和李儒对于自己的反馈,也就是让斐潜担任左署侍郎的事情。 蔡邕听完了之后,缓缓的捋着自己的胡子,并没有第一时间说什么。 良久之后,蔡邕才缓缓的说道:“子渊,如今非善时也” 按照道理来说,自己的弟子能够学有所用,本来是要高兴的,倒是蔡邕的确高兴不太起来,毕竟现在整个局面混乱无比,而斐潜在这个时间却进入了政界 斐潜心中感慨,蔡邕蔡老头子还是这么的善良,其他的没有先说什么,首先考虑的竟然还是斐潜这个弟子的安危。 蔡邕说道:“如今董相国欲迁都,急需官吏以行事,故而汝任侍郎一事,必凿然而定尔,然汝之策为善,恐恶于关东也” 关东士族和董卓方面就是在对抗,斐潜现在给董卓方面献策,虽然出发点是为了减少百姓的无谓的伤亡,但是关东士族却不一定这么看。 关东士族尤其是弘农杨氏现在的策略就是拖,如果能够将董卓的迁都计划拖到不了了之,那等于是不战而胜了,而现在斐潜的计策却能加快董卓军迁都的进度,若是被弘农杨氏等关东士族知道了,不将斐潜恨之入骨才怪! 斐潜无奈的笑了笑,说道:“坐看无辜而死,潜实不忍为之,略尽绵薄之力,只求问心无愧” 其实当初斐潜要回到洛阳,第一个目标就是挽救蔡邕父女的悲惨命运;第二个目标是要抢救出蔡府等的珍贵书籍;第三个就是尽可能的去挽救洛阳城这些无辜百姓的死亡 斐潜自认自己不是什么圣母级别的人物,但是如果真的有机会,有这个能力的时候,面对即将而来的大规模的惨剧,却不去做一些什么事情,就算是从后世而来的穿越者,对于这个汉代的认同度并不十分的高,将来回想起来,必定会后悔终身。 洛阳城毁了,只要洛阳城的这些百姓能够活下来,或许只需要五年,或者更久一些,八年,洛阳城会重新建立起来,但是如果连城带人全部毁灭了,那就需要人口的休养生息,那就不仅仅是一代人的问题了。 刚刚到汉代的时候,斐潜是迷茫的。 在后世,似乎像陀螺一样,不停的被人抽着走,小学赶着上中学,中学赶着上大学,大学赶着找工作,找了工作又赶着结婚,每天固定两点一线的生活,就这样忽然到了汉代,斐潜真的没有办法做到毫不考虑的立刻就能揭竿而起,或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去投奔刘曹孙并且能立马获取其的重用,又或是马上就能立下振救天下苍生的宏愿然后就能感动天地让什么神仙异人跳出来 斐潜知道自己那个时候只是一个普通人 但是人是会变的。 到了汉代,所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在一点一点的改变着斐潜。 从无微不至的照顾自己的福叔,到素不相识却能关爱有加的蔡邕和刘洪两位师傅,再到与世无争却睿智的庞德公,还有那熬夜为自己缝制甲袍的黄月英 不是到了汉代,斐潜真的无法想象师徒甚至可以比亲人还要更亲,至少斐潜觉得几位师傅对自己比自己家族的那些人都好了不止百倍 嗯,还有那个丫头片子黄月英,一个在后世应该是属于要么刁蛮要么精灵的小公主的年龄,却将一份情一颗心,就这么缝在衣甲之中 斐潜就是这样,在汉代一点一点的体会到了原本在后世,除了亲人之外就没有能够体会到的那些情感 这些不断累积的情感,影响着斐潜,让斐潜真正的融入了汉代,到现在,斐潜有时候都觉得自己其实就是汉代的人,焉知后世是否是汉代的斐潜的一场大梦? 况且人是会学的。 斐潜从一开始学吃饭,学穿衣,学说话等等最基础的东西,到学文字,学读书,学做诗等等文人的技能,到最后学枪法,学左传,学六韬等等普通人所无法接触的东西 越是学习,越是觉得自己的浅薄,越懂得多,越是觉得自己知道得少。 在后世,斐潜闲着没事或许就找三两个狐朋狗友撸串喝酒吹牛皮,或许是玩游戏上论坛抓住点鸡毛蒜皮就喷一屏幕口水,但是在汉代,斐潜已经不记得自己多少天睁开眼就是看书,闭上眼之前还是在看书 有时候,斐潜自己都会想,若是在后世自己也能下这样的刻苦功夫,说不定早就出类拔萃了 还有一点,人是能适应的。 斐潜原本手上没东西的时候就掏手机,现在却适应了没事就拿书简;原本喝酒就只知道摇骰子划酒拳,现在却适应了做个诗来行酒筹;原本讲话可以不经过大脑,现在却适应了听一句话都要在大脑里过三遍 更重要是的,斐潜适应了他如今的身份,他不再为见到三国名人而欣喜,也不会因为与谋士交锋而害怕,如今的斐潜,才真正意义上从一个旁观者,变成了一个参与者。 斐潜参与的第一步,就从挽救蔡氏父女,挽救书籍传承,挽救洛阳百姓开始,虽然斐潜现在没有实力跟李儒又或是其他人,能够直接来叫板,但是斐潜真的很用心的去思考过,并在为之而努力。 因此斐潜才在蔡邕说可能会遭受关东士族的记恨的时候,苦笑着说只求问心无愧。这或许也是一种适应,在后世问心无愧往往都沦为掩饰自身心虚的遮羞布,但是如今斐潜真的觉得这四个字沉甸甸的份量。 蔡邕微微的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幽然而叹,缓缓的说道:“子渊,可知卢子干昔日囚于广宗,免北中郎而陷于狱中,也曾言‘问心无愧’尔,然世道之艰” 蔡邕当时为卢植所感怀,现如今见到自己弟子竟然也说出了这四个字,略有一些卢植的风范,不由得有一些骄傲,也有一些的担心 第二四四章 古经今经 蔡府之中,蔡邕似乎陷入了回忆当中,他和卢植之间的情谊,就宛如胡广与陈球一般,虽然没有结为朋党,但是却相互欣赏。 而蔡邕和卢植也是因为在编纂熹平石经的过程中,相互都敬佩对方的文学素养 当时参与编纂熹平石经的人是包括蔡邕在内的,还有与卢植、马日磾、杨彪、韩说等人,人人都是家学渊源之辈。 不过当时编纂的时候也有了不少学术上的纷争 蔡邕看了看斐潜,觉得既然斐潜既然是要正式涉足洛阳的这个漩涡了,有些事情还是有必要和斐潜稍微说明一下的,便问道:“汝可知今朝野之上,除却东西之争外,尚有古今之争耶?” 东西之争? 估计就是关东和关西之间的纷争,也就是董卓派和袁杨派之间的斗争了。 但是古今之争是什么? 斐潜思索了一下,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便试探的说道:“可是古文经与今文经之争?” 蔡邕微微笑着,说道:“正是。古今之争久矣,自暴秦焚书,经多遗损,后为齐、鲁、燕、赵之地大儒补全,然为口授,字义多有勘误” 斐潜点了点头,对于这个事情,他在来了汉代之后也才是知道了一些,尤其是在荆襄之时,曾经与庞统也是略有探讨 这个事情的起因其实就是战国时期的学派之争了,从炎黄之帝有了奉天行道的大招牌之后,诸侯帝王为了更好的统治其下的民众,为了让牧羊人可以一直拥有牧羊的权利,就在不停的寻找合适的宗教 从夏至商,由商至周,皇权逐渐的脱离了部落联盟的盟主形式,更多的披上了神圣的外衣,但是这一层外衣是用来蒙蔽那些不明真相的黔首,对于掌握了一些知识面的“士大夫”而言,他们心知肚明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出现过多次的“士大夫”以下犯上,对诸侯下手的事件。 也因此导致后来的那些雄才大略的执政者上台之后,一方面是希望将宝座一代代的传承下去,一方面又是担心在未来又出现什么人威胁到皇位,因此迫切的希望有一种能够禁锢包括士族在内的民众思想的工具,所以在春秋末期,百家争鸣开始了 当时周王室衰微,诸侯坐大,维护封建宗法等级制度的“周礼”遭到极大破坏,诸侯争霸,社会处于动荡之中。这时候代表各阶级利益的知识分子异常活跃,成为一支重要的社会力量,他们纷纷登上历史舞台,著书立说,提出解决社会现实问题的办法,形成了诸子百家争鸣的繁荣局面。 其中最为出名的就是,儒家、法家、道家、墨家。 他们各自为新兴的执政阶级设计了一套结束割据,实现统一的治国方案,为秦汉以后的社会治国思想的选择奠定了基础。 这种学派之间的斗争在战国后期达到了巅峰,最后的结果就是信奉法家的秦国,用铁血统一了中原,但是在统一之后,虽然推行了同文同轨,但是还是发现在崩塌的旧世界的废墟之上居然还有不同的声音在窃窃私语,于是就进行了一场学术范围内的屠杀行动 许多儒家的经典就是在那个时刻被毁坏遗失的。 但是秦朝的法家毕竟是第一次学术派别执政,没有什么前人具体的经验可以进行参照,因此法家到最后,就跟随着秦朝很悲剧的就领盒饭下场休息去了。 汉代初期,刘邦先是采用了黄老之术的道家进行统治,后来发现黄老之学讲究的出世无争不适合自己的统治,便一直在寻求其他的方式,儒家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登上了历史的舞台 但是当时经书确实是在秦朝被损坏了太多,所以随后为了建立一个相对完善的体系,当时许多大儒就纷纷出现将自己书经贡献出来,但是这些经书和后来陆续发现的残留先秦文经有一些的不同之处,最主要就是在对于孔子的角色定位不同,今文经为了捧高儒家地位,有意的崇拜孔子,将孔子提升至玄圣素王的神位上;而古文经还是认为孔子只不过是一个教育家、史学家,古文经更崇拜的是周文王 蔡邕说道:“今朝野之间,多有因古今相争反目者,汝需谨慎。若有言及经书微言大义者,多为今经,听之即可,不必辩之。” 斐潜一边点头示意受教,一边心中想到,原来蔡邕师傅是温和的古经派别啊,而且还担心我会因为其他的人因为一些经书的不同解读导致不必要的争执。 斐潜不由得心中生出丝丝的感动,蔡邕师傅真是将自己就当成是孩子一般的关心呵护啊!记得当初,自己刚刚从大学里出来,要走上工作岗位的时候,家里的父母就是这么交代的,公司里面如果遇到有什么纷争,听听就好了,不要去参与 这真是 古代知识受于文字,载体的限制,所以采用的都比较简约隐晦的方式进行记载,因此对于同一本经书,甚至是同一句,都因为个人的解读不同,会产生一些歧义,尤其是在汉代还没有产生句断的年代,这也经常会导致两个学派相互争执 斐潜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蔡邕是古经学派的维护者,那么当下朝堂之上谁是今经的拥护之人? 却没想到蔡邕有些惋惜的摇了摇头,说道:“今经者众,习古经者不多矣,卢子干亦是古经大成者,可惜”蔡邕只说了一个已经离开朝廷的卢植,其他人都没有讲是属于今经还是古经的,一方面是担心斐潜知道谁是学习今经的,就会因此产生出一些亲近某人或是敌视某人的举动,这对于一个新入朝堂的人无疑是不妥的,也是与蔡邕一贯的君子不朋的理念相悖;另外一个方面,蔡邕之前也是有遇到过原来学习古经的,但是后来却因为各种原因转身投入今经的怀抱,所以也不好跟斐潜讲 这一次蔡邕那么痛快的答应将自家的藏书运走,一方面也是感于斐潜的诚心之意,一方面也因为古经学派本身的书就少,不像今经学派可以自己编,所以也不忍心再次让书简蒙受损失。 斐潜忽然问道:“不知王司徒是否学于今经?”如今的司徒杨彪辞职,王允又重新顶了上来,担任了司徒,但是仍兼尚书令。 蔡邕看了看斐潜,显然比较奇怪斐潜为何单独问及王允,但是既然斐潜问了,便想了想,最终还是如实的说道:“王司徒确习今经。” 原来如此 第二四五章 背影 汉代,郎官这个群体是最多的,其实这个郎字,在汉代也通用于“廊”,也就是其实这个郎官就是“廊官”。 汉代不想秦朝那么的短暂,所以不管是长安还是洛阳,都是修建了不少的宫殿,尤其是洛阳城,整个城池最大的建筑群落就是南北两宫了,还有一些提供给太后所居住的宫殿,简直就是一个大的宫殿之城,而在宫殿之中相互连接的就是各种走廊。 而郎官,最早就是指站在这些宫殿走廊之中,守卫宫廷的官员。 但是随着时间的演变,郎官的等级和职责发生了一些变化,比如比较靠近皇帝左右,必要时需要回答皇帝的各种问题的顾问官,称之为议郎。 而在尚书台进行各项文书的传递,整理,编纂,下发等等事务的,就称之为尚书郎。 高级官员下属,多担任一些副手职责的,就称中郎。 比中郎次一级的,就成为侍郎,比侍郎再低一等的,就是郎中。 而什么正式的实职都没有的才被称为郎官。 以上所有的“郎”,都是归属于九卿之一的光禄勋进行管理,但是在实际当中,并不是光禄勋一个人就能管理到那么多的郎官的,所以一般情况下都是光禄勋的下属官,对于自己下辖的郎官进行管理。 蔡邕担任的左中郎将就是属于光禄勋的下属官。左中郎将的左署和五官中郎将、右中郎将的五官署、右署合并称之为三署,原本主要负责的是整个皇宫的卫士的调派安排,但是实际上从汉武帝时期开始,三署就已经慢慢的边缘化,从武职变成了文职。 因为宫廷的卫士从一开始的郎官逐渐变成了虎贲、羽林来进行守卫,原本是立于廊下的郎官就不再考虑武力,变成了郡国举孝廉最常见的安排官职的地方,也成为了士族登上政治舞台的第一个台阶。 如今斐潜就踏上了这样的一个台阶。 果然在李儒的安排之下,蔡邕也就是走了一个形式,印绶什么的就到了斐潜的手中。原本是还需要皇帝见一面,至少让皇帝知道有了这么一个人,但是如今整个朝政都在董卓控制之下,开不开朝会都要听董卓的,皇帝想要见什么人都还是要经过董卓同意的,因此董卓随手一挥,便免去了见面的流程。 见面是免了,但是形式上还是要做一个样子的。所以斐潜在小黄门的带领下,远远的对着皇帝居住的宫殿行了大礼,表示自己对于皇室的尊敬和效忠,便算是完成了整个形式,然后也是在小黄门的示意下,便要离去了 xxxxxxxxxxxx 刘协蹲着,双手扒着凭栏,看着宫殿之外。 虽然他是大汉帝国的皇帝,却连居住的宫殿都没有办法迈出去半步。自从上次太庙之后,或许是迁都在即,不容许在出现什么岔子,对于刘协的看管越发的严密起来,甚至都不允许刘协在没有董卓的允许下私自出行又或是接见大臣 所以现在刘协他只能是扒着宫殿章台之上的凭栏,从栏杆的缝隙中往外看。服侍刘协他的老宦官想要给他撑起华盖来遮阳,被刘协拒绝了,刘协不想引人注目。 再过一个多月就是刘协他的生日了。 他小的时候就没有见过他的母亲,据说是当时生下刘协后就病发而死了,可是刘协知道,事情多半和何皇后有关。 他母亲死后,就被董太后接走抚养长大,所以董太后实际算得上是他的第二个母亲。一直到了他六七岁比较懂得一些事情了,董太后才告诉他,当时他母亲王荣,在喝了何皇后送来的所谓补身汤之后,就一病不起 再后来,何皇后变成了何太后,宛如第二个母亲一般的董太后就被赶出了皇宫,半途上又被杀害 虽然董太后虽然贪钱,但是对刘协不薄,若是董太后仍在,估计现在已经是开始张罗着要给自己生日准备一个什么惊喜了吧 自己的父亲虽然朝野之上评语不是很好,但是刘协每一年的生日都会来,除了去年,那时候父亲病很重,实在无法前来,当时还摸着自己的头,说今年一定补上 还有哥哥,虽然何太后对自己不是很好,但是哥哥从小就喜欢带着自己一起玩,有一次还偷偷的避开宦官的跟随服侍,带着自己跑到后花园中,结果意外摔了一跤,两个人都是一身的泥,被何太后好一顿训斥 但是, 就连那个每次见到自己都板着个脸的何太后,今年,都不在了啊 今年,你们都不在啊 你们在那边都好么? 就剩我一个 我想你们 刘协不禁流下泪来,却迅速的举起袍袖将眼泪擦干,紧紧咬着下唇,将头仰起。 那一日在太庙之后,刘协就发誓今后再也不哭泣,因为他知道,哭泣就是弱者的表现,他不想成为一个弱者。 再多的眼泪也无法挽救自己,也无法让自己从这个牢笼之中挣脱出来 如今自己熟悉的人一个个都离开了,现在自己也不得不将要离开熟悉的这宫殿,这个楼榭,这个章台 自己不想走,可是现在的自己就连走出这个宫殿,见一见其他的人,都是一种奢望,更不用说去找人帮忙了 刘协扒拉着凭栏,就像是被关在铁笼子里的小兽,将脸挤在缝隙间,努力的去呼吸笼子外自由的空气。 咦,那边小黄门引领的是今天上任的郎官么? 刘协连忙在凭栏之后,从蹲着的姿势变成了正坐,将双手放置在双膝上,腰杆挺直,小脸绷紧 “嗯,平身吧” 刘协配合着远远那个在小黄门指引下大礼参拜的举动,口中轻轻的说道。 “嗯,退下吧” 刘协看着跟在小黄门远去的那个背影,恍惚之间突然觉得有那么一丝的熟悉感 xxxxxxxxxxxx 正随着小黄门准备离去的斐潜,忽然觉得身后似乎有谁在看着自己,便停住了脚步,回身一看,除了静悄悄耸立的宫殿,还有那些羽林卫之外,没能看到有什么异样的动静 斐潜默然,摇了摇头,轻轻叹息一声,便再向宫殿一揖,转身追上了低声催促的小黄门,离去了。 第二四六章 釜底抽薪 李儒的行动力无疑是一流的,拿到了斐潜的铁牌之后,立刻推行了起来 在这个汉天子已经被几百年间不断的神话的时候,由汉天子名义颁发出来的凭据,无疑是神圣又具备极高的信誉度的。 尤其是那铁牌之上,活生生的刻画出的图案,对于那些目不识丁的农户来说,更显得拥有极大的诱惑力。 普通百姓追求的是什么? 一切的一切,都在铁牌上的图案之中完全体现了出来。 这梦寐以求的东西,祖祖辈辈却为之付出一生都没办法获得的,现在只需要搬家到六百里之外的关中,就将变为现实! 汉代的摊到基层农民身上的赋税役制度其实非常可怕的。通常一个普通的自耕农,需要向汉代国家缴纳三个方面钱粮: 一个是税,这个不算高,汉初定的是十五税一,景帝之后定到了三十税一,一直沿用至今,也就是土地都是国家的,种地产出了就要交税,但是这个税确实不高 二是算赋,与轻租税不同的是,算赋一直都在不断的加重。所有民众只要是15岁到56岁,都必须缴纳“赋钱”,每人120钱为一“算”,作为治库兵车马之费。如商人、奴牌要倍算;女于年15—30岁不嫁,五算。 不过不要以为年龄小就不用交钱,民众从7岁开始至14岁,每人每年20钱 三是徭役,最普通的就是戍边役,也就是一年当中必须有三天去边境上免费戍边。 如果对于本身就居住在国境线边上的人口来说,这一项徭役不算什么事情,但是只要想象一下一个远在荆襄的农民让其自带粮食武器,自负路费,到并州,甚至是幽州,凉州去戍边三日再回来 所以基本上是不现实的,因此就出现了代戍的“过更”钱,一年300文 另外还有临时的“军调”、“口敛”等等,所以实际上,自耕农想要从自己的土地上通过努力劳动,去获取整个家庭在收支上的平衡是非常难的。 晁错论贵粟疏:“今农夫五口之家,其服役者不下二人,其能耕者不过百亩,百亩之收不过百石春不得避风尘,夏不得避署热,秋不得避阴雨,冬不得避寒冻勤苦如此,尚复被水旱之灾于是有卖田宅、鬻子孙以偿债者矣” 因此实际上,汉代到了末期土地大量被兼并,最根本的原因就是这些生活在底层的自耕农,或许无奈,或许主动变成了豪强的附庸,导致原本能够收取的赋税进一步的减少,就不得不再次加赋,就更导致了剩余的农民破产,恶性循环 所以现如今,在河洛地区,能保持自己生活的所谓五口之家的自耕农,已经为数不多了,大部分都是附庸在乡间豪强,地方士族其下,变成了隐户 有的甚至已经是几代人为这些乡间豪强、士族在劳作了。 所以可以想象,当这贫困得一无所有的附庸农户,突然就有这样一个机会,转眼就可以获得这么诱人的财富的时候,那种躁动,惶恐又欣喜的复杂心情。 这种情绪就像是一种蔓延的瘟疫一般,转眼就感染了洛阳周边的区域,影响最大的就是位于洛阳边上的弘农郡。 如今弘农郡大部分的良田都要么是纳入了弘农杨氏的名下,要么就是附庸于跟杨氏有所关联的其他士族豪强的手中,所以当李儒开始推行斐潜的这个铁牌之策的时候,整个杨家就像遭遇了大地震一般,连一些原本在家中坐看风云变换的老家伙都被震出来了 杨彪苦笑的将一块铁牌至于桌案之上,轻轻的推到袁隗的面前。 “此当五鼎烹!”袁隗也是少有的清晰的表示出自己的态度,或许是因为杨家和袁家利益相同,或许是因为这一招实在是伤得太痛,“李儒贼子!着实可恶!” 虽然斐潜现在刚刚被授予了左署侍郎,但是大部分人还以为这个是董卓还是优待于蔡邕做出的举措,另外董卓最近一段时间也提拔了不少乡野士族,比如荀爽也是从一介白丁升任三公的司空,所以也暂时没有对于斐潜这个小小的比四百石的官员有多少关注度。 袁隗、杨彪在内的一干人,现在都还是认为着一个政策的出台是李儒搞的鬼。 杨彪也是咬牙,说道:“此举乃断吾等根基!端为毒计也!”这一次杨彪特意来找袁隗,目的就是为了寻求和袁家的合作,毕竟现在受影响最大的就是弘农杨家,如果任其发展下去,弘农杨氏就算能够留存在司隶,没有了农户,又有什么意义? 难道还让养尊处优的杨家老太爷也下地干农活不成?就算去别的地方吸纳流民又是怎样,一个是时间上来不来得及,赶不上春耕也就至少荒废一年;二是若是这些流民又受到了引诱怎么办?岂不是又替人做嫁衣? 所以杨氏就想一次性的解决现在的这个问题。现在杨家的那些长老们都堵着杨彪的门,要杨彪解决问题,否则就 杨彪也是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那么早辞官了。原来以为他带头之下,将河洛地区的大部分官吏撤出来,就等于是针对迁都釜底抽薪,必然逼迫着董卓李儒不得不放慢步伐,举步维艰,但是没想到李儒现在反手过来用了这一招,简直是一刀砍在了杨家的要害之处,痛的是无法忍受。 现在杨彪就来寻求依旧在官场的袁家帮助,为了不让董卓方面发现,甚至不惜轻车从简曲身从侧门进入了袁府。 袁隗拿着铁牌看着,现在正式推出的样子已经不再是原来简单的模样,不仅边缘多了复杂的花纹装饰,显然是灌模浇注之后又经过略微修饰打磨的,还在原本空白的背面阳刻了说明的文字和河南尹的大印,等于是用官家名义给这个铁牌做保了。 而且现在这个铁牌的派发已经完全绕开了袁杨等派系的基层官吏,全部都是原本西凉的军中书吏再登记派发,想做一些手脚都找不到目标 袁隗将铁牌放到桌案上,竖起手掌,如刀一般砍在了铁牌的文字之上,说道:“唯今之计,只有釜底抽薪尔” 第二四七章 连锁反应 “哦?孔公绪竟溘逝矣?”张邈皱着眉头说道,有些不肯相信。 上一次徐荣斩杀颍川之兵于颖水,树京观,烹颍川太守李旻,消息传至酸枣,豫州刺史孔伷当即又惊又恐,又怒又徨,再加上年龄本身就大了一些,当时就喷了一口血出来,晕厥过去。 后来孔伷虽然是转醒过来,但是无奈已经是自身的元气大伤,据说赶回颍川之后便是一病不起,现在居然传来了去世的消息。 “呜呼哀哉!如今旧时历历,思之伤怀,往日填膺,念之伤神!”张邈蔚然长叹。 昨日才刚刚收到了太傅袁隗差人好不容易传递出来的信息,在传递了洛阳的新的变化的同时,也传来了太傅新的命令,但是就在这么紧要的时刻,竟然己方阵营当中失去一员大将,怎能不让人叹息 本来如果孔伷仍活着,不管是不是在酸枣,都是对于兖州刺史刘岱的一个牵制的作用,虽然这种牵制的效用因为颍川兵的被董卓屠杀而减少了,但是毕竟还是一州刺史,讲出的话多少还是有分量的,并且年龄和声望就摆在哪里,兖州刺史刘岱就算不爽也得乖乖先听完在想办法反驳。 但是如今孔伷一死,酸枣的陈留帮派就等于失去了话语权! 从官职上看,兖州刺史刘岱最大,无人可以制衡,就算是张邈联合了东郡太守桥瑁都不行,这种官场的伦理不管暗地里怎样斗争都可以,但是在明面上还是需要维护的,否则自己的下属要是有样学样怎么办? 所以原先酸枣之前还显得相对平衡的局面,忽然就因为董卓的一个举动,完全被打破了 张超在一旁说道:“孔豫州骤然而殇,今恐为他人乘虚而入矣。”张超还是比较的直接,想到什么就说了。 “今非昔比,需慎之。”张邈瞄了张超一眼,然后高声召唤手下兵士,“来人!速请元伟、允诚、孟德前来商议军情!” xxxxxxxxxxxxx “哦?孔公绪竟溘逝矣?”桥瑁皱着眉头说道,有些不肯相信。 这下麻烦了。 刘岱是什么样的角色,桥瑁心知肚明,当初刘岱到兖州顶替他的刺史职位的时候就已经是飞扬跋扈,拿着鼻孔看人,把他之前在兖州推行的政策全盘推翻,批判得一无是处,而且还时不时指桑骂槐,让他多次下不了台。 若不是如此,他桥瑁也没有必要和刘岱公然闹翻,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呜呼哀哉!孔公绪,汝竟不得时也”桥瑁摇头叹息,你个孔伷,怎么就不能再挺挺,多活几天也是好的啊! 这一次桥瑁接到袁术的书信,起兵前来的时候,却在半路上遇到了刘岱的军队,无奈之下才并军一处到了酸枣,起初还以为袁术也会来酸枣,有袁家嫡子撑腰,就算是兖州刺史又能如何?所以当初看着刘岱装腔作势的样子,便实在忍不住,当场扯破脸皮 但是没想到,袁术居然调兵南下去了宛城,没来酸枣! 这就相当的尴尬了。 幸好之前还有一个豫州刺史孔伷挡在前面,刘岱就算心中再不爽,有什么想法,也拿自己没有啥办法,但是这一面挡箭牌现在颓然倒下,竟将自己暴露在刘岱的眼皮底下 而且昨日太傅袁隗欲让酸枣之军进兵一事也是件麻烦的事情,若是刘岱借着大义的名分,派我前去送死,这又如何能够化解? 不行,现在必须速速和袁公路取得联系,或是让袁公路派遣个什么人员来与刘岱相制衡,或者干脆自己移师南阳 就在此时,手下来报,说陈留太守张邈相邀商议军事,桥瑁正好也想知道其他人是如何态度,便也没有二话,径直来到张邈大营,待入了中军大帐,发现不仅仅是张邈、张超在场,连鲍信和曹操也来了 xxxxxxxxxxxxxx “哦?孔公绪竟溘逝矣?”刘岱皱着眉头说道,有些不肯相信。 这些日子简直是把刘岱憋屈的够呛,虽然自己是兖州刺史,在明面上又是下辖的兵马最多的,而且还是汉室宗亲,但是就是被一个老家伙孔伷压得死死的 论声望,刘岱比不过,论才学,孔伷是大拿,论朋党,这个已经是非常明显的事情了,所以,虽然顶着一个汉室宗亲的招牌,却只能是窝囊的躲在自己的大营之内。 “呜呼,哀哉!公绪一路走好!呵呵,如今看汝如何阻我!”刘岱只觉得自己扬眉吐气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连当初朝廷派来使者的时候,刘岱只能托病在营盘之内不出,以免遭受到更大的羞辱,这个事情,刘岱每次想起,心中就跟堵着一个什么东西一样,十分的难受。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酸枣地盘上我刘岱的官职最大! 不过,太傅袁隗昨日传来的命令要如何处理呢? 这让刘岱却有些烦恼,毕竟这一次前来酸枣,不是别的,就是为了和董卓打对台戏来的,原本刘岱心中的想法,那个西凉匹夫见到天下士族群起而反,还不得吓得魂不附体,投降乞命,因此,刘岱也没想到会有真刀真枪硬碰硬的一天。 但是从太傅袁隗传递的信息看来,似乎董卓态度异常的强硬,不打估计是不行了,那么真的要打起来就不能像上次一样军令不行导致各自为政了 毕竟前次来酸枣的时候的经历给刘岱太过深刻的印象了,在没有获取完整的指挥权之前,刘岱真的不想带兵出征,否则若是在和董卓军交锋的时候,被闹出像初至酸枣之时那样的情形,就不是掉面子的问题了,说不定连脑袋都会掉了! 所以,当下最重要事情不是立刻出兵,而是剥夺这些跳梁小丑的军权。 第一个,哼哼,刘岱将目光转向了桥瑁大营,面色变得有些阴沉可怖 “来人!速召诸位太守前来议事!”刘岱高声呼喝,伸手捋了捋胡须,然后一个转身,走到了大帐之中的上首之位,傲然的甩了甩大袖子,泰然坐下 第二四八章 中军大帐之内的纷争 “诱敌之计尔!”曹操站在鲍信身侧,断然而言道。 这是在荥阳之外的一个小山包上,鲍信曹操联军刚刚度过了汴水,就遭受到了董卓军的阻击。 随后关东联军奋力拼杀,尤其是鲍信的族弟鲍韬率领济北的精锐郡兵,就像一个凿子一样,杀得董卓军节节败退 但是曹操却有些觉得这个董卓军败退的有些太快了些,便仔细观察了董卓军的形式,发现除了败退的中军步卒之外,董卓军的两翼却依旧稳固,并没有显现出慌乱的样子。 于是曹操就意识到这其实是董卓军的计谋,但是现在选择就摆在了鲍信和曹操面前,是继续追击还是停下来? 鲍信也转头问曹操道:“既如此,是收兵亦或是” 收兵? 这无疑是一个比较稳妥的选择。 如此双方就能够缓慢的拉开接触面,脱离战斗,鲍信和曹操的联军就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风险,顶多就是再重新度过汴水,退回酸枣大营。 但是这是一个好的选择么? 那一日在刘岱大帐之中的场面,宛如就在眼前—— xxxxxxxxxxxx 刘岱高坐于上首,见到众人鱼贯而入也没与起身,安然不动,等到众人行礼拜见的时候,才淡淡的说了一句免礼,让众人入席。 曹操作为张邈的副手,也坐在张邈的身后,参加刘岱的军议。 刘岱眯缝着眼,一手捋着胡子,慢慢的从左扫到右,又从右扫到左,然后在东郡太守桥瑁的身上停留了一会儿,便收了回来,露出了一些笑容,说道:“前日获袁太傅之令,欲吾等进军成皋,今召诸位前来,特议此事尔。” 座下一片默然,无人应声。 刘岱一脸正容的说道:“社稷危急,乾坤倒悬,此乃吾等解万民于水火,匡汉室于将倾之时,望各位同心协力,共趟国难为盼!” 大帽子扣下来,当然没有人敢说半个不字,于是便左右瞄了瞄,齐齐拱手应是。 刘岱见状便点点头,说道:“如今大军开拨在即,当有先锋,吾观东郡兵强马壮,且元伟博学多才,治军有度,当担此任,望元伟能解天子危逼,以释国难。” 当下就要下发军令,将桥瑁任命为先锋。 桥瑁心中又着急又紧张,不由得双手抓了一下袖子,忽然摸到袖中之物,急中生智,开口说道:“刘刺史之令本当遵从,奈何之前瑁得后将军之令,需于酸枣候其调遣,不能擅离,故而不为刘刺史驱使,实乃憾事也” 刘岱闻言,胡子都差点扯下几根,急急说道:“胡夫将在外,可便宜行事,且眼下瞬息万变,战机一纵即失,安可拘泥也?”刘岱差点都说出一句胡说八道来,幸好硬生生改口成为了“夫将在外”,不管桥瑁说的是不是真的,其实就是给自己反驳桥瑁遵从后将军命令找到一个理论的依据。 桥瑁拱手说道:“刘刺史所言甚是,正所谓将行军令,吾等皆受之调遣,后将军此举必有深意,岂是吾浅薄之辈能知之?”——就你还称将军?后将军才是真正的将军!严格讲起来,连你这个浅薄之辈都必须听其调遣!少拿那一套来忽悠我! “”刘岱终于是憋不住,收敛了笑容,沉下脸来,一双三角眼紧紧的瞪着桥瑁,说道,“元伟言有后将军之令,令在何处?” 桥瑁从袖子里面摸出一封书信,将封面上的袁术名刺略微展示了一下,还没有等刘岱叫人呈上来,就又收到了自己袖子当中,说道:“后将军密令于吾,实不便公示于广众之下,刘刺史若有疑,可遣人问之后将军即可。” 你不信? 那你就去问袁术吧! 还没等刘岱做出什么反应,桥瑁就紧接着说道:“如今汉室危如累卵,刘刺史身为齐悼惠王之后,理应身先士卒,为天下所表率,如能击鼓而进,董贼定望风而降,定可一战而定!当可名留青史,天下传唱矣!故恳请刘刺史亲征,瑁当竭尽心力,供应刺史军粮,定助刺史成不世伟业也!” 这一下子就无疑是将刘岱架在了火堆之上,憋得刘岱答应也不是,不答应更不是。答应么,不就是等于自己给自己脖子上套了个绳套,但是如果不答应,那么刚才自己大义凌然之词,不就等于是全部扇到自己脸上了? 刘岱憋得差点内伤,转眼看到一旁的张邈似笑非笑的表情,一咬牙,便说道:“如此,吾便亲征!” 众人不由得一愣,均是没有想到刘岱居然同意了,但是随后见刘岱一转头却对着张邈说道:“吾当自领中军出征,张陈留可为先锋!不知张陈留可有某人密令?” 张邈虽然很想和桥瑁一样的说有,但是一时之间去哪里能找到什么密令,只好咬着牙答应下来,但是张邈也不是那么轻易拿捏的角色,立刻反击道:“大军出征,粮草先行,吾为先锋,恳请刘刺史下拨粮草,否则如何作战?” 言下之意你刘岱如果凑不齐粮草给我,我也没办法当什么先锋 不过让大军开拨,历来也是要先给一部分粮草的,这也是应有之意,挑不出什么毛病,所以刘岱也只好点头同意,让张邈算算数量再报来,并瞪着桥瑁说道:“桥东郡既然留于酸枣,且行总督粮草之职,若有短缺,当军法从事!” 桥瑁俯首称是,旋即说道:“事出突然,粮草非一日可备,张陈留开拨所需粮草,请刘刺史先行调发,后续粮草吾当徐徐而至也。”言毕,偷偷的和张邈交换了一个眼神,张邈会意,微微的点点头。 “这”刘岱瞪着桥瑁,却找不出什么理由来驳斥,粮草又不是天上可以直接掉下来的,就算是征调,也是需要时间,眼下选择就是要么自己拨粮草给张邈,要么给桥瑁一个时间来筹集,可是拖下去难免又会发生什么变故,所以只得转头问张邈:“不知张陈留所需几何?” 张邈侃侃而谈:“行军之中,正卒日食六升,辅兵略减,作战之时,正卒八升,辅兵六升,且战马三倍于正卒,如今本部有正卒两万,辅兵四万,战马三千,加之路途损耗,若欲开拨,所需合计为” 张邈核算了一下,继续说道,“请刘刺史下拨粮草十五万石以备!” 刘岱差点没被噎住,十五万石!你真当粮草是天上掉下来的啊! 第二四九章 必须获胜的战斗 汴水河畔,关东联军和董卓军为了争取片瓦之地,相互厮杀。 “绝不可退!”曹操迎着鲍信询问的目光,正容说道,“酸枣之内,各逞心思,如今若是退却,其志必颓,其心必乱!操原想以顺讨逆,当一鼓而下,转瞬即定,奈何诸公迟疑不进,强敌在前仍相互构陷,大失天下之望!今若稍战即退,届时定负罪责” 鲍信沉着脸,点点头,确实是这样,现在的情况,如果就这样退却,虽然可以保存自己的部队,但是必定不能再回到酸枣了。 因为回到酸枣之后,一定会被刘岱紧紧抓住小辫子治罪,军法之下必死无疑。如此一来便只能是率领兵士返回各自的属地,这样虽然暂时保持了自己的实力,可以躲避刘岱的毒手,但是却难免在将来提起酸枣之盟怎么失败的,就有人会说,哦,是某某那个无能之辈率先退却,才导致的 况且逃得过初一,难逃十五,若是被人翻起旧账,也是不好说得过去。你说有诱敌之计,我说是临阵胆怯 况且当时刘岱确实是找不出十五万石的粮草,但是却凭借着刺史的身份,拉了三万多石粮草就硬逼着张邈要出兵 最后还是曹操自告奋勇,才算是解了张邈之围,随后鲍信也看不下去,便率领本部兵马和曹操一起向成皋出发,却没想到在这里被董卓军的徐荣率部所阻。 如今看来,退兵是不能轻易退的了,是否可以就地扎营固守? 这是更是不现实的选择,一个是此地背对汴水,地势开阔,除了脚下这一个小山包之外,实在是无险可守,背水一战说的是好听,但是真这么做的,除了那几个能在历史上留下姓名的人,其他的照虎画猫的人都被砍下了头颅 更何况董卓军就在四周环视,难道会给自己一个轻轻松松安营扎寨的时间? 所以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向前! 只有将前面阻拦的董卓军彻底击败,才能给自己腾出更多的时间和空间! 就算是明知诱敌之计也要一个脚踩进去,狠狠的搅上一下,看看到底是鱼死还是网破! 纵然要败,也要让天下人看看,我等舍生取义的意志和勇气! 鲍信望着正面的战场,又看了看左右两翼的情况,将手举起比划了一下,说道:“左翼临水,多有滩涂,不便驰骋,故董军必从右翼突进” 鲍信是济北相,带领的兵士又比曹操多,并且鲍信从军的时间比曹操也早,所以这一次联军实际上是鲍信在领军。 曹操听了,表示同意。董卓中军如今一直往后退,无非就是企图利用营盘的地利,一方面消耗关东联军进攻的士气,一方面使得联军的阵型拉长,等到中军进攻的势头一旦受阻,董卓军就从右翼将联军切成两段,联军首尾不得兼顾,就必败无疑。 但是如果能够在董卓军实施这个战略的之前就攻破董卓军营盘,并且在右翼多设拒马,抵抗住董卓军的突袭,然后只要等到鲍信的中军突破营寨之后反过来对右翼董卓兵进行夹击,那么失败的就必定变成了董卓一方 战吧! 当即鲍信亲自领中军等待从中突破的时机,曹操亲自去右翼布置,另外卫兹和曹洪领分部顶住左翼,成败在此一举! 战鼓轰然大作,预示这一场战役将进入白热化的阶段。 在最前督战的鲍韬,在嘈杂的厮杀嚎叫声中,听见了战鼓的声音,回头望了望身后小山之上的旌旗,发现旗号的指令变成了向前速进,又看了看董卓正在往后退却的战线,皱着眉头,抓过身边的一个兵士,命令着让他去后面调些援军来,然后将自己手中的环首刀高高举起,厉声高喝道:“讨伐逆贼,当在今日!凡取首级者,赏金五两!先登营寨者,赏金百两!有进无退,有我无敌!杀!杀!杀!” 伴随着鲍信的鼓喝,其身边的卫士也是一同举起刀刃,同声大喝,顿时气势大震,猛然向董卓战线突袭而去! 董卓军中前线的一个什长,一边嚎叫让身边的下辖兵士保持阵型,一边奋力将长矛从前排刀盾兵的缝隙中捅去,手上突然感觉似乎遇到了什么阻碍,便想也不想,下意识的紧紧握住长矛,死命的向前突刺 正在举刀劈砍,企图撬开前排刀盾这一层乌龟壳的济北兵,忽然感觉胸口一凉,低头一看,发现了一根长矛已经深深的扎进了自己的胸膛,济北兵惨叫一声,一手紧紧的抓住了长矛,顺着长矛看去,透过人群的缝隙看见了一个狞笑的董卓兵,便也不管面前的乱砍来的刀刃,拼尽全身的气力举起手中的刀向那个长矛兵掷去! 董卓兵什长看见刀刃飞来,正想躲闪,却被左右的人挤得死死的,动都动不了,慌忙之下才想起举手来挡,却晚了一步,被飞来的长刀砍中面门,惨嚎一声仰天便倒。 已经是跪倒在地的济北兵,在一片血色中看见了那个长矛兵被砍翻了,才略略扯了扯嘴角,嘟囔了几个字,缓缓的栽倒在地 鲍韬用左臂上的小盾磕开一个刀盾兵砍来的刀刃,反手一撩顺着刀盾兵露出的破绽,将刀盾兵的手臂砍了下来,然后也不看那个残臂刀盾兵,任其被身边卫士补上一刀砍死,而是左右查看了一下面前的局势,将刀一指,高喝一声,领着身边的亲卫,直扑董卓军阵露出的一个破绽而去。 鲍信和亲卫都是身穿重甲,兵刃锐利,并且个个都是身强体壮,比起一般的兵士来说强得不是一点半点,就像一个锋利的凿子,在已经有了一丝缝隙的董卓刀盾兵阵上狠狠的扎了进去,并迅速的扩大了裂痕 更多的关东联军顺着这个裂痕加入了进来,将董卓军原本一整块的刀盾兵阵分裂成为两块,而后面的长矛兵和脆弱的弓箭兵更是无法阻挡住联军的打击,最终不知是哪一个人率先脱离了战阵,往后逃去,旋即整个董卓军的中军战线就像冰雪消融一般,被汹涌而来的关东联军吞没了 第二五零章 一线之隔的胜利 留守董卓军营的军候见势头不对,连忙命令收起壕沟之上的吊桥,关闭营门! 在一旁的一名队率用手指着且战且退的一些兵士说道:“可是外面我们的人还没有退回来!” “等他们进来,敌人也进来了!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军候直接一脚将队率踹走,然后又转头命令道,“弓箭手呢?速上望台!还有,把这个黄旗挂上去!兔崽子,动作快点!还有看好油罐!别让对方的火箭点着了!” xxxxxxxxxxx 董卓营寨三里之外的几个小山坡背后,在联军视觉看不到的地方,一群群的西凉骑兵都站在自己的战马旁边,一边安抚着略有些焦躁的战马,一边等待着命令。 一名斥候狂奔上了小山坡的山顶,向居中的一位将领禀报道:“启禀将军,大营之中已经悬挂了黄旗!” “知道了。”徐荣淡淡的应了一声,让斥候下去了。 虽然董卓营中插的是徐荣的将旗,但是徐荣只是留了一个军候在营盘内,自己率领着西凉骑兵,潜伏到了这里。 三里之地,若是让一个人全速奔跑,虚弱者会气喘吁吁,强壮者可能也会要调整一下呼吸,但是对于战马而言,这个距离只不过是小菜一碟,而且有这么一个距离,正好可以将战马的速度发挥出来 来吧,济北鲍信。 徐荣缓缓的拔出长刀,取了一块葛布,擦拭起来,就是不知道你和我的刀哪一个更锋利? xxxxxxxxxxxx 右翼的曹操看到董卓中军前沿已经基本覆没,鲍字战旗已经贴近了董卓的营寨,心中不但没有欢喜,而是更加的不安起来。 “快设拒马!嗯?怎么才设了这么几个?”曹操转回头一看,发现竟然这么长的时间竟然就仅仅是扎了几个星星散散的拒马,不由得几步奔到负责设计拒马的队率面前,愤怒的叫了起来。 “启禀将军,没有木头啊!”队率大呼冤枉,这里临近汴水,要是找芦苇杆,那是一大把,可是要找木头,这个小山包连棵树都没有,去哪里伐木啊! 曹操左右环视,视线之内多数要么是杂草,要么是低矮的灌木,确实没有什么树木 “你速点一什人马,去后军,将辎重大车连车带马全数赶来!”曹操从怀中掏出了兵符,交给身边的亲兵,临了还特意说道,“要快!一定要快!” 右翼的董卓兵似乎也在退缩,曹操看见前沿的几个队率已经突出了太多,连忙又叫人去让这些兵士重新聚拢,保持阵线。 曹操知道,这场战役是否能够胜利,一个是要中军鲍信那边越快突破越好,一个是自己这里守住越久越好 再给我一点时间! 曹操心中不安的情绪越来越重。 忽然一阵欢呼声从中军位置传来,原来是鲍信见前锋久攻不下董卓军的营寨,竟然移军前压,亲自督战,有了新生力量,又有主将亲临一线,自然激发起济北兵的士气,一时间个个勇猛如虎,舍生忘死 原本留在大营内的董卓兵士就不多,现在面对疯狂的济北兵,更是抵抗不住,顾此失彼,竟然被济北军抓住了一个机会,硬是攻破了一段营寨的木墙! 营寨破了!济北军如潮水一般涌入了董卓军的大营。 随着董卓军寨之上的那一杆徐荣的将旗被砍倒,联军上下一阵欢呼,仿佛都看到了胜利在向其召手 但是曹操的心却向下一沉,营寨破得太容易了! 就仿佛是鸡蛋壳一般,看起来似乎挺坚硬,但是一敲之下却全部碎裂了 徐荣必定不再营寨之内! 营寨是一个陷阱! 曹操瞬间反应过来,连忙叫来亲兵,想要去给鲍信示警,阻止济北军进入营盘 可惜,晚了一步。 曹操的亲兵才领命往前奔跑了一小段距离,就看见不知道从哪里射出来的一阵火箭,转眼间整个大营轰然一声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盆,众多涌入营盘之中的兵士被大火困在其内,被烧的凄惨悲号 整个战场仿佛一瞬间失去任何声音,就剩下火焰疯狂燃烧的噼啪之音和那些被烧烤的兵士的惨嚎之声! 仿佛从九幽之中,一声低沉的牛角号声响起,地面上有了一丝微微的震颤传来 最开始的时候,大地只是轻微的颤抖,这种颤动没能引起什么人的注意,可是伴随着闷雷一般的声音慢慢的响起,这种颤抖就越来越明显,并且闷雷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就宛如滚雷从天边一直蔓延而来 辎重车刚好赶到,曹操也来不及多加布置,连忙命令让士兵将其推到前沿去 渐渐的,每一个人都似乎伴随着大地全身颤抖起来,就连紧紧握住的兵刃也不停的在颤动,一种极其难受的感觉从脚底,慢慢的蔓延到身上,再从身上侵入了心中,化作阵阵的寒意,让联军的兵士脸色都为之一变 曹操敏锐的察觉到了士气的变化,断然高声喝道:“击鼓!” 战鼓隆隆的擂响,浑厚的声音一时间盖住了马蹄的闷响,从散了联军士兵的恐惧。 “列阵!举枪!弓手准备!”曹操的厉声狂吼。 这样的距离,最多射出两轮箭矢,曹操恨不得现在的手下弓手个个都是神射手,一箭就能射倒一个 临近了。 近了! 就是现在! 曹操大喝道:“放箭!” 嗡的一声,箭矢破空而去,仿佛一群马蜂一样从天而降,扑向了西凉骑兵的先头部队 可惜人在恐惧之下,动作往往都是由本能控制,曹操招募的没有经过多少训练的弓箭手,大都是瞄准了最前面的那几匹骑兵。只见那几个骑兵连人带马瞬间就像刺猬一样,瞬间膨胀了一圈,冲出几步就跌倒在地,同时还绊倒了后续的几匹战马,一时间人仰马翻 曹操的笑容才刚刚浮现,就冻结在了脸上。 西凉骑兵长时间跟羌胡作战,习惯了对于箭雨的防御,冲锋的时候与中原骑兵的习惯不同,摆出的是像羌胡一样的零散的阵型,虽然刚才一阵箭雨好看归好看,但是实际上杀伤程度极其有限 冲过了半箭之地,藏在中间的西凉骑兵旗手猛然在马上将原本卷起的旗帜竖起一抖,顿时一面大旗在风的作用下迅速展开,旗手也因为大风的吹拂,马速不由的就放慢了下来,同时间低沉牛角号声响起,西凉骑兵由原本松散的阵型迅速汇集起来,转瞬间就形成了如同叉子一般的三个锋锐的箭头,猛地扑向曹操阵地而来! 战马奔腾,最前沿的西凉骑兵咬着牙放下了战马的遮眼布,这样战马就不会因为眼前寒光闪闪的锋利枪尖而躲避,只会勇往直前的跑完属于它生命当中最后的一段路程! 也是属于他自己最后的一段路! 在最前面的西凉骑兵不是不知道自己身处的位置能活下来的机会微乎其微,但是他的职责就是用战马的生命,用自己的生命,去撞开拒马,去撞开车阵,去撞出一条缝隙,让身后的袍泽能够顺着缝隙不断扩大,直至摧毁面前的一切! 这没有什么公平不公平,之前是袍泽用血肉在为他开道 今天! 此刻! 轮到他为袍泽开路! 西凉骑兵凄厉的嚎叫着,用兵刃在心爱的战马的屁股上割了一刀,战马悲嘶一声,速度再次提升 到了拒马前面,西凉骑兵猛的一提缰绳,战马腾空而起,迎着如林一般的枪尖撞去! 曹操军阵准备不足的弊端很快的就呈现了出来,虽然头一批的西凉骑兵很快的在撞击中死去,但是在沉重的战马高速撞击之下,仓促布置的军阵很快就被撕裂开了几个口子,西凉骑兵顺着军阵的裂缝不断的涌入 曹操挥舞着长剑,不断的发号施令,企图让手下已经混乱的兵士重新恢复过来,但是没有经过训练的兵甲最终还是被本能所支配。虽然有一些人在鲜血的刺激下发疯一般朝着骑兵乱捅乱砍,但更多人是在恐惧中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四下逃亡。 曹家的亲兵围拢起来,“撤退吧,将军!前面就快要抵抗不住了!” “不!”曹操涨红了脸,扯着脖子叫喊道,“只要顶住,我们还有希望!” 愿望是美好的,但是实际上西凉骑兵根本不想和曹操的右翼做过多的纠缠,在突破了右翼之后,迅速的调整了阵型,像一把钢刀一样狠狠的砍在了中军鲍信的侧翼! 鲍信的将旗原本是立于原地不动,其下辖的兵士也在奋力抵抗,却不知道什么原因,只见鲍信将旗忽然歪倒着向后方移动 鲍信的将旗一动,顿时西凉兵就大声的欢呼起来,本来就军心不稳的关东联军纷纷往主将旗帜那边看去,顿时都傻了眼,片刻之后,联军的阵线全线崩溃 曹操也是呆了,半响之后才浑浑噩噩的在亲卫的连推带拉之下,夺路而逃。 没能第一时间逃跑的曹操顿时成为了西凉兵重点追杀的目标,身边的亲卫也一个个的在西凉兵的追赶中为了保护曹操而丧生,还没等曹操逃到汴水边,不仅连亲卫,就连自己的马匹也被流矢所中,摔下马来 几个西凉骑兵狞笑着往曹操落马之处围了过来 第二五一章 路途上的意外 都是已经开春了,但是天气还是有些寒冷。 斐潜记得东汉末年正好是遇上了小冰河时期,而小冰河时期最先受到影响的,就是农作物。 人类或许还可以多穿一些衣物,生火取暖来抗衡严寒,但是农作物就没有这个本领了,尤其是在汉代,许多农户还是根据老皇历旧经验来种田,碰见春倒寒的天气,冻死了麦苗真的是会欲哭无泪。 而粮食又是人类社会的基础,所以在公元二世纪进入三世纪的时候,全世界范围内许多的大国都跪了,像什么安息,贵霜,还有罗马都给跪了,未必没有一部分天气的原因在内。 冬日的冻土如今还未完全化开,又碰上董卓迁都,今年河洛地区估计要颗粒无收了 虽然大家心知肚明司隶这么大,董卓就算是再胖,也是吃不下,比如河东郡,河内郡,董卓基本上也不会去搞什么迁都的动作了,毕竟这两个郡虽然属于司隶,但是隔着一条黄河,就算董卓李儒有这个心,地理上的限制确实不便做什么事情。 但是弘农郡和和河南尹本身就是重要的产粮地,如今被董卓这么一搞 原本斐潜只是打算派遣黄旭运输这第二趟的书籍,但是一个是遇到了李儒设卡,第二是这两天洛阳城内的气氛越来越诡异,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情要生一样,搞得心神不安,干脆就跟着第二趟的车队一起走一趟看看。 不管怎么说,自己熟悉一下路线也是有好处的。 斐潜跟着车队,黄成自然也就跟着来了,而且还多带了二十名的兵士。 这一次董卓军真的是动真格的,出了洛阳城,凡是交通要道,都有卡哨检查,而且还有一队兵士在一旁虎视眈眈,似乎稍有不对便会冲过来一般,搞得往来的车马人群气氛都很紧张。 幸好有李儒开出的“过所”和斐潜左署侍郎的身份,所以虽然遇到了检查,但也没有什么过多的为难。 一路西行,和斐潜南去荆襄有些相似,又有一些不同,从洛阳城所在的河南尹往弘农郡走,过了谷城就是新安,而在这两个县城之间有一个天下名关——函谷关。 函谷关其实分成两个,一个是秦朝函谷关,一个是汉代函谷关。两个函谷关并不是在同一个地方,当时秦国为了防备东方诸国西进,在豫西“淆函孔道”的西端,据险设关,名“函谷关”。 后来汉朝定都长安,就跟后世北上两城一样,许多人都以自己是城内人自豪一样,所以当时汉初也有许多人以自称“关内人”自豪。汉武帝时期,那时弘农郡还没有这个称呼,有一个人名叫杨仆,因为平叛有功,即将封侯,但是关内地区的差不多封完了,汉武帝就跟他说,要不在关外给你找个地皮封吧? 因为老家在新安南湾的杨仆并不情愿做一个“关外侯”,于是上书汉武帝,愿意贡献家财,将函谷关东移至今新安县境。汉武帝也觉得移关有利于扩大关中地盘,加强对关东的控制,于是同意了他的请求。 从此有了汉函谷关。 两个函谷关之间,就是从关西要进入中原腹地的重要通道——“崤函通道”!北面是黄河,南面是秦岭,中间就是唯一进入长安雍州的通道,重要性不言而喻。 斐潜一边坐在马车内摇摇晃晃,一边思考着,董卓一旦退入了关中,如果要进攻八百里秦川的长安地区,自古以来就只有四条路线。 一个自然是洛阳和长安之间的所谓重要路线“崤函通道”,这个就是现在斐潜脚下走的路了。这条路只要在函谷关一卡,难以展开地形加上雄关,会让所有领军攻打的将领深感崩溃。 第二条就是从上党地区的运城盆地西渡黄河,这条路看起来似乎很宽大,但是实际上可以供给大军渡河的渡口并不多,而且渡河之际极易遭受攻击,也并非易事。 第三条路就是当年刘邦进关中走的那一条路,从南阳盆地翻越秦岭,过武关克蓝田,才能正式进入关中,但是这一条路,不是要渡丹水就是要翻秦岭,还要攻打武关,如果当初秦朝不是主力被项羽牵制住,刘邦还真的没有什么机会走通这条线路。 最后一条路就是历史上诸葛企图攻打关中的陇右之路,这条路已经被诸葛和姜维多次论证了攻打关中的难易度 所以董卓现在只要缩进了关中,这些位处于山东、南阳等等中原地区的士族真的是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 这一次斐潜就是想去函谷关看一眼,亲眼见见这一座千古雄关,至少在心里也有一个准备 离开了谷城大概十几里,因为董卓军的设卡,路上的行人少了许多,整条路上就不知不觉中只剩下斐潜这一队车马在行走,车轮压在砂石之上出碌碌的声音,战马的马蹄声和兵卒的脚步声,加上盔甲甲片互相敲击之声,更显得四周萧瑟静谧 走着走着,在车马中间黄成忽然高喝一声,命令全军止步。 斐潜问道:“叔业,可有何事?” 黄成皱着眉头,四下环视了一下,皱着眉头,说道:“斐郎君,似乎有人在窥视我们” 斐潜闻言一惊,这个荒郊野岭,有人窥视可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情。像黄成这样的习武之人,六感本身就比较敏锐,像上次在黄家隐院遇到黄忠的时候,斐潜盯着黄忠时间一久就被黄忠现了,那么现在估计是在前面的山上有什么人盯着黄成看被他察觉了 脚下的这条路依山而走,到了前面山脚就往里一拐,视线就被山体遮挡住了,看不见路的那一头是什么情况,右手侧不远处就是黄河,也没有地方可以绕道。 “结阵而退!”既然黄成有所察觉,安全起见,就不能往前面走了,前面的路径狭小,情况不明,贸然往前,无疑是拿自己生命开玩笑 第二五二章 遇袭 往后退不是等于掉头就跑,而是分批有次序的缓缓后撤。随意无序的后退往往都会引起部队的骚乱,只有按照次序退却才能保证行列的安全。 先是一辆辆载物的马车缓缓的掉头,然后崔家的护卫才随着马车一同后撤,随后斐潜和黄成等兵甲才跟在车马后面退下。 往后退了一段路程,路面才开阔了一些。 斐潜看了看天色,虽然早了一些,但是还是下令安营。 前路情况不明,不能往前走,往后退也不现实,干脆就在这里先暂时驻扎,待情况明朗后再做决定。 山匪? 白波贼? 这里是河南尹和弘农郡的交界,不论是往后退回,还是往前走,距离下一个村寨都是有一些距离,如果在这种地方遭遇埋伏,就算搬救兵都有些来不及。 不过这种地方怎么会有贼匪? 况且胆敢将主意打到汉朝官军的身上,这种贼匪的胆子真不是一般的大啊 这一次,黄成等除了原来的甲胄之外,都是穿了汉家的军袍的。 要是想搞些甲胄可能还会有些难度,毕竟甲胄一套价值也不菲,斐潜也没有军事上的任务,所以要领用盔甲还是比较麻烦的。 但是黄成等人得益于黄家的底蕴,从荆襄出来的时候就穿有盔甲,斐潜只是找武库领用些廉价的汉家普通制式军袍,加上本身斐潜又的确是有官家的身份,所以也不算什么事情。 因此这一次运输蔡邕藏书,就让黄成等人都穿上了汉家的军袍,而崔家的护卫还是没有穿军袍,乍一看就像是官兵带着一些辅兵在运输物品似的。 问题可能就出在这个地方了 弘农地界啊! 斐潜心中暗骂一声,不由的有些恼怒,这些人当真什么事情都敢干的出来! 黄成退下来之后,见道路上也没有什么动静,心中南面也有一些不确定起来,便找到斐潜说道:“斐郎君,要不要派几个人去前路查看一下?” 斐潜想了一下,摇头道:“不用,让崔家派两三个护卫回去,就说遇到黄巾残匪,请援兵来。” “黄巾残匪?”黄成有些疑惑。 斐潜点点头,又示意黄成站近了一些,低声说了几句话。 黄成吸了一口凉气,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斐潜。 “毕竟小心无大错,先这样办吧,时间不早,我们还需布置一下才好。” xxxxxxxxxxxx “这些家伙退回去了!军候,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被称作军候的汉子,转身一个巴掌将说话的人打了个踉跄,低声吼道:“娘嘞个脚!叫统领!再叫错,老子将你脑袋里的屎都打出来!” “是!军统领!”被打的汉子差点又叫错,幸好改口的快,便陪着笑说道,“统领,这个,他们不过来,我们这些准备不就是白费了么?” 这个自称统领的军候,也是皱着眉头看了看在山梁之上准备好的干草球、滚木和擂石,啧了一声,骂道:“娘嘞个脚!鬼精的很!” 山下那群兵马明显今天是不准备往前走了,已经在扎营了。如果在这里等到明天,一个是这群兵马什么时候开拨不好确定,另外一个方面若是洛阳那边再来一队 自己这边就完全没有什么优势了啊! 就这么空着手撤走么? 的确心有不甘,况且就这样空手回去,也不好交代! 军候愤愤的吐了一口唾沫,说道:“去叫二狗子,黑子,大叉子过来,另外叫兄弟找个地方先轮流休息,等晚上干他娘的!” xxxxxxxxxxxx 夜幕很快就降临了。 四周寂静一片,除了一些虫子的鸣叫之外,就只能听见黄河水的哗啦啦的流动的声音。 斐潜的营地选在了河边的一块突出的大岩石之下,因为人手不足,所以没有办法像正规行军一样搞带木墙的营寨,只能是用大车依靠着岩石围成车墙,让马匹卧在中间。 车墙之中的篝火已经熄灭了,残留了一些火星在闪烁。 似乎所有的人都在休息了,连在车顶上放哨的兵士也歪歪斜斜的 黑暗中有一些人影静悄悄的摸了上来,其中一个人掏出一根箭,搭上弓,对准了车顶上的哨兵,只听见轻轻的嘣的一声弓弦响,车顶上的哨兵都没来得及吭一声,就噗通一声掉下了大车! 转眼间,几十个黑影从地上站了起来,半弯着腰,手持寒光闪烁的利刃,四下往车墙摸了上来 忽然几声“咔嚓”声音响起,地上不知什么时候铺了一层细碎的干柴,脚踩上去发出的声音在静谧的黑夜中分外明显。 这几声如同是号令一般,从大岩石顶上骤然射出了二十几只火箭,扎到了地上,不知道引燃了什么东西,竟然迅速点燃了地上的干柴,将黑暗中摸出的几十个人照得清清楚楚!几个袭击者慌忙企图去踩灭,缺怎么也踩不灭,还被火焰烧到了衣裳,又惨叫着躲到一旁去扑打,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一时间形式逆转,明暗互换! 站在火光里面的袭击者,根本看不清到底是从哪里射来的弓箭,也谈不上怎样防备,转眼之间,就听见几声惨叫,已经有几个人被黑暗中的弓箭射倒。 袭击者发了一声喊,被火光照到的这些人竟然一窝蜂的往前死命就冲,希望凭借着人多的优势,杀进车阵当中进行肉搏。 可是没想到刚往前冲了十几步的样子,就有人莫名其妙的栽倒在地,惨嚎起来 “小心铁蒺藜!”有人大喊着。袭击者连忙放缓了步伐,用刀剑、长枪等兵刃在地面上快速的左右拨打,希望用此将地面上铁蒺藜拨打开。 可是就算是如此,还是又有一些人不知又踩到了什么,痛得抱腿大叫 而且这样一来,整个往前突击的速度就降低下来了。 “放箭!放箭!快射火箭!”袭击者的统领见情况不妙,连忙叫后面的弓箭手用火箭攻击,企图以此来压制车阵内和岩石之上的人。 可是没等袭击者后排的弓箭手射出两三轮,在其侧后方不知道什么时候静悄悄的冒出了二十几个身穿盔甲的兵士,已经摸到了弓箭手的背后,发一声喊,转眼间杀入了弓箭手的队伍之内,措手不及的砍得弓箭手哭爹喊娘四散奔逃 袭击者统领又惊又怒,招呼了一声,率领着十几个人,提着环首刀迎着便朝着这正在砍杀自己弓箭手的兵士赶去。 统领几步窜到为首的甲士身侧,趁其不备,双手握刀奋力从上而下便往其脖颈砍去 第二五三章 多吐两次就习惯了 黄成早就发现了一旁的来人,只是佯装不知,等到其刀势见老,才用左小臂之上的小圆钢盾一磕,火星四溅中将来人的刀高高的磕起,露出了胸腹的空门 黄成脚一蹬地,扭腰发力,右手中的环首刀已经如同电光一般从来人脖颈之间划过,一股鲜血随着刀势像箭一般的标出。 来人手中的刀铛啷一声掉落,双手捂住了脖子,仿佛试图要将伤口堵住一般,可惜竟是那样的徒劳无功,喉头咯咯两声,颓然而倒。 黄成仗着身上铠甲都是精钢打造,横冲直撞,转眼之间竟然斩杀了十余人,杀得一群袭击者胆寒无比,又看领头者也死在了黄成刀下,发了一声喊,竟然四散而逃 岩石之上的弓箭手又射到了四五个人,便在黑暗之中失去了这些人的身影。 还有几个因为腿伤没来得及第一时间逃走,此时也顾不得伤痛,一瘸一拐拼命逃跑,也是被弓箭手一一射倒 随着最后一个袭击者被射倒临死前的惨嚎,四周又很快的恢复了平静。 黄成等人也不敢深追,便又退回了车阵之中,静候天明。 黑夜虽然漫长,但是终有光明的一刻。 天色终于变白了一些,苍穹从黑色的变成了深蓝色,然后一点点的变得浅蓝。秦岭山脉在晨曦中或远或近,宛如泼墨国画中的一般,浓淡相宜,加上山顶间的薄薄雾气,朦朦胧胧宛如仙境。 而近处却是一幅地狱一般的景象。 死去的躯体就像破烂的布娃娃一般被扯的四分五裂,残肢断臂,四散皆是。原本是鲜红的鲜血已经干枯,变得发黑,就像是癫狂的画家在胡乱泼洒的油墨,将面前的这一块地面泼洒得到处都是。 斐潜此刻才知道,人体身上竟然藏着这么多的颜色,红黑色的肌肉,惨白色的骨骼,还有红褐色、白黄色,还有一些被开膛破肚的不知是不是肠胃破裂,竟然呈现出一种墨绿色 斐潜宁愿在此刻自己是一个近视眼,才不会看得如此的清晰。 山岚拂来,带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原来人类的血液多了,竟然是如此的腥臭,而且浓厚得像是风都吹不走,仿佛一块块无形的胶块一般,呼吸一口竟然像是活活在胸口硬塞了一块下去一般,堵得十分难受 斐潜咬着牙,强自硬撑着站着,因为他知道,接下来的这些时间,二三十年甚至要更长,面前的景象就如同家常便饭一般常见,现在死的人才这么几个自己就无法忍受,将来成千上万的人死亡自己又要如何适应? 斐潜招呼来黄成,刚开口,正巧一股山风带着浓浓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斐潜实在无法再控制得住,一个字都能没说出来,就吐得天昏地暗,连胃里面的苦水都吐了出来。 歇息了半响,斐潜才适应了一些,说道:“见笑了叔业,让让人翻查一下,这些人的身份” 黄成一点都没有取笑斐潜的意思,认真的答应一声,去吩咐了一下,又拿了一葫芦的水,递给了斐潜。 斐潜喝下几口水,胸腹间的那种恶心的感觉才略微消散了些。 “叔业,你第一次杀人是在什么时候?” “中平元年。”黄成记得很清晰,直接回答道,“那时黄巾作乱,有部分陈国、汝南黄巾南下荆襄” 乱世啊! 黄成看起来比自己都还小,却已经是在四五年就杀人了,如果推算起来也就是其在十四五岁的时候就上阵杀人了。 斐潜不由得苦笑了一下,昨夜自己一个人都没亲自动手,就只是看了战后的场面,已经适应不了吐得天昏地暗,若是到迫不得已要动手的那一天,自己真的能下的去手么? “斐郎君你这已经是很好的了”黄成看出斐潜的心思,安慰道,“当年黄巾攻打县城,战后听说有的士子看见死人当场就发颠了,十几天才恢复过来” 斐潜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最后只好点点头,算是接受了黄成的安慰。 此时黄旭跑了过来,有些遗憾的说并没有在尸体上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 这个也是应有之意,正常来说,像要做这种事情,肯定是不会留下什么纰漏,但是也有一句话叫做“尸体不会说谎”。 斐潜强制压抑着翻腾的胃,走到了摆放尸体的地方。原来按照黄成的意思,就直接丢到黄河里去,省事。 但是斐潜却要求在离河至少二十步的地方挖坑深埋。 汉代人不懂什么叫做细菌,斐潜懂。只要是大型动物的尸体,就跟一个生化武器差不多,流动的河水什么的还好一些,只要将在水中的尸体取出,等过一段时间水质就可以恢复的七七八八了。 若是水潭等不怎么流动的水源,其中只要有一个动物或是人的尸体,立刻就会变成剧毒的水,若是未经处理喝下去,上吐下泻都是轻的 “这不是黄巾,至少不是这两年的黄巾”斐潜忍着不适,用刀将一个已经是开膛破肚的残躯拨弄,观察了一下说道,“咳看看这个脂肪层嗯,就是人的油膏,黄巾就算有,肯定也不会这么明显” 人只有在比较安稳,餐食方面比较有保障的时候才能积攒一些脂肪,而黄巾基本都是些穷困潦倒的农户,现在又大多被逼得只能往山里面藏,饱一顿饿一顿的,没有骨瘦如柴就算不错了,肚皮上哪里还会有什么成型的脂肪层。 虽然黄成不清楚人的脂肪是如何积累的,但是他之前也有杀过黄巾,普通的黄巾众确实是瘦弱的,只有那些头领之类的才健硕一些,所以黄成直接动手给几个尸体都开了膛,认真的一一看了,才对已经有些绷不住的斐潜说道:“果真如此。” 你个黄成肯定是故意的! 斐潜看那几个黑黑红红、花花绿绿、白白黄黄被刨开肚皮的尸体,只觉得自己腹内如同翻江倒海一般,实在忍不住,又吐了出来 “斐郎君!斐郎君没事吧” “咳咳,没没事,多吐两次就习惯了” 第二五四章 前途未卜 就如同后世的情况一般,谷城的县尉带着二十几个兵士,姗姗来迟。 汉代的县尉就像是地方公安局的局长,也兼工商局,税务局等等,虽然职位不大,在地方上的实权其实不小。 来到了现场之后,县尉下了马也没急着先打招呼,而是左右扫视了一下。 只见到一旁堆积了大概约有三四十具左右的尸首,七八个辅兵模样的人正在挖填尸体的土坑,而另外一旁大车之旁,却只有十余人似乎带了伤,已经用布条包裹着伤口,情况不是很严重的样子,而死的么,好像就三五个,看起来像是被流矢射中而死的,而且看装饰还是辅兵 县尉暗中啧了一声,他娘的,这是普通的运输兵么?简直跟边军差不多了! 县尉换上了一副笑脸,低头哈腰的冲着斐潜走了过来。老油子眼睛都毒得很,大概看了看就知道这个车队里面,坐在马车之上的年轻人才是重要人物,虽然这个年轻人脸上血色尽退,似乎是吓的不轻的样子 斐潜不是吓的,是吐的。 任是谁在大清早连续吐三次,吐到苦水都出来,就算原本脸色再好,也会一样变得又青又白。 “鄙人姓杨,任谷城县尉,见过这位郎君。”杨县尉呵呵笑着,上来就是拱着双手,深深的鞠了一躬。 “河洛斐,左署侍郎。”斐潜惜字如金的蹦出几个字,就不说了,示意让黄成跟这个杨县尉进行交涉。 不是斐潜装腔作势,而是斐潜直到现在肠胃还在偶尔抽搐一下,实在是不能多说话,否则搞不好又吐了 不过这样的态度在杨县尉眼中才算是正常不过了,士族总是自持身份的,况且自己只是一个县城县尉。况且左署侍郎可是有四百石朝廷官职的人,若是眼前的这个“河洛斐家”的士子,和自己有一说一,无话不谈,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那才是不正常! 杨县尉连声答应,便谄笑着退下了。像他这种在基层当土霸王的官吏,面皮向来说就变的,现在低声下气也不觉得有什么难堪之处。 毕竟虽说这个地方是谷城的边界了,但是还是在谷城的范围之内,出了事情,怎么也脱不开干系,赔点笑脸,总比摸不清底细踢到铁板好得多。 过了一会儿的功夫,黄成就回来了,手里多了了一张纸,交给了斐潜。 斐潜扫了几眼,便收了起来。 其实这张纸就是一个移交的凭据,说明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然后由谁接手 斐潜关注的是在这张纸上写明了是“黄巾残匪”,斩首三十六级!最关键的是,这个县尉就只是派个人随意的去查看一下,清点了一下死的人数,其他什么都没有做,既没有试图核实清楚袭击者的身份,也没有详细询问袭击者的袭击方式,就是在黄成憨憨的笑容下,顺水推舟写上了“黄巾残匪”。 看起来似乎是在对斐潜等恭顺无比,但是实际上却很有些问题。 秦朝和汉初的时候,首级是重要的升级道具。 军功爵位从公士,上造,到关内侯,彻候,每一个级别的晋升都可以用首级来铺路。 秦朝和汉初,最容易获取首级的陷阵之士,只要一队陷阵之士合计斩首五级,即可全员升爵一等! 当然,陷阵之士也是死的最快的一只部队,一队十八个人,往往一场战役下来能剩个几个都已经是很不错的了 到了现在,据斐潜所知,首级的计算功劳的作用已经大大的减弱,更注重的是整只部队的杀敌数。 但是不管怎样,首级之功也好,杀敌数也罢,关键一点都是需要核对身份的! 在后世,如果是办公室里面的收取一些办公用品的人员,什么时候最容易产生不去详细清点新到的办公文具等等的情况? 中午快吃饭的时候和下午快下班的时候 那么现在这个县尉既不是要赶去吃饭,又不是要赶着下班,为何不仔细核对死者的身份? xxxxxxxxxxxxxxx 酸枣联军大营之外,曹操和鲍信立于大营东边的一个小山坡上,二人刚刚告别了几位交好的太守,如今二人也即将分别。 在汴水之役,曹操最后被曹洪拼死所救,但是卫兹却没有那么幸运,在乱军中没能逃出来。 其实曹操知道,卫兹其实是自己和曹洪一起害死的。因为自己在右翼被西凉骑兵突袭导致阵乱,曹洪当即就领了兵马来救,导致最后全线败退的时候,卫兹陷于军中 但是曹操他没办法怪曹洪,如果不是曹洪提前从左翼赶来,自己这条小命就交代在了汴水河畔。 本来这一次募兵的费用,曹洪出了一半,另外一半的钱是卫家出的,现在不仅将兵卒全部葬送,还赔了为卫兹的性命,曹操真的没办法回陈留了,因为曹操真的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卫兹的家人 鲍信也是悲伤,他的族弟鲍韬身为前锋,就在冲入了董卓大营之后,连同前锋残余的兵卒,被火困住,被活活烧死了。 而他自己,因为当时站位较为靠前,关键时刻被流矢所射中,才导致了将旗移动,最终一败涂地。 而更为悲惨的是当鲍信和曹操一路收拢了些残兵逃回酸枣的时候,却差一点被刘岱直接杀了祭旗!要不是张邈、张超、桥瑁三位太守当场跟刘岱据理力争,最后连袁遗也站出来反对,说不定二人现在已经是中军大旗之下的游魂了。 鲍信因为受伤,绑了布条,穿不了盔甲,只穿了文士的装扮,宽袍大袖,一阵风吹来,吹得袍袖在风中乱舞,“孟德,就此别过了” 言毕,虽然是受伤了,但是鲍信还是忍着伤痛,在护卫的帮助下上了马匹,微微向曹操拱拱手,便双腿一夹,向东而去。虽然免除了刘岱的处罚,但是其还要向济北王刘鸾去请罪,鲍信的前途依然未卜 二月的的风依旧很寒冷,似乎把心中的血都吹凉下来。 “大兄,我们现在要去哪里”曹洪站在一旁问道。 “子廉我们失败了” 曹洪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大声说道:“不!大兄!我们没有失败!我家里还有钱,器械没了,我们就再去购买!士兵没了,我们就再去招募!我们还活着,我们就没有失败!” “活着就还没有失败?”曹操重复着,眼眸里仿佛重新恢复了光彩,一颗被寒风吹冷的心似乎又重新跳动起来 “好!子廉说得好!我们我们去扬州!”扬州刺史陈温是自己的旧交,而且扬州这一段时间都没有经历过什么战乱,在陈温的照拂下,去那边募兵应该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唯!”曹洪见曹操恢复了斗志,高兴的答应了一声,便转身下去整合不多的残兵,准备出发了。 曹操回首看了一眼酸枣大营,默然良久,最终叹息一声,下了山坡,翻身上马,往南而去 寒风凌烈,卷过山岗,依稀的带来了几句诗词—— “关东有义士,兴兵讨群凶。 “初期会盟津,乃心在咸阳。 “军合力不齐,踌躇而雁行。 “势利使人争,嗣还自相戕” 第二五五章 迷茫的路人(欠账月票100) 在黄河北岸,一个不是渡口的渡口,这个地方只有秋冬季,并且是枯水期,才有办法渡过,只要春天一下雨,水位就会猛然高涨,而且两岸的山石陡峭,加上水流也会变得湍急,就会将原本就极小的滩涂淹没,也就没办法渡河了。 现在两个河岸的小小滩涂之间,用粗大的绳索将十几艘小船连接成为一个整体,再在其上搭上了木板,就形成了一个弯弯的临时性浮桥。 一个雄壮的汉子,就着黄河水在岸边磨着有些小缺口的环首刀,小心翼翼的磨着,环首刀已经用了比较长的时间了,如果磨的太过,反倒会伤到刀身。 这把刀是父亲送的,那时自己一个人第一次单独杀了一只野狼,虽然是一只离队的老狼,但是却很凶猛和狡猾。 那时父亲非常高兴,当场就赐给他了这一把刀。 汉朝的东西都很好,尤其是兵刃。特别是军队用的环首刀,坚固锋利,他第一次握在手里的时候,就喜欢上了,连睡觉都连刀带鞘的抱着睡 可是刀用就了都会旧,都会有缺口,就像自己的父亲一样 父亲也像一把刚强坚固的环首刀,但是也最终老了,生锈了,被杀了。 汉子咬着牙站起身,眯缝着眼对着光线看了看刀刃上的锋芒,然后握着环首刀,在空中一连劈了几刀,刚开始一刀是慢慢的,越来越快,最后一刀的时候竟然快只见刀光一闪而过 真想就这样一刀砍下杀害父亲的凶手的头颅! 可是走不了,回不去 撑犁在上!我於扶罗无论如何都要亲手将仇人的头颅来祭奠我的父亲,用他的心头血来抚平我的悲伤! “单于,我们真的要听那个汉人的话么?”另外一个年轻些的人说道,面容竟然与於扶罗有几分相似。 於扶罗将刀缓缓的收入刀鞘,说道:“不然还能怎样?”语气中透露着一种无奈。 於扶罗是南匈奴羌渠单于之子。 中平四年之时,南匈奴受汉朝的征召讨伐妄自称为弥天安定王的张纯,於扶罗率领部队南下参与讨伐,但是不幸的是,在次年,留在南匈奴王庭的老羌渠单于,就遇到了政变,被杀,反叛者立了须卜骨都侯当新的单于。 於扶罗原来是南匈奴的右贤王,接到消息之后自然是大为恼怒,也在部族的推选之下称“至尸逐侯单于”,并转向汉朝寻求支持。 但是没想到恰逢汉灵帝病重,不能政事,于是就耽搁了下来,而且一耽搁就是这么长的时间,一直到现在,汉朝廷也没有给他什么正式的答复。 数千部族虽然也可以用牛羊乳顶替一下,但是毕竟是还是需要粮草的,现在又是需要借汉朝的名义和力量帮助自己杀回南匈奴的王庭,又不能轻易和汉朝翻脸,就这样不尴不尬的拖着 幸好这一带还有一只黄巾残余部队白波军,所以之前於扶罗实在是没粮草的时候,也假装成白波军的样子,劫掠一番,反正只要把羊袍子脱了,在头上裹点黄布 不过这个事情干的多了,也就被河东当地的官员发现了,但是很奇怪的是,发现的人既没有发文斥责,更没有派兵围剿,只是派来一个人隔一段时间就送了一点点的粮草来,既不会让於扶罗部族饿死,也不够於扶罗带着粮草回南匈奴王庭,然后说有事情的时候找他们。 现在事情就找上门来了,让於扶罗从河东郡这一个隐秘的渡口南渡,自然有人接应。 “我带一千人渡河,这里就交给你了要照顾好族人”於扶罗对着呼厨泉说道。呼厨泉是於扶罗的弟弟,既然於扶罗从右贤王即位了“至尸逐侯单于”,那么这个右贤王的位置也就让呼厨泉来担任了。 河东郡太守原来是董卓担任,汉灵帝原来想以此来削弱董卓对于西凉兵的控制,可是没想到董卓根本不不去上任,所以河东郡太守也就不上不下虚悬着,汉灵帝也不好立刻另外派人担任。 结果没能等汉灵帝想出什么好办法的时候,就病重不治了,而董卓又趁机进驻了洛阳,当起了相国来,于是河东郡到现在一直都没有什么正式的太守,完全是地方官员在进行维护。 於扶罗知道派来联系他的汉人肯定只是一个小喽罗,真正的主事者隐身在幕后,可是也仅仅能了解到如此而已,他一直试图通过这个汉人探知到究竟是谁,甚至曾经偷偷派人跟踪,但是都是毫无结果 这一次虽然摆明了是肯定有风险,但是同样那个汉人答应了给予大量的粮食,甚至同意再给一些兵刃和铠甲,这对于渴望回到南匈奴王庭去复仇的於扶罗来说有极大的诱惑力。 并且,凡是战利品,也归于於扶罗。 作为交换的是,於扶罗需要再次的充当一次黄巾贼 呼厨泉跪倒在地,亲吻了一下於扶罗的靴子,然后说道:“请单于放心!撑犁在上!我呼厨泉一定守护好族人,等待单于得胜归来!” 於扶罗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儿,便用手轻轻的拍击着刀鞘,抑扬顿挫的唱起一首匈奴的歌谣起来,歌声古朴苍凉,就像是大草原上的风在苍穹中呜咽 渐渐的,越来越多的南匈奴族人加入合唱,不少人眼角都闪烁起了水光,那是他们魂牵梦绕的大草原,那是他们挚爱的家乡,那里有成群的牛羊,那里有可爱的姑娘 现在的他们就是一群迷路的牛羊,想回到家乡却找不到方向。 於扶罗一边唱着,脱去了羊皮袍子将其交到了呼厨泉的手中,然后将一块黄巾扎在了头上,牵了自己的马,走上了浮桥。在他身后,是他的族人,是他的背井离乡的兄弟们,他把他们带了出来,也有责任将他们都带回去。 随后,一千名的南匈奴人也在於扶罗身后,脱去了羊皮袍子,交到了亲人好友的手中,扎上了黄巾,唱着歌牵着马,跟在於扶罗身后,渡过了河 第二五六章 函谷关 受各种三国游戏影响,斐潜一直以为函谷关就是一个城墙,顶多就是厚一些的城墙,但是到了实地才知道,其实后世游戏都把函谷关简化了,简化得只剩下一小节城墙。 实际上函谷关是一座城,虽然不大,但是的确是一座城池。 函谷关的位置十分的有意思,当斐潜站在了函谷关前的时候,才真正体会到,若是接到攻打函谷关的命令的话,领军将领心中的那种绝望。 函谷关刚好是黄河几字的最后一个拐弯的地方,地势及其险要。 黄河在北面山涧之中汹涌而出,秦岭于南面崇山峻岭蜿蜒而至,函谷关就修建在两山之间,而且这两三之间最窄的有一小段路只有一辆半的马车的宽度,往来车辆都要“单边放行”,这要是来一块泥石流还是啥玩意的,不得当场两瞪眼啊 这种地形就算是有几百万的兵力照样展不开,每次上去顶多千人左右,数量再多一些的话那就是人挤人了,到时候关上只要往下泼点火油什么的,再放一把火 斐潜打了个寒颤。 上次在路上遇见意外之后,好几天看见了肉这胃里就开始难受,所以现在更是不敢随便乱想,万一变成了后遗症啥的,自己将来还怎么过日子哦 斐潜站在函谷关下,仰着头高耸的关楼,真心的感到震撼。函谷关关楼是三层的,关楼正中,城门洞的正上方,有“函谷关”三个大字,古朴大气,不知道是哪一位先人的墨宝。 函谷关东面的城墙整体高度大概有十三四丈高,长约十丈左右,卡在两山之间,城墙宽度么,站在城下这个角度看过去看不到,只是看得上面的兵士来回走动样子,似乎还是蛮宽敞的。 关墙之上建有关楼,最上层是一座八角楼,楼角悬挂铜铃,风吹铃动,铮然有声。关楼东侧约百米处,依着山势,建了两座不大的角楼,一曰望气台,一曰鸡鸣台,在其上可以直接攻击到进攻函谷关之敌的侧后方,显然是用来突出打击面,让攻击函谷关的士兵腹背受敌之用。 这种险要之地,真的会让任何一个领军将领头痛。 斐潜一边在等待着队伍进城,一边在思考,若是自己来攻打,要怎么办?这个地形连队伍都难以展开,更不用说攻城的器械了,进攻面那么的狭小,就算是自己用人海战术,但是明显是没有办法逼得守城方将兵力顾此失彼,攻击烈度不足,实际上就是变成了添油战术 难道还真的像什么其他的人说的那样,挖个地道过去安装火药? 斐潜盯着脚下的路面看了一会儿,便放弃了这个美妙的想法,这他娘的只是上面一层土,下面可以明显的看到是大大小小的岩石,挖地道过去——等把这些岩石都打通了,估计天下都统一了吧 好不容易进排着队进了函谷关,没办法,路就那么宽,真的就算是要让路都找不到地方让去,而且中间还必须留着两骑的宽度,以便传递军情的快马可以驰骋。 在汉代,走在路中间的只有两种人,一个是皇帝,一个是八百里加急的快马,除此之外,关碍之上若是见到了普通人擅闯中间,警告无效的情况下是可以直接拿弓弩一矢撂翻的 进了函谷关城,斐潜发现这么一座小城居然还是内外城结构的小型城邑。内城贴着北面的山修建,大体上呈现出一个长方形的样子,卡在了峡谷之中。 古人真的是太不厚道了,看这个架势,就算千辛万苦攻破了函谷关的城门,哦,先不管怎么破的,等进了城,估计又要傻眼了,直接从攻城模式进入巷战模式,还要被这么长的内城城墙上的兵士在脑袋上各种倾泻火力 城中只有一条路东西向的贯穿关城,也是唯一的道路,在城池的中部还有一条路往南,就是在皂涧河北岸,有一块相对平坦的土地,也是函谷关的主要生活区域。 函谷关作为东西往来的重要关卡,自然也少不了客栈之类民间设施,也设有官方的驿站。斐潜很顺利的就找到了驿站,凭借着左署侍郎的身份,落了脚。 这么险要的关卡,怪不得当初不管是谁都惦记着,可惜这个关卡的确是太难攻打了,用人命填怎么看都像是一个无底洞。 斐潜反正在马车上坐了一天了,实在是被颠得慌,好不容易到了地头,自然要在城内走走看看,所以也就一边慢慢的走,一边随意的考虑着之前的问题。 若是常用水火之术么——水明显不太现实,火攻么,斐潜在两侧民房上扫了几眼,也是有些挠头,这些民房都像是开采附近的山石再加上黄泥敲实的,而且或许是因为关注过防火的问题,不仅房顶不用茅草而是用的瓦当,而且在路的一侧还修建了一条水渠,引了皂涧河水来,一方面是解决了生活所需,另外一方面若是火起,取水也极其方便。 如此一来,连火攻的效果都是打折之后再打折了 斐潜在黄成的陪同下信步走着,心中琢磨道,不过么,自古多少名城雄关的沦陷都不是外部的原因,而是因为内部的因素。 所以,真要是打起来,还是有些办法的 斐潜走到了函谷关的内城门口,有些犹豫。 看情形,函谷关的政府部门应该都是设置在内城之中,自己要不要进去看看? 函谷关的长官分为文武两个,文职称函谷关令,武职称都尉。文官函谷关令斐潜没什么印象,似乎是一个姓郑的,跟郑玄有些关系?还是别的地方的郑? 武职么,自然是董卓派系的人物,叫郭浦,多半应该是和郭汜有什么关系吧。 现在是进还是不进? 而在斐潜犹豫的时候,在驿站之中,一个驿卒模样的人站在角落,看着黄旭指安排着车马,眼神闪烁不定,然后默默的,一点点的将身影缩到了阴影之下,静悄悄的转身,溜出了驿站 第二五七章 蹊跷 等到斐潜和函谷关令见了面,寒暄之后才知道函谷关令跟郑玄那个高密郑氏没什么关系,是属于荥阳郑氏的 说起来高密郑氏和荥阳郑氏有一些特别的相似。 高密郑氏是先祖是郑国,不是国家的名称,而是人名,相传是孔子的七十二门徒之一,所以说高密郑氏也算是诗书传家不为过了。 而荥阳郑氏的先祖也是郑国,不过这个郑国就是国家了,是周宣王时期分封,在其国被灭之后仍然以郑为姓。 两个郑氏家族的大小么,荥阳郑氏相对大一些。 函谷关令就是荥阳郑氏的一员,郑揂,字子融,见到了斐潜很是欢喜的样子,十分热情的一定要宴请斐潜,还令人前去请了都尉郭浦来。 斐潜也是盛情难却,实在是推辞不过,便答应了,和郑揂一起入了席。随着斐潜而来的黄成则是由郑家的仆人带着,到了堂后另设一席不提。 斐潜入座之后,郑家的仆人穿梭而进,奉上了些浆水干果之类的东西,作为餐前的辅佐小食。 郑揂指了指面前一碗浆汤笑道:“斐侍郎请了,此乃麻杂汤,为雍州所传,别有风味。” 斐潜闻言低头看了看眼前糊糊的一碗,似乎有些酸味散发出来的浆汤,里面漂浮着一些大大小小的豆子,还有一些像是麦仁、高粱、粟、稻等等的东西,在浆汤的表面还漂浮着一点点的芝麻。按照材料来说是还是挺丰富的,别的不说,光这个芝麻就算是满稀罕的了,一般人都还搞不到。 斐潜微微用袖子遮着,端起碗喝了一口。 凉的。 略带一些淡淡的酸味,似乎有经过一些发酵,还有一丝甜味和酒精的味道,随后口腔中就充满了谷物的清香。多种豆子和谷物混合,看着像是都完整的外形,但是实际上都已经炖得稀烂,连咀嚼都不用,在舌尖就软化了。 真是纯天然的饮料啊。 斐潜点头称赞道:“生津止渴,谷香郁郁,真乃佳品。” 郑揂呵呵一笑,摸了摸胡须,显然得到了斐潜的肯定,作为主人的感到十分的高兴,便端起了碗,再次请斐潜同饮。 郑揂喝了一口,放下了碗,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厅外传来了一个粗旷的声音,“啊哈哈,郑关令难得请我这个老粗,怎么今天这么有雅兴啊?” 郑揂差点被呛到,苦笑着向斐潜拱了拱手,用极其低的声音说道:“来人就是都尉郭浦,嗯,无字” 旋即厅外就来了一人,身形矮壮,没有穿甲胄,连中衣都没有穿,就似乎直接是在小衣之外穿了一身的战袍,再围了个大氅,就这么过来了 离了近了,都尉郭浦似乎才发现厅内还有另外一人,愣了一下。 郑揂连忙笑道:“来来,郭都尉,此为蔡中郎弟子,左署侍郎,河洛斐潜,斐子渊是也!”然后又转向了斐潜说道,“此为都尉郭浦,郭中郎之弟也” 斐潜连忙和郭浦相互见了礼。 都尉郭浦“呃呃”两声,憋出一句来:“斐侍郎年轻有为,久仰久仰”然后就没有词了。 斐潜一笑,眼前的这个显然是个没有多少文化的粗人,所以也不以为意,说道:“郭都尉随意就好” 郭浦显然是松了一口气,哈哈一笑,说道:“对啊!我没学过什么诗书,要让我讲官话我还真讲不来!多谢斐侍郎了!” 郑揂笑呵呵的面容似乎一直都没有变过,见斐潜和郭浦都相互见过了礼,便邀请着二人入席。 郭浦坐下,看见了面前的麻杂汤,不由得大喜,哎呀一声,就端了起来,咕咚咚一口喝干了,还吧咂了一下嘴,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蹦出一个“爽”字来,然后对着郑揂说道:“郑关令,有这么好的东西怎么没早点拿出来啊,好久没喝到家乡的味道了” 郑揂笑眯眯的不紧不慢的说道:“此也为近日所获,郭都尉若是欢喜,不妨多饮。” “好!”郭浦也不客气,径直招呼着一旁郑家的下人,让其再倒了一碗,又是两下喝完了,如此一共喝了三碗,才算是心满意足的停了了下来。 郭浦,郭中郎,中郎将郭汜的弟弟? 斐潜一边饶有兴致的看着郭浦喝麻杂汤,一边想着,董卓要西归长安,必然要经过此地,所以肯定不会派一个关东士族派系的人来此驻留防守,所以派了郭汜的弟弟来此驻守。 斐潜也端着麻杂汤喝了一口,借着袖子遮挡偷偷瞄了一眼郑揂,发现郑揂微微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口,嘴边似乎还挂着那副笑容没有丝毫的改变 斐潜忽然心中冒出一丝异样的感觉,这个事情有些意思啊。 先是郑揂热情邀约自己,随后又去请了郭浦一起参加宴会,这个么,整个的步骤和环节都说得过去,没什么问题,但是似乎郭浦来的时候见到自己有一个明显的一愣的表情,按照郭浦的性格来看,不是故意做作的,那么就意味着郑揂去邀请的时候,要么就是没说清楚,要么就是郭浦没听清楚 函谷关这个地方,军事用途明显大于民政,所以实际上郭浦这个都尉比函谷关令更加的重要,而郑揂又是士族出身,怎么会连为何而请,请的是谁都不详细告知? 当然也许是一时疏忽。 既然宾主都落座了,酒宴也就正式开场,一会儿的功夫,郑家下人就开始鱼贯而进,将烧烤的羊肉肋排、羹汤和些许的瓜果蔬菜端了上来。 郑揂笑呵呵的举起酒爵,邀请斐潜和郭浦共饮。斐潜和郑揂都是喝了一半,倒是郭浦咕咚一声全干了,然后也不等郑揂出言邀请,直接就抓了一块烧烤好的羊肋骨啃了起来。 相比较之下郑揂和斐潜就比较斯文了,是按照士族的习惯,用银制的小刀,先将羊肋骨的肉切下来,然后再取之食用。 刀叉这个玩意不是西方发明的,至少在汉代,斐潜就经常在食用肉类等食物的时候用。 斐潜举起酒爵向郑揂邀饮,随口问道:“郑关令居于此地几载?” 郑揂也是举起酒爵,饮了一口,说道:“揂无才,恭添函谷关令已有四载矣。” 四年了? 这么说来郑揂应该是函谷关的地头蛇了,而这个郭浦么 斐潜想到此处,便也向郭浦请酒,像是漫不经心的说道:“郭都尉之前就是在函谷关驻守的么?” 郭浦正在用力咬扯着羊肋骨上的肉,闻言便停了下来,将嘴里的肉咀嚼了两下,吞下之后说道:“不是,我之前都在关中,刚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还没多长时间” 鸟不拉屎 好吧,先不管这话说的,但是这个情况,有些蹊跷。 第二五八章 郑揂的绝意 斐潜回到了驿站,心中越是琢磨,越是觉得不怎么对劲。 这顿饭吃的 实在是怪异无比。 不是说饭菜酒水,而是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虽然看起来其乐融融的样子,相互之间也都有敬酒啊,请菜啊,但是斐潜总是有一种不对劲的感觉。 荥阳郑氏啊,虽然不是像弘农杨氏,汝南袁氏那么冠绝天下,但是也是当地的一只比较有名的姓氏了。 郑家也是出过不少大儒和朝廷重臣的。 名儒郑兴,研究左传的大经学家,他与当时另一个经学家贾逵合称郑贾,他们的学术流派被称为郑贾之学; 郑兴之子,郑众,历护西域中郎将、武威太守、后出任大司农,以守正不屈而著称。 如今郑氏中的郑泰现在也是担任了待御史一职。 所以这样一只有渊源有背景有文化的郑家成员,似乎表现得 太伏低做小了。 虽然郑揂在宴会期间,笑容就没有断过,更是关注整个的宴会氛围,时不时的还讲些趣事调节调节冷场,但是总给斐潜一种感觉,就像是在后世出席领导的酒宴,那些陪同出席的员工挂在脸上的笑容,任你领导是喝醉酒了还是在装醉,是真风流还是真下流,都笑嘻嘻的在底下鼓掌叫好一样。 在后世,斐潜参加过的大小饭局太多了,有唱独角戏的,也有唱大戏的,还有那些跑龙套的,真的是太多了。 对,没错。 郑揂给斐潜的感觉就像是在舞台上唱戏,唱一场大戏,脸上覆盖着厚厚的油墨,就连那笑容也像是勾画出来的。 可是为何要唱戏? 就算不是荥阳郑氏弟子,就一个普通士族子弟,见到了像郭浦那样的粗人,三两句下来,估计立刻就冷场了,就算是郭浦的官职再高,不乐意就是不乐意,根本就是两类人,讲的话都不能讲到一起去,更不用说老是笑眯眯的了 如果说郑揂是一个八面玲珑,善于交际,想扒拉着郭浦这条线往上爬的追逐权力之辈,也不太说的通。 毕竟一个是郭浦只是一个小小的都尉,就连他兄长郭汜现如今也仅仅是一个中郎将而已,巴结郭浦、郭汜还不如直接去找董卓又或是李儒来的直接有效,况且郑家的郑泰目前就在董卓眼皮子底下晃悠,也算是多少能递的上去一两句话的人物,用得着去关注郭浦的脸色和感受么? 巴结自己? 斐潜一笑,那就更说不通了。自己这个左署侍郎跟函谷关令八杆子打不到一起去,更何况自己的师傅蔡邕向来就是不朋党的,这个事情天下皆知,巴结自己真是一点好处都捞不到的。 更重要的是,如果郑揂这么长袖善舞,曲意奉迎,那为何在这个函谷关令上一待就是四年? 不说一年一次的小考,就连三年一次的大计也过了啊! 问题是这个郑揂到底是要做什么呢? 在算计我? 我跟这个郑揂无怨无仇,也是第一次见面,不至于吧? 在算计郭浦? 倒是有这种可能性,但是郑揂如今就是一个函谷关令,军事调动的权利是在郭浦手里,函谷关守军一共两千,一千是原本的军队,一千是后来董卓留在此处的,就算是郑揂想要算计,也得问问郭浦手下那一千的西凉兵答应不答应啊 真是费脑筋,算了,只要不是针对我,懒的理那些事情,明天干脆早些启程,过了函谷关,再往前送一程,就掉头回洛阳。 过了函谷关就是新安,然后再往西就是渑池,这一路上都是董卓的控制范围,而且董卓在渑池还驻扎着一些军队,安全上面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xxxxxxxxxxxxxxx 函谷关内城当中,郑揂沉着脸,将手上的书信放到烛火之上点燃,一直捏着,直到快烧到手了,才将残余的纸张扔到火盆里,一直看到书信完全化为灰烬了,方收回了眼神,一言不发,只是脸颊边的肌肉跳了两下。 良久,郑揂才对着堂下垂手而立的一名驿卒说道:“汝且回驿站,不可轻举妄动,只需盯紧即可,若有异常,速来禀报。” “唯!”驿卒拜了一拜,退下了。 郑揂等驿卒走后,才愤愤的一拍桌案,“这个竖子!坏人大事!” 本来郭浦在关内,要做一些事情就已经是束手束脚了,结果好不容易的一个安排却被斐潜给打乱了。 汉代要调兵手续比较麻烦的,但是人数少于50人的话,就不需要虎符了,所以要凑齐一百左右的人员,郑揂找了好几个理由,很是下了一番的功夫才不让郭浦怀疑。 袭击运输的车辆,本来就是为了暂时性的阻断从洛阳来的运输部队。因为不管是上报到谷城还是洛阳,任何人知道了这个事情,肯定是要先派一些兵士对于运输路线上的所谓“黄巾贼”进行一番的清理,直至确认路线安全了,才会重新开始运输 这样一来,就给郑揂的布置留下一个比较充裕的时间,并且袭击车队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李代桃僵,光明正大的运些东西进关来。 但是没想到却被斐潜打乱了计划。 现在只能是另寻他法,在外面隐藏的东西也要想办法运进来 洛阳城内的形势一天比一天紧张,这边如果不能顺利动手,大汉就要被一个粗俗的武夫给毁了! 郑揂双手紧紧攥紧,脸边的肌肉一跳一跳的 这个天下是读书人的天下,何时轮到一个粗鄙无比的武夫来指手画脚! 汉家国祚四百年,岂能因为暴政而倾危? 迁都?! 荒谬之极! 这迁都之路,将会有多少人流离失所?又会有多少人无辜而亡? 仅仅是为了一个武夫的私欲! 绝对不行! 书信当中说的很清楚了,只要再拖延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关东联军必然可以挥军至洛阳城下! 届时这些西凉匹夫,有一个算一个,必死无疑! 郑揂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慢慢的放松了原本因为太用力而导致有些青白的手,脸上的肌肉也渐渐放松了下来,但是眼中的神色却越发的坚定起来 我郑揂得享汉禄多年,如今纵然是粉身碎骨,也要拖住迁都至少一个月! 第二五九章 前面的路要怎样走 汉代人都起得早,卯时的时候基本上就大都起床了。基本上来说,普通的汉代百姓,入夜了基本上就是去睡觉,很少点灯的,花不起那个油钱,所以自然也都早起。 斐潜站在驿馆院中,越过围墙向两侧的山上望去,虽然寒冬并未完全过去,但是已经有一些树木开始偷偷的抽出了新芽,为墨绿的山体增加一些充满活力的新鲜的嫩绿色。因为临近黄河的关系,湿度还是挺大的,在山顶上还笼罩着一层雾气,缓慢的流动着。 汉代的水土还未像后世那样的破坏严重,现在看山上的树木有的都非常的粗,明显是生长多年了,根深叶茂,不像后世到哪里看到都是些碗口粗细的小树苗,风一大就倒几棵 更重要的是这个空气,虽然略带些湿润,但是不会让人烦腻,有着一股天然的草木清香,吸到肺里宛如让整个胸腔都活了起来。 呵呵,估计让什么吕布的穿越回现代,吸上几天信誓旦旦不超标绝对安全的空气,估计不用超过一个月,就躺到了吧 黄成站在一旁,也跟着斐潜的视线左看一眼,右看一眼,然后说道:“斐郎君,这个山,左右几乎都是直上直下,不好爬啊” 好吧,让一个汉代人理解这是什么风景,有些难。 斐潜也懒的解释了,便问道:“都收拾妥当了么?” 黄成点点头,说道:“都收拾好了,斐郎君。” “行,跟我去郑关令府上到个别,然后我们就出发。” 还没等斐潜离开驿馆有多远,就听见街道上一阵混乱,人群就像被什么划开了一样迅速变成了两半,斐潜连忙和黄成也往边上站了站,随后一匹传递军情的快马在骑手的大声呼喝中冲到了驿馆前,才放缓了马速,最后一拉缰绳,马匹人立而起,长长的嘶鸣一声,方停了下来,喷吐着白沫。 骑手几乎是滚落到到了马下,几名驿卒连忙冲上前去,一人牵住了那匹已经将近脱力的驿马,一人将骑手扶起坐好,另外一个人捧了一个饭团和一竹管的水递给了骑手。 骑手显然是又累又饿又渴,但是却没有先吃东西和喝水,而是先哑着嗓子说道:“弘农现大量黄巾贼,已攻至新安城下!”然后解下了捆绑在身上的军报,递了出来 众人一片哗然,有几个人甚至哭喊起来,现场一片混乱 什么? 斐潜也是大吃一惊,弘农怎么会突然出现了黄巾? 难道是白波军南下了? 等斐潜先让黄旭一干人员等候在驿馆,自己带着黄成赶到了内城的时候,函谷关令郑揂和都尉郭浦已经相互争执起来了。 郭浦今天倒是穿了一身的甲胄,正用手拍前胸的甲片,哗啦啦作响,说道:“不就是一两千的毛贼,还敢围着新安?简直就是找死!只要带一千骑兵,不,只要八百,就可以杀得他们死都不知道怎么写的!郑关令,不是我说,你也太胆小了些!” “郭都尉,兵者凶器也,还需”郑揂说道,一转脸看见了斐潜,“斐郎君来的正好,郭都尉执意要领军出战” 嗯? 竟有点要让我来裁决的意思? 斐潜谨慎的拱了拱手,说道:“实在是抱歉,我不懂兵事,无法给什么建议,这个事么,还是二位做主就好。” 开什么玩笑,我一个朝廷的左署侍郎,没有任何移文,也没有任何节杖,在这种局面下,只要说出任何一句带有偏向的话语,就等于是冒然的对重要关城的军事指手画脚 况且我只是来关心一下,新安被围,往前路要怎么走? xxxxxxxxxx 吕布每一次见到李儒,心中都不知道为何莫名其妙的有些不安。 李儒略略翻看了一下吕布上交的清单,无可无不可的放了下来,似乎是很平淡的问道:“汝与文才有隙?” 吕布连忙否认,又将之前发生的事情叙述了一遍,再三强调不是自己要找胡轸的麻烦,而是胡轸不讲道理,不按照规矩办才发生了小小的摩擦 李儒点点头,既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就仿佛是听见了一个很普通的事情,就这样把这个问题掠过,从桌案上拿过了一张文书,提起了笔,在上面笔走龙蛇写了一些字,然后示意一旁的侍者递给吕布。 吕布接过一看,不由得大喜,连忙向李儒道谢。原来李儒竟给了一批牛羊酒水等犒赏的物质,有了这一张文书就可以到公库去领取了,要知道这几天吕布带着手下都是在山里打转,啃面饼喝野菜粥汤,都快淡出鸟来了,这下手下子弟们就可以打打牙祭了 “近日些许黄巾于谷城一带作恶,吾欲遣文远率部清剿,不知奉先意下如何?”李儒淡淡的说道,仿佛就是在说一件非常小的事情。 “啊遵长史之命。”吕布叉手回答道。 李儒点点头,笑道:“董相欲行迁都大计,中阁无大将镇守,终是不妥,此番奉先回转,吾等便可安心了。” “定护相国周全!”吕布自然应下,原本投靠董卓之后他就是在守卫中阁,现在不过是出去了一趟,又重新回来了而已。 李儒又稍微勉励了吕布几句,便让吕布退下了。李儒目光跟着吕布的身影走了一小段,便收了回来,微微摇了摇头,这个奉先,可用,但是不堪大用 吕布走出了李儒的长史府,掏出李儒的批文又看了看,咂砸嘴,沉默了一会儿,又放回了怀里,沉着脸,接过了下人递过来的缰绳,上了赤兔马,扬鞭而去。 吕布之前是他沉浸在升官发财的美好感觉中,对于李儒的安排没能够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但是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吕布他自己也琢磨出来了,李儒就是在拆并州军啊! 吕布他不是不知道,李儒让张辽率部去清剿谷城附近的黄巾贼,等于正式的将张辽从吕布附属划分出来单独领军了 但是知道又能如何? 唉,并州子弟究竟要往何处去? 我吕布前面的路究竟要怎样走? 第二六零章 太原之人 王允四平八稳的坐在马车当中的华盖之下,前八后八一共十六名羽林卫护卫着,缓缓的从街道上走过。 汉代马车有好多种,王允现在坐的马车就有些像大号的靠背椅,从背后伸出一根带拐弯的华盖,顶在王允的头上,马车最前面还支着代表司徒的节杖 三公在汉代,其实很多时候都成为了皇帝的背锅人。三公因为灾异被免是汉代特殊的一种政治现象。太尉、司徒、司空因为在位期间出现了自然灾害或者一些山川天文异常现象等等被免去三公之位的举不胜举。 主要是因为汉代董仲舒将天人感应理论发扬光大,将帝王的个人品德与上天联系起来,认为帝王品德高尚,天气自然会风调雨顺,反之,就会造成自然灾害。董仲舒有言:“国家将有失道之败,而天乃先出灾害以遣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异以警惧之,尚不知变,而伤败乃至。” 董仲舒原先的意思是要对于无拘无束的皇权进行一些约束,“屈君而伸天”,但是这种对于皇权的制约在起初还有一些作用,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约束逐步的被削弱,皇帝越来越少的因为灾异而自陈其咎。 最开始三公之上有丞相,也自然成为最大的背锅者,后来消除了丞相之位后,三公就成为了替罪羊,单单是汉灵帝在位期间,就一共因为天气自然灾害免除了24次三公 所以没有实权的三公就是一个等待背锅的空职,只有掌握了实权,才能真正的体会到三公的滋味。 王允如今就是如此。 司徒之位,再加上权掌尚书台,这种搭配让王允真切的感受到了权利的甜美。 但是在这个甜美的背后,王允又有些患得患失起来了。谁也不能保证长青不败,这些年,远的不讲,单单是最近的一时之间登上巅峰的大将军何进,也就转眼之间就被人杀得杀,废得废,宛如冰雪被烈阳之下,虽然看起来似乎很庞大,但是实际上却不堪一击。 所以,要想不倒,就要学——汝南袁家。 王允不得不承认,袁家在这一点上做的非常好,袁隗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之一,看看如今的山东之士,地方官员,不要问多少人与袁家没关系,而是问于袁家没关系的,这样反倒是更容易清点一些 为什么别人做三公只能做一阵子,而袁家的三公却能做成一家子,区别就在这里了。 太原王氏何时才能想汝南袁氏一样成为天下冠族啊! 王允的手轻轻的搭在马车的扶手之上,眯缝这眼,嘴角略略往上翘起了一个小小的幅度,这样可以让他看起来分外的和蔼可亲,他也习惯用这一副模样去面对朝堂上的人,他同样也习惯在这一副表情地下去考虑问题,就像现在,虽然看起来似乎是在看着前方,实际上王允是在用眼角的余光看着马车前那支代表着司徒的节杖 忽然之间,王允眼帘内跳进了一块血红,让他一时间竟然产生了一点被刺痛的感觉,定睛细看,竟然是温候吕布骑在赤兔马上,那红色就是赤兔马的颜色。 吕布是温候,中郎将,比两千石,又是武将,自然也不用像普通民众一样下马,只是如同其他的职位低于王允的文官一般,在路边让王允先过去。 王允心中忽然一动,袁家这段时间挟山东士族之势,兵临酸枣,更是派出去袁家二子一南一北把持军政 太原王氏底蕴还是略有些不足,自己麾下竟然找不出几个能够独当一面的人才啊! 也是自己之前的疏忽,没能早些时日做储备,不过也是无妨,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王允手轻轻的在马车敲击了一下,在前面驾车的车夫立刻会意,将马车的速度放慢了一些。 马车到到了吕布跟前,王允像是忽然看见了吕布一般,微微的侧了一下脑袋,冲着吕布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吕布虽然不知道司徒王允为何突然对自己这么和蔼可亲,但是也是依着礼节,在马上对着王允叉手回礼。 车轮碾压在青石板上,发出碌碌之声,司徒的仪仗渐渐远去,吕布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是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便重新信马游缰晃晃悠悠的回到了自己的府上。 才刚到门前,从一旁的闪出了一个青衣打扮的小厮,像是某个官宦之家的下人,朝着吕布便是一拜,口中说道:“可是温候当面?” “某便是,汝又是何人?”吕布上下打量了一下青衣小厮,竟然在这个人所传的衣服上看不出任何的标记,一时之间竟无法辨别出到底是谁家的下人。 青衣小厮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双手捧着递上,说道:“此乃我家主人书信,还请温候过目” 吕布皱眉,并不接书信,而是问道:“汝家主何人?” 青衣小厮将书信高高举起,轻轻的说道:“我家主人交代,若温候问及,直言‘所遇华盖’即可” “所遇华盖?”吕布也是低声重复了一下,眼睛一睁,伸手一抄,便将书信拿到手中,却发现书信当中不仅有一张纸,还有一小块木牌。 吕布先将书信展开,发现若大的一张纸之中仅有寥寥的一行字—— “吾年幼时,曾至九原,策马扬鞭,不胜快哉,而今老矣,竟忆不得九原之貌,若温候有暇,可否拨冗,叙些九原风土?” 落款是太原。 太原? 对了,今日遇到的华盖之人正好就是太原之人! 吕布又将书信翻看了一下,确认了只有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并无其他,再看那块小木牌,发现有些眼熟,回想了一下,似乎是东市之中的一家酒楼的信物。 汉代酒楼若是有客定餐外食,若不是熟客,多半都会给一个这样的信物,在木牌后注明,以免相互之间出现些纠纷。 这家酒楼以出售绿蚁酒和金浆酒著称,吕布也是常去,毕竟家中夫人没来,老是在家吃有时难免乏味,就会去酒楼点上些酒菜,叫两个粉头陪酒也热闹些。 木牌之后,只有一个“申”字,再无其他 第二六一章 九原的小草 守卫中阁听起来不错,实际上就是一个看门的。中阁不是固定的一个地方,而是一种房屋的结构,划分内廷和外廷的门户,称为中阁,这种结构,在皇宫及高府大院中最为常见。 如今皇帝刘协还小,对于男女之事不是不懂,但也不是完全懂。皇宫之中又向来是阴盛阳衰的,董卓仗着相国的身份,时不时都会去皇宫去看看刘协,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去看看那些被汉灵帝从全国各地搜罗而来品质上优的各式各样的美女 吕布的工作就是在董卓和那些美女深入的探讨人生问题的时候,看好门 当然不只有吕布一人,而是还有一大帮董卓的亲卫,吕布只是算作是这些亲卫的统领罢了。 吕布身穿黄金铠甲,手持方天画戟,往门户前一站,面无表情。另外的亲卫在门外列成两排,均是身穿重甲,手按长刀,那种闲人免近的态势,就算是瞎子都能够感受得到。 一般来说,董卓会在皇宫内胡天胡地到中午,然后看情况,多半是直接在皇宫内稍微小憩一下,然后再回相国府见一见李儒又或是其他什么大臣,随后就算是结束一天的工作了。 在汉代,这种中午要小憩一下的行为是被绝大多数人诟病的,因为这是懒惰的代名词,因此绝大多数人中午是不休息的 这种流程吕布之前就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基本上就是上午过来皇宫站岗,这里站完了再回相国府内站一阵子,然后就回家,次日再来站岗 简单,枯燥,无趣。 吕布双眼看起来似乎是在目视前方,其实焦距已经散开了。 昨天在家门口莫名其妙的接到那一封书信,搞得吕布一晚上翻来覆去都睡不安稳。 太原 有资格带华盖的,并且又是太原之人的,的确只有一人,这个倒不是很难猜的谜题,但是难就难在为何此人要找自己? 非亲非故的。 况且如果按照职位来说,此人比起自己来不知要高了多少 吕布微微垂下眼帘,用余光瞄了瞄挂在腰间的印绶鞶囊,默然。 汉代的印绶分为两个部分,一个是绶,一个是印。绶佩与印相连,一端是系在印的钮上,另外一端可以收起来,也可以挂在腰带上让其垂下。文官大都下垂至于长袍齐平,而武将因为身穿甲胄,垂下一根宽宽绶佩活动多有不便,所以一般情况下平时印和绶装在鞶囊里,鞶囊则以金钩挂在腰带上。 银印青绶啊,这曾经是自己多么梦寐以求的东西,现在却觉得挂在腰间竟然有些沉重不适,仿佛多年的武艺,一身的力气都被这小小的一个鞶囊压得死死的 那封书信中的“策马扬鞭”四个字,就像是一柄大锤般,将吕布原本关在心中的那些思念九原的情感全部给敲了出来。 如果当初不跟着丁原南下就好了 九原啊,现在那漫山遍野的青草应该都冒头了吧 如果还在九原,现在就可以无拘无束,也不用穿的这么整齐,勒得难受,就那么敞着怀也可以,让带着青草味道的风从怀里,从衣袍中穿过,就像是千万只小手在抚摸着 如果还在九原,现在就可以信马游缰,那是一望无垠的绿草地,随时随地,想坐就坐,想躺就躺,嫩嫩的,软软的,比现在硬席子好了不止万倍 如果还在九原,现在就可以放声歌唱,和草原上热情的妹子对一对牧歌,再喝上一碗她们亲手端上来的马奶酒 现如今 哼哼,呵呵。 日中已过,董卓终于是在几名宫女的搀扶下,晃晃悠悠的走了出来。 大酒大肉,放纵恣意的生活,让董卓越发的肥胖,整个身躯已经比起刚来洛阳之时大了一圈不止,整个人就如同肉山一般。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宫中活动多了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董卓登马车的时候,竟然抬了抬腿,没能登的上去! 几名西凉亲卫连忙伏地,搭建成了人肉的台阶,董卓方踩着登上了马车。 吕布看着,默然,随后也翻身上了赤兔马,与一干西凉亲卫将董卓车马团团护卫着,出了皇宫。 赤兔马似乎有些不耐的扭了扭脖子,呼噜噜打了几声响鼻,像是对于这种慢腾腾的速度极其不满,踢踏着就欲往前窜。 吕布紧紧攥着缰绳,小心翼翼的控制着赤兔马,几次都将跃跃欲试的赤兔马扯了回来,让其不得超越董卓的车马。 赤兔马尝试了几次,最终打着响鼻放弃了,扭着脖子看了看吕布,圆溜溜的大眼睛里似乎透露不解和委屈。 吕布看着,默然,一手拉着缰绳,附下身,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赤兔马的脖子,企图安抚一下赤兔的情绪,却没想到赤兔马却抖了抖脖子,将吕布的手抖开了。 嘿!这家伙! 唉,这家伙 吕布看着抓在手里的缰绳,似乎有一种感觉,就好象在他的身上,也有这么一条缰绳,却不知道被谁抓在手中 浑浑噩噩,重新回到守卫中阁职位的这么一天,终于算是结束了。吕布冲着轮值守卫的几个西凉亲卫点了点头示意了一下,就准备离开相府,回到自己的家中去。 吕布刚刚转过了楼榭,没想到迎面就撞见了一个婢女,端着个银盘,里面装着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婢女连忙往旁边一避,微微屈了一下膝,低着头,露出了一点点脖子,那肌肤在几缕柔细的青丝衬托之下,似乎有一种特别的细腻柔滑 吕布定睛一看,竟然是上次撞见的那个婢女,左右看了看四下无人注意,便低声说到:“你你可是九九原人?”声音到了最后竟然有些发颤。 婢女仍然是低着头,显然一时间没能够反应过来,过了一小会儿,才轻轻的说道:“禀禀将军奴婢确是九原人氏”声音柔糯,又有带些轻脆,就像是九原上那冒出一点点头的小小青草一般。 第二六二章 老乡见老乡 虽然声音小,但是听到了吕布耳朵里,却像钻到了心间,顿时落下了根,发出了芽。 吕布有些激动的往前跨了一步,却吓的婢女往后倒退了半步,小小的身躯抖了抖,端的银盘都差点歪斜掉 吕布压抑声音,有些语无伦次的说道:“你,你我,我也是九原人!家就在城东!巷子口还有两颗扭在一起的树你你还记得么?” 婢女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然后缓缓的放松了下来,慢慢的抬了一点点头,刚往上瞄了半眼,就碰上了吕布灼热的眼神,顿时立刻又低下头,动作快得连吕布都看不清她的脸。 场面似乎一下子就尴尬了起来。 方才的那几句话仿佛已经是耗干了吕布所有的语言能力,现在的他竟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又或是不该说什么,就那么杵在哪里,高大的身躯将原本就有些瘦弱的婢女衬托得更小了。 之前吕布在洛阳城外的时候还不断假设这若是自己能够遇上了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婢女,要说些什么,问些什么,可是到了现在真正碰上了,原本设想好的词语似乎突然都跑掉了,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继续说什么。 不知是只过了一小会儿,还是过了很久很久,一大一小的身影就这样不远不近的站着,没说一句话 忽然之间,从一旁的走廊那边飘来的几个西凉兵聊天的话语,惊醒了两个呆呆的人。 婢女轻轻的“啊”了一声,依旧是低着头,细声细语的说道:“将军,我我还要送帽子过去” “哦哦”吕布往后退了几步,让开了道路。 婢女连忙低着头,赶在后面的几个西凉兵到来之前,匆匆的走了。 几个西凉兵从走廊的拐角走了出来,见到了吕布,连忙叉手施礼,口称见过温候。 吕布方回过神来,点点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打了个哈哈,说道:“嗯,嗯,今天天气不错啊”说完,哈哈笑了两声,就走了。 “啊?恭送温候。”西凉兵虽然没跟上吕布的跳跃,但是还是按照礼节,驻足施礼让吕布先走。 待看吕布走远了,其中一个西凉兵斜着眼瞄了瞄阴沉沉的天空,心中腹诽道,这鬼天气,哪来的不错? xxxxxxxxxxxx 吕布回到家中,坐在厅中,心中仍然翻来覆去的忘不了在相府遇到的哪一个小小的身影,就仿佛是九原初生的小草,沾着清晨的露珠,带着特有的清香 “一定是她”吕布喃喃的自语道,“一定是她!” 那轻轻糯糯的声音,那青丝掩盖下细腻的一小块肌肤,就像是在心间扎下了根,越长越大。直至将整个心都塞得满满的,涨涨的,暖暖的 下人走到厅外,看着吕布在那发呆,脸上的表情变化万千,竟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进去还是该退下,憋了个半天,才轻声问道:“启禀启禀温候,已经到了申时,是否要进晚脯了?” “晚脯?”吕布重复了一声,“申时?” “是的,温候。” “备马,我要出去一趟,晚脯不在家吃了。” xxxxxxxxxxxxxx 吕布跟着掌柜,七拐八弯的穿过了一条小弄堂,到了一个偏僻的侧门。 酒楼掌柜推开了门,吕布一看,不由得一愣,门外竟然是酒店侧面一条偏僻的小巷,这他娘的都到酒楼之外了,不由得有些怀疑的看了看掌柜。 掌柜哈着腰,谦卑的说道:“温候,前面自有他人引路。” 此时之前递给吕布书信的那个青衣小厮出现在小巷子里,几步跑了过来,领着吕布继续往前走了几步,拐过了巷子 巷子很小,没有半个人影,只有青衣小厮在前面引路。 吕布皱着眉跟着,心情有些不爽。 既然来了,就这么掉头回去又有些不妥,算了,见了面再说吧。 刚刚拐过巷子,吕布一抬头,居然看到司徒王允站在了门外,正在垂手等候! 王允见到了吕布,往前走了两步,拱了拱手,竟然先行向吕布行了一礼,说道:“委屈温候了!” “不敢当司徒大礼!”吕布连忙也是上前见礼,心中那些许的不快烟消云散。 虽然自己是温候,窜小巷子走侧门多少有些不合礼仪,但是堂堂三公司徒亲自出迎,这就足够抚平吕布所有的不满了。 王允笑呵呵的,上前拉住了吕布的手,一边邀请着吕布往前,一边向解释说道:“如今朝野动荡,实乃多事之秋,为免他人口舌,不得出此下策,还望温候见谅。” 吕布自然是连连谦让,再怎么说王允也是三公,这样给自己温言解释,真是给足了自己的面子。 等吕布进了后院,发现竟然是别有洞天,小小的院子,竟然装点的精致无比,亭台楼榭一应俱全,还有一个池塘在院子的一边,池塘中间还修建了一座假山。 宴席就办在了院子内的亭台之内,正对着一湾池塘,虽然院子是小了些,但是坐在这个亭台之中,目之所见,却有些清净悠远之感。 亭子不大,二人入座后刚刚好,侍者穿梭而进,转眼之间,水陆罗列,样样都是精美无比。 王允待菜都上齐了,挥挥手,让侍者都远远的退开了,自己举起了杯,邀吕布共饮。 二人对饮一杯后,王允慢悠悠的开了口,说道:“此次邀温候前来,非为其他,仅叙乡情尔。” “仅叙乡情?”吕布重复了一下,有些不相信,搞这么隐秘的阵势,就是为了讲讲乡情? 王允点了点头,也没管吕布信不信,一边邀请吕布吃菜,一边说道:“吾未满双十即离家,至今已有三十余载,也曾几度梦回,竟不识归家路,怅然而醒,不禁潸然”说道动情处,眼角竟然泛起点点泪光。 一席话,挑动了吕布藏在心中的情感,不由得也跟着王允叹息一声 第二六三章 准备 夜色深沉,四周已经非常黑暗了,就连函谷关关墙之上的火把也只照耀到很小的一个部分,光亮似乎再往前努力了一点点,就被黑暗完全吞噬,连个渣都没能剩下来。 函谷关望气台下,似乎传来了几声猫的叫声,就像是不知哪个山头流窜的山猫跑到了这里找夜食一般。 望气台上的火把闪烁了几下,然后几条绳索吊着篮子从关墙之上垂了下来,有人趴在女墙上,低声冲下面说道:“动作麻利些!” 旋即一些像是酒坛模样的东西就被放在了吊篮中,关墙之上的人员连忙往上就拉,急急拉上去之后又赶快将空篮子重新放了下来,继续拉下一趟 关墙之上迅速堆放了十几个大坛子,一个站在一旁举着火把的兵士有些好奇,偷偷往前凑了两步,刚想伸个脑袋看看,就被人从后脑勺上狠狠的扇了一巴掌 “娘嘞个脚!看你娘叻看!给老子离远远的!再敢靠近老子砍了你!”看到这个二愣子举着火把往前凑,一旁的军候吓的魂都快出来,连忙上来就低声骂道,连打带踹的将这个兵甲赶的远远的。 才来回吊了几趟,就听见不知道在哪发出了似乎是野猫被踩到尾巴似的短促叫声,军候脸色一变,连忙招呼着在城墙上兵甲赶快将大罐子搬走藏好,自己则是左右晃了两下,还是咬咬牙,往前走去 刚没走多远,就看见一行人走了过来,为首的就是都尉郭浦。 军候连忙上前行礼,但是都尉郭浦只是嗯了一声,脚步停都没停,径直往前就走。倒是跟在郭浦后面的一个也是军候模样的不阴不阳的说了一句:“陈军候,这么晚还不休息,来关上吹风透透气啊?” 陈军候一边陪着笑,一边在一侧跟往前走着,说道:“李军候,没,没就是这两天听说黄巾贼,心里不安,睡不着,上来转转” 都尉郭浦斜斜瞥了一眼陈军候,嗤笑了一声,什么都没说,继续往前走。 李军候轻轻笑了两声,说道:“哦,那到是,陈军候要小心些,别让黄巾贼给摸到关上来,伤到那里,就不好了,哈哈” 陈军候腆着脸,像是听不出李军候话中的讥讽之意一般,陪着笑,说道:“是是,唉,老啦,这身子骨比不上年轻人啦,要是再年轻个十岁,我肯定” 陈军候比划了一个砍杀的姿势,然后又说道:“黄巾贼啊,其实也是军功啊,中平年间亏的有杀了些黄巾,我才能当上这个军候” 郭浦稍微停了一下脚步,转头问陈军候道:“你也杀过黄巾?” “杀过!那时候我才是个什长,”陈军候扒拉了一下军袍,露出胸膛上长长的一条伤疤,“这伤还是当年留下的,多亏我算是命大吧” 郭浦点点头,说道:“伤在前面,算个爷们。说说,当时黄巾怎样?” “哎哎,当年是皇甫将军”陈军候一边点着头,一边在侧前方领着走,有意无意的竟绕过了望气台,往前走去 陈军候看着已经走过了望气台,心中略略放下些,讲的就越发的顺畅和夸张起来,“其实黄巾就是些抢了些刀枪的农夫,甚至比一些山匪都不如。当年起初看黄巾人多,还有些害怕,结果皇甫将军直攻黄巾的中军,大旗一倒,嘿嘿,就跟漫山遍野的野猴子似的,那个跑啊 郭浦一边听着,一边走,不知不觉已经走完了东面的城墙。凉州和雍州一直以来都是主要和时降时叛的羌胡混战,还有和不听中央朝廷号令的大小地方豪强作战,黄巾么,估计当时张角也看不上偏僻荒凉的凉州,所以郭浦也没有多少和黄巾交手的经验,但是听陈军候这么一说,原本就不安分的心,又重新活动起来。 不就是拿了些劣质刀枪的农夫么? 难道会比有刀有马的羌胡还更难对付不成? 切,这个胆小如鼠的郑关令! 郭浦摸了摸胡子,哼了一声,也没跟陈军候再说什么,就带着李军候下了的东城墙。 xxxxxxxxxxxxxx 整整一夜,斐潜都辗转反侧,这个真的不好办啊。 斐潜现在无比的厌烦黄巾残余起来,尤其是在这个时间,在这个地点,要知道这里可是崤函通道啊,只能是一头进,一头出,现在卡在这里,进不能进,退不好退,真心头痛。 古代又不想后世,能有个直升飞机啥的,不过么,要是材料够,做个热气球飘过去?算了,之前自己也没搞过,万一出点问题就是那人命在开玩笑,况且就算自己现在做,又哪里去找来材料? 新安怎么会出现黄巾呢? 前段时间倒是听说白波贼和董卓军干了一仗,还把董卓军给打败了,不过那是在河东偏东一些的山地地区好么? 在斐潜看来,白波贼能够胜利,有很大的因素是因为占据了地利。河东东部又是山又是林,西凉兵的骑兵优势完全施展不开,董卓军被攻击了就算是要顶着头皮往上打,将骑兵变成步卒爬山头,等吭哧吭哧爬到山上去,白波贼已经跑到另外一个山头去了 所以西凉骑兵吃瘪也不能证明其战斗力偏弱,换个平地试试,结阵冲锋的西凉骑兵估计能揍的缺少战马的黄巾贼连逃都逃不掉! 新安也是个小县城,又是长时间位于没有战事的内地,驻军本来就少,顶多估计也就是个二三百人顶天了,被一两千的黄巾一围,当然慌张失措。 一两千的黄巾贼啊 如果将函谷关这里的兵调遣一千左右过去,趁着黄巾贼围城的时候在背后进行突袭,估计新安之围也就解了。 历史上北海孔融被围,当时管亥号称数万兵力四面围城,不就是刘皇叔带了多少的兵,三千,五千? 斐潜回想着,记不太清了,反正比起管亥的兵少得多,从围城的大营背后杀出,一个冲阵之下,管亥的黄巾就溃散了 当然,管亥当时兵力可能包括黄巾全家老小,但是黄巾不都是这样么? 现在的还是要去见一见某个人较好 第二六四章 鼓动 斐潜估计如果真的只有一两千的黄巾贼,渑池大营军队一动,又或是从洛阳派兵来,也是必定会解新安之围的,只不过这样一来至少就要花上十天半个月的功夫了,那他运蔡府的书籍不就要被拖延在此地了? 况且接下来的时间越来越紧迫,洛阳的局势本身就很紧张了,如果不趁着还没有彻底恶化之前,将蔡府的藏书及时的转运出去,那么万一有什么事情发生,又要顾及书,又要照顾人,难免会顾此失彼。 所以现在如果能够早一点将新安之围解决掉,早一些打通道路,那么对于斐潜而言,就当然是最好的事情。 函谷关兵权在郭浦手中,不仅仅是原先的一千洛阳本地兵卒,还有一千西凉骑兵,当然这都是指正卒,辅兵之类的另算。因为函谷关本身西边是新安,东边是古城,调运粮草不是非常困难,因此辅兵也不多,只有个五六百的样子,有时候粮草量大一些临时忙不过来了,顶多也就是再抽掉些正卒帮个忙什么的也就差不多了。 像这一次往西迁都长安,粮草的转运基本上就是从一程一程的往西运,否则在路途上空载的辅兵民夫也是要消耗的,路程越长消耗占比就越高。 所以函谷关的战备粮草还是挺多的,一方面是提供给函谷关的守军,一方面也方便从函谷关再往西运输。 斐潜此时就打着观摩学习的名义咳咳,好吧,反正不管汉代有没有这么名词,反正就是这么一个意思,跑到了函谷关的内城公库粮仓之处。 斐潜左署侍郎的身份,如果不指手画脚,只是静静的看看,函谷关的仓长还真找不出拒绝的理由。 汉代粮仓的管理已经是非常的精细了,粮和草是分类入库的,由专门的人员进行负责。在国一级称太仓令,郡一级称仓曹,县一级称仓长。仓长还有仓佐一职进行协助。 函谷关因为是重要关卡,所以粮仓设计的本省就比较的大,而且还分为多个的储藏室,室门上有“封”,也有“题”,很是完备。 “封”是泥封,就是在门上用未干的红泥封严,再其上用印章加之使之严实,若是冒然开启必然会破坏封印。“题”就是在一旁贴上用印的纸张,说明是什么时间由几个人一起封存了什么东西。“封”、“题”共用就是最早的防盗措施了。 斐潜转悠了两圈,就碰见了郭浦前来巡视。日夜两次巡视城墙及城内重要设施,是郭浦的日常工作之一。 “斐侍郎,你怎么在此?”郭浦对于斐潜的印象还算可以,至少讲话没有老是知乎则也的让人头疼,所以看见了也就打了个招呼。 斐潜拱了拱手,笑道:“出不得关去,在驿馆内闲着无事,便来看看,正好也和书上所言对照一下。” “哦,书上也有写这个?” “有的,但是书上的都比较简略了些,还是要亲眼看看才好,”斐潜指了指身边的仓库说道,“像书中有言,‘高亘墙,置刍仓’,但是具体要多高,这就没讲了。” 郭浦哈哈一笑,更是觉得斐潜有趣了,他之前所遇到的一些士族,要么就不愿意跟他多说话,要么就是摆明一个态度,书就是万能的,书上什么都有,你个老粗少跟我唧唧歪歪 像斐潜这样,说书中不够详细,不清楚的,还需要来实地看看的,确实还没有遇到过。 郭浦说道:“哈哈,书简那玩意,我看了就头疼”一边说着,一边在内转了一圈,尤其是重点看了看军仓,见没有什么问题,跟斐潜打了个招呼,就要往外走去。 斐潜慢慢的也跟着郭浦走了出来,随口问了一句:“郭都尉,你觉得新安黄巾之围何时能解啊?” 郭浦很随意把手摆了摆,就像是驱赶开不舒心的事情一般,说道:“就只有千余黄巾,能算得什么啊,随便出点兵就灭了!” “哦”斐潜点了点头,随后又似乎是有些担心的说道,“不过也不能大意啊,当初在广宗城下,朝野中也是好多人都认为是肯定会赢了,结果” 郭浦脚步一顿,转过头皱着眉头看着斐潜。 广宗是董卓军的一个污点。当初卢植围广宗城,被宦官诬陷,被捕入狱,董卓走马上任,却败在了黄巾手下,差一点被追究责任,幸好董卓家底厚实,很是给中常侍一笔钱,才脱了罪名。 虽然当时董卓失败的因素有很多,最大因素一是临阵换将,对于士气是一个很大的打击,另外一个是当时是围困广宗的士兵不是西凉兵,而是中央禁军及各地郡兵,董卓当时还没有被那些领军将领看在眼里,所以多少有些指挥不灵,但是不管怎么说,董卓确实是败在了黄巾手中,导致他之前在西凉的一些战绩都受到了质疑。 这个事情是西凉军全体将领都知道,并且都为之不满的事情。 斐潜睁着眼睛,很真诚,很无辜的看着郭浦,说道:“怎么了?郭都尉?” 郭浦摇了摇头,闷闷的说了一声:“没事”便继续往前走。 “唉”斐潜继续像是闲聊般的说道,“其实当初就是拖拖拉拉的造成的,要是当初卢中郎动作快一些,说不定砍下张角的脑袋就是他啦,那他肯定是封侯拜将不在话下,结果给了黄巾贼喘息聚集的机会,人一多就不好打了啊” “兵书都有说要兵贵神速”斐潜就像一个死读书的士子那样,摇头晃脑的卖书袋,一边跟着走,一边用眼角余光瞄了郭浦一眼,然后继续说道,“要知道攻打黄巾可是实打实的功绩,否则皇甫、朱二位车骑将军要何时才能封啊” “我是一读书人,没像郭都尉这样的武艺,否则肯定将这些该死的黄巾贼杀个片甲不留,也好封爵荫子,光耀祖宗”斐潜一边说,一边还用手势强调着语气,就像要将黄巾当成砍瓜切菜一般。 郭浦停下脚步,有些烦躁的说道:“我何尝不想!可是没有军令不能擅动!” “啊?”斐潜疑惑的说道,“令兄不是在渑池大营么怎么还没啊?哦,可能被新安堵住了吧,再等几天估计就到了吧” “等命令送来,新安都解围了,还”郭浦哈哈笑着,摇着头却讲到一半卡了,眼睛眨了几下,忽然有些兴奋的说,“斐侍郎,你说我哥应该会给我下令了吧?” “这个应该会吧?毕竟你,是他兄弟啊” 第二六五章 离去 “郭都尉领军出西门了?!”郑揂瞪着眼前的兵士,有些不敢置信,“可有何说法?” “启禀关令,郭都尉说收到了郭中郎的军令。” 郑揂点了点头,挥挥手让兵士下去了,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竟微微的笑了起来,“郭中郎的军令?呵呵” 郑揂捋了捋胡须,晃了晃脑袋,寻思了一会儿之后,朗声叫道:“传陈军候来见。” 郭浦这一次领军而出,带走了八百西凉骑兵,还有六百名原先驻扎在此的正卒,另外调用了三百的辅兵,说实在的,用这个兵力攻打一千两千的黄巾贼,如果正面交战的话,简直就是碾压 不过么 郑揂嘿然冷笑了两声,端坐在堂内,等着守卫东面城墙的陈军候。 天上不知何时飘来了一块云,遮住了太阳,也遮住了射往大厅内的光线,整个的厅转眼之间就黯淡下来,就像是刷上了一层灰色。 陈军候很快就来了,在见过了礼之后,郑揂低声问道:“所备之物可曾齐全了?” 陈军候叉手,也是压低了声音,说道:“前日运至一半,恰逢郭都尉巡查,故而未能皆运至关内” 郑揂点点头,说道:“无妨,郭都尉已出关,今夜叫些人手,尽数运至关内!” “唯!”陈军候答应一声,然后说道:“不过其数量颇多,望气台上恐难以存放,而鸡鸣台” 鸡鸣台上的守军是有西凉军的一个队率在驻守,如果从望气台要往关内运,必然要经过鸡鸣台的眼皮底下。 郑揂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此事,汝勿需虑,吾自有安排。” 随后郑揂从身旁一个盒子内,拿了五个小金锭还有十串五铢钱出来,一起推到了陈军候面前,“望气台一人可授百钱,不过,口风须严实些!其余汝且去宴请李军候” 陈军候一一应下,将金钱兜在了怀中放好,便告辞了。 郑揂捋了捋胡子,心中暗叹,若不是函谷关长时间都未曾有战事,所以一些物资竟然只有最低数量,不足以用,否则自己又何必想方设法运来? 不过现在郭都尉不在关内了,自己手脚就可以放开一些了,关键是还有西凉些许兵甲 对了,还有那竖子的五六十的正辅兵 xxxxxxxxxxxxxx 郭浦坐在战马之上,随着战马的起伏,略略有些摇头晃脑起来,盘算着,越想越是得意,新安之围若是在自己的手下解围,怎么说也得往上提提,况且董相国对于自己人一向都不小气,若是能当阵能够斩杀个黄巾贼统领什么的,哈哈哈 郭浦想到得意处,不由得在马上笑了出来,然后高声喝道:“儿郎们!再往前赶一赶,往前二十里下营!待明日破敌之后,每什一坛美酒,一只羊,饭管饱!放假三日!” “噢噢噢”西凉兵顿然大声欢呼起来,顿时纷纷拍马往前。 只是苦了原来函谷关的那些步卒,本来今天就跟在骑兵一旁,都吃了一天的尘土了,现在居然还要往前赶,虽然酒肉的诱惑确实是不错,但是人体上的疲惫是消除不去的,稀稀拉拉的附和了一下,便咬着牙拼命奔走。 原本正常行军,步骑混杂,行进的速度不是各走各的,而是按照最慢的兵种来算,也就是辎重车的速度,但是这一次因为函谷关距离新安也不远,就算是按照辎重车的速度来算,也顶多是三天的时间,因此郭浦根本就没有带多少的粮草,准备击破新安之围后直接到城内就食,故而行军队伍也轻便了不少。 不过要将原本三天的路程赶在两天之内走完,难免有些赶,而且这样会导致士兵和战马体力上的消耗增加,对于作战是不利的。 但是郭浦完全没有将这个放在心上,在他的认为中,黄巾贼么,不就是拿着点棍棒镰刀之类的仗着人多吓唬人的么,只要狠狠的这么一冲就垮了,再砍将夺旗,十有八九就溃散得像扒开了蚂蚁窝似的 不就是多消耗些体力么,不是什么大事! 郭浦盘算着打赢了胜仗之后,要赶快派人去跟兄长好好联系一下 xxxxxxxxxxx 而此刻的新安县城,新安县令小心翼翼的扒拉着城头,看着城外的围城的黄巾军的营盘,皱着眉头,表情相当的纠结 真的走了? 该不会是准备趁着我开城门的时候来突袭吧? 但是如果真的走了,我又迟迟不开城门,难免将来会被他人耻笑我胆小 现在到底要怎么做才好? 新安县令犹豫再三,最后决定先吊一个人下去看看,于是就命令了一个兵士坐着吊篮,从城头慢慢的放下去 新安县城墙之上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聚集在这个兵士的身上,只见这个兵士猫着腰,几步一停,慢慢的接近了黄巾军扎的营盘 越来越近了,孤单的兵士没有受到任何攻击,慢慢的也便得大胆了一些,往前跑了几步,到了营寨墙下,往营门摸去 然后就看见那个兵士探头探脑的往营寨里看了几眼,又慢慢的走了进去 一时间,所有人都下意识的摈住了呼吸,瞪大眼睛看着。 仿佛是经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只见那个兵士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慌乱的挥着手,而且还在喊着一些什么 新安县令大惊,紧紧的扒住城墙,脱口而出:“中计了!快,快”还没等说出快什么来的时候,那个奔跑着的孤胆英雄的声音远远的传来—— “没没人啦空的都都跑啦” 呃? 城头之上一片欢腾,然后迅速传递到了城内,顿时新安内外都欢天喜地的喧闹起来 新安县令见身边的人都喜形于色,似乎没人听见他方才说了些什么,咳了一声,直起腰来,背着双手,嗯嗯了两声,说道:“贼已被吾等击退!速遣使上报!开城门!” 第二六六章 乱起 於扶罗将嘴里草叶子吧咂了一下,呸的一口吐了出来,说道:“一点甜味都没有!跟王庭的草差远了!” 一旁的亲卫正想说些什么,却听到一阵马蹄声响,二十几匹人马远远的奔来 亲卫定睛细看,旋即说道:“是巴特尔回来了!” 宛如一阵旋风一般,巴特尔策马来到了近前,也不减马速,径直就那么的翻身下马,然后小跑了两步减去冲力,显示出高超的马技。 “照日各台代日巴特尔!”於扶罗哈哈笑着,站起了身跟巴特尔拥抱了一下,说道,“来看看我们冲锋的勇士有什么收获!” 巴特尔得意的笑着,招了招手,一个匈奴兵从马脖子上解下了几颗人头,提了过来,放到了於扶罗的面前。巴特尔自己则是在怀里摸了摸,掏出了三份军报,递给了於扶罗 於扶罗接过军报,拆开,歪着脑袋,努力辨认里面到底写了些什么。 匈奴人大都不认识字,於扶罗还算好,原先是南匈奴的右贤王,多少有学习一些汉字,而巴特尔就完全不认得汉字了,也歪着个脑袋看了半天,只觉得歪七拐八的看得头都晕了 “单于,上面都写了些什么?”巴特尔彻底放弃了,便问於扶罗。 “哈哈哈!”於扶罗忽然一阵大笑,指着军报上面的文字说道,“知道汉人怎么说的么?哈哈哈说他们经过三天三夜的努力奋战,终于将我们给击溃了,还砍了我们一百多个人头” “啊?”巴特尔闻言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检查一下自己的脑袋确实是长在脖子上,不由得疑惑的说道,“我们没人死啊,汉人是砍谁的头?” “哼!”於扶罗不屑的哼了一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用脚拨弄了一下在地上的人头,数了一下,“嗯,六个,没错了,新安城的信使都在这里了托日特,把这几个人头拿给那个跟我们来的,一个人头换一块银子,知道么?” 於扶罗还用手比划了一下,托日特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便提着人头去了。 没过一会儿,托日特便捏着几块银子回来了,於扶罗扒拉着数了一下,看数目正确,便点点头,让托日特将银子收起来。 托日特又掏出了一张纸条,说道:“这是那人让我带给单于的。” 於扶罗接了过来,展开看了看,皱着眉头,默不作声。 巴特尔看着於扶罗的表情,说道:“单于,怎么了?” 於扶罗说:“那人让我们明天迎击从东面来的一队汉军” “啊?”巴特尔说道,“那汉人有骑兵么?” 汉代骑兵对付其匈奴骑兵来一点都不虚的,因为在炼铁工艺上的科技碾压,尤其是兵甲上的优势差别弥补了在骑术上的差异,正面对抗往往都能杀得胡人哭爹喊娘的 所以巴特尔才会问有没有骑兵。 “有,八百骑兵,还有大概七八百的步卒不过,那人说可以提供给我们五百套兵甲,一会儿会有人给我们送过来” “五百套兵甲!”巴特尔扒拉着手指头,发现十个手指头完全数不过来五百之数,高兴的说道:“那不是有很多很多了?太好了!那我们就不用怕汉人骑兵了!” “不,巴特尔,”於扶罗说道,“撑犁在上,我们是赤那的子孙,不仅要有勇猛,还要有智慧” xxxxxxxxxxx 为了在今天能够赶到新安,郭浦甚至提前了一个时辰启程。 西凉骑兵都在赶着给自己的战马整理一下,多喂马匹几口炒过的豆子,顺便偶尔也在自己的嘴里填上一点。 而步卒和辅兵干收拾帐篷,整理物资,还要将搭建营盘的一些铁制的固件取下带走,虽然木头可以到山上砍伐一些,但是这些铁件却不能随意遗弃,否则下次搭建营盘就没地方去找了。 昨夜本身就晚了,今天又提早了,骑兵还略好一些,步卒和辅兵就完全没有休息好,一边在干活,一边都止不住的打哈欠。 叮叮咚咚忙乎了一阵,终于是收拾妥当了,大军又重新踏上征程。 郭浦照例往前派出了斥候,却没想到才派出去不久就有一名斥候中箭逃了回来,断断续续的禀报说前面七八里外地有二三十的黄巾贼的骑兵 郭浦又惊又喜,碰见了黄巾贼的游骑就说明这至少比起之前预估的拿镰刀锄头的要高上一个档次了,不过也同样说明前面就有黄巾贼了,自己赶过来,不就是为了砍些黄巾贼的人头么? 郭浦连忙派出了一屯的西凉骑兵,先行探路,顺便驱赶那二三十的黄巾游骑。在郭浦的预估里面,黄巾贼也就顶多就是这么多的骑兵了,一百人对付二三十,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果然没过多久,带队的屯长就派人回来禀报说已经将二十多名的黄巾游骑尽数驱赶,还杀了五名,其余的已经逃往新安,他正在追赶,先派人回来禀报一下。 郭浦哈哈一笑,便下令全军加速赶上去,他想趁着这些黄巾溃败的游骑就算是给围城的贼兵通知了消息,但是也来不及做出什么防御措施的时候进行冲击,这样才能让西凉骑兵的优势发挥出来。 两条腿明显就跟不上四条腿了,郭浦看着越来越与骑兵脱节的步卒,实在是不耐,便下令让步卒辅兵随后赶来,他率领着骑兵先行追击黄巾军 八百骑兵,可以正面对抗二千的正规步卒毫不逊色,更何况只有一千余分散围城的黄巾贼? 至于步卒么,慢一点就慢一点,打扫个战场就好了,这样也省得战后到时候论起功绩来的时候,还要分润一些出去 清晨的山岚还是有些寒意的,但是郭浦整个人都在热血沸腾,他拔出了环首刀,擒在手中挥舞着,大声的呼喝:“儿郎们,杀敌就在今日!破敌之后酒肉管饱!杀将夺旗者赏百金!杀!杀!杀!” 喊完了,便率先一夹马腹,用中等的马速,往前赶去。 身后西凉骑兵也纷纷连声呼应,跟在了郭浦身后 第二六七章 陷阱 如果在空中看去,将观察的角度拉到极高,就会发现从汉函谷关到新安的地形就像是一个由西向东的尖锐的三角形,往东越来越尖锐的两个边都是山体,在三角形的内部才是相对好一些的平地,最东边的三角形的尖头是函谷关,底部就是新安县城。 而在这个尖锐的三角形当中一共有四块士兵,最东边离函谷关最近的就是郭浦的步卒和辅兵在紧赶慢赶,往西一点就是因为地形限制,拖得长长的郭浦七百西凉骑兵。 再前面一些就是已经有些散开的一百西凉骑兵,正在紧紧的咬着十几二十名的游骑追赶,而在这些逃亡的游骑的侧前面,在偏离了主要路线的山侧的一块田野中,於扶罗正带着自己的四百刚刚换上了汉人铁甲的族人在静静的等待,就像是等着猎物掉进陷阱里 这是一块开在山间的田地,已经有勤劳的农夫种下了麦种,但是已经被这么多南匈奴的人马,全部都将浮松的土壤踩的严严实实的,就连冒出头的青苗也被踩踏得和泥土混在了一起。 这块田地刚好侧面有一个不高的小山包,挡住了从函谷关方向而来的视线,於扶罗又叫人砍翻了一些高大的树枝立在了最前面,就算是个别骑兵回头看,不认真还不一定能看得出来树枝树叶的背后竟然藏着满满的人马。 於扶罗昨天就派人将这里的道路用马拉着大石头来回跑了几趟,将冲击方向这一条路线上的松散的田间浮土都给压严实了。 在匈奴,人死了,要么天葬,要么地葬。 天葬就是找个山包,弄一些石头搭建一个平台,然后就将死去的人防在其上,或许点上一把火,或许连火都省了,自然有大自然的鸟兽前来消化。 地葬,就是随便找个地方挖一个深坑,然后将逝去的人放进去,填上土,最后鞭策马群,牛羊群在其上来回奔跑践踏两三次之后,就算是鼻子再灵敏的野狼,也找不到任何的痕迹 巴特尔低着头,扭了扭身躯,又不时摸了摸身上的甲片,弄得铁甲片之间相互碰撞发出叮叮的响声。 於扶罗反手一巴掌拍在巴特尔身上,骂道:“发羊癫呢?别乱抖!” 巴特尔嘿嘿笑了几声,说道:“汉人的手艺真不错,看看这个小甲片,一片片都一样大小” 巴特尔原来穿的的汉人的皮革甲,这一次换成了全新的铁片甲,觉得倍加的新奇和珍惜,就算是不扭动身躯了,也时不时拿手这边摸摸,那边摸摸 就在此时,一声尖锐的胡哨声传来,於扶罗等人都是神情一凛。旋即阵阵的马蹄声传来,十几名骑兵沿着道路往前狂奔而来,转眼间又转了个弯沿着道路跑远了 就仿佛是前后脚,一队西凉兵也沿着道路追赶而来,还有几个自诩箭术不错的在搭弓射箭,射得自然是没什么准头,但是奈何不了射箭的人多,总有倒霉鬼的会碰上流矢。 “啊哈!终于来了!”巴特尔兴奋的就抓住了身边的战马缰绳,就要上马,却被於扶罗一把抓住。 “还不到时候!再等等!”於扶罗扫了一眼追击的西凉骑兵,就知道数目不对,肯定后面还有,便阻止了巴特尔的动作。 现在的分成了三个部分的郭浦军,处于一个很微妙的状态,冲在最前面的屯长知道后面还有大部队,所以也很放心的往前追,一是要将这些游骑杀死,二是要找到黄巾贼的大部队,反正自己有马,就算见到势头不对,掉头就跑也没什么问题。 而在先头部队之后的郭浦本部,也是认为前面都一直没有什么预警,自然也是认为这路上都是安全的,没有遇到什么敌人,并且在酒肉钱财的刺激下,都在往前赶 落在最后的步卒和辅兵光是加速往前就已经是累得半死了,自然更是没有考虑什么伏兵的问题了。 于是,郭浦本部七百骑兵也就根本没有多侦测一下道路两侧,闷着头,呼啦啦的直接冲过了於扶罗埋伏的地点 於扶罗又等了一下会儿,见郭浦后面没有兵马来,便舔了舔嘴唇,挥手示意将遮挡的树枝搬开,然后翻身上了马,缓缓的抽出了环首刀,举到了面前,在刀背上亲吻了一下,高高的举起 身后巴特尔在内的一干众人,也纷纷上马,抽出了兵刃,眼睛紧紧盯着於扶罗的高举的刀 於扶罗猛地将刀往身侧虚劈,率先冲出了藏身之所,在其身后,是四百换上和汉军铁甲的南匈奴骑兵,对着郭浦后方如同一个锥子一般扎了过去! 此时郭浦前部已经迎面撞上了以逸待劳的另外一半的假扮成黄巾的匈奴军,连忙扎住阵脚,一边防备一边派人去通知后面的郭浦。 不过匈奴军没给这些郭浦前部一百骑兵有什么喘气列阵的机会,直接就乌泱泱一片压了上来 没有多少的考虑余地,一个是两边的地形都是要么是山,要么是田,兜不开圈子,而掉头跑的话会影响后续本部的行进路线,自己这队人马就更没得救了,所以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黄巾贼怎么出现了这么多的骑兵,但是郭浦的屯长还是命令队伍形成阵势,和迎头而来的敌军对冲 骑兵对骑兵,其实就是看谁更狠,刀更利,甲更硬,而现在南匈奴换上和汉军兵甲,虽然正面只有一百人有兵甲,但是对于战力的增加幅度已经不是一点半点了,对付起郭浦的前锋完全不是问题 郭浦此时也收到了前锋传来的消息,立即命令加速往前,这条路上本身就回转不便,所以只有往前一条路,就算是前面有些异常,但是只要将其兵阵凿穿,才有更大的回旋空间! 跑在郭浦最后的骑兵,感觉到似乎有一种异常的震动,跟自己身下马匹的频率完全不一样,不由得疑惑的左右看了看,忽然在眼角余光里面看见了一大群的黑影正从自己身后狂奔而来,吓得连忙转头去看,顿时惊慌失措,扯着脖子喊道:“敌袭!敌袭!在后面” 第二六八章 杀机 张辽领军一路往西,到谷城,竟然都寻觅不到任何袭击车队的黄巾贼的踪迹,这让他很是失望。 这是归属董卓方之后的第一次单独领军,虽然率领的兵士不多,只有两百并州骑兵,八百原来属于洛阳北军的正卒加上五百的辅兵,但是却是很有意义。 没有领兵权的武将就是渣渣 有了领兵权的武将就是菜鸡变凤凰 原先吕布刚刚投靠董卓的时候,并州军就分成了三部分,吕布一部分,张辽一部分,高顺一部分,后来高顺第一个被调去练步卒,其下的大部分的兵被分了,之后就是张辽被调取训练骑兵,也不得不分出一部份的兵力给了牛辅 前两天吕布又调回去守中阁,除了其本部之外的并州兵被调给了徐荣 本来并州兵投靠董卓的就不是很多,结果现在被划得东一块西一块的。 如果是同属于西凉系列的,张辽就算没有找到什么黄巾贼的踪迹,估计就打道回府,上报一声说没找到就完事,毕竟西凉系列的武将怎么都能领军,就连一些小校尉都是实权领兵的 但是张辽不同,如果这一次什么都没有发现,就这样回去的话,先不用说功劳没有半点,这领兵权估计就要上交了,自己又要变成一个虚衔的骑都尉,顶多就是帮着练练兵什么的,这对于张辽来说无疑是一种煎熬。 所以张辽不愿意轻易的放弃,而是一定要将黄巾贼这个事情查一个水落石出!于是张辽就追着黄巾贼的这个消息传递的路线,一路往西,一直找到了源头,谷城。 但是到了谷城,这一路,包括在谷城驻扎,都显得十分的平静,没有任何的所谓黄巾贼的动向,连个毛都没见着 难道是谎报? 那么为何要谎报? 谎报能带来什么样的好处,又或是要遮掩什么事情? xxxxxxxxxxxxxxx “杨县尉,恐有变矣”谷城县令有些慌乱的说道,“张骑都尉竟驻于城外,万一啊呀,这要如何是好啊!” 杨县尉淡淡的笑了一下,对于这个只懂得整日躲在县府内不问政事的县令很是不屑,要不是确实是自己没能读多少的诗书,否则还能轮到这个胆小如鼠的家伙当县令? 现在不过还是需要借用一下县令的名号,所以杨县尉还是耐着性子说道:“县尊,我们的手续文件都做的干净完整,就他一个武将又能看出什么问题来?放宽心就是,况且昨日我还亲自去过张骑都尉的大营,那时骑都尉也没说什么不对。” “哦如此,善,善,”谷城县令送了一口气,但是还是有些不太放心,期期艾艾的说道,“那那不知张骑都尉何时离去?” 杨县尉真心想蹦起来回答一句,我怎么知道?虽然他安慰谷城县令,但是并不是代表他心中就非常的稳当,多少也是有一些的不安,只不过他知道如果他表现出一点点慌张的样子,估计就会在谷城县令那边放大十倍! 所以杨县尉还是装成一幅很有把握的样子,说道:“他查不出什么来自然就走了实在不行,就再给些牛羊酒肉,将其打发了” 还没等杨县尉的话说完,一个差役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带着点哭腔,直接对着杨县尉禀报道:“县尉不好了,城外的那个骑都尉,竟然派人要找杨二黑和张全台我等拦不住已经,已经被带走了” “什么!”杨县尉一惊,杨二黑和张全台就是当天跟着杨县尉去过斐潜遭受袭击的现场的两个班头,万一讲出了一些不该讲的什么事情 杨二黑还好一些,毕竟也是杨家的人,算起来还是杨县尉的侄子,但是张全台就是个谷城人,虽然也蛮听话的,但是毕竟不是杨家人啊! 谷城县令已经完全不知所措了,在他看来,必然是城外的张辽查询到了一些什么蛛丝马迹,才会下令带走这两个人,而下一个遭殃的就是他自己了 谷城县令歪歪的摊着,忽然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蹦了起来,指着杨县尉,大声说道:“吾为汝所害矣!今刀枪临头,而杨家杨家尚在何处?尚在何处!” “闭嘴!”杨县尉见谷城县令都已经失态了,也不顾上下尊卑了,直接大声吼道。 谷城县令似乎冲着杨县尉,叫了这么一嗓子就已经是消耗了全身的力气一样,被杨县尉一吼,不由得愣了一愣,然后就失去了勇气,软榻榻的歪倒在席子上,双目的焦距涣散开来 杨县尉背着手,在厅内转了两圈,然后停了下来,咬着牙说道:“现在只有先下手为强了!若是等这个骑都尉真的查到我们头上,发兵进城,你我大家都是一个死!” 杨县尉站着发狠,半天却没有听到身后的县令有什么反应,回头一看竟然看见县令摊在席子上,不由得大怒,几步窜到了县令面前,一把拉住衣领,大声说道:“现在要尽快动手!否则你我都没得救了!听到了没有?!” “动手?什么动手?”谷城县令听到还有得救,涣散的眼神总算是汇集了起来,但是还不明白县尉是什么意思。 “你给这个骑都尉写个书信,邀请他今天下午赴宴,然后”杨县尉咬了咬牙,恶狠狠的做了一个手势。 “啊?要,要杀杀了”谷城县令吞了口唾沫,结结巴巴的说不完整。 “当然!只要杀了他,拿到他身上的印绶,再以他的名义号令其下的兵士都在营内不动,我们再多送些粮草稳定兵士的心,然后赶快报与家主,让其派人或是带兵过来接收这样你我才能活命!” “哦,好好!可是要用什么名义邀请呢?”谷城县令现在的脑筋都是木的,见到了一颗救命稻草就赶快抓紧。 “就以弘农杨氏的名义邀请!你我职位不高,邀请也许不来,但是用弘农杨氏之名,不怕他不来,我们在城门两侧多设点弓箭手,只要他一进城,我们就把城门一关,乱箭齐发,哼哼哼” “好,我这就写” 第二六九章 哭泣的环首刀 骑兵是最难以对付的兵种。 原因就是因为,骑兵的机动性太强,主动性极高,如果是在平原之地,要打要围,还是要骚扰,甚至是撤退,主动权基本上都是在骑兵手里。 弓箭手甚至是强弩兵是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克制骑兵,但是弓箭手也是脆弱的,如果被骑兵进了身,弓箭兵连普通的步卒都不如。 长枪兵密集阵是可以对抗骑兵的冲击,但是行进速度就和骑兵差太多了,骑兵完全可以抛下结阵的长枪兵去对付那些容易啃的对手,慢的跟乌龟爬似的长枪兵密集阵也只能干瞪眼 骑兵最大对手永远是骑兵。 就像现在,郭浦唯一的选择就只能是往前加速,迎面冲垮对面拦路的那群骑兵,然后再根据情况,选择大回转转身又或是脱离战斗 停留在原地结阵对抗,又或是原地转身,那是最愚蠢的行为。 因为骑兵最重要的就是速度,第二重要的还是速度,第三也是。 左右是松散的农田,战马冲出去必然会失去速度,甚至搞不好还会因此失蹄,所以郭浦的现在的选择无疑是最正确的,但是,最开始的时候就错了,后面再正确的选择又能如何? 郭浦狂喊着:“加速!加速!列锋矢阵!内侧漫射!”郭浦现管不了屁股后面的骑兵了,甚至都没有空去考虑为何转眼之间,黄巾军如何会突然冒出来这么多的骑兵,情形危机,只有往前冲!才能有一条生路! 西凉骑兵毕竟是多年习惯了与羌胡作战的,虽然被前后夹击,多少有些惊慌,但是在郭浦的命令之下,还是列出了冲锋的队列,形成了一个尖锐的箭头,向前猛冲 五百步,三百步,两百步 心脏的跳动似乎都跟马蹄声一致了,越来越快,将血液泵压到全身上下 一百五十步!连对面的人员面孔都看得起了,双方将领几乎是同时高呼了一声,就听见上千把战弓汇集出了一声巨大的“嗡——”的声音,似乎一瞬间双方的头上都出现了一片黑压压的大马蜂 郭浦大喝:“举盾!” 西凉兵将弓往身侧袋囊一插,顺手就捞起挂在马侧的盾牌,身子一缩,将头颅和躯干躲在了盾牌之下,至于露在外面的腿脚和战马,就顾不上了。 郭浦躲在盾牌之下,透过盾牌的边缘望去,竟然看到对面的骑兵躲避箭矢的方式竟然是瞬间向左右分开了一下,就像是原本瘦小的躯干忽然又变成了大胖子一般 郭浦眼睛猛然睁大了—— 这他娘的不是黄巾,是胡人! 可惜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再让郭浦考虑什么了,两只骑兵轰然一声撞在了一起! 郭浦奋力的大声喊着,声带因为奋力的吼叫都有些撕裂了:“是胡人!分散锋矢!分散锋矢!”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兵士已经完全绞杀在了一起,那有什么办法再从整体大锋矢变阵成为更适合对付胡人骑兵的小锋矢阵? 胡人因为骑术上的优势,可以轻易的聚合和分散,所以汉人骑兵只有介于完全整合和全体分散之间的小锋矢阵,才既有冲击力和攻击力,也不至于太过集中导致中间的骑兵完全用不上力,平白承受胡人抛射的伤害 有了汉人兵甲加持的一百南匈奴明显强悍了许多,一些流矢已经无法对其有什么较大的伤害了,不像之前没有铠甲,不管被那只箭射中都是只能拿皮肉硬抗。 更加坚韧的南匈奴成功的拖住了郭浦的步伐,没有来得及分散的大锋矢阵失去了锐气之后,就变成了一块喷香喷香大圆面饼 紧随其后的於扶罗露出了一丝残酷的笑意,高举战刀:“撑犁在上!赤那之神在眷顾着我们!杀光他们!” “哦嗬嗬” 四百换上了汉甲的匈奴骑兵,自发的组成了三个冲击阵型,朝着郭浦的“大面饼”狠狠的叉了进去 郭浦愤怒的大声呼喝,一方面是因为自己的大意导致如今的局面,一方面是因为意识到了所谓的黄巾贼就是一个陷阱! 最关键的是,这个陷阱的背后还有汉人的身影! 要不然这些胡人身上的铁甲,手上拿的环首刀要如何来解释? 战死在胡人手下,郭浦不会觉得憋屈,但是像这样明显是被自己人背后捅刀子,郭浦难以抑制自己的愤怒! “后阵立刻掉头,断后!前锋往两边突击!让出路来!”郭浦一面指挥后面的骑兵掉头去尽可能的拦截冲后面杀来的骑兵,一边命令前面被粘住的骑兵尽可能的往左右两边扩展,给堵在中间的骑兵让出一条冲锋的路出来! 堵在中间只有死路一条! 只有把速度提起来,冲出一条路出去才有生存的希望! 一个西凉骑兵奋力的策马往旁边冲,虽然道路的两侧不远就是田地,马匹到了那边肯定会被松软的土地拖住脚步,甚至有可能摔倒,但是还是义无反顾的冲了出去。 不同于郭浦全部都是铁甲骑兵,南匈奴在两翼都是轻甲兵,甚至是无甲兵,所以整体重量来说比起西凉军轻了不少,马蹄陷入泥地的幅度也比西凉兵少得多 在两侧的西凉兵马匹越跑越慢,而匈奴骑兵却勉强能够跑得起来,两相比较之下,西凉兵就吃了大亏,纷纷的成为了匈奴兵的固定靶子,被一个个的射下马来 西凉骑兵的牺牲,给困在中间的骑兵让出了一点空间,趁着后面的那些匈奴兵还没有聚拢的时候,郭浦带着亲卫带头冲了上去! 郭浦一刀将冲到面前的南匈奴骑兵砍下马来,一弯腰躲过了侧面砍来的一刀,然后又将刀一横,借着马匹的速度划开了侧面而来的另外一个匈奴兵的腰腹,浑然不顾喷溅到脸上的鲜血,闷头就往前面冲! 忽然之间,郭浦就觉得眼前一亮,自己竟然冲破了匈奴的拦截骑兵! 可是这种活下来的欢喜只存留了那么短短的一个瞬间,郭浦就看见了前方百步远的地方,横着一个身穿汉军甲的步兵方阵! 枪如林,盾如墙,还有后面一排排的已经平举着弩弓的弩箭兵 兵阵中间一个将领模样的人将手高高举起,然后猛的往下一落! “举盾”郭浦撕心裂肺的喊道。 可惜已经晚了,如蝗一般密集的弩箭攒射而来,就算是举盾也没有什么用,更何况仓促之下,许多西凉兵都没能反应过来 “咳咳扁扁你个先人”郭浦低头看了看扎在自己胸膛的弩矢,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愤怒喊了一声,将手里的战刀向前掷去 空中飞舞的环首刀翻滚了几圈,“叮”的一声扎在了地上,一丝血液从刀柄沿着刀背流了下来,就宛如哭泣的泪痕 第二七零章 扬起的长枪 张辽捏着书信,眯着眼,冷冷的目光在谷城派出的信使身上扫来扫去,半响才说道:“善,汝且回去禀报,某定准时赴宴。” “唯!”信使松了口气,连忙应道,行了一礼,往后退了几步,转身出了大帐。 张辽盯着信使脑后发鬓之下脖子上的泽泽水光,无声的嗤笑了一下,伸手招呼来了亲卫,交代了几句,亲卫一愣,但是旋即领命而去。 临近申时,张辽带着十名骑兵,二十名步卒,出了大营,缓缓的朝谷城县东城门走来。 “来了!来了!”在城头上扒着女墙张望的一人连忙转头报信。 “来了多少人?三十个?好好!”杨县尉连忙指挥着弓箭手在城门街道两侧民房房梁上藏好,“他娘的,王二蛋,把你的鸟头缩好!等下听我的号令,就往下射他娘的!知道没?” 搞个鸿门宴,不是杨县尉不想,而是没条件。 一个小县城里面,若是选些猎户,弓手还没有什么问题,多少能挑出三十多个来,但是要选擅长肉搏的刀斧手,这个么 真没有。 而且万一没搞好,没等摔杯呢,人就被张辽拿住了怎么办? 所以干脆直接将街道一堵,射死算球好了。 可是左等右等,半天不见动静,就在杨县尉疑惑的时候,城门上的人哭丧着往下喊话,“杨县尉,那个那个绕到南门去了,说是为了表示对弘农杨氏的尊重,要从南面进城” “啊?!”杨县尉顾不得多想,赶快命令埋伏的弓手赶快换阵地。 可是到了南门一看,顿时有些傻眼。 汉代皇帝坐北面南,左右就是东西两个方向,所以一般县城也是如此布置,达官贵人等公馆等都是在北面,东市西市做交易也相对不错,南面很少人愿意去居住,往往都成为了贫民窟。 因此谷城南面也都是一些低矮的木头房子,甚至还有一些是瓦棚,这要怎么藏人,又要怎么围堵? 可是事到临头了,难道就此退缩么? 肯定也是不行,杨县尉也就让手下的人去仅存的几个像点样子的房屋上藏好,另外叫人赶快去把拒马抬来 张辽晃晃悠悠跟在亲卫骑兵中进了南门,看了看左右两边低矮的木结构的民房和瓦棚,脸上带出一丝略有略无的笑意。 南门正对着的大街,一个人都没有,静悄悄的。 张辽眯着眼,一手提着长枪,一手抚了抚下巴上的胡子,现在胡子才刚刚长出来一些,摸在手中柔柔的,根本一点都不扎 刚刚走了没多远,就听到城门上一阵梆子乱响,在道路两侧的几座房屋之上,站起了十几名弓箭手,个个弯弓搭箭瞄准了过来! 就连南门城墙之上,也有十几个弓箭手现了身,拉开了弓,往下在瞄准! 张辽呼喝一声,原来分前后两部分的骑兵步卒,顿时分裂成了三个部分,骑兵一边摘下盾牌遮挡,一边往前猛冲,而步卒则是左右一分,直接就窜到了道路的两侧 行动之快,让原先的在城墙之上瞄准的弓箭手都有些无所适从,犹豫了一下,才乱纷纷的射出了第一批的箭矢 结果自然是差得离谱。 贴在道路两侧的步卒因为射击角度的关系,只有少部分的弓箭手可以射得到,而张辽裹在骑兵亲卫当中,又窜出去了老远,弓箭手慌乱之下没有好好瞄准,好多箭只都射到了地上 张辽的步卒躲过了第一批弓箭之后,竟然不是冲着弓箭手杀来,而是纷纷用肩膀又或是长刀破开了道路两旁的瓦棚又或是那些木屋原本就有些残破的门扉,然后又直接穿房而过,转眼间就消失在弓箭手的视野里了 而骑兵沿着道路往前狂奔,刚转过路口,就看见在路中间摆放了两个木质的拒马,将道路封得严严实实,在拒马后面站着一些杨县尉刚刚调来的守卫县城的士兵,举着长枪,颤巍巍的,脸色有些发白。 张辽暴喝一声:“谋杀朝廷武将,如同谋反!罪诛九族!尔等还不速速让开!”顿时吓得拒马背后的士兵一哆嗦,纷纷回头看向了藏在其中的杨县尉。 杨县尉在士兵当中冒出头来,挥舞着长刀,扯着脖子喊道:“别听他的!杀了他,赏百金!放箭!放箭!” 张辽冷哼一声,策马就冲,身旁的亲卫连忙聚集在张辽身侧,一同冲锋,并将盾牌举起,将张辽的两侧护住。 一阵乱箭飞来,大多数要么没射准,要么被盔甲盾牌挡住,还有一些射向马匹的箭矢被骑兵用兵刃磕飞,最终只有零星的几只箭矢射中了张辽两侧的重甲亲卫骑兵,又在盔甲的保护之下,根本就没能起到什么作用。 拒马越来越近,张辽却毫不在意—— 真是蠢材! 就这样区区两个拒马,而且居然没有将拒马钉入土中固定! 果真是太看不起我张辽张文远了! 张辽冷哼一声,抖出两朵硕大的枪花,明明是左右分击,却只听见了一声巨大的钝响——没固定住的拒马在张辽的枪下,就像是两个小木块一样被拍得斜斜翻起,撞在了道路两侧的木屋上,然后就翻到在路边,完全失去了拦截的作用 二十几个当道的拦路谷城兵士见到张辽等人,风驰电掣的撞来,反应快的连忙往旁边就躲,浑然忘记了要拦截张辽的职责,留下了几个稍微迟钝一些的兵士目瞪口呆的站在路中间 张辽长枪一探,变刺为拍,就像是拍球一样,将那几个迟钝的倒霉蛋抽飞,转眼间就冲到了杨县尉的面前! 杨县尉见躲也躲不过,便咬着牙,横下一条心,举起长刀,死命向张辽砍去。 长枪如同灵蛇般的一探,不仅荡开了砍来的长刀,去势不止的还扎进了杨县尉的右肩,张辽顺势一挑,竟然将杨县尉高高的挑在了长枪之上! “尔等还不缴械!反抗者,杀无赦!” 张辽的亲卫骑兵也纷纷的举刀高喝:“全部跪下!反抗者,杀无赦!” 这时张辽步卒也赶来了,从杂乱的棚户中窜了出来,用刀拍击着盾牌表面,发出让人心惊肉跳的声响,高喝道:“反抗者,杀无赦!反抗者,杀无赦!” 谷城兵士看着杨县尉在长枪之上痛苦惨嚎的样子,也不知是谁先松开了手,顿时铛啷铛啷响了一片,都爬在地上瑟瑟发抖 第二七一章 走还是留 郭浦战败之后,似乎那些人对于步卒的兴趣不是那么的大,只不过是驱赶杀散之后也就没有太过于追击,便退了回去。 这些溃军亡命奔逃了好一阵子,发现确实是没有什么人追击了,才慢慢的汇集起来,缺衣少食的回到了函谷关。 要说这些步卒也是比较不幸,先是被郭浦一路狂赶,也没能有多少的休息,然后莫名其妙的郭浦就吃了败仗,被人像赶鸭子一样驱散了,什么辎重,什么兵刃这些东西,大都在逃亡的过程中被遗弃了,若不是因为两边都是山,实在没地方逃,这些溃兵还不一定愿意回到函谷关。 因为这些溃兵“失将主”了。 但是这些溃兵如果逃逸了,那就是“亡军”。也就是逃兵,如果一经证实,不仅是自己要被登记上黑名单,甚至连家人妻子都要“给官” 幸好郭浦是在进军的途中被杀,是陷于野战当中,“失将主”的罪责多少可以规避一些,若是不是战时,又或是本身就是将领的亲卫,但是没有保护好将领,让不幸将主先死了,所有这个将主的贴身亲卫,就算能够在战争中活下来,也都需要治罪。 溃兵进了函谷关,消息就像风一样,迅速传递开了。 “什么?郭都尉兵败了?是死是活?”斐潜问道。 黄成摇了摇头,说道:“这个倒是没有确切的消息,不过这些步卒都会来了,却没有见到西凉骑兵的踪迹,恐怕” 斐潜默然,但是同样也心惊。 西凉骑兵啊,又不是豆腐捏的,就这样全军被吞了,连个渣都没见到,这敌军的战力相当的可怕啊! 还说新安只有一千两千的黄巾贼? 别逗了 别说只有一两千,就算翻上两三倍,如果没有骑兵,也丝毫拿郭浦的西凉骑兵没有任何办法,顶多就是驱赶,杀灭么,想都不用洗 除非是郭浦自己踏入了死地,不过就算是进入了陷阱当中,郭浦也多少能够派点人传信啊,怎么会败得如此之惨? 所以要么就是新安那边原本传递过来的就是假的情报,实际上在新安的黄巾兵要比想象中的要多得多,甚至可能还会有大量的骑兵,才会导致郭浦的全军覆没,而且郭浦也身死战场当中。 要么就是郭浦意外的遭受到了狙击,遇到兵败之后逃亡了,因为现在这样的情况下,就算郭浦回到函谷关,估计也难逃一死,还不如往西逃亡,躲到西凉去,不过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但是相对较小。 因为郭浦率领的不是自己招募的士兵,而是在朝廷内有造册的存档的正规兵士,所以在汉军律中,如果在战斗中,士卒伤亡惨重,要追究将领的责任。造成士卒亡失多的原因很复杂,或敌强我弱,或指挥失当,或独身脱归,导致最终全军覆没,论及罪责的时候,最后一条罪责最大,就算用钱财赎罪,也会立刻贬为庶人,不复录用。 斐潜怎么都觉得整个事情透着一股蹊跷,黄巾贼莫名其妙的出现在新安县城,上报的军情明明是只有一两千普通的贼众,但是就是这样的一两千的毛贼不仅击败了训练有素的八百西凉骑兵,而且竟然连逃都没有逃出来一个! 斐潜忽然像是想到了一些什么,但是一时之间又不是非常的明确,不由得伸手在空中虚抓两下,很是难受。 就在此时,一个驿卒过了过来,打断了斐潜的思绪,递上一张名刺,说郑关令有请。 郑关令? 这个时间点找我,是要做什么? 虽然不解,但是斐潜还是去的,因为多少郑关令在信息这个方面,多少会更加的准确和充分一些。 郑揂虽然依旧是笑容满面的迎了过来,但是斐潜却感觉到郑揂的笑容比起之前,似乎有了点微妙的变化。 “听闻郭都尉兵败,此事不知真假?”寒暄过后,斐潜就找了个机会问道。 郑揂看了斐潜一眼,微微点点头,说道:“确实如此,郭都尉兵败矣” “那郭都尉生死如何?又因何所败?” “不恤兵力,贪功冒进,怎能不败?”郑揂淡淡的说道,“郭都尉生死尚未定论据闻郭都尉出关之前,曾与斐侍郎相谈甚欢,不知所谈何事?” 斐潜心中一跳,仔细的回想了一番当时他和郭浦所说的话,虽然当时他是暗地里引诱郭浦出关破敌,但是明面上的确是一句出格的话都没有。 因此斐潜就说道:“潜何时与郭都尉相谈甚欢?哦,郑关令亦在场也,为何问之?”相谈甚欢,这四个字可进可退,表面上看起来像是很普通的字眼,但是如果万一郭浦真的犯了什么事情,斐潜曾经与郭浦“相谈甚欢”,那斐潜你知不知道郭浦犯的事情啊? 说不知道,有人会相信么? 所以斐潜直接装糊涂,并且将郑揂拖下水——最初不是你介绍郭浦给我认识的么,要不然我连这个人都还不知道,怎么会有什么“相谈甚欢”的情况? 郑揂呵呵一笑,眯了眯眼,说道:“非于此地也,乃于公库” “啊,郑关令不提,潜已忘矣,”斐潜一拍手,像是刚刚才想起来一样,说道,“确有遇郭都尉” 斐潜将当时的情形有选择性的挑选的说了一些,然后说道:“若无郑关令,尚不识得郭都尉” 郑揂见斐潜一直将与郭浦的关系往他身上扯,便知道抓不住什么把柄了,便呵呵一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说道:“如今关西情形危急,黄巾势大,斐侍郎不妨暂且东移,待纷乱平息之后再行如何?” 哦,让我退出函谷关? 眼下的情况,新安县城的黄巾贼真的就是像是堵在函谷关门口的一只拦路虎,让西行路线顿时受阻,斐潜也不能单枪匹马的就带着这么几十个人去杀出一条路来。 但是眼下更着急的肯定不是斐潜,而是董卓和李儒,所以当他们知道函谷关被堵起来的时候,肯定会派大军进行攻击,新安就算再多的黄巾贼,又能在渑池大营和洛阳驻军的双面夹击下坚持多久? 那么郑揂是什么意思,不相信新安能解围?还是担心新安的黄巾攻打函谷关?还是只是在为我等担心?又或是有什么其他的目的? 那么自己是走,是留? 不过自己再往回走绕道而行,路远不说,单单在河内的几个渡口因为关东联军的关系,已经是处在完全封闭的状态了,要通过不仅要再去找李儒重新开通行证,还要自行去联系渡河船只,同时还要防备河内的关东联军不会将自己当成的斥候什么的抓起来 想来想去,斐潜还是觉得,不如就在函谷关等等好了,毕竟函谷关雄关不是吹出来的,就算新安黄巾真的那么愚蠢要来攻打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第二七二章 兵临城下 郑揂看着远去的斐潜,脸上的笑容一点点的凝固,低声的喃喃语道:“蔡中郎,吾与其生机,奈何自寻死路!唉!且莫怨我” 沉吟了一会儿之后,郑揂朗声叫道:“传李军候前来!”又叫来一个下人,交代了几句,下人领命匆匆去了。 不一会儿,李军候便来了,进了厅内,向郑揂恭恭敬敬的行了礼,便垂手等待郑揂的话语。 郭浦失败的消息对于这些留在函谷关内的西凉兵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尤其像李军候这样原先仗着郭浦的名头,有些狐假虎威的家伙,便赶快夹着尾巴做人。 郑揂看着李军候,静静的不开口。这个之前对自己还爱理不理的家伙,现在却小心翼翼的站在下首,心中不免有些快意。 沉默在厅中蔓延,对于郑揂来说是种享受,而对于李军候来说就是一种煎熬了,不一会儿的功夫,李军候的鬓角就被汗水浸湿了。 郑揂慢吞吞的,一字一顿,仿佛是为了让不通文墨的李军候能够完全听得明白:“李军候,郭都尉,果真收到了郭中郎之军令?” “这,”李军候额头上一颗汗珠滴落到了地上,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禀关令,此事我不是很清楚” “哦?”郑揂不可置否,轻轻的弹了弹衣袍,就像是弹走了一只虫子,“李军候,且问,郭都尉调走汝之下三百兵甲,用虎符,节杖,移文,又或是其他?” 李军候旗下掌管着五百的骑兵,这一次跟着郭都尉走了三百,只剩下了两百在城内。郑揂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像一声惊雷一般震得李军候微微晃动了一下,几颗汗珠顺着脸颊就流淌了下来。 李军候连擦一擦都顾不得,支支吾吾的说道:“是,是虎符” 汉代调兵,最正规的就是用虎符。 但是因为虎符灵活性太差,有时候地方太守和刺史在发生一些临时事件,比如出现了山匪水贼等等特殊情况,如果还是按照申报朝廷,再让朝廷让人带虎符来调军,往往都已经最多亡羊补牢,大多情况下是已经失去了时效,没有什么作用了。 所以到了后期,就变成了以地方太守、朝廷重臣的节杖,也可以调兵进行一些军事行动,但是事后必须上报朝廷,根据结果进行评估,若是出于不得已的情况下并且有正面的结果的,大多会免于处罚,但是如果导致了兵败,也同样要承担一定的责任。 但是地方太守和朝廷重臣的节杖只有一根,如果在调用多支部队的时候难免会有些不够用,所以就出现了移文,用文书的形式加盖大印,来证明调兵的人和用途。孙坚当时离开长沙的时候也是假称受到了张温的移书 “虎符?”郑揂重复了一声,呵呵笑了,说道:“用的是谁的虎符?郭中郎的?亦或是郭都尉的?” 李军候艰难的吞了一口唾沫,哑声说道:“是,是,是郭都尉的” “哦”郑揂点了点头,然后就一言不发,紧紧的盯着李军候,过了半响突然一拍桌案,大声吼道:“李军候!汝戏耍吾耶?!既无郭中郎虎符节杖,也无移文,安敢宣称受中郎所令?” 李军候浑身哆嗦了一下,连忙分辨道:“关令明鉴!是是郭都尉所言有中郎之令,我受其管辖,又怎能质疑军令?” 郑揂又是一拍桌案,说道:“一派胡言!汝领朝廷之兵,私擅授兵在前,狡言而辩于后,视国法军规于无物!来人!速速拿下!” 立刻从厅外涌进了十几名的亲兵,将连呼冤枉却不敢反抗的李军候团团围住,推肩膀,拢后背,三下五除二就将李军候捆了一个结实。 郑揂见李军候已经被绑,心中松了一口气,便说道:“汝言真假,待寻得郭都尉后再行对质先押入牢中。” 李军候闻言,也是无可分辨,便垂头丧气的被推着走了。 大厅之内,郑揂摸着从李军候身上拿出来的印绶,叫来了陈军候,然后将李军候的印绶交给了他,又低声嘱咐了几句。 陈军候领命,匆匆而去 xxxxxxxxxxxxxx 斐潜不愿意走回头路,不是对于郑揂有信心,而是对于函谷关有信心,汉代这么多年过去,主动献城的不算,函谷关还真没有几次是被人攻打拿下来过的。 因此在函谷关内等候道路畅通,再前行,好过于来回徒劳的奔波。 否则搞不好自己刚回到洛阳,结果就听到新安的黄巾贼已经被除,道路又畅通了,那时岂不是尴尬的要死? 但是郑揂的态度似乎有些怪异,特别是当自己说准备留在函谷关再等等的时候,那个一个表情虽然是带着笑,但是却让斐潜觉得有一种不怎么好形容的感觉,反正很复杂 为了安全起见,斐潜叫来了黄成,让他安排一下,从现在开始,手下的兵士轮流休息,以防不测。 黄成领命而去,斐潜的心中的不安却依然没有减少多少,在驿馆里转了两圈,也是坐不住,便准备再出门去走走,就算是透透气也好。 可是就当斐潜刚刚走到了驿站门口的时候,就听见城西那边一阵骚乱,道路上的百姓就像是无头苍蝇一般乱窜 斐潜拦了一个人下来一问,却得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黄巾贼竟然出现在了城西,即将兵临城下! 这! 这怎么可能? 最让斐潜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难道黄巾贼真的信心膨胀到如此的地步,竟然连函谷关这样的雄关都想攻打下来? 这太不可思议了! 更何况函谷关又不是什么巨大的粮仓,虽然的确是存储了一些从洛阳要往西运的粮草,但是这明显是得不偿失! 尤其是,黄巾贼就算占据了函谷关又有什么意义? 难道还真的往东去攻打洛阳城不成? 如果不是这些原因,那么黄巾贼兵陈函谷关究竟目的是为了什么? 第二七三章 火炎焱燚 此时已经是接近戌时了,天色渐渐黑了下来,虽然黄巾贼已经临近,但是也没有连夜赶来攻城打算,而是扎下了营地不再往前。 斐潜真的没有想到黄巾贼居然如此的大胆,竟然悍然兵锋直指函谷关 虽然接到了黄巾贼来的消息,但是毕竟还没到攻的时刻,百姓也就慢慢的平复了下来,虽然明天的依旧还是有被攻击的危险,但是至少现在没有。 斐潜也没有登上城墙,就是在函谷关内沿着东西方向的大街走走。函谷关原本主要就是为了防卫从东往西攻击的,所以东面的城墙修建的本身就是较为雄伟敦厚,但是西面的城墙也不差,并不是缺少攻城器械的黄巾贼所能攻克的。 况且如今的黄巾贼已经失去了最初在张角三兄弟领导下的锐气,那种被宗教信仰所催眠的狂热信徒,不畏生死的蚁附,的确会相当大的打击守城方的士气。 但是现在张角三兄弟已经被砍下了头颅,所谓的黄巾力士刀枪不入的神话也早就宣告破灭,所有的人都知道了黄金贼也是一个普通的人,会流血会疼痛会死亡 所以现在如果城下的黄巾贼没有攻城器械,还想用人力蚁附攻城,在对付函谷关这样的雄关面前,纵然是西面的城墙略微低矮了一些,也必然会碰的头破血流。 不过现在唯一不安全的因素就是如今函谷关上,郑揂存留的兵力并不是很多,如果是有三千左右的正卒,像如今兵粮充足的情况下,守住十天半个月一点问题都没有。 而现在只有这一些人手,要守住两面的城墙,确实有些不足 斐潜仰头看了看东城墙上的严阵以待驻守的兵士,摇了摇头,就往回走了。天色已经晚了,就算是要离开函谷关,也要明天,连夜走山路,在汉代这种人口密度还不是非常大的地区,无疑是一种作死的行为。 斐潜刚刚回到驿馆,却碰见驿馆的驿长正在指挥着驿卒将各个院落中的水缸的水倒掉 “这是做何?”斐潜问道。 驿长慌忙上前说道:“启禀斐侍郎,这些水存储久了,滋生虫蚁,故而倒掉,待刷洗之后重新蓄水。” “哦!”斐潜点点头,没说什么反对的话语。 驿长见状,便要叫几个人先去将斐潜和黄成等人居住的院子中的蓄水缸倒刷清洗,顿时就有几个驿卒放下了旁边倒了一半的蓄水缸,就直奔斐潜的院子而去。 斐潜忽然心中一动,叫住了那几个就要动手推缸的驿卒,“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再倒也是不迟,况且倒得满地都是水,如何能够住人了?” “啊?这个”一旁的驿长陪着笑,说道,“这地都是干的,水一会就没了,不碍事的,况且水臭,对贵人身体也是不好” 斐潜走到了水缸前,伸手捞了一些水出来闻了一下,是有一点点的味道,但是远远没有达到水已经臭了的地步,便甩了甩手,说道:“明日再倒。” 驿长本来还想将些什么,但是看见斐潜旁边站着的黄成目光不善的盯了过来,便点头哈腰的说道:“好,好,明日再倒,明日再倒” 说完便陪着笑,带着几个驿卒出了斐潜等人居住的院子。 函谷关的驿馆还是挺大的,除了最前面的两进房屋之外,再往里面还分出了四个用来住人的小院子,在其后还有一个大的后院,专门停放往来的马车等车辆,马厩和厨房等等功能性的房屋也都是在后院。 斐潜凭借着左署侍郎的身份,便专门要了一个院子来居住,反正气温还不算高,人挤一挤也不会觉得有多么闷热。 待驿站这些驿长和驿卒走出了院子,黄成说道:“斐郎君,这些人感觉似乎有些蹊跷” 清洗水缸是没什么问题,但是时间不对。 因为汉代人一般都是两餐制,所以干活的时间大都是在这两餐中间,也就是早脯和晚脯前后,极少有到了天色渐晚的时候才突然来干活的。 虽然此时的劳动人民没有什么晚上加班要加班费的说法,但是的确除非紧急情况,很少要人到了晚上才来劳作的 另外一个是现在黄巾贼兵临城下,一个驿馆的驿长忽然来关心驿馆之内的蓄水缸的水臭不臭? 这个是要怎样的人才会有的思路? 斐潜点点头,方才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才阻止了驿长让人倒院中的水,虽然暂时想不明白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预防万一,斐潜让黄旭悄悄的带一些人去后院那些车马之处值守,也是分作两班,轮流休息,黄成则是带着剩余的兵士在院内。 夜已经深沉,斐潜却没有什么睡意。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过多,一时之间纷至沓来,竟有一种措手不及之感。 尤其是黄巾贼兵临城下这个事情,的确太过古怪。 就好像是明明有大块的肥肉就在旁边轻而易举的可以拿到,却选择了硬要从坚硬的骨头里面去吸取不多的骨髓一般。 除非是渑池的大军已经扑向了新安,导致这些黄巾军无路可去,只能是往这里走,否则真的无法解释。 但是,这样还是有一些无法解释的问题 黑夜就像是厚厚的一层黑纱,笼罩在四周。 院子外忽然响起了一些细微零碎的声音,零零散散的,起初没有让人太注意,到后来却越来越多。 斐潜手下的一个护卫打开了院门,想要出去查看一下,才刚刚开了半扇门,就被门外飞进来的箭矢射倒,临死前的惨叫声惊动了小院子内的所有人 几只火把被扔了出来,落在了院子门口,轰的一声,大火腾空而起! 不知道什么时候院子门口竟然被堆了许多的干草,似乎还倒了火油,火焰蔓延开来得异常的迅速,转眼之间就仿佛将整个的院子包围起来,焱焰燚然,空气似乎都被灼烤得发烫 等到斐潜从房间内冲出来的时候,大火已经蔓延到了院子的四周,将整个小院团团包围,并迅速吞噬了四周的一切,让一切生机都在熊熊烈焰中化为虚无,滚滚的热浪扑面而来! 斐潜透过跳跃的火焰,看见了门外的那些兵士的脸似乎也都扭曲了起来,为首的一人居然像是函谷关令郑揂! 郑揂在火光中拱了拱手,朗声说道:“斐侍郎,好走不送!” 第二七四章 命悬一线 火焰滔天,加了火油的草禾燃烧得分外的快,甚至还有院外还有一些兵士在拿着茅草往院内扔 院子的围墙虽然是泥石所制,但是院子内的房屋上却很多都是木制结构,所以当郑揂手下的兵士将点燃的茅草往里扔的之后,也很快的引燃了院内的房屋,顿时上下左右,全部都是火 郑揂站在小院门口,身边除了站着一些刀盾手之外,后面还有二三十名的弓手,都半张着弓,对准着门口,随时可以开弓射箭。 驿馆的小院只有一个门出入,郑揂守住了这里,无疑就是掐断了斐潜最后的逃生的道路 郑揂原本可以不用来的,但是还是亲自来了。 对于斐潜,郑揂原本没有什么太大的恨意,只不过是斐潜恰逢其会的遇到了郑揂安排袭击从洛阳而来的运输车队的兵士,破坏了郑揂计划,导致原本在谷城一代拦截车队的计划就此而断。 谷城离洛阳太近,很多事情开展不开,最多也就只能动动这种小手脚,真要派兵士的数量一多,必然会引起洛阳驻军的警觉,而且又因为折损了一些兵士,主要是带队的军候折损了,所以只能是偷偷的让残余的兵士潜了回了关内。 原本还担心少了一个军候被郭浦发现,但是没想到郭浦居然擅自带兵出关! 简直就是天赐良机! 原本郑揂还打算看在蔡邕的面子上,给斐潜一条生路,让他离开函谷关,但是没想到斐潜居然不愿意 既然不肯走,那就死在这里吧。 跟整个大汉国祚来说,一个区区的河洛斐氏能算得上什么? 现在只要斐潜一死,明日再联系确认一下,便可打开函谷关西门,然后让关外的人进来了 最后再派一个死士,上报一份郭浦擅自出兵,导致无人驻守而导致函谷关失陷的军情 或许还可以说是斐潜勾结关外黄巾,在关内放火导致内乱 嗯,这样或许可以将水搅得更混一些,争取到更多的时间。反正自己只要在函谷关拖出董卓步伐只要一个月,关东联军抵达洛阳之时,就是西凉匹夫授首之日。 透过腾腾的火焰,郑揂似乎看见了不久的将来,自己在洛阳北宫大殿上,接受封赏的情形,嘴角不由得微微翘起了一些。 此时,小院门口忽然黑影一闪,似乎有人冒着火冲了出来,郑揂身后的弓手连忙放箭,只听到笃笃笃的声响,待黑影摔倒在地的时候,众人才发现原来只是一个长凳裹上了衣袍,被扔出来了而已 旋即不久又是一个黑影从门口飞出来,又吸引了一批的箭雨 在前面的陈军候见状喊道:“弓手轮射!不要齐射!” 此时斐潜等人都聚集在小院子的空地上,房屋里已经完全待不得了,黄成正指挥着几个兵士,将院子内的一些木头座椅之类的东西扔出院门,一来是企图消耗弓手的箭矢,另外一个也是减少一些院子内的可燃物。 黄成观察了一下,对着斐潜说道:“斐郎君,前面弓手太多,硬冲不得!怎么办?!” 可是冲不出去就意味着要被活活地烧死! 斐潜似乎都感觉到了死神的触摸! 仓促之下,斐潜脑海中一片混沌,竟不知道应该做点什么。 虽然房屋顶是铺得汉瓦,但是檐子大梁什么的都是木头的,现在有的房檐已经被点燃了,而且本来就是干燥的木头,烧起来贼快! 这个速度,再有个十几分钟就会烧到横梁! 大梁烧断后,就算没被烧死,也会被活埋! 四周的气温越来越高! 空气似乎也稀薄了很多! 烟雾开始蔓延! 正在斐潜等人被烟雾呛得纷纷咳嗽,难受之极的时候,就听见后院传来一阵喊杀之声,原来之前临时安排在后院的黄旭带着护卫发现不对,赶了过来,将在小院后面围墙周边的几个往里扔茅草的兵士尽数砍杀了,正准备往前杀去 黄旭的喊杀声就像刺激到了斐潜一般,让其见到了一丝的希望!斐潜心念电转之下,抓住黄成就喊道:“不能打前门,撞院墙!” 虽然斐潜说的没头没尾,但是黄成立刻明白了斐潜的意思,尖啸一声,然后扯着脖子用荆襄土话大吼了几声。 院墙之外的黄旭立刻也用荆襄土话回答一声。 有了援军,斐潜的脑子就像终于是发动了起来,指着院内的水缸,大喊道:“跳水缸里!浸湿全身!” 院门外的郑揂大怒的抓着驿长的领口,喝道:“不是全部都在院子内的么?!怎么院子外还有人?!” “属下也不知道!我离开的时候他们都还在院子里!” 郑揂愤愤的将驿长掼到了地上,大声吼道:“陈军候,去拦住他们!” 陈军候领命,招呼了一声,带着一些兵卒就往后院跑,迎着黄旭他们而去 此时后院的传来了碌碌的车轮声,旋即黄旭高声喊了几声,黄成闻言立刻说道:“散开,离开后墙!” 就听见轰然一声,随后又是一声,院子后屋连接院墙的地方,顿时撞出了一个裂痕,院墙上的瓦片哗啦啦往下掉,露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豁口,! 就在黄旭叫人准备将车子拉开,再撞一次的时候,陈军候带着人赶到了,见状立刻二话不说,大喝一声便舞刀杀来。 黄旭连忙带着几个人死死挡住 “糟了!”黄成助跑几步,奋力往院子围墙豁口扒拉过去,可惜就差了两三个手掌的距离没能攀住,又滑了下来! 斐潜见状,转头看见那个水已经差不多见底的水缸,连忙叫人抬了过来,反着放到了后院豁口的下面。 黄成后退了几步,纵身而起,一脚踏在水缸底部,终于是挂在了院墙的豁口之上,借力翻上了围墙! 顿时院墙内外,包括斐潜在内,都不由自主的大声欢呼! 陈军候见状怒吼一声,奋不顾身的挥刀直砍,竟然是采取了以命换命的招式!黄旭措手不及之下,被砍得狼狈的左右躲闪,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 陈军候见将黄旭逼退了一点点距离,虚晃一刀,一扭身,带着几个兵士便往后院院墙豁口冲,举刀便向豁口下面的几个崔家的护卫砍去,企图抢占这个豁口,将斐潜等人再堵回院子里去! 第二七五章 雀盲 黄成看了看脚下的歪倒的两辆几乎近似于散架的车辆,一个纵身,就从院墙上的豁口上跳了下来,加入了战斗。 黄成没理会气势汹汹奔来的陈军候,反倒是往侧边一溜,绕到了陈军候的侧翼,对上了那几个跟着陈军候过来的小兵 因为黄成知道,陈军候就算再厉害,也就是一个人,他控制不住院墙上的豁口,但是如果自己被陈军候缠住,那么他那些小兵只要有两三个人站在豁口之下,就足以让围墙上的人没地方落脚。 黄成兔起鹰落,刀法凌厉,那三四个普通兵士几乎没有什么还手之力,转眼间就被黄成砍到。 旋即黄成这才转身找上了陈军候 陈军候就难以对付了一些,黄成用环首刀劈砍着,十余个回合之后,才找到了一个破绽,一刀先是割伤了陈军候的左腿,趁其吃痛身形不稳的时候,骤然划过了其脖颈 在喷洒的血雾当中,黄成看到前院那边又有人跑了过来,而且有的还像是弓手,连忙叫了黄旭,招呼了几个人,赶快去将斐潜等人从豁口处接应出来。 郑揂看这边陈军候久久没有回报什么消息,便只是留了小部分人员和驿馆的驿卒一起看住小院的大门,然后带着二十几名刀盾兵、弓手赶了过来 刀盾手对于黄成、黄旭等人来说,虽然重甲和盾牌对付起来有些棘手,但是还不算是太难,而那些站在黑影之中,抽冷子射箭的弓手就太难以对付了,有好几个崔家的护卫当即被射到。 斐潜在黄旭的掩护之下,灰头土脸的从豁口处爬了出来,躲在了车辆旁,左右观察了,招呼一声,且战其退,往驿馆的后院而去。 郑揂不甘心到嘴的鸭子居然飞了,怒声连吼,一边死死的咬住,一边派人去调更多的兵士前来堵截。 原本郑揂认为对付一个困在小院当中的文职人员斐潜,根本就不太需要小题大做调用重兵,若不是因为斐潜是蔡邕的弟子,郑揂多少还有一些相惜之感,否则都不会亲自来的 可是没想到不但没有顺利的将斐潜烧死,还让其逃脱了出来,并且还折损了陈军候,真让郑揂又怒又恐,便也不在顾虑什么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调来兵士把眼前蹦达的斐潜按死了再说! 后院斐潜来一两次,所以也有印象,便直奔驿馆的后门而去 在经过马厩的时候,斐潜指了指马匹,让黄旭去将马匹的缰绳全数解开,虽然不多,凑不出万马奔腾的架势,但是摆一个小小的火马阵打乱追兵的队形,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绳子!带上绳子!”斐潜努力往前狂奔,忽然眼角余光看到了一旁堆放的杂物中有两三捆麻绳的样子,又抓住了两个人去将其拿走带上 郑揂带着人刚冲进后院,迎面就撞上了七八匹尾巴上着了火狂奔而来的马,两三个兵士躲闪不及,当场就被撞飞不知生死,吓得其他的人连忙往两边躲,给疯狂的马匹让出路来。 等到这几匹乱窜的马匹跑过了,郑揂才带人冲进了后院,狼藉满地却人影皆无,只有半开的后门在风中来回摆动着。 斐潜往前奔了一段路,感觉有些不对,回头一看,只有黄成、黄旭还有一个黄家的什长,还有自己活下来的十几名私兵紧紧跟着自己,而崔家的护卫只有五六个还跟着,大多数都落在了后面,拖拖拉拉的向前摸索,完全不像是逃命的样子! 这是怎么回事? 黄成在一旁苦笑了一下,说道:“斐郎君,这些人雀盲啊!” 雀盲?! 卧槽!原来如此! 荆襄黄氏不算大族,但是看重工匠传承的墨家隐族,当然也是注重一些,而且相对条件也会好一些,不至于出现营养缺乏的夜盲症。 自己原先从蔡瑁手里接受过来的私兵,原先是按照比较高的弓手标准来挑选的,自然也不会选择一个有夜盲的人当弓手 但是这些崔家的护卫,除了那几个跟上的,其余在后面跌跌撞撞摸索着的,全部都是雀盲! 虽然天上是有一些繁星,多少可以分辨出一些路来,但是对于有雀盲症的人来说,这一点点的光线完全不起作用,跟本就是两眼一睁黑,什么都看不见 幸好崔家护卫有雀盲症,郑揂手下的兵士同样也有雀盲!这当然也是郑揂只调了部分的兵士过来的原因之一,不是所有的士兵都能够夜战的。 但是现在郑揂也顾不得了,命令士兵全部燃起火把,从东西城墙两边向中间搜索,下定决心要将斐潜这只漏网之鱼找出来! 斐潜看着大街两侧尽头处燃起的火光,逐渐逐渐的逼近 “绳子!”斐潜灵光一动,指着在一旁私兵肩上的绳子说道。 黄成立刻反应过来,大喜,连忙和那个私兵往回就奔,压低了声音一边交代,一边将绳子塞到那些雀盲的人员手中 人的心理就是这么的奇怪,虽然同样是看不见,但是有了绳索的牵引,这些雀盲的崔家护卫明显胆子大了许多,个个都紧紧抓住了绳子,有时候被街道上突起的石头绊倒了也咬着牙不吭声,速度明显提快了许多。 可是现在问题是,虽然提高了速度,但是却没有出路。 东西两边的城墙的兵士开始往中间搜索,火光之下显现出众多兵士的身影,如果一旦被粘住,对于斐潜等人来说,简直就是灾难。 所以只能是找出一条路出去,可是现在路在何处? 函谷关不同于其他城池,北面虽然没有城墙,但是垂直的山崖,上下无处着力,根本就不用考虑,东西两面又有兵甲在缓缓逼近,也是轻易过不去 南面虽然城墙也是较矮小,逃南门可能相对来说比起东西门要容易一些,但是没有什么卵用,因为南面就是一个封闭小山谷,除非跳水逃生 而现在这种天气,跳水无疑就是先行去掉半条命,另外半条还要看老天给不给运气,不要碰到什么石头木头的,再顺顺利利找到一个可以上岸的滩涂,否则两面都是山崖,漂流下去还没等到上岸就冻死了 怎么办? 到底要往哪里走? 第二七六章 逃 斐潜第一感觉到了作为首领的巨大压力! 没有存档读档! 没有攻略辅助! 一个念头可以亡,一个念头可以生! 如果今天晚上没有因为阻止了驿馆的驿长到掉水缸里面的水,就算斐潜等人能够逃出来,也肯定会在穿过火焰的时候被灼伤,要知道现在是在汉代,火伤烫伤没有什么特效药,不要觉得伤口小,一旦发炎溃烂就直接威胁到生命。 如果不是临时其意让黄旭带些人去后院看好那些蔡府藏书,说不定就全被困在院子里面,一个都跑不出来!没有黄旭用沉重的车辆撞击院墙,就凭借手中的刀枪是不可能将砖石结构院墙毁坏的,更不用说搞出一个豁口了。 现在虽然还没有脱离险境,但是稍微一回想,就感觉后怕,身上一阵阵的起鸡皮疙瘩 斐潜双手用力的搓了搓脸,他急切的需要平复一下心情,冷静一下! 他现在不仅仅是要为自己的生命负责,还需要承担包括黄成、黄旭在内一干人的生命的责任! 斐潜深深的呼吸,然后认真的看了看四周的情况,指着向东的方向说道:“往这里走!” 黄成等人二话不说,立刻起身,簇拥着斐潜就往东就走,既没有问为什么要往这个方向,也没有问如果遇到了从东面城墙而来的兵卒要怎么办? 黄成他们相信斐潜,相信斐潜一定能够从困境中找出一条生路,就像刚才在烈火围困的小院子当中一样。 城东不仅有士兵,还有内城! 函谷关的内城北面就依托着山崖,没有修建城墙,而东面是直接和东面的城墙连在了一起,因此只有在西面和南面修建有城墙,朝南的内城墙相对较长,而向西方向的内城墙就较短了 最关键一点,内城向西面的这一块的城墙也是连接着北面的山体,所以形成了一个不规则的城墙面,而且有一个倾斜度比较大的斜坡 冷静下来的斐潜,平素的分析能力体现了出来—— 如果包括斐潜在内都是攀岩高手的话,无疑是走北面最好;走南面无疑是最轻松,但是如何从封闭的山谷逃脱出去必然就是一个极大的问题 走西面是最凶险的,且不说西面城墙下来的兵士,就算是死命突破了,逃到城外说不定走不远就会碰上那些所谓“黄巾”! 现在斐潜判定那些所谓的黄巾,十有八九不是真黄巾! 如果真的是黄巾,郑揂绝对不会在黄巾兵临城下的时候还公然对自己下手!自己手下的私兵虽然不多,但是在原本就被郭浦带出了大部分兵力的情况下,若是真的要防守黄巾贼,必然是希望守城的兵士越多越好,甚至都要发动民夫来协助守城了,怎么会在大敌当前的时候还来对付自己? 这样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城外的这些“黄巾”不会对郑揂形成任何的威胁! 那么怎样的“黄巾”才会让郑揂放心大胆的毫不恐惧呢? 哼! 斐潜看了看已经是越来越近的东面的搜索着的士兵,不由得真心感谢雀盲症 就像现在,虽然郑揂手下的兵士多,但是因为雀盲症因素,士兵离开了火把的照耀就基本看不见什么了,所以搜索起来的速度快不起来,否则恐怕早都汇集到城中了,也不会斐潜这一个逃脱的机会。 现在郑揂原本的兵力就缺乏了,又在驿馆损失了陈军候,不得不亲自来指挥兵卒,虽然看起来两边声势浩大,但是肯定有些不顺畅,尤其是原本城墙上面的兵士下来到街面上搜索,所以城墙上必然人手就相对更少了 斐潜轻轻拍了拍黄成的肩膀,比划了一下,一行人就静悄悄的往北一拐,贴着函谷关内城的西面的城墙根,猫着腰躲到了山崖底下。 内城只有在南面城墙附近和拐角处有一些火把,似乎也有几个人在看守,但是临近山体这一块城墙,却没有人在这里值守 黄成摸了摸山体,借着微弱的光线昂着头看了看,皱起了眉头,低声说道:“斐郎君,上面有一块突出来的山石挡着,怕是上不去啊!” 几个没有雀盲的人也纷纷抬头看,也都是犯难—— 墙根底下的山体是斜坡,可以撑着城墙体的慢慢往上,但是那一大块突出的岩石太碍事了,刚好卡在头顶,就像是一个盖子一样悬在了斐潜等人的头顶,要借着山体往上爬,不太可能 斐潜指了指城墙,说道:“我们不爬山,爬墙” 爬墙怎么爬? 眼前的城墙虽然有一点点坡度,但是也是近乎于垂直了,并且半空中又没有可以着力的地方,怎么爬? 斐潜从旁边伸手扯过了一截绳子,然后又示意一个兵士将他手里的长枪拿过来,将绳子在长枪的中部打了一个结,递给了黄成,说道:“叔业可以将这个扔到女墙之上么?” 黄成顿时明白了斐潜的想法,不过却有些迟疑,说道:“视线不佳,若是要穿过窥孔,这个恐怕” 斐潜有些哭笑不得——这个黄成,不用挑战那么高的难度的——于是伸出了手指比划了一下,说道:“卡在女墙之间即可了” “这没有问题!”黄成接过了长枪,在手里颠了颠便要投掷 “等等!”斐潜又制止了黄成,然后脱下了外衣,将长枪的枪头裹住了。 一旁的黄旭见状,不仅自己也脱下了外袍,连身边的几个人都没有放过,取了好几件衣服将整个长枪都裹上了一层衣物 黄成见都准备好了,举着臃肿了许多的长枪,略略瞄了一下,就投了出去! 臃肿的长枪显然是重心不好掌控,所以没有像黄成预计的那样刚好从两个女墙的正中间穿过去,但是幸运的是略微偏离的长枪在一个女墙之上弹了一下,正好改变了点方向飞上了函谷关内城墙 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枪落在城墙上,只发出一声细细的闷响 黄成小心翼翼的一点点拉扯着绳子,控制着方向,让长枪横着卡到了两个女墙中间,然后扯了几下,试了试有没有吃住力气,然后也没有迟疑,正准备爬城墙的时候,一个巡逻的兵士举着一只火把慢悠悠的从南面的城墙哪里拐了一个弯,走了过来 第二七七章 出 城墙之下斐潜等人大气都不敢出一个,全部贴着墙根,缩在阴影之中。 黄成连忙也将身体一伏,贴在地上,手脚并用的爬了两步,躲在了对面女墙之下的小小的影子里,一动都不动。 人的视觉有时候跟青蛙有些类似,不是经过特殊训练的人,对于静止的物体警觉度明显是不高的,而对于那些活动的物体则是更加的敏感。 黄成此时身上穿的是青色这种比较深颜色的衣物,因此趴在阴影当中,虽然有部分暴露在微弱的光线下,但是不认真看看还真不容易看出什么来。 那个晃晃悠悠的兵士显然也是应付了事,走了几步之后,也没有走到西面城墙的最里面,只是略微走了一点,便拿着火把随意伸着往前照了照,然后又继续晃晃悠悠的往回走了。 黄成见士兵走了,便连忙将绳索从长枪上解了下来,然后绑到了更坚固的女墙之上,黄旭便第二个爬了上去,并带上了剩余的那两条绳索 有了三条绳索同时攀爬,速度增快了许多,不一会儿的功夫,包括斐潜在内的所有人员都上了内城墙。 斐潜轻轻的呼出一口气,进行到了这一步,总算是暂时脱离了危险的境地,现在就可以考虑更多的事情了 托郑揂的福,在原本就有些人手短缺的情况下,还从城墙上抽取了兵士对城内的街道进行搜索,所以城墙之上留守的兵士就相应的减少了,而内城墙上就更少了,除了几个晃晃悠悠来回巡视的活动哨兵之外,便只有在一些重要的路口和城门口,才有兵士看守。 西面城墙的内侧,有一个通往内城的坡道,但是在那边有两个兵士站在火把之下在把守着,要通过那边,首先就是要解决掉那两个兵士,而且最好不要惊动其他的人 斐潜指了指,问黄成道:“叔业能不能干掉那两个,别惊动其他人?”如果还是从这里往内放绳子下去,速度就有些慢了,万一那个巡逻的又晃回来,这么多人肯定没办法像黄成一个人那样藏得起来。 因此只有想办法突破那一条通道才更快捷! 幸好现在街道之上的声音还是有一些嘈杂的,这些城墙上的兵士注意力也都大部分被吸引了过去。 黄成闻言只是点点头,并没有说话,而是回头从一个人身上解下了一张弓,轻轻虚虚开了一下,感受了一下弓的力度,又找到另外一个人,拿了两根箭,冒着腰,慢慢往前摸去。 说起来大家都是慌慌张张跑出来的,武器都是什么在手边抓什么,搞得斐潜身边的这些人,有的拿刀,有的拿长枪,有的只有一张弓,有的却只是带了箭矢,还有几个人不是到是没有带还是路上逃跑的时候搞丢了,空着两只手 黄成不是在一弓上同时搭双箭,而是用手捏着两只箭,一只搭在了弓上,另外一只箭就用无名指和小指捏着。 “嘣!嘣!” 黄成射出了一只箭之后,手指头一翘一拉,瞬间又射出了第二只箭,两声不大的弓弦声就像是连在了一起似的。 看着两个士兵紧紧捂着中箭的喉咙,连叫都叫不出来,只能是发出了一些丝丝的声音,摊到在地。斐潜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喉咙,这个黄成自己还说比不过黄忠,那么黄忠的箭术要多么的凶残? 众人迅速通过了西城墙,斐潜叫人顺便将那两个已经死亡的士兵藏好,虽然肯定到最后是会被其他的兵士发现,但是能多拖延一些时间便多拖延些也好。 相比较外面街道上的嘈杂起来,内城几乎是安静得宛如两个世界。 内城斐潜来过了好几次,所以也算是轻车熟路,内城西面主要就是公库,东面是关令的府衙和书吏处理一些公务的房间,并不复杂。 斐潜站在了公库墙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有些挠头,说实在的,虽然是方才逃命之时计划好的了,但是事到临头,斐潜还是有些舍不得,毕竟这些都是辛辛苦苦得来的,或许更多一石的粮食就可以让多几个人活着从洛阳坚持到长安 毕竟公库里面存储的粮食,之前斐潜也有看到,虽然比不上那种大粮仓,但是这段时从洛阳调来的确实也不算少,而现在 斐潜摸了摸身边公库的围墙,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个位置的墙内有一堆干草,是为了让西凉骑兵的战马日常支取方便一些,特意从库房内拉出来的。 斐潜轻叹一下,还是叫了两个人,让他们留在这里,交代了一下,然后就继续带着人往前 不一会儿功夫,这两个人就奔跑着追上了斐潜等人,几乎是同时间,公库那边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光冲天! “走水了!走水了!”顿时有人大声的呼喊,引起了城墙上兵士的注意,便连忙提桶的提桶,打水的打水,往公库方向就去救火 斐潜等人趁着城墙上的兵士慌忙奔下来救火的间隙,便往函谷关东城墙的尽头处狂奔! 出乎斐潜的意料,到了函谷关内城城东,甚至往望气台和鸡鸣台竟然都没有多少兵士把守! 原来斐潜还以为必然会跟东面的守城兵士有一次的冲突,然后需要在这些兵士措不及防下杀出关去,但是没想到东面的城墙守军这么的少,跑去救火后竟然整个城墙都空了! 斐潜不知道的是,之前把守望气台和鸡鸣台的军候一个是陈军候,一个是西凉的李军候,但是现在陈军候带了一些人围堵驿馆,却死在了黄成的手里,而李军候又被郑揂关押起来,同时郑揂也把原本驻守在东城墙的西凉兵士全部掉回了城南的校场,派人严加看管,防止西凉兵知道什么事情后发生不可控制的意外 郑揂原本就是认为只要过了今夜,城西的兵力一进关,就可以补足防守的人手不足的问题了,但是却没有想到这样的举措,刚好被斐潜碰到了这个城东兵力安排的薄弱期 第二七八章 燚焱炎火 一直走到了城东的望气台,斐潜等人才被望气台上驻守的兵卒所发现。 黄成带着几个好手见行踪已经被撞见了,便直接二话不说,拔刀就冲进了望气台内部,沿着望气台的阶梯往上强攻! 望气台之外,便是山体,虽然陡峭了些,但是往下爬却不会太难,只要故伎重施,用绳索垂下去,就可以顺利逃出函谷关了! 头顶上的搏杀之声很快就平息了,黄成露出了脑袋,招呼了一下,显然是已经将台顶那不多的士兵解决完了 众人便鱼贯而入,往望气台之上而去。 斐潜正摸着墙,借着两侧窗口透进来的微弱光线,顺着望气台内的台阶往上走,忽然看到一旁的望气台内耳室内摆放着一些酒坛子一样的物品,而且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个特别的味道 斐潜走到了坛子跟前,掀开一个坛子的盖子,沾取了一点内部液体嗅了嗅,吓了一跳,居然是火油! 卧槽! 斐潜看见黄旭还举着一根火把要走过来,连忙低声吼道:“别过来!是火油!” 顿时吓的众人的动作都是僵硬了一下,目光都汇集到了耳室当中,都感觉有些毛骨悚然! 若是刚才一个不小心,让丁点的火星溅到了这里 而且这里的火油居然还储存这么多!怪不得望气台上都不点火把,让斐潜等人这么轻易的就潜到近前。 这里火油,明显超出了一般关城的存储量。 汉代可是没有什么石油提炼,火油一般都是用植物或是动物的油脂进行炼制的,所以成本也是不低,要收集到这么多的火油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都小心些!”其实不用斐潜特别提醒,众人都是小心翼翼的通过了这一段路,尤其是举着火把的黄旭,连忙退了出去,远远的将火把扔开,才登上了望气台。 斐潜爬上了望气台,望气台并不大,但是四周的女墙修建的挺高,突出了东面的城墙之外,在望气台的中间,修建了不大的角楼,五六具尸首陈横在地,黄成站在望气台的一个角落正在扒拉着女墙往函谷关外看 望气台和鸡鸣台一样,都是东面城墙独立出来突出于城墙的建筑物,用来扩大对于进攻东面城墙的打击面。从望气台的角度看去,刚好可以看见黑黑的东城门洞。 望气台是最里面的一个角楼,鸡鸣台较低一些,虽然从函谷关外要往鸡鸣台、望气台上面爬,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是沿着山体往下滑,虽然倾斜度大了一些,但是只需要掌握好角度,并且还有绳子可以辅助减速 虽然绳子明显是不够长,但是已经是足够了,再往下只有一人多高,到了绳子尽头就算是直接往下跳,只要注意一些,危险性也并不是太大 斐潜回头看着函谷关内乱哄哄的场景,内城公库的大火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力,而那些原本在街道上搜索的兵士,汇集到了城中之后又转到了城南的山谷中搜寻 郑关令,之前你送给我一把火,现在,轮到我也还给你一把火吧,一把大火 如果要烧粮草斐潜还有点心理负担,但是现在烧城门楼,嗯,还是会有一点点,而且还有一些破坏性的小激动。 人都有一种破坏的欲望,斐潜也不例外,但是在后世的从小到大的教导和社会生活里面,就是拿个小火柴烧点废纸什么的都会引起一堆人的关注,更不用说这种大规模的纵火了。 但是现在 虽然东面的城墙大部分是由土石砖的结构,但是还是有一些东西是木头的,比如擂木和门楼。 今天晚上在死亡线上走了这么一圈,斐潜心中那一份暴虐被激发了出来。 烧!烧!烧! 似乎心中有了一个声音不停的在狂喊,斐潜看了看四周的情况,方才传开的砍杀之声明显让有兵士发现了这里的不对劲,此刻有几个往城内跑,应该是给郑揂报告去了,还有一俩个队率模样的正组织了一些人手正在赶来 嗯,还有时间! 斐潜让黄旭将扔在望气台之外的火把捡起几个扔到关外,并让大部分的人,主要是哪些患有雀盲症的人先行从望气台上垂下离开函谷关。 一边让关外的人去捡火把,将衣服撕扯一些下来做火箭,一边让还在望气台上的这些人扒开了火油坛子的盖子,然后就让其沿着城墙往前滚动,泼洒出一条条长长的油迹出来 反正火油坛子很多,斐潜就像是一个抽象派的画家,恣意的让人泼洒着火油。 “还有城门!”斐潜指着函谷关的东面的城门喊道,反正现在已经暴露了,也就不需要遮遮掩掩的了! 黄成拎起一个火油坛子,颠了颠,然后冲着东面城墙内部倒了小半坛,然后来回晃了两圈,一撒手,就将那半坛子火油刚好斜斜的飞进了门洞,“啪啦”一声撞了一个粉碎,火油四溅 斐潜连忙也帮忙拿起一个坛子就往东城墙内部倒,反正东城墙内部这一侧就是郑揂的府衙,烧起来一点负担都没有。 黄成和黄旭两个人轮流往门洞丢火油坛子,虽然每次只有半罐左右,但是连续丢了七八坛之后,整个城门的门洞都沾满了火油。 斐潜见关内的士兵渐渐的在郑揂的指挥下汇集了起来,正在往这边杀来,便嘿嘿一笑,最后踹到了两个坛子,就招呼了一声,抓着望气台上垂下的绳子,晃荡着往下,却因为没有掌控好力度,荡的高了些,不得不还撞了两下城墙,呲牙裂嘴的才下了函谷关。 随后留在望气台上的几个人都一一下来了,黄成留在最后,看着在东面城墙上一窝蜂涌过来的兵卒,最近的已经快到了望气台,便哈哈一笑,翻身而下,一手抓着绳子,双脚在山体上连续蹬踏,降低了速度,潇洒的落了地,比起斐潜狼狈的样子真是天差地别。 黄成一落地,就抓起了一旁的人递过来的才点上了火的弓箭 只见火箭划出一道玄之又玄的痕迹,如同羚羊挂角一般落在了望气台上,几乎是一瞬间,火焰轰然而起,沿着火油的痕迹迅速蔓延! 从望气台到东面的城门,大半个东面城墙全部陷入了熊熊的烈火当中!如此一来,郑揂就算想出关追杀也要等城门的火焰熄灭了才有办法,现在么,便只有干瞪眼一途了 斐潜高声喊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有劳郑关令相送!” 黄成等人也随后高喊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有劳郑关令相送!哈哈哈哈!” 烈焰蒸腾,映得郑揂的脸都有些扭曲了起来 第二七九章 生存的危机 虽然最后离开函谷关的时候喊了那么一嗓子出出气,似乎挺爽的,但是实际上,这一次斐潜真的是吃了一个大亏。 原本计划中第二次运输,只是让黄旭带着三十名的兵士再加上崔家的护卫一起护送,但是后来却遇上了李儒设卡的事情,不得不重新调配了计划。 所以这第二次实际上是总共带了四十名的兵士再加上三十个崔家的护卫,总共是七十余人,但是现在最终从函谷关逃出来的包括斐潜自己在内只有三十四个人。 自己的兵士活下来的多一些,而崔家的三十个护卫当中,活着逃出来的刚好只有十个人。 至于像什么一些小伤,比如哪里碰到了擦到了,甚至是被刀枪所伤,又或是被火焰灼伤的就不用说了,基本上都带了一些。 就连斐潜一直都认为是勇猛无比,武艺高强的黄成,到最后冲刺望气台的时候也负了点小伤,被枪尖划破了手臂,毕竟望气台从下往上的台阶出口狭小,腾挪不开。 斐潜自己一直被黄成黄旭等人保护得挺好,但是烟熏火燎再加上一路逃亡,其实也没好上多少,头发被火焰灼烧了一大块,一摸便是一手的黑黑的渣粉,手掌和手臂在翻越关墙都有擦伤,脸上和身上也有地方因为下降出关的时候没控制好力度,自己跟城墙亲密接触了一下,有些乌青 但是不管怎样,斐潜和黄成黄旭等人活下来了。 辎重却陷在了关内,尤其是蔡府的第二批藏书 斐潜皱着眉,也不知道驿馆那火有没有波及到那些书简。要知道不管是纸张还是书简,都是不耐火的,这要是万一损坏了,几乎就是蔡府的书全部少了一截! 该死的郑揂! 到了现在,斐潜自然清楚了郑揂究竟打的是什么算盘,可惜的现在就算知道了也是无可奈何,自己就剩下这三十几个人,难道还真的能杀回去躲关斩将不成? 昨夜郑揂先是放了一把火,自己离开函谷关的时候也放了一把,但是函谷关毕竟是从修建的时候就是为了战争而准备的,所以相当的坚固,不是这么两次火就可以烧垮的。 城门么,有可能会被烧毁一些,但是那个东西就是大个的铜铆钉加铁条再加上厚实的木头,虽然斐潜等人泼上了火油,但是也只是阻挡追兵的作用多一些,要完全烧毁大门基本不可能,天亮之后派些工匠抓紧时间修修补补一下就可以大体上复原了。 最多是打击了一下郑揂等人的士气而已 斐潜自嘲的笑了笑,最近似乎有些顺了,所以心情上也有一些放松,完全没有察觉到郑揂表现出来的不对劲的地方,又或者是虽然有察觉到了,却没有放在心上。 郑揂无非就是要借助函谷关的地利将董卓迁都的脖子掐住,函谷关以西的那些所谓黄巾贼估计多半是弘农郡的士族的私兵,这样才能绕开渑池大营的监视,偷偷的汇集起来 斐潜琢磨了一下,不由得有些对幕后的人有些佩服,不过现在,先脱离险境再说吧! 逃离了函谷关,郑揂明显也不会派什么人千里追杀,因为郑揂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所以斐潜并不太担心追兵的问题,而是这个路途上吃喝成了新的生存问题! 黄成已经带着几个人去寻找一些食物去了,但是现在自己这些人一没有炊具,二没有火种——之前的拿的火把还没完全天亮的时候就已经烧完了,最关键的是连什么干粮都没有,从函谷关到谷城最少要两三天的路程,就算加快脚程也要两天 一顿不吃不喝,可以硬挺过去,一天不吃不喝问题就相当大了,况且还要活动赶路,没有补充真的有可能会死人的。 虽然说斐潜知道人可以三天不喝水,但是那是以内脏衰竭为代价的,更何况自己这些人都要走路,别说三天,就算是一天不喝水,估计就会立刻脱水,严重的甚至会昏迷。 幸好的是,函谷关官道北面是不好翻越的山,但是只要出了函谷关的这个关卡的入口,北面的山体就平缓减小了,因此实在不行可以取用黄河里面的水,毕竟现在汉代的黄河还不算黄。 但是食物么 这个就比较棘手了。 三十多张嘴,而且都是汉子,放开了吃的话,一顿就妥妥的吃掉一石多的粮食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一天两顿,按照两天来算的话最少也要四石的粮草才够,但是现在,别说四石了,就连四斗都没有 过了一会儿功夫,黄成带着几个人回来了,用衣服兜了一些什么小东西,到了斐潜的面前,放下打开一看,只是一些蘑菇和鸟蛋 黄成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转了一圈,都没有碰上什么走兽,只找到了这一些东西” 斐潜先拿起一个蘑菇看了看,虽然自己不是什么野外生存的专家,但是蘑菇这种东西,咳咳,一般人还是不要轻易去尝试了,虽然有一半的左右种类的蘑菇是无毒的,但是还有另外一半是有毒的,更过分的是不一定鲜艳的蘑菇才有毒,白色的蘑菇一样有可能是毒蘑菇 鸟蛋还是不错的补充品,只不过这个数量么,确实有些少 至于没有猎物又或是什么野果之类的其他东西,也是情理之中,毕竟这一条是官道,人员车马往来,不是蠢得要死的动物那个会往这里跑? 况且现在才刚开春,花都没有多少,哪里还有什么野果? 能找到这些鸟蛋都算运气了! 斐潜挑选了一个小一些的鸟蛋,就在衣服上随意擦了擦,其实衣服也没能干净多少,只不过多少是一个心理的安慰罢了,说道:“叔业,蘑菇就算了,一个是现在也不方便煮食,另外一个也不容易分辨有毒与否,就吃这些鸟蛋吧,你将这些剩余的给大家分一分。” “好!”黄成也不矫情,招呼了众人一下,他自己便抓了一个鸟蛋,擦也不擦,连壳就往嘴里一扔,喀拉拉嚼了几下,就这样吃了 看得斐潜眼角抽搐了一下,你丫的也不怕鸟蛋壳伤胃 第二八零章 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黄成之前连鸟蛋壳都嚼碎了吞的豪迈的举措让斐潜很是侧目,但是不久之后斐潜就后悔起来了,早知道自己就跟黄成等人一样,连蛋壳都吞了多好 因为虽然蛋壳不消化,并不能提供什么养分,但毕竟能在胃里多停留一会儿,至少不会让空荡荡的胃壁自己相互摩擦得难受! 这种感觉就像是千万只小手在扯着五脏六腑,不管你在做什么,就算是机械的迈着腿,也都时时刻刻提醒你,饿啊,饿啊 斐潜自从穿越以来,这一次是最惨的。 灰头土脸,各种受伤就不提了,主要是饿啊! 还好中午的时候终于走出了函谷关的山道,用衣物过滤一些河水喝了一些,否则现在应该早就脱水了。虽然斐潜心知肚明,这样喝生水,肯定会有后遗症,但是已经顾不得了,不喝立刻就脱水,喝了多少还能再撑一阵子 不过带来的后果就像是骆驼祥子一样,咣当咣当了一阵子,随后就消下去了,更加的饿。从昨天的晚脯到现在,算起来的已经是接近二十个小时了,除了那一个小小的鸟蛋之外,没有吃到任何的东西 之前在洛阳,虽然也是遇到过的市面上的纷乱,但是就算是没有粟米,多少也有豆子可以充饥,可是现在,斐潜真的是想有什么吃得都统统的塞到肚子里去,就算是一边吃一边放屁也认了! 刚刚转过了山脚,带头在前的黄成忽然停住了脚步,伏低了身躯,躲在了一个灌木丛后面,扭头低声喊道:“停!快躲好!前面有骑兵!” 什么? 斐潜吓了一跳,那里来的骑兵? 现在局势扑朔迷离,就算是碰见大汉的骑兵,也不见得就是一件好事,万一是弘农士族派来和郑揂汇合的,那就问题大条了 骑兵分成了前后两列,一共八人,沿着道路而来,为首的一人似乎已经看见了斐潜等人的踪迹,立刻举起了弓箭,一副稍有不对立刻放箭的架势,并且分出了两骑,拔出了环首刀,催马奔来! 斐潜看着在发布命令的那名为首的骑兵,有些眼熟,定睛辨认之下,不由得大喜,但是还是不敢站起身来高呼,只是扯着脖子喊道:“张什长!张什长!我是斐潜斐子渊!” 张招一愣,喝令其他兵士暂且放下了弓箭,缓缓上前一看,不由得吓了一跳,脱口而出:“你是人是鬼?啊这个,咳咳,斐郎君怎么变得如此模样?“ “这个说来话长啊嗯,嗯,张什长,有吃的没?” xxxxxxxxxxxx 张辽大营。 中军大帐当中,吃饱喝足又洗了澡换了件衣服的斐潜,终于感觉自己总算是重新活过来了 原先精神处于高度紧张当中,斐潜除了难受的饥饿之外,还真没有感受到身体有什么特别不适的地方,现在精神一放松,真的觉得浑身酸痛,昏昏欲睡。 张辽笑呵呵的看着斐潜,见其神情有些困顿,便说道:“子渊要不要先行歇息?明日再行细说也行。” 斐潜摇了摇头,搓了几下脸,强打起精神,说道:“还是说清楚了再去歇息,这心才放得下来” 斐潜整理了一下思路,便将自己从进了关开始,直至被郑揂围困于驿馆中,侥幸逃脱说了一遍。 随后斐潜说道:“现在很明显的是,这些人准备在函谷关阻挡西去之路” 张辽听完了之后,没有立刻说什么,而只是叫亲兵去煮一些浓茶过来,随后沉默了。 斐潜看着张辽的这个样子,察觉到其实张辽也未必赞成董卓西迁,但是这种话又不能讲,所以只能是沉默以对。 但是问题是,函谷关能守得住么? 或者换一个更恰当一点的问题,函谷关能守住多久? 虽然斐潜不知道郭浦具体是怎么失败的,但是对于整体西凉兵来说,损失了八百的骑兵能算什么? 整个的关中才是董卓的大本营,金字塔结构的董卓西凉兵,其下还有大量的归附的羌胡骑兵,领军的将领更是举不胜举——李傕、郭汜、李蒙、胡轸、华雄、牛辅、董越、段煨、张济、樊稠、王方、杨定、董旻、董承、董璜 这还没有算上在洛阳董卓收降的何进部队和吕布为首的并州军团 所以斐潜肯定很明确的说,两面夹攻之下,函谷关就算是天下雄关,但是现在却是一个孤城,是守不住的。 所以现在问题的焦点就在,山东士族能不能在董卓打通函谷关之前,兵临洛阳城? 不能说没有这种可能,但是 难。 非常的难。 现在董卓和袁隗惊人的相似,首领都是远离了自己的大本营,手中的重兵也都是远离了自己,现在比拼的就是那一方的兵能够先到 可是袁隗比董卓差得多的地方,就是袁隗毕竟是临时组建的联军,而董卓手下却是长年在西凉共同奋战过的部属。 输赢其实已经是很明显了 斐潜说道:“文远可知在酸枣主持山东联军的是何人?” “不是邟乡侯么?”张辽想也不想,开口就说到,毕竟袁绍是山东联军的盟主,这个是洛阳城里的大小官员都知道的事情。 “呵呵,邟乡侯现在估计还是在邺县” 张辽身体向前倾斜了一些,问道:“那莫非是后将军?” “后将军仍在宛县”斐潜依然是摇了摇头,说道。 张辽微微瞪圆了眼睛,似乎有些不可置信,“那么酸枣现在是何人统军?” “各自统领各自的如果说官职么,应该是兖州刺史最大” “各自统领”张辽喃喃的重复了半句,旋即问道,“不知刘兖州此人如何?” 是的,张辽毕竟是张辽,问题的要点抓得很准确,袁绍和袁术是现如今山东士族除了袁隗之外当之无愧的统领,如果这两个人只要有一个人在酸枣统领,怎样都会比现在一盘散沙的模样好得多! 但是当下两个人都不在,那么只要官职最大的人有这个能力和手段,也一样可以把酸枣这些兵力拧成一股绳。 很遗憾,刘岱不是这种人。 如果斐潜没有走一趟酸枣,没有亲眼见到那一幕幕如同闹剧一般的场景,没有亲身经历过山东士族在大敌当前仍然不忘內部倾轧 或许也会像张辽一样,还对于山东士族存了一份侥幸的心理。 斐潜低下头,说道:“当初要代替盟主盟誓的时候,第一个请的是刘兖州,但是刘兖州却要我代替刘荆州领誓,后来是广陵功曹臧子源领誓” “竟是广陵功曹”张辽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不知道是要哭还是要笑的表情 斐潜默然,这也是他最终愿意接受李儒左署侍郎的任命的一个原因,因为关东士族短期内胜利的希望太过于渺茫了。 就算是现在将函谷关掌握在手中又能如何? 人多势众又能如何? 当年黄巾人够多吧,还不知照样被人数少得多的汉军击败了? 不能齐心,想要将董卓在洛阳击败,其实就是近似于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至于长期的么 这个以后再说,现在也有一个任务,那就是蔡府的书简还在关内,斐潜想要去拿回来 第二八一章 进 斐潜和张辽躲在灌木之后,看着被斐潜一把火烧得残缺无比的函谷关城墙。 为了不让函谷关的人察觉,张辽的大部队都还在后面,只是张辽和斐潜带着亲卫悄悄的潜近了观察。 正如斐潜没想到会这么快就碰上了张辽的部队一样,郑揂自然也没有想到洛阳这边这么快就来了军队。 毕竟在原来的计划中,若是有军队欲过谷城,杨县尉便会先行派人提前预警,但是现在杨县尉已经被张辽斩杀,自然就不可能来什么信息,所以现在的郑揂就放心大胆的在等城西的人员进城 函谷关上,望气台的角楼已经完全垮塌了,残砖烂瓦堆一大堆,正由民夫慢慢的往下清理,鸡鸣台也受了一些波及,但是角楼还没有完全塌毁,用几根木柱子在支撑着,也在进行着修复 东城门的上的铆钉和铁条被烧的扭曲,木门已经大部分碳化了,不能用了,工匠正在将城门卸下来,拆出铁条和铆钉,重新在钉装城门。 张辽看着被烧的乌漆麻黑的城墙和城门残破的样子,不由得啧啧说了一句:“子渊这把火放得可以啊!” “呵呵,那些火油可是原来准备对付你们的” “子渊这火确实可以!”张辽嘴角抽了抽,重复说了一下,虽然用的词是一样的,但是蕴含的语气就不太相同了。 “怎么样?”斐潜指了指那残破了一半的东城门说道,“看样子今天就可能会修复完整了,要行动就需要抓紧时机了!” 毕竟部队是张辽在率领,虽然斐潜十分想要杀回函谷关拿回书简,但是自然还是需要张辽的点头同意才行。 城门向来就城关的薄弱环节,斐潜将东城门烧的碳化,但是像这种东西必然有备用的木头,拖出来重新打上铆钉和铁条,将烧坏的部件更换一下,就可以了。 这一次斐潜放的火烧的面积有些大,就连内城的府衙也波及了,所以还有一些工匠被调去修复郑关令的府邸去了,就算是修复关碍上的度慢一些也可以接受的,总不能让堂堂一个关令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吧? 攻打一个望台少了一个、城门也损坏的函谷关和一个完整无缺的函谷关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张辽也很快的下了决心,就像斐潜所说的,这种机会稍纵即逝,如果再拖两天,让这些城门等设施都修复完整了,再想进攻要付出的代价必定会更大。 更重要的是,张辽心中也有一点担忧,如果真的这个函谷关被占据堵住了西迁的道路,难道李儒会派西凉兵打头阵么? 肯定是先让洛阳北军和并州军做先锋! 真要到了那个时候,自己手下还能剩下多少? 要知道军法严酷,攻不克和亡众多都是要追究责任的,搞不准连自己的这条命就算没有交代在战场之上,也会被斩杀在辕门鼓下! 所以还不如趁着这个时机,先行夺取函谷关! xxxxxxxxx 函谷关城西四五里地,於扶罗看了看在他身后的族人,渡河之时一千人,如今完整的只剩下了五百出头的人,还有近百人都是带了这样那样的伤,至于其他人 换来的是二十车的粮草,五百套兵甲,还有在战斗中缴获的一些装备,另外那些按照人头计算的银钱也都换成了盐油、布匹等等的日用品。 这值得么? 於扶罗默默的问自己。 如果自己还是右贤王的时候,肯定想都不想就会说值得,但是等到了成为了单于,亲眼看见一个个的族人死去,真的不好说到底值不值得 於扶罗拨转马头,策马扬鞭,口中吼道:“撑犁在上!我们回家了!” “啊哦哦哦”匈奴骑兵纷纷吼着,跟着於扶罗,赶着大车远去。 郑揂毕恭毕敬的站在一个老者身旁,看着於扶罗远去,张了张嘴,但是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 “吾弘农杨氏岂为无信之人?”老者虽然没有看郑揂,但好像已经看到了他的表情一般,慢悠悠的说道,像是在说南匈奴的於扶罗,又像是对着郑揂所说。 “唯!”郑揂连忙恭敬的应答道,弘农杨氏的长老,虽然现在没有在朝廷担任什么官职,但是郑揂知道,面前的这位老者也是掌握了许多的杨家资源,自己虽然是函谷关令,但是在这一位长老面前,还真的是什么都算不上 这一次弘农杨氏居中串联,策划出一场大戏,就是为了函谷关。 原先郭浦在关内,掌握着军权,又把持着城门的守卫,就算郑揂有什么心思,也没办法做什么事情,现在就不一样了,郭浦被引诱出函谷关,身死沙场,函谷关就是郑揂一个人说了算,现在再加上在路边列队,站得整整齐齐的两千“黄巾贼” 杨家长老说道:“郑关令,二千兵甲现交付于汝,待过两日,再增兵三千!守关之责甚重,还请多多费心。”为了尽可能不引起渑池大营董卓驻军的注意,弘农杨氏集中私兵都是偷偷的进行,所以只能是分批次的派给郑揂。 反正现在函谷关掌控在手里,早晚两天问题不大。 郑揂连忙再次拱手说道:“唯!揂自当竭尽全力,不敢有失!” 杨氏长老点了点头,然后像是漫不经心的问道:“昨夜函谷大火,关碍可无恙否?” 郑揂低着头应答道:“揂不敢隐瞒,略有些损毁,然今日即可复原,应无大碍。” 杨氏长老“嗯”了一声,“如此,老夫先行告辞了。郑关令,渑池方面,汝无需担心,自有他人对应。汝只需挡得洛阳之军一月,则当可计功!” 郑揂再拜,唯唯而应:“揂必保函谷万无一失!” 老者微微笑了笑,骑上了马,冲着揂拱了拱手,随后便带着二十名的亲卫,走了,将二千“黄巾贼”的指挥权交给了郑揂。 郑揂一直恭敬的站着,等到都看不见杨家长老身影了,才走到了两千兵士面前,咳嗽两声,还没等说出几句,就忽然看见函谷关方向一名骑兵狂奔而来! 郑揂心不由的往下一沉! “报——”兵士几乎是滚下了马,禀报道,“禀关令,城东突然出现董卓军,正在急攻东门!已经快守不住了!请关令派援军!” 郑揂大惊失色,脸色都有些白,这董卓兵怎么来的这么的快? 到底是哪里来的兵士? 为什么谷城哪里没有传递预警的信息来? 况且自己才刚刚对着杨家的长老拍胸脯打包票,如今转眼间函谷关就遭受了攻击! 如果万一有个闪失,这要如何是好?! 郑揂急忙下令,全军全赶往函谷关,一定要把这支董卓军队阻挡在函谷关外! 第二八二章 攻 张辽眯缝着眼,单手提着长枪背于身后,双腿微微一夹马腹,让战马缓缓的跑到起来。 函谷关谷道最窄的地方只容三骑并行,但是狭窄的地形也同样限制了函谷关的视线,等到张辽率领着骑兵跑动起来的时候,烟尘才冲霄而上,被函谷关上的人所发现。 但是此时张辽距离函谷关只有不到三里! 人全速奔跑上三里地,是有点够呛,但是对于战马来说,三里的距离就是热热身而已,提起速度的战马,如战鼓一般的马蹄之声,震得函谷关上关下的所有人脸色都发白! “敌袭!敌袭!” 关城上一个队率扒着被烧得黑乎乎的女墙,扯着脖子喊道,声音凄厉无比。 可惜他虽然示警了,但是却没有人站出来整合部队,发布命令。 或许是郑揂不再关内的原因,也或许是因为郑揂手下的军候都死光了的原因,当张辽带着两百并州骑兵出现在函谷关这些人视野当中的时候,关墙之上只有几个队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不知所措 一个修理城门的工匠看着奔腾而来的骑兵,竟像是被如闷鼓一般的马蹄声震得浑身发抖,手中的锤子再也握不住,铛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张辽暴喝一声:“杀!” 两百并州骑兵就像是一柄光华四射的宝剑,冲着东城门直刺过来,在顶尖上最锋利的一点,就是张辽! 函谷关上士兵和工匠才像从梦中惊醒一般,有的跑上城墙要防守,有的跑到城门要将大门封死,杂乱无章的到处乱窜 最关键是城门只修好了一半! 另外一半还放在地面上,没来得及装上去! 有些工匠还努力尝试将地上的城门在张辽赶来之前装上去,可惜不是所有人都那么有定力,可以泰山崩而面不改色,随着第一个人的逃跑,就像推到了骨牌一般,城门中原本忙乎的工匠和民夫就逃了一个干净 没有城门的函谷关就像是只裹了一层薄纱的美女,只具备了象征性意义的遮挡,实际效果低的可怜。 没有任何人试图阻挡,张辽就带着二百骑兵,就像是滚滚洪流般杀了过去,简直就是毫无阻力的冲进了东城门! 张辽待冲进了城门之后,便不断的驱赶零散的兵士,一旦发现有兵士在主要街道上有聚集的倾向,就让骑兵冲击 函谷关相对宽敞一些的东西大街上,张辽率部纵横捭阖,手底下无一合之将! 等到斐潜带领着后续的步卒赶到的时候,张辽已经控制了整个函谷关的主要街道。斐潜一到,就立刻命人冲击内城,虽然有兵士试图盘踞在内城抵抗,但是毕竟人少,无法防御整个的内城城墙,很快就被击杀扑灭了。 尤其是当城南校场内的那两百西凉兵在了解了情况之后,又在大牢之中发现了李军候的尸体,立刻就站到了张辽这一边,配合着对整个的函谷关进行驱赶和清理 任何关墙都是对外防御的,函谷关也不例外。 当张辽和黄成从西城墙的两个坡道攻上城墙之上的时候,就基本上宣告了整个函谷关的已经落入了斐潜和张辽的掌控之中。 有了张辽居中调度,整合兵士,斐潜也就没有在一旁指手画脚,而是带着黄成等自己的兵士,赶到了驿馆 驿馆门口敞开,驿长和部分驿卒因为反抗,已经是身亡了,横七竖八的伏倒在地。 斐潜瞄了瞄,或许是因为担心蔡府的书简,无心他顾,或许是因为之前谷城之事,对于尸体已经有了一些心理准备,这一次虽然也是鲜血遍地,残躯断臂,但是斐潜却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适,径直就到了后院。 一看之下,顿时心痛的要死 原本五辆大车,歪倒了两辆,车上的书简掉落了出来,零散遍地都是,斐潜连忙上前收捡起来,众人也都纷纷散开,扶起了歪倒近乎于散架的马车,将散落的书简一一收集起来。 黄旭有些忐忑的走到斐潜面前,一边搓着手,一边小心翼翼的说道:“斐郎君,那时别的车辆太轻,我我怕撞不动,所以” 斐潜拍了拍黄旭的肩膀,并没有说什么,你说不心疼是假的,但是这个事情的确也不能怪黄旭。虽然当时的确光线不好,但是自己当时也是只顾得逃命,根本就没有注意过脚底下的一地书简,况且黄旭的选择也没有错,不够分量的车辆的确是对于坚硬的院墙来说一点效果都没有。 很快地上的书简就收集起来的,但是再装回车辆上的时候,却少了将近三分之一,多半是葬身火海之中了 斐潜还来不及伤感,后院内就跑进了一个张辽的传令兵,说城西出现了大批的兵士,正往函谷关而来! 斐潜便留下了黄旭带着几个人在此收拾,自己带着黄成又匆匆的赶往了西城墙。 等到上了城门一看,郑揂带着兵士已经兵临城下,正在叫了几个人在骂阵,企图通过刺激张辽,让张辽出关对阵。 张辽扶着女墙,看到斐潜来了,笑了笑,指着城下的说道:“还好早了一步,否则这么多的兵士进了关内可是不好对付。” 斐潜也探头一看,关外整整齐齐排着一列军阵,点了点纵向和横向的人头,稍微测算了一下,大概有一千多到两千的兵士,而函谷关令郑揂正在战阵的中间,指着关上不知道跟身边的一个将领模样的人说些什么。 在关前,有几个兵士在射程之外,扯着脖子,面红耳赤的大喊着什么鼠辈,没胆子的娘们之类的话语,正在骂阵。 斐潜撇了撇嘴,虽然张辽未必未必会中这种粗浅的计谋,但是任由这些家伙这样骂下去,对于士气来说多少也会有些影响 “郑揂!汝身为函谷关令,勾结黄巾是为不忠,残害同僚是为不义,弃关不守是为不勇,焚烧百姓是为不仁,指挥无方是为不智!一介不忠、不义、不勇、不仁、不智之辈!汝这五毒关令,焉有何颜面苟活于世间?! 斐潜喊了一句,身边黄成等人也连忙大声的跟着重复一句,到后来整个函谷关城墙之上包括张辽手下的兵士也跟着一起呼喊起来,到最后“五毒关令”四个字一出,更是达到了高点,仿佛整个天地间都在回荡着这四个字 郑揂在马匹上摇晃了几下,硬生生压下了胸腹间的那股腥甜之味,瞪着关墙之上的斐潜,眼角都几乎炸裂,如果目光能够杀人,他都想现在就将斐潜生生撕裂了! 因为郑揂知道,就算是这一次自己能够重新夺回函谷关,除非他能够将这方圆之地所有人全部杀光,否则这四个字都将伴随着他,成为他逃脱不了的梦魇,一辈子都将被人拿来取笑! 第二八三章 防 在整个的人类文明的战争当中,城墙历来是扮演了一个相当重要的角色。从出现了城墙开始,农耕民族终于有了防守的利器,但是也因为城池的限制,缺少了像游牧民族那样的流动性。 在火药、枪炮甚至是炸药出现之前,缺乏对于坚固工事有效破坏力的利器,在城池的攻防战当中,守城的一方占据优势那是毋庸置疑的。 只要有充足的储备,包括粮草和兵力,守上半年或是一年都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况且在攻城战中,因为城墙的因素,攻守双方兵士的伤亡比一般都是维持在四比一或是五比一,所以攻城的一方若不是兵力上占据绝对优势,又或是有什么不得不进攻的理由,都不会贸然用人命去换取城池,因为那明显是杀敌八百自损三千的事情 而且如果没有攻城器械的辅助,那更是一件简直是让攻城方都会绝望的一件事情。否则这么多年游牧民族也不会每次都是只能在野外上嚣张,一遇到攻城就麻爪了。 张辽看着徐徐退去的郑揂部队,虽然略微松了一口气,但是同样也在心中更加的警惕起来。 “子渊一言退兵,真是解气!”张辽并没有把心中的担忧说出来,而是夸赞斐潜道。 斐潜却没有因为张辽的夸赞而高兴,摇了摇头,说道:“此次你我能够夺关,实属侥幸。这个郑揂郑子融,并不好对付。” 郑揂用骂阵的方式企图激怒张辽,让张辽放弃城墙的优势来进行阵地战,而斐潜同样用言语去刺激郑揂,一个是为了提升自己这一方的士气,另外一个也是同样希望郑揂失去理智的情况下在没有任何攻城准备的条件下攻打函谷关。 现在虽然达到了一定的效果,提升了自己这一方面的士气,但是郑揂却没有因为被斐潜骂了一个狗血喷头就什么都不顾的让人蚁附攻城,而是选择了忍一时之气,退了下去,显然是要准备一些攻城器械,稳扎稳打的一举夺关。 井栏,云车什么的立刻打造出来有些难度,但是用树木打造出一些简易的云梯,撞车来却并不是太难的事情。 所以,郑揂这样退下,并不是一件非常值得高兴的事情,因为下一次郑揂再上来进攻,必定就是带着器械而来,一场恶战无可避免。 并且函谷关自古都是防备东面甚于防备西面,现在这里的西面城墙虽然没有被大火破坏,但是不论是高度和宽度都和东面的城墙有一定的差距,并且也没有像望气台和鸡鸣台那样吐出去扩大打击面的角楼,城墙的长度也比东面城墙多了不少。 这一切的因素都给张辽和斐潜增加了防守的难度。 另外还有一点比较麻烦的事情,防守所用的滚石还好,擂木火油什么的,在斐潜自己的那一把火之下,基本就是等同于荡然无存了 张辽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子渊,我想请你帮个忙,帮我到洛阳求些援兵来” 斐潜一愣,瞬间反应了过来,张辽寻求援军一说,或许是有这个需要,但是更重要是想让斐潜先行撤离这一个危险的地方。 斐潜冲着张辽拱了拱手,表示感谢,说道:“文远好意心领,然临敌而退,非吾所能为。况与文远兄能并肩而战,亦为快事也,安能错过?”斐潜特意用非常正式的语气来说,就是为了表示自己的坚持。 张辽看着斐潜,一丝笑意在嘴角浮现,然后点了点头,笑道:“如此就让你我携手一战!” “对了,”斐潜忽然想起一事,说道,“文远借你一什兵来用,我需要先将蔡府的书简送回谷城去。” “蔡府书简?”张辽有些疑惑。 斐潜便大概讲了一下,张辽连连点头,叫来了张招。 如今张招已经升任了队率,听了要护送蔡府书简的任务,顿时表示让斐潜和张辽放心,一定小心保护书简安全,随后便和黄旭,领着一什的兵士崔家剩余的那十个护卫,带着刚刚修复好的书简,出了东门而去。 去了心头的担忧,斐潜便全心全意的投入到了对付郑揂未来的攻势当中来。 这一次双方对阵,基本上是算对等的。郑揂有两千左右的兵力,而这边张辽只有八百的步卒,加上五百的辅兵,另外的两百骑兵别看之前威风凛凛,可是在守备城墙的作用就不是非常的大了,顶多只能是客串一下弓箭手 也就是说郑揂基本上兵力可以算成是张辽的两倍。 另外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滚石擂木等守城工具的缺乏,西城墙上只有一点样子货,东城墙上的又被斐潜一把火烧得差不多光了 幸好去到公库里还能取出一些箭矢,否则远程的打击能力都缺乏,就凭借二百骑兵自己带的每人二十根箭矢,能顶什么用途? 还有一个潜在的威胁,之前郑揂留在关内一部分兵力都逃出了函谷关,一小部分在反抗中被杀了,但是仍然有部分士兵最后放弃了放抗投降了,现在正在被看押在南城外的校场之内。 这些兵士跟随郑揂多年,若是得知郑揂又打回来的情况之后,难免会有一些什么心思,所以根本就不能派这些人上城墙守城,还需要而外分出兵士来进行防备,所幸这种事可以让辅兵来做 洛阳的援军就算会来,估计也没有那么快,而就凭借现在手头上存留这么八百步卒加两百下马的骑兵,至于辅兵么,这个战力真心不敢恭维。 而这么一点兵力要守住相对于东城墙来说要长多的被攻击面,又没有足够的远程杀伤性武器,其实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所以现在自己和张辽这一方面占据一些优势,但是依旧是有限。 因为从董卓、李儒就算在大度,也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让任何人自由的走东面和南面的道路,所以要离开洛阳,只有要打通西去河东的道路,必须将这一次这些士族们的计划挫败。 自己这方面蔡府的书简虽然说暂时脱离了危险,但是守城还是要守的,而且还要守住! 现在问题就是究竟怎样做,才能扩大自己这一方的优势? 第二八四章 夜袭 夜幕降临,天地间安静下来。?? 郑揂叮叮咚咚砍伐了一个下午的木作,也终于是准备的差不多了,但是天色已晚,因此也只能是等待天明再行攻城了。 又是扎营,又是伐木,又是制作攻城器械,郑揂士兵就算是铁打的士兵,都有些疲惫不堪,用过了晚脯之后,没有轮值到守卫的兵士,便钻进了帐篷,呼呼大睡起来。 一周一片静谧,就听见山边草丛之内的虫子在吱吱唧唧的鸣叫。 站在营盘之上哨楼的兵士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挤出了一点泪花,搓了搓脸,强行睁着眼皮,但是过后不久便又耷拉了下来。 没办法,人体正常的反应,有时候不是想控制就控制得住的——实在是太困了,原本以为能够入关歇息的,结果不但没有,扎营地不说,还砍伐树木,打造兵器,干了一下午的重体力活 骤然之间,函谷关上战鼓就像密集的雷声一般,在山野之间炸响,吓得哨兵差点一个倒栽掉下来! “敌袭!敌袭!”哨兵一边喊着,一边敲响了报警的铜锣。 鼓声隆隆,又有哨兵嘶声力竭的叫喊,许多兵士慌乱中冲出了帐篷,有的只批了甲,有的只拿了武器,有的是举着火把,睁着一双糊满了眼屎的眼睛四下惊慌的乱看。 郑揂和衣从帐篷中冲了出来,看见函谷关上火把乱晃,又听到战鼓隆隆,不由得喊道:“小心敌袭!” 可惜声音太小了,被鼓声掩盖了过去,郑揂便扯着脖子用最大的音量喊道:“小心敌” 就在郑揂喊出第三个字的时候,函谷关上鼓声骤然而止,火把也同时间熄灭了,就像是从来就没有这回事一般。 郑揂惯性的喊出了最后一个字:“袭咳咳”然后就现身边的人全部都回头看着他,纵然是身于官场多年,也顿时涨红了面皮,好在是天色昏暗,不被他人察觉。 众人又静静等待了一会儿,眼前所见依旧是一片黑暗,什么都没有,便意识到是被函谷关上的人耍了一场,不由得纷纷骂骂咧咧的又重新钻回了帐篷继续睡觉。 郑揂站在原地歪着头,琢磨了一下,总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可是又一时间说不上来,皱着眉头回帐篷了。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函谷关上又是鼓声震天,火光乱晃! 郑揂大营内又是一阵乱纷纷的,兵士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拿起武器穿上兵甲,冲出帐篷 可是没有过多久,鼓声又停歇了。 郑揂恍然,不屑的哼了一声,朗声说道:“此乃疲军之计尔!传吾军令,分作两班,轮番歇息!” 众兵士便依照郑揂的吩咐,一半值守,而另外一半欢天喜地的跑回了帐篷,堵上耳朵,蒙头大睡,希望在轮到自己值守之前先睡足了再说 函谷关上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鼓声,几个靠在一起的兵士,把长枪当成拐棍一样,歪歪扭扭的靠在一起,没精打采的在鼓声中打着哈欠。 “这他娘的第几次了?” “娘球的,鬼知道,我就想天亮前还能回去睡个觉”兵士一边说,一边仰头打了一个大的哈欠,眼泪都出来了。 身边几个兵士也受他的感染,纷纷打起了哈欠,“就是,天亮又要攻城了,这娘球的没休息还打个屁啊!” 几个士兵没心没肺的抱怨着,根本没有注意到一队人马已经悄悄的潜近了大营。 张辽和黄成走在最前面,默默数着,然后几乎是同一时间拉住了战马,将其按到在地,伸手捂住了战马的嘴,另外一只手抚摸着战马,安抚着这个大家伙的情绪,并向后面示意,身后的兵士也都连忙都跟着照做,顿时齐刷刷矮了半截下来。 战马感受到了主人善意,虽然走一段路要趴下来一会儿让这些马匹不是很适应,但是在抚摸之下,又被捂住了嘴,所以也顶多就是喷几下气息表示一下不满。 “将军,差不多了吧?”黄成低声的问张辽。 张辽看了看与大营的距离,轻轻的嗯了一声,说道:“最后一通鼓了” 如果不是斐潜的这个建议,张辽真没想到自己手下居然有这么多的雀盲,两百并州骑兵,晚上能够视物的竟然只有一半都不到,加上黄成这几个,勉勉强强凑了一个百数。 但是也是因此,张辽也很有信心,自己的部队有雀盲,难道对面郑揂大营之中的人个个都能夜间视物? 张辽估摸着时间,然后招呼了几个兵士,让其悄悄的摸到前面去,拨开营盘外架设的鹿角,给骑兵扫除一条冲锋的道路来。 派去拔除鹿角的士兵回来,低声向张辽禀报,说出了靠近营盘火光之下的那一点鹿角,怕被哨兵现没敢动之外,其他的已经清除了 张辽点了点头,回头望向函谷关上,看见有火光连续闪烁了几下,便低声命令道:“全体准备!” 包括黄成在内的一干众人便纷纷将马匹拉起,翻身上马,严阵以待,等着鼓声的响起。 轰隆隆的战鼓声又再次的响起,张辽将长枪一指,低喝了一声,率先冲了出去! 战鼓声掩盖了马蹄声,等到了张辽率兵出现在营盘的火把映照之下开始用长枪将最后那一点鹿角拨打开的时候,望楼上的哨兵才猛然现,竟然真的有兵袭营! “敌袭!敌袭!”哨兵连忙冲下面狂喊,将铜锣敲的铛铛乱响。 “知道啦”营盘内的士兵歪歪的抱着长枪,懒洋洋的应答道,“又敌袭啦,都几次”话说到了一半,忽然感觉到了地面不同于寻常的震动,呆了一下,才猛然反应过来,这他娘是骑兵来了! 这一次是真的敌袭! “真的来啦!这一次真的来啦!”不仅士兵们慌乱,就连值守的底层军官们也慌乱,连忙组织兵士进行防御。 可惜已经是太晚了。 先是望台之上的几个哨兵被黄成一一点名,然后寨门在张辽的猛击之下,轰然而开,并州骑兵就像狼群闯进了羊圈,肆无忌惮的展开了杀戮。 第二八五章 破营 张辽抖开枪花,枪头的寒光在火光之下神出鬼没,忽左忽右,就像加热的刀片切开油脂一般,带着并州骑兵从大营门口直接向内切割延伸! 并州骑兵也是常年与鲜卑作战,对于战马的控制和使用纯属无比,他们甚至可以歪着身子斜斜的探出身去,将立着的火把抓起,甩到帐篷上去;也可伏下身去挑翻火盘,让燃烧的木块四散跌落,引燃旁边的干草 而做这些事情,都是在战马高奔跑的情况下,展示出并州骑兵极高的马术。? ? 对于防守的兵士从一旁刺来的刀枪,基本上都是借着马力以磕荡为主,然后就交给身后的战友去解决,绝不多做停留,百名骑兵在张辽的率领之下,直插大营的后方。 大营后面不仅有粮草,还堆放着今天下午刚刚打造出来的简易的云梯和冲车,也是这一次张辽袭击营盘的最主要的目标。 后营住着的大部分都是辎重辅兵,与前面的正卒不同,极少人有像正卒一样有勇气上前的,多数人见到骑兵来了,都是连滚带爬的远远逃开 张辽挑起一只火把,甩到了一旁的辎重车上,一旁的兵士也纷纷将其他的辎重和器械点燃。 张辽调转了马头,他打算再冲一次,不是为了多杀多少郑揂的士兵,而是要彻底的打乱大营内的秩序,不让郑揂能够有效的组织起兵士来。 大营之内依旧是混乱无比,火焰在帐篷上燃烧,士兵找不到归属,甚至都光着两只手,连武器都不知道在哪里。 郑揂奋力的叫喊着,企图让兵士重新恢复序列,组织有效的防御起来,但是一时间效果极其有限,周围人喊马嘶声音嘈杂,根本无法将命令传递出去,很多兵士都是按照自己的本能在行事,闷着头乱撞乱跑,导致原本就混乱的大营更加的杂乱无章。 张辽眯缝着眼,带着一百并州骑兵在大营内部狂飙,在其身后留下的是一条血与火铺就的道路,郑揂的兵士不是被挑飞的,就是被奔腾的战马撞翻,旋即又被战马踩踏,兵士的惨叫声更是加剧了整个营盘的混乱,就连那些方才还有一些勇气反抗的兵士,现在也都仓皇不知所措 张辽舞动着长枪,就像是杀神降临一般,勇不可挡的冲在最前面,雪亮的枪尖寒光四射不停在其身周闪现,每一次的跳跃闪烁都必有一人因此而丧命,鲜血在昏暗的火把以及燃烧的帐篷下呈现出一种浓厚的暗红色,泼溅的四处都是。 有的将领会因为鲜血的刺激,变得狂暴,虽然战力也同样飙升,但是却容易忽略了身边的环境导致自己深陷重围,最终力竭而死,而张辽则是完全不同的一个类型,滚烫的鲜血喷溅到其脸上身上,都分毫影响不到张辽,甚至连眼皮都不会眨一下。 张辽在这种环境下,越冲杀,却越是冷静,就像是一台机器一般,有条不紊的收割着生命,总是最精确的找寻到郑揂兵士的破绽之处,冲击、破坏、撕裂、击溃,周而复始,简洁高效。 其实张辽已经能够看见了郑揂在召集兵士,但是并没有无脑的见到什么将领就一味的直接冲击,他今天毕竟只是带了堪堪百人而已,目的主要也是为了破坏攻城器械,至于郑揂能斩杀当然最好,但是像现在这种情况,郑揂已经聚集了一些人手在一起了,又有亲兵拱卫在一旁,同时另外一个武将还未现身,多半也是在整合部队 最关键是张辽没有援军,函谷关上只有斐潜带着八百多步卒,不能轻易出击,所以在取得了一定的战果之后,张辽看见大营后面的火势已经蔓延开之后,便掉头冲出大营,返回函谷关。 待张辽回到关下的时候,天色已经从漆黑变得有些蓝白了。 斐潜也是一夜未眠,见到张辽和黄成全身而退,心中一块石头在放下了地,连忙让人打开城门,迎接张辽等人的归来。 “子渊好计策!杀得畅快!”张辽虽然是一身的血污,但是确实满面的笑容,很是灿烂,进了城门,见到了斐潜,更是哈哈大笑起来,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这一次的战斗可以说他是以一百骑兵对上了二十倍的兵力,破营杀敌不说,而且还烧毁了辎重和刚组建好的攻城器械,等于是不仅严重打击了郑揂军的士气,还拖延了其攻城的时间,战果硕然。 “威武!威武!”留守在关内的步卒,也都是纷纷的高声呼喊,士气大盛,有这样武力高强的将军率领,是任何一个兵士都愿意接受的,虽然他们并没有亲自上阵杀敌,但是昨夜也是奋力敲鼓了一整夜,多少也有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斐潜几步迎上前去,牵住了张辽的马匹缰绳,笑着说道:“早知道文远定能得胜归来,热水热饭都已经备好了,赶快休息一下吧!” “好!” 张辽看见斐潜亲自上前牵马的动作,心中微微动了一下,便答应了一声,也没有特作客气,便翻身下马,挥手示意让手下全部下马去吃饭歇息,而自己则是站到了斐潜身边,指着随后走来的黄成称赞道:“子渊哪里找来的好手,武艺高强,箭术更是了得,两个望台一共六个兵士,这小子一口气就都给干掉了!” 黄成憨憨一笑,抓了抓后脑勺。 “叔业,幸苦了!快去用些饭食,洗漱休息一下吧!” 黄成答应一声,也跟着其他并州骑兵一同去休息了。 斐潜和张辽一起,看着每一个走过来的并州骑兵,都温言含笑鼓励称赞,同时心中也在默默的点数,结果只数到了七十三,也就是有二十多人在这一次攻击中没能回来 战争永远是残酷的。 就算是胜利者,也同样有些人是品尝不了胜利的甜美果实。 张辽瞄了一眼身边的斐潜,如果说之前还只是觉得斐潜在文学算数上颇为了得,现在感觉上就有些不同了,先不管斐潜武力怎样,但是能够将后勤保障做到位,还愿意这样在战后给予出征回来的兵士鼓励和夸奖,就已经能够获得大部分士兵的认可了,若是今后再能像昨天晚上那样提出切实并且有效的计谋,那还会将得到像自己这样统兵将校的认可 当然现在一两次的胜利不能说明未来斐潜就能战无不胜,但是现在看起来的确已经有了一点点的统帅的潜质,今后只需要持续的积累,或许那天就成为了一个好的统帅也说不定 第二八六章 苦战 郑揂脸色铁青一片,咬着牙,死死的站在了战斗的前沿,提着一把宝剑,身后还站着一个刀出鞘的武将,在武将的身后划了一条长长的线。 弘农杨氏已经按照约定再次的增兵,而他不仅没有能够守住函谷关,还居然被区区一百的兵卒夜袭大营杀得溃散大败! 这一次,如果增兵后再失败,他就再也没有任何颜面去见人了。 别说弘农杨氏能不能原谅他,就连荥阳郑氏都丢不起这个人! “我可以死,但是不能让家族受辱!” 郑揂便亲自督阵,扬言绝不后退一步,所有人都不得退过身后的长线,若兵卒后退则斩什长,什长后退则斩队率,队率后退斩屯长,屯长后退斩军候 如果军候以上的人后退,他郑揂亲自来斩,如果郑揂他自己后退,那么身后那武将出鞘的长刀就是给他自己准备的。 俗话说,狗急了都跳墙,更何况已经几乎被逼上了绝路的郑揂。 昨夜张辽袭营,死于混乱的并不是很多,只有两百余人,其他的大部分都是因为找不到归属或是发布不出命令,导致整个队伍的毫无作为,最终导致攻城器械和辎重被焚毁。 但弘农杨氏在得知函谷关丢失之后,很快的汇集了第二批的私兵,交给了郑揂。有了第二批的援军,郑揂的兵力一下子膨胀到了接近五千人,顿时对于斐潜和张辽形成了人数上的绝对优势。 有了人数上的优势,郑揂重新打造攻城器械的速度也比昨日快了许多,不到半天的时间就打造完毕。随后便是酒肉加了一餐,旋即直接攻城! 郑揂双眼血丝遍布,整个眼睛都血红血红的,十分可怕,昨夜辎重被焚,而今天调来的辎重又不是很多,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打下函谷关,也不能供给多少时间,于是郑揂就将粮草等物质几乎都用上了,让每一轮退下的兵士都能吃饱休息 郑揂将人数分为了三个轮次,疯狂不停的轮番攻打,每一个班次的人数虽然说只有斐潜张辽的兵力的两倍左右,但是斐潜张辽小千人要防守整个的西面这个较长的函谷关城墙就有些捉襟见肘了。 更重要的是远程压制的缺乏,所以郑揂领军基本上很容易的就接近了肉搏战,若不是斐潜趁着今天上午的空白期,组织了一些人手从东城墙上搬运了一些滚石来,说不定第一波的撞车就能攻击到城门了! 整个战斗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 攻城方郑揂固然是损失了许多兵卒,但是守城的斐潜和张辽的手下的兵卒同样也不停的在损耗,双方的兵士疯狂的对抗,生命在迅速的流逝。城墙之上一道道暗红的血迹如同巨大的蚯蚓,蜿蜒而下,看起来触目惊心,许多兵士是踩在了血浆之上相互嘶吼着相互拼杀。 如果不是张辽和黄成武艺高强,带着一帮精兵在城池上游走,多次将爬上城墙的郑揂兵士打下去,估计城墙早就落入了郑揂的手中。 斐潜武艺么,不怎么敢恭维,所以也不再城墙上碍手碍脚,而是组织了一些辅兵,帮忙运输砖石,连内城中烧毁的关令府上的一些可以用的砖石都搬来了。 现在也是让人煮了一些粟饭,包上咸肉,一个个用布条扎了,然后煮了一大锅的水,趁着攻城的间隙,一起送了上来。 斐潜亲手将几个粟饭团交给张辽,张辽默默的接过,然后左右看了看手下的兵士也都拿到了,便打开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原来城墙上近千的士兵,现在只剩下了一半多一些,人手越发不足,就算郑揂晚上收兵,明天估计也是守不住 此时的张辽已经没有了原先的温文尔雅的气度,脸上身上都是各种新旧的血液,结成了一块一块的血痂,头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丢掉了,头发混合着血液和尘土黏在了额头和脖颈之上。 斐潜扒拉在黏糊糊的女墙上往下看了看,方才一波的攻击才刚刚退下,郑揂的兵士一部分正在整合队伍,一部分也是在进餐,按照之前的情况来看,下一波次的很快就要来了 “文远,这样下去情况不妙啊” 张辽也是默然,从下午郑揂进攻开始到现在临近黄昏,就几乎是没有停歇过,就算是武艺再高强,人体也是会疲惫的,现在的确已经是接近了极限。 而现在人数上的差距这个硬伤现在表现的越加的明显。 看城外的郑揂一点要扎营的意思都没有,摆明了就是要连夜攻城,天色一黑,人手又少,难免会有防备不到的时候,到时候一旦大批的郑揂兵士登上了城墙,那么必然是全军覆没的结局。 张辽大口吞咽着,靠在女墙上,没有说话。他何尝不知道这样下去难免战败,但是如果就这样退却,那么昨夜的辉煌就将成为泡影,别人不会记得那一百骑兵突袭大营的成就,只会记得被人赶出函谷关的惨败。 可是现在又有些无奈,函谷关毕竟郑揂经营了多年,根基深厚,鼓动什么民夫居民守城根本不可能,真要是征调上来说不定现场就立刻倒戈 所以只能是靠手头上的这些人,可是眼见这兵士越来越少,这么长的一段城墙,根本就没有办法守不过来,哪里能够再守多久? 不甘心,张辽他真的很不甘心。 张辽的想法斐潜自然也是理解,这个事情跟董卓又或是山东士族没有什么关系,斐潜也不想在这个时间点就盖棺定论说那一方是好人还是坏人,毕竟胜利者才能够书写历史,而绝大多数的失败者都会被描绘得丑陋无比,这是自古以来的惯例。 况且就算是现在郑揂率领的部队都还用黄巾包着头,不敢明目张胆的打出弘农士族的旗号,这本身就说明了一些问题。 因此,已经到了现在这个程度,如果城破,斐潜和张辽等等必定是被灭口无疑。 可是现在究竟要怎么办? 斐潜看着城门下被砸烂的三、四架撞车,心中一动,便跟张辽说道 第二八七章 破战 计划很简单,但是却也有风险。 张辽斟酌了一会儿,还是同意试试了,毕竟现在而言,也的确是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身边都是他亲手挑选出来的兵士,有的甚至就像张招一样跟他有些亲属关系的族人,能战斗到现在这种程度已经是非常不易了,如果是一般的部队早就撑不住了 同样斐潜的残余的兵士也是如此,士族的个人私兵往往和其主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所以这也是汉代为什么经常能遇到将军兵败了,却依然能够逃出来的原因。 因为这些私兵往往都不是一个人,而是整个家庭都附属于将主,如果抛弃了将主,就意味着自己的家人将因此全部获罪,因此在自己将主身边的私兵往往比一般兵士更加的抗压 但是接下来的战斗还可能会更加的残酷,如果持续减员下去,就算有张辽和斐潜当主心骨,也未必能够维持住部队,最终还是可能会因为损失太大而军心溃散 函谷关从建关的那一天起,就主要是为了防卫东面,而不是西面,所以城西城墙不但没有城东的雄伟宽阔,地势也不够险要,而且还低矮一些,并不是特别利于防守。 而且对于东面的城墙而言,进了东城门还有一道长长的内城墙,相当于一个加长型的瓮城,城西则连瓮城都没有,并且道路两侧只有民居,所以一旦突破了城门,就是直达城内! 如果说东面城墙是天下第一雄关,那么西面的城墙顶多是一个普通县城的加强版 郑揂兵士趁着天色尚未黯淡下来,又发起了新的一波攻势,张辽斐潜的士兵疲惫不堪,郑揂的也是一样如此,到了现在这个时刻,往往都是憋住最后一口气,看看究竟是谁先泻掉那口气。 几个郑揂的兵士推着撞车直冲城门,前几次的攻击,撞车都是重点的针对目标,只要靠近了城墙,就是大小石块一齐乱砸,直至将撞车彻底砸坏为止。 远程打击能力的缺乏,是张辽斐潜最大的无奈,如果能多两百,甚至是再多一百弓箭手,凭借城墙,也可以对于郑揂部队造成相当大的打击 可惜现在有的远程打击能力,只是除了斐潜那残留的三十多个兵士能够开弓之外,再加上张辽那些骑兵的一小部分 但是骑兵的弓和步卒的弓完全不同,而且所谓的骑射也不像后世什么所谓的科普百科所说的那样无敌于天下,因为在汉代,许多汉军骑兵并没有办法像匈奴胡人那样可以全数开弓,但是在面对匈奴的时候,以一对五却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就算不会骑射也照样揍得匈奴胡人找不着北。 最大的因素就是在兵刃和铠甲上铁科技的碾压,汉军骑兵不会开弓很正常,因为很多时候还是以砍杀居多 并且只有西凉骑兵、并州骑兵和幽州骑兵,才会有一部分能够骑射的骑兵,其他州郡的大部分都是不懂的 斐潜这个时间真的体会到当初蔡瑁说出一百弓手的时候那种略带一些骄傲的表情是什么意思,的确,在汉代,弓手是一个比较高级的兵种,要体力好——除了正常步卒的刀具兵甲之外还需要额外带弓和三十只箭矢;要身手敏捷——笨手笨脚的还是去当长枪兵吧,只要各种捅就可以了;要听的懂号令——齐射才能发挥最大的威力,而且还要经常在其他步卒阵型当中穿插;最关键一点还要眼神好——眼神不好的还是去当刀盾兵吧,至少能够看得清敌人 所以虽然张辽斐潜是守城一方,但是依然短板明显,并不是占据绝对的优势,也是现在打的这么幸苦的重要原因 幸好斐潜和张辽有短板,郑揂一样也有。 因为后面赶来的郑揂援军原定是两三天后,因为得知了函谷关失陷,特别加急临时征调过来的,其中相当一部分是花钱募集了一些游手好闲的好斗之士而来,并没有经历过太多的训练,更谈不上什么弓手了。 而之前跟郭浦对抗的那些带有强弩的兵士,也因为在昨夜张辽奔袭大营之下被烧毁了辎重,损失了绝大部分的弩弓,尤其是放在辎重车当中的弩矢,基本上都是付之一炬 弩矢这玩意也不是随便伐根木头削削就能用的,而没有了弩矢的强弩手,就连拿弓弩揍人都嫌木头重。 所以郑揂基本上就是和张辽斐潜都站在了同一条线上,都是一样没有多少远程压制能力 而且因为赶时间,郑揂也并没有做出完整的撞车出来,只是一个木架搭载着粗大的长木桩,顶上略微加了一些树枝什么的就权当是遮盖了,推车的兵士其实大部分都是暴露在外的,十分容易被守城的兵士所针对。 但是这一次或许是滚石已经用尽,又或是天色较混暗了些导致看不太清,郑揂这一辆撞车居然只是死了几个兵士之后,竟完整的抵达了城门地下 几个郑揂的兵士连忙奋力的将长木桩往后拉,待拉到尽头的时候再奔跑着给木桩助力,只听见轰隆一声,函谷关的城门颤抖了一下,灰尘哗啦啦的往下掉。 郑揂虽然已经看不太清楚对面的详细情况了,但是听到了这一声巨大的撞击声,也明白了撞车已经开始了撞击,不由得大喜,高声喝道:“破城就在此时!先进城者赏百金!斩将者赏千金!” 郑揂兵士也同样听到了这样的一声巨大的闷响,又有重金刺激,不由得大吼起来,疯狂的就往城墙上顺着简易的云梯就往上攀爬 斐潜穿着一身太合身的盔甲,戴着头盔,也在城墙之上,之前那一套黄月英所作的盔甲放在了洛阳,没带过来,所以也只好凑合着穿了。 黄成虽然已经奋战了一天了,但是还是片步不离斐潜的左右,护卫着斐潜的安全。 后世看什么电视电影上,把云梯推掉,然后云梯上面的士兵就像下饺子一样哗啦啦的往下掉,摔得轻者鼻青脸肿,重者断胳膊少腿 但是实际上不是那么简单的一回事,云梯本身就是用粗大的树木连接而成,新伐的树木又湿又重,而且为了能够扒住城墙,往往都会在云梯的顶端加上两根弯曲的铁钩,一旦搭上了城墙,转眼间就爬满了兵士 人的重量加上云梯本身的重量,想要推开,真的不是那么容易。需要有人先将连接的铁钩子砸落,然后几个人用长长的木叉,顶住云梯的顶端,然后奋力向外推,当然,只需要推过了九十度,后面的事情就不用管了,云梯上面的士兵就算不掉下来,也会被沉重的云梯不是砸死就是砸伤。 斐潜只是躲在长木叉的最后面搭把手,推了那么三四根云梯,就已经是气喘吁吁,盔甲歪斜了,活生生一个土匪兵的样子。 “轰!” “郑关令,今天估计可以在城内休息了!”郑揂身后的武将终于是露出了一丝笑意,沉声说道。 “那是自然!”郑揂自傲的回了一句,一个小小的弘农杨家的不入流的旁系子孙,要不是自己之前有了败绩,自己连搭理都懒的搭理。 荥阳郑氏虽然比不上弘农杨氏,但是一个五服之外的旁支子弟,又没有朝廷官职,有什么资格到面前指手画脚? 第二八八章 血战 ∓lt;/strog∓gt;“轰!” 又是一声闷响,郑兵士齐声欢唿,一些人往城门涌去,另外一些人聚集在云梯周围,更加疯狂的往上攀爬! “快!再快一些!”斐潜喊着,招唿着身边的兵士扑往下一个刚刚搭上城墙的云梯。 一般情况来说,郑一轮会派上十架左右的云梯加一辆撞车进行攻击,主要是门洞就那么大,就算再多的撞车到了城下,也是一样只能有一个进行撞击城门。 而这种简易的云梯一旦摔下,也是很容易在钉接的地方出现损坏折断,多数也是不能使用了,所以也不是无限制的循环使用的物品。 因此只要将与云梯推倒,基本上就可以断绝郑兵士这一波攀爬城墙的途径了 “轰!” 伴随着轰然撞击的声音,一个不是很响,但是却很明显的木板破裂声从城门处传了出来! “哦噢噢噢噢!” 许多郑的兵士都欢唿起来,自发的冲着城门而去! “先进城者百金!斩将者千金!”郑不失时机的挥舞着宝剑,大声的吼叫道,自己也是不由自主的翻身上马,跟着身旁的武将带着两百多的骑兵往前函谷关逼近。 战马是珍惜的战略性资源,弘农士族也没有多少,这一次要不是团灭了郭浦的八百西凉骑兵,也收集不到这么多的战马,这一次也给郑派了大部分过来,成为了郑手下的骑兵战力。 郑原先都希望张辽能够再一次的出城偷袭,这样他就能够用着两百多的骑兵给张辽一个深刻的教训,洗刷掉之前的耻辱! 没有等到张辽率领骑兵出城是一种遗憾,但是也没有关系,现在城门即将告破,也将是这些骑兵派上用途的时候了。 “轰!” 更明显的木板碎裂声传了出来! “快破了!城门快破了!” 郑的兵士聚集在城门下,也奋力的用刀尽一切可能的砍伐着厚厚的城门木板,希望通过这种举动加快城门破裂的速度,扩大缺口的范围 此时城墙之上,虽然斐潜带着兵士用最快的速度去推叉云梯,但是毕竟人少,实在是应付不过来,在城墙的另外一边,有两架云梯最终成功的搭上了城墙,有几个郑的兵士已经翻过了女墙,舞者刀冲杀了过来! “杀!” 双方的兵士就在已经是沾满了血浆的城墙之上,又再次展开了残酷的肉搏战! 斐潜推着黄成,喊道:“快!快去帮忙!” “可是”黄成有些迟疑,现在斐潜身边就剩下他在保护了,如果他也上前杀敌,谁来保护斐潜? 斐潜左右看看,捡起了一根不知道是哪一个兵士死亡后留下的长枪,紧紧握住,摆出了一个突刺的姿势,冲着黄成喊道:“快去!我不上前,你快去帮忙!” “”黄成左右看了看,涌上来的人似乎有越来越多的样子,实在是不能拖延了,便咬着牙暴喝了一声,提着刀往前扑杀而去 疯狂是一种激发身体潜能的催化剂。 郑的兵士不管是昨夜饱受了摧残的大营残兵,又或是之后长途跋涉而来士族私兵,在整天的攻城战当中,已经是疲惫不堪了 守城的还在间隙可以原地坐下,多少休息一小会儿,而攻城一方就算是退却,也需要靠自己两条腿走回去,所以对于郑的这些兵士来说,除了那些一直站在最后充当督战队的骑兵,基本上个个都是疲倦的要死 但是眼前即将破城的希望,像是给这些人身上注射了一针的兴奋剂,刺激得他们疯狂起来,涌到了城门之处,有的帮忙推着撞车的长木桩,有的直接拿刀砍着已经开裂的城门,脸上的神情混杂的难以言明,面孔都有一些扭曲。 城门下的人群疯狂,那些爬上了城墙的兵士更加的癫狂!他们已经爬上了城墙,只要能将眼前包括斐潜在内的这些守城兵士击败,活到最后,就算是没有百金,赏一个十金也是少不了的! 活下去! 拿赏金! 要做到这些,就杀光面前的人! 郑兵士陷入了狂热的状态,砍杀得斐潜这一方的兵士不由得往后一步步退! 幸好黄成的加入挽回了颓势,接连砍翻了几个郑的兵士后,成功的遏制住了郑兵士进攻的势头,也同时振奋了自己这一方的士气。 黄成略略侧身躲过了砍来的一刀,手腕一翻,环首刀划过了对手的脖颈,然后一个蹬腿,将喷洒着血雾的兵士踢翻,让其撞到了另外一个刚刚爬上城墙,扑过来兵士身上,双双跌落城墙 斐潜几个兵士抓住这个机会,连忙抓起锤头,两三下敲掉了云梯的倒钩,然后一起用木叉叉住了云梯,死命往外就推! 不知道是战斗的时间太久了有些脱力了,还是木叉沾上了血浆有些滑手,这几个兵士竟然没能完全推得动,云梯往外翻了翻,又往城墙上靠了回来 黄成见状连忙退了过来,一起抓住了木叉,再次往外勐推! 一个郑的兵士已经快要到女墙之上了,在一推之下顿时扒拉不住被鲜血沾染得黏煳无比的女墙,发出了一声惨叫,和云梯之上的其他兵士一起掉落下去。 可是另外一架的云梯爬上来的兵士或许是觉得黄成太凶勐不好对付,或许是看到斐潜站在后面像一个头领赏金比较高,竟然趁着黄成等人推云梯的功夫,往旁边熘了过来,提刀扑向了斐潜! “轰!” “啦啦”伴随着一声闷响,被蹂躏了许久的城门终于是支撑不住了,垮塌出一个大洞! “哦噢噢噢噢!” “城破了!城破了!” 郑的兵士几乎全体欢唿一声,就连郑自己也兴奋的拍马向前,因为他知道,西城门进去之后就是横贯东西的大街,没有瓮城,沿着东西大街就可以直接攻往内城! 而此时在城墙之上,斐潜的手在微微的颤抖,虽然之前跟黄成说的挺好,但是的确没有想到有单独面对兵士的这一刻! 郑兵士似乎看出了斐潜是个菜鸟,露出了一丝狰狞的笑意,几步冲了上来,一刀向斐潜砍来!(。。) 第二八九章 第一滴血 ∓lt;/strog∓gt;时间就仿佛是在这一刻被放慢了,周遭的一切声音都似乎消失了 昏暗的天色就像将世间全部都变成了灰黑色,唯一的色彩就是斐潜自己和面前的那个郑的兵士。 一旁的黄成一边跑了过来,一边大声的吼叫着什么,但是斐潜却完全没有听到,他的心神完全被面前的兵士狰狞的面容和那寒光闪烁的战刀所吸引了。 人的感官非常的奇怪,有时候就算是不说话,不做任何事情,也都能够察觉到对方的情绪,郑的这个兵士看见了斐潜呆呆的握着一杆长枪,却没有做什么防御的动作,立刻心中大喜,加快了步伐,兜头一刀砍来! 死亡是如此的接近,就仿佛是死神已经将冰冷的手搭在了斐潜的脖子上面,激得寒毛全部的立了起来! 后退? 逃跑? 还是 “突刺!刺啊!”黄成冲着斐潜狂喊着,为了防止血液浸湿刀柄,他已经用布条牢牢的将刀柄绑在了手上,此刻就算是想将刀投掷出去救斐潜都做不到! 或许是已经来不及后退了,或许是黄成的喊喝惊醒了,斐潜之前清晨练习了万千次的平刺本能的施展了出来 两手一前一后,一阴一阳握成满把,一脚向前踏出半步,后脚蹬地,顺着力道扭腰,枪杆贴着腰身,力贯枪身,往前突刺! 斐潜只觉得枪头一震,似乎是受到了什么的阻碍,然后就听到“噗哧”一声,就像是扎进了厚厚的橡胶,又像是刺进了什么厚牛皮革 郑兵士全身一顿,狰狞的笑容凝结在了脸上,慢慢的变成了错愕,高高举起的战刀了垂了下来,落在了地上,双手紧紧抓住了枪柄,带着长枪往前一跪,眼睛死死的盯着斐潜,嘴里不知道嘟囔了一句什么,歪倒在地,死了。 “我我杀人了!” 斐潜刺中之后就下意识的松开了长枪,往后退了两步,就在还没有从亲手结束一个人的生命当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另外一个郑的兵士也赶到了,趁着郑手无寸铁心神不定的时候,挥刀就砍! 幸好此时黄成已经赶到,从背后将郑的士兵捅死后,转身护在了斐潜身前,一边左右看着还有没有什么漏网之鱼,一边喊着:“斐郎君!斐郎君你没事吧?” “没没事!”斐潜从慌乱中恢复了过来,从地上摸起插在尸体之上的长枪柄,看了一眼那死不瞑目的郑兵士,下意识就要扭过头去,又硬生生的扭了回头来,脖子骨头都发出了嘎达的一声。 斐潜用手扯了两下枪柄,没能扯动,便一脚踏上了尸体,那种人体特有的不软不硬的感觉让斐潜的心脏都乱跳了几下,咬着牙,用力拔了出来,血液嗤了一下喷了出来,星星点点的溅到了身上 “叔业!将最后一个云梯推下去!”斐潜举起了长枪,指着角落那边道。 黄成见斐潜似乎恢复了过来,便响亮的应答了一声,冲向了角落里那最后一架云梯,在士兵的配合下,很快的就将城墙上郑的兵士杀光,把最后一架云梯推倒了。 斐潜强迫这自己不再去看地上的那具尸体,而是环顾了一下城墙,再一次确认已经肃清了郑蚁附攻城的兵士,便召集残余自己这一方的士兵,汇合到了城门的上方。 斐潜从城墙上往下看去,虽然天色已经渐渐昏暗,还是略略可以视物,只见城门下乌泱泱一片的郑的兵士,都卡在城门附近,人挤人,互相推搡着,都想第一个冲进城门。 斐潜见状,连忙命令点燃干草、火把,但是原先为了防止火盆倾倒,引燃城门口上方的干草堆,火盆架设的都比较的远,而且有一个已经在战斗中倾覆了,幸好还剩下了一个 黄成将沾满了鲜血的衣袍卷了卷,包在手上,顾不得火盆的滚烫,端了过来。 几个兵士纷纷将火把与成束的干草架到火盆之上,很快就引燃了,斐潜接过了一只火把,跑到了靠近内城的一侧,冲着大街上的张辽发出了信号 郑的兵士全部都在往城门涌,虽然城门只是破开一个大洞,但是已经是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就连原本准备再将未完全损坏的云梯搭上城墙的兵士,也抛弃了再次树立云梯的想法,加入了争抢进入城门的人群当中。 撞车虽然方才将城门撞出了一个大洞,但是也因为用力太勐,整个车架刹不住撞上了城门,垮塌在了门洞处,撞木长长的伸了进去,卡在了洞口,不能再使用了 双方士兵隔着门洞相互拿着长枪乱捅,时不时有人不幸中了枪,惨叫声此起彼伏。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张辽站在长街之上,焦急的看着城门上方,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如果斐潜那边来不及,整个计划就没办法,就算再好的设想也是一个空话 忽然之间,城门上亮起了火光,有一个人影在挥舞着,就像点燃了希望,张辽见状大喜,连忙胡哨了一声,原本在城门那边苦苦坚持的兵士慌不迭的撤离了门洞,往两边散开。 郑在城门对峙的兵士忽然压力一清,原本乱捅长枪也不见了踪影 几个胆大一点的兵士偷偷的伸出脑袋瞄了瞄,旋即欢唿一声,窜进了门洞,七手八脚的将城门上几个粗重的巨大门闩取下,将城门推开。 可是因为撞门的长木桩卡在城门的洞口,有几个士兵试图去取下来,但是后面那些心急如焚的兵士根本等不及,就勉勉强强推开了一点,就蜂拥而入! 后续的郑兵士正待往里面挤,却听到后面的阵阵马蹄声,郑和杨姓将领带领着两百骑兵迫不及待的冲了上来。 郑亲卫在前面用马鞭驱赶着挡路的步卒,大声吼着:“让开道路!给关令让出道路来!” 往城内涌入的势头为之一卡,许多已经到了城门的步卒心不甘情不愿的慢腾腾的往两边挤挤,腾出一条道路来 而且包括刚才损毁的撞车都横七竖八的瘫倒在城门附近,也是多少阻挡了一些兵士进程的速度。 “娘球的,老子拼死拼活,破了门,这四条腿的畜生来抢功!”一个兵士看着挤在前面的郑和杨姓将领,吐了一口浓痰,偷偷的骂道。 可惜这种咒骂根本阻挡不了郑带着骑兵进城的脚步,不过也是因为大部分步卒都有一些如此的心理,所以让开道路的速度并不快,导致骑兵的速度提不起来,只能是在混杂在人群里往城门里面挤(。。) 第二九零章 请君入瓮 黑暗有时候是一种保护。 阳光之下,许多东西纤毫毕现,就算是躲过了一个人的眼睛,也逃不过众目睽睽。 但是昏暗的光线之下,有一些细节就不是那么容易被察觉到了 此时夕阳已经落山有一些时间了,虽然大体上还能看到四周的物体,但是已经暗淡不清了,郑揂的兵士疯狂的一边狂呼着,一边往城门里冲,几乎没有人关注脚底下踩得有些软,发出些细碎的声音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西城门进城之后就是东西大街,虽然叫大街,但是因为地形限制,并不是像洛阳大街那么的宽阔,大概有四架多一些马车的宽度,也就是最多可以让十名骑兵并驾而驱。 街道两侧是民居和少部分的商铺,结构和驿馆的有些相似,都是采用半木半石泥修葺而成,因为函谷关整体的地形限制,修建的比较的密集,房子与房子之间几乎没留下多少的缝隙。 这就给斐潜和张辽留下了可以利用的空间 函谷关之前作为洛阳往长安转运物质的重要的一个过渡站,因为有郭浦的驻守,所以也囤了不少的物资粮草。 之前斐潜逃命的时候在公库之外犹豫了一下,没舍得全烧,只是点燃了堆放在库房之外墙下堆放的一堆干草。 没想到这一念之仁,却在今天派上了用场。 斐潜的这一点点仁慈,留下所需要的物资;而张辽则是用杀戮,凑起了需要的一些人手 张辽的那一百多的战马,不管它们原不愿意,反正是结结实实的客串了一次拉车的驽马,几乎将公库内的所有的干草都给运了出来,让辅兵从城门到大街百米内都铺了一层。 之前在校场看押的那些函谷关的守兵,张辽也不得以派上了用场。 为了不让这些兵士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张辽直接就在校场施行了什一杀,并且是由他们自己来动手执行 被抽中的捆成一排,然后那些所谓的幸运者每个人都要上来捅一枪! 在张辽面无表情的一连砍下了十几个不愿意上前捅杀同僚的兵士之后,满地乱滚的人头终于将那些所谓的幸存者的心理击溃了 就在战斗的间隙以及斐潜带着兵士在城墙上奋力抵抗争取出来的时间内,张辽利用多出来的这一百多个兵士和之前战斗剩下的三百不到的辅兵,不仅将这一段接近百米的街道,都铺上了干草,而且还将街道两边民房房屋门窗,要么用木板封死,要么用粮袋堵得严严实实,形成了一个人工打造而成的瓮城! 至于这些民居之内的居民,已经被张辽赶到了内城郑关令的府内,不肯走的,就当场砍杀了 在这种情况下,张辽知道,稍微的仁慈,就是对自己以及所有友军的残忍。 虽然郑关令的府邸之前被斐潜焚烧了一部分,但是底子还是不错了,高墙深院,把人往里面一赶,再将门口一锁,派四五个兵士把守就够了。 “点火!” 张辽下令道。 一旁的兵士连忙用火把点燃身侧的两辆载满了干草的马车,干燥的草料几乎是在转眼间就燃烧起来 虽然有一些不忍,但是兵士还是将眼罩给马匹带上,然后在马屁股上划了一刀! 两辆车的马匹不能视物,又是痛,又感觉到了身后的滚滚热浪,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嘶叫,迈开了四条腿,带着熊熊燃烧的干草料车厢,就像是拖着两个巨大的火球迎着涌进城门的郑揂部队而去! 正沿着东西大街往城内奔跑的郑揂兵士忽然见到两辆燃烧的马车狂奔而来,冲在最前面的兵士心脏几乎吓得骤停了,慌忙往两侧就躲,却发现街道两边不管是房门还是窗户,居然都被木板钉得死死的! 还没等他们想出什么办法来的时候,两辆燃烧的马车转眼就到了,被蒙住眼睛的马匹根本就不知道前面有人,蒙着头往前冲,轰然一声和在街道中间的人群撞到了一起,撞飞了几个兵士之后,马匹也控制不自己的身体,颓然摔倒在地,同时也带翻了装满了燃烧正旺的草料车厢,燃烧的干草就像骤然绽放的火焰之花一样,四散飞溅,落到哪里就引燃了哪里 干草,衣物,头发 凡是一切能够燃烧的东西都在此刻燃烧了起来,火焰疯狂的跳跃飞舞,给这个百年的古关涂抹上了鲜艳明亮的色彩。 城墙之上的斐潜带着剩余的兵士,分成两边,几乎就是在张辽点燃马车的同时,也是尽最大的速度将城墙之上点燃的干草往城门门洞的两边扔,顿时就将进城的郑揂部队截成了两段,尤其是之前就垮塌在城门附近的撞车支架和木桩,虽然是今日才砍下的潮湿的木料,但是在众多草料的焚烧之下,终于有一些细小的树枝开始燃烧起来,继而引燃了更大更多的木料,整个城门口陷入了一片火海 这还要感谢郑揂的粗制滥造,要是撞车上没有那么多没有完全清理干净的支支叉叉,斐潜就算是要将这几架瘫痪的撞车点燃,尤其是要将只有那么一根光秃秃的粗大木桩引燃,还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但是现在,原先用来防护撞车以推车人员的这些树枝岔叶,如今就变成了最好的助燃之物,持续的燃烧状态下,这些小树枝最终烧成了一片,而且还因为潮湿的木料,散发出大量的烟气,就连城门之上的斐潜等人都呛的直咳嗽,就更别说在城门口附近的人员了 沉重的大木桩子,一旦燃烧起来,连尝试一下挪动都困难,更别说还要冒着烟熏做这种事情。 城门之上,斐潜等人强忍着烟熏,将所有囤积在上面的干草都扔下去之后,纷纷连滚带爬的逃离了烟雾的范围。 斐潜已经被熏的直流眼泪,但是看见城下街道上被大火围困住的那些郑揂兵士,终于是喘出一口长气 “中计了!” 郑揂的兵士从破门的狂喜中忽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这种巨大的情绪上的反差几乎击垮了他们最后的一丝气力,原本就是在疯狂的情绪下支撑着,压榨着潜力,但是到现在却发现原来的以为的胜利果实,变成了一个虚幻的泡影 第二九一章 郑揂的残念 火,到处都是红彤彤的火 现在的季节还是乍暖还寒,就算是一般的兵士也有多穿一辆件衣服用来御寒,可是现在已经成为的附骨的催命鬼。 大火从脚底下燃起,纵然是不断的蹦跳踩踏,也是徒劳无功,不是被这里点燃就是被那里点燃,并且人员拥挤,相互粘连,躲又没有地方可以躲,退又没有道路可以退 街道四周房门窗户全部被木板钉死,有几个人可以在大火的灼烧之下,还能够有什么心思的去撬开木板? 基本上都是看见前方略有一些缝隙,搏命的往前狂奔 在这个时候,四条腿骑兵的优势就体现了出来,战马本身就有灵性,懂得趋利避害,都不用骑手多指挥,就自动了绕过一些燃烧的草堆,企图逃离这一段烈火地狱。 可惜他们才刚刚从燃烧的马车残骸冲出来,迎面又是撞上了奔腾而来的另外两个“大火球”! 张辽准备的装满干草的马车不是只有两辆,而是六辆! 几匹战马躲闪不及,迎面撞上了蒙头狂奔的马车,只听见喀拉拉骨头断裂的声音,人仰马翻! 随后又是两辆载满了燃烧的草料的马车撞了过来,其中有一个马车冲到了残骸处被绊倒了,整辆马车腾空而起,满车的草料劈头盖脸的往前泼洒而去! 一大蓬的干草越过了人群的头顶,飞向人群中间,杨氏将领刚巧就在草料的落点附近,刚想策马躲避,却被人群左右都给挡住了,顿时被燃烧的干草砸到了马下,几名亲卫从进火堆中企图将人救出来,却不幸的也被大火点燃 几个郑揂的护卫在不停的驱赶着步卒,命令他们让出道路,好让郑揂等能够冲出火场,但是陷入混乱当中的步卒自己都在大喊大叫,哪里还能听到什么号令? 郑揂亲卫见混乱的局面无法控制,便抽出了战刀,将挡在前面的步卒直接砍倒! 涌进城门的大概有三四百人,加上了四五十的骑兵,原本就拥挤不堪,现在又遭遇了大火 一个郑揂兵士丢掉了手中的兵刃,一边蹦跳着,一边快速的拍打着被点燃的衣角,才刚刚扑灭,稍微喘了口气,就被后面涌来的人撞了一个踉跄,跌倒在地,还没等爬起来,几只大脚就踩了上来。 这个兵士企图用叫喊吸引他人的注意,让别人不要再踩了,可惜才仰头叫了半声,就被人一脚踩到了头上,把他剩下的半声惨叫又给憋了回去。 随后更多的人踩踏了过来,起初还叫几声,随后渐渐的便悄无声息了 大街基本上被六辆燃烧着的马车堵了一个严实,但是还是有一些缝隙,几个郑揂的亲卫护卫着郑揂从火场中冲了出来 长街之上,张辽立于中央,眯缝着眼看着烟熏火燎跑出来的这二十多骑兵,嘴角微微的翘起。 一把火,虽然烧掉只有郑揂的四五百兵士,但是却宛如在郑揂全体兵士头上抽的一记闷棍,不仅是遏制住了郑揂部队进攻的势头,更重要是严重的挫伤了这些人的士气。 城门之外虽然还有大量的兵士没进城,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想继续进攻了,个个都宛如木鸡一般,就像是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般,呆滞的听着城内陷在火场之中的兵士发出非人的嚎叫 郑揂猛地一抬头,看见了张辽的身影,发出了一声出离了愤怒的吼叫声。他是荥阳郑氏,是百年家族的子弟,自小就饱读诗书,成为了函谷关令之后一直以来都兢兢业业,勤于政事,他只是想更进一步,想在一个更大的舞台上施展胸中的抱负,但是这个梦想却刚刚展开了翅膀,却硬生生的被眼前的这些人所折断了 这种心灵上痛苦甚至比身体上的上伤还要痛的多,郑揂知道,如果他还在城外,或许还可以再次纠集兵力发起攻击,但是因为自己一时的贪功冒进,已经铸下了不可挽回的错误。 有谁能想到在这种攻伐激烈的情况之下,斐潜和张辽居然还想出这种恶毒的陷阱? 有谁会想到明明斐潜张辽已经是没有多少人手了,居然还能够抽掉人手来布置? 有谁会想到,在城西这种没有瓮城的地方,居然会人工做出一个瓮城出来? 如果不是天黑视线不清,他也能够及时发现街道上的不对,如果不是城门堆积了大量的撞车残骸,或许也可以退出城去 有太多的如果了,在任何一个环节只要自己能够再细心一点,再谨慎一些,就根本不会陷入这样的死地! 但是现在,一切的道路都被堵死了,只留下了眼前的一条路 一条明显的死路。 这盘棋已经走到了死局了。 郑揂举起长剑,发出了命令,只有杀了眼前包括张辽的在内的这些兵士,或许才能从死局中破出一条活路! 郑揂手下的亲卫也同样明白这一点,在郑揂的号令之下,顿时策马往前直冲,在他们的认为中,长街当中就只有张辽一人单骑,就算杀不死张辽,将其逼开之后就可以冲撞后面没有拒马的步卒,给郑揂腾出一条逃生的路线。 张辽静静的等待着,看着二十几名的骑兵冲过了一半的距离,忽然暴喝一声:“起!”顿时大街上骤然拉起了三四条粗大的绳索! 郑揂扑过来的骑兵根本来不及反应,躲过了前面的绳索也躲不过后面的,顿时被绳索绊住了马腿,纷纷倒栽翁摔出去老远 残余的几名侥幸躲过了绊马索的骑兵,零散的队形根本就不能给张辽带来任何的威胁,只见张辽轻轻的一夹马腹,战马轻盈的小跑起来,旋即加快了速度,抖出了几朵枪花,像一阵旋风轻松的就将这几名骑兵刺下马来,杀到了郑揂的面前,轻轻用枪杆一抽,就把郑揂击落马下。 郑揂重重的摔落在地上,左手臂不知道是摔断了还是脱臼了,明显用不上力,抽搐挣扎许久,才慢慢的站了起来,咳了好几下,抬着头看着张辽,哑声吼道:“如今国难当头,汝等不思报效,反而助纣为虐,必成千古罪人!” 张辽拉住了马,默然以对。 郑揂转身一瘸一拐缓缓的在地上摸索到了自己的佩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冲着东面而立,一行热泪滚滚而下:“董贼之罪,弥天亘地,不可胜言!揂无能,辜负国恩,辱没家门,今日唯死而已,吾吾将于九泉之下候汝!” 郑揂言毕,手上一用力,切开了自己喉管,最后发出咯咯的几声,颓然而倒 第二九二章 马邑之谋 城门外没能进城的那些兵士,在郑揂和杨姓将领都身亡之后,也没有人站出来继续统领,正当无所适从的时候,斐潜将郑揂的尸首挂在了城墙之上,那些兵士一个个都傻了眼,呆立了一阵子之后,然后也不知道是哪一个人先行逃离了,转眼间就一哄而散,退了个一干二净,只留下了一地的尸首和各种器械残骸。 此时此刻,见到胜负已定,斐潜绷紧的神经线才最终放了下来,顿时觉得浑身酸软,好像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疼痛一般,便再也支撑不住,扶着女墙缓缓的坐下。 此时的天色已经完全的昏暗,唯一的光亮来源便是城门附近的火光,冲天的烈焰烧着可以一切燃烧的东西,人体和粮草在烧焦之后散发出一种难以描述的焦糊的气味,和城墙之上浓重的血腥味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 但是斐潜已经没有像上一次一样对于血腥味有那么强的不适了,相比较而言,能活下来已经是一种幸福了,就算味道再难闻,至少也比躺在地上的那些人强上万倍。 斐潜不由得将头偏了偏,虽然只有城门附近的一块区域是明亮的,其他大部分的地方都笼罩在黑暗之中,但是斐潜却似乎依旧能够看得见那一双死死盯着自己的眼珠子 斐潜在后世最大的活物也只是杀过一次鸡,而且那一次因为没能抓稳,杀的时候鸡竟然脱手了,割断了喉管的鸡就那样拉达着半断的脖子,在地上连扑腾带乱蹦,将鸡血溅得到处都是。 从那一次起,斐潜就再也没杀过什么鸡鸭,都是叫菜市里面的人直接杀好了才带回家,再也不敢亲手杀大的活物了。 但是没想到就在刚才,自己就亲手结束了一个人的生命 斐潜摊开了双手,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手上的那些血痂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黑褐色,就像是岩浆干涸了之后的颜色。 不知道何时,张辽走了过来,也在斐潜身边坐了下来,将两条腿伸的直直的,就那样靠在女墙之上,长长的哈出了一口气。 “听你那个亲卫讲,说子渊你刚才杀了一个兵士?” “嗯。”斐潜应了一声。 沉默了一会儿,斐潜问道:“文远兄还记得第一次杀人是在什么时候?” “自然是记得,怎么会记不得?我家原是在雁门马邑,后来因为”说到了此处,张辽顿了一下,又放低了些声音,继续说道,“子渊可知道‘马邑之谋’?” “马邑之谋?”斐潜也学着张辽一样,将后背靠在了女墙之上,伸直了双腿,思索了一下,说道,“文远兄说的可是三百多年前事情?” 张辽嗯了一声,说道:“我本身聂氏之后” “聂氏?”斐潜挑了一下眉毛,转头看着张辽,问道,“可是马邑聂氏?” “是的,马邑聂氏。”张辽重复了一句,然后又是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当年我祖上聂翁” 原来,张辽原本不是姓张,而是姓聂,是汉武帝时期马邑的超级大豪商聂壹的后人。 那个时候匈奴的军臣单于要求和汉武帝和亲结盟,但是当时的朝政上分裂成为两大派别,分别是主张继续和亲的温和派与觉得要给匈奴一点教训的激进派。 当时张辽的祖上聂壹赞成对于匈奴动手,正巧当时在大行令王恢家中做客,于是就向其献策,说是可以在马邑引诱军臣单于入塞,进行劫掠,然后将匈奴一网打尽。大行令王恢觉得是一个好计策,便向汉武帝进言,汉武帝最终同意了这个计划,派遣了卫尉李广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轻车将军,大行令王恢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材官将军,御史大夫韩安国护军将军五位大将,在马邑布下了重围,等待匈奴军臣单于落入陷阱。 但是在君臣单于在行军之际,发现城野之间只见牲畜,不见一人,于是起了疑心。他派兵攻下一个碉堡,俘虏了一名尉史。该尉史受刑不过,说出了已有三十多万汉军埋伏在马邑附近的真相,识破阴谋的单于大惊退军,“马邑之谋”遂以失败告终。 后将军王恢坐首谋不进,下狱死,背了锅,而其他共同出战的将军在其后也陆陆续续丧失了军权,取代他们的是更亲和于儒家的新一代的将领 马邑聂氏并没有因为有人背锅了,而免于祸事。因为即得罪了匈奴单于,又对汉王朝没有什么功劳,加上当时的军臣单于多次侵略来报复汉朝,导致很多人对于聂氏很是敌视,于是聂氏便无法在马邑继续居住下去,举家避祸,逃到了九原,并改姓聂为张,家道也因为这件事情而衰败了 张辽说道:“我十四岁的时候,就被家中的长辈带到了雁门之外,抓得一个胡人,亲手杀了我仍记得当初用刀砍下胡人之时,那血溅在我身上的热度那是我杀的第一个人,当时杀完了我就哭的稀里哗啦的,呵呵这也是我家三百年来都坚持的传统,每一个男丁到十四岁的时候,都要进行的一项仪式,为了不忘却家族的” 张辽没有讲完,语气也似乎很平淡,但是斐潜却能从中听到那深藏在其中的悲伤,一时之间竟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原本可以稳稳当当的做一方豪族,当然也不排除当时聂壹想要更上一步的心思,但是毕竟出发点是好的,况且战争这种事情谁也不能保证一定如何,而不得不在计谋失败之后不仅要承担指责,还要被同样是汉民的人所敌视 张辽之所以会跟斐潜说这个事情,一方面是觉得斐潜人不错,而且也并肩战斗过,受了黄成的请求来开导一下;另外一个方面,郑揂临死前的遗言也刺激到了他 因为郑揂认为自己是对的,所以我张辽就必须乖乖的让你来杀? 我反抗了,就是助纣为虐,就不得好死? 祖上聂翁卷进了新旧两代领军的将领之间的纷争,避祸一躲就是三百多年,没想到如今我张辽,竟然也是卷入了山东和山西之争 唉! 斐潜感受得到张辽的善意,一个十四岁的人,除非生性就是凶残,否则第一次杀人肯定不是什么很愉快的经历,而张辽愿意将其分享,并用此来安慰自己 “文远兄,还没有谢过你教我的枪法,嗯,谢谢!” “无需客气,”张辽转头看了看斐潜,说道,“哈哈,看来我教你的中平枪像是一直都有练习啊!” 这一点还是让张辽有些意外的,毕竟一个从来没有接触过武艺的的文人,能够坚持练习下来就很不容易了,更何况越简单的事实往往是越难坚持,这一点张辽自己也是深有体会。 张辽说道:“可惜我的枪法并不适合于子渊。不过,在我任九原从事之前,也曾到北地多有游历,在真定遇到一人,枪法十分了得,可以说是将枪法的柔性发挥到了极致,子渊若有兴趣,可找此人学习那种柔性的枪法” 斐潜默默的记下,这个乱世即将开启,多一份的本领就是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 血与火的长夜终于过去,西城门下的那些长长的撞车木桩燃烧了一夜,也在清晨即将来临之时渐渐的熄灭了。 又是新的一天,只是不知道,这新的太阳之下,是否还会存在哪些污浊的阴影 第二九三章 笼巾之冠 洛阳城内。 董卓一脚将面前的桌案踹翻,任原本桌案之上的各式佳肴四散飞溅,一地狼藉。 “何有黄巾贼子?!”董卓咆哮道,瞪着血红的眼珠子,“欺吾为三岁懵童耶?” 李儒默然。 离洛阳最近的黄巾贼就是白波军,再远一些的就是黑山军,这两个算是比较有实力的两只黄巾的残余部队,但是说这两只黄巾残余有勇气深入司隶重地,而且还胆大包天的去攻打函谷关 这不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情么? 可是事情就是如此的微妙,现在谁都知道这个“黄巾”是怎么回事,都知道在这个“黄巾”的幌子下面隐藏的是谁,但是除非直接找到什么确凿无疑的铁证,否则根本没办法拿这个事情来对躲在背后的大佬们治罪。 “援军已发,转日即至,函谷之围,定然可解。”李儒对于这些明面上笑呵呵,背地里下阴招的家伙也十分的厌恶。 “若是不得解呢?”董卓瞪着李儒问道。 董卓是一路从西而来,又本身就是军旅出身,对于这些关碍非常的熟悉。函谷关西面的城墙还好说,东面进攻道路狭窄,城墙又高又厚,还有山体上修建出来的两个角楼,只要有个三千人左右进行防守,各类资源储备充足,就可以让三五万,甚至更多的进攻兵士体会到天下第一雄关是怎样用血肉来写的 “若不得解”李儒垂下眼帘,幽幽的说道,“便即迁都,令其为前驱” 这是李儒在得到了函谷关战报之后,想出来的最后的破解之策。真要到了那个份上,也就顾不得撕破什么脸皮了,不是要在函谷关阻挡迁都么? 如果援军不能够第一时间解除函谷关的威胁,那么就押着你们这些幕后大佬们亲自攻打函谷关! 董卓一愣,旋即哈哈大笑,显然对于李儒这一个计策十分的满意。 笑了几声之后,董卓忽然收了笑意,沉着脸说道:“迁都之事急需从速!三日之内,必需迁都!” 李儒闻言不由得有些错愕,三天之内? 这也太赶了一些 “启禀相国,三日之内,事务诸多,实恐难行” “最多五日!”董卓看李儒还想说什么,便断然而言道,“五日之内必须迁都!此事休要多言!岂容山东鼠辈一再猖狂!” “唯。”李儒见董卓意决,便只得应下,心中不由得叹息了一声,五日啊,如此一来,许多物资尚未转运,恐怕这一路上,会出现不少问题。 李儒退下了,一旁的侍者小心翼翼的上来收拾地上的狼藉,董卓却还有些余怒,心中烦躁不已。 这么会有如此多的破事! “取金丹来!”董卓已经迷恋上了金丹的效用,服用金丹之后,在一段时间内,简直是飘飘欲仙,而且身体各种感觉异常的灵敏,仿佛自己的灵魂可以游荡在天际,可以忘却世间的一切烦心俗事。 很快就有侍者奉上了白玉葫芦,董卓拨开了葫芦塞子,倒出了一粒小巧的金丹,略带一丝痴迷的盯了一会儿,然后缓缓的放入了嘴里。 随后就有一队侍姬和婢女鱼贯而入,见过了礼之后,便上前而来,十几只柔荑轻柔的帮董卓更衣,要将原先的正式朝袍换成轻薄的衣物。 侍姬每脱下一件衣物,就有一名婢女上前,端着银盘接过,然后恭恭敬敬的又重新退回到队列之中。 先是外袍,然后是中衣,最后是小衣。 董卓大刺刺的站着,伸着双手,半闭着眼,体会着从体内散发出来的金丹的之力 然后又是由专人将董卓头上戴着的笼巾之冠取下 虽然叫笼巾,但是却十分的精美繁琐,皮质的梁冠两侧用极细的藤编织成为两片,垂于面侧,并涂有金银,冠上缀金、宝石,并附蝉为饰,冠顶还插有貂尾 所以这种头冠,也称之为“貂蝉冠”,以金取其刚,蝉居高饮清,貂内竞悍而外柔之意,非三公亲王者不得带之。 一名婢女拖着一个银盘,上前两步,低着头,奉接过了貂蝉之冠,然后往后撤了两步,就欲退下。 董卓皱了皱鼻子,忽然出言道:“汝且停步!”然后带了几分疑惑的神色走上前去,浑然不顾一身的黑毛就这样暴露在外,缓缓的走到了这名婢女面前,慢慢的低下头,凑到了瑟瑟发抖的婢女头上嗅了嗅。 董卓闭着眼,歪着头,一言不发,心中却在思索着,这个味道好生熟悉啊,但是什么的气味呢? 瘦小的婢女完全被董卓的阴影笼罩住,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着,周边的人仿佛都被施展了定身术一样,一动都不敢动,大气都不敢出。 董卓忽然睁开眼,看着眼皮子底下的小婢女,想起来了,这像是那种草原之上青草的香味,每一年的春天来临,嫩嫩的青草刚刚发芽出来的时候,就是这种味道! 董卓又凑到了小婢女的脖子上,深深的,贪婪的吸了一口气,看到眼前婢女脖子上细腻的肌肤,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小婢女一个哆嗦,低声叫了一声,银盘子都没有拿稳,咣当一声掉到了地上,貂蝉冠也滚落到了一旁。小婢女吓得慌忙就要跪下请罪,却被董卓一把捞进了怀中。 董卓用大手慢慢的揉着,就像要把怀中的小婢女的味道全部揉出来一样,一边嗅着,一边嘎嘎的笑着,说道:“小美人儿,可有姓名?” 小婢女被左揉右揉的却不敢反抗,带着哭音回答道:“禀禀相国,奴婢婢姓任,没没有大名” 董卓嗯了一声,伸手慢慢的拨开小婢女的衣衫,眼角看到掉落到了一旁的笼巾冠,便说道:“如此,汝不妨就叫貂蝉吧” 中阁之外,吕布看着鱼贯而出的一排婢女,来回巡视了好几遍,却怎么也从中找不到那名小小的身影,心不由得往下一沉,脸颊边的肌肉跳了两下,脸色有些发白 第二九四章 人在汉朝身不由己 两天后。 斐潜回到了洛阳,不管是于公于私,斐潜都先去找到了蔡邕。 “此事”蔡邕听完斐潜将函谷关的整个事情诉说了一遍,摇了摇头,想说些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讲,只是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蔡邕当然也是猜得出来函谷关那突然冒出来的黄巾贼是什么一种情况,但是他自己的身份十分的尴尬,既是属于山东士族,陈留人士,同时也是受董卓的提拔,所以很多事情,他看得懂,却不怎么好说出口。 看着蔡邕师傅的神色,对于蔡邕的想法,斐潜略略能猜想到一二,不过对于自己来说,这一次的函谷关简直就是凶险无比。 斐潜忘不了,那种从头到脚寒毛根根竖立,那种全身血液都仿佛被冻住,那种心脏都像是被人死死捏住的感觉,死亡就是如此的接近,似乎都能感觉到死神的呼吸就喷在自己的脖子上一样 虽然山东士族不是针对着自己,但是的确事实就是差一点造成了自己的死亡。 一个人几乎被人逼到了死路上,差一点就身首异处,转过头若是有人就说,这事情就是一个误会,大家和气生财就这样算了吧 能算么? 呵呵! 直到现在,斐潜都忘记不了那一对如同死鱼一般浑浊无光的眼珠子,那喷溅到手上身上点点的温热的血液 在后世看什么书籍电影之类的,经常有人会感叹的说什么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而就在那一个火焰漫天的夜晚,自己真的体会到什么叫做人在汉朝,身不由己。 尤其是在次日天明之后,在看到那纵横遍地的血腥,那残缺扭曲的尸首,还有东西大街之上被烧得蜷缩在一起的黑炭 自己从来没有想象过,一个活人在被烧死后竟然能缩成了那么的一点点。那种气味,让自己到现在一闻到肉的味道就想吐。 斐潜觉得应该感谢郑揂,还有那死在自己手下的郑揂兵士,如果不是驿馆逼得自己差点走投无路的那一把大火,如果不是差一点就斩断自己一切生机的那一丝刀光,还真的就被眼前的一些取得的成就蒙蔽了双眼。 自己从一个不起眼的斐氏旁支走到今天,若是在别人看来,似乎已经是非常的了不起了,原来自己也曾经这么认为过,认为可以并借着自己的头脑,在双方势力之间游刃有余,左右逢源,不仅可以去挽救蔡邕师傅的命运,还想着从中获取更多的好处。 现在想起来,真的是想的过于简单了。 只能说自己还不够强大,就算是有了蔡邕弟子的头衔,就算是联姻了荆襄士族,就算是有了左署侍郎的身份,但是在那些人眼中,却仍然是如同一个虫子一样。 顶多算是一个稍微大一些的虫子 想要摆脱如同虫子一般的命运,就要真正的掌握属于自己的力量! 斐潜沉默了一会儿,向蔡邕低头而拜,说道:“皋陶曰禹,君者九德。宽而栗,柔而立,愿而恭,乱而敬,扰而毅,直而温,简而廉,刚而塞,强而义。备九德者,彰厥有常,言行吉哉!敢问师傅,如今朝廷诸君,可有具九德者?” 皋陶是大禹时期的一个贤者,当时他与尧、舜、禹并称为上古四圣。当时由他提出了作为君主的九德,虽然其后左传中也有另外对于九德有新的描述,但是皋陶确实是最早提出九德标准的人。 蔡邕摇头。 斐潜接着说道:“昔日微子问师,言殷弗乱四方,沈酗于酒,乱败厥德,草窃奸宄,士师非度,凡有罪辜,乃罔恒获,小民方兴,相为敌雠,若涉大水,其无津涯。今潜亦有问,发其出狂,亦或耄逊于荒?” 蔡邕默然。 斐潜再次说道:“公叔愚曰,君子不谋,士弗能死,其言出则行,与邻童皆死,鲁人欲勿殇童,问之仲尼,仲尼可之。因时而度,因事而成,范之意也,礼之符也,焉得拘泥于成规?” 蔡邕哈了一声,用手指点了一下斐潜,说道:“子渊学问精进不少啊!” 原来方才斐潜所举的典故不再仅是限于左传,而是涉猎到了尚书和礼记,而且相互之间都有一些联系。 先是说当今朝堂之上并不是所谓的什么圣德临朝的万邦来贺的大好局面,之后再说在糟糕的局面下就连作为纣王的兄长微子也都是无能为力,最后用仲尼这个最注重礼的人,却同意了一件破坏礼的事情,来阐述出一个观念—— 老师啊,这个朝廷已经不是什么讲究仁德礼法的啦,遇到这样的局面,就算是连皇帝的兄长都是干瞪眼,没办法,更何况我们这样的没有什么说话权利的人呢? 审时度势才是礼的真正含义,就连仲尼自己都是这样的认为,您的原则和坚持就别在拘泥于成规啦 蔡邕一边摇头,一边笑着,说道:“汝之学问,可为大夫矣!” 蔡邕所说的大夫不是具体官职,而是士大夫。士大夫,顾名思义,先有士,后有大夫,也就是说,先具备了士的才能之后,才获得了大夫的官职。 士大夫是从春秋战国时期开始出现的一种特色的社会阶层,与旧的贵族不同的是,士大夫更强调的是“士”,也就是知识。 特别是在独尊儒术之后,这也变成了汉朝朝官当中不成文的规矩,不读不懂经书的人,不可为入朝为官,最多只能当任地方官职。 并且不懂经书的人当然是不能称之为士的,但是光读过经书却不能从经书中找寻到支持自己言论的人,在朝廷论政时也是没办法说服别人的。 所以朝官对于经书的底蕴要求都很高,一般人胜任不了。 因此,蔡邕给斐潜的这个评价还是相当高的,意思就是说斐潜现在已经满足了成为一个士大夫的前提条件。 嘿!老爷子哦!您这转移话题的本领也是炉火纯青啊! 斐潜难免有些郁郁,不带这么玩的好不好? 身在汉代,就要遵守汉代的规矩,蔡邕师傅身份摆在那里,况且这种事情又不能直讲,好不容易费劲脑汁,才找到一些例子来佐证,却被蔡邕师傅这么一打岔,顿时跑题万里,真让人哭笑不得。 蔡邕何尝会不明白斐潜所说的话语含义,只是这个事情,他也还没有完全想好,所以也自然不能给什么肯定的答复。 其实斐潜并没有发觉,在他抓紧每一次的机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劝说之下,蔡邕原本坚持的观念多少也有了一些的动摇,否则在原先,定然是一口回绝,而不会像现在这样顾左右而言他 第二九五章 亲情的多种用途 函谷关的所谓“黄巾贼”兵乱的消息终于是传开了,顿时上下一片哗然。 普通百姓只是觉得怎么司隶州居然也出现和黄巾贼,这天下还有太平的地方没有?聚集在一起抱怨着这日子还要怎么过啊? 中间层面多少了解一些的人则是相互之间卖弄着各自来源的消息,在酒桌上吹嘘着扯蛋着,用来表明他们自己能力有多么强,连这种内幕都能知道。 而最上层的人集体沉默,不予评价。 只不过,斐潜斐子渊这个名字,开始进入了一个人的眼帘里面。 至于张辽,只是一个武将尔,最多就到四平四镇,又能如何?除非张辽有非常漂亮的妹子又或是家族里面有什么绝代佳人,才有那么一点点机会走外戚的老路子,而且在董卓前车之鉴的情况下,所有的文官都是一样的心思,绝对不允许再次出现第二个董卓的 反倒像是突然从水下冒出来的斐潜,更加的引起这些同是士族的人员关注。尤其是斐家家主斐敏的府邸,这两天差点被人将门槛都踩低了几分。 自己亲自来的,叫家人来的,又或是派了门生故吏来的,几乎每一个层面的士族都把目光集中在了斐潜身上。 因为斐潜是当事者,是属于士族第三方的当事者。 张辽虽然也是当事者,但是一则他是属于董卓一方的武将,另外他还没有什么资格上朝堂,骑都尉虽然是比两千石的官职,但是却是属于光禄勋之下的武职,除了大朝会之外,平时要见皇帝或是三公,则是先要通过光禄勋才可以,并不容易。 斐潜就不同了,左署侍郎,虽然只是小小的官秩比四百石,但是他师傅是蔡邕啊,左中郎将,妥妥的可以进入朝堂之上,拥有觐见皇帝,递送奏章权利的官员,况且这一次据说是以少胜多,险死还生,极不容易,虽然蔡邕向来是不朋不党,但这一个毕竟是其弟子,谁能确保蔡老头不会因此而发火? 斐家家主斐敏刚刚笑容满面的送走了一人,转过头来就面沉如水。 这个斐潜斐子渊! 还有没有一点点的斐家子弟的观念! 怎么大的事情,回来后也不第一时间来斐家禀报交待一下! 上一次也是,当任了左署侍郎也居然不提前通知一声,搞得我竟然是从别人那里才知道斐家又出仕了一人! 斐敏叫过了一人,吩咐道:“去将斐潜斐子渊叫咳,去请来” 下人有些迷茫,迟疑了半响说道:“禀家主,这个要去哪里请?上次去过其老宅,已是无人居住了。” “呃去蔡中郎府前候着!”斐敏突然才发觉到自己对于斐潜的掌控已经是几乎等于零了,除了一个斐姓之外 这个小子是什么时候变到了如此的地步? 原本斐家子弟当中出现了优秀的弟子,应该是感到高兴才是,但是斐敏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斐敏猜得没有错,斐潜刚刚从蔡府出来就被候了一个正着。 这倒是让斐潜有些意外。 上次亲自去拜访斐敏家的时候,斐敏还有些拿腔作势的,随后也没有什么太多的联系,今天突然派人找了上来,究竟是为了些什么? 不过家主相邀,又不好不去。除非是准备和斐家决裂了,否则最少也要在表面上做好维持的功夫。 没想到这一次斐家家主斐敏居然亲自迎到了府门之外! 不管斐潜自己对于斐敏是什么样的想法,但是在场面上的礼节上都是不能忽视的,要不然的话,就会被他人指责和耻笑。 斐潜立刻上前长揖而拜,向斐敏见礼。 斐敏温和的笑着,上前扶起斐潜,说道:“皆自家之人,无需多礼。”言毕就拉着斐潜的手,邀请着斐潜进了大厅之中就坐。 斐潜心中有些哑然,这人啊,怎么都觉得有些坐,请坐,请上坐,茶,上茶,上好茶的味道。 从最开始斐潜除了一个旁支子弟身份之外,什么都不是的时候,要先递名刺求见,到了斐府半天之后,斐敏才姗姗来迟 再后来斐潜成为了蔡邕弟子,与荆襄士族联姻之后,斐敏就是站在了厅前相迎 而这一次,则是亲自到了斐府门外,一路迎到了厅内 并且在门口的时候说那一句话,更是别有深意,“自家之人”啊,呵呵。 待宾主落座之后,斐敏居然还叫出了自己的儿子与斐潜相见。 斐敏原有三子,但是长子前些年不幸已夭,现存了两个孩子,大一点的名叫斐和,字子成,岁数跟斐潜相差不多,小一些的叫斐虞,也就十一二岁的模样,还没有正式的取什么字。 斐敏笑呵呵的一边看着斐和、斐虞与斐潜见礼,一边说道:“汝二人需向子渊多多请教,多多往来才是” 斐潜面带笑容,默默的听着,与斐和、斐虞见礼,并不多说什么。没想到到了汉代,也成为了所谓的“别人家的孩子” 不过斐敏这样的做法的确有些出乎斐潜的意料,出门相迎不仅是表示了对于斐潜的重视,而且还展出一种较低的姿态,并不是一味的像之前那样将家主的状态摆得高高的。 并且还把两个孩子叫出来与斐潜相见,这里蕴含的意思就比之前在府门所说的话更加的明显了。 在汉代的礼节当中,家眷不是随便想见就见的,也不是谁都可以见的,斐敏让斐和、斐虞出来以见兄长的礼节来进行拜见,除了在表面上表示亲近,呼应之前在门口所说的那句“自家之人”之外,还有潜藏在其中另外一层意思。 斐敏用这样一个行为,暗示自己承认了斐潜在年轻一代中的领头的地位! 斐潜心中转了转,家主斐敏这真是一个可进可退的举动,一方面是对于自己的目前地位的一种承认,另外一个方面,也在通过这种举动来告诉自己,不要忘了,再怎样也是斐氏的一员,再怎样也是下一代的斐氏 用亲情来进行拉拢,同时也提点打压,家主斐敏这一手玩得漂亮! 第二九六章 家族中的交锋 斐敏抚着三缕长须,胖胖圆圆的脸上笑容可掬,温和的说道:“听闻子渊于函谷遇险,原该让汝多歇息几日,只是不知情况,颇为不安,故而冒然相请,还望子渊见谅。” 哦,这话说的真是应该反过来听吧 斐潜拱手肃然道:“潜不肖忝恭左署,自需先行复命,未能聆听叔父教诲,实乃潜之过也。”不是真的再说要听从斐敏的教导,而是就是讲一讲场面话,尤其是说一下自己现在隶属于蔡中郎,先去那边自然也是说的过去的。 第一次来家主斐敏这里的时候,自己不仅只能是站着,而且还只能盯着地板,回话之时最多也只能是看到斐敏的胸口,也就是斐敏最下面那几根胡须的地方 毕竟那是斐潜只是一个白身,如果超出了这个高度,就是失礼了。 不过现在就不太一样,不仅有一个专门的桌案,可以大大方方的坐着,而且也不用斐敏每说一句话,就要低着头,站着回复,甚至还可以抽空撇一两眼斐敏—— 有些天没见了,这个叔父好像日子过得很舒服啊,似乎又圆润不少 斐敏的职位就是谏议大夫,比六百石,闲职中的闲职,说是什么都可以“谏议”一下,但也往往仅限于“谏议”而已,看起来尊贵一些,其实就只是比斐潜高两个等级。 而且按照汉朝朝官的尿性,比四百石,四百石,比六百石,六百石都是算是中间层级的官吏,没有什么特别的条条框框,比如一定要担任多少年之类的限制,上下波动是常见的,级别差距其实不大。 真正级别差距极大的是比两千石到两千石这一个档次,许多人混了一辈子,也最多就是在比两千石 只有两千石及以上的官员才真正叫做是位高权重,威震一方。 “贤侄切莫妄自菲薄,吾亦痴长几岁尔,昔与汝同岁之时,依旧白身无所为。今贤侄年方双十,如若能自我精进,栋梁之才可期矣。”斐敏温和的笑道,拂着胡须。 斐潜眨眨眼,这是暗示着什么呢? 一个是为了安抚我的心思,告诉我还年轻,不用太心急,“年方双十”而已,未来的时间还长着呢 二是在说,不管怎么样,斐敏还是“痴长几岁”,多少也是长辈,对于斐氏的控制权还是在他的手中? 三者,说“栋梁之才可期”意思还有一点若是将来斐潜真的成为了栋梁,结合之前的那些话语,那么就是说斐家家主的职位有机会得到传承? “多谢叔父鼓励,潜当力求上进,不负厚望。”斐潜淡淡的说道,未来的事情谁能说的清楚,现在就算是给我画出更多的大饼又能如何?吃不到的东西终究是虚幻的,况且现在董卓迁都,三五年后河洛斐氏在那里都不知道,谈什么继承不继承? 不过这种事情也不能明说,所以斐潜就用很简单的话语,一个是表示自己在礼仪上的遵从,另外一个也是用简短的语言来表示自己对于这个话题不是很感兴趣。 斐敏点了点头,似乎没听明白斐潜的意思,又像是听明白了却并不说破,轻轻的抖了抖袖子,露出白白胖胖的两只手,拍了两下。 在厅外等候的侍者两人一组,抬了几个箱子进来。 箱子是老藤所制,上面还用油漆厚厚刷了一层,显得厚重结实。侍者将藤箱放到地上之后,就轻轻的将盖子打开,露出了里面装的物体。 斐潜一看,居然就是之前他在离开洛阳之前,打包给斐敏的那些家传的书简 斐敏呵呵笑着,从堂中走了下来,到了藤箱跟前,轻轻的抚摸着箱子,说道:“吾与子昀也曾学于太学,往日历历,尤在眼前,如今睹物思人,不禁黯然神伤。如今子渊重回洛阳,此书亦完璧而归,也了却吾一桩心事。” 斐敏说道最后,竟然摇首闭目,眼角露出了点点泪光。 斐潜默然,居然将自己的父亲都抬了出来,这真是 斐敏从箱子里面拿出了一卷书简,翻开,读道:“敖不可长,欲不可从,志不可满,乐不可极。贤者狎而敬之,畏而爱之。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积而能散,安安而能迁迁。临财毋苟得,临难毋苟免” 斐敏握着书简,说道:“当年子昀最喜此段,常言人人若能尊礼守心,当可天下平定,安居乐业,不虞有乱,可奈何如今之局面,不由让人扼腕而叹。” 斐潜皱了皱眉,斐敏一直将自己的父亲拿出来说事,不免让自己有些反感,虽然穿越到了汉代就没有见到自己这个便宜的父亲,但是在现在这个时代,孝道还是很重的,被斐敏一直硬扣着大帽子确实很不舒服,于是就说道:“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此诚为至理,然知易行难。” 斐敏既然讲礼记,斐潜自然也是用礼记来应答。 大道为公后面的句子是“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斐潜故意没有说出来,还说知易行难,意思就是这个大道理都懂,但是实际行动上你斐敏就没有做到,所以现在也不必和我谈什么父辈亲情的事情来绑架我。 而且大道为公的这一段文字之后,接下来还有一段话“今大道既隐,天下为家。各亲其亲,各子其子,货力为己” 这个意思就非常的明显了,斐敏不由得被噎得一窒,终于是将手中的书简放下,转过头来认真的看了两眼斐潜,肥肥圆圆的胖脸上表情不由得僵硬了一些。 一直到刚才,斐敏还打着想要重新将斐潜掌控在手中的算盘,所以才用各种方式来进行试探和胁迫,但是斐潜方才礼记的这一句话一出,不仅体现出了思维的敏捷,更是表明了一个很明显的态度,也让斐敏终于是明白了自己不能再将斐潜当成是一个可以随意操控的晚辈了 斐敏心中叹息了一声,形势逼人啊,眼前的这个斐潜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恭恭敬敬,任与任夺的斐家旁支子弟了,现在不得不承认,此人已经变成了平等的对手 斐敏走回了中席重新坐下,挥挥手让侍者全部都出去,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如今局面,不知贤侄,有何以教?” 第二九七章 坐下来谈 斐敏的退让也让斐潜松了口气。 谈判桌上,永远就是如此,谁先忍不住谈及正事,就意味着在心理上落了下风,斐敏不再继续绕圈子,而是准备要谈当下的局面,多少也算是对于斐潜的一种承认。 斐潜之前刚回到洛阳的时候,曾经试图和斐敏做过一次的沟通,但是那一次是很失败的,因为斐敏还是将斐潜当成一个可以利用的棋子,为了获取斐氏的利益甚至都透露出可以将斐潜抛弃的意思。 但是现在,虽然斐敏没有明说已经服气又或是什么其他的话语,但是至少已经有了平等的坐下来谈的架势。 之前斐潜为何就算是斐敏的态度再恶劣,甚至贪婪到要侵占属于斐潜父亲的遗物,但也是尽可能的保持一个谦逊的姿态,不与斐家发生正面的冲突,最重要的因素就是汉朝是一个士族掌控了绝大多数话语权的时代。 汉初的刘邦为了清除春秋战国时期残留的下来的血统论的老诸侯老贵族,掺进去大量的沙子,分封了不少的王爷,意图用这些刘姓王来打压各地的旧势力,也就是春秋时期就存在的六大卿,即赵氏、韩氏、魏氏、智氏、范氏、中行氏,但是却没有想到,这些新被分封的宗亲王爷成为了新的毒瘤。 因为这些王爷在汉代一开始的时候,权利非常的大,有独立的司法权、政事权、军事权,就连货币都可以自行铸造,俨然就是国中之国,并且春秋战国时期留下来的法家、纵横家、杂家等等流派附在其上,为了自身的利益相互倾轧,有甚者鼓动刘氏王进行造反 因为这些人都知道,真实的刘邦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所谓的芒砀山斩白蛇究竟是怎样的一回事,既然刘邦可以有机会称帝,其下的张良陈平享受香火,那么为何吾等不行? 汉景帝、汉武帝时期,又为控制逐渐尾大不掉的宗亲王爷,也为了维护皇权,父子两个人进行了一系列的举措,因为当时太子刘荣没有能够达到汉景帝的要求,汉景帝甚至不惜以一个非常可笑的罪名杀死了刘荣,为汉武帝刘彻铺平了登帝的道路。 但是汉景帝和汉武帝没有想到的是,通过种种手段,消除了春秋战国存留下来的老六卿,却让更多的小世家发展起来了。原来以为打压了法家、纵横家、杂家等等的流派,就留下一个宣扬皇帝就是天子的儒家,会更有利于中央政权的统治,但是没想到董仲舒所谓的儒家其实是偷窃了法家、纵横家和杂家的一些主要思想和文学搭建起来的,一方面宣扬了天子的神授,一方面又掺杂进去不少的私货,用以限制皇权的无限制膨胀。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所谓的天人感应,上天降下的灾祸就是对于皇帝无德的示警 历经了三百余年,到现在,在儒家大旗之下成长起来的新士族把持了整个帝国的朝政,形成一个庞大的利益共同体,有着一整套比较完善的价值体系观念,是整个士族都共同在潜意识里面遵从的。 就像是斐潜如果一开始还处于旁支,默默无名的情况下,就悍然与斐家主家说作对,虽然家主斐敏也不见得会将斐潜处以什么刑罚,但是只要被传出去,凡是士族的人,都会有意无意的回避这个斐潜品行不良之人,所有发展的大门都将关闭。 就像现在有一些世家之中被冷藏的人一样,除了隐世,别无他途。 但是如今就不太相同了,斐潜现在不仅是斐家的旁支,但同时也是荆襄黄氏的女婿,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作为荆襄士族的代表,因此在和斐敏一些问题上有所交锋就成为了士族和士族之间正常的利益纷争,与什么品行之类的事情无关了。 这也是斐敏最后放弃了继续用亲情又或是家主身份来施压的主要原因,因为现在对于斐潜来说,斐家支持与否并不是最重要的了,有当然更好,没有也无所谓 当然话说回来,如果能得到斐家的支持,先不管实力上有多少的增加,至少在舆论上,斐敏就会出面进行维护和造势。 世家士族是汉代前进的动力,也同样是阻力 斐潜将双手放在膝盖之上,并没有立即回答,沉默了许久之后,说道:“如今局面扑簌迷离,潜亦不知,亦或虽有乱,但必不久,旋即可解?” 这句话是上一次斐潜拜访的时候,斐敏想当然的说词。斐潜旧事重提,不仅是要试探斐敏现在的态度如何,更重要的是要打乱步骤 斐敏被斐潜抢白了一句,多少有些不快,说道:“贤侄,吾示之以诚,汝何出戏言?” “潜唐突之处,还请叔父见谅。不知之前可有袁府来人?” 斐敏眨了眨眼睛,将胡须捋了又捋,显然是在考虑是不是要讲,最后还是下了决心,说道:“正是太傅掾之前来访。” “可是丝毫未提函谷黄巾,只是言及朝廷动荡,需合力匡扶社稷?” 斐敏盯着斐潜看了一会儿,才说道:“正是。” 当然还有一些稳固社稷之后升官之类的暗示什么的,这种事情两个人不用讲,大家都清楚。 太傅掾自然不肯能白痴到跟斐敏说要让斐潜闭嘴,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在他们看来,做出这样一个姿态,大家都是明白人,根本就不需特别说明。 斐潜叹息道:“叔父可知为何李长史未遣人来?” “李长史?”斐敏当然知道这个长史指的是谁,捏着胡子沉吟,眼珠子乱转。 作为一个士族的家主,虽然河洛斐家并不是多大,除了需要饱读经书,在文化上有一定造诣之外,也不是什么愚笨之人,经斐潜一说,也就明白了斐潜的意思。 李儒为何不派人,一是没想到,二则是根本不在乎 而以李儒的为人可能是想不到么? 显然不是,所以只能说明一件事情,李儒压根就没想在这个函谷究竟是不是黄巾上扯什么嘴皮子,要么就不打算追究,要么就是已经认定,只不过什么时候动手而已 同样也从另外一个方面表明了,现在袁府沉不住气了 第二九八章 投注 在斐潜的猜测当中,这件事情虽然比较明显的是弘农杨氏参与其中,那函谷关西面突如其来的所谓黄巾贼,多半是弘农杨氏的一些私兵假扮的,但是居中串联进行各项安排的,必然是袁氏无疑。 否则一个荥阳郑氏,没有这朝中的两位大佬的承诺,又有什么胆量敢干这种事情? 但是现在,不管怎样,斐潜恰逢其会的破坏掉了这样的一个计策…… 斐潜有些无奈的看着叔父斐敏,说他傻吧,肯定不傻,但是说聪明吧,又明显将聪明的劲头发挥错了方向…… 还是这个叔父到现在还认为将自己到时候抛出去即可平息袁杨两家的怨气? 这个问题,斐潜在回洛阳的路上就一直在考虑,虽然不是有意为之,但是事实就是造成了这样的结果。 那么很自然的,袁杨两家会宽宏大量的放过自己么? 换成自己处于袁杨两家的立场,会乐意么? 显然不会,否则下一次遇到什么情况,有人打着“我只是碰巧遇到,并不不是故意”的旗号怎么办? 随后就是很显然的事情,就算是斐潜被交出来给袁杨两家进行处理了,难道会给予主动配合的斐家以嘉奖,晋升斐敏的官职? 呵呵…… 斐潜想了想,还是将自己在函谷关的始末都和斐敏一一说了。 斐潜心中想着,如果斐敏还不能想明白这个事情的利害关系,自己就打算放弃斐家这边了…… 斐敏听着斐潜的诉说,越听便越是皱眉。这些情况他原本都不是非常了解,一直以为斐潜虽然是当事人,但是顶多就是一个旁观者而已,领兵的张辽才是最主要因素,却没想到斐潜也有参与其中。 斐敏站起身,背着手,在厅中来回的转圈,不断的思索着。 迁都之事已经成为董卓与袁隗双方角力的焦点问题,这个事件的重要程度,斐敏自然是知道的。 而发生在函谷关的事情,虽然这两天也是有所听闻,但是毕竟一些细节上的事情却不是非常的清楚,所以当太傅掾来的时候,斐敏还一直以为就是让斐潜讲话注意一点而已,别一不小心捅出什么问题出来。 毕竟张辽是属于董卓方面的人,而斐潜才是第三方的人,要说人证,当然是斐潜的话更会让人相信一些,但是之前的假设和推论,都是建立在斐潜仅仅是个旁观者,并没有在函谷关起到什么多大的作用的情况下…… 如今得知,斐潜在整个事件中都有参与,并且起到相当程度的作用的时候,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斐敏沉着脸,令所有的下人们远远的退避之后,才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贤侄啊,汝将斐家至于薪柴之上矣!” 斐潜拱了拱手,表示歉意,但是并没有说什么话。 当时死亡就在眼前了,任是谁也不可能还能瞻前顾后的考虑周全,况且斐潜也不担心什么斐敏将自己现在就献给袁杨两家来免罪,因为这种事情就算做了,难道就能换袁杨两家在回函谷关的损失? 袁家派了太傅掾过来,表明了态度就是不想声张,除非斐敏真的白痴到极点的程度,才会大张旗鼓的搞事…… 斐敏也是很无奈的看着斐潜,说道:“汝欲附翼于西耶?”——你小子真的这么看好董卓那个西凉的匹夫? “非也。”斐潜摇了摇头。斐敏能够不勃然大怒,而是可以问出这样的问题来,说明至少在现在,斐敏的智商还算是在线。 不过这就让斐敏有些不明白了,虽说士族对于各方势力进行押注是很正常的行为,但是像斐潜这样,又不是看好西边,又和东边的作对,就让斐敏不能理解了。 怎么看斐潜都不像是个脑袋不正常的人,左右逢源这种事情不是所有人在任何情况下都能玩的转的,搞不好就是双方都得罪,死无葬身之地! 迎着斐敏不解的目光,斐潜说道:“今非昔比,经书固然是传家之本,然大乱将至,小侄又恰逢其事,难脱干系……” 斐潜不想将自己所想的全部说出,但是又不能完全不说,因此只能说道:“……与其混沌不明之时匆忙落子,不若举棋待价而沽……” 很明显,这种非常符合于士族价值观念的话语,斐敏听了很是认同,缓缓的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说道:“贤侄此言有理,然身在局中,形势迫人,安可容得徐徐图之?” “叔父岂不闻,重耳于外安,申生在内亡?” 斐敏哦了一声,低声问道:“贤侄心中莫非已有齐楚之地?” 斐潜缓缓的在桌案之上以手做笔,比划出了一个字,然后说道:“洛阳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小侄言尽于此,望叔父早拿主意。” 斐敏目光闪烁,显然是在考虑具体的可行性,半响之后,说道:“此事兹大,且容吾斟酌一二。” 谈到这种程度上,该说的都已经说的差不多了,斐潜就像斐敏告辞。 斐敏又恢复了那一副温和的模样,一路相送,快到了大门的时候,忽然有些感概的说道:“不怕贤侄见笑,吾那两名犬子,若有贤侄一半聪慧,吾则心满意足矣。” 斐潜恭敬的拱拱手,说道:“叔父何必过谦,小侄观二位郎君均是慧智之人,前途必不可限量,可堪大任。” 斐敏闻言,笑眯眯的点了点头,便一直将斐潜送到了大门之外,看着斐潜登上了马车,才转身回去了。 马车在青石板上摇摇晃晃,斐潜的思绪也是伴随着马车起起伏伏,他自己在跟斐敏说下注的问题,其实对于自己而言,这一趟的斐府之行,同样也是在下注。 自己所有的力量与目前的那些权柄滔天的家伙们比较起来就显得微不足道了,所以现在不得不就像后世的那位伟人所说的那样,团结一切可以团价的力量,斐家再怎么说都是本家,这种源于家族姓氏的关系,先天上比起一般的其他人更容易建立一定的信任感和协同度。 现在在斐敏这里的赌注已经投下,等着开盘的那一天了。 第二九九章 漩涡 有朝堂的地方就有政治,有政治的地方必然有利益,有利益就有了纷争,同样也有了妥协。 华夏自古如此。 至刚者折,上善若水。 当年老子写下这两句话的时候,不知道有没有想起了他老师的舌头和牙齿…… 在斐家相互之间的妥协,达成了相互之间的默契,只不过这种默契到什么程度,能取得什么效果,还需要时间的验证,但是总体而言,比起之前各行各事,肯定要好上了不少。 原先斐敏是要将斐潜父亲的那些遗书还给斐潜,还搭上了其他的一些书籍,但是最后斐潜并没有接受,而是说继续放置在斐家之中。 一个是一百多卷书简对于斐家斐敏看起来或许很多,但是比起蔡家藏书就微不足道了,另外一个方面,斐潜也是用这种方式表示他并不是要和斐家划清关系,他还是信得过斐敏这个家主的…… 并且在离开之前,斐敏和斐潜在大门处的那一段对话,更是两个人对于未来利益的一种隐形询问及承诺。 斐敏是说,如果支持斐潜,将来斐潜势大了,那么将来自己的两个孩子又将如何置于何种位置? 斐潜则是明确表明了,我将来就算是获得什么,都不会影响到斐敏的两个孩子,斐敏的两个孩子是可担大任的…… 至于是何种大任,自然指的是斐家的家主之位。 各人的立场不同,角度不一样。 斐敏觉得斐家的家主如同至宝,而对于斐潜来说,却味如鸡肋。 所以对于斐家来说,斐潜该说的已经说了,该做的也已经做了,该承诺的同样也承诺了,现在就是看看这两天斐敏如何考虑,衡量的怎样了。 政治就是如此。 人心不可测,人言不可信。 再漂亮的言语也是敌不过赤裸裸利益,只有利益的交换才是最真实的。 斐潜现在的地位,没办法像袁府那样,只派一个太傅掾出面说两句话就可以搞定一切,他不仅要留下书简来在物质上表明和斐家是一个共同体,更是要给予斐敏关于未来利益的承诺…… 天下熙熙,天下攘攘。 而此时的斐潜,正在李儒偏厅之中等候。 厅外一颗桃树已经开始开花了,粉色的花瓣娇艳的绽放着,泛出一股春天的气息,孕育着生机,每一页的花瓣都颤巍巍的在风中舞动着,尽情的展现着自己的美丽和向上的活力。 斐潜坐在席上,思绪万千,原先他在荆襄之时,只是想着静悄悄的将蔡府的藏书运走,然后说动蔡邕师傅远离洛阳避免悲剧,但是没想到先是遇到了李儒封锁道路,因此不得不跟李儒进行交涉,获取了过所。 接下来的函谷关的事情完全就是在斐潜的意料之外,一件一件的目不暇接,居于死地求活却破坏了山东士族的计谋安排…… 到了现在,斐潜忽然发现和自己在荆襄原先设想的完全不同,已经是深陷到了洛阳这个双方相互角力的大漩涡之中。 如果说在酸枣、在荥阳、在汴水、在函谷等等地方,双方领兵相互厮杀,是属于血肉之上的刀枪剑戟的血腥拼搏,那么在洛阳朝堂之上,则是属于颠倒黑,软硬兼施,杀人于无形,属于唇枪舌剑的诡异战场。 只懂得在血肉战场上拼杀获胜的人,如果不懂得这个朝堂之上的游戏规则,往往都会在唇舌之间败下阵来,更有甚者虽然在战场上叱诧风云,却在朝堂上一败涂地,身败名裂。 在战场上,可以凭借着勇气,凭借着坚忍不拔的意志来取得胜利,但是在朝堂之上,有的只有阴谋诡计,一味的仪仗蛮力,只会被人耍的团团转,好一点的成为他人的打手,差一些的连皮带骨都被人吞了自己都不一定知道。 要成为真正掌握自己命运的人,在汉代,在这个关键时刻的转折点,所需要具备的东西很多很多,但是有两项是最关键的—— 战场之上的硬实力和朝堂之上的软实力。 后世在办公室当中的那些勾心斗角,相互排挤跟这个朝堂之上真正的搏杀比较起来真的是小巫见大巫,所值得庆幸的是,斐潜现在是自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并及时的进行了调整,而不是呆呆的只是想而不付出行动。 见蔡邕是第一步,访斐敏是第二步,而现在拜见李儒则是第三步…… 李儒从厅外走了进来,斐潜连忙恭立见礼。 斐潜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李儒的时候,李儒还算得上是一个风度翩翩的中年美男,身形还算健硕,但是现在宽袍大袖在微风的吹拂下,似乎让人感觉在其中就剩下了骨架,空荡荡的没有什么血肉…… 眼窝凹陷,眼眶发黑,脸色也是青白,没有什么血色,哪有丁点的中年美男的意思,分明已经成为了病入膏肓之人一样。 简直就是完全相反的两个画风。 李儒其实也十分疲倦,只不过是一直硬撑着而已。 董卓在一怒之下,命令五日内就要迁都,但是毕竟整个迁都的事情不是一个人两个人,而是牵扯极多,并且本身洛阳当中就有好多的官吏缺乏,虽然有斐潜出的临时用军中书吏代替一部分工作量的主意,可是奈何许多事项还是最终会汇集到李儒这里,需要李儒来做决定,这种无可替代性最终导致李儒长时间的连续工作,得不到休息,致使原本就疲惫不堪的李儒更加雪上加霜。 李儒揉了揉眉间,说道:“子渊此次前来可有何事?” 若不是之前斐潜给李儒出过一些主意,这次李儒根本就不想见斐潜。实在是太忙了,有这样的功夫都巴不得小憩一下,所以李儒根本就根本没有什么心思像之前一样,再将一些什么绕什么圈子的话,而是很直接的张口就问。 斐潜默默的从怀中摸出了一张纸来,让一旁的侍者呈给了李儒。 李儒有些不解的接过了纸张,看了斐潜几眼,然后慢慢的将纸张展开,一看之下,不由得一愣…… 第三零零章 统筹学 现代生活中,要喝茶,但是水没烧,水壶茶壶茶杯没有洗,茶叶也要去大厅里面拿,怎么办? 洗水壶、茶壶、茶杯各需要一分钟,拿茶叶需要一分钟,烧水需要十分钟,要喝茶,总共需要多少时间? 做这个事情,大多数人不用特别说明,都能安排的很好,时间也大都不会浪费。 因为就算不懂的什么数学的高深理论,生活当中的经验足够支持解决这样的问题了。 但是—— 如果叫一个十岁的小孩,从来没有这方面经验的人来做这个同样的事情呢?他还会做的井然有序,不浪费时间和步骤么? 或者更复杂一些,要让一百个人喝上茶,而烧水的炉火只有二十个,只容许二十个人同时烧水;领用水壶、茶壶、茶杯的地方只有四个,每一个人领用一套需要用时要半分钟;领用茶叶的地方只有两处,每个人领用一包茶叶需要10秒 然后当第一百个人喝到茶的时候,总共需要用时多少? 迁都的事情就好比将这个一百个人喝茶的事件放大一万倍 皇室、百官、军队、百姓,每一种人都不同,牵扯的物资也不一样,况且数量也是庞大无比,复杂程度可想而知。 那么如何才能更有效率的进行安排整个的流程,让每个层级的人员在进行迁徙的时候能够最大的获取应有的资源,充分的利用时间,使得全部的环节都能够完全的运转起来? 这就牵扯到了组织行为学和基础统筹学 听起来似乎很高深,但是实际上就是数学理论的高级运用。 斐潜在后世是公司办公室中的资深老油条,对于资源调配、人员配置等等拆东墙补西墙的事情纯熟无比,而且公司每一次的全员启动会、年末的公司年会、表彰大会等等会议,少则几百人,多则几千人,所有的会场布置,行程安排,车辆调度,吃饭住宿全部都要考虑周到,其中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就都是大问题 所以,斐潜献上的纸张,上面的内容就是对于汉代皇室迁都的整体规划行程安排。 从洛阳到长安大概是八百里的距离,而一般性的行军行程约为四十里到六十里之间,也就是说如果从洛阳到长安,需要走十五天左右的时间。 斐潜也没办准确的知道汉代皇宫里面究竟有多少的宫女、太监,这些数据只有在少府调出文册之后才能统计得出来。因此斐潜只是大概的用一个约数来进行计算,反正在汉代要是真的搞出什么小数点之类的东西,反倒是让人无所适从,更加的看不懂。 为什么普通人在搬家的时候会觉得烦躁不安,因为要统计打包的东西太多了,零碎无章,平日里面用的一些原本井井有条的东西就会像乱草一样的冒出来,让人不胜其烦。 斐潜此时呈现给李儒的就是这样的一份分门别类的统计,分成人、物两大部分。人员篇是包括皇帝在内的各类人员的数目以及用度,而物品篇则是按照衣食住行四个部分进行单列,囊括了从洛阳出发到长安期间,皇室在衣物、饮食、起居、仪仗等等方面的物品 当然,这些项目因为纸张篇幅的限制,斐潜不可能写的很详细,只是写出了一些大概的分类出来,最关键的是占据了半张纸张篇幅的一个流程图,也叫做进度表。 从洛阳到长安,以每一天为节点,到达的地点,所需的人员物资,还有各地配合提供的粮草等等都有注明 李儒越看越觉得有趣,捏着胡子,脸上终于是露出了笑容。 这些事情他不是不懂,也并不是不会做,像皇帝迁徙的种种事项都在李儒心中装着,每一天,每一步都已经是考虑得清清楚楚,但是李儒却没办法像斐潜这样清晰的描述和表达出来,让其他人看了之后也能够明白自己要具体要做什么,做到什么程度才叫做做好了。 就像是一个大工匠,可以随意的将一个木头削成标准无比的一个圆盘,但是要问他这个圆周率具体是多少,这个圆盘的面积精确是几何,他肯定回答不出来 李儒现在就像这样的一个大工匠,在他心里什么都跟明镜一样,整体布置行程全部都在内心中有了预案,但是唯独苦于就是没有办法将这些心中的事项完全让手底下的人了解。 所以造成了只能一个事情一个事情的交代,随后一个事情一个事情的再重新汇总到李儒这里,之后又再次在李儒心中计算盘整过,再吩咐安排人员进行下一项的事务。 如此庞大的计算怎能不让人心力憔悴? 如此繁琐的步骤怎能不让人痛苦不堪? 李儒忽然才想起来,眼前的这个斐潜,不仅仅是专注于文学的蔡邕的弟子,而且也是算术上深有造诣的刘洪的弟子 虽然斐潜并没有写的非常详细,但是大体的意思李儒取能够看得明白,尤其是在这一张纸的后半部分所画的进度表,就像是推开了一扇窗户,让李儒看到了另外的一个方面的风景。 原来这个事情还可以用这种模式来进行处理! 每个事项有一个负责人,每一个负责人具体每日要完成的事项,到什么时间完成到什么程度,然后再跟什么人进行交接,如此环环相扣,层层推进 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妙法! 对于斐潜而言,这也是整整耗费了一日的时间,几经反复推演,才整理出来的数据,当然这也是特别针对于李儒才拿出来的东西。 这样同一张纸,给吕布去看,就算是给他看一年,能看得懂得多少? 所以斐潜并不担心这种方法能给董卓军增加多少战斗力,因为没有现实具体的经验,又没有基础理论的支持,这一张纸就是鬼画符一般,就算看了也不一定能懂,更谈不上去使用了。 这是斐潜在一路之上,冥思苦想之后,才想到的可以供给李儒,减轻其负担,但是又不会让董卓军在后期能够获得多少助力的方法。 就算是李儒了解掌握了这种方法又能如何,要知道统筹学和组织学就算是现代也是交叉边缘学科,并不是汉代的普通人知道点算术之法就能掌握的。 因此这就是一个筹码,就是推到了李儒面前的一个诱饵,用来换取斐潜自己想要的那些东西,当然,这个诱饵非常的香甜,显然的引起了李儒的兴趣。 不过,李儒也显然是猜测到了斐潜的想法,微微笑着,放下了纸张,问道:“子渊献此法,可是有所求?” 第三零一章 觐见 斐潜低着头,等待着召见,在他的身旁,站的是张辽。 虽然现在皇帝基本上就是被董卓所软禁的状态,但是有时还是会拿出来做一做形式上的摆设,比如今天。 斐潜现在是在北宫的宫墙之外,毕竟只是一个左署侍郎,并不能随意出入皇宫,因此也只能是在宫门之外等候。 朝议已经是有一段时间了,也不知道里面具体情况如何? 这只是一个小的朝议,并没有要全部的朝官进行参与,顶多只有三公九卿列会,而且在当前的情况下,九卿都基本没有什么发言权,所以蔡邕师傅也并没有来。 自己是涉及到之前函谷关的事件,所以和张辽一起在此等候。 斐潜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又瞄了瞄一旁张辽所穿的衣服,心中忽然不知道为何想起了粽子 咳咳 汉代的朝服颜色并不是一种,而是根据季节的变化而定,定为五色,分别是春青,夏朱,季夏黄,秋白,冬黑。 在汉代服饰上,虽然渐渐有了封建社会的等级森严的雏形,但是还没有到后世那么的变态细化到每一寸布料每一个图案每一件饰品,所以虽然可能官职大小不同,但是朝服的款式大体上相似,其特点是蝉冠、朱衣、方心、田领、玉照、朱履,从形式上官民服用无太大的差别。 以衣襟分类,可以划分两种:一为曲裾禅衣,即开襟是从领曲斜至腋下;一为直裾禅衣,是开襟从领向下垂直,此种禅衣又称“襜褕”。襜褕这种服式由于既长且宽,所以有时候会不小心露出什么不该露出的东西来,所以在正式的场合是必须穿着曲裾禅衣的,而且还需要将中衣的领子露出来。 这些衣饰基本上都是官民通用的,不管官职大小都是在款式上差别不是很大,但从布匹的原料,却可明显显示等级的不同。 上品不会用粗麻葛布,白丁不得用丝绸绢布。主要进行区别官职大小的外在服饰,一个是印绶,一个是头冠。 印绶么,张辽的比斐潜自己的更高一等,用的是铜印黑绶,而挂在斐潜腰间的是铜印黄绶。 而头冠么,因为文武不同,张辽戴的是鹖冠,而斐潜自己戴的则是进贤冠。 鹖冠么,其实和进贤冠差别不大,只不过鹖冠有一个显著的特点就是在冠顶之上,插了两支的鹖尾,没有像什么电视电影上的那么长,大约也就是十厘米左右的样子,在风中颤巍巍的 进贤冠其实就是斐潜平时带的儒冠,只是衬上了巾帻而已,而且冠上有一道梁。头冠上的梁多少代表了职位的高低,斐潜现在就是一道梁,是最低等的进贤冠,最高的是三道。 所以现在斐潜和张辽除了这点差别之外,其他大部分都相同,都是穿着青色绢布所制的曲裾禅衣,露出了白色的中衣——真的是非常像那些黑青黑青的老叶子包裹的粽子,在水里煮久了,叶子开裂绽出一段白色的粽子米馅出来 张辽明显有些紧张,虽然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但是耳鬓却已经是见汗了。 而斐潜自己,则是和李儒昨日有了交涉,相对而言还算是多少心中有了一点底,没有那么的紧张。 一个小黄门从内跑了出来,高声呼喝道:“宣骑都尉张,左署侍郎斐殿前觐见!” 周遭的虎贲也同声喝道:“骑都尉张,左署侍郎斐殿前觐见!” 张辽斐潜连忙跟在小黄门之后,拱着手,将双手藏在袖子中间,目不斜视,微微低着头,只看着自己面前的那一块地,平肩正背,亦步亦趋的跟着。 随着张辽和斐潜一点点往宫内走,每走进去一段路,两旁值守的虎贲也是一层层的高喝道:“骑都尉张,左署侍郎斐殿前觐见!” 与上一次斐潜升任左署侍郎静悄悄的去遥拜皇帝的时候完全不同。 汉家威仪一应如斯! 到了德阳殿前外的德阳门前,小黄门才停住脚步,殿前的虎贲卫士走上前来,再一次的确认张辽和斐潜的印绶。 旋即德阳门前的卫士才向两边撤开了一些,让张辽和斐潜进入。 德阳殿是北宫正殿,殿前有德阳门,德阳殿与德阳门之间有东阁和西阁。 小黄门居前,张辽居中,斐潜跟在最后面,往内走去。 德阳殿是北宫内规模最大的建筑,雄壮非常,斐潜虽然将脑袋晃来晃去乱看,但是还是可以偷偷的转转眼珠子 德阳殿位于高台之上,台阶高二丈,居中有大块的花纹石作坛,白玉石砌成的台阶,像是黄金贴箔而成的柱子闪耀着让人眼瞎的土豪色彩。 台阶之前还有个引桥,不知是哪里引来的流水注于殿下,哗啦啦的流水声更添了一份皇家肃穆的气度。 走上了引桥,斐潜连忙收拢了眼神,认认真真的开始扮演乖宝宝,毕竟此时开始两侧都身穿明光铠的卫士,而且又站得那么近,十几步就有一人,一直延续到大殿之内。 况且在大殿的门侧,还站着一名礼官,目光炯炯,专门负责督查觐见人员的礼仪,这要是被抓住什么尾巴,立刻就是一个殿前失礼之罪。 到了大殿门口,之前引路的小黄门的使命就算是完成了,接下来又是另外一个人负责往里面禀报 不一会儿,里面就传来了宣见的声音,开始了正式的觐见。 大殿门口的礼官拖着长长的尾音高声喊着:“进~~” 张辽和斐潜一步一顿往前走,待到了大殿门前,就听见礼官喊道:“立~~” 二人连忙直立站好。 “揖~~” 斐潜顾不得看张辽如何了,自己连忙在礼官的号令下,举手加额,身体鞠躬九十度,稍作停顿之后,才直起身来 “拜~~” 双手再次齐眉,然后双膝同时着地,缓缓下拜,手掌着地,额头贴手掌上,然后直起上身,同时手随之齐眉 “再拜~~” 之前拜的动作再做一遍 “兴~~” 两手齐眉,起身,直立后手放下。 斐潜此时才略略松了一口气,小官员没办法,正式见皇帝就是这样的繁琐。 皇帝刘协坐在宝座之上,望着远远在殿门口行礼的斐潜,似乎有些眼熟 第三零二章 谁之错 刘协发现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个错误。 听董太后说过,当时因为何皇后好妒,母亲王美人都已经准备打胎了,可是他还在腹中好像感觉到什么,动了动,王美人感受到胎动,于是决定无论如何要把他生下来。 可是刚一出生他的母亲便被何皇后害死了,父亲汉灵帝刚开始是非常愤怒,但是当他看到宦官送的一大堆钱时,便忘乎所以,忘记了那个可怜而又柔弱的女人。 尽管如此,看着啼哭挣扎小小的生命,汉灵帝为了以防万一,把他交给了母亲董太后抚养。 随后父亲汉灵帝也仅仅是每年来看他几次,这样就一直到了父亲的驾崩。 哥哥刘辨即位后,刘协自己被封为渤海王,原来认为以后的生活就像是一潭死水一样,波澜不兴,却没想到何进的死亡、董卓的入京却像是在水潭中砸入了数颗巨石,激起滔天的巨浪。 他前面的九岁所经历的事情,似乎只是这一年不到的时间内所经历的事情的一个零头。 自己第一次出宫,第一次踏出这个洛阳城,竟然就是在锋利的刀剑之下,踩着一条血路像一只丧家的野狗一样逃出! 那些之前陪伴着他,呵护着他的那些熟悉的面孔,都变成了一个个苍白的尸体,和路边的烂泥混成了一体。 连同哥哥和自己穿着那些代表着皇室的衣饰,都落入了黄泥之中,被蒙尘,被污染,被践踏 在回洛阳的路上,遇到了领军前来的董卓,哥哥因为紧张说不出话,自己当时不忍哥哥受欺负,挺身而出,大声呵斥董卓 有时候他甚至会想,如果当初没有自己的多事,哥哥或许就不会被废,也就不会被杀死,自己也就不用承受这样像是无边无际的痛苦。 每次坐在这个椅子之上,都像是一种煎熬。 侧前方董卓宽厚的身躯投下的阴影,几乎都快将他淹没。 有时候他都有一种幻觉,就像是这个朝堂之上已经布满了尘土,大殿墙壁间到处都是蛛丝飘零,在朝堂之下的一个个跪坐席案之后的,就像是一段段用朽木所制的雕像,又像是披着衣冠的食禄禽兽 而他,只不过就是来这里坐着,用他自己的身躯擦掉这个椅子上的那些尘土,默默的来,悄悄的走,或许还能喊上一声“众卿平身” 他很痛苦,痛苦的不是自己活着,而是自己无法成为朽木的雕像,也成为不了食禄的禽兽。 他痛恨董卓,因为是董卓一手将他原本的生活敲得粉碎,仿佛是一夜之间,那些所谓的欢乐开心的情绪就像是被剥夺得干干净净一般,剩下的只有无穷无尽的悲伤、痛楚和恐惧,这些负面的情绪就像是掺在了毒药的肥料一般,在侵蚀着他的心灵的同时也在迅速的催促着他的成熟。 他也有那么一点感谢董卓,如果不是董卓捅破了五彩的泡泡,或许现在的他依然还认为在台阶之下这些三公九卿的重臣们,都是个个忠心耿耿,为了大汉王朝抛头颅洒热血在所不惜 他依然记得,当时哥哥被搀扶起来,就是台阶下面的这个饱受汉室恩泽的袁家太傅袁隗,亲自上前解下了刘辩哥哥的皇帝印绶,然后又将这个印绶系在了自己身上。 他依然记得,当时哥哥那张脸上,那种难以用语言描述的复杂情绪,还有那袁家太傅袁隗毫无表情的那一张脸——就像不是在从活人身上取下又系上什么物品,而是像对待一个死物,又或是对着一个死尸一般 他依然记得,当时在太庙之内,昏暗的烛火,默然的灵牌,那些直接刺入心灵的话语,还有那一把深深砍在了桌案之上的利刃和至今仍在脑海中回荡的猖狂笑声 这一切,到底是谁对谁错? 谁该对这一切的事情负责? 是我么? 是我的父皇? 是残暴的董卓么? 还是在台阶下跪坐的这些像木雕一样的重臣? 大汉的荣光现在到了我的手中,却已经如此的残缺不堪,就像是风中的残烛,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这巍峨无比的雄伟大殿,原本就像是整个大汉朝的心脏,昔日数不清的政令就是在这里一项一项的商议,一项一项的实行,但是如今却要抛弃这个心脏,就像是要将此颗心从大汉的身体里挖出一般。 心脏虽然还在跳动,却宛如已经死去。 刘协觉得身上的血液似乎还是在流淌,但是却不能带来任何的温度,身上的衣服虽然柔软贴合,但是却不能抵御内心的寒冷。 看着大殿门口,那一个沐浴在阳光之下的身影,刘协似乎才感觉到了一点点暖意,就像是在那个刺骨冰寒的血与铁长夜之中,获得到的仅存的一丝温暖 “进,进来些!” 一向是木偶一般的刘协忽然鬼使神差的开口说道。 坐在一旁的董卓,缓缓的转过头来,血红色的眼珠子扫了过来。 刘协身体往后缩了一下,又重新挺立了起来,解释道:“离之甚远,观之不清” 德阳大殿东西宽七八丈,长约三十余丈,从皇帝宝座到大殿门口,这个距离确实有一些远。 董卓转了转眼珠子,或许觉得这种小事不值得计较,便微微的点点头。 立在一旁的宦官见状,便拉长了声调,尖声喊道:“赐骑都尉张,左署侍郎斐近前!” 便有四个宦官小碎步跑了过来,将原本至于德阳大殿门口的给张辽、斐潜准备的两张席子,平端而起,往大殿内走了十丈左右,然后才重新放下。 张辽、斐潜两人连忙高声谢恩,才低着头进入了大殿之内,分别走到了属于他们各自的席子面前,再次长揖之后,端端正正的跪坐其上 众人的目光都汇集了过来,大殿之内原本光线就不如殿外的好,在加上此时在大殿之内的人本身就较少,不知为何竟让斐潜有一种阴森的感觉,身上的寒毛都立了起来。 一时大殿之内,谁也没有开口,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第三零三章 朝堂 德阳殿内一片诡异的安静。 刘协本身就是形式上的傀儡,向来上朝了,只有两句话,一句就是“众卿平身”,另外一句就是“相国之意甚好”,就连退朝也是宦官喊一嗓子,没他什么事情,方才大着胆子说了一句额外的话,已经是破天荒的事情,也正是如此才会引起董卓的注意。 所幸只是一个无关大雅的事情,在董卓眼里就是一个小孩看不清殿外的人才说的话,所以也没有多大关注。 不过若是再说些什么就不合适了,因此刘协只是紧紧的抿着嘴,在帝冕之后静静的看着。 董卓也不说话。 这件事情摆明就是山东士族搞出来添堵的,现在虽然是被台阶之下的两个人机缘巧合给破解了,但是对于董卓来说,能够忍着怒火不发作出来已经是很了不起了,所以根本就不想说任何的话。 太傅袁隗也不说话。 眼前的这两个人破坏整个的计划就他恶心不已了,更何况现在居然还要给予表彰,这种事情怎么会让太傅袁隗感觉到舒服?而且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如今是要尽可能的撇开关系,又怎么可能随意说话? 李儒也不说话。 虽然他跟董卓已经讲好了,有了预案,但是不代表他就因此会轻易的放过袁家袁隗和杨家杨彪,现在不收拾他们只是因为时机还不成熟,所以只能是暂且先放过,但是放过不意味着就让袁杨这么轻易的过关,先拿捏一下也是正常。 至于其他人,在这种双方大佬较劲的时候,更是恨不得立刻隐身,又或是有个地缝钻进去,又哪里会嚣张的站出来吸引火力? 因此大殿之上,就呈现出一种异常静默,尴尬的氛围在不断的蔓延 斐潜端端正正的跪坐在席子上,心里也是在不停的嘀咕,尼玛原来以为等我进来的时候应该差不多都该谈的谈了,该妥协的妥协,该吃亏的吃亏,没想到看这样的架势,哪里像是谈过的,分明是一场大仗即将上演啊 可惜人小言微,根本就没有什么发言的权利,只得继续跪坐着,当成乖宝宝的样子。 一旁的张辽比起斐潜来,若是在战场上,那简直能甩出斐潜至少十里地,但是现在却十分的不堪,汗珠子顺着发鬓就往下滴,又痒又难受,但是却连擦一下都不敢。 因为在汉代朝见礼仪当中,跪坐的要求就一条——“坐如尸” 都是尸体了,还能动弹么? 擦汗? 想都不要想! 所以,张辽只能是硬生生的忍着。 所幸的是,最终是王允打破了沉默,叫出了台阶下两人的名字:“骑都尉张文远,左署侍郎斐子渊” 没办法,王允虽然是太仆,但是关键是兼职着尚书令啊,不管怎么说,这两个人的封赏也好,处罚也罢,都是要通过尚书台的,而且本身他能登上太仆之位,也是靠着自己在董卓和袁隗双方调和关系而来的,所以在这个局面下,于公于私都是他开口较好。 张辽显然是松了一口气。 两人一同站立,拱手回话称是。 “汝二人且将函谷一事,细细说来,不得隐匿,可知否?”王允朗声说道。 函谷关的事情本来就已经有形成了书面的报告呈交了,讽刺的是这一份报告所有在场的人当中除了皇帝刘协之外,都基本上是看过了,事实真相怎样,大多数人心中都有了一个答案。 如果一般性的围剿黄巾,也不至于专门到朝堂之上来觐见当庭叙说,又不是当年杀掉了黄巾三大头目张角等的大功绩,就是按照书面报告上的说法也只是杀了三千余的黄巾贼而已,至于专门要到德阳大殿上来说么? 当年皇甫嵩大破黄巾的时候也没有全部的将领都进京获得觐见,除了皇甫嵩作为统军将领理所当然得到了皇帝的接见,而大部分中小将领都是留在了广宗,等待各自拜授官职。因此像杀了三千黄巾这样的小规模战斗,要不是发生在函谷关,明显牵扯到了如今洛阳斗争的双方,甚至根本就不会有什么上朝堂的机会,而是会直接按照军功折算一下,给点赏钱,再加个虚衔什么的也就了事了。 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弄得大张旗鼓 这件事情就要看董卓方面的意思了,具体要还是不要深究下去,不深究就是一般性的黄巾贼,而一旦深挖下去,这个就麻烦大了。 王允让张辽、斐潜二人重新再说一遍,无非也是想借此就将此事当着所有人的面,盖棺定论 况且,王允也没有得到李儒的什么通气,所以他也不知道董卓一方到底是什么意思,所以便采取了最保守的方案,让张辽和斐潜自己讲,并且还特别强调了“不得隐匿”,所以不管是张辽和斐潜说不说具体的真相,与他自己都没有什么关联了。 张辽的官职比斐潜大,并且也是主要的领兵将领,所以关于函谷关这一次的“黄巾贼”事件就当仁不让的由张辽进行阐述。 张辽虽然方才的时候显得多少有些紧张,但是在真正开口之后,却讲的声音平稳,条理清晰,沉稳有度。 张辽实话实说,并没有做任何的推测和论断,就只是将在谷城所遇到的事情,然后为了追查事件的源头,跟着踪迹追到了函谷关,遇上了逃出来的斐潜,然后得知函谷关关令与黄巾有所关联,便快速进兵趁其不备占领了函谷关,之后便抵抗函谷关令郑揂的攻城,最后设计杀了郑揂等统领,最终解除函谷关之围 斐潜随后补充说自己是只是跟着蔡府的藏书运输到了函谷关,然后遇上了郑揂围杀,而且还火烧驿馆,逃命之下放火烧了函谷关的东城墙,然后遇到了张辽 张辽和斐潜说完,许多人偷偷松了一口气,毕竟两个人当中都没有提及所谓的山东士族的什么事情,最多只是荥阳郑氏不知道怎样竟然和“黄巾贼”勾搭到了一起去,当然在荥阳董卓军和关东联军曾经有过一场大战,说不定是因为这个才导致的函谷关之变也不好讲。 反正当事人没有说什么 本来这个事情就可以就这样结束了。 没想到李儒出声说道:“左署侍郎斐子渊,汝先于骑都尉张文远至函谷关,可否察觉有何异样?” 斐潜的心都差一点跳出来,尼玛你个李儒,干啥不按剧本来? 明明之前说好的,难道你现在要变卦不成? 能不能讲点道理啊,不带你这样玩的啊 第三零四章 祥瑞 斐潜感觉自己额头之上的血管蹦蹦蹦的直跳,为啥就不能按照剧本好好的演?李儒你这样任性的突然改剧本,你娘造么? 李儒微微的笑着,看着台阶之下的斐潜。 虽然说当时确实和斐潜略达成了口头上的协议,但是李儒是何许人也,在斐潜走后立刻反应了过来,多少被斐潜利用了。 自己居然被斐潜算计了? 这种感觉非常的有意思。 让人略有些不爽,但是又不会觉得很讨厌又或是反感,因为李儒本身也是获利的一方。 之所以不爽,是因为斐潜献出的方法明显不是这两天,又或是近一段时间才获得的,而是早就掌握的,否则也不会在解释的时候如此的举重若轻 这就说明了,斐潜在之前那次来求过所的时候,还有所保留的! 李儒有一种感觉,就像是斐潜明明有好的计策,好的办法,但是就是揣着手,站在旁边看着,看着李儒忙得焦头烂额——然后在其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斐潜才像是吝啬鬼一般,东扣一点,西挤一些出来,用来换取一些东西 最关键的是斐潜这些好不容易拿出来的东西都是好货! 因此,在这个关键的时刻,李儒出言的目的一则是多少表示一下,之前自己被斐潜计算的内心不爽,另外一个目的也想再压榨一下,看看斐潜在这种情况下能不能又蹦出什么好货色出来 这个问题么,可大可小,可轻可重。 就看斐潜怎么回答就是了,如果实在没有什么办法,死死憋出一个“无甚异常”也就可以将此揭过了。 不过么,斐潜不打算用最笨的方法去应付了事。 斐潜显得有些犹豫,迟疑的说道:“若言异常,确有一事,然小臣不敢擅言” 斐潜此言一出,许多人就算是脸色没变,目光都有一些闪动。 李儒也是没想到,饶有兴趣的看了一眼斐潜,然后又看了眼董卓。 董卓会意,沉声说道:“左署侍郎但讲无妨,恕你无罪。”这话原本是应该皇帝来说,但是现在董卓说出来,也没有人敢做什么反对。 斐潜拱了拱手,说道:“小臣途经函谷,歇于驿馆,夜闻驿长曾言” 斐潜顿了顿,像是犹豫再三之后,才说道:“壬午夜间,曾有紫色毫光现于函谷上空” 一言而出,四座皆惊! 斐潜低着头,一副老实人的模样。 朝堂之上,三公还算是稳重一些,一旁九卿等吃瓜群众就难免开始小声的议论起来,一时间嘈嘈切切起来。 汉代或许是因为刘邦这个流氓头子第一个搞出了什么斩白蛇的祥瑞,所以两汉是历史上出现祥瑞最多的朝代。 尤其是在西汉董仲舒正式确认了天人感应的理论之后,认为“天”是有意识的,可以看见人世间的一切,若是君王无道,上天即会降下灾异,反之,如果君王是有德的,那么就会降下祥瑞进行褒奖,形成了一整套“人在做,天在看”的观念理论。 许多汉代帝王在位期间也常常用祥瑞来证明自己是才德兼备的天子,所以对于祥瑞之事很是上心,而在汉代的大臣们为了规劝君王的时候,也常常用灾异为引子,将其归为君主的某种不当的行为引发上天的惩罚 所以两汉期间就成为了历史上最著名的造假祥瑞时期。 会有人去追究祥瑞的真假么? 历史上真的有人脑袋抽抽了,去认真查证了某个祥瑞真假,然后要求皇帝下令去追究造假人的罪责 而皇帝怎么说? 皇帝说,造假祥瑞这个事情么,是不应该的,但是考虑到这个人也是一片善意,就这样算了吧! 算了吧 所以,斐潜根本就不担心他的谎言被戳穿,更何况像这样的言语对大家都是好事,有那个二愣子会傻到去求证,然后跳出来说,不对,根本没什么祥瑞? 没祥瑞就意味着上天没有给皇帝褒奖,没有褒奖就说明天子做的不够好,天子没能做好难道大臣们就没有责任么,大臣有责任难道手下这些具体办事的就没有事情? 所以,呵呵。 李儒反应最快,率先拱手说道:“昔黄帝治天下,于是日月精明,星辰顺行,风雨时节,五谷登孰,虎狼不妄噬,鸷鸟不妄搏,凤凰翔于庭,麒麟游于郊。今新帝登基,群贤辅佐,天下康定,故上天将瑞于函谷,以彰贤德,正合迁都于西,此乃上瑞之兆也。” 好么,李儒你比我更能扯 斐潜继续低着头,不做声,心里给李儒这一番鬼扯评了九点九分,少一点是怕李儒骄傲 司徒杨彪,哦,现在已经不是司徒了,杨彪辞职之后又被封为光禄大夫,旋即不久又封为大鸿胪,大鸿胪杨彪站了出来,朗声说道:“上帝后土,真龙登兴,神光并现,咸受祯祥,此乃国之幸事而!然上瑞现于函谷,实证河洛乃福地也,离福祗而远就,恐失嘉蒙也!” 斐潜心中也给杨彪写了一个赞字,这个都能扯到洛阳是福地,迁都容后议,也是厉害了 旋即就像是一石激起了千层浪 李儒反驳说函谷关原本就是关中门户,怎么跟河洛之地能有什么关系? 杨彪再次反驳说,秦函谷关才是关中门户,汉函谷关已经建到了新安,又如何跟关中有什么联系? 反正有一点已经确认的是,斐潜所说的祥瑞一事,已经没有人去关心真假了,只有心思要利用这个所谓的祥瑞,如何给自己一方创造出更大的利益 至于函谷关黄巾贼这一件事情,已经不知是谁,定性为企图破坏大汉祥瑞的恶贼,与函谷关令郑揂勾结 反正死无对证。 争论了许久之后,才有人想起还有两个小喽罗在堂下等着呢。 于是就正式的给张辽升荡寇校尉,两千石;而斐潜则是升左署中郎,比六百石。 原本到这里,就没有张辽斐潜二人什么事情了,大佬们的争论两个小角色也无从插嘴,所以谢恩之后,就可以退场了。 但是斐潜却并没有起身离去,而是叩首再次说了一句话 第三零五章 并州之选 斐潜低着头,并没有直接谢恩之后便离去,而是叩首道:“臣自请转任并州,守国藩,护社稷,为大汉开疆辟土,不使胡马度阴山!” 董卓盯着斐潜,血红色的眼珠子似乎在分辨斐潜是真情还是假意,沉声说道:“并州苦寒之地,常年纷争不断,汝可是想好了?” 董卓自己是长年和羌胡对抗,也是深知身处于边疆的不易,人地贫瘠不说,经常处于大战三六九,小战天天有的状态,可以说是时时刻刻都处于危险当中。 当年边章韩遂叛乱,凉州宋扬、北宫玉、李文候等各路势力犬牙交织,纷乱无比,纵然是当时许多大臣,皇甫嵩、孙坚等等将领,就连董卓自己都吃了败仗,后来太尉张温也只是一时的胜利,旋即被边章和韩遂反打一耙,连杀数位大臣,金城太守陈懿、护羌校尉伶征都在此役中死去,最后还是韩遂和边章反目成仇,导致叛军自己的阵脚大乱,才最终草草收场,战况激烈以及场面的凶残可见一斑。 所以当斐潜主动提出要到并州守卫边疆的时候,董卓还是很欣赏这种举动的,至少和这些当朝大臣们来比较,更加的有血气,有担当,最重要的是不来扯董卓的后腿,而是实实在在为大汉做事,这点很重要。 众人也是侧目。 因为在场的以袁隗为首的一帮山东士族,虽然没有亲身上战场,但是也是知道,并州也不是一个太平之所。 虽然说现在匈奴已经不再成为大汉朝的心腹大患,但是与其接壤的鲜卑、羌胡缺成为了新的问题来源,更何况如今连南匈奴也发生了叛乱,后续的影响尚不确定,此时此刻,斐潜主动请缨,志气可嘉。 斐潜默然良久,再次叩首称是。 董卓抚掌一笑,说了一声“善”,然后便不再言语了。 这个事情袁隗等人也没有什么反对的意见,因为这个事情,并不会影响到山东士族的利益,而且守卫边疆不管是对董卓一方也好,对山东士族来说也罢,都是执政者需要关注的一个重要的事情,就算袁隗等人将来都斗垮了董卓,也是一样需要人员去守卫边疆的。 所以以袁隗为首等人,也没有起什么阻扰斐潜的心思。 关键是并州军团已经在董卓手底下了,如果董卓愿意分一部分给斐潜,那么也是相对的削弱了董卓的实力,如果不愿意分兵,那么并州这个烂摊子原本就没有人要,既然斐潜愿意去接就去呗 既然朝中无人出言反对,那就这样差不多定下来了,至于斐潜去并州是按照什么职位去,这个现在不急,反正等尚书台最后确定即可,现场也不可能马上定下来,因此张辽、斐潜行了一个礼,便告退了。 出了北宫,张辽和斐潜并肩而行,沿着大道往西面走去。 因为这一次的召见,本身就只是一个临时朝议,而不是什么正式朝会,所以是从中午才开始的,而等张辽和斐潜出来的这个时刻,太阳已经开始西落了,略带红色的阳光铺散下来,将洛阳城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红黄色。 张辽看了默默前行的斐潜几次,最后还是开口问道:“子渊,你这究竟是为何啊?”并州不是一个好地方,原先斐潜在荆襄不是好好的么,就算是洛阳呆不下去了,也可以回到荆襄,为何选择了要去并州? 在并州多年的张辽,自然是知道并州的情况,这个并州,虽然称之为州,但是实际上实力和人口连内地的一个大郡都不如 况且虽然南匈奴名义上说是归附了汉朝,但是实际上还是野性未改,时叛时伏。为了安定人心,让大汉民众认为汉王朝是一个安定稳固的朝廷,很多时候仅仅是落于记载,并只是简单的进行描述,并没有让更多的人知道。 而这些情况,身为并州人士的张辽显然是知之甚深。 张辽一边跟斐潜慢慢的前行,一边缓缓的讲,并州这么多年,基本上刀枪就没有停歇过 典型的事情就像是在延熹九年,鲜卑听说当时在北地相当有名望的张奂离开,回到朝廷之内担任大司农,鲜卑人认为这是一个机会,便与南匈奴勾结,并招集乌桓人一起,多路杀入塞内,寇掠边境九郡,杀百姓无数。 后来朝廷又重新拜张奂为护匈奴中郎将,领九卿秩,督幽、并、凉三州及度辽、乌桓二营,兼察刺史、二千石和以下的官员皆有任免权,权柄一时。张奂调派多路军队进行围剿,南匈奴、乌桓因为害怕其威势,就投降了,归还了劫掠而去的人口约有二十万 这是大规模的侵略掠夺,那些小规模的就更多了。就算是直到了灵帝时期的中平四、五年仍有南匈奴“寇边”—— 中平四年十二月,休屠各胡叛 中平五年春正月,休屠各胡寇西河,杀郡守邢纪 三月,休屠各胡攻杀并州刺史张懿 张辽没有讲的撕心裂肺,但是越是平静的话语,下面潜藏的情感越是深沉。 这些年每一次的胡人寇边,作为守卫边疆的兵士其中的一员,所闻所见,那些人间的惨剧,真的是见得太多了,痛得太深了。 每一次胡人寇边,首当其冲受到损害的,不是在洛阳的这些高管贵人,而是那些守卫边疆的兵士,然后就是边郡的汉人。 南匈奴说是归化汉朝的胡人,但是说到底仍然是胡人,讲就的就是谁的拳头大,谁就能统治一切。 而中平五年,就是公元188年,也就是两年前。 走到了十字路口,斐潜缓缓的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向身旁的张辽拱了拱手,来感谢张辽的善意。 “文远兄,有些事情总是要有人去做的更何况,如今现在洛阳的局面”斐潜回头看了看北宫,叹息了一声,“我宁愿去面对胡人的刀枪,也不愿再次面对同胞的暗箭” 张辽一愣,竟无言而对。 斐潜再次供了拱手,向张辽告辞,便迎着夕阳向西而去,只见身影在夕阳的照耀之下,拉得好长好长 第三零六章 以退为进 不是斐潜不想在荆襄发展,而是如果在荆襄首先就绕不开一个人——刘表。 刘表是汉室宗亲,除非斐潜有机会能够取而代之,否则按照之前在荆州的时候刘表的尿性 要么发展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不得不跟刘表彻底决裂,毕竟荆襄的池塘就是那么大,而且这种荆襄的分裂在历史上又不是没有。 当年曹操南下牧马,看起来像是铁板一块的荆襄,坐拥十万带甲兵士,立刻就裂开成为了三个部分,一部分投靠了曹操,一部分跟随了刘备,还有一部分直接南逃到了江东。 这个锅严格讲起来不是刘表的,甚至也不是某个人的,而是整个荆襄士族的。 荆襄士族人多啊 蒯家、蔡家、庞家、费家、马家、向家、黄家、来家、文家、李家、习家 还有后来因为战乱,逃到荆襄的各世家,最出名的莫过于诸葛家 这么多的士族在一起,旧怨新仇那是一个复杂,怎生一个了得。 历史上的刘表,联姻了蔡家,捧起了蒯家,沟通了黄家,然后多少也就跟庞家沾了点边,所以勉强平衡住了荆襄士族,但是就算如此,还有好多士族从头到尾就根本就不鸟刘表,比如马家一直就没有人在刘表下出仕,等到刘备一来就开始和刘大耳眉来眼去了 所以,如果斐潜回荆襄,面对的局面不会比当年的刘表轻松多少,况且刘表再怎样,也是有一个根正苗红的汉室宗亲的名头,和刘大耳那种要把刘氏的族谱翻到烂来找的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而且当时刘表已经在荆襄扎根了十余年了,要知道,刘表在荆襄的十万带甲可是在他单骑入荆襄之后一点点的搭建起来的,说是对部队的掌控力一点都不会差到哪里去,以至于当时袁绍和袁术都先后来拉拢刘表。 荆襄就是一锅乱炖,还是怎么都炖不熟、炖不烂的 选择并州,还有一点很重要的原因。 这个原因就是,不论是对于自己来说,还是对于河洛的斐家来说,自己自请到并州戍边,于情于理都算是一个比较好的交代。 向谁交代? 自然是大汉两个重量级的士族,汝南袁家和弘农杨家。 砸了人家的场子,能像后世电影电视那样,坐下来喝杯酒,说声误会,然后就大家哈哈一笑,屁事没有? 那里可能! 世家这种生物是记仇的,而且这个仇恨会记着几年,十几年,几十年,甚至是几代人都惦记着 斐潜自己才刚刚破坏了可以说是袁杨两家联手对付董卓的计策,虽然现在袁杨两家不做任何表示,不代表这个事情不会惦记着,等到某一天的时候 曹操杀杨修就是因为杨修说了一句鸡肋? 不是的,因为杨修之前很多事情就已经被记在了小本本上面,杀人只需要一个借口 在古代,特别是针对于士族世家里面的人,当朝为官的,有一种刑罚是被统治者自诩为仁慈的做法——流放。 “不忍刑杀,流之远方”,这种做法尤其受儒家所推崇,认为是仁政和慎刑。汉代在董仲舒大力推行儒家之后,对于士族的这些所谓获罪之人,更是多建议用流放而不是杀戮。 像当时太子刘荣因为与汉景帝政见不合,被汉景帝逼迫而自杀,之前追随刘荣的那些人,基本上就是被流放到了河西走廊之外 也就是金城、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地区,而这些流放的人在凉州又近一步加强了羌胡的同化进程的同时,也经常辅佐这些羌胡,为了自己的满腹怨气,攻略边疆。 大汉流放之地,就只有三个方向,西北就是著名的河西走廊之外,东北就是辽东,还有一个就是岭南 这三块区域不是没有开发的烟瘴之地,就是苦寒绝境,成为了统治者理想中的流放之地。 因此,并州虽然不是像西凉一样充分体现出一个“凉”字,但是也并非一个善地,一样的苦寒,只不过可能略略比西凉好上那么一点点而已。 斐潜此时的自请外派并州,就含有这样自我流放的意思。 在仇恨值还没有那么高之前,先行退下自我消减一些,否则等到真正开始清算的时候,就连退都没得退! 按照士族的潜在规则,斐潜是当时函谷关的当事人,虽然在保命之下和张辽并肩抵御,那么纵然是无意为之,但是依然是需要负一定的责任的。 因此斐潜公然在朝堂封赏之后,宣称自请到并州守卫边疆,就是给袁家和杨家一个信号——我斐潜,以及河洛斐家,并不是有意要和袁家和杨家作对,并且对于函谷关一事,虽然说董卓把持的朝廷的封赏无法推辞,但是如今我斐潜却自请流放,来向袁家和杨家进行谢罪 从此袁家和杨家也就失去了将来要找斐潜、又或是河洛斐家的麻烦的理由。 当初斐潜在荆襄之时,蒯家就是这么干的,捅了一下斐潜后腰子之后,发现居然是捅到了铁板,便立刻变了脸,低声下气的到斐潜面前福寿认错,并且搞得整个襄阳城里面所有的人都知道,蒯家向斐潜赔罪了 这就是士族的潜在规则。 而汝南袁家和弘农杨家又是天下士族的顶尖一类,自然也是这些士族潜在规则的维护者,当斐潜做出这样的一个举动之后,必然就要做出相应的表示。 否则作为士族之冠的人都不守规矩了,还指望底下的小一些的士族去遵守规矩么? 这种表示很快就到了。 斐潜在斐敏府上才坐了没有多久,天色还没有见暗的时候,袁家的人就到了。 袁府的管家带来了一匹马,马鞍缰绳什么的都配备齐全了,当着斐敏的面说道,袁太傅有感于斐潜斐子渊戍边豪情,特赠马一匹,以壮其行 杨家也是派了一个人送来了一套盔甲,说辞么,和袁家的虽然略有不同,但是中心思想都是一个意思 一马一甲,虽然东西不一样,价值么也不算很大,但是其中的含义是相同的: 函谷关之事,虽然斐潜有错,恰逢其会搞砸了,但斐家原本也不知情,所以现在既然斐潜先行用自我流放来赔罪,那么我袁家(杨家)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这个事情就算这么揭过去了 况且袁家和杨家也没有功夫一直盯着小小的斐潜,甚至是河洛斐家,因为摆在他们面前的有更大更棘手的事情。 跟着马匹和铠甲之后,一个惊人的消息像飓风一样,将整个洛阳城的所有人刮得东倒西歪的。 迁都之日已经确定 丁亥日,正式开始! 第三零七章 态度坚决的蔡邕 这个迁都的日期,应该是斐潜和张辽上殿获封赏之后定下来的,否则当时斐潜二人到了大殿之上的时候不会那么平静 但是这个所谓朝议的商议迁都时间,估计也就是表面上的“商议”而已,实际上就是单方面的通知。 说起来,袁家和杨家不愧是沉稳啊,这么大的事情,还没有忘了先把斐潜这边的小事先行处理了,丝毫没有显示出什么慌乱出来,真是了得啊 斐潜向斐敏拱手告辞,便带着马匹和盔甲,与黄成一起,往蔡邕府上而去。 原来以为就算李儒拿到了那一份的说明图,也多少会等上四、五天才进行迁都,没想到居然就定在了丁亥日! 也就是两天后! 事情真的来得太快,快到斐潜好多原先的计划都不得不一再的调整。 这或许就是身在棋盘之内的悲哀,如果不能自己制定规则,那么就只能在现有的规则之内舞蹈 两天之后啊 那么自己去并州的头衔估计明天就下来了,最晚后天,因为迁都尚书台肯定是要跟着一起动的,所以一些事情能处理掉的,肯定会尽可能的先行办了,迁徙路途中不管怎么说都不是很方便。 况且自己这个左署中郎,比六百石的官职,虽然说京官外放,一律都有再往上提个一级两级的惯例,但是斐潜自己估计也最多就是到比一千石这个级别 但是现在不是考虑什么职级的时间,最关键的还是蔡邕蔡老头子哦 这个老爷子一直不松口,实在是让斐潜头疼。 斐潜城曾经一度想过干脆动用武力,将蔡老头子直接架走 但是这个风险性还是太高,可操作性太差,主要不好动手的原因一个是理由,一个是结果。 要动用武力,就必然是和蔡邕彻底谈崩了,但是如果斐潜还想在士族这个圈子内混下去,没有一个足够能站得住脚的理由,就冒然向自己的师长挥舞起刀枪,这样的行为和自寻死路何异? 那么蔡邕一直到现在都活得好好的,董卓也权柄滔天,现在说到了长安董卓就会各种花样作死,然后拖累了蔡邕被王允干掉,这种话谁会相信? 况且万一在动手的时候蔡邕老头子想不开,伤到哪里了,这斐潜就成为千夫所指,连混的资格都没有了 所以,斐潜只能是不厌其烦的,一次又一次的讲,一次又一次的劝。 到了现在,坐到了蔡邕面前,斐潜都有些心力憔悴的感觉了,要说经史上的典故,蔡老头子比自己都熟悉,前几次自己也都有采用了不少,说效果么,多少还是有一些,但是力度却怎么也不足以推动蔡邕的转变。 “丁亥即迁都,师傅可曾听闻?”斐潜说道。 蔡邕点了点头,这也是他一直所烦恼的事情,如今最后确定了时间,也就意味着迁都之事已经无法更改了。 这也是为何董卓不召开大型朝会,而是借着函谷关之事搞了一个小型的朝议,直接定下来的原因。 尽可能少一些节外生枝的问题。 丁亥日,刘协等皇室作为第一批的出行的人员,朝中大臣比两千石以上的官员一并随行,身为左中郎将的蔡邕自然也在第一批迁徙的名单之内。 “潜有一事相求” 蔡邕没等斐潜说完,就出言打断:“子渊休要再劝,吾食汉禄多年,如今安能轻言而弃汉室于不顾?” 斐潜一时之间经不知要如何接话。 虽然蔡邕的态度很坚决,但是作为斐潜却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丝异常。 如果是在最开始的时候,蔡邕一定会静静的先听,然后再用虽然温和但是态度坚决进行拒绝 而后来,斐潜接着几次劝说的时候,特别是在前几天,在前一次的劝说之后,蔡邕师傅居然转移了话题,不再和斐潜进行正面的否决了 今天,斐潜自己还没有说话呢,蔡邕就急着打断了,这在其中究竟意味着是什么呢? “唯。”斐潜低头说道,然后又拱了拱手,“南匈奴时叛时降,扰乱边塞,劫掠汉民,不知师傅可有良策以教?” 见斐潜不是要劝自己临阵脱逃,蔡邕也就放松了些,开始认真的思考起斐潜的问题来。 的确,经历70多年的休养生息,汉武帝开始对一直在边疆扬威耀武的邻居动手了,一打就是倾全国之力,经历了漠南之战、河西之战、漠北之战三次大战,从公元前127年一直打到了公元前87年,将匈奴打的哭爹喊娘,最后是汉武帝驾崩,才暂时停下了对匈奴的征讨 曾经强横一时的匈奴也不得不哀歌:“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燕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 随后十余年后,抱着趁你病要你命的思想的汉人,又再次进攻匈奴,前73年,前71年两次汇集了大军彻底击垮了匈奴的脊梁 这种对汉人的恐惧一直维持到了王莽时期,后来因为汉民族内乱,导致匈奴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连续的侵扰北方边境。 不过本身匈奴也因为天气的原因,无法支持大规模的战争,就这样一直像小混混一样时不时的窜到汉境,捞一票就走 后来发生了严重的自然灾害,匈奴的统治阶级产生了严重的问题,导致分裂成为南北匈奴,南匈奴南下至河套地区,北匈奴则是在漠北。 而这一直南下名义上附属汉朝的南匈奴,却并不是那么乖乖的小狗,和汉朝关系时好时坏,时叛时降,而汉朝因为要对西凉的羌胡用兵,所以一直以来都没能彻底腾出手来收拾着一群不听话的小朋友 斐潜要去并州的事情,蔡邕也是刚刚听说,虽然有些可惜,但是觉得自己的弟子能有一颗报效朝廷,守卫大汉的心,也是值得欣慰的事情。 所以当斐潜问起如何对应南匈奴的时候,蔡邕也在认真的考虑,沉吟了良久才说道:“子渊可知郑子产否?” 第三零八章 曲线而求 蔡邕所举出的例子是左传里面的,斐潜当然是清楚。 郑子产不是姓郑,也不是名叫子产。 实际上是此人叫姬侨,姬姓,氏公孙,名侨,字子产,号成子,所以如果连起来的话,这个人实际的全称是:姬公孙侨子产成子 好吧,还是称呼郑子产比较方便一些。 郑子产是郑国的名相,当执政了26年之后,在他逝世的时候,家里甚至没有任何积蓄可以为他办丧事,他的儿子和家人只得亲自用筐背土来埋葬他的尸体。消息传到了百姓的耳中,许多人纷纷捐出珠宝玉器来帮助他的家人办理丧事。 但是子产的儿子不肯接受,最后百姓只好将捐献的大量珠宝都投掷到了郑子产封邑的那一条河水里,用以悼念这一位名相。 这一位名相在临终之前,有一段话在左传中被记录了下来:“唯有德者能以宽服民,其次莫如猛。夫火烈,民望而畏之,故鲜死焉;水懦弱,民狎而玩之,则多死焉,故宽难” 蔡邕跟斐潜说这个人的意思,恐怕就指的是这一句话。 斐潜说道:“师傅之意,莫非以火制之?” 蔡邕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说道:“政宽则民慢,慢则纠之以猛;猛则民残,残则施之以宽。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是以和。” 这是后来孔子评价郑子产的话,简单来说就是一句话,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蔡邕是古经学者,而且汉代的儒家还没有演化到后世那么的变态,所以对于这些人,蔡邕的意思也是很直白,既要严管,又要适当的以宽柔,这样才有可能做好并州的政事。 过分的宽大仁慈容易使人误以为软弱,从而得寸进尺,变本加厉;过分的威猛严厉容易导致残暴,从而引起强烈反抗,法纪大乱。所以,宽和与严厉相互补充调节,可以避免走极端造成的不良后果,让人们心服口服地遵纪守法,对于并州那种胡人和汉人杂乱居住的地方,这种度的衡量则是更加需要小心的平衡。 斐潜又问道:“敢问师傅,稚子坠地初生,不知言语,嚎啕而哭,胡也?汉也?” 蔡邕动了动眉毛,然后说道:“子渊之意,莫非教化?” 教化这个玩意么,儒家人是孜孜不倦的。孔子本身就是以教授弟子,共享知识而著称,其后又有孟子的性善论,荀子的性恶论,之后还有董仲舒提出的中性论,但是不管是什么体系,都强调了需要“王教” 远的不说,就说近的。 刘虞,刘伯安,幽州牧。刘虞最早在幽州担任幽州刺史的期间,在鲜卑、乌桓、夫余、濊貊等外族间有崇高威望,结果朝廷担心刘虞尾大不掉,就撤了刘虞,后来乌恒叛乱,又不得不重新派刘虞过去平叛。 刘虞之所以能有这么高的威望,这个和他一直在幽州推行的温和的教化政策相关,但是这样的温和教化只能维持一代 历史上刘虞死后,乌恒人一直在为刘虞报仇,先是本部和公孙瓒抗争,然后是联合了袁绍,一同坑死了公孙瓒。 当然,其中也有公孙瓒采取的是“胡人不臣服的都要死”的策略有关 随后,乌恒人就渐渐的忘却了曾经有这么一个善良友善的汉人,照样变成了强盗团伙,最后被曹操抓住了一顿暴打,终于是老实了,乖乖的远远的逃到了辽东朝鲜半岛去了。 所以温和的教化是不可行的。 斐潜也没想搞什么感化啊,怀柔啊,在他的观念里面,其实在后世某个岛国在华夏实施的那一套教化模式很适合搬过来用用 那一套模式可是经过历史证明了的,直到后世斐潜穿越的时候还有不少弯弯人,还称自己是自操人。 斩断其母系文化的根源,用武力作为保障,让汉文化从最简单的认字开始,培养起符合汉文化的仪式感,在严格的仪式规范当中,以各种利益作为后续推力,直至让这些胡人发自内心的认同汉文化。 这个其实也是后来大唐采用过的模式,否则当时大唐的版图也不会空前的扩大,安禄山等就是被同化的胡人,只不过是后来大唐自己玩崩了,才被别人起了一些心思 斐潜将自己准备在并州推行的这一套文化侵略的方案和策略说了,然后伏地而拜,说道:“师傅欲全忠义之道,学生不能擅阻。然教化之策,事关大汉边疆安危,功在千秋,学生虽有心,力却未逮,故肯请与师傅相约一事” 蔡邕衡量再三,对于斐潜方才所说的那一套全新的教化模式很是心动,如果真的能像斐潜所说的那样,那么或许只需要两三代人,或许更短的时间,就会从原本胡人当中分化出不少的受到汉文化熏陶,心系汉朝的人,这对于汉王朝的边疆的安宁来说不亚于是一项具有非常深远意义的事情。 更何况如果在并州能够将这一套模式顺利实施,那么盘旋在西凉的羌胡,在辽东的乌恒,在冀北的鲜卑,在南边的百濮三苗和百越是不是也可以参考实行? 这对于汉王朝的意义,对于致力于文学精研的蔡邕来说,不亚于第二次的熹平石经 蔡邕沉吟许久,最后说道:“子渊欲约何事?” 蔡邕能说出这一句话来,就表明其实蔡邕已经是心动了。 确实是如此,高官厚禄对于蔡邕而言,其实吸引力并不大,甚至在面对死亡的时候,他也不觉得是一件很恐惧的事情,他唯一觉得比较棘手的就是自己女儿蔡琰的安排,至于自己的生命,却不是很看重。 对于蔡邕而言,他这一生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就是文化的传承,所以在历史上,当他被王允拿下狱之后,仍然说可以接受任何刑罚,包括宫刑,只要能让他继续编写史书即可 这同样也是蔡邕他会那么爽快的同意斐潜搬运他的藏书的根本原因。 因为蔡邕认为,这就是他的责任。 斐潜伏地而拜道:“若学生立于并州,则恳请师傅前来相助,执教化之牛耳!” 第三零九章 大道独行 斐潜继续说道,他深知要说动像蔡邕这样的人,不仅要让蔡邕觉得心动,更要让其觉得实际行动上的可操作性也要十分的强才行。 “匈奴难服,则有其言,二则有其信,三则有其吏” 彻底打碎个民族的传承,让其并入整个汉文化当中,虽然各朝各代的具体措施上面可能有所出入,但是般来说都是脱离不开这三个方面。 语言。 信仰。 官吏。 语言是个文化得以传承的基石,为什么汉文化能在众多的符号语言当中独树帜,因为只有汉字是象形,象声,象意三者合为体的,其他周边所有国家要么还没有文字,要么还处于象声或是象形阶段,和汉字比简直就是渣渣 所以要侵略任何个原本就有文化的国家,语言必然是个最好的载体,华夏汉语这样个完善的,美丽的语言体系,就足以将许多还处文化萌芽期其他语言强势按在地上摩擦。 而匈奴现在还是处于原始信仰的状态,是种万物有灵的理论基础上展起来的低级信仰,这种信仰和汉民族已经具体形象化的所谓“五帝”相比,无论是在认知、形象、体系上都有了相当大的差距。 另外,对于官吏的提拔和任用、奖励全部倾向于已经被同化的胡人,并让这些官员举办各种类型的活动,可以最大程度的消除胡人的戒备心理,灌注汉文化的臣民意识,从而进步加快整体同化的进程。 而这种同化旦开始,往往结果是不可逆的 尤其是本身就是文化弱势的民族,更是如此,就算是跟汉民族将来闹翻了,回头看,自己的族人从上到下讲的都是汉语,用的都是汉字,原本祖宗的那套,三代之前就已经失传了,纵然有千万的野心,估计也不得不长叹声,再好好想想怎么接受招安的问题。 在后世,岛国利用这整套策略,对弯弯仅仅是实行了十余年的同化运动,其结果是,直至岛国投降之后,仍然影响深远,甚至已经进入现代化社会之后,还有弯弯的领导人亲口说自己是“会说岛国话,亲岛国的总统”。 而要推行这些事情,前期要有大量从事教化的人员。 所以,此事非蔡邕莫属,只有他才有这样的条件和基础。 蔡邕在此时的汉代文学地位上若是称第二,还真没有什么人敢贸然的称第 熹平石经奠定了蔡邕在经学上的地位,在太学多年的授课奠定了蔡邕在学子当中的心目地位,陈留蔡氏这四个字,虽然没有想袁氏那样有什么达官贵人,四世三公,但是却依然被人所敬仰。 这就是文化的力量。 个蕴含在这个干瘦老者身上的力量。 这种力量不因该在内斗中白白的损耗掉,也不应该就这样默默的悄无声息的逝去,留下的只是声叹息 蔡邕默然不语,捻着胡子,略略歪着头,显然内心中在不断的斟酌。 斐潜方才与蔡邕阐述的“汉同化”的思想,非常的新颖,并且还有非常高的可执行性,在斐潜讲述整个的同化的推动策略中,显现出的整套完善成熟的步骤和体系,这无疑是让蔡邕动心的点。 斐潜以头叩地,呯然有声,朗言道:“武者固以斧钺守疆扩土,虽血染重甲,然马革裹尸而不还;文者亦用青毫点指江山,虽大道独行,然披荆斩棘终不悔!” 蔡邕喃喃重复了下斐潜所说的话,不由得仰起了头,闭上眼,眼角泛出了点点水光。 大道独行,披荆斩棘终不悔 蔡邕是孤独的,在文学上走到了今天这样的程度,已经是前路茫茫,没有任何现成的道路可循。之前起共同学习的人,已经选择走了各自不同的道路,求官的求官,归隐的归隐,回看,在这条古文经的道路上的人已经是越来越少 披荆斩棘啊 何止是披荆斩棘,简直就是遍体鳞伤! 蔡琰还小的时候,其母亲就因为身体虚弱,在被流放的旅途之中场大病之后撒手人寰,归根结底是因为自己不识时务,得罪了中常侍 蔡琰长大了,自己精心挑选了个卫家,原以为是个好人家,却没想到是亲手将蔡琰推到了火坑里,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自己太过善良,不识得人心险恶 如今洛阳的局面,自己未尝不知道朝廷之中的纷争,而蔡琰尚无所依着,若自己旦天年,宝贝女儿又将如何自处?蔡邕想到这个就心痛不已,有时候都会想是不是自己太过坚持,太放不下心中的道义了 心痛,身疲,怎能不疼,怎能不伤? 如今被斐潜的句话全部都给勾了出来,蔡邕蔡老头几乎是难以自制。 良久之后,蔡邕才缓缓的低下了头,睁开眼,对着斐潜期盼的眼神点了点头,说道:“也罢,待迁都之后,汝至并州立足,为师就走上趟!” 斐潜大喜过望,连声答应。 斐潜心中块大石总算是落了地,可以说斐潜他来洛阳最主要的目的到现在终于是基本上完成了,其中的反复和艰辛真是不足与外人道。 从函谷关开始,斐潜几乎就是直在连轴转,不仅是自己在生死关头上走了圈,还要根据现状的变化,调整原先的制定的计划,与李儒勾心斗角讨价还价,还要安排顾及斐家和袁杨的关系,现在最终是阶段性的完成了所有的目标,虽然精神上还算可以,但是身体上的那种疲倦感却如同潮水般的袭来。 正当斐潜想跟蔡邕告辞,好好去歇息下的时候,忽然有蔡府的管家走了过来,虽然步履还算沉稳,但是脸上却遮掩不住的有了些惊慌之色 蔡管家拱手低声说道:“据说方才大街之上,北军忽然和胡戍起了争执,现在越演越烈,都动了刀枪了,死了人,双方都在不停的在叫人,据说都把西大街整条街都给堵起来了!” 第三一零章 莫名的躁动 “竟有此事?”蔡邕皱起了眉头。 天色已经渐晚,此时从蔡府院外也隐隐的传来了一些嘈杂的声音,隐隐的还能看到一些烟气,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 这可是在洛阳城内,居然会出现什么北军和胡戍相互争执的情况? 斐潜和蔡邕并肩站在厅外院子之内,看着隐隐在西大街那边投过来的火光,一时之间竟然都有些不敢相信。 “子渊,汝旧宅于雍门大街?”蔡邕说道,西面的中门就是雍门,所以西大街也叫雍门大街。 斐潜这一次回到洛阳,基本上大都是在城北崔家庄内居住,跟斐家关系缓和之后也住过两天的斐府,基本上没有回去旧宅住过。 是自己原先就只是一个小小的斐家旁支,原本只有福伯一人,后来有些钱了就请了两三个粗使的人来打扫庭院煮个饭什么的,后来离开洛阳的时候也不清楚具体什么时候能回来,便将请来的人都辞退了,现在虽然回来了也没心思去整理打扫 主要还是怕触景生情,况且即将火烧洛阳了,打扫得再干净又有何用? “旧宅中已是空无一物,无需担心。”斐潜想了想道,他不是很担心,虽然情感上,如果在这一次的纷乱中被烧了,确实有些伤心,但是现在没被烧,将来也逃不过,所以也就没有多大在乎了。 不过,现在的这个纷乱来的 “事有蹊跷” 斐潜和蔡邕几乎是同时意识到这个事情。 这个可是大汉的都城,虽然过两天就要迁都了,但是作为一个都城,防备力量和日常的对应突发事件的能力绝对是最高级别的,哪里会出现像现在这个样子,都已经是闹得不可开交了,作为而城门校尉的兵士怎么还没到场? 斐潜忽然想起来,原先的城门校尉伍琼被砍掉了脑袋 洛阳城中,如果不算董卓、吕布等外来兵力的话,大概是可以分为三个兵种,城门校尉执掌京师城门守卫,大概算是城卫军;然后是执金吾所统领的禁卫军,掌管着宫廷大内的守护之职;最后是北军中侯,原有五营,指屯骑、越骑、步兵、长水、射声五校尉所统宿卫兵。 原来北军中侯就是属于大将军旄下的兵士,但是何进一死,北军中侯就基本上和所谓的西园八校尉一样,被董卓重新打散整编了 所以现在北军中侯其实形同虚设,五个大营虽在,但是都是一些老弱残兵,没有多少真实的战斗力了。 而原本的禁卫军现在是吕布这个外来的并州家伙当上了执金吾,守护中阁,护卫皇宫,所以一般性的街道这种纠纷,是不轻易出面的。 因此,现在情况就是,北军中侯这一支宿卫兵先不说有没有权利进城,就算是有心估计也没有这个实力。 执金吾的禁卫军,守护皇宫大内才是他们最重要的职责,所以现在除非杀到了宫城,否则这些人也是不会轻易出动的 最应该动起来,作为城门和皇宫之间的守护兵力的城卫军,却因为群龙无首,没有第一时间相应。 但是现在除了这三只部队之外,还有董卓的西凉兵和吕布的并州兵,虽然这些兵力也有一大部分被牵扯到了东面酸枣战线和南面的梁东战线,但是还是有一些在洛阳的,但是现在都没有出现 这个事情 骚乱似乎越来越大,到现在天已经越来越黑了,但是却几乎看不到什么停止的样子,红色的火光在闪耀,似乎被点燃的不止一两间的屋子。 蔡邕吩咐管家去收拾一间客房出来,给斐潜居住,然后让其紧闭门户,多派些人值守,没有要事严禁外出 毕竟看这个态势,一时半会恐怕是难以控制,就算是斐潜想走,估计都有些难度,所以蔡邕就干脆留斐潜住下。 斐潜一边谢过蔡邕师傅的安排,一边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是就是人太疲倦了,所以也就没有多琢磨。 反正蔡邕居住的这个地方是永和里,周边全部是达官贵人,估计也没有什么人敢来这里捣乱 xxxxxxxxx 确实没有人往广步里和永和里去,因为那边虽然各家各户都有些不少的钱财,而且街道上各家的大门一关,基本上没有多少人会出来阻挡这些作乱的人员,但是这里距离北宫非常近,搞不好下一刻就有北宫的禁卫杀出来了 所以现在打砸抢的作乱的人,都集中在雍门大街的金市附近。 金市不是说这里只做黄金生意,而是作为洛阳城区重要的一个工商业的区域,在这里有大量的作坊、手工业和商铺,与城东的马市并称为洛阳最大也是繁华的两个大市坊,所以是一个非常繁华的区域。 但是现在,却乱成了一锅粥。 原先只是少许兵士的口角之争,不知为什么变成了相互斗殴,随后突然就有人动了刀子,死了人,事态一下子就变得非常的恶劣起来。 双方不停的呼喊着同伴,加入了争斗,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些游手好闲的所谓游侠,偷偷摸摸的趁机浑水摸鱼,砸开了店铺,抢劫钱财 或许是混混们抢来的钱财让双方动了心,又或是什么其他的原因,原本在争斗的双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再相互扭打,而是开始了对身边商铺的洗劫,还有人放起了火,场面完全失去了控制 大火已经开始蔓延了,但是城门校尉的兵士都一直没有出现,甚至连专门管理火政的夜士也没有,就连原本街亭内维护治安的兵士都没有看到,就好象是一个完全放弃抵抗的美女,任取任求。 吕布手持方天画戟,站在北宫宫门的城墙之上,皱着眉,看着西面金市的火光,虽然心中多少有些不明白,但是还是选择了服从命令。 今夜,李儒交给他的使命,就是死死看住北宫,不得离开半步,尤其最重要的就是看好皇帝刘协,绝对不能有半点闪失,至于其他,不需要他来管。 所以吕布也只能是喝令禁卫加强巡逻防御,派了魏续去守护中阁,自己亲自到了宫城之上坐镇。 看了半天,吕布也看不到骚扰有望这里蔓延的趋势,时间一长,难免就开始有些走神了 那一日未曾见到“小草”,随后才知道被董卓新纳成为了贵人,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可是又无可奈何。 他那曾经引以为豪的武艺,他那曾经志高意满的官位,都不能起到任何的作用 第三一一章 欲往何处 防火对于每一个城市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尤其是像汉代这样还仍然存有大量的木质结构房屋来说,但是在城市整体规划的时候,古代人就已经是非常清晰的认知到了这一点。 整个的洛阳城,是以街坊为结构的,每个街口都有坊门坊墙为隔,所以一般性的火灾,最多就是一个坊,很少有能蔓延到其他地方。 为及时救灾抢险,汉代设立“每街一亭”专门负责这些事情,洛阳城内一共设有24个街亭,并配有专职的夜士进行巡逻。 夜士就是专职在宫外街道上负责巡夜、管控灯火等事宜,禁止百姓夜间随便在街市动火。宫内同样职责的人员称之为“别火”。 不过在器械上还没有后世那么的先进,大多是以水袋、水囊为主,也有用大竹去其节,然后灌上水,进行使用 但是不管在怎样落后的器械,像这样火已经烧了起来好久了,却没有见到人来救火,本身就是一件非常怪异的事情。 洛阳城东南角旄门附近出现了一批身穿夜士服装之人,手里或是端着,或是拿着一些水袋、水囊什么的,顺着街边不但没有往西去救火,而是默不作声的往南门摸去。 南门外就是洛水,而顺着洛水往东,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就会汇入黄河,然后就到了河东境内,酸枣就在黄河南面,而邺城就在河东以北 几名身穿夜士服装的人,身形彪悍,隐隐的将一个老者护卫在其中,借着街边房屋的黑影,摸到了洛阳南城门附近。 洛阳城西金市附近乱得跟马蜂窝一样,嘈杂无比,而南城门这里仿佛就像是另外一个世界,静静的悄无声息。 一个夜士从阴影里走了出来,暴露在微薄的光线之下。 南城门上一声低喝传来,随后就有几个人从城门门洞内的阴影之内冒出头来。一个城门守卫样式的兵士缓缓的走到了夜士面前,似乎是接过了什么东西,然后又退回了门洞的阴影之中。 没过多久,城门洞中走出了一个军候模样的人来,跟随着当街的那个夜士,来到了老者面前,单膝跪倒,低声说道:“参见太傅!一切都已安排妥当了!” 假扮成为夜士的太傅袁隗扶起了军候,拍了拍其胳膊,说道:“今夜之后,汝也寻机速离,可至汝南,自会有人安排。” 军候又要下跪拜谢,却被袁隗拉住,一行人连忙静静的往南门走去。 太傅袁隗微微侧了一下头,回首望了望,然后默然的又转了回来,跟上了前面护卫的步伐。 没想到他一个堂堂的三公之首,竟然沦落到要乔装打扮成为一个低贱使役,像一只丧家的野犬一样逃出洛阳! 问题是,董卓李儒的动作太快了! 而自己这一方比较起来,真的是 原来在袁隗自己的预计里面,最不济也要有一路人马接近了洛阳才是! 北面是袁绍,走河东线,兵压成皋和小平津;东面是酸枣军,兵锋直指成皋虎牢关;南面是袁术,兵进武关,断董卓的后路 三路大军夹击之下,再加上他袁家这么多年在洛阳城的经营,要将朝堂拨乱反正,难道还是一件难事么? 可是就是没想到,酸枣的兵力就像是吃多了酸枣酸倒了一样,就只有济北相鲍信和之前的典军校尉曹操有进兵,其他的人一直都是窝在原地不动! 南面的袁术倒是有派孙坚北上,但是问题是因为董卓突然派军闪击了颍川,导致袁术担心宛城颍川一带有失,又调了纪灵去进行防御,给孙坚的兵粮就又拖拉了下来,导致孙坚无以为续,只能在梁东就地驻扎 北面 想到北面,袁隗真心忍不住,咬着牙,在牙缝间嗤嗤的轻轻冒了两声。 竖子! 袁隗无法理解袁绍居然会一直留在邺县搞什么承制!就为了搞一个自封的车骑将军?或者是为了主政冀州? 真是不识轻重的无能庶子! 只要搞垮了董卓,袁家上台主政,袁绍别说车骑将军,三公也是指日可待的一件事情,何必急于一时? 就派遣了一个河东太守王匡,能起什么作用? 搞到现在董卓都下令丁亥日迁都了,原本以为近在咫尺的三路大军,竟然还是远在天涯 不过,幸好袁隗还准备了后手。 城门校尉伍琼任职期间,通过他安排了不少自己人,现在虽然伍琼已经被董卓杀死了,但是大部分的在城门任职的人员却依然存留了下来。 洛阳的东城门一向是董卓方面关注的重中之重,都是西凉兵亲自把守,所以根本就没有办法安插什么人员 北面是北邙山,又和北宫相邻太近,不好逃脱风险又高,所以也不是一个好选择。 西面就更不用讲了,完全南辕北辙的一条路,因此只有南面的城门可供选择。 出了南门就是洛水,并且现在已经安排好了船只,只要上了船,就等于是逃出生天,到那个时候,可以选择一路走水路而去,也可以半途弃船走陆路,主动权完全掌握在袁隗自己手中了! 只要回到了汝南,就算董卓将刘协带到长安又能如何? 当年汝南捧起了一个刘秀,延续了大汉近两百年的国祚,难道今日就不能再捧起第二个刘秀? 又或是 南城门就在眼前,几名兵士为了不引起他人的注意——没敢用绞盘,那玩意毕竟是器械,声响太大——正在奋力的将城门推开一个缝隙出来。 新抹上了一层厚厚的猪油的门轴发出了细微的摩擦的声音,终于是在众人的合力之下拉开了,一股清风从门缝当中吹了进来,让众人精神为之一震! 几个乔装成夜士的护卫连忙保护着袁隗从城门门缝当中出了南门,旋即急急的赶往洛水 河滩之上,夜色之下,几艘大船静悄悄的停泊着。 袁隗一行人很快的就来到了大船边上,一名护卫上前发出了约定的暗号 暗号的声音才刚刚落下,就听见船头之上呼啦一声,竖起了不少的火把,隐隐绰绰竟然站了不少的人! 袁家的护卫见状不对,连忙聚拢在一起,将袁隗团保护在其中! 但是被保护着的袁隗,却一点都没有感觉到什么安全感,而是心猛的往下一沉 船头之上火光照耀之下,缓缓走出了一个宽袍大袖的文士,背手傲立,朗声说道:“太傅欲往何处?今夜星光璀璨,风景独好,下官略备薄酒,不知太傅可有雅兴,共饮一杯?” 袁隗慢慢的挺直了腰杆,虽然身上穿的仍然是夜士的服装,却显现出一种不容侵犯的威严,推开了护卫,缓缓的走上了船头,盯着李儒,蹦出了几个字:“有劳长史久候!请!” 第三一二章 所欲求何 等斐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事态已经完全平息了。 只是略有一些后遗症。 蔡府门口站了大概十余名的董卓兵士,宣称是相国担心昨夜骚扰影响到朝中大员的安危,特意安排人员进行守护 斐潜听了这个理由真是哑然失笑,守护恐怕不是重点,重点是别让这些人跑了吧! 待到蔡府门口一看,带队的竟然是张招,这小子看样子又是升了一级,现任屯长了 早早就等候在一旁的张招看见斐潜蔡府里出来,连忙上前见礼,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斐郎君,相国有令,这个我等唉” 在张招心里,多少也算是自己人,跟张辽校尉关系不错,又曾经一同去过荆襄,还共同在函谷关战斗过,现在自己却带人围了斐潜师傅的家 虽然是相国的命令,但是自己怎么想都觉得有些别扭,所以一大早就在蔡府门口等候着,原想是跟蔡府的人多少解释一下,却没想到看见斐潜从蔡府里面出来了,便连不迭的上前跟斐潜说明起来。 斐潜才知道,昨夜雍门大街的骚乱,最终还是城西开进来的张辽一部最后平定的,杀了不少趁火打劫的混混和兵士,正在审问追查当中 随后不知道是审问出了什么还是没有,相国董卓当机就下令让张辽所部分散开来,对朝廷中比两千石及以上的官员府邸进行软禁哦,是守护 斐潜点点头,表示能够理解,然后又从怀中钱囊里面捏出两三粒银豆子,塞到了张招手中,让其去多少搞一些酒肉干粮什么的,分给在蔡府值守的这些兵士。 张招哪里肯接受,斐潜却不由分说的让其收下,然后说道:“现在赶快叫人去买,晚了估计有钱都买不到!” 现在市场上的价格,斐潜不用去看,都知道已经是疯狂的离谱了,若是平常,一颗银豆子就可以在酒楼上吃上一席上好的酒宴了,而现在估计顶多就只能买些低劣的酒水粗粮 不光是老百姓在拼命收集食物,那些大户才更是凶残,不说其他,估计所有粮铺全部都封上门板了,一天估计就做一两个时辰的生意,水牌上的价格更是往上一直飙升。 乱世啊,钱财都是虚的,只有粮食才是真实的。 可是粮食也要靠人种出来的啊,这些人都没想过么?还是已经是为了削弱对手已经不择手段了? 斐潜摇了要头,有时候真的想不明白这些人的大脑构造,索性也不去想了,准备和黄成等人会崔家庄。这两天都在洛阳城内转,改变计划去并州的事情还没有跟崔厚说及,而且书简也不必分批了,正好可以一路同行而去。 此时一个兵士一路小跑了过来,和斐潜等人擦肩而过。 这个兵士跟张招见过礼,有些期盼的问道:“张屯长,可知斐潜斐中郎是否在蔡府啊?” “嗯,是贺卫啊在的,哦,现在又不在了”张招也没多想,下意识的回答道,搞得这个兵士一头雾水,“你过来的时候没碰见么?斐中郎就是从这个方向走的啊” “啊?!”贺姓卫士连忙向张招告辞,往回便跑——刚刚到斐敏家,结果说不在,现在若是,在蔡府又错过了,那真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人了 幸好斐潜没有走远,贺姓卫士紧赶慢赶总算是追上了,喘着气,上前见礼道:“可是斐中郎当面?” 斐潜点了点头,问道:“汝是何人?” “小可是温候亲卫,姓贺名郁,得温候之令,特来特来邀请斐中郎过府一叙。”贺郁一边喘着气,一边满脸笑容的回答道。 吕布找我? 斐潜眨了眨眼睛,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但是吕布么,还是可以去见一见的,毕竟他在并州也是多年,听听他有什么建议也是不错。 于是就带了黄成等人,跟着贺郁前往吕布府上。 一边走着,斐潜随口问道:“听你口音像是河洛人氏,怎么成了温候亲兵?” 贺郁收了笑容,正色道:“小可的确是洛阳本地人,原本是”贺郁露出了一些不怎么好意思的神色,继续说道,“原本游手好闲,血勇好斗,一次被仇家堵在路上,几乎被活活打死,幸得温候出手相救,因此也就追随温候” 哦,这样啊 斐潜觉得有点意思,吕布还会打抱不平,该不会是因为这一群斗殴的人刚好堵到了吕布前行的路了吧? 到了吕布的住处,发现张辽正好也在,两个人见到了斐潜,便连忙拉着斐潜入席。 又喝酒? 这才是大清早的就喝酒? 就算是践行也不用这么早吧?不过既然来了,喝便喝吧。 几碗酒过后,吕布问斐潜道:“贤弟,你为何要去并州?那可是个苦寒的地方,人地贫瘠,啥都没有。” 张辽也是说道:“是啊,子渊你就算不愿意留在朝中,也可以去荆襄啊,怎么说都会比并州好吧。” 斐潜看着吕布和张辽,就连这两个长期在并州的人,都说并州的险恶,说明了并州的的确确不是一个富庶的好地方,可是相比较之下,荆襄又或是其他地方就能一定比并州好么? 斐潜沉吟了一会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温候、文远兄,能问问你们从并州出来的时候,是否有想过欲求何职,又或是欲求何物?” 斐潜的问题提出来之后,竟然让吕布张辽都愣了一下。 你说没想过么?是不大可能的。但是说要认真想过,还真的不一定有。吕布和张辽就处在这样一个状态,所以当斐潜忽然问起来的时候,都没能立刻反应过来。 张辽摇了摇头,看吕布没有先说的意思,才说道:“我原来只是以为就是简单的来洛阳一趟,然后就回去了,升职什么的有是有想,但是没多想,呵呵,说出来不怕子渊你笑话,当初想的最多的就是什么时候能有足够的粮草,可以放开吃所以在并州啊,粮食就是天大的事” 张辽的话引起拉吕布的共鸣,吕布于是随后说道:“并州一贯都是依赖司隶的钱粮调拨,而且越往北越是艰难,从司隶拨发一石,到了雁门能剩一斗就算不错了有时候鲜卑人夹杂些匈奴来犯,不是不想追讨,而是真心没有哪个钱粮支持,所以多数时间就是赶跑了了事” “哪个时候丁丁刺史下令让我们来洛阳,”说道丁原的时候,吕布明显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当时真没有想什么能够升职什么的,只是觉得来了洛阳至少能够吃几天的饱饭吧” “可是可是”吕布抓起一壶酒,刚想倒,却又干脆把手里的酒碗一扔,直接咬着酒壶嘴,咕咚咕咚的喝了大半壶,才放了下来,“可是饭是有吃饱了,这心啊” 吕布拿着拳头咣咣的在自己胸膛上砸了几下,说道,“这里面,像是空了”说完又是一阵狂饮。 斐潜和张辽对视了一眼,这个温候肯定是有什么心事了 第三一三章 所能做的 不过吕布死活都嘴硬的咬死说自己没有什么心事,斐潜、张辽两人见他不肯说,问也没什么用,也不好强求,便随他了。 并州穷,并州人少,并州土地小,并州民族矛盾深 这些斐潜都知道,但是并州有比其他任何一个州的优势就是,并州的士族少!多年的边境战争,许多士族不断内迁,因此并州士族越望北越少。 斐潜说道:“我最早从洛阳到荆襄的时候,也曾以为凭借荆襄富庶之地,重多的士族人杰,总能找到自己的位置,可以一展胸中的抱负,可是真正到了荆襄才发现,好多事情不是我想,就可以办到的,还需要别人想不想” “并州虽然贫瘠,但是相对而言比较简单”斐潜说道。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但是同样也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将自己的想法安到别人的头上去,告诉你这里不行,要这样做,哪里不行,要那样做,就像是层层叠叠绕上来的蜘蛛丝,烦不胜烦,最终束缚住你的拳脚。 吕布见斐潜去并州的态度挺坚决的,也没有再说些什么,而是一拍大腿,起身蹬蹬的取来了一把环首刀,往斐潜的桌案上一放,说道:“此乃某在并州用的佩刀,且赠与贤弟,到了五原、云中、雁门、朔方等地,我吕布吕奉先多少还是有些名头的” 吕布说完,也不等斐潜表示感谢什么的,又跑回去提了几壶酒说道:“既然子渊去意已定,那么今日就且当践行了!来来,一人一壶,喝完还有!哈哈”说完就率先开始灌酒,摆明了今天不醉不罢休的样子。 斐潜有些无奈,虽然得到了一把吕布的战刀算是意外之喜,不过怎么每次要离开洛阳的时候都要和吕布拼一次酒啊? 张辽也是笑笑,端了碗酒过来,与斐潜一碰,说道:“伯平领兵在外,要不也少不了他来为你践行,况且子渊去并州,不会喝酒可是不行的” 得,喝吧。 吕布虽然嘴上强硬,但是明显还是心事颇重,说是为斐潜践行,其实自己灌下去的最多,没过了多久,就已经有些醉态了 吕布忽然之间,用手轻轻的拍击这桌案,唱起一首歌来,粗旷的嗓音,雄厚且嘹亮,不过就是似乎用的是并州一代的方言,斐潜虽然觉得歌声还不错,但是却一个字都没能听的明白。 张辽凑了过来,偷声说道:“温候怕是有中意的人了这歌,是九原当地情歌” 吕布?中意的人?貂蝉? 斐潜吓了一跳,真的有貂蝉啊?还以为没这个人呢!那要不要提醒一下吕布呢?毕竟吕布不管怎么说,对自己还是挺好。 可是万一说了,先不说吕布听不听的进去,光自己要解释起来都无法解释 吕布到现在可是一个字都没有讲啊! 思前想后,斐潜便和张辽悄悄的说道:“文远兄,若有机会还是劝劝温候毕竟以现在温候的身份,还能这么为难的女子,其实并不多” 张辽一凛,默默的点了点头。 吕布哈,我能做的也只是这么多了,不过就算是你和貂蝉真的那啥了,除了新增了一项骂名之外,似乎,嗯,大概,还算是可以吧 xxxxxxxxxxxx 蔡琰怀抱着一叠纸,走进了书房,将怀中的纸往蔡邕的书桌上一放,说道:“父亲大人,我能记住的关于并州的地志就这么多了都怪小师弟,都将书简打包走了” 蔡邕没理会蔡琰的抱怨,而是放下了笔,拿起纸张翻看了一下,说道:“中平四年之后就没有了?” 蔡琰“嗯”了一声,然后转到了蔡邕的身边,一边伸着螓首好奇的看看父亲在写什么,一边回答道:“中平四年之后好像就没有再上报了啊父亲大人,你这是在写奏章?” 蔡邕翻看着蔡琰所默写出来的并州地志,随口应道:“是,子渊的同化之策颇有一些可取之处,为父想要将其写下来,上报给朝廷” 蔡琰看着蔡邕写了一半的奏章,看着看着就皱起了眉头,有些迟疑的说道:“父亲大人,这奏章是准备写给谁的?” “自然是写给天”蔡邕说道一半,却猛的抬起头来,呆住了。 如果是给天子的,天子才十岁,能不能看的得懂另外说,就单是这一份奏章能不能到天子手里都是一个问题。 如果是给董卓的,董卓自然是看懂没什么问题,但是现在身为相国的董卓会对这一份奏章感兴趣么?很显然不会,毕竟眼下什么事情都没有迁都的事情大。 那么是给谁呢? 蔡邕想来想去,还是微微叹息了一声,提起笔来接着写,随后缓缓的说道:“待我写完了,你将这个奏章抄撰一份,连这些并州地志,一并让人送给子渊吧” “哦。”蔡琰应了一声,也没有等蔡邕全部写完,而是到了一旁,拉过了一张纸,提起一只细毫,在墨池中沾了两下,将方才看到的蔡邕的奏章就这么默写出来 蔡邕写得一笔一画,刚劲有力,虽然写的也不慢,但是毕竟还是要思索选择用词,所以多少写的速度快不起来;而相比较之下,蔡琰则是运笔如飞,虽然快,但是字字清雅秀气,透着一股灵动之气 蔡琰写了一段之后,就跑到蔡邕身边看上几眼,然后又回来接着默写,到最后两个人竟然是用时相差无几,一同写完。 蔡邕呵呵一笑,问道:“琰儿,你也写完了?都没看我最后一段写的是什么。” 蔡琰皱了皱鼻子,不屑的说道:“每次奏章后面一段都是差不多的啦,不用看啦,喏,不信父亲大人自己看看,有没有什么差别?” 蔡邕走了过来看了看,发现除了几个用字不同之外,不管是意思还是整体的衔接,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不由得捻着胡子,哈哈大笑道:“我儿果然聪明,真是相差无几!” “那是自然!”蔡琰得到了父亲的夸奖,也是开心,嫣然而笑道。 蔡邕脸上笑着,心中却长叹了一声,大汉天子啊,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虽然这一封奏章你不见得能够看到,但是作为臣子也还是要写 第三一四章 出乎意料的任命书 李儒合上了奏章,若有所思。 蔡邕在奏章中,一点也没有揽功的意思,而是多次强调整个的同化之策是斐潜的想法,并用多年并州的一些历史变化,来说明这个计划的重要性,希望皇帝能够重视和支持,言辞恳切,字字真诚。 李儒想到了奏章末尾的那一段,琢磨着蔡邕的用词含义,忽然一笑,高声叫道:“来人,将此奏章送至北宫,敬呈陛下!”反正这个事情,也不算什么大事,让皇帝看看又能如何? 侍者结果奏章走了,李儒却陷入了思考当中,并州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其实是由其的历史所决定的。 当年的并州、幽州,也曾经相当的风光过一阵子的! “……世祖以幽并州兵骑定天下啊……”李儒忽然念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又拿起尚书台草拟的斐潜任命,稍微琢磨了一下,提起了笔,在任命上圈改了几个字,便封了火漆,让侍者给尚书台送去。 说实在的,李儒并不太看好所谓的同化之策,因为并州自从春秋战国时期开始,就已经多近戎狄,所以在习俗上和内陆的地区有很多不同,赵国所谓的胡服骑射,也正是有这种尚武的基础才推行得开。 武力的传承并州不缺,但是文事的传承么…… 李儒微微摇了摇头,并州的文事也是跟自己差不多,也被排挤在中原所谓的正统文化之外的——这个斐潜斐子渊想要去并州推行同化之策,首先必须要过的就是有没有魄力这一关! 原本王允定的是让斐潜去雁门郡——雁门就在太原的北面,当然,雁门也是重要的并州北部的关碍之地,但是毕竟南面是太原,而东面则比邻冀州、幽州,因此对于李儒来说,这个并不是什么很好的选择。 毕竟太原是王允的地盘。 不过想起自己给斐潜改的任命,李儒就有点想笑,这个斐潜斐子渊,真是有些滑不留手,上次在朝堂之上,原本想给斐潜点压力,却没想到这个小子憋出了一个祥瑞出来…… 这一次再给你个难题,看你能憋出什么花来! 然后李儒就将这个事情放到一边去了,对于当下来说,明天的迁都才是重中之重,不能有半点差错…… xxxxxxxxxxxx 有了李儒的圈定,很快,尚书台的关于斐潜的任命书就下来了。 汉代除非是封坛拜将,否则还没有那么多的什么规矩,斋戒三日啊,摆个香案啊什么统统都没有,穿正装,行大礼就可以了。 当斐潜一板一眼行过大礼,在小黄门的勤勉为国,忠于社稷的套话之后,拿到任命书的时候,打开一看,顿时傻了眼,不带这么玩的啊…… 这个实在是太出乎斐潜的意料了,怎么会给封到了这里? 真的是让斐潜百思不得其解,乃至于原本按照惯例要给前来送达任命书的小黄门一个感谢其跑腿的红包,装都装好了,结果被这个不着调的任命书给打击得不行,斐潜自己都居然忘记给了。 幸好一旁的黄成虽然面容看起来憨厚,但是实际上精明,见状便上前偷偷将红包替斐潜转呈给了小黄门。而在宫内习惯了察言观色的小黄门虽然不知道斐潜的任命的具体情况,但是看斐潜的表情,就知道这个任命么,可能有些坑人,所以多少也能理解一些,虽说略有些不快,但是也就没有怪罪斐潜的不懂规矩,拱了拱手,就告辞了。 在门外的崔厚则是一路送着小黄门,估计又塞了一份,这才见小黄门喜笑颜开,有说有笑的走了…… 崔厚送走了小黄门,转回来一看,就觉得有些不对劲,犹豫了一下,还是凑了过来,问道:“这个……子渊,究竟是封到了何处?” 斐潜看了一眼崔厚,一脸悲伤的用手指了指桌案上摊开的尚书台出具的任命书,意思是让崔厚自己去看。 崔厚眨巴眨巴小眼睛,走到了桌案之前,扭着头一看,小眼睛顿时从绿豆那么大瞪成了黄豆那么大…… 这个也太坑了吧! 虽然名头看起来是不错,但是……但是…… 崔厚转过头看着斐潜,一时间真不知道要说一些什么比较好,说一些安慰的话吧,不就是证实了斐潜被坑得不行么?说一些勉励的话吧,自己又只是一个朋友身份,而且现在还是一个白身,怎么也不合适…… 斐潜皱着眉头又拿过了任命书,左看右看,像是要将这寥寥的几个字看出花来一般,心中不断的在揣摩到底这一份任命书中究竟是蕴含了什么意义。 昨天,蔡府遣人送来了关于并州的一些资料,斐潜翻看之下,现在并州的情况,简直就是千疮百孔来形容也不为过啊…… 比他原先想象的还要恶劣的多! 并州原先也有土豪盘踞的,并且在西汉,甚至到东汉之初,都是以一个大州的形象出现,兵力强盛,尤其出了大量的武将,在对抗匈奴的过程中,做出了相当大的贡献。 但是这一切,有意思的是,随着匈奴的衰落,并州也就衰落了。 并州西汉时期有卫氏、令狐氏、常氏、冯氏四大姓氏,但是伴随着并州的衰落,内迁的内迁,灭亡的灭亡,西汉留存下来的就是只有内迁到河内的卫氏,上党的冯氏,令狐氏和常氏已经衰败,不见经传了,在加上东汉时期兴起的太原王氏,上党鲍氏(后迁山东),成为了新的并州士族的实际统治人。 但是因为东汉朝廷的对胡人的政策举措,和绿林赤眉两军的遗留问题,并州和幽州一样,逐渐走向了被人遗忘的角落,从一个兵粮齐备的大州,慢慢的变成了一个苦寒之地…… 斐潜忽然想明白了这一份任命书所要传达出来的意思,因为现在董卓把持朝政,所以虽然王允掌管尚书台,但是此任命必然是出自李儒之手。 所以根据这一份的任命书,李儒可能有几个方面的意思: 一则是让斐潜知道,就像李儒给出的官职一样,并州很大,但是也是很虚,具体怎要怎样做,就靠斐潜他自己了…… 二则不是斐潜要在并州推行什么同化之策么,那么就先去把这个地方的胡人搞定了再说其他…… 其三,比较隐秘一些含义就是让他别跟王允一帮子走得太近,多少还是要靠近点幽州,也就是董卓一方比较好一些…… 第三一五章 辞行 斐潜静静的端端正正的跪在堂下,而在堂上的珠帘之后,大汉王朝的天子——刘协也静静的坐着,看着他。 原本斐潜可以不用来的,因为虽然按照惯例,外派的大臣需要前来辞别皇帝,但是那是指比二千石以上的郡守级别,而斐潜的官职最高的也顶多就是比一千石…… 奈何斐潜的官职实在是太特殊了,再加上蔡邕递送上来的奏章,让刘协有了见一见斐潜的想法,因此在获得了李儒的同意之后,才在德阳殿的东阁,召见了斐潜。 一个皇帝,想见一个臣子,需要经过另外一个臣子的同意,说起来十分的不可思议,也是很讽刺,但是这就是现在的情况。 就连现在,在堂外都还有侍卫矗立,虽然没有摆出一副侧耳倾听的样子,但是实际上,或许侍卫,或许宦官,也多半有人会负责将两个人谈话整理出来交给李儒去看…… 刘协是董太后抚养长大的,董太后其实并没有多少的文学素养,她甚至和乡间的那些不识诗书的妇人并没有差多少,小气,贪财,有时候讲话都不经过大脑,但是她对于刘协是真心的喜爱,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总是先想着刘协。 因此刘协也是在一个相对于宽松的环境下长大的,比较像一个正常的小孩,爱笑,爱闹,胆子也相对较大,当然,这也是他在董卓兵士威压之下,还能挺身而出的一方面的原因。 但是现在的刘协,已经完全变了。 能想象的到一个十岁的小孩已经开始完全像一个大人一样思想,一样的说话,甚至每说一句话都慢吞吞的么? “……斐中郎,”斐潜现在的官职着实比较怪异,所以刘协考虑了几秒钟之后,觉得还是称呼这个比较习惯,“……并州同化之策,汝有几分把握?” 斐潜拱手答道:“不敢有瞒,小臣并无把握。” 不是斐潜忽悠或是其他,而是真的没有什么把握,后世虽然有些例子可以参考,但是一定能在汉代实行么? 斐潜也不想为了博取在皇帝面前的好印象,就胡乱的拍胸脯,有时候轻易的许诺,又或是夸大报喜不报忧都是一种自己给自己挖坑的行为。 刘协则有些奇怪,问道:“……何也?” “无兵,无财,无粮,无人,固无把握……”斐潜回禀道。 斐潜说的很直白,也很实际,现在他掌握的资源都可以数的很清楚。 除了自己原本的那些私兵之外,斐家家主斐敏支援了他护卫三十人,马匹十五,普通兵甲五十具,全身铠甲五套,另外还有一些兵刃和粮草。 斐家本身就不是非常大的世家,而且斐家同样也面临着迁徙,也需要护卫来保护主家上下大大小小的人一路往西,所以若不是斐潜自请并州化解掉了袁家和杨家的对于斐家的矛盾,斐敏还真不一定拿出这些来…… 朝廷这边则是算是比较多一些了,总共是调拨了五百的兵士,其中并州兵两百人,北军三百人,算是正式的划归到斐潜的指挥之下,并配备了长枪五百,环首刀五百,兵甲五百,衣、袍、袭、绔各一千,弓两百,弩一百,盾一百,马五十,箭矢若干,另外其他像什么斧、链、钩、爪、叉、角等等杂物两车,粮草二百石,还预支给斐潜三个月的五百人的兵饷…… 也就是说,大汉替斐潜组建了一只五百人左右的军队,归属其管辖,并包了三个月的维护期,三个月之后,就不在报修范围之内了,需要斐潜自己去解决了。 以上就是斐潜全部的家当了。 若是比起一般人,那是相当的可观了,像之前斐潜去过的谷城,也就是两三百的守兵,所以说现在斐潜一个人掌控的兵力,就抵得上两个县城的总兵力了。 但是,这个并没有什么卵用。 并州那么大,五百的兵,哦,在加上斐潜自己的私兵,六七百人扔到并州里面,真的是一个浪花都溅不起来…… 不过斐潜这样讲,未免就让刘协有些不解了,说道:“既如此,何去之?” “凉用兵,平叛羌,十有四,用二百四十亿。财政为之匮乏,府帑空虚,百官减奉,贷于王侯,仍不得解……”斐潜说了几个数字,也就是东汉在对付西凉羌胡叛军的时候的所花费的军费开销…… 东汉因为采取的是募兵和征发相结合的兵士结构,所以在军费开支上比西汉要多很多,而且斐潜所说的例子仅仅是对羌胡作战其中的一次…… 可以说东汉对于西凉的羌胡的政策出了问题,导致羌胡反复叛乱,进而影响到整个的国家财政,致使为了平叛,东汉王朝不得不多次举债,向各个郡县增加赋税,就进一步增加了对于普通百姓的压榨程度,最终百姓不堪重负,又遇上了灾年,活不下去了,就发生了黄巾之乱。 当然,在这其中,各地的士族也因为乱世的原因,结坞自保,吸纳黑户,导致汉王朝的赋税进一步减少,情况更加的恶化…… 土地兼并,底层的自耕农越来越少,士族的实力进一步增强,皇室的力量进一步的衰败。 当然,这些斐潜是不会说出来的,他只是表示如果能够同化一个胡人,就可以直接给国家增加一个控弦的兵士,而且还省下了原本要针对这些胡人的军费开销,就可以缓和整个的大汉财政…… 斐潜最后说道:“……夫天下之事,知易行难者有之,知难行易者亦有之,身为臣子,安能件件择易弃难?况且事在人为,小臣既食汉禄,自当忠汉事,竭尽全力,兢兢业业,为大汉守疆护土,不辜负陛下之恩。” 斐潜说得很平静,很直白,不浮夸,不遮掩,也没有什么抑扬顿挫,慷慨激昂,但是却让刘协觉得很真实,很陈恳,完全和太傅袁隗那种云山雾绕,又或是太仆王允那种拐弯抹角的言语完全不同。 刘协在珠帘之后默默的将“知易行难,知难行易”念叨了两边,不由得点了点头。眼前的斐潜似乎还是记忆当中的那样,温和平实…… 刘协忽然想到了什么,微微的笑了一下,说道:“斐中郎有此志,吾心甚慰,今临行在即……来人!取糕点来!” 很快就有宦官取了一些糕点,用食盒盛了,端了过来。刘协示意将这些糕点赐给斐潜,说道:“此糕尚美,赐汝食之,以壮汝行。” 斐潜叩头谢恩之后,接过糕点,便向刘协告退,退了出来。 斐潜瞄了瞄自己手中的食盒,不由心中冒出一个诡异的想法,这里面该不会有什么纸条血诏之类的吧…… 斐潜一边想着,一边捧着食盒再走,没想到刚转过一个弯,迎面就遇到了前来的德阳殿的董卓…… 董卓原本他身体就极其壮硕,这段时间又在洛阳养尊处优,长了不少的肥肉,此时往前一站,真的给人一种一面墙挡到了面前一般。 原先在大殿上毕竟离的比较远,还没有多少的感觉,现在当董卓站在面前的时候,斐潜真心觉得一种很强烈的压迫感,就好象阳光和温暖都在这个瞬间被全数遮挡了,只留下了黑暗和寒意。 董卓走到了施礼的斐潜面前,半仰着头,眯着眼,盯着一旁的食盒,说道:“此为何物?” 斐潜心中腹诽道,感情曹操那套是从你这个董胖子这里学的啊? 不过么腹诽归腹诽,斐潜还是恭敬的回答道:“此乃陛下所赐。” “哦?呈来!”董卓跟曹操不一样,根本就没什么客气,或许斐潜在董卓眼里也就是个小官,不值一提,就直接让人将食盒取到了面前,掀开一看,里面装了四色的糕点,总共八块糕点,分成了两层,每种两块,叠在一起。 董卓用手指头轻轻敲了一下食盒,然后瞄了瞄低着头的斐潜一眼,显然也是有些奇怪为何刘协会赐给他什么糕点。 “此糕甚美,送吾如何?”董卓咧了下嘴,问道。 别看现在斐潜面色平静,实际上心中也是不断的在盘旋,在糕点馒头中藏个什么纸条的,这种情节简直就是神创意,几乎每一部关于谍战片的都会看到,刘协虽然是没看到这些电影电视,但是万一无师自通了呢? 那么,是该答应董卓,还是不该答应? 第三一六章 忽悠着找北 董卓一脸的横肉,血红色的眼珠子紧紧的盯着斐潜,似乎要从斐潜的神色当中看出什么问题来一般。 董卓身边的卫士也似乎有意无意的往前了几步,隐隐的将斐潜围在中间,大有一言不合直接拿下的态势 斐潜的神色虽然没什么变化,但是手心却有一些冒汗。 需不需要搞这么大的阵势啊?! 怎么没看到吕布?哦,该不会是喝酒喝多了吧,嗨,关键时刻掉链子。 这下可好,万一出点纰漏,连一个救命的人都没有了 怎么办? 同意或是不同意? 并不是一个简单的选择,一旦选错了,很有可能就万劫不复。 在这么一个瞬间,斐潜内心真的是崩溃的,大脑几乎就要宕机了 因为斐潜首先要根据之前刘协见面前后所说的话,用心的揣摩出其用词和语气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暗示,来进行判断这个食盒当中有什么夹带的可能性究竟有多高。 而且还需要根据这个可能性的高低,再对董卓的个人性格进行匹配,幸好只有两个选项 不过么,刘协的意思应该是 斐潜笑而拜道:“此乃陛下所赐,原不应私下相授,不过既然相国喜欢,自当别论,不过就是” 董卓下意识的接了一句:“不过何事?” “相国明鉴,下官即将奔赴并州,奈何只得五百兵甲,实在是杯水车薪,可否再增五百给予下官,自当感激不尽!”斐潜巴拉巴拉说完,还向董卓行了一个大礼。 董卓一愣,然后没能忍住,哈哈大笑起来,“斐中郎,汝欲以此食盒换五百兵甲耶?” 斐潜拱手道:“非也,此乃吾‘献’于相国,相国又‘赐’兵甲与吾也,岂能言一个‘换’字。” 董卓“哈”的一声,盖上了食盒,往斐潜手上一放,说道:“此物太过贵重,吾消受不起,汝还是收回去罢!” “相国,五百不成,三百亦可啊!” 董卓一边哈哈大笑着,一边挥了挥手,没再理会斐潜,带着人径直走了。 斐潜的方才的一番姿态,让董卓不由得想起了在西凉之时手下的那一群老兵痞将,也是个个都是如此,一听闻有什么粮草军饷器械到了,就巴巴的赶过来,拿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有时候实在没啥了,就在路边林地内抓个兔子带来,嘴上都说是来敬献的,实际上全他娘的都是伸手要东西 哈,都是一群混蛋外加兔崽子! 唉! 还是那时候在西凉时简单一些,虽然那时官职没有现在高,但是他娘的也没现在这么闹心! 董卓走一段路,忽然停住了脚步,对身边的侍者说道:“给斐中郎再拨两百兵士,且告知于他,下次要换,需取胡人首级来!” xxxxxxxxxxxxxx 斐潜回到崔家庄,仔细检查了一遍食盒内外,果然什么都没有,糕点就是普通的宫内糕点,没什么纸条布条馅 食盒也是普通制式木盒,红漆涂层,很是平常的,不管是外观看,还是拿在手中敲击,都不像是有什么夹层的样子。 所以,喜闻乐见的谍战情节,没了。 斐潜略带一些遗憾的将食盒放在桌案之上,顺手拿了一块糕点叼在嘴里,心中不着边际的想着,如果真的万一有纸条,而且纸条又那么小,然后接收的人比较纯,一口给吞了 怎么办? 吐出来? 还是 忽然觉得有些恶心,斐潜又将啃了一半的糕点又扔回了盒子里,然后顺手将食盒的盖子盖上了。 此时崔厚从厅外走了进来,见过了礼。虽然崔厚也看见了桌案之上的食盒,但是一则有心事,另外一则这个食盒样式也很普通,没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所以也没加以关注,以为就是一个寻常食盒而已,坐在一侧,张了几次口,欲语还休。 斐潜看在眼里,也能理解,毕竟去并州这个事情也是后期才决定下来的,与原先的计划确实有一些改动的地方,崔厚有些顾虑,再正常不过了。 崔厚吧咂两下,还是开口说道:“斐中郎,此去并州,究竟是吉是凶,能否赐教一二?” “永原可知我现在手下有多少人?”斐潜不拿架子,也不隐瞒,就像是朋友聊天一般,随意的说道,“只有不足八百人!你觉得我会带着这个八百人去喊打喊杀?就算是真的去砍杀又能杀掉几个胡人?” “那你是要” 斐潜嘿然一笑,说道:“当然是去做生意啦!这个永原兄应该不担心了吧,毕竟是你最拿手的事情” “生生意?”崔厚有些怀疑,说道,“不是传言说你此次去是要去教化胡人的么?” “是不是还有传言讲我好高骛远,异想天开?”斐潜毫不在意的说道。 崔厚呃了一下,看了看斐潜的脸色,不像是生气的样子,才微微的点了点头。 斐潜说道:“教化也要有,但是先要有影响力哦,就是要让胡人觉得我们说话算数,才愿意听我们的。然后怎样才能让胡人觉得我们说话管用呢?自然是要先从生意开始啊!” “况且胡人境内,什么都缺,”斐潜笑着,很有一副奸商的样子,“有没有砍百次就断的战刀?有没有用一月就漏的铁锅?只要我们给的东西比胡人现在所用的好上那么一些,嘿嘿” 崔厚似懂非懂,有点明白,又不是完全明白,但是这个理念确实跟他原先经商诚信为本的信念大相径庭,一时间竟难以接受。 斐潜正容说道:“上等品只能在大汉境内销售,次品才能销往境外!怎么?永原兄还想将好的卖给胡人不成?!” 崔厚一凛,连忙说道:“这个自然不敢!只是这个事情朝廷知道么?” 斐潜最后给崔厚压上一块筹码,指着桌案上的食盒说道:“永原兄可知此为何物?此乃陛下所赐!” 然后在崔厚略显惊讶的表情中,斐潜继续说道:“陛下为何赐糕点,而非其他?” 崔厚先是有一些迷茫的样子,然后似乎想到了些什么,但是又不太敢确认 “陛下可是在此,用过庄内的糕点啊!” 崔厚顿时大为感动,连忙捧过了食盒,轻轻抚摸,像是对待珍品一般,结果掀开了盒盖,一眼就看到了斐潜啃了一半的那一块糕点 “这这也是陛下吃的?”崔厚举着狗啃一般的半块糕点,有点不敢相信。 “咳咳,”斐潜接了过来,“这个这个是我刚才吃了一半的” ps:本章说要手动开启,点击右上角选项 第三一七章 丁亥日 丁亥日,简称d-d 咳咳,窜台了。 重来一次。 丁亥日,丁壬化木,坐贵人,日坐正印,正官,无杂气,主文才。宜开市、交易、纳财、迁徙、安床、开光、祈福、动土 忌行丧、嫁娶、沐浴 是一个黄道吉日么? 算是一个比较好的日子吧,但是不管是对于皇帝还是随行的官员来说,都未必在心中认为是一个好的日子。 虽然仪仗是还是那么的激动人心,五彩缤纷,卤薄规整,华盖绚丽,但是可以看的出来,包括哪些随行大臣,还有护卫的羽林虎贲们在严肃的表情背后,其实都并不是潜藏着喜悦的心情。 尤其是太傅袁隗,当他在斐潜面前经过的时候,虽然斐潜只是偷偷的在其车马仪仗经过的时候瞄了一眼,但是在那板着死死的面容之上,几乎都瞪突出来的眼珠子,无不展示着在其内心的愤怒和无奈。 斐潜从早上卯时一刻开始在西门外等候,一直等到了辰时三刻,皇帝出行的卤薄引导才从西城门出来,然后整个的队伍行进,包括随行的百官,以及后续的家眷辎重等等,全部完了时候,日头已经是超过了正天。 没有人愿意离开自己熟悉的土地,这不知道是不是华夏人的天性 第一次见到皇帝的全套出行仪仗,斐潜还是挺震惊的,先不说引导队伍中羽林卫和虎贲卫光亮闪闪的铠甲,也不谈那些所谓的代表着各种含义的旗帜,代表着威严和力量的各式斧钺钩叉,就单说皇帝的那一辆辂车 纯色六马拉车,车上的辂车盖就高将近一米,以金黄色为主,甚至可能贴了金箔,十分的耀眼,其中还用白玉在其上作为装饰,因此这个车也称之为玉辂。 四周有三层的镂金云板,幨帷用的是绸缎,上绣有金纹龙形纹饰,车辆四根柱子都绘有金色的云龙,车门垂有珠帘,四面各三。皇帝宝座四周有朱栏,同样也有金彩涂饰,就连车下的车轴,都有金色的镂花装饰,连轴辕都装饰成为了龙头和龙尾,雍容华贵,繁华无比 而且按照礼仪,相国董卓立于车右,太仆王允充当驭手,只不过皇帝刘协实在是太小了一些,坐在车内皇帝宝座上不怎么起眼,因此风头基本上都被董卓抢去了,否则这个架势,确实是彰显出汉代皇室的威严和华贵。 皇帝和随行三公九卿等比两千石以上官员队伍渐渐远去,恭送的百官和人群也渐渐的散开,每个人几乎都是沉默的,丝毫没有亲眼见到一个盛大的仪式而有那么一些的兴奋感,基本上都在低着头,默默的往回走。 家主斐敏从一旁靠了过来,低声说道:“子渊可定了动身日期?” “今日便走。”斐潜回答道。皇帝走了,蔡邕师傅和师姐也同行了,安危什么的倒是不用担心,毕竟是第一批,又是跟着皇帝,所以自己也么有多留在洛阳的理由了,还不如早点动身。 “留之无益,早走早好。”斐潜说道,似乎是在说自己,也似乎在给斐敏一点建议。 斐敏点了点头,说道:“吾亦近日出发,家中事情繁杂,就不送贤侄了。至并州后若有所需,可书信告知。” 斐潜像斐敏拱了拱手,表示谢意。 到了洛阳西门之下,斐潜仰头而望,太阳正好略偏西一些,正照到城楼之上,竟然有些刺眼 xxxxxxxxxxxxx 几乎是同一个时刻,远在酸枣联军大营之外,也有人抬头仰望 “大哥,你在看什么?”张飞站在刘备身侧,也学着刘备仰头望天,但是除了几朵白云之外,什么都没有看到。 “在看天。”刘备喃喃的说道。 “天?”张飞瞪圆了两个眼珠子,从左看到右,又从右看到左,依然是除了几朵白云之外什么都没有。 关羽走了过来,说道:“大哥,行伍都已经准备好了。” “好,”刘备收回了目光,看了看关羽,又看了看张飞,温和的笑道,“等我和兵士们说几句,然后我们出发吧。” 刘备脸上笑着,心中却是焦虑一片,原本以为这一次又是跟上次黄巾之乱一样,就是来混个资历的,但是没想到,好不容易到了酸枣,却屁事都没有。 哦,错了,虽然没打真仗,但是基本上都有打嘴仗 这些诸侯隔不了几天,就在大帐内开酒宴,吃喝完了就吵架,吵架完了就散场,然后过没几天又重复再来一次 虽然自己打着中山靖王的后裔旗号,但是那根本就没有任何用,毕竟自己现在仅仅就是一个高唐县令,手下将不过关羽、张飞,兵不过八百,如何能比? 天下之大,竟像是无我刘备一个容身之所? 前些日子,竟收到传来的消息,高唐县被贼所破 原本自己没有任何移书就擅自将县城兵士调来酸枣,已经是重罪,现在因为高唐防备空虚,被贼人破了城,则更是罪无可恕。 高唐,回不去了。 酸枣,也待不下去了。 原本粮草豫州孔伷、冀州韩馥都提供一些,汝南袁术也有送过几次粮草,但是如今明显的次数越来越少,量也越来越少。 而自己带来的粮草早就吃完了,都是厚着脸皮东要几石,西讨几袋度过来的,就连现在开拨的粮草,还是东郡太守桥瑁看在我曾经学于卢植卢中郎的面子上匀出来的 刘备站在小小的军阵面前,沉默了一会儿后朗声说道:“有一件事应当告诉大家,高唐县被贼所破了!我们回不去了!” 顿时兵阵中一阵骚乱。 “如果大家有人想回去,可以自便!我刘备,刘玄德,中山靖王之后,在此立誓,绝不为难! “从高唐出发的时候,我曾经跟大家讲,是要带着大家是来建功立业,光宗耀祖的! “今天! “我告诉大家,我说过的话依然有效! 刘备将手往北方一指,说道: “我的师兄公孙伯珪,近任奋武将军,封为蓟侯,我欲前去投奔!还是那一句话! “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让大家饿到! “有我一件衣服,就不会让大家冷到! “相信我,愿意用双手在这一片天地下,争得一份功业的! “请随我来!” 说罢,也没有再看兵士,率先调头前行,关羽、张飞一句话都没有说,默默的跟了上来。 过了一小会儿,渐渐的越来越多的脚步声响起,一行人跟在最前面的那个人的身影之后,蜿蜒向北而去 第三一八章 怎么选啊 “文正啊,来,坐” 帐篷之中,斐潜正借着傍晚残留的光线翻看着一些资料,看见杜远来了,便招呼其坐下。 不过么,斐潜每次叫杜远的字的时候,都觉得非常的别扭——话说面前的这位,能抗的住着两个字么? 虽然斐潜也知道现在的文人在汉代还没有形成特别对于谥号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痴迷追求,要到唐代之后,文人才会特别注重这个,但是对于这个杜远的字啊,还是怎么叫怎么别扭。 特别当看到杜远本人的时候,这种违和感就更强烈了,你说你一个黑得跟非洲酋长似的家伙,叫文正 咳咳 好吧。 斐潜接到任命后,召集上郡吏官的时候,竟然只到了杜远一人。 杜远的父亲原本是属于上郡的从曹,后来因为整个郡所的不得不侨治迁徙,也就跟着迁到了洛阳城。而同时杜家原本也是上郡的一个小士族,也正是因为同样的原因,导致失去了其原本的土地庄园,整个家族就破落了,其父亲一场大病之后,郁郁而亡,临死之前还一再念叨着欲回故土 因此,虽然杜远已经不再是上郡隶属的官员了,但是听到朝廷派人重回上郡,还是义无反顾的加入了斐潜的行列。 “咳咳,文正,”斐潜翻了翻手上的资料,说道,“能讲一讲当时侨治前后的事情么?我这边的文书多有模糊,很是不全。” “不知主公欲问何事?”杜远没有像斐潜那么的放松,仍然是一板一眼的说道。 汉代君臣的定义不仅仅是指皇帝和臣子,也是指座师与门生,还指的是各地地方性长官和其下属的属官。 所以想杜远这种已经投奔到斐潜名下,并正式的被斐潜征辟为了上郡从曹的人,对斐潜的称呼就是很自然的改为了主公。 “别那么严肃,就随便聊聊,”斐潜轻轻的敲击着桌案,说出了疑惑,“中平元年,上郡侨治,但是在中平四年还有当地的地志” 杜远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说道:“中平四年那一份地志是先严上报的” 斐潜也沉默了,然后说道:“抱歉,文正。” 杜远摇了摇头,自己调整了一下,然后说道:“中平元年,南匈奴左部与虔人羌、牢姐羌反叛,劫掠西河、上郡、朔方、雁门一带夏阳亦被攻破,后来尊上令,上郡治所迁至雒阳” “上令”自然是说皇帝。杜远既然是称斐潜为主公,当然这主公之上的人,就是指皇帝了。 斐潜点点头,多少有了一点概念,因为资料上记载只是写了“中平元年,羌胡大掠,迁治雒阳”这十二个字,你说如果不是找到当事人,谁会知道这十二个字后面到底具体是发生了什么。 不过杜远的话,还是让斐潜很是费解。 要知道夏阳已经是相当靠近三辅了,而虽然说西京长安在东汉并不是首都,但是毕竟也是汉代重要的一个地方了,怎么会如此虚弱? 如果拿后世的来进行比喻的话,那就是在京都然后差不多被胡人干到了避暑山庄,刀枪都快被捅到鼻子底下的的感觉。 斐潜又翻看了一下资料,然后说道:“上郡、西河、山阳等地难道没有什么驻军么?就算这些都没有,三辅之地呢?况且不管是南匈奴,还是虔人羌、牢姐羌,都是曾经内附,为何一再反叛?” 杜远说道:“中平元年,这个基本都调走了” 斐潜轻轻一拍额头,自己虽然在汉代也混了一些时间了,但是这个年份啊,还是多少有些不适应,要知道这个可是大名鼎鼎的中平元年啊! 自己居然没能反应过来,真是不太应该。 黄巾之乱就是在中平元年。 原来如此。 驻军被调走,然后胡人这些家伙就见到有机可乘就反叛了。 所以如果按照这样来说的话,这里面的问题就有点意思啊 不过斐潜也不想解释,这里面的道道比较的深,牵扯的人和事情也比较复杂,他自己还没有能够完全理顺清楚。 要不怎么说历朝历代,编辑史书的都是超级大的工程,不仅要几个大拿级别的文学领袖坐镇,还要调动不少小弟一点点的往下捋,就是因为关于这些东西的记载本身就少,而且又经常因为这种或是那种原因,有意或是无意的掩盖、忽略,导致到后来的人,需要了解的时候完全找不到相关的参考资料了,只能够凭借着一些蛛丝马迹慢慢的摸索。 中平元年,二月,黄巾之乱正式爆发,就像是烈火点燃了干草一般,向全国蔓延,在这种情况下,汉灵帝饥不择食抽调了守卫边疆的兵士全力进行扑灭 这些都是表面上的,很容易就能够相互联系起来,但是往深探究呢? 为何这里的兵士一调走,羌胡就反叛了? 为何明明是内附已久的,已经出现从游牧转变为了定居模式了的胡人,却依旧凶残? 斐潜忽然问道:“文正,你家乡是在北屈?现在还有人在那里么?” “正是,北屈以北,定阳以南。”说道家乡,杜远黑黑的脸庞上都露出了一丝怀念之色,不过这怀念之色很快的就转变成了悲伤,“应是无人了,我杜家算是比较晚才迁徙的在此之前,好多士家都迁走了” 斐潜点点头,这个事情,他在蔡邕送过来的资料当中找到了两个数据: 一个是汉平帝元始二年的时候,上郡户十万三千六百八十三,口六十万六千六百五十八,有县二十三 而在顺帝永和五年的时候,上郡户五千一百六十九,口两万百千五百九十九,仅剩十城 就在斐潜还在暗自琢磨这里面的问题的时候,忽然黄成走了进来,露出一些为难的神色,向斐潜和杜远见过了礼,说道:“斐中郎,有个问题,这个旗号要怎么做?” “旗号?有什么问题么?”不就是拿官职做一个旌旗么,这能有什么问题?斐潜有些难以理解。 黄成挠了挠脑袋,憨憨的笑道:“其他都好说,就是这个旗太多些,都放在一起吧,放不下,选一个吧,又不知道选哪个好,所以” 斐潜的脸色一下子就黑了,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 第三一九章 大汉的第一面三色旗 因为斐潜已经是到了河东境内,正在往安邑的道路上,需要打起旗号来了。 在司隶附近,往来的都是迁徙的人,而且都有董卓兵士穿梭不定,所以基本上也是很安全,只需要一个打出一个朝廷的左署中郎的节杖就基本上可以了。 但是离开了董卓军的实际控制区域,相对而言,旗号的作用性就非常重要了,而且斐潜的官职太特殊了 “走吧看看去”斐潜在心中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黄成和杜远跟在斐潜其后,一起出了大帐。 古代军阵的指挥大都使用金鼓、旗帜、号角、传令兵构成。斐潜的职位当中含有军职,所以同样具备一整套的军中指挥系统。 其中旗帜是最重要,也是最多的一个部分。 正常来说,一个将军领兵,必然有一个大旆,又叫旄旆。统帅作战时,往往建大旆在其身侧,所谓的帅旗也经常是指这个。在战斗当中,也常常成为敌军集中进攻的目标,也成为我方全军士气的重要节点,全军将士总是关注大旆在何处,大旆是否存在,甚至会影响战斗的胜负 但是目前斐潜还没有达到将军的层面,所以只有一个“三军司命”的统帅旗帜,现在这一根旗帜就立在斐潜大帐的左侧——就是一面白色长幡,然后上面写了“三军司命”四个字。 所以这个旗帜并不能成为代表斐潜的身份的旗帜,只能说明在这里有一个部队的指挥官,但是具体是谁,不知道。 因此,还需要特别制作一个属于斐潜的将领军旗。 黄成来问的就是这个。 因为斐潜离开之时,正好是迁都关键时期,包括武库在内都是封存了,幸好是李儒亲自披的,所以才给斐潜备齐了物品,但是也因为如此,所以属于斐潜的将领军旗就没有制作了,原本都在赶路,并且也是在董卓军的控制范围之内,打出一个左署中郎的节杖就可以了,而现在进入了河东郡的境内,自然是要竖起斐潜自己的旗号来。 制作旗号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随军工匠都会,否则在行军打仗中不小心损坏了怎么办?难道还硬是举着一杆破旗,等着回到都城才换? 困难的是选啥旗号好 斐潜目前既有中央的官职,也有地方的官职,既有民政的官职,也有军队的官职,因此黄成就抓瞎了,不得不前来请示斐潜。 斐潜来到后营,看着摆在地面上的三面旗帜,自己也有些麻爪。 这个 左边是一面蓝色素面红边,上面有“左署中郎”四个大字 在中间是一面赤色素面黑边,上面有“护匈奴中郎将”五个大字,然后在这五个字靠下一点的地方还有四个相对小一些的字“别部司马” 最右边是一面青色素面蓝边的,字数比较少,只有三个“上郡守” ——斐潜的官职全称是“左署中郎领护匈奴中郎将别部司马行上郡守”,如果官职是按照字数多少来排列的话,斐潜怎么也能挤进前排吧 但是,现在问题也来了,总不能一根旗杆上挂三面吧? 这也太乱了些。 立三根旗杆吧,搞不好别人还以为是有三个统领来了。 只立一根吧,确实也不知道挂哪个好,总不能一天一换吧? 所以,到底要用那个呢? 斐潜本来就一路琢磨整个并州的局势,搞得晕头脑胀了,现在又看到地面上的三面旗帜,顿时觉得一股满满恶意迎面扑来 “三面都挂上!”斐潜怒从胆边生,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说道。 “啊?!”一旁的黄成和杜远都顿时就愣了。 黄成看了看旗帜,又看了看一旁的旗杆,都有些可怜起那一根旗杆来了:“这个,斐郎君,若是都挂上去,下面的就快拖到地上了” 旗杆长短都是定制的,将领军旗的旗杆比“三军司命”矮一些的,否则战斗当中把这一根帅旗给挡住了,导致军心不稳,是算帅旗的锅啊,还是算旗杆的锅? 再把“三军司命”的旗杆加高一些? 也不太靠谱,毕竟所有的旗杆都是经过加工过的,精心挑选的树干,去皮阴干,再上油上漆,有韧性有强度,不是随随便便在野外砍根树苗就能当旗杆的 像“三军司命”的旗杆就是明文规定,旗杆总高一丈九尺,旗幡长三尺,阔一尺半,五色尾带二十五条,尾带长二尺五寸 这些都是定死的,不能擅自改动,况且临时做出来的旗杆质量都不能保证,万一打仗打了一半,突然一阵风,把临时砍树做出来的旗杆吹断了怎么办? 因此先不说怎么挂,光是制作旗杆就要费一番的功夫,现在就要用的,哪里有时间等啊 斐潜估摸了一下尺寸,觉得黄成说的也是,你说顶着这一杆三面旗帜的旗杆出去,是准备去炫耀啊,还是准备去拖地啊? “把这旗帜都裁了!然后将三面旗帜拼起来,做成一面大小的就成了!” 黄成期期艾艾的说道:“这这可以么?” 斐潜转头问杜远:“文正,汉律中有规定不能用三色旗么?” 杜远眨巴眨巴眼睛,努力回想了一下,发现汉律中只是规定了不同官职的旗帜尺寸大小,边饰款式,有没有耗尾,有没有鹖翎等等,倒是真的没有规定不能用三色的旗面 不过混色的旗帜一般都是用来指示东南、西南、东北、西北这是个方位的,比如东北角就是用上篮下黑的颜色旗帜来作为代表,通常跟表示部队的旗帜并举,来表示让这个部队往那一个方向前进 用三色旗帜作为部队将领旗帜,这个,还是真心没有 不过也没有人这么用过的好么? “就这样定了,既然没有规定说不允许,就表示可以啦!”斐潜在后世没有少搞这些擦边球,反正这样做也解决了不知道挂哪一个旗的问题,不是么? 斐潜摆了摆手,示意这个事情就这样了,然后就自顾自的回到了帐篷里,丢下黄成和杜远面面相觑。 于是,在全营人马的目瞪口呆中,大汉朝第一面三色将领旗在炊烟中袅袅的升起,导致这一晚许多兵士是吃了焦糊的粥饭入眠的。 因为许多轮值煮饭的兵士,搅着搅着,眼睛就斜到那一面诡异的蓝、红、青三色旗上了,然后手上的动作就不知不觉的停住了 第三二零章 穷底子 黄旭瞄了瞄那在队伍之前飘扬的三色旗,一边走,一边悄悄的往黄成身边凑了凑,低声说道:“叔业,斐郎君搞这个旗到底啥意思啊?” 黄成横了他一眼,说道:“想不明白吧?” 黄旭小鸡啄米一样点着头。 “嘿嘿,想不明白就对了!你以为你是谁啊,还想明白斐郎君的用意?专心点,加紧赶路,否则晚脯时分赶不到安邑,全营的饭都由你小队来煮!”黄成其实也不明白,纯粹就是开着黄旭的玩笑,嘿嘿两声,不理会一脸郁闷的黄旭,轻轻夹了一下马腹,跑到前面去了。 安邑原先是战国是其魏国的前都城,战国前期,魏国领土主要在河东,定都安邑。随着魏国在东方不断开疆拓土,魏国的主要疆域变为河南地区,再加上安邑地处河东一隅,不利于控制东方诸侯,稳固霸业。魏惠王六年,魏国迁都大梁,魏国的中心就往东南偏移了。 但是作为身处于与秦、赵交战的前方重要据点,安邑位于河东平原之上,水土丰美,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同时又因前都的关系,经济和商业也十分的繁华。 临近晚脯的时分,斐潜一行人终于是抵达了安邑郊外。 因为之前就有派遣过斥候与安邑有过接触和说明,而且斐潜的这一支队伍不足千人,所以本身就没有太让安邑的人紧张。 斐潜在安邑郊外西南方向开始扎营地,同时也让人携了名刺前往安邑的河东郡守王邑府衙上投递。 河东郡的治所,当然是在安邑这一个重要的据点。 作为战国时魏国的前期的都城,不管是从城墙的大小,还是整个城池的范围来说,都不小了,现在临近晚脯时间,进城赶集的人往外,出城采买的人往内,整条道路上人来人往,拥挤不堪。 斐潜皱着眉头想了想,原是有心不想写的,但是考虑再三之后,还是另外写了一张名刺,让黄旭拿着去城内找河东卫氏投递。 毕竟河东卫氏是当地望族,该做礼节还是要做的,至于河东卫氏愿不愿意接洽,那就是对方的事情了。 看着黄旭的背影,斐潜问黄成道:“叔业,这个黄旭可是无字?” 黄成点了点头,说道:“嗯,无字。我的字还是家主给起的黄旭他啊,自幼家贫,又要习武,唉,他家原来也是走勇猛路子的,但是就是这血食实在是供应不上,不得不折中了一下,黄旭也因为练功太过,变成了现在的这副模样” 习武之人在练功的时候消耗太大,需要高油脂高热量的食物进行补充,普通的粟、梁等等是不够供给的,所以经常需要一些动物的血肉,称之为血食。 黄成也是一个憨厚在外,玲珑在内的人,当下就对斐潜说道:“斐郎君若是有心栽培黄旭,就烦劳给其取一个字吧!” 斐潜点了点头,但是并没有立刻说话。 黄成现在基本上就算是自己的心腹亲卫了,有荆襄黄家这一层关系,自然忠心度是不成为问题,但是也不能所有的事情都让黄成去办。 杜远则是新进的文官侧的人物,现在主要是在负责后勤的这一块,比如现在扎营之后,各个小队领取物质登记什么的,就找杜远了。 后勤管物资,一个是根据这种繁杂细小的数据看看杜远有没有统筹管理的能力,另外一个也是一种试探,看看杜远会不会利用职务之便给自己谋取福利。 在后世,曾经有言,不是不能被收买,而是给出的价码不够或者不合适。 现在斐潜就等于是在对杜远估量价值。 要知道虽然杜远算是士族,但是已经是破落了,而斐潜这一行虽然人数少,但是除去斐潜自己钱财不说,还有携带了三个月的军饷,这就是不小的一笔浮财了 乱花迷人眼,横财动人心。 所以杜远还需过了这个实习期,才会慢慢的进入斐潜的心腹圈子内。 而崔厚么,怎么说呢? 崔厚是一个天生的商人,这一点斐潜毋庸置疑,但是如果让其脱离了商圈,走上政坛,其个人的底蕴么就比不上其堂兄了。 而且虽然现在崔厚还是跟着自己一道走,但是其实也是仅仅是很脆弱的一个联系,如果自己在上郡不能够打开局面,崔厚最终还是会离开的。 这一点同样毋庸置疑。 因此对于斐潜来说,人手还是很不足,所以才动了看看能不能从黄氏这些人里面提拔一些人手来用的心思。 说到底,还是自己底子过于单薄。 家主斐敏之前在送自己一批物资的时候,有略略提了一下,说是他有跟家中的一些斐姓主家和支家子弟提及了一下关于斐潜的事情,其用意也是比较明显,就是让这些子弟们知道斐家现在也出了一个人,需要人手,看这些子弟们愿不愿意跟随斐潜 但是很遗憾,绝大多数的斐姓子弟都宁愿跟着斐敏一起往长安迁徙,并没有人愿意追随斐潜前往上郡。 纵然斐潜现在是左署中郎那啥那啥一大串的官职,讲起来甚至比家族斐敏的谏议大夫的官秩都还要高一些了,谏议大夫官秩六百石,而斐潜现在虽然称“行”上郡守,但是护匈奴中郎将的别部司马也是实打实的比一千石的官员。 而这些斐家子弟宁可去追随六百石的官秩的,也不愿意来斐潜这里,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并不看好斐潜,就算现在斐潜手头上的确可以有一些郡守的属官职位又能如何? 就比如后世的一家公司,随时面临倒闭,就算是有十几个总经理、部门经理的头衔又有谁愿意来? 不是斐家这些子弟短视,而是斐潜目前本身的吸引力就不足。好比后世谁都知道某宝牛叉,但是早期怎么没去呢?要知道就算是做一个打水扫地的,混到现在最少也能是后勤部的高层! 没过了多久,黄旭带着河东卫氏的回帖,回来了,而河东郡太守那边虽然比黄旭早出去,但是却到现在仍没有回来。 公函要走流程 还是私函快。 不过等斐潜打开了河东卫氏的回帖之后,眉头不由得一皱 第三二一章 千里之行 回信是卫觊所写,措辞很华丽,很恭谨,但是—— 并没有什么卵用。 卫觊是卫家的长子,而蔡琰所嫁的是卫家的二子,而斐潜又是蔡邕的亲传弟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卫家本身多少跟斐潜是有那么一点联系的。 就像荆襄黄家家主黄承彦,娶的是蔡家女,然后刘表也娶了蔡家之女,因此就算是黄承彦不是黄家的家主,就是一个普通的黄氏族人,那么也是需要多少关照一二 但是在回信中,卫觊用词非常的客气,但是却拒人于千里之外,说是家中长者不适,需要静养,已经多日不见宾客,并不是特别针对斐潜,因此特别备上微薄牛酒,以示歉意云云。 问题是斐潜现在要牛酒何用? 斐潜现在不缺牛酒,缺的是人手,仅仅一个黄成、一个杜远,是远远打开不了局面的,斐潜特意绕道河东,目的就是两个: 其一,将蔡府的书籍转给从西河而来的崔钧的人,毕竟上郡现在情况不明,贸然带着这些书籍去不好,况且这也是崔家一直在支援自己的主要因素; 其二,同样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点,斐潜希望能在河东这一块地盘上找到一些人手 但是从卫氏的回信来看,这个寻求人手的希望,一下子变得很渺茫了。 卫氏一族,河东为最。 东汉之起,卫氏便是的诗书名门,卫凯祖上卫暠就是以儒学为著称,在河东一代,享有盛誉,而卫凯本人,更是被河东当地的士族所称赞,言及他“好古文、鸟篆、隶草,无所不善”,尤其以才学箸称,以文章而名扬于河东。 可以说卫凯虽然没正式成为卫家目前的家主,但是也差不多了,所以卫凯的态度将代表了卫家的态度,而卫家的态度又会影响到整个河东士族对待斐潜的态度。 所以,现在,不好办啊。 到安邑,自然也需要重新扎营。斐潜的营盘才扎了一半,卫家的人就带着牛酒来了,快得似乎是要让斐潜根本反应不来一样。 来的是卫家卫觊的从弟,卫峰,字孟峦,见了面,客气的不行,又把卫觊回信当中的那一套给搬出来说了一遍,再三的赔礼之后,便告辞要走。 斐潜将其送出营门,卫峰忽然看见营门处有人将斐潜的三色旗悬挂到刚立好旗杆上,不由得愣了一下,嘴巴不由得张得老大 “斐使君如此将旗,真乃别出心裁,令人见之难忘”卫峰打了一个哈哈,掩饰了一下自己方才的失态,“啊,斐使君请留步,告辞,告辞” 卫峰满面笑意告辞,转过身去就慢慢收敛了笑容,轻蔑的用眼角扫了扫斐潜营地上挂着的三色旗,嘴角轻微的撇了一下,“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家伙,就连旗号都用三种颜色来拼——简直跟流民的破布似的,真丢世家的颜面!” 斐潜站在营门,看着卫峰带着几个卫家的下人走了,缓缓的将拱着的手放下,说道:“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先吃饭,吃完饭开会嗯,议事。” 哼,玩手腕是么? 那就一起来玩吧,看看谁能玩过谁? xxxxxxxxxxxx 斐潜营中大帐之内。 斐潜坐在正中,左手边是黄家人,黄成和黄旭,右手边不是黄家人,杜远和崔厚。 得,这就是现在的班底了。 左边下首的黄旭明显有些紧张,黑黑脸上都冒出了一些汗珠子,跪坐在席子之上,擦都不敢擦。 “旭,九阳也,九之极数,日之始也。”斐潜看着黄旭笑道,“黄旭,吾赠汝‘子初’为字可好?” 黄旭大喜过望,离席而拜:“多谢主公赐字!”结结实实的叩了一个首,然后喜滋滋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之上,接受另外三个人的祝贺。 在汉代,贱名不足挂齿这句话真不是一句客气话,而是事实,没有字的人是不会被上层阶级的人所认同的,因此,斐潜给黄旭了一个字,就表示从现在开始,黄旭正式的踏入了主流的阶层。 斐潜微微笑着,心中想到,怎样经营目前由这几个人组建而成的小团队,其实就和后世经营一个小公司一样,必然是要以个人情感为主要的联系纽带,以鼓励为主,提升对于团队整体的认同度。 等稍微平静了一些,斐潜说道:“好了,大家都是一家人,随意一些,不用太过拘束。如今我们面临的局面,有两个重点问题,一个就是钱粮,第二就是人员。” “钱粮的问题我们暂且不提,先说这个人员的事情。人员的问题无非是两项,”斐潜伸出了两根手指头,比划着,“一是吏,二是兵。这个,大家认同么?” 众人不约而同的点着头。 “先说兵。有兵则需有民,无民之兵就是无本之木,那么现在这个兵的问题就成为了民的问题,民从何来?大家想想这里是哪里?我们汉朝现在在做何事?” 杜远先反应了过来,试探的说道:“主公的意思是流民?” “文正所言正是。”斐潜轻轻一拍掌,称赞道,然后伸手虚虚的比划了一下,“这里是雒阳。其东有酸枣堵住东去之路,其南有梁县堵着南下之路,如果有人不愿意西迁,能去哪里?” “唯有河东!”崔厚不由自主的接了一句,但是立刻又说道,“可是河东未必会愿意让我们” 崔厚没有把话说完,但是意思大家都能够明白。流民这个东西可是大补之药啊,任何一个头脑正常的太守,都会想办法将这些流民吃下去 当然流民带来的问题也非常的多,但是就算再多河东太守王邑也不会轻易的将这些流民在初期就拱手让给斐潜。 所以只能是剑出偏锋。 “雒阳迁都的时候,粮价大家都知道了吧,嗯,子初,你说说,安邑粮价现在是多少? “唯!”黄旭第一次被人正式叫字,有些小激动,站起来说道,“之前奉斐使君之命入城,顺路打探粮价,现在安邑市面上每石粱620钱,黍460钱,麦350钱,粟380钱。” “不知道永原有没有什么想法?”斐潜微微笑着示意黄旭坐下,然后转头看着崔厚。 崔厚的小眼睛一下子就射出了黄灿灿的光芒 第三二二章 始于足下 汉代信息传递是比较滞后的,就像现在,斐潜也是在丁亥日出发的,但是到了河东的安邑,竟然发现这里的粮价竟然没有太大的波动 崔厚小眼睛睁得溜圆,投射出一种黄灿灿的光芒,要知道当时丁亥日离开雒阳的时候,雒阳的粮价连最低价的麦、粟都已将超过千钱每石了! 其实不说汉代,就连后世这种情况也是常见,在没有网络的时代,有不少人就是靠着两个省的物价差来回倒腾物品来赚取了第一桶金。 就算是互联网时代,产地和消费地同一个物品的差价简直会让每一个消费者都感觉被坑了 因此,虽然说河东这个地方的粮价比荆襄那边高了大概有三四成,但是比起雒阳来说,仍然低得多! 况且按照这个态势下去,雒阳之地的粮价只会越来越高! “斐使君的意思是”崔厚眨巴着小眼睛,比划了一下,“来回差价?” 崔厚就这么一转眼的功夫,连从雒阳要带什么回来都想好了——粮价居高不下,老百姓甚至很多人都会不得不变卖一些东西,而原本雒阳值钱的土地、货物、商铺等等也在一瞬间变得不值一文,所以要换粮食,唯有拿硬通货 斐潜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起身从一旁的行囊中拿出了一封文书,递交到崔厚手中。 崔厚略带不解的打开一看,吓了一跳,眨巴着小眼睛,有些不敢置信的说道:“这是这是斐使君在雒阳就准备好的?” “没有这个,难道你不怕直接被征调了?”斐潜说道,“这是我找李长史特意讨来的不过,这个,现在暂时不能拿出来” “啊?嗯!”崔厚仿佛见到了漫天的黄金长了翅膀飞了过来了,小心翼翼的将文书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然后说道,“这个可真是万金不换啊” 斐潜呵呵一笑,盯着崔厚说道:“永原兄,这个可是事关重大,你现在可以调用的钱到底有多少?” 崔厚慢慢的伸出了两根手指头,然后在斐潜和其余三人的目光中,咬咬牙,又伸出了一根。 斐潜摇头道:“不够,完全不够,我需要至少十亿钱!”此言一出口,在座的人都是吓了一跳。 崔厚更是吓得一哆嗦,手上的文书都差点掉了,急急的说道:“斐使君,这个真没有!” 如果说崔家的全部资产的话,也就差不多这个数,但是这其中有一大部分是在雒阳的固定资产,若是说不迁都的话,可能还能变现一些出来,但是现在,那个傻子会要买这些产物? 所以实际上就是一钱不值了,崔厚手头生能有这么多的现钱,还是托斐潜的福,若不是琉璃器物价值连城,动辄就是上百万、千万的价值,崔厚也攒不下这些来。 但是要凑十亿,确实没有。 “取制器之法做抵押,可否拆借到这个数?” 崔厚苦着脸,估算了一下,摇了摇头,说道:“顶多可拆借到三、四亿” “够了,提高收购价,付半款,余额月内结清,算一分利。”斐潜噼里啪啦的说道,就好象十亿的钱就像十钱似的,“如此,七亿的钱可当十余亿用了。” 崔厚仿佛立刻就要死了一样,拉达着脸,五官都快皱成一团了。 “商场如战场!永原兄,崔家能不能重回天下一流的商家,就看这一次了!”斐潜给崔厚打了一针兴奋剂。 崔厚闻言喃喃的重复了好几遍,将牙咬了再咬,最终下了决心,站起身来,拱手道:“如此,事不宜迟,我立刻要去准备!” “等等!”斐潜叫住了崔厚,抄起纸笔写了几行字,交给了崔厚,“尽可能分散采买!特别要按此样式立文书,采购的理由就说欲用粮食去换取匈奴战马。永原兄,此事若成,汝当为首功!” 崔厚接过了纸张,看过文字之后,呵呵一笑,说道:“我会交代手下,要在被迫无奈之下才说” 斐潜也是大笑,拱手道:“预祝永原兄,马到功成!” 崔厚得到命令之后,简直一刻都不愿意多浪费,立即下去准备人手和相关事项去了。 “子初,有个任务给你。”斐潜说道,原本这个事情让杜远来做可能会更好些,但是杜远还有另外的安排,而黄成也是同样还有任务,所以只能选黄旭了。 黄旭离席而拜,“主公请吩咐!” “嗯”既然执行人是黄旭,斐潜就稍微调整了一下,“给你三十金,明天进城去找安邑的游侠,我需要在明日晚脯前,全城的人都知道” 斐潜竖起三根手指头,说道:“第一,我斐潜是蔡中郎的弟子,现在手里有两卷易、三卷尚、四卷礼、六卷左传、十一卷齐论;第二我现在需要人手,如果前来协助的,除朝廷俸禄外,还可每年自选三卷进行撰抄,优异者可抄五卷并由我负责将其文章推选给蔡中郎评点!第三么”斐潜示意黄旭站近些,低声说了两句。 大汉文学大拿的蔡邕点评,难道还比不上汝南许劭的月旦评?开玩笑! 杜远在一旁眼睛一亮,身为寒门的他自然是知道斐潜这一招的杀伤力,对于那些冠族豪门来说,抄不抄五卷书吸引力不大,但是能得到蔡邕的点评就不得了了! 要知道大汉朝最讲究的就是名望,因此就算将来不在斐潜手下干了,顶着这个名头去那都能吃香!尤其对于寒门,那简直就是巨大无比的诱惑力! 黄旭领命下去了,杜远坐那边有些纠结,自己是不是也能享受这个啊?想张口问问么,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毕竟现在已经是斐潜的从曹了,讲出来似乎有些贪心,但是不讲么又觉得异常的可惜 斐潜看在眼里,微微笑着说道:“文正,有一个重任欲交付于你。” “主公但请吩咐。”杜远先把自己的小心思扔到一边,认真的说道。 ”吾欲于北屈重建坞堡,不知文正可愿堪当联络乡人之责?” 杜远嘴唇哆嗦了两下,眼圈都有些红了,连忙端正身形,双膝跪倒,叩首道:“愿为主公效死!”北屈就是杜远自己的家乡,若是能够再建起坞堡来,就是到九泉之下,也有颜面能够见杜家的先祖了! 斐潜上前将杜远扶起,说道:“初期坞堡不要贪大,但是一定要快,所需物资你先行清点,若有欠缺明日进城采购补足。” 斐潜顿了顿,继续说道:“待坞堡建好后,文正若是有意,我也可以将你的文章呈送给蔡中郎评点一二。” 杜远连忙回答道:“下官定不敢因私废公,请主公放心。”说完,再行了一个礼,退出帐外。 黄成看着一个个都领命而去了,不免有些着急,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这个,斐郎君,我呢?我做什么啊?” 斐潜笑道:“叔业,不用着急,你也有你的任务。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让我们一步步来吧!” 第三二三章 寒门子弟 斐潜从大帐内出来,一边往外走,一边看着黄成带领着剩余的五百多兵士在训练队列。 对,是黄成带着。 斐潜自己不带。 斐潜当然知道谁带出来的兵,先天上会对这个人有一种敬畏感,就像后世士兵当中有当上了营长团长了,见到当年的教官,仍然会下意识的行礼一样…… 但是斐潜觉得没啥必要,现在事情千头万绪,哪有时间耗着站队列? 斐潜自己只准备抓军士,至于士兵么,就让黄成这些人去抓好了。 古代人练兵不见得比现代人差,只不过是很多东西只有兵家的人才懂,而现代人就算是没没当过兵,也看见不少,所以有时候翻翻嘴皮子的时候还是显得很厉害的样子。 曹操手下有个于禁,刘备手下有个陈到,嗯,孙权么……吕蒙? 不太记得了。 古代通讯技术的薄弱,所以将领指挥兵士的手段非常有限,士兵们看指挥,就是看旗帜,听金鼓,光这一个项目就要教很长时间…… 有没有始终的教不会的? 答案是没有。 第一次犯错,十鞭,第二次,二十鞭,第三次,三十鞭,基本上没有人能够犯到五次错误,不是他最终学会了,而是在过程中就被打死了。 营门之处架有一面大鼓,称之为辕鼓,鼓面是一种暗红到发黑颜色。 这种颜色不是拿其他什么染料去染上去的,而是每一次行刑的时候,都要拿人血涂抹上去的,久而久之就成为了这个颜色。 幸好这一次从雒阳带出来的这些士兵,都是已经基本上训练过的了,对于旗号之类的也不陌生,因此只需要在队列上加强一下…… 不过今天现在,斐潜并不是来看黄成训练的,而是来接人的,可是走到了营门之外,斐潜愣了一下。 没错,是一个士族子弟,但是这个年龄,怎么看都只有十四五的样子…… 斐潜愣神的样子被这个士族子弟看见了,几乎是立刻拉下了脸来,张嘴就说道:“执干戈以卫社稷,车五乘而说伐燕,与龄何干?”说完,甩了甩袖子就要走。 哎哟,还是个犟脾气…… 斐潜呵呵一笑,朗声说道:“见勇于公孙方驰骋于沙场,言动于吕相方斡旋于股掌,君一言未发,一技未展,与龄何干?” 半大小伙子停住了脚步,站了一小会儿,然后又走了回来,向斐潜拱手见礼道:“河东贾衢贾梁道,见过斐使君。” 斐潜也拱手答礼,并邀请贾衢一同进营。 没想到贾衢居然不愿意进营门,说道:“斐使君请相试。” 行啊,小伙子,有个性,我看好你。 斐潜左看看,右看看,忽然看到黄成在练兵,便指着那边对贾衢说道:“吾有兵五百余,三三余二,五五余一,七七余六,请问,吾兵几何?” 这是著名的韩信点兵的算术题,也叫鬼谷算,隔墙算,是古代的早期算术当中的经典题目。 贾衢眼睛一睁,说好的文学类题目呢? 贾衢他原来以为斐潜大概会出一些经史子集方面的问题,要么就是一些政事民生方面的问题,却没有想到这个在全安邑城大肆宣扬自己是文学大拿蔡邕蔡中郎弟子的家伙,居然出了一个算经题目…… 这,这,你个斐潜斐子渊,出这样的题目,让蔡邕蔡中郎情以何堪啊? 可是大话都说在前面了,而且斐潜方才看起来也不像是早就准备好的题目,而是临时看到练兵方阵才想起来的样子,贾衢也不好说什么,只得颇为郁闷的开始低头四处搜寻…… 斐潜有些奇怪,你个小家伙不好好算题目,低头找什么呐? 贾衢轻轻哼了一声,说道:“出门匆忙,未带算筹尔!”算筹一般都是装在一个盒子里,除非天天要计算做帐的,否则谁也不会将其随时带着身上。 但是如果临时要进行计算怎么办? 就像贾衢现在做的事情一样,低着头,四处找一些长条的草叶子,拔几把下来,充当临时性的算筹使用。 斐潜哈哈一笑,不容分说的拉着贾衢就进了营门,待到了大帐之内,拿起桌案之上的算盘,放到了贾衢手中,说道:“算筹太过繁琐,此物称之算盘,乃吾师所制。”顺便就给贾衢大概的比划了一下这个算盘的使用方法。 贾衢拿着算盘上下细看,小心翼翼的拨弄着木头珠子,颇有些惊奇的说道:“蔡中郎真神人也,文则经纶满腹,算亦高深莫测……” “啊,此乃吾师刘元卓,刘侯城所制。”斐潜纠正道。 怪不得出了一个算经题目…… 贾衢抬头看了一眼斐潜,顿时觉得人和人的差距简直太大了,自己幸幸苦苦到处求师而不得,而面前的这个家伙,不仅拜蔡邕蔡中郎为师,竟然连东汉算术大家刘洪也是他师傅,这对于贾衢而言,真是一个不小的刺激…… 贾衢的贾家,在其祖父那一代的时候还算是望族,但是每况日下,到了他父母那一代的时候就已经是勉强支撑了,却没有想到在贾衢还小的时候,其父母就因为染上了伤寒,双双故去…… 而在汉代风俗中,丧葬这种事情的开销异常的大,贾衢为了给父母筹办丧事,基本上也就将家中的浮财全数耗尽…… 别看现在他穿的一身宽袍大袖满像个样子的,但是实际上他就剩这一套衣冠还算不错,可以见人了。 没有钱财,没有藏书,家族又破落了,想要读书便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这些年都是厚着脸皮,凭借着父母的一些残留的情面,东借一些,西借几本,直到现在。 能够一年任选撰抄三本书,而且若是能够再进一步得到蔡邕的点评,那么必然将大大改变他的现状,因此斐潜的宣传对他来说,诱惑力太大了,虽然他也稍有耳闻河东卫氏不大待见斐潜,但是他还是来了。 在营门处的一番做态,无非就是想给自己抬抬身价,可是如今竟然没有任何的展示机会就被一而再的打击的够呛…… 贾衢默默的将算盘交还给斐潜,向斐潜行了一个大礼,苦涩的说了一声:“小子冒昧,多有打搅,望斐使君见谅。”说完就要告辞。 斐潜连忙拉住,正容说道:“先战于郎,仲尼方不以殇,先勇于事,秦皇方遣以使。潜虽不才,仍愿为大汉开疆护土,马踏阴山!贾郎君,且问汝志何为?汝欲留名于汗青,亦或弋尾于塘淤?” 贾衢猛地抬起头,欲言又止。 斐潜微微一笑,说道:“吾可征汝为记室,以三年为期,若吾不得上郡,汝可自由来去,如何?” 贾衢沉吟半响,然后往后退了半步,正了正衣冠,对着斐潜叩拜道:“衢参见斐使君!” 第三二四章 造势 关于称呼,汉代其实很细致,很讲究。完全跟后世不同,在汉代,可以从称呼里面看出人和人之间的关系,还有相互的态度。 比如黄成,一般情况下都是称呼斐潜为“斐郎君”,因为这个是偏向家族内的称呼,也只有黄成、黄旭这些有一些家族关系的人才能这么叫。 当然,黄旭也有和杜远一样,称呼斐潜为“主公”的时候,因为黄旭还比不上黄成,所以有时候在正式场合就按下属的礼节来称呼。 而贾衢虽然参拜,但是仍称呼斐潜为“斐使君”,这就是一个可进可退的叫法了,进一步就是主公,退一步就是路人,这也和现在的情况吻合。 贾衢的意思就是我现在虽然在你的手下做事,但是三年内要是斐潜没有能够达成目标,那么对不起,该说再见还是要说再见的 斐潜不以为意,将贾衢从地上扶起。这一个动作,也代表了斐潜愿意接受这样的约定。如果不愿意,也简单,不亲手扶,而是向贾衢回一个半礼,说一声“某何德,不敢受此礼”之类的话语,大家就都明白了。 一个记室,不高,但是也不低,否则就算是像贾衢这种年龄要出仕,一般也是从书佐开始做起,更何况还是出于寒门。 嗯,贾衢今年刚好满十六,可能是因为营养没跟上的原因,显得有些单薄,看着有点小,幸好汉代还没有童工这一个说法 正好杜远带了人去北屈先期开辟根据地去了,军中的后勤这一块的账目没人接手,贾衢一来刚好可以顶上。 “我有一个师弟”既然贾衢入了伙,多少也算是自家人,斐潜说话也有随意了些,一边带着贾衢往后营处走,一边说道,“嗯,年龄么,比你还小个五岁吧经史子集比我还强,算经么,不说别的,连一滴水多重都算得出来” “小五岁经史子集还很强算经连一滴水都算得出来” 梆梆梆三连击,让贾衢深受打击,颇有些郁闷的问道:“敢问斐使君,令师弟尊姓大名?”话虽然挺客气,但是听得出来有一点点不太服气的意思。 斐潜呵呵一笑,说道:“他啊,姓庞,名统,字士元,荆襄人士,是荆襄庞德公的从子哦,忘了说了,我在荆襄的时候也师从于庞德公,因此认识的” “庞德公”贾衢抽了抽凉气,然后又瞄了一眼斐潜,默然不语。 斐潜就装作没看见,将贾衢带到了后营处原本杜远办公的帐篷内,指着桌案说道:“梁道就于此吧,若有什么需求之类的,可遣人找我。” “唯!”贾衢恭敬的拱手应下,便开始认真的着手后勤事项的处理了。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该显摆的时候还是要显摆一下的,低调了太久,有时候就会被人所忽略了。 很多人,包括贾衢在内,也都是才听到斐潜的名号不久,甚至大多数人也仅仅是知道斐潜是蔡邕的弟子,还不清楚其实斐潜背后的潜力惊人。 斐潜将给贾衢听的用意也是如此,北方的经学泰斗加上南方的文学领袖,有些事情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 如果不是历史上蔡邕早逝,郑玄也没那么轻易的继任北方经学的权柄。 所以斐潜现在的目标绝对不是三年拿下上郡,而是一年内就要成势! 而需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成势,唯一的办法就是采取后世空手套白狼的手法 等斐潜回到前营的时候,黄成正好前来找斐潜。 “都挑选好了?”斐潜问道。 黄成点了点头。 “好!我们现在就走!” xxxxxxxxxxxxxx 安邑,虽然有一个安字,但是今天注定不能安了。 一行军列从南门而进,虽然人数并不是很多,但是整体队列严谨规正,整齐如一,不足百人,却宛如有千人万人的气势。 旌旗烈烈在空中飘荡,仿佛让所有围观的人心情也为之激荡起来;马蹄声声踏在长街之上,宛如战鼓隆隆敲击着所有人的心脏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队骑兵,他们严肃,认真,不苟言笑,左手挽着马缰,右手立着长枪,打磨得雪亮的枪尖朝天,在阳光之下反射出慑人的寒芒。在枪头之下与枪柄对接的地方还扎上了三色的布带,与队伍中高高举起的三色战旗相互呼应,在风中翩翩起舞。 战马是特地挑选出来的,高大,雄壮,每走一步,肌肉的跳动都展示出一种力量的绝对美感,再加上马背上英姿挺拔的骑手,一出现在安邑民众面前的时候,就牢牢的吸引住了老百姓的目光。 许多安邑百姓呼朋唤友,自发的站在街道的两侧,目光中透露出一种敬畏,也同样也透露着一种自豪。 看! 这才是我们大汉的强兵! 啧啧啧 这是谁带的兵? 是在哪里得胜归来了么? 人群之中,不断的传来叽叽喳喳的议论声。 城头之上的郡兵,伸着脑袋往下看,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着装,不由得用手扯了扯自己身上皱巴巴的衣袍,然后用脏兮兮的衣袖擦擦自己同样脏兮兮的脸,发现并没有什么卵用,便自渐形秽的往后缩了缩 威武的骑士后面是一队步卒,这些步卒全副武装,神情彪悍,步伐整齐的宛如一人,气势滔天,仿佛下一刻就将奔赴战场,不管是多么强大的敌人,都会被扫平、击溃一般 “这是要收复上郡的斐使君的队伍!” “这是要去收拾匈奴胡人的队伍!” “这是保护我们的队伍!” “这才是真正大汉的强兵!” “斐使君,威武!大汉朝,万岁!” 在人群中的游侠们,一是收了钱,二是也真切的感受到了斐潜这一支队伍的强大气势,当即大声的呼喊出来,顿时将人群的情绪点燃了。 “斐使君,威武” “大汉朝,万岁” 在人群一阵阵的欢呼声中,卫觊阴沉着脸,从卫府的望楼上下来了,甩了甩袖子,背着手,往内堂走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河东郡的郡守王邑,也不由的摇着头,斐潜的这一手,也让他有些始料未及 第三二五章 妥协 安邑郡守府内。 斐潜才方离去,王邑却没有换下正装,仍端坐于厅中,因为他知道,过一会儿肯定还有人要来。 果不其然,没过一炷香的功夫,河东卫氏的卫觊来访。 双方分宾主落座之后,打了一阵无关紧要的哈哈。 卫觊原本对斐潜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好恶,如果按照正常来说的话,同时士族,又有蔡邕这一层拐着弯的关系,多少还应该亲近一些才是——但是卫觊的二弟,却在和蔡邕之女蔡琰联姻之后,不幸夭折了。 卫觊很喜欢自己的这个二弟,自然是极其的伤心,悲痛的完全不能自己,当他看到蔡琰居然没有跟着全家人一样,一起哀伤欲绝的时候,心中的这种悲痛的情绪竟然完全转成了对于蔡琰的愤恨。 在他看来,蔡琰既然是进了卫家的门,自然是卫家的人,在这种情况之下,居然没有以泪洗面,居然还可以看得下去书,简直真是 不可理喻!也不可饶恕! 但是对于蔡琰而言,长年都是窝在自家的书楼里看书,普通交际是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对待夫家之人应该如何,却因为早年丧母,所以没有任何人教她,再加上本身性子就淡,况且卫仲道又是父亲指婚的,本身就没有什么感情基础 因此让蔡琰装出一副哀怨的样子来,完全是做不到。 最终矛盾就这样爆发了。 卫觊不觉得自己或是自己的家族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那么错误自然是在蔡琰这一个方面,蔡琰既然有错,难道作为蔡琰的父亲,蔡邕就不因该承担一些责任么? 如果蔡邕能够多少来陪个理,道个歉什么的,何东卫氏也不是什么小气的人,就此揭过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没想到蔡邕居然什么也不做,仿佛就是在无声的抗议,表示错的是河东卫氏一般,这就让卫觊很是不爽。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股恶气始终堵在胸口一般,下不去。 蔡邕是经学领袖,文学大拿,卫觊也拿蔡邕没啥办法,也不敢拿蔡邕怎样,但是现在居然蔡邕的弟子斐潜送到了自己鼻子底下 哼哼! 因此斐潜虽然与卫觊无怨无仇,但是卫觊就是不想让斐潜顺顺利利的,非要找个茬出了心中的一口恶气不可。 所以卫觊才会很客气的先是回帖,再送牛酒,为的就是在整治斐潜的时候不会落人把柄 卫觊说道:“王使君,不知斐上郡前来何事?若有需卫家之处,觊当义不容辞。” 王邑看了看卫觊,没有立刻回答。 关于卫家和蔡家的狗屁倒灶的事情,王邑他知道,但是他不想理会,当然也不愿意去理会,毕竟这是别人的家事。 王邑自己是北地人,深知匈奴羌胡对于边疆的害处,也对于像斐潜这样愿意挺身而出到边疆守土的年轻人比较欣赏。不过,欣赏归欣赏,这么年轻就登高位,总觉得有些不够稳重。 同样的,河东卫氏是当地的望族,王邑本身在执政的很多时候也是需要卫氏来从旁进行协助的,所以王邑也不想和卫觊的关系搞得太过僵硬。 于是王邑很简单的说道:“斐使君一则欲于此募兵,二则欲采购粮草。” 卫觊拱了拱手道:“不知王使君之意?” 王邑很认真的看着卫觊,说道:“伯觎,斐使君身兼护匈中郎别部司马,此二事,皆依汉律也。” 卫觊一笑,说道:“大汉之土,自是需依汉律。” 王邑沉默了一下,点点头,说道:“善!”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双方也都明白了对方的态度和意思,便再客套了几句,卫觊便告辞而出。 王邑礼节性的送了一送卫觊,然后就一边背着手,一边慢悠悠的往后院走。走了几步之后,王邑便叫来了一个侍者,吩咐道:“且去知会郡丞,言吾身体不适,令其暂代郡守事。” 侍者领命下去了,王邑却摇了摇头,心中揣测着,卫觊这个河东卫氏这是一定要和斐潜做过一场的架势啊,难道说这个斐潜之前得罪过卫觊?还是惹毛了河东卫家的某个人? 这也就是王邑特意说“汉律”的原因,要搞事可以,按照规矩来,斐潜毕竟现在还是大汉官员,朝廷之臣。所以,王邑也算是给河东卫氏立的一个规矩,不管怎么做,都别坏了大汉律法! 不过这个卫觊,这个河东卫氏,竟然 王邑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有些意兴阑珊的往后院走去。年轻的时候他也曾经满腔热情,可是年龄越来越大,虽然说这一颗报效国家的心没有什么改变,但是手段上却已经不再像年轻时那么的刚强直接,而是更多的变成了温和妥协。 这一次,同样,他也选择了妥协。就像他接受了董卓的任命一样,虽然他不认可董卓执政,但是他还是觉得至少自己在任还是会尽心为百姓办些事情 最少比起那些完全什么都不懂的人当这个太守要好! 王邑虽然对于河东卫氏并没有太大的好感,但是同样,他对于年纪轻轻的斐潜就登上高位也并没有多少的信赖度。 在他看来,一个郡守之位并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当好的,斐潜既然成为了上郡郡守,就要懂得去应付这些问题。虽然斐潜目前只是代行郡守事,但是因为上郡本身就是一片空白,所以斐潜这一个行上郡守,也基本上和正牌的郡守权限和职责都没差多少了。 如果连一个世家的暗中使绊子都应付不来,那么斐潜就算去了上郡也没有多少意义,要知道,上郡之地胡人、汉人混杂,民风彪悍,百废待兴,没有一个好手腕是根本就腾挪不开的。 不要看今天斐潜带了一票威武雄壮的兵士很是出了一番的风头,但是就算这些是百战精兵,然后连城外那些有一个算一个,都算上也不过是不满千人,若是不懂策略,一味硬来,等耗光了这些底子,就算能在此地招募再多的新兵又能如何? 没有经过训练的兵士能比黄巾贼好多少? 战场上的刀枪固然刀刀见血,这战场之下的暗箭却也能要人命! 王邑闭门让郡丞代理的意思就是他不准备插手河东卫氏和斐潜之间的事情了,反正在他看来,若是斐潜没有本事处理好,栽了也是活该。 至少若是斐潜在河东栽了,自己也多少能够兜个底,照拂一二,最后出手护住斐潜性命,然后将其送回去了事,也比让什么都不懂的莽撞青年,将国家兵卒和钱粮白白浪费的好! 第三二六章 闷棍 贾衢袖着手走进了大帐,拱了拱手,便默不作声的站在一旁。 斐潜抬起头来,看了看贾衢的样子,笑道:“梁道,是不是没有人愿意前来?”斐潜让贾衢去和一些寒门进行沟通,毕竟是同一类的人,相互之间也比较能说的上话,这项工作原先是想让杜远来做的,不过杜远去了北屈,刚好贾衢来了,就交给了贾衢来试试。 贾衢点了点头,说道:“非不愿也,乃不敢尔。” 斐潜“哦”了一声,动了动眉毛,说道:“为何?” 贾衢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河东卫氏欲开放藏书阁,凡河东士族,不论门阀,月逢初三、十七可至卫家撰抄书卷。” 斐潜一听,顿时明白了。 十七就是三天后,这是唱对台戏啊。 贾衢自己的情况呢,比较特殊,他父母皆亡,只有一个姐姐,所以当听说有这么一回事的时候,竟也没有多想,兴奋之下就跑过来了,但是跟他一起的一些小伙伴就不一样了,毕竟家中有长辈,就算心动了也要请示一下长辈,而这些长辈年龄较大,做事情也较为沉稳,凑到一起相互探听了一下,结果就听到了这么一个消息。 河东卫氏的老爷子,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刚刚好斐潜来的时候生病了 如果说之前这个消息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巧合性,不能太确认河东卫氏对于斐潜的态度,那么河东卫氏的开放藏书的这个消息的传出,很明显的就是拆斐潜的台了。 河东卫氏早不开放藏书,晚不开放,偏偏在斐潜公布举措出来之后,也开放了 况且河东卫氏的藏书那可是以数以千计,斐潜这边才几本? 这个相比之下 至于推荐给蔡邕蔡大家,当然是让人很心动,但是毕竟一年就一次,所以么,也不用太着急,先去河东卫氏那边抄上几本书再说吧 斐潜呵呵一笑,说道:“梁道,你有没有一点后悔?” 贾衢拱了拱手说道:“我是否后悔并不在于我,而是在于斐使君啊!”随后便再行了一礼,退出了大帐。 斐潜一愣,然后不由得哈哈大笑,觉得有点喜欢起这个有些犟的小家伙起来。 不能不说河东卫氏这一手玩的挺不错的,河东这些望族世家的子弟,本身斐潜就不报太大的希望,因此原先打的主意就是多吸引一些寒门的子弟,但是现在河东卫氏这样横插了一杠子,就基本上铲断了斐潜引进人才的计划。 而且这个事情还没地方说理去,若是斐潜稍微做一些抗议,又或是什么其他阻扰的举动,河东卫氏来个顺水推舟,然后就讲不是我们不开放藏书,是那个叫斐潜的家伙不让的! 那斐潜岂不是被河东所有的寒门记恨到骨头里? 这就是士族惯用的手法,闷棍子打人,打疼了还不能叫! 斐潜站起身,准备去安邑南城门黄旭募兵之处去看一看,河东卫氏既然出手了,就不会只有搞这一个事情 安邑城南门之处,黄旭急的满脸都是汗。 人是来了不少,但问题是根本就不是冲着这边来的,而是一窝蜂的围在了对面 斐郎君是信任自己,才交给自己这个差事,结果到现在,一个兵都没有募集到! 怎么能让黄旭心中不着急? 原先在一旁帮忙招呼吆喝的几个游侠儿眼看情况不太妙,腆着脸凑了过来,跟黄旭说道:“这个黄屯长,这个我家中老娘忽然得了急症这个,我得先回去看看,告辞了啊,告辞了” “啊那个,我家侄子掉沟里了,那个我要回去救人啊,我也先走了哈!” “哈,那个我家里那个啥那个啥啊,也有事,告辞,告辞” 黄旭气不打一处来,但是知道这个事情跟这些游侠儿无关,毕竟方才这些游侠儿也是买了力气的吆喝了,只是对面 黄旭挥了挥手,连话都懒的说。 一帮游侠儿如蒙大赦,一溜烟的跑远了。 黄旭颓然的坐在胡凳上,竟然连斐潜什么时候来了都没有发现。 “子初,累了?” 黄旭一抬头,竟然发现是斐潜走到了面前,连忙跳将起来,期期艾艾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斐潜拍了拍黄旭的肩膀,笑了笑,说道:“安心在这里募兵,就算没人来也没关系,但是不能丢了精气神,知道么?” “是!”黄旭挺直了腰杆,大声的回答道。 “走,跟我一起去对面看看。” 斐潜带着黄旭一起走到了对面,看到是卫觊的那个从弟,卫峰在主持募兵。 卫峰看见斐潜过来了,笑呵呵的跑上前来,行了一个大礼,说道:“啊呀,斐使君来了?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斐潜拱了拱手,也是笑道:“见过孟峦,怎么?河东卫氏今日竟也募兵?” 卫峰显然是早有准备,笑着回答道:“世道不宁,族人不安,因此募集些护卫,直需几日即可,若是有打搅到斐使君之处,还望海涵。” 几日? 斐潜呵呵一笑,心中腹诽道,估计我在这里募集多少日,你就要待上多少天吧? 不过这事情跟之前的河东卫氏公开藏书一样,总不能说我在这募兵,你个河东卫氏给我滚蛋? 河东卫氏理由说充分也是蛮充分的,挑不出什么毛病,刚何况关键的是河东卫氏既没有说不需这些人去斐潜那边,也没有派人阻挡,就是静静的将河东卫氏的牌子举得高高的,这要是斐潜还出言反对,那必然是落下一个蛮横无礼的名声。 河东卫氏的声望在这个区域不是虚的,只需要这样立在这里,什么都不做,就已经抢尽了风头。 声望真是一个好东西 多省事啊! 斐潜看着卫峰,似笑非笑的说道:“贵府上募集护卫之事自然是无有不妥,只是不知府上是否还需采购军粮?” 卫峰的笑容凝固了一下,然后又呵呵笑着说道:“这个在下,呵呵,军粮自然是不敢,不过储备些日常食用的粮草也属于常事” 第三二七章 征调 斐潜呵呵笑了两声,既没有说好,也没有出言反对,就仿佛是刚才什么话都没有说一般,向卫峰拱拱手,告辞而去。 斐潜知道,卫峰虽然在这边主持募集兵士,也能跟斐潜一来一去拿腔拿调,但是不管怎么说,还是属于一个小角色,自己要是真的急得赤头白脸的跟其理论争执起来,估计就是卫家最喜闻乐见的事情了。 像这样不咸不淡的讲两句,就够了。 更何况斐潜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情报。 太守王邑的多少是跟卫觊穿一条裤衩的,哼哼,这两个人也不嫌贴在一起挤的慌 否则自己只是跟王邑有谈及过要募集兵士和采购粮草的事情,而崔厚又是分头到安邑之外去采购的,就算是消息要传回来,也需要点时间,卫觊可能会第一时间知道,但是像卫峰这样的人,肯定要滞后一点时间才能知道。 所以消息的源头一定是王邑说出来的,而且王邑就算没有配合卫家,也至少是采用的一个默许的态度,所以卫家才表现得如此一副有持无恐的样子。 斐潜离开之前,拉着黄旭,悄悄说了几句,便走了。 黄旭和几个在募兵之处的兵士嘀嘀咕咕了一阵子,然后就纷纷开始扯着脖子喊道:“斐使君募兵啦!月饷500钱!500钱!一文都不扣啊!实打实500钱啊!过了今天就没有啦!” 500钱! 每个月! 还不克扣! 许多人的眼睛都亮了,要知道一般兵士的兵饷也就是200钱左右,因为吃饭穿衣都是算带兵将领的,而其他的工作虽然给的月钱会高一些,但是吃饭穿衣都要自己掏,所以折算起来,差不多要500 - 600钱才差不多持平。 现在斐潜这边居然给500钱一个月,那简直就是翻了一倍多的收入了,关键是这500钱可是可以一分都不少的拿到手! 顿时就有些人蠢蠢欲动了,河东卫氏护卫一个月也是包吃饭穿衣,也就250钱,现在若是到斐使君这里,虽然可能苦一些,但是每个月有500钱啊! 卫峰看到原本围拢在周围的人群有向斐潜那边流动的趋势,一急之下也喊了起来:“卫家的护卫也500钱一月!500百钱,一文不少!” 黄旭等人看到这个情况又喊开了:“600钱!600钱一月啊!斐使君这里月饷600钱一个月啊!” 哇 众人一片哗然,这么快就提100钱啊,真的假的啊! 卫峰汗都下来了,哪有这样募集兵士的啊,一会儿功夫就涨了一百钱! 正在卫峰犹豫的时候,黄旭那边又喊开了:“600钱一个月!还可以立文书做保!至少给一年!” 文书做保都出来了,想必不是假的了,有几个腿脚快的,已经开始往斐潜募兵之处走了过去。 卫峰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大声喊道:“卫家也600钱,文书做保!600钱啊!也是至少给一年啊!”喊道最后连卫峰自己都觉得有些心疼,要知道原先才250钱一个人,现在居然要给到600钱! 幸好黄旭那边似乎是放弃了继续加价,只是持续的在喊着600钱一个月,文书做保之类的话语,却没有继续加价,才让卫峰略略松了一口气。 不过就算是如此,600钱每月的高价仍然是吸引了大批的民众,疯一般的往卫家这边挤,一会儿功夫卫家这边就签出去了三四百份的文书 此时卫峰才发觉好像有些不怎么对劲的地方,但是家主的要求就是要搅乱斐潜的募集兵士的行为,所以又不敢就这样叫停,只得一边吩咐写文书的人员尽可能的慢慢写,一边派人去告知卫觊 而此时的斐潜,正在安邑的治所内安坐,慢悠悠的喝着侍者呈上来的蜜水。 过了半响,厅外才走进了一个人,还没有走进厅内,就连声致歉,到了斐潜跟前的时候弯腰行了一个长揖,说道:“在下不知斐使君驾到,未能远迎,失礼失礼!” 来人矮矮胖胖,圆圆的脸上堆满了笑,说道:“在下恭添本郡郡丞,卢常,卢孟恒,见过斐使君。” “孟恒兄客气了,可是范阳卢氏?”斐潜也是拱了拱手,问道。 郡丞卢常点点头,说道:“在下文不成,武不就,使范阳卢氏蒙羞矣”虽然嘴上是这么说的,但是卢常却略微浮现出一点点自豪的神色,但是很快就掩盖在满脸的笑容之下了。 “孟恒兄过谦矣,河东民风淳朴,夜不拾遗,粮谷满仓,百业兴旺,此乃孟恒兄之功也,实乃吾辈楷模。”斐潜反正不用钱的客套话望卢常头上套。 卢常连连摆手说道:“此乃王使君与众乡老之功,在下不敢居之,斐使君太过誉了” 两个人打了一阵哈哈,气氛和谐热烈。 “这么说来,王郡守果真身体不适?”斐潜摆出一副很替王邑担忧的样子说道,“前几日,王郡守仍康健如常,未曾想竟一病如斯,想必是为急症,不知请过医师未曾?” 卢常肚内嘀咕,身体不适就是一个借口,这谁都知道,但是面前的这个斐潜斐子渊一脸担忧的样子,说是真不懂吧,也不太可能,说是懂的吧,又问得如此真诚 于是卢常只得打个哈哈,说道:“这个在下今日均于治所之内,未曾离开,这王使君病况这个,不甚了解,不甚了解” 卢常不想继续讨论着这个让他不知道到底该怎么说的问题,说郡守王邑生了重病吧,不怎么合适,明明是没生病搞得像是自己在诅咒王邑似的,但是又不能说没生病,王邑摆明就是不想见斐潜,要是捅破这个窗户纸,那还不是自己倒霉? 因此卢常也不继续绕圈子了,就直接问道:“不知斐使君前来,可有何事?”赶快有事说事,把斐潜这个话痨搞走先 “啊,吾与孟恒兄一见如故,相谈甚欢,竟忘了正事”斐潜摆出一副很惋惜的样子,好像就是在说,你我不是聊得好好的,提什么正事啊,真是扫兴 斐潜从袖子里面摸出一张文书,递给了卢常,很随意的说道,“也无甚大事,不过就是征调粮草而已” “哦好,好啊?!”卢常原先也没太注意,随口应付着,待“征调”二字钻到而耳朵里的时候,才反应了过来,睁大眼睛一看文书,吓得浑身的肥肉都一哆嗦,“这这、这斐使君可开不得玩笑,这数目也也太多了吧!” 斐潜摆出一副很无奈的样子,痛心疾首的说道:“唉!吾何尝不知调赋苦了百姓,原先吾欲以银钱采买,不予王使君,啊,也不予孟恒兄为难,奈何唉!竟有人不允” “啊?!”卢常横眉怒目,说道,“那个狂徒如此大胆,竟敢不允?”这斐潜愿意拿银钱采买还不愿意,难道就愿意白白的被征调走,一分钱都拿不到么? 斐潜看卢常一眼,摇了摇头,指着文书道:“孟恒兄,还是依朝廷律法,征调吧,可惜苦了河东百姓啊”说完,还拿袖子掩了一下颜面,就这样向卢常告辞了。 卢常呆立半响,眼珠子左右转了几下,忽然一拍大腿,心中大骂,好你个河东卫氏,这不是存心找事么! 唉!这事我也管不了,还是转呈王使君吧 第三二八章 又见闷棍 卫觊恭恭敬敬的送走一位老者,转过头来的时候,已经是满脸的阴沉。 自从斐潜要征调粮草之事被传出来之后,卫觊已经接待了五六次的客人了,到了方才就连自家的长老级别的一位族叔也出动了。 汉代军队粮草这一块主要来源就有两块,一个是由国民固定缴纳的“诸赋”,还有一个是由驻地民众额外摊派的“调”。 依照汉律,边防军对本善的兵饷标准是比一般的郡兵要高上两成到三成的,并且对于边防军队,因为长途运输粮草的不方便性,因此大多数时候,朝廷是鼓励边防军队的粮草直接在周边郡县自行解决的。 意思就是减少朝廷配发“诸赋”当中的粮草数量,增加支付的钱财量,然后依靠对于驻军周边郡县的“调”,以及当地的采买来支持边军的粮草供给。 “调”不是无限制的,首先,只有在“诸赋”不足之时才能“调”,而且“调”的数量不能超过“诸赋”三分一,而且“调”的次数一年内不得超过两次,两次之间的间隔不得少于半年。 护匈奴中郎将职权非常的大,拥节,官秩比两千石,督幽并凉三州及度辽、乌恒二营,其地位在度辽将军、乌恒校尉之上,可以说整个北方防线,护匈奴中郎将都有权管辖、督行。因此,护匈奴中郎将的常置兵士编制是一万二千人左右,若有战时,还会再行增加。 护匈奴中郎将下辖五个部,每一个部由校尉或是军司马统领,这些中郎将之下的校尉或军司马,官秩为比一千石,每部大概是一千五百人至二千人左右。 斐潜有一个官职是“护匈奴中郎将别部司马”,就是这个级别,但是因为多了“别部”两个字,意思就是独立在护匈奴中郎将之下的另外一支部队,受护匈奴中郎将管辖,但是可以不必事事禀报,拥有单独的军事权、财政权。 现在斐潜就驻扎在河东郡,那么河东郡就是现在这个“护匈奴中郎将别部司马”的驻地,自然必须承担起“调”粮草的责任。 再加上历年来并州粮草基本上都仪仗司隶输入,最主要的两个来源就是弘农郡和河东郡,朝廷也因此减免了原本河东郡和弘农郡要上交中央财政的一部分赋税。 但问题是,自从中平元年开始,上郡就侨治了,而在此期间,原本是河东郡应该支付给上郡的粮草就中断了,但是朝廷减免的这一块却因为黄巾之乱,接着就是灵帝重病等等一系列的事情,根本就没有人调整,河东郡也就乐得当作是忘了这一个事情。 而现在,斐潜根据蔡邕提供的资料,计算出从中平元年至今,河东郡应该给付给上郡的,然后再加上需要支付给“护匈奴中郎将别部司马”的,总数高达三百八十一万石粮草的清单交给卢常的时候,就像一颗深水炸弹,一下子就炸得这些躲在一旁看戏的人坐不住了。 虽然众人大都是明白斐潜此举多半是在吓唬人,但是万一斐潜被逼急了呢?这一口狠的,咬到谁头上也受不了啊! 况且那一天斐潜带着兵甲在安邑一日游,那兵强马壮的架势,就算是一个对军事完全都不懂的人,都知道如今斐潜手下的不是一堆杂兵,真要把斐潜惹毛了,带着兵堵到庄子门口讨要粮草,是给还是不给? 就算是缩在庄子内躲着不理会,斐潜不见得会攻打庄寨,但是在庄子外面的那些田地上的青苗呢?是不是还需要派人出去打理?要知道耽误了一时可就要耽误一年啊! 最主要的是,在河东的这些大小士族都看明白了,这就是你卫觊要找斐潜的茬,然后斐潜才反击的,现在就连卫氏中的旁支族叔都出面了,意思就是很简单,你卫觊想要解决什么恩怨我们不管,但是别把我们拖下水啊! 况且斐潜原先的意思是要用钱财采买的,谁会跟钱财过不去啊?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啊! 现在因为卫觊你这边的原因,不但不能赚到钱,还要倒贴出去,这谁能忍? 卫觊沉着脸,他真的没想到斐潜会给他来这么一手。在他的想法当中,也就是整治整治斐潜,若是斐潜懂得时务,肯上门来低头求饶,说不定他就手下留情放斐潜一马。 但是现在斐潜居然给他玩阴的,正面跟他顶上来,而且还逼得他现在颇为狼狈。 河东郡守王邑没有跟他通气,而是直接将斐潜这个单子的消息散布出来,表示的意思也是非常的明确,你卫觊要怎么找斐潜的茬我不管,但是你卫觊捅出来的问题我王邑也是不会帮你兜着的。 而且在南城门募兵之处,斐潜耍的小花招也让卫觊吃了一个闷亏。 有谁会花600的月钱去招募一个什么都不会的普通护卫? 还居然写文书要给一年! 可惜在卫觊他知道之后第一时间制止了卫峰那愚蠢的行为的时候,卫家已经签下了近五百人的文书 这就是三百六十万钱! 要不是卫峰是自己的族弟,真的连活剐了他的心思都有了。 卫觊吩咐下人,去将卫峰叫来。 卫峰战战兢兢的来了,连比较亲近的“大兄”这种称呼都不敢叫,老老实实的称了一声家主便站在厅中,等候发落。 厅内鸦雀无声。 卫觊不开口,卫峰也不敢说话,低着头,一动都不敢动。 无形的压力逼迫得卫峰的汗都冒了出来,顺着脸庞往下流淌,奇痒无比,但是卫峰却连擦一下都不敢,直至让汗珠滴落到地面青石之上,发出一声“滴答”的声音,才算是打破了这压迫无比的沉默。 “今日卫福前来寻我”卫觊看了看汗出如浆的卫峰说道,“言新进护卫六百钱,而卫三之等不过五百” 卫峰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 卫觊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起来吧,此乃吾之过矣,小窥此人” 第三二九章 是哪一类的君子 卫觊原本是给斐潜添堵,没想到现在堵到了自己的头上。 卫福是卫家的老人了,原先的姓名大家都忘了,只知道后来跟着上一任的家主改成卫姓,也一直协助卫家管理着护卫。 虽然卫福过来没有说半句指责的话,但是卫觊也是知道,这是代表了一帮老护卫过来表示不满。 而且这个事情还相当难以处理。 都调高护卫的月钱明显不现实,但是消减这近五百人月钱同样也不妥,卫觊还不想因为这些个护卫就让卫家背负上一个出尔反尔的名声。 所以到最后卫觊只能是宣称建立一个精英护卫的名义,让卫福带着死命往里操练,一个是尽可能让这钱花的物有所值;二是通过这种手段堵住老护卫的嘴,也同样告诉老护卫谁要参加也可以;第三则是也尽可能让这些人知难而退,控制一下人数多少减轻一些压力。 不过就算是如此,后续的问题仍然存在。 卫峰坐了来下,但是仍然不敢放松,在卫觊的询问之下,将现在城南募集之处的事情一一禀报 在卫家“钱多人傻”这种快速传播的指导思想下,大批无所事事的闲杂人等从河东郡各个郡县开始往安邑涌动 但问题是,卫家根本就扛不住这么高的价格,也无意招募这么多的人,但是卫家在降下了招募的月钱之后,斐潜那边居然也降了! 但是让卫峰想不明白的事情发生了,众多远道而来的人在得知了卫家根本就不招这么高的价格护卫之后,许多人就一脸愤怒的直接转投到了斐潜的募兵之处! 就算是卫家护卫给的价钱和斐潜给出的一样都没有用 导致斐潜这两天就募集了四五百人,而且看这个架势,后面还会有人来! 卫觊闻言竟然不怒反笑,抚掌而道:“妙哉!撰下兑上,九五,枯杨生华!斐潜斐子渊,果然别出心裁!” 卫峰没有读过易经,自然不懂得卫觊说这个卦象的含义,就只能是茫然的看着卫觊。 卫觊也没有向卫峰解释的心思,沉吟半响后说道:“将募兵之处撤了。” “啊?”卫峰一时间没能反应的过来,旋即伏地拜道,“唯!遵家主之令!” 等卫峰走了,卫觊仍然坐在厅内,用手捻着下巴上的胡须,若有所思,看样子,斐潜斐如此精明,又不肯低头,所以只能是剩下了一条路 xxxxxxxxxxxx 斐潜下意识的轻轻的敲击着桌案,问贾衢道:“梁道,你觉得卫家的卫伯觎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贾衢坐得腰杆直直的,听到了斐潜的问话,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是个君子。” 哈?这个评价还不错么! 斐潜一听之下,觉得很有意思,看着贾衢一本正经的脸,说道:“哦?那么是哪一个的君子?周易之君?国风之君?虞书之君?” 周易乾卦中有言:“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这是一种君子。 国风关雎写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也是一种君子。 虞书大禹谟记载:“君子在野,小人在位。”同样,这也是君子的一种。 贾衢摇了摇头,说道:“皆非也,其乃仲尼之君。” “仲尼之君啊”斐潜略略有些惊讶,难道卫觊在贾衢心目中的地位这么高? 不过孔仲尼还有其下的弟子对于君子的定义和引申都挺多的,贾衢不知道是指的是哪一种? 斐潜轻轻敲了敲桌案,皱着眉头说道:“仲尼的君子太多啦,三德、三畏、三道”这要一个个说的话,哪里知道具体是指哪一个?况且,卫觊真的有这么优秀、善良、淳朴,汇集各种美德于一身? 别逗了。 贾衢一本正经的说出了答案:“四不之君。” 四不之君? 孔仲尼提出的君子四不? 斐潜忽然明白了贾衢说的这个“四不君子”的含义,不由得哈哈一笑,对于贾衢的观察能力有些满意。 是的,斐潜不相信卫觊就这样乖乖的放弃。 黄旭那边派人传来消息,说是城南的卫氏招募护卫的动作停了,连摊子都收了 河东郡丞卢常也派人来通知说,斐潜可以自由采买粮草,若有人胆敢阻拦,定严惩不殆! 没有卫觊点头,卫峰会擅自撤离? 没有卫觊知会,卢常会敢打这种包票? 表面上似乎是卫觊全面退让,不再和斐潜做正面的对抗,但是结合贾衢所说的“四不君子”,斐潜相信卫觊并不是低头认输,从此不再找麻烦,而是不知道在憋着什么坏,准备“不妄动、不徒语、不苟求、不虚行”呢! 贾衢其实也是在通过这种方式,在提醒斐潜,原先卫觊是摆在明面之上,自然什么动作都看得清楚,而现在就像是潜入草丛中的猛兽,隐藏了身形,无法判断要从哪一个角度扑过来了,更加的危险了 斐潜看着贾衢,微微笑道:“不知梁道可有何策?” 贾衢面无表情的扫了一眼斐潜,干净利落的说道:“无策。” 咦,难道是打开方式不对? 斐潜暗自嘀咕,不是所有剧本都这么写的么? 当主公问及属下的时候,不管这个属下的智力值是多少,就算是张三那样的,都想都不用想,直接就能蹦出一句话——“主公啊,我这里有上、中、下三策可供选择” 怎么轮到我,就这么嘎嘣脆两个字啊? “斐使君相试耶?相询耶?”贾衢迎着斐潜疑惑的眼神,很坦然的说道,“若相试,则无策。若相询,未知己,何来庙算?” 这个犟小子! 这么说反倒是我的不对了? 斐潜沉吟了一会儿,然后正容长身,向贾衢拱了拱手,说道:“潜有失礼之处,望梁道见谅。” 贾衢连忙站起来,长揖到地,向斐潜还礼。 两人礼毕,相视一笑,就算是将这个节揭过去了。 待重新入座之后,斐潜扒拉着手指头说道:“如今杜文正带了两百兵士前去北屈建立坞堡联系乡人;黄子初在城南募兵,已得近千人;黄叔业么,梁道你也看到了,就在此练兵;还有一人,崔永原目前正在采购粮草,已经购得嗯,已经购得近三十万石” 这个数字一说出来,贾衢立刻侧目而视 第三三零章 规矩 贾衢之所以会惊讶,因为这个数量和现在斐潜的兵士是不匹配的,明显多了非常的多。一个兵士按照足额月食18石来算,三十万石的粮食可以供给一万兵士吃上一年! 而现在斐潜手下兵士才多少,就算是将新招募的都算进去,满打满算也不过就是两千多人 粮食这种东西又不是什么百年不腐烂的,别说一年了,如果保存不当,一个月就烂得不像个样子了。 “斐使君,不知欲增兵几何?”贾衢问道。 斐潜竖起了四根手指头,说道:“三千正卒,一千辅兵。” 一个不懂的囤积自己兵力的必然不是一个好的将领,但是一个不知道节制一味增兵的将领,最后到头必然也是成为了一盘散沙。 斐潜不打算大量的扩充兵力,一方面说明了斐潜并不是准备走像黄巾贼那样的模式,而是准备以精兵为主,但是同样也说明了另外一个方面,这一批粮食斐潜明显另有用途 贾衢低着头,盯着眼皮子底下的席子,关于这个粮草的问题虽然他还是有疑问,但是他不打算追问了。因为从方才的情况看来,斐潜显然对于粮草这一块已经有了一个认知和安排,如果他刨根问底,一是斐潜未必肯说,二者也显得自己不知进退。 所以只能是根据现有的境况进行假设 士族和士族之间勾心斗角,相互拆台,乃至于明地里递刀子,暗地里射冷箭,这种情况基本上天天都在上演,今天还在称兄道弟,明天就杀对方全家满门的也不在少数。 因此,河东卫氏和斐潜相互之间似乎出现了矛盾,开启了争端,对于贾衢来说,也不算是什么特别不可思议的事情,问题是,斐潜这里似乎没有什么必要硬要和河东卫氏硬来的理由。 斐潜是上郡守,安邑是河东郡守的治所,所以在怎样斐潜也不可能在安邑长时间驻扎,怎么样也是要到上郡的属地去的,那么为何在此逗留呢? 而且河东卫氏也表现的略略不合常理,毕竟河东卫氏不是上郡卫氏啊,讲起来更是不可能会出现对于行政上的冲突,斐潜就算是在上郡闹翻天,搞得民不聊生也好,和匈奴互掐也罢,对河东卫氏也没有多少的影响,那么为何要如此针对斐潜呢? 至于表面上的河东卫氏与蔡家那点事情,嗯,如果说算的话也就是卫家和蔡家的事情,与斐潜何干? 就像是两个在路上行走的路人,忽然之间拔刀相向一般的诡异,而理由竟然是对方竟然敢穿与自己一样的灰布衣裳 贾衢在沉默思考的时候,斐潜也在轻轻的用手指头点着桌案,就宛如在后世办公桌上敲击着鼠标和键盘。 斐潜在等贾衢给自己一个答案,这个也是个规矩,一个仪式。 只要一个答案,至于答案的内容是什么,那个并不太重要。 这几天已经是多日没有下雨了,天气干燥的很,帐篷之外的地面上一些黄泥已经是干裂,露出了大大小小的豁口。 一些被踩踏出来的浮土,被风一刮,就会如同一阵烟雾一般喧嚣而上,散落得整个营盘都是黄尘,也会落到哪一些正在训练的兵士们的脸上,身上。 黄成带着那群老兵在操练新来的那些家伙们,很是严厉,几个队率、屯长,拎着一头黑一头红的军棍,在不停的巡视,看见稍有做的不到位的新兵,就是一棍子下去,打的地方都是皮糙肉厚之处,会让这些新兵痛不欲生,但是又不会伤到其筋骨。 在营门辕鼓之侧,立着五根柱子,有一根柱子上面已经被绑上了一个新兵刺头,正在执行鞭刑,沾了盐水的鞭子抽到皮肉之上,几乎是瞬间就浮现起整条的粗大血痕,皮开肉绽。虽然被行刑的新兵嘴里绑着一根细横木,用以防止在他剧痛之下咬到舌头,但是被闷在胸腹之间的惨叫声,却让每一个新兵都毛骨悚然,噤若寒蝉。 新兵进营都要过这一关,不是黄成等人残暴,而是包括斐潜在内的大家都知道,现在不给新兵立规矩,将来就没有规矩了,现在对于新兵的仁慈,其实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难道还指望着这些萌新兵士个个都心怀社稷,舍生忘死,不用训练就能像下山猛虎一样,不管是什么对手,都能扑上去,只要有一口气便战斗到最后一刻? 呵呵,瞎扯淡。 贾衢抬起头,说道:“卫家有三卷归藏残章,乃卫家重宝,从不轻易示人,明日卫家开放藏书阁,不知道会不会有人要求攥抄这三卷” 易经较为广泛的版本是周易,但是在周易之前,还有连山、归藏,但是也是在春秋战国时期就濒临失传,到现在卫家居然收藏有三卷归藏的残章,对于研究易经的人来说,简直就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贾衢虽然好像只是在聊天,没有具体说什么,但是的确给斐潜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主意,这一刀确实是捅到了卫氏的要害之处。 卫家开放藏书阁只是为了打压斐潜,那么必定不是有充足的准备,关于一些细则之类的肯定是没有制定,更谈不上公之于众了,所以明天如果有有人提出来要借这三卷,那么卫家是借还是不借? 借,意味着家学外传,几代人辛辛苦苦就为他人做了嫁衣 不借,那么卫家把人引来,又这个不许那个不行,也就难逃一个贪图虚名的评语 “有一户人家,”贾衢继续说道,就像只是闲聊一般,“城东十里,有一小山,山下有一马家,不知斐使君听说过没有?” “马家?”斐潜皱了皱眉头,印象中北方的马家不是扶风的么,怎么这里也有一家姓马的? 贾衢点点头,说道:“这个马家其实也是侨姓,原居住在上郡,据称是祖上也是诗书子弟,曾经补写过汉书,担任过太守、中郎将、度辽将军,后因陷入朝廷纷争而破家,辗转之后于上郡落了脚,扎下根,却没有想到中平元年” “随后马家便搬迁到了此地,在城东务农如果斐使君欲收上郡,马家或可成为助力” 第三三一章 马氏后人 安邑的郊外和雒阳的郊外完全不同。 雒阳城毕竟还是都城,就算是在城郊还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但是安邑的郊区就完全两回事了,走出了三里之后,便渐渐的看不车马了,只有零星的几个行人,很是冷清的样子。 官道还算是平整,斐潜和黄家的一个队率带着二十个兵士慢慢的沿着道路往东。 道路两边田园显得恬静而且美丽,田畦里面的种下的青苗冒出了绿油油的嫩叶,偶尔有几只蝴蝶飞过,在春风中翩翩起舞。 一些农户正在整理田间,给麦苗去除杂草,神情专注且认真,对于道路上行进的斐潜一行基本上不怎么理会。 这至少证明了一件事,至少这一段时间河东郡没有发生过什么兵事,所以百姓才会如此的安详 贾衢的两条建议都非常好,让斐潜有些意想不到。 原先斐潜叫贾衢来议事,并不是真心想一定要从贾衢这里获得什么好的计谋,只是像后世经常做的那样,时不时的会叫一叫新加入职场的员工坐一坐,喝杯茶,然后问问生活,问问建议等等,并不是真心想求教,而是表示一个态度,一个将贾衢看成是自己人的姿态。 没想到贾衢可以说给了斐潜一些意外之喜。 不知道贾衢自己有没有意识到,其实贾衢他自己有一种敏锐的抓住纷乱事务的重点的天赋,先是在和斐潜闲聊的时候抓住了斐潜询问计策之时略有些随意的态度,然后又是询问了一个关键招募兵数的问题。 之后又给斐潜建议了一计和一人,最有意思的是贾衢是通过像是聊天的形式来说的,一点都没有要以此建议来邀功的架势。 这就非常的有意思了。 在后世斐潜也在办公室内遭遇了不少事情,也见过不少蛮聪明新人,却长期得不到任用,其中有一个情况就是这些新人在给出什么建议的时候,要么是太过于直接,要么将其老挂在嘴边 不居功不代表无功,可是一直居功,那就可能到头来真的无功了。 贾衢虽然年龄不大,但是似乎心智和这个敏锐的天赋,有了一些谋士的雏形了 想到此处,斐潜都不由得呵呵笑了两声,捡到宝了啊,差不多就是这样的感觉。 察觉到斐潜心情似乎不错,跟在斐潜身后的黄家队率往前凑了半步,说道:“斐使君,这个昨日我找黄军候,想要预支些钱饷,然后黄军候要我直接找使君来说” 斐潜略略回头看了一眼这个黄家的队率,对他略微的有一些印象,似乎是一个比较喜欢读书的家伙,有事没事就捧卷书简看,也不挑书,有什么就看什么 “哦,为何要来问我?叔业应该可以处理才是。”斐潜有些奇怪的说道。 黄队率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说道:“我已经预支过一次了,所以” “嗯?”斐潜半侧着身,说道,“没记错的话,你是叫黄贤良是吧?” “是的,斐使君。” “能说说你的上一次预支的钱都花到那了么?” 黄贤良说道:“上次进城看见有一本手抄残卷,一时没能忍住,就找人借了些钱买了,然后回营便预支了些钱饷先还了” 斐潜呵呵一笑,这年头书籍可不便宜,就算是手抄的大路货的残卷,也是要几百钱到几千钱不等。“那本残卷呢?可有携带?” 黄贤良答了一声,便在怀中掏了一本用布包好薄薄的书卷,递给了斐潜。 斐潜微微笑笑,看不出这一位还是一个爱书之人。掀开了布,斐潜扫了一眼,眉头就皱了起来。 书是不错的书,春秋左氏,但是这个字就太拧巴了,看起来就像是哪一家的大户世家中的小儿抄书抄废了的 斐潜往后大略翻翻,发现确实略有一些纰漏,漏字倒是不多,主要是错字。斐潜将书本合上,重新包好递给黄贤良,“这书多少钱买的?” “两千三百钱,原来书铺掌柜的还要价三千的” “那你这次预支钱粮,是不是又看上什么书了?” “是掌柜的说恰巧找到了一本手抄书,是接着这本的” 斐潜哈了一声,真是无奸不商,很明显是把原本一本的拆成了两本买,还说什么恰巧。“你不用去找那个书商了,这书我有,回头拿去抄完了再还我。” 黄贤良大喜过望,就要下马给斐潜叩首答谢,却被斐潜拉住,“你喜欢读书?” 黄贤良还陷于激动当中,刚开始说话的时候还遮掩不住的喜悦之情,但是越讲越有些落寞,“是的,斐使君,我小时虽家贫,但我父亲再世的时候,就非常喜欢看书,也希望我能多读一些书,不过确实是一书难求” 正说话间,忽然在道路拐弯处的小山包上,看见了一户农家小院,前院并不大,只有三间瓦房的样子,应该还有一个后院,只是在这个角度看不见。用木材做的门扉,连漆都没有,露出红褐色的纹路。只有在中间那间大屋上才铺的是瓦,另外两侧的房屋是用稻草铺的房顶,显得很是简陋。 如果贾衢说的没错的话,这里多半就是其所说的马家了。 一行人到小院近前,斐潜和黄贤良下了马,走到农家小院的门扉之前,轻轻的扣响了院门。 院内传来了犬吠之声,然后有一询问之声传了出来,听起来像是一个中年男子,声音雄厚。 “行上郡守斐潜斐子渊前来拜访!”斐潜报出了自己的官职和姓名,虽然自己头上那么一长串官职名称似乎挺带感的,但是斐潜自己觉得还是不需要时时刻刻都挂在嘴边,搞不好像刘大耳那样,被人顶了一句“记不住那么长”的就尴尬无比了。 “上郡守?”院子内的人似乎被这三个字刺激到了,蹬蹬就有急切的脚步声传来,吱呀一声,院门打开了,走出了一位在中年大汉。 中年汉子身高约八尺,颇为雄壮,似乎是常年日晒之故,肤色呈现出古铜之色。方正的脸型,两侧发鬓连着胡须,乱糟糟的一大片。 中年汉子一看见斐潜,愣了一下,随后原本有些热切的目光冷漠了下来,“你就是上郡守?” 斐潜拱了拱手,说道:“正是,请问这里可是马度辽的府上?” 中年汉子沉默了一小会儿,拱了拱手,说道:“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度辽将军了乡野之民,不知礼数,就不方便招待贵人了,抱歉,贵人们请回吧。” 说完,便揖了一礼,退回了小院之内,将门一关,把斐潜等人挡在了门外! 斐潜和黄贤良面面相觑,都有些傻了,这个是怎么回事? 第三三二章 有些事,记着是一种痛苦 隔着门扉听到在另外一面,那略带一些沉重的脚步声远去,斐潜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这算怎么一回事情啊? 见了面谈都不谈上两句,就咣当一声甩上门就走? 是我说错什么话了么? 斐潜首先是压下了略微的不满,又将自己言行过了一遍,发现并没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这就让斐潜感到更加的迷惑了。 黄贤良方才在路上才蒙承了斐潜答应让其攥抄春秋左氏,当下见到斐潜和自己一干人竟然被甩了在院门之外,多少有些忍不住怒火,喝了一声:“我家主公慕名而来,竟遭此冷落,难道这就是马家待客之道?” 院门门扉之后传来了闷哼一声,然后就陷入了一片静寂。 斐潜想了想,扬声道:“此番来访,多有冒昧,若有打搅,还望包涵。”然后就示意将带来的雉悬挂在院门之侧,便带着黄贤良等人走了。 汉代礼节是非常重要的,而雉是士族初见之礼。汉代的人认为,雉一旦被人包围之后,无法逃脱之时,既不会惧怕人的恐吓,也不会吃下诱饵,而是迅速的自杀,所以人很难抓到活的野雉,用雉作为见面礼,并非因为野雉的味道鲜美,而是借此表示彼此之间都是“守节遵义”的人。 随着斐潜等人的远去,院子内外,陷入了一片沉寂,宛如这一片区域都已经全数死去了一般,一动不动。 只有阵阵的微风,将那一只倒吊着的野雉的羽毛轻轻的吹拂着。 或许是过了很久,又或许是只过了一小会儿,院门的吱呀呀的被缓缓的拉开了,中年汉子满脸的沉重之色,就像院门有千斤之重一般。 中年汉子看到院外空无一人了,表情很是复杂,就像是终于扔掉了压在心间的那一块石头,又像是突然发现被自己扔出去的那一块石头其实是一块珍贵的玉石 中年汉子刚刚跨出院门,就察觉一侧时候有个什么东西,猛的一转头,就连脖子里的骨骼都发出了咯哒的一声,然后整个人就像是被施展了定身术一般那样的呆住了。 许久许久,中年汉子才像是从冰雕一般的状态恢复过来,有些迟疑的缓缓伸出手,才刚刚的触摸到野雉的毛羽,就像被火红的烙铁烫到了一般,瞬间缩了回来,目光有些离散,神情也有些了恍惚 从院子内走出一个妇人,静悄悄的走到了汉子身旁,轻轻的握住了汉子那颤抖的手。 良久之后,汉子长长的叹出一口气,低下了头,看向了身旁的妇人,低声说道:“芸娘,把这个扔了吧” “大郎” 中年汉子往房屋内走的动作僵了一下,“扔了!” 芸娘看着像是逃走一样的汉子,也是叹息了一声,走到院子之外,将野雉解了下来,提在手中,回头看了看房屋,又低头看了看野雉 房门的布帘一掀,汉子迅速的扫了一眼,发现进来的芸娘双手空空的,方松了一口气。 芸娘看了一眼汉子,什么话都没有说,默默的到后厨去忙活了去了。 房屋之内,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仿佛都失去了语言的能力。 芸娘做好了晚脯,端了上来。 晚脯非常简单,两碗杂粥,一小碟盐渍萝卜。 默默的进餐。 默默的吃完。 默默的洗漱。 默默的歇息。 郊外的夜晚非常的宁静,只有一只织虫不知趴在那一个缝隙当中,不知疲倦的在鸣叫。 不知道过了多久,芸娘忽然轻声道:“大郎还没睡吧?” 中年汉子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 “其实我知道你没忘记也忘记不了” 中年汉子咬着牙,一声不吭,直挺挺的瞪着眼珠子,在夜色当中闪烁着难言的光芒。 “这五六年,你每日清晨都鸡鸣即起,不管是刮风下雨,就算是农忙之时,也从未间断唉,我知道,你是忘不了的” 中年汉子最终开了口,哑着嗓门说道:“怎么可能会忘记?我是想忘记,可是” 是啊,怎么可能会忘记? 那一年,上郡人家拖儿带老,失去了他们的家园,像丧家野狗一般,惶惶不可终日的往南而逃 那一月,在像蝗虫一般汹涌而来的羌胡匈奴面前,上郡的防线被捅的千疮百孔,处处都是狼烟四起 那一日,上郡最后一个县城被攻破,他只得护着上郡守带着残兵,从重围之中杀出一条血路,亡命而逃 那一夜,羌胡穷追不舍,他的那些战友,那些兄弟,跑不动了,逃不掉了,就一个个,一队队的自动的转身去拦截追兵,就只为了能给其他的人多争取一分一秒 怎么可能会忘记,那燃烧在城头的火,那惨遭胡人凌掠的家园! 怎么可能会忘记,那流淌在上郡的血,那堆积如山至死都不能瞑目的头颅! 怎么可能会忘记,还有那死在怀中的人,他的孩子,他那才刚刚年满十六,那马家唯一的香火! 中年汉子爬起了床,仰头望天,天上的孤月一轮,凄凄寒寒。 他曾经希望有那么一天,朝廷有传令兵奔驰到门前,高喝一声,令其归队,然后他就和当日的那些胞泽,驰骋着战马,杀回上郡! 一旬过去了,一月过去了,一年过去了,可是在终究是无人前来 这么多年,他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已经在田间地头上忘却了如何排兵布阵,已经在镰刀锄头中忘却了刀枪棍棒,已经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期盼当中忘却了曾经戎马的荣耀,黯淡了心头的希望 就当他以为此生就将在此残老的时候,斐潜却突然出现了! 当他奔出门的时候,多么希望是当年的老郡守,然后能看到的是一群熟悉的老面孔 可是,他一个都不认识。 而且这个上郡守还如此的年轻。 他迟疑了 芸娘默默的起了床,从屋子的角落里拖出一口大箱子,借着斜斜映照到屋子内的月光,将箱子打开,竟然哗啦啦的从箱子内拉出了两件札甲! 札甲之上的铁片相互敲击,在寒冷的月光之下,散发着萧杀之气,甲片之上,隐隐残留着不少砍扎的印记。 芸娘盖上了箱子,将其中一件放在了箱盖子上,却将另外一件套到了自己身上,伸手到札甲之侧将系带绑好,瞬间从一个农妇变成了一个巾帼战士,然后提着另外那件札甲,昂然站到了中年汉子面前! “马延马诚远! “马家的荣耀是在战场上取来的,不是从田间地头上刨出来的! “这么多年,你盼望的不就是这一天么? “忘不了就不用忘! “回吧!一起回去! “用我们手中的刀枪,告诉上郡那群胡人,曾经的度辽将军,我们马家,回来了! “不管是箭雨枪林,不管是刀山火海,我我都陪着你” 马延接过了札甲,抚摸着上面一道道刀砍箭扎的痕迹,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是满面泪痕,张大了嘴,却没有发出声来,只是哑哑的闷在胸腹之间,眼泪混杂着鼻涕流得整张脸都是,糊满了胡子,最后滴落到地面之上,溅起点点的尘埃 第三三三章 春雨 安邑的黎明是美丽的,或许是因为大河的关系,不管是近处的树,还是远处的山,都在一层薄雾之下,都蒙上了一层湿润,显得那么的生机勃勃。 而斐潜现在却没有什么心情去欣赏这一份美丽。 大概在清晨的时候,这一层湿润终于加强成为了雨滴,从天空中汇集了起来,开始一丝丝,一滴滴的往下落,很快的便湿润了干涸许久的土地,黄泥地上开裂的小口在雨水的灌溉之下,就像喝饱了一般,打了一个嗝,冒了些气泡,然后就消失了。 黄土地喝饱了,自然就会拉稀,一窝窝烂泥就是最好的证明。这样一场雨水对于干涸已久的植物们来说,是期盼已久的好雨,但是对于斐潜来说,就不是一个很美妙的事情了。 下雨,就没办法操练兵士了 不是斐潜有周扒皮的潜质,实在是无奈啊,要让新兵能形成战斗力,就必须要进行操练,就是在一项项的重复中形成本能,这样才能真到了战场之上的时候,在中层军官的命令之下能够形成本能的反应。 这种本能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够养成的,是要不断的重复,重复,一再的重复之下,才能够让这些连左右都分不清楚的人在号令下做出正确的行动。 而现在下雨,自然就中断了。 斐潜还没有愚蠢到要在这种比较寒冷的春雨中命令兵士去站个队列什么的来体现自己的军纪的严肃性,在这种缺医少药的年代,一个小小的感冒就会演变成为大面积的伤寒,纵然有姜汤也不是万能的,谁能保证一碗,或是两三碗姜汤下去,全营的兵士就一个都不会感冒生病? 这场雨也让斐潜搅乱卫家的计划落空了。 下雨了,自然不能在屋外,院内攥抄书卷,但是卫家也不可能开放所有的房屋让众多的士子都进到屋内。 所以,只是开放了书堂,备了二十张桌案,也就是说今天只有最先来的二十个士子才有资格抄书。 先来后到,谁也无话可说,连趁乱起哄的机会都没有。 要让那些游侠们混在人群中捣乱那是绝对是他们的本行,一点都不含糊,但是要让他们公然站出来到卫家面前正面硬怼,借给他们千万个豹子胆也不敢。 最关键的是,估计卫家今后的开放多半就会以今天这个模式来了,二十个名额,不多,也不少,先来后到。 然后这些寒门士子眼光都会集中到了这二十个名额上,至于能不能攥抄到归藏,呵呵,先要能搞到这二十个名额的其中之一再说其他吧 这能不能算是老天帮忙了卫家一次? 贾衢有些失落,因为他给斐潜出的两个建议一个都没有落到实处,虽然两个建议都算是还不错。 斐潜看些帐篷之外成串的雨线,听着噼里啪啦敲打在帐篷之上的雨滴的声音,说道:“梁道,你有没有见过苍鹰扑食?” 贾衢认真的说道:“没有。我在书上看见,也见到鹰在天上飞,但是扑食真的没看到过” 咳咳 好吧,你赢了。 斐潜转过头看着贾衢,说道:“苍鹰在空中盘旋,寻机扑杀,但并不是每次都一定能够抓住猎物” 贾衢眨了眨眼睛,有点明白斐潜说的是什么意思了,便向斐潜拱了拱手,说道:“谨受教。” 和聪明人讲话就是省事。 斐潜点了点头,然后转过来问黄成道:“叔业,你这边兵士操练进展如何?” “一切正常。不过”黄成挠了挠后脑勺,说道,“就是,军中的屯长,军候不足” 这一个比较难办。 汉代军中建制,最基础的单位为伍,即每五个人有一个伍长;两个伍为什,每十个人有一个什长;五什为队,每五十个人有一个队率;两个队为一屯,每一百人有一个屯长;两个屯为一个曲,每两百人有一个军侯。 而屯长和军候两个级别刚好就处在承上启下的关键位置,但是问题是这种关键位置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充当的。 一个好的伍长或许很轻易的就能当好一个好的什长,因为人数虽然翻了一倍,但是毕竟才多了五个人而已。 但是要作为一个队率就不是那么容易了,因为如果说伍长是最基础的作战单位的话,那么队率就是最基础的低级指挥官了。 一队五什,正常来说就分为前后左右中,就是一个小型的兵阵,怎么调配,怎么接敌,怎么轮换等等都是队率开始要考虑的问题了。 而到了屯长和军候,统帅人数的增长,需要考虑的就更多了。 斐潜带出来黄家的那十五个兵士,在函谷关上亡了三人,就剩下了十二个,现在基本上都是担任了一些基础的官职,但是这个数量还是远远不足。 现在新兵扩充,没有足够的老兵来带领,确实是一个比较麻烦的问题,但是当下却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 斐潜给这些小兵头目们开个小灶什么的倒也是原来就有的想法,但是这个行为并不能马上就出成效,至少对于现在新兵猛然增加不能立竿见影的见到效果。 一只队伍有没有战斗力,不在于新兵有多么强壮,而在于老兵有多么坚韧,占比有多高。同等装备下,一只纯粹由老兵组成的队伍可以轻易的将两三倍的新兵蛋子收拾得一点脾气都没有。 现在斐潜的新老兵士比例都快高达2:1了,而且接下来还会更高,所以黄成提出来的就是一个摆在面前的棘手问题。 此时,有一个兵士冒雨跑了过来,禀报说营门外来了三十余人,说是旧上郡遗民马氏求见。 “旧上郡遗民?马氏”斐潜低声重复了一下,有些疑惑,旋即大喜。 斐潜站起身,走到帐篷口,拿起了雨伞,但是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下了,径直就这样走进了雨幕当中 黄成和贾衢对视了一眼,也连忙跟上。 春雨不是非常的大,却很凉,很快的沾湿了衣冠 斐潜走到了营门口,透过雨雾看见了到了一个算是眼熟的身影,不由得微微笑了起来 第三三四章 答案 雨雾虽然朦胧,但是斐潜的眼睛却亮了,他认出了一个略有一些熟悉高大的身影。 斐潜往前小跑了两步,根本不去理会黄泥沾染上了长袍的下摆,出了营门,便是一个长揖,说道:“潜迟来迎接,望各位见谅!” 马延也领着众人向斐潜行礼。 昨日就觉得马延身材魁梧,今日其穿了一身戎装,更显得刚猛无比。 马延正容拱手说道:“昨日某多有失礼,还望使君海涵。”说完,边接过一旁戎装妇人手中的野雉,双手奉上。 这个不是不肯接受,也不是什么小气啊,又或是为了省事什么的原因,好像是将斐潜送去的礼物又给送回来。 这是“还雉之礼”。 是从春秋战国时期的“还玉之礼”演化而来。春秋战国时期,诸侯王们在早期都是周王朝分封的,从一定程度上来说都是兄弟,所以为了诸侯之间相互情感不因为分割在各自的封地而衰减,周礼中就定下了诸侯王之间的“送玉”、“辞玉”、“接玉”和“还玉”四个礼节。 其实就是一个精美的玉珪,然后由使者带着送到出使的国家,表示出使国的诸侯王如同精美的玉石一般的品德高尚,这就是“送玉”;然后出使国诸侯要先进行推辞以示谦虚,即“辞玉”;然后使者再次敬献,诸侯王斋戒之后“接玉”;等使者把该说的说了,该办的事办了,要走的时候,诸侯王又会将这一块玉奉还,作为他送给使者之君王的礼物,就是“还玉”了。 同一块玉石,带来带去,传递了美好的祝愿,既没有多花钱财,也没有增加双方的负担,周礼中的“礼尚往来”就是对等的这种朴素又寓意深远的礼节。 诸侯王的等级是玉石,那么士大夫之间的相互赠送就是野雉。 斐潜微微笑着,双手接过了野雉,将其交到了随后赶了过来的贾衢手中,虚虚用手往营门一引,邀请马延等人入营。 但是马延却没有动,而是转了半身,比划了一下身后的人,说道:“斐使君,我马家最后的一些族人都在这里了进营门不难,但是在此之前,我等有些疑问,还请斐使君能够成全” “敢问斐使君,为何而来?又是为何而战?” 马家族人说是一个族,其实已经很单薄了,跟一个大一些的家庭基本上差不多。正当壮年的没有多少人,包括马延在内也就是六七人的样子,其余的要么老,要么小,还有些家眷躲在了后面的三辆大车之内。 包括马延在内的所有的马家族人,都静静的看着,在等着斐潜给出答案。 “啊雨停了!”斐潜忽然说道。 众人才发现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空气中充满了一股特有的清新的味道,就像是希望的味道。 “叔业,召集全军!”斐潜下令道。 “唯!”黄成虽然不知道斐潜想要做什么,但是仍然立刻答应道,旋即发布了号令。 一名司鼓奔到了营门辕鼓之下,扯掉了遮挡雨水的油布,抓起了鼓棰,擂响了辕鼓。 隆隆略显沉闷的战鼓声响彻在营盘上空,兵士们慌忙从帐篷中钻了出来,开始在营外的那一块空地上列队。 三通鼓的最后一声落下,军阵也排列好了,老兵们围在外围,兼顾着维护次序,新招募的兵士在最中间,面对着临时搭建的高台而立。 黄成带着几名军候和上郡的这一群马延等人,站在一起。 斐潜站在木质的高台之上,从左边看到右边,从前面看到后面,在人群中,有熟悉的面容,也有陌生的面孔。 “或许有些人听说,我们是准备重回上郡的,也有人听说,上郡那里都已经都是胡人了,土地都已经荒废了,就算回去了,还能干什么? “还有人讲,上郡的胡人有多么凶残,他们喜欢喝生血吃生肉,青面獠牙,就跟恶鬼一样,我们这一点的人,去了也是送死。 “还有人讲,我就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世家子,是要用你们的血肉去换取一些浮名,用你们的生命去换取我晋升的官职” 军阵之中有几个人下意识的避开了斐潜那越来越明亮的眼神。 “或许大家还不完全认识我,我是斐潜斐子渊,河洛人士。之前带着大家操练的,黄成黄叔业,是荆襄人。站在你们周围那些老兵们,有并州的,也有司隶的,还有上郡的,而你们,大部分是河东人。” “看看你旁边的胞泽,或许不是一个地方的人,或许在之前你根本就不认识他,但是上了战场,他就能替你挡住从刺来的刀枪,替你扫平前进的障碍,他就是你的兄弟,你的亲人,你的生命!难道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还需要考虑一下,哦,这个不是我家乡人,我要跑到那一边去帮乡人么?” 斐潜讲的有趣,军阵中传来了轻微的笑声。 “那是为什么?那是因为我们都知道,不管是谁,不管之前是在哪里生活的,今天站在这里的,我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我们就是——” “汉人!” “不管是在司隶,还是在河东,甚至是上郡也好,荆襄也罢,其实都是一个名称,都叫汉人!都是喝同样的水,吃同样的饭,说着相同的语言,用着一样的文字” “我们祖辈生活在同一个天空下,父辈也生活在这里同一块土地上,我们也一样生活在这里,甚至我们的儿孙也同样生活在这一片属于我们的土地上!我们都是汉人!我们就是朋友,就是兄弟,就是亲人!” “而在那里,在上郡,也有这样一块是我们汉人的土地,但是在几年前被胡人抢走了” “那里曾经有我们汉人种下的麦苗,那里曾经有我们汉人修葺的房屋,那里曾经有我们汉人开辟的道路 “在那里我们笑过、哭过,我们在那块土地上洒下了汗水,我们在那里流淌了鲜血,我们在那块土地上留下了亲人的尸骨,也在那块土地上留下了我们最深切的伤痛 “今天,我们站在这里,汇集在一起,不是因为我们好战,而是因为我们忘不了曾经的家园,忘不了我们汉人曾经的土地!” “我们汉人不欺负人,所以也不要来欺负我们!” “就算是我们欺负了人,这群胡人依然他娘的别想来欺负我们!” “现在,我们要回来了!” 斐潜一字一顿的说道,“当年的帐,现在该还了!” 与黄成站在一起的那些马氏族人,不管男女老少,已经个个泣不成声 第三三五章 第二次高层会议 斐潜看着左手边的黄成、黄旭,又看了看右手边的贾衢、马延,心中感叹着,这个议事什么时候才能多一些人啊 贾衢之前说马家有一点说错了,如今的马家已经不再是度辽将军的那个时候的诗书之家了,而是因为长年的在边疆的生活战斗,曾经查补汉书的渊博知识不能保证家族的安危,反倒是偏向于兵科的知识被大幅度的重视起来。 现在马延这一代的马家,已经完全是走向了武力治家了,马家上下,男女老幼,基本上人人都有习武,而且都还不错。 马家的到来可以说是极大的填补了原先斐潜中层军官的不足,马延本人是原上郡的都尉,而马家的几个青壮年原本就是军中成员,对于军旅这一个方面基本上是驾轻就熟,很快的就和黄成等人搭配的很好,着手于对新兵的训练。 所以斐潜才能抽出一些时间来,召开第二次的高层会议。 原本斐潜是想让马芸娘也一起参加,但是马芸娘却坚持不肯,最后也就作罢。 按照马延的说法,其实马家的武艺都是由女性来传授的。马家娶亲一定会选一个懂武艺的女子,然后这个女子就将负责起保管和传承马家武艺的责任。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马家的武艺才没有因为诸多的马氏男性在战场的不幸身亡而导致家学的断失 马延作为原上郡的都尉,对于上郡的形式应该是比起在座的任何一个人都更为熟悉和了解,这一次的会议也是想让所有高层对于上郡有一个更为清晰一些的认知。 不过在讲上郡的情况之前,必须先讲一讲匈奴和羌胡。 严格讲起来,匈奴和羌胡都是汉民族的穷亲戚 在周朝之前,还没有匈奴这个词,最早的匈奴说是夏的后裔,夏王朝的最后一个君主夏桀被商汤流放到了南巢,夏桀死后其子獯鬻率部众北逃至草原,最终繁衍出了山戎、鬼方、猃狁、义渠、燕京、余无、楼烦、大荔等等 匈奴,匈通凶也,奴是蔑称,匈奴在周王朝的时候就相杀相爱,周幽王烽火戏诸侯,所用的那个烽火,就是当时为了防范匈奴而设立的。 而羌族就更有意思了,羌族的是西面的少数民族,在周朝的时候也是忠诚的下属,秦国本身就是羌戎族,秦始皇自己本生于羌人老故居甘肃天水,天水羌种是秦的族属,而且他建国后东迁咸阳,还颁布法令不准对西边的羌戎部落用兵 马延说道:“现在上郡主要还是匈奴人居多,当年嗯,中平元年年匈奴南下的时候,估计就有近三万众,再加上一些羌胡,但是现在有多少匈奴不怎么好说,肯定比当年的要多就是了” 马延在讲到中平元年的时候有一些停顿,大家也都能理解,所以也没有打断其思绪,让他继续的往下讲,“中平四年的时候,上郡的形势原本初步也得到了控制,南匈奴单于羌渠有意和汉朝言和,让出部分的土地,但是一纸诏令改变了一切” “中平四年四月,上令诏发南匈奴单于出兵协助平定中山太守张纯的叛乱,但是因为前期的攻势没能达到预期的效果,而且南匈奴在征召中作为先锋部队多有死伤,南匈奴右部虾落和休各胡、白马铜等率部再次起兵反叛” “这一次南匈奴单于羌渠也死于了叛乱,当时整个上郡就完全乱了,到处都是战斗纷争,那个时候呵呵” 马延苦笑了一下,说道,“当时朝廷还以为是一个好机会,下令上郡趁南匈奴内乱之机,收复失地,但是很不幸的是往来的信使被匈奴人截获了,匈奴当即纠集了大量的兵士先行攻击了我们,整个的上郡就这样沦陷” 接下来的事情,马延没有继续讲了,不过大家也基本上能够推测的出来,随着最后一只大汉的军队被赶出了上郡,汉朝对于上郡的控制权就彻底的失去,成为了胡人们的牧场。 上郡,自从秦朝以来一直到西汉,都是中央政权的养马之地,可以说现在的东汉,丢失了上郡,就像是被砍伤了一只脚一般,失去了大量的战马供给,也致使在对内镇压的时候缺乏了有效的机动力量。 汉王朝原本有三大养马地,一个自然是雍州,产出西凉马,个头大,爆发力强;一个是河套马,个头小一些,吃苦耐劳,适合长途奔袭;一个就是冀州马,大体上是介于两者之间。 当然在川中还有一种马,个头更小,习惯于翻山越岭,但是毕竟太小了,许多人都不认为那是正宗的马 就像是在后世,也有许多人认为没屁股的不是小轿车,那啥q就是个带个壳的四轮摩托车一样 现在雍州在董卓手中,袁家把持了河内、冀北之地,而河套又在匈奴手里,因此汉王朝原本四条腿就彻底被砍剩了两条。 “诚远,可知上郡还有多少汉人?”斐潜问道。 马延面色沉重,摇了摇头说道:“有是肯定有,但是具体还有多少的数量却不好说。胡人多半集中在水草丰美的区域,至于偏一些的山地,胡人也管不到。” “那么胡人是怎样分布的呢?” 马延想了想,然后说道:“从高奴开始基本上匈奴就沿河而牧了,一直到龟兹和白土,都有分布,在白于山的西侧,有一个奢延,哪里多半是东羌部落杂居,据说在上郡以北,云中朔方一代,甚至有鲜卑南下放牧” 这么说来,基本上上郡的水草丰美之地都被占据了啊 一时之间大帐的氛围都有些凝重。 斐潜沉吟了一会儿,然后说道:“诸君,我有一个想法,但是还不是很完善,先说出来大家一起参详一下。” 众人纷纷转头看着斐潜。 斐潜斟酌的说道:“如果我们明确的打出收复上郡的旗号会怎么样?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 其实斐潜是有在考虑要不要将历史上的那个什么“招贤令”、“杀胡令”等等一大堆的家伙事都摆出来,但是也是要看看实际情况能不能用不是么? 但是实际上,斐潜在这个旗号的说法之下,有自己的用意 第三三六章 在光复上郡的大旗之下 其实如果可能,斐潜倒是真的希望能够立起一个招贤令的大牌子,然后人才就像流水一样,哗啦啦的全部跑到自己的碗里来。 但是这个想一想还可以,但是如果真的去做的话,明显不怎么现实。 历史上高举招贤纳才大旗的不仅仅只有曹操,但是为什么只有曹操才最终有在历史上浓墨重彩的留了一笔,万众归附什么的肯定都是溢美之词,最重要的是曹操赢了。 就是这么简单。 就比如现在,贾衢虽然的确是在替斐潜考虑事情,也在操持着整个部队的后勤工作,但是如果在三年之内,斐潜每年能够达到理想的高度,未能掌控上郡,那么贾衢自然就会跟斐潜说再见。 对于马延来说,夺取上郡是他的梦想,在这个方向一致的条件下,马延自然尽心尽力,但是现在如果斐潜说一句走吧,我们暂时不管上郡,先转换一个方向,去抢河内的地盘去,信不信马延立刻就会离开? 因此,现在就是先有上郡,才有地盘,也才能说及其他。 做和说是两个概念。 可以光做不说,也可以光说不做。 但是如果将收复上郡的旗号打出来之后,则必须要去做,而且还要做到位,否则必然将成为别人的笑柄。 从这一个方面来说,打出旗号就是一种无形的压力,是一种无形的约束。 斐潜看了看左手侧的黄旭,这小子虽然聪明,但是对于这种事情还是比较不甚了解,抓着头皮在那边烦恼。 而黄成似乎明白了一点什么,看见斐潜看了过来,便憨憨的笑了笑,眼珠子往对面转了转。 斐潜略微的点了一点头,然后就将目光转向了另外一侧的贾衢和马延。 这两个人才是他提出这一个举措的重点。 黄成和黄旭,或者说所有黄家的人,在自己还不是彻底的摔到在泥潭之中,丧失掉了全部的荣光之前,还是安全的,或者说可靠的。 因为斐潜和荆襄黄氏互为表里,斐潜不用担心黄成等人的忠诚问题,黄成等人也不用担心自己会不会被其他人排挤。斐潜只需要关注自己能不能提供足够大的空间给黄家的人施展腾挪,而黄成等人则是只需要关注自己有没有本事可以获得一个机会。 这种稳定的合作关系,至少将维持到斐潜有了下一代之前 相对来说,贾衢和马延和斐潜自己的联系就较为薄弱一些。 马延绝对是要回上郡,这一点是没有什么疑问的,但是一时的想法叫做冲动,只有持续的不变的想法才能叫信念。斐潜不怀疑马延自己对于上郡的渴望,但是他的其他家族里面的人呢? 老一辈和年轻一辈出现观念和选择上面的矛盾不要太多,更何况马延的骨血死在了上郡,等于是没有了继承人,一个家主没有了继承人意味着什么? 之前没有矛盾是因为马家一没有官职,而没有钱财,就那两三间的土房子,就算是争夺来又有什么用? 但是之后呢? 斐潜现在再次拜马延为上郡都尉,等于让马延重新回到了官吏的行列,况且只要成功回到了上郡,必然会有相关的利益产生,那么到了那个时候,无后的马延夫妇能维持马家家主之位多久? 幸好现在的马家家族人员不算太多,不管是过继还是去统一马家的思想,都不是一件太难的事情,若是等到利益多了再去做这个事情,难免就会更加的困难。 因为如果只有现在还没有出现矛盾的时候进行解决,才能确保马家的稳定,要知道现在如果要出征,除了让黄成之外,另外一个选择就只能是马延了,因此在攻掠上郡的同时也不可能不让马延蓄养私兵带领部曲,如果出现了什么万一,马家部队又不能迅速找到主心骨 如果天下大定的时候,统治者才会巴不得所有手下都没有后继人,但是在这个往上拼搏的过程当中,最不想看到的就是敌人还未到下,自己内部却乱了。 所以如果马延自己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斐潜就要想办法先替马延在马家扎下一根主心骨 武将的马,如果没有缰绳,那么未必能知道自己将被马匹带往到何方。 同样,这个事情也是斐潜想给贾衢加上的一个规范。 陈宫一开始的时候是不是也认为曹操就是天命之人,可是翻脸就联合了吕布,在吕布麾下的时候又跟袁术眉来眼去,虽然没有证据参与了郝萌反叛,但是至少是一个知情者。 问题是陈宫并没有觉得自己是做错了,就算是吕布兵败之后,他仍然站出来大刺刺的指责吕布不采纳他的计谋,就没有想过为何到后面吕布不敢用他的计谋。 因为陈宫一直认为他自己是对的,而且只有他自己是对的。 贾衢答应要跟着斐潜,以三年为期,以上郡为赌约,而且从现在来看没有任何的问题,而且也是的确在为斐潜在考虑献策等等。 不是斐潜不信任贾衢,而是斐潜相信人的欲望都会变的,当饿的不行的时候,随便来能一点填肚子的就可以了,但是吃完了之后或许就会觉得若是再能来一碗红烧肉会不会更好一些? 贾衢现在才几岁?十六岁。 如果不是贾家家庭的原因,现在可能还未必会有出仕的想法。 当贾衢一旦散发出光华,被人注意到之后,压在赌桌上的筹码越来越高的时候,心里的那一杆天平会不会因此失衡? 谋士的心,如果没有栅栏,那么未必能知道这颗藤蔓会蔓延到何处。 斐潜提出高举收复上郡的旗号,一方面是能够吸引更多的人,至少能够得到上郡的汉民的支持,也能够得让自己的行动更符合整个社会的主流价值观,而另外一个方面,也是用这一面旗帜划下一条线,给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指出一个明确的目标。 而且 因为我们说出来了。 所以我们必须做到。 因为是我们一起说的。 所以在做到之前就必须是一起的。 贾衢沉吟了良久,忽然展颜笑道:“既然要做,何妨做得大些?我赞成!” 马延也在一旁缓缓的点点头,不知道是否想明白了斐潜此举的含义,说道:“主公旄旆所指,定为马家所向!” 第三三七章 风起 翌日。 斐潜在安邑城南登坛祭旗,率众人盟誓。 城外斐潜的行营之外,在三色旗杆旁边多了一杆旗帜,白底红字,上书“光复上郡”四个字。 人称光复旗。 斐潜一干人员宣称要光复上郡的事情就像风一样,迅速的传开了。 只是在这一阵风的吹拂之下,有人欢喜有人恼怒,有人惊讶有人冷笑…… 卫府之内的卫觊正在写字,拿着狼毫的手停顿了一下,说道:“知道了。”然后继续落笔写字。 最后一笔写完,卫觊将狼毫架在笔山之上,将镇纸拿到一旁,举起纸张端详着,皱了皱眉,似乎是对自己方才写得字,并不是很满意,便随手将纸张扔到了桌案上。 卫觊站起身,甩了甩袖子,背着手,走出了书房,立在廊下。 春雨之后,庭院之中草木仿佛都是抓紧这一个机会,在拼命的伸展着腰肢。一条黑线在青石之上游动,离得近了些,才看清原来是一群小小的黑蚂蚁,正在忙忙碌碌的来回搬运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卫觊站在这一条黑线之前,盯着这群黑蚂蚁有些出神。 几只蚂蚁脱离了原有的路线,显得有些迟疑的往外试探走着,走一截停一下,然后又走一点…… 忽然有一个巨大黑影停在了这几只蚂蚁上方,然后便落了下来…… 卫觊用木屐轻轻的碾过了这几只脱队的蚂蚁,然后用很轻的声音念叨道:“蝼蚁还是要有蝼蚁的规矩的,知道么?” 一阵风吹来,桌案之上的那张纸被风吹动,飘荡起来,落到了地上,摊开的纸上有四个大字“君子不器”…… ××××××××××× 安邑治所之内,郡守王邑的府上。 王邑一点病容都没有,反倒是这些时间似乎因为静养,反倒是脸色都红润了一些,看着郡丞卢常说道:“真有此事?” 卢常点点头,表示千真万确。 王邑“哦”了一声,也是点点头,然后旋即又“哈哈”笑了两声,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卢常摸不清王邑的意思,见王邑半天不说话,也是有些憋不太住,毕竟这个事情就发生在安邑西南郊,等于是就在眼皮子底下,就当作视而不见,这样真的好么? 况且王邑已经“病”了这么多天了,虽然说郡中事务也暂时没有什么太大的事情,但是也不能老这样“病”着啊,多少给个期限,怎样也要交一个底不是么? 卢常试探的问道:“明公,此事当何如?” 王邑却什么话都没有讲,而是端起了茶碗,小口的啜饮了一口,眨了眨眼,似乎是在品味茶汤的味道。 卢常有些无奈,却也只得静静的等。 王邑笑笑,示意卢常喝茶。 汉代饮茶不是用泡的,而是煮的,并且是依照个人的喜好,自行添加茶佐之物,所以茶汤的味道千奇百怪,喝出一些陈皮味、桂枝味,甚至是什么泥巴味都不要太过于惊讶,有时候就算是同一个人,早上喝的和晚上喝的都会不一样。 不过王邑这里有些特殊,卢常来了几次,都是一个味道,姜的味道,王邑只喝姜茶。 王邑将茶碗放下,用手轻轻的转着,看着茶汤在茶碗中浮起的泡沫,慢悠悠的说道:“十年前,吾饮茶,嗜甜,嗜香,汤中常加之物十余;五年前,常加之物,只有葱、姜、青盐、茱萸四五种;现如今,只加姜,余者皆弃。” 卢常闻言也是看向了茶碗,似乎有一点明白王邑是什么意思了。 年轻的时候都很贪心,什么都想要,什么都想有,所以什么都加,但是未必都能够适合自己,到了有了一定的岁数,开始知道什么合适,什么不合适,便开始了取舍,最终便是定下了一种最适合自己的…… 茶汤如此,当下或许也是如此。 只不过…… “那么,卫家那边?”卢常问道,“况且上郡之地尚有……” 王邑轻轻敲击了一下桌案,似乎是制止了卢常继续往下的话语,说道:“烹茶之道,需恰到好处,欠之无味,过之太老。” 卢常应了一声,点了点头,说道:“……如此……也好。” 王邑抬头,向南而望,目光似乎越过了庭院,越过了城墙,一直往南面而去,“不管如何,此事总归为好事……” 卢常也扭头望去。两个人都没有了说话的心思,宛如木雕一般静静的坐于厅中。 一阵风袭来,吹动了房内两个人的衣衫,吹动了两人的须发,却吹不动两个人宛如木雕一般的身躯…… ××××××××××× 在安邑城郊外。 一行军列正静静的站着,整装待发。 黄成和马延站在队伍的前方,拉着马缰绳,没有说话,也是静静的等待着。 在道路一旁,斐潜正在和贾衢和黄旭交代着什么。 “……行了,就送到这里吧,你们回去吧。”斐潜觉得该说的都差不多说完了,便转身准备向前而行。 贾衢迟疑了一下,却往前走了两步,叫住了斐潜。 “使君,子初比我年长,大营还是以他为主较好。”贾衢看了看黄旭,拱了拱手,再一次的对着斐潜说道。 斐潜转过身来,看着贾衢和黄旭,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梁道,你心思沉稳,思维缜密,你的顾虑我懂,但是真的不必。大营交到你手里,我是放心的,梁道你就不必推辞了。子初,如果两兵争锋,沙场杀敌,梁道不如你,但是这人心揣摩,计谋帷幄,你不如梁道。你可要好好的和梁道配合好,如果你的意见和梁道不一的时候,听梁道的。要知道,这个地方,其实很小,而以后我们的空间却很大。”斐潜看着贾衢和黄旭,认真的说道。 贾衢和黄旭对视一眼,也是认真的拱手应下。 斐潜点点头,再一次和贾衢、黄旭拱手告辞,转身拉过马缰,翻身上马。 就在此时,一阵风袭来,吹起了道路之上的黄沙,吹得旌旗飘带在空中烈烈狂舞,路旁的青林树梢因风而摆,树叶吹拂之声连绵响起,就像是一只无形的手弹奏出一首战曲。 众人仰头而望,心中不约而同浮起了一个念头。 “风起了……” 第三三八章 血泡 幸好今日的太阳也还可以,管道之上的黄泥也并不是太多,路面之上甚是干爽,因此马车的行进速度倒也不慢。 三百多辆的马车排成了一列,见头不见尾,足足延伸出去一里多的地。每一辆马车上都载满一袋袋的粮草,上面用油布盖着,粗大的麻绳在上面勒出深深的痕迹。 其中一辆马车上赶车的两个人小声的相互嘀咕着。 “老哥啊,这是要去哪?看方向不太对啊?”年轻一些的车夫一边虚拉着缰绳控制着马车的方向,一边问道。 “这是往司隶的方向。”一旁的老一点的车夫,半眯着眼,歪靠着说道。 年轻车夫点点头,说道:“是咧,我就是发现这走得不对么。老哥啊,不是听说是要往上郡走么,怎么变成了往司隶啦?” 老车夫嘿然一笑,哑着嗓门说道:“这我哪里知道?你当我是啥子大人物咧。” “这不是老哥走南闯北,见识多,才问一下的哈。”年轻的车夫也笑了两声,转头往前后看了看,然后说道,“这么多的车,啧啧,如果都装的是粮食,怕是有几千石吧?” “几千石?”老车夫嗤笑了一下,显然对于年轻人的眼光不怎么认同,“至少上万石!” 其实老车夫也没有说正确,这一趟一共是四万五千石。 崔厚跟在斐潜身旁,看着长长的车队,有些开心又有些担心,不免患得患失起来,这么多的车马,又这么多的粮草,但是只有八百人的护卫,而且还有一半是新兵,安全的确是一个问题。 幸好的是从安邑到陕津快马当日即到,就算是按照现在的大车行速,也只需要两天的时间,多少才能安了一点崔厚的心。 可以说这一次,崔厚垫出了全部的身家,自然是压力颇大,心神不宁。 斐潜看了看崔厚,自然是明白崔厚在担心什么,但是有些事情不是光靠嘴说就可以安慰人心的,还需要让人亲眼见到才行,所以也不打算宽慰一下崔厚。 而且斐潜也没有多少心思理会崔厚的忧愁,因为他自己有更大更痛苦的问题…… 连续两天在马背上的行程,斐潜确实对于操控马匹的技能有了很大的提升,但是同样导致了他双股之间已经磨出了血泡,随着马匹一上一下的摩擦,简直是每一步都刺激着,痛得欲仙欲死。 原先大多时间都是乘坐马车,虽然马车未必能够舒适多少,但是却只是颠簸,而且还可以垫上毛皮来减轻冲击力,但是骑马就不太一样了,需要时时刻刻用双腿作为支撑,大腿内侧本身的皮肤就属于比较娇嫩的类型…… 所以现在斐潜大部分的心思都在和**上的痛苦做抗争,因此对于崔厚满脸烦恼的神情,虽然看到了,但是确实没有多少心思去顾及了。 选择骑马也是斐潜深刻考虑过后的选择,毕竟一旦真正进入了上郡,必然要跟马匹长时间的打交道,如果还是乘坐马车,肯定会受到很大的局限性,还不如趁早先把自己的骑术练上去,否则到了紧要关头,再临时抱佛脚就完全来不及了。 拐过了一片树林,忽然在路头那一边出现了几匹的斥候骑兵,引起了车队的一些骚乱,不过这骚乱很快就平息了,因为这几名斥候在看见了斐潜的旗帜之后,在分出去两名报信的骑手之后,就缓缓的迎了上来,并没有做出什么有敌意的举动。 其中一名骑手近了一些,辨认了一下,似乎是认出了斐潜、黄成等人,便策马来到了斐潜面前,刚想给斐潜行礼打个招呼,却被斐潜呲牙裂嘴的面部表情吓了一跳,期期艾艾的说道:“见过斐使君……这个……你没事吧?” “嘶……文远将军的……大营还有多远?”斐潜忍着疼痛说道。 “不远了,过了前面的那个小山便到,只有约二十里……” “啊?还有二十里?!”斐潜闻言,简直痛不欲生。 ××××××××××××× 斐潜坐在胡凳之上,岔开腿,低着头,拿着药油,呲牙裂嘴,小心翼翼的正在自己胯间忙碌着。 忽然帐篷的门帘一掀,张辽走了进来,看见眼前的情形,顿时和斐潜大眼瞪小眼,都愣了一下…… “文远兄,你进帐篷都也不说一下么?”斐潜心道,还好自己实在不怎么习惯无裆的小衣,自己搞了个裤衩,要不然不久彻底走光了? 张辽走到了斐潜旁边,也扯过了一个胡凳,坐下,伸过脑袋看了看斐潜磨出了许多血泡的大腿,随口回答道:“我进我自己帐篷,难道还需要说什么啊?行了,别遮了,都是老爷们,况且又不是没有看到过……” “什么时候看到过啊?”斐潜顺口回了一句,虽然说都是男人,但是自己多少也略有些不太习惯。 张辽哈哈一笑,说道:“子渊你忘了?那一次在温候的府上……哈哈……” “呃……我觉得那个……还是忘了比较的好……”斐潜想起来了,不过脸也黑了,真是一个不美好的记忆。 “嘿,你这样不行的,我帮你好了。”张辽从身上摸出了一把小刀,光看刀锋就知道挺锋利的,“要将血泡全部挑破了,再涂药油才有用,这样明天就能好的差不多了,否则你明天还是别想走路了。” “真的?”斐潜将信将疑。 张辽认真的点点头,说道:“当然,我小时候刚开始练习骑马的时候,都是这样子的,血泡如果不破,只会越来越大,越来越严重,就算涂再多的药油也是没有用,根本就不会好!” 斐潜听了,觉得似乎有些道理,便点了点头,同意了。 “喂!轻点!呀啊,慢一点!啊!” “别鬼叫鬼叫的,忍着点!一下子就好了!” 黄成、马延和崔厚站在张辽的大帐之外,听到里面传出的斐潜的惨叫声,三个人都像被扯着脖子的鸭子一样,直直的伸着个脑袋,相互看着,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该进去还是不该进…… 第三三九章 关于崔厚的隐患 斐潜的两条大腿一圈圈的缠着布条,也就没有办法正坐了,所以张辽干脆也叫人多拿了几个胡凳,大家一人一个,围坐在帐篷中间的火塘周围,一边烤火一边聊天。 火塘之上,用几根粗大的木枝吊着一口铁锅,放了些水米和菜叶子,还有几块的腊肉,咕嘟嘟的炖煮着。 三百多辆的车马在斐潜和张辽的兵士指挥之下,帐篷之外的喧嚣也慢慢的安静了下来。 斐潜给张辽介绍了一下马延,张辽一听居然是度辽将军之后,顿时肃然起敬,很是郑重的跟马延见过了礼,还特意邀马延近旁就坐,聊了一些马家在上郡前后的情况,于是这两个人很快就有说有笑的交谈起来。 崔厚坐在一旁,看着张辽和马延的交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便垂下了眼帘,轻轻的呼出一口长气。 这么些天,来回跑,联系人物,纵然是他原先就有一些关系网,但是崔厚也是累得跟狗一样,现在总算是到了地头,也就松懈了一些,顿时觉得自己的肩膀腰身都是隐隐的酸痛起来,左右扭扭,发出了格哒格哒的响声,不由得伸手到自己的背后敲打了两下。 “永原这一次真是辛苦了,不过既然到了这里,也就可以休息几天,好好调整调整。”斐潜看了看崔厚,微笑着说道。 崔厚供了拱手说道:“多谢使君,不过我想应该还撑得住。”当下虽然幸苦,但是也手中流淌着上亿的钱财,这对于经商多年的崔厚来说,也不亚于是登上了一个新的高度,因此在心理上满足感足以抵御**上的疲惫。 张辽与马延的交谈也告一个段落,一边看着黄成拿着长柄木勺在搅动锅内的食物,一边说道:“子渊,我看你这些车辆似乎都不是一家的?难道都是租来的?” “嗯,都是租来的。”涂了药油之后,大腿内侧终于不再感觉到火辣辣的疼痛了,而是有了一些清凉之意,斐潜舒服了许多,笑着说道,“否则我也不是什么神仙,变不出那么多的车马出来……” 众人哈哈一笑。 崔厚有些画蛇添足的说道:“使君此法甚是巧妙,利用众家的车马来进行运输,一则可以更快的集合粮草的数量,二则也不用将钱财花费在购买车马上面。” 为何说画蛇添足? 因为帐内的众人基本上都明白这个事情,也都懂得这个的好处,有没有崔厚进行解释并不是太重要,也不会有了崔厚这么一说就有恍然大悟的感觉。 斐潜看了一眼崔厚,心中多少有些了然。 前些时日马延和崔厚也见过面,也就是简单的拱拱手,不咸不淡的聊几句,就连当初崔厚和张辽见面的时候,也是如此。 崔厚见众人没有搭话,自己略觉得有些尴尬,呵呵干笑两声,低下了头。 崔厚此时的心里颇为微妙,有些骄傲,又有些自卑。 骄傲的是,崔厚他自己手中流淌的钱财,进出都是上亿,这让他终于看到自己有跻身大汉顶级富豪的一丝希望,这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梦想,甚至是他父辈的梦想,而现在计划正在按照斐潜之前所说的一步步的在实现,那么也就意味着他也将一步步的实现自己的梦想,这将是会记载在崔家的家族当中的一件壮举,怎么能不让崔厚感觉到骄傲? 但是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因为春秋战国时期的田陈篡齐,以及秦朝的吕氏的奇货可居,都深深的刺痛了执政者的内心,所以到了汉代,所谓商家的地位和战国时期比起来下降了很多,主要是执政者对于大商家参政的行为开始有了更多的限制和防备。 因此崔烈花钱买三公这一件行为上才被主流的士人喷了个半死,连崔烈自己的儿子崔钧都敢说他老爷子有一股铜臭的味道…… 崔厚现在是白身,虽然可以说掌控着斐潜这一方的绝大多数的财富,却依然不被大多数的人重视。他渴望被认知,但是也害怕被排斥,所以崔厚才会做出这种举动,希望自己能够真正的成为斐潜这个行列当中的一份子…… 斐潜看在眼中,这种事情在后世很常见,在职场,经常会有一种人,似乎是不管别人在聊的是什么话题,都企图加入进来,说上几句,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 这种人虽然有时候会让人觉得厌烦,但是也有些可怜,因为这种人多半在职场内并不被人所重视。 而那些真正掌权者,甚至都不用去参与什么,都会有人屁颠屁颠的跑过去,问一声——啊,这个事情领导您怎么看,然后假装拿个笔纸,一边聆听一边狂记录,当然是真的在记录还是在鬼画符,这个谁也不知道…… 但是这个并不重要,领导也不会关心下属在写画些什么,只是需要其表示这么一个态度而已。 而那些边缘的人,就算是说再多的话,也没有人去关心。 就像现在这样,除了斐潜自己,其他的人似乎都没有什么兴趣去接崔厚的话。 崔厚虽然坐在这里,但是却像是一个局外之人一样,离得很远很远。 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斐潜自己知道,让一个商家掌控了太多权利之后就会形成一个畸形的怪物,有时候甚至会因为商业上的利润而置家国的道义不顾,这种事情在后世越发的明显,但是像现在这样,崔厚隐隐的被排斥在外,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就像徐州的糜家,就算是呕心沥血给刘大耳铺路,倾家之财来换取在刘大耳团队中的地位,甚至自家糜贞都洗白白的双手捧出来作为刘大耳的妾室,却依然换取不了刘大耳团队的认同…… 关二爷水淹七军之时甚至放言,归来之时就是跟糜芳算帐之刻,要知道糜芳多少也算是刘备的二舅子啊,一点都没有留下任何情面,这让糜家情以何堪? 眼下虽然崔厚并没有表示什么,但是这的确也是一个隐患,但问题是,究竟要怎样处理才会比较好呢? 第三四零章 商人之路 斐潜看了看崔厚,其实这一个问题,他之前就有考虑过。 对于崔厚来说,如果仅仅是为了统治的方便,斐潜可以视而不见,因为崔厚想要获取更高的地位,获得更大的权力,要么投靠斐潜,要么投靠他人。 斐潜只需要盯着,在崔厚准备将赌注押到另外的某一边的时候,出手拦下来而已。 这么做的好处很多,坏处也有,胜在轻松简单,但是未免显得有些残酷且自私。 就像是明知道年轻人血气方刚,又偏偏那美色去引诱他,然后在其失足之后,才来说一句,某家早就看出你居心不良…… 谁的错? 又是谁的锅? 这样做却是符合儒家的观念的,儒家讲究的就是修身养性,怎么修身,如何养性,这都要看自身,一般除了家人师长,很少人会去管别人的。 将美食拜访在贪吃者面前,将美色放到好色者面前,将钱财放到贪婪者面前一样,以此来考验人心,选拔人才? 这是汉代的观念,汉代的方式,但是却不符合斐潜的观念,主要是不符合斐潜在后世的方式。 最重要的是,不符合斐潜的现状。 没人愿意将自己的牌打烂,尤其是在没有什么牌面的情况下,而斐潜的口袋中并没有太多的牌,所以必须小心翼翼的打好每一张。 崔厚现在可以说是掌管了斐潜全部的财富,如果因为某些不大不小的事情而导致将帅离心,那么对于斐潜来虽然不一定会像关二爷那么的致命,但肯定会浪费掉大量的时间。 而对于斐潜来说,现在最宝贵的又是时间。 这种试验下属忠诚度的方法,对于现阶段来说,的确是成本太高,所以斐潜干脆想借着这个机会,消除一些崔厚将来反复的可能,尽可能的减少一些危险性。 斐潜收回了目光,转头问崔厚道:“永原,你知不知道商人这个词是从何而来?” 崔厚楞了一下,想了又想,还是摇了摇头。 这个崔厚还真心是没有想过的,也没有研究过,凡是做买卖的人大家都这么叫,有谁还会特别关注一下到底是为什么这么叫的? 斐潜说道:“商汤七世祖,高祖王亥于商丘训牛,后以牛车载物,往来于其余部落,以物易物,他就是最早的商人之祖,因王亥身为商族之人,商人因此得名。” 众人恍然,纷纷点头。 “那么为什么商人,或者说商汤的七世祖王亥可以有物去换?”斐潜看着崔厚。 到现在基本上大家也都明白过来了,斐潜之所以讲这些,绝大多数竟然是针对这崔厚,虽然大家不是很明白斐潜的用意,但是也都没有出言,静静的听着,看着。 “……是因为农夫所产?”崔厚看了看一旁的锅,回答道。 斐潜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说道:“永原说的对又不完全对,严格来说应该是所有人的劳作,而这劳作二字……” “农夫耕田,称之劳作,妇孺编织,称之劳作,车夫赶马,也是劳作,书生写字,也是劳作,甚至你我驰骋沙场,收复故土,也是劳作……” “而永原你往来贩卖,其实也是劳作。”斐潜看着崔厚说道。 斐潜已经尽可能的简单的去解释劳动的含义了,但是还是有些拗口绕人,但是幸好崔厚多少也是商场上混的,迅速抓住了重点,脸上的神色都透露出一种光彩,说道:“使君的意思是……意思是,我做的买卖其实也和农夫一样,也是一种劳作?” 虽然在现在,儒家对于商户的歧视还没有到后世的那种程度,但是在那一句“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的名言之下,商人也在逐渐成为了追逐利益的代表,成为了‘小人’,一些读死书,死读书的士族子弟,也开始逐渐的蔑视起从事商业的人起来,自然也就影响到了其他的人也对于商人有了一些看法。 如今在斐潜这里能够听到一句将商业等同于农业的评价,崔厚虽然不至于欣喜若狂,但是也觉得自己的腰杆似乎能够挺的更直一些。 至少崔厚能够确认斐潜不想有些士族子弟谈起钱财的时候,就像是恨不得将眼睛闭上,耳朵堵上,仿佛多看一眼多说一个钱字,就会污染到了眼睛耳朵嘴巴心灵一般,而是将崔厚视作与农夫等行业平等的一个存在。 “一个擅长种植的农夫,如果始终不愿意在自家的国土耕作,只想着去替敌国劳作,这种农夫再多也是无益;一个学士满腹经纶,却只懂得为敌国出谋献策,这种学士就算是再多才也该杀;古之商人,也有很多圣贤,子贡使孔得势而益彰,陶朱公有富好行其德,逐利并无错,只是要看这些利,最后用于何处。” 其实在古代,如果说起研究财富的时间来,是华夏更为久远,在春秋战国时期包括子贡、范蠡等人已经对于商业有了很深刻的认知,但是在儒家兴起之后,一个是对于孔子言语的片面性理解,一个是中央集权上层政治为了更好的管理百姓,更希望于通过户籍等等手段将百姓永远束缚在一个很小的区域内,让其世世代代劳作不惹事端,而像商人这样流动性强,又见了一些世面的,就未免难以管理,因此在多数的时间内,都是在想办法抑制,导致华夏有几次的资本主义的小苗头,然后又被封建主义给掐死了。 斐潜看着崔厚,认真的说道:“如今我们的底子太过于薄弱,为了能够尽可能的快速出兵上郡,才做如此这样的安排,实际上并不值得称道,只有等到我们真正到了草原之上,为国逐利的时候,才是我们真正值得夸耀的事情,而崔家也必将名利双收。” 崔厚沉默了一会儿,显然是在思考斐潜所说的话。半响之后,方站起身,郑重的向斐潜长揖而拜,说道:“今日使君之言,厚定铭记于心,不敢或忘。” 斐潜也是站起身,扶起了崔厚,但是不小心又拉扯到大腿的伤处,所以又痛的一咧嘴,啊呀啊呀的叫了起来,顿时将方才严肃的气氛一扫而空…… 第三四一章 交易 清晨,在陕津的渡口,已经有了不少的人汇集到了一起,有一些甚至相互认识,打起了招呼。 “哟,这不是城西王家大掌柜么?怎么今天有兴致来这里啊?” “哈哈,我出来看看风景,顺道过来的,你怎么也来了?” “走到这里,刚好看见人多,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啊,就爱凑个热闹。” 两个人相视哈哈一笑,然后就拱拱手,分开了,脸上的笑纹立刻凝固成为愁纹,深深的刻在了眉眼之间。 雒阳正在迁都当中,先期走的必然都是达官贵人,而这些在雒阳城内的商家,尤其是和那些达官贵人们有一些关系,但又不是直系亲属的这些人,就比较的悲催了。 不管是针头线脑,还是棉布细绢,又或是锅碗瓢盆,这些东西向来日常都需要一些存货的,否则断了供应,岂不是砸了自家的招牌? 因此在董卓突然宣称丁亥日迁都之后,许多商家直接就乱了,人都要迁走了,谁还会来买这些东西? 市面之上,除了粮草这一类的东西价格持续飙升,其他原本值钱的那些存货,基本上就等于是砸到了手中,成为了一钱不值的废物。 不搬走,就在雒阳等着? 先不说这些东西能不能长时间存放,就在前几天,城东有一家富户,不欲迁都,想偷偷的跑出城东去,结果在路上就被抓住了,全家上下全被杀了头,家产也被搜刮了个干净。 东西南北被封锁了三面,就剩下往西这一条路了,而且就算是向西,一路之上都有董卓军队来回穿梭, 运到长安再卖? 且不说这一路上运输物品的开支花费,但说这个车辆要去哪里搞?现在各家各户自己的车就跟宝贝似的,谁愿意出借?没有车马,怎么运输,难不成还用人手抱过去? 这些货物就跟卡在喉咙的骨刺一般,吐又吐不出,咽又咽不下去,痛苦的要死。 现在忽然听闻在城西不远的陕津可以用杂物置换粮草,这些商户就跟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蜂拥而至。 ×××××××××××× 张辽带领的并州兵士正在忙碌的将河东车马上的粮草,搬运到自家的车辆之上,来来回回像是勤劳的蚂蚁。 “这些粮草刚好要供给温候,也好省下征调雒阳粮草……”张辽站在斐潜身侧说道。 斐潜转过头,看了看张辽,说道:“温候要出兵?往东?” 斐潜第一个想法就是难道是虎牢关的一幕终于要上演了么?结果张辽接下来的话让斐潜迷惑了。 “不是,往北,河内,算算时间,今天应该开拨了吧。”大军未动之前,方向还都是保密,但是一旦开始了行动,行踪就不可能再保密了,所以张辽也没打算隐瞒。 “河内?难道是袁本初?”斐潜低声道。 张辽摇了摇头,说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相国也随行北上了……” “那么伯平呢?是跟着温候么?” “嗯,都一起的。”张辽说道,“如果没有你这一批粮草,估计就要征调了。” 征调? 难道雒阳公库的粮草已经用光了不成? 不过也是有这个可能性,原本在传出有迁都消息的时候,各大商家就开始惜售粮草了,虽然李儒有想办法调取了一些,但是毕竟又要供给给军队,又要多少顾及一下百姓,所以公库虽大,但是也经不起一再的折腾…… 而一旦征调,必然就消耗了原本计划要用在迁都路途上的粮草,虽然征调的对象必定是针对富户和豪强,但是层层压榨下去,最终还是会落到平民百姓的头上。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斐潜从河东采购而来的粮草,确实是挽救了不少的人。 张辽有些可惜的看着斐潜从河东租借而来的那些马车,叹息道:“如果这些车能到司隶,或许就能活下来更多的人……” 斐潜也看着这些车辆,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就算这些车能到司隶,或许能活下来的还是那些人……” 斐潜不是跟张辽抬扛,而是说出了一个事实。 张辽叹息一声,点了点头,拍了拍斐潜的肩膀,说道:“不管怎样,能多了这些粮草,就必定能够多活一些下来,这都是子渊你的功劳啊!行了,我看也装的差不多了,我便先行一步了。” 张辽后撤了半步,拱了拱手,意味深长的说道:“子渊此去并州道路崎岖,且祝马到成功!” “承文远兄吉言,也祝文远兄一切顺利。” 斐潜目送着张辽一行远去。张辽之前带来的车马并不多,只有三十多辆,不过张辽只需要负责从陕津渡河再转运到陕县,一趟连装带卸也只需要一天的时间,所以顶多也就是多跑几趟的事情。 张辽押送着粮草走了,留下整个的营地和藏在中央大帐之后的一个帐篷之内的三辆大车。 斐潜带着崔厚来到了帐篷之内,扯开了大车之上的蒙布,露出了大车之上的箱子,随意掀开了一个,只见黄灿灿的光华四溢,映的帐篷之内所有的东西似乎都染上了一层一种叫做财富的色彩。 纵然是有两世的经验,斐潜也被吸引住了目光,呆立了一会儿之后才伸手盖上了箱盖,说道:“永原,这些可够付后续的粮草资费?” 三辆大车之上,堆放着一个个箱子,每个箱子之内都装着真正意义上的“万金”,也就是官方规定,一块等于一万钱的黄金金锭,而在市场上,现在这样的“万金”金锭至少可以换到1万2千钱至1万3千钱不等。 崔厚大体估算了一下,说道:“这些就有近3亿钱,足够了……” 斐潜拍了拍箱子,说道:“这些虽然诱人,但是毕竟是死物,渴不能饮,饿不能食,所以不用留。记住了,我们只要粮草和货物。” 崔厚看了一眼,虽然有些不舍,但是还是很认真的点头说道:“厚定铭记于心!” “如果心中只看得见这个,便最多也只有这个。如果胸中不被这些塞满,也才会有地方去容得更多的东西。我们在这里,最多只能待三个月,这三个月的时间能达到什么样的程度,就全部仰仗永原了!”斐潜言毕,正容向崔厚行了一个大礼。 崔厚往后退了半步,拜倒在地,沉声说道:“厚定不负主公所望!” 第三四二章 坑 张辽带兵走了,斐潜也准备走了。看着一切基本上走上了正轨,斐潜也准备返回安邑,然后改道北屈,进行下一步的安排了。 现在留在这里的,除了崔厚之外,黄家留下了一人,就是上次借书抄写的黄贤良,另外马家也留下了一个人,按辈份算是马延的族弟,这两个人带了些人马,主要负责从安邑往来陕津的路途安全。 斐潜坐在马上掏出一枚五铢钱,看着五铢钱的纹路。这一枚五铢钱已经使用了很长时间了,边缘和文字都有一些模糊,看不太清楚了。 就像现在斐潜在并州的道路,也是很模糊,看不清方向。 斐潜想起昨日在用过晚脯之后,他和张辽在营外的那一番对话。 张辽佩服斐潜的勇气和举措,但是却并不是非常的看好,毕竟并州这一块区域,张辽做为生长于斯的人,还是比较熟悉的。 按照张辽的说法,羌胡之人可以用,但是又不能多用,可以交又但是不能深交,有豪爽之辈,也有卑鄙之徒,汉代向来在并州推行的政策都是抑制和以胡控胡,但是效果却一直不是很好。 张辽认为,斐潜欲在并州推行教化,是一从创举,但是也正是因为是创举,从未有人尝试过,所以张辽也不知道究竟斐潜着一个办法到底能不能行得通。 至少比纯粹打下并州来说,来的更难。 因为实际上胡人很精明,要是发现汉朝真有这个决心要收复并州,开始动真格的,这些胡人保准跑得比牛羊还要更快…… 如果只是小规模的兵士,就比如像斐潜现在手头上的这样数量的兵士,并州的胡人还真的不是很在乎…… 斐潜自然知道是张辽的好意,但是又不能将全部的实情告诉张辽,不是不信任,而是真的不怎么好讲,也不怎么容易讲的清楚。 并州这一块的整体计划涉及到经济学、心理学、甚至行为学,而且还有很多地方斐潜还需要根据实际情况实际进行调整,所以真的不好说。 就比如说现在河东的这些人,难道不知道粮食很重要么? 肯定知道。 难道不清楚粮食在乱世比黄金更重要么? 也是肯定知道。 但是当崔厚派人上门联系的时候,将黄灿灿的黄金摆到面前的那一刻,难免都会偷偷的生出一个想法,错过了这么钱多人傻的机会真可惜,要不现在卖一些出去,倒时候就算拿钱再去买一些粮草回来也划算的啊…… 况且对于现在这个阶段的河东来说,粮草还暂时只是粮草,而且大家都知道别家都有储备,难道我不卖,别人也不会卖么? 五铢钱天圆地方,可是斐潜怎么看都觉得五铢钱中间那个四四方方的就像一个坑。 其实这玩意并不怎么值钱,就算是将这一枚五铢钱拿到了后世,也只不过几十元,若是品相极其完美的顶多也就是千余,更何况是在汉代。 可是现在,还是会有许多人心甘情愿的跳到五铢钱这个四四方方的坑里…… 因为钱财这玩意从出现的那一天起,就是一个坑,一个很大很大的坑。 ×××××××××××××× 安邑的城东张家庄园之内,张家的老太爷张翰,将一张文书重重的拍在桌案之上。 “糊涂!糊涂!此文书如何能立!?” 斐潜将粮草倒卖到司隶的消息总归是瞒不住的,毕竟车马都是租借各家的,当从陕津运来的第一批黄金到位之后,很多人手中握着黄灿灿的金子,但是心里却不但没有被黄金照亮,反倒是更加的黑暗了下来。 乡土豪强、士族世家似乎天生出来就是一种冰冷的存在,在骨子里就有一种掠夺更多利益的本能,所以当他们知道斐潜这么一趟换来了这么多的黄金之后,那种从内心深处伸出来的渴望的小手,就时时刻刻拉扯一个叫贪婪的家伙。 “父亲大人,这个……这个……”张翰的儿子,张路规规矩矩的站立着,苦笑道,“这个不是父亲大人您之前同意了么?” 张翰“呃”了一声,旋即作色道:“什么叫我同意了?!啊?我那是同意要售卖一些粮草,可是没有同意你签这份文书啊!” “……” 张翰讲的好有道理,张路竟然无言以对。 可是如今文书已经签下,白纸黑字写在上面,总不能说不认账就不认账吧,那样以后谁还会跟张家来做生意啊? 乡绅也是要讲诚信的,也是要面皮的。 若是没有签这个文书,张家还大可以反悔,因为反正是口头协议,天知地知又没有佐证,谁能说一个清楚明白? 张翰又拿起文书,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仔细细,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愤然又将这个文书“呯”的一声拍在了桌案之上,怒声道:“这是哪个混帐写的!竟然找不出丝毫漏洞!哪有这种文书的写法!竟然连毁约都写得如此详细!仿佛算定我等就一定会毁约一样!真真是岂有此理!” “……那我们还是按照文书将粮草……”张路试探的询问道。 张翰一瞪眼,说道:“糊涂!那岂不是白白让他人吃肉,而我们只能喝汤?况且……况且这吃肉的本钱还居然是我们的!” 这才是张家最不能忍受的地方。 若是斐潜自己有钱粮,然后拿去售卖,张家虽然会眼红,但是也不会有什么其他想法,可是如今,粮草是张家的,就连车马也是借张家的,斐潜等人只是转了个手,就白白的赚了一大笔,这怎么让张家心里能够平衡? 张翰沉思了一会儿,说道:“看来还是要去找卫家商讨一下……” “卫家?”张路不太明白。 “糊涂!”张翰恨不得拿根拐棍敲儿子的头,看看能不能开窍一些,“前些日子不是有传言卫家和这个斐上郡不合么?若是卫家真有这个意思,那么我们张家自然也是要以卫家的马首为瞻了!” 张路恍然大悟,文书什么的固然是无法更改,但是比文书更有力的还是权势啊…… 河东毕竟还是河东人的河东,有时候规矩还是需要有足够的实力才能够维护的,先要有足够大的拳头,才有足够大的真理,如果没有了拳头光有真理,那也和没有差不太多。 “对了,”张翰离开之前,又想起了一事,特意转回头和张路交代道,“将这份文书好生攥抄一份,以后我们张家若是要采买什么,有什么生意往来,都要按这个模式写一张……” “啊?”张路一愣,然后答应下来,“遵命,父亲大人。” 第三四三章 到底是谁的坑 斐潜捏着贾衢让人传来的书信,有些皱眉,然后叫来了黄成和马延,将这封书信递给两个人观看。 汉代的并州树木还是挺多的,并没有像后世那种动不动就黄尘遍野的情况。听马延说只有在奢延和龟兹的西北方向上,有一片大漠,寸草不生。 如果将眼前的这一片树林砍伐而光,百年之后,会不会在这里出现另外的一片沙漠? 河东郡在历史上就算是经历董卓迁都、三辅之乱,也只是受到了流民的影响,并没有太大的损失,一直到三国的后期,都是算是处在相对后方的位置,没有作为主要的战场过,也正是因为如此,最后成为了曹操的一个稳定的粮仓。 自己如今的行为,势必减少了河东郡整体的粮草存量,蝴蝶一旦扇起了翅膀,会不会让这一条历史的河流改变方向? 斐潜不知道。 就像当初王莽篡位的时候,如果早早的干掉了刘秀,会不会出现另外的刘绣、刘锈和刘琇? 后世课堂之上,就有老师说过,历史是偶然的,但是历史又是必然的。那么自己到底是一个偶然还是一个必然? 斐潜也不知道。 有时候斐潜就觉得自己就像在后世那种间谍片里面的卧底,心中思绪千千万万,却只能闭口不发一言。 不隐忍不懂得隐忍的痛,不穿越不知道穿越的苦。平平凡凡的时候羡慕那些呼风唤雨的人物,却不知道这个风雨未必是那些人所愿,不是不愿意停下来,而是有时候根本停不下来。 就比如现在。 “叔业、诚远,你们觉得此信应该如何处理?” 不是问怎么看,而是问如何处理,言下之意必须处理,只不过要采取什么方式来罢了。 黄成已经换成了军候的制式盔甲,虽然不算是精美,但是却在朴素中透出一股力量感。黄成已经看完了书信,憨憨的一笑,说道:“不服打了就是,打了就服了” 这倒是一个比较直接,但是却有效的做法。 斐潜点了点头,又将目光转向了马延。 马延将书信递还给了斐潜,思考了一下,说道:“其他方法也有,但就是更耗时间,所以我也赞成直接讨伐,此事本身就是张家不占理。不过就是张家说大也不大,也不算小,在城东的庄寨也算得上严谨有度,恐怕也会有些损失。” 所谓的其他方法不外乎造势,让河东郡出面调停,又或是再次拿征调说事等等,但是所用的时间都会比较的长。 “要打么?”斐潜轻声的念叨了一下,若有所思。 ××××××××××× 黄旭在帐篷里腾腾的踏着步,来回的转圈,而贾衢则是规规矩矩的坐得端端正正的。 “要我说直接动手便是!张家算个屁!主公让我们在这里看着,不就是为了防止这些蠢货捣乱么?我就不信,张家能有多少兵马,一个破庄寨能顶几天?” 黄旭念叨着,挥舞着手臂,就像是要将张家庄寨一举扫平一般。 在黄旭的想法中,这个事情全都是张家贪婪的过错,文书都签写了,现在居然说反悔就反悔,然后说要再重新商谈一下价格,天底下哪有这种美事? 既然礼讲不通,就动拳头呗! 黄旭不是不懂得动脑子,但是他觉得这种事情摆明了是一种挑衅,那还能忍? 要不是斐潜斐郎君在出发之前一再交待,让黄旭要听从贾衢的安排,现在估计黄旭就已经率队去围攻张家庄寨了。 还有一点在黄旭心中隐藏的想法是,既然斐潜将安邑大营交到给自己和贾衢,也就意味着自己和贾衢算是单独领军了,但是就张家这样的小事都搞不定,岂不是等于刚出门就吭哧摔了一个狗啃泥? 这自然是黄旭不愿意接受的。 而对于比较急迫的想要多证明一些自己能力的黄旭来说,贾衢则相对比较的求稳,思考的也相对多一些。 贾衢本身就是河东人,自然也就知道张家是属于什么样的一个等级,在他看来,张家居然采取这样的一种方式本身就是有违常理。 张家不是大世家,也不是强豪,顶多算一个中等偏下的一个乡间的豪强而已,护卫不过七八百人,有什么资格来叫板? 除非是卫家在其背后撑腰。 如果是单独的一个张家,贾衢的想法也是和黄旭一样,收拾了再说其他,但是现在牵扯到了卫家,就不是很好办了。 卫家不仅仅是在河东享有盛名,除了在安邑之外,在闻喜、临汾等地同样也有不小的庄寨,大大小小有六七处,大庄子千余护卫,小庄子大概几百,就平均每个庄子按照一千的护卫庄客来算,也是有五六千的人手的…… 黄旭走到贾衢面前,弯腰盯着贾衢说道:“梁道啊,就一句话,能不能出兵?” 贾衢也看着黄旭,很认真的摇了摇头。 黄旭顿时有些气结,嗨了一声,跺了跺脚,一甩帐篷的帘布,走了。 可是没有走出去多久,黄旭呼啦一声又掀开了帘布走了进来,手里多了一封书信,上头封了鲜红的火漆。 “这是主公给你的回信!”黄旭将信件递到贾衢面前,然后也没有避开的意思,伸着个脑袋,明显是也要一起看。 贾衢笑笑,反正这个事情也是不用避讳什么,便检查了一下火漆,然后就用竹刀打开了信件…… ×××××××××××××× 在安邑城头之上,有一个兵士在角楼了望斐潜大营许久,看到整个斐潜大营次序如常,并没有调动兵士的样子,又眼看天色将晚,便退下角楼,拐了一个弯,找到了在耳洞内坐在马扎上,斜靠着墙,翘着脚,正拿着一个小醋葫芦,小口小口的抿着陈醋的一个军候。 “二黑子,城外有动静了?”军候一看见兵士,立刻就放下了翘着的腿,问道。 “这个……禀军候,还没动静……这都盯了一整天了,眼都快盯瞎了哈……这个,估摸着也不会有啥动静了咧……”二黑子弯着腰,陪笑道。 “你个哈怂,碎皮!”军候伸出手,不轻不重的扇了二黑子一个脑门,“叫你有动静再来通知我,你他娘的就盯了这么一会就估摸这个,估摸那个,你咋不估摸着上天呢!给我滚回去盯着去!” 二黑子腆着个脸,嘿嘿笑着,说道:“中!中!我这就去哈!”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是脚步却没有动,眼馋的盯着军候手中的小醋葫芦,舔了舔嘴唇。 “你个瓜皮!”虽然军候嘴上骂着,但是还是将小醋葫芦递给了二黑子,然后看着二黑子咕噜一大口,便心疼的抢了回来,“怎么不酸死你个碎皮!” 一大口陈醋下肚,二黑子浑身一个激灵,哈的吐出一口长气,“酸不死咧,美着咧!” 军候做势欲踢,二黑子连忙屁颠屁颠的跑回去了。 军候哈哈一笑,重新坐了下来,翘着脚,晃了晃小葫芦,皱了皱眉,显然还是有些心疼。 结果还没有坐下来多久,二黑子扑腾扑腾的又跑了回来,喘着气说道:“……有……有……有动静了!有动静了!” 军候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却差点撞到头顶的墙体,连忙扶了扶歪斜的头盔,“走,看看去!” 第三四四章 到底是谁的火 虽然是已经下午,日头有些偏西了,并不是一个非常好的出兵时间,但是在安邑西南郊的斐潜大营,却乱哄哄的汇集了一阵之后,一位将领模样的人就这样带着大队的人马离开了大营,往东而去,在大营中只留下了并不多的一些兵士。 城头之上军候眼睛都不眨一下,全神贯注的看着这一队离去的人马,等到人马远去,喧嚣重新平复下来的时候,才转过头问道:“二黑,数了没?” “数啥?”二黑眨了眨眼,问道。 军候一巴掌扇得二黑一个踉跄,没好气的说道:“你个碎皮!不是叫你一起数一哈的么!”然后又要追上去再扇两下解气。 “数咧!数咧!”二黑揉着脑门,一边躲避着军候的巴掌,一边大声的说道。 军候收了手,问道:“那你说多少?” “嗯……这个……”二黑抓耳挠腮,憋了半天,然后憋出了一句,“二舅,忘咧!啊呀……莫打,莫打,还不是二舅你打咧才忘了么!” “你个哈怂!”军候追上去,噼里啪啦连拍了好几下二黑的后脑勺,才解了气,叹息道:“成天吃了睡,睡了吃,你个瓜皮还能有些长进不!让你学点数数,就是他娘的不动脑瓜子!要不是看你死去的娘亲份上,谁他娘的管你!碎皮!都能被你气死咧!” 二黑揉着后脑勺,讨好的笑着,凑了上来:“这不还有二舅么!” “你二舅会老咧!”军候斜斜瞄了一眼二黑,总算是忍住没动手,转了身,往城楼下走去,一边走一边念叨着,“你个碎娃,老大不小咧,干了这一票,得了银钱,也该给你寻门亲哈,总是好传个香火,要不哪天下去咧,你叫我见你娘亲要咋整咧……” 二黑腆着脸跟在后面,嘿嘿的笑着说道:“二舅,城南头宽巷子里那个关家寡妇我看挺好的咧,屁股大,腰也粗,奶也大,是块好田咧……” 军候“嗯”了一声,旋即又扇了二黑一个后脑勺,怒声道:“你个碎皮,是不是早就勾搭上了哈?不好好学点本事,爬墙头到是学的快哈!” ××××××××××××××× 夜幕降临,四周一片寂静。 安邑西城头之上忽然出现一阵细微的杂乱声音,在城墙有一些人影晃动,随后一些人坐着吊篮被放到了城墙之下,快速跑过了城墙外的空地,消失在路旁的树林当中,旋即城头上又平静下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又过了一小会儿,在靠近城墙的一颗树上,缓缓的滑下了一个黑影,静悄悄的沿着道路两旁的树影,往斐潜大营而去。 斐潜大营在安邑城外的西南郊,营盘正面是对着官道,开出了一个很大的区域用于操练兵士,而在在营盘的后面是一片树林,靠近营盘百步之内的零散的那几根树都被砍伐了,就剩下东一个西一个的树桩。 因为大部分的兵士已经离开了大营,夜晚中的营盘显得异常的安静。 营房内的火把只有零星的几根,孤零零的在黑夜中闪动着。 不知道是不是驻扎营盘的人员少了的原因,还是看守望台的人偷懒,在望台上的值守人员下去之后,竟然半天都没有人再上去…… 树林当中的军候皱着眉头,感觉多少有些不对,但是眼前空虚的营门又像是一块鲜美的肉,散发着强烈的诱惑力。 大营的后方静悄悄的,军候仔细的侧耳听了听,没有半点声响,又转头看了看二黑,低声的吩咐了一声跟着我,便咬了咬牙,将手一招,半猫着身,出了树林,往营盘摸去。 就在军候等人刚偷偷的摸出了树林,往营盘走的时候,就听见营盘之内轰然一声,一股大火腾空而起,似乎将夜空都染上了血红色。 “这他娘的是谁放的火?!”军候直接有些傻眼了,怎么自己还没有动手,人都还没有摸到营盘呢,这火就他娘的烧起来了? 忽然十几只火把从营地内被远远的抛了过来,照得在空地上的军候等人身影毕现。 在大营内的火光之中,隐隐约约看见了一些人张开了弓,在火光之中箭头的寒光就像是野兽露出凶狠的牙。 “有埋伏!中计咧!”军候腾的窜了起来,不是往前冲,而是立刻一把扯过二黑,掉头就往回跑,企图重新躲回树林中去。 “快!快!”军候微微斜着身,一边推着二黑,一边用手中的环首刀在身后胡乱挥舞着,企图以此来磕开从黑暗中射来的弓箭。 奔跑中的二黑听到军候发出了一声闷哼,然后就觉得背后的那只手一轻,离开了他的后背……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猛地回头看去,借着火光,才发现身后的军候已经扑倒在地,背上一根惨白惨白的长羽,就像是他以前看见那些送葬队伍里面的那根招魂杆…… “二舅!” 二黑跑了回来,扑倒在军候身旁,然后奋力的抱着,拖着军候,踉踉跄跄的往树林中跑,他知道,只要逃到进了树林,基本上就没啥人追了,就能够多少有条生路。 嗖嗖的弓箭之声就像是厉鬼在勾魂,身边的一些人被射中了发出凄厉的惨叫,摔倒在地。二黑什么都顾不得,长大了嘴喘息着,就像是狂奔中的野狗,冲进了树林…… 黑暗之中,噗通一声,二黑不知道被脚下是树根还是草根绊倒了,两个人都摔倒在地,二黑顾不得自己,连滚带爬的将二舅搀扶起来,让其靠在自己身上,以此想让二舅多少觉的会舒适一些…… 军候斜斜的靠在二黑身上,艰难的喘息了几下,咳出一些带血的泡沫出来,低下头摸了摸胸口,看着已经是穿透出来的箭头,“二黑,我……咳咳,这伤是莫救咧,你莫管我咧,赶快走哈!” 二黑流着眼泪,死命的摇头,咬着嘴唇,却不敢哭出声来,就像是如果一哭,二舅就要真正的离他而去一样。 “不行咧……咳咳……不行咧……” 军候咳着血沫,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钱袋子,往二黑的手里一塞,说道:“快……快走,莫回城咧……往北……找个山旮旯去寻些汉人……咳咳……就说是从胡人那里逃……逃出……来……莫再当兵咧……这……世道啊……” 军候的声音越来越低,伸出手像是想要最后摸一下二黑,又像是要将其推开,但是手举到了一半,便无力的垂了下去,砸在了地面之上,发出了喀喇一声,就像是什么东西垮塌了一样…… 第三四五章 到底是谁的锅 初春的天气虽然说并不是很寒冷,但是绝对谈不上什么暖和,但是卢常坐在贾衢面前,却感觉自己背后的汗顺着脊背往下流淌。 昨夜城外的一场大火,也同样惊动了安邑县城之内的人。 虽然大火很快就平息了,但是却让卢常闻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卢常连夜让人清点了守卫城墙的兵士人数,结果少了一个军候和其下的二十多名兵士! 这个结果让卢常差点跳起脚来骂人! 用屁股想都知道这些人去哪里了,可是问题是现在卢常的屁股是坐在这个河东郡丞的位置上,郡守王邑“生病”,他就是理所当然的第一负责人,所以现在卢常觉得昨夜城外的那一场火就像是烧在了自己的屁股上一样! 如果处理不了事情闹大了,郡守王邑肯定说他不知情,大不了宣称一声他在养病期间,竟有宵小作乱,把锅一甩,一推二五六,可是自己呢? 能把这个锅甩给谁? 甩不掉啊! 郡守王邑在“养病”,而河东又没有设都尉,这些兵士调动和值守理所当然是卢常他在进行安排,若说是那个军候私自带人下了城墙,虽然是事实,但是谁会信? 这里面的道道,卢常用烧焦一般的屁股想一想都知道究竟是怎样的一回事,但问题是有证据么? 没证据自己能说个屁! 可是留在城外的那些人的尸体,却是实打实的铁证! 安邑的兵士是怎么会跑到城外去? 难道还能说是二十多个大头兵拿刀拿枪的去城外遛弯看月亮去了? 卢常努力的让自己的圆脸看起来充满了真诚和老实,也顾不得和贾衢打什么官腔了,看着贾衢说道:“这个……贾从事啊,此事我真的不知情……这个真的跟安邑无关啊……” 贾衢咳嗽了一下,也是很认真的说道:“卢郡丞,我还只是一个书佐,不是从事。” “这个,肯定很快就是了……唉,重点不是说这个,我说贤侄啊,这事情,真的不关安邑的事啊,你说我再怎么样也不可能会下令去烧斐使君的粮草啊!” 斐潜刚刚打出收复上郡的旗号,然后就被烧掉了粮草,虽然卢常也是河东郡丞,按照级别来说跟斐潜顶多差个半级,比贾衢就高了不少了,但是还是宁可低声下气的和贾衢说话,因为在这种微妙的时刻,这件事若是闹大了,传开出去,好说不好听啊! 王邑才担任河东太守不久,正式在聚拢名望的时候,若是被人传言说不是勇于任事,而是勇于背后捅人,这将是情以何堪? 卢常相信,王邑肯定已经是知道了情况,现在就是看自己是要如何处理,若是一个处理不妥当,甚至都不用上报朝廷,王邑虽然跟自己私交不错,但是也不介意将自己扔出去顶锅…… 卢常努力的将眼睛睁得更大一些,企图将内心的真诚从目光中呈现出来,“贤侄啊,你绝对要相信我!” “……”贾衢不苟言笑,眨了眨眼,说道,“换成世叔你,你会相信么?” 卢常被噎住了,吭哧了半天,然后颓然道:“……可是,可是这事情真不是我做的,跟安邑也无关啊!” 贾衢看着自己长袍上的衣角,仿佛这个衣角有无穷的韵味,半响之后才说道:“世叔可有凭证?” 卢常猛地挺直了胖胖的身躯,抖着大圆脸,但是过了片刻之后,又垮了下来,苦笑着说道:“这种事情……哪会有什么凭证啊!” 两个人顿时陷入了沉默。 其实不光卢常知道,贾衢多少也能猜得出来,能鼓动一个军候干这种事情的,不是光有两个钱就能够办得到的,至少要让那个军候觉得就算是锅漏了,也有这个能力补锅的。 而在安邑这一片区域,能有胆量敲这么大的锅,又能让人觉得可以信赖,有这个补锅之力的,其实并不多…… 但是问题是,卢常就算猜出来了,就算是知道了,也没有办法,更不敢贸然翻脸。 这一次是死了一个军候,那么没有死的军候有几个? 至少还有一个,至于另外两个,还不知道。 那么更下层的屯长,队率呢? 这个就更不知道了。 况且还有这么多年在河东养的人望,没有十足十的铁证,又或者是百分百的力量,谁敢翻这个脸? 贾衢昨夜按照吩咐准备烧后营的时候,出于谨慎,就派了一些信得过的老兵,在大营四周多布了一些暗哨,结果居然还真的发现了一些动静…… 击退了袭击者之后,贾衢检查了死者的尸首,认出了袭击大营的人竟然是安邑守城兵士的时候,头一个反应自然是王邑、卢常二人,但是在冷静下来仔细考虑之后,也发现王邑和卢常二人没有任何袭击斐潜的理由,也不能从其中获得任何的利益。 王邑、卢常是傻子么? 显然不是,那么又怎么会露出如此大的一个破绽呢? 除非是有人故意要将这个破绽露出来的…… 而露出这样的破绽是为了什么? 虽然斐潜书信当中只是交待说可以烧点粮草,制造一些事端,将事情从纯粹的商贸往来往引导到阻碍军事,破坏光复上郡这个方面去,然后再以势压人,但是贾衢敏锐的发现了这个事情还有一些可以进一步操作的空间…… 所以今日贾衢才特意亲自过来,拜见卢常,也是要再进行确认一下,结果发现的确是和自己的推断相差不多…… 半响之后,贾衢扶了扶头上的头冠,然后轻声的说道:“可是,我这里有凭据。” 卢常哎了一声,耷拉着眼皮,没怎么心思搭理贾衢的这个话,在城外死了那么多的人,况且还有一个军候,自然是铁证,只要和安邑在册的兵士一核对,怎么也无法掩盖的…… 贾衢又缓缓重复了一下:“我这里有凭据……” 卢常摆了摆手,下意识的回答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有……” 卢常忽然咯噔一下扭过了脖子,整个人就像是被抽了一鞭子一样,差一点点就从席子上蹦起来,半倾斜着身子问道:“贤侄的意思是……” 贾衢默默的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张文书,轻轻的放在桌案之上,然后用手指敲了敲,说道:“这是城东张家与我家使君签的出售粮草的凭据,前日又悍然毁约,想要抬高售粮的价格,被我拒绝了……” 卢常紧紧的盯着那张文书,刚伸手想去拿过来,却被贾衢按住了。 卢常不解的抬头看了看贾衢。 贾衢还是重复了一下,认真的说道:“我这里只有凭据……” 卢常恍然,皱着眉头,左右衡量一下,终于是咬着牙说道:“贤侄放心,这个的凭证,我有!” 第三四六章 以势之杀 张路趴在庄墙之上,露出了半个脑袋,偷偷摸摸的向外看去,然后面色沉重的缩了回去,慢慢的下了庄墙,回到了厅堂之内,却不由得愣了一下:“父亲大人,这营地都扎到家门口了,您还有心情看书呀……呃,父亲大人,您的书……拿倒了……” 张翰闻言连忙将书倒了回来,怒声道:“糊涂!逢大事要有静气!看你毛毛躁躁的样子,成什么样子,看什么书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这个沉稳的心态!” “唯!孩儿受教了!”张路拱了拱手,也取过了一本书,准备学学父亲的样子。 但是张路毕竟还是没能忍得住,翻了两页之后又说道:“父亲大人,您说会不会有事啊?该不会真的要打吧?” “哼!这些人也就顶多装个样子而已!那会真的打的起来?就算真的打起来了,营地内都是些新招的兵士,能有多少本事能攻城拔寨?再说了,卫家也都说了,必要的时候会出手相助的,无需担心!”张翰说道,像是在安慰张路,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张路听完了,倒也是略微放下一点心,喘了一口气,才有心思翻看起书来。 不过两个人才没有翻过几页书,一个护卫便匆匆的跑了过来,禀报说是庄外的兵士出营了,正在结阵,像是即将要攻打庄寨了! “什么?!”张翰再也装不下沉稳了,将书一扔,站起身来,便出了大厅,和张路一起往庄墙而去。 “一炷香之内,速速开门投降,否则大军齐至,定然不饶!”张翰张路上了庄墙,只见一箭之地开外,有几个大嗓门兵士扯着脖子狂喊,在其面前插着一炷香,青烟缭绕。 张翰估算了一下,眼前大约有千余的兵士,不由得也是皱了皱眉头,按道理说千余的兵士攻打自己的庄寨还真不一定能够立刻拿得下来,自己的庄寨也是墙高壕深,还有吊桥和女墙,并不比一个小县城差多少,但是毕竟战事一开,自家中的护卫估计也是要死伤惨重,能不打还是不打的好。 想到此处,张翰令几个嗓门大的护卫喊话,想要邀请对面军阵的主事来谈一谈,终归先礼后兵试试也好。 “尔等速速开门投降,否则大军齐至,攻破小小庄寨轻而易举!届时张家悔之晚矣!”没想到张翰的喊话根本就没人理会,那几个大嗓门的兵士继续嚣张的吼叫道。 见没得谈了,张翰也怒了,喊道:“竟然小看我们张家,就那几个简陋的云梯,就凭这点兵士也想攻破庄寨?简直是痴心妄想!张家儿郎们!准备接战!” 张家护卫也随着张衡,齐声高喝了一声,倒也挺有气势。 一炷香很快就过去了,庄寨之外,战鼓隆隆的响起,黄旭领着兵士一步步的往前逼近,眼看就要进入一箭之地了,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都住手!都住手!”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从道路拐角出奔出了几匹马,为首的一人正是卢常,连声高喝着就往兵阵前面冲来。 黄旭手一举,兵士们渐渐停住了脚步,站在庄寨的一箭之地上。 “你们主事的人呢?出来见我!”卢常翻身下马,拦在了兵士前面,站在庄寨墙之下,朗声叫道。 贾衢分开了兵士,从军阵当中走了出来,走到了庄寨前面,向卢常拱了拱手说道:“卢郡丞,您怎么来了?” “竟是贾从事啊,你还问我怎么来了?我如果再不来你们都打起来了!哎呀,说说吧,到底是因为何事?”卢常痛心疾首的说道。 贾衢大概说了一下,然后愤愤的说道:“明明好好的,连文书都签了,偏偏要反悔,你说这是如何能行?” “啊呀,还以为多大的事,不就是多分润一些而已么,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卢常劝说道,“就为了几个钱,动刀动枪的多不好,旁人若是知道了,还笑话我们河东人都不讲情面呢!” “还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贾衢愤愤不平的说道,像极了年轻人刚刚想要表现一下却被人拆了台的气急败坏,“斐使君让我主事,头一份差事就让这张家给坏了,你说往我去怎么跟斐使君交代?!” 卢常仰头看了一眼张翰,然后说道:“张公也是肯定也是无意的,贾从事,你就放心啦,都是乡里乡亲的,没什么事情不好谈的,我说的是吧,张公?” 张翰听着,心中猜想卢常多半是来调和的人了,因此也是配合着连连点头,说道:“贾从事,我也不知道是你在主事,行事多有冒昧,还望恕罪!事情都好商量,好商量!” “你看看!张公也都这样讲了!贾从事啊,听某一言,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不就是几个钱的事情,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可以坐下来谈谈么,何必这样动刀动枪的伤了和气?散了吧,散了吧!”卢常大声的劝说道。 贾衢犹豫了半响,最后还是听从了卢常的劝说,挥手下令解散军阵。 “张公,此地也非商讨之所,难道一碗茶水都舍不得么?”卢常仰着头看着张翰,打趣道。 “是、是!如此是老夫待客不周了!来人啊,开中门,迎贵客!”张翰看到居中调停的卢常到了,贾衢也下令让士兵解散了,感觉是危机终于过去,也觉得这样谈话有些不妥,便下令打开庄寨大门,迎接卢常和贾衢等人入内详谈。 眼看一场剑拔弩张的战事化成了清风细雨,张家的护卫不由得都喘了一口大气,纷纷将手中的刀枪放了下来,几个人连忙去转动轱辘,将寨门的吊桥放下,把门打开。 张翰看见寨门之外只有卢常、贾衢和黄旭带着十余人在外候着,而大多数的兵士已经散开,有的甚至已经坐在了地上歇息起来,便放下了心,邀请着卢常和贾衢进内。 “张公先请,张公先请!”卢常呵呵笑着,见眉不见眼,双手拢在袖子之中,微微拱了拱,谦让着说道。 张翰哈哈笑着,捋了捋胡须,也没有一直推辞,便带头进了大门,领着卢常等人进了庄寨。 黄旭落在后头,按着环首刀,低着头慢腾腾的走着,黝黑的脸上毫无表情。 似乎是有意无意间,跟在黄旭背后的一些兵士也慢腾腾的走到了一些关键的门户和走廊之处,寨外的兵士也渐渐的三三两两的站了起来,往寨门靠近…… “卢郡丞、贾从事,为何不进厅内?”张翰站在大厅前,一转头却看见卢常和贾衢停住了脚步,心中浮现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卢常和贾衢对视了一眼,轻轻的点了点头。 “来人!将张家父子拿下!”贾衢暴喝一声,顿时就有几个兵士窜了上去,将张翰、张路二人拿绳索捆绑了起来。 听到号令,早就占据了险要位置的黄旭带着兵士沿着两侧的院廊往内扑杀而去,而寨门之外的兵士也都蜂拥而进,顿时刀枪交接之声大作,原本以为已经太平无事的张家护卫措手不及,而张家父子又都双双被擒,无人指挥,根本抵抗不住节节败退…… 听着惨叫之声渐渐往后院蔓延,张翰强忍着心头的惊慌,沉声问道:“贾从事、卢郡丞,这是何意?!” 卢常和贾衢静静的站着,一言不发。 也就是一炷香左右的时间,黄旭提着染血的环首刀,押着张家大大小小,还有一些投降的张家护卫,全数都押到了院中。 卢常双手拢在袖子之内,圆圆的脸笑眯眯的,看起来甚是亲切,但是讲出来的话一点都不亲切:“昨夜斐使君营地,有匪人纵火,毁粮草器械无计,经查,系安邑张氏假不满售价之由,外结羌胡,内勾兵士,欲行不轨之事,坏复上郡大计,依律,当诛!” 贾衢看了看卢常,有些惊讶,上午的时候只说了要构建一些证据来以此来整治张家,但是没有讲要诛杀张家满门啊? “啊?!这不是我家做的,我们张家根本就没有做这个事情!”张路挣扎着,怒吼道。 “闭嘴!”张翰喝止了张路的辩解,因为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空白无力的辩解毫无作用…… 张翰往前走了一步,跪倒在地,连连叩首,颤声说道:“小人冒犯斐使君,愿依汉律以身家赎死!只求能保张家一点香火,宗位之下能有祭祀之人!” 凄惨的话语伴随着张家的几个小孩的哭喊之声,让人心中不免生出一些不忍之意。 贾衢看着白发苍苍的张翰呯呯叩头有声,额头上已经是破了皮,染红了青砖,不禁有些犹豫,看了一眼卢常。 卢常双手拢在袖子之中,带着满面的笑容,缓缓的走到了张翰身旁,露出了一只手,将张翰扶了起来。 张翰顿时大喜过望,带着满脸的鲜血,笑着连声说道:“小人定不忘卢郡丞、贾从事饶命之恩!” 卢常笑了笑,没和张翰说什么,而是扭着头跟贾衢说道:“贤侄啊,先前你帮了世叔一个忙,现在世叔也帮你一个好——有时候啊,开弓就要开满弓,做事就要做到位,留些手尾终归是不好的……” 卢常的话音还未落,张翰就觉的胸腹中一凉,待低头看时,卢常已经一侧身,熟练的躲开了喷射出来的血箭,不仅抽回了刀子,还顺手将刀子在张翰的衣服上擦了擦,留下了两条惊悚的血痕…… 张翰只来得及发出了半声怒吼,然后便伴随着咕咕而出的鲜血丧失了全身的气力,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张路发出了一声惨嚎,也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的力气竟然挣脱了兵士的束缚,冲到了张翰的面前,试图用手去堵父亲胸腹上咕咕而出的鲜血,却因为手臂被绑着动弹不得,只能用肩膀,用身躯尽可能的去顶着…… 张翰看着自己的儿子,艰难的说道:“儿啊……为父常骂你……糊涂……到今日……才知道……为父才是……最……最糊涂的啊……” 言毕,张翰向后一倒,就此气绝。 卢常又将双手拢在袖子里,缓缓的走了回来,微微的笑着看着贾衢,就像是丝毫没有听见张路伏在张翰尸首上的痛号之声一般。 贾衢脸上青白不定,看着张翰尸首流出的血液慢慢的在院中蔓延开来,最终默默的冲着黄旭点了点头。 早就已经按捺不住的黄旭手一挥,顿时整个院中就充满了此起彼伏的惨叫之声,人头像一个个熟透的西瓜一般,扑通扑通的掉落在地面的青砖之上,滚动着,碰撞着,挤压着,然后渐渐的凑到了一起,堆叠的越来越高。 浓厚的血浆在院中不停的积蓄,终于是漫过了庭院,漫过了门扉,漫过了台阶,开始向外流淌去,混杂了气泡的血浆异常的乌黑粘稠,就像是混合了朱砂的稠粥沸腾到锅外…… ×××××××××××× 河东地志记载:“初平二月,安邑张氏,暗结羌胡,焚粮作乱,郡兵平之。” 第三四七章 天下攘攘 斐潜坐在马背上摇摇晃晃的看着书信。 经过了许多白天摩擦再摩擦,夜晚涂油复涂油的时间,斐潜某个地方的皮终于是越来越厚,身体也本能的适应了胯下的律动,现在可以说长时间的驰骋已经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虽然还称不上一个可以在乱军当中杀进杀去的骑艺高超的无双勇士,但是已经和一般的骑兵马上的本领差不太多了。 如果说在洛阳的时候,斐潜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一个书生的话,那么现在已经逐渐的脱离了书卷之气,开始往军旅人士偏移,就像是一把原本一直在百炼的长刀,终于成型开始淬火开刃了一般。 人体可以说天生就是有很强的适应性的,斐潜现在裸露在铠甲之外的皮肤的颜色,在连续多日的风吹雨打之下,已经逐渐的往着古铜色进行转变。同时斐潜也适应了身上套着将近四五十斤的铠甲,虽然每日在扎营之后,卸下铠甲之时还是会觉得浑身疲惫,但是已经比起刚刚从洛阳出发的时候好了很多了。 书信很长,虽然是写的小字,但是仍然是写了好几张。 斐潜一边看,一边点头,不是斐潜在表示同意又或是赞赏,而是坐在马匹之上就是上下起伏的,而且汉代书写的习惯也是从上而下的书写方式——话说,古代人习惯上下写的模式是不是就是为了可以在马背上能够比较顺利的看书啊?若是换成为了左右书写,那脖子同时要跟着马匹上下起伏,又要左右而动,那对于脖子的技术上的要求是不是太高了一些? 贾衢在书信中详细的将发生在安邑前后,包括和卢常郡丞联手,最终将城东张氏满门诛杀之事都说了一遍。贾衢用词语气很是平稳,既没有夸大,也没有隐瞒,只是在书信当中最后注明一共诛杀张家上下计七十三口,张家护卫共计三百二十七人,抄没粮草二十一万五千石,钱千三百万,另有金银器具等等,其中半数归了河东郡,半数即日起运。 数目很详细,甚至显得有些繁琐,但是在其中却透出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在笔墨中摇曳,就像是已经凝固的污血,飘荡不去。 这也许是张家几代人,甚至是十几代人奋斗积攒下来的财富,就这样一分为二,一半被河东郡吞到了肚子里,一半落到了斐潜的手中。 斐潜叹息了一声,叫来了黄成和马延,递过去书信。一个人默默的想,默默的做决定,虽然是挺不错,看起来也挺酷,动不动就掏出一个锦囊什么的,但是实际上对于下属的能力提升并没有多少作用,斐潜希望再他的小团队里,至少每一个人都能够多动一些脑筋,这样他自己就能够少动一些脑筋了。 黄成显然对于书信当中那些描述并不是非常的感兴趣,大概扫了几眼之后就往后翻,一直看到了最后的那些数字,啧啧的吧咂了一下嘴,说道:“看不出来梁道还可以么,这手笔挺大,也挺好。”对于过程而言,黄成更看重结果。斐潜决定不返程而是只写了一封书信,让贾衢全权去处理的时候,虽然黄成他并不会反对斐潜的决定,但是心中多少还是有一些担心,毕竟贾衢才十六岁不是么?当然这个结果让黄成挺满意,至少心目中也算是比较认可了贾衢。 斐潜闻言略微笑笑。 挺好? 是挺好,后世不都讲究挺好么…… 古代人还真的不怎么把人命当一回事啊…… 倒是马延看得非常仔细,很认真,但是却依然没能看得太明白,合上了纸张,又将书信放回了封套当中,然后一边交还给斐潜,一边说道:“使君,这个卢郡丞……为何要帮我们?”虽然说张家的家财不错,但是对于一个大郡的郡丞来说,并不算是什么,在其手中流淌过的钱财要比这个数目多上十几二十倍,所以为了钱财与贾衢合作的可能性不大。 “张家并不算大,但是却敢站出来……”斐潜轻轻的跟着马匹的韵律晃动着身体,仿佛要将字里行间的那些血腥味全部晃出去,说道,“……如果张家之前的家主就是那么的愚蠢,那么早就该覆灭了……” “可是张家敢站出来,这件事,本身就是挺愚蠢的。”黄成在一旁也说了一句。 马延沉默了一小会儿,说道:“张家之子张路,和卫家的卫峰关系不错。” 斐潜点点头,这个事情马延不说,他也猜得出来,“……张家以为背后有人,但是到最后恐怕才知道其实并没有人……” “难道还是因为郡丞卢常?”黄成说道。 斐潜嗯了一声,说道:“梁道在书信中说,当晚有安邑军候带着兵士携了火种,意图冲进后营,多半是为了烧毁粮草……这些兵士,恐怕是卫家的手脚,并且多半没有经过王郡守和卢郡丞的同意,如此一来自然是动到了王郡守和卢郡丞的敏感之处。这一次卢郡丞如此态度坚决的对张家下狠手,多半也是王卢二人以此向卫家表示不满……” 汉朝法律,郡太守不得在本姓之地为任,恐怕也是为防止地域性的豪强一手遮天,所以郡太守和当地的望族之间总是相互利用又同时相互对抗的。卫氏若是动用自家的护卫,未免与跟扯旗造反差不多了,而且让郡兵动手,也隐含着栽赃的可能性…… “这么说来王卢二人是比较倾向于我们的了?”马延也是听明白了,略带了一点欣喜的问道。河东郡也是大郡,人口粮产都是不错,如果真的是能比较亲和与斐潜,岂不是收复上郡多了一份的助力,成功的可能性也就增加了不少,自然会让渴望重返上郡的马延欣喜。 “或许算是吧。”斐潜模棱两可的说道,并不想给予更多的说明。 毕竟能做到一方大佬,都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对于站队,像这样的人哪有什么绝对的倾向性可言,这一次与贾衢联手合作对付张家,根本上的原因不是王卢二人倾向于斐潜,而是卫家动到了王卢二人的利益,自然就愿意联合斐潜来敲打一下卫氏,下狠手诛杀掉张家满门也刚刚好在这条线上,会让卫氏觉得痛,但又不是太痛,换句话说,若是他日觉得卫家那边给的利益更大,说不定也会反过头来对付斐潜…… 同样也说明,王卢二人目前也还不敢和卫家正面对抗。 不过有一个问题就是,卫家为何在这个事情上纠缠不休? 难道这对于卫家有什么利益所在么? “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卫家为何一开始就跟我等过不去?甚至出动张家、兵士也要毁了我们的屯粮和粮草来源?”斐潜像是在问自己,又好像是在问黄成和马延。 当然这个问题黄成和马延也想不太明白,自然也就没有办法给斐潜什么答案。 不过问题总归到最后会有答案,就像是行程总归会有终点一样。 长长的队伍转过了山坳,眼前就是昕水河了,忽然前头的兵士低声的欢呼起来,然后很快的传到斐潜三人之处,原来他们一行的目的地终于是到了,也就是杜远先行过来建设的北屈营地,如今就在眼前…… 第三四八章 北屈营地 如果一个问题暂时没有办法解决的话,就暂时搁置它。 这是斐潜在后世惯用的方式方法,虽然有些像在逃避,但是有时候很有效。 就像经常都会遇到在家里找不到一件东西一样,越是拼命去找,越是翻来覆去找不到,但是如果先坐下来,休息一下,喝口水吃个饭,然后再上个厕所什么的,回来随手一翻,那件东西就出现了。 所以斐潜想不明白河东卫氏为何一直在针对着自己,便暂时放下了,因为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着他。 让杜远先行过来开拓营地的举措,虽然说有一点冒险,但是却并不是太大,因为北屈已经算是非常靠近三辅了,所以羌胡就算来,也不可能长期呆在这里,顶多是掠夺一番就走,所以如果动作够快,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现在看起来杜远做的不错,而且还是相当的不错,尤其是这一个北屈营地的选择地点,简直就是绝妙。 严格来讲的话,这里还没有到北屈,斐潜也不知道北屈县城的选址会不会比这里更好,但是就目前来说,这个营地的选址真心可以尽得了地利二字。 昕水河从这里流过,恰巧在河水流向上有山脉的余支,水流被迫绕山而走,呈现出一个“S”的形状,“S”的上半个弯,地势较平缓,北屈营地就建在这“S”的上半弯当中,因为三面环水,所以实际上只有一个方向上可以通行。 从兵法的角度来说,北屈营地可以真正的称得上是一个“雄营”。所谓“雄营”,就是指没有什么破绽,便于防守而难于进攻的,而反之的就是“雌营”。 河水湍急,而且因为是绕山而流的原因,所以要从山体那一边来攻相当的困难,只有从平缓的一面才是比较好的进攻途径,这就限制了兵力的展开,并且让防守方只需要专心于这个方面就好。 北屈大营的围墙就地取材,采用的是高达四米左右的树木,刨去了枝干和树皮之后,直接深深的夯入土层当中,底部再护上土堆,再次夯实,树干之上糊上了河泥用于防火,在木墙上还设有胸墙,在胸墙之上,还有不少向外斜列着削尖的木桩…… 而且杜远还在这一面的大营上开始挖设壕沟,搭建吊桥,显然是准备引昕水河之水再给大营增加一项防护措施,若是这一项工程完毕了,那么估计会让任何带兵的人失去大部分的强行攻打的**。 一个营寨是否好坏,小方面来说会保护士兵免于侵扰,往大的方面来讲甚至会影响到整个战役的胜利与失败…… 杜远已经带着些人马迎了上来,恭敬的拱手肃立于道左。 斐潜翻身下马,走到了杜远面前,说道:“文正幸苦了。” “为主公光复上郡大业,远安敢言苦。”杜远拱了拱手,然后看见了斐潜身旁的马延,顿时一愣,睁大了双眼,有一些惊喜,还有一些迟疑的问道,“……难道是……马世叔?” 马延哈哈一笑,说道:“在使君帐下的时候就听过你的名字,但是一直不敢确认,现在一看,还果真是你啊!哈哈,我那杜家兄弟现在可好?” 杜远神情一黯,先向马延见过了礼,方才低声说道:“先严已故经年了……” 马延呆了呆,旋即长叹一声,不再言语。 斐潜见状,连忙扯开话题,问杜远道:“文正如何选得此地?真是绝妙。” 杜远神情又是黯淡,拱手说道:“先严尚在之时,也曾多次至此地勘察,欲于此地兴建坞堡,可惜奈何当时上郡纷乱不定,到了最终还是没能实行……” 斐潜不免有些尴尬,怎么绕来绕去还是绕不开啊,只能是说道:“文正休要伤怀,此举正承汝父之愿,理应欣慰才是。” 杜远点了点头,拱手谢过斐潜的善意。 众人正往大营中行走,马延忽然停下步伐,左右环视了一下,皱起了眉头。 杜远一看,也停了下来,问道:“世叔,大营布置可是有所不足?” 马延“嗯”了一声说道:“大营倒是没有什么问题,但是……贤侄你……可有派出侦骑?” 杜远闻言脸色一变,刚来到这里的时候还是有派斥候四处侦测,但是这两日见到大营即将建设完毕,心思也多半放在了此处,为了多一些人手加快速度,的确没有派出斥候…… 马延一见杜远的神色,就明白了,躲了躲脚,转身便去安排斥候之时去了。 杜远很是尴尬,当即就要下拜请罪,却被斐潜拉住,先到大帐再说。 再怎么说杜远也是辛辛苦苦,人手又不是很足,没有论及功劳就先行治罪,也没有这种道理。 等众人都进了中军大帐,因为这个意外的插曲,也没有说少聊天的心思,斐潜干脆让兵士去烧一些水来,一方面是解渴,一方面也是缓和一下尴尬的氛围。 其实杜远之父本身是上郡从曹,也不是精于军事方面,杜远也是年轻,兵书估计是有读过一些,但是像这种琐碎之事,自然是比不上像马延那种长期浸淫兵事之人老辣。 水烧好了,兵士上前给众人到在碗中,大家也都是默默的喝着。 忽然大帐之外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传来,众人的心不由的往下一沉。 “报!大营以北二十五里,遇胡人侦骑!” “再探再报!”马延最先反应了过来,并且他现在是上郡都尉,在军事上也是主要的负责人之一,因此直接下令道。 斥候领命下去了。 “什么?!”杜远大惊失色,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竟然真的有胡人! 胡人绝大多数都是骑兵,那么二十五里遇到胡人侦骑,也就等于是说明胡人已经到了进攻的范围之内了! “诚远、叔业,你二人速去调配人马,加固营盘,准备迎敌。”斐潜在经过短暂的惊讶之后立刻吩咐道。 马延、黄成肃然领命而去。 杜远翻身下拜,惶恐而道:“远疏忽,请主公降罪!” “汝建营有功,疏于查有过,此番就算是功过相抵,只是文正下次莫要再如此大意了。”斐潜伸手扶起了杜远。 杜远连连应下,整个后背都已经汗湿了。 这也不能完全怪罪于杜远,毕竟杜远手中的兵力不是很足,建设营地的事情也是比较的繁杂,一个没有多少军旅经验之人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算是不错了的。 而且就连斐潜自己都没有想到胡人会来的这么快,心中不由得庆幸,还好自己早到了一步,否则就凭借杜远这原先仅有的那几百号人,就算营盘的选址再好,在绝对力量之下,可能也只剩下惨败一途…… 第三四九章 难得的信任 胡人来的有些莫名其妙,就像春天的雨,有时候突如其来就来了。 不过春天总是要下点雨的,但是胡人却不太一样,胡人就像他们自己信奉的野狼一样,如果饿了,自然是会来,或是没有饿,只是闻到了肥美的猎物的味道,那么也会来。 但是胡人不是瞎眼又坏了鼻子的狗,乱窜乱蹦,只求在倒毙之前能够撞大运,碰上一口肉吃。 问题是斐潜等人在北屈的营地,都是精壮的军汉,粮草也还在安邑居多,并没有大量的运抵北屈,这个时候的北屈营地,就像是一根到处都是骨刺的骨头,又没有丝毫的肉,就连要敲碎吸允一些骨髓可能都没有,与怎么会冒着被扎的血流的风险贸然来啃咬呢? 这个的确让斐潜想不通。 除非这里有什么让这些胡人不得不来的理由,而且这个理由要比北屈营地的这一根骨头棒子更有吸引力。 帐篷外都是忙碌的兵士,趁着战端暂时还未开启,个个都在尽可能的多做一些准备的工作。 斐潜叫来了黄成和马延,说出了自己的设想。 黄成和马延思索着斐潜的安排,发现斐潜所说的的确很有道理,但是也很有风险。 黄成还想劝说一下,却被斐潜制止了。 斐潜指着身后的那一杆“三军司命”的旗帜说道:“我们带的大部分还是新兵,没有了这杆旗帜,你们觉得这些新兵能够定得下心?” 黄成沉默了。 虽然斥候报出的来袭的胡人数目大概是三、四千人,只是比目前斐潜的总兵力多了一千余,但是大家都知道,胡人都是天生的骑兵,所以胡人是占据了绝对的优势的。 所以现在斐潜提出来的方法虽然有风险,但是的确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 马延郑重的躬身拱手,旋即离去。 黄成低声说道:“斐使君,其实留一根旗帜也是可以的……” 斐潜笑了,他明白黄成的担忧:“如果这一次是欺骗,那么下一次谁还会相信?要建立信任很难,却很容易被摧毁,所以,现在还是先做好一些准备吧……” ×××××××××××× 天空中开始飘落起丝丝的细雨,於扶罗抬首仔细的看了看天,虽然确定了不会下更大的雨,但是在春天淋湿了总归不是非常的好,而且天色已经渐晚,因此即便是已经距离目的地并不是太远了,於扶罗还是下令先行扎营。 夜战的要求太高,尤其是对于马匹来说,所以要打也不差那么一天,磨好的刀才能更锋利,这一点於扶罗小的时候父亲羌渠单于就这样教导过他。 南匈奴也是胡人,胡人的扎营没有像汉人那么多的讲究,自然扎营扎的非常的随意,就像是草原上冒出来的各色的蘑菇,一下子就左边一个右边两个的开满了,四五十个匈奴壮汉到了一旁的树林里面,砍到了十几颗树木回来,马马虎虎的做成了一圈简陋的栅栏,将带来的牛羊赶到了栅栏里,就算是扎营完毕了。 但是对于马匹,就慎重了许多,胡人爱马,因为马不仅是他们的双腿,也是他们的工具,更重要的是他们的战友,所以自然是不能像对待普通牲口一样来对待自己的朋友。 马匹喜欢干燥的地方,不喜欢阴冷潮湿,所以自己需要搭起帐篷来避雨,胡人也不会忘了让马匹也享受相同的待遇,将马匹上的一些沾染上的泥垢清理完毕之后,便纷纷的拉着马匹钻进了帐篷。 许多人认为马匹只能站着睡觉,其实马匹可以站着睡,也可以躺着睡,在陌生和有潜在危险的环境下,马匹便会站着睡觉,而在舒适安全黄的环境下,马匹也会躺下睡觉。 胡人将帐篷的一角铺上了一些干草,便是自己和马匹的床。 只有真正将马匹当成自己家人一样,马匹才会把人视为同类,这是一种信任,一种人和动物建立起来的信任。 人和动物之间的信任一旦建立,就很难因为什么外在原因破坏掉,就算是荆棘遍地,刀斧临身,这些动物们也都不会改变这种信任。 可是,人和人之间的信任却很难,随时随地都可能因为一句话,一个动作,甚至是一碗水,一杯酒就可以将之前的信任消失殆尽,像是冬天的雪花在春天消融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呼厨泉掀开帐篷的门帘,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些吃食。 於扶罗接了过来,两个人便随意坐下,吃了起来。 吃食并不多,但是於扶罗却吃得很仔细,所以多少有一些慢,等到呼厨泉狼吞虎咽都吃完了,在抱着一个水囊咕嘟嘟的喝水的时候,於扶罗还没有全部吃完。 呼厨泉放下了水囊,呵呵笑了一下,说道:“大哥你现在吃饭有点像汉人了。” 於扶罗没有搭理他,而是按照自己的速度继续吃着。呼厨泉虽然接任了自己的右贤王的位置,但是还没有领悟到作为一个胡人部落首领应该有的职责感。当然,於扶罗自己在父亲羌渠单于还在的时候也同样没有领悟到这些,所以他也并没说呼厨泉什么,也不太想给呼厨泉解释。 吃的慢不是要学习汉人那样文雅之气,而是因为这些吃食,这些粮草是他用族人的血肉换回来的,吃这些东西,就像在吃族人的生命,就像是这些族人用血肉在换取於扶罗他自己的生命的延续,这怎么能不让他感觉需要在吃的时候更慎重一些,更仔细一点? 现在於扶罗更能理解当年父亲羌渠单于为什么有时候显得好像有些迟钝,有些迟缓,甚至有些麻木,那是因为有时候需要那种迟钝、迟缓和麻木,要将人的本能深深的埋藏在心灵的深处,从而将更多的空间让给思维和智慧。 於扶罗将食物仔仔细细都吃完了,连手指头都舔了舔,然后才从呼厨泉手中拿过了水囊,灌了几口。 呼厨泉问道:“明天要怎么安排?” 於扶罗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说道:“不安排,先看看再说。” “看一看?”呼厨泉皱着眉头,他更习惯用手中的刀去砍,不习惯用眼睛去看,他也不明白於扶罗说的看一看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要看人,还是要看地方,又或是要看什么其他的东西,但是要如果光是要看为何要跑过来这里,难道看能看出粮草来么,还不是最后要动刀子? “我们是撑犁的孩子,不是汉人的狗……”於扶罗看出了呼厨泉在想一些什么,说道,“况且因为我不相信汉人……” 第三五零章 开场秀 胡人什么时候和汉人开始了相杀相爱的? 斐潜想起了他后世与新员工做培训的时候常常举的那一个例子——两个挑水工的例子。胡人和汉人就像那两个挑水工。 分歧可能是在炎帝和黄帝联手做掉了蚩尤的时候就开始了,但是在炎黄这一支的部落正在开始定居,进入农耕的科技树之后,炎黄部落和其他周边的部落分化才越发的明显起来。 或许在开始的时候,周边的部落还曾经嘲笑过炎黄部落不好好的放牧,泥巴里面出来的东西能有各种动物的肉好吃么? 开始的时候土地里面的产出肯定比不上血肉的鲜美,但是唯一的优势便是稳定可控,有了粮食,才能保证能老人和幼儿也能在抓不到猎物的时候还能有一口吃的,老人们的经验才能传承下来,也才能保证一个部落未来希望能够顺利成长,这种优势日渐积累,就像两个挑水工一样,一个最终成为了富人,一个却依旧贫寒。 但是和故事里面的挑水工不同的是,贫寒的挑水工最终按奈不住内心的**,放下了水桶,提起了刀,便开始了千百年的想杀相爱,就像是在今天。 斐潜站在北屈营盘的木墙的胸墙之后,看着列成了松散阵线的胡人骑兵,忽然有那么一些的羡慕,自己手下如果有这样一只骑术娴熟的部队,又何必龟缩在营寨之内?主动权全部掌握在手中,想走就走,想战就战,只要不被围堵到死角,便全盘都是活棋。 斐潜知道要来上郡必然会遇到胡人,但是却没有想到会遇到得这么的快,快到有些措手不及,而且若不是他率领了新生力量加入了北屈营地,仅仅凭借杜远原本的兵士,可以说北屈营地必然会被攻破无疑! 昨日斥候已经跟胡人有所接触,也发现了胡人所用的旗帜,知道了是南匈奴来犯,但是问题就在于为何南匈奴会跑到这里来? 忽然像是一道闪光一样,有一个模模糊糊的想法在斐潜脑海中闪动了,然后还没等斐潜完全抓住它,它又像一个调皮的精灵一般刺溜一下就钻到了脑海深处…… 斐潜努力的在脑海里面捞了捞,却郁闷的发现毫无结果,只得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了对面的胡人身上来。 胡人队伍中在中央旗帜下面的应该就是南匈奴的首领,但是距离有一些远,面容什么的看得并不是太清楚,只能是依稀看得出来是一个雄壮的汉子,斜批着羊皮袄,背挎着弓箭,也正在看着这里。 斐潜问身旁的杜远道:“文正你会匈奴的话语么?” 杜远摇了摇头,说道:“之前在上郡的时候有一些老兵们会讲一些胡语,但是现在……” “老兵?”斐潜转了转眼珠,“文正你去问问跟我们来的那些并州兵士里面有没有人会讲胡语……” 杜远领命转身下了胸墙。 北屈营地因为胡人的到来,气氛越发的紧张起来,毕竟在营地之内除了一小部分的老兵之外,大多数是刚刚从河东募集而来的新兵,只经历了简单的训练,还没有真正的上过战场,现在突然要面对胡人的刀枪,自然是会有情绪上的波动。 这也是斐潜执意要将这些新兵留在大营内防守的原因,虽然一道木墙并不能确保战斗的胜利,但是至少在心理上能给这些新兵一些安慰。 不过就跟这些新兵一样,对于斐潜而言这一次北屈营地的意外遭遇战,也是他在上郡的开场秀,能不能获得满堂的喝彩,还是灰溜溜的落幕,现在谁也不知道…… ×××××××××××× 在北屈营地之前,於扶罗很认真的看着,脸上的神色越发有些凝重,除了有大战之前那种认真对待属于战士之间的凝重,还有像是凶残的荒野之狼在面对猎物之前的那种凝重,显得既贪婪又谨慎。 北屈营地的位置决定了只能从一个方向上进攻,喇叭口的地形看起来还算可以,但是实际上只有中间的那一块才是结实的硬地,比较靠近昕水河的土壤较为松软,人马走动是还行,但是若是要驰骋起来的话却难以实现。 在营地前还有一个壕沟,壕沟的底部设有削尖的短木桩,在壕沟的顶部靠近营地的那一侧还架设了拒马,等于是无法纵马直冲营下,增加了进攻的难度。 要想进攻北屈营地,必须先开辟出一条可以跑马的道路出来,清除那些拒马和木桩,但是这些木桩和拒马,都覆盖在营地的弓箭射程之内…… 很明显,北屈大营就像是一个硬壳,只有敲碎了这一层的硬壳才能吃到里面鲜美的肉,但是目前看来,这一层硬壳有些棘手。 於扶罗忽然露出了一丝怀疑之色,说道:“有些不对……” “啊?”呼厨泉愣了一下,然后便吓了一跳,连忙坐直了左右看看,以为是落入了汉人的陷阱,结果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出什么问题,不由的问道,“有什么不对?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啊?” “我是说营地里面的兵士数目不对,还有领军的将领也是不对……”於扶罗看着北屈营地上空飘扬着的三色旗帜,有些迷惑——汉人当中有谁是用三种颜色做旗帜的?这三个颜色的旗帜难道有什么特殊的涵义不成?面前的实际情况和於扶罗之前所获得的信息完全不同,那么到底是哪个地方出错了呢? 这哪里是只有几百个人的营地?这里面至少有一千多人! 呼厨泉挠了几下脑门,迟疑的说道:“那是那个人骗了我们?那么……我们是打还是不打?” 於扶罗沉吟了半响,说道:“还是先打吧,打了之后,才知道是真是假……” 一队胡人呼啸着离开了队列,开始慢慢的加速,马蹄声在地上敲击出密集的声响,就像是夏日里面突如其来的一阵冰雹砸在屋檐房瓦之上,又像是敲砸在人心之间,带着一种疯狂又残酷的气势,往北屈大营扑来…… 第三五一章 常规开场曲中的不和谐音符 胡人的力量是在马背之上,这句话或许有些夸张,但是却基本并没有什么大的出入,因为斐潜看着胡人就那样拿了几块破布绑在马背之上,就可以轻松自如的左右扭动着,就像后世里面的骑着独轮车顶碗的杂技演员,看着像是明明要掉下来摔到了,可是不知道怎么扭了两下又恢复了平衡…… 杂技演员的动作或许滑稽或许好看,但是胡人们的动作却一点都让人感觉不到滑稽和好看,只会让人觉得恐惧。 北屈的大营之内的兵士看到胡人开始冲锋,许多兵士都下意识的吸了一口气,虽然每一个人的吸气的声音都很小,但是众多人都在同一时间吸气,还是汇集成为了像是“斯”的一声。 这个声音就像是凌烈的北方,呼啸着从冻土狂飙而来,狠狠的撞在了汉人修建的房屋之上,然后从门缝里,从窗隙中穿过的那种声音。 冲在最前面的胡人忽然搭上了弓箭,高高的抛射了出来,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然后就迅速的下落,扎在了大营的木墙之前。 这是胡人在校射! 不过显然还需要再靠近一些才能将箭矢吊射到在大营木墙之后的人身上…… 斐潜扭头看了看在木墙之前的箭矢,看到了箭矢上面整齐的尾羽,同样也看到了被那几只零星箭矢就吓的往蹲下来的新兵,皱了皱眉。 函谷关上那一场血与火,让斐潜学会了很多东西,包括如何站直了睁大眼睛正视死亡的威胁,因为只有睁开了眼睛才能看清楚死神砍下的镰刀究竟是斩向了什么地方,站的直才能知道究竟自己应该是招架还是躲避,而不是闭着眼缩着脑袋佝偻起身躯,那样成为不了一个刺猬,只能成为死神筷子里夹着的一个肉丸子。 但是很显然,在身侧的这些新兵还没有办法做到这一点。 站在一侧的黄成默默的举起了他自己的硬弓,搭上了弓箭。 “嘣”的一声脆响,一条黑线瞬间的出现,又瞬间的消失了,只有领头的那一个胡人的身上骤然出现的巨大血花,才证明出这条黑线曾经存在过。 箭矢穿透了第一位胡人的身体,又扎到了后面一个胡人的马身上,那匹马顿时前腿一软扑倒在地,马背上的骑手也被高高的抛起,摔砸在地面之上。 正在准备往前逼近的胡人们为了避开马尸和地上的胡人,队列顿时乱了一下,但是很快的又重新汇拢,就像是水流流淌过地面上的一块岩石一般,死去的胡人并没有打击其余匈奴的斗志,反而更加的激起他们的疯狂,这些忽然伏低了身躯,将自己藏在马脖子后面,迅速的逼近了大营。 冲在第一排的匈奴忽然从马脖子后面探出了半个身躯,举起了早已经搭好的弓箭,就像在平地上忽然冒出的一片荆棘,随后这一排的荆棘就窜到了空中,狠狠的往大营木墙之后扎来! “盾!” “举盾!” 担任基层军官的那些老兵狂吼着,半蹲下的同时也将自己手中的盾牌斜举到头顶,尽可能的护住身躯。 反应快的新兵连忙像老兵学着,尽量聚合在一起,高举着盾牌相互掩护,抵挡着从天空中降下的箭矢;而那些反应慢的,还在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有的就已经被箭矢射中了,凄厉的惨叫着,倒在了地上。 匈奴人第一排的射完了之后便往两边撤开,然后就是第二排,第三排…… 胡人控制着马匹,就像是使用自己的双腿一样的灵活,就那样不紧不慢的小跑着,在北屈大营之前左右划了小小的一个半圈,然后又重新汇集到一起,开始了第二轮的抛射。 胡人们娴熟的进行着这一整套动作,就像是在弹奏一首收割生命的乐曲,嘣嘣的弓弦声就像是死神舞蹈的节拍,从天而降的箭矢就像是死神的镰刀,一下一下的在收割着生命。 斐潜自己也和黄成一样半蹲着,举着盾牌透过木墙的缝隙往外观察,尽可能控制着自己不回头去看那些被胡人射中的兵士们,因为斐潜自己知道就算是在怎样的去关注,也没有办法立刻就给这些中箭的兵士们解决痛苦又或是将其救治,所以只能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胡人进攻的队列当中来,等待着机会。 因为箭矢是要钱的,箭头是要铁的,虽然胡人也可以用尖锐的骨头来做成箭矢,但是这样的箭矢因为重量不足,不能作为抛射之用,因此,这种压制性的箭雨不可能永远的持续下去,而且胡人也并不会指望着简单的射几只箭就能攻破北屈大营。 从胡人的队列中冲出了几骑,这几个胡人并没有拿着弓箭,而是挥舞着绳套,呦呦嗬发出一些不明其意的呼喝声,就像是套羊套马一样,冲到了营地壕沟之前,准确的将绳套套中了营地门口几个拒马,然后就策马往回就跑…… 这是胡人惯用的攻打营地的战斗,很简单,很实用,就是利用高速移动的弓骑手压制住营寨后面的兵士,然后用绳套将营寨外围的拒马鹿角,甚至营寨的木墙,能拉走的就拉走,不能拉走的就拉倒在地,给骑兵清理出一条冲锋的道路,然后就一拥而上,再冲进营寨彻底击破。 到现在为止,一切的行动都完全符合胡人的预期,就像是传唱多年的老歌,都不用过多的思索,下一句就到了嘴边。 胡人们见已经套中了营地门口的拒马,纷纷发出发出了一阵欢呼声,仿佛已经看到破营一幕了一般,可是这欢呼声很快就中断了,就像是正在嘎嘎叫的鸭子被人一把抓住了脖子…… 因为被拉倒的不是营地门口的拒马,而是那几个策马往回狂奔的胡人! 因为绳索绑在了战马身上,猛然绷紧的绳索深深的勒进马匹的胸腹,四匹胡马几乎就是瞬间就受了重伤,翻到在地的时候还折断腿骨,被粗糙的地面摩擦的鲜血淋漓,虽然还在哀嚎,但是很明显是废了…… 而重重的摔倒在地的胡人,其中两个是头胸先落的地,吭也没有吭一声就死去了,另外两个摔断了腿,惨白色的骨头刺破了皮肤,露出了其中的淡黄色的骨髓,随之鲜血又很快的将这一点点的白色和黄色都染成和暗红色…… 马匹和胡人猛然摔倒的声响,就像是在原本的乐曲中胡乱的砸响了几个重锤,又仿佛在整个的乐章当中生硬的塞进了几个极其不和谐的音符,瞬间打乱了胡人原本顺畅的演奏…… 第三五二章 试探之后 人的思维很有意思,门就算是关闭着,在很多人眼里,那仍然是通道,是一个便捷的通过出入的通道。 就像北屈大营的营门一样。 虽然营门是关闭着,但是胡人们却依然认为这个就是最好的目标,所以这里也是攻击最集中的区域,仿佛是对着营门每多一份的攻击,都能增加一份的破门希望一般。 因此当四个胡人冲上来选择套拉拒马的时候,几乎是想都没有想,直接选择了营地门口的最中间的那两个拒马…… 于是就悲催了。 正常来说,一个拒马需要钉入土中大概至少一掌的长度来进行固定,也就是大约二十公分左右,但是在北屈门口的这两个拒马埋入土中的深度至少两米。 而且斐潜让人在夯实的时候分了三次,每一层都用粗大的木杆钉死作为加固,三次加固再加上三次的夯实,这个拒马甚至比营墙的木桩还要更难以撼动,就别说是用两匹马来拖拽了,就算是再加上两匹都不一定能将这个深埋在土地中的拒马拔起来。 当然如果力量足够的话,是可以直接将这根粗大的木桩从中简拉断的,但是这种事情也不是两匹马就能办得到的…… 因此现在,这两个拒马就只是略微松动了一些,而这个松动的代价却非常的高昂 这个违反常理的现象让胡人们几乎都愣了一下,就连营地前面来回奔射的胡人不由得都呆住了,要么是忘记将手中的箭矢射出去,要么是射得歪歪扭扭不知道往哪里飞去了…… 斐潜一方等就是这一刻! 黄成将盾牌扔在脚边,抓起了弓箭,腾的一下站起身来,狂吼一声:“射!” 北屈大营的每一个胸墙平台之上,齐刷刷的都站起了弓箭手,伴随着黄成的吼声,“嘣嘣”之声不绝于耳,箭矢就像是从空中扑击猎物的苍鹰,露出了尖锐的爪牙,狠狠的扎向了营地门口的那些显出一些慌乱的胡人们…… 斐潜这一方可以防御箭矢的有盾牌和木墙,而胡人们可以用来防御箭矢的,只有战马的和自己的血肉之躯。 但是,斐潜这一方是静止的,而胡人是可以动的,所以很公平。 在黄成的一声暴喝之下,许多胡人虽然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但是身体的本能已经是告诉他们危险的降临,于是也顾不得继续对北屈大营进行抛射攻击,纷纷将头颈一埋,踢打着马匹,企图逃离这一片充满了死亡味道的区域。 世界上总是有万花丛中过,片叶不伤身的幸运儿,但是同样也有喝口凉水都塞牙的倒霉鬼,所以再怎么跑总是有那么几个运气差的撞到了箭矢之下…… 由南匈奴人主导的死亡之歌就这样被搅乱打断了。北屈营地优越的地利优势,决定了胡人只能从一个方向上进攻,而地面上的伤残和死亡的尸首,不管是胡人的,还是马匹的,都阻碍了进攻的路线,所以如果要进行下一次的攻击的话,就先必须清理一下地面。 组织这一次进攻的巴特尔感到无比的羞愧,策马来到於扶罗面前,下马跪倒在地,亲吻着於扶罗的靴子,俯首等待於扶罗的责罚。 “撑犁在上,巴特尔,你这一次输了。”於扶罗口吻很是奇怪,既不像是生气恼怒,也不像是遗憾失望,而是略带着一种平静,就好象早就知道会有这个结果一样。 “是的,我的单于,请仁慈的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踏平这个该死的汉狗的营地!”巴特尔瓮声瓮气的说道。 於扶罗数了数在倒在营地面前的胡人和马匹,脸上的神情微微黯淡了那么一个瞬间,然后这种黯淡就消失的无影无踪,重新恢复了平静。 地上的有三十一个胡人。 受了轻伤的都乘着马跑回来了,而那些在这个时刻没能跑回来的胡人,也就永远跑不回来了。 於扶罗将巴特尔从地面上拉了起来,然后抽刀在其手臂上轻轻的割了一刀。“这是你的一个耻辱的印记,希望你能永远的记住它,然后在每一次的攻击的时候,都要像你的名字一样勇猛,但是也同样需要谨慎和小心!” 巴特尔沉声答应道,然后重新跪下,亲吻了一下於扶罗的靴子,便退下去了。 於扶罗看着北屈营地,皱起了眉头。 如果是五年前的他,肯定是想也不想,直接命令继续攻击,直到完全攻破这个营寨,然后他再一刀砍下营寨主将的头颅,将其头盖骨撬起来作为酒碗,痛饮马奶酒…… 如果是两年前的他,肯定是连之前的试探战都不打,而是会尝试着看看能不能通过这个主将联系上更高的层面,甚至是最好能和汉人的皇帝能有所沟通…… 但是现在的他,犹豫了。 这个营寨前面的两个拒马告诉了他一件事情,至少在这个营寨之内,有熟悉胡人战斗方式的人。虽然於扶罗他也不确定其他的拒马是不是都像营地门口的那两个一样,但是他不想再派人试探了。 一次才叫试探,两次三次,那就会变成真正的攻击了,而这样的一个营地,若真的花费那么多族人的生命去拿下来,值得么? 於扶罗算得出来,如果持续攻击,顶多损失一百人左右,就能够扫平营门前的障碍,就算那些拒马都是加重的或是加深的,只要多派些马匹慢一点拉,别一下子太猛,总是可以扯得动的。 然后纵马拉倒几根木围墙的木桩,再通过缺口杀进营内……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大概损失五百人到七百人,应该就可以将这个大营击破了。 但是问题是,自己真的有必要在这个营地上面消耗掉那么多族人的生命么?上一次跟汉人交易,已经是损失了五百多名的族人,若是在这里再损失五百,然后下一次再损失个几百,如此下去,别说回归王庭了,自己的死期也就不远了。 没有了族人的单于,跟一条孤狼有什么分别? 就在此时,一名在外围的游骑奔了过来,禀报道:“在山坳处发现了许多战马的痕迹,然后再往里面去查看的兄弟遭到了伏击,没能够逃的回来,现在只知道山坳那边藏有汉人的兵马,但是具体有多少数量还不是很清楚……” 一旁的呼厨泉跳了起来:“这是个圈套!” “……也有可能根本没多少人……不过,我们没有必要冒这个险,也没有理由冒这个险。”於扶罗思索了一会儿,说道,“既然撑犁给了我们提醒,我们就按照撑犁的旨意,暂时撤退吧。” 北屈营地之内的兵士虽然不知道是怎么一个情况,但是看见匈奴人开始撤走了,不约而同的开始欢呼起来。 杜远此时拉着一个老兵走了过来,说道:“主公,这一位懂得些胡语!” “太好了!来的正好!”斐潜一拍手,说道,“赶紧问他们想不想回南王庭,如果想的话可以找时间派个人谈一谈。” 老兵扒拉着木墙,扯着脖子喊了几句,胡人那边静默了一会儿,也有声音回了几句。 斐潜问道:“他说什么?” 老兵回答道:“他说——他会回来的,不过等下次回来的时候,希望你们能够变得真正的更强大。” 斐潜愣了一下,然后展颜一笑,看不出来这个家伙还有些傲娇啊…… 第三五三章 穷弊之因 胡人离去了,留下的是满地的狼藉。 胡人的尸首,挖个坑,埋了。 胡人的马匹,剥了皮,吃了。 不是不想救马匹,而是留下要么是死的,要么是重伤,按照汉代的条件根本就难以救治,还不如索性给这些生灵一个痛快。 马肉一点都不好吃,尤其是在这个香料贵如黄金的年代。 斐潜现在才知道,马肉在烹煮的时候,居然会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恶臭,仿佛是沉积了多年的草料骤然被翻开散发出来的味道,又像是暗无天日的沟渠中沉淀在绿得发黑的水面上味道…… 水煮马肉,真正的水煮,没有辣椒,没有花椒,没有桂皮陈皮八角等等等,只有水。马肉纤维比牛肉还粗,还硬,咬下去就像是在啃细细的木头,除了粗涩之外,还有一种未成熟果实的那种酸味,若不是斐潜亲眼看见是刚刚从马尸上切割下来的,多半还会以为这肉已经是腐烂变质了。 斐潜硬着头皮吃了一碗,便拒绝了再添加的好意。吃一碗,表示自己也是和大家一样,不做什么特殊化,但是再吃一碗,那就是给自己找罪受了。 除了三十余个胡人的尸首,还有这个难吃的马肉,胡人们另外留下的礼物就不是那么的让人欣喜了。 就在那胡人绕营抛射的过程中,一共有五十多人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害,其中有二十几人因为没有藏好,被射中了头部或是躯干等要害部位,已经死去,另外剩余的三十多人,则是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害,留在后营养伤。 这个伤亡似乎,好像,应该,大概比胡人好上那么一些? 但是不要忘了,这是在有盾牌,有木墙的掩护之下,而且,胡人进攻的方向只有一个,没有办法像之前攻伐其他营寨那样绕营而走,在游走中寻找营寨的破绽…… 能够战胜骑兵的,只有骑兵,而不是营寨。胡人要打便打,要走便走,斐潜一点办法都没有,至少现在没有办法。 “我们看起来是赢了,但是其实上……我们是输了。”斐潜看着大家说道,“但是跟新兵还是要讲是赢了。” 虽然话绕口,但是意思大家都能够明白。 幸好的是南匈奴也明显不想损失太多的兵力,所以最终还是主动撤退了,否则真的打下去,最后输的那一方应该是斐潜自己。 不过幸好的是,胡人很穷,至少这一批南匈奴人并不富裕。 穷的不仅是人口,还有武器。 斐潜的目光落在面前的桌案之上,说道:“幸好胡人穷,否则我们会死的人更多。” 在桌案之上,摆着两只箭矢,一只是白羽,尾羽粗细一致,修剪得非常整齐,箭杆匀称,尖三角扁箭头闪着寒光;另外一只箭矢用的是杂羽,粗细有一些参差,也有一些杂乱,箭杆明显更细更短了一些,箭头虽然也是尖锐的,但是却留下了很多的打磨的痕迹,就像是生锈之后抛光了,然后再生锈再抛光而形成的。 白羽是最先进行测距校射的那个胡人射出来的,而杂羽的则是后来的那些胡人抛射的箭矢当中随意拿的。 箭矢是最普通的消耗品,却是也是最重要的消耗品,一根箭矢的重量、长短都会影响到射击的精度和距离,白羽的箭矢与汉军的军制品是一致的,但是杂羽的就明显是残次品。 “大家有没有想过,为何胡人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来劫掠我们汉人?为什么曾经南附的匈奴也好,东羌也罢,会一再的重复反叛?”斐潜问着大帐之内的众人。 黄成想了想,摇了摇头,他从小就在荆襄长大,这是他第一次接触胡人,对于这个问题,他没有任何的概念。 斐潜微微一笑,看向马延。 马延沉声道:“胡人野蛮贪婪,不知礼数,只信奉力量,本性凶残好杀。” 斐潜点点头,这个观念不偏不倚,是绝大多数的汉人这么认为的,而且这也是胡人们表现出来的特征。 杜远抬起头,看了一眼斐潜,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又看了一眼马延,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闭上了嘴,没有说话。 既然杜远不想说,斐潜也没有再强迫询问,而是说道:“并州之地,原本文武皆兴。‘汉兴,六郡良家子选给羽林、期门,以材力为官,名将多出焉’,自从秦赵相争之始,启以夏政,疆以戎索,兼兵家法家之长,并州原本世家壶关三老令狐茂、代郡冯唐,太原常惠等等皆为一时英杰,汉之初,并州之地有户百万余,郡兵近十万,武库有三,上郡库、渔阳库、北地库,盐池有十二,上郡之属独乐、龟兹各一,水草丰美,耕牧皆宜,今却败坏如斯,何也?” 斐潜没有等黄成等人回答,因为他知道估计就算是长期呆在并州,年龄较长的马延,也都没有关心过并州的历史,自然对这些事情没办法得出一个解释。 “光武中兴,以幽、冀、并州兵骑克定天下……”斐潜顿了一下,然后说道,“……可惜定天下,并不能治天下……光武前后的二个皇后,一个是真定的郭皇后,一个是南阳的阴皇后……” 众人略有所悟。 斐潜继续说道: “建武六年,迁云中、五原至常山……” “建武九年,迁雁门至太原……” “建武十年,迁定襄至西河……” “建武十五年,迁雁门、代郡、上谷至居庸关……” “建武二十年,迁五原至河东……” “永平八年,发郡国中都官死罪囚屯朔方、五原……” “永平十六年,再发郡国中都官死罪囚屯朔方、敦煌……” 史书上写的是为了防止胡人的寇边,为了保护边民的安全,但是实际上呢?将可以提供钱粮的边民迁走了,却加进来一些罪犯囚徒,这种行为到底是要保护边郡,还是在割让边郡? 汉武帝时期马踏阴山,胡人听到汉骑的马蹄声就吓得魂不附体,但是现在居然又重新寇边,难道是胡人变强大了么? 后世曾经传说过一句话,似乎是这样讲的,一个华夏人是一条龙,一群华夏人是一窝虫…… 第三五四章 穷则思变 为什么古代的政治家喜欢愚民,在政坛之上的不管是皇帝也好,高官也罢,都特别强调特别喜欢淳朴民风? 因为民众不思考,皇帝就发笑,民众一思考,皇帝就发抖啊! 并州在战国时期,就能够修建起秦长城、赵长城,而在秦后期又有蒙恬的三十万边军留在了这里,汉武帝时期为了能够打击匈奴,又一再的加强并州的治理,可惜这一切,在光武帝的政治需求下,或者是在河北、南阳两地的政治家们的需求下,慢慢的分裂演化,最终成为了胡人的跑马之地。 众人都陷入了沉默。 在汉代,对于言论还是比较宽容的,斐潜说的这些,也没有诋毁光武帝的意思,只是在陈述事实,在讲出一个黄成马延杜远三人都不知道的并州的事实,所以三人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所谓的大不敬啊之类的感觉。 只是这样的事实,让人有些难以接受。 “并州的穷困,其实不是因为胡人,而是因为我们自己。”斐潜看着三人说道,“这是前人种下的苦果,现在轮到我们来品尝了……” “而且我们现在来并州,也正是为了给后人种下一棵能结出甘甜果实的树。,这是我的希望,也是我选择并州的目标……” “并州穷困,所有的人都穷困,包括了胡人和汉人,但是为何还是有胡人愿意来劫掠穷困的汉人呢?” 斐潜摸着桌案之上的两根箭矢,说道:“那是因为胡人比我们汉人更穷,所以汉人的所有东西都是好的,弓箭也好,锅碗也好,衣物也好,甚至是妇人都要比胡人来的白胖,这些所有的一切都是比他们好的,所以他们便来抢了……” “现在的问题就是,这群穷鬼来抢我们的时候,我们能够打得赢么?” 黄成沉默。 马延和杜远都沉默。 沉默是因为不想说谎,也是因为心有不甘。 现在的斐潜的力量,连一群失去了家园的南匈奴都打不赢,又怎么谈及并州的其他的穷鬼呢? 斐潜也不甘心,自从汉武帝时期就开始敲打得胡人连喘气都不敢大声一点的汉人,现在居然要时时刻刻处于胡人的威胁之下了? 五胡乱华啊…… 这是东汉的最终的落幕,这是汉人最后的疯狂。 三国之后无汉人。 大唐虽然也是绚丽多彩的,但是血液也是多彩绚丽的。 斐潜不是所谓的民族主义者,他只是觉得为何华夏这一块的农耕民族老是要陷在一个又一个敌人的摧残之下? 什么蛮胡入华夏则华夏之…… 在斐潜看来,简直就是一个屁话!断章取义的信奉这句话的人脑袋都抽抽了! 说这句话的前提是,华夏强大,强大到可以对着蛮胡说:“要么脱下那件兽皮换上华夏的衣服,要么就穿着那件兽皮去死,你可以选一个。” 而不是让一个强盗闯进了家园,然后杀死了男人,然后上了女人,穿起了原先男人衣袍,这样就叫做“华夏之”了?然后就可以匍匐在这个强盗的腿下叫爹了? 虽然斐潜也清楚,在后世根本没有了所谓纯粹的什么汉人,他也没有资格评论历史的上的那些儒家忍辱负重将文化传承下来的艰辛,如果可能,他只是想,如果有那么一点可能,能不能少一些磨难?少流一些血?少一点损失? 汉代明明点开了机械制造的科技树,然后被掐了…… 唐代明明点开了物理化学的科技树,然后被灭了…… 宋代明明点开了资本主义的科技树,然后被砍了…… 明代明明点开了殖民主义的科技树,然后被屠了…… 如果有哪一点可能,在那个临界点上,就那么多推动一下,让那个雪球从山顶滚落,也许就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斐潜微微的笑着,说道:“有一句话叫穷则思变。既然我们现在暂时打不赢,那么就不要采取之前只是依靠武力的办法,我们需要变化一下,换一种另外的战斗方式……” ×××××××××××××× 在河东,还是有一些人,不是那么穷,但是也在思变。 安邑张家在面临着多重选择的问题之时,选择了一个试图挑战和斐潜所签的文书的答案,但是失败了,倒下了,于是其他原本在观望的人们在感谢张家的同时,便迅速做出了选择。 既然不能违背文书,那只能是继续履行吧,不过么,没有在文书范围之内的事情,那么就也自然谈不上什么违背不违背了…… 司隶和河东粮价上的巨大差距,让这些人垂涎三尺,这种百年不遇的机会甚至让他们觉得一旦错过了简直就是无颜去见列祖列宗。 于是车马组织起来了,粮草汇集起来了,一个多达百辆车马的庞大的商队就这样离开了河东郡,摇摇晃晃的一路向南,企图去获取更大的更多的超值利润了。 不是这些人不想组织更多的车辆,只是之前大部分的车马已经被斐潜租用了,现在一时之间便只能凑出这一些来。 不过,这并没有关系,量少没关系,反正河东距离雒阳并不远,顶多就是多跑两趟就是。 车队摇摇晃晃来到了陕津渡口,这是从河东郡往司隶最近也是最好的一个渡口,上游的小平津渡口太远,下游的郖津又太小,容纳不了这么多的车马。 之前的张辽留下的大营就建造在渡口边上,大营里面的兵士忙忙碌碌,似乎是在往车马上装着一些物品,看着像是一些生活杂物…… 大营门口站着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往车队这边看了一会儿,却没有做任何的举动,只是那个眼神让车队的领队觉得有些奇怪。 汉律,如果是普通的官道,一般是不会设卡收费的,但是只有两个地方大都是收费的,一个是渡桥,一个是城门。 陕津就是一座长长的铁索浮桥,用铁索链接着船体,上面铺设了木板,虽然是非常的宽敞,也难免会有一些摇晃,但是却非常的便捷,至少免去上下船搬运的麻烦。 守卫陕津的是属于朝廷的另外一个专设的渡口军屯,设有专职的军候,专门负责守卫管理并收取渡河费用。 “又有瓜皮来叻!”军候看了看车队,不咸不淡的轻声说道。 第三五五章 你是新来的吧 河东车队车马来到了陕津的吊桥之前,守护吊桥的军候翻了翻眼皮,上下看了一眼车队,嘴角上微微往下一撇,挥了挥手,让几个兵士上前检查。 河东的领队连忙迎上前去满面堆笑的将早已经准备好的钱袋奉送到领头的老兵手上。 “车上装的是什么东西啊?”这个老兵上下颠了颠钱袋,然后就扔给一旁的兵士去点数目,随口问道。 商队领队陪着笑说道:“就只是些普通粮草,没有违禁之物。” “哦?粮草?你是新来的?”老兵嘿嘿笑了两声,也没等领队回答,就随便让兵士抽查了一个车厢,见没有什么问题也不多废话,就回去禀报军候,然后就让车队过去了。 领队一边千恩万谢,一边心里在奇怪,平常这些兵痞,就算是没有问题也要找些问题,就算是找不到问题也会在车马之周绕着圈子就是不放行,肯定怎么也要多少再出点血才能过得去,今天怎么这样的奇怪,连第二个准备好的钱袋都不用拿出来,就放行了?还有刚才那一句什么新来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心中奇怪归奇怪,但是也不敢多说什么,商队连忙动身,通过了长长的陕津浮桥。 过了陕津不远,就是一个喇叭口形状的山谷,在靠近陕津比较宽阔的这一侧,建有一个木栅栏围起来的超大的临时性的交易市场,简陋无比却热闹非凡。 搭建棚子所用的树木甚至连树皮都没有完全清理干净,就那样子粗糙的搭建了一个框架,四面都是空的,然后用茅草在顶棚之上稍微铺就了一下,简直就是除了能够勉强遮挡一些头顶的风雨日晒之外,没有任何作用。 但是就是在这样的破败条件下,许多身穿素绢的商人却像是盯上了腐肉的苍蝇一般,嘤嘤嗡嗡的在草棚之下盘旋,从一个草棚奔到另外一个草棚,手中挥舞着文书,就像是拿到了千万贯钱财一样,小心翼翼又带着那种骄傲的神情,刺激的河东商队的领队身体竟然微微有些发颤起来…… 这才是大生意的样子! 那一个个奔跑的身影,那在草棚之下堆放的一车一车的货物,仿佛这一块地盘之上,处处弥漫着铜钱的迷人香味…… 领队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就像是要将空气之中那种铜钱的味道全部都吸入肺腹一般,然后睁大了眼睛,辨认出其中最大的那一个草棚是交易粮草的,不由得脸上都浮现出了一点激动的潮红,匆忙交代了几句,就大步的往草棚之下奔去。 还没等领队奔到交易粮草的草棚之内,就被在外围维护秩序的兵士拦住了,然后也没有多说什么,就指了指立在其身侧的一个木牌。 只见木牌上面写着四个大字“只粜不籴”! 啊! 领队一脸的茫然,这里居然不收粮! 为何不收粮? 怎么可能不收粮? 那我带来的粮草要去哪里卖? 兵士似乎知道领队心里想说什么,又用手一指,只见在这个市场的栅栏之外官道不远处,有一个孤零零的小棚子,在棚子底下有一个桌案,有一个中年人正冲着这里招手,在桌案旁有一个很小的木牌,木牌小到不注意看根本就注意不到,木牌之上只写有一个字——“籴”。 看看大市场内热闹无比的景象,然后又扭头看看那个孤零零略显凄凉的小棚子,领队忽然有了一种不妙的预感,就好象是下一个凄凉就将是他自己。 “你是新来的?”小棚子里面中年人笑眯眯的问道。 “为何又如此说法?还有,请问为什么里面不收粮草?” “因为只有这里收粮。”中年人笑眯眯的,眼神就像是一只大灰狼看见一只可爱的小白兔,充满了喜悦。 领队拱了拱手说道:“敢问粮价几何?”虽然有些疑惑,但是只要是有人收也可以,反正粮草卖给谁都不是一样的卖么? 中年人从桌子上翻出了一块木牌,指着上面标示的价格,让领队自己看。 “每大石粱650钱!黍才500钱!麦390钱!粟420钱!汝戏耍吾焉!”领队越看越怒,这个价钱就只是比河东现在的市价多了那么一点点,多出来的就刚好差不多是车马的运费…… 司隶粮价就没有低于千钱的,自己辛辛苦苦从河东收集粮草而来,难道就是为了赚一个车马费? 领队大怒,拂袖而去,此处不籴,难道司隶处处都不收粮了? 草棚之内的中年人,依旧是笑眯眯没有说话,看着领队一怒离去,也没有劝阻。 从陕津要往陕县,要经过一个天然山体所形成的喇叭形谷口,所有商队都需要经过这个谷口才能抵达司隶,同样也有兵士在维护次序,所以虽然各家的车队都积压在路口,但是并不会太过杂乱,而是按照次序陆续通过。 领队也带着车队在排队等候。 “你是新来的?”忽然旁边一个商队里有一位老者说道。 “啊?为何都如此说法?”领队很奇怪,难道我的脸上写了新来两字么?怎么都问我这个问题? 老者笑了笑,然后指了指在自己车队之前悬挂的一根三角形的小旗帜,说道:“你没有这个旗帜是出不去的……” 领队环顾,这才发现四周排队的商户车队上,基本上都有那么一根小旗帜,在小旗帜上还有写着“乙亥”、“丁丑”等等的字眼,像是编号。 “请教老丈,此旗如何取得?” 老者指了指后面的市场,说道:“于此时买卖,均有文书,然后凭文书至营口处草棚领取,过谷之时上缴方可通行。” “老丈,敢问你这是采买的何物?” “呵呵,自然是粮草。”现在在司隶,没有比粮草更吃香的商品了。 领队眼珠转了转,既然自己没有旗帜,没有办法出去,那么是不是可以—— “在下车马之中也是粮草,若是老丈有意……” 没等领队说完,老者勃然怒道:“过所之物若与文书不符,轻者没,重者斩!我好意提醒与你,你为何要来害我?哼!”说完便一甩袖子走开了。 领队呆了半响,又扭头看看眼前的喇叭口的谷口,感觉自己就像是掉入了陷阱的兔子…… 第三五六章 开市 “噗哧”一声,铁锅中间那道才刚刚勉强补好裂缝,终于是不堪忍受火焰的烧灼,一怒之下便再次的开裂,锅内的水哗啦一下全部倒了下来,顿时就将小小的篝火给浇灭了。 阿打愤怒的将开裂的铁锅一把从架子上扯了下来,扬起手就想把锅往地面上砸去,可是又立刻硬生生的收回了手,看着铁锅,脸上眉毛胡子都快扭到了一起。 铁锅是很旧的,油迹斑斑,似乎是从来就没有好好的洗刷过,铁锅边上的锅灰和油污结合在一起,形成了厚厚的一层,可是,问题是不是锅沿坏了,而是锅底漏了。 铁锅大概是浇注的时候就没有做好,在锅底留了一个沙眼泡,用的时间长了,再怎样的小心,那个沙眼泡也是越来越大,最后裂开成为一道缝隙…… 昨天阿打花了整整一天的功夫,小心翼翼的将这道裂缝重新拼到一起,然后又用麻绳将锅沿捆了几圈,想利用压力将铁锅复原,但是这个原以为完美的修补,却在今天的实验之下,证明了是无效的徒劳。 铁锅上的裂痕,就像是一张嘲笑的嘴。 胡人主要还是以此肉食为主,但是吃肉也带来一些毛病,就是容易便秘…… 人体天生有消化动物纤维的蛋白酶,所以吃肉从理论上来说,是可以完全消化的,但是人体肠道蠕动需要植物纤维的帮助,同样以肉食为主的饮食结构也会带来的维生素缺乏。 因此在草原之上,如果生病了,多数要么就是便秘,也就是腹胀不消,要么就是缺乏维生素所带来各种并发症…… 阿打有原来是有四个孩子的,但是夭折了两个,但是现在剩余的大的那个也发了病,腹胀如鼓,就算是烤得喷喷香的小羊羔的肉也吃不下,找了几个老一点的族人看了看,都说是腹胀症,要熬一些茶汤吃了就能好。 可是这一块区域哪有什么茶? 连茶叶沫子都没有! 阿打和婆娘只好在草地上找了一些沙葱和前草,看看能不能熬煮些汤水出来,凑活着试一下…… 阿打就是一个很普通的胡人,有十几头的羊,有时三四匹的马,一个帐篷包,一个粗手粗脚的婆娘,两个半大的孩子,仅此而已,跟那些拥有动辄几十头成百上千头的牛羊的豪帅们是根本没得比,铁锅是家里唯一的一件能够烹煮食物的器具,可惜不能用了。 铁锅已经漏了很久了,但是阿打一直舍不得扔,就那样一直留着,这次因为儿子的病特意拿出来,一番努力之下,仍然是白费了功夫…… 汤水将帐篷门口的篝火扑灭了,冒出腾腾的烟气,也钻进了帐篷之内,一个胡女被呛得连声咳嗽,走出来看见帐门口的狼藉,也是呆住了。 “要不……去巴达那边看看能不能借个锅?” 阿打闷闷的说道:“前两天刚去过一次,忘了?” 胡人逐水草而居,所以并不是居住的像汉人那么的靠近,邻里之间就算是住的近的,有时候骑马都要跑上一两个时辰,远的甚是半天一天都有。 “那……那扎古呢?他好像要更远一些……” “搬了,前一些日子说是往南搬了……” “……那……那怎么办?”胡女喃喃的说道。 “怎么办!怎么办!我怎么知道要怎么办!”阿打忽然吼道,然后将铁锅甩到胡女怀里,一脚将面前已经熄灭的篝火残骸踢的四散。 胡女被铁锅砸的踉跄,然后也是抱着裂口的铁锅吼了回来:“你是男人!你当然要知道怎么办!” 阿打本来就烦,又被自家的婆娘瞎**顶了一句,顿时邪火胆边生,抓起了一根烧火的木柴就打。 胡女抱铁锅左躲右闪,一边跑一边叫道:“啊啊……上次是谁把锅给打坏的!你这次还想打!你干脆把我和孩子都打死算了!” 阿打更是被气的吹胡子瞪眼,挥舞着木柴追赶着自家的婆娘,但是木柴举得高,却没有真的落下过几次,就算是打的位置,也都是瞄着皮糙肉厚的地方下的手。 就在两个人闹的不可开交的时候,远远的一匹马奔来,马还没有到,声音先到了:“阿打……有救啦……有救啦……” “是巴达来了!”阿打扔下了木柴,大步往前迎去。 巴达稍微放慢了一些马速,然后也没有等马匹完全停稳,就飞身下了马,往前小跑了两步消除了惯性,然后和阿打拥抱了一下,兴奋的说道:“有救了!有救了!你家的小千里马有救啦!” 巴达喘了几口气,接着说道:“汉人……汉人在南边新开了一个集市!是汉人的官市!哈哈哈,肯定有铁锅!说不定还有茶砖!这下……这下你家小马驹就有救啦!” “真的?!”阿打闻言也是兴奋起来,不过又很快的低落了情绪,“汉人都坑人,好好的羊皮老被他们说是破皮子……” 巴达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多少也是要去试试吧……” 自从六年前开始,上郡,不,整个并州都关闭了对于胡人们的官市,从此,在并州的这些胡人基本上就断绝了获取一些生活用品的来源,家中积攒下来的皮子,年头大的没注意照看的已经生虫,实在不能用的也都不得不扔了…… 阿打从家里翻出一些羊皮,扔到了马背之上,然后想了想,又跑到羊圈里抓了一头羊,也绑到了马背上,然后便对胡女吼道:“好好看家!等我回来再收拾你!” 胡女嘀咕了几句,忽然又冲到了帐篷里面,拿出了一个水囊出来,追出来扔给了阿打。 阿打和巴达策马一路往南,越过了沟壑,跑过了草甸,渡过了河水,忽然就像是在土地上直接蹦出来一样,忽然在昕水河河岸的边上,出现了一个庞大的营寨,然后在营寨不远的地方,修建出了三排的草棚,草棚之下摆放的那些玲琅满目的东西,让阿打的眼睛都看花了…… 第三五七章 昕水河畔一枪东来 北屈营地位于昕水河的“S”形状的上半弯,而下半弯则是一个略显得有些陡峭的山体,就像是一个粗壮的硬汉,狠狠的将柔弱的昕水河给顶弯了腰。 人手的增加,加快了大营整体的进度,而且不仅是将营门的壕沟引进了昕水河水,更是修建了一个吊桥,将昕水河的“S”形状的上下两个半弯连接了起来,还在下半弯的山体上开一片平地,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 黄成一脚踏在山顶的大石之上,俯瞰着山底下沿着昕水河建设起来的营地和市场,看着在外围警戒的那些骑兵,心中还是感觉现在营地内的骑兵占比有些少,最主要还是战马有些少,什么时候能多一些马匹就好了…… 这个山体就像是天然假设的一个超大的角楼,不管是对昕水河的上半弯,还是对在山下河对岸建设的市场,都是可以覆盖在弓箭的打击范围之内,而要想进攻这个角楼,除非也是翻山越岭顺着山体而来,否则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而且还有一些更大,更凶残的杀器,如今也在山顶上开始了拼装。 “似乎是羌人的豪帅来了,黄叔我下去看看哈!”黄成看到有远远的有一行羌人策马而来,便向黄斗说道。 黄斗从手头上的活计上抬起头来,斜了一眼黄成,毫不客气的说道:“去吧!讲得好像在这里你就能帮上什么忙似的……” 黄成呵呵笑着,挠了挠头,便抓着绳索,顺着开辟出来的简易山道,下到了山下,往羌人的豪帅那边迎了过去。 羌人和匈奴人在着装上还是有一些差别的,比如匈奴喜欢带锥形的尖顶皮帽子,而羌人则是习惯用青布或是白布包头,所以在山顶上,黄成看见一些包着头的胡人来了,就知道多半是羌人到了。 ××××××××××× 羌人豪帅很壮实,面庞黝黑,却包着一头的白布,形成了一个前高后低的大盖帽一样的形状…… 该不会后世的大盖帽都是从这里学的吧? “白石在上,我是里那古,是这一片水草的主人……”羌人豪帅将手放在胸前,略带一些桀骜的说道。 斐潜呵呵笑着,也学着羌人豪帅里那古将手放在胸前,说道:“我是斐潜斐子渊,是大汉上郡的郡守,欢迎你来到这里。” 斐潜不懂得胡语,但是不是还有那个老兵来翻译么,更何况在汉代,周边的民族的统领级别的任务,多少都会学习一些汉字和汉语,沟通起来并不是一个非常难的事情。 斐潜一边邀请着里那古往准备好的席位上走,一边在心里腹诽着,谁说羌人粗旷了?一见面就下套子,哼哼…… 到了已经设好的座席之处,里那古一看,微微笑了笑,显得比较的满意。 斐潜没着要在座位上玩什么花样,也懒的搞什么形式上的东西,打不过的时候屁股坐那里都照样打不过,就算是坐上首就能够打得赢下首?如果是能打得过,坐那里都是主人的位置…… 所以斐潜摆得是平席,就是左右两边平等的,不分主次。 里那古坐下之后,一个虬臂汉子往其后一站,黄成也站到斐潜身后,两个人目光相碰了一下,虬臂汉子看了看身高略低一些的黄成,轻轻的哼了一声。 黄成面无表情的瞄了一眼虬臂汉子粗壮的手臂,然后又瞄了一眼汉子站立的姿势,嘴角微微一扯。 牛肉是大盘的,羊肉是大碗的,酒水是整坛的,不算是特别的精细,但是量却是足足的,显然很符合里那古的喜好,大口小口的吃的满嘴流油。 里那古不主动开口谈,斐潜也不谈及正事,两个人嘻嘻哈哈的就说一些无关痛痒的废话,氛围倒是很融洽。 吃喝了一阵之后,里那古忽然一拍手,哈哈笑着说道:“光喝酒不热闹,让我儿郎耍一耍助助兴如何?” 言毕,也没等斐潜同意,里那古身后的虬臂汉子便走了出去,到了场地之中,然后从同伴手中接过了缰绳,翻身上马,兜出去了一段距离,然后便掉头奔驰而来。 马匹跑了没有几步,虬臂汉子忽然往边上一歪,就像是马背上抹了一层油一般,眼看就要掉下马来,却在快要接触地面的时候用腿一夹一勾,就那样斜斜的挂在马侧,从侧前面一看仿佛就像是骤然人影在马背上消失了一样。 站在场中的羌人从怀中掏出了一物猛然往天空奋力一扔,很小,在空中翻滚着,似乎是一个五铢钱…… 突然“嘣”的一声弓弦声响,一道白光残影闪电般的前行,竟然瞬间射中了在空中翻滚的那个五铢钱,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将那个五铢钱射得四分五裂…… 白羽势尽,斜斜向下扎到了地上,而此时虬臂汉子也刚好策马奔到了近前,轻轻一探手便将白羽收到了手中,然后也没等马速降低,就直接一推马背,径直翻身而下,来到了里那古面前,单腿跪地,双手将白羽奉上。 里那古起身,取过了白羽箭,拍了拍虬臂汉子的肩膀,叽里咕噜说了几句像是勉励的话语,然后便笑哈哈的回到了座席之上,对着斐潜说道:“哈哈哈,斐使君觉得我的儿郎耍得怎么样啊?” 虬臂汉子回到了里那古身后,横了一眼黄成,便傲然抬首。 斐潜当然明白里那古是什么意思,便笑着说道:“既然贵客展示了如此高超的技艺,那么我也让人展示一下我们的一点小把戏吧。” “哦?好啊,我也十分期待……”里那古摸着胡子,眯着眼说道,然后微微侧头打量了一下斐潜身后的黄成,估摸着黄成会做出一些什么。 很快的就有几个兵士抗了一块长宽都差不多一人左右的厚木板来,然后就在百步左右的距离上叮叮当当的敲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将厚木板立起来了。 这个是什么东西?是要做什么用的? 里那古看着百步开外的那一个巨大的木板上面的那一个红圈,有些疑惑,心中嘀咕,看这个样子,莫非是标靶? 难不成是也要展示一下箭术? 里那古不由得在心中暗自发笑,单论起箭术来,他根本不相信有谁能比身后的虬臂汉子更强,更何况箭术讲究都是一个精准,那么大的一个靶子,就算是随便叫一个族内的汉子都可以在两百步外都轻松命中,这样能展示出什么来? 里那古等了一会儿,却依旧没能够看到有什么人出现,不由得有些不解的扭头看着斐潜,又看了看斐潜身后的一动不动的黄成,不是要展示么,那么展示的人呢?难道不是这个家伙? 昕水河弯的山体的山岚顺着河水吹来,带着一点湿润的水汽,吹拂在身上,带着些许的清爽,但是此时却隐约在风声中掺杂了一点杂音。 这个杂音就像是野兽隐藏在密林当中呼啸低鸣,又像是地下的幽魂在悲泣嚎哭,里那古皱着眉头微微侧头仔细聆听着在风中的那种杂音,忽然脸色刷的一下血色尽退! 里那古猛地一侧身,扭头往后望去,在山岚中的那个低鸣之声终于是显露出了真相,一只儿臂粗细的巨大弩枪从昕水河弯的那个山顶上如同霹雳一般的袭来,带着呜呜之声凄厉鸣啸,从上空划过,猛的扎向了场地中的那个标靶! 第三五八章 生意 厚厚的木板在弩枪面前,如同一张薄薄的绢纸,轻易的被撕裂四分五裂,弩枪去势不止,穿透木板之后还深深的扎入了地面,尾杆还在不断的颤抖着,就像是顽强的战士仿佛要进攻冲锋到最后的一刻。 里那古的脸色不是很好,弩枪到他的座位的距离就只有大约百步的距离,而且又是从山顶上发射出来的,换句话说,只要强弩车稍微调整一些,那么他也就将成为被攻击的目标,而且在这么高速的弩枪攻击之下,除非一开始就预判到了弩枪的进攻路线,否则等看到了已经到了面前,就算是躲也不一定能够躲得掉。 这种感觉让里那古头皮一阵阵的发麻,恨不得拿掉包头好好的挠一挠。 这种强弩车不都是在大型的城池上才有的么? 里那古在边郡这么多年,也仅仅是遇到了两个城池上有,一个是云中,一个是临戎…… “斐上郡,这就是你所说的展示?”里那古脸色阴晴不定。 斐潜笑笑,说道:“是,但是……还没有完……” 没完?没完是什么意思? 里那古忽然明白过来,猛地扭头往山顶那边看去。 只听见尖锐的呜鸣尖啸声接连传来,又有三根,不,是四根黑线从上顶之上出现,猛地扎了下来! “嗵嗵嗵嗵”四声几乎连在一起的声音响起,里那古缓缓的转过头来,原先哪一个巨大的木板标靶已经看不见多少的残骸了,只有五根黝黑的弩枪参差的斜立在哪里颤抖着…… 市场里有不少人都听见了这边的声音,等看过来的时候许多胡人都呆了,不少人手上拿的东西掉下来了都没有发现。 正在市场内的崔家的那些售货的伙计们都不约而同的微微挺了挺腰杆,脸上带的笑容更显得亲切了些。 虽然弩车没有再继续发射,但是市场之内那些原本因为某些事情讲话有些大声的胡人,不知道为什么,都下意识的放低了嗓门…… 里那古闭上眼睛,在脑海中开始了模拟,如果仅有一架强弩车的话,自己的马队或许还可以凭借速度强冲,但是五架弩车次序发射的话,那简直就是一个灾难! 里那古斜斜瞄了一眼不远的大营,估算了一下距离,从这几根弩枪看起来,覆盖到大营完全一点问题都没有,而且这个精度实在是有些吓人啊…… “不知道这个展示是否还能勉强看得?” “啊……”里那古觉得嗓子有些干哑,端起一碗酒咕咚喝了两口之后才说道,“看得,看得!真是了不起!真是了不起……” 斐潜笑笑,挥挥手让兵士去收拾一下场内的残骸。 离开黄家隐院的时候,请求家主黄承彦帮忙做的零配件就是这五架弩车的一些重要核心部件,一直都藏在斐潜的那一辆马车之中,这一次建立了北屈营地,也就拆出来带到了这里,让黄斗拿出来进行组装了架设在山顶之上。 但是也就只有这么五架,如果想要再做的话,没有了黄家的那些精良的部件,不管是精度,还是射程,甚至是耐用度都会大大的下降…… 不过里那古自然是不知道这些,他听着山顶上叮叮咚咚的声音一直在响个不停,心里有些发毛,就觉得这胡凳也似乎有些坐着不太舒服,扭动了一下,干笑了两声,说道:“斐上郡,你这里的货物似乎挺周全的啊……” “那是自然,基本上只要是市面上有的,我这里都有。” 里那古稍微靠近了一些,说道:“那么……这个刀甲……不知道有没有?” 斐潜心里说道,有刀甲我还想留着呢,还怎么卖给你?不过话自然不能这么说:“刀甲自然也是有,不过么这个价格么……另外,现在也不方便……你看,虽然今日你我一见如故,但是也还是第一次见么……” “那斐上郡的意思是……”里那古转了转眼珠,问道。 斐潜呵呵一笑,说道:“我什么意思都没有……真的,什么意思都没有……” 里那古哈哈大笑,说道:“好,好,我明白的!” 斐潜也是笑,这个世界上有时候就是这样,你将真话的时候未必有人相信,反倒是更愿意去相信假话…… ××××××××××××× 阿打默默的将一块麻布放下,虽然他也很想要这一块布匹,家里的婆娘之前就一直有念叨过,但是他更想要一口釜和一点茶。 经过了几个摊铺,终于发现了有在卖茶砖的,阿打兴奋的蹲下,指最小的那一块问:“这个……怎么换?”然后将那只羊提到面前,“这一只,换这个,可以么?” “大羊啊,虽然差不多,但是我这不换羊啊……”伙计也不会胡语,但是有人会啊——斐使君在开市之后找了一些会汉语的胡人来帮忙充当翻译——于是便站起身开始找人,“嘿!那个谁……骨渣!嗯,不对,那个渣骨!渣骨!来这里!” “扎古?”阿打疑惑的回头。 “阿打?!”一个胡人闻声扭过头来,看见了是阿打,便三步两步跑了过来,和阿打又是拥抱又是拍背。 “你们两个认识啊?那你跟他好好说说吧……” “阿打你是要……哦,要买茶啊,对,不能直接拿羊换……啊,你跟我来……”扎古带着阿打到了一个单独的草棚之处,“你要先在这里把羊卖了,然后拿钱再去买茶叶……” 要先换成钱啊,阿打当然是知道钱是什么,但是一直以来在和汉人,甚至是和族内的人的交易当中,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以物易物,很少用到五铢钱。 “为什么要这么麻烦?拿羊换钱,再拿钱换茶,直接拿羊换茶不更省事么?”阿打觉得多绕一个圈子干什么,钱又不能吃,又不能喝,拿了也没有用啊?而且按照之前的习惯,这些所谓的钱都是头人们比较喜欢,像自己这样的普通牧民,就算是看到了,多半也是毫无兴趣。 “哎!反正这边的规矩就是这样,而且……”扎古扭头左右看看,凑近了阿打的耳边说道,“其实以前我们直接换都吃亏了,换钱更好!来,我来帮你。” 在扎古的帮助下,阿打很快就将羊换成了五铢钱,然后到了售卖茶砖的地方,又用这些五铢钱买下了那一小块的茶砖,然后很惊奇的发现,自己手上居然还剩下了几枚的五铢钱…… “这个……”阿打看看左手上的茶砖,又看看右手上的那几枚钱,脑袋中一片混沌,不是用羊换了茶砖么,怎么好像是多了一些钱出来? 扎古哈哈笑着,说道:“没错吧?按照以前的方法直接换,可就没有多出来这个钱了!” 阿打将那约还不到一斤的茶砖小心翼翼的放到了怀里,又紧紧的捏着那几枚五铢钱,猛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便拔腿就往外跑…… “阿打,嘿!阿打,你要干啥?这就要走啦?”扎古有些疑惑,因为多半来这里牧民都会将手头上的这几枚五铢钱花的干干净净才肯回去。 阿打一边脚下不停,一边回头喊着:“我的马在巴达那边,上面还有一些羊皮,我去拿过来也换成这个,这个钱!” 第三五九章 树 “如此,末将就告辞了!” 李儒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将一名武将送出了大厅。 正准备往回走的时候,目光却落在了院内的一颗树上,上下打量了几眼,便转回了身,走到了这一颗树下,负手而立。 树是很普通的树,树杆长而挺拔,灰白色的树皮光滑,偶有纵裂,树冠不算茂盛,却也并不稀疏,枝杈长短不一,叶子多为三角卵圆形,此时也正在抽出一些嫩芽出来,多少显得有些春意。 李儒的目光似乎是落在了树上,也似乎是完全没有在看那一棵树,而是看向了不知名的某一处…… “这树太大啦……该砍砍了……” ××××××××× 弘农杨氏祠堂之内,六位老者默默的坐在席上,就像是一截截正在腐朽的树桩,虽然开起来还是很完整的样子,但是却能感觉到其中的生机正在逐渐的远去,花白的头发胡须就像是木桩上那些生长出来的菌类,又像木头燃烧后剩下的灰烬。 杨家祠堂很宽敞,主厅长约十丈,宽有四丈余,在正面的墙上,供奉着杨家历代的先贤的牌位,每一个牌位上都写有姓名和官职,并以金粉涂之,黑漆漆的牌位加上金黄色的字体,显得格外的庄严肃穆。 弘农杨氏立足于大汉朝廷已经有近三百年。 当年汉武帝驾崩之后,汉昭帝继位,大将军霍光提拔了一个叫杨敞的年轻人,这个人后来迎娶了司马迁的女儿,历任大司农、御史大夫、丞相,这个人就是弘农杨氏在汉代朝政上的第一次闪亮登场。 随后弘农杨氏的杨震,字伯起,也同样担任丞相,并且从杨震开始,至杨秉,又至现在的杨彪,均位列三公,所以,杨家同样的也是一点水分都没有的“四世三公”。 如今,大汉士族这一座山峰上,杨家无疑是站在最顶尖的那一列,当之无愧的天下望族,唯有袁氏可以比肩。 现在坐在祠堂之内,幕幔轻纱之下,便是弘农杨氏现在仅存的六位长老,也是杨氏的六个旁支的代表。 大家族,自然旁支就多,旁支一多,自然也就有一些比较出色的弟子,而这些弟子虽然最后未能登上家主的位置,但是多少也具备了一些说话的权利,就比如像是杨家,目前就有六位长老。 六位长老坐在一起,却都像木雕一样,一言不发,只有偶尔抖动的眉梢和那耷拉的眼皮底下转动的眼珠似乎才证明了这些还是一个活人。 正厅之外,传来了笃笃笃的声响,六位长老纷纷从座席之上站立起来,拱手肃立。 一只鸠杖出现在门口,然后就是握着鸠杖的那一只苍老的手,手干枯赢瘦,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老人斑,如同一根干腐的树枝。 六位皓首老者缓缓的行礼道:“恭迎大长老。”迟缓的动作不是因为看不起,又或是等了太久而不满,只是因为这六位确实已经是同样的太过苍老了。 杨家的长老有六个,但是如果不说名字,只说一个大长老的,就指的是一个人,杨让。不过这个姓名已经很久没有人叫了,杨家人一般都只称呼其为大长老。 大长老虽然年迈,身躯都已经是佝偻了,但是却不愿下人搀扶,而是自己独自拄着鸠杖,走到了大厅之中正位之上,坐了下来。 十几位下人鱼贯而入,给每一位长老都奉上刚刚烫好的细绢脸巾。 大长老接过脸巾,微微仰头,覆盖在脸上,静静的等待热气在脸上蔓延,仿佛是这样才能稍微给他苍老的身躯增加一些热量,一些动力。 绢巾的热度很快的顺着满脸的皱纹散去,那些皱纹就像是深渊一般,迅速吞噬了所有的热量。大长老扯下不再滚烫的绢巾,很仔细很用心的擦着自己苍老的脸,但是那些皱纹里面却依然像是擦不净的疲惫和暗淡。 随着大长老将毛巾放回金盆之内,就像是一个无声的命令,六位长老纷纷也放下了手中的绢巾,下人们谦卑有序的退出了大厅,随着一声门响,厅内就成为了一个只有这七位老人的单独世界。 “王氏骑墙而望,恐不可待也。”一名老者打破了沉寂。 另外一名老者接口道:“猖狂短视之辈,不足与谋。现河内之兵南下,梁东之兵北上,国贼已首尾不得兼矣,此正当其时也。” 大长老微微低着头,面容都笼罩在阴影之中,慢慢的说道:“袁氏何如?” “袁太傅已陷夏台,不得其见,然有信物,都城内外皆可令之。”另外一名老者缓缓的从袖子里面掏出了一个玉佩,轻轻的放在了面前,然后往前稍微推了推,让这个玉佩暴露在光线之下。 玉佩圆润,花纹繁琐,上面雕刻的云龙在光线的照耀之下,似乎是要从玉佩表面腾飞起来一样,在云龙的龙首之上,隐隐可以看到一个小小的“袁”字。 “袁于龙上,呵呵,倒也霸气……” 坐在大长老左侧的长老咳嗽了一声,显然是不想继续这个歪掉的话题,缓缓的说道:“国贼倒行逆施,毁吾杨氏根基,若坐以待毙,恐百年之后,弘农杨氏具化为尘土矣。今王河内兵驻于孟津,锋指河洛,迫得国贼寝食难安,率兵北拒,现直需佯攻于陕津,一可断河东之粮,二则李贼定派兵解救,如此雒阳城内必定空虚,又可得袁氏相助,内外交逼,取城则易如反掌也!董贼失其根基,定然大乱,再与河内之兵夹击,则可一举破之!此一可解吾等之危,二可扬弘农之名,届时天下振奋,众望所归,当立不世之功也!此乃千载之机,若失必悔恨终身!” 众人纷纷看向大长老,可惜黑暗始终笼罩着大长老的脸,让人怎么看都看不清其表情,只听大长老缓缓的说道:“袁氏求变,恶于董贼,先丧其锐于酸枣,再失其聚于汴水,后不得脱于洛河,现奈何陷于囹圄,徒有南北夹击之势,然已错失其时,不可凭也。” 坐在大长老左侧的长老沉默了许久,然后一字一顿的说道:“既大长老之意相左……便请族决吧!” 族决就是家族长老表决,在杨氏族规当中,当与大长老的意见不能调和的时候,每个长老一生当中都有一次机会可以申请将自己的意见让全部长老进行表决,表决通过的自然就可以实行。 大长老缓缓闭上双眼,良久方道:“……既然如此,便族决吧……” 坐在大长老左侧的长老率先将自己的长老之印掏了出来,放到了面前…… ×××××××××× 祠堂的大门终于是开启了,六位长老面容严肃的匆匆走出了大厅…… 良久之后,大长老才拄着拐杖出现在大厅的门口,步履之间更显得蹒跚。 大长老慢慢的独自走过了前院,走出了前门,忽然停了下来,没有登上自家的车马,而是来到了院外的林地当中,走到了一颗大树之下。 这一颗树,还是当年他是幼儿之时与哥哥杨里一同种下的,如今树长大了,人却早已阴阳两隔了。 大长老用干枯的手抚摸着树杆,努力的仰头看着,喟然长叹道:“树亦老矣……枯枝败叶亦多矣……” 第三六零章 云涌 士族的山峰,在汉代,有数不清的家族正在往上攀沿,有的能爬上了山,有的却连山在哪里都还不知道。 攀登山峰的路程虽然艰辛,但是每一步的风景都会让人无比沉醉,甚至是每前进一段距离,都会让人感动而迷醉。 或许刚开始走的时候很简单,但是要找准方向却不容易,那些一开始就走得很迅速的人也未必能够爬得更高,尤其是越到后期,道路越是陡峭,许多家族稍有不慎,便从高峰跌落,从此失去了观赏险峰之上风景的权利。 安邑城西的一家三层酒楼之上,在一个雅间之内,有一名白衣文士正在挥毫泼墨。 在酒楼不吃饭喝酒,反倒是写字,未免会让人觉得有些怪异,但是这一名文士却做得无比自然,就像是在自己家中一样,想喝酒便喝酒,想挥毫便挥毫。 窗外阵阵凉风拂来,吹起了白衣文士的衣角。 白衣胜雪。 外衣是白的,中衣也是白的,就连脚上的木屐编带,竟也是用白色的布条编织而成,竟像是沾染不上世间一丝一毫烟尘,宛如冬日里从天而降的雪花,带着些许的晶莹,些许的脱俗。 门外传来一轻一重两种脚步声,白衣文士宛如无闻,而是专心致志的要写完最后的几笔。 轻轻的脚步声打开了门之后,便又轻轻的离去了,就像是冬日里的兔子在雪地里留下微不可查的脚印。 而重的却留在了门内,却驻足不前,像是凶猛的野兽,躲在了灌木之后。 白衣文士落下了最后一笔,缓缓的收势,将狼毫重新架到笔山之上,也没有回头,而是淡淡的说道:“贵客临门,有失远迎。” “在下乃一粗鄙之人,怎敢辛劳卫公。”留在屋内的人肤色古铜,留着三缕短须,身材魁梧,手脚粗壮,显然是习武之人,但是却换上了一身的长袍,扎上了头巾,就像是一只凶猛的山豹,却收起了獠牙和爪子。 “四知堂下,何有粗鄙?兄台过谦矣。”白衣文士转过身来,正是卫觊,“况且吾尚未登家主之位,也不敢当‘卫公’二字。” “何异有之?”壮汉装作没有听见卫觊的上半句话,只是继续着“卫公“二字的话题。 卫觊笑笑,不再继续这一个话题,而是轻轻的敲了一下写字的桌案,说道:“吾偶得几字,还请兄台移步品鉴一二。” “在下只学得些粗浅文字,怎敢品鉴卫公大作。”壮汉推辞不肯。 卫觊再次相邀,说道:“观之无妨。”然后也没有等壮汉做什么答复,而是径自走到了一旁,做到临窗的酒案之旁,扭头看向窗外的风景。 壮汉犹豫了一下,然后缓缓的走向了文案,看见在雪白的绢纸之上写了四个大字“皮里春秋”! 壮汉一愣,旋即瞳孔骤然一缩,拢在袖子内的双手猛的握紧,手骨发出轻微的喀喇之声,就像是豹子看见了猎物,欲扑而未扑之时,绷紧了全身的肌肉。 卫觊像是丝毫没有察觉到什么一样,自顾自的倒了一杯酒,随后举杯一饮而尽,悠然道:“世间大好如画风景,唯有高处方可得之,兄台以为然否?” 壮汉慢慢的将身上的肌肉放松下来,也走到了酒案之侧,对着卫觊坐下,取过酒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端在手中,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高处虽好,多有险阻,倘若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若不得登,则与蝼蚁何异?”卫觊指了指窗外街道上的那些来来往往的行人,说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复一日,年又经年,不知天时,不明地利,碌碌一生,默默无闻,利有攸往,又能如何?” 壮汉举杯一饮而尽,然后放下了杯子,默然无言。 卫觊举起酒壶给壮汉斟了一杯酒,说道:“世人皆言一醉可解千愁,孰不知若愁可解,亦不为愁矣。” “卫公权掌河东,手眼通天,又有何愁?倒是如在下这般,深陷泥潭,曳尾待毙,方得一个愁字。”壮汉看着杯中的酒,酒液碧绿,清澈见底,是难得一见的好酒,也是司隶和弘农一带很是受人欢迎喜爱的,用糯米掺杂了药材和鲜果,所酿制而成的碧玉酒。 “哈哈,何人无愁?便是圣贤亦有忧愁,何况吾等凡夫俗子?”卫觊哈哈大笑,也没有劝酒,而是拿着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愿闻其详。” 卫觊笑着,端起酒杯,站了起来,度到了窗前,说道:“吾愁这苍天悠悠……吾亦愁这大河滔滔……” 壮汉明显呆了一下,然后失笑道:“卫公且莫说笑。”这算是什么忧愁,愁天空,愁大河,这两个玩意自古就有了好不好,有什么好忧愁的? 卫觊却收敛了笑容,转头认真的说道:“吾一生不曾说笑。” 看着卫觊严肃的表情,壮汉也皱起了眉头,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卫公请讲。” “吾愁这苍天悠悠,穹隆如盖而不得上;吾愁这大河滔滔,泥沙奔流而不得下也。”卫觊言毕,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这一次,虽然卫觊说的仍然是天空和大河,但是壮汉没有再笑,因为他知道,这天其实不是再说天,这河其实也不是在说河。 “卫公此愁……吾人微力薄,亦无能为助……” “若是让汝再登层楼如何?” “再登层楼?”壮汉也尽了一杯酒,然后说道,“楼内有顶,如何登得?” 卫觊笑笑,并不说话。 虽然卫觊并没有说什么,但是壮汉能够感觉得到在卫觊笑容背后潜藏的那一种尽在掌握的悠然自得。 “若真得登楼,吾定前来助卫公一臂之力。”壮汉也不含糊,当即应诺道。 “如此,甚善!”卫觊笑道。 话已经谈完,相互之间的承诺已经达成,也就没有必要再多言其他,壮汉便向卫觊告辞,准备离去。 临行之前,经过那一张写有“皮里春秋”的字样之时,壮汉停下了脚步,顿了顿,沉声说道:“此字甚好……然着于绢布之上,不宜日晒。” 卫觊点点头,缓缓的说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壮汉抱了抱拳,拉开了门,走了。 卫觊立在窗前,也没有送壮汉的意思,等到听沉重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忽然展颜一笑,双手张开,虚抱天地,任窗外的风将衣袖吹拂而起,哦吟道:“大风起兮云飞扬……” 风越来越大了,将天上的云逐渐的吹拢而来,云朵翻腾,就像是奔涌而来的河水,却被这一个安邑城挡住了一般,越来越多,越来越黑,正是一场山雨欲来…… 第三六一章 越打越穷是个问题 “斐使君,枪就在那里,不需要一直去看,如果你越是看枪头,你就越练不好。”别看马延平日对于斐潜还是蛮恭敬的,但是在该认真的时候后却依然一点都不会含糊。 黄成是用刀的,对于枪法懂得一些,但是要是和马延这一位用枪大家比较起来,确实是有一些差距。 俗话说月刀年棍一辈子的枪,想要练好枪,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真正的个人在战场上的用枪和小兵对阵的时候的枪法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体系。 长枪兵一直以来是绝大多数的人的选择,就像斐潜自己在招募兵士的时候,也是长枪兵的数量是最多的,无他,因为长枪兵装备起来要求最低。 铁尖一个,铁钉一个,木柄一根,就是长枪兵了。斐潜还算是不错,给兵士都配有札甲,而绝大多数的人招募长枪兵的时候,基本都是不配发甲的,省钱。 如果说身体还算是健壮,拿的动盾牌,而且胆气要足,那么就可以担任刀盾兵,身着铠甲,手提刀盾,作为肉搏战线上的勇猛的战士。 那些没有夜盲症的,没有近视的,并且臂力尚可的,才能作为弓箭兵又或是弩兵进行训练。 而身手匀称,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敏捷灵活的,才会选为骑兵的后备人员,进行骑兵的相关项目的训练。 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长枪兵是最低等的,也是最廉价的。 练好一个长枪兵很简单,但是要练好长枪却不简单。 斐潜练习中平一枪也快有一年的时间了,但是在马延眼里,却根本不算什么。 因为那个太粗糙了,按照马延的原话来说,就算是学的再熟,也就是一个熟练的长枪兵,谈不上一个用枪之人,更不能说一个“会”字。 虽然马延也是走刚猛的路线的,但是并不妨碍对于斐潜进行一些指导。马家枪刚猛归刚猛,但是在细微中也有一些小巧的变化。 “文远也是,教这中平一式到也无错,但是竟不给你讲一些其中变化,多少也没用些心思……”马延说道。 “诚远兄认得文远?”斐潜有些惊喜。 马延点点头,说道:“当年文远游历北地的时候,曾有见过……” 只是“见过”? 没有交过手,相互切磋过? 斐潜有些不太相信,不过么,这个事情大概也能猜得出来,只是不知是谁胜谁负,又或是不胜不负? “对了,诚远兄知不知道在北地,常山附近有一童姓枪法大家?” “童姓?常山?”马延很是茫然,“使君何处听闻?我于北地多年,从未听闻有枪法大家有姓童的……常山是由一家用枪用的不错,但是姓赵,不姓童……对了,赵家的枪倒是挺适合使君练习的……” 没有童姓枪法大家?! 马延没有必要说谎,也就是说北地真的没有童渊这样一号人物,那么童渊会是在哪里? 又或者,更进一步推论,会不会根本没有童渊这个人物? 但是如果没有童渊,赵云的枪法又是从何而来? 百鸟朝凤枪啊! 七探盘蛇枪啊! 接下来就是,赵云和张绣到底有没有什么关系? 这真是一团混沌,让斐潜顿时有些迷糊…… “斐使君,你就当成自己是在用笔写字,枪尖就是笔锋,需练到如臂至使,随心所欲,熟悉了枪的习性,也才好练习其他,好了,歇息一下吧……” 斐潜喘了一口大气,要用枪尖在沙面上写字,这玩意真心比练习中平一枪还更要幸苦,端着枪,手腕始终是要精细的控制着,稍微力道上略有偏差,字体就残了,然后就要用枪头将沙扫平,重新再写…… 斐潜刚想将长枪放下活动活动手腕,却被马延阻止了,说只有在越辛苦的时候,才会越记得住长枪的重量和长度,所以双手要休息也只能轮流一只手一只手的休息,长枪是始终要握在手中的。 好吧…… 马延为了让斐潜更能快速的习惯这种训练模式,便找了个问题来分散斐潜的注意力,“使君为何要练枪?长枪这兵器,初期虽易,但是后期却难,不如刀棍来的简便。” “哈,那是当时也没有多想……”斐潜将当时在温候吕布家中喝酒的事情大略说了一下,然后问道,“那么诚远兄自然也是认识温候的吧?” “未曾见面,但有耳闻……”马延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看了一眼斐潜,似乎是意有所指的说道,“温候于北地胡人当中威名极盛……” 威名极盛? 这个意思是? 温候吕布的名声在胡人当中,肯定不是亲和的,友善的代表,多半是血淋淋杀出来的凶名…… 那么马延说这个的意思是? 斐潜联想起这两天马延的一些举动,忽然心中一动,说道:“诚远兄可是觉得我对待胡人方式有些不妥?是不是有些,嗯,过于和善?” 毕竟马延之所以从上郡隐居到安邑,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胡人南侵,可以说马延本人对于胡人是一点好感都欠奉,用后世一句话来说就是在马延眼中,只有死去的胡人才是好胡人…… 马延没有想到斐潜这么敏锐的觉察到了他所要表达的意思,不由得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斐潜沉吟了一下,不知道要和马延如何简单明了的解说一下这个问题,引经据典么估计马延也不会感兴趣,还不如讲一些更直白的,“诚远兄,你认为敌人的敌人是好的还是坏的?胡人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胡人与胡人之间会不会有矛盾?” “这个……”马延皱起了眉头,这个问题他还真的没有考虑过。 “还有一点非常重要的是……”斐潜笑了笑,然后说道,“……我们现在穷啊,不趁着这个机会多赚点,等真的打起来了,就赚不到了……况且,我也一直在考虑一个事情,就是为何我们对胡人作战,就算是打赢了还是亏钱……” 第三六二章 良胡 游牧民族为什了从周开始,到秦朝,到汉代,甚至到了唐代,都是处在来中原捞一笔就走的思想,就是因为贫穷。 一直到了元朝,游牧民族才第一次有了整体的战略目标,开始了建国的军事行动,不再是散沙一片。 但是游牧民族真的是很穷么?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如果农耕民族的财富主要就是土地的话,那么游牧民族的“土地”就是牛羊。 史载,当时汉武帝时期,已经是车骑将军的卫青,“……度西河至高阙,获首虏二千三百级,车辎畜产毕收为卤,已封为列侯,遂西定河南地,……讨蒲泥,破符离,斩轻锐之卒,捕伏听者三千七十一级,……驱马牛羊百有馀万,全甲兵而还,益封青三千户……” “驱马牛羊百有馀万”,等于是将匈奴的“土地”一锅端了回来,也因此才导致了整个匈奴遭受了重创,从此胆寒。 但是问题是,这些“土地”最终落向了何处? 这些牛马羊,并没有大牛生小牛,大马生小马,然后就在华夏的土地上繁衍生息,从此增加了华夏民族的畜牧业的发展,让华夏从此走上四条腿的时代…… 相反,而是促进了屠宰业的发展,除了增加了一部分人口的油脂吸收之外,并没有改进整个汉代的农牧比重。 华夏是农耕,所以并不善于畜牧,所以在畜牧这一条科技线上,只点到了羊,没有点到马…… 对于战马的饲养要求很高,圈养是养不出战马出来的,必须要有跑马地,也就是水草丰肥的整块区域,让马匹群居,在自然中生长,这样才能够真正的出产所需要的战马。 而华夏民族一没有控制水草地,二没有控制饲养的人,所以在腿脚上,始终短了一节。 “贫穷是最可怕,也是最可悲的一种力量,”斐潜将眼光落在了营地之外的那一块市场之上,说道,“因为贫穷,所以除了自己的一条贱命之外没有任何的东西,也根本就不害怕失去,所以能够用武力获取任何东西对这些贫穷的人来说,都是赚到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任何律法,任何道义,在这种绝对的贫困面前,都是虚无的空话……” 任何朝代,任何政体,在由乱转治的时候,怕的不是中产阶级过多,而是怕中产阶级不够多…… 马延闻言,也转头看向了热闹的市场,沉思了一会儿,点点头,说道:“那么这就是使君下令在交易之时,必须采用五铢钱,而且每一次的买卖都要多少找给胡人些零头的原因了?” “呵呵,是的。胡人大多数并不会将五铢钱带走,而是会尽可能的进行交易,所以实际上我们并不需要投入大量的五铢钱,但是这样一来,这些曾经来过这里交易过的胡人,都会知道‘钱’到底是什么,然后也就会告诉他们的家人,他们的朋友……” 其实这样一个小举动,有更为深刻的意义,马延没能够完全体会得到,斐潜也不想多讲,虽然表面上看无非就是多给一两个钱,但是一能让胡人形成钱的意识,二能在胡人心中建立起一种诚信的感观,三么…… 要知道商品等价交换物这个东西,自从出现的那一天起,就是血淋淋的了…… 汉代胡人的社会结构很复杂,就像是将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三者各拿了一部分,然后整合到了一起,成为了胡人的社会结构…… 胡人大多数以部落而居,在整个部落之内,在一定程度上存在互帮互助的形式,对外战争也是以部落为基本的整体单位,战争所获取的战利品也是在部落之内进行分配,这一点跟原始社会的结构非常的相似。 但是胡人的头人、豪帅等又是寄生在其下的胡人们身上,与奴隶主身份基本相同,同时在汉地说掠夺的人口也多半成为了胡人的附属财产,成为了胡人的奴隶,这些特征又说明了胡人社会也同样含有奴隶社会的一部分特征。 而在胡人的上层,采取又是松散型的分封制度,王庭也就是单于庭,多半是在水草最丰美的中心位置,然后分封出左贤王庭、右贤王庭,左右贤王也隶属于单于庭,但是享有自主军政大权,在左右贤王之下,又分出左右谷蠡王,左右谷蠡王旗下又有左右大将等等,所以胡人同样也具备封建社会的部分因子。 同样也正是因为如此,胡人的这种复杂的社会结构是非常不稳定的,稍有天灾**,就会产生巨大的变革,南北匈奴的分化,甚至是南匈奴最近的这一次的谋杀羌渠老单于的行动,都说明了这一点。 “只有曾经拥有,才会害怕失去……”斐潜看着马延,说道,“而我们现在做的,就是要让这些胡人感觉到他们拥有过……” 胡人为何在失去了阴山之后哀鸣痛哭,因为他们先有了,然后又失去了,所以胡人揪心扯肺,痛苦不堪。 财富这个东西,或者说私有财产这个东西,从原始社会出现的那一天起,就在不断的推动着整个社会的变革和发展,而钱财就是个人私有财产的实体化的表现形式。 马延想了又想,还是说道:“可是跟这些胡人交易……一旦这些胡人强大,难道不会成为祸害?” 斐潜握住长枪,抖了抖,发现自己虽然能够多少抖一个枪花来,但是却是歪歪扭扭不太成型,和马延随手都能抖出浑圆漂亮的枪花简直完全不能比。 “所以武器一定是要握在手里……” 斐潜望向在营地之内开始搭建的那一座炼铁炉,又看向了在营地外侧正在操练的那些兵士,说道:“从雒阳收集的铁器,都会重新融化铸成甲刃,而这些甲刃都会用在我们兵士的身上,这些才是我们手中的刀盾!所以,不要担心胡人是不是会强大,只需要关注我们自己是不是足够强大……” 斐潜看着马延,说道:“诚远兄,不仅仅是死掉的胡人才是好胡人,能够听话的胡人也是好良民,嗯……良胡!” 第三六三章 丢失的货物 马延看起来虽然还并不是非常理解斐潜所说的之间的含义,但是至少他明白了一点,斐潜并不是一味的善良,对待目前胡人的也是在整体策略安排之中的,所以也就没有在这一个关于胡人的好坏问题上多说什么。 斐潜又抖两下长枪,发现还是枪花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困难,虽然可以成型,但是却不是很圆润。 “使君你在最后转腕的时候,略有卡顿……”马延说仔细观察了一下斐潜的姿势,然后说道,“别盯着看,一实一虚,也别去想要抖好,放松一些……” 斐潜闭上眼,深深的吸了几口气,按照马延所说的,不特意的去想,放松一下自己的心境…… 北屈位于黄土高原的边缘地区,在汉代,水土还没有被破坏的如此严重,许多的地方生长了树木,在没有人类的干预之下,可以生长的很靠很壮,也同样也保持了水土不至于流失,因此在此时的风,还是带着一些春天清新的气味,而不像后世,完全就是一股强烈的尘土味道…… 清风吹过了树梢,发出哗哗的声响,斐潜听着风声,渐渐的放空了思绪,手腕一挑一翻一转,枪头呼的一声从地上弹起,然后在空中“唰”荡出了一个完整无缺的圆。 马延一拍手,笑道:“成矣!” 不过这个成功的幸福感只持续了很短时间,斐潜等再想画第二个完整无缺的枪花的时候,发现自己却依然画不出来,若不知方才有马延在一旁算是证人,说不定连斐潜自己都不怎么相信自己曾经完成过这样的举动…… 不过马延倒是在安慰斐潜,说是有一个好的开端,自然以后慢慢的就能够做到了,不用太过于着急。毕竟虽然现在斐潜挂着一个别部司马的武职,但是多少还是偏向于文官类别多了一些,真要让斐潜拿着长枪上阵,那么还要马延他自己这一个纯正的武官来做什么? 正在此时,黄成面沉如水的走了过来,向斐潜行过了礼,又向马延点头示意,然后缓缓的说道:“我们有一批货物,被抢了!” “什么?!“斐潜和马延异口同声的说道。 ××××××××××××××××× “在那边!”黄成指着天上一群食腐乌鸦和秃鹫盘旋之处喊道。 显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很长一段时间了,不光是食腐的乌鸦和秃鹫来了,还有一些野狼和一些野狗也在此展开盛宴,咬开了死去兵士的胸腹,几只在埋头啃食着心肝内脏,还有几只在拉扯着肠子和残肢断臂。 黄成拉开弓箭,将一只冲着斐潜等人呲牙的野狗钉死在地,这些畜生才知道厉害,发出一些不甘的低吼声,掉头逃进了树林。 现场因为被野兽撕扯拖拽,尸首大部分残缺不全了,一些干涸的血迹和肢体残骸到处都是,显得无比的凄惨。 货物被抢劫的地方距离北屈营地不算非常的远,等斐潜、马延和黄成带着兵士赶到现场的时候,货物已经被洗劫了一空,只留下了破碎的箱子和垮塌的车厢,死去兵士的兵刃和皮甲等也被扒了一个干净,露出了身体。 马延看了看整体的情形,皱着眉头思索了一阵,得出了一个推论,指着身侧的小树林说道:“袭击是从这里开始的,先是用弓箭射倒了先头的人马,然后……” 马延转过了身,皱着眉头看着侧后方,哪里很早之前有一条河流,后来河流改道,就露出了干枯的河床,一些马蹄印子从河床那边一直延伸过来,很显然也有人马从这个方向上发起了进攻…… 这是一场完美的伏击。 用前面的弓箭手吸引注意力,然后再用骑兵从侧后方突袭,所以斐潜等一直到许久之后,才发现了有些不对,等斥候出来查看,最终发现了这里的时候,袭击者已经是完全撤离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是就算是袭击者都跑了,但是却依然会留下各种各样的线索…… 黄成下了马,在尸首上检查了一阵子,然后忽然把刀割开了一具尸首的伤口,伸手到伤口内掏摸了一阵,取出了一个东西回到了斐潜面前。 斐潜低头一看,是一个骨头所制的箭头,因为骨头太脆,所以在拔出箭杆的时候断在了尸体内…… 很明显,不管是从那么多的马蹄印来说,还是从这个骨头箭头来说,这一次伏击多半就是胡人所为,只是尚不清楚到底是那一只胡人做的就是了…… 斐潜沉默了良久,问道:“羌人里那古还未来么?” 上一次来到市场的烧当羌豪帅里那古是离北屈最近的一只羌人的部落首领,这里离里那古的放牧之地也不算远,所以斐潜也派人去通知了里那古。 “还没有,按照道理,他们比我们更近,理应先到才是……要在去派人去催促一下么?”黄成说道。 斐潜想了想,摇了摇头,说道:“没事,我们在这里等就是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里那古才带着一些羌人姗姗来迟。 “啊?!这是怎么回事?”里那古左右看看,摆出一副很是惊讶的样子说道,但是眼角眉梢却流露出掩饰不住的一股幸灾乐祸。 “亲爱的白石神的兄弟,难道你一点都没有发现?也没能帮我们找一些线索?”斐潜看了看里那古,然后说道。应该不是里那古干的,因为在里那古表现出来的神情里面,看热闹的表情占了绝大多数,这种表情在后世那些吃瓜群众脸上经常见到…… 里那古呵呵的笑着,摇晃着包着白色头巾的脑袋,说道:“这个我可是真的不知道,况且在这一片,可是居住了那么多的人,我哪里会知道是那一群狗崽子动的手?” 斐潜叹息了一声,然后示意里那古一起前行,一边走一边说道:“亲爱的白石神的兄弟,有个情况你可能还不知道,这些东西……这些货物,原本都是我准备送给你的礼物……” 里那古步伐一僵,然后快步赶到了斐潜的侧前方,睁大了双眼,张大了嘴,吭哧吭哧的说道:“白石在上!斐上郡你说的可是真的?” 斐潜叹息一声,指着身旁的一个被翻开砸烂,空空如也的木箱,说道:“这个箱子应该是装了二十斤的茶砖,那可是司隶最大的茶庄出产的,茶香浓郁,而且特别的结实和新鲜,是最上等的茶叶所制,每一块都还用细绢布包裹着……” 里那古的脸色阴沉如水。 “这个车厢应该是装了二十匹的麻布……你知道的,我要送给白石兄弟的东西一定不会差……这些麻布不是普通妇女编织的,而是专门是由还未出嫁的女子一点一点的编织而成,穿在身上,似乎还能闻到那些女子身上的香味……” 里那古咯噔咯噔的磨着牙,眉毛一阵乱抖。 “还有这个——其他那些普通的什么货物我就不说了,但是这个必须要告诉你——这一个可是我精心挑选的礼物,给亲爱的白石神的兄弟的一个镶满了银丝的碗,每一道纹路都是用最纯的银子化成的细丝,然后一点点的和铜碗融合在一起,整个的碗就像是一朵绽放的白色花朵……我当时还在想,如果这个碗给了我亲爱的白石神的兄弟,让他在祭祀白石神的时候盛放贡品,想必白石神也会欣喜万分吧……” “啊啊啊……”里那古吼了一嗓子,挥舞着拳头,脸上的肌肉在不停的跳动,说不出的狰狞,“……竟敢抢我的……哦,斐上郡的货物!这些该死的家伙!全部都应该吊死!吊死!” 里那古发泄了一下怒气,然后咬着牙对着斐潜说道:“白石神告诉我们要帮助自己的兄弟,所以这个事情,我们白石的子孙……一定帮你!” 第三六四章 饥渴的那啥 羌人豪帅里那古将自己的胸脯拍得呯呯作响,一再的表示,自己的礼物丢丢失与否不重要,也不是关键性的问题,关键的是这种没有任何组织纪律性,搅乱正常贸易程序,违法乱纪的行为将会破坏白石的子孙与斐上郡之间的真挚情感,进而影响到羌族部落与大汉王朝良好的贸易往来,这是里那古作为维护边境安定的,与大汉友好的东羌一族绝对无法容忍的事情。 为了表示自己对于这种无法无天的以暴力抢夺他人财物的恶劣行径的强烈的反感和谴责,里那古叫来了族内最资深的猎手,对于整个的案发现场进行了掘地三尺式的搜索…… 随即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像是雨后春笋一般,摆放到了里那古和斐潜的面前。 “这一块布是什么?”斐潜蹲下身,用手指捏起了一块已经是失去了原本颜色的一块小碎布,在布匹上沾染的油污已经是多到了几乎要凝固的状态,碎布的纤维之间几乎都被油污塞满了,捏在空中的时候风居然吹都吹不动…… 里那古叽里咕噜叫来一个人问了一下,然后说道:“斐上郡,这一块布是从车厢木板的勾钉上面找到的,一定是那群贼子在搬运货物的时候,衣袖被铁钉挂到的!” “哦,那么……这个是什么?”斐潜放下了碎布,然后拨弄了一下面前的一堆杂物,指着一块小木头说道。 这一块木不大,也就只有半个巴掌大小,上面有一些刀削的痕迹,像是要雕刻一个什么东西出来却只刻了一个大体上轮廓的样子。 “这个是在那片林地里面找到的……可能是埋伏在那边的人掉出来的……” 斐潜将这一个块木头拿到了手中,端详了一下,似乎不像是要雕刻人,因为这个形体的比例不像是人体的比例,有点像四肢着地的某个动物…… “这是要刻一匹马么?”斐潜顺手将木块递给了里那古。 里那古反过来翻过去看了看,喃喃的说道:“不太像马……你看这个肚子,太瘦了,马肚子怎么能没有膘……” 里那古忽然一拍大腿,站起身声色俱厉的大声吼叫起来,顿时有一些羌人连声答应了,奔跑着上了马匹,呼啦啦的策马往北而去。 “知道是谁干的了!”里那古扬着手里的那一个未完成的木雕,一脸的愤怒和急切,就像是立刻要将这群贼人抓捕回来一般,“看看!这木头刻的是赤那!我就知道我们白石的子孙不会干这种不讲信用的事情!这群该死的赤那孤涂!这一定是他们干的!” 赤那孤涂? 斐潜听胡语久了,对于一些词语还是有一些印象的,赤那就是苍狼,孤涂就是子孙意思,那么就是苍狼的子孙? 羌人是信奉白石,是属于自然多神教派,图腾是白羊,自然不可能去雕刻一个狼的形象,而以狼为图腾的只有两大类,一个是匈奴,一个是鲜卑。 鲜卑在河套的更北处,偶有南下,但是多数时间都在漠北,只有东部鲜卑一直在跟幽州的公孙将军不屈不饶的相亲相杀…… 因此现在嫌疑最大自然就是上一次来北屈营地打秋风的那一只南匈奴的部队了,但是现在问题是,这群匈奴跑去了哪里? 羌人能追踪的到么? ××××××××××××× 不过斐潜显然是低估了羌人对于这一件事情的上心的程度,也略看轻了羌人在草原上追踪能力,羌人很快的就沿着一些马迹抓到了到了匈奴的尾巴。 果然只有胡人最了解胡人…… 如果光是叫斐潜自己这一个方面的人带兵去寻找,估计可能真的就跟睁眼瞎一般满草地转悠还不一定能够找得到,不熟悉地形,就跟瞎子摸象一般。 有了羌人的带领,事情变得简单了许多。羌人显然是对于这一片的水草地非常的熟悉,沿着几个水源一路往北不断的搜寻,然后就在一处山谷中堵住了这一支匈奴的部队。 有带路党就是好啊…… 山谷之内的匈奴已经发现了骤然出现的斐潜和里那古的联合部队,乱糟糟的慌乱起来,牵马的牵马,收拾物品的收拾物品,人喊马嘶,一片忙碌。 斐潜想起了当年汉武帝追逐漠北的时候,李广这个衰人,每次要么就是迷路,要么就是失期,还有一次是被匈奴堵在了半路上,真心不是一般的倒霉,虽然勇猛善射,但却老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因素没有办法参与到大部队的攻击当中,最后连汉武帝都知道了这个倒霉的将军光荣历史,在卫青出征的时候还特意交代说这个家伙比较没有运气,不能让其担任先锋…… 如果当初李广能有一队胡人作为向导,虽然不一定能够完全避免他自己糟糕的运气加成,但是至少迷路的几率应该会大大降低了吧…… 里那古带着一些试探的意味,用马鞭指着山谷之内已经在列队的匈奴说道:“斐上郡,贼子都在这里了,是你来还是我来?” 斐潜估量了一下山谷之内的匈奴数量,人马并不多,只有大约一百多,最多两百人,应不是南匈奴的大部队,多半是偏军又或是出来打草谷的人马…… 里那古的意思斐潜也猜得出来,正所谓武力不能代表一切,但是要讲其他而没有武力却绝对不行。 黄成在一旁跃跃欲试,说道:“斐郎君,让我来称一称这匈奴的成色吧!” 话音才刚落下,马延忽然一个侧身拉住了黄成的马缰…… “叔业,此战请由吾来!”马延微微露出了一点笑意,带着三分的兴奋,三分的残酷,三分的渴望和那一分隐约的骄傲,用手轻轻的在长枪之上抚摸着,“此枪已经是多年未曾痛饮胡人之血,甚是饥渴矣……” 马延抚摸长枪的动作略微让斐潜有一点点的恶寒,不过想必马延肯定不知道后世那一句名言的含义,并且多少能理解一些马延现在的心情,所以斐潜也忍着些许的违和感,拱手说道:“如此,就拜托诚远兄了!” 第三六五章 马踏声声碎山谷 在后世的时候,斐潜也是多限制于网络上流传的观念,认为在三国时期,是没有高桥马鞍和双马镫这两个大杀器的,更是没有什么马掌这种可以流芳千古的发明的。 曾经也想过,若是到了汉代,收拢了一队的骑兵,然后给这些骑兵搞上这些家伙事,然后就可以纵横四海无敌于天下了…… 但是真正来到了汉代,斐潜发现这些东西在这个时代已经出现了,虽然不是像后世的那种非常完备的完整形态,但是明显的已经有了雏形。 马镫,汉人多用绳木,胡人多用皮索,但是并没有铁制的。原因很简单,铁这个玩意,比起什么木头皮索而言,又重又贵…… 至于单马镫和双马镫,呵呵,古代人比现代人想象中的要聪明的多。 胡人不仅有马镫,而且在胡人马腹上还有用以固定马鞍会有多根粗大的皮索,这些皮索相互连接形成了一个“卅”字模样,必要的时候,胡人会将脚掌勾住这些皮革形成的“卅”结构中,来固定身体,这也是许多胡人会施展出马里藏身的秘诀。 而对于汉人来说,用的多是用绳子加木棍做成的马镫,有的甚至只有绳套,连木棍都没有,但是,已经是出现双马镫了。 这个马镫雏形早在汉武帝时期就已经大规模的运用了,自武帝开始,骑兵的地位进一步上升,骑兵从辅助侦查兵种逐渐变成了主战的兵力,甚至在多次对抗匈奴的过程中,奔赴千里之外的战场进行战斗,这种长途跋涉的远距离作战,如果没有马镫,仅依靠骑兵的双腿来夹紧马背,就算个个都是皮糙肉厚形的,对于骑兵的体力消耗来说也是相当巨大,保持不掉队都难,更不用说还能作战了。 马鞍也是同理,虽然是没有完整形态的高桥马鞍,但是在马鞍当中已经有做出一个凹陷,可以提供部分的前后力量支撑,只不过这个凹陷还没有达到像后世那么的高的程度而已。 至于马掌铁,这玩意么,还算是斐潜的一个后续可以补完的工作,因为到现在还没有完成体…… 只有木制的,也不是马蹄形,而是简单像一个给马做成的木屐一样,上面打上四个小洞,然后在马掌上也穿四个洞,绑上去就好,称之为“木涩”…… 而且在斐潜现在所处的并州区域,大多数的路面都是平地,很少有那种磷峋的石块路面,所以马铁掌暂时还没有成为一项必须的装备。 至于今后…… 今后再说。 马延缓缓的拨马向前,一个人单独的往前走了一小段,然后也没有回头,而是举起了右手的长枪,身形挺拔,如山如岳,自有一股豪气冲天而起! 马延高声喝道:“并州老卒,列队!” 一个兵士驱马到了马延身后,高声应答了一声:“五原荷阴张!” “朔方大城常!” “云中成乐李!” …… 没有过多的言语,就在这样简单的一声声的应答当中,这些并州老卒,渐渐的从队伍中站了出来,喊着自己家乡名称,排列到马延的身后,如同是在声声呼唤着自己的亲人的姓名…… 他们平静,就像是将进行的不是一场厮杀,而是要进行一次旅行一般,带着些许轻松和自如。 他们沉默,就像是一块块坚硬的石头,虽然人数并不是非常的多,但是一块一块宛如组成了一堵厚重的石墙一般。 他们默默的将环首刀刀环之后的绳索绑在了手腕之上,然后静静的等待着,静静的看着站在他们前面的那一个身影,那一个如同山岳一般挺立着的身躯…… 马延将高举的长枪向下一压,率先冲出! 没有口号,因为他们已经不需要附加任何口号进行激励; 没有战鼓,因为他们的马蹄声声就是最震撼人心的战鼓。 风在呼啸。 马在嘶鸣。 他们却沉默着,就像是从山顶上滑落的泥石流,虽然并没有巨大无比的声响,却有吞噬一切气度和力量…… 双方对冲,仅有一次的射箭的机会,匈奴人慌乱之下张弓射出来的箭矢,稀稀疏疏,又是下意识的对着马延在射,被马延舞出的枪花拨打之下,基本上没有起到多大的效果。 马延感受着风在脸庞吹过,感受着血液在体内翻腾,看着眼前匈奴人慌乱之下对冲而来的松散阵型,露出了一丝轻蔑的笑意,稍微调整了一下马匹的方向,便像一把锋利的尖锥一样,狠狠的扎了进去! 右边一个匈奴人呼呀怪叫一声,来不及回身插好手中的弓,便猛地向马延扔了过来,好腾出手来去拔战刀…… 左边一个匈奴将战刀高高举起,准备待两马交错的时候一刀劈下…… 马延将长枪一引一抖,便改变了匈奴丢来的弓的方向,“啪”的一声砸在左边一个匈奴的脸上,当场就将其砸得一个后仰,掉下马去;随后马延顺势将长枪一挑,右边匈奴刀才拔出来一半,已经被枪尖从脖颈边斜斜划过,喷洒出一片血雾,颓然摔下马去。 马延就像是这把尖锥最锋利的那一个尖头,而他手中的那柄长枪又是着这个尖头最锋利的那一个点,匈奴松散的阵型就像是厚厚的一层层布匹,虽然在尽可能的阻挡,但是却无济于事。 斐潜来到北屈之后,给这些原先的老兵们都配备了最好的装备,将原本的皮甲全部更换成为细密的铁札甲,加上了护臂和兜鍪,防护力得到了极大的加强。 铁札甲的铁片相互遮盖,采用的又是上好的材质,具备了一定的韧性和强度,在这个时代,尤其是在匈奴的兵士面前,属于一种赤|裸|裸的在冶金技术上的材质碾压。 匈奴零星射来的箭矢在铁札甲上弹开,带起了点点的火星,落到了尘埃之中;战刀砍在铁片之上,却砍不进去,只能是发出一声刺耳的刮擦声,错开到了一边;良好的装备让并州老卒越战越勇,却让匈奴人越打越是泄气…… 并州老卒就像是洪流一样,跟随在马延身后,追随着马延的背影,不断的将匈奴阵型撕裂,扩大着战果,就像是一把尖锥,又像是一把尖刀,将匈奴捅得鲜血淋漓,七零八落! 马蹄声声,声声碎山谷。 并州老兵越战越勇,虽然人数上并不如匈奴兵多,但就是在马延的带领下,硬生生的压着匈奴在打! 斐潜看着,心中一股自豪的气息油然而生! 这才是并州老卒! 这才是汉家军骑! 这才是汉代纵横在阴山南北,揍得匈奴哭爹喊娘的汉家铁骑! 第三六六章 回来了 风声呜咽,刮起了尘土,却吹拂不走心头的火热,初春尚寒,萧杀了草木,却冷却不了胸中的热血! 马延带着并州老卒,出入如同无人之境,许多匈奴扑过去,就像是浪花扑到了岸边的千古不变的岩石上面,撞得一个粉碎,除了溅出一些血沫之外,竟然不能让马延停下一丝一毫的脚步。 里那古皱着眉头,看着马延的身影,忽然脑海中一个名字蹦了出来,不由得张口说道:“这是马……马度辽!对!他就是马度辽!他怎么会在这里?不是传说他已经死了么?” 里那古略略显得有些颤抖的声音在羌人当中传开,顿时引得在其身后许多羌人三三两两凑到一起窃窃私语,里那古这才意识到刚才脱口而出的话有些不妥,但是一时之间也没办法收回来了,只得尴尬的在马背上扭了扭屁股,就像是突然被一根刺扎了一下似的。 “是的,马度辽没有死,而且马度辽还回来了!”斐潜笑了笑,看着里那古意味深长的说道。 看起来马延马家的名声并不像之前所想象的那么单薄,度辽将军虽然已经是马家的历史,但是马家历代人在并州留下的却是不坠的盛名。 或许,在五六年前,马家跟着原先的上郡郡治迁徙的时候,马家度辽将军的名号就几乎等于是名存实亡了,但是在今天,马延用他手上的长枪,宣告了马家重新在并州这一片土地上重新站立了起来! 曾经的度辽将军马家,如今回来了! 面对并州老卒坚固的铠甲,深藏在匈奴内心中的恐惧逐渐在蔓延,许多匈奴人不由自主的开始退缩了,虽然是举着刀枪,却不敢上前,就像是一只只胆寒的野狗,只敢躲在阴暗的角落中发出阵阵的悲鸣:“汉家铁骑!这是汉家的铁骑!这些汉家的铁骑又回来了!” 曾经阴山之下,痛失王庭,是潜藏在匈奴心中的一个粗大的伤疤,就算是后来重新回到了阴山脚下,这一个可怕的伤口仍然是没有能够完全愈合,汉军的铁骑曾经在匈奴的话语中就等同于恶鬼的代名词…… 汉武帝刘彻死后,匈奴人曾经以为可以重新回到汉武帝之前那种纵横草原的逍遥日子当中,但是随后的汉宣帝刘询,虽然不是好大喜功的皇帝,但是他知道自己的皇曾祖母还有一个弟弟叫做卫青,还有一个姨侄叫霍去病,还有一个大将军叫做霍光,然后匈奴人又再次的悲剧了。 汉武帝死后十几年间,匈奴人以为汉家已经失去了锋锐的刀锋,但是没想到大将军霍光虽然打仗不一定有他兄弟霍去病的那么强大,但是其建功立业的心思却一点也不差到哪里去。 霍光下了一盘巨大的棋,横扫了匈奴单于庭,俘虏了近四万人,其中就有许多单于王庭的直系血脉,埋下了匈奴分裂的种子。 进入了东汉之后,匈奴虽然分裂成为了南北两大部分,但是北匈奴却曾经试图想要重新找回匈奴的荣光,但是这一次,匈奴没有遇到姓霍的大将军,却遇到了一个姓窦的大将军…… 窦宪虽然曾经是个罪犯,但是却也是一个将才,准确的说是北匈奴的克星,之前的作战,因为茫茫的草原,经常找不到匈奴的主力空手而归,但是窦宪每次率领大军出征,都能碰上匈奴的主力,这算是北匈奴悲剧,却是汉军的幸运。 窦宪一路追着北匈奴,连破北匈奴的诸部,一直杀到了私渠比鶗海,北单于惶惶而逃。但是窦宪并没有放手,在摸清了北单于藏身的地方之后,带着汉军骑兵,奔袭5000里,彻底摧毁了北匈奴,从此漠北就再也没有了北匈奴的踪影…… 而南匈奴一直都是在汉军的统治之下,对于汉朝原本就是归顺,从全民皆兵的游牧状态变成了“胜兵”制度,逐渐变成了半耕半牧的制度,如果不是汉官对于匈奴的统治过于野蛮和粗暴,南匈奴恐怕早在汉灵帝之前就已经被同化了。 不过就算现在南匈奴反叛,但是多年汉军骑的威名仍在,汉家的威严仍然是压在匈奴头上不可以逾越的一座大山。 “不要怕!汉家铁骑……汉家铁骑也是人!也是一样会死的人!”匈奴里带领这一队的裨小王尤佳那扎向来是以勇力著称,一直被认为是仅次于巴特尔之外的勇士,自从跟随了於扶罗之后,常常以武力自傲。 这一次看见自己的部下族人,像是一块羊羔肉一样,被轻易的切的四分五裂,一个个不是被马延挑下马就是被并州老卒砍下了马,尤佳那扎气得快要疯了,眼见族人在汉军骑面前越来越畏首畏脚,不敢上前,他便再也忍不了了,也顾不得继续指挥族人,而是大喝了一声,举着一根粗壮的铁棍,分开族人,扑向了马延。 尤佳那扎知道,汉人的铁甲可以对于箭矢和刀枪都有一定的抵抗之力,但是在铁棍这种重兵器面前,却跟没有是一样的,一棍之下,砸到脑袋就是脑浆迸裂,砸到身体就是骨断肉陷…… 马延也看到了尤佳那扎,默不作声的拍马迎了过来。 尤佳那扎将手中的粗大铁棍舞得呜呜作响,哇啦啦狂吼道:“看我砸扁你!” 两个人马头相对,转眼就奔到了一起,尤佳那扎双手持着铁棍,借着马匹的冲力从上而下的猛地砸向了马延的脑袋,他要一举将马延这个讨厌的家伙砸死,他期待着看见马延脑浆崩裂的那一刻。 但是尤佳那扎所期待的景象并没有出现。 马延施展了一个如同胡人一般纯熟的灵巧的马里藏身的动作,就像是飘过的一阵清风,在马背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尤佳那扎势大力沉的一击落空了,等到两骑擦肩而过的时候,尤佳那扎惊讶的发现了很奇怪的一幕,似乎是自己越来越高,就像是即将飘向天际,而一具异常熟悉的无头躯体却沉重的跌落了马下,而那个该死的汉军骑兵重新翻身上马后,手中却多了一把血淋淋的环首刀…… 见到自己的以勇猛著称头人殒命,匈奴士兵们发出了一声的悲鸣,失去了最后的斗志,眼看着马延一手持枪,一手握刀狰狞的扑杀过来,剩余的匈奴吓的魂飞魄散,纷纷催马就往外逃,可是却发现这是在山谷之内,而在山谷口还有大队人马堵着谷口,除非是抛弃马匹爬山,否则根本逃不出去! “我们投降!我们投降!”失去了轴心骨又没了勇气的匈奴人,眼见逃也逃不出去,也不知道是哪一个率先下马跪倒在地,将武器举过了头顶,随后陷在恐慌和无措当中匈奴人一个个翻身下马,跪倒在地。 马延缓缓的兜住了马匹,死在他手中的匈奴人的鲜血已经染红了全身,顺着长枪和环首刀的寒光闪闪的兵刃,往下滴淌。 马延如同一个死神般的巡视着战场,跪倒在地的匈奴人看见马延的目光扫视过来,连忙紧紧的将身躯缩成一团,希望自己不要引起这个杀神的注意…… 马延高举长枪,吼道: “我回来了!” “我马度辽回来了!” “我们汉军铁骑回来了!” 马延手中血淋淋的长枪直指长空,枪尖的寒光在阳光之下如此的耀眼,竟然像散发出千万只的钢针一样,刺的伏在地上的匈奴恨不得都缩到地下去,也刺得在斐潜身旁的里那古浑身上下哪里都不舒适,不由自主的转开了头…… 第三六七章 抹不去的痕迹 说起来也是这些匈奴们倒霉,他们完全没有想到会有羌人在替斐潜做斥候,所以当他们藏身在这个山谷里面的时候,虽然也有发现羌人的身影,但是却完全没有在意,以至于被堵了一个严实。 当然,如果是汉军骑兵的话,估计能不能找得到这个山谷来还是两说。 里那古原先只是想试探一下斐潜所带领的军队的战斗力量,所以才在之前说是让斐潜的人出手还是让羌人来动手,但是里那古没想到的是,这个试探出来结果就好象是拆开邮包结果发现不是一个能让人满心欢喜的礼物,却是一个让人心生恐惧的邮寄炸弹一样。 马延缓缓的回来了,然后下了马,松开了一些捆绑马腹的扎索然后从马背上的背囊中掏出了一些豆子塞到了战马的大嘴里,随后拍了拍马脖子,让有些气喘,喷着响鼻的战马去一旁休息。 里那古看见马延回来之后,就像是忽然之间浑身长满了虱子一样,很不自在,左右扭了几下,然后就说道:“我去前面去看看有没有找到斐上郡的货物……”里那古说完,也不等斐潜回答什么,就策马往前走了,宛如屁股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似的。 斐潜下马,跟马延站在了一起,左右看看,似乎都是匈奴的血,倒是没看到什么伤口:“如何?没有受伤吧?” 马延带了一些骄傲的神色,笑道:“区区些许土鸡瓦狗,安能伤吾?” 斐潜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正在山谷当中大呼小叫审讯投降的匈奴找寻货物的羌人头领里那古,说道:“诚远之前可认得?” 里那古在知道马延身份之后表现出来的别扭样子,就算是瞎子都能够察觉得到,但是斐潜显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只能来问马延。 该不会是马延之前带过人砸过里那古的场子? 因为血污凝固在脖子上,多少有些痒,马延伸手抓了抓,然后回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说道:“嗯,没有什么印象……” 离开上郡都有五六年了,许多记忆都已经变淡了,马延确实想不起来在此之前有没有和里那古有过什么交集。 算了,既然马延自己都想不起来有什么事情,想必或许并不是太重要,先放放,反正到后面或许就知道了。 斐潜看着在谷内到处翻找货物的羌人,回头看了看黄成。 黄成默默的点了点头。 斐潜默默的在心里给黄成点了一个赞,现在叔业同志的业务水平越来越熟练了…… 很快,里那古就找到了大部分的斐潜所丢失的货物,但是却还没有找到哪一个号称能够让白石神欣喜的镶银的铜碗…… 实际上,斐潜的货物原本就没有这个碗,那些货物自然也不是什么所谓送给里那古的礼物,但是人就是这样一个奇怪的生物,知道别人丢了钱包,幸灾乐祸恐怕是占了多数,而仅有少部分人会问问损失关心一下,但是如果只是自己钱包里面少了一张百元大钞,估计怎么也要盘算个半天,好好回想这张钞票到底是丢了还是被用掉了。 里那古自然也不是例外,知道是斐潜丢失了货物根本就没往心里去,但是一听是斐潜准备送给自己的东西,尤其是听到斐潜说道那一个美妙绝伦的镶银铜碗的时候,就算是人可以忍,白石神也不能忍,战斗力瞬间就爆棚了。 但是很遗憾,斐潜手中的确有一个镶银铜碗,不过是崔厚献上来的,而不是要给里那古的。 不过这些都不算什么事情,在追踪匈奴人的时候,斐潜就让黄成派人回去,一个是报信,同时也将那一只碗拿了过来…… 斐潜看到黄成的眼色就明白了,应该是藏好了。 果不其然,在羌人的翻找之下,终于在一个翻倒在马尸之下的背囊中找到了哪一个里那古念心仪已久的镶银铜碗…… 里那古将铜碗举在空中,欣赏着,赞叹有声。 其实斐潜严重怀疑所谓的银线可能不是真正的纯银,因为线条很白,并没有多少银黑绣,可能手工艺人为了好看掺杂了一些其他什么金属进去,但是这样的效果确实是非常的好,在阳光的照耀之下,铜色衬托着白色的线条,显得那么的肃穆和典雅,就算是一点艺术细胞都没有的人,也能一眼看到就知道是好货色。 不过么…… 里那古忽然像是被人砍了一刀一样跳了起来,捧着碗就跑到了斐潜的面前,指着碗上面的一个明显的新伤痕说道:“斐上郡……这个……是原来就有的么?” “啊?!”斐潜接过了铜碗,啧啧叹息着,“这么好看的一个碗……唉……真是太让人可惜了……” 铜碗上的一个角落,在精美花瓣图案之上,有一道明显是也许是刀砍,也许是箭头划过,出现了一道深深的划痕,将一些镶嵌的银丝都划断了,这样的一个痕迹,就算是如何精心的修复,也是不可能再像先前一样的完美,让人看了就觉非常的碍眼和惋惜。 “要不,我帮白石兄弟换一个?”斐潜看着里那古,一脸真诚的说道。 “可以么?那会和这个一样么?”里那古转了转眼珠子,在眼底闪过一种名叫贪婪的神色。 “这个碗是独一无二的!如果真的要换,也是只有普通的铜碗了,是没有花纹的……”斐潜摇了摇头说道,“像这样一个碗,就算是纯熟的工匠也至少要做一年!所以哪里会有一样的,可惜现在这么美丽的图案,居然收到了这样的伤害……” 听到没有了第二个一样的碗,里那古失望的沉默了。 犹豫再三,里那古还是拿回了有了伤痕的碗,没舍得去换一个普通的,再怎么说,这样的一个碗也比那些普通的铜碗好上百倍…… 不过里那古低头看着碗,又用手指头怜惜的摩挲着那道划痕,似乎是想用手将这一道痕迹抹平一般,但是这一道痕迹是那样的深,怎么抹都无法消失…… 里那古忽然抬头看着那些跪倒在一旁的匈奴,眼中不由得流露出一种极其厌恶的神色:“这些该死的赤那崽子!我要杀了他们!” 第三六八章 变化之中 羌人和南匈奴其实关系并不算是太差,因为两者相互之间没有什么特别深的历史遗留的仇恨。但同样的两者之间也没有什么所谓的恩情在,羌人豪帅里那古的话音落下,就有几个羌人准备上前动手。 “这可不行!”斐潜义正词严的制止了里那古的泄愤行为,“亲爱的白石兄弟,我送给你的礼物差不多都找回来了,可是我的损失呢?我失去了四辆车,二十个人,如果你把这些人都杀光了,那么我去找谁要回这些损失?” “可是这些赤那崽子留下来的羊马,应该可以弥补你的损失了吧?” 斐潜摇了摇头,很认真的说道:“亲爱的白石兄弟,这些是我的战利品,不是这群人赔偿给我损失的钱,这是两码事。” 里那古看了看斐潜,然后又稍微瞄了一眼马延,虽然还是有些不满,却没有再说什么,毕竟斐潜说的也有道理,更重要的是还有保障这个道理的武力。 里那古他方才也多半是泄愤的话语,当然如果斐潜不反对的话,他还是真想这么干,毕竟这个碗他是准备就如斐潜所说的要盛放敬献给白石神的贡品的,现在居然出现了一个伤痕…… ××××××××××××× 里那古带着货物走了,斐潜也将匈奴的俘虏捆成了一列,准备带回北屈营地。 “斐郎君,我还是有些不太明白,你为何要给这个羌人这些东西……”黄成跟在斐潜身侧,贴近了一些,问道。 “如果不是以这样的理由,羌人多半也不会帮助我们,而我们也未必能够找得到这群匈奴……呵呵,另外,这一次羌人们有了献给白石神精美的碗,会不会想要能与之相匹配的食物、酒水、布匹?这些而外增加出来的东西,将会一点点的消耗掉他们原本就很薄弱的财富……” 奢侈品本来就是人类**的衍生物。 黄成挠了挠头,说道:“那他们没钱了,又像来抢我们怎么办?” “那就告诉他们一件事情,要么将我们一杠子打死,要么他们所有人的都要为这种行为付出代价……”斐潜看了看被夹在队伍中间的匈奴俘虏说道,“要感谢汉家历代边疆将士,如今的羌人也好,匈奴也罢,都已经被杀得失去了曾经的那种纯粹的野性……” 现在匈奴只剩下了南匈奴,曾经更为野蛮的北匈奴已经被赶往了阿尔卑斯山,但是现在在曾经北匈奴的土地上,在乌恒以北,一股名为鲜卑的少数民族正在兴起;而在贝加尔湖,还有一个叫铁勒的民族也在逐渐的南下…… 这些新兴起来的胡人民族,才真正的继承了野蛮人的衣钵。 不过幸好的是,现在他们也并不算强大。 斐潜回过头跟马延说道:“诚远兄,我们营地那一片的山体的路还没与完全修好,我想这匈奴既然有力气抢我们的货物,也一定有力气开出一条好的山路来……如果有不听话的,我想你肯定知道怎么做……” 马延坐在马背上拱了拱手,笑了笑说道:“这是自然。” 虽然是在笑,但是搭配上那满脸的血污,看起来却让人生出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 “麻辣个蛋,打我军棍时候就没想起老子是你侄子!打完了才来说什么治军啥的有个屁用!不就是抢了些娘们么,有什么大不了的,老子是贼又不是军,要那么多规矩能当饭吃啊!”一个头包着黄巾的满脸络腮胡子的雄壮汉子,不耐烦的嘟囔着,大大咧咧的往前走,走了几步似乎还会觉得屁股上还有些痛,不由得吸了口凉气,“他娘的,这伤才刚好点,现在又叫我来,哼哼,要是没给我点好处,老子就不认你这个二叔了……” 络腮胡子走着走着,忽然被脚底下一个什么东西拌了一下,踉跄的往前奔了几步,差点跌倒。 “你个娘哩!谁把刀扔在这里!差点摔老子一跤!”络腮胡子扭头一看,一边嘟囔着一边走到了地上的那把刀面前,眼睛忽然一亮…… 好新的一把环首刀! 刀鞘的表面覆盖着一层上好的牛皮,而细细的麻绳缠绕在刀柄之上,均匀紧密,握在手中的感觉相当的好…… 络腮胡子左右扭头看看,似乎是没有人注意到这里,便偷偷的将环首刀拔出了一点,如水的寒光映入了眼帘,那在刀背上的鱼鳞纹显得是那么的诱人。 络腮胡子嘿嘿直乐,连忙将刀还鞘,藏到了怀里,然后继续往前走到了了一个帐篷之前,咳嗽了几声,然后喊了一声:“那个二那啥,那个……郭大渠帅,我来啦!” 络腮胡子站着等了一会儿,没得到帐篷里面的人的回应,随后便又叫了一嗓子,然后就便有些不耐的掀开了帐篷的布帘,钻了进去。 但是没有过多久,络腮胡子就脸色煞白的慌慌张张的掀开帐篷的门帘,像是做贼一样偷偷摸摸的就往外跑…… “郭渠帅!这么晚了你这是要去哪里?” 从营地外面走来了两个人,迎面就撞上了络腮胡子郭牛角。 “韩渠帅,杨渠帅啊,”郭牛角神色张皇,“这个……我就溜个弯……对!就是溜个弯!” “哦……”一个人晃了晃脑袋,略带了一些讥讽说道,“我们的郭渠帅还是挺有闲情逸致的么,怎么,伤好了就出来遛弯了?” “啊哈哈……这个,那个……”郭牛角打着哈哈,就想转身离去。 忽然另外一个壮汉一把抓住了郭牛角,疑惑的说道:“郭渠帅,你怀里的东西是什么?” “没有啥!没有!”郭牛角慌忙扭过了壮汉的拉扯,就要往外走。 “站住!”杨渠帅喝道,“郭牛角你藏着刀要干什么?!” 就在此时,忽然一声凄惨的叫声从营中的一个大帐中传来:“郭大渠帅!郭大渠帅被人杀啦!” 郭牛角神色一变,连忙低头就往外就冲! 韩渠帅和杨渠帅两人对视了一眼,猛然喊道:“郭牛角你站住!来人啊!给我抓住他!” 第三六九章 选择的方向 大营之中的动静惊动了所有的人,很快另外两名的渠帅胡才和李乐也赶到了。 “郭牛角!说!郭大渠帅是不是你杀的?!”韩暹暴喝道。 郭牛角被捆在地上,慌乱的摇着头,分辨道:“不!不是我啊!我怎么会杀我二叔啊!” 杨奉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说道:“可是你前几日,受刑的时候不是一直叫着该死的老家伙么?” ”我……我当时……我当时……“郭牛角吭哧吭哧的说道,”我当时不是疼糊涂了么……” 李乐在一旁冷笑道:“所以今天伤好了就‘糊涂’的过来了?” 韩暹忽然说道:“不对,有些不对……” 郭牛角大喜,以为是韩暹终于相信了理解了他,充满希望的看着韩暹,却没有想到韩暹根本就不是在在意他,而是说帐前的两个护卫哪里去了? 郭大渠帅帐前的两名护卫的尸体很快的也找到了,就在离郭大渠帅的帐篷不远处的角落里,两个人口吐黑血,同时在尸体处还发现了残留的一些烤鸡的残骸和一壶残酒。 护卫尸体和残留的食物一起被扔到了郭牛角面前,激起了层层的黄土。 韩暹看着烤鸡残骸和残酒,吩咐小兵道:“去牵只狗来!” “啊,是!”一旁的小兵往外跑了两步,然后又跑了回来,问道,“嗯,这个,去哪牵?” 韩暹咆哮道:“去后营啊!猪脑袋!后营前两天不是抓了几只野狗回来么?” 小兵吓得往后退了两步,然后小声的说道:“那个……不是已经吃了么,韩渠帅你还吃了两碗……” “啊?哈……咳咳……”韩暹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连连咳嗽,“咳咳,那就再去抓几只来!” 韩暹恼羞成怒的吼叫道,浑然不管这么大的一个营地立在这里,能吃的也就是这么多,周边的阿猫阿狗早就被扫荡的尸骨无存了,一时半会哪里还能在找到什么野狗…… “不用这么麻烦,”杨奉说道,弯下腰去,将残留的鸡肉和一点残酒拿在了手中,举到了郭牛角面前,说道,“郭渠帅,如果你认为你是冤枉的,那么你就把这一些东西都吃了,我们就相信你……” 郭牛角看了看一旁死相可怖的两个护卫,就算是傻子也知道这个酒肉里面有问题,哪里肯吃,紧紧的抿着嘴,往后退缩。 杨奉近一步,郭牛角就往后退一点…… 一直在旁边静静的看着的胡才张口说道:“行了,杨渠帅,不用试了,这事情绝对就是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干的!昨日我听说,郭大渠帅为了让这个畜生早日恢复,特意让人拿了些鸡酒给他,没想到啊……唉……” 杨奉停下了脚步,神色复杂的将鸡酒扔到了郭牛角的身上,也跟着长叹了一声,站直了身躯。 郭牛角哭喊着:“不是啊!昨天的鸡酒我都吃了啊!都吃完了啊……这鸡酒不是我的啊……呜呜,真的不是我的啊……” 李乐嗤的一声,发出了讥讽的嘲笑声,说道:“那你一定会说从你身上搜出来的这把刀也不是你的了?” “对!对!着把刀也是我捡的!不是我的!就是我在大帐之前捡的!”郭牛角仿佛没能听出李乐的反讽之意,张皇说道。 韩暹将刀拿在手中,摩挲着精美牛皮覆盖的刀鞘,缓缓的将环首刀抽了出来,刀身上华丽的鱼鳞纹就像磁铁一样牢牢吸引住了众人的目光…… 同样众人也看到了,在刀锋的最顶端的部分,有一些暗红色的痕迹…… “这是一把至少有五十炼的好刀,如果拿到市面上去卖,最少要近万钱……”韩暹抚摸着锋利的刀身,看着郭牛角,就像看着一具尸体,“……你说这把刀是你捡的?哈哈哈,如果这把刀是你的,你会随随便便就把这把万金之刀扔地上?” 李乐撇着嘴,不屑的说道:“他娘哩,这个畜生!前些日子这畜生不是下山去劫了个乡寨么?这刀啊……哼哼,你说我们山上,有谁会有这么好的刀?” 韩暹冷哼一声,忽然往前窜了一步,提刀就想砍,却被一旁的杨奉拉住了手臂。韩暹瞪着眼,横着眉,盯着杨奉说道:“杨渠帅!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觉得就这样一刀砍了太便宜了他,应该将他的心肝在郭大渠帅的面前挖出来,用来替郭大渠帅出口气……” 韩暹一愣,然后哈哈大笑,笑了两声之后便换上了一幅狰狞的面容:“有道理!来人,将这个畜生拖到郭大渠帅面前!开膛破腹!老子到要看看,这个畜生的心肝是不是都是黑的!” ××××××××××× 郭大渠帅死了。 曾经是纵横一时,白手起家打拼出白波军赫赫威名的郭大渠帅,就这样死了。 死了。 也就死了。 没有人知道郭大渠帅的过去,也没有人记得郭大渠帅究竟叫什么名字,自然也没有人去关心他到底叫什么名字。 黄土之下,刨了个坑,埋了。 就像是一个吃饭用的碗,不小心摔碎了,虽然会有那么一点惋惜,但是下一次吃饭的时候也就忘了。 郭牛角也被挖出了心肝,祭奠了郭大渠帅,他之下的部队人马也转眼间被剩下的四个渠帅瓜分了,但是摆在四个渠帅面前的问题也就随之而来了。 何去何从? 之前这种问题都是郭大渠帅拿主意,现在需要他们自己来决定了。 “不行就去燕山吧,”胡才沉默了半响,说道,“毕竟那边也是道内的弟兄。” 李乐哼哼了两声,说道:“去燕山,好啊,去了是我们说了算还是张大渠帅说了算?” 四人一阵沉默,谁也没有说话。 毕竟好不容易有机会爬上来了,又有谁会轻易又退下去? “不行,就去冀州,那边东西多,捞上一票就够我们吃好一阵子的了!”胡才又想了想,然后提议道。 “傻瓜!去冀州,出了吕梁山就是平地,东西是多没有错,但是他娘的郡兵也多!要是被围上了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李乐大声的说道,对于胡才的第二次的提议仍然表示根本不看好。 “你娘哩!这个也不行,那个也不行,你能耐,你怎么不想一个办法出来?”胡才连续被否定了两次,也是不耐烦的吼了起来。 李乐说道:“反正你想的都是馊主意!” “那你说去哪?” “反正不能去你说的地方!” 韩暹大马金刀的岔着腿坐着,看着胡才和李乐在哪里争论得不可开交也是头痛,忽然转头看见杨奉坐在一旁一声不吭,不由得问道:“杨渠帅,你觉得我们要去哪里比较好?” 胡才和李乐也停止了争执,转头看向了杨奉。 杨奉低着头静静的沉思了一会儿,然后缓缓的抬首说道:“去燕山,是一条路,但是我们去了就等于是要跟着别人走了;去冀州,虽然也不错,但是一个是李渠帅说的郡兵,还有一个问题,就是现在冀州有袁家的人在,去了……” 四世三公啊,自己这些人能有多大本事自己清楚,去和天下望族正面对抗? 当真是活腻了? “所以……我的建议是——去河东!” 第三七零章 方向的选择 细雨。 绵绵如丝。 飘飘荡荡如同情人的小手,抚摸着,浸润着,从衣服到身体。 好茶。 郁郁芬芳。 轻轻荡荡如同情人的拥抱,温暖着,缠绵着,从体外到体内。 细雨和茶香将厅内厅外分割成为了两个不同的世界。 “兄长,请茶!”荀彧恭敬的将亲手烧好的茶汤亲手奉给了荀湛,看到荀湛接过了碗,开始喝了,然后才端起了自己的茶碗,细细的品茶。 茶汤里面没有添加任何的东西,纯粹就是用水煮开了而已,这是荀湛的习惯。 喝茶之时不言,进食之时不语,这也是荀湛的习惯。 看着荀湛缓缓的饮完了茶汤,将碗放下,荀彧也随之放下了茶碗。 冀州也是久旱了,这一场春雨虽然不大,却让人十分的欣喜,因为有了这一场的春雨,种下农作物的种子终于是可以发芽生长了,一年的收获才拥有了希望。 但是对于现在冀州的人来说,也有许多的人的心里面,开始悄悄的长草发芽了。 “族长之信至矣。”荀湛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书信,放在了桌上,往荀彧的这一边推了推,然后又转头看向了厅外蒙蒙的细雨,面色中充满了肃然,就像是要从厅外的细雨中看出什么图画一样。 荀彧将书信取过,展开一看,越看则越是皱眉。 许久,荀彧才将书信放下,看了看荀湛,神情复杂,随后低下了头,看着桌案之侧水壶中袅袅升起的水汽,面色中透着一股无奈,仿佛是要从水汽当中得出什么惊人的答案一般。 兄弟二人一个看雨,一个看烟,默然无言。 荀湛轻轻叹息了一声,就像是春雨滴落在瓦面,细微的几乎不可闻,开口哦吟道: “天作高山, “大王荒之。 “彼作矣之, “文王康之。 “彼徂矣岐, “有夷之行, “子孙保之。” 荀彧默然,他知道这首“天作”的出处,自然也知道这一首歌的含义。 这是成王时周公祭祀坦岐山的山歌。 岐山并非周部族的故土,然而在周王部落东迁之后,占据了朝歌,代表着从一个部落走向了王朝,这一切的发达兴旺都是从岐山开始,周人从这里继续向东扩展,直至中原的大部分地区。 因此,对周王朝来说,岐山的意义远远超过部族原来的栖息之地,这是一个部落兴旺的代表,这是一个家族从地方走向中央的象征。 荀氏的故乡是在颍川,但是现在荀家的家主跟着汉献帝去了长安,而荀湛和荀彧两个兄弟却在冀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都是离开了家乡,离开了“岐山”。 “故乡”的意义会随着人的迁徙而改变,就像是周王离开了故乡岐山,而将朝歌变成为了新的故乡一样。原有的故乡由于不利于生存发展可能黯然失色,新的发迹地因为使人大受裨益而可能更加亲近。 建功立业不一定非要生于斯、长于斯地故乡不可,就像是现在荀家所面临的情况。 但是荀彧察觉到了在荀湛哦吟背后的更加深沉的含义,最后的一句“子孙保之”,更是透露了荀湛现在的心声…… 荀湛现在就是荀家的子孙,荀家的基业,荀家的地位,荀家的未来,自然是需要荀湛这个子孙来“保之”了。 就像族长荀爽在书信中的交代一样,虽然表面上看是谆谆爱语,关心有加,但是意思却依然十分的明确,要求荀湛对袁绍给予“尽可能”的帮助…… 就像当年家族之中,劝说荀湛对冀州牧韩馥给予“尽可能”的帮助一样…… “兄长……” 荀彧离席,大礼叩拜,头伏于手心之上,本来是想说一些宽慰荀湛的话语,满腔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出不来。 荀湛微微笑着,扶起了荀彧,说道:“吾为兄,自当先行。不必如此。” 荀湛和荀彧一样,来到了冀州之后,发现冀州牧韩馥并不是一个英主,但是对于袁绍袁本初而言,也还是稍微有一些遗憾。 因为袁绍身边已经有了同样是颍川出身的人,郭图。 郭图虽然原先是冀州牧韩馥的下属,但是自从袁绍来到冀州之后,就和袁绍非常迅速的建立了联系,并且也得到了袁绍的信任,这对于同样是颍川出身的荀家来说,并不是一件非常让人高兴的事情。 郭图的气量…… 所以原本荀湛也并不想倾向于袁绍,也不屑于和这样一个气量狭小的人一起共事,他更希望能有一个充分施展自己才能的明主,而不是要和同僚整天相互计构。 但是家族有令,不敢不从。 谁让自己就是荀家之子,又是兄长,自己不做这个先行的试手,难道还要让自己的弟弟去充当么? “韩文节必败矣。”荀湛说道,就像是说一件非常平常的事情,“不得冀州之士,亦不得颍川之人,瞻前顾后,举棋不定,空有节杖,可之奈何。成大事者当不拘小节,成霸业者当勇往直前,奈何如今天下,尚未有如此英杰现身。文若,汝可待其时也……” 荀彧知道,其实荀湛所说的两句话,一句指的就是袁绍,袁绍太过于注重“小节”了,这种关键讨董时刻,竟然还要先搞出一个“承制”,要先给自己安上一个车骑将军的名号才做事情,但是却不知道良机永远都是稍纵即逝,而官位这个东西,只要有三公的名义在,真要动起手来,等到了功成之日,难道还会小么? 另外一句指的就是袁术,空有汝南之兵,手下有孙坚、纪灵等将,却盘旋于豫颍之间,没有“勇往直前”的气概,还让董卓抓住了空隙,反打了一击。 因此在荀湛的眼中,袁绍和袁术都不是一个可以依托的“英杰人物”,但是在家族的要求之下,又不得不投身到袁绍的阵营当中,所以,其实对于荀湛来说,也是一种残忍。 “谨遵大兄教诲。”荀彧再拜。 荀湛点了点头,扭头看了看厅外,不知不觉中,细雨已经停息。荀湛微微一笑,说道:“雨已歇,可行矣。” 是啊,雨停了,可以走了,可是到底要怎样去走,而这路的方向,又究竟要通往何方? 荀彧辞别了荀湛,出了荀湛的住所,在邺城街道上慢慢的走着,仰头看着天上尚未散去的云,不由得也缓缓的哦吟出声: “何草不黄, “何日不行。 “何人不将, “经营四方。 “何草不玄, “何人不矜。 “哀我征夫, “独为匪民。 “匪兕匪虎, “率彼旷野。 “哀我征夫, “朝夕不暇。” …… 第三七一章 有点麻烦了 “我想,我们可能遇到一点麻烦了……” 崔厚翻看着帐目,对黄贤良说道。 黄贤良愣了一下,转头问道:“崔从事,是什么事情?” “连续多日来我们这里的商人少了,五日前是三百七十一人,三日前是二百二十九人,而今日却不足百人……” 黄贤良书说道:“会不会是因为这一段是时间的货物用量太大,需要重新采购?” 崔厚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是有这种可能,但是应该不至于大部分商人同时间去补货……这明显不合常理……” 就在此时,陕津对岸的市场猛然间一阵大乱,铛铛铛的铜锣报警之声和突如其来的喊杀之声响彻两岸! 骤然而起的兵刀之声,吓得崔厚差点把账本扔了,连忙站起身,跟在黄贤良身后出了帐篷。 只见对岸那一块市场之地上,不知道何时涌进了一队兵马,已经是冲散了谷口的卡哨,正在往杀往谷中的市场而来。 “崔从事!我带人马前去守住吊桥,你看好大营!”黄贤良眼看局势不对,忙令击鼓召集兵士。 崔厚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人血,但是却是第一次遭遇战阵,手脚都有些不知道要往哪里放,见到黄贤良准备带兵士出营,连忙想起一事,高声叫道:“黄屯长!对岸还有我崔家的伙计和护卫!” 冲击谷口的兵士显然是训练有素,而且也十分的勇猛,冲散了谷口的哨卡之后有条不紊对残留的哨卡兵士进行了包围,逐渐的蚕食,随后逐渐的往陕津的浮桥逼来…… 黄贤良急急带着大营的兵士浮桥赶,走着走着就感觉有些不对! 黄贤良目光迅速扫过了面前的情形: 河对岸,敌兵正在围杀哨卡的兵士,并且在缓缓的追杀着从草棚里面逃出来的崔家护卫和伙计们,在这些敌兵的身后一个将领模样的人骑在马背之上,正望向了这里…… 浮桥处,守桥的军候已经带着兵士在浮桥的这一头列起了阵型,身边大概是站了十名左右的亲兵,正在看着黄贤良这里,在浮桥另一头,几名见机的快崔家伙计,已经踏上了浮桥,往这里亡命奔来…… 不对劲! 敌军领队的将领的眼睛和守卫浮桥的军候的眼睛渐渐重合到了一起…… 黄贤良来不及具体的分析,凭借着在山间狩猎面对野兽产生的本能,一边走,一边叫来了队率,低声的吩咐了几句…… “赵军候!”黄贤良向守卫浮桥的赵军候打一声招呼,然后说道,“可知对岸来犯的是何人?” 赵军候看着黄贤良,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 黄贤良就快走到赵军候面前之时,忽然抬手一指赵军候的身后,大声喊道:“那是什么?!” 赵军候下意识的转头去看,却没有看到有什么特别之处,知道是中了计,方准备大声疾呼下令的时候,忽然觉得脖子上面一凉,伴随着微微的刺痛,一柄雪亮的环首刀已经架在喉间…… “黄屯长,你……你这是何意!”赵军候僵硬着身体,转着眼珠子喝道,声音虽然大,却不太敢做太大的动作,生怕一不小心就被黄贤良割断了脖子,“你胆敢挟持本军候,就不怕军法处置么!” 赵军候的亲卫也都呛啷拔刀,但是因为赵军候在黄贤良手中,所以也不敢轻举妄动,和黄贤良几人对峙起来…… “放火油烧桥!”黄贤良对着赵军候叫道。 “什么?!”赵军候一愣。 “立即下令!放火烧桥!”黄贤良加大了手中的力道,锋利的刀刃微微切进了赵军候的脖子上的皮肤,血液顺着刀刃往下流淌,“赵军候,现在你还什么都没有做,所以切莫自误!” 赵军候瞪着黄贤良,感到脖子上越来越重,也越来越痛的压力,最终颓然下令:“放火!烧桥!” 黄贤良目光没有离开赵军候,只是微微侧了一下头,身后的队率明白了意思,便叫了几个人一起,跟在赵军候的传令兵之后,匆匆而去…… 浮桥对面敌军将领此时发现这里的情况有些不对,连声喝令手下兵士迅速从市场里面撤出来,集中起来加紧往浮桥这里赶…… 黄家队率站在浮桥桥头跳着脚,大声狂吼着,催促着在浮桥之上的崔家护卫和伙计往这里赶…… 那些踏上了浮桥之上的崔家护卫和伙计,看见了河对岸那些兵士手中的罐子和火把,顿时个个脸都吓的雪白,拼尽了吃奶的气力,往桥头这里赶…… 十几个火油罐被摔碎在浮桥的桥面之上,火油瞬间泼溅得到处都是,然后几根火把随之扔下,顿时浮桥桥头就如地狱一般,轰然一声,燃起冲天火焰,最后一些躲避不及的崔家护卫和伙计和衔尾急追的敌军顿时被熊熊的火焰吞噬,发出非人一般的惨嚎,跌落到滔滔的河水之中,转眼之间就被冲得不见了踪迹。 尚未被火焰烧到的敌军兵士慌忙连滚带爬的往回就跑,却又和后面挤来的兵士撞到了一起,两个方向顿时在浮桥之上拥堵到了一起,竟有不少的兵卒站立不稳,也是掉入了大河之中,惨叫着被水流冲走…… 河对岸的敌军将领拉住了马,将视线投往了对岸,和持刀立于赵军候身后的黄贤良的目光,在大河上空碰撞到了一起。 过了一小会,敌军将领忽然冲着黄贤良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然后便拨马喝令收兵。 黄贤良看着已是将浮桥桥头铁链都烧得通红的大火,终于是呼出了一口大气,这才发现自己背后的已经全部被冷汗湿透,微微叹息一声,便将手中的刀缓缓的放下。 赵军候连忙往后撤了好几步,才察觉到脖子上面火辣辣的疼痛难忍,用手一摸,却是一手的血…… “来人!”赵军候的脸狰狞扭曲着,大声号令道,“给我将这个罔顾军法,以下欺上的狂徒拿下!” 跟着黄贤良一起来的兵卒哪里肯听,纷纷拔刀相对,与赵军候的兵士对峙起来,眼看就又要爆发出一场大战…… 第三七二章 身处乱局之中 黄贤良和赵军候两人的兵士相互之间举着刀枪,互不相让…… 黄贤良原先只是猜测,毕竟赵军候的举措和对岸敌军的步骤,有些不合于常理,一个是对岸敌军居然第一时间没有去抢占浮桥;第二是赵军候居然在对岸出现了敌军的时候,竟然将注意力放在了自己这里…… 尤其是对岸敌军将领和赵军候看着自己的眼神,就像是山间的大型野兽在盯着猎物,所以情急之下,也没有过多的等待,自己就抢先了一步,先行发动了。 虽然说如果当时让赵军候做出明显的举动之后,自己就不用承担这个以下犯上的罪名了,但是如此一来,一是无法更多的救回在河对岸的崔家的护卫和伙计,二是自己这一方的兵力并不是占优,如果一个不慎,导致河对岸的敌方兵士冲过了浮桥,那不仅仅是自己,就连这一边河岸的大营都处于危险的境地。 但是自己抢先一步,虽然是避免了危险,但是同样的,也没有能抓住赵军候的把柄,同时这样一来,不免就将自己陷入了如今较为尴尬的局面。 以下犯上,挟持长官,这两条罪责是自己怎么也无法解释的举动。 难道辩解说是感觉赵军候可能有不利的举措? 证据呢? 没有明确的证据就是再加一条罪责,诬言构陷…… 怎么办? 是强硬的对抗,然后双方火拼,两败俱伤,还是委曲自己,然后或许要受刑而死,却能避免无谓的伤亡? 主要是赵军候是隶属于河东郡,真开打起来,因为自己一人原因,若是影响到斐使君在河东关系,又该如何是好? 黄贤良看着赵军候,长叹了一声,将环首刀插在了地上。 赵军候咧嘴一笑,就要指挥着兵士上前将黄贤良捆绑起来…… “住手!住手!吾有朝廷公文,谁敢擅动!”只见崔厚带着大营中的护卫以及兵士匆匆而来,手中还高举着一张盖了血红大印的文书…… 崔厚赶到了黄贤良身侧,举着文书,朗声说道:“兹有护匈中郎将别部司马斐,转运粮草于河东、司隶之间,两地所经兵所县尉、军候及以下,咸听令之!不得有违!此令!” 这一文书就是斐潜之前留给崔厚的保护伞,是为了避免在运粮的过程中被来回流动的西凉兵不明情况给打劫了,特意找李儒讨要而来。 不过代价也并不小,从河东购买过来的兵粮,三成免费给,三成按照洛阳市价卖给李儒,剩下的才是斐潜能够自由支配的,这样折算一下,实际上斐潜是在略微的亏本给李儒供应粮草,只不过是可以从其他方面上弥补回来就是了…… 整体来讲也是相对等价交换就是了,毕竟运粮过程中遇到最多的就是各个关卡的军候以及县城的县尉,俗话说阎王好处,小鬼难缠就是这个意思。 赵军候看着这一张加盖了相国大印的文书,心有不甘,琢磨了一下,说道:“你二人并非别部司马斐,又怎能来令我?” 崔厚向后招了招手,说道:“来人,请斐使君节杖!” 汉代节杖是一个官员身份的象征,也是传递号令的信物,除了正式的文书之外,临时性的指令一般都是以印、绶、节杖作为凭证,像什么令箭之类的东西只能是某个将军的本系统内部进行使用,对外还是需要像印绶等物才可以。 赵军候瞪圆了眼,几次张了张嘴,最后什么话都没能说的出来,只得“嗨”的一声,愤愤的转头而去。 ××××××××××××××× 高奴县城,原是一个边陲小县城,但是在多年以前就在战乱中已经废弃了。 土夯的城墙因为没有人维护,残破的城墙缺口在风雨的侵蚀之下,已经逐渐垮塌,形同虚设。 城里原本也有一些边军汉民驻扎,但是如今已经是战死的战死了,迁徙的迁徙了,整座城已经是空空荡荡,一度成为了野狗等动物的乐园。 不过现在已经又有了些人气,只是原先是汉人,现在换成了胡人。於扶罗带着族人暂时的驻扎在这里,在城中找了一些尚算是保存完好的房屋作为住所。 在原本的县城府衙之中,於扶罗也是叹息了一声,看着眼前的弟弟呼厨泉,久久无语。 尤佳那扎的百人队因为全军被堵在了山谷之中,被斐潜和羌人里那古包了一个饺子,全军尽墨,没有人逃出来报信,所以一直到了今天,才从其他的去北屈市场交易的胡人口中得知了一点点的消息…… “撑犁在上,我亲爱的弟弟,你觉得这件事情要怎么处理?”於扶罗说道。 “尊敬的单于,该死的那个上郡斐潜居然敢对我们的人动手!我们要替尤佳那扎报仇!”呼厨泉握紧了拳头,满脸的愤懑。 不仅是杀了自己的族人,还驱使着族人做劳役,这件事简直就是一种屈辱! “打?”於扶罗摇了摇头,能用武力解决那自然是简单不过,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尤佳那扎虽然只有百人,但是为什么一个人都没能逃得回来?” 胡人都是四条腿,打不过的时候,自然都会跑,而像尤佳那扎这样全军覆没,一个都没能跑得出来,在於扶罗看来,只有两种可能性: 一就是全军中伏,被堵住了逃生的路,这就意味着对方至少有了熟悉地形的人; 二就是同样有足够的四条腿的骑兵,而且要追堵尤佳那扎的百人队,至少要有三百人以上…… 但是这两种可能性,无论是哪一种,对于於扶罗来说都不是好消息。 “给那个斐潜带个信,就说我约他谈一谈。” “啊?!”呼厨泉愣了一下,说道,“谈?不打?那尤佳那扎的仇要怎么办?” 於扶罗沉默一会儿,说道:“我们已经背负了太多的仇恨,早晚是有算清楚的一天,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们现在最重要是多联系一些零散的族人,而不是轻易的再开启战端……” 於扶罗望向了北方,像是对着呼厨泉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现在的我们,如果多消耗一分,回到王庭的希望就少了一点……” 第三七三章 谈茶谈酒谈交易 “风景不错……” 昕水河虽然没有像黄河那样的气势磅礴,但是也别有一番风景。 湛蓝的天,白云朵朵,山树青青,河水汩汩,山岚顺着河水而至,带着山间特有的清新的气息,又有一些湿润,让人的焦灼的情绪不知不觉中就放松了下来。 “……此处山环水抱,真是上等的风水佳地,若葬于此处,当可出贵人。斐上郡给自己算是挑了一块好地方啊……”於扶罗说道,带着一些清淡的口吻,就像是平静的在讲述很普通的一件事情,如同朋友之间的聊天一样,丝毫听不出什么愤怒又或是什么其他的情绪在内。 长期的日晒风吹,让於扶罗的肤色已经类似于铜色,身形健壮,但又不是那种属于一眼之下便是五大三粗的模样,而是略微带着一些彪悍气,四肢匀称,体型上简单来说就是将斐潜放大一圈,在加黑一些肤色,就差不多了。 於扶罗的相貌,或许是有一些混血的因素,高额骨长眉,眼窝深陷,脸型方正,有一点白种人的模样。 按照斐潜后世的观点里面於扶罗这幅相貌,至少充当一个偶像剧的正面角色不在话下,充当一个健康英俊的黑马王子绰绰有余,但是在如今汉代人的审美观里,这幅相貌就是蛮夷的模样,归入丑陋的一类。 “单于也通晓方术?”斐潜装作没有听到於扶罗讥讽的意思,而且同时也颇感有趣,如果说一个汉人懂得这些斐潜一点都不会觉得奇怪,但是一个匈奴人也对于这些风水之术也有所了解,就难免多少有些意料之外了。 风水学的产生形成,是从河图、洛书演变而来的,追根溯源,它是与易经卦理分不开的,所以实际上在春秋战国时期,方术之士已经是独立的一门学问了,只不过后来方术当中有好多的东西被其他的学派所劫掠吞噬,例如易经成了儒家的学问,炼丹成了道家的技能,如今的方术就剩下些阴阳巫卜之类的东西了,逐渐的从与儒家道家平起平坐的位置之上跌落了下来。 於扶罗笑笑,说道:“略知一二。”斐潜不发作就像是让於扶罗一拳打在了空处,也是无可奈何接不下去。 斐潜指了指桌案之侧,说道:“不知单于是喜欢喝茶还是喝酒,所以都准备了一些。茶是汉地名茶,酒是北地烈酒,请问单于你想选哪一个?” 於扶罗目光闪烁,盯着笑吟吟的斐潜,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身躯微微前倾,说道:“若是我两项都选呢?” “茶,可清腹肠,消积涨,解热毒,饮一碗茶,如凉风习习穿袖而过,神志清明可静心养性;酒,可生豪情,消寒意,活热血,饮一碗酒,如烈火熊熊穿肠而过,情怀激发可神采万丈。”斐潜顿了顿,然后也毫不示弱的看着於扶罗,说道,“可是若是两项同饮,就既坏了茶又坏了酒,最终什么都没有……” 於扶罗缓缓的坐直了身躯,说道:“那么不知斐上郡是喜欢喝茶,还是喜欢饮酒?” “我是汉人,自然是喜欢饮茶。”斐潜理所当然的,似乎是毫不思索的说道,同时也在心中接了一句,当然有时候也会饮酒。 於扶罗却依旧没有说他自己到底要选哪一项,而是说道:“斐上郡,要知道北地可没有好茶,只有烈酒……” “这不是正好么,我有好茶,而单于你……”斐潜笑了笑,说道,“却不知道有没有好酒……” “斐上郡你也未必有好茶。”於扶罗哂然一笑,说道,“要知道茶砖若是离了箱盒,可就转眼间就潮湿腐烂了。” 斐潜望向了昕水河畔山体之上的那点点的寒芒,说道:“嗯,多谢单于提醒,我一定会将茶砖仔仔细细的包装好,保证摔不坏,也砸不烂……倒是单于的酒也需要谨慎些,瓦罐若是破了,可就是会流得,一干二净,什么,都不会剩下。” 於扶罗也瞄了一眼昕水河山上,然后迅速的转回了目光,就像被什么东西刺痛了一样,眨了眨眼,沉声说道:“就算盒子再硬,也有砸开的一天。” 斐潜摇了摇头,不接於扶罗的话语,很明显,於扶罗愿意坐下来谈,已经是表明了不舍得动用武力,就於扶罗的仅剩的那一点家底,是撑不起几次攻坚战的。 匈奴的结构就是比拼谁的部落大,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若是於扶罗自己都变得遍体鳞伤摇摇欲坠,就算是残留在南匈奴当中的人想要追随他,恐怕都会停下了脚步。 和斐潜所处的环境相差不多,於扶罗需要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走错一步都将远远的离开重返王庭宝座的道路。只不过,於扶罗不知道斐潜的底牌,而斐潜却清楚於扶罗最终是想要一些什么东西。 斐潜指了指在北屈营地上面飘荡的三色旗帜,说道:“单于可知我这三色旗的来由?” 於扶罗摇了摇头。 “鄙人不才,蒙承皇恩,身兼三职,一个是中央朝堂官衔,一个是上郡之职,还有一个……”斐潜仔细盯着於扶罗,将其脸上略微变动的神色收在了眼中,说道,“……是护匈中郎将,别部司马之职……” 於扶罗瞳孔略微收缩了一下,他一直以为斐潜只是一个上郡守,别的官职他倒是没与太放在心上,唯独这个“护匈中郎将”就像是一把重锤,噹的一声在於扶罗心中敲响。 汉朝护匈中郎将职权极大,就连度辽将军都是其下辖将领,统领几乎所有北地的军事兵甲,可以说是边疆重职。 虽然斐潜现在只是护匈中郎将的一个别部司马,但是因为目前汉庭并没有设立护匈中郎将的官员,所以如果不是将来从朝廷中央直接下派什么人物的话,实际上斐潜就等于是目前当下护匈中郎将的第一顺位的竞争者。 於扶罗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如此,斐上郡,嗯……这个,到底要如何称呼?”撑犁在上,於扶罗真的是从未见过一个汉人同时兼任这么多的官职,真心不懂要怎么称呼斐潜才比较好。 “还是称我是上郡守吧,哈哈,只不过我现在这个上郡守……”斐潜哈哈笑着,就像是讲一个笑话一样,“……就如同单于的单于一样……” 於扶罗皱了皱眉,肃然问道:“斐上郡此言何意?” 斐潜也收敛了笑容,正容言道:“我的意思,就是这个意思。” 於扶罗沉默良久,然后说道:“既然如此,斐上郡先将我的人还给我吧。” “还给你人,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斐潜慢悠悠的说道,“……我上次运送货物的时候死了二十个人,损失了四辆车,还有马……” “三十匹马。”於扶罗斩钉截铁的说道。 斐潜摇了摇头,这个交换价值自己太过于吃亏了,“六十匹。” 於扶罗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一字一顿的说道:“最、多、四、十。” 斐潜沉思了一会儿,端起了茶碗。 於扶罗也随之端起了酒碗。 两人相视一笑,相互示意了一下,一饮而尽…… 第三七四章 胜兵 “阿打,那个什么……那个……嗯……”巴达吭哧了半天,忘了北屈营地的斐潜应该如何称呼,结巴了一下后,忽然拍了一下大腿说道,“就是那个有三个颜色旗帜的汉人募兵了,你去不去?” “募兵了?”阿打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抬头说道,“那个汉人有说要去打谁么?” “有啊!嗯……”巴达眼珠子往上翻了翻,努力回想了一下,过了一会儿说道,“……不过我忘了……” “嗨!”阿打翻了翻白眼。 巴达急急的解释说道:“这也不能怪我啊,汉人的名字那么奇怪,说话又不好懂,我哪里记得住啊!” 阿打摘下了帽子,挠了挠有些发痒的头皮,说道:“我看汉人也跟我们差不多,整天不是打这个就是打那个,就没怎么停过……” “管他呢,反正这次给的兵饷挺高,一个月给那个……嗯……忘了,汉人的算账的方法真复杂,完全不懂……” 巴达的遗忘症又犯了,阿打也是无奈。 不过巴达在那边努力的眨着眼,忽然想起来了,哈哈笑着说道:“哈哈,我想起来了,就是一个月一只羊!大羊!” “一只大羊?一个月?”阿打有些不敢相信,再次确认一下。 巴达忽然一拍脑袋,从油腻腻的羊皮袄里面摸出了一小块木牌,说道:“我都差点忘了!这个是那个三色旗帜的汉人给的凭证,上面就有写了!” “汉人的字你也看不懂,写了又有什么用……”阿打虽然自己也看不懂汉字,不过还是接了过来…… 不过这一次,出乎阿打的意外,他能看懂了…… 因为除了汉字之外,还有几个图案,虽然笔画简单,但却能知道是什么意思: 一个站在地上拿刀的小人,旁边有一只没有长角的小羊…… 一个骑在马上拿刀的小人,旁边有一只长了角的大一点的羊…… 巴达兴致勃勃的用两只手在头上比划了一下,模仿羊的两只角,然后又指点着木牌上面的“羊”字,兴奋的说道:“看!阿打!看看,这个汉字就叫‘羊’,就是头上两个角,是不是有点像?哈哈哈,我也是懂汉字的人了!” “带马的给大羊,不带马的给小羊……”阿打喃喃的说道。 巴达点着头,说道:“我觉得吧,这个汉人不坑我们!以前都是懂得汉话的头领们去谈,结果每次到最后元原本说好的都少了……汉人的那些钱给我又数不过来,给一只羊就简单了,反正一个月一只羊,两个月两只羊,三个月三只,嗯,如果,打上一年,那就是十只,嗯,好像有些不对……阿打你能数到几?” 阿打盯着木牌,心里还在衡量着,根本没注意巴达在念叨着什么,随口回答道:“反正比你数的多……嘿,巴达,这一次为什么没有头人来通知我们?” 正常来说,一般像这种事情,大多都是直接和部落头领谈,然后再由头领带着参加,战利品和兵饷统一和头领进行结算,然后再由头领分配给族人。 这是原先汉人在招募胡人参加战斗一贯采用的模式,比较简单,也比较容易管理,但是这一次,明显是直接面向了所有的胡人阶级…… 巴达“啊”了一声,吧咂一下嘴,说道:“这个我哪里知道,我又不是头领。怎么样,阿打,要不要一起去?听说那个三个颜色的汉人只招多少人来着……嗯,嗯……啊呀,反正不多就是了,去晚了就不收了……” ×××××××××××××× 那个在许多胡人的口中有三个颜色的汉人,嗯,应该说是幸好没有绿色么,正在营地里中看着陆陆续续前来参加队伍的胡人…… 汉代自从南匈奴内附之后,就有了独特的一项招募兵士的行为,就是募集胡人进行作战,称之为“胜兵”。 当年窦宪大将军最终将北匈奴赶到欧洲去祸害那些白色人种的时候,就是招募了南匈奴的胡人,还有当年被匈奴一直按到在地上摩擦摩擦的乌恒人。 那些对着原本同胞兄弟拔刀相向的南匈奴胡人就不说了,连那些长期被匈奴人摆成十七八种姿势的乌恒人,在有了汉人撑腰之后,立刻狐媚妖娆起来,在正面战场的掩护之下,凭借风骚的走位,硬生生长途跋涉上千里,从东北一路杀到了西北,抄了北匈奴的老家,乌恒人的头领甚至因此而获得汉人的官职封赏,真真正正的享受一把名利双收,扬眉吐气…… 而在其后,汉人也多次的征召胡人进行作战,甚至有用于镇压内部的农民起义和叛乱,向最近一次,就是汉灵帝向南匈奴的羌渠单于下令征召部队镇压张纯的叛乱,结果因为第一次战斗不利,损失惨重,然后汉灵帝又第二次征召,才导致了南匈奴人的内乱。 当然这里面肯定还有其他什么因素,不完全是汉灵帝的这一个外因,但是也说明了一点,对于胡人参战这一个事情而言,大多数的汉人是没有什么特别的看法的…… 除了杜远…… 杜远杜文正这一段时间都是忙得飞起,都快忙得后脑勺贴着脚跟了。 本来斐潜在北屈的文官系列只有杜远一人,人数少了,但是事情一点都不少,需要整理每日的市场上的交易流水,需要统计和安邑那边的货物往来,需要配发营地内的兵士粮草等等…… 这一系列的工作,原本工作量就不算小,而且在现在市场交易越来越繁荣的情况下,每一天的经手的货物都是非常的多,那些需要屯,那些需要运走,那些需要运来,这些大大小小的事情已经基本上是让杜远筋疲力尽,现在可以说就算是将一个绝色美女扒光了放到杜远面前,估计杜远多半也是不会理会,而是先睡一觉再说。 要不是杜远看着北屈营地一天天繁荣起来,营地范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迅速膨胀,在营地外围的木墙渐渐的被土墙所替代,在兵士身上越来越齐备的兵器兵甲,在河岸边日夜不停的炼铁炉的升起的黑烟,那些光看帐目就觉得有些目眩的钱财,那些栅栏内不断增多的各种牲畜…… 如果不是那种父辈没有做到,存在于梦想中的事情在他自己手中一步步达成,一步步的变成了现实,那种满足感荣耀感在支持着杜远,恐怕现在杜远已经完全是累趴下了。 不过,现在还要加上对于胡人招募的管理和安置…… 如果杜远看过后世的连戏剧,现在心里肯定最想吼一声:“不是臣妾不肯,而是臣妾真的做不到啊……” 因此杜远现在就是黑着眼圈,站到了斐潜的面前,一脸的幽怨,一脸的憔悴…… 第三七五章 加班和长时间加班的区别 斐潜看到杜远,吓了一跳,“啊?!文正,多日不见,你怎么变成了这般模样……”这些日子斐潜自己要么忙于处理那些突发事件,要么跑到黄斗主持的炼铁工房当中去看看产出,给些建议,确实已经有些时间没有见过杜远了。 杜远揉着有些胀痛的额头,控制一下忽然涌上来的无力感,说道:“主公,为何不直接找胡人的头人去募集兵士?” “这样啊……”斐潜点了点头,便请杜远进帐,叫了一亲卫,吩咐了几句,让其去烹煮些茶水来。 “文正这几日是幸苦了吧?”虽然杜远没有讲,但是斐潜见面之后想了想,也就多少猜到了一些,毕竟在这个营地之内,杜远有没有像郭嘉那样的不良嗜好,就这么一段时间,人就憔悴成了这个样子,多半也就是因为累的…… 不过在后世,职场里面有那么一句话——加班是自己没有办法的事情,但是长期加班就是自己没有能力的事情了…… 初初听闻这句话的时候可能有些不理解,但是如果仔细想想,其实很多时候恰好说明了一些问题。 每个人的工作时间按照法定的话就是八个小时,那么有时候工作没有办法在八个小时内做完,又或是公司有什么临时突发事件,那么就需要加班,这个是没有办法的,也是每一个职场人所必须面对的事情; 但是—— 如果长期加班,常年累月的加班,甚至是周边有的同事已经升职了,从繁重的加班环境中换到了中层,甚至是高层管理者,已经不用再苦逼的加班的时候,而自己却还在基层日复一日的加班,这个就肯定是某个地方出现了问题了…… 同样,如果一个人,已经是高层管理者,比如像杜远这样的,在斐潜军中也算是主要负责后勤事务当中的重要文官,按照后世职场里面职位安排的话,应该是后勤部部长一职,就算是按小公司来算的话,最小也是办公室主任的级别,但是仍然不断的加班,甚至现在看起来,连基本的休息都没有保证,那么也肯定在用人和放权方面出现了问题。 虽然在汉代,知识的普及和掌握程度大大的低于后世的水平,但是每个人也是可以利用起来的,并不是所有事情全部都抓在手中,全部要自己进行处理,那样一方面会让自己疲于奔命,另外一方面也往往会耽搁事情,让许多紧急事件却没有办法第一时间进行处理。 “文正,请坐。” 杜远端端正正的坐了下来,坐下之后还用手微微的扯了一下外衣,让衣物的褶皱不是那么的多。 斐潜看在眼里,微微一笑,说道:“之前我们募集匈奴也好,羌人也罢,的确是先去找匈奴或是羌人的头领,让裨小王或是豪帅做这个召集的工作,然后等着裨小王或是豪帅带了他们召集起来的人马,然后汇集到一起,我们再根据这些头人所带来的人数调拨些兵饷粮草等物,大体上是这样的吧?” 杜远点点头,说道:“正是。” “呵呵,文正,按照往常的办法么……啊,茶汤来了,先饮茶,来来,不急,喝完了再说……”斐潜看着亲兵端着茶汤进来了,便让杜远先喝茶。 杜远虽然心中火急火燎的,但是既然斐潜都这样说了,便按奈一下心情,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就准备要放下…… “啊,文正,这茶啊,要喝完,莫心急,反正事情再急再多,也不差这一碗茶的时间是吧?”斐潜也端着茶碗,劝说杜远道。 “唯。”杜远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答应了一声,端着茶碗,呼出了一口长气,放松了一下紧紧绷住的身躯,吹吹茶汤上面的浮沫,小口小口啜饮着,慢慢的将茶汤饮尽。 斐潜看着杜远将茶汤喝完了,便放下了自己只是喝了一两口的茶碗,继续说道:“按照往常募集胡人兵士的办法,简便是固然会简便许多,而且在指挥上也相对容易,因为有裨小王或是豪帅来帮我们协同管理这些胡人,但是同样有一个最大的不方便的地方……” 杜远觉得脑袋有些昏沉,有些沉重,强打着精神听着。 “……就是这些胡人不管我们给他们多少粮草,多少兵饷,分给他们多少战利品,他们最终都不会和我们站到一条线上来,只会听从裨小王或是豪帅的话语,也就是说,如果按照之前的办法来做的话,我们实际上募集的是裨小王或是豪帅,而不是……” 斐潜将到一半,杜远已经坚持不住从身体里面如同潮水一般涌上了的疲倦感,摇摇晃晃了两下,便俯倒在桌案之上,双眼如同千斤巨闸一般,怎么也睁不开,沉沉的进入了梦乡…… 斐潜一笑,让帐外的亲卫进来,将杜远搀扶到帐内的卧榻之上歇息。 之前看杜远精神实在是不好,斐潜便干脆叫亲卫去在茶汤中加入了一些安神的药草进行烹煮,然后让杜远喝了,让其好好的睡一觉,休息一下,否则看杜远现在的状态,如果真的等到他自己撑不住了,肯定少不了要大病一场。 安顿好杜远之后,斐潜便带着几名亲卫往后营杜远的帐中而去,毕竟自己让杜远喝了安神的茶汤,让他去睡觉了,那么原本杜远的事情肯定就没有人管了,所以自己也要去顶一顶,顺便看看到底杜远在哪一个方面上出现了问题。 杜远的帐篷是在北屈大营的后部。 还没有走到杜远的帐篷,斐潜就见到帐篷之外等候了一堆的人,有市场上的崔家的掌柜,也有后营的兵士,还有一些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要等杜远来处理的人,将帐篷之前都沾满了…… 这些人见到了斐潜过来,慌不迭的向斐潜行礼问好。 “诸位免礼!”斐潜微微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便走进了杜远的帐内,看到杜远帐内已经是堆满了大大小小的木简、竹简,就连床榻之上也放着好多,都快堆满了,看得出杜远这一段时间已经是好久没有上床榻好好的睡过一觉,因为床榻之上根本连躺的空间都没有…… 斐潜看着眼前的场景,微微摇了摇头,既觉得杜远有些可怜,又觉得自己似乎对于杜远关注不够,应该早一些发现这个问题才是。 斐潜缓缓的从满地的木简竹简中间走过,然后坐到了杜远的桌案之后,将桌面上清理出一片空间出来,然后便叫亲卫将帐篷之外的人一一的安排进来…… 第三七六章 用人的问题 最先进来的是市场上的崔家掌柜,手里捧着好几卷的竹简,到了跟前了手脚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合适,有心想要再施一个大礼参拜吧,但是手中又有东西,不拜吧,又怕斐潜怪罪,简直是尴尬无比…… “不必拘礼。有何事,可直言。”斐潜笑笑。 “啊……啊,是,斐……斐使君,这个……这个是昨日的账目……”崔家的掌柜刚开始有些紧张,但是说到了自己的本行的事情来,话就逐渐的流畅起来了,“……昨日计售茶砖一百七十三斤六两,粗麻四十一匹,细麻十七匹,绢四匹,粗盐二十八石六斗……” “……进大羊两百二十二只,小羊一百五十九只,上等羊皮四百七十三张,普通羊皮三百八十张,母马两匹,公马七匹……” 崔家掌柜一边说着,一边将记录呈现给斐潜观看。 进出流水帐。 一个竹简进入进项,一个竹简记录出项。这是交易的账目。 然后是各个物品库存的账目,进出项合计,比如羊的,什么时候进了多少,然后什么时候被运走多少,吃了多少…… 简单,原始。 斐潜扯过了一张纸,划分成为四个部分,分别在每个部分上写“旧管”、“新收”、“开除”、“实在”,并向崔家掌柜稍微解释每个部分代表的含义,然后告诉崔家掌柜将流水帐中每一笔进出按照这四个部分计入,把原始的交易流水帐换成这个模式的“四柱”记账法。 当年为了解决张辽对于军需用品账目的困惑,斐潜拿出了这个“四柱”记账法,现在自己也有了贸易,所以也没有藏着不用的道理,而且相比较原始的记账模式,最直接的好处就是可以提供给查账的人非常直观的数值体现,而不再需要在不同的账目当中进行相互的核算。 崔家掌柜拿着“四柱”记账法,仔细琢磨了一下,又惊又喜,不由得双手微微颤抖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斐潜问道。 “小人贱名……有财,得崔老郎君之赐,得以崔姓。” “嗯,崔有财,给你三天的时间,能不能将账目按照这种方式整理完毕?”目前斐潜这里在北屈的交易并不算太长的时间,积累下来的账目还不算是非常的多,所以现在改动记账的方式,工程量并不算是太大。 “可以的!小人可以的……斐使君,这记账之法……”崔有财发现自己的嗓子竟然有些干涸起来,他是个掌柜,在崔家做了十多年的掌柜,这种记账方式拿在手中,自然是立刻反应出来有多么的重要…… “嗯,授予你了,另外攥抄一份,报给你崔家郎君。”斐潜明白崔有财在想些什么,便说道,“……好好做事,要知道,这个北地市场将会变得很大……” 崔有财抑制着内心的狂喜,跪下给斐潜叩首行了大礼之后便抱着竹简出帐而去,浑身上下仿佛都充满了力量一样。 ×××××××××××××× 后营的事情主要就是军粮的消耗,需要文书,要经过杜远的审核批准…… 运往安邑的车马队需要进行调配,需要文书,要经过杜远的审核批准…… 炼铁的工房材料和产物需要入账,需要文书,要经过杜远的审核批准…… 等等,诸如此类。 其实这些事情都不难,只不过杜远将决定的权限全部都握在了手中,才会如此的忙不过来,其实很多项目在斐潜看来完全没有必要管到如此的详细。 在斐潜看来,杜远的问题就是不懂的下放权限,或者是根本还没有形成这个概念,才会将自己搞得如此的疲惫。 当然也有可能是斐潜自己没有给杜远用人的权限。 后营的事情安排给了那个屯长,根据需要取用粮草物资,做好登记,每隔三日报一次帐;车马的货物安排调度让其去找市场掌柜崔有财,根据现存的货物数量短缺情况进行安排,每一趟来回再来核算一次;工房那边就更简单了,直接交代让黄斗负责记录一下,每隔五日核对一次账目…… 后世的管理其实很简单,但是也很复杂,因为是通过管理人来进行管理事项,管好了人自然就管好了事,而不是像杜远这样只抓事情不管人。就像是新员工培训,永远都是理念课程需要占据大部分的,而那些所谓细节上的实务性操作,只有一小部分,很多时候都是让员工在实际的工作当中慢慢的去掌握的。 这也是斐潜在到了杜远这里的时候发现的另外一个问题。 没有足够的士族子弟。 士族子弟是一个圈子,而像崔有财这样附属于士族的人又形成了一个圈子,然后才是一些普通的兵士和人员。 士族的子弟不够多,所以一些文书类的事项就必须要由杜远来进行操作,这个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至少在这个阶段来说是这样,但是斐潜却可以将第二个,也就是崔有财这样的人的圈子扩大…… 不会写字没有关系,总会认得图案吧? 不会计数没有关系,总懂得按手印吧? 很多时候,不是这些人不够聪明,学不会文字和数学,而是他们之前根本就没有机会去学,也没有人愿意去教。 但是现在斐潜并不要求这些人懂得写出一篇花团锦绣的文章,也不需要这些人动辄把九章算术挂在嘴边,所以其实并不是太难的一件事情。 所以这对于斐潜来说,士族弟子的缺少,反倒是可以利用的一个契机。 士族对于知识的垄断性太过于强烈,至少是已经和春秋战国时期孔子所说的有教无类的主张完全相反了,整个圈子形成了封闭式的循环,最终这些士族到了东晋的时候封闭到了极致,也就走向了衰亡。 所以,斐潜就借着杜远这一次在用人上爆发出问题的机会,大量的任命了一些原本属于较低层面的人员,无形当中加大了中间层面人员的数量。 反正现在情况大家都是知道,没有什么士族子弟可用,正好是做这个事情最佳的机会…… 第三七七章 封闭的圈子 斐潜打发完了围拢在杜远帐篷之外的人员之后,也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一个人坐在帐篷之内,发起呆来。 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士族形成逐渐封闭的圈子呢? 换句话说,是什么东西导致华夏民族丧失了走出去的动力呢? 若是按照斐潜上学时候学过的一句话就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上层建筑反作用着经济基础。 斐潜仔细想想,其实在春秋到战国,战国到秦朝,秦朝到汉朝,几乎是每一个朝代都有思想在不断的碰撞,试图主导着整个国家政权和社会经济…… 春秋时期的百家争鸣,有许多人提出了不同的治国理念,什么奇怪的都有,甚至有人提出来推崇回归原始崇拜野兽的,到了战国时期剩下了法家、墨家、兵家、儒家、道家、纵横家等等比较大的,有完整思想体系结构的学派存留下来,随后秦朝以法家崛起,却没能以法家治理好当时的社会矛盾,崩盘了,刘邦建立汉朝初期用的是黄老的道家,休养生息,之后汉武帝用的是儒家巩固统治…… 斐潜拿了纸笔,将自己杂乱的思绪写了下来。 嗯,那个乱入的王莽就忽略不计吧…… 不过,为何最后是儒家在这一场思想层面的乱战当中胜出了,成为了现在汉朝的主导学问?而且还在随后的朝代里面越演越烈,独霸政坛? 斐潜思索良久,最后在纸上落下了统治两个字…… 汉武帝时期,内有各个封国之内的王爷权势不断膨胀,外有匈奴等外敌不断侵扰,所以急迫的需要一种可以在思想道义上支持他进行中央集权统治的思想工具,董仲舒就在关键时刻献上了改良版的儒家思想,为汉武帝排除了内忧也打击了外患。 从这个方面来说,儒家是有正面的意义的,但是为何后来长歪了? 而且是越长越歪…… 斐潜在统治二字下写下了新的四个字“愚民、抑商”,然后稍稍停顿了一下,又写下“懒惰”…… 春秋战国时期孔子提倡有教无类,开启民智,让民众懂得什么是礼什么是义,而在儒家的继承者手里,却一边捧着孔子,一边干着与孔子完全相反的事情…… 一个祖辈都在同一个地方劳作不息什么都不懂的农民,明显会比一个走南闯北见识广泛的商人来的好统治;一个老实巴交连字都不会写的百姓,明显比一个掌握了知识开启了智慧的学士好统治…… 因此愚民抑商。 因为这个方法曾经见效过,好用,所以就没有想过要转变,或者说根本就不想变,于是就在不断的强调祖宗**好论调中,懒惰下去,失去了开拓创新的能力和勇气…… 导致到后期想要变法的人,需要承担更大的压力。 为了保护自己的统治地位,皇帝喜欢越来越多的愚民,士族为了保护自己地位不动摇,就越来越紧紧的捏着知识不外流,越发的封闭…… 这种封闭的思想,虽然最终被科举制度打破,但是只是打破了士族的这个圈子而已,而在整个思想上的封闭性质却依然没有什么变化。 天朝上国,呵呵。 地大物博,呵呵。 四方蛮夷,呵呵。 如果可以,是不是在现在这种封闭的框架还没有那么严实的时候…… 斐潜正想着,忽然听到帐篷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亲兵禀报说杜远求见。 斐潜将正写的这一张纸,叠了一下,放到了怀中,然后便让杜远进来了。 “文正,睡醒了?用过晚脯了没有?” 杜远长揖到地,满脸的羞愧,说道:“远无能,竟动劳主公……此乃远之罪也……” 斐潜摆了摆手,从桌案上拿起了另外一张纸,递给了了杜远,说道:“文正不必如此,来,坐,这一张纸,你先看看。” 杜远接过来一看,是一份名单,写明了各项事务的负责人和进行核对账目的时间…… 斐潜说道:“这些人,才智有高有低,参差不齐,但是都做过其相关的事务,因此上手应该不会太难,所以先让这些人做做看,文正你不必时时刻刻盯着,定时核查就好。” “一个人一天就只有十二个时辰,如果你坐在这里,从早上忙到晚上,也就顶多是十二个时辰,但是如果将这些人用好了,你就不止有十二个时辰了。” “不要因为我选择这些人,你就有什么顾虑,根据今后的情况,若是一两次做不好,但是愿意学的,就教;如果做不好,又不愿意学或是实在学不会的,就换。” “要学会放手去用人,有什么问题,再来找我。” “主公教诲,远当定铭记于心。”杜远再次起身,叩拜道,“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斐潜笑笑,没有继续在用人这个话题上说什么。 用人的最高境界,不是什么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按照后世公司运营的观念来说,用人要疑,疑人照用。只不过是在用的时候就准备好了B角色,或许有BB角色,还有监察者的C角色,同时做好A角色崩盘的预算。 给A的权限多大,就是自己能可以接受损失的范围程度,就比如可以承受一百万的损失,可能给到A的权限就是五十万。 出了问题,立刻就能将A拉下来,用B顶上去…… 当然具体操作起来并不像那么的简单,否则也没有什么知易行难一词了,只不过说是懂得这一点和不懂这一点,这种差距会慢慢的体现在整个的团队上面,然后就会影响到将来的发展。 当然现在在汉代,斐潜自己手里面也没有多少人才可以用就是了,所以还是那一句话,只会埋头于处理具体事项的领导者不是一个好的领导者,只有关注于如何发现人才和培养人才的领导者才能带好一个团队。 这一点,斐潜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好了,我这边也最后留了一个问题给你,现在还是要解决我们不通过胡人头领,而是自行招募的事情,你准备怎样做?” 杜远下意识几乎就要脱口而出,说自己马上就去办,但是又看到了斐潜给他的那一张写着各项事务负责人的纸张,沉思了一会儿说道:“若是找一个人去负责此事……必先要会胡语……嗯,如果叫一些会胡语的并州老兵去负责安排这些胡人,主公你看如何?” “嗯,可以试试。”斐潜笑笑,站起身来,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文正,多注意休息,另外,记住你今天的这个尝试和决定,我们应该让更多的人掌握技能,而不是试图将所有的技能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第三七八章 永安不安 河东郡永安县城。 永安为名的县城有好多,似乎是到处都会有一个,也许不是县城,是一个乡村,但是不管是大还是小,在当年取名永安的时候,人们的希望都是这个地方就像名字一样,永远平安,但是这样的愿望就跟那个永远快乐是一样的,美好却难以实现。 永安县城如今一点都不永安。 残破的城门残骸就像是女子被撕扯破的裙摆,飘零的挂在城墙门洞上面,显得那么的无助和凄惨。 没有人猜到白波军居然掉头,从雷大山直接杀出来,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很快的就对永安原本就不多的兵士形成了屠戮。 原本可能多少还会费一些功夫,毕竟是一个县城,就算是只有三百多的兵卒,在依托城墙之下,多少也能抵抗一阵子,但是却没有想到,战斗还未打响,最应该在第一线指挥作战的县尉,却带着十几个人,偷偷的从另外一个方向,溜下城墙跑路了。 等到发现问题的县令,派人前去县尉家中查看的时候才发现,早在几天之前,县尉就已经用探亲的借口,先行将家里的家眷给送走了…… 永安县令本是一个文人,但是在关键时刻却并没有退缩,亲自提了把长剑到城墙之上指挥作战,却奈何能通政事未必能通军事,原本用来防守城门被撞车攻击的火油,轻易的就给浪费在普通的附墙攻击之下,被白波军抓住了破绽,一举击破了城门。 随后永安县令也被白波军抓住了…… 有时候,人活着,比死了还要更痛苦,永安县令很快的就知道还不如当场就在城墙之上死了好。 ××××××××××××××× 原本应该是肃穆无比的县城府衙大堂之上,如今却成了表演活春宫的场所。 “你娘哩!你个精虫上脑的家伙!还在*啊!韩渠帅叫我们一起过去议事啦!”杨奉走进了永安县衙的大堂,看着眼前混乱荒淫的场景,皱了皱眉喊道。 李乐压在白皙身上,奋力的在*着黝黑身体,一边喘气一边说道:“啥事……你们定……定了就行!老子,老子没意见!” “小心你宝贝家伙别他娘的*废了!”杨奉也拿李乐没有办法,便骂了一声,看到一旁在柱子上绑着的永安县令,看到那已经扭曲的不成人形的脸,纵然是见过无数人血,心里也是发毛,“你他娘的又玩这套!?” 李乐有些发颠的笑,一边说话,一边身下的动作还不停,张开的大嘴之中的唾沫飞溅:“老子……老子就好这一口!你他娘的,又不是,不知道……” “呸!”杨奉吐了口唾沫,没理会李乐,走到了永安县令身旁。 永安县令被堵住嘴,却依然发出了撕心裂肺的闷嚎之声,眼角已经是活生生的瞪裂了,泪水血水混和着鼻涕口涎在已经完全扭曲的脸庞之上流淌。 “你他娘的给他一个痛快不行么!”杨奉看了几眼,忽然觉得实在有些恶心,便转过头来喊道。 “操!老子,老子当年的,时候,这些狗官,怎么不给,老子的爹娘一个痛快!” 杨奉见说不通,也懒的再说了,便往外就走。 走了几步,杨奉忽然转身回来,拔出刀,一刀割断了永安县令的喉咙,然后甩了甩刀上的血,出了永安县衙大堂。 在李乐身下一直默不作声的女子忽然发出了一声沙哑的悲鸣:“郎君……” “你娘哩!”李乐看到杨奉砍杀了永安县令,先是大怒,然后转脸间又是一副享受无比的表情,高声喊道,“啊!对,对,就是这样,哈哈哈哈,就是,这样……” 癫狂的李乐终于是平息了下来,喘着粗气就那样光着身体走到了已经歪着头死去的永安县令面前,用手拨弄着永安县令已经是拉达下来的脑袋,骂道:“该死的杨奉,他娘哩,真多管闲事!” 忽然之间,那个女子趁着李乐不备,往柱子奔去,猛地一头撞在了石柱之上,顿时头骨破裂颓然而倒。 “呸!”李乐扭头,朝已经出气多进气少的女子吐了口唾沫,然后就这样光着站在了永安县衙大堂之上,一脸的狰狞,仰头吼叫道,“爹!娘!哈哈哈哈!老子又杀了一个狗官咧!你们看到了有没有!看到了有没有啊!” 喊着喊着,李乐忽然抽搐了几下嘴角,颤抖着低下了头,慢慢的双手抱在了自己的脑袋上,蹲在了地上,缩成了一团,喃喃的念叨着:“蓝花……蓝花啊……你莫生气哈……我这也是替你报仇哩……反正……我也快……下来陪你咧……呵呵……哈哈……快咧……就快咧……” ×××××××××××××××× 杨奉在大街上走着,整个永乐县城已经是乱糟糟的一片,就如同地狱一样,到处都是成群结队进行抢劫杀人的白波兵卒。 几个正在劫掠的白波军看见了杨奉,嘿嘿的笑了几声,微微猫了猫腰,就算是打过了招呼,然后又继续开展他们的发财大计…… 杨奉站着一小会儿,扭了扭脖子,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然后一言不发,继续往前走。 在街口有一个白波军的兵士,站的直直的,看见杨奉来了,便向杨奉拱手行礼,举动甚是标准…… 杨奉心中一动,慢慢的走到了这个兵士面前,说道:“你是何人手下?” 白波兵士低声说道:“杨渠帅,我家郎君让我给你带一句话……” 杨奉下意识的左右看看,发现周边的白波军都在忙着劫掠,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这里,才低声问道:“是什么话?” “我家郎君说——屋顶掀开了,大礼也送到了,接下来……就看杨渠帅的了……” 杨奉轻轻哼了一声,说道:“告诉你家郎君,杨某知道了。” 白波军士点点头,又拱了一下手,然后默然的往边上退了几步,然后钻进了一个巷子,转眼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第三七九章 河东的变故 春天原本应该是充满了希望的,春风吹拂应该是让人舒爽的,但是如今却让安邑的王郡守和卢郡丞只觉得彻头彻尾的失望和寒冷。 前两日才收到陕津浮桥被烧毁的消息,起初两个人还不是太上心,毕竟是属于弘农郡的事情,就算是弘农再乱,没有修好浮桥之前,也乱不到河东来,但是没想到接下来的事情却大大的出乎了二人的意料。 白波军居然没有去冀州,而是掉头从吕梁山脉的雷大山下杀了出来,一举攻克了永安县城…… 如果是一般的黄巾军也就罢了,反正自从张角三兄弟授首之后,黄巾残匪就越来越不成气候,没有了约束和管理,多半都是只懂得一拥而上,打些顺风的战,稍有不顺就会崩。 但是这一支白波军,不一样啊。 要知道这可是连之前的董卓的西凉军都打败过的白波军啊…… 虽然当初牛辅的败绩有众多的因素,但是也不可否认白波军的坚韧和善战,比起一般的黄巾军来说要高上了不少。 断了陕津浮桥,就意味着至少在一段时间内,得不到朝廷的支持,当然,现在弘农也乱得跟一锅粥一样,董卓的朝廷能给多少支持也另说。 而现在,很现实的问题就摆在了王郡守和卢郡丞面前,打肯定是要打,不打是不行的,作为郡守和郡丞,守土是一个重要的职责,若是胆怯畏战,就算是朝廷没有下令追责,光是民间的风评,累计起来的唾沫星子就能把二人给淹死…… 可是问题要怎么打? 主要是白波军是准备劫掠一番还是打算是攻略河东? 如果只是劫掠一阵的话,倒也好说,到时候只要等着白波军准备退去的时候出兵收复了永安县城就是。 如果不是为了劫掠…… 怎么做就需要好好的思量一下了。 倒不是王卢二人惧战,而是打仗真的和打架不同,钱粮兵器各种物资,后勤供给什么都必须先考虑到,否则若是一旦带兵出战,然后到了永安县城,结果没粮草了,那就不叫平乱了,叫做送菜了。 王卢原本的想法是想让卫氏带头,然后集结大小乡间的乡绅的私兵,再加上自己掌控的郡兵,这样虽然不敢说一定能够打败白波军,但是至少也可以抵御住白波军的攻势,不至于让白波军过于的嚣张。 而且这样一来,也可以借这个机会消耗一下这些地头蛇的力量…… 但是没想到卫氏居然在这个关键的节骨眼上称病了! 王卢二人当然是懂得这个恰到好处的生病就是卫氏给当初王邑称病的一个回敬,但是却也没什么办法。卫氏的做法就是要逼着王邑上门求见,先行低头,但是若是王邑这样做了,今后在河东也就永远无法抬起头来了,那么之前二人为了摆脱河东地头蛇的控制所作的一切努力也都随之变成了泡影。 “明公,事急矣,不妨请斐上郡助阵……”卢常说道。虽然是河东郡的事情,按照道理来说是没有理由让上郡的人参与进来的,但是目前的情况来看,除非是准备要向卫氏妥协,否则也只有眼下的这一条路可以走。 王邑思索良久,点了点头,毕竟之前和斐潜也多少算是有些善缘,并没有产生过什么冲突,而且斐潜的大营还有贾衢坐镇在安邑西南,沟通起来至少比卫氏相比较容易一些。 “待吾亲去相商,方显诚意。”既然定下来了,不走卫氏的路线,那么王邑该做的自然就要做到位。 “吾即日便领郡兵至襄陵镇守。”郡守王邑坐镇安邑,那么上前线去督战的自然是要卢常了。 襄陵是临近永安的一个较大的县城,也就等于是就在白波军的兵锋之下,卢常此举也就等于是亲临一线了。 “孟恒……如此便拜托了,当以谨慎为上!”王邑站起身,向卢常郑重的拱手施礼。 “唯!”卢常一笑,真到了这个时刻,反倒是放松下来了,“当年黄巾凌掠豫颍之间,吾家亦毁于战火。今日之事,生死而已,但凡常一息尚存,定不让贼军南下一步!” ×××××××××××××× “河东永安县城被白波军攻陷了。”斐潜将手中贾衢的书信,递给众人传阅,“另外陕津浮桥被烧,我们与司隶之间的商贸线路断了。河东郡的粮草现在也收不上来了,毕竟现在河东自己也遭遇了黄巾,大大小小的乡绅都在存粮了……” 贾衢的书信当中,没有一个好消息,全是坏消息。 驻守陕津营地的黄贤良表现的不错,没有让弘农对面的敌军毁掉了屯在营地之内的货物,算是不幸中的万幸,现在崔厚和黄贤良正在将物资全数督运到北屈这里来。 斐潜原先就没有打算和司隶进行长期的交易,只不过没想到却结束得如此的突然,虽然这一个月左右时间里面,通过两地差价确实是捞到了不少的好处,但是如果能够按照斐潜原先的设想,支持三个月左右的时间,那么斐潜这里也就可以积累起一笔相当可观的财富…… 但是目前可以说只进行了三分之一,就被迫夭折了,这对于斐潜来说,确实是一个让人头疼的问题。 别看现在斐潜这个阶段膨胀的速度非常的快,从最开是进入河东时候的步卒不满千人,骑兵不满百人,如今下辖三个营地——嗯,剩下两个了,陕津的营地已经撤回来了,步卒已经扩充到了五千余人,骑兵也增加到了近千,若是加上招募而来的胡人骑兵,总骑兵数量也有一千五百人左右…… 但是这些还是无本之兵,没有根基。 北屈这里只能算是一个营地,并不是一个城池,也就自然不可能有大量的人口汇集,开垦农田,也就谈不上什么今年的收成…… 断了司隶的贸易,断了河东的粮草,虽然现在这个阶段存粮还有不少,还有一些跟胡人交易而来的牛羊,但是这些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而且在现在,还有一个问题摆在了斐潜面前—— 斐潜缓缓的环视了一下众人,说道:“河东如今向我等求援,我们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第三八零章 有所思有所择 这一段时间,众人都被北屈的骤然繁华蒙上了双眼,就像是身处于上元节那绽放在夜色中五彩缤纷的灯笼,闪烁着,旋转着,幻光四射如同白昼,浑然有些忘了实际上还是身处于夜色当中。 现在忽然之间,司隶雒阳的路断了,河东采买的粮草也没了,突然之间就觉得自己这一个方面像是寒冬压在山头上的雪,看起来声势浩大,气势磅礴,但是若是再等上两三个月,气温渐渐升高,也就逐渐的消融了…… 有势可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但是只有势而没有实地却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当得到贾衢的书信的时候,斐潜就意识到自己又一次的面临了险境,只不过之前是带着几十名的兵士,而现在这时带着更多的人。 之前为了迅速的摄取壮大的养分,斐潜虽然是有考虑到可能会被截断了输血的管道,但是却没有想到会来的这么的快,如果能够再拖上一个月的时间,斐潜有信心可以将现在的兵力扩充到一万人左右,这样一来,就算是新兵,任何人想要动手,都需要衡量再三,自己也就有了比较大的辗转腾挪的空间。 但是事情已经到了现在这个局面,再去懊恼或是惋惜,已经是于事无补,唯有着眼当下,才更有积极的意义。 “可是就算是我们前去营救永安县城,可能为时已晚,而且永安县城就算救下来,估计价值也不大了……”杜远皱着眉,说道。 春耕啊! 白波军真心让人恶心到家了,在这个时间点劫掠了永安县城,先不说在永安县城杀害了多少的官兵,抢劫了多少的财物,光是白波军在永安劫掠的这段时间,肯定是没有农夫敢出来耕作的,也就是等于是永安一年的农作物基本上就等于是招了灾,可以预见永安今年的粮食肯定减产。 那么就算是斐潜带军顺利的将永安拿到了手中,而且永安县城的人口也还没有被白波军破坏殆尽,也并不能增加收益,反倒是在今年甚至到明年都要倒贴进去一些钱粮;而如果是光去救援,并不将永安收到自己的管辖之下,那么就等于是无偿的援助了,对于斐潜这样本身就没有实地根基的人来说,不亚于是一种异常愚蠢的行为。 这才是杜远所考虑而担忧的问题,他到是根本就没有想过永安县城并不是属于上郡的管辖之地,反正现在北地因为胡人叛乱影响严重,现在各个地方的归属还存在相当的一些混乱…… 黄成和马延也都点了点头。这两个了都偏向于武职,考虑问题都很现实,所以对于出兵永安这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不怎么看好。 斐潜沉吟良久,他心里清楚杜远三个人的建议是为整个的团体,也是想得出来去援救永安县可能会背负着更大的风险。 不仅仅是前线的风险,也有北屈营地的风险,当在崔厚带着陕津的囤货抵达这里的时候,可以说北屈就成为了一块喷香喷香的大肥肉,散发出致命的诱惑力…… 但是…… 斐潜挺直了身躯,目光缓缓的从三个人身上扫过,说道:“有一句话不知道你们听说过没有,‘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 河东安邑。 卫府内室。 卫觊仍然是一袭的白衣,白得有些耀眼,端端正正的跪坐在一张卧榻之前的席上,背挺得很直,神色也很平静,根本不像是刚刚讲过了一个可能会涉及千万人性命的计划的模样。 卧榻之上是卫家的家主,也是卫觊的父亲,年龄大了,身体机能就差了,前些日子受了寒,然后就一直没有好利索,从这个方面来说,卫觊称病也不完全是托词。 卫老家主缓缓的坐将起来,目光闪烁,他知道自己这个儿子一直都在做一些事情,但是没想到现在居然要做的这么的大,没错,这件事情如果做成功了,确实会有很大的收获,但是…… “过于行险矣。”卫老家主坐在卧榻之上,沉思良久,叹息了一声。整体来说,计划还算是不错,但是其中的环节相互勾连,相互影响,执行起来风险性太高了。 卫觊没有什么富贵险中求之类的话语,只是平静的说道:“茂陵草深深,五侯今安在?今董贼迁都,必大乱汉室,乃天赐之机,失之必悔矣。” “然此举无异于……”卫老家主皱着眉头,将后半句话吞了进去,毕竟这个事情不方便讲。 卫觊微微的一笑,温文尔雅的笑容底下却仿佛是藏着九幽的寒冰,“父亲大人莫非忘了巫蛊之祸?七战七捷,开疆拓土,一十有五繁华似锦,三千人头无辜落地。卫家之血,尚不抵乎?” “慎言!”卫老家主皱着眉头,眉头间的皱纹深如渊,就连日中明媚的阳光,都仿佛照耀不到底。 卫觊再次微微的一笑,淡淡的说道:“唯。” 一老一少,对视无言。 阳光从屋子之外投射进来,照在了卫觊身上,却照不到坐在卧榻之上卫老家主,仿佛是将整个的房间切割成为了两半,一半是白衣胜雪年轻神采轩昂的卫觊,一半却是一身玄色年老气衰的卫老家主。 “咳咳……”卫老家主咳嗽了两声,闭上了双眼,许久之后重新睁开,一丝决然在眼底闪过,“……何时动身?” “今日。” 卫老家主的眉毛抖了抖,嘴角扯动了几下,最终只是说了一声:“善,且去。” 卫觊伏地,缓缓的给父亲叩了一个头,良久才抬起头来,站起身,退后两步,离开了内室…… 卫老家主缓缓的站起身,望着儿子一身白衣,长袖飘飘,衣角轻扬,走过了庭院,穿过了长廊,在桃花李花之下渐行渐远,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有些朦胧起来,只有那一片白依旧是那样的耀眼,那样的艳丽。 卫老家主嘴唇哆嗦了两下,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第三八一章 出征前 斐潜最终是说服了黄成马延杜远三人,虽然说如果直接进行命令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这样却会少了一些在具体执行的时候的灵活度。 在后世有一句话,叫做要绩效先开会,并不是一句完完全全的调侃,而是在一定程度上却是公司运作的需要。 斐潜自己当然想,就像演义当中一样,怀揣了十几个锦囊,见到一个将领就招手过来,如此这般这般一番,然后找到着一个将领的锦囊编号,塞上一个,说若有危机时刻可拆开一看…… 这样的逼格没有一百也能有九十,但是真的好么? 斐潜并不清楚,但是至少他自己不习惯这样做。斐潜更喜欢用后世的方法,按照他自己的习惯来经营这一个团队。 开会,就是议事,让每一个人知道下阶段的目标是什么,至于保密工作,呵呵,就这几个人,这一点点的摊子,就算保密工作做得再好,又有何用? 不过有些事情不需要保密,有些东西还是要保密的。 比如现在站在斐潜面前的黄成,就已经是满头满身都是大汗,活脱脱就像是从水里刚刚捞出来的一样,衣衫全部都被汗水湿透了,气息还不是很平稳,显然是累的够呛,但是神情却极其亢奋,就像是新得到了什么珍宝一样,咧着嘴,开心得就像是要跳起来一般。 “感觉如何?”斐潜看黄成的表情,就知道效果不错,但是还是问了一下。 黄成呼呼的喘着气,努力平复了一下呼吸,连连点头:“真是……太好了,太棒了……那个……”黄成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办法找到什么合适的词语进行形容。 斐潜笑笑,从一旁拿了个水罐,递给了黄成,说道:“叔业全力施展的话,可以维持多长时间的战力?” “两个时辰,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主要是不能停,必须要会借力,否则半个时辰手臂就会脱力了。”黄成接过水罐,显然是渴极了,咕嘟嘟一口气灌下去大半罐,才哈的一声吐出一口长气,吧咂两下嘴,惊奇的说道,“咦,斐郎君,这水……” 斐潜哈哈一笑,说道:“不错吧,好喝么?前些日子有人在山上发现了一窝野蜂,我让人取了蜂窝来。蜜水加青盐,可以迅速补充水分,恢复体力。” 黄成当然不懂什么叫做补充大量流汗之后的电解质的问题,但是确实是感觉自己在喝下这些水之后,似乎原本消失的气力又恢复了一些,不觉明历的点着头,可是又说道:“不过这个蜜水,太过贵重了……” 汉代没有什么糖,主要是没有大规模引进种植甘蔗。 极少量的糖都是进口的,称之为“煞割令”,然后有人嫌弃不好听不好叫,就称这些进口的块状糖为“西极石蜜”,意思就是从很远很远的西方而来的像石头一样的蜜。 而在汉地本土,能够获取甜味的最好的东西,就是蜂蜜。因此蜂蜜一般都是只有达官贵人们才可以享受的东西。 斐潜闻言想了想,点了点头,说道:“确实有些,这样吧,先存起来,等到上阵的时候再用……对了,叔业,从今天开始,你和你挑选出来的那些人,改成一日三餐……” “啊?!一日三餐?!”、 汉代人习惯都吃两餐的,要吃三餐的人就跟在汉代中午要午睡的人一样,是好吃懒做的典型代表,是要被人所嫌弃的。 “嗯,再加一只羊。”斐潜肯定的点点头,很严肃的说道,“要打熬气力,没有血食终究是不行,吃三餐也是一样,跟什么好食贪吃之意无关……好了,将这水喝完,然后去换身衣裳,不要管他人的什么言语,重要的是,这些兵要练好,等到展露锋芒的时候,那些闲言自然就没有了。” 黄成肃然应下,然后看了看水罐,想了想,还是放到了斐潜桌案边上,憨憨的一笑:“我喝饱了,这水……还是留给斐郎君吧……”说完便拱了拱手,告辞出了大帐。 呵呵,这个家伙。 斐潜摇头笑笑,这个水罐又不是很大,黄成明显是觉得这个蜜水有些珍贵,不太舍得,才说什么喝饱了之类的…… “马都尉求见!”大帐之外的亲兵禀报道。 “进!” 只见马延带了一个年轻人一同走进了大帐,见过礼之后马延指着年轻人说道:“此乃马越马子度,是我新收的嗣子,兵马还算可以,这一次就让他为使君鞍前执镫吧。” 马越上前一步,向斐潜大礼参拜。 “哦?如此要恭喜诚远了!”斐潜离席一边扶起了马越,一边和马延说道。 斐潜上下打量了一下马越,国字脸,浓眉大眼,眼神清澄,虎背熊腰,身形壮硕,看得出是一条好汉。 “不错!不错!取吾刀来!”斐潜叫亲卫去取了一把新的环首刀来,就当是给马越的见面礼。 马越看了一眼马延,在其首肯下,方收了斐潜赠送的环首刀,又再施了一个礼,退了出去。 “使君,这一次真的不要某随行?”马延多少还是有些担心,毕竟战场之上,稍有不慎便会惨遭失败,虽然说是去对付黄巾贼,但是这个人数上的差距还是挺大的…… “此行援助永安固然重要,但是北屈营地也同样重要,而且这里又是胡人居多,若是没有‘马度辽’三个字在这里镇着,说不定那些家伙又会起什么心思,有诚远在此,我才能放心啊!” 马延闻言一愣,思索了一下,说道:“使君之意是可能有人会趁机来攻?” “有这个可能,不能不防。”斐潜说道,“之前招募而来的胡骑,我带走一部分,剩下的还请诚远亲自统领,将并州懂胡语的老卒分插下去,如此才能指挥自如。” 马延点了点头。 “於扶罗那边,虽说是初步有了些许承诺,但是也别完全相信。营地山上的弩车现如今也有了二十余架,只要注意别让人沿着山体袭来破坏,只要不是大军来攻,多半问题也不是太大,只不过这在外圈养的牛羊……”斐潜敲了敲桌案,显得有些犹豫。 “不如尽数宰杀了,制成干肉。”马延说道。 说实在话,现在在北屈因为贸易,斐潜手中的牛羊数量也是有了一些,如果能够留下来,形成一定的规模饲养之后,自然这些牛羊就能够繁衍生息,对于将来也是一个粮食的来源,现在若是宰杀了,做成干肉,再怎样说都是一种损失。 不过,如今也只好如此了,因为牛羊需要占地空间太大,真若有事了,顾得了大营,可能就顾不上在外的牛羊了…… 第三八二章 卢常之死 西风萧萧,兵甲飞驰,吕梁郁郁,山水激荡。 襄陵县城是在汾水和吕梁山之间的一块平地上修建起来的城市,在整个的黄土平原之上还算是地形相对比较理想的一个城市。 吕梁山脉,是在黄土高原与冀州平原之间过渡的山脉,与太行山脉共同成为与冀州与并州之间天然的阻断。 因为受到水脉的千万年来的冲刷,所以实际上吕梁山和太行山一样,都是分割成为了多段,吕梁山北段分为东西平行的两列,东为云中山,西为芦芽山与管涔山,中夹静乐盆地,为桑乾河与汾水系的分水岭。 掐住了襄陵,就卡住了白波军南下的路径,同时也挡住了白波军通过吕梁山山径通往太原地区的途径,从而将限制住整个白波军的活动范围。 卢常带着一队人马正在往襄陵县城全速行进。 一个亲卫在一旁提醒卢常道:“卢郡丞,要不要放些斥候出去?我们的速度太快了些……” 亲卫没有继续说下去,毕竟在这种地形上,一边之下是河水,一边却是山地,如果万一被人伏击,那将是一个非常严重的后果。 卢常喘气着,每一口的呼吸,对他来说都是一件比较困难的事情。原本他身体就较胖,又要长途奔驰,为了赶路,甚至连马车都不乘坐了,现在长时间的摩擦,导致双股之间痛的要死,而且不仅如此,体力上的消耗也是非常的大,感觉整个的胸腔都快燃烧起来了。 “……没事!就差十里的路程就到了!”卢常考虑了一下,说道,“如果黄巾贼已经攻破了襄陵,我们路上至少会遇到逃难的民众,现在既然没有看到,那么说明襄陵应该还是在我们的手中。加快速度,争取日落之前赶到襄陵!” 除非有黄巾贼渡过汾水,绕道过来,不过这种情况基本可能性极小…… “唯!”亲卫闻言也是松了一口气,大声的答应着,然后拨马到了队伍的前列,呼喝着,鼓舞着士气,让队伍保持快速的行进速度。 距离襄陵也就是十里地,也就是大半个时辰的事情,虽然现在春天,日头的时间并不是太长,但是按照现在的速度,赶到襄陵的话应该是天还不会黑。 卢常一行兵士正在顺着官道向前,忽然之间看到道路中间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山顶上落下了几块大石,横在了道路中间,将去襄陵的方向堵得七七八八,顶多只能勉强一个个的从石头上面攀爬而过。 “怎么了?!”卢常感觉到整个队伍速度慢了下来,策马从队伍的中段赶到了前面。 “禀郡丞,山体落石堵住去路了……” “撬开!”卢常下令道。 山体滑坡这种事情难免发生,毕竟汉代也没有特意去做什么封住山体的工程,因此偶尔的确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但是卢常此时心中却忽然感觉得很不安,不由得坐在马背之上左右看着。 按照道理来说,这里距离襄陵并不远,如果白波军要设伏的话,之前路上有很多的区域实际上是更好的埋伏点,但是之前那些地方什么人都没有。 而如果说白波军在这里设伏的话,也太不合常理了,一路上既没有看到什么逃难的民众,也没有遇到襄陵的兵卒,既然如此,也就不太可能会有白波军越过襄陵到了这里…… 不过这些石块太大了,而且上面的泥土痕迹很多,不像是从山体上风吹雨淋之下自由滑落的,反倒是有点像是被人故意从泥土里撬出来的…… 种种迹象之间相互矛盾,卢常一时之间也不好判断。 汾水汩汩的在一侧流过,吕梁山上却是一片静悄悄,卢常的兵士在奋力的用木棍和其他工具撬着石头…… 卢常忽然想到了兵书上面的一些片段,大声高喝道:“刀盾手往左举盾!弓弩手准备!” 突如其来的命令让兵士有些慌乱,但是在长期的训练之下,还是开始准备按照卢常的命令执行。 山岚呜咽,忽然之间夹杂了点点的尖啸之声,一些黑影,从山梁之上转瞬间到了面前。 噗嗤之声骤然响起,顿时在卢常队伍之中绽放出一朵朵的血花,惨叫声此起彼伏。刀盾手才刚刚转向,还没有形成盾墙,结果就被从山上射下来的箭矢射得人仰马翻…… “举盾!举盾!弓手压制!”卢常慌忙下马,躲在了马匹背后,大声的命令道。 山梁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些人影,躲在了树木和灌木丛之后,居高临下朝这里射箭。卢常的弓箭手稀稀落落的反击,要么被树木挡住,要么射程不足,基本上没能起到什么效果。 “后队变前队,撤!”卢常见势头不对,也顾不得再强行撬开大石,而是命令撤离这一块被箭雨覆盖的区域…… 可是还没有走出百米,就迎面撞上了前来堵截的敌军,整只队伍动弹不得。 “杀!杀!长枪手上前,前突!前突!”卢常号令着,这种情况下要迅速的杀出一条路来,待在这里的时间越长,等于就是越危险。 可惜慌乱的卢常后队原本就没有做好抵御从后方袭来的准备,一时之间要做好攻击的阵型谈何容易,兵士之间相互推搡着,有的人向前,有的人退后,乱成了一锅粥…… “杀!” 前来堵截的敌军并没有轻易放过的意思,两层的刀盾手加上一层的长枪兵,弓箭手在后抛射,将官道堵得严严实实,一步一步的逼近,严正有序,森然如林。 卢常看着井然有度步步进逼的敌军,忽然一股怒火从胸腹中燃烧起来:“这绝对不是黄巾贼!不是黄巾贼!” 让黄巾贼疯狂搏命不是不可以,但是要让黄巾贼摆出这样有序的战阵却千难万难,这是久经训练的兵士才能做出来的! 来自正面和侧面的双重打击之下,卢常的队伍很快就被屠戮得七七八八,仅剩下几名的亲卫,拿着大盾,将卢常团团护卫在其中,但已经是无力回天了,全军覆没只是早晚的问题…… 卢常愤怒的声音传了出来:“叛徒!国贼!尔等皆为国贼,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敌军之中一个黑袍将领轻蔑的一笑,然后挥了挥手。 一步步逼近的刀盾兵在卢常亲卫大约三十步的距离上停下了脚步,一个声音从刀盾手之后传来:“速降可免死!” 卢常在亲卫掩护之下偷偷的解下了原本挂在腰间的印绶,然后惨然笑道:“范阳卢氏从未有屈膝奴颜之辈!死则死亦,何必多言!杀!” 仅存的几名的亲卫轰然而散,与卢常一起发起了决死的冲击! 可惜没有冲出去几步,便纷纷被弓箭射倒,卢常也身中数箭,一头栽倒在地上…… 一名队率模样的兵卒,走到了卢常的尸首面前,弯腰摸索了一下,“没……没有印绶!他身上没有印绶!” “什么?”黑袍将领分开了兵卒,走了出来,皱着眉头看着仰面朝天卢常的尸首,在其腰带之上,原本应该悬挂着印绶的地方确实是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找!给我找!”黑袍将领怒声吼道。 一个兵士忽然说道:“方才……方才似乎看到什么东西……飞到了河里……” “什么?!”黑袍将领奔到了路边,在官道的山崖之下,汾水滔滔,哪里还能见到什么印绶的踪迹…… 第三八三章 风险 “卢郡丞死了。”斐潜在马匹上一摇一晃,叹息了一声,将刚刚收到的书信折了一下,放到了自己的怀里,对着黄成说道。 斐潜还记得卢常那略带一些圆圆的脸和胖胖的体型,但是这个存在于印象中的人永远也不会在现实里见到了,再过上一段时间,估计自己想要再去想,也难以在脑海中寻找什么踪迹了。 对于卢常,斐潜没有多少的好感,也没有多少的厌恶,感觉就像是后世小区里面同一栋楼里的人,上下班的时候在电梯里面见过几次面,聊过几次天,然后就忽然一天听到了这个人的死讯。 一点点惊讶,一点点伤感,仅此而已。 黄成在一旁却吓了一跳,郡丞啊,比一千石的官员,就这样死了?那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而是郡守之下的第二号人物,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死了? 斐潜点点头,说道:“梁道信中说道,卢郡丞在去襄陵的路上,中了黄巾贼的埋伏,中箭而亡……” 黄成张大了嘴:“黄巾贼的埋伏?!”黄巾贼居然也学会埋伏了?这简直是跟看见老母猪爬到了树上的感觉差不多。 黄巾之所以声势浩大,是因为拖家带口,基本上都是一些农民活不下去了,然后就跟着张角三兄弟起来造反了,所以一般情形下,是不懂得什么兵法的,打仗的时候更多的采取一拥而上的办法,能懂得列点阵型,准备些预备队的已经是很高难度的动作了。 而现在,居然还会埋伏这么高技术含量的军事行动,简直就是…… 如果是正规军,做个埋伏,那肯定一点问题都没有,但是要让黄巾贼这样的乌合之众来埋伏? 埋伏讲究的出其不意,但是黄巾贼当中那些散漫惯了的,就算是藏起来,也有聊天的打屁的,拉屎的拉尿的,难免会露出痕迹出来,一旦被人察觉,还能叫埋伏么? 可是偏偏卢常就这样死了。 白波军啊…… “叔业,你知道白波军是怎样发展起来的么?”斐潜问道。 黄成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 斐潜默然。 现在摊子逐渐大了,斐潜自己越来越觉得需要一些人,不管是在军事上还是在行政上,又或是在情报收集上,都是自己很欠缺的。 黄成是一个武力不错的高手,也是在战场不错的帮手,表面上看起来憨憨的,但是实际上心眼还是蛮灵活的,不过要让黄成去做一些整体大局分析谋划的事情,明显还是不太现实的事情。 卢常死了。 贾衢发来的书信也隐隐有提及一些推测,但是却也没有办法下结论,自然也没办法给斐潜提出什么建议。毕竟贾衢自己也才是十六岁的年龄,之前也没有做过这个方面的事情,所以能到今天这样也算是像模像样的了,但要更进一步,可能还需一些时间上经验上的积累。 而斐潜又很缺时间。 所以斐潜决定,这一次的战斗结束之后,无论如何也要搞个什么招贤令也好,光复令也罢,反正总要想个办法再搞些人才来…… 斐潜自己虽然在整个的三国大方向上有一些印象,知道曹操会在乌巢上一把火烧掉了袁绍的霸业之路,知道周瑜会在赤壁一把火烧掉了曹操的铜雀之梦,知道陆逊会在夷陵一把火烧掉了刘备的吞东之愿,但是知道这些东西能对现在当下的局面有什么帮助么? 一点也帮助不到。 不知道对手白波军的具体情况,不知道永安驻扎有多少的兵,甚至连下一步白波军的动向都没办法知晓…… 其实这一仗,并不像斐潜在北屈营地时讲得那么的信心满满,而是风险性很高。 但是又必须要打,一个是实地上的需求,另外一个就是永安是昕水河的上游,控制了永安等于是就控制了昕水河一整片的流域,而且永安距离西河郡也比较的近,如果还能跟西河郡一起联手起来,那么不管是在哪一个方面上来说,都会减轻不少自己的压力。 但是现在,所有的事情,所有的压力都需要斐潜一个人自己先挑起来。 先不论贾衢的猜测是不是有道理,单说卢常出乎意料的死亡,实际上是给斐潜敲了一个警钟。卢常是心急于赶路没有做好防备也好,还是白波军里面隐藏了能人也罢,都说明了目前的情况十分的复杂,复杂到可能斐潜走错一步都有可能会栽跟头,甚至因此而丧命。 “改道,去襄陵。” 襄陵位于永安南面,在北屈的东面,在临汾的北面,在汾水的东岸,临近吕梁山脉,处于一个交通枢纽的位置上。 永安是不能去了。 现在襄陵整个的情况不明,贸然往永安行进的话,如果万一被敌军抄了后路,断了归路,就凭借斐潜训练了才不到两个月的兵士,能有多大的勇气杀出一条血路来? 因此只能是谨慎从事,变更路线先往东行进,到了襄陵看一看情况,再说其他。 在汉代的战场上,一个城池就代表着对于一个地区的掌控面。永安控制的是从吕梁山脉北部和中部的连接点,而襄陵则是控制着进入太原晋中腹地的节点,失去一个节点就是失去了一片区域,少了一条通道。 如果襄陵的这个点再次失去,那么对于斐潜来说也好,对于河东郡王邑也罢,就只能是退守到襄陵往南的临汾县城了。 但愿襄陵能够守得住…… 否则的话,局势就一下子糜烂了。 白波军原先只在永安城,如果不愿意缩回吕梁山中去,便只有南下攻伐襄陵和向西攻伐蒲子县城两条路线,但是若是襄陵也被攻破了,除了之前的蒲子县城的攻伐路线之外,还有往东入晋中之地太原方向,往南打临汾往安邑方向,甚至还有了往西攻打斐潜北屈营地的可能,可以说虽然在地盘控制上只是相差一城,但是可以选择的进攻方向上却多了许多。 白波军啊,这群抱着黄巾梦的人到底想干什么? 第三八四章 各自的思量 “见过王使君。”贾衢拱了拱手,拜见河东郡守王邑。 王邑前两日亲自去城南的大营见过了贾衢,向贾衢传达了请斐潜帮助的意思,那么这一次贾衢就是特意按照士族的礼节,前来回访,并告知王邑关于斐潜的决定。 “善!斐使君此番盛情厚意,吾感激不尽!”王邑明显是松了一口气。 现在卢常意外在襄陵城外中伏而死,对于王邑而言不亚于是一个沉重的打击。抛开王邑自己和卢常之间的情谊,但就是以事论事,如果卢常还在,那么一个在外统领郡兵,一个在安邑组织后援,正好分工清晰明确,相互之间也合作顺畅,共同抵御外敌的侵犯。 但是卢常之死,等于是意外的折断了王邑的一只臂膀,因此在得到了斐潜的支持,对于王邑而言,不亚于是雪中送炭一般。 “王使君,吾主恐已出兵,还望移文各县,给予便利为盼。”贾衢说道,虽然各个县城未必敢对于斐潜一行有什么举动,但是如果王邑这里能给出正式的文书,先不说可以凭借文书多少可以获得一些补给,至少在行动的时候也可以省去不少的麻烦。 “这是自然!”王邑也不玩什么虚的,当即叫人开了文书,然后用自己的印玺加盖了打印,然后交给了贾衢。 在汉代,各个郡之间都是分得比较清楚的,如果越境出兵,要么是有中央朝廷的文书,要么就是想王邑现在这样的,主动邀请。 如果什么都没有,属于擅自越境的,各个县城的县令是有权利拒绝其军队入内,并且也不会提供任何的物资的。 所以,当贾衢拿到了这一张文书的时候,斐潜在河东郡内行军作战,就等于是合理合法的了。 贾衢仔细的将文书收好,然后又说了几句闲话,便向王邑告辞:“明日吾将撤营北上,不知王使君可有吩咐?” 王邑有些惊讶,毕竟从位置上来说,安邑算是比较后方的城池,而且对于黄巾贼来说,安邑这样常年修整完备的河东郡的治所,是一块相当难啃的硬骨头,所以一般情况下,黄巾贼是不会来攻打安邑的,因此而言,贾衢在安邑的营地也是比较安全的地方。 但是现在贾衢却讲要离开安邑,到北屈营地,这样的举动自然会让王邑感觉到有一些诧异。“可是斐使君有令于汝?” “非也。乃前方用命,衢不愿于后也。”贾衢说完,便向王邑再次行了一个礼,告辞而去。 王邑略略送了送,望着贾衢远去,王邑自己也陷入了沉思。 虽然安邑城高兵足,但是也不是待在城内就能够万事大吉的,前线没有一个强有力的指挥,终究是有些欠缺。 就像是贾衢刚才所说的,“前方用命”,前方的县城郡兵们在拼命抵抗,而自己却坐镇在后方,虽然也没有什么太大的过错,但是绝对也算不上一个敢于担当的郡守之称。 自己和卢常从上任伊始,就并没有走和河东这些当地的地头蛇苟合的道路,其实不也是在心中有那么一份的骄傲,一份的坚持,否则来说,如果一上任就去抱河东这些地头蛇的大腿,其实当起官来更加的轻松…… 但是敢于担当不代表要鲁莽行事。 如果自己率军到前线,又必须选择一个比较恰当的地方,至少不能像卢常一样,莫名其妙的死在了埋伏之下。 最好还是要比较靠近斐潜的军队的位置,这样才能比较好的相互呼应配合。 相比较而言,王邑对于斐潜还有更高的信赖度,因为斐潜的方向跟自己完全没有冲突,而不像某些人…… 王邑皱着眉,琢磨着,那么自己去那一个地方才比较的合适呢? ××××××××××××××× “我说杨渠帅,前些日也是你说定要拿下襄陵,今日也是你说不可取襄陵,你该不会是得了癔症了吧?啊?哈哈哈哈……” 李乐笑得左歪右倒。 杨奉没有理会李乐,默默的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酒是好酒,是杨奉等人在吕梁山上绝对喝不到的好酒,可称之为上等的佳酿,味美醇厚,清香绵长,入喉回甘。可惜的是,着坛酒已经是最后一坛了,想要再喝到这样的好酒,现在而言有些点难。 胡才坐在一旁,听到李乐的话之后,只是将一边的眉毛略略扬了扬,然后又将注意放到了手中的一枚玉佩上面,玉佩晶莹温润,花纹简单流畅典雅,正是汉代最典型的风格,胡才越看越爱,放到了嘴边,哈了一口气,然后又笑嘻嘻的拿着袖子擦了擦。 倒是韩暹挺直了腰背坐着,一手捻着胡须,看起来倒也有几分的威风。韩暹说道:“杨渠帅,可是有何变故?” 杨奉放下酒杯,说道:“那一日攻下永安的时候,我就建议立刻前去攻打襄陵,趁着襄陵根本还没有反应过来,一举夺城,那样我们全盘都活了,可进可退,不管是要在河东,还是转战太原晋中,都十分的便利……” “这个之前你有说过,我是说你方才又说不能去打襄陵……”李乐晃着脑袋,大大咧咧的说道,似乎是双腿间有些痒,一边说着一边还手还在胯间抓了两下。 韩暹说道:“都是自家兄弟,说话随意了些,杨渠帅也莫要介意……的确方才为何杨渠帅又说不能进攻襄陵了?” “呵呵……”杨奉自顾自的又倒了一杯酒,然后端着酒杯说道,“若是当时就出兵,现在多半已经在襄陵城内饮酒把欢了,而现在再出兵?” 杨奉摇了摇头,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襄陵县城位处于汾水和吕梁山体之间,易守难攻,而我们平白无故浪费了三四天的时间,现在再去攻打,恐怕河东早就准备好了等着我们呢!” 李乐愣了愣,却依然嘴硬道:“我们那么多人,就算襄陵有准备又能怎样?照样还不是说拿得下就拿得下!” 胡才举着玉佩,对着阳光在照着,听到李乐的话,发出了嗤的一声笑,说道:“那请李渠帅做先锋吧!我们就等着李渠帅的佳音好了!” “你娘哩!我冲锋陷阵你来捡便宜是吧?没胆子的怂人!”李乐顿时不乐意了,张嘴就顶了过去。 “好了!”韩暹皱了皱眉,说道,“都是自家兄弟,吵什么!杨渠帅,眼下就这样的情况了,难道真的不打襄陵了?” 杨奉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闭着眼回味了一会儿,随后说道:“若是像之前那样,肯定是不成的……多少也要另外想个办法……” 第三八五章 衰败的平阳 斐潜的北屈大营并不是在原北屈县城旧址,而是在其西南方向的昕水河流域,而在昕水河再往东偏南一段距离就是平阳县,也是旧平阳候国。 旧平阳侯国原先是大汉开过功臣曹参的封地。曹参当年跟随刘邦在沛县起兵反秦,身经百战,屡建战功,攻下二国和一百二十二个县。刘邦称帝后,对有功之臣论功行赏,曹参功居第二。因此,曹参封平阳侯,置平阳侯国,户一万六百。 但是在第六代平阳侯的时候,曹参五世孙曹宗,因坐太子谋反案,国被除,国除时户二万三千。 在后来,虽然曹参的八世孙曹本始为平阳侯,又将已除国整整九十年的平阳侯国复置,但是已经衰败不成样子了,仅仅只有一千户…… 王莽时期,平阳侯曹本始薨,其子曹宏嗣位。 光武帝建武二年,曹宏举兵辅佐光武帝平定河北,因此在光武登基之后袭爵如故。之后曹宏薨,子曹旷嗣。 但是很不幸的是,曹旷却因为无嗣而终,整个的所谓平阳曹氏就断了根了,平阳县再一次的衰败下去…… 在汉章帝建初二年,下昭复封曹参之后曹湛为容城侯,续曹参祀。 不久,再度断绝。 汉和帝永初三年,和帝诏令大鸿胪寻访曹湛近亲以绍封。 庆幸的是,这次之后,曹参后裔所封之容城侯在汉朝再未断绝。 但是,这已经不是在平阳了,而是在容城。 而现在,在斐潜面前的旧平阳县城已经是黄沙四散,残垣断壁…… 昔日原有的繁华侯国在一百多年后,已经完全不见了踪迹。 斐潜让马越带着兵卒在平阳县城原址附近安营扎寨,而自己则是带着黄成一起慢慢的走到了平阳县旧址。 任何强大的世间万物,在时间面前都渺小如同细微的沙尘。 平阳县城的城墙或许在许多年前曾经是一个巍峨雄壮的庞然大物,但是现在已经是完全的废弃,没有人值守看护,城墙之上很多地方的表面的青砖已经崩落在地,露出了里面夯土层,就像是巨人死去留下了埋在沙漠当中的遗骨,显得那么凄凉。一些野草在城墙青砖和泥土缝隙中坚强的生长出来,在一片黄黑色当中染上了一点点的生机和绿意。 在古代,城墙是不能长草的,草根会破坏掉原本紧实的青砖和土层,然后就非常容易垮塌,因此一旦长草,就必须立即清除,而像平阳这样已经被废弃的城池,自然没有人去管理和清除…… 斐潜左右看了看,找到一个城墙垮塌得比较厉害的缺口,往上攀爬,原本城墙上的青砖已经脱落了很多,正好形成了一个垫脚的斜坡。斐潜猫着腰,手脚并用,没有费多大的功夫就踩上了城墙夯土层,不过就是在攀爬的时候被细细黄沙沾染到身上到处都是黄印子。 尘归尘,土归土。 纵然是再繁华雄伟,光彩耀人,如今也就是脚下的一片黄土。 “叔业,你说我们在这里建立一个营地,如何?” 黄成站在斐潜身侧,左右看看,犹豫了一下,说道:“此地平坦,虽有水源但无险可守,恐怕……” 旧平阳县城遗址和斐潜修建的北屈营地,两者之间的地形完全不同。 北屈营地是在黄土高原的边缘丘陵地带,虽然汉代黄土高原的水土破坏并不是像后世那么的明显,但是千百万年间的降雨和水流冲刷,已经逐渐的在黄土高原上产生了一些褶皱地形,地形也比较的支离破碎,地貌起伏大,山地、丘陵、平原与宽阔谷地并存,若是不熟悉地形的人闯进去,望山跑死马可不仅仅是一个形容词…… 但是平阳旧县城遗址就不是这样的了。 此地位于汾水河系的西岸,处于汾水平原和黄土高原褶皱地形交汇处,地势较为平坦,没有那么多的沟壑与山丘,适合种植农作物,但是同样也正是因为如此,并不是一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场所。 黄成没讲出来的半截话的意思也就是如此。 平阳县城的衰败,虽然有平阳侯断嗣的因素,但是也多半和所处的地形相关…… 斐潜缓缓的顺着城墙的夯土,往旧城内走去,虽然说夯土城墙已经多半垮塌了,但是要走起来却也不容易。城门上的望楼已经垮塌,城门洞也被完全堵死,所以要进城的话,从残破的城墙缺口翻越进去,应该还比打开城门更加的容易。 “平阳县废弃了大概有近二十年了吧?” 斐潜顺着倾斜度很大的城墙夯土层往下滑,小心翼翼的避开了一些踩上去显得松动的区域,下到了平阳县的城内。 黄成和几个亲卫身手明显比斐潜好的多,也都很顺利的下来了。 “这个我不太清楚,不过看这情形,应该也差不多吧。”黄成将一根垮塌房屋的木梁掰了掰,发现木质基本上已经腐烂了,便说道。 汉初,天下思定,所以这一块平坦的区域就适合大量集中种植农作物,没有了战争,很快这里就繁荣起来了,曹参在此地封侯的时候,平阳县有一两万户的人口,真算是一个庞然大县了。 但是到了战乱时期来临的时候,这里就不好防守了,敌军来了守城也不是,不守城更不是,再往后胡人劫掠,今日匈奴来一波,明日羌人再来一波,就算是再平坦的土地,再适合种植的土壤,没有一个安全的环境之下,又怎样能保证收获? 没有了粮食的收成,自然就住不下去了,所以慢慢的,人口就迁移走了,迁到了西南方向的临汾,迁到了拥有地利的襄陵,而平阳城池也自然就被废弃了……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平阳确实是一块好地方。 这个地方不仅好在周边的有合适耕作的土地,有充沛的水源,有便利的交通,更重要的是这个县城是无主的,只要斐潜有这个能力将这一块区域控制下来,自然而然这里就将成为斐潜的产业。 只不过前提是,要保得下来才行…… 第三八六章 仁德君子 平阳城的旧址内,一些区域似乎还有过火的痕迹,大部分的街道已经是被坍塌的房屋堵死,半人到一人高的泥土、砖石到处都是,原本房屋结构之内的一些尚未完全腐烂的木叉,夹杂着一些树木,和生长在其上的野草和灌木,将原本大小街道和巷子堵塞的七七八八,只有城中心里横贯南北的主干道,多少还有点模样,在野草丛中,依稀还能看到一些残留的青石板的样子。 城中有一块区域,像是原先的县衙,或许之前也许就是平阳侯的王府,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稍微贵重一些的东西已经一干二净,就连一些瓦片木梁之类的东西也不见了踪迹,唯一剩下来的便是相比较城中其他地方而言还算是平坦空旷的一块地面。 斐潜环顾了四周,点了点头说道:“嗯,还算是不错……叔业,找一些兵士稍微清理一下……” “斐郎君,不会是真要在这里扎营吧?这城池已经是……你看连城中的水渠都干不知道多久了……” 黄成有些惊讶,虽然这里多少还算一个城池,但是已经破旧成了这样…… 斐潜笑了笑,说道:“城中一定还有水井,只不过可能被堵死了,重新挖开便有水了……况且这里多少还有一些残壁,总比在野地上吹寒风好一些吧?” 当然,黄成只是说说,看到斐潜确定了,执行起来也不含糊,立刻分配了人员对平阳县城进行整理,就在原来或许是县衙门或是旧平阳侯府的位置上开始平整地面起来。 斐潜找了一块石头,随意吹拂了一下上面的尘土,便坐了下来,捡了根树枝,在地面上画了起来。 按照原来斐潜的计划,是准备北上,过蒲子县城,然后进军永安,但是卢常意外的在襄陵而死,却让斐潜一下子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 旧平阳县城的位置差不多和襄陵处于同一个水平线上,只不过是分别位于汾水的两侧而已。襄陵距离汾水近一些,而平阳离汾水距离远一点,从永安若是顺着汾水而下,一边就是襄陵,而另外一边必然要经过平阳…… 斐潜大概画了一个示意图,皱着眉头,在平阳、襄陵、永安、临汾围起来的这一块区域上面画了一个圈…… ×××××××××××× 此时此刻 临汾县城。 这几日永安县城被黄巾贼所攻陷,连带着临汾县城的气氛都紧张了起来。原先一向是大开的城门如今也只开了一扇,而且还在城门处加设了兵士,对往来的人都详细的加以盘查,严防黄巾贼子混入城中。 远处一阵尘土飞扬,引起了城头上警戒的兵士注意,连忙敲响了示警的铜锣,顿时引发了城门洞口的一阵慌乱,负责看守吊桥的兵甲浑然不管吊桥上还有一些百姓,连忙奋力的转起了绞盘。 还在吊桥之上正准备进城的几个樵采的百姓,顿时站立不稳,噗通几声掉进了护城河中,却也不敢叫骂,连忙手忙脚乱的游往岸边,抓住兵士伸下来的长枪木杆,借着力气往上爬,争取在城门关闭之前能进得城去。 烟尘离的近了,却停了下来,远远的派了一个骑手过来,大声的喊道:“莫要惊慌,我等是河东卫氏之人,并非黄巾贼子!” 听闻此言,顿时城上城下的人都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 等到一行车马近了,有眼尖的看见在撩开了车帘的马车之上,端坐着一名白衣郎君,不由得嚷嚷了出来:“是卫家的小郎君!是卫家小郎君来了!” 当年卫青是平阳人,其母亲就是在平阳侯的府第之内和一个叫做郑季的人有了私情,随后生下了卫青。想必郑季在当时未必是一个无名小辈,但是因为后来卫青太过于出名,而且卫青少儿之时在郑季之处过得并不好,所以虽然是卫青的生父,但是卫青漠视之,因此在卫青封侯之后,人们也就自然而然的将郑季这个人忽略了…… 但是后来平阳公主嫁给了卫青,所以平阳侯和卫青之间的关系还算是比较密切的。后来卫青后人因为巫蛊之祸受到牵连,皇后、太子、阳石公主、诸邑公主等等在内的卫氏朝廷之上的人员被清扫的一干二净,就连当时的平阳侯曹宗也因为此案被除国…… 后来虽然卫氏的后人获得五十万钱复家,但是整个平阳城已经是衰败下去了,再往后,随着平阳城日益萎缩,平阳侯绝嗣,卫氏家族的人也渐渐南迁,后来卫氏在临汾修建了新的祠堂,用以祭祀卫青…… 所以其实上临汾的人对于卫觊还是很熟悉的,看清楚了确实是卫家的小郎君无疑,也就重新恢复了城门的秩序。 城门的兵士将原本因为这件突发事件卡在门洞附近的百姓往边上赶了赶,便要先请卫觊一行先行进城,却没有想到卫觊却不肯先行,而是让这些百姓先进城,不仅如此,还吩咐了护卫给了落水的人一些钱,作为惊吓到他们的赔偿。 城头之上几个兵士看着,纷纷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卫家真不愧是诗书之家,看看,这君子的风度,啧啧……” “那是当然,说起卫家来,就是这个!”一个兵士伸出了大拇指,称赞道,“卫家才真的叫一个仁德!你们不知道吧,我还真的见过卫家小郎君!” “嗨!谁没见过啊!城下就是啊!” “那可不一样,我可是跟卫家小郎君说过话的!”兵士骄傲的挺了挺身躯,就连身上破旧的衣袍都光彩起来了一般。 “真的?你小子不会是蒙我们吧?就凭你还见卫家小郎君?莫开玩笑了……” 众人一阵起哄。 “啊呀!我没开玩笑!前两年我父亲生了病,恰巧手头又紧,请不起医师,眼看着我父亲病情越来越重,听说卫家可以质贷,便去试试,却没想到当时卫小郎君刚好在场,便出言做主贷了我两千钱,而且月息只要了五十钱!这才算是治好了我父亲,卫家真的仁义!卫家的小郎君更是好心肠!” 众人哦的一声,纷纷点头称赞…… 第三八七章 谷藏十万兵 平阳旧城往东大约二三十里地,有一个山谷。 虽然山谷并不算是非常的大,但是原先也有不少的农户偷偷的跑到这里来开垦农田种植作物。 因为这一个山谷,原本算是无主之地。 无主之地,就意味着不用交税…… 这年头当农民其实并不是太容易,尤其是在本地土著和游牧民族的双重打击之下。 国家赋税虽然钉死了,多年以来没有什么的变动,但是奈何需要缴纳的其他方面的税收太多了,从出生开始就要算的人丁税也称之为口钱,还有徭役费这两个大的项目就已经让普通的农户负担颇重了,还有在加上对于各种工商和山木产品的杂税…… 为了限制农户的擅自迁徙,也为了抑制商业,在众多商品流通的过程中,税赋极其严重,而且品目繁多,多到令人发指的地步,有算缗钱、占租、算訾、市租、关律税、六畜税、酒税等税,更让人无法忍受的是,皇帝经常还会要各地进行所谓的“献费”,也就是各地太守、诸侯国,以敬献的方式给中央提供的各项物质财物。 当然,这些所有的口钱也好,秋赋也罢,甚至那些名目繁多的各种税收,最终都不会是那些当官的,又或是那些乡间豪强士族们拿出来的…… 因此有很多农民,或许就是因为或者老天爷少下了一场雨,或是多下了一场雨,可能是多进城了一趟忍不住买了件新衣,也可能是头疼脑热几天没能下地干活,导致最后收成就差了一些,然后便是凑不出赋税,借贷交,然后运气好便挺过去了,运气不好,又还不起利息…… 最终恶性循环,家破人亡。 因此有许多自愿或是被迫的农户就来到了这个谷地,开始在这里偷偷摸摸的生活起来,直到有一天,或许是官府发现了这里,或许是黄巾残匪也来到了这个地方,反正白波军当时的统领郭大最终在这里起义了…… “白波举兵之时,号称十万众。”斐潜看着这一块谷地,说道,“就是在这个山谷之内起兵的。” 口气平淡,就像是十万这个数字,和十个二十个没什么差别…… 但是却把一旁马越吓了一跳, “斐使君,此言当真?” 十万啊,他从小到现在,连上万的兵都没有见到过,还十万,简直就是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之外的数字。 黄成倒是经历过在荆襄的黄巾,所以也知道黄巾军的这个数字当中的水分强大无比,呵呵一笑,说道:“都是一些虚数,你看看这一块谷地,才多大,真要有十万众,怕不是人挤人都将山谷填满了!” 斐潜点点头,纵马缓缓的往谷内行去。 白波军起义之后,在此修建了白波垒,也就是在山崖边上用石块堆集起来的寨子…… 这一点其实也说明了白波军当时的水分,真要是有十万兵,还修什么寨子啊,都可以横扫整个河东了。 十万兵这个字数,或许是郭大为了虚张声势说出来吓唬人的,或许是河东的这些士族,顺水推舟用来做挡箭牌的…… 有了匪患,自然要增加兵士,郡兵要加,乡间豪强自己的私兵护卫等等自然也是可以加上一加的,对于乡间的农民也可以说有了黄巾,自然保护费还是要多收一些的,要不然怎么养兵来保护你们啊? 然后原本需要交给国家的税收什么的,就说想要缴纳可是城外黄巾贼子有十万啊!送不出去啊! 那可是十万兵啊! 呵呵。 斐潜一边走,一边看着已经被废弃的白波垒,这个白波军的发源地,后来还是遭到了围剿,不过那个时候白波军已经扩大了,席卷了周边乡村,逃进了吕梁山中…… 白波垒在谷地的中心位置,离谷地的三个出口之间的距离都相差不是太多,虽然已经是被围剿的郡兵破坏了,但是整体的残骸还是留下了一些。 从靠东首边的山峰上有一条小溪,水量也不大,在山体间流下,蜿蜒穿过整个山谷,然后往西南方向流走了…… “那这么说,白波贼现在并没有多少的兵力了?”马越在后面跟着,问道。 斐潜左右看看这一块谷地中间那些已经被开垦出来的耕地,现如今又再一次的荒芜,不由微微摇了摇头,说道:“现在白波具体有多少人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大概也就是三至五万人吧……” “三、五万?”马越皱着眉头,三五万的兵力也不算少了啊! 斐潜看了看马越,猜他可能将黄巾贼的战斗结构和胡人的的战斗结构没分清楚,毕竟马越一直都是在上郡,后来又跟着马延到了河东,未必能够知道黄巾军和胡人军队数量上的差别。 因此斐潜转头跟黄成说道:“叔业你跟他说说……”毕竟黄成有经历过黄巾刚开始的那一段时间,而且还跟黄巾作过战,相对来说至少比马越了解得更多。 黄成笑着点点头,便拉着马越说道:“其实黄巾贼数量啊,跟胡人那边算的不太一样,胡人若是逼得急了,连胡女和小孩都可以上马射箭,但是黄巾贼不同,拖家带口的,一般来说能有三分一是汉子就算是很不错了,而这三分一的汉子当中,又有多数是从没有拿过刀枪的,上阵只是凭借着一股血气,不懂什么战阵配合的……” 黄成似乎想起了一些什么,笑容收了收,声音也有些低沉:“……当时黄巾贼统领张家三兄弟仍在的时候,那些黄巾贼子真是悍不畏死,就算是手无寸铁也要扑上来,用手抓,用牙咬,那时真的不少郡兵就是这样被打败的……不过,后来,张家三兄弟一死,黄巾就再也没有之前的血勇了,几十个百来个郡兵就能撵着上千黄巾贼满地跑……” “……所以啊,黄巾贼初期的人数多其实不算是什么,倒是若是越打到后面,那些剩余下来的,多半才是精壮汉子,又经过许多战阵而未死,才叫做麻烦……白波贼现在也就是经过了一两次的大战,真要比郡兵还是有一些差距的……” 马越哦了一声,这才知道方才他自己是想岔了,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 斐潜此时已经已经将整个谷地查看得七七八八了,沉思了一会儿,叫过了马越,说道:“子度,你见过胡人怎么牧羊的么?” 马越点点头,说道:“有见过的,以驱赶呼喝来进行号令,圈着羊群不让其分散。” “善!明日你就带一百并州骑再加四百的胡骑隐藏在此……”斐潜让马越走近了一些,交代道,“……说不准子度届时就如十万兵啊!” 第三八八章 烤羊 回到了平阳旧城,看着眼前的残垣断壁,望着远处的莽荒远山,斐潜久久的沉默无语。斐潜知道自己又一次的面临着选择,但是之前所有的选择并不能给他这一次的选择有多少的帮助,因为之前的经验,之前的成功,未必这一次依旧能够遵循,能够成功。 就像脚下百年前曾经是美丽的华庭,但是一旦选择错误,也变成了如今的一片黄土。斐潜仰头向上看去,只见厚沉的铅云不知何时消失,露出后方的湛湛晴空。 碧蓝宁静的天空是如此美丽的存在,然而在斐潜的心之中,却像是天空中原本那些厚重的铅云从天上落到了自己的心里。 自己真是再一次站在十字路口之间啊,斐潜略一沉默后自嘲的笑着摇了摇头,转头看向一旁的忙碌的阿打。 阿打是在北屈斐潜募兵的时候来的,这一次前来支援河东,斐潜也就将这一些胡人带了出来,现在大部分跟着马越去了白波谷,留在斐潜身边也大概就只有一百多人的样子。 因为这两天清理平阳旧城废墟兵士也颇为幸苦,所以斐潜就下令将随军带着的羊宰杀了几只犒劳一下兵卒。 说到炮制这些羊肉,自然汉人怎样也比不过这些胡人,所以胡人们也就纷纷大展身手,架起了一个个的木叉架子,三下两下就杀了羊,拔了皮,一个个的烤制起来了。 胡人们倒是个个都是开朗的很,烤着羊肉的时候竟然也能唱起歌来,虽然语言不通,但是也能从歌声中听出一些欢快的意思。 渐渐的,羊肉的香味开始散发出来,逐渐的弥漫到整个的平阳县城,也给这旧无人烟的城池重新沾染上一些凡尘的气息。 这座城市原来全无人气,就算是有些树木和杂草,但是感觉上似乎没有什么生机,但是现在却仿佛在树木草丛间的都沾染上一丝鲜活之气,就连那些树梢之上的新芽都仿佛更加的嫩绿了一些。 羊脂在火焰灼烧之下,发出轻微的爆响,如同最诱人的伴奏,胡人们骄傲的仰着头哼着小曲,汉人们一圈圈的围坐在一起,看着胡人们熟练的转着羊肉,吞咽着口水。 就像身边的黄成和亲卫们,也是看着阿打,当然更多的是盯着那火焰之上的羊肉…… 斐潜微微侧头,跟一旁的黄成低声说道:“看看,人活着就是为了吃,不管是胡人还是汉人……” 黄成点头赞成道:“其实有时候想想,确实是就为了一口吃的。” “有地就可以种粮食,就可以放牧,就有吃的,所以拼命了也要去争夺更多的土地,更好的土地,可是有一天忽然发现土地就只有这么多……” “……”黄成沉默。 “就眼前来看,我们现在的兵数,都是浮萍,要养活这近万的兵马,至少要控制三个县城的实地,而且还会很吃紧……”斐潜盘算着。 汉代的耕作技术太落后了,因为受限于工具上的缺失和不统一,比方说翻地的犁,有好的铁犁,也有青铜犁,穷一些的人甚至用木犁、石犁,翻地深度也没有多少标准,往往都是凭借农户自己传承下来的经验,种植间距以及肥料追加更是没有一个定数。 可以说汉代农业向上的空间还是非常的大。 平阳县城旧址附近,有平地,可耕作。 北屈那个地方作为前哨,交易集市。现在设在北屈的那几个冶炼,终究还是危险系数高了一些,而且也不好做保密的工作,迟早是要移出来的,或许白波谷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当然,这些事情,都要先度过了眼前的这一关再说…… 因为襄陵一事,自己改变了行军方向的事情已经传给了北屈营地,现在应该就是比拼耐心的时候了。 自己养活这些兵卒那些嘴都已经压力甚大,更何况白波军? 以前尚在雒阳之时,斐潜跟李儒献策的时候说过,人在越是饥饿的时候越是更难懂的控制和计划,在获得了粮食补给的时候,往往会不顾一切的恐慌性的大量进食。 永安县城是有一些粮食没有错,但是白波军绝对没有这个能力能够进行有效的粮食分配和控制,所以多半是谁抢到了就归谁的,在这种情况下,白波军的人会下意识的尽可能的多吃,拼命的多吃,吃不下了还是要吃,原本可以供给一周甚是十几二十天的粮食,可能在两三天的时间之内,就会被恐慌性吃的七七八八,不剩下什么了…… 然后忽然一天早上起来,一泡屎拉完了,就有可能发现除了满地屎尿,就没有什么可以吃的了…… 而一旦吃了香甜的粟米饭,谁还愿意回去啃树皮炖草根? 因此在没有遭受重大的挫折之前,白波军一定会南下再进行一番的劫掠。 顺着汾水南下的路线就是两条,一条要通过汾水东岸的襄陵,一条就是走汾水西岸,而汾水西岸这边,就必须经过平阳县城旧址…… 相比较而言,斐潜还更希望白波军走东岸,因为汾水东岸地形狭窄,并不是很适合一个的大部队行进的区域,特别是像白波军这样农军混杂,拖家带口,老弱病残都有的情况下,万一进攻势头被堵,然后整个部队卡在地形狭窄的长条形的区域,哼哼…… 完全放弃东岸,全部走西岸,也是不可取的行为,西岸是比较平坦有利于行进没有错,但是若是被人从东岸突袭永安,那么白波军就完全被截断了退路,再想回到吕梁山区,简直就是难比登天,这样一来只能是在汾水西岸这一块土地上和河东郡兵正面决战了…… 不过白波军显然不是傻子,所以最有可能的情况就是顺着汾水两岸,同时而下,当然这样也会导致原本集中在一起的部队分成了两个部分,力量上会有一些衰减,但是世间的事情那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只不过权衡利弊选择轻重而已。 只是现在斐潜算不出来到底是谁会去东岸,谁会来西岸就是了。正在思量间,阿打在黄成等亲卫炯炯的目光之下,小心翼翼到了斐潜面前,腰都几乎弯到了地面之上,双手将一把小刀举得高高的,嘴里叽咕叽咕说了两句什么。 一个懂的胡语的老兵在一旁解释道,是请斐潜割羊肉的第一刀。草原上的习俗是让胡人们的头人来做这个事情,但是现在没有胡人的头领,所以自然就来请斐潜了…… 原来如此,若是汉朝的其他官员,估计会很不耐烦的赶走阿打,因为在很多汉人的观念里面,胡人就是蛮夷,作为士族,跟平头百姓讲两句话都会觉得是一种屈就了,更何况和蛮夷打交道? 那么自己要怎么做呢? 第三八九章 仪式 斐潜这才发现,羊肉基本上已经烤好了,正散发着诱人的香味,便接过了小刀,站到了烤羊前,在脑海中搜寻了一下关于匈奴的习俗,发现竟然没有半点印象,略略沉吟了一下,嗨!管他呢,干脆就按照斐潜自己在印象中的风俗来做吧! 斐潜拿了刀子,分别在羊头割了一刀,取了小小一片肉,扔向了天空,然后在羊脊背割取了小小一片肉,扔在地上,最后在羊前腿上割了一小片肉,扔进了尚未熄灭的火中…… 结果做完了这样的动作,斐潜自己觉得还算可以,但是回头一看却对上了包括阿打在内所有人呆滞的眼神,脸上似乎都同样是画满了问号…… 啊呀! 该不会现在还没有这样的习惯吧? 斐潜眼珠子转了两圈,下意识的咳了两声,然后很严肃的说道:“第一块肉敬苍天,是苍天赐给我们牛羊;第二块肉敬大地,是大地养育了我们,第三块肉敬给祖先,是祖先最先来到这里,发现了这里,开拓了这里……” “哦……” 并州老兵叽叽咕咕解释了一下,阿打恍然大悟,跪到了斐潜面前,抱着斐潜的脚,亲吻了一下斐潜的鞋子,这才欢天喜地的站了起来,开始分割羊肉,动作小心翼翼的,仿佛经过了这样的一个仪式,这一只烤羊似乎都变得神圣了起来…… 而且不仅如此,在斐潜临时起意做出这样的举动之后,甚至是变成了一个特定的仪式要求,当其他的烤羊熟了的时候,那些胡人也纷纷请了汉军的军候或者屯长来进行操刀。 出乎意料的是,斐潜看到,汉人和胡人似乎都对于这样的一种方式很容易就接受了,并没有谁觉得不可思议或是难以理解。 斐潜方才做完的时候还有一些担心,毕竟他按照后世印象当中蒙古的习惯的做法,会不会引起汉人的反感,结果现在看来,胡人应该是还没有形成这样的习俗…… 黄成在一旁带着钦佩的语气说道:“斐郎君,你是怎么想到的,看看现在那些胡人的神情,明显比起最初的时候更放松了,而且这样一来,他们也愿意听军候屯长的吩咐,这样指使起来,肯定会更加的顺畅,啧啧……” 或许是有了喷香的羊肉,或许是一起做了这样的仪式,汉人和胡人的确没有像最开始那样泾渭分明,各自做各自的事情谁也不搭理谁,到现在坐在一起,试图着相互在用蹩脚的言语和手势在进行沟通…… 黄成以为斐潜是有意为之,但是斐潜自己清楚,只是一个无意的举动。 但是眼前的情形确实是有些让斐潜隐隐觉得好像是触摸到了一些什么,想想他之前和蔡邕所说过的同化之策,似乎有一些相通之处。 人是最混乱的生物,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思想和认知。 所以以人类为主构成的整个世界其实是无序的,混乱的,无规则的,就算是智慧近妖的诸葛亮可能将事情考虑的面面俱到,但是或许敌我双方的一个将领忽然一餐吃得太少,或是吃得太多,甚至吃坏了肚子,都有可能会影响到两军交战的状态,这是永远没有办法完全估算出来的…… 可以去猜测,可以去推算,但是谁也不敢保证别的人会百分百的按照自己的设想来行进,就像是走在一条漫长又黑暗的道路上,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踩到一个暗坑,跌入深渊…… 但是,却可以用一些举动来影响别人,进而让别人更多的倾向于按照我们之前的设想来进行行事,就像华容道大路之上燃起的那一簇簇的烟火…… 一种举动,一种仪式,一种暗示。 斐潜虽然嘴里啃着羊肉,但是心思却完全没有在体会羊肉的香甜之上,而是在不断着思索着。 就像方才他做的举动,虽然对于后世的人而言并不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是对于现在整个汉代的人而言,不管是胡人还是汉人,都有一种典型的仪式感。 仪式感,或许带来的就是另外一个词——敬畏。 斐潜回想起他方才敬献的三个方面,天空、大地和祖先…… 人是经验感的生物,如果是熟悉的事情,那么自然而然就会调用之前在相类似环境中所积累的经验,来指导自己的行为,要做什么、怎么做、做完有什么后果都会在经验当中预先有一个判定。 但是如果完全找不到任何的经验的时候,大多数的人都会显得无所适从。这也就是为什么有些非常自信的人,但到了另外一个场合,却像换了个人一样的原因了。 要制造仪式感首先要有相应的概念,这种概念应该是来源于生活,但是又是高于生活的,就像是方才的天空大地和祖先。 如今汉代的人,要能说清楚的了解,天上是什么,地下有什么,祖先去了何处,恐怕没有几个…… 或者说,可能只有一个,就是斐潜自己。 因此,在面对同样的未知,同样的神秘的时候,胡人和汉人都是一样的毫无经验,因此很容易就形成共同的一种暗示,神秘感和敬畏感就这样产生了…… 或许我应该多利用一下这种类似的仪式,斐潜想道,毕竟仪式比较容易培养出群体意识,也会让人置身在群体的压力下,不知不觉中就范。 当大多数人都认同的时候,新加入的普通人也会多半下意识的进行认同。 斐潜斜眼看了看营地上空飘扬的三色旗子,下一步,在这一场战斗之后,应该立即进行那个整个军队的整体意识的梳理和建立了。 斐潜忽然非常的迫切想要先将手头上的这一战打完,打好,然后就可以先行推展一些实验性的动作,甚至可能的话,就邀请蔡邕师傅前来…… 毕竟玩这种仪式,这种群体的暗示,有或是没有一个首脑性的宗教领袖模样的人物,差别还是非常的大的,更何况,在儒家的文化当中,有专门的一个用来消除个人杂乱无序的意识,进行理念灌注的经典著作…… 第三九零章 卫有君子,其国无故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楣映进了屋内, 房屋虽然不大,但是房屋之内却是异常的干净整齐,家具也摆放的不多,一桌一席一熏香,仅此而已。 只不过桌案是上等的红漆涂就,漆面光滑平整,如镜面一般可鉴人影;席子是极细的竹篾编织而成,细致柔密,是只有大户人家才会采用之物;香薰则更是精致,由上下两部分构成,上半部由三层含苞欲放的莲花瓣图案构成,每排莲花有十一瓣,每个花瓣上刻有大小不等的花茎,十分清晰。盖顶饰有一精美的小鸟,亭亭玉立,眺望远方,下半部为圆柱形空心支柱,造型生动,质朴自然,此时正升起了袅袅的青烟,将整个的房间之内都充满了郁郁芬芳。 在红漆的桌案之上,摊铺着一些蓍草,不多不少,刚好五十根,正合大衍之数。 古人喜用蓍草,多半因相信此草经岁不枯,可通神灵。 曾有言:“蓍生地,于殷凋殒一千岁。一百岁方生四十九茎,足承天地数,五百岁形渐干实,七百岁无枝叶也,九百岁色紫如铁色,一千岁上有紫气,下有灵龙神龟伏于下。” 因此汉代之人都用蓍草以干实色深为贵,若是真的能有紫气萦绕,那简直就是上等的神器,用之占卜无有不准…… 桌案之上的这些蓍草,虽然没有什么所谓的紫气萦绕,但是色泽都很深沉,而且大概是经常摩挲使用,每一根都很光泽温润。 卫觊依旧是一袭的白衣,闭目跪坐在桌案之后,安稳泰然,面上表情不悲不喜,气息悠长。 忽然之间,卫觊伸出了双手,先将桌上的蓍草当中取出了一根,然后放到了一边,随后用手背轻轻一拂,顿时就将蓍草一分为二,左右手各持一份,然后从右手之上取了一根蓍草夹在左手小指间,余下的便四四分之,很快的就进行了第一变…… 接下来便是第二变…… 三变而成爻,六爻而成卦。 动作如同行云流水,丝毫不见滞阻,显然卫觊是经常做这个六爻大课,纯熟无比。 六爻已成,卦象已出。 艮上兑下。 有孚,元吉,无咎,可贞。 这是卫觊这几天的时间之内,第二次占卜出此卦…… 正在此时,屋外的光线闪动了一下,一个老者缓缓走了进来。 卫觊连忙放下手中的蓍草,垂手而立。 老者年龄虽大,发鬓之间已有花白之色,但是却身形壮硕,面色红润,虽然身着长衣,行动之间却有一股威武之气。 “侄儿未曾远迎,还望叔父恕罪。”卫觊拱手拜了一下。 “免了,吾晨起静坐,心绪难宁,故而前来。”卫觊叔父示意卫觊就坐,缓缓的说道。 心绪难宁啊…… 卫觊默然。老叔父会这样,卫觊自然也是能够理解,换成任何人,遇到这种大事,就算是再稳重的性格,这心里也难免会衡量再三,更何况牵扯到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族之人。 可是现在的机会确实是太过于诱人了。 卫觊知道老叔父过来究竟想问一些什么,毕竟叔父和自己的父亲并不太一样,至少在自己做一些准备的时候并不了解,也不清楚自己为何要做这个事情,所以当知道情况之后,虽然不至于会反对自己兄长,也就是卫家家主的决定,但是难免会在内心中有一些沟沟坎坎过不去。 毕竟也就卫觊昨日刚到临汾之时,在晚上短暂的面谈了一次而已,表达的意思可能尚未完整到位,所以老头儿也因此才特意一大早,不惜亲自前来,当然不只是为了和卫觊说一句“早上心情不好”这种话而已。 “天下诸侯,卫家为末。”卫觊沉默了半响,一边将蓍草一根根的收回盒中,一边缓缓的说道,既然叔父不惜亲自前来,而不是召唤他过去,也是一种重视的表示,自然卫觊自己也就干脆讲得更直接清楚一些。 卫觊叔父闻言微微的侧过头,紧紧的盯着自己的这一个侄儿:“汝意何为?” 这句话一出,就非常的清楚了,老叔父的问题,并不是不懂得卫觊在说什么,而是这个事情…… 自己的这个侄儿的心竟然这么大! 卫国,周朝时期的诸侯国,周武王弟康叔所立,是根正苗红的正儿八经的纯种周王的后裔。 最初的时候卫国还是周王朝的重要支柱,甚至还帮助周王朝平定了戎胡,一度强盛,成为了诸侯的强大的首领之一。 但是任何强大的国家,似乎都是由内部开始衰败的,荒淫奢侈的卫懿公因内乱频繁而衰弱,被狄人所破,卫也失国,后在楚丘重新建国,方才得以续存,从此沦为小国。 进入战国之后,卫已衰败,夹在赵、魏、齐、楚之间茍延残喘。 但是这样的一个小国,却一直没有被废,就算是当时秦始皇统一六国之后,依然没有攻陷卫国,一直到秦二世,才彻底被灭。 因此,卫国是春秋战国时期,最后一个被灭国的诸侯。 而卫姓,在卫国被秦所灭后,卫国贵族子孙便以国名“卫”或以“康”为氏。季子曾有言曰:“卫有君子,其国无故。” “此时非彼时也。”卫觊叔父说道。 卫觊将最后一根蓍草放入盒子中,盖上了盒盖,淡淡的说道:“何有不同?” 卫觊叔父愕然,颤动了一下胡须,却没有说什么,而是若有所思。 卫觊将盒子轻轻推到桌案一侧,笑道:“昔失其鼎,今失其柄;昔有韩赵魏三分晋;今有二袁杨踞南北;何异有之?” 老头儿先是惊讶,但是这个惊讶的表情并没有维持多久,很快到最后就变得镇定平和下来,说道:“脂美膏肥,然而有骨,轻易安可食得?若心急而取,反失其皿也。” 说到底,卫氏一族的人对于“卫”这个姓氏,在内心的那种荣耀感,那种认同度,不会比当下什么袁氏和杨氏这样的天下望族差上多少。老头儿的语气不像是在反对,而是像是在提醒—— 现在这里的骨头太多啦,要吃下去,别把自己的锅搭进去…… 卫觊点头,表示谢过叔父的好意提醒:“先行乱军之计,方可混水摸鱼,今已去一骨也,再剔其二即可……” 老头儿轻轻吸了口气,说道:“仅余二骨?” “另实为刀刃,并非残骨也。”卫觊轻轻的拂了一下身上的白衣,就像是做这件事情好比是拂去衣裳上的灰尘一般轻而易举。 “……刃为何人所持?” “小侄正欲向叔父辞别。” 卫觊叔父沉默良久,最后摇头道:“不妥!汝且留于此地,持刃之事……还是老夫走上一趟吧!许久未曾驰骋,髀肉多横生矣。” “叔父大人!”卫觊眨了眨眼,说道,“侄儿怎敢劳动叔父大驾?” 未见叔父嗤之以鼻,说道:“非如此,汝至临汾何干?” 被老头儿拆穿了,卫觊也不以为意,便起身到了叔父面前,结结实实的行了一个叩拜大礼,“如此,便托付叔父了!” “哈哈哈……”老头儿仰天而笑,也没有扶卫觊,就那样点点头,起身向外走去,“习武一生,未曾想临老方有施展之处,快哉,不亦快哉!” 就在老头儿准备出门的时候忽然脚步顿了一下,问道:“……所卜何卦?” “……艮上兑下。” “可有变爻?”卫觊叔父问道。 “本卦无变。” “……利有攸往……善也……善也……”卫觊叔父再次哈哈一笑,大步离去了。 第三九一章 乔装而来 斐潜看着那些跟着汉人一起忙碌的在情理着平阳县城的胡人们,心中多少有些想法…… 人活天地间,上嘴唇吃天,下嘴唇吃地,但凡在此之间的,无不想尽办法去塞到口中,吃了。 后来发现,狩猎这件事情,运气成分太多了,实在不能保证每一趟都能够大获丰收,所以便慢慢的开始驯化动物、植物。 只不过,定居在黄河中下游这一块区域的人,在一开始选择的是驯化植物为主,而在黄河以北土地不怎么肥沃的地区,选择的是驯化动物…… 一开始并没有谁对谁错,但是在后期,就有了差别,因为植物生长周期稳定,收获产出稳定,种植场所稳定,所以在选择了驯化植物的这一群人,开始有了稳定的生活,闲暇的时间,也就慢慢的开始琢磨起一些其他的东西来了。 因此,才有了文字音乐,才有了书简礼数,才有了一代代相传的这些东西。 当然,稳定的生活也就造成了整个的农耕民族对外的侵略性太差,绝大多数的时间内,都是防守反击型的…… 而胡人则是相反,游牧状态的社会结构使他们对于土地的概念远远没有汉人的那么强烈,在他们的心中,或许是走到哪里,帐篷一搭,便是家了。 胡人具备汉人所没有的先天上的开拓侵略性,或许对胡人而言,并没有所谓的“侵略”这两个字,都是在同样的一个天空之下,拿了便是拿了,谁的拳头大,谁就有道理。 所以现在的胡人也不会觉得给斐潜卖命有什么过意不去,会有什么别样的心思,换句话说,在这样的情况下,若是出现了一个比斐潜更加强大的汉人,或是什么其他的集团,那么这些胡人一样也会反戈一击,毫不犹豫。 这就是胡人的性格。 所以,斐潜要在驯化,嗯,同化这些胡人之前,必须保持住自己强大的一面,让这些胡人不至于有动什么心思,然后再慢慢的将这种强大的印象烙印在这些胡人之上,那么这个过程自然是需要一些充裕的人手的,否则光靠他自己一个人,基本上是不肯能完成的任务。 正在此时,哨卡的兵卒来报,说是第二批的粮草已经押运到了,负责押运的人是贾衢贾梁道…… 贾衢贾梁道? 这贾衢不是在安邑么,怎么会跑到了这里了? 不多时,贾衢便带着一个护卫模样的人到了近前。 斐潜看了看贾衢,又看了看贾衢带来的护卫,皱了皱眉头,说道:“此为何人?”正常来说,贾衢来见自己,又不是见什么敌方的将领,况且还是在相对安全一些的营地之中,何必带什么护卫? 因此,这个护卫多半是什么人,借贾衢之行隐藏行踪,特意来见自己的。 贾衢见斐潜察觉了,便拱了拱手,微微撤到了一边,露出身后的护卫出来,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意思也很明显,让这个护卫亲自和斐潜叙说。 只见那个护卫脱去了兜鍪,露出了脸庞,微微笑着说道:“斐使君,别来无恙?” 斐潜定睛一看,忽然想了起来,此人竟然是河东郡郡守王邑! “啊呀,竟是王使君!”斐潜连忙站起身相迎,“怎得如此模样?快请上座!”说完就要请王邑坐自己的位置。 按照正常来说,斐潜现在只是一个代理上郡守,和王邑这样的正牌郡守还是至少有个半级左右的差别的,所以斐潜请王邑坐上首,也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是王邑又不是傻子,当然不可能随便一屁股就坐下,现在是在斐潜的营地,大刺刺的坐上主位,都不用斐潜表明什么态度说些什么话,自然有人会让王邑知道这个王字横着是怎么写的…… 因此王邑坚决的推辞不坐。 两个人谦让了一会儿,斐潜最后叫人在帐篷上首再加了一张桌案和席子,王邑这才欣然在客位和斐潜并排坐下了。 有时候确实是,屁股决定一切。 见了面,自然是有事,但是也不能一上来就猴急的问到底何事?这样一方面会让对方觉得自己不够沉稳,另外一方面似乎也会有些你赶快说完赶快滚蛋的意思…… 因此,先是闲聊了几句,说一些路途上的风土,然后上了茶汤,喝过几口,斐潜才说道:“王使君此番前来,可是安邑有变?” 这个几乎就是明摆着的事情,就算斐潜不问也能猜的出来,否则王邑也不用乔装打扮成为了这副模样,只不过是用这样的话来进行开场谈正事而已,而且斐潜现在心里也是敲响了一个警钟,如果卢常之死,只是黄色警报的话,那么王邑乔装到这里,无疑就是更高级别的红色警报了! 这一场战斗,可能要被原先斐潜所预计的更加棘手麻烦。 安邑北面是临汾,然后才能到平阳,王邑甚至不愿意走这一条直线的道路,而是从北屈那条线路绕了过来,说明了什么? 不仅仅是安邑,甚至是临汾的兵士都可能已经不再可靠,至少已经是不在王邑的控制之下了! 王邑闭上眼,习惯性的要用袖子挡着脸,但是把手举到一半才发现自己穿的是戎装,没有那么大的袖子,也就凑活着伸开手掌挡了挡脸,意思一下,露出颤颤巍巍的胡须和皱在一起的鼻子和嘴,显得有些悲伤之意:“安邑危矣,河东危矣!可怜河东百姓啊,未遭天灾,却遇**,眼见即将流离失所,衣食无着,某心思之,悲痛万分,难以言表……” “王使君感怀社稷,心忧黎民,真乃吾等楷模也!王使君一路远道而来,路途劳累,又如此感怀伤神,易伤身也!不若早些歇息吧,有事明日商谈亦不为迟也!”斐潜一脸关切的对着王邑说道,脸上的神情陈恳,就像是真的在关心王邑的身体一样。 你个王邑,忽悠谁呢?装什么伤心呢? 现在局面都成了这样子,还在我面前说什么百姓流离? 是你在流离了吧? 能不能好好说个话啊,开场也好,带头说事情也罢,都还是我起的头!怎么着,看着这个意思,是不是还要我倒贴上去,拍着胸脯听你的指挥,为河东百姓民生奋斗终身? 如果你再不好好的说话,那就没啥谈的了,你就去好好休息吧,什么时候想清楚了要不要讲,要讲一些什么,再过来说。 王邑放下了遮挡着脸的手,看着斐潜,略略有一些尴尬。 斐潜睁着眼睛,也不说话,表示他是真诚的要请王邑先去休息休息…… 第三九二章 请出示底牌 汉代是封建王朝没有错,但是汉代的中央集权还不完善,地方官员权力很大,再加上朝廷直接认命的属官不多,大多僚属都为自行征辟而来的,所以保留了相当浓厚的春秋战国遗风。 比如像王邑这样的河东郡郡守其实就好比春秋战国时期的诸侯,而他们的属官就如同诸侯的陪臣,相互间的关系与其说是上下级官员,倒不如说是封君与封臣。 当然,斐潜自己现在也挂了一个上郡守,因此,现在手下有些人开始称呼斐潜为主公的也不足为奇。 王邑作为河东郡的郡守,按照常规来说,对于河东的官吏是有生杀大权的,对于河东本土的豪强则是代表着汉朝进行管理。 但是这是常规。 在现在,各地兼并土地已经非常的严重,自由农户与光武帝刘秀时期相比,可能十存三四已经算是非常的不错的了。 因此,土地和农户都在地方豪强手中,汉代郡守又秉承着规避原则,本地人不得担任本地太守,所以像王邑这样的新到任不久的郡守又怎样要在河东上立足呢? 高明一些的就像刘表那样,与当地的士族联手甚至联姻,进而迅速站稳脚跟,但是那是在荆襄,有众多的士族可以提供给刘表进行选择。而这里是河东,因为种种历史上的原因,河东的士族就是卫氏一家独大,其他的都是乡间豪强,根本无力和卫氏抗衡…… 所以王邑不想成为河东卫氏的附属郡守的话,便只能是又压又拉,对抗的同时又不能太过于强硬,妥协的时候也不能任何事情都听河东卫氏的安排。 起初应该还是不错的,但是自从斐潜担任了上郡守,在安邑扎下营地之后,似乎就有什么东西开始改变了。 先是张家莫名的跳出来,然后是冒出了一个私自擅动的军候,这让王邑意识到自己原先认为对于河东尚且不错的控制力,似乎开始有些扎手了。为了保障自己的利益和权威,也为了给一些观望的其他乡间豪强一个警告,王邑便同意了卢常联合贾衢对于张家处置。 当然,具体下手的就是卢常。 于是,卢常就这样死了。 死在了去襄陵的道路半路之上。 黄巾伏击? 哼! 安邑虽然是河东郡治所,常理来说应该在此是郡守较为强势的区域,但是因为河东郡太守之位在封给了董卓之后,董卓根本就没到河东上任过,因此也就等于是悬空了好几年,在这一段时间内,河东郡几乎就是在河东卫氏的治理之下,当然也就包括了安邑这个河东郡的郡治所。 而在现在这种情况下,王邑又怎么敢继续待在这种敌我不清的地方? 王邑很是急迫,他原先和斐潜是有联系,向斐潜请求支援,但是当时卢常还未死亡,局势也尚未糜烂,因此按之间的想法就是卢常作为主力,斐潜来作为辅助,一同剿灭黄巾。 但是现在他忽然发现,自己不但要对付外匪,竟然还有内贼,而且既然都敢对一郡的郡丞下手了,难道还会对他这个郡守手软不成?因此,在得知贾衢要从安邑撤走之后,便乔装混在车队之内,离开了安邑,前来见斐潜。 在和斐潜见面之前,王邑甚至都想好了,虽然和斐潜见面的次数不多,但是斐潜毕竟是蔡邕的弟子,而蔡邕当然毫无问题的是一个谦谦君子,那么能被蔡邕收作弟子的,虽然文学造诣上肯定比不上蔡邕蔡大家,但是在性情上至少也是相似的…… 所以王邑一上来就“先声夺人”,展示了一下悲天悯人的君子情怀,原先想着,斐潜纵然是心中不认可,多少也会装个样子,跟着一起感叹一二,这样一来,自己就可以顺着杆子往上爬,热烈而陈恳的邀请斐潜一起解救河东百姓于水火,为百姓的安居乐业而奋斗,然后斐潜好意思自己扇自己的面皮,不答应么? 王邑更进一步甚至连斐潜的推脱之词都想好怎么回答了,不就是上郡么先搞定河东,然后就帮助斐潜去收复上郡,这样斐潜自然也就没啥好说的了…… 不过没想到,这个斐潜完全不按照设想的来啊,说没两句就往外哄,有你这样的么? 王邑收回了悲伤的神色,轻轻的叹息一声,说道:“斐使君不知春秋几何?” 斐潜虽然不知道王邑此问何意,但是还是如实说道:“已虚度春秋二十有一矣。” 王邑赞叹道:“子渊以弱冠之龄而位郡守者,上下百年未得其右也!” 斐潜摆手说道:“只为代行尔,不敢当此誉。”汉代的选择郡守还是非常的严谨慎重的,基本上来说都要是年过四十左右,老重成熟,深蕴平衡之术了,才会下派到一个地方去当任郡守之职。 但是斐潜比较特殊,一个是没人,二是没地,三是没兵,就一个光秃秃的名号,比起一个实地县令都有所不如,而且还是代行郡守事,因此在任命的时候也没有人觉得有何不妥…… 有了这样一个缓冲,王邑显然已经将方才的尴尬抛到了一边,正容拱手说道:“恳请斐使君助某一臂之力!” “这是自然!河东上郡唇齿相依,王使君之事自然也是某之事也!”斐潜心道,王邑你早这样摆正姿势就对了么,方才搞得就像是我非得蹬鼻子上脸的求你能给一个机会帮你一样…… 斐潜从桌案之上拿过了一张手绘的示意图,摆在了中间,让王邑也能看得清楚,随后一边指着一边说道:“黄巾贼南下就食,必沿汾水两岸而行……” 斐潜在襄陵之地上点了点,说道:“只是不知襄陵此时如何?若不得守,恐难以靖克也。”说完,斐潜便停了下来,静静的观察着王邑的反应。 这个问题非常的重要。 斐潜并不是问襄陵现在有没有被黄巾所攻克,而是问王邑现在襄陵到底算是谁说了算,王邑对于襄陵兵马有没有掌控的能力…… 毕竟王邑虽然现在看起来还是干不过地头蛇,但是毕竟也算是来到了河东一段时间,就算控制不了安邑、临汾、皮氏等富裕之县,难道像襄陵这样比较属于边缘的县城也没有控制几个? 如果王邑对于襄陵还有一定的控制能力,甚至在蒲子等县城有一些人手可以调控,那么还是可以一战的,趁着白波军南下之机,不管是白波军分不分兵,都会有破绽露出来,可以借这个机会将其击败在这个汾水区域,否则等白波军继续南下,携裹更多的百姓之后,就相当麻烦了。 当然,如果王邑连襄陵都没有办法控制,就光杆司令一个的话,斐潜就二话不说,打个哈哈之后,便立刻带着兵马回北屈去,就当作白跑一趟,毕竟自己独木难支,而且手头上也没有多少的兵力,不值得就此投入到完全不可控制局面当中去。 如今斐潜和王邑可以说也算是没有签订盟约的盟友,因此斐潜也想看看王邑到底还有什么底牌,这对于斐潜下一步的方向和行动来说非常的重要。 因此,王邑王郡守,请告诉我你的底牌吧,看看值不值得我们一起下这个注…… 第三九三章 分配 王邑乔装而来,都不用明言,斐潜当然都知道必然情况已经是危如累卵,如果其手中还没能掌控一些东西,这一场战斗简直是没得打。 不过之前卢常是直接奔着襄陵去的,却死在了半路上,而不是死在了襄陵城内,一方面说明河东郡有内贼,一方面说明襄陵应该还是属于王邑这一方的才是。 不过这种情况,毕竟只是斐潜的推测,需要在王邑这边确认一下。 王邑看着斐潜,神色微动,沉默良久,在斐潜所画的简易地图之上,点了几下,说道:“襄陵县城、高粱、杨人,均可调配……” 王邑又往平阳的西北方向上点了点,说:“蒲子县城,亦可调兵。” 高粱和杨人是在襄陵县城边上的小庄寨,在吕梁山谷当中,和襄陵有些相似,易守难攻,当然也都算是河东郡比较偏远的县城村寨了。 这样一来,倒是可以一战,襄陵有了两个村寨的支持,将汾水东岸的白波军卡死问题不大,然后在平阳这里,正面有斐潜自己顶着,然后侧面让蒲子县城的兵力去骚扰破袭,白波军首位不能顾,自然就败退了…… 有斐潜的大概一讲布局,王邑也是点头。 布局整体上基本和王邑的原本打算差不多,但是还有一点,王邑放心不下,因此盯着斐潜说道:“然平阳城墙已是残破,守之不易,斐使君可有准备?” 王邑当然也看得到斐潜在不断的修整平阳城的旧址,所以这个问题当然也不只是在问斐潜在这个城墙上做什么准备。 这个城墙想要完全修复,没有个一两年想都别想。 斐潜明白王邑的意思,毕竟现在他和王邑处境是一样的,都不可能从南方的河东境内获得什么补给,而且还要做好被背后捅一刀的准备…… 现在河东的局势很尴尬,斐潜和王邑都有察觉河东在卫氏的推动下有一些异动,但是却没有非常直接的证据,河东卫氏毕竟不是像那个安邑城东的张氏,卫氏尾大不掉,牵一发而动全身,没有万全之策之下,擅动绝对不是一个好办法。 只有挟胜黄巾之威,然后行削弱之策,最后再来收拾才是正确的处置办法。斐潜深知这一点,历史上曹操毛糙了一些,干掉了一个兖州名士,立刻兖州全线翻脸,勾结了吕布,差一点万劫不复…… 所以现在只能是知道,却装作不知道。 “如今唯有诱之,令失其形,颓其锐气,方可速胜。”斐潜回答道,表示自己并不打算在这个破旧的平阳县城固守,因为不论是斐潜还是王邑都是知道,襄陵还可以凭借城墙防守,而平阳则不行…… 王邑点点头说道:“此事若善了,吾当表汝上郡守。” 斐潜拱了拱手,表示谢意。 上表表举这个事情,在汉代,至少是在现在的这个阶段,还是非常的重要的一件事情。斐潜担任朝廷官职,由其师傅蔡邕表举,这个问题不大,但是如果到了郡守这个两千石的档位,蔡邕就需要避嫌了,要举荐正式担任郡守这个职位,必须是二千石以上的人员进行上表才算可以。 有这个“上表”和没有具体区别在哪? 上表者要承担连带责任,出了事一起扛,有了问题就要共同面对了。王邑的意思也就是表示,河东郡这一摊子事完了,绝对不会撂爪就忘,该我做的一定做到。 但是斐潜却不仅仅是想要这个所谓的“上表”,更希望能够通过这一次的战役收获一个实地,可以控制的实地。 也就是从河东郡上割出两块县城来,作为自己的地盘。不管怎么说,河东郡的土地还是相对平坦的,对于种植耕作这一块还是比较有优势的,像北屈那边的土地就很多是褶皱的山间土地,虽然也是有平坦可供耕种的,但是却零碎且不便。 斐潜沉吟了一下,拱了拱手,说道:“王使君,人自有根,乡梓难离,如今多某旗下多有并州人士,然上郡之地非须臾即克,终归飘零,如漂泊浮萍,活者寥矣,不亦悲乎?” 王邑一瞪眼,然后转了转眼珠子,说道:“平阳多田,可复垦矣。”斐潜你不是就在平阳么,方正这个县城已经在你手里开始整治了,就算你的了,我也不亏。 斐潜却摇了摇头,说道:“然平阳之地久未耕作,田力虚耗已尽,两年之内,难以收获。王使君可有意供给吾等两年粮草?”反正我这里就是要收复上郡,就必然要扩军,没地方收取钱粮,你王邑愿意给么? “这个……”王邑皱起眉头,显然不愿意就这样让出一些县城的管辖权,可是斐潜所说又是实情,况且当下又需要斐潜的助力…… “吾等终究会归于上郡,此乃不得已客居于此也,暂立足尔,待上郡平复,当即而还。”斐潜说的很陈恳。 王邑叹息了一声,说道:“如此,若平白波,永安便……便暂借斐使君吧!” “如此多谢王使君!”斐潜先将永安这个县城的名义先敲定了,然后又说道,“如此便烦扰王使君供吾等一年兵粮即可……” 王邑差点离席而起,用手指着斐潜,然后深深的呼吸了几下,说道:“汝欲何为?!趁人之危,非君子所为!” 斐潜表情沉重,低声说道:“王使君明鉴,永安城池已被黄巾贼所破,仓禀已空,青苗已毁,十室九空,衣食无着,百业俱废。王使君亦为君子,欲吾等如何?” 王邑张了张嘴,竟然无言以对。 良久之后,王邑开口说道:“斐使君欲索何处?” 斐潜取过了地图,在蒲子县城的标注之上点了点。 王邑眼珠子突了一下,但是最后还是长叹一声,说道:“暂借两年?” 斐潜肯定的说道:“复上郡即还。” 王邑抖了抖眉毛,最后沉默的点点头。 正在此时,帐外忽然又兵士来报,说是示警的狼烟已经被点燃了! 斐潜为了早些知道白波军的动向,派出了不少的斥候,在汾水西岸沿途布置,一旦发现白波军南下,便燃起狼烟示警。 斐潜和王邑对视一眼,连忙起身往帐篷外就走,贾衢和黄成也跟在身后。 出了大帐,众人齐齐的往北望去。 只见天边三柱狼烟扶摇直上,从大地之上直通天际,就像是三把钢刀将天空切成了支离破碎的三四块一样…… ××××××××××××× “这是……”一个花白头发的黑袍将领仰头也望向了天边的狼烟,然后皱了皱眉头,回过身,号令着随行的二三十骑兵,抄小道往西北而去…… 第三九四章 真的不一样 如果说黄巾贼,可能对于白波军统帅不太愿意听,但是这的确就是一个事实。 正常的军队一天之内可以行进四十里,快一些可以走六十里的话,黄巾兵这些人可以一天走上三十里就已经算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了。 而且通常而言,除了一些直属统帅的一些精壮汉子能有一些队形之外,营地自然是只有像杨奉和胡才带领的直系兵力才有办法架设的,其他的杂兵和携裹的百姓简直就是走到哪里就算是哪里,也没有什么帐篷之类的东西,多半就是在营地之外,往野地里面一躺,以天为被,以地为席。 吃食也是一样,杨奉和胡才等统帅吃得最好,然后就是直属亲卫,下辖兵士,最后才是普通士兵,至于那些携裹而来的百姓,每一天只在傍晚立营之后供应一顿,多半都是一些掺杂了各种杂物熬煮的稀粥,就这样,还是经常有些人去晚了一些,什么都捞不上。 当然,也不是只有稀粥,也有能吃到硬食的时候。 在临阵之前,在攻城之时,都会给这些杂兵和携裹而来的百姓一些窝头什么的…… 在搭建的大帐之内,杨奉和胡才两个人贵为渠帅,当然不会和那些普通百姓吃一样的什么乱炖的稀粥了,在桌案之上,有鱼,有肉,还有粟米饭。今天临近汾水扎下了营地,杨奉的几个亲兵在捞了十几条鱼上来,便烤制了三四条供奉给了杨奉和胡才享用。 杨奉没有转头,微微的斜斜瞄了一眼一旁在低着头啃着烤鱼的胡才,然后晃了晃脑袋,脖子发出格拉格拉的声响。 哼哼! 多吃点吧!蠢货! 说不定下一顿你就什么都吃不到了! 打下了永安之后都以为自己就成为了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勇将了? 襄陵真的是那么好攻打的?河东真的就是肥肉一块,随意都可以啃上一口? 切! 杨奉低下头,一边捏起一根鱼刺剔牙,一边想着。 郭大死后,又杀了郭大的直系郭牛角,然后自然白波军就一分为四,四个渠帅,韩暹、胡才、李乐和自己。 其中韩暹的实力最强,李乐的最差,自己和胡才居中不相上下。 当时在议事的时候,自己率先说出了襄陵的弱点,果然这些人一个个的都盯上了,但是这个弱点,呵呵,早在三天前就已经没了。 为何永安能够这么快的被攻陷,因为有内应啊,没有临阵逃跑的县尉,能那么顺利的一举而下? 不过这些事情,其他三个人并不知道,杨奉也不想告诉他们。 之前襄陵也是有这样的计划,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传来的消息说不可行了,安排内应的计划似乎是失败了。 因此若是攻打襄陵,便只剩下了强攻一途。 当然,若是守卫襄陵县城的县令和县尉也懦弱一些,说不定也可以攻下的,只不过这种可能性太小了,就连杨奉自己都不想将这个希望寄托在这个方面上。 所以在议事的时候杨奉就提议,沿着汾水两路而下,不管是那一边都可以灵活机动,并且若是襄陵一时攻不下,还可以绕道越过汾水南北夹击…… 战略设想当然是一点问题都没有,只不过么,呵呵。 当韩暹和李乐,不管是哪一个人,或者两个人在襄陵城下损兵折将的时候,自己却可以带着兵卒顺顺利利的抵达临汾…… 不过,在此之前,或许还需要…… “胡渠帅,怎么样,还算是对胃口吧?” 胡才吃的肚子溜圆,正在半眯着眼,斜斜的歪着,一手撑着席子,一手拍了拍肚皮,然后轻轻的摸了摸,显得十分惬意和满足。 “杨渠帅,有什么事就直说吧。”胡才嘬了嘬牙花子,漫不经心的说道。 “嘿嘿,怎么能这样说,都是自家兄弟,有好吃的便分享一下,哪有什么事情啊……”杨奉笑着说道。 “哦,既然这样,那我也吃饱了,那……”胡才翻了翻眼皮,明显是不相信,不过也没有直接说,而是站起身来,“那我就先告辞啦……” 杨奉一把拉住了胡才,一半真心一半假意的抱怨道:“哪有你这样的,吃完抹嘴就跑?陪兄弟聊聊天,说说话都不成么?” “成!怎么不成!”胡才顺势又坐了回去,“说吧,啥事,你不说我可真走了。” 杨奉一笑,说道:“胡渠帅,这段时间捞了不少了吧?” 胡才原先笑眯眯的脸一下子绷住了,虽然嘴角还是带着笑纹,但是已经全无笑意:“哪里有什么,就算有,也都是一些破烂玩意,又不值钱又没有啥用……你忽然问这个想要干啥?” “嗨!我就随口问问,”杨奉拍了拍大腿,一副很随意的样子,“其实啊,我们就算再有钱,也比不过那些当官的啊……啊,对了,胡渠帅你知不知道这里百几十年前吧,嗯,忘了,差不多吧,这边曾经还有一个王侯之国,当时富得啊,简直了……” “……那地面啊,据说都是用金砖来铺的,就连房间里里面的窗子用的都是白玉雕的,其他像什么钱财之类的,好几个仓库都放不下!啧啧,只不过后来啊……” 胡才挺直了身躯,张大了嘴,听着杨奉吹牛,不知不觉口水流了出来,随手拿袖子擦了一下,说道:“……那,那后来呢?” 杨奉哈哈一下,说道:“……后来啊,据说是谋反,抄家了……全都没了……” “嗨!”胡才叹息了一声,身形向下一摊,顿时没了兴趣。 杨奉也没有在意胡才的情形,继续说道:“不过那可是谋反啊……” “谋反算球!”胡才懒洋洋的回了一句,“难道我们现在不算谋反?” “呃……”杨奉忽然卡顿了一下,然后说道,“……不一样的,那可是王侯!” “王侯又能咋?拿刀一砍照样人头落地!” 杨奉闻言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哈的仰头大笑了一阵才说道:“还真不一样,你说我们造反,那个不是两手空空,活不下去了才干这事的,你说王侯能和我们一样么?” “嗯,也是。” “……况且能当上王侯的,肯定不是白痴傻瓜对吧?造反这事情,又不是能十拿九稳的是吧?若是不成,多少也要给自己留点东西才行的吧?能没给自己留条后路?能不给自己的后人准备点什么?所以啊,还真不一样……” 胡才听着听着,忽然坐直了身躯,皱着眉说道:“杨渠帅,你的意思是……” 杨奉双手乱摆,哈哈大笑:“啊呀,我哪有啥意思啊,不就是闲聊么,没啥,真的没啥事的……” 第三九五章 吃独食 汾水河畔,两个半大小子黄巾兵正趴在河边,看着前方一个年龄大一些的人在拿着根削尖的树枝在钓鱼。 “这能钓得上来么?”趴在后面的人非常小声的嘀咕着。 另外一个不耐烦的轻轻踹了此人一脚,也是非常小声的说道:“闭嘴,打搅到老张头看他不揍你!” 铁钩自然是没有,又不会水,见到有人从水里抓鱼来,馋了,便想办法砍了根树枝,削细了一些,扯下衣裳的一根线绑上一截地龙,便成了最原始的钓鱼竿…… 忽然之间,只见到趴在河边的老张头手一提一甩,一条差不多巴掌大的鱼就被甩到了岸边,在地上乱蹦。 两个半大的小子连忙扑上去,也不顾鱼鳍扎手,四只手牢牢的按住鱼,高兴得嘴都合不拢,口水已经顺着咧开的嘴往外流淌了,口齿不清的叫唤着:“鱼!鱼啊……” 老张头赶了过来,照着两个小子后脑勺就不轻不重的来了一下:“你娘哩,吵吵个球,小心把别人招来!”随后四下瞄了瞄,拉扯着两个半大小子钻到了一旁的灌木草丛之中。 河边水气比较足,茅草都挺茂盛的,三个人猫着腰钻了进去,草叶晃动之间,很快就看不太清踪迹了,只有依稀的一点声音传出来—— “老张头,怎么不多钓两条……这么一条不够吃的啊……” “你懂个屁!东西就要吃到肚子里才算数!再钓一条,哼,钓到一半来人了怎么办?教你们两个臭小子一个乖,这就叫……嗯,这就叫做‘吃独食’,懂不懂?” “肚丝?肚丝是那个啊,好吃不?” ×××××××××××××× 胡才在自己帐篷之内背着手,转来转去,杨奉方才所说的话就像是千百只小猫一样,在心里挠啊挠啊,搞得就连他最喜欢做的日常工作之一,擦拭珍藏的玉器,都没有什么心思干了。 杨奉后来怎么也不肯再说一些相关那个造反的王侯的事情了,净是扯七扯八的…… 但是胡才回来之后,却越想越是觉得这个事情么,还是有那么一点的意思。 是啊,一个王侯啊,难道还不懂给自己后人留点退路? 那可是王爷! 就像自己,扒拉那么多的钱财还不是准备藏起来留给后人,难道那个王爷就没想过? 所以,哪一个造反的王爷肯定有藏钱,不是,肯定有藏宝! 肯定都是宝贝! 胡才兴奋的握紧了拳头。 当官的都有钱! 越大的官越有钱! 这是胡才根深蒂固的观念。 帐外忽然一个黄巾小兵跑了进来,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的说道:“渠帅,那边似乎在搜罗一些锛和锸……” 胡才瞪大了眼睛,喃喃的说道:“锛和锸?”挥了挥手让小兵下去了,然后胡才的眼珠子却不停的转动起来。 “他娘哩!这个小子想吃独食!” 胡才想到此处,简直是站也站不住,坐也坐不下,带着几个手下就来到了杨奉的帐篷。在帐外的兵士才报了一声,胡才就已经一把掀开了门帘,走了进来,一眼就看见杨奉在将一把铁锛藏到了席子下面…… “哼哼!我说杨大渠帅,行了,别藏了,都看见啦!”胡才也没等杨奉招呼,自己到了一旁坐下。 杨奉嘿嘿笑了两声,便也是坐下:“这个……胡渠帅,怎么有空又过来啦……” “不过来,怎么能知道杨大渠帅在忙着发财呢?” “啊?!这个……”杨奉干笑了几下,说道,“哪有的事!没有这回事!” 胡才不屑的撇了一眼,冷冷的说道:“这么说杨渠帅是准备不把我当兄弟了?不说是吧?也行……”说完站起身来,便准备走。 杨奉连忙拉住,犹豫了一下,说道:“这个事情我也是听说的,也未必可信,因此实在是没有把握,若是说给兄弟你听了,结果万一落空了,终究也是不好么……” “这世间最难的就是赚钱发财!这天底下赚钱发财的事情,还没有那件能有什么十足十的把握的,杨兄弟你放心大胆的说,兄弟我绝对不会有什么二话!”胡才拍着胸脯说道。 杨奉便凑近了胡才,低声说了几句…… “什么?此事当真?!”胡才又惊又喜。 杨奉叹息道:“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据说有个叫斐什么的,现在也带了些人,就在那里开整土地了,不知道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啊?!那还等些什么?赶快拔营!”胡才急不可耐的说道,“如果不是真的,怎么可能会有人去那个原本就没人的地方?” 杨奉迟疑道:“这样啊,似乎也有些道理,不过……不过我们现在是和韩渠帅一起攻打襄陵,离得太远了总归不是太好,按我原来的意思,到时候派些人将那个姓斐的吓唬一下,赶走了,再来慢慢的……” “那个斐什么的有多少人马?” “差不多就是一千多吧,”杨奉说道,“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 “才一千多人,哼!”胡才嗤之以鼻,旋即眼珠子转了两下,说道,“……不然这样,杨兄弟你在这里和韩渠帅他们一起沿汾水呼应而下,我先带些人马先去将那个斐什么的轰走再说!要是被那什么先给挖出来了,不久啥都没有了么?” 杨奉瞪大眼睛看着胡才:“胡渠帅,你不会是想吃独食吧?” 胡才嘿嘿笑道:“这怎么可能?!我老胡从来不是这样的人!我以天公将军的名义发誓,将那什么轰走之后,绝对不挖,一定会等你一起来再动手的!我保证!行了,就这样说定了!” 胡才说完,也不等杨奉再说些什么,便匆匆告辞走了。 ×××××××××××× 第二日天还未亮,一个黄巾小兵就跑来跟杨奉说道:“禀渠帅!胡渠帅一大早就带着本部人马,拔营先行离开了,往西南方向而去!” “知道了!”杨奉点点头,让小兵退下,沉默了一会儿,却浮起了一丝的笑意,成了,如今自己就可以直接南下临汾,然后摇身一变…… “传令,起营南下!” 第三九六章 在小树林里面的勾当 胡才显得很是开心,心情十分的愉快,对他而言,只要是能够发财的事情,都是好事情。 一千多兰的兵力,说少不算少,但是绝对不多,又是在平阳县那个破地方。 而且胡才心里也是清楚的很,跟黄巾自己经常虚报人数一样,所谓的郡兵啥玩意的也是经常性的会虚报一些人手,吃空饷啊,那个带兵不这么干? 更何况,还有正卒和辅兵的区别,真正能够上阵杀敌的,这一千多的兵卒里面估计也就是几百,而自己手下带来的就有将近四千的兵士,还都是之前有过战斗,见过血的正儿八经的精壮汉子,怕个球? 那个姓啥的? 管他姓啥来着,反正只要是敢正面作战,胡才就决定正面拖住,两翼一包,绝对吞得下!如果不敢阵地战,想凭借平阳城那个破烂的城墙防守,哈哈,平阳县城都已经荒废那么多年了,到处都是垮塌的城墙还不是跟没有一样? 要知道虽然他胡才是贪财,但是在兵卒这一块也舍得花些成本的,毕竟没有好的兵士就没有办法抢来更多的钱财,这笔帐他还是算得清楚的。 从原先白波军的驻扎地到平阳县城旧址,大概是四十里开外,五十里不到的路程,胡才盘算着,今天大概走个三十里左右,然后扎营休息,明天便可以直接挥师攻城,当然如果那个姓啥的聪明一些,自己退走了,老子也省得麻烦…… 汾水西岸这一片的土地,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平坦的,胡才派出了斥候之后,将队伍排成了五人一排,虽然并不是太整齐,但是相比较那些杂兵和携裹的百姓来说,就已经是很不错了。四千人的队伍,就像一条长蛇一样,蜿蜒的往西南方向而去。 ×××××××××××××××× 在平阳县城旧址东北侧大约十来里地,有一片小树林,道路从树林的中间穿过,树林的横截面并不是非常的大,但是因为在树木之下还有一些灌木,所以并不能一眼就望个通透。 五个作为斥候的白波兵来到了这里,看着眼前的树林,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就分出了两个人,下了马,猫着腰慢慢的准备摸进树林里面查看一下…… 四周静悄悄的,似乎只有这两个兵士踩在枯枝败叶之上的细微的声响。 一名白波摸到了树林灌木之前,慢慢的直起腰,探出了一点头…… 忽然“嘣”的一声弓弦响,一只箭矢从树林里面射了出来! 箭矢疾如闪电,转瞬间就带着一蓬血雾穿透了这一名白波军的脖子!白波兵捂着脖子上突兀出现的血洞仰面而倒。 剩下的白波军甚至连喊一声都没有,立刻掉头就跑。 黄成再射了一箭,将第二名下马的白波兵射死在地之后,剩下的三名白波军斥候已经策马跑远了。 黄成放下了弓,说道:“让大伙都准备准备,黄巾贼就快到了。” ×××××××××××××××× 地平线上的尘土已经越来越明显了,随后不久,就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黑影,慢慢的,越来越近,因为收到了斥候的回报,胡才已经将兵士散开了,左右两翼往外拓展,中间的兵士开始往树林这里压迫了过来。 胡才坐在马背上,眺望了一下四周,没有烟尘,没有兵士,只有远处的那一片树林。胡才衡量了一下树林的规模,嗤笑了一声,这样的一个树林,虽然不算大也不算小,但也是略显得稀疏了一些,最多也就藏下几百号人,埋伏,哼哼,被发现了还能叫埋伏么? “两翼围上去!”胡才下令道。 白波军就像是一只大螃蟹一样,伸出了两个大大的钳子,开始准备将树林包围起来…… 忽然树林里乱糟糟的一声喊,冲出了一百多名兵士,在树林前面列出一个歪歪扭扭的阵型,为首的一名将领提着一柄长刀,高声喊道:“来者何人?可敢阵前决一死战?” 胡才忍不住笑了出来,我现在的人数是你的十来倍,我还跟你决一死战?这是哪里跑出来的傻瓜啊? 胡才压根就没理会那个将领的叫喊,而是稳坐在中间不懂,命令两翼加快速度,将这群傻瓜带着兵围起来…… 中间的兵士也在逐渐的,一步步往前逼近…… ××××××××××××××× 黄成看着两边的白波军渐渐的围了上来,心里在估摸着差不多距离的时候,便喊了一嗓子:“无胆鼠辈!下次定斩汝狗头!” 随后便拨马,带着兵卒往树林里面一钻,逃了。 胡才原本还在悠哉悠哉的拿了一个水囊喝水,结果见到眼前的这一幕,噗的一声,喷了出来,差点呛着。 等白波军一拥而上,赶到树林前的时候,黄成已经带着人消失在树林的另外一边了。 胡才也骑着马,赶了上来,看着消失在远处的那些逃命的身影,不由得骂了一声:“逃得比兔子还快!他娘哩!” “渠帅!你看!起火了,起火了!”忽然有兵士叫道。 只见树林当中,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些火苗引燃了灌木和树,现在正在逐渐的扩大,一股股浓烟开始在树林当中蔓延开来…… “散开!快散开!” 虽然说白波军没有追进树林,但是要是被火引燃了什么身上的衣服也是不妙,因此纷纷的散开了队形,远离了树林。 “渠帅……现在要怎么办?” 道路是穿过树林,若是直接往前的话,虽然会快一些,但是自己这近四千人,想在大火燃起之前完全通过是明显不可能的,万一火势突然增大,那就不妙了,毕竟水火无情。 可是绕行的话,就需要围绕着这片树林绕一个圈了,虽然树林并不是太大,但主要是绕行的话,就不在道路之上了,坑坑洼洼的多少有些沟沟坎坎,虽然说问题不是太大,但多少也会有一些难以行进。 在这里等火烧完了再过去? 肯定不行! 鬼知道这个火要烧几天啊? 胡才忽然脑袋里面灵光一闪,这他娘的该不会是那个姓啥的搞得什么计? 就是用来拖延我前去平阳的速度的?! 这点小勾当,还想来蒙我? 第三九七章 人头饭团 胡才看着眼前燃起了火焰的树林,又抬头透过树林的树梢往平阳旧城方向望去,虽然在这里,还是看不到平阳城的轮廓的,但是胡才似乎觉得自己已经看见了在平阳旧城之内那些乱糟糟的兵卒的样子。 联想到方才那几百个穿过树林,跑得跟兔子一样的兵士,胡才心中一个想法越发的强烈起来—— 那姓啥的估计是要连夜逃走! 正常来说,就算是在这个树林里面埋伏,也一定是要等敌方的兵士来了,然后突发的进行袭击,这样才能达到埋伏的效果。 但是这几百个兵士,根本就不像是要来埋伏的样子,反倒是专程来烧毁这一片树林,用来拦住我前往平阳的道路…… 他娘哩! 胡才脸上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他太喜欢这种逃命的兵卒了! 之前有一个姓什么的? 对了,应该是姓牛的,也是如此,一有危险就率先逃命,当时就撵在这群怕死鬼后面一阵狂追啊,现在手底下不少兵卒的战甲和武器都是那个时候拿到手的…… 没想到在这里又遇上了一个,哈哈哈,真是黄天有眼,保佑我胡才发大财啊! 胡才看了看天色,今天出发的挺早,时辰还不算晚,便横下一条心,命令道:“绕过树林,给我追!” 什么藏宝图的未必真有其事,但是这些逃命的兵士身上的兵刃铠甲,那可真心是有一个算一个,绝对值钱没得说! 早些赶过去,说不定还可以追上这些胆小鬼,但是若是等明日再去,估计啥也没有了! 胡才催促着手下的士兵,也不太管这些人在他的要求之下,队形有些散乱和变形,原本是左翼的,现在成为了前锋,原来是右翼的却变成了后军…… 整个的阵型拉得老长。 不过胡才根本不在意这个,反正只要不掉队,基本上能跟得上就行,因此也并没有在整队上耽误时间,而是紧紧的追赶在黄成等人的身后,往平阳旧址扑去。、 从清晨一大早就开始行军,一直到了日中已过,胡才这才远远的看见了平阳县城旧址。 似乎发现了胡才的军队,城头上一阵慌乱,原本在城下还有一些兵士骑着马,竟然直接四散弃城奔逃…… “哈哈哈哈!”胡才见状大笑,越发的肯定就是个胆小鬼带的兵,便用马鞭一指,高声喊道,“看见没有,就是那里!都是一群没卵的怂货!今天拿下那里,全员进城加餐!都加面饼!都加肉干!” “哦哦……”白波军闻言一阵欢呼。本来一路而来,多少也是疲惫,但是听到晚上打下这个破城池就有得加餐,顿时个个都精神了几分。 若是要打一个完整的城池,白波军的这些兵卒还会有些犯嘀咕,但是眼前的这一个明显就是一个破败不堪的模样,城墙之上虽然看得到一些修复的痕迹,但是比起真正完好的自然是差得远了,自然也就多了几分勇气…… 胡才带着兵卒在城下列队,开始准备攻城,只不过目前胡才的整个的队形拉得太长了些,年轻精壮体力好的跟得紧,那些体力稍微差一些的也渐渐赶到了,但是还是有将近三分之一的人还在后面…… 胡才皱了皱眉头,又瞄了瞄平阳破败的城墙…… ××××××××××××××× 在胡才看着平阳县城的时候,斐潜也在看着城下的那些白波军。 “斐郎君,这边看起来马上就要战斗了,要不……”黄成在一旁说道,说实在的,上一次在函谷关的遭遇,真心把黄成吓得够呛,要是斐潜是一名武艺高强的人还罢了,顶多就是陪在身旁一起冲锋陷阵,但是斐潜在武艺上又是一个半桶水,这个真不让人放心。 斐潜也知道自己在这里估计也是只能帮倒忙,因此也没有耍什么光伟岸的腔调,说些什么人在城在的话语,而是悄声说道:“叔业你自己多小心,还有前面省着点气力,重头还在后面呢……” 黄成点点头,表示自己清楚。 平阳县城城墙在斐潜兵卒这几天的整理修复之下,大体上恢复了一些样子,但是正对着胡才的这一边,有一个非常大的坍塌的缺口,却显然是一时半会补不上了,只是勉强用了一些黄土在塌了一半的城墙残骸之上又加夯了一个矮墙…… 斐潜左右看了看,盘算了一下,如果他是底下带兵的白波军将领的话,应该也就是差不多只有一条最优的选择…… 如果这只白波军今天不赶过来,对于斐潜而言还真的有些麻烦。如果今天没有来,说明白波军的统帅是比较稳健保守型的,这样的将领往往任何时候都会留些后手,打败可以,大败却比较的难。 在自己印象当中的三国将领,这一类的将领也是最让人讨厌的。就像诸葛亮遇到了司马懿,有再多的计谋,也是一样没辙。 其实这一次斐潜自己也是行险,只不过对手还算是比较的配合…… 看着城下似乎在整顿队形,不像是要扎营,而是要进攻的模样,斐潜也就下令叫人给在阵前的兵卒送上了饭团。 每个兵卒都有一个略比拳头小一圈的用粟、麦混合而成的饭团,比起一般纯粹的粟米饭相对比较的抗饿,再加上一小根大概只有小指头大小的咸干肉条,水则是灌在了竹筒里,想喝的话自己去取就是。 许多兵卒都是先将饭团子吃了,然后才将那一根小小的干肉条放到了嘴中含着,慢慢的用牙齿磨着,基本上舍不得一下子吃完…… 斐潜最后巡视了一下,最后和黄成交代了几句,便下了城墙。 而对于斐潜下城区,撤到后面的这件事情,在城池上的兵士看在眼里,却都没有什么意见,上阵杀敌本身就是兵卒的事情,若是统帅都冲第一线当然会更加的激发士气木有错,但是一个文官冲第一线,那就是彻底脑残了。 在他们观念里面,这本身就应该是如此,否则还招兵干什么?吃人的饭,替人卖命,就是这么简单,这年头,只要不是临阵脚底抹油就先跑的,就已经算是不错的统帅了,只要将旗不向后撤,就没啥有问题。 ××××××××××× 胡才仔细观察着平阳旧城的城墙。 虽然说在侧面的城墙也有一些小缺口,但是有用砖石垒封起来了,真要是全面攻打的话,也是可以敲得下来,只不过太费功夫了,而且这附近树木也不多,路上那原本算是不错的一片树林还被这群鸟人给放火烧了,现在就是想做些云梯之类的东西,一时之间还真找不到什么材料。 不过没有攻城器械的问题,在正面的这个偌大的豁口面前,都不算事! 这就加上那个小矮土墙,也就不到两人的高度,而且坍塌的土方正好形成一个坡度,怎么也能够爬得上去。 都能直接往上爬了,还需要做个屁器械? 几个绕城查看的小兵跑回来了,禀报说就只有这个缺口最大,其他大部分的都补上了…… 得,就这吧! 胡才直接下令发放饭团,准备战斗。 类似于饭团这种干粮都是胡才的亲卫兵士在掌握的,听到了胡才的命令之后,便个个解下了身上背负着的干粮袋子,从袋子里面掏出了一个个顶多就是两个手指头大小的饭团子,然后又一个个的分发到在阵前准备第一批攻城的白波军手中…… 这个饭团有个名称,叫做人头饭团…… 第三九八章 攻城 和斐潜的兵卒比较起来,白波军的饭团子就寒碜许多了,基本上都是用杂粮做的,黑乎乎的一块,大概只有一半不到是粟米,然后其他大部分都是一些不知名的叶子和根茎糅合而成。 一个白波军伸出黑乎乎沾满尘土的双手接过,连忙一下子便塞到了嘴里,紧紧的闭着嘴咀嚼着,似乎是只要张开了一条缝隙,就可能会让饭团中的米粒掉出来一样。 其他的兵士的模样基本也是跟他差不多。 这样的饭团,不是所有人都有份,只有那些立刻准备上阵的兵士才能享用,所以也叫人头饭团,吃完之后拼杀,自然不是自己被敌人砍下人头,就是自己砍下敌人的人头。 当然,只要是能砍下敌人的人头带回来的,还可以用人头换几个这样的饭团。 白波军虽然是攻下了永安城,但是粮草还是太少,在敞开吃了那么两天之后,粮草又大部分被各家的渠帅所控制起来,便又回到了捏紧裤腰带供应的状态,那种吃饱了之后又重新回到饥饿状态之中的巨大反差感,几乎会把一个正常人逼疯。 发完了人头饭,又有亲卫抱来了水囊,给一人喂上一口,就是想多喝一口水的也没有,一边喂一边喊道:“进城就能吃面饼!雪白雪白的大面饼子!还有肉干!大块的肉干啊!那可是咸肉干啊!” 站在阵前的白波军一边吞下口中的水,有的人还将拿过饭团的手指头放到嘴里舔了几下,一边死死的盯着破旧的平阳县城,就像平阳县城已经变成了一块大面饼子一样…… ××××××××××××××× 虽然说城墙残破,但是要从地下往上爬土坡却并不是那么的轻松,这几天斐潜的兵士也没有闲着,城墙虽然破旧,也有不少崩塌的地方,但是却用城中清理出来的砖石和黄土填塞修补了不少。 当然,如果白波军慢慢的围城攻打,这些原本崩塌又刚刚勉强修复的城墙区域实际上是非常的脆弱的,经不起高强度的战斗,迟早还是会重新损坏,但是白波军明显不想围着城,只想一口气攻进城去。 这对于斐潜来说是一个还算是不错的事情。 对耗,斐潜自己也是清楚,是耗不起的,因此只能是依靠一些办法来尽快的解决战斗,才能让自己的损失更小一些…… 斐潜顺着这两天大概清理出来的主要道路走到了城中,看着正在待命的三十名的亲卫,这些膀大腰粗的家伙就是他这一次的带来的一张底牌。 “等一下,就拜托诸位了!”斐潜抱了一个团揖。 “敢为主公效死!” ××××××××××××× 黄巾惯用的阵前动员的方式结束了,胡才的亲卫带着半空的干粮袋子和水囊退到了后面,而负责第一波攻击的白波军则是发出了一阵如同野兽一般的嚎叫声,就像是一群食腐的野狗看见了平阳县城流血的伤口,蜂拥着朝着城池的缺口扑了上来! 城墙崩塌的坡度只有这个缺口还算是比较的平缓,多少可以爬得上去,其他的地方就算是爬也要手脚并用,就基本上很难防得住从头顶往下捅的长枪了,因此白波军在其他的缺口处尝试了一阵子,损失了一些人手之后,都不用胡才命令,自觉的开始在这个缺口处汇集起来,开始往上猛攻。 督战的胡才看着缺口处喊杀震天,又左右瞄了瞄,看着在缺口下面拥堵的兵士有些皱眉,便扯过一个亲卫,低声吩咐了几句,这个亲卫立刻点点头,掉头往后面跑去了…… 不一会儿,白波军当中出来一队百来人的弓箭手,趁着城墙缺口酣战,摸到了城墙附近,骤然对城墙之上的斐潜兵士发动了突然的弓箭袭击! “举盾!举盾!”墙头之上有人喊叫道,但是已经是来不及了,城头之上的兵卒顿时被射倒了一大片,白波军顿时欢呼起来,抓紧这个间隙往上就爬! 这年头,要养弓箭手真不容易,这些人,大半是吕梁山中的猎户,是胡才辛辛苦苦攒下来的杀手锏,如今一派上阵,果然效果显著。 还没等胡才得意多久,忽然在城墙缺口的另外一侧,呼啦啦站起了不少的持弓的兵卒,竟然没有对准那些即将爬上的白波军,而是将锋利的箭矢对准了刚刚进行了一波攻击的白波军弓箭手…… 突袭永远是最有效的杀伤手段,才刚刚得意没多久的白波军弓箭手就自己品尝到了箭矢的滋味,没有任何防备,转眼之间就被射死了二十来人,然后马上又是迎来了第二波的箭雨…… “我干你娘亲啊!”胡才惨嚎一声,眼睛都快喷出火来了,连忙让人冲上去掩护死伤颇重的弓箭手退后,这些弓箭手是他好不容易才攒下来的宝贝,这一下子就损失了大半,怎么不让他肉疼了个半死! 原本胡才只看到城墙上面有枪兵,却一直都没看到上面出现什么弓箭手,设想着估计也是没有,便大意了一些,却没想到被突然一个袭击,而弓箭手装备护甲基本等于是没有,一下子当场就被射杀了不少,尤其是其中一个统帅模样的家伙,其他弓手也就射了二三根箭矢,那家伙至少射了七八根! 城墙之上的弓箭手杀退了白波的弓手,便转头对付那些攀爬缺口的白波军兵士,而城内新的一波兵力又补充上来,顿时从白波军手中又夺回了城池的这个缺口。 “上!给我上!拿下城墙,我要将这群杀千刀的人头砍下来做溺器!”胡才怒火冲天,命令第二批的兵卒往上强攻! 既然已经没办法用弓箭压制了,就用人填也照样攻的下来!就那二三十个弓箭手,能有多少箭矢? 果然不出胡才预料,在城墙之后的弓箭手又射了几批弓箭之后,便慢慢的停了下来,胡才的白波军见状,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忽然之间又恢复了勇气,拼命往上便涌…… 第三九九章 转折点 斐潜兵士站在土墙之后,用黄土堆砌了大概不到半个人高,充当临时的女墙。一个白波军攀爬到了一半,便阴险的停了下来,试图用刀子去捅斐潜兵士的脚,却发现自己的刀被这个黄土堆挡住,虽然黄土夯得并不是非常的结实,但是想用战刀去捅通透却并非一件短时间内可以办到的事情,刚刚捅了两下,猛然间发现从上面扎下了一个枪头,吓得大叫一声,连战刀都来不急拔,就往下倒,还连带撞了好几个白波军,一同跌回地面…… 更多的白波军并没有走取巧的路子,而是咬着牙往上,被长枪扎中了,若是斐潜兵卒的长枪没有能够及时的抽回,就会被这些兵卒牢牢的抓住枪柄,临死也拖上一个垫背的…… 但是居高临下多少来说还是占据了优势,斐潜这一方面只需要拼命往下捅就可以了,而白波军不仅要往上爬,还需要防备不知道是从左上还是从右上捅过来的枪头,而且不管是头部还是胸膛,只要中了一枪,基本上也就是非死即残。 战斗一时间僵持不下,城头缺口区虽然不算小,但是也没办法将胡才优势的兵力完全展示出来,胡才便分波次的不停的向上派遣兵卒,企图用人命去消耗斐潜兵士的体力…… 毕竟现在守城的也没有弓箭了,等于就是完全比拼着人力,而现在明显就是胡才的人力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平阳县城的这个缺口,仿佛就像是一根脆弱的门闩,只要胡才再稍微加把劲就能将其弄断了一样。 白波军几次都冲上了城墙,也有不少翻越了那道低矮的土墙,可惜都不能持久,很快又被杀退了下来,双方展开了拉锯,城池缺口处很快就堆满了尸首,流淌的血液浸湿了黄土,使得整个的土坡表面都有些湿滑起来,往上攀爬的难度无形当中增加了不少…… 但是对于防守的斐潜一方来说,人数减少的劣势也逐渐的显现出来,激烈的战斗很容易就会导致人员脱力,必须及时的进行更换,但是更换下来的兵士却往往又得不到充分的休息,不得不又重新上阵…… 幸好的是,胡才的兵士同样也是疲惫,行军一天,未能得到充分的休息便立刻攻城,气力至少打了个折扣,再加上之前弓箭手被射杀,折了一些锐气,也不再像最开始的时候那么的奋勇了。 摇摇欲坠的城墙防御阵型,就那样摇摇欲坠着,仿佛在下一刻就要垮塌,可惜转眼间居然又给撑下来了…… “他娘哩!这要打到啥时候?!” 胡才仰头看了看天色,日头已经开始西斜了,若是再拖延下去,不仅仅是自己兵卒有没有体力的问题,甚至到了晚上,基本上大多数的兵士就是睁眼瞎,啥也看不清楚,就算是打下平阳县城来了也没有办法追击,更不用说围追堵截缴获兵甲了。 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必须趁着天还未黑,自己手下的兵士还有些气力,一举拿下这个该死的破城! “二狗子,带着人给我拿下这城墙!”胡才直接对自己身边的亲卫兵士下令道。 站在胡才身后的亲卫队长二狗子瓮声瓮气的答应了一声,然后舔舔嘴唇,往后一招手,旋即就带着一帮亲卫往平阳城墙扑去! 胡才的精心挑选出来的亲卫兵卒,身体强健,而且装备了较好的兵刃和盔甲,具备很强的战斗能力,因此当这些亲卫兵卒开始往破败的城墙上攻杀的时候,斐潜的这些防守的兵卒就渐渐的吃不住了,陆续有一些人在这种情况下被砍到,随之被乱刃分尸…… 顿时斐潜的队形一阵散乱,逐渐的开始崩坏,然后没有坚持多久,伴随着第一个人转头逃命,整体阵型全线垮塌,纷纷掉头顺着前两天才开辟出来的道路逃往城内。 胡才一见,大喜,大声疾呼道:“杀进去!杀进去!取得将领脑袋的,奖一只羊再加一百金!”说完自己也拨马向前,准备进城,在他看来,这场战斗虽然对方也抵抗的不错,但是现在胜利还是属于了自己! “哦哦哦……”白波军一阵喧哗,几乎是疯了一般汇集到缺口下面,往里面蜂拥而进…… ××××××××××× 一切的一切,都是在实战中看成效。 虽然自己的这一张底牌,之前也有见识过其威力,但是那毕竟不是实战,而今天则是检验的时刻…… 当准备要掀开自己的底牌的时候,斐潜手心里面还是冒了汗,就连身上穿的铠甲都有一些沉重和闷热起来。 这可不是什么可以读取存档的游戏,眼看不行了喊一嗓子“波罗蜜”就可以时空倒流一切重来。 在这里,自己也不是什么金刚护体,武功盖世,被砍到割到了照样会流血,会死亡…… 但是又不得不打。 必须要打。 所谓战争,将领指挥作战的本领和智慧是能起到作用,但是更重要的因素还是底蕴,打的就是钱粮,打的就是人口。 斐潜自己清楚,如今的底蕴很薄弱,虽然现在掌握了一些兵力,但是就像是之前在北屈营地议事的时候说的一样,没有根基。 这一次来这里,一就是针对这这一片土地来的,从永安、平阳、蒲子三个县城,就可以将整个的昕水河流域控制在手中,有水源,有土地,就可以展开耕作了,再加上还有一些从司隶运来的贱价的物质,和胡人的交易,撑过今年,就可以获得收获了…… 第二,自然是针对这人手来的,耕作需要大量的农户,而白波军所携裹的大量杂兵和百姓,就是斐潜壮大自身的最佳补品…… 然而这一切的蓝图都需要建立在打赢这一场战役的基础之上。 “往两边撤!往两边撤!”黄成一边带着人往这里跑,一边指挥着从城墙上撤下来的兵士从道路两边走,不要正面冲击斐潜的本阵。 “叔业,如何?需不需要先在后面休息一下?”斐潜看着走到了近前的黄成问道。 “哈哈哈,不必了!我没问题,我早就期盼着这一刻的来临了!”虽然在城池上进行督战,但是黄成并没有直接参与多少的战斗,就是在一旁射了几箭,可以说体力基本上没有什么消耗,因此还是活力十足的说道。 “如此,就拜托叔业了,我于此地给叔业压阵。”斐潜说道。 这里就是平阳县城旧址的十字大街的中心路口,斐潜就要在这里迎敌! 此战,就是斐潜自己经营北地的一个重要的转折点,如今就像这个迎敌的战阵,同样也是站在了十字路口之上…… 第四零零章 鬼面 看着从城墙缺口之处像一个个吸血的蚂蟥拥来的白波军,斐潜忽然之间原本略有一些乱糟糟的心情却不知不觉的平静了下来。 事情就是这样,还没有选择的时候或许因为多个的方向会患得患失,不知所措,但是如果面前所有的选择都消失殆尽,就剩下一个的时候,那就为面前的这一个选择全力去做到最好吧! “弓箭上前,准备!……射!”斐潜号令道。 斐潜需要给黄成准备一点换装的时间,同时也是压制一下冲的过于靠前而显得有些零散的白波军。 弓手其实斐潜并不缺乏,汉人或许还要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才能成为合格的弓箭手,而招募过来的胡人,基本上没有一手箭术都不好意思见人。 在马背上都能开弓射箭的胡人,到了平地自然也不在话下,留在斐潜身边的三十多个胡人纷纷搭弓射箭,立刻将冲在最前面的二十几个白波军射翻在地。 弓箭在五十米左右,动能极大,甚至可以媲美后世的手枪子弹,止动效应极强,顿时白波军整个疯狂的势头就被一滞,最前面的人慌忙想往街道两边躲一躲,却发现街道两边全是堆的又高又乱的建筑物的砖石残骸,稍微一拔拉就往下哗啦啦的掉碎石和黄土,就连要下脚攀爬都有可能随时踩空,根本就无处藏身。 胡才下了马,刚刚跟着兵士爬上了城墙,居高临下一眼就看见了这样的情形,不由得跳着脚叫骂道:“躲个球!你娘哩!冲上去,冲上去!”跟弓箭手战斗还躲,还拉开距离,这不是找死是干什么?! 不过人都是如此,谁都知道遇见弓箭手要拉近距离,冲到近前去,但是这个很明显的是往往谁冲得最前面,死的自然也是最快,所以下意识的心理都会觉得,送死最好别人先去,自己跟在后面拣便宜就好…… 但是军令一下,加上又有胡才的亲卫在队伍中间号令,在砍了两三个企图往街道两边攀爬的人之后,剩余的白波军便无奈的齐齐发了一声喊,转回了街道之上再往前冲! “弓箭退后!”斐潜见状便下令指挥着弓箭手往后撤,然后侧了侧头,对着已经着装完毕的黄成说道,“叔业,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黄成的面庞藏在兜鍪的面罩之后,闻声便瓮声瓮气的回答道:“主公放心!接下来就看我的吧!”说完就往前走了几步,站住了,高声断喝道:“列队,迎战!” 哗啦啦铁片一阵阵的相互敲击的声音传来,一个个魁梧的身影从后阵走了出来,和黄成站在了一起,相互之间间隔交错大约两米的距离,形成了六乘五排的一个松散型的战线。 黄成等人虽然站不是非常的密集,却拦住了整条的街道,一个个身影泰然巍峨,萦绕着一股威严的气势,双手持着一柄怪模怪样的长刀,刀柄和刀身几乎是一样的长短…… 收了弓半弯着腰往后撤的阿打,回头望了一眼蜂拥而至的白波军,心里还有一些不踏实,却不小心撞上了在后面已经列阵站好的兵士,顿时感觉就像是自己撞到了一根粗大的柱子一样,哎呀一声,列阵的兵卒倒是丝纹未动,阿打自己却摔了一个屁墩。 啊,自己难道是撞到了石头柱子上了么,怎么会这么疼! 阿打坐在地上,捂着肩膀,抬头看去…… 眼前的兵卒,就仿佛是黑呦呦的一截铁塔一样杵在了面前,腰间垂下的两大块鳞甲铁片覆盖过了膝盖,几乎都快到小腿位置了,在这两快护腿的鳞甲之上是四指宽的皮带束缚着的腰间甲,而在其上面竟然是一件就像是外套一样的铠甲,还带了半截袖子! 再往其头上看时,阿打竟然吓了一跳,神色惊慌的双手撑地便往后挪,脱口而出惨叫道:“啊……鬼啊!” 只见全身都被包裹在黑色铁甲之内的兵士露出的面庞居然是一张鬼脸! 血红的眼角,惨白的眼珠,可怖的獠牙,还有那在獠牙之间冒出的森森白气,就像是恶鬼随时准备张开血盆大口吃人一般! 那个面前的恶鬼微微低下头,将视线停留在阿打身上,喷出了一股白气…… 阿打差点都被吓出尿来,缩手缩脚,紧闭着双眼,五官都皱到了一起,感觉自己就像是下一刻就要被恶鬼所吞噬了一样。 阿打虽然没见过鬼,但是却知道这就是鬼的样子! 不!比鬼的样子还要可怕! 只见那个恶鬼微微低下头,似乎是咬着牙说的,闷闷的声音传了出来:“滚开!” 阿打浑身一个哆嗦,虽然听不懂汉语,但是看这个恶鬼不想要吃自己的样子,连忙连滚带爬的逃到了后面,就连回头再看一眼都不敢…… 阿打都是如此,正面对着黄成等人的白波军更是直接面对上了这鬼面的可怖压力。 这些白波军还有一些从黄巾之时带出来的习惯,平常都会聚集在一起,讲一些神神叨叨的事情,甚至还有人说天公将军只是暂时回天庭去了,很快就会带着新的一批黄巾力士下凡,到时候就可以跟着重新下凡的天公将军,一起打天下,天天吃米饭,顿顿有肉汤…… 因此这些白波军比一般人更加的相信鬼神,看着一排排重装兵卒战阵,竟然不敢直视,迟疑的推搡着,竟没有人敢往前冲…… 胡才亲兵二狗子站在人群中,颤抖着声音喊道:“不要……怕!不要怕!那……那也是人!是人!上……啊!上啊!” 一群在前面的白波兵听了,却只是伸出一只脚,然后又缩回来,再伸出一只脚,如此更替,看着像是往前,实际上身体却是向后仰着…… 二狗子急了,挥舞着战刀,大声叫骂道:“他娘哩!上啊!上啊!” 白波军的人群中不知道是在哪里传出了一个声音:“二狗子你能耐,你他娘的上啊!兄弟让让道,让二狗子上去!” 白波军卒下意识的往边上缩了缩,给位于兵锋前部的二狗子让出了一条通道…… 二狗子顿时傻了眼,张着嘴都合不上了,举着刀的手也不知道该放下还是不该放下,整个人都不好了。 “二狗子,上!”胡才也在后面,虽然心中看着也是毛毛的,但是身为统帅,多少也懂得一些所谓的天公将军的黄巾力士这些东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所以还是抑制着内心恐惧,下令道,“他娘哩!二狗子上!其他人也要上!一起,一起上啊!” 二狗子心一横,大吼了一嗓子给自己壮胆,便举着刀,率先冲了出来,扑向了位于最中间的黄成…… 第四零一章 绽放的死亡之花 之前斐潜在荆州的时候,就觉得既然都有了兜鍪了,为何不给加上个面具? 若是有面具,三国里面的夏侯敦也不至于独眼了…… 当然,如果要打造出贴合面部曲线的带鼻子带嘴的精细面具当然是有一些的难度,但是大概打出一个弧形来趁热钻出一些空洞用以视物和呼吸,不就跟铠甲的铁片上钻个孔用来编织的难度是一样的么? 当然,平弧形的面甲看起来是没有什么威慑力,但是可以画上去啊! 用白色和红色,在本身就是黑色的面甲上画一个青面獠牙的图案,这件事情原本斐潜以为根本就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但是斐潜没有想到汉代的人想象力确实比较贫乏…… 跟随着斐潜到了北屈营地的黄斗大工匠,憋了两天,最后交到斐潜面前,最终憋出来的图案就是在眼圈位置画两个红点,嘴巴画上一条红线,仅此而已。 这是画的喜羊羊还是机器人瓦特啊! 当时斐潜差点没被自己口水给呛死…… 好吧,情有可原,毕竟汉代的人都没有看过恐怖片。 后来还是斐潜亲自动手,才画出了比较像样子的恶鬼模样的面具—— 白色的底,无眉,血红色的眼角和红色的眉间皱纹将白色的额头分成了三块,眼睛部分是原本的铁黑色,扩大了眼眶范围,然后在中间点了一圈白色,显得就像凹陷的眼眶中间是硕大的眼珠突出来一样,勾勒的上下交错的獠牙占据整个的下半张的面具,配合着戴上之后因为天冷,呼吸而冒出来的白气…… 当然若是按照斐潜自己的标准来看,还是觉得不够吓人,但是依照目前看起来,效果似乎还算是不错。 虽然街道有打扫过,但是还是有不少的泥灰。 二狗子颤抖着,嚎叫着,一步步的冲了过来,脚底板踏在布满了泥土的街道之上,腾起了一圈圈的黄尘,雪亮的刀锋高举在头顶,向着黄成的脖颈一刀斩来。 黄成稳稳的站着,就像是面前冲过来的人完全不存在一般,浑身上下浑然不动,只有手指头在长长的陌刀刀柄上轻轻敲着,似乎是在计算着二狗子的步伐和距离…… 二狗子又踏下了一步,脚底板下的尘土翻腾而起…… 只听见“呜翁……”的一声,一道亮光闪耀在天地之间,然后就看见二狗子腰间画出了一条血线,转瞬之间便如同即将被堵住的水源一般,“噗嗤”一声炸裂喷洒而出,竟然拦腰被斩成了两节! 四周一下子忽然安静下来,就像是所有的声音都被这一刀抽空了一样…… “啊……” 二狗子痛苦的在地上惨嚎,企图抓回已经流出的肠子,仿佛这样做,就能多活上那么一刻,但是明显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的,二狗子半截残躯在地上扭动着,抽搐着,就像一只脱水濒临死亡的鱼,正在做最后的挣扎…… “鬼……鬼啊……” 不知道是不是一个巧合,还是临死之前在脑袋中出现了幻像,二狗子在最后咽下一口气之前,突然最后喊了这么一声,旋即断了气。 白波军顿时一阵骚乱,他们见过死人的,见过被砍断手,砍断脚的,也见过开膛破腹的,但是像这样,一刀直接被斩成了两节的,却很少能够见到过! 这明明是只有鬼神才能有的力量! 就算是人,也是有鬼神一般力量的人! 白波军卒吓得脸色有些发白,许多人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肚皮,发现好好的没有断成两节,才松了一口气。 鬼神啊! 那就简直是和天公将军他们一个样子的了,这……这…… 像我等这样的凡人怎么可能能打得过? 不少的白波兵卒畏缩的往后退了退,和其他的兵卒靠在了一起,感觉到了他人的体温,才勉强抑制住心中的升腾而起那种寒意。 斐潜在阵后看着,摇了摇头,然后吩咐道:“燃起狼烟。”这一支白波军已经败了,没有了锐气,没有了勇气,又奔波了一整天,气力也消耗的七七八八了,剩下的就是看还能坚持多久而已…… 一个靠着鬼神的信仰去引发兵卒狂热的部队是非常的可怕,但是一旦丧失了信仰,这种部队又会迅速的跌落到谷底,原先那种悍不畏死的勇气也就荡然无存。 黄巾起兵,依靠的就是天公将军的布道,许多狂热的信徒在自我催眠之下,能爆发出平常人所不能及的力量,相信自己刀枪不入,冲锋陷阵不畏生死,但这些所谓的黄巾力士,也在天公将军被砍下了头颅之后,变丧失了信仰的支持,就彻底的变成了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持刀匪徒而已。 “这些是人!一定是人!”胡才喃喃的念叨着,然后忽然扯着脖子喊道,“不用怕!这才几个人啊!一起上!一起上!不得后退,后退者斩!” 胡才没有发现自己的声音喊到最后,都有些变声了,就像是一只公鸡被掐住了一半的喉咙,只能发出尖锐的叫声,却没有像之前的那么的浑厚有力…… “向前冲!向前冲!”胡才身边的亲卫纷纷举起了刀,驱赶着兵卒往前簇拥,还砍死了两三个畏缩在后面不愿意往前的兵卒,这才算是驱动了兵卒的步伐。 黄成不屑的在面罩之后笑了笑,若是纵马来冲,说不得自己还未必能抗得住,但是像这样散兵游勇往上涌,虽然说自己这个兵阵还算不得演练纯熟,但是对付这些小兵,呵呵…… 白波军磨蹭着,小步小步的挪着,到了一定距离的时候,互相看了看,忽然发了一声喊,便齐齐的发力狂奔而来! 黄成喊了一声:“起!” 黑甲兵阵的兵卒们跟着黄成一起将陌刀的刀柄架在了腰间…… “旋!” 一声令下,长达三尺余刀锋的陌刀就在黑甲兵士腰间与地面平行旋转起来,三尺余的刀锋加上一小部分的刀柄,距离黄成率领的黑甲兵士身躯一米多的距离,都开始闪耀起了寒芒,就像一朵朵绽放的死亡之花…… 第四零二章 被还原的陌刀阵 陌刀。 斐潜自己也没有见过实物,但得益于他有一个朋友是唐朝脑残粉,经常中午下班一起吃饭的时候给斐潜他灌输一些唐朝的这个那个的…… 像比如说,那个时候就有小泥轰到大唐留学啦…… 还有泥轰的女人倒贴求种子,带着肚子回去就被大名娶走改良后代啦…… 唐朝的建筑是多么牛叉,都不用钉子只靠木头拼接就盖大厦啦…… 唐刀就是泥轰刀的祖宗,那些什么村正乡正的跟正经躺到比起来就是渣渣啦…… 大唐的重装甲骑兵绝对第一,天策府的玄甲重骑就跟后世的坦克一样啦…… 大多数时候,斐潜就当听一个热闹,但是也有时候会参与进去讨论两句,反正中午吃饭的时候到处人都挺多的,等餐点上来的时候,有点话题聊聊也不会觉得枯燥。 所以,就记下了一个在唐代之后就失传的陌刀。 因为唐代对于兵器十分的重视,甚至是传家之宝,所以没有任何人将兵刃带进了坟墓殉葬,因此流传下来的唐代兵器十分罕见。 记得当时那个唐朝粉神秘兮兮的给斐潜分享了十几张图片,都是各种刀具的样子,大体比例基本都是刀锋很长,基本上占据了整把长刀的一半,然后有双刃的,单刃的,刀型的,剑型的,三尖两刃型的…… 正在斐潜看得觉得有点意思的时候,然后那个欠揍的家伙跟了一句,这些都不是真正的陌刀,都是仿的…… 当时斐潜真的想把面前的盖浇饭盖浇到他脸上去…… 不过现在想起来,还是需要感谢那个唐朝粉。因为被引起了兴趣,所以后来斐潜就扒拉了一下度娘,解锁出了几个姿势,虽然真的没有找到陌刀的真实情况,却记住了几句话:“陌刀,长刀也,步兵所持……长七尺,刃长三尺,柄长四尺……以腰力旋斩挡者皆为齑粉……如墙而进……” 当斐潜在北屈涌起了组建重步兵团的念头的时候,第一个便想起了这把神秘的“陌刀”。 最早的一把打造出来的陌刀类似于三尖两刃刀,利于劈砍,势大力沉,但是就算是黄成这样有一些气力的武将,也难以长时间的持续挥舞,更不用谈及什么“如墙而进”了。 后来斐潜想到其实古人给一个物品命名,往往都不是随意性的取名,那么陌刀的“陌”字,自然就是一种提示…… 陌字,经常跟阡字连用,二字均从阜,阜即土堆、土埂。“千”是空间概念,指南北方向。“千”字从人从一,表示“人起步走”,往南是人生的方向,往北是人死的方向。“百”是时间概念,指把从日出到下一个日出之间的时间段划分为一百刻。因此,“阡陌”一词就有了一些“时间”和“空间”的概念。 所以阡陌两个字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方向! 人为千,为“阡”,竖立于大地,那么刀就是百,为“陌”,平行于大地! 因此,可以依靠于腰力旋转的第二批陌刀就生产出来了。 随之而来,陌刀阵就这样在汉代,被斐潜还原了出来。 不一定完全像,但是斐潜相信,应该相差并不多。 以腰为轴心,就像一个直杆的呼啦圈,当旋转到一定速度的时候,并不需要再施加很大的力气去劈砍,只需要利用高速旋转的刀锋,就可以轻易的切割开人体。 而且这样一来,可以持续战斗的时间就远远的超过了仅仅依靠双手来挥舞长刀所能够战斗的时间…… 三十个重装陌刀兵,在这一段时间高强度的训练,在一日三餐的加餐,在补充了大量血食之下,原本就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精壮之士,变得更加的强健有力,朵朵用刀锋绽放出来的的死亡之花,就像是三十个人形的绞肉机,只要是进入了绞杀的范围,不管是人体的任何部位,不管是衣甲还是兵刃,只要在是刀锋所及,都是一刀两段! 如果说死在其他兵种之下还多少能够保留一些人体的形状,那么在黄成所带领的陌刀重装甲兵面前,就连留个全尸都是一种奢望。 冲上来的一批白波军,就像一块肥肉填进了搅拌机,就听见“呜翁呜翁”的声音之下,残肢断臂四处横飞,半个脑袋和半边身躯滚落尘埃,鲜血就是像是被捏爆的灌满了水的气球,噗哧噗哧的泼溅得到处都是…… 刀锋触及到那些粗糙的,被晒得黝黑的皮肤,就像撕裂空气一般,轻而易举的就将其如纸张一样的撕开,切开的血肉就像是案板之上宰割好的牛羊肉块,带出的稠血和骨渣在空中肆意的飞舞。 许多白波军甚至连惨叫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卷入了旋转的刀锋之间,一个人形就那样瞬间变成了几节几段,抛飞的抛飞,跌落的跌落。 刀锋雪亮。 寒光刺骨。 惊人魂魄。 什么是齑粉? 眼前的就是齑粉。 东一块西一块的人肉,甚至有一些都分辨不出到底是属于哪一个人的哪一个部分,这种残酷的就宛如地狱一般的场景,吓的白波军就像是一个个被捏住了脖子的鸭子,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声音…… 这种惨无人道的攻击方式对于敌方士气的打击巨大的难以想象! 站在城墙之上的胡才都吓呆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又或是做什么反应才比较好。 或许是一百人,或许是两百、三百人,没有人知道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具体在这一个陌刀阵下到底死了多少人,只知道冲上去的这一波人,全都死了,一个都没能活下来。 没有一个伤者,只有东一块,西一块的死者。 而这些死去的人,所作出的最大的努力,所能留下的,就只是在那些重装铁甲之上几道白印,几个白点,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鲜血沿着陌刀装甲兵的面具往下滴淌,在鬼面獠牙之间喷薄而出的白气,是那么的阴森可怖,在白波军眼中,这三十名的兵士,就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贪婪的收割着人命,舔舐着鲜血,吞噬着人肉! 第四零三章 钱财堆出来的胜利 “进!” 黄成大声的吼叫道,向前跨出了一步。 如山如岳的陌刀战阵,齐齐向前,身上的甲片哗啦啦的响着,浑身上下沾染的敌军鲜血,顺着鳞甲的缝隙往下流淌,落在了同样已经被染成了暗红色的土地上。 断裂四散的枪头战刀,七零八落的手指手臂,裸露在外的脑浆骨髓,花花绿绿的心肝肠肚,在陌刀阵四周勾勒出了一个生命的禁区。当陌刀阵第一次展示在汉代人群面前的时候,呈现出来的居然是这样的一幅用血肉做成的可怖画卷。 其实黄成等人的陌刀阵演练的还不算纯熟,至少现在黄成等人还不敢相互靠的过近,大概还留有一些余地和缝隙,而且还没有办法做到像波浪一样的层进…… “呜翁呜翁”的声音还在持续,白波军眼见这这群恶鬼一步一步的慢慢逼近,那旋转的刀光就像是恶鬼的爪牙,伸向了自己。 那刺鼻恶心无比的腥臭鲜血的味道,那些因为离心力被甩到了路旁的五脏,无不都在说着同样的一句话: 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白波军不是没有见过生死,大多数人也不是像新兵蛋子一样害怕死亡,但是想到自己即将和眼前的那一堆碎肉块一样的死法,却无论如何在内心中也接受不了。 不知道是谁先带的头,白波军发了一声喊,掉头就往城外跑去…… 被吓破了胆的白波军互相推搡着,挤压着,疯了一般的夺路而逃,几个殿后的胡才亲卫下意识的举刀想要将这群兵卒赶回去,却被一拥而上的人群乱刀直接砍死! 白波军的士气跌入了冰点,所有的见到了这残酷一幕的白波军,只想着逃跑,只想自己能跑的更前面一些,只想着能够跑得比身边的家伙更快一点…… 挡住自己的,推开,推不开的拿刀就砍! 对于身后的那一群恶鬼的恐惧远远超出了原本就极其松散的军纪,在这个时间,白波军的普通兵卒们那里管面前站的到底是谁,只要是敢阻碍自己的逃命的,老子就先要了你的命! 胡才终于反应过来,见溃败的势头已经无法挽回,便二话不说,带着剩余的亲卫便掉头就跑…… 胡才刚刚逃下城墙,还未来得及上马,就感觉到大地似乎有一种异样的震颤,连忙左右看看,猛然间发现从平阳城东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涌来了大量的骑兵,已经摆出了突击的锋矢阵型,正一头往混乱不堪的白波军扎来! “你娘哩!还让不让人活啦!”胡才顿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就算是胡才有收容军队进行抵抗的这个心思,也已经来不及做任何的部队阵型调整了,只能是眼睁睁的看见这一队骑兵杀进了混乱不堪的白波军当中…… 马越在收到了斐潜发出的狼烟信号之后,赶到了平阳。 对于人来说,跑上十来里的地可能都快喘得不行了,但是对于战马来说,十里地的慢跑只是活动开了筋骨,只是热身而已,到了平阳城下,才爆发出全部的力量,进行冲刺! 一百并州老兵沉默着,一言不发,相互依靠着,凭借着高速的战马,几乎不需要奋力挥舞着环首刀,只需要牢牢的抓住刀柄横至在马背之上,刀刃的高度刚好就是在白波军的胸膛和脖颈的位置,就像是农夫用耙子扒拉着摊晒在平地上的农作物颗粒,轻而易举的犁出了一条条血肉的鸿沟。 而那四百多名的胡人骑兵则是“哦呦呦”的发出一些意义不明的叫喊声,在马背上扭来扭去,甩着刀花,一生大半时间都是在马背之上的他们似乎完全不担心会掉下马来,随意的削砍着所有能够得到白波军,杀得性起了,用刀够不着了,甚至还将战刀一挂,抓起弓箭来就射。 如果说退出城墙之时的白波军还多少残留着一些军队的模样的话,结果现在在马越带领的骑兵一个凿穿之下,顿时就崩裂成为了一盘彻底的散沙…… 当斐潜在黄成等陌刀重甲兵的簇拥之下站在了城墙墙头之上的时候,当那一面全大汉独有的三色将领旗在破旧的平阳县城高高举起的时候,城上城下不管是原先斐潜手下的汉人兵卒,还是后来招募而来的胡人士兵,都纷纷的举起了手中的兵刃,发出了欢呼的声音,向斐潜致敬! 斐潜自己也是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一半是战局的压力,一半却是经济上的压力。 这一场胜利与其说是在谋划之下的获得的,不如说是在财富的碾压之下的胜利,就像后世的高富帅吊打穷矮挫,这个世界原本就是那样的不公平。 斐潜带来的是一千七百人,其中一百多一些的并州老兵,五百左右的胡人骑兵,剩余的都是步卒。 光是粮草,这些人一天就要吃掉一百石左右,再加上给战马准备的干草料,豆子等辅料,平均每天就要消耗4万多钱! 还有之前带来的三十多头的羊,也吃得仅剩十头左右,再加上一些盐,咸肉干等等佐料,这样七七八八的纯粹消耗加起来,斐潜带的兵在平阳驻扎一天,基本上就是需要消耗掉近5万钱! 这些钱财就是吃了,没了。 除了每天多出来的那些屎尿之外,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证明这些钱财曾经存在过。 黄成所带领的陌刀重装甲兵,一露面就是震慑了全场,但是同样也要知道,这样从头装备到脚的兵甲,一个陌刀重装甲兵所花费的钱财,若是平均下来,可以装备十五个带甲的战兵,而若是不给铁甲,只给一个枪头的话,那么至少可以装备六十到八十人! 值得么? 值得。 只有一个装备了陌刀的重装甲兵,未必能够打得过二三十个战兵。因为不管怎样防护,在手臂关节,身后和脚底等等部位还是存在着甲胄防卫不到的区域的,并且因为身上的铠甲沉重,活动并不是那么的灵便,万一跌倒了,就是一场灾难。 但是组成了战阵之后的陌刀装甲兵,却轻松就能抵御住十倍二十倍普通士兵,甚至在特定的地形面前,斩杀三十倍甚至四十倍的兵力都没有问题,就像是斯巴达勇士堵在温泉关让十万大军动弹不得…… 人数多,确实在一定程度上是具备了优势,但是这种优势却不是万能的,就像城下的这些白波军,人数确实是斐潜自己的两三倍,但是如今就像慌张的羊群一样,被驱赶得走投无路。 钱财花出去了,自然不能够白白的花掉,多少也要收回一些利润回来,否则必然会越打越穷。 现在当然就是要收获战争红利的时候了,斐潜向城墙之下的马越发出了命令…… 第四零四章 又一次的选择 现在虽然是白波军已败,但是很明显这只是一部分的人,其余人员尚在后面,也没有看到一些携裹的百姓,因此斐潜直接命令马越就势跟着这些逃跑的白波军卒,一面驱赶,一面围捕。 跟在胡才后面姗姗来迟的兵卒虽然整体而言比起一般的杂兵和百姓来说,相对好了一些,但是也是好的有限,这一整天就早上出发的时候吃了一顿稍微凑活一些的粥,然后白天一泡尿之后,就啥也没有了,接下来又紧巴巴的跑了一天,结果刚刚赶到了平阳,却发现不仅没有能够拿下平阳,而且还被打的大败…… 当在平阳城吃一顿好的希望完全破灭之后,许多跑了一天的白波军又累又饿,根本就提不起反抗的劲头,在马越带着骑兵冲击之下,很快的就分裂成为了好几个部分,一些实在跑不动的,就跪在地上投降,而那些还有一些气力的,则是慌不择路的四散奔逃。 作为刚刚加入战斗的生力军马越,则是按照斐潜之前所吩咐的那样,在击散了白波军的集结之后,便分散开来,将整个的骑兵分成了两个部分,就像是驱赶羊群一般,将零散的白波军兵卒驱赶到一起,然后又轮流不断的攻击逃跑的白波军后军,一块一块的切割着,使得白波军根本就没有机会能够停下来整顿或是休息,只能是拼死的往前而逃。 整场战斗逐渐的进入了垃圾时间,胡才带着一些亲卫,仗着有马,在其他兵卒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便率先逃跑了,动作之快,使得在其后追赶的马越一直都没能抓住他…… 不过其他的白波军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大部分跑着跑着就没了力气,也就失去了逃命的机会,被收缴了兵刃,蹲成一堆,然后被黄成带领的步卒,捆成了一排,汇集在一起,准备押回平阳。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了,马越最后追了一阵,还是没有见到胡才的踪迹,另外也担心视线不清,马匹高速奔跑之下容易受伤,便怏怏的收了兵,汇合了黄成,一起回到了平阳县城。 ××××××××××××××××××× 夜晚,平阳县城的大帐之内。 斐潜正在和黄成、马越、贾衢等人统计核对这一场战斗的情况。 斐潜这一方兵卒主要是在防守城池那一段时间损失的,尤其是在白波军用弓箭突袭的时候死伤尤为惨重,前后加起来一共有两百六十四人当场死亡,重伤的有三十五人,轻伤的有二十八人。 轻伤的活下来问题应该是不大,但是那些重伤员,在这个缺医少药的年代,只能是看他们各自的运道了。 至于另外的白波军一方,这个不太好统计,毕竟在陌刀阵下,几乎是没有见到整个人形的尸首…… 不过俘虏数目就比较可观了,一共是一千九百七十人,现在全部看管在平阳城外。 “此役真是痛快!”马越端起了桌案之上的酒爵,先敬了斐潜,说道,“未曾想主公经也深蕴骑兵之法,‘驱羊’二字道尽踵其败军之意也!” 一旁的黄成闻言,头没有动,却横扫了马越一眼。 贾衢也是一眼瞄了过来,不过他没有去看马越,而是看了看斐潜。 斐潜看到贾衢看了过来,轻轻一笑,表示无妨。 也难怪马越高兴,这一次可以说是他自从上郡马家败退之后第一次亲自领兵作战,而且他自己才刚刚过继给马延作为嗣子,正是急需要证明自己的时候,有了这样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虽然不足以完全证明自己的能力,但是至少可以给马延以及马家之内其他的人看看,说明马延并没有挑选错人。 斐潜也举起酒爵,回应了马越一下,说道:“子度今日且牛刀小试,翌日自当绽放光华也。”毕竟马越毕竟还是年轻了些,或者说,还是比较的直爽的,没有经过多少人情世故,所以斐潜也就回了一句,将此事揭过。 “敢问使君,城外之俘,当作何处置?”贾衢拱手问道。打仗么是黄成、马越这样的武将侧的事情,现在战打完了,自然这些善后处理的问题就落到了贾衢头上,自然是要来问一下斐潜的态度。 “梁道汝意何如?” 在经历过安邑张氏的事件之后,贾衢明显果断了许多,见斐潜未有言语,还以为斐潜不好意思讲,毕竟这种事情按照惯例大都是下属提议主公拍板的,因此也没有犹豫,直接张口说道:“坑杀即可。” 斐潜不由得愣了一下。 斐潜忽然觉得这画风有些不对啊,按照正常的三国演义里面经常出现的场景,不是应该说一些“杀俘不详”之类的话语么,怎么这么干脆利落的一句“坑杀即可”了事? 贾衢注意到斐潜的沉默,以为是要再给详细一些的理由,便很平淡的说道:“和,故百物皆化;序,故群物皆别。过制则乱,过作则暴。不事农桑,失其和;不恤乡土,失其序;擅动刀兵,目无王法,暴乱之人,死有余辜。” 斐潜忽然明白了,为何皇甫嵩当年坑杀了那么多的跟随黄巾的百姓之后,竟然没有一句残暴之评,原来如此! 斐潜过长时间的迟疑,让贾衢不由得生出了些诧异之色。 斐潜在心底长叹了一声,然后说道:“今地多荒芜,尚无人可作。” 贾衢恍然道:“使君所虑极是。然其首恶未除,恐难以指使也,留之恐怕……” 贾衢认为斐潜的考虑也是有道理的,不过既然自己负责这一块,当然也要将困难说清楚,当然,最后的决定权还是在斐潜手中,因此包括贾衢在内的众人都在静静的等待着斐潜的最后的决定。 一言即可决人生,可定人死,一言不合千万人头落地,说起来似乎狂拽吊炸天,可是真的当这个决定权交到自己手里的时候,斐潜却发现选择起来是如此的困难。 这些白波军,绝大多数都是在这个河东的河内区域的农户猎户,要么是因为交不起赋税,要么是因为被黄巾所携裹,成为了白波军,成为了贾衢眼中的“死有余辜”之辈。 问题是这样的看法,斐潜意识到,这不仅仅是贾衢一个人的观点,而是与贾衢一样的士族之人的公论。这些原本农民,因为反抗了,违反了整个士族得以生存的基础规则,成为了汉朝秩序的破坏者,所以必须死。 若是两军交战,那自然是毫无疑问,你死我活没什么好选择的,但是如今这些人已经缴械投降了,按照道理来说应该算是俘虏了,还是要杀么? 但是真的不杀,也是麻烦,贾衢也说了,“首恶未除”,别说白波军的几个渠帅都还未死,就连这一次带兵前来攻打平阳的那个将领也逃了,万一自己在这边安排下去屯田,然后又有白波军这几个渠帅待人前来煽动,又怎么办?谁能保证这些见过血,杀过人,抢夺过财物的人可以重新安守本分的做回农夫? 话又说回来,毕竟是近两千的人的性命啊,人可不像什么田地里面的农作物,一年之内就能生长出来,依照汉代这么差的生活条件,能从幼儿时期成长到壮劳力,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自己一个命令虽然简单,但是至少也就等于是毁去了上千户人家的顶梁柱…… 斐潜闭上了双眼,内心在不断的翻腾,这到底要怎么选? 良久,斐潜长长的叹息一声,说道:“今日已晚,且以薄粥飨之……” 贾衢目光闪动,恭敬的拱手道:“谨遵令。” 第四零五章 叹息复叹息 吕布坐在马背上,仰着头哦呦呦的长啸了一阵,顿时感觉心胸之间的郁闷之气舒畅多了,嘴角露出了一些笑意。 这段时间待在雒阳简直是憋屈的要死! 心中有事,却不能言。 就连想要找个人喝酒的都找不到,只能是憋屈的一个人在家中喝闷酒。 现在虽然说手底下有的将领不少,但是却没有了像之前那样的亲近。 张辽因为最近弘农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一直在弘农驻军,没有回雒阳来,而高顺那小子又一向死板的很,叫来喝酒十次有七八次都是有事来不了,另外一两次也都是对饮无言,实在是有些无奈…… 魏续么,虽说跟自己多少有些内外之亲,但每次见到了自己竟然是一口一个温候,严谨得简直就是高顺翻版,也是无趣。 成廉是自己这段时间从行伍中提拔出来的勇猛之士,身手不凡,但是要凑一起单独喝些小酒,嗯,暂时还没有亲近到这样的程度啊…… 至于宋宪和侯成则是王司空推荐过来的将才,两个都是太原之人,身手什么的也算不错,统领兵卒什么的倒也可以,但毕竟也是新到之人,和成廉一样,难说有多么的亲近感。 不过现在总算是出了雒阳城,虽然还不算是单独领军,但心境总算是宽松了一些。雒阳城中虽然繁华,但是总觉得像是一个牢笼一般,就连站直了似乎都有一些困难。 再加上那一个不知道何时偷偷跑到了自己心中的女子,竟然让自己怎样都无法忘却,那娇小的身躯,轻柔的声音,低头的温柔,上天为何让我遇见了你,却看见你在别人的怀抱…… 唉! 吕布不由得长叹了一声。 想到此事,吕布又开始有了一些烦躁起来,挥舞了一下方天画戟,拍了拍胯下的赤兔,说道:“我说伙计啊,要不要跑一段?” 赤兔马似乎听懂了吕布在说什么,扑棱棱抖了几下耳朵,然后伸长了脖子打了几声的响鼻。 吕布大笑:“哈哈哈!好,让我们跑上一段!来人,令全军加速!”言毕,也不管后面的兵卒能不能跟上赤兔的速度,竟然策马疾驰起来。 赤兔马明显极其的兴奋,速度越来越快,转眼之间就从队伍的前半部分奔到了最前面,当超过了队列最前面的战马的时候,还扯着脖子得意的嘶鸣了一声…… 前军都是吕布麾下的那些并州老卒,见到赤兔马嚣张的样子,也纷纷哈哈大笑,跟着吕布开始策马狂飙,顿时间尘土飞扬,卷起的沙尘就像是一堵高墙一样扑向了后方的辎重部队。 李肃在队伍的后面押着辎重,见状直跳脚,刚刚张口想要阻止这个无聊的举动,却被迎面扑来的沙尘灌了满口,待到风沙渐渐停息的时候,前队的那些并州老卒们早就已经只剩下了一些黑点消失在前方…… “你娘个球!”李肃呸得一口,吐掉嘴里的沙子,破口大骂道。这个傻逼玩意儿这一路上动不动玩这一套,简直就是让李肃忍无…… 忍无可忍,还需再忍。 论官职,吕布后来居上,比李肃大;论武力,更是爆了李肃十几条街;论学问什么,口才什么的,当然是李肃厉害,但是问题是吕布从来不跟人比什么学问和口才…… 唉! 李肃只能是长叹一声,也命令后军步卒部队加快些速度,不过自己也是知道,这个混球吕布多半就飙到差不多该安营扎寨的距离的时候就会停下来,一边放马休息,一边等着自己来扎营。 只是苦了自己,每天都是这样,早上拆营地,白天跟在这群畜生后面吃一路的灰尘,然后到紧赶慢赶,追上了悠哉闲哉到处乱晃的吕布前军之后,又要扎营了…… 想当初,自己还在那个混球面前收获了一堆羡慕的眼神,而现在…… 唉! 李肃不由得长叹了一声。 ××××××××××××× 正在孟津驻扎的韩浩,心情沮丧。 韩浩当初组建队伍,也只是因为黄巾之后,多有溃散的山匪在乡野之间作乱,自己为了保护乡土,便聚起了一波队伍进行保护乡县。 但是也正是因为如此,被河内太守王匡征辟为了从事。 原本以为是王郡守是赏识自己的才能,也是信任于自己的,才征辟自己担任郡内从事之职,却未曾想到根本不是如此…… 车骑将军袁居于邺城,令王匡兵发孟津,剑指雒阳,于是自己便和王匡一同领兵来此,在孟津之北驻扎,与大河对岸的董卓大营遥遥相对。 昨日,原本是河阴令的杜阳奉董卓之令前来,见了面就是痛哭失声。舅父杜阳一家老小均落于董卓之手,不得已,方从了董卓之令,作为使者前来劝降。 一边是亲情,一边是忠义,韩浩最终还是选择拒绝了董卓,送走了杜阳。可是未曾想到,这边才刚刚忍泪送别走,下一刻韩浩就被传唤到了王匡的帐前。 “汝舅父可是河阴令?”王匡虽然面带笑意,眼中却闪着寒芒。 韩浩拱手说道:“正是。” “哦?前来何事?”王匡紧紧追问。 “劝吾降之。”韩浩无意隐瞒。 王匡点点头,微微笑着,手按于桌案之上,盯着韩浩问道:“哦?汝意如何?” “吾乃汉吏,岂可降贼?”韩浩侧身朝雒阳城的方向拱了拱手说道。 “哦?既如此,河阴令何在?”王匡垂下了眼帘。 韩浩不由得心中一跳,说道:“斥之令返也。” “哦?为何不斩?”王匡忽然抬眼紧紧盯着韩浩,就像是要从韩浩的表情上去挖掘出韩浩内心的想法一样。 让我斩自己的舅父?这…… 韩浩脱口而出说道:“两兵交锋,不斩来使。” 王匡沉默了良久,方说道:“善。今兵驻此地,粮草消耗颇多,吾有书信一封,烦劳元嗣回怀县交予郡丞,筹集些兵粮至此。汝兵可由陈校尉暂为代领。”说着,从桌案出拿出了一封书信,让亲卫递给了韩浩。 “唯……” 出了王匡大帐,韩浩仰首望天,天上仍是白云飘荡,心中却忽然一动,想起了之的执金吾胡母班…… 唉! 韩浩不由得长叹了一声。 难道这个世间,已经变得只有铁血,再无亲情了么? 难道这个世间,已经变得只能用滚滚的人头,才能去证明自身的价值么? 忽然此时一骑快马飞驰而至,显然是紧急军情,到了营门骑手已经近乎坚持不住,滚落了马下,几名兵士连忙上前搀扶而起,灌了几口水之后便架着进了王匡的大帐…… 韩浩下意识的就想返回王匡大帐,却停下了脚步,盯着自己手中的书信,沉默了良久,最终还是转身,带着自己的二十多名亲卫,离开了孟津大营,往怀县而去。 第四零六章 偶遇 “董贼之军已于阴平津渡河?!”大帐之内的王匡捏着飞马急送的战报,眼珠子动个不停,一时之间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阴平津在孟津的上游,都是黄河的渡口。 黄河,也就是大河在雒阳这一段呈东西走向,从西至东,临近的几个渡口分别是阴平津,小平津,孟津,五社津。 如今董卓军居然在大河上游阴平津渡了河,那么王匡自己现在在孟津驻扎就基本上失去了意义。 在任何时刻,半渡而击都是最好的击溃敌军的办法,也是靠近河水等位置最常用的战术手段,但是如今董卓军却已经渡过了大河,那么自己在这里就意味着时刻都有被两面夹击的危险。 王匡想到此处,立刻来到了营内的瞭望台之上,登台望向大河对面的董军大营。 只见到董军营地之内一杆董字将旗高高悬起,还有不少兵士在其中走动,并不像是一座空营。 这…… 若是空无一人到也罢了,自己不管是渡河直接攻击也好,或是去阴平津迎击也可,都不会像现在这样,进退两难。 是进? 是撤? 是去阻阴平至河内的道路? 是留在此处防御对岸董军? 过多的选择让王匡不禁犹豫起来…… ×××××××××××× 李肃拦住了吕布,说道:“吾等只为佯攻!现已过阴平,须臾遇敌,温候为何冒进?若中了埋伏将如何是好?” 吕布拿眼皮夹了夹李肃,然后转头望天,说道:“若无攻,焉可称之为佯攻?” “……”李肃简直被呛得差点跳起来,“温候!吾等兵力尚微,岂容有失?若误了李长史大计,将何以自处?”这才两千人马,虽然有一千骑兵,但你个混球吕布,也不能当自己是两万那? 说到了李儒,吕布略略有些迟疑。 虽然说如果论及武力,十个李儒加起来估计都打不赢吕布的一只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吕布每次见到李儒心中总是觉得多少会有些不安。 不过若是让吕布放弃好不容易才获得的领军出征的机会,就这样做一做样子,只是出来逛这么一圈,完成了什么都不干的佯攻任务,再回到憋屈的雒阳城去,这平淡的事情会让吕布发疯。 “汝率后军缓行,吾领本部前驱。若敌寡,则吾破之,若敌众,则吾避之。并州狼骑,奔逐回旋,驰骋如飞,自当逐猎于野,安能龟缩于后?”吕布沉默了一会儿,还是依照了本心,前突迎敌,只不过不再要求李肃也一起加快速度了,而是安排在后面跟上。吕布说完,也不等李肃再说些什么,便抛下了李肃,拍马自去前队领兵,带着并州老卒呼啸而去。 李肃追喊道:“温候!温候!这……唉!” 眼见吕布越跑越远,李肃喟然而叹,旋即命令下营扎寨,不再往前了。 本身这一次带着兵卒就不多,而且远离了相国董卓的主力,作为一只偏军出现的,最重要的任务当然是吸引河内王匡的注意力,让其将兵力分散出来…… 但是却没有包括要和王匡军正面对战的职责啊! 万一中了埋伏,陷入了重围,作战失利,影响的可不仅仅是自己这一支偏师。这个吕布,脑袋真不知道装了些什么东西! 与满肚埋怨的李肃不停,吕布则根本就是没有想那么的多。 之前吕布在并州和匈奴鲜卑等胡人作战的时候,那一次作战不是兵卒数量敌众我寡?那一次不是单独领军深入敌地?那一次不是都身陷胡人包围之内? 所以当李肃说起有危险的时候,吕布根本就没怎么当一回事。 最主要的原因,李肃根本就不了解吕布,根本不知道吕布这一段时间内心当中的煎熬和压抑。 难道真的去做一个佯攻的偏师,什么都不干,什么都没有斩获,然后两手空空的回去? 吕布不甘心。 风在呼啸,马蹄声声,宛如热血的鼓点,敲击在心间。 忽然之间前方的斥候奔回报告,言二十里开外有一只人马正朝着这里行进,未展旗号,人数约四五千人。 “可有骑兵?可曾发现汝等?”吕布问道。 “禀温候,约有五百,其余皆步卒。属下回来的时候,敌兵并无什么变化,也没有见到对方斥候,应该是未曾发现我等。”斥候向来都是由最机灵的兵卒担当,本身就擅长隐匿侦查,若是领军的人稍不注意,又或是忘了派出斥候侦骑,被人侦查到了估计自己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竟然如此大意,哈哈。”吕布仰头打了一声哈哈,便下令道,“全军下马整队,准备接战!” 这一次吕布所带领的前队都是骑兵,其中大部分是原本自己本部兵马,还有一些是原来的雒阳北军,这一次也一并归吕布统领,共千骑。 吕布一声令下,兵卒们便都拉住缰绳,翻身下马,一边从马囊袋子中掏出一些炒过的豆子填到马匹的嘴中,顺便也给自己仍几颗,和战马一起咯嘣咯嘣的嚼着,一边整理着马匹身上的系带。 马匹跑久了,马鞍马镫什么的系带都会变松了一些,为了防止在攻击的关键时刻突然松开,一般都会在战斗之前再次检查系紧。 二十里的路,吕布准备给这群不长眼撞上来的家伙们一个教训,不管有没有展开旗号,到底是属于那一只的队伍,反正肯定绝对不会是友军。 行进居然不多派些斥候,不是自己找死是干什么? 对于攻击距离的控制,骑兵的运用,节点的掌控,在并州长期和胡人交战的吕布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当这一队闷头赶路的兵马猛然间发现前方居然出现了高耸无比的烟尘的时候,才在慌乱之下准备迎敌的时候,吕布已经带着人马冲到了近前。 看着面前连拒马都来不及准备,连战阵都歪歪扭扭还没有完全布置好的对方兵马,吕布轻蔑的一笑,将方天画戟横挂放马鞍之上,左手从身侧抓起自己那张特制的强弓,右手一捞,夹起了三根箭矢,搭上了弓弦,嘣嘣嘣的连珠射出! 第四零七章 飞将 若是普通兵士,开弓之前必然要先踩蹬,然后直身,借腰腿之力,挽弓搭箭,错指板动弓弦,瞄准之后在马匹四蹄腾空的那一个瞬间再放箭,这样才能保证箭矢的平稳和准确…… 但是到了吕布这里,则是完全省去了诸多步骤,就像是儿戏一般,仅凭借双手的气力,就生生的硬是拉开了普通人难以开满的强弓,一口气连珠射出了三箭。 虽然胯下的赤兔仍然在狂奔,但是吕布的双手却平稳无比,就像是若此时在手臂放上了一碗水,也不会洒出半点来。 箭矢离开了弓弦,在最初的那一刻,仿佛是一只收起了翅膀准备俯冲的苍鹰,微微的颤栗着,然后在羽翼的协助之下,迅速调整好了姿势,骤然划破了空气,如同闪电一般激射而出! 三棱形的箭头割裂着空气,带出的声响,就像是死神张开了嘴,在大力的在空气之中吸取凡人的灵魂,上一刻似乎还在吕布的手中,而下一刻就到了对面。 在队伍之前一位骑在马上,似乎是一名军候模样的人,正在号令着调整队形,却一转眼,发现箭矢已经到了眼前…… 三棱形的箭头闪耀着寒光,轻轻触及了被烈日风雨侵蚀成为黝黑色的粗糙皮肤,就像撕裂了一张薄纸,轻而易举的就扯开了血肉,绽放出一朵凄美无比的血花,带出了碎裂的喉骨,余势仍然不减,直至又扎到了其后的一名步卒身上,才算是终结了箭矢自己行程,而那箭矢的尾羽却在风中依然摇摆不定,仿佛像是随时随地又要重新跃起,再次贪婪的去饮取鲜血,终结生命。 三箭。 三名骑兵喉间中箭,飙出一道道血花,喊都没有来得及喊上一声,便翻身堕下了马背。 对面的阵型一阵慌乱,吕布的眼神却依旧平静,如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放在其眼中,随手又是向后一捞,旋即又是三箭连珠而出。 又是三箭。 六名正在领队的兵率在吕布突袭之下瞬间丧命,正在整理阵型的动作顿时被终结了,许多普通兵士无所适从,不知道自己该向左还是向右,互相面面相觑,相互手足无措。 并州这些狼骑老卒,不用号令,自动的汇集到了吕布身后,奋力的跟上赤兔那超快的速度,他们并没有像吕布那样的变态的弓箭之术,但是也能够在奔袭接触战阵之前,先射上一轮的箭矢来破坏对方的阵型…… 风在脸庞边拂过,吕布将长弓塞回了弓囊,抄起了方天画戟,眼睛微微的眯了眯,就像一只猛兽盯紧了眼前的猎物的喉咙。 对方兵卒失去了指挥,又在并州狼骑一轮箭雨之下,狼狈不堪,原本位于行列中部的那些骑兵才刚刚驱动了马匹,横向奔出,意图绕过前部的步卒,对吕布率领的狼骑拦腰劫杀。 吕布嘴角微微翘起了一个幅度,现在才懂得来拦截,已经晚了! 赤兔马的速度快得吓人,与身后的狼骑已经拉开了一段距离,但是吕布却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反倒是长啸一声,单骑一头撞进了敌方的步卒阵中。 方天画戟带着特有的凄厉尖啸之声,刺耳的就像是用针在扎着耳膜,月牙尖刃破空飞舞,如同镰刀割过中空的草梗一样,轻易的将阻挡在赤兔面前的长枪齐齐的划断! 粗糙不堪的长枪枪头在空中飞舞,四散落地,那些颤抖着握住空空的枪柄的步卒身上才忽然之间迸发出道道的血水和体内的浆液,喷洒的四处都是,也点点滴滴的沾染到了吕布和赤兔的身上。 浓臭的血腥味和其他各种浆液味道混合在了一起,十分的怪异难闻,而且还有一些刺鼻,喷洒出来的血液按照道理来说应该是滚烫的,但是喷到了吕布脸上的时候,吕布却似乎没有感觉任何的温度一样,仍然是平静的,平稳的。 攻击敌阵,就像砍人一样,砍杀这些步卒就像是割伤了其四肢,看起来流血流得挺多,但是实际上并没有命中要害,只有针对中央的指挥系统进行猛攻,就像是一刀砍掉了对手的头颅,就算是他四肢再庞大,再有气力也照样是徒劳。 方天画戟这一柄普通人用起来又重又笨的武器,在吕布手中就像是一把轻巧的战刀,如同割裂开烤熟的肉块一样,瞬间就将敌方的兵卒战阵破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 沉重而又锋锐,力大却又轻盈,蛮横然又技巧,任何与吕布对上的人都无法适应这样的巨大的反差,明明是看见如同泰山压顶一般压砸而下,正准备奋力举着枪柄向上迎击,却只见吕布手腕一转,幽幽月牙寒芒闪过,枪柄与断臂齐飞…… 吕布就像是一个破坏性极大的钻头,恶狠狠的破开了战阵,而在吕布身后的并州狼骑,则像是上千把小刀,跟在吕布身后,将原先的伤口的血肉一条条的勾扯而出,斩断破坏,将伤口再一次的撕裂和扩大。 地方的骑兵才刚刚绕出了步卒阵型,吕布已经在转瞬之间击破了前军,攻击到了敌军将领所在的中军! 中军将领的亲卫慌忙汇集在了一处,迎着吕布疯狂扑来,企图将吕布拦截下来。 “吾乃上党冯定冯子平!汝乃何人?”躲在亲卫人墙之后的对方将领狂喝道。冯氏也算是上党的大姓,自从战国开始也出现过不少名人…… 吕布挥舞着方天画戟,闻言手中也是不停,将面前企图反抗的上党冯定的亲卫如同切瓜砍菜一般削得七零八落,轻蔑的瞥了其一眼,方说道:“无名之辈,未曾听闻。”随后竟连自己的名号都懒的报,只是手中的方天画戟越发的凌厉起来,纵然是冯定的亲卫是精心挑选出来身强力壮之士,又装备精良,也根本抵挡不住吕布的攻势。 冯定见势头不对,自家的名号又不管用,便在几个亲卫的保护之下,慌忙掉头就逃。 吕布将死死缠在身边的冯定亲卫杀干净之后,也没有立刻策马去追,只是将弓箭又取了出来,略略眯了一下眼,便一箭射去。 冯定后背中箭,大叫一声,跌于马下。 见主帅身死,原本就动荡慌乱的地方兵卒,哗然而散,开始四处乱逃,反倒是冯定的残余的几名亲卫,见主帅身死,反倒是回马不顾生死的向吕布杀来。 吕布念这几个残余的亲卫多少还可以算是忠勇,便收了弓箭,而拍马上前,亲手了结这仅存的几名亲卫,以示敬重…… 原先绕到了外围,正准备对并州狼骑进行冲击的敌方骑兵,结果攻击还未展开,自己这一方的将领就已经是身亡,顿时失去了再继续攻击的意义,仗着有马见势头不妙,也纷纷拨马回旋,逃之夭夭。 吕布立马横戟,浑身上下,沾染上的敌人鲜血,顺着甲胄往下流淌,赤兔马浑身血红,喷薄着白气,打着响鼻,还在不停的刨着前蹄,像是还有一些意犹未尽。 看着手下的并州狼骑开始打扫残局,追赶敌军,吕布却拉住了赤兔马的缰绳,皱了皱眉头,“这上党的兵卒,不去防备黑山贼,却为何前来此地?” 第四零八章 人在汉代飘 汉代是封建社会的形成时期,又因为一开始推翻秦朝的名义就是说秦朝刑罚过于苛刻,自刘邦才用黄老之术开始,一直对于国家法律这一块并没有特别的进行强调,有很多事情都流于了人治,到了汉文帝、汉武帝之后,才渐渐的严格起来,不仅出现了大逆罪,不敬罪,还出现了莫须有罪。 当然作为士卿,还是有一些特别待遇的,比如可以八议免罪。“八议”最早源于西周的八辟,即议亲,议故,议贤,议能,议功,议贵,议勤,议宾,这八类人,可以上报给皇帝,由皇帝根据其身份及具体情况减免刑罚。 至于普通的百姓,是连这八议的边沾都沾不上的。 另外,有两种罪责是不在八议范围之内的,就是大逆罪和不敬罪。 因此白波军这些被斐潜所俘虏的兵卒,第一不是什么八议范围内的人,第二又是犯下的大逆之罪,因此罪无可恕,最终的结果就是,尽数坑杀。 斐潜站在平阳城墙之上,当日一场大战,双方流淌出来的血液完全浸渍此处的黄土,呈现出一种黑褐的颜色,摸在手中似乎都已经失去了黄土本身的松软,反倒是有点像在阴暗之地的淤泥。 平阳县城的城西,有一片黄土的丘陵山,这近两千名俘虏,就被坑杀于此。 斐潜不知道在未来的历史记载上,会不会有那么一句是属于自己的。当然最有可能的是什么都没有留下,因为仅仅是二千贼子而已。 若是现在自己可以上什么论坛,登录什么围脖,然后将自己这种复杂的心情写下来,估计多半都会有人在其后跟贴狂喷—— “贱人就是矫情……” 哈。 哈…… 做喷子谁都能做,毕竟隔着一个屏幕,完全可以不负一点责任的肆意挥洒口水,写下完全不用承担任何结果的文字,斐潜自己在后世也会做这样的事情。 下结论,做定义,扣帽子,说预言,喷一个人一件事,往往谁都能站得高高在上的狂喷一气,鸡蛋里面都能找出骨头来,但是若是反过来要真实的弯下腰去做一件事,却未必谁都能去做,都肯去做,这是人的天性,无关好坏,只是有关于城府。 所谓言论自由我爱怎么喷就怎么喷,所谓难道你做的我就说不得等等的言论,其实都是城府不够深沉。 而现在身处汉代,没有一个深沉的秉性,就算是天下名士有声望护体的弥衡,还是家族鼎盛冠绝一时的杨修,在不是照样人头落地? 归根结底还是现在自己手中的力量不足。 但是要下这个坑杀的命令着实不易。 斐潜后世的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人,一个普通的上班族,来到汉代也就是两年左右的时间,哪里来的杀伐决断,哪里会有心如铁石,这些东西是说来就可以来的,说准备好就能够随时待命的? 伴随着一锹一锹的黄土泼下,在坑底那些双手被捆绑着的白波军,有惨叫的,有求饶的,有怒骂的,有诅咒的,也有麻木到漠然不声的,但是这最终的一切,都在一蓬蓬的黄土之下,最后销声匿迹,成为了一片平地…… 斐潜他原本可以不用去现场,但是他自己决定要去,至少他要亲眼看到,并且记住这些人,因为他的一个决定而死。 虽然不忍,但是,这些白波军,不得不死。 现在还是汉朝,汉天子仍然是整个士族,整个华夏汉人认可的最神圣,而包括斐潜自己在内,包括贾衢、黄成、马越,甚至是招募而来的胡人,都是在这样一个默认的规则之下。既然成为了既定规则的受益者,然后又转身就去给这些破坏规则的白波军施舍同情,在没有足够的力量,没有足够的背景之下,这种行为就非常容易成为取死之道。 这是冠冕堂皇的理由。 况且白波军还未消亡,几个渠帅仍然在外,就算是要进行招安,首先也是招的是头领,安的是渠帅,并非针对这些兵卒,况且自己目前兵力有限,纵然有心将这些兵力容纳,但是原有兵力和降兵高达1:1的比例,这种风险,不是斐潜现在这个小身板所能够承担的。 这是真实无奈的理由。 有道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而斐潜则是人在汉代,同样也身不由己。 虽然斐潜有考虑过将这些人留在此地亦或是押送至北屈,但是都不太现实。若是一些挟裹而来的百姓,斐潜则无论怎样也要保留下来,可是这俘虏全是战兵,这个…… 没有时间来收拢人心,没有人手来看管已经沾染了鲜血的白波军战兵,人是先天具备惰性的,就像胡人习惯了没有东西就南下,这些已经抛弃了田地,拿起了刀枪的人还会有多少勤奋耕作的念头? 现在斐潜自己都在走钢丝,不仅关系到自己,还有蔡邕一家,黄氏一族,甚至包括黄成崔厚等等这些跟着自己一起来到北地的人,还有哪些普通士兵,斐潜有什么资格拿这些人的风险来展示自己的善良和仁德? 拿着期望对方的善良和感恩去对赌自己因此而承担的风险? 赌不起啊! 至少在这个节点上,完全赌不起。自己一没有名望,二没有土地,三没有兵力,就算是最简单的一个煽动,都有极大的可能引起这些人重新作乱和反叛。 很抱歉,对不起。 所以,请你们上路吧…… 如果我现在能够有更多的力量,能够有更大的实力,你们就能活下来…… 但是,我现在所能做的也只是在你们离开这个世界之前的那一碗薄粥…… 我现在更需要的是对已经将身家性命都交在了我的手中的人负责,然后才能考虑其他,否则就是对这些信赖我的人最大的伤害。 虽然理性告诉自己是对的,但是这毕竟还是违背了自己的感情坑杀了。 这种自身力量薄弱无力控制的感觉让斐潜异常的难受。 斐潜搓掉手上沾染上的已经变成了黑褐色的黄土,但是却似乎永远也搓不掉沾染在手中那种油腻粘稠的感觉。 函谷关上,自己亲手杀死了一个人。 平阳城下,自己下令坑杀二千白波。 或许今后,自己还会去杀更多的人…… 贾衢慢慢的走了过来,拱手向斐潜见礼,说道:“使君可是有所感怀?” “土敝则草木不长,水烦则鱼鳖不大,气衰则生物不遂,世乱则礼慝乐淫。孰之过也?土乎,草乎,水乎,鱼乎?”斐潜当然不可能将自己的小心情说给贾衢听,因此就往大方向上去扯,而这种哲学性的问题,自然是最佳的话题。 这一类的问题,当然是没有一个标准的答案,主观因素和客观因素永远都是哲学上争论不休的矛盾体。 斐潜所说的这个话,当然可以引申到当下朝政的这个局面,草长歪了,鱼生瘸了,能全部怪罪到草和鱼身上么?但是所谓土和水,是客观存在,又怎能有错? 贾衢沉默了一会,然后说道:“无教逸欲,兢兢业业。天叙有典,勅用五敦。天秩有礼,五礼有庸。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天讨有罪,五刑五用。使君以为然否?” 斐潜闻言回头看了看贾衢,忽然笑道:“梁道治尚有得矣!” 贾衢拱手表示谢过斐潜的称赞。 贾衢说的没有错,现在自己作为一个大汉王朝的臣子,自然是需要尽作为臣子的本分,替大汉王朝分忧,至于其他的事情,应该不是当下最主要的问题。 当然,贾衢多少也有一些借此表示自己支持斐潜的意思,因此斐潜也衷心夸赞一句,表示谢意。 斐潜收拾一下心境,回到当下的局面当中,虽然说自己打败了白波军一次袭击,但是整体的情况仍然不容乐观…… 第四零九章 愿立军令 当下斐潜虽然是在这一场战斗当中获胜了,但是只是略微的扳回了一些的局势,使得在汾水河西岸的状况稍微缓和了一些,但是仅仅依靠目前斐潜的力量还是显得有些薄弱。 并且在汾水东岸的襄陵,战局依然严峻,虽然现在暂时还没有收到襄陵陷落的消息,但是可以肯定的说,若是不能解决汾水西岸的白波军,那么襄陵沦陷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按照汉朝的惯例,边郡的郡县的兵力一般情况下,是按照大郡五千,小县三千的进行设置的,换一句话说,就是襄陵这里的兵力正常来说应该有三千,先不考虑襄陵的兵卒能不能满员,就单单说这三千兵力内,往往只有三分之一是常驻的正卒,而另外的两千则是辅兵。 而结合斐潜这边遇到的情况来看,白波军的力量比原来斐潜预料的还要庞大。 一个渠帅就能带领三四千的战兵,若是按照以往惯例进行推算,那么携裹的百姓应该至少在一万到一五之间,那么也就意味着白波军整体的人数并不是原先斐潜所说的三到五万,而是六万到八万。 那么就等于是斐潜这里还需要面对至少四千人的战兵,两万至三万左右的携裹的百姓;而在襄陵那边,所要面对的就是近一万的战兵和两万至三万的百姓。 对于黄巾贼来说,有一个非常让人痛恨的战斗方式,就是以携裹的百姓进行攻城。当初中平年间黄巾爆发的时候,许多县城就是在这样的方式之下陷落。 这里是汉代,这里是现实,不是游戏中那种只要建造了一个弓箭兵,就携带了无穷无尽的箭矢,只要还剩一个血皮,都可以射出威力十足的箭矢;只要有一个城墙,不管耐久还剩多少只要不为零,就永远矗立可以有用不完的擂石滚木。 战斗激烈的状态之下,一个弓箭手连续开弓二十次,就必须退下来调整和休息,否则就算是强行射击,也取得不了效果。同样,一个装备了长枪又或是战刀的兵卒,在连续突刺或者劈砍超过一刻钟,气力就衰减的厉害,如果不进行调整,战损的比率就会大增。 当初打造出陌刀一型的时候,斐潜自己就让黄成试验过,就算是黄成那样有练过武艺,懂得控制呼吸和合理使用全身肌肉群的武者,在连续全力劈砍一个时辰之后也受不了,所以才最终换成了人不转刀转的模式,最大的节省体力以延长战斗的时间,否则再精壮的战士穿上一身重达四五十斤的铠甲,拿着重达十五斤左右的陌刀,还像关二爷那样大开大合的劈砍耍大刀? 单论劈砍,最强的不是陌刀,也不是关二的那柄青龙偃月刀,而是长柄铁斧,重心全部都在斧头之上…… 但是小斧头木有太大的效果,而若是做成大斧头…… 先不说长斧头不利于近战,但说要打造一个大铁斧头,那真心废铁啊! 虽然有大工匠黄斗将在雒阳这一路贸易而来的各种铁器回炉重炼,以炒钢法提升强度,但是毕竟还是产量极小,无法供应这么大的铁量消耗。 要有大量的装备,斐潜现在在技术方面是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在人力,作坊,原料这三个方面,还是非常的欠缺。 北屈营地虽然地势不错,但是毕竟地方太小,空间不足,因此斐潜才将目光放在了整个的昕水河流域。 这一块区域北依吕梁山,以永安蒲子县城作为北面防线,东临汾水,西北有北屈,东南面有平阳,将整个的昕水河流域掌握其中,有充沛的水源,可以在其间平地上开展农业耕作,同时也可以利用吕梁山上的木材和水力,建设作坊。 如果还能够在附近寻得一两块小规模的铁矿产地的话…… 当然,作为斐潜的后世记忆,再往西北还有当年津津乐道的鄂尔多斯的土豪诞生之地。 这一块地方都是宝地啊! 不过在此之前,这些白波军所携裹的百姓,是斐潜绝对想一口吞下的肥肉。战兵可以坑杀,但是那些百姓则是一定要保下来的。 毕竟没有人口基数,一切休谈。 “如今白波新败,短日内料想未有胆气再来攻伐平阳。然以吾等现有兵卒,败之尚可,吞之甚难,故而……”斐潜望向了北方,悠悠的说道,“梁道,吾欲留汝于此,镇守平阳……” “使君可是欲取永安?”贾衢的眼睛烁烁放光。 和聪明人沟通起来就是方便,斐潜甚至没有说出自己的打算,贾衢就似乎已经意识到了。 没错,要获取人口,就必须先将永安控制到自己的手中。若是攻下了永安县城,一方面切断了白波军的退路,另外一个方面来说,也同时也就等同于将这写白波军携裹而来的百姓留在了这汾水的两岸。 斐潜笑道:“知我者,梁道也。如何?可愿守于此?” 衢现在也才十六岁啊,虽然表现出来的才智已经算是不错,但是这样的一件事情让贾衢来办,斐潜心中略微还是没有什么底。 平阳旧城虽然是有城墙,但是却不是完整的,许多地方还是有很多就像现在脚底下这一块城墙一样,依旧没有修补完毕。 守城异常的艰难。 但是出城迎战却更加的不可行。 除了白波谷可以提供支持之外,没有任何的点可以提供侧面掩护,一旦在汾水平地被围,就是一场灾难。 南面虽然是有临汾,但是就连河东郡守王邑都不敢从那边经过,所以同样也是具有极高的风险。 西面的北屈虽然目前暂时没有什么消息传来,但是那边本身留下的兵力也不多,而且又是处在都是胡人的境内,只能是凭借着弩车防守好营地,无法再抽调兵力,否则也是危险。 因此,虽然打退了白波军的一次进攻,但是下一波的攻击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来,会不会比这一次更加的凶残…… 这些所有的一切,一旦那一个环节出现错误,整场布局就会出现漏洞,斐潜不得不慎重对待,特意在平阳城的城墙之上,单独和贾衢进行沟通,也是出于这个方面的考虑。 这不是像后世的什么年初工作会议,各个大小领导上台领取任务,拍胸脯喊口号,到了年中或是年尾,再来拍大腿,最后拍屁股了事的闹剧,这可是关系到千人万人,关系到斐潜整个北地的布局! 如果现在斐潜手下能有几个,在记忆里面,隶属于第一层面的那些谋士将领,或者就算是准一流的也成,都不会让斐潜如此的为难。 贾衢,贾梁道,要知道,这个担子很重…… 你愿意挑起来么? 你可以防守好么? 你能让我信任么? 贾衢从斐潜的目光中看到了慎重和询问,便也陷入了沉默,静静的思索起来,良久才问道:“使君欲带多少兵马北上?” “百骑。”斐潜并不打算带太多的兵,因为带多了就等于是更加的削弱了平阳的防守力量。“另白波谷内军马,听汝调度。” 贾衢点点头,然后又说道:“重甲兵士,可否留于此地?” “……可。”斐潜想了想,最后点头同意了,不过一些注意事项觉得还是要交代一下,便叫来了黄成,让其将陌刀带了上来。 斐潜示意让黄成将陌刀给贾衢观看,然后说道:“原本此刀需用百炼之铁,奈何时间仓促,只得五十炼,故而多有不足……” 贾衢仔细的看着,轻轻抚摸着,在陌刀的刀刃之上,因为上一次高强度的战斗,已经出现了一些缺口和细微的裂纹。 黄成说道:“此刃尚可再使一二次旋刀,便尽毁矣,需再回炉重作。”刀刃的硬度够,但是韧性不足…… 贾衢忽然问道:“若仅劈砍,可用几何?” 黄成笑道:“应可用久些,然此刃尖长,若平日用之,可用其突刺也。”陌刀并不是大关刀样式,而是扁平细长,略带弯曲的弧度,用来切割再好不过,但是用来开山劈砍却有些显得还不如普通大刀效果好,不过因为刀刃长,所以倒也使用出像长枪一样的突刺的招式。 斐潜补充交代道:“重甲兵卒,全甲共重四十有八,虽经操练,然终究不便于行,且手足露于甲外,身躯侧后甲薄,皆是破绽,不得不防,使用之时,需谨慎有度。”重甲兵卒毕竟不是机器人,也是有弱点会疲惫的,所以只能是在关键的时刻使用,才会取得良好的效果,而不是从头用到尾,那估计铁人都会累趴下。 贾衢将陌刀还给了黄成,认真的拱拱手,表示记下,说道:“使君何时能还?” 枯守城池最怕的就是无援军,贾衢能问出这一句,而不是直接拍胸脯大大咧咧的说没问题,说明已经对于现在现在的整个局势有了一定认知,而不是说什么城在人在等等无聊的口号。 “少则七日,多则十日。” 贾衢低下头,默默的思索和估算着,良久才抬起头来,挺直了身躯,眼神当中透露出一种坚定,朗声说道:“某愿立军令!十日内定保平阳!” 第四一零章 打了小的才能出来老的 朝阳已经爬上了天空,给春天的黄土草原带来了一些温暖。 许多胡人们驱赶着羊群,寻找着一块肥美的草地,一边甩着长鞭,收拢着因为贪食而离群太远的羊只,一边悠悠的唱起了草原上的牧歌。 这里是於扶罗的驻扎之地,是他和他的族人暂时落脚放牧的地方。 不过今天,在於扶罗大帐之内,不仅仅有他的弟弟呼厨泉,还有一个身穿黑袍的老者。 “此事,事关重大,可容我考虑考虑。”於扶罗说道。 这也是应有之意,不过帐内的黑袍老者显得很有信心的样子,呵呵笑着说道:“既如此,吾静候单于佳音。”说完便站了起来,走了两步却停了下来…… “希望单于莫让老朽等的太久,”黑袍老者笑道,“人老啦,这个时日总是无多啦,轻易不想浪费……” “……这是自然。”於扶罗说道。 黑袍老者拱了拱手,便跟着一个胡人去别的帐篷歇息去了。 “撑犁在上,我尊敬的单于,那个汉人……”呼厨泉回头望了望刚刚走出了大帐,前去另外的帐篷休息的那一名黑甲老将,说道,“……就只想着利用我们,不见得会真心帮我们的……” “如果我们连利用的价值都没有了,那才是最可怕的事情。”於扶罗不紧不慢的从面前的烤羊肉上切了一块,放到了嘴里,漠然的眼光扫过了呼厨泉。 呼厨泉被於扶罗看得缩了缩脑袋,半响过后才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么,单于的意思是要答应他?” 於扶罗端起了马奶酒,喝了一口,然后拿在手中看着,叹息了一声:“汉人酿的酒虽然不错,但是还是我们自己的酒更有气力,更适合赤那的子孙来喝。” 呼厨泉有些挠头,这个哥哥什么都好,或许就是因为和汉人交流的多了,久了,也开始神神叨叨的,讲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於扶罗略微皱些眉,看了看呼厨泉,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道:“我说呼厨泉,有时候也多少要动一点脑子,你好歹现在也是右贤王了,将来总是要统领族人的啊。” 呼厨泉将嘴里的羊肉咽下去,说道:“我有动脑子啊,方才我不是想到了那个汉人是在利用我们的么?” 於扶罗差点被马奶酒呛到,咳嗽了两声说道:“那好,你就继续动一动你那聪明的脑袋,说说,为何那个汉人来找我们?” 呼厨泉挠了挠沾满了羊油的胡子,琢磨了一会儿说道:“知道了,那是因为我们有利用的价值!” “那是我讲的!”於扶罗气得一瞪眼,说道,“另外自己想一个!” “这个……”呼厨泉眨眨眼,使劲的想了一下,忽然觉得有些屁意,便偷偷的歪了歪屁股,“嘣”了一声…… 啊,糟了! 太大声了! 眼看着於扶罗一手抓起了切肉的小刀,就像是下一刻就要丢过来一样,呼厨泉连忙说道:“我……我想到了!我想到了!” 於扶罗略略松了松手,问道:“你想到什么了?” 呼厨泉得意洋洋的大笑,说道:“我想到了那个汉人是打不过,才来找我们的!” 於扶罗略微有些惊讶的看着呼厨泉,他原先只是呼厨泉能多少动些脑子,不要遇到什么事情都依靠别人,所以才逼着呼厨泉去思考,但是没想到呼厨泉还真的想出来了一些东西,并且还居然有点沾边了,因此也就不再计较这个家伙放屁的事情了,将手中的小刀放下,说道:“嗯,不错啊,说说看,你是怎么想到的?” 呼厨泉哈哈的笑着,晃着脑袋,说道:“这还不简单,在草原上,碰到对方人多,打不过了自然就会多找一些人,再打回去啊!哈哈,我说的对吧?” 於扶罗叹了口气,不过还是略微点了点头。虽然呼厨泉明显是临时现想的,举得例子不见得准确,并没有完全意识到其中的关键所在,但是倒也没有完全说错,多少还是有一些这样的意思在内的。 呼厨泉见状睁大了眼睛,啊哈,看於扶罗的样子,似乎自己居然说对了,高兴得端起了马奶酒一口干了,哈的一声,呼出了一口酒气,显得很是畅爽。 於扶罗见状,无奈的摇了摇头,也不继续为难呼厨泉了,而是慢慢的说道:“汉人自然有汉人自己的单于,不过现在这个汉人单于年龄小,所以现在汉人的王庭是一个叫董卓的……嗯……” 於扶罗转了转眼珠子,回想了一下:“……这个董卓的汉人担任的是一个……嗯,反正比三公的职位还要大,三公就跟我们的左右贤王差不多吧……” “比左右贤王还大?”呼厨泉完全没有概念。 “反正就这样,所以现在汉人的王庭不是单于说了算,而是这个董卓说了算。”於扶罗取了小刀,切下一块肉来,填到了嘴中,边咀嚼着边说道,“之前我们去找汉人的单于,其实是找错了……” 呼厨泉恍然大悟,说道:“怪不得我们的人到了汉人王庭,递交了文书,但就是得不到回应!唉!那现在找这个董啥的,不就可以了?” 於扶罗啧了一声,说道:“汉人现在在搬迁王庭,没空。“於扶罗倒是真没有觉得汉人的迁都有什么问题,毕竟胡人习惯追逐水草,就算是他们自己的王庭也不是老固定在一个地方,而是在一个范围之内轮动的。 “那……那个老汉人是……是算汉人单于的,还是算哪个董啥的?”呼厨泉虽然不爱动脑子,但是也不是笨,立刻抓住了问题的重点。 “他啊……应该算是汉人单于的吧……”於扶罗也不是非常的确定,但是应该大体上算是吧。 “那么谁是那个汉人大右贤王的啊?” “……你说呢?”於扶罗嘿嘿一笑。 呼厨泉歪着脖子,想了半天,说道:“……那个老汉人算汉人单于的,那么在北屈的三个颜色的汉人应该就是汉人大右贤王的了?” 於扶罗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因该是吧,不过么……还不能完全确定。” “撑犁在上!”呼厨泉完全被搞糊涂了,说道,“那单于我们到底怎么做啊?那不听那个老汉人的了?” 於扶罗耷拉下眼皮,沉吟了一会儿,忽然一笑,摇头道:“不,送上门来的肉怎么能够不吃呢?而且……呵呵……” “……有这样的一个小孩,又不肯告诉你谁是他的父母,而你又想找到这个小孩的父母,要怎么办?” 呼厨泉想都不想,张嘴就说:“拖过来揍一顿!”小屁孩子敢耍啥脾气,收拾一顿就老实了。 於扶罗大笑:“哈哈哈,对的,打了小的,自然老的就出来啦……” 第四十一章 北屈的无奈 大自然是神奇的,因为它能创造出很多让人很赞叹的东西。 比如在於扶罗和黑袍老者面前的北屈营地。一条弯曲的河流,一个凸起的山体,组建成了一个完整的防御体系。 “前面原先是一个集市,是这个北地唯一的一个,”於扶罗远远的指着北屈营地前面的那块搭建了草棚的平地,说道,“不过现在已经暂时关闭了。” 黑袍老者说道:“开市,易尔。此间事了,亦可重开。” 於扶罗没理会黑袍老者话语当中的含义,而是又用手指了指在集市背后,隔着昕水河的那座小山头,说道:“山上有床弩,数目不下十台。” 黑袍老者闻言愕然。 床弩这玩意技术含量太高,不是谁想玩就能玩得动的,跟投石车一样,在汉代都属于高等机械的范畴,是攻守城池的利器。最主要床弩和投石并不是用来针对步卒,而是针对攻城的器械,普通撞车什么的,中一发弩枪或是石弹,也就差不多等于废了。 黑袍老者很快的反应过来,呵呵一笑,说道:“何惧之,床弩虽强,奈何失之精准,不足为虑。” 於扶罗看了一眼黑袍老者,说道:“之前有羌人在此做客,曾经作了演示,百丈之外标靶,五发俱中。”当然未必是百丈,只不过羌人未必懂得数数,因此这个距离上可能有些水分,但是确确实实是五发全中,一点问题都没有。 於扶罗说得很简单,但是黑袍老者却猛然间睁大了眼睛,百丈之内命中标靶,也就等于是这山上的床弩在百丈之内都具备相当好的精准度了?就算打一个折扣,按照五十丈来算,也是相当可怕的一个数字了。 黑袍老者将视线放到远处的山顶之上,努力的搜寻着,似乎是试图寻找出潜藏在山上的点点寒芒。 床弩投石,杀伤力巨大,对于士气的打击更是可怕,若是不够精准,还可以以此来作为兵卒的心理安慰,但是现如今若是於扶罗讲的不是虚言,那就相当的麻烦了。 胡人本身就不是非常擅长攻坚,如果仅仅是一个普通的木质营寨倒也罢了,但是现在明显变成了木土结构,外部还开了一条壕沟,引入了昕水河,这样整体来说,已经呈现出一个小型城池的模样了,再加上床弩…… 於扶罗不再说话。他不想打北屈,太硬了,不好打。 现在的北屈就像是罩上了一层硬壳,而且还布满了刺,有了这些床弩,攻城器械根本进不了北屈营地的身,就等于是要用血肉之躯硬敲,那么就算是撬开了,双手也必然是血肉模糊一片。 黑袍老者打量了许久,实在找不出北屈营地有什么明显的破绽,最终还是放弃了撬开这个硬壳的想法,说道:“如此,单于可遣人游弋,断其输运,当可行否?”这也是无奈之举了,毕竟原先的计划是要先端了这个北屈营地,再乘势而下,但是按照目前的情况,南匈奴人根本就不愿意来啃这个硬骨头,而且确实强行攻打难度偏大,所以只能是退而求其次,斩断其和平阳的联系。 於扶罗笑道:“这自然可行的。” 现在於扶罗手下就只有四五千人了,强攻不是不可,也不是拿不下,可是毕竟难度太高,损失太大,划不来。 但是如果在野地上追逐运输车队,斩断粮道,这还是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的。因此於扶罗也不再推辞,答应的很是爽快。 黑袍老者拨转了马头,临行之前最后扫了北屈营地一眼,心中叹息,果然是一块好地! 只可惜空有一副好枝叶,却没能落下根…… ××××××××××××××××× 北屈营地的山头上,床弩并不是像於扶罗所说的只有十台,而是有二十五台! 当然准头最好的也仅仅是最开始,从襄阳带过来的核心部件组装起来的五台而已,其余的么,便是只管射得出,却不确保一定能够射得准…… 马延站在山头上,皱着眉看着远处的那一小队人马远去。 虽然距离遥远,但是也能够大体分辨出是应该是匈奴的人,还有一些身穿黑袍的汉人兵卒。 昨日羌人豪帅里那古派了一个羌人来,说近日在外放牧的族人有发现一群黑袍汉人出现在南匈奴那里…… 今天马延就亲眼见到了。 虽然马延不知道这忽然出现的黑袍汉人倒是是属于哪一个方面的,但是马延清楚,这不是一个好事情。马延倒是真不担心这些人会贸然的攻伐营地,不仅仅是身边的弩车,北屈营地的“S”的结构,导致整个攻击的面极其难以展开,除非大量兵马沿着昕水河两岸同时攻打,否则马延则可以通过已经架设好的浮桥,随时将骑兵投入到对敌方背后的攻击当中。 守是没有什么问题,但是要攻…… 南匈奴的人数虽然不足以反攻匈奴的王庭,但是在这一片土地上仍然算得上是一个不小的力量,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昨天马延在得到了里那古的报信之后,派人前去送了点布匹过去答谢,同时也打探了一下羌人的口风。 结果和马延预料的相差不多,羌人并不喜欢南匈奴人在这边称王称霸,他们多半认为匈奴应该滚回阴山那边去,不因该来这边侵占了他们的草场,但是要让这些羌人跟匈奴真的大规模的动起手来,羌人他们也并不愿意轻易的进行交战。 这些匈奴来去如风,没有足够的骑兵,根本就别想占到什么便宜,马延现在手下并没有很多兵力,特别是汉人的骑兵更是缺乏,虽然现在趁着有一些马匹,加强这方面的训练,但是骑兵队伍一时之间也并不能成型。 招募而来的胡人,虽然略有一些,但是毕竟还是胡人,真要动起手来,打顺风仗捡便宜,这些招募而来的胡人估计冲得比谁都快,但是要攻坚克难,则是未必可靠。 所以,马延现在所能做的,也就是只能是蹲在这个北屈营地的硬壳之内,看好斐潜留在这边的家底,要进兵扩展,则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最终也只能是派出人马前去平阳报信,却无力阻止,多少有些着实无奈。 马延往东望去,哪里是平阳县城的方向,不知现在进展如何? 北屈这里虽然是深入胡人的地盘,四周都是犬牙交错的大大小小的胡人,但是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危险,一是因为北屈是近些年来唯一设置的集市,胡人自己也非常的需要;二是这里只是盛开的树木枝叶而已,而根茎还是在汉地,还是在斐潜那边…… 第四十二章 料想中的偏差 蒲子城下。 蒲子县城处于黄土高坡的和平原的交界处,蒲子城外蒲草极多,漫山遍野到处都是,就连一些褶皱地带都有生长,但是城池的命名却不是以蒲草为名。 相传当年此地有一个上古贤人,曾经担任过尧和舜的师傅,传授过不少东西。古籍记载,这一位上古贤人常年穿一件蒲草编的粗服,所以人们称他为蒲衣,或蒲衣子,而这个上古贤人隐居的地方,就被称之为蒲子地。 后来重耳也来过这里,驻扎了兵力汇聚了人口,再往后孔子也到过这里,开坛授课听者云集。 原本曾经是繁华如锦的大县城,但是现在却显得破旧和腐朽,就连城外那些长满了蒲草的黄土地,在风雨侵蚀之下,终究是露出了一块一块斑驳的沟壑,如同苍老脸庞上的皱纹。 蒲子县城现在已经不再像春秋战国时期处于政治经济的三晋地带,而是在历史长河当中渐渐的远离了富庶,成为了边缘的县城,不再受到人们的关注。 但是那黄土夯实的城墙,那灰黑色的砖瓦,仍然在暂时着属于他自己的那一份深沉的尊严。 斐潜将河东郡守王邑的信件递交进去,很快的就被请到了县城府衙之内,见到了蒲子县城的县令和县尉。 县令陈睿,字道源,颍川人士,应该是属于陈氏旁支,县尉张烈,字叔诚,汾阳人,算是并州当地的人士。 为了安全起见,斐潜刚开始递送王邑书信的时候并没有表明身份,只是以使者的名义前来,待见了面,确定了并没有什么其他变数之后,才真正的表明了身份。 陈睿和张烈重新和斐潜见过了礼,并邀请斐潜坐于上首,被斐潜拒绝了,毕竟现在不是摆谱的时候,位置什么的并不是当下最重要的问题,而是尽快的取得兵士去解决白波军的问题。 蒲子县城隶属于河东郡,而且这种郡与郡之间的租借,本来就是违反了朝廷的制度,属于私底下相互授予,朝廷方面是不会承认,自然也是肯定不可能会支持的,所有条约的约束力只能是各个郡守自行遵守…… 换句后世的话来说,就是不受法律保护的私人借贷,而且还是没有写欠条,纯粹口头上约定的那种。 因此斐潜担心王邑是否会按照当时谈好的条件,毫无保留的,痛快无比的,大公无私的将蒲子县城的统治权移交到斐潜的手中,毕竟当时王邑写书信的时候,白波军已经动身南下,王邑自己也急着要赶往襄陵坐镇,因此书信也是匆匆写就,就加盖了封口和火漆,斐潜也并不知道王邑到底在书信中写了些什么。 因为不能拆信。 汉代的纸张非常的脆弱,轻易一折之后就有折痕,况且就算是避开火漆取出信件又能如何?斐潜又不是随时随地都备有一个超高模仿技术的专业人士,可以随时随地掏出一颗萝卜刻印。 若是普通的公文,因为是固定的款式可行头,多少还可以冒充一下,但是像这种书信,笔迹和用词必定是较难以模仿的。 况且斐潜和王邑多少还算是友军,同盟,冒充欺诈的行为用在敌对方还说得过去,用在友军身上,万一出了什么篓子,这个名声可是不太好听啊…… 寒暄过后,因为情况紧急,所以斐潜也没有多绕什么圈子,开始进入了正题。 “王使君可有说明蒲县暂借上郡?”斐潜先确认一下,毕竟这个是最重要的,只要有说明这一项事情,自己才有理由调用蒲子县城的兵马,否则名不顺言不正,是不可能调到兵马的。 陈睿略微迟疑了一下,点点头,说道:“确实有言。” 斐潜在心中算是放下了一块石头,略略为谦谦君子王邑点了一个赞,然后说道:“今城内有兵几何?” 涉及城中兵力的情况,自然是负责城中防务,清剿周边匪徒的县尉比较清楚,因此张烈在陈睿的示意下回答道:“现城**有刀盾手两百五十人,长枪手七百人,弓手一百五十人,骑兵五十人,另有辎重辅兵一千八百人,徭役四百人。” “调骑兵五十,刀盾手百人,长枪兵五百,弓手百人,辎重兵八百人,物资一并准备,何时可以备齐?” 张烈愣了一下,然后说道:“物资公库均有,只需一日便可备齐……”张烈说是这样说完了,但是却看了蒲子县令陈睿一眼。 陈睿拱了拱手,问道:“不知斐使君可有王公节杖,亦或……移文?” 汉代调兵,原先只能用虎符,后来因为土地问题,导致农民起义不断频发,尤其是边疆胡人也是多次寇边作乱,从中央调取虎符时间上未免太过于迟缓,因此后来渐渐地方性太守和州牧、州刺史的节杖也常常被用来作为调兵的信物。 但是节杖毕竟只有一根,不可能掰成几段来用,所以便出现了加盖印章的移文,也可以进行小规模的调兵。但是这种移文也只有本郡内才有效,也就是只有王邑河东郡守的印章移文才能调取河东郡内的兵力,到了其他的郡,又或是像斐潜这样别的郡的移文,都是没有效用的。 问题是斐潜手中哪里来的移文啊? 斐潜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但是就目前情况看来,暂时借用蒲子县城的这个事情,王邑虽然有说明,但是要么是未说明清楚,要么是还有所保留,反正不像斐潜以为的那样,已经交代的清清楚楚,从现在开始就可以全权的处理蒲县事务了…… “王使君书信之内,究竟如何说法?”这下就有点麻烦了,斐潜皱眉。 “不敢有瞒斐使君,”陈睿略微苦笑了一下,说道,“王公仅言,待平白波之后,供斐使君两年钱粮,并无其他……” 斐潜听了,顿时气都不打一处来。 才两年的钱粮…… 还特瞄的是在平定了白波军之后才有…… 这个王邑还真是! 一点都不肯吃亏! 或许当时斐潜略显得贪得无厌要求多少有一些趁火打劫的味道,因此王邑虽然是最终答应了将蒲子县城划暂时借给斐潜两年,但也仅仅是依照了当时的约定,并没有留下给斐潜什么漏洞可钻。 不过这完全与斐潜所有的期望相差甚远啊! 现在斐潜就需要调取兵力去攻伐永安城,什么等待白波军平定之后才有两年的钱财,这种马后炮的东西对于现在的斐潜一点用都没有! 要完成自己的战略布局,就必须要借到兵,攻下永安县城,但是现在王邑根本没有提兵权转交的事宜。 现在要怎么办? 斐潜一时之间竟有些头痛…… 第四一三章 旁支的梦想 小冰河时期的影响似乎渐渐体现出来了,虽然是春天已经到了,但是却没有像以前一样升温,而是还是显得挺冷的。 县衙之内,一时间冷场了,原先还显得略有些随和的的气氛,顿时就像是被卡断了似的,显得那么的生硬和不和谐。 陈睿的要求没有错,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就像是同一家公司的不同部门,因为某一项任务或是活动,导致其中一个部门的人手不足,现在想去另外一个部门借用一些人手,另一个部门长寻求上级的批文,是再正常不过的流程和要求了…… 否则秋后算账起来,有了什么问题,算谁的锅? 可是问题在于,斐潜现在一没有办法获得朝廷的支持,二没有办法再去寻王邑取得移文,时间上已经是刻不容缓,哪里还可以再走什么流程? 陈睿见斐潜没能够立刻拿出什么凭证出来,心中也是知道估计是没有的了,因为为了避免气氛尴尬,便装作什么都没有说的样子,请斐潜品一品茶汤…… 但是斐潜并不想放弃,好不容易到了现在这个地步,难道自己就停留在这里? 斐潜忽然觉得,若是有可能的话,自己真的需要去想点办法将护匈中郎将这个职位捞到手里,别的不说,光是可以统帅支配北地从三辅到辽东这一片区域的兵力,就已经是非常好用了。 虽然如今各家兵士都是在自己的手中捏着,就算有号令也不见得地方大佬一定会听,但是至少在名分上不会像现在这么的尴尬。 一个别部司马,品级还是低了些…… “春耕已始,不知陈县令是否已治?”斐潜见话题已经进入了死胡同,如果强硬未必能有什么好的效果,还不如想办法从另外的方面进行突破。 作为地方性的行政长官,农耕和水利则是非常重要的工作,甚至连郡太守,都会在春天的时候进行巡视,来确定各个县城是否及时有效的进行了安排。 陈睿虽然还未想清楚斐潜为何突然转变道这个话题,但是仍然立刻回答道:“均已安排妥当,青苗耕植,沟渠理淤,皆已开展。” 斐潜笑道:“如此蒲县,秋获可期,陈县令功莫大焉。” 陈睿摆手说道:“农乃国之本,实不敢言功。” “春耕,夏耘,秋获,冬藏,伐薪樵,治官府,给徭役;春不得避风尘,夏不得避署热,秋不得避阴雨,冬不得避寒冻,四时之间,无日休息……”斐潜看着陈睿,笑着说道,“……陈县令体恤民生,治理农桑,蒲县百姓何其幸也,此乃活命之恩也,岂能无功?” 陈睿微微笑着,这个斐潜的话,不怎么好接,说有功吧显得有些居功自傲,说没有功吧,农桑这个事情确实也是很重要的,但是陈睿还是不怎么明白斐潜到底突然讲起这个来究竟意思是什么…… “然蒲县百姓有陈县令照拂,而永安百姓如今又有何人体恤?”斐潜话锋一转,说道,“现永安青苗尽毁,秋获无着,白波盘踞,农耕不复!若今不速收永安,平定白波,莫非陈县令欲以一县之地,供三县钱粮?” 陈睿一下睁大眼睛,说道:“这如何使得?” “春时短暂,稍纵即逝,倘若此时补种青苗,仍有可待,然于此坐视,虽可保无虞,却错失良机,待白波尽退,唯蒲县未曾战火,届时必然征调,莫非汝欲抗命耶?”斐潜一本正经的说道。 “这……”陈睿眼珠子左右转个不定。 斐潜说的很现实,的确是这样,如果蒲县是唯一一个没有遭遇战火的县城,到了战后恢复生产的时候,必然要承担起相当多的责任,征调粮草,加派劳役,而且蒲县距离永安算是比较近的,连找一个什么路途遥远不变转运的借口都没有…… “陈县令与颍川陈长文可有亲故?” 当领导就是这一点比较爽,随时随地可以转换话题,虽然斐潜现在只是代行上郡守,但是怎么也比陈睿这个县令的职级要高,因此也没有等陈睿有什么回答,直接又问道。 陈睿拱手道:“陈长文乃在下族兄也。”语气虽然平稳,但是斐潜却能察觉到陈睿在讲到陈长文的时候,嘴角稍微往下拉了一点点。 下拉的幅度也不大,时间也非常的短暂,几乎是在转眼之间便回复了原状。斐潜略略垂下了眼皮,看着桌案之上的茶汤,心中快速的盘算了一下,觉得自己说动陈睿的把握又多了几分。 “陈县令可是与陈长文同属于三君之下?”斐潜问道。 颍川望族陈氏家族,陈寔一共是生有六个儿子,其中陈纪、陈谌最有贤名,所以人们把他们父子三人并称为“三君”。因此“陈氏三君”衍生出来的子孙,就是现在颍川陈氏最重要的支脉,陈群则是陈纪之子,所以斐潜其实就是问陈睿是不是属于陈氏的主支…… “……先父违谦,已在太丘公五服之外。”陈睿说道陈太丘的时候,还向南面拱拱手以示敬意。陈氏的来源复杂,从春秋战国时期开始,分裂出了好多支,第一支自然是颍川陈,然后还有陈留陈,阳武陈,固始陈等等,而固始陈后来并入了颍川陈,陈睿多半就算是这一支的陈姓。 斐潜点点头,跟自己之前料想的差不多,虽然之前陈睿也没有明说,但是若是作为一个颍川陈氏的主脉,是不可能到这么偏远的地区来当任县令的。因此斐潜笑道:“太丘公品行高洁,进辄求正,退无怨者,修直清静,不求独善,而求明达,百姓以安,争相传颂,天下咸服其德……” “……今陈县令为政一方,”斐潜先是将陈太丘称赞了一番,然后顿了一下,看着陈睿说道,“……当德泽加民,除困伐难,扬名天下,不知陈县令以为然否?”说到这里,意思就已经很明显了。 现在就看你陈睿,到底是怎样想的了…… 如果你有野心,不甘于现状,那么自然就会懂得我的意思! 斐潜看着陈睿,微微的笑着。 第四一四章 达成的共识(愤怒的六一盟主欠账1/3) 和聪明人沟通和交流,斐潜更喜欢用阳谋,用双赢的模式来换取对方的首肯。 在雒阳,斐潜就是和李儒在这种双赢的模式下,一次次的达成了共识,否则像李儒那样肚子里面九转十八弯的家伙,又怎么会对于斐潜另眼相看? 人的天性是想要多抢夺一些资源的,这个是本能。 从一个生命呱呱坠地开始,只要意识到食物的稀缺和珍贵,都不用特意去教,就懂得紧紧的抓住更够够得着的一切能吃的东西,这是天性。 所以当想要从别的人手中获取一些什么东西的时候,最好的办法不是冲上去,去撕扯,去掰开他那紧紧捏在一起的手指头,而是递给他一点什么其他的东西…… 当他想要拿这个的东西的时候,原本紧紧攥住的手指头,自然就松开了。 至于这个东西值不值得,那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问题了。 一边是困难,一边是利益,反正斐潜现在堂堂正正的将这两个方面摆到了陈睿面前,让陈睿自行考虑。 风险自然也是会有,但是世界上哪里可能会有什么事情,只有收益却没有风险的么?好处自然也是有,至少这就是一个极佳的机会! 斐潜还没有正式的接管蒲县,也自然称不上对陈睿有多少的约束的力量,因此只能是以情理动之,告诉陈睿,这件事情,对你,对我,都有好处。 尤其是当说到陈太丘的时候,斐潜明显看到了陈睿从眼中略微流露出的一种渴望…… 陈太丘,陈寔原本也是家境贫寒,然后从担任一个亭长发迹,连任功曹,太丘长,然后才担任了窦武的大将军掾属…… 当然,陈寔自身在经学方面的成就也是有的,然而并不想荀家那样著名,陈寔被人所传颂的都是德行。 最著名的就是陈寔喻梁上君子的事迹。 当时有个小偷跑到了陈寔家中,躲藏在屋梁上面,想趁机偷窃。 陈寔知道屋梁上面有人,并未喊人捉拿他,而是把子孙们叫到面前训示:“夫人不可不自勉。不善之人未必本恶,习以性成,遂至于此。梁上君子者是矣!” 躲在梁上的小偷感惭交并,下地叩头请罪。陈寔勉励他改恶向善,并赠丝绢布匹于他。 先不说这个事情是真是假,但是这样喜闻乐见的事情,自然是百姓相当愿意相互之间在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 于是,这样的一个起初算是微末的人,最后变成了人人公认的最具有品德的代表人物,跻身于颍川四长之一,陈家也从一个不起眼的小家族,称谓了颍川的大姓。在陈寔去世的时候,甚至连当时的大将军何进都遣使来吊祭,而海内赴者竟然有三万余人! 可以说陈寔真正的是一个人撑起了颍川陈氏这一整个家族,从而改变了陈氏家族在颍川的社会地位,他的奋斗史,可以说是整个颍川陈氏所有人心中的一座丰碑,也可以说是当下汉代的读书人羡慕以及努力奋斗的一个方向,当然,对于陈家的陈睿也是如此。 虽然陈睿并不是陈寔的直系,但是有陈寔这样的珠玉在前,难道不会想着自己什么时候能够更进一步? 那么名望怎样才能获得? 难道是做好自己县城之内的本分事情就能得到了? 那么天下那么多的县长、县令,又怎样才能够区分出一个上下之别呢?怎样才能被其他的人挂在嘴边传颂? 只有做出非常之举,才会被人们所记住,也才可能被人们所传颂,而当下,就等于斐潜将这样的一个机会展示到了陈睿面前,要么你不同意出兵,然后面临着下阶段的难题,就算你能解决了,也就是当几年的县令,没有任何人会记得你; 要么你同意出兵,和我一起去解决了白波军,那么自然也有你的一份功劳,作为敢作敢为的用于任事的颍川陈氏,自然也就会有了一个更好的向上的空间和阶梯…… 陈睿抬起了头,说道:“不知斐使君此行有几分把握?” “有陈县令之助,当有八成胜算。” 哈,我哪里知道到底有多少?不过斐潜自然也不会直讲,反正就说是八成。 斐潜腹诽道,要是你懂的百分比,说不得我还跟你说一个有82.5%的成功率,是不是显得更加的精确和可信? 不过陈睿显然是相信了,沉吟了一会儿,显然是在心中衡量此行的得失,最终说道:“某有一求,若斐使君允之……” “但讲无妨!”毕竟不是直属上级就是有这一点麻烦,不过既然陈睿愿意讲条件,那么自然就是在内心中已经倾向于派兵了。因此,斐潜也没有因为陈睿要讲条件,而有什么不悦之色,便微微的笑着,说道。 “……本县兵卒由张县尉同行统领。”陈睿说完,便迅速的看了一眼斐潜的神色,对于这一个要求,陈睿还有一些担心,怎么说自己都有一些私心在内。 斐潜琢磨了一下,便明白了陈睿的意思,一个是担心斐潜将兵卒拐跑了,第二个方面么,有张烈同行参与,那么将来属于蒲县的功劳就肯定跑不掉了…… 这样也好,斐潜心中想到,既然陈睿有野心,从某一个方面来说,也算是一件好事,毕竟只有想要获得什么,才会付出什么,只是…… “可。”斐潜说道,“……然需听某的号令。”这是必须强调的,也是必须说在前面的,否则号令不统一,这还怎么去攻打永安城? 陈睿点点头,说道:“这是自然。”说完就看了张烈一眼。 一旁的张烈见状,便站起身来,拱手表态说道:“此行某当遵斐使君号令!如今永安危急,容某先行告退准备兵马物资!”说完便行了一个礼,然后在斐潜陈睿的首肯下,先走出了县衙大厅。 斐潜端起了茶碗,敬了陈睿一下:“如此谢过陈县令高义,想必永安百姓定当感恩传唱陈县令此举……” “不敢不敢,此乃附使君尾翼尔,某实不敢以此自居也……”陈睿笑道,“当祝斐使君马到功成,平定白波!” 第四一五章 永安城下(愤怒的六一盟主欠账2/3) 蒲子县城至永安县城直线其实并不是很远,但是主要是位于黄土高坡的褶皱区域,望山跑死马,就是这个样子,所以爬上爬下的十分难走。在黄土高坡行军,就已经是如此艰难的地形了,若是而到了更高的区域,比如往西纵深的青藏高原,直达西域,龟兹大月等区域,那就肯定是更加的荒凉和难行。 正常行军,一日四十里。 并不是大军每个人一天最多只能走四十里,而是因为并不是一整天的时间都是用来行军的,要扣除早上拆除营房和晚上搭建营地的时间,所以实际上也就是中间的那一段时间才是真正用来行军的时间。 但是斐潜从蒲子县城借到了兵马,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去在路途上满腾腾的花费这些宝贵的时间,便只在第一日扎营,第二日便是直接加强了行军赶到了永安。 永安这个地方,东北面是黄土高原的边缘地带,西北面是吕梁山脉,因此可以耕作的土地不多,多半都是在县城的南面,而北面大部分都是山地。 穷山恶水出刁民,不是说水草丰盛的地方就不会有恶人,而是因为在鱼米之乡,人们不用拼上一条性命去博取一口饭吃,而像西北这样的地方,要从老天爷的牙缝里面剔出一些零零碎碎来填自己的肚子,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此久而久之,就形成了民风彪悍,悍不畏死的生活态度。 当人都活不下去的时候,一切的律法标准和道德约束,都成为一纸的空文。而当这种情况一出现,许多曾经屈服于国家律法和社会道德的人忽然间发现,原来压迫在头上的庞然大物竟然是如此的虚弱,于是就有更多的人将视线从黄土地上开始抬起,望向了曾经高高在上的统治阶层,骤然察觉到原先光华无比的绚丽身影之下,只是一个矮小的嬴弱的身躯。 一种被蒙蔽,被戏弄,被屈辱的感觉油然而生,然后暴然而起,将原先尊敬的,敬仰的,崇拜的人统统一脚踩到地上,可是当发泄完了之后,却茫然了,不知所措,无所适从…… 只懂得拿着锄头,拿着刀枪的人,忽然间面临着许许多多鸡毛蒜皮的民生问题,就连屎尿都要管,否则就会拉得满大街都是,这种情况下,才喟然而叹道打江山易,治江山难,随后慢慢的就将手中的权力拱手交给了一旁的士族,汉代就又重新回到了新一轮的圈地运动当中来,直至如今。 但是面对这样的一个问题,斐潜自己到现在都还没能整理出一个完整的思路…… 而位于永安县城驻留的白波军,就更加一点点的章法都没有了。 斐潜和黄成、张烈带着十几名的亲卫,先行潜到了永安县城外,爬上了一个荒坡,远远的眺望着永安城池。 城门只开着一条缝,城楼上似乎有一些人在驻守,并不多。在城门处有一些兵卒,应该是作为检查过往的人群的,但是根本就没有多少的行人,因此都是懒散的斜斜的蹲坐在城门之侧。 在永安县城中的大户,估计已经是遭受了灭顶之灾,白波军毕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抄家灭门这种事情,不需要多少技术含量性的工作,白波军估计也会做得非常的顺利和畅快。 然而每个县城当中都有些民众,汉代这年头可是没有什么自来水,天然气,吃喝所需要饮水,尤其是柴薪,多半都需要到城外来取,因此进出城池的人也就是零星的一些不得不出城樵采的老弱百姓。 现在已经是临近了晚脯的时间,但是在永安城上空飘起的炊烟却没有多少…… 斐潜看着,微微叹息了一声。 在永安县城的南面,在道路的两侧,原先一大片的耕地,按照现在的季节,因该是青翠一片,种满了麦苗等农作物才是,但是现在,却稀稀拉拉的就像是被扯碎了纸张,零散的东一块西一块,就没有见到那一片田亩是完整的。 黄成和张烈也都看到了城南的景象,黄成只是皱紧了眉头,而张烈完全就不能忍,不由得破口骂道:“这些该死的贼子!” 张烈本身就是并州人士,更是知道在并州这一块并不是非常富饶的土地上,要产出粮食来有多么的艰辛,现在看到眼前的这一幕,简直就是怒火中烧,义愤填膺。 现在眼前永安县城的情形,有的比斐潜预估的要好,有一些则是更加的差。 很明显,永安县城城内驻扎的白波军并不多,因为白波军也是要吃饭的,而现在都已经晚脯了,但是从城池上空升起的这些炊烟来看,城池当中的人并不多…… 但是反过来,原本城中的那些百姓,还有在城南明显被糟蹋和荒芜了的耕地,都在诉说着一个事实,就是这些农户多半已经被白波军携裹南下了,否则绝对不会只有这一点的人,而且整块的田地居然也没有人照料…… “叔诚,叔业……”得,这两货都是叔字辈的。斐潜看了看黄成和张烈,指了指永安县城,说道,“……你二人觉得应该如何攻打?” 张烈看了看黄成,黄成示意张烈先说。 于是张烈指着城门说道:“永安现在防备松懈,吊桥都未曾拉起,可见城中贼兵没有任何防备,我们可以用快马直袭城门,一举而克。” 斐潜点点头,然后转头看着黄成。 黄成说道:“我看到城中有人出来砍伐柴薪,可以派一些人乔装成为樵采,临近城门是突然发难,趁其不备,即可夺下城门,大军掩进,即可攻下。” 斐潜思索了一下,称赞两人道:“叔诚,叔业,你二人的计策都非常的好,而且正好可以相互补充,若是同时而用,效果更好!” 张烈和黄尘对视一眼,相互笑笑,然后问道:“那使君的意思是?” “可惜我们到永安城的时间稍微晚了一些……”斐潜有些遗憾的说道,“否则就可以依二位的计策行事了……” 现在城外樵采的人已经基本上都进了城,城中的炊烟也是说明大多数的人家,已经开始做饭了,而如今忽然出现一大帮子人樵采而归,就算是傻子也知道情况不对了。 快马奔袭城门的也是不错,但是城门本身开启的幅度并不大,只开了一条两三人并肩的宽度缝隙,如果白波军手脚快一些,是完全可以在快马奔袭到城下的时候,将城门封死。 最关键的是,不管用哪一种计策,就只能进行一次,突袭若是不成,白波军必然就会加强防备,便只能转为强攻了,而攻伐城池,不管是蚁附还是打造器械,都是斐潜所不愿意去做的,浪费时间浪费兵士。 斐潜皱着眉,想道,只能是明日再行此计了? 第四一六章 夜袭(愤怒的六一盟主欠账3/3) 春天的黑夜似乎永远都是那么的漫长,就连月亮也是仿佛贪恋温暖的被窝一般,早早的就消失在夜幕之中,留下了一片的黑暗和凄冷。 永安县城南郊,一队人马静静的潜伏在道路的两侧。 “县尉,已经到了寅时二刻了。”一个兵士猫着腰,走了过来,悄声和张烈说道。 张烈双手相互搓了搓,然后将搓的略微有些热度的手覆盖到自己的脸上,也是用力的揉了揉,舒缓了一下被夜露冻得有些麻木的脸,然后说道:“传令下去,让大伙都打起精神来,活动一下手脚,别到时候误事!” 兵士悄悄的又猫着腰下去传令了。 张烈紧紧的抿着嘴,瞪大了眼睛,憋着一股劲,努力的看着四周的一切,却发现自己仍然是雾蒙蒙的一片,完全看不清楚,就连刚刚才走开的那个传令兵的身影也是已经模糊了…… 张烈将放到了眼前晃动了几下,就只能看见有一个模糊的影子,一直将手伸到了非常贴近脸庞了,才算看清楚了手指头。 “你娘个球!” 张烈愤愤的低声骂道。 要不是这一次斐使君要夜袭永安,估计自己还以为所有人都是一样,到了晚上都是啥都看不清楚…… 原来自己他娘的有病啊! 幸好斐使君说,这个病多吃一些彘的内脏,就可以变好。 可是他娘的这个彘的味道啊,一身的皮肉又骚又臭,而那个彘的内脏就更加的…… 不过既然能够治病,怎么也要吃! 张烈决定了,从现在开始,不吃牛羊了,改吃彘内脏!否则再有下次作战,自己又只能干等天明,这他娘的有多么的难受和煎熬! ××××××××××××× 斐潜其实没有讲全,夜盲症其实吃动物的肝脏效果都不错,牛羊猪都行,甚至鱼的肝似乎也是可以的,但是…… 故意给张烈只讲了猪的内脏才有效果,也是有一点斐潜个人考虑在内的。 牛么,草原上的牛多数没有打鼻环,所以胡人也不懂得利用牛来进行耕地,因此若是交易到了牛,一般情况下尽可能的配备鼻环驯化成耕牛会比较更有价值。当然,胡地的牛都比较野,就算加上鼻环也要慢慢的磨去野性,否则发起狂来不仅不会耕犁,甚至是将牛鼻子扯得血肉模糊也是常有的事情。 羊是不错,现在到了并州发现,胡人所饲养的羊群里面,有山羊也有绵羊,颇为混杂。绵羊还算是罢了,但是山羊这个玩意,对于草场的毁坏程度非常的大,这是山羊的习性。在后世,斐潜依稀记得曾经在一个论坛上看过一个帖子,就说是泥轰人为了不损耗自己的草场,特意将一种山羊让内蒙的当地政府来饲养,结果毁掉了大片草原,然后重新补种青草,赚的养羊钱还不够补贴草种的钱…… 因此,羊要适量。反倒是猪这个玩意,有块地一圈就行,又是超级的杂食,有吃的就行,基本上是什么都不挑,所以反倒是更适合大规模的养殖。 当然,若是讲出来彘的内脏能治疗夜盲症,估计这个身价就会提升了许多,也就有更多的人愿意去吃,自然就有更多的人去养了。 再加上将阉割术这个科技点出来…… 嗯。 大块大块的东坡肉啊…… 斐潜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吧咂了两下嘴。 对于这一次夜袭永安,斐潜还真的没有多少紧张,自己的带来的这些郡兵,都有不少的夜盲症,至于这些白波军,估计十个里面有九个都是一到晚上就睁眼瞎。 只要行动妥当,应该问题不大。 黄成已经带着人先行出发了,斐潜自己则是领着一队人马潜伏到了永安城西,等待着。 寅时,是夜晚当中温度最低的时候,也是人最容易犯困的时间,是最佳的夜袭时间,并且再过一个时辰虽然太阳还不会那么早出来,但是天色也会明亮起来,也适合自己的兵士打扫战场,清除永安的白波军…… 话说,老让黄成这小子爬墙头,有机会是不是组建一只小规模的特种兵? 当然这个特种兵肯定也不是那种一个人就能横扫千军的那种兵士,但是飞檐走壁爬寡妇墙头……咳咳,爬城池墙头,似乎也是不错…… 不过就是当初也没有多想,否则早点让黄斗打造几个铁爪就好了,也不至于…… ××××××××××××× 黄成带着一群人已经摸到了永安城下,贴着城墙避开了城门楼,躲在了角落边。永安城墙和绝大多数县城的城墙没有什么两样,女墙垛碟一应俱全,两丈多的高度。在城门的正上方还有一个不大的城门楼。 或许是白波军本身作为黄巾贼的属性,或许是也没有意识到会有人绕过了在南方的军队,在永安城的这一群白波军并没有多强的警惕性,在城头上也就是零零散散的几个人,抱着长枪都窝在城门楼的避风角落在打盹。 原本应该用来照明的火把,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熄灭,也没有人去重新点燃,城墙上下一片昏暗,四下只有夜风呼呼的吹过…… 黄成侧着头,静静的听了听,没听到有什么异响,便向后招了招手,随后的兵士递过来一个用树杈加上木柄做成的爬墙爪子,形状怪模怪样,就像一个弯曲的木头手。 黄成接到手里,颠了两下,心想,斐郎君说这玩意叫飞虎爪,还真有点意思,我要用这个爪子爬上墙头,那么我不就是飞虎了么? 嘿嘿…… 不过,就是太大了一些,嗨,要是能够小巧一些就好了。这么大,多少还是要有些气力才能扔的上去的。 黄成想归想,动作倒是也没有啥迟疑,往后退了几步,将大号的飞虎爪甩了起来,瞅准了之后便一松手,只见一大块黑影划过了上空,大号爪子落在了永安城墙之上,发出了“咚”的一声闷响…… 黄成一缩头,一咧嘴,他娘的! 用的力气大了一些,抛的有些高,声音大了! 城门之上的窝在城门楼边上打盹的几个白波军被声响惊醒了,跳将起来,“什么……什么声音!” 第四一七章 收复永安 被安排到永安县城之上值守的白波军都是些老弱,都是一向被欺负,不怎么受待见的人,而那些身体强健的精壮兵士,略有一些权力的,现在大都强占了一些民宅,搂着原本主人的妻女,在温暖的被窝当中呼呼大睡。 因此本该在今天值守的白波军的基层军官,也偷懒不知道睡在城中哪家民宅之中。 窝在城门楼之上的几个白波军兵士被黄成抛出来的木头爪子砸在地上的声音惊醒了,但是之前用来照明的火把已经熄灭很久了,虽然尽可能的四下张望着,却都是黑乎乎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一个年龄偏大一些的老白波,将一块满是破洞的布紧了紧,然后从怀里摸出了火绒和火镰,颤巍巍的想将火把重新点燃,但是没有想到春意寒湿,烧光了油脂已经熄灭的火把,又被夜里的雾气一侵蚀,一时半会之间根本点不燃,还白费了些火绒。 “嗨!晦气!”老白波愤愤的扔下了火把,叫来了在一旁抱着双手瑟瑟发抖的一个小白波,“傻愣子,你眼神好,去看看城门洞里有啥东西没?” 小白波兵“哦”了一声,便要转身下城墙。 “嘿!你个傻子!直接爬城头上看就是啦,还下个屁城墙!” 小白波兵又“哦”了一声,重新转过身,跑到了城墙边,还真的爬上了城墙的女墙,扒拉着伸着脖子往城门洞看…… 黄成等人早就蜷缩在城墙根的阴影之下,大气都不敢出。 小白波兵也不怕自己扒拉不住,摔下城去,而是认认真真的伸着头,将黑漆漆的城门洞看了又看,确实没有看到什么东西,便缩回了头,爬了下来,呵呵的傻笑了两声,然后说道:“这边啥都没看到咧……” 其余的几个白波军顿时就不约而同的呼出一口气,松懈下来。 却只见那个小白波兵又往城墙的另一边走去…… “傻愣子,你要干啥?”老兵问道。 小白波兵呵呵一笑,指了指另外一边,说道:“这边……这边的门洞还没有看呢!” 老白波哭笑不得,说道:“啊?你个傻愣子,不傻啊,还知道城门洞两边都有啊?行了,回来吧,那边不用看!” 小白波兵又“哦”了一声,然后走了回来,认真的说道:“我……我不是傻子!” “得得得!你不是傻子!”老白波随口敷衍道。 见城门外没有什么状况,又被小白波一打岔,几个人也没了继续查看的心思,又回头往城门楼那个避风的角落里缩。 在城墙下的黄成静静的等了一会儿,又听到了呼噜声重新响起,轻轻的呼出一口长气…… 又等了片刻,黄成便扯了扯绳索,双脚踩在城墙之上,双臂用力,小心翼翼的往上攀爬,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城墙头。 片刻之后,又一条绳索从城墙上滑落,紧接着又有四人爬上城墙。 黄成从城墙上冒出了半个头,微微招了招手,便缩了回去。城池下面的兵士默不作声的开始往城门处汇集。 城墙之上的防备就和傍晚所见一样,十分的松懈,就连长长的城池阶梯都没有人看守。 黄成带着四名好手,顺着城墙女墙黑影,摸下了城,来到了城门洞。 城门洞里也睡着四五名白波,或许是因为门洞里更加的避风,或许是知道城门没开心里更加的有安全感,这几名白波盖着破布,睡得更香更深沉。 黄成悄悄的和四名兵士摸到了这几个白波身边,相互对视了一眼,便齐齐一把按住了白波军的头,然后用刀割断了这些人的喉咙。 嗤嗤作响的血液喷射的声音在寂静的黑夜中那么的刺耳,白波兵临死之前的挣扎碰倒了身旁的长枪,啪的一声摔到地上。 黄成等人根本顾不得去顾及这些,在除掉了这几个兵卒之后,第一时间便冲到了城门处,是一边两个人,四个人一起用力,将上下两条粗壮的城门闩从城门两侧的石洞里面抽出来…… 城门门闩在抽动的时候发出的声响,终于是让在城门上看守的白波兵卒,知道了究竟敌人是位于何处,慌忙扯着脖子开始大喊大叫起来,敲响了示警的声音。 可惜已经完全晚了,城门打开了一条缝隙,在城外的兵卒蜂拥而进,一面向远处的斐潜队伍发出信号,一边将城门奋力的往两边推…… 斐潜见到在远处永安城门洞内转着圈的火光,便知道已经得手了,便下令全体兵士一起杀往永安的西城门,给黄成等人提供支援。 漫天的喊杀声响彻云霄,彻底的将沉睡当中的永安县城惊醒,许多白波兵士慌乱无措的从一家家的民宅中冲出来,却发觉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建制,也不知道具体在什么地方出现了变故,忙乱的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手足无措的到处乱撞乱跑…… 相比较而言,斐潜的兵士目标就非常的明确,一是县城府衙,二就是永安库房,而现在凡是出现在街道之上的,绝对都是白波贼兵,一律砍杀! 斐潜带来的兵士迅速投入了战场,列开了阵型,沿着街道往城中杀去。 战火从城西开始蔓延,逐渐的开始扩展开来…… 此时的黄成已经快到了城中,正往着县衙而去。 原本白波军就没有集中一处,现在更是凌乱,跑出来的白波军一个个的被在街道之上搜寻的斐潜方面的兵士砍杀在地。 在东方的天边,开始露出一点点的灰色,漫长的黑夜即将过去…… 一个精壮的白波军从梦中被喊杀声惊醒,听着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慌忙一掀被子从床上窜下地来,扯过了一旁的衣服胡乱往自己身上一裹,提起一旁的战刀,神色张皇的奔到了院子的大门处,却不敢贸然开门,只偷偷的拨开一了门闩,将门拉开了一些,往外偷看。 才刚刚看了两眼,忽然听到身后细碎的脚步声,一阵恶风袭来,精壮的白波军连忙往旁边一缩,回头一看,只见一个披头散发半大的女子在身后拖着砍柴刀,看见一刀砍空了,便尖叫着,又奋力举起柴刀砍了过来! “干你娘哩!”精壮白波军不清楚为何这个原本胆小的跟老鼠似的,任其欺凌的女子怎么忽然之间有了反抗的勇气,一愣之下差点被砍中,顿时火冒三丈,反手一刀就将女子砍倒,恨恨的吐了口唾沫,拉开了院门就往外跑…… 女子的尖叫声引起了带着兵卒在街道上清除白波的黄成注意,急急往前赶了两步,猛然间就在拐角撞见了一个精壮的白波兵士,想也不想便一刀砍去! 精壮白波也是一刀砍来,噹的一声,双方的刀刃碰到了一起,喷溅出星星点点的火光。 黄成趁着双方的刀刃架到一起,抬脚便踹! 精壮白波往边上一闪,却见到黄成身后一名兵士一枪刺来,躲闪不及,当即左肋中了一枪,“啊”的一声身体就弯了,手上的气力顿时一泄…… 黄成扭腰挥劈而下,一刀斩在了精壮白波的脖子上,顿时将其的头颅砍下,咕噜噜的落到了地面,弹跳着撞到了一处院门之上,转动了两圈,停了下来。 躺到在院子血泊当中的裸身半大女子,看见了那一颗人头,睁大了双眼,嘴角微微的向上翘起了一些,然后就缓缓的闭上了双眼…… 东方越来越亮,越来越白,最终一轮红艳艳的太阳跳出了地平线,刺破了云朵,将一缕阳光洒到了永安城上…… 第四一八章 城南来兵 伴随着天边越来越亮,光线越来越强,四周的景色也越来越清晰…… 张烈感觉自己的仿佛是重新活过来了一样,贪婪的开始看着四周的景色,就像是一个丢失了珍宝又重新找回来了那种的感觉。 张烈一直以为,从来都以为夜晚大家都是一样的视力模糊,从来都是天黑没事就上床睡觉的,忽然之间发现自己是晚上的睁眼瞎,而有的人并不是,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差了,让人又怒又无奈。 虽然斐使君说,汉人当中有很多都是如此,但是也没有让张烈获得多少安慰,以为斐使君也同样说,胡人大部分是没有雀盲症的。 不过幸好的是,按照斐使君的说法,胡人虽然没有像汉人那么多的雀盲症,但是胡人的马匹到了晚上也是基本上不能视物,所以奔跑起来风险极大,搞不好仗还没打,胡人自己的马就踩到什么坑,撞到了什么树,然后摔个手断腿折的…… 胡人一旦下了马,这个战斗力削弱的可不是一点半点,因此胡人晚上基本上也是不打仗的。而汉人虽然看不见,但是夜晚一般都结营或是驻扎在城池内,所以基本上双方也是扯平。 张烈视线逐渐的清晰,信心也伴随着视力的恢复,回到了爆棚的状态。 快天亮的时候听到永安城隐隐约约传来的喊杀声,真是急切的够呛,虽然说也有一些不是雀盲症的兵士在照看着前方,但是毕竟自己看不见,这心中无论如何都没有底。 斐使君交代自己不能放跑从南城门逃出的白波军,自己却在黑夜中看不见,万一跑掉半个还好,跑了一个都不好跟斐使君交代。 张烈只好是每隔一小会儿便偷偷的低声问身边不是雀盲症的兵士,都快把身边的这个兵士问疯了…… 来了! 张烈看到前方忽然之间腾起了一些散乱的烟尘,知道必然是从永安城逃出来的白波军。张烈对于斐潜的这一次的夜袭还是蛮有信心的,自己这一方都有那么多的雀盲,白波军必然更多,在黑夜中,又是骤然遭袭,慌乱就会像猛烈燃烧的大火一样,使人失去抵抗的勇气,但是雀盲症不仅仅制约了白波军的反抗,而且还会阻碍白波军的逃亡,所以现在天色渐亮之后,大规模的逃跑便开始了…… 就像现在这样! “全体都准备好!不能走漏了一个!” 往东面和北面向吕梁山逃亡的原本就不好拦截追逐,而西面又是斐潜进攻的方向,南面则是白波军大部,因此这些败退的白波军极大可能会从南门逃窜,就正好进了张烈的狩猎范围。 张烈一声令下,兵士们便都在道路两旁的草丛灌木里面,隐藏好了身形。 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张烈微微的扒开面前的长草叶子,看见如同一窝乱蚁般跑来的白波兵,心中大略预估了一下,大概也就五百左右的人,不由的嘴角往两边一咧,无声的笑了。 张烈将身后的弓拿到了手中,然后又抽出了五根箭矢,成一个扇形插到了面前,然后又取了一根箭矢,虚虚的搭在弓弦上,然后左右示意了一下,见身边的兵士都有眼神上的回应了,才重新紧紧的盯着越来越近的白波溃军。 越来越近,张烈默默的估算着距离…… 忽然之间,张烈猛的直起身来,原本虚搭的弓也拉了一个满怀,嘣的一声,冲在最前的白波兵卒应声一个后仰,惨叫一声摔倒在地! 张烈刚刚射出一箭,便伸手往面前插着呈现扇面的箭矢一抓,便取了其中一只箭矢架到了弓弦之上,如同行云流水一般又开了满弓,又是一声弓弦响,箭矢破空而去…… 如此往复,加上原先架在弓弦上的箭矢,张烈在白波军的这短短的一截路,转眼间就射出了六箭,几乎将冲在了最前的那几名白波溃军射杀了个干净。 与此同时,埋伏在道路两侧的弓手也纷纷直身,一时间,箭如飞蝗,白波溃军原本就不成型的队伍瞬间大乱。 冲在最前的往往也是比较强健的兵卒,见中了埋伏,竟然发一声喊,不管不顾的举刀冲着张烈杀来,企图杀出一条血路。 落在后面一些的白波溃军,有的见状不对,便也不顾的再沿着官道逃跑了,也顾不得脚下可能是锋利的乱石,杂乱的草从,便往两边夺路而逃。 还有一些白波溃军在骤然遭遇的猛烈攻击之下,蒙了圈竟然又掉头往永安城池跑去…… 但是不管是从哪个方向逃跑,又或是抵抗,在张烈准备多时的伏击圈之下,这五百左右的白波军根本就没有能够泛起多大的波浪。 等到放下弓,拔起环首刀,将冲到了自己面前的哪一个不知道算是幸运还是不幸的白波溃兵砍死之后,再往伏击圈内看的时候,发现战斗已经差不多结束了。 以有心算无心,以有备击无备,战斗一开始就一直呈现一面倒的局势,在弓手不停的射击之下,正面又根本冲不过去,往两侧逃亡的白波溃军又很快的被早就严阵以待的张烈兵卒砍杀殆尽,而那几个往后而逃的,也很快侧后冲出来的二十名骑兵追上,一一砍杀。 五百左右从永安逃出来的白波溃军就被张烈杀的满地尸首,无一漏网的死在了逃亡的道路之上。 战斗并没有持续多久,便结束了。 “都小心些,躺着的都补上几刀!小心装死的!”张烈让兵卒上前去查看,并特意的强调和提醒道。 在战场上装死也不是没有见过,而且这次斐潜使君交代给自己的任务,若是被一个装死的白波军给最后坏了事,张烈他自己的脸可就是丢大了。 忽然之间,张烈为了以防万一,在阵后布置的其中一个斥候,策马狂奔而来,到了张烈跟前,滚落在地:“张县尉!南面二十五里见有烟尘,预估是一队兵马,正往此地而来!” 张烈一惊:“什么?!” 难道是白波军发现了永安县城的问题,大军回援了?! 这可如何是好? 第四一九章 人死如灯灭 太阳已经爬上了天空,将光明遍洒大地。昨夜黑暗和血腥仿佛都已经过去,希望和美好又重新回到了人间。 永安城南,汾水之侧,张烈在刚刚打完了一场埋伏战,却立刻收到了斥候的信息,眼看着就要进行一场遭遇战。 张烈觉得有些棘手。 幸好还是见到烟尘,城南而来的这一支军队并没有直接到了二十里开外,只不过应该也不远就是。二十里大概也就是半天的时间,而且从清晨这个时间就看到烟尘这一点预测,这一支军队是打算今日就赶到永安县城的…… 张烈脑袋飞速的转动起来,号令斥候再去打探,同时也交代行动隐秘些,别被发现了,随后又安排了人员前去永安报信。 张烈左右看看,大声的吆喝起来:“动作快些,将这些尸首清理一下!”道路之上的这些白波军的残骸需要清理一下,不过有点麻烦的就是这浓厚的血腥味…… “嗨!别往河里扔!你个蠢货!”张烈一转头看见有人拖着尸体就要仍河里,连忙出声阻止,“动点脑子啊!这么扔下去,顺水就流到下游去了,那我们一个晚上做的不就全白干了么?拖到后面去,挖个坑埋了!” 张烈用脚搓了搓已经渗入到地面的血迹,发现这个血迹已经和黄土结合在了一起,根本无法清理干净,抓了旁边一把黄土盖上去,却发现黄土盖的少了,马上就有湿意显现出来,盖的多了,却又凸起一大块,更加的碍眼…… 啧啧,哎呀! 这要如何是好? ××××××××××××××××× 永安城内,基本上大局已经定,一些个别残留的白波军已经不成气候,正在斐潜所带来的兵马挨家挨户的搜查之下,逐渐的扑杀了。 在永安城内的一些幸存的百姓,也都自动自发的提着些木棍菜刀跟在了斐潜的兵卒后面,有一些白波军扯下了头上的黄布条,脱下了军甲企图蒙混过关,但是也都一一被这些百姓认了出来,然后被乱棍打死…… 斐潜进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前去了永安库房,但所见到的让斐潜很是失望。公库之内,存粮基本上已经是空了,原本应该是四座粮仓,现在空了三个,另外一个也并不是满的,也被取走了不少,估计要不是白波军在这里有留些人,看守着撤退到吕梁山的后路,这一座粮仓也会被搬得一点都不剩。 钱财被洗劫一空,兵刃甲器之类的更是一个都没有剩下,应该是被南下的白波全数带走了。 就连一些储备的绳索木桶之类的,也都被拿走了,只有一些大件的木材,青砖,瓦片、铁块等等建筑类的物资,对于白波军没什么直接用途,或是一时之间派不上用场的,才留在了公库之内。 斐潜在公库内转了一圈,摇了摇头,这真是简直就跟蝗虫过境一般…… “派些人封了吧,还有许多地方需要用度,多少能剩下一些也是好的。”斐潜叹了口气,对黄成说道。 黄成默默的点点头,没有说什么,招来了几个兵士,让其看守好公库。或许是看到眼前的场景,想起了当年为祸荆襄的黄巾,黄成的表情很是沉重。 沿着公库的街道往南一些,便是永安县城的县衙治所。 才刚刚走到县衙跟前,斐潜就感觉到了白波军的“热情”,县衙附近,布满了白波军留给斐潜的礼物,在墙边,在台阶上,在门槛里,布满这边一坨,那边一堆的“黄白之物”。 不知道是这些白波军是出自什么样子的心理,或许可能跟后世那些参观旅游的人,无论如何都要在显著位置刻下“某某某到此一游”的字迹一样…… 白波军多半不会写字,但是不妨碍这些家伙都跑来了这里,在原本应该是国家政权的肃穆之地进行排泄,留下自己的印记…… 或许这样的行为,就是这些人唯一能够证明自己曾经反抗过这个国家的政权,证明自己曾经存活在这个天地间的方式方法? 县衙的大门早就已经被撞坏了,斜斜的挂着,就像一块破门帘子。 斐潜避开了门口密集的雷区,皱着眉头刚刚走进了县衙的大院,立刻就被一股更加刺鼻的腐烂气味熏到了。 纵然是春天尚寒,但是尸首多日不收殓,也渐渐的开始腐烂,散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气味。 县衙之内,一些赤身的兵卒护卫模样的死在了堂下,身上原本应该有一些衣甲之类的,估计第一时间就被剥走了,皮肤裸露在外,大块大块黑色的尸斑显现出来,成群结队的苍蝇在其上盘旋,一些蛆虫在腐烂的伤口上爬进爬出。 斐潜下意识想举起衣袖捂住口鼻,但是举到了一半却放下了手,摇了摇头,忍着呼吸,往大堂内走。 县衙大堂原本都是用开布告之用,审理案件,处理政事,是一个最能体现朝廷尊严的地方,但是现在在大堂…… 惨不忍睹。 几名老幼的尸首躺到在一侧,一名中年男子模样的人绑在了大堂之内的柱子上,被割断了喉管,一个年轻女子赤身死在了石阶一旁…… 这是一家子啊…… “这是永安县令?”斐潜不确定。 黄成也是皱眉:“……不知,但是看这个情况,可能多半就是。” 斐潜默然,良久方说道:“令人厚殓,葬之。” 黄成应下。 人死如灯灭,所有的荣华富贵一切皆空。或许这个县令也曾想过做出一番的事业,成就一身的功名,但是现在却成为了一块腐肉,连名字都没有留下。 一个兵卒,从外面跑了进来,一不小心一脚就踩上了一块之前白波军留下的礼物,下意识的便想要将其蹬掉,却看见斐潜在场,又不好做什么太大的动作,只得忍着禀报道:“城南张县尉派人前来报信,永安南逃白波贼子全部伏诛,无一漏网!另说在二十里外发现一队兵卒,约有八百,正往此地而来!” 八百,小千人了…… 白波军? 来这里要干什么? 第四二零章 再次设伏 襄陵西临汾水,东凭吕梁,卡在了山川之间,虽然没有像函谷关那么的险要和雄伟,但也是一个关碍型的县城,并不是能够四面围攻,白波军虽然多次遣携裹的民众蚁附,但是在王邑的强烈抵抗之下,一直未能取得什么进展。 久攻不下,则生懈怠。 尤其像白波军这种本身就没有多少军队模样的半吊子部队…… 原本白波军将辎重布置在襄陵以北,与襄陵郡兵中间隔有大军,应该算是比较稳妥和安全的,但是却没有想到,在吕梁山中,襄陵东南,有一乡寨名为杨人,其中有一勇士召集了二十多名山间的猎户,翻山越岭,趁白波军疏于防备,突袭位于后方的辎重后营,焚毁了大半粮草! 当时因为并没有和襄陵城中配合好,王邑也担心是白波军的诱敌之计,也没有能借此机会扩大战果,让韩暹和李乐重新稳定了白波兵卒,虽说此举并没杀得多少的白波兵卒,但是对于白波军的整体士气打击是非常大,顿时军中各种谣言四起,军心浮动。 许多白波军兵士甚至怀疑永安城已经被朝廷重新贡献,那一只突袭后营的军队其实就是永安城内的朝廷兵马…… 按照道理来说,虽然被焚毁了一半粮草,但是仍然是还有一些存粮的,如果能够齐心协力,尽快攻克襄陵,也就自然有了转机,可是白波军本身就是继承了黄巾太乙之道的产物,不仅有渠帅,还有一些什么大小祭酒,甚至为了在精神上尽进行管制,甚至还有一些修道士,各自有各自的的亲卫和直属部队,在遭遇了突变之下,没能够及时平定人心,顿时就算韩暹和李乐是渠帅,除了自己的本部亲卫之外,竟然一时间难以调动其他的人进行配合,整个白波军各个大小渠帅、统领之间各怀心思,进攻襄陵的攻势一下子就卡顿下来了。 韩暹也是果断,立刻派了人马到永安再次调取军粮,虽然韩暹自己也知道,永安县城之内并没有剩下多少的存粮,但是他本来的意思也不是要取来多少粮草,而是借这样一个举措,一方面来说明永安县城仍然在手中,退路无忧;另外一个方面来说明,粮草还有…… 只要第一次运来了粮草,自然就可以凭借着这个重新稳定下军心,然后在集合全军之力,将摇摇欲坠的襄陵攻破,自然就万事大吉了。 而且作为韩暹,也想借这个机会收拾几个不怎么听话的小统领,彻底确立在白波军的最大的统帅地位,所以现在也是很低调的,很配合的任这几个小统领上窜下跳,叫嚣吵闹,只等着永安的粮草一到,韩暹便会承势一举拿下将其治罪,到那个时候,就算旁人也不敢有什么意见,便可大权尽揽,就像当年的郭大一样,成为真正的白波军的主帅,而不是现在的四个人分立。 ××××××××××××××××× 汾水在山谷之间奔腾而下,虽然没有大河那样的磅礴,但是毕竟也是水量充沛,加上冬雪消融,水位比起冬日提升了一些,再加上这一段刚好是山体拐弯,地形狭小,也更加的有了一些气势。 而永安和襄陵之间的这条官道顺着汾水弯弯,在吕梁山的山腰之上蜿蜒,有的地方宽敞,有的地方就比较狭小。 在一处山势较为平缓的山脊之上,黄成在草丛之后微微的露出了半个脑袋,眯着眼,静静的看着脚下的这一队白波军缓缓的走过。 在黄成的身后一百余名的兵卒,全数躺在山脊,偃旗息鼓,潜藏着身形。 从永安县城奔来此地埋伏,着实不易。 斐潜得知了有兵卒前来,便第一时间赶到了城南和张烈兵士进行汇合,在得知前来的都是一些白波军的步卒之后,而且也不像是白波的有名的渠帅进行带领,便决定趁其不备,再打一次埋伏。 为了保证兵士体力,斐潜调用了所有的骑兵,一骑双人,才将包括黄成在内的这些兵士抢在了白波军之前,藏到了这里。 官道在前方顺着山势有一个拐弯,道路有些狭窄,进入了陡峭的区域,只有这里才可以勉强藏下一些兵士,而且也只有凭借着山体的阻挡,才不至于让扬起的尘土被白波军所察觉。 毕竟军纪不严,这些白波军的统帅多半也就是一些武勇之辈,若是像能爬到渠帅位置,自然多少是懂得一些行军布阵的要诀,但是像这样的不满千人的小队伍,估计也就是一般性的将领。 透过眼前的草叶子,黄成看到这一队白波军,全数都是步卒,仅有的三匹马,似乎是被统领模样的兵卒骑着,一摇三晃,得意洋洋。 走在前段的还算是比较的精壮,扛着长枪,身板也挺的比较的直,步伐之间也不见什么散乱,队列多少还算是齐整,看起来有点气势。 但是在队伍往后的一些人,就明显有了差距,有许多人不是扛着长枪,而是拿着长枪在当着拐棍一般,拄着,有气无力的跟在后面,摇摇晃晃,就好象随时都会掉队一样。 黄成轻蔑的笑了一下,然后缓缓的缩回了脑袋。 这群傻白波! 骑兵原本是最好的斥候伴侣,否则光靠人的两条腿,等自己这一方的消息传到的时候,敌人也跟着到了。 而这白波军竟然拿着原本就不多的战马作为统领的坐骑…… 活该! 黄成躺着,半眯着眼,也借这个机会放松一下自己身上的肌肉,只是两只耳朵竖起,静静的听着山下的脚步声。 拖沓的脚步声从小到大,然后又从大到小…… 差不多一个时辰,白波军通过了这里,消失在前方山体的拐角处。 黄成又等了一会儿,实在是听不到任何声音了,才一跃而起,连忙招呼着兵士开始砍伐附近的树木,将这些伐倒的树木全部拖到了官道之上,将官道堵得严严实实,然后收集一些干草和落叶,滚成了球状备用,等白波军溃败到此的时候推下去引燃拦路的树枝…… 当一切准备妥当之后,黄成也就缓了口气,要不是为了防止白波军南逃报信,也不用这么费功夫,现在既然已经将口袋扎紧了,那么这不满千人的白波军也就只有覆灭一途了。 不是黄成大意,而是在斐潜手中不仅有张烈带领的长枪兵和刀盾手,况且还有一百多名的骑兵,虽然在一马双人略有消耗一些马力,但是也不是这些军纪极差的白波军能够匹敌的…… 第四二一章 条件和凭证 在汉代当下的战场之上,骑兵的力量永远是最可怕的。 白波军刚刚走出了峡谷不远,就看到了今天凌晨的那些被杀的永安县城的溃军尸首,正在惊魂不定的时候被埋伏在两侧的斐潜兵卒两三轮弓箭之下,便乱了阵型,正当要努力调整的时候,却被斐潜百余骑兵正面一个突击,顿时溃败,四散奔逃。 虽然骑兵在狭长的山道之上并不好追击,但是却有黄成将这群白波的退路堵住,前后夹击之下,也就是一炷香的时间,整场战斗就已经结束了。 斐潜站在战场后方居中的位置,骑兵冲击完毕之后也否纷纷的回到了斐潜的后列,重新列队。打扫战场这种事情,向来都是步卒的活,骑兵是干侦查、转运,突袭,包抄,堵截等等的事项的。 斐潜心中也是知道,没有这一百余的骑兵,肯定不可能将黄成等兵力在白波到来之前就先行投入到敌人的后方去堵截,也不可能在敌军混乱的时候直接一击将对手击倒。 怪不得三国后期,诸葛死活也只能走稳扎稳打的路线,先取陇右再夺长安,那是因为陇右是养马之地,而作为刘备一方,四川马那个小短腿,就是先天性的二等残疾啊…… 骑兵来去如风,一日百里基本上一点问题都没有,任何在平原上遭遇到了骑兵的步卒,都最多只能是自保,想追上骑兵,简直就是笑话。 当然,诸葛失败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冀州,豫州,兖州,青州一带,包括后期的司隶、河东,都是现在汉代产粮的主要区域,这种日积月累产生出来的经济差距,人口差距,也成为了诸葛在后期越打越是疲软的原因。 再想想将整个的江南都收在怀里的孙家,虽然现在岭南一带并没有开发,也谈不上什么经济,但是长沙和庐江一代,却也是盛产稻米的鱼米之乡,而孙十万每一次梦断合肥,若是刨去所谓的指挥不当什么的因素,会不会也有一些江南无马可用的窘迫境地呢? 骑兵啊! 斐潜左右瞄了瞄,这一次白波军事了,站稳了脚之后,便必定要出兵上郡,夺下一块养马地,无论如何,要先将骑兵队组建起来…… 关西的董卓为何强大,是因为西凉多骑兵啊! 自己原先的并州老卒,加上招募来的胡人,大概也有一千余了,再扩大一些? 先组建个两千? 还是三千? 唉,骑兵好是非常的好,可是却有一个无法回避的前提条件,骑兵太费钱了! 重甲兵费钱,骑兵也是费钱,斐潜的嘴角抽动了一下,难道因为自己的名字叫斐潜,所以都费钱了么…… ××××××××××××××× 如果要一个人活着,或许只需要简单的一碗粥,就可以让人活下去,但是想要活得好,却并不是那么的容易。 杨奉端着粥碗,有些走神。 前两天胡才在平阳旧城之下,大败而归,让杨奉他有些欢喜,又有些吃惊。 欢喜的是,胡才经过这一次的大败,原本在其手下的直系兵卒,基本上就等于是完全耗尽,仅仅余下不满千人,跟一个小统领基本没有什么差别了。 这几天胡才也多数窝在他自己的帐篷内,显然是还在舔着伤口…… 不过更多的却是吃惊,以优势兵力去攻打一个破旧的,可以说是几乎就等于是没有什么城防的平阳县城,居然结果是大溃? 在原来杨奉的估算里面,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两败俱伤,然后他再来最后收个场。 现在平阳县城的这一支兵卒的战斗力居然这么强? 就在此时,忽然帐外有人通禀,说是有一前营的兵卒发现了重要的事情,前来汇报。 杨奉放下了粥碗,说道:“进来!” 一名白波兵卒走进了大帐,向杨奉拱了拱手,却不说话。 杨奉疑惑的抬眼打量了一下,觉得有些眼熟,忽然心中一动。 “渠帅,可曾记得在下?”白波兵卒微微一笑。 “汝……”杨奉下意识的就想问是怎样混进了大营的,但是回想到当日在永安县城那么混乱的局势下都能来去自如,而白波军大营又是向来松散,个别的人混进来也不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 “……请坐。”杨奉盯着来人,沉默了一下,说道,“此番前来,可有何指教?“ 白波兵卒模样的人,也不客气,盘膝坐下,笑了一下,说道:“指教不敢,只是见渠帅好生悠闲,特来一观。” 杨奉略微眯缝了一下眼,说道:“何以言此?前驱新败,正待重整,安得悠闲?” 白波兵卒也不戳破杨奉的托词,而是说道:“有一言,不知渠帅可愿听否……” “但讲无妨。” “行事需速决,瞻前而顾后,待价而沽者,终为所不喜。” 被人一语说出了内心的想法,杨奉的脸色不由得略变。虽然之前是有约定,但是这种约定自然是不可能有什么所谓一定可以确保实行的,最终还是要靠自己手上的实力进行说话,让胡才前去攻伐平阳损耗自己的兵力是没有问题,反正也不是自己的人,但是要拿着自己手下的兵卒去,万一有所消耗…… 杨奉冷笑一声:“此乃汝家郎君所言?” “非也。”白波兵卒从腰带上缓缓的抽出了一小块绢布,绢布上面明显有一些字迹,递给了杨奉,说道,“……此乃河东之意也。” 杨奉接过了,看了一下,上面是以临汾县守的名义,写的招降书…… 杨奉皱眉说道:“为何仅以临汾之名?” 白波兵卒咧嘴笑道:“平阳未下,襄陵未取,渠帅何有不满?” 杨奉自然听的懂言下之意,并不是说他自己有什么不满,而是讲在临汾的人并不满意。要想获得更高级别的保障,那么就要拿下平阳和襄陵。 “平阳有骑,来去如风,难以速胜。” “渠帅无需担忧,不日将有骑西来。” “若真如此,吾当即下平阳!” 白波兵卒点点头,虽然事情也算是谈好了,却没有准备离开的意思。 “还有何事?”杨奉问道。 “无凭无据,何以信之?” 杨奉目光闪动,沉吟良久,然后说道:“善!汝且稍驻,吾当取凭据于汝……” 第四二二章 来,兄弟,喝了这杯酒 杨奉一个人独自坐在大帐之内地面的席子之上,一只腿竖着,一只腿盘着,就那样用手肘撑在那只竖着的腿上,托着脑袋坐着。 反正白波军也没人讲究什么规矩礼节,坐立行什么的也不讲究,军中也很少有准备啥桌案,也很少人用,像杨奉这样的渠帅也才有单独的帐篷和席子,普通的兵士也顶多了就是一张破布,走到哪一铺就是床了。 没有桌案,一盘子不知道什么动物的肉,一个酒葫芦,两个木头杯子,就那样摆放在大帐之内的席子上。 杨奉目光幽幽,现在是在想着一些事情,却不知道究竟在想一些什么。 一阵脚步声传来,一个声音传来,“杨渠帅,找我有啥事啊?” “胡兄弟么?进来吧,我在这里。”杨奉说道。 “呀,又有酒又有肉……”胡才一掀大帐的门帘,走了进来,一眼就看见在其中的席子上面摆放的一盘肉,顿时笑了,开着玩笑道,“杨渠帅,生活不错啊?” “这不是刚巧寻到的么!况且有好吃的哪里会忘了兄弟?这不是特意叫你来了么?酒啊,是普通的酒,肉呢,就是普通的野狗肉……手下的兄弟偶然抓到的……” 杨奉招呼着胡才在席子上坐下,取过酒葫芦,给胡才和自己一人倒了一杯,接着说道,“这两天老看胡兄弟窝着,我这心啊,也是难受!不过啊,这一时失败也没啥关系,谁没有败仗过啊,都有!有啥大不了的啊?来来,喝了这杯酒,我们重新在来过,下次打赢他不久成了么!” “如此,便谢谢杨兄弟了!”胡才闻言,颇有几分感动,便端起了一个酒杯,主动敬给了杨奉。 杨奉也伸手接过,两人哈哈一笑,便一同一饮而尽。 “来来,尝尝……” 军中也没有啥讲究,有的吃就行了,杨奉和胡才也都是直接上的手,撕扯着狗肉。 酒过三巡,胡才吧咂吧咂嘴,抹了抹吃得油花花的嘴,说道:“说吧,杨兄弟叫我来有什么事情,反正大家都是兄弟,有啥就说吧!” 杨奉闻言,哈哈大笑,说道:“胡兄弟还真是……确实有个事情……” 杨奉从身边取出了一根没有头的箭矢,放到了身前的席子之上。 “昨天夜里,有人射了一支箭矢进来……”杨奉翘了翘下巴,示意在面前的那一只没有箭头的箭矢,“……然后在这一支箭矢上发现了这样一张绢布……” 杨奉又将一张写满了字的绢布递给了胡才。 “绢布?”胡才瞪大眼珠子,伸手接了过来,翻来倒去看了个半天,也没有看出什么名堂来,便又还给了杨奉,说道:“杨兄弟,你知道的,我认识的字不多,上面写的……看不懂是啥……” 杨奉轻描淡写的说道:“也没有写些啥,就是大概说,现在之前的那个皇帝已经死啦,换了个新皇帝,大赦天下啦,如果我们愿意坐下来谈一谈,不再造反了,就不会追究我们的责任,还会给我们个官职什么的……” 胡才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切”的一声,不屑的说道:“这话兄弟你也信?反正我不相信那些当官的,当官的都没有一个是好心肠的!所说的话也都不可信!现在给我们什么条件,都是假的,到时候把我们的手上兵一收,还不是要怎样捏就怎样捏?我说杨兄弟,你可是绝对不能相信他们啊!” 胡才越说越是激动,站了起来:“这些年,死在了我们手中的官兵还少么?谁敢收留我们?谁会放心?况且我们哪一个人不是被当官的逼迫得活不下去了才造反的?现在就凭借一封信,说两句话,就像让我们放下刀?可能吗?难道这几年跟着我们的兄弟,那些死去的兄弟,就是为了能让我们去当原本最痛恨的官?这个事情,肯定是那些当官的奸计!就是来骗我们的!如果我们现在去做官了,那以前兄弟算什么呢?不等于是拿我们之前的兄弟的脑袋来换取那一个破印么?” 杨奉面无表情的听着,忽然展颜一笑,说道:“还是兄弟看得清楚……得,不说这个事情了……” 然后便像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一样,伸手拍了自己脑袋一下…… “哦,对了,你看我这个记性,胡兄弟,你不是喜欢玉么……”杨奉笑着站了起来,示意胡才走进一些,“前两天偶然找到了一块玉珏,品相还算是不错,花纹什么的啊……哈,这个我也不懂,你知道的,我对这个玩意没啥兴趣的,原想着扔了,却想到兄弟你应该喜欢,便留了下来……咦,我塞哪里去了?” 杨奉两只手在袖子上摸了摸,却似乎像是没有摸到,然后又伸手到了怀里,掏摸着什么…… 胡才闻言不由得眼睛亮了亮,顿把方才的不愉快扔到了一边,高兴的凑了过来,伸着个脖子,舔了舔嘴唇:“哦?啊呀,真是我的好兄弟,这都记着我那……哈哈哈,真是有心啊,是什么样子的啊?啊,漂亮么?” “啊,漂亮着呢……”杨奉正在怀中掏摸着,猛然间一转头,望向了帐外,低声喝道:“什么人?!” 胡才闻声也跟着杨奉转头望去,却连一个鬼影都没有看到,正想问杨奉到底是看见了什么,却觉得胸腹之间忽然一凉,然后一阵剧痛传遍全身…… 胡才不敢置信的缓缓的低下了头,盯着杨奉那因为用力而青筋暴露的手,然后抬起头,痛苦的发出了不知是笑还是哭的“哈哈”两声,无力的说道:“……你娘球哩!就为了给狗官……卖命……亏老子……一直把你……当兄弟……” 杨奉恶狠狠的将短刃在胡才的肚子里使劲的搅了两圈,然后一脚将其踹倒在地,呲着牙,狰狞着从牙缝里面并发出了一丝声音:“……老子……是姓杨!呵呵……当兄弟……哼!凭你也配当老子的兄弟!?” “草!蠢货!老子看在这么多年兄弟份上,才跟你这蠢货说上一声,没想到你这蠢货居然当贼子还居然当上瘾了?!” 杨奉蹲了下来,在胡才尸首上摸出了一个玉璋,然后高声喝道:“来人!” 一个杨奉亲兵走了进来,对地上的尸体宛如未见,拱手候命。 杨奉将玉璋扔了过去,说道:“带着这个,将这家伙剩下的那几个头领召集到一处,然后……” 亲兵领命欲行,却被杨奉叫住。 “等下记得带个盒子过来,把这家伙的头砍下来装好……” 亲兵点点头,下去了。 杨奉一屁股坐到了胡才尸体边上,然后用脚踩了踩胡才的脑袋,轻声说道:“兄弟啊,有一点你说错了,你的脑袋啊……还换不了那个破印子……还要再加上另外两个才行……” 第四二三章 或人或兽 每一段道路仿佛就是为了展开新的一段旅程,不管从哪里到哪里,都有人去走,天下很大,但是却只有少数人愿意离开家乡,离开故土去飘零四方。 因为人,是一种先天上就有领地意识的一种生物。 相互认识的,好,可以站得近一些,不认识的,请离我远一点。家乡有熟悉的树,有熟悉的田,有熟悉的开关起来吱吱叫的房门,也有村头那个留下过一泡尿的歪脖子树。 那些都是熟悉的,甚至喝了三两老酒,昏沉沉的都能摸得到自家的房门。 但是眼前这些都是陌生的,就连路边的小草看起来都是那么的怪模怪样…… 被携裹出来的永安县城的老幼嬴弱的百姓有气无力的三三两两坐在路边,呆滞的,无神的,茫然的目光,就像看着你,又像是在看着你的身后,让人不由自主的从脖子后面冒出一溜的细毛汗。 男子健壮一些的多半都被拉去做了民夫,又或是被胁迫着加入了白波军,女子貌美一些的就倒了大霉了,先是各个大一些的渠帅扒拉了一拨,然后各个大小统领又来重新搜索了一遍,最后连白波军里面的大小兵长,虽然不能像统领一样把人带到自己的帐篷里,但是多少也可趁机来沾些便宜…… 因此剩下来的的要么就是女疯子,要么就是丑婆子,但凡是稍微能过得去一点的,都没能逃得过被凌辱的命运。 刚开始有人想跑,想逃,想反抗,但是那些人都死了,要么被马匹活活的拖死了,要么被绑在树干上吊死了,还有的被当众砍去了双腿,活活给疼死了…… 男丁被抓走了,女人也被掳走大半,一家之中往往只剩下老小,就算是想逃,这年头,若是没有了壮劳力,家也就垮了,因此也根本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又有一些白波军的传道之士,偶尔会带着稀粥前来分发,顺道讲一些似是而非的教义,渐渐的,许多的老弱就开始在没有任何依靠的情况下,成为了太平道的信徒…… 张烈所见的便是如此的场景,原本从事耕作农桑,虽然穷苦,但是也能见到一些笑容的百姓,如今就像一个个泥雕的木偶一样,将饥饿的孩童搂在怀中,活着,却像已经死去了一样。 张烈看着,虽然没有说话,却在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怒火在不断的累积…… 这群白波攻下永安城,杀官什么的先不说,但是这些百姓与白波,或是黄巾有什么仇恨?只懂得掳掠,而不事生产,吃完了永安再攻襄陵,然后呢? 吃完了襄陵再去攻打其他的城池? 然后呢? 就算是将天下所有的城池攻下来之后,又能如何? 天下的城池都吃完了,还能到哪里去吃? 这些黄巾白波怎么跟胡人一模一样? 不,甚至比胡人还要可恶! 张烈默默的低下头,试图用这样的动作来掩藏在其眼中的愤恨。 干涸的道路上,黄泥已经在行人的踩踏之下,结成一块块的坚硬的板状物,每当一步踩下,便会从这些板块状的缝隙当中腾起一些黄尘,向四面散开。 张烈一行五百余人穿着白波军的衣服,披头散发,只是用一根已经发黑的黄布条扎在额头上,冒充着押运粮草的白波军,开始在后方零散而无助的百姓当中穿行,慢慢的押送着辎重车,往前方的白波军大营走去。 二十辆辎重车排着长队,车辆之上似乎都是载满了粮草,一个个粮袋被绳索捆绑着,鼓鼓胀胀的。车辕深深的碾压在黄土之上,发出咯吱咯吱不堪重负的声响。 这个声音似乎是如此的美妙,引来了躺到在路边的一些饥饿的百姓的目光,他们用手撑起了身躯,脑袋不由自主的呆呆的跟随着运输粮草的辎重车在转动着。 不知道是哪一个人率先下意识的站了起来,开始跟着张烈等人的粮草辎重车,随后慢慢的就有越来越多的人,在哪一个瞬间仿佛都有了气力,眼睛紧紧的盯着,就像是可以穿透装着粮草的袋子,从中间扣出一些吃得来一般…… 张烈心中有些发毛,面对这样一种情况,一时之间竟然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张烈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也从来没有假扮过什么其他人。 当这一次,从剩下的活口当中审讯出来是前来永安调取粮草之后,斐潜便有了这样的一个想法,原来是准备要让黄成来的,但是张烈却站了出来,要过了这一个任务。 毕竟张烈是并州人,口音什么的都是当地的,而黄成是荆襄人,再如何假扮说话,腔调还是容易露出马脚。 不过张烈在临行的时候考虑了很多,甚至连进了营地要怎样做都有考虑到,唯独没有考虑到会出现现在的这样的一个局面…… 这些都是原先永安城的百姓啊! 赶走? 张烈实在是于心不忍。 可是不赶走,眼见汇集的越来越多,这迟早是要出事…… 而一旦露出了什么破绽,自己的这一帮人生死是小,坏了斐使君的布置是大啊! 跟着张烈一起的兵卒也都纷纷将眼光看了过来,等着张烈做出决定…… 就在张烈犹豫不决的时候,汇集的百姓越来越多,有一些人甚至紧紧的跟着辎重车小跑了起来,目光开始游动,吞咽着几乎干涸的口水,个别胆子大的,甚至是开始慢慢的将手搭在了粮草袋子之上,用乌黑的爪子偷偷的撕扯抓挠起来…… 眼看越来越多的百姓蜂拥而来,马上就要引发一场混乱! 张烈顾不得许多,扯着脖子叫喊和阻止,随行的兵卒也跟着企图尽可能的将这些饿红了眼的百姓推开,但是被眼前的粮食所吸引了全部心神的饥饿的百姓根本充耳不闻,纷纷有样学样的徒手开始抓扯落在后面的辎重车上的粮草袋子…… 张烈急的汗都出来了,这些都是百姓,要让他不管不顾下狠手,这个真心下不去手,之前并州也曾经有过旱灾,也曾经有经历过胡人入侵导致许多百姓流离失所,但是都没有想今天这样的表现,完全就是一群已经失去了理智,完全就失去了所有的秩序的人…… 或者说,是变成了只知道饥饿的野兽? 就在张烈茫然的时候,白波大营的营门轰然开启,一群兵卒冲了出来! 张烈猛然回头,以为是自己这一队人马出现了什么破绽,被白波军发现了,正准备下令抵抗的时候,却忽然发现这群兵卒似乎眼神的聚焦根本就不在自己身上…… 一个小统领样子的白波指挥着从大营里面冲出来的白波兵恶狠狠的杀向了簇集在辎重车周围的饥饿百姓,从张烈的身边跑过,抽出了战刀,顺手一刀将在粮草袋子上企图扣挠出一点食物的一只手斩断,然后将其人一脚踹翻。 小统领大声呼喊着,浑然不管在脚底下捂着断臂惨嚎的百姓,见情形大体上还算是可以控制,便怒气冲冲的大步走到了张烈面前,轮圈了手臂就给张烈一个大嘴巴子,喷着唾沫吼道:“你个瓜皮!你的刀子是干哈用滴?干你娘哩!哈怂!还不赶快将粮草运进去!” “中!中!”张烈捂着被扇出血来的脸,一边点着头,一边用眼神制止着在后面意图动手的亲卫,低头哈腰赔着笑…… 或许是因为发生了这样的一件事情,张烈带着手下跟着辎重车进了白波军大营,竟然连一个询问的都没有…… 第四二四章 家 近两万人的大营,在通往襄陵的管道之上连绵而建,离襄陵最近的前线,只有大概五里不到,而后营的位置,距离襄陵就差不多将近十里了。 斐潜跟黄成带着骑兵,与张烈的队伍拉开了一些距离,慢慢的跟在后面。等待着前方的信号出现。 沿着吕梁山的山道并不平坦,但是作为官道,三辆马车并驾齐驱的宽度还是有的。 河水从一侧的山涧中流淌而过,时有缓淌,时有急流,腾起阵阵的水雾,连带着周边的空气和山峰,似乎都带上了一些湿润的气息。 这一条河就叫汾水。 后世的那也算是蛮出名的汾酒,难道就是用这里的水酿造的么? 斐潜记忆里面没有具体相关的东西,关于后世的一些事项和习惯,已经慢慢的淡去萎缩,将更多的空间让给了现在的的一些需求。 比如骑马。 有了马鞍和马镫的帮助,现在的斐潜就算在马背之上,倒也能比较自如了,至少不像最开始接触马匹的时候,小心翼翼的走上一圈,就算是马匹温顺的并没有奔跑,斐潜自己的手上背上也全都是汗。 现在斐潜甚至可以在马背上左右扭扭看看前后,也可以松开马缰绳挠挠被铠甲捆扎的有些痒的后背,甚至还可以一边说话,一边顺手就抖几个枪花。 虽然抖出来的枪花,还没有黄成这个耍大刀的来客串抖出的枪花威力大。 有时候人体就是这样的奇怪,斐潜记不得自己小的时候究竟是怎样学会了自行车,然后就这样会骑了,而这个枪花似乎也是跟那个自行车上的脚蹬一样,在某一个瞬间之后,似乎也就成为了一种很顺畅的技能。 斐潜也经习惯了血液的流淌,习惯了燃起的烽烟,习惯了残酷的战争。 就像是现在。 斐潜拉住了马,停了下来,马匹不满的打了一个响鼻,似乎是在询问为什么不往前走了。斐潜微微的伏下身,拍了拍马脖子抚慰了一下,然后直起身,看着前方大约百步左右的零散的百姓。 这些落在最后面的,都是一些老弱。 都是一些连白波军都看不上眼的,都很嫌弃的老弱。 被远远的遗弃在了大营之外,似乎是连靠近一些的资格都没有,只能是自生自灭的一群老弱。 一个老农颤颤巍巍的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很疑惑的张大了嘴,缺少牙齿的嘴唇干瘪内陷,就像他身上的衣服一样的残破,目光浑浊呆滞,傻傻的看着斐潜一行。 一个,两个,三个…… 慢慢的,渐渐的,被遗弃在这一条山路之上的老弱百姓都从地上爬了起来, 斐潜一时无言。 这些老弱百姓也都默默的站着。 官道之上,只有一侧的汾水汩汩的流淌的声音和马匹摇首响鼻踢踏的声音。 斐潜甩蹬下马,黄成一见也下了马,跟在斐潜身侧。 斐潜往前走了两步,站定,环视了一下,然后长长的叹了口气,双手抱在一处,做了一个长揖,朗声说道:“吾等救援来迟,还望各位乡老恕罪!” 近处站着的一帮老弱连忙跪下还礼,一名老者仰着头颤巍巍的问道:“敢问……永安已经收复了么?” 斐潜上前几步,将老者扶起,然后说道:“永安已复,汝等可返家矣!” 家? 家! 一个仿佛是有千斤重的力量的字眼。 老农原本呆板的,毫无生气的,宛如寒冰冻土一般的一张脸,就瞬间像是被这个字所击穿了一样,滚烫的情感从最深沉的底下喷发了出来,脸上那黝黑的皱纹之间忽然就像是在一转眼就重新焕发出了生机和活力。 “可以……真的可以……回永安了……回家了……” 老农殷切的眼睛直定定的看着斐潜,在这一刻,回家的渴望已经超出了一切,让他忘记了所谓应当遵循的什么礼节,只盼望着这眼前的这一切不是他一次又一次在黑夜当中的梦境,却在下一刻惊醒之后化成了泡影。 “永安已复。汝等可回矣。”斐潜点点头,认真的重复了一下。 两行浑浊的泪水,从老农就像是干涸田地一般的眼角涌出,顺着鼻梁一直往下,流过那些不知道藏了多少故事的深刻皱纹,淌过不知经历多少风霜的粗糙皮肤,一滴滴的溅落到黄土之上,击起了细细的一圈黄尘。 斐潜微微的笑着,再向着四周拱了拱手,说道:“吾尚需前往讨伐白波贼,来的匆忙,未能带得多少粮草,汝等可于此地稍待,须臾破了白波之后,定差人送些吃食来,方好……” 就在说话的时候,斐潜忽然似乎听见了前方传出了一些不怎么寻常的声响,不由得停下了话语,抬头向远处望去…… 此时的白波军后营处处都是一片慌乱,几处烟火开始燃烧起来,似乎是点燃了什么极易燃烧的东西,转眼之间就冒出了滚滚的黑烟,冲天而起。 白波军的后营几乎是瞬间就乱成了一锅粥。 腾空而起的黑烟如同好几条黑龙一般在白波军后营之上呼啸,四处开始燃烧的火焰让白波军顾此失彼,混乱不堪,各种呼喊嚣叫遍布了整片土地,许多白波军就像被狠狠的捅了一下蜂窝的野山蜂,嘤嘤嗡嗡的乱跑乱撞。 穿着同样服装的张烈等人,一面大喊着救火,一面却在不停的偷偷放火,一面在喊着是自己人,一面转到身后便是一刀…… 白波军根本无从分辨,每一个提着刀乱窜的似乎都是自己人,也都似乎是混进来的敌人,到了最后,根本连分辨都没有效果了,每一个白波兵卒都觉得自己所见到的都是敌人,往往连招呼都不打,碰见了面就先下手为强,省得自己被背后捅死…… 各种叫喊声,砍杀声传递得很远很远…… 斐潜听见了声响,也看见了前方远处冒出的黑烟,知道必然是张烈已经发动,便急急向奔回,翻身上马,然后拱了拱手说道:“白波覆灭在即,还请速速让一条道来,待吾等前去破之……” 第四二五章 营乱 古代的兵制和现代的兵制,都有对于自己的士官长有一个分辨系统的。 对于后代来说,可能要分辨出一个兵的职位高低,肯定是先看肩膀和领口的军衔,就能差不多排列出一个上下出来了。 比较的一目了然,没什么可以争辩的。 而在汉代,虽然没有军衔系统,没有袖标标识,但是也有分辨的一套方法,就是通过身上穿的战甲。 最低等的杂兵是不用想什么战甲的事情的,因此,有甲的自然是比无甲的职位来的更大一些,毫无疑问。 然后是战兵,战兵一般用的是像一件肚兜一样的裆甲,露胳膊露腿露着后背,露着脖子和脑袋,用皮索绑在身上,就只是防护了一下胸腹之间而已。 高等军官,到了曲长,军候这一等级的时候,大部分是用两裆甲的,就是前后两片了,然后像一件加大加厚版的背心一样穿在身上,有的还能更长一些,护得住下腹部。 军候算是等级最高的前线指挥的军官,而至于之上的级别,多数都是在后面进行指挥,作为一个小杂兵,一般都难以见到,不过也可以分辨得出来。 军候以上,甚至是将领统帅级别,有时候也是身着两档甲,但是在胸腹之间的甲片,却是用红线来编织串接的。 若是还能在甲片上有些变化,颜色深浅编出花样来的,那简直就是想都不用想只有最高将领,至少在中郎将那个水平上才能享受的待遇了。 但是很不幸的是,白波军根本就没能有像郡兵这样,多少都是按照国家规定来颁发一些铠甲,许多衣甲都是谁抢到便算是谁的,而那些抢到了衣甲的又是少数,因此还是无甲的人占了大头,因此现在混乱起来的时候,根本就分不清到底谁是指挥者,更谈不上自动自发的聚集在什么士官身边了…… 等斐潜一行纵马奔到后营的时候,整个后营的白波军已经完全乱了套,虽然在望台之上的哨兵发出了警报,但是在营内的白波军却都是以为现在发出的警报声,是和之前的起火时的警报一样,没人想到此时会有人突袭而来。 在分辨不出谁是敌人,谁是自己人的情况下,稍微一个放松,就会被面前人砍死,这种巨大的不安全感,让整个后营的白波军自相残杀,士气降到了冰点。 张烈带着几个人摸到了后营营门处,砍杀了在营门防守的几个白波,便拉开营地了大门…… 斐潜黄成等人呼喝一声,策马而进! “叔业!往前驱赶!”斐潜大声的喊道。 要用手底下着几百人去砍杀上万的白波,这个简直就是不可完成的任务,但是却可以像滚雪球一样,利用白波军自己的混乱,不断的驱赶他们,就像是感染病毒一样,将这种混乱不断蔓延,直至蔓延到整个的白波大营…… 如果持续现在这个状态,斐潜等人就不断的往前哄赶,若是等白波开始在统帅之下,冷静下来,汇集起来准备反击的话,斐潜就会带着人撤。 反正现在已经将白波军后营的粮草焚烧了,原本的目标已经达成,现在的都是额外的赠品,有自然更好,没有也行。 黄成高声应答了一声,喝令二十名亲卫护卫好斐潜,便带着另外的一百余名骑兵旋风一般开始在白波军后营当中肆虐起来。 比起斐潜,在局部战斗中的目标选择上,黄成显然更有经验,直接就带着兵奔着后营的旗帜而去! 旗帜是一支部队的灵魂,轻易不能有失,因此白波军在这里也有布置了一些兵士,但是在黄成面前,就跟没有差不多,转眼之间,一个十人的白波小队就被杀了个干净。 黄成一夹马腹,战马嘶叫一声,人立而起。 黄成借着马力,长刀猛然而下,咔嚓一刀就将碗口粗细的旗杆砍入了一半! 黄成怒吼一声,奋力拔刀,拧身再劈,长刀划了一个圈子,带着风声,再次砍到了旗杆之上! 纵然是碗口粗细的旗杆,也经受不起连续的两刀,巨大的旗帜颤抖着,咔的一声裂口处断开,哗啦啦的坠落在地…… “杀!” 黄成一声暴喝! 四周原本看见旗杆护卫被杀,企图过来帮忙的白波见黄成如此武勇,心神皆颤,迟疑的不敢上前…… “杀!!” 周边的骑兵齐齐举刀高喝! 黄成的武勇激励了其下的兵骑,纷纷跟着黄成一起大声的呼喝起来,虽然只有百余,气势却是宛如千人万人一般。 “杀!!!” 黄成再暴喝一声,拨转马头,往前便冲! 锋利无比的长刀像一个扇面一样在左右划开,鲜血、头颅、断臂、残肢,伴随着黄成的刀势在空中高高的抛起,又重新落下。 黄成在前突进,百余骑兵在其后紧紧的跟随,雪亮的锋芒就像是一道道闪电,将白波军最后一点反抗的勇气也砍伐殆尽,再加上后营的大旗已经坍塌,许多白波军只是知道被人袭击了,但是却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似乎是满眼都是熊熊的烈火,似乎处处都有自己的人被砍杀惨叫,茫然的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白波军的溃逃,无法控制的开始扩散了。 许多白波兵卒原先可能只是想着后营已经混乱,还是到前面有建制有统领的地方才更安全,但是在长长的大营之内,许多尚未被波及,还没有被卷入战斗的不明情况的白波兵卒见到从后营溃逃的白波兵卒之后,也都下意识的跟着跑了起来…… 等到一些小统领之类的开始有意识的收拢兵士,发号施令的时候,黄成带着百骑又像死神的镰刀一样杀到了面前! 长刀之下,竟无一合之人! 一个又一个的白波兵开始加入到逃跑的行列,至于抵抗这种事情,交给那些跑在后面的人去做吧,先保证自己的小命要紧! 大营后部的这些溃散兵卒,很快的就穿过了杂乱的帐篷,开始不断的带着一批批的白波兵往前面跑去。 而黄成带着百余骑兵则是在帐篷之间的空地上不断的来回穿梭,将企图抵抗的白波兵卒敲碎,往前驱赶。 一个在大营中部,才刚刚从帐篷里面钻出来的白波兵,就差点被迎面跑来的兵卒撞到,等他还没来得及站稳的时候,又连续被其他低着头不看路狂奔的人撞了好几下,顿时翻倒在地,一双双或者是赤着的,或者是穿着草鞋的大脚直接踩踏了上来…… 他挣扎着,奋力的,在这致命的推搡踩踏当中,往一旁连滚带爬,幸运的躲过了这一波的慌不择路的人流,坐在一个帐篷旁,惊魂未定的才刚刚呼出一口长气,就听见一旁如雷的马蹄声音骤然响起,猛然扭过去,就看见一个碗口大小的马蹄迎面而来…… 第四二六章 贪功 吕梁山中,一群人默默的凑在一处,拿着面饼之啃着。 汉代面饼还多是用死面而制,坚硬,结实。 这些面饼是特意加了一些盐水烘烤而成,虽然是冷的,但是咀嚼起来却依然能吃出很浓厚的麦香。 渴了,有水,就是山上的山泉水,灌装在竹管里面。 困了,便窝在背风的地方,用带来的毛皮一盖,便多少可以抵御风寒。 这群人,从那天袭击白波军的后营,烧毁了部分白波军粮草之后,便藏在这个山间已经近三天了。 他们是杨人的人,因为靠近吕梁山脉,这些人同样也是猎手,身手敏捷,经常跟着少郎君也在山里猎杀一些猛兽之类的。 只不过这一次,少郎君带他们过来,猎杀的却是白波军。 吕梁山,山高林密,许多地方并没有人烟,因此也少有山路,不过这些人从小都在山中玩耍嬉戏,翻山越岭对他们而言,其实并不是一件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杨人是在襄陵县城东南方向的一个乡村,村寨不大,也就是百余户的人家。 如果万一襄陵被破,就凭借这百来户的人手,是绝对没有办法抵御白波军的洗劫的,因此,这一次抄山路,袭击白波军的后营,给正面的襄陵县城减轻一些压力,也是在少郎君的建议之下,也是得到了家族中的人首肯。 那一次焚粮,用的是山间的松树之上的松油松脂,制作而成的火箭,射入营寨之内。虽然效果不错,但是毕竟人手也就这十来个,覆盖面积还是太小,否则白波军疏于防备之下,应该都可以将其粮草尽数焚尽了。 一个中年的汉子取了一个竹筒,来到了一个年轻人的身边,一边递给了年轻人一边说道:“少郎君,剩下的都不多了……我们……切莫贪功啊……” 年轻接过了竹筒,沉思了一会儿,便说道:“再过一日,若无机会,我们就走。” 中年汉子默然的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便转身准备往回走…… 忽然之间,隔着一座山头,听见在官道那边传来了阵阵嘈杂砍杀之声,年轻人刷的一下站了起来。 “少郎君,某前去察看一二。” 中年汉子说完便一路小跑,顺着山脊跑了下去,然后又窜上了对面的一座山头,伏地看了一会儿,便兴奋朝这里挥手。 少郎君将喝尽的竹筒扔进山谷,抄起身边的一柄长斧,带着剩下的人,往对面山头走去…… ×××××××××××××× 在平阳的时候,虽然平阳城池是破败的,虽然王邑是乔装成一个小兵打扮,但是还有一番的气度,但是现在,如果说这个干巴的老头就是街头上的叫花子,估计很多人就怜惜的扔出一两个的五铢钱。 王邑已经记不得自己多少天没有下过城池了。 屎尿问题? 呵呵。 吃饭睡觉? 呵呵。 当任何一个正常的人,在经历了这样长时间的战斗之后,哪里还能有什么长袖飘飘,衣衫规整? 血污和泥灰已经将王邑的眉毛和胡子全数粘粘在了一起,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划出了一道小口子,凝结出一条血疤。 城下不仅有白波军的尸首,还有那些被携裹而来的百姓尸首,当然,还有那些襄陵的兵卒和百姓的尸首。 多日未曾清理的尸体,纵然是春寒料峭,但是那些血污内脏之类的毕竟还是最先腐烂的一批,加上原先守城浇下的金汁,那种复合起来的味道,让王邑和襄陵的这些兵卒和百姓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其实白波军驱使百姓攻城,有消耗守城弓箭擂木金汁砖石等等的作用,但是同样这样的残酷做法,让襄陵百姓清楚的知道一旦是城破,自己便是将遇到如何的下场,则是更加的团结了起来,自发的不辞辛劳的帮助王邑运送个物资,协助守城,否则单单是凭借原有的那一千多名的正卒,两千多的辅兵,还真守不住襄陵。 当然,还有那前两天莫名的在白波军后营燃起的那一场大火,虽然不是直接帮助了王邑守城,但是的的确确给王邑争取到了整整两天的休整时间。 虽然只是一场火,但是却给了王邑在内,襄陵县城之内的军民百姓,更多的信心和支持的力量,至少在城外,还有援军,还有希望! 然而王邑的心,却在一天天的下沉。 孤阳不长。 纵然是这两天城下的白波军死伤惨重,但是那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其实是携裹的百姓,真正死掉的白波军的战兵并不是那么的多。 而自己手下却日渐稀少,幸存的也多有负伤,这样下去,襄陵迟早会被破! 一旦城破…… 王邑的眉头深深的皱在一起。 但是他连叹息都不敢,因为他怕自己的叹息影响了现在襄陵县城守城兵民仅存的那一点点的士气。 正在王邑左思右想,竟然想不到任何出路的时候,忽然听到城下白波大营的后面传来阵阵混乱之声,看看浓浓的黑烟腾空而起! 王邑连忙扑到女墙边上,尽力向远方眺望…… 襄陵县尉也来到了王邑身边,望着白波军后营传来的骚乱…… 襄陵县令已经不幸在前期的战斗当中了流矢,不治身亡,只剩下了县尉还幸存。 “使君,这是……援兵以至?” 王邑眯着眼,极力的眺望着,然后依稀看到了一面大汉独有的三色旗帜,先是大喜过望,然后却慢慢的收敛了笑容。 因为他去过平阳,也知道斐潜在平阳有多少的兵力,就算是加上蒲子县城的兵卒,也不足以对抗一万白波兵卒,若是在平地,而不是在这个特殊的地形,或许还有击败白波的可能…… 襄陵能够坚守,正是因为这个地形,而斐潜抓住破绽袭击了白波军的后营,同样也是因为这个地形,但是,也正是因为如此的地形,白波军当退无可退的时候,狗急了都跳墙,何况是人? 挤压白波到最后,退无可退,逃无可逃,则必然反击,而斐潜若是过于深入,一旦攻击势头被阻,又被白波军所缠住,则说不定反而会身陨此地! 斐使君! 切莫贪功啊! 第四二七章 撤离 白波军整个大营沿着山而建,所以很长,也建得很是松散,从后营到前营至少有三里,斐潜正在与张烈跟在黄成后面,清扫着一些残余的白波军,逐渐的便感觉到情况有些不对…… 斐潜拉住了马,左右看了看。 张烈此时也脱去了白波军的衣袍,换上了汉军的衣甲,也拉着马,随着斐潜停了下来,问道:“斐使君,为何停步?” 斐潜看了看前方的情况,又转头看了看后面走过的情形,心中好像是想到了一些什么,但是却还说不太上来,正在在琢磨当中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忽然看见左侧的山头之上似乎有人在招手…… 斐潜扭头望去,只见在山头之上站立了大约十余名的人,一边在挥舞着手臂,一边似乎正朝着这里喊一些什么…… “……书车?书册?” 斐潜喃喃跟着念了几遍,忽然一个激灵,连忙抓过张烈,急急说道:“速令叔业后撤!” 张烈虽然不明白斐潜为何如下达这样的命令,但是看斐潜神情,也是知道不是询问的时候,便径直领命催马,向着前方的黄成急追而去! 斐潜心中焦急,但愿能赶得上…… 自己还是大意了,过于急迫了些。 毕竟此地的地形虽然和夷陵之战有些相似,但是那是用的山火驱赶,并非像此时自己用的是兵马,况且现在又是春天,并不能像炎炎夏日一般,稍有火星变可以成为燎原之势,加上襄陵堵在路上,虽然现在白波军仍然是溃败一片,但是自己的兵力还是太少,万一白波军冷静下来…… 此时的黄成带着骑兵,已经有些跑不起来了。 原先大营白波军零散四落,帐篷和帐篷之间缝隙挺大的,人马在其中穿梭都没有什么问题,但是现在还没有死的全部都黄成被压迫到了前营,因此白波兵卒的人员密度一下子就变大了许多…… 张烈策马,穿过了一截空空的营地,追上了黄成,说道:“使君有令,速撤!” 黄成虽然心中还略有些疑惑,但是却没有什么迟疑,立刻呼啸一声,带着骑兵开始回旋,渐渐脱离了战斗,往后退却。 不多时,黄成带着骑兵回到了后营,与斐潜汇合在一处。 斐潜大略数了一下人数,发现虽然是驱逐哄赶,但是多少还是有一些人手损伤…… “叔业,将此地营帐等物,汇于路中,焚烧断后!叔诚,汝带人领着营外百姓,先行后撤!” 斐潜看看着山头上的那一群十来个人依然还在,便甩蹬下马,然后向山头上一揖,表示了自己对于之前提醒的谢意。 山顶上的那群人也似乎是往这里回了一个礼,然后便隐去了身形,应是离去了。 黄成跟着斐潜的动作望去,问道:“郎君,此乃何人?” “不知……”斐潜翻身上马,调转马头,便往回走,“应为友人。未得其提醒,险些贪功误事。吾等且回永安,多派小股骑兵骚扰,白波必然分兵防备,无法全力攻伐襄陵,拖过三日,白波无粮,必定自乱……” ××××××××××××× 白波军的前营,许多帐篷已经被拆除,扔在了一旁,腾出了中间一大片的空地。就在这一片空地之上,韩暹和李乐站在一处,掌旗兵将两人的战旗高高举起。而两人的直辖亲卫则是站成了三排,迎着后营的那些白波溃兵紧紧的站在一处,组成了一个长枪阵,寒光闪闪的长枪顶在最前,就像一个巨大的刺猬一样,让人看了就心寒。 韩暹看着如同潮水一般涌来的白波溃兵,冷漠的下令道:“放箭!” 过了两三息,见一旁的弓箭小帅有些迟疑,便面无表情一眼横扫过去…… 统领弓箭兵的小帅心中一颤,慌忙高声喝道:“准备……放!”一轮箭矢越过了前排列阵的韩暹李乐亲卫的头顶,呼啸而下! 奔在最前面的白波溃兵根本就没有任何防备,立时就被射倒了一片,还有一些人收脚不及拌倒在尸体之上,整个狂奔退却的势头为之一顿…… 韩暹高声喝道:“从两侧退下,有乱军阵者杀!” 一些白波小帅统领也纷纷跟着喊道:“往两边走!往两边走!乱军阵者!杀!” 整个白波溃散的势头一卡,又见到了自家的渠帅压阵,便多少减轻了一些心头的恐慌,便从方阵的两侧缓缓的退下,旋即被各自的统领和小帅整合了起来,开始在后面列阵…… 见渐渐退下的溃兵少了,韩暹当即命令整个的兵阵开始往后营推进。 可惜终究是慢了一步,等韩暹将兵阵推进到后营的时候,发现道路之上一个火墙拦住了去路,而之前的那些袭击营地的兵卒,已经消失了…… 韩暹看着后营四周那些烧焦的残骸,望着曾经是堆放粮草的地方,现在已经成为了一片黑地,脸上的肉不禁得乱跳了几下。 李乐走了过来,满脸的愁容:“韩渠帅,这下子要怎么办?他娘哩,粮草都被烧了……” 韩暹立刻横了这个口无遮拦的李乐一眼,但是也是无奈,话都已经说了,总不能让他在吞回去吧? 韩暹沉默了良久,然后低声说道:“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不惜一切攻下襄陵,否则……” “那永安这一头怎么办?万一再来……还有粮草怎么解决?”李乐也是意识到之前的声音太大了些,便也压低了声量,说道。 韩暹磨了磨牙,说道:“此时已经顾不得许多了,只能……实在无粮,便只能吃些两脚羊了……” “……两脚羊……”李乐神情一变,默然。 两脚羊这个事情,李乐不是没有干过,但是李乐知道,如果真到了这个地步,是极其伤士气的事情,甚至有些兵士会无法忍受因此疯狂…… 韩暹咬着牙说道:“立即将这些死去的马匹煮食了,然后点兵,连夜攻城!错过今日,再也没有更好的机会了!” 李乐点了点头,也是认同韩暹的说法,却问道:“……那是你的人先上,还是……我带人先上?” 韩暹瞪大眼珠子看着李乐,呆立了半响,然后喟然叹息了一声,忽然之间从内心当中升起了一种不妙的预感…… 第四二八章 约定 黄土地上的风似乎都是那么的干燥,让人心中不由的生出一些烦闷。 风拂动着帐篷上覆盖着的布,拂动着树木和草丛,拂动着黑袍老者身上的衣服,拂动着在他头罩旁边露出的丝丝白发。 黑袍老者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手掌宽大,手指头修长,骨节突出,大大小小的老茧。 这是曾经拿着毛笔的手,本来是应该秀气,白皙,骨节藏而不露的手,因为家族的需要,后来变成这样的虽然谈不上丑陋,但是绝对称不上秀丽的手。 遗憾吗? 或许。 后悔么? 没有。 因为这只手,也端过最烈最纯的酒碗,也扯过最香最嫩的牛羊,也捏过最美最柔的女子,也拿过最硬最利的刀剑。 但是这些似乎是荣耀一般的东西,在时间面前似乎都失去了意义。 黑袍老者忽然想起了小时候曾经熬过的一只鹰,当时还是胡人教的,想起了当知年纪尚幼的他,熬着同样幼小的鹰,一只鹰一个人,都在摇摇欲坠,都在咬着牙苦撑…… 自己最后是赢了么? 想不起来了,好象是赢了吧…… 不过现在自己忽然觉得,似乎自己才是那一只鹰,而那个可恶的时间却一直在熬着自己,把自己从一个幼稚儿童,熬成了一个英气青年,然后又给生生的熬成了现在这样一幅苍老的容颜。 他曾经以为自己将是一名名将,却没想到还没有成为名将,却已经白头。 黑袍老者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腰,高高的抬起了头颅,昂然沿着帐篷之间的道路,大步流星的走到了中央的大帐前面…… 站在门口的两个胡人护卫伸手想要拦截,却被黑袍老者一瞪眼,怒喝了一声:“滚开!”黑袍老者的亲卫径直上前就要将这两个护卫拉扯开,胡人护卫自然不肯,死命的站在大帐门前就是不让,双方扭扯不下。 帐篷内忽然传出了几声胡语,帐篷外的护卫这才往边上让了一些…… 黑袍老者将大帐的门帘一掀,见到於扶罗和呼厨泉均在大帐之内,不由得冷冷的哼了一声,也不等於扶罗招呼,径直走到一旁的席子上坐下。 於扶罗看了呼厨泉一眼。 呼厨泉会意,呵呵笑着,招呼了护卫又给黑袍老者上了一盘羊肉,然后给倒了一碗马奶酒,说道:“啊呀,什么事情让我们的贵客这样生气?” 黑袍老者双目如同天空之上的苍鹰,锐利而且凶恶的盯着於扶罗和呼厨泉,让呼厨泉倒酒的手都稍微了顿了一下,几滴酒花溅到了碗外。 “何纵之?” 黑袍老者一字一顿的说道。 於扶罗眨眨眼,晃了晃脖子,转向了呼厨泉,笑道:“什么种子?右贤王,你拿贵客的什么种子了?” “没有啊?什么种子啊?什么样子的?”呼厨泉配合着装傻。 黑袍老者闷哼了一声,声音就像山顶上的岩石互相敲击,说道:“吾从不言笑。” “很好,撑犁在上,”於扶罗说道,轻快的如同山岚拂过,“我们赤那之子也从来不喜欢开玩笑的人。” 黑袍老者紧紧盯着於扶罗,语气冰冷的就像是山顶石缝当中残留的寒冰:“白波谷内,非汝纵之,如何能逃?” 於扶罗切羊肉的手一顿,然后又继续切割起来,填了一块羊肉到嘴里,显然是味道还是不错,便示意着黑袍老者吃一下看看。 黑袍老者盯着於扶罗,不肯吃。 於扶罗不以为意,嘴里装着羊肉,鼓着腮帮子,再次邀请,摆明了你要是不吃我就不说话了的态度。 黑袍老者僵持良久,最终摸起了桌案之上的小刀,抓起了羊排,切了一块,送入口中。 以往的羊排都是嫩的小羊烤制的,但是这一次的羊排却是老羊,而且火候也有些过头,肉干且硬,咬起来虽然羊肉的香味十足,但是肉的纹理却像一根根的木丝一般,往牙缝当中钻。 黑袍老者没有停手,也没有因为肉老塞牙而有所停顿,嚼了几口便吞了下去,然后又是一刀一块,填入口中,直至将整根的烤羊排吃的干干净净…… “铛啷”。 黑袍老者将羊骨头和小刀都扔进了盘子里,然后默不作声的盯着,等着於扶罗的回答。 “贵客好胃口,”於扶罗笑着说道,“但是我们赤那之子的胃口一向都不大,况且……贵客要求的,我们也都做到了……” “汝等有意放纵,百骑从容而逃!” “啊,贵客说的是这个啊……”於扶罗呵呵一笑,说道,“贵客你看,这战,我们打赢了,是吧?这人,也帮贵客赶跑了是吧?逃走便逃走了,有那么重要么?” “汝未依约定!”黑袍老者用手指着於扶罗,怒声喝道。 “嘿嘿,约定,呵呵,约定!” 於扶罗将刀子轻轻放在了桌案之上,温柔的就像是抚慰美人的肌肤,“当初汉天子诏,我等带了七千子民出征,约定好了我们帮忙平叛,粮草汉人提供,然后呢?” “我们两千子民战死了,然后粮草也没有人提供了……” “去年春天,有人说约定好了,让我们平叛白波,然后就会帮助我们向汉天子传达归家之愿,然后呢?” “我们八百子民战死了,然后所谓的传达也没有了下文……” “今年春天,有人说约定好了,让我们假扮白波,然后就会帮助我们回王庭,然后呢?” “我们五百子民战死了,然后我们现在……是在哪里?” “我想请问贵客,你所说的约定,是哪一个?” 於扶罗并没有大喊大叫,但是在这种沉稳之下的语调更是让人感觉得到所蕴含的如地壳之下岩浆翻滚一般的怒意。 黑袍老者默然,许久之后才换了一种口吻,说道:“单于,不是我等不遵守约定,而是当时朝廷忽然新派了一个郡守来,很多事情一时之间没办法做……” “但是现在不一样,朝廷现在有朝廷的事情,暂时管不到上郡,河东这一块,只要这边的郡守一死,那么这一整片的区域便都是会像之前一样,是属于单于和我们的草场……” “到时候单于还担心我们不遵守规矩么?难道单于还用得着担心这么一大片的土地,没有力量和粮草来支持单于北上王庭么?” “单于难道不相信我等了么?” 於扶罗笑着说道:“自然是相信的,否则赤那的子孙也不会在这里是吧?贵客看看还要不要再来一块?” 黑袍老者婉言而谢,然后告辞了。 呼厨泉默默的过了很久,才用胡语说道:“我还是不相信他……” “哦?为什么?”於扶罗也用胡语问道。 “……因为他吃羊排的时候就像须卜骨都侯,明明是很老的肉,是很塞牙的肉,却要依然装着自己很年轻一样,有一副好牙口一样,可以大口大口的吃掉……” 第四二九章 马越溃败带来的信息 人和人的信任感是最难以建立的。 就像是后世的人一边叫嚣着最基本的信任感在哪里,一边去盗版市场上看小说一样。 所以历史上才有那些记载着某某是多么信任某某,然后某某又是怎样给与了这份沉甸甸的信任回报的记载。 试想一下,就像是满大街的都是土得掉渣的丑人,忽然冒出了一个美若天仙一般的人,会不会全体愕然感叹,原来天底下竟然有如此的美人啊! 历史多数都是在薄薄的纸张,寥寥的几字之下,灌满了都快要溢出来的脓血和丑恶,因此那些史官才会浓墨重彩的将那不多的闪光点,描绘得多姿多彩,感人肺腑。 而最多,还是人和人之间的相互猜忌,计算…… “子度,你说那个匈奴单于於扶罗并没有追赶?” 斐潜刚刚见到马越带着不满百的骑兵,从平阳溃败而来的时候,心脏有那么一个瞬间都快骤停了,但是听到了马越讲述的一些细节,整个心才重新感觉到了一些温度。 南匈奴於扶罗直接带着兵马抄了马越的白波谷,而白波军则是在进攻平阳旧城! 在这个恶劣无比的坏消息里面,唯一的一点让斐潜现在琢磨不透的就是於扶罗似乎放了些水…… 第一,於扶罗没有参与进攻平阳县城。当然,胡人毕竟不是擅长于攻城的,有白波军这种步卒为主的兵士,於扶罗就更没有直接肉搏的必要了,所以这个多少也说的通; 第二,於扶罗虽然将马越带领的骑兵击败了,但是却没有进行截杀。这个就有点意思了,毕竟胡人在马背上是相当擅长的,而从平阳到永安,虽然路途上是的确可以绕开白波军,但是要绕开一人多马的胡人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马越满面的羞愧,跪在堂下。 这才刚刚独立领军还不满十日,就被人像赶羊一样给哄了回来,虽然他明白带着有生力量回来,并且给斐潜报信,接受斐潜的责罚,才是最正确的做法,但是在情感上确实是非常的难受。 “……是的,主公,匈奴只是追了大概十来里,就都撤回去了。请主公治罪!” 在汉代,失师,就是损失大部分的部队,也是身为将领统帅的相当重的一个罪责,但是这种失师之罪也要根据实际情况来进行判定,否则就没有将领愿意进行带兵了。 不过现在马越的这个情况,肯定还是要治罪的,但是毕竟是敌众我寡,如果没有在重大决策上出现问题,多半还是不至于是死罪。 斐潜追问道:“治罪自然是要治罪,不过现在这并不是重点,就先现在治你的罪,难道就能让真个局面好转?子度,我且问你,你要详细想想,将整个经过将来,不要漏掉什么细节……” 马越叩首一拜,然后一边回想,一边慢慢的讲述起来。 在斐潜离开了平阳之后,原先白波军并没一开始就对平阳发动什么攻击,而是在汾水边上扎营,似乎是要不管平阳,而是要直接南下了。 但是在两天前,白波军忽然一个转向,直接推到了平阳城下,不管不顾的对平阳县城开始攻击。 而马越原先就得到了贾衢的指示,说若是白波军对平阳城攻伐,那么就让马越尽可能的寻求机会,突袭白波囤放粮草的地方,不求杀多少白波,只要烧了粮草,就等于一举废掉了白波的精气神。 白波军第一第二天,都是驱赶着百姓攻城,而本身的战兵并没有动,因此声势浩大,却也没有什么效果,然后到了第三天,也就是今天早上,白波军才动用了战兵…… 马越带着骑兵一直等到了中午,搏杀正酣的时候,才猛然间从山谷当中杀出,直奔白波军的后营。 起初战斗都很顺利,白波军骤然被袭,攻城的势头顿时大乱,而马越又领骑兵杀入了白波后营,开始放火烧粮破坏…… 正当一切都按照原先的计划设想进行的时候,没想到匈奴的骑兵忽然加入了战场,直接向马越扑杀而来! 马越旗下原本有不少胡骑,当时的情况之下,很多胡骑甚至就当场就惊慌失措,甚至没有等马越做出任何的号令,就率先逃离了,虽然还是有并州老卒撑着,但是士气已经大失…… 匈奴骑兵确实是太多了,几乎是马越等的十倍,因此无奈之下,只得退却。马越与平阳县城之间不仅有匈奴骑兵,还有白波贼,根本就没有办法进入平阳城内,便只好往永安撤退,但是很奇怪的就是在整个的匈奴追击马越的时候,似乎像是根本就没有要赶尽杀绝的意思,只是略略赶出了十里之外,就主动收兵了。 整场战斗下来,马越的损失并不是在接触的哪一个瞬间导致的,反倒是因为招募的胡骑看到势头不退,在撤离的过程时,也就是那十里左右的路程,悄悄溜号了…… 换句话讲,就是战死的每多少,逃跑的一大帮,到了马越重整队伍的时候,只剩下了一百余的并州老卒再加上一百多的胡骑,也就是说,有两百左右的胡骑在这个过程中逃走了。 雇佣兵,都是这个德行,斐潜到也没有多少的意外。 只是斐潜听完了马越整体的诉说,心中的一个念头不断的在盘旋,这个於扶罗,到底是什么意思? 按照马越的说法,匈奴的骑兵的兵力至少有三千多,那么就意味着只要於扶罗有这个决心,吃掉马越这五百多人是没有什么太大问题的,但是现在於扶罗的做法等于就是驱赶,并没有动手。 虽然马越的兵力是损失了,但是实际上是马越在撤退的时候管束不严,没有及时发现和制止,导致的胡骑逃跑,还真算不到於扶罗头上。 “平阳县城你离开的时候,情况如何?”斐潜追问道。 马越老老实实的说道:“当时带兵袭击了白波后营,所以当时攻城的白波大乱,被梁道反扑杀了不少……但是后来因为匈奴……因此现在的情况……” 斐潜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第四三零章 刀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开始阴暗下来,原先上午的好天气,骤然乌云密布,豆大的雨水就像是不要钱一般砸了下来,把帐篷的布匹都砸的啪啪乱响,就像是在下一刻就会被直接被雨水砸破一样。 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之内,原本进攻平阳的节奏不得不放缓了。 不过这些跟於扶罗没有什么关系,他原先就根本不管平阳的事情,所以一直都在自己的营地帐篷之内。 但是现在,於扶罗的心情却非常的复杂…… 於扶罗看着面前的这把刀,迟疑不决。 这是一把旧战刀,刀鞘是旧的牛皮,因为用的时间长了,显得黝黑发亮,刀鞘之上还缠绕着一些狼牙作为装饰,刀锋和隐藏在刀身之上的隐隐那种抹不去的红色,无疑是证明了这不仅仅是一只用来观赏的战刀,而起还曾经饮取过不少的鲜血。 这把刀是一个胡人刚刚送过来的。 那个胡人的名字叫做阿打。 阿打,阿打。 於扶罗喃喃的念了两遍,忽然摇了摇头。 或许是一种凑巧,不过…… 阿打,在胡语中有骨头的意思。 但是在胡人语言体系当中,胡人吃的最多的就是牛羊肉,而吃完了肉,骨头就是吃不了的那些东西,是残余的,是无用的,是低贱的…… 如果这个阿打是因为这个名字才特意挑选出来的当使者的,哼,於扶罗从鼻子当中喷出了一股气。 帐篷的门帘一掀,呼厨泉走了进来,一边徒劳的拍打着落到身上的雨水,一边说道:“下这么大的雨……单于,你找我?” 於扶罗让呼厨泉坐近一些,然后将刀收回了长鞘,放到了桌案上,往前面推了推,说道:“就在刚才,有人送来的,你看看……” 帐外的雨,噼里啪啦下个不停,敲得让人心烦。 呼厨泉接过刀,咦了一声,刀的装饰并不是按照汉人常见的模样,而是充满了胡人的气息。 呼厨泉摸了摸在刀鞘上作为装饰的狼牙,发现这些狼牙竟然都是狼的上獠牙…… 虽然一只狼有四个大獠牙,但是作为公狼,上獠牙不仅仅是杀伤威力巨大的武器,更是展示雄性气息的工具,因此,公狼的上獠牙一般都比较粗壮,而且这些作为装饰品的獠牙明显不是年轻的普通公狼…… 如果这把刀在普通的汉人手里,估计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出来,但是於扶罗和呼厨泉都是从小生活在草原上的人,对于狼的熟悉程度,不比马匹少了多少,因此很轻易的就能分辨出这其中的差别。 年轻的公狼,一般獠牙都比较的轻,而且表面会比较的光滑,甚至可以说比较好看;而老的公狼,因为参加的战斗远远多于年轻的公狼,所以獠牙更粗壮,更多伤痕,更丑陋,拿在手中的时候似乎都能从獠牙上的牙质上闻到那股嗜血的味道,尤其是哪一条从牙尖一直延伸到牙齿顶部的血槽,更是浓厚…… “这个……”呼厨泉掂量了一下单个狼獠牙的份量,说道,“……恐怕还不是普通公狼的牙……有可能是头狼的獠牙……” 呼厨泉又数了一下缠绕在刀鞘上的獠牙数量,一共是十八颗,九对……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就是砍杀了九只头狼,才用它们的獠牙作为自己装饰的刀! 虽然自己和北方的胡人都崇拜狼,也都有用狼牙作为装饰的习俗,但是想这样丧心病狂的只选择头狼的两个上獠牙作为装饰的还真是不多,关键是一把刀用了九只头狼的牙…… 呼厨泉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不由得抽了口凉气。 “撑犁在上!”呼厨泉有些坐不住,就像是屁股底下被扎了一下似的,急急的问道,“……单于……这个刀……不会就是……那个……那个疯子的吧?那个疯子来了?” 在北地,有一个传说,有那么一个疯子,曾经一个人,单人匹马,追逐狼群,一个月内杀死了九个狼群的头狼,割下了九只头狼的獠牙,到了后来,那原本最记仇,睚眦必报的狼群,竟然望风而逃…… 那个疯子,名叫吕布。 於扶罗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刀是他的,但是人,应该没有来到这里……” 呼厨泉稍微松了一口气。“那这把刀是谁送来的?” “就是那个集市的汉人,叫斐潜的派人送来的。”於扶罗说道。 “就送来了一把刀?” “还有一句话——如果想明白了是什么意思,就到北面十里的地方去找他。”於扶罗看着呼厨泉说道,“我的右贤王,你说这刀……代表了是什么意思?” 呼厨泉几乎是想都没想,就接口问道:“嗯,单于那你说他这个,是什么意思啊?” 於扶罗眉毛一立,瞪了呼厨泉一眼。 呼厨泉缩了缩脖子,低下头,摸着刀,不敢说话。 “你现在是右贤王了,总有一天要独自领军,难道到时候还天天跑过来问我是什么意思?” 呼厨泉下意识的找借口说道:“那是汉人,我们赤那之子才没有那么多的弯弯肠子……” 於扶罗“呯”的一声拍在桌案之上,怒声说道:“我们现在就要跟汉人打交道,不动脑筋被人吃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更何况赤那之子……哼!白马铜呢?休各胡呢?虾落呢?你以为都跟你一样不动脑筋?!” 呼厨泉硬着头皮顶着於扶罗的喷出的口水,默默的想了一会儿,忽然高兴的说道:“我知道了,这个刀的意思是这个集市的汉人跟那个疯子是一伙的!” “嗯。”於扶罗撑住额头,翻了翻白眼,说道,“……还有呢?” 这个最表面的意思是个人都能想得到吧…… 唉!我怎么摊上了这么一个蠢弟弟啊…… 呼厨泉瞪大眼睛:“啊?还有?!” 於扶罗实在有些遭不住,便提点了一句:“应该还有三个,不,四个意思……你多想想现在我们的处境……还有,那个集市的汉人派过来送刀的,也是赤那的子民,名字叫……阿打……” “阿打?这个破名字和刀又有什么联系?这……还能有什么意思?还有三、四个啊……”呼厨泉都快哭出来了,我的单于哥哥啊,你还不如拿这刀砍我算了…… 第四三一章 交涉 大雨整整下了一天,终于是在早上的时候停了。 斐潜大袖飘飘坐在距离平阳大概十里之外的一个小山头上,面前摆着一张席子一个桌案,桌案之上摆放了些酒水。 汉代就是这一点不怎么好,只要是一下大雨,便到处都是泥泞一片,甚至连这些官道也不能例外。 官道多少还有一些碎石铺就,多少比起其他的地方,稍微会好上一些而已。 黄土高原的烂泥,粘性又非常的高,常常一脚踩下去,拔起来都要费半天劲,因此斐潜焦灼的心也略略放下一些,如果不是在下雨之前平阳就被攻克了,至少在地面恢复干燥一些之前,白波军是不用想发挥出什么太大的攻势的。 在这种深一脚,浅一脚,连走路都难的情况下进攻,那纯粹就是送死。 虽然说这样一个距离对于斐潜来说有些冒险,但是毕竟现在整体劣势,难道还能叫於扶罗到永安见面? 就算斐潜愿意,於扶罗也肯定不愿意啊。 这是一个斐潜展示诚意的距离。 其实政治上就是这样,相互试探,相互妥协,当双方或是多方的利益冲突到了实在无法妥协的地步,实在没有办法继续谈下去了,便爆发了战争。 战争只是政治的延续,并不是政治的全部。 斐潜和於扶罗的利益并没有冲突到不可调和,况且从之前的表现来看,否则於扶罗也不会轻易的就让马越逃回永安…… 远处出现了一些黑点,很快斐潜就看见了於扶罗带着五百左右的人马来到了视线可以看得清面孔的距离。 於扶罗缓缓的降低了马速,抬头望小山之上的斐潜看去,见到山顶上除了斐潜之外,顶多就是十来个人之后,便转头交代了几句什么的样子,便将大部队留在了山下,也只带了十余骑奔上了山顶。 斐潜偷偷的呼出一口气,既然於扶罗摆出了这样的姿态,自己就至少有了**成的把握了。 “斐上郡一向可好?”於扶罗呵呵笑道。 “原先不怎么好,但是单于来了,自然就好了。”斐潜倒也没有藏着掖着,倒是很直接的说道,伸手邀请於扶罗坐下。 於扶罗略略顿了一下,然后哈哈一笑,坐下了。他还真没有想到斐潜会这么的直接,还以为斐潜多少也会像他之前所遇到的其他汉人一样,死撑着面子。 “斐上郡,这一次的壳可是要被敲碎喽……” 斐潜一笑,拿了两个杯子,并排的放到了一起,然后都倒上了酒,示意於扶罗自己选一个。 於扶罗看着斐潜的动作,越来越感兴趣。 因为斐潜这样的动作一个是示意两个人平等,二就是在说明这个酒没有什么问题,第三也是有一些表示并不是很在意平阳之事的意思…… 但是能用这样的一个简单的举措表示含义的汉人,於扶罗这些年还是第一次遇到。 就像斐潜之前送来的刀一样。 看似简单,实际上蕴含的意思很多。 於扶罗却并没有在做出任何的选择,而是仰头望天,说道:“雨停了,天晴了,而且看这个天气,这几天都不会下雨了!斐上郡……” 谈判最忌讳的就是跟着别人的节奏走,斐潜不由得紧紧的捏了酒壶一下,没想到於扶罗若是放到后世去,未必会比什么职业的商务代表差多少。 “我在雒阳的时候,调取过你们匈人的历史记载,纵观先前三四百年……”斐潜淡淡的说道,“……不知道单于愿意听听我是怎么看你们匈人的这段历史么?” 於扶罗低下了头,目光紧紧的盯着斐潜,眼神深邃,沉默了很久很久,才咬着牙,嘣出了两个字:“请讲。” “匈人起于义渠单于,盛于冒顿单于,然后在军臣单于的手中达到了巅峰,控弦之士多达百万,疆土纵横大漠南北,整个的北方,甚至更深远的极北地区,都是匈人的地盘……” 斐潜随手沾了些酒水,就在桌案之上画了起来。 於扶罗的目光跟随着斐潜的手指头,闪烁着一种莫名的光芒…… “……但是,军臣单于太过于骄傲了,认为天下就没有比他更强悍的,他故意要挟汉天子和亲,然后又凌辱折磨汉天子送去的小公主,最终我们汉人忍无可忍……” 斐潜伸手一抹,将方才画的极大的一块匈奴盛况的地图全数在桌案之上抹去,“……然后,就是这样了……” 於扶罗微微侧了一点头,扭开了正面,虽然是面无表情,但是脸上腮边的肌肉却忍不住抽动了一下,“这些我都知道,不知斐上郡讲这些过去历史,对于当下局势有何作用?能帮助解决平阳之围么?” 斐潜根本没有理会於扶罗的话语,也没有直接去回应於扶罗话里隐含的反击和嘲讽,因为只有自己占据了主导权,才能将别人带到沟里去…… 斐潜又重新在桌案之上画出了整个漠北的大概轮廓图形,然后说道:“东北,原先是你们匈人的下辖的部落乌恒,现在基本上占据了大半块的东北草场;然后原先龟缩在山里的鲜卑,慢慢的开始迁移到了大漠以北,也就是原先你们匈人北王庭的地方;在西北,你们原先的手下败将乌孙和大月又重新回到了主导的地位,而一个不起眼的叫丁零的部落也从东部迁徙到了这里……” 斐潜将整个地图划得四分五裂,然后却点了点地图的南方,“……但是,於扶罗单于,你有没有发现,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何匈人的地盘四分五裂,而汉人却一直在这里?四百年前,这里叫做大汉,现在,这里还是叫做大汉?” “匈人和汉人是这一块大地上的两个王者,但是匈人的单于倒下之后,他的尸体上这么快就爬满了食腐的野狗;但是汉人的天子倒下了,这四百年来却依然是大汉……原先我也很疑惑,不过我后来却找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不同……” 斐潜说道这里,却忽然不讲了,似乎是讲得自己口渴了一般,端起一杯酒,自顾自的小口小口抿着…… 第四三二章 关于敌人和仇人 关于谈判。 “哎呀,这位美女,能不能再便宜一点?”这是称赞对方瓦解敌对情绪。 “下次我再买多一些,这次就再便宜一些?”这是开空头支票进行引诱。 “这里线头多了,这里看连标志都歪了,还卖这么贵?”这是挖掘产品缺陷贬低对手。 “这都敢卖这个价?知不知道在过去两条街,比你这至少便宜20%?”这是虚构竞争对手进行压价。 …… 在后世,斐潜那一天不需要谈判? 买菜,买衣服,甚至办公室的订书钉采购,要不要谈? 都要谈。 天天要谈。 或者换一个说法,在汉代,有哪一个人能够像斐潜这样,从小到大就是在一次又一次的讨价还价当中成长起来的? 没有,没有一个。 自然於扶罗也不例外。 斐潜笑的很自然,很开心,很放松。 於扶罗却是板着个脸,很严肃,很郁闷,很无奈。 虽然於扶罗内心中隐隐有一种感觉,提醒着他不能跟着斐潜的步调走,不能顺着斐潜的话题往下谈,不能什么都由斐潜来进行主导,但是…… 斐潜之前的做法,就像是将一坛好酒放在了酗酒如命的酒鬼身边,还掀开了酒坛盖子,让飘逸的酒香散发了出来,如同是千万只的小钩子小挠子,一点点的扒拉着於扶罗的防御的外壳。 斐潜讲的这些东西,几乎每一个单于都会考虑,深浅多少而已,於扶罗自然也有对于这个方面的思索,但是却没有答案。 於扶罗忽然有些后悔来到这里,就像是上一次在北屈营地的时候一样,明明似乎是自己的兵力占优,但是不知道为何却感觉斐潜说的很有道理…… “斐上郡为何与我讲这些?要知道你讲的这些对于现在没有任何帮助,”於扶罗直接指出斐潜现在面临的困境,“我完全可以再等等,而斐上郡你甚至连多一天都不一定等得起。” “一个穷困的人,得到了一只公羊一只母羊,过了冬天便能够生下小羊,但是多大多数的人却在春天来临之前,把这两只羊给吃了。”斐潜并没有因为於扶罗的言语而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指着山下的人,包括自己和於扶罗带来的士兵,“他们能够看到就是眼前的草和脚下的泥,可是我们是坐在这里,你是单于,我是上郡守,如果我们不能看得更远,那么我们还不如和他们一样站到泥巴里去。” 於扶罗盯着斐潜看了一会儿,叹息了一声,说道:“可惜你现在需要时间,也需要力量。” “是的,”斐潜微微的笑了出来,“我需要时间,也需要力量。不过,天底下就根本没有任何事情可以等到所有条件都成熟的时候再去做。须卜骨都侯年龄也大了吧,不知道他还有多少的时间?据说身体也不是很好?” “那我就更应该尽快解决这里的事情……”於扶罗敲了敲桌面。 斐潜点点头,竟然称赞道:“单于说的对,是应该尽快的解决这里的事情。” 於扶罗瞪着斐潜,忽然笑了出来,摇头道:“力量和时间是假装不出来的……哦,对了,那把刀我忘记带来了……若斐上郡没有什么其他的话要说,时候也不早了,我就先告辞了……” “嗯,好!”斐潜答应的非常的爽快,甚至都站起身来,就像是要送一下於扶罗似的,“那把刀就放在单于那边没事……反正过两天,刀的主人来了,单于帮我还了也是一样……” 於扶罗闻言硬生生的卡住了要转向的身形,憋了半天终于是忍不住问道:“……斐上郡,你到底和这刀的主人是什么关系?” 这个事情於扶罗其实是来赴约的最关键的问题,但是没想到来到这里之后斐潜却像是忘记了一样,根本不提,要不是他以要离开相威胁,斐潜就像是根本不想讲一样。 但是现在却得到了一个让於扶罗最不想得到的消息。 吕布居然要来?! 当然斐潜讲的未必是真的…… 但是万一是真的呢? 并州狼骑的称呼并不是一直都有的,而是自从有了那个人之后,这个称呼才慢慢的响亮起来的,於扶罗知道那个家伙有多么难缠。 什么白波,什么斐上郡,什么河东郡兵,於扶罗其实都没有放在眼里,因为都没有多少骑兵,於扶罗大可以轻松的想玩就玩,不想玩的时候抽身就走,反正步卒那两条短腿想要在一片这种黄土平原追得上战马,纯粹就是妄想。 但是如果招惹了吕布的并州狼骑,那完全不一样了,一旦被其缠上了,就算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於扶罗最担心的就是自己若是配合河东人干掉这个斐上郡,万一真的有什么瓜葛,然后吕布冲杀进来搅局,先不说自己能不能推卸掉责任,河东这些郡兵能不能战胜并州狼骑,单说自己返回王庭的事情,就恐怕真的要无限期的拖延下去了…… 就像是斐潜方才所说的一样,须卜骨都侯年龄大了,身体也不好,若是自己能够早一些回去,再用雷霆手段统一部落,那还可以在彻底分裂前挽回局面,如果拖久了,人心一散,再想做什么举措都要事倍功半。 於扶罗并不关系河东的人和斐潜之间到底谁对谁错,谁要杀谁,他只想确定一件事情,到底选择谁才能更好的帮助自己回到王庭!选择谁更能支持自己夺取王庭!在这一个大目标之前,任何东西,任何允诺都可以让步。 於扶罗是要亲手杀了仇人,是要让仇人的鲜血来洗刷掉遭受背叛的耻辱,是要用仇人的头盖骨来畅饮胜利的马奶酒,但是绝对不是要等须卜骨都侯老死,病死之后,才在远远的发出独狼的惨嚎…… 须卜骨都侯是仇人,不是敌人。 敌人只要是死了就是好的,管他是怎么死的,就算是喝醉酒骑马掉下来摔死的都行;但是仇人不一样,仇人必须死在自己的手里,这样才能让於扶罗在心灵上得到解脱,也才能宽慰自己父亲的在天之灵! “斐上郡!”於扶罗终于是按奈不住,正容道,“请你拿出你的诚意!” 第四三三章 夺一线之机 於扶罗重新坐下,深深的呼吸了一下,沉声说道:“斐上郡,我承认我小看你了,但是你也需要知道,我们赤那之子眼中不容沙子!” 於扶罗已经见过了太多族人的头颅和鲜血,让原来有些不把任何人和事放在眼里的他,在挫折当中一次次的成长起来,他必须学会审时度势,学会左右权衡,学会怎样才能将自己的利益扩充到最大。 所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风险,也是对于河东人的一次次爽约的不信任,於扶罗在收到了斐潜的那一把吕布战刀之后,便决定了要来估量一下那一方更值得自己投注。 但是没有想到,一个比他自己还要年轻的小子,竟然在谈判中一次次的牵着他鼻子走,每一次的转折和话题的重心,都是如同重锤一般敲砸在最薄弱的位置, 现在的话语,既是一种妥协,也是一种威胁。 “我需要三天的时间。三天之后,现在所有表面上的力量对比都将被改变……”斐潜也收了笑容,严肃的说道,“三天之后,一切都见分晓。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单于你带着人马离开平阳,只要拖过了这三天就可以……” “不可!”於扶罗立刻拒绝了斐潜的条件。现在的局面是斐潜弱势,於扶罗又怎么可能在这个时间就将筹码放在斐潜这一方? 斐潜笑笑,说道:“这样,我说一个匈人目前严重的缺陷,以示诚意,单于不妨先听听再说……” 於扶罗伸手示意。 斐潜说道:“汉人和匈人一样,注重于父系的血统传承,但是匈人有一个风俗,极大的破坏了这种传承的规范力度……” “一个父亲,打下了一片江山,最先想到的是传给谁?”斐潜说道,“是不是最想传给自己的儿子?” 於扶罗默默的点点头,想起了他的父亲羌渠单于。 “父子直线传承好处非常多,就像是一颗大树,往上生长的永远是主支……但是匈人还有一个习惯,单于你应该是知道的……”斐潜说道。 於扶罗盯着斐潜说道:“……兄死弟承?” 斐潜轻轻的一拍手掌,说道:“单于果然聪慧……但是这个并不是问题的重点,而是‘妻后母、报寡嫂’……” 成帝建始二年,呼韩邪单于亡故,其子雕陶莫皋继位为复株累单于,复妻其后母王昭君。后汉书当中记载:“及呼韩邪死,其前阏氏子代立,欲妻之,昭君上书求归,成帝勒令从胡俗,遂复为后单于阏氏焉。” “……这有什么问题么?女人就是一种财产,难道还任其改嫁?”於扶罗不太能够理解。 公元前3世纪前后,匈奴人登上了历史舞台。这时正值原始氏族社会过渡到奴隶制社会时期,氏族社会的各种风俗习惯,仍有许多的遗留。 蒸母、报嫂的风俗,就是其中之一。 在匈奴人的观念里,嫁入本氏族的女子,仍是以氏族对氏族,而不是以个人对个人。女子嫁到夫家,她不仅属于夫家的一个家庭成员,同时也属于夫家氏族中的每一个氏族成员。 如果夫死之后,妻若改嫁,其势不仅脱离夫家,而且也脱离夫家的氏族。 为了把她们约束在本氏族之中,除生母外,全由儿子或兄弟继承她们的婚姻关系,使她们不能脱离夫家的氏族共同体而单独采取个人行动。 斐潜说道:“如果一棵树,原先的主支不慎折断了,那么这个主支只要还存有芽苗,还有阳光雨露,那么还是有可能会继续向上生长,但是现在这个幼苗连阳光雨露在内的一切都没了,还能成长为主支么?” “……”於扶罗沉默。 斐潜继续说道:“除了几个单于年老,传位于壮年的儿子的,整个兵马权势得以全部传承的……其他那些子嗣尚幼的,有哪些……嗯,直接说吧,有几个能活长久的?” 虽然话说得很简单,但是却像浓浓的一团黑暗一样,立刻爬上了於扶罗的脸庞。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习俗,所以氏族内支持谁都行,反正是兄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习俗,所以氏族里面长老的话就显得很重要;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习俗,所以当单于坐上了大位之后,说反了也就反了……是吧?单于?”斐潜轻描淡写的说道。 斐潜的话,就像一把刀一样,一下子就捅到了於扶罗的最痛的地方。 於扶罗这个单于是怎么来的? 是他自己封的。 他的父亲,羌渠单于,就是因为部落之内的人谋反而死…… 而现在在王庭的单于,须卜骨都侯才是留在那边的匈奴各个部落推选的,也就是那些大长老之类的人员选出来的…… “单于也是读过汉人的书的,是不是有发现,在汉人历史上,其实每一次兄死弟承或者更换旁支的时候,都引起了许多动荡?”斐潜看了一眼於扶罗的脸上的神色,继续慢慢的说道,“……只不过,汉人有太后,有长幼有序,有父死子承,所以这几百年间,动乱的次数就比匈人少,因此积少成多,匈人慢慢的就衰败了,而汉人依旧还是汉人。” 其实汉人在继承上的问题也有不少,但是斐潜原本讲的这些也都是一些似是而非的道理,反正现在就是欺负人傻钱多的於扶罗,反正现在就是摆出一幅我是为了你好的样子,先挖一个坑,看看於扶罗跳不跳,如果跳下去,将来还有像是什么九龙夺嫡啥玩意的,保证一个更比一个坑,没有最坑只有更坑…… 不过斐潜现在所说的,几乎都是於扶罗自己的亲身经历…… 现在的王庭,老单于死去,那么留在王庭的那些原本是羌渠单于的那些妻妾呢?根据匈奴自己的风俗,下场便只有一个,虽然於扶罗自己内心清楚,但是这种事情轮到谁的头上会觉得好受? 於扶罗沉默良久,方说道:“那么……此事何解?” 斐潜笑而不语。 於扶罗气结,恨恨的说道:“要我离去不可能!但是我会生三天的病!希望到时候能有斐上郡的好消息!” 斐潜大笑,说道:“到时必有消息,定能让单于药到病除!” 第四三四章 没有主线 於扶罗虽然口头上答应了斐潜的要求,却一定要让斐潜写一份羊皮卷,不仅仅要写出三天的时限,超过三天就算是匈人加入战斗,斐潜也不能因此有任何的怨言,并且还要写明了不管白波之事情况如何,斐潜都必须按照之前的约定来支援於扶罗收复王庭。 按照於扶罗的说法是汉人太狡猾了,不写下来到时候斐潜一反悔,於扶罗等于是什么都没有得到…… 斐潜也是哑然,不过收复上郡和帮助於扶罗回到王庭实际上在目标的一致性上有很多地方都是重叠的,因为先要过了上郡,才能到阴山之下的河套地区,也在是於扶罗所说的王庭的位置。 而且这样一份文书的确定,也同样可以保证斐潜自己这一方面的的利益…… 不过虽然是如此,在文字上的细节还是要仔细的推敲一下才可以。 因此两个人在山上你争我夺,争论了许久,才慢慢的将最后的协议变成了文字,写在了两卷羊皮之上,斐潜和於扶罗一人一份,都签了名,盖上了印,算是正式的交换了文书。 到了这一步,於扶罗和斐潜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算得上是盟友了,因此也稍微放松了一些,终于是端起酒杯,和斐潜喝了几杯之后,便告辞下山。 於扶罗到了山下,看了看山上的斐潜,点了点头,行了一个礼,便率领着兵马呼啦啦往南而返了。 等於扶罗回到了营地,就传唤来了留守大营的呼厨泉,说道:“从今天开始,对外宣称我生病了,至于人马……也留在大营之内,未有允许不得擅出……” 呼厨泉下意识的就问道:“啊?!为什么?” 於扶罗下意识的就想回答让呼厨泉自己多动脑筋去想想,却在下一个瞬间改变了主意,笑了笑,解释说道:“汉人现在有两个,我们又不能立刻确定出哪一个能赢,反正就等上几天,对于我们也没有损失,让他们汉人自己先决出了一个胜负再说,若是南面的汉人赢了,我们就杀往北屈,夺了那边的物资和牛马;若是北面的汉人赢了,我们就杀往临汾,同样也少不了物资和财富……” 呼厨泉恍然,连声称赞之后便下去了。 於扶罗慢慢收敛了笑容,盯着呼厨泉的身影,眼珠子转动了两下,摸了摸藏在怀中的那一卷羊皮,一声不吭的扭头回帐篷,坐到了桌案之后,看着摆放在桌案之上的吕布的战刀,默然许久。 於扶罗想起了他父亲羌渠,想起了父亲头上的那些白发,想起了还在王庭之时那些的大长老,心中越是琢磨越是觉得斐潜所说的有一些道理,况且根据这几次跟斐潜的接触,越发的觉得这个家伙肚子当中很有一些东西,所说的继承方面的问题,多半只是掀开了大帐的一个角落,肯定还有其他方面的问题…… 可是,不管是哪一个方面一旦进行变革的话,必然会引起极大的震动和反抗,这时候就要有强有力的兵马…… 可惜,在於扶罗心中,还是多少有些觉得斐潜并不可能有什么翻盘的力量,三天时间,也好,等上三天就是了,若是斐潜无能,就按照文书上所说的去北屈接手那个营地,那些物资也算是不少,对于於扶罗也不亏,况且有了这一份证明,真要是吕布因为这个找上门来的时候也有话说。 哼! 於扶罗叫人拿来几个火盆,开始准备装病。 ××××××××××××××× 山上,黄成马越两人也走到了斐潜近前。 因为斐潜并不是朝廷专员来和於扶罗谈判的,於扶罗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两个人在商讨文书细节的时候,都将卫士远远的赶开,单独进行沟通和协商。 现在谈完了,黄成和马越也仅仅是知道斐潜和於扶罗签订了一份什么,但是具体的内容却不知晓。 黄成习惯性的往斐潜身后一站,却忽然看到在斐潜背后的衣裳,竟然已经被汗水浸湿了大半,整块衣服露出一块明显的汗水的印记,连忙叫人取了一件大氅,帮斐潜披上,以免山上寒风吹得受凉。 有谁能知道,表面上斐潜看起来似乎是处之泰然,但是实际上也是紧张的要死,就像是当初刚刚踏入社会,第一天上班,向全公司的人做自我介绍一样。 幸好斐潜紧张起来是背上冒汗,而不是头上冒汗,否则在谈判过程当中,被对面的於扶罗察觉到了斐潜内心的虚弱,肯定不会这么爽快的答应斐潜的条件。 就算是要签写条约文书,也必然会抬高许多要求,哪里会像现在,多少还算是平等。等于是斐潜那北屈营地作为赌注,押了让於扶罗三天之内不插手的承诺;同样於扶罗也拿三天的时间,押注了斐潜后续协助收复王庭的具体时间和物资…… 於扶罗同意拖延三天的时间,这样对于斐潜就有了更大的腾挪的空间。 别看在谈判当中於扶罗步步受限,被斐潜带着走,但是其实对于於扶罗并没有多少的损失,三天的时间而已,对于於扶罗并不是太所谓,但是对于斐潜来说至关重要,并且於扶罗手中兵马也是重要的一个筹码,在力量面前,语言也总是略显得苍白了一些,因此,能争取到现在这样结果,斐潜也还算是满意了。 “子度!”斐潜唤道。 马越连忙上前几步,拱手待令。 “你就带着兵马留在这里,等地面泥土干了,白波军又开始进攻平阳的时候,你就带着骑兵,不要管匈奴,直接突袭白波后营!”斐潜详细的吩咐道,“不要贪功,匈奴有可能会出营来追,也有可能不会出来,但若是匈奴追来,你就带着人跑,匈奴不会穷追不舍,也不会主动来袭,等匈奴回去之后,你便再找机会偷袭白波……反正绝对不能让白波军全力攻伐平阳城!” 斐潜想了想,又补充了一下,说道:“留给你都是并州老卒,指挥起来肯定是没有问题,当然,我和於扶罗只是有这样的约定,但是因为什么变卦了还是有可能的,子度,你需要小心谨慎,随时根据情况进行应对……这边,就都交给你了!” 斐潜说的很严肃,马越也是明白责任的重大,单膝跪地,很正式的行了一个军中的跪礼之后才领命而去。 第四三五章 没有底线 平阳城内,贾衢已经完全失去了原来的一幅士族子弟的模样。 平常带的头冠已经不见了,只是用一个木簪子将头发固定住,原先穿的一身绢衣也换成了一身破旧的皮甲,因为泥水和汗水的混合,白色的中衣领子已经完全变成了黄黑色,满脸的油污汗渍…… 可是这些外在的装束并不是最麻烦的,最糟糕的是现在面临的困境。平阳并不像是一般的城市,有一些常备的守城物资,这几天的防御当中,贾衢不仅仅已经用掉了好不容易收集周边树木做成的擂木,也开始动用起在城中的一些废弃砖石,能用上的全部用上了…… 但是这些东西也即将宣告用尽! 总不能拿城中的黄土去砸人吧?! 贾衢真没有想到会变成这样的局面。 在贾衢原本的设想当中,趁着白波注意力全部在攻城的那个时刻,让城外的马越进行突袭,两面夹攻之下,必然可以让白波这种没有什么纪律性可言的军队大乱,然后一个反击,就基本上可以将白波杀得大乱,然后再根据具体情况,进行下一步的举措…… 而且将白波军的锐气杀得挫败之后,就算是没能够一举而定,但是至少自己这一个方面外有马越的骑兵骚扰,内有自己重甲兵卒协助守城,城中粮草也是充足,别说坚守十天,就算是十五天都没有什么问题! 但是没有想到的是,匈奴突然的到来完全打乱了一切。 马越不敌,全体败走,就等于是砍断了贾衢的一条胳膊,现在只能用城中的这一条手臂抵抗,怎能不狼狈不堪? 而且这样的一个打击,不光是对于马越,对于城中贾衢手下的兵卒士气,也是打击严重,幸好后来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让贾衢多少能够缓和了一些。 贾衢趁着大雨,整合部队,跟每一个领队的军候、曲长沟通和鼓劲,安排兵卒整理守城器械…… 下了一整天的雨,贾衢却在城中冒着雨,协调安排,处理事务,有条不紊,全然不顾浑身上下全部湿透,这样的情形在兵卒眼中也慢慢的转变了对已其年幼的成见,也逐渐的愿意听从其安排。 但是贾衢心中清楚。虽然现在还算是平静,然而是暂时的,天已经放晴,和面汤一样的黄泥也逐渐在干涸,最多明天,白波军必然会发起新的一波攻势…… 守城最怕的就是守孤城。 可是现在面临的问题就是守孤城。 他贾衢下军令状要守十天,可是到现在,连今天算在内的话,也才过去了六天,还有四天要怎么办? 如论如何也需要坚守,这是他说出来的话,就必须做到。 斐使君待吾以诚,吾则馈之以信! 现在贾衢最担心的问题就是白波军会没有底线的将百姓携裹在其中进行攻城,因为加一条黄布条实在是太容易不过的事情了,而一群黄布条当中夹杂了十几名的战兵,是杀还是不杀? 战况紧急之下,哪有时间细细分辨?这些百姓在没有被白波兵逼到极限,多半也都是处于盲从的状态…… 虽然心中清楚,最后必然还是会选择下手连百姓一起杀掉,但是杀人是需要气力的,而自己手头上的兵士就只有这些,气力终归是有限的…… 但愿白波别那么没有底线,虽然贾衢知道这个希望是不太可能实现的…… ×××××××××××××× 襄陵城下,韩暹和李乐站在一起,面对着白波兵士。 在一旁,十几口的大锅一字排开,熊熊的柴火在锅底舔着,一些无名的肉块在锅中翻腾,一种诡异的味道在空中飘荡,萦绕不去…… 韩暹虽然不明白什么叫做人性,但是这么多年在打打杀杀当中,无尽的生生死死当中活到了现在,见过太多了,所以也懂得现在自己面临的处境。 现在就是一口气撑着,如果韩暹和李乐只要说出一个“撤”字,立刻就会像山顶上翻滚下来的泥石流一样瞬间就将手上的这些兵卒冲得一干二净! 粮草早就已经断了。 虽然说原先携裹而来的百姓,在被斐潜那一次袭击之后,带走了不少,但是剩下的战兵也是要吃饭的啊! 没得吃,怎么有气力攻城? 因此就只能在携裹而来的百姓当中挑出一些两脚羊,杀了下了锅…… 但是这样一来,这些剩余的百姓士气全无,看着白波兵卒就像是看着仇人一样,组织攻城也没有像之前那样顺畅了,仅仅是驱赶了一次,结果那些百姓到了城池下面的时候就被城上的兵卒喊话给策反了…… 谁知道下一批吃的是谁啊?! 当即就一场混战,掺在其中的战兵被活活打死,剩下的百姓让王邑派人取了大篮子,一个个吊上了城池。 虽然上吊篮的时候也有混乱争抢,但是在城头号令之下,很快就平息了,贴着城墙分开站好,吊篮到谁面前谁就上,乱抢的直接射死…… 第二波的白波军上去的时候,吊篮自然收了回去,在襄陵城兵的喊话鼓动之下,这些剩余的百姓甚至为了还有放下吊篮的这个机会,都和白波战兵拼杀在了一起,直至全部死在了城下。 而白波战兵什么都没有捞到,白白死了不少。 因此,现在要再攻取襄陵城,便只能靠原先的这些见过血的白波战兵了。 韩暹站在高台之上,看着台下的兵卒,用尽力气喊道:“贼老天!这天下,这世道!不是你吃人!就是人吃你!碗来!” 韩暹取过了一只木碗,然后走到了一旁大锅旁,伸手直接在锅中勺起了一碗肉汤,稍微吹拂了一下,看着碗中上下漂浮着的那一段手指头,脸上的肉跳动了好几下,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吃了,但是看到这样的情形,韩暹的五脏就像是被谁狠狠的捏了一下似的,整个肚子都猛然抽搐了起来。 韩暹端着碗,心中再次发了一下狠,便不管不顾的大口大口的倒进了口中,嚼了两下便吞了下去! “拿下襄陵!才有面饼,才有粟饭,才有吃的!才有一切!” 韩暹喊得嗓子都破了音:“全体都有,上前一人一碗!然后,攻城!” 第四三六章 拖延 襄陵城内也比城外好的不到哪里去,唯一可以称道的就是至少现在的襄陵城还有粮草,还有正常人的吃食。 现在真是到了最后的阶段,唯一比拼的就是谁能扛下临死前的一击。 襄陵能够扛住,城下的白波军就一败涂地。 而白波军能够拿下襄陵,那么就意味着襄陵生灵涂炭。 王邑抓起一块杂面饼就塞到了嘴里,根本不顾及手指上的各种污渍和血污,然后稍微咀嚼了几下,便混着水囫囵吞下。 “公明,汝看当下局势如何?”王邑看着身边年轻人,问道。 那一日斐潜焚烧了白波军的粮草,徐晃便从吕梁山之上,翻山越岭回到了杨人村寨,然后又重新带着一些人手赶来襄陵帮忙。 这些人原本附近村寨里面的护卫和壮汉,但是在一开始王邑和白波军开战的时候,都是不想来的,因为不知道谁输输赢,不肯轻易决定,但是徐晃回去之后将当下的局面说清楚后,这些人就来了。 锦上添花这事情谁都能做,但是有什么会比雪中送炭更让人深刻记忆呢? 这一次徐晃带来的不仅有自己徐家的一些人员,还有杨人的一些其他的姓氏的人,总共近三百的精壮汉子,全新的血液加入,顿时就给王邑驻守的襄陵增加了不少的战力,也同时稳定了襄陵兵卒百姓的心。 王邑自然是感激不尽,当即就要拜徐晃一个破贼从曹的职位,但是徐晃却以贼军未退,不宜受封为由暂时拒绝了王邑的职位。现在是特殊时刻,接受职位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多少却有一种王邑只是为了感谢徐晃的人马,并不是因为有真正的军功而封职,所以,徐晃更希望等到战后,按照功劳再进行封职,这样就没有任何人有什么闲言碎语。 徐晃这样的举动,让王邑更加的欣赏和敬重,因此,现在大事小事,都会主动的进行询问。 “王使君勿忧,此乃垂死一搏尔,贼军已无粮草,不出三日,必然溃败。”徐晃声音洪亮,有意说的很大声。 王邑内心中称赞,也是特意不顾自己的嗓音沙哑,努力的大声笑道:“公明所言极是,贼军必败!吾等必胜!此役之后,逝者定当厚恤,生者则赏千金,连升三级!” 两人的对话被身边的兵卒听闻,也是纷纷的鼓足了胜利的信心,又有王邑允诺下的重赏,大喜之下便跟着王邑齐声高喝道:“必胜!必胜!” 一时之间襄陵城头上气势如虹,个个都盯着在城下列队准备攻城的白波军浑然不惧,只等着厮杀的那一刻的到来…… ××××××××××××× 相比上襄陵,平阳的情况就糟糕了很多。 天才刚刚亮,杨奉便下令起灶做饭。等太阳刚爬上树梢那么高的时候,白波军已经在平阳城下列队了…… 战斗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的状态,杨奉摆明了就是要用人海在今天淹没平阳的态势,不仅仅是原先城西的城墙大缺口,另外还选了一个位于城南攻击位置,同时发起了攻击。 贾衢劈头散发,已经顾不得自己的形象了,带着残存的重甲兵士奔走救援,口中大喊道:“不要慌!稳住!稳住!” 忽然之间城西一阵大乱,白波贼子突破了阵线,顿时白波贼就像是马蜂一般,疯狂的汇集在一起往上便涌…… 贾衢根本已经不敢用之前斐潜的那个诱敌深入的办法,因为现在的士气本身就很低迷,若是一旦控制不好,便是全盘崩坏,因此只能是拼命的维持住还算是略有地利的城墙一线,死命抵抗。 见到白波贼兵突破了阵线,贾衢便带着重甲兵士前去救火。虽然说重甲兵士都有铠甲护身,但是毕竟还是有薄弱之处,这几天的战损下来,原先的三十名的兵士已经不幸死去了近二十人。 所幸运的是,这些重甲兵士一开始就是带上了恶鬼的面罩,所以当里面的兵卒死去的时候,贾衢挑选了另外较为强健的兵卒再将其铠甲穿上…… 正是贾衢这样的举措,在不明情况的白波军眼中,这三十个兵卒就像是真正的地狱里面的恶鬼一般,怎样都杀不死,明明见到其被杀倒下去了,结果次日一数,还是这么多人!虽然有统帅和太乙道内的上使不断的解释,但是还是有好多白波兵卒心存畏惧…… 而且这些重甲正面的防护强度十分的高,往往要杀一个这样的重甲兵士,就必须搭上十几二十个人才有可能,因此白波贼都不敢单独对抗,见到贾衢带着重甲兵士前来,像农夫收割庄稼一般咔嚓咔嚓的将冲在前面的一些白波兵杀得七零八落,顿时发了一声喊,又像马蜂一样一哄而散,退下了城墙! 贾衢一把抓过负责防御这一块城墙的军候,不管身高的差距,厉声吼道:“不想死就拼尽全力!想想在山里我们坑杀的白波!我们落到他们手里也就是一样的下场!你若是再退一步!老子就行军法宰了你!” 贾衢将军候用力一推,然后冲着兵卒大喊道:“再过三天!斐使君就会带兵来救我们!只要再等三天!不想死的,就拼尽全力!” 城下的杨奉此时也将败退下来负责攻城的小帅抓到了面前,当场将小帅枭首示众,传令谁要胆敢攻城擅自退却的,一律砍杀! 看着周遭兵卒惧怕的面色,杨奉冷酷的下令让下一波攻城的兵卒开始准备…… 正当此时,忽然大营北面又是一阵骚乱,马越带着百余骑兵趁着白波军的注意力都在平阳城上的时候突袭而来,闯破了大营,在后营又挑起了几个火头…… 杨奉的脸色瞬间一变,慌忙叫来了兵卒去后营堵截。 平阳城头上顿时一片欢腾! 而身处在匈奴营地的黑袍老者脸色大变,连忙冲到於扶罗大帐之外,却被呼厨泉拦了下来,说是单于生病了,不方便见外客! 黑袍老者大怒,不管不顾的冲进帐篷之内,才发现於扶罗确实是面色发红,全身大汗,一幅急症的模样,竟然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但是於扶罗听闻此事之后,竟不顾大病的模样,挣扎着要带兵围剿马越,却被呼厨泉死死拉住,说什么也不让於扶罗出大帐,等到两个人上演了一幕相杀相爱的兄弟感情之后,於扶罗才忽然想起可以让呼厨泉带着兵马去拦截。 可是…… 等到呼厨泉召集了兵马,打开了大营,气势汹汹的准备出战的时候,发现马越已经带着那百余骑的兵马早就撤离了战斗现场,呼啦啦的跑远了…… 第四三七章 望南望北望烟尘 帐篷之内,一灯如豆。 一个黑影坐在大帐之内如同雕像一样,默然不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低低的哦吟声响起,就像是从风吹过了荒野,吹过了草丛…… “苕之华, “芸其黄矣。 “心之忧矣, “维其伤矣。 “苕之华, “其叶清清。 “知我如此……唉……” 杨奉一声长叹,没有继续低声吟唱下去。 这已经是多少年了? 杨奉自己也算不清楚。 杨奉姓杨,这是没有错,但是杨奉的真正的名并不是“奉”,而是“秋”,字“子获”,祖籍弘农…… 但是如今已经没有多少人能够知道他的真名,也不知道多少年没有人称呼他的字了,就只是知道杨奉,杨渠帅。 杨奉的父亲叫杨春,爷爷是杨里。若是按照辈份来算的话,杨奉和杨彪是平辈,但是平辈未必意味着平等,他是如同地上的黄泥一般的下贱,而杨彪则是当朝三公…… 士族并不是像外人看的那么的风光,人多了,必然有纷争。普通的小打小闹自然是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在学问志向上若是起了重大的冲突,就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了。 杨里是杨震之子。杨震原配王氏,生子:杨牧、杨里、杨让。续配邴氏,生子:杨秉、杨奉(同名)。 杨牧尚再世时,多少还能挺起整个杨氏的架子,但是奈何杨牧中年不幸病重而死,杨家的大梁到底谁来抗? 此时杨里和杨秉两个人年岁相差不多,杨里稍微大一点,都具备候选的条件,因此争夺自然围绕着这两个人展开了。 杨奉已经不知道当初具体的情况是如何,只是知道他爷爷杨里或许是夺权失败,或许是自我逃避,或许是家族驱逐,反正是离开了弘农杨氏,来到了吕梁山中隐居。 这一隐居,就是几十年。 杨奉忽然嗤笑了一声,自己的爷爷当初走出弘农的时候,是否曾经想过这一条回归之路会这么的坎坷,这么的曲折? 前些年杨家找上门来的时候,杨奉他也很矛盾,他内心当中想要回归弘农杨氏,但是又不愿意参与到这样的计划和布局当中,反过来说,如果他不为杨家做出一些什么事情的话,杨氏又怎么会接纳他? 于是后来便少了一个杨秋,多了一个杨奉,奉命的奉。 这些年他已是杀人如麻,沾染的血腥无数,这些年他也曾茹毛饮血,为了一口吃的甚至可以拔刀相砍,这些年他也在生死挣扎,在无数次的背叛和杀戮当中存活…… 如今的他,何曾像一个士子? 而是只像一头野兽。 他只想回弘农。 只想回家。 可是这条回家的路怎么这么的长? 长夜漫漫,一灯如豆。 灯火就宛如杨奉残存的希望,在深沉的夜色当中飘摇,但是灯座当中的油始终会干,在最后几声轻微的灯芯爆响之后,灯火最终摇曳几下,化成了一缕的青烟,袅袅升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杨奉呆呆坐着,视线仿佛透过了帐篷望向了南方。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帐外来了一个亲卫,将帐篷门帘一掀,帐外的光线照了进来,方知道自己竟然已经枯坐一夜,又是第二日的天明。 杨奉令人取来凉水,也不管清晨的水温寒冷刺骨,洗了一把脸之后,便昂然而出大帐,就像是将内心当中所有的黑暗、彷徨、恐惧、无奈都抛在身后的黑漆漆的帐篷之内…… “传令,今日必下平阳!” 昨天确实是疏忽了,谁能想到有了匈奴骑兵在一侧护卫,居然还有人胆敢冲击大营?而且更不可想象的是,匈奴竟然没有放出斥候,连一个预警的都没有,导致直到近前了才被发现,措手不及之下顿时头尾难以兼顾,导致攻击平阳最后匆匆收场。 但是今天不同,杨奉已经连夜安排了人员对于整个的后营加强了防御,将原先后营的那些百姓全部驱赶到了南面,然后派驻战兵在营地当中修建了不少拒马,也挖了不少的陷马坑,就等着那一百多的骑兵再次冲击后营了…… 攻打平阳的队伍也是做了调整,上午就是二比一的百姓与战兵混合攻城,消耗平阳守兵的气力,然后若是到了中午,若是那些骑兵未能前来,又或是来了中了后营的埋伏,就直接全部换上战兵,双面齐攻,定可以一举夺下平阳! 拿下平阳之后便将百姓之类的留给临汾,自己就可以取得补给,换上兵甲,带上人马奔弘农而去,至于白波其余两个渠帅,还有襄陵城池的事情,杨奉已经完全不想管了。 杨奉他只想回家。 只想能在弘农杨氏祠堂之内可以磕一个头,上一炷香,就算是藏头遮脸,掩人耳目也行…… 或许自己回到弘农之后也还是做一些这样那样的安排和勾当,但是毕竟也算是能回到家了不是么? 血腥而又残酷的攻城又重新展开了序幕,人的性命在此时就还不如黄土地上生长出来的一颗裨草,轻贱的就像是在空中那一颗颗的灰尘,纵然看到也不会给予任何的关注。 白波的战兵混在百姓当中,疯狂的攻打平阳。 贾衢手下的兵士根本分辨不出一群拿到拿棍拿枪的兵卒当中有哪些是原来的百姓,有哪些是混进来的战兵,只能是全数斩杀,全线抵抗。 太阳慢慢的爬到了天中,忽然在平阳城池之上响了一阵狂呼之声! 杨奉大喜,以为是兵士已经攻上了平阳城头了,连忙抬头细看,却发现自己的兵卒并没有能够攻伐下平阳的城墙,而是在城墙之上贾衢的兵卒在又蹦又跳,一个个欣喜若狂的欢呼雀跃…… 而自己的那些手下,则是一个个扭头望向了北方,各个神色张皇…… 北方?北方怎么了? 杨奉心中一紧,猛地转头望向了北面,只见到不知何时,在北方远处竟然腾起了漫天的烟尘! 在北方的腾起的烟尘中隐隐的看到一条条的黑影,然后不久便看到一排排,一列列的兵士从烟尘中走了出来,一个个身穿甲胄的,闪亮的枪尖在阳光当中闪耀着光芒,两侧的骑兵踢踏出来的烟尘扬起漫天的尘土,中央的战旗高高的在风中飘扬,那刺眼、难看、诡异到了极点的三色旗帜竟在就在其中! 平阳城上已经是一片狂喜的欢呼…… 但是在平阳城下,不管是白波当中的杨奉,还是在匈奴营地的於扶罗、呼厨泉、黑袍老者都不禁冒出了一个这样的问题—— 这个该死的斐潜,怎么一转眼就有这么多的兵士? 这些兵士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难道还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第四三八章 明天有援军 时间回到两天之前,在襄陵城下,韩暹和李乐望着城池,有些无奈。 这个襄陵县城,就像是一块石头一样,卡在了中间,完全堵住了去路…… 为何在古代没有办法绕过城池? 为什么现代的战争当中有蛙跳战术? 这只能是生产条件和科学技术决定了一切。 现在战争当中,空投一个几千人的部队并不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同样给几千人做补给也是同样空投就可以了,当然如果对方没有防空火力的话,甚至可以考虑投放一些PlayBoy让部队有点娱乐生活。 但是在古代,这一切完全行不通。 汉代,胡人还好一些,带有牛羊马,而汉人完全不能跨越城池。 城池是通讯节点。 四通八达的驿站是古代人传递信息的唯一途径,就算是小规模的信鸽使用,也是需要点对点的进行信息传递,一旦发生战争,许多信息都是上报到中心的城池当中的。而选择绕过城池,先不说自己能不能顺利得到从己方发出的信息,甚至连敌方现在处于什么状态也判断不了…… 城池是粮草节点。 汉代兵卒油水少,对于粗粮的需求是很大的,而这些粮草在汉代没有什么密封技术和存储灌装技术,离开了干燥的仓库,运到野外,不用太长的时间,就算没有吃完,也会开始各种发芽霉变。如果不带粮草,一日之内步卒可以行军六十里到八十里,也就是说,围绕着城池三十里之内的区域,都是可以直接快速打击的范围,而绕开城池就等于是将自己的软肋献给了对方…… 城池是人口节点。 像白波、黄巾这样的贼子,本着过一天就算一天的除外,其他占领城池的人第一件事必然是先出布告,以此来告诉城池内外的民众,现在这个城是属于那一方的势力了,然后城池内的商户和地主就自然而然的会上门交纳一些保护性的费用,同样在此过程当中,也可以增派民夫,维修器械,采集物资等等…… 以战养战,不是不行,但是只能是三千人左右的部队,少了打不动各种村寨坞堡,多了打下来的东西还不够吃的,前面的人吃饱了,后面原本断后的跟上一看,全是一片焦土,下一次谁还会去断后啊?况且以战养战容易引发人民战争,然后天天动不动中陷阱,被带路,被投毒,老百姓才不管什么春秋大义,能吃饱饭,能像个人样活着,就是最大的正义! 原本白波军的部署都没有什么问题。 襄陵县城卡在吕梁山和汾水之间,所以部队的展开面积小,易守难攻,因此就是韩暹和李乐携裹大部分的百姓走这里,慢慢的攻打襄陵城的北面,因为有山水的阻断,这些百姓想跑也不想开阔地上那么容易。 然后杨奉和胡才带兵和少量百姓走汾水西岸,因为白波军是流寇,粮草大部分都是携带着的,所以完全可以在襄陵北面攻势受阻时,南下渡过汾水攻击襄陵城的南面,两下夹击之下,襄陵县城又不是那种绝地雄城,拖不了几天必然溃乱…… 但是因为杨奉的私心,导致在汾水东岸的韩暹和李乐卡在了襄陵城,在汾水西岸的胡才又被斐潜领兵所破,最后死在了杨奉手中,而杨奉也根本就不想去解救什么韩暹和李乐,只想着按照他自己的安排来行事。 整个白波军原先商议好的计划,完全就成了一句空话,现在的局面就是韩暹和李乐想绕开城池走却被襄陵和永安堵得个严实,根本就绕不开,而可以绕着城池走的杨奉,又因为个人目的死死的咬着平阳不放…… 韩暹死死的盯着襄陵城墙之上的那个拿斧子的年轻小伙,就觉得胸腹之间隐隐有一股腥甜的味道,几令欲呕,眼前也阵阵的发黑。 上午第一波的攻击,战兵已经攻上城池了,甚至有十几名已经翻越了云梯,站上了城墙,但是就是被这个家伙硬生生的带着一帮长斧兵,像砍柴一样给砍了回来…… 第二波也是如此,长斧兵之下,尤其是那个年轻小伙,基本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抵挡得住,一柄长斧头施展的轻松如意,但是对于白波战兵来说就是一个悲剧。 第三波,战兵的士气已经明显低落,连登上城池的人都没有了…… 按照常理来说,此时需要一些勇士和猛将,身先士卒的站在前线,带着兵卒往上猛攻,就算是不一定能够拿下城池,但是也会对己方的兵卒有一种激励的作用。 但是韩暹和李乐心中清楚,自己若是真的对上了城池上的那个年轻人,多半是凶多吉少,因此之下,哪里肯站出来带队。 韩暹李乐两人自己是打死都不上的,而手底下又是没有什么猛将可用…… “收兵吧!收兵吧……”李乐一声哀叹,两腮颤抖,这些战兵都是他自己这些年头才攒下来的,现在却折损在了这个襄陵城下,怎么能让他不心疼? 韩暹心里却清楚,这口气谁先泄下来,就是谁输了,现在都是一个死中求活的局面,还心疼战兵个屁啊!要知道现在死的又不是只有李乐的兵,两个人都是一样的,各占一半,而自己还没有说撤退收兵,尼玛的你说个屁! 韩暹实在忍不住,张嘴骂道:“收你个屁兵!要不是你没能看守好后营,被人烧了粮草,我们今天能到这种地步么?!” 李乐立刻瞪着眼,大声的骂了回来:“你娘哩!还有脸说我?要不是后来你派人出去瞎搞,结果被人装扮烧了剩下的粮草,能变成现在连饭都没有?” 韩暹反击:“你娘哩!你看守的后营,连什么人都不认一下,就往里放还有脸说?” 李乐反击:“你个瓜怂!你他娘的这群兔崽子什么时候有让我的兵认过啊?认你个锤子啊!?” 两个人越说越是火大,要不是还有一些理智在,早就扭打到了一起,但是现在这样的情况也不可能继续攻城下去了,便草草的收了兵…… 韩暹吐了一口略带一些腥臭的口水,看着退下来的垂头丧气的战兵,心中一动,高声喝道:“打起精神来!明天援军就来了!到时候就可以打下襄陵城,要吃什么就吃什么!牛肉!羊肉!鸡鸭!面饼!放开了吃!” “哦~~~援军要来了!” “我要吃面饼!我要吃鸭腿!还有鸭屁股!最肥最肥的鸭屁股!” 不论是韩暹的还是李乐的兵士,都在这样一个好消息之下兴奋起来,纷纷吞咽着口水,大声的欢呼议论着,想象着明天幸福生活的到来。 李乐有些发呆,明天真有援军? 不过看韩暹似乎讲的十分肯定的样子,莫非真的有援军? 第四三九章 明天真的有援军 有了援军的消息,韩暹和李乐的兵卒也多少减轻了一些自身的压力,然后在各自小帅的带领下,慢慢的回到了营地之内…… 李乐毕竟下午刚刚跟韩暹吵过架,拉不下这个脸立即去找韩暹询问,可是等到了入夜,李乐呆在帐篷之内,辗转反侧,实在有些憋不住了,便带了几个亲卫前去韩暹大帐,想问个清楚。 走了一段距离,看到了韩暹的大帐,李乐忽然觉得有些怪异,便站住了,叫了亲卫上前去通禀,没想到亲卫到了大帐之前禀报之后竟然半响没人回应…… 李乐心中一凉,几步冲上前去将大帐的门帘一掀,却只见韩暹的大帐之内空空荡荡,连半个人影都没有了,而在大帐之中,也就剩下那些笨拙的桌子席子,其他的东西已经被收拾一空,明显是带走了。 “草他娘哩!”李乐当即反应过来,韩暹居然丢下他,也丢下了大部队,跑路了! 虽然吕梁山是堵住了往东的去路,但是还是有一些地方并不是悬崖峭壁的那种险要地形,小规模的部队也还是可以走一走的,因为十几二十个人,就算路途再难攀爬,也就是一炷香的时间就差不多可以通过了,然而若是全员通行,上千的部队堵在一个断崖下面,或者说原本可以供人通行的一块石头,结果太多的人去踩,支持不住掉下山崖,然后整个队伍就变成了两节…… 李乐估计明天所谓的什么援军就是一个空话,只是韩暹用来安稳一下军心而已,绝对是没有了! 而现在摆在自己面前的就是三种选择:一、继续在这里带着兵攻伐襄陵,整合低落无比的士气,然后期望能够撬开襄陵的硬壳;二、往永安方向撤退,搬开被斐潜堵住的山道,在永安兵卒的堵截之下杀出一条路逃生;三、像韩暹一样,抛弃掉这些年积攒下来的这些家底,带着少量的兵卒翻越吕梁山,逃亡…… 怎么办? 要让李乐像韩暹一样决断,只带着十几二十几名的亲卫逃亡,李乐思来想去,实在是舍弃不下,做不到,但是要继续往南攻伐襄陵,李乐自己也是清楚,也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左右衡量,犹豫再三…… 李乐叫过了一个自己的亲卫,小声的吩咐了几声,然后亲卫便领命而去。 要逃只能现在逃! 虽然到了夜间,许多人无法视物,但是如果等到天明,情况肯定更加的糟糕! 因此李乐决定立即就让亲卫悄悄的去叫醒自己的部队,然后带着自己残余下来的这些人,搬开往永安山道之上的那些石头,虽然未必能够躲过永安县城兵士的侦查,但是能多带些兵就多带一些吧…… 李乐只能是如此宽慰自己,实在不行的时候再学韩暹一样爬山逃跑也行啊! ××××××××××××××× 永安县城。 县衙府内,正在商讨对策的斐潜,黄成,张烈三人,忽然接到了从城北斥候送来的情报。 “明日援军将至!”斐潜凑到灯火之下,仔细查看了斥候送来的木简,松了一口气,笑眯眯的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给在场的黄成和张烈两人。 黄成自然是喜悦无比,抓了几下后脑勺,憨憨的笑,显得心情也是放松了许多。 一旁的张烈则是完全站立了起来,兴高采烈的挥舞着拳头…… 在这一刻,三人已经完全顾不上什么礼仪啊,规范啊,都是由衷的开心和兴奋! 斐潜哈哈笑着,叫人去煮一些茶汤来喝,算是庆祝一下。 这么几天时间,虽然拿下了永安城,算是大功一件,但是在襄陵城下却明显的力不从心,兵力匮乏成为了最大的短板。 平阳城需要兵卒去救援,襄陵城同样也需要兵卒去救,但是手头上就这一点兵,哪里有办法去两个地方同时救援? 兵力的不足,成为了压在斐潜等人心头之上沉甸甸的石头,几乎都将人压得喘不过气来,对于未来的情况,都有一些彷徨…… 现在好了,有了援军之后,一切问题都能够解决了! 虽然当下仍然是在黑夜当中,但是在县衙之内的三人,却仿佛都看见了黎明的曙光! 这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因此当茶汤煮好端上来的时候,三人就以茶代酒,干了一碗…… 喝了茶汤,兴奋的心情才慢慢的平复下来,张烈不由得问道:“敢问斐使君,这援军一共多少人,又是从何而来的?” 斐潜笑而不语,显然是心情不错,并没有说话,而是将拿书简取了出来,让黄成张烈传看。 当初斐潜死活要取蒲子县城的兵力拿下永安城,除了之前的那些战略性的目标之外,还有额外的一个好处—— 永安县城位于吕梁山脉的山径出口处,也是霍大山的山脚下,南边过了谷口便是汾水和吕梁的管道,位置十分重要,无论是要进出吕梁山,还是南下和北上,都是需要经过这个县城。 因此永安县城,也是通往西河郡的最快,最短的一条路! 西河郡现任的郡太守崔钧,则是崔厚的堂兄…… 当初斐潜在北屈出发前往平阳的时候,就让刚刚回到北屈的崔厚,带着一些人,绕道北上去西河郡找崔钧求援。 虽然说西河郡不比河东郡富庶,但是毕竟也是边陲郡县,常备的边军不少。 而崔钧虽然没有和斐潜见过面,因为崔家的事情,对于斐潜心存感激,在荆襄的时候上任之前崔钧还特意去拜访斐潜,并留下了书信。 后来崔家和蔡家合作,转运蔡家的藏书,崔家、斐家、蔡家三家的关系立刻就更加的密切了起来。 因此,在接到了崔厚的求援信息之后,崔钧也并没有拿捏推辞,很干脆的抽调了三个县城的部分兵力,组成一个军团,派遣西河郡的一个都尉与崔厚一起统兵南下。 四百骑兵,两千的步卒,加上三千的辅兵,一路从兹氏过中阳,沿着汾水南下,终于是在今天赶到了永安城以北…… 第四四零章 深夜中深思 斐潜悄悄的,缓缓的叹了一口气,就觉得如同潮水一般的疲惫蔓延而来…… “叔业,”斐潜放下了茶碗,吩咐道,“你先下去休息一会儿,然后带着些人在丑时就出发,前去代表我迎接西河之兵,然后迅速带着骑兵到永安和我汇合,赶在天明前出兵南下!我们要尽快破了襄陵的残兵,然后转移到平阳的战场上去!” 黄成站立拱手领命,也不多说,先行下去休整了。 “叔诚,现在幸苦你一下,先去准备一些物资,然后点齐一千步卒和剩余的那些胡人骑兵,等叔业带西河骑兵一到,立刻一并由叔业统领南下破敌!还有,蒲城运来的粮草估计明日也快到了,你需要将其安排妥当,留下适当的百姓口粮之后就必须准备合兵南下解决平阳之围!” 张烈同样领命,充满了斗志的退下了。 斐潜独自一个人留在了大堂当中,夜色越发的深沉起来了…… 突然而来强烈的孤独感,就像是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一样,将斐潜完全的吞没。 他是最孤独的,整个汉代最孤独的人。 他本来是一个被遗忘的人,被遗忘的名字…… 说到汉末三国,肯定想起来的是刘曹孙,肯定想起来的是吕布关羽张飞赵云,肯定想起来的是诸葛司马荀彧郭嘉…… 在原本的历史里,斐潜他自己就是一个路人甲的角色,这种似乎有一种跟全世界对抗的感觉真心不怎么好。 斐潜看着大堂之内那些光线照耀不到的角落,灯火闪烁,那些黑影也在地上伸缩跳跃,就像是有一个什么东西躲藏在其中嚣张肆意的张牙舞爪一般。 王座之下,铺垫的都是森森的白骨。 皇冠之下,镇压的都是幽哭的灵魂。 权杖之下,渗出的都是污浊的血液。 先不说别的,单单斐潜记忆里,曹操算是顶着硕大的光环无疑,多少算得上是自带了许多光环的男人。在后世两大丞相粉,赞赏曹操的人数绝对不会比诸葛少上多少…… 但是算算在斐潜记忆当中,现在这个自己的便宜师兄,在演义或是历史上,现在和将来手上会沾染了多少人的血? 最先乱棍打死犯法的蹇硕之叔父。 何进之乱十常侍期间杀死了张让,段珪等宦官头目。 逃亡途中杀吕伯奢全家。 收编青州兵时候杀死了余毒。 征讨袁术杀了王垕。 破吕布杀了高顺,吕布,陈宫。 赤壁之战的时候杀了蔡瑁,张允。 边让。 杨修。 华佗。 许攸。 荀彧。 孔融。 崔琰。 还有不知道名字的——徐州百姓“若干”,官渡袁绍降军“少许”。 还有莫名其妙被杀的——梦中杀的那个无名侍从。 还没出生就被杀了的——董皇后肚子里那孩子…… …… 争霸? 这两个字,在后世可以吃完了沙县拌面,喝完了可乐,一边翘着脚,一边伴随着从胃里打嗝而出的那股气体,然后说做男人怎么能够不争霸,不争霸还有个屁意思? 呵呵。 斐潜微微自嘲的笑了一下,其实自己原本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想在这个三国乱世里面能够活下去,至少不要像一条野狗一样活着,而是能够像一个人一样活着,这样就够了。 但是不知不觉变成了现在的这个模样,从一个人,变成了一群人,从一个人的性命,变成了一群人的性命,都挂在了自己身上…… 活着,像一个人样子的活下去,顺便再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就是这样的一个简单的目标,不管是后世还是现在,似乎都并不简单。 坐了一会儿,斐潜便站了起来,凭着记忆走到了那一根曾经绑着永安县令的柱子前,沉默了许久,然后缓缓的说道:“徐兄台,明日便是白波覆灭之时,你的仇,很快就能报了……” 斐潜信步走出了大堂,望向了远方…… 自己的道路还很艰难,艰难的方面不仅仅在于人,还有整个的制度…… 大汉的赋税绝对是轻赋重税。孟子曾言,“什一而税,王者之政”,但是大汉的病症并不是在赋税之上,而是在整个的制度之上。 “四封之内,莫非王土,食土之毛,莫非王臣”,大汉律法当中,只有一种土地分配的方式,就是由皇帝向百姓授田,或者是赏赐给那些权贵,但是同时,在大汉律法当中,又规定土地可以私有,耕者有其田,拥有者可以自由使用,也可以自由出卖…… 可以自由出卖就意味必然会出现土地兼并,因为赋轻,而且作为权贵又可以避免相当的的杂税,因此兼并土地的成本就显得非常的低,占有大量土地的权贵越侵占便越富有,同时就越发的对于土地更加的贪婪,因此就不管不顾的想尽各种办法来侵占自耕农的土地。 整个大汉,土地和财富在这一两百年间,从分散,开始慢慢的集中到了各地的士族乡间豪强的手中,整个大汉人口户数不断的衰减,自耕农变成了这些士族和乡间豪强的租户,耕作原本是自己的田地,却要缴纳十分之五以上的租税! 稍微聪明一些的士族世家懂得用一些怀柔的政策收买人心,但是许多人放纵了贪婪的本性,就算是在整个汉灵帝期间,国家为了支付大量军费抵抗羌胡叛乱的时候,还是变本加厉的向地下的民众收取高额的税收,又恰逢气候变化,小冰河时期来临,最终导致了全国性的大规模的农民起义。 要打破这种封建的制度,等于是站立在整个的朝代的对立面,王莽如何?被人砍下头颅,拔掉舌头,做成标本,封存在武库之内。 但是继续容许这样的制度,那么五胡乱华的局面就只会延迟,并不会彻底的解决,中原人的因为土地而产生的内讧绝对会流尽最后一份的力量,此时在外的那些胡人就必然垂涎三尺的摸上家门。 元、清,莫不如是。 但是这些想法,这些内容,可以和人商讨,和人讲述么? 黄成不懂,马延不会,崔厚不清,至于像贾衢和张烈这样的…… 斐潜摇了摇头,至少现在没有。 不管在汉代还是在后世,凡是涉及制度的事情,就意味着将会触及很多很多很多人的利益,一旦处理不好,就是将会是无穷无尽的灾难,将自己完全淹没。 现在永安县城被白波贼所破,在县衙当中尚存有一些田契,如果要做点什么手脚,便是最好的机会,一旦等白波贼平等,自然就要开始安置百姓,到时候再想怎样做,难免就会晚了一些…… 难啊! 长夜漫漫,斐潜无心睡眠…… 第四四一章 营啸 李乐纵然是再小心,但是仍然是惊动了一些人,但是到了最后,情况已经完全不属于他的控制范围了,当然此时的他,就算是像管也管不了了。 也有一部分兵卒,在经过了短暂的震惊之后,便悄悄拿上一些随身可以携带的物品,摸索着追着李乐的部队而去。 而绝大多数兵士,就像炸了一样,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大吼大叫,顿时之间整个大营就像是一群乱蚁轰然而乱,慌乱失措,四处乱窜,下意识的开始收集起所有自己能够拿的到的各种物品,无法避免的混乱蔓延开来…… 襄陵城池之上的王邑和徐晃早就听到了大营之中的骚乱,一起站在城头之上,往下眺望,但是毕竟是夜晚,视线有限,只能从营地之内燃起的火光和人影进行判断。 徐晃仔细看了看那些营地之内的人影晃动,又侧着耳朵仔细听了听传来的声音,忽然笑道:“王使君,蚁贼营啸,此乃绝佳良机,出城掩杀,旋即克定!” 王邑闻言有些心动,却叹息了一声,说道:“奈何城门堰塞,急切之间,出不得去……”为了保证城门不被攻破,王邑一开始的时候就下令用砖石泥土,将北面的城门封死了,虽然少了被攻破的风险,但是像现在这样的情况,也没有办法出城。 徐晃也是愕然,不过面对这样的场面,实在是忍不住,便说道:“王使君,与吾五十精壮兵卒,垂索下城,使君于城池之上多举火把,摇旗擂鼓,以作疑兵,蚁贼不明数目,定然大乱,若此营得破,襄陵不复忧!” 王邑和徐晃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城池下的白波军忽然会发生营啸,但是多少肯定也是跟缺乏粮草所引起来的,而且从现在的情况看起来,并不像是假装的,因此这样的机会明显很难得,若是能够趁机给予白波军沉重的打击,襄陵城的危机就可以说解除了。 王邑沉吟了一会儿,然后说道:“五十精壮略少,吾集百卒与汝!只是,公明且须小心为上!” 徐晃当即坐在吊篮之内,缓缓的降到了城下,其他的兵卒就没有全部像徐晃那么的好命了,多半拿绳索直接绑在腰上,然后垂下城去…… 徐晃见下来的兵卒差不多了,便提了他那柄长长的战斧,和汇集起来的兵卒往前摸去。 白波军已经完全没有了秩序,没有了两大渠帅进行统领,而其他一些小帅之间又相互不服,根本就无所适从,乱糟糟一片,各个只顾得抢夺剩余不多的物品,根本就没人察觉到襄陵城下已近有人摸了过来。 徐晃摸到了大营近处,并没有直接一口气杀进去,而是躲在阴影当中,仔细的观察,发现竟然连哨塔之上的人都没有,整个大营嘈杂混乱,什么声音都有,甚至还有相互砍杀之声,还有许多火头已经燃起,也根本没有人去管,眼看越烧越大…… 这是真的营啸! 徐晃再次确认之后便没有任何迟疑,直接提着战斧,几步就窜过了白波军营地之前那可有可无的障碍,来到营门之下,抡圆了战斧直接对着营门的闩销砍下去! 若是对于木材的破坏力来排名的话,斧子要说第二,真还没有什么工具兵刃敢排第一的。徐晃几斧子下去,顿时整个营门门闩插销断裂,歪倒在一旁! 徐晃一声狂吼,率先冲进了白波军的营地! “杀!” 徐晃带来的兵卒一半是自己的族人,一半是已经经历过襄陵生死战的郡兵,要么是精壮有力,要么是经验老道,见到营地之内的白波兵卒还在愣神,没有反应过来,哪里还有什么话讲,直接冲上前去就展开了杀戮。 徐晃一个垫步,长战斧斜斜划过了半圆,惨呼之间,就见前面的三个白波兵当场就倒在了血泊之中,然后反手又是一个半圆,又有两人被砍飞,转眼之间连杀五人,跟在徐晃之后的兵卒顿时气焰大涨,而白波军原本就极低的士气更是跌落谷底,根本就无心抵抗,撒丫子就跑…… 襄陵城头之上王邑下令兵卒敲响了一切能够发出声音来的物品,所有人都在奋力的叫喊,挥舞着旗帜,为城下的徐晃等人助威鼓劲! “战!杀蚁贼!”徐晃举起血淋淋的战斧,猛喝道。 跟在徐晃后面的兵卒也立刻响应,挥舞着手中的兵刃,发泄着这些日子在襄陵的憋屈,都在齐声的怒吼着:“战!杀!” “战!杀!” 一个白波兵卒被砍翻在地…… “战!杀!” 一群白波兵卒左右看看,掉头就跑…… “战!杀!” 白波军狂喊着,襄陵的人杀过来了,快跑啊…… “战!杀!” 毫无斗志,缺乏组织的白波兵卒,竟然丝毫没有发现其实在黑夜当中根本就没有多少襄陵来兵,只是人云亦云的下意识跟着就跑,竟然被徐晃的百人直接撼动了整个的大营,往北逃亡而去…… 惨叫声,哭泣声,喊杀声汇成了一片,许多白波军是雀盲症,虽然有火光,但是完全看不清路,跌跌撞撞四下摸索,更有甚者不小心跌落了汾水,被奔腾不息的水流带走了。 其实直接被徐晃率领的百人砍杀而死的白波兵卒并不算多,但是那些跌落汾水的,相互踩踏的,相互之间因为各种原因被自己人砍死的,却远远的多了很多。 王邑看着城池下面的情况,顿时欣喜若狂,一边命令民夫去连夜就开始清理拥堵在城门中的砖泥,一面继续将兵士派下城池,加入痛打落水狗的行列当中来, 士气低落,全军断粮,现在又被火烧大营,兵卒全乱,连指挥的统领都不知道去哪里了,这种情况与几天前斐潜带兵突袭之时完全不同,王邑就算是再谨慎,再傻,也是知道现在这个机会难得,不趁机搞一波大的,难道还等白波军收拾好部队回头再战不成? 天色渐渐的明亮起来,王邑看着城下一片狼藉的白波军营地,缓缓的出了一口长气,慢慢的顺着城墙的女墙坐了下了,骤然放松的神经完全抵抗不住涌上来的疲惫,头一歪,眼一闭,就这样靠着着血污不堪的城墙,睡着了…… 第四四二章 汾水两岸逐白波 勇者多死于刀兵,而智者多亡于谋略,而李乐又没有勇,也没有智,就连逃跑都拖泥带水,不干不净,很快就被北面的斐潜兵马和南面的襄陵步卒堵在了汾水东岸,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南北夹击之下,这一支白波军很快就丧失了斗志,跪地求饶。 李乐带着一些亲卫企图趁乱从一侧山梁下溜走,却被黄成盯上,策马狂追。李乐跑又跑不过,打又打不过,最后被当场擒下。 旋即李乐等一干白波大小统领等人员当即被绑缚送回永安,关入地牢,而一般的普通兵卒则由张烈带兵进行在永安城下进行看管起来。 崔厚和张烈留在永安做一些安置和处理相关事务,而斐潜、黄成和西河的都尉,略微整合之后,便一同领兵往平阳进发。 不过在这一次进军平阳,斐潜身边多了一个人,徐晃。 三国时期,世家大族各自出仕,各事一方,相杀相爱的现象并不出奇,而且在整个的征战的过程当中,就算是亲兄弟也都是明算账,没有什么因为家族血脉关系而有任何的手软。更有有意思的是,这种行为还是非常的复合汉代现在的价值取向的,是值得称赞的。 玩的最嗨的还是诸葛氏,三个兄弟,三个地方,三个人分别辅佐三个不同的君王,但是最后似乎都玩崩了…… 所谓忠君,便是如此。 但是徐晃,似乎一直以来都是单独一个,一直到三国的后期,似乎也没有听到过徐晃和那一家士族联姻,与什么政治集团捆绑在一起,一直保持着自身的高洁。 当斐潜得知徐晃来临的时候,特意亲自迎接,看见徐晃尚无坐骑,便立刻将自己的马匹让给徐晃,因此在斐潜邀请徐晃一同南下讨伐汾水西岸的残余白波的时候,徐晃也自然是欣然从命。 不过欣然是欣然了,就是说不太上话。 徐晃啊! 这可是徐晃啊!高傲的居然有点像关二,这特瞄的要如何是好? 斐潜心中不断的盘算,但是来到汉代也算是蛮长的时间了,知道要收一个人的心,就跟后世里面要撩一个妹子差不多…… 有钱有势,自然加分,若是再加上外形不错,稍微眉来眼去一下,就可以水到渠成了,但是如果这边少一点,那边缺一些,要修得这个引得活水来的渠,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斐潜有心想要邀请徐晃任职,但是内心中又总觉得多少还是缺一些火候,因此也不敢贸然就开口,否则给徐晃留下不稳重,不知进退的印象就糟糕之极了。 幸好可以一同进兵平阳,斐潜多少心里还有些安慰,但是很不幸,徐晃天性较为沉默寡言,基本上有问才有答,平常的时候可以半天不说一句话,把斐潜憋屈的够呛…… 黄成抬头看了看天色,说道:“斐郎君,今日扎营否?” 斐潜转头问徐晃道:“公明,汝看如何?” 徐晃拱了拱手,说道:“全凭使君做主。” 得。 就是这个样子。 斐潜在心中郁闷的哀叹一声,又不好说些什么,正在寻思的时候,忽然从前方奔来一队人马,中间一人,正是马越。 “子度,平阳状况如何?”斐潜将马越招到近前,问道。 马越摇摇头,说道:“白波蚁贼攻之甚急……昨日吾趁贼不备,杀入后营,然兵力薄微,不敢久战……” 斐潜又问:“那匈奴如何?” “未有拦阻。”马越说道,“也未有斥候派出。”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斐潜身上,是不扎营,直接杀过去,求一个以快打慢;还是先扎下营地,休息一晚,然后明天再行进兵,求一个以稳制胜? 斐潜沉吟良久,对徐晃说道:“公明骑术如何?” 徐晃沉稳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禀使君,尚可。” “善!子度,公明,汝二人各领骑兵二百,分左右两翼,叔业统领前军,吾掌中军后军,即刻南下,斩杀白波于汾水,以靖全功!” ××××××××××××××× 战场之上,在众人或惊或喜的目光当中,在平阳城北面,漫天的烟尘当中,一列列的黑影忽隐忽现…… 稍微过了一会儿,整齐的队列就从烟尘当中展现了出来,一排排,一队队,刀盾手走在最前,半人高的大盾上画着狰狞的脸;长枪兵紧随其后,如同树林一般的枪尖闪耀着寒芒;两翼是骑兵,不紧不慢的护卫住整个阵型的两翼…… 为何队列整齐的部队总是能给予他人强烈的震撼之力? 因为每当看到整整齐齐列队而来的军队的时候,普通人总是感觉就像下一刻自己要对付的不是个人,而是这一整群的兵卒一样,因此都会不由自主的有了一种畏惧的感觉。 特别是没有经过多少训练的白波兵,在这样队列威压之下,竟然引发了阵阵的骚乱。 现在白波的整个战斗重心都在平阳城的这一头,后营虽然有一些拒马和陷阱,但是那仅仅是用来抵御马越那百余骑的,现在面临着斐潜的这样一直多兵种混合的军队,那些拒马和陷阱就跟儿戏差不多了,没有多少的作用。 杨奉当机立断,让攻打平阳的兵卒全部撤回来,准备凭借营寨木墙据守,虽然白波军扎的营业就是那么一回事,但是多少还是比在平地之上一无遮拦的好。 况且只要自己能够阻挡一下这奔袭而来的兵卒,将这些人的步伐拖慢下来,那么在平阳西北方向上的匈奴骑兵,就能够给予这些人狠狠一击…… 自己还是有机会的! “乱军者斩!”杨奉大声的吼叫道,尽可能的组织起部队在营地之内龟缩起来,进行防御…… ×××××××××××××× 匈奴大营之内,黑袍老者带着亲卫跑到了於扶罗的帐篷之前,他要让匈奴出兵,而且还要配合白波军,这样还有一搏之力,否则别看现在白波营地上的人似乎挺多,但那是百姓居多,因此单单凭借白波军肯定无法抵挡! 只要匈奴肯出兵,新加入战场的这四千左右的兵士也并不能改变什么现状。 虽然说胡骑并不想汉骑那么的强悍,没办法达到小阵一对三,大阵一对五的战力比例,但是於扶罗手下的这三千多余的胡骑至少抵得上四五千的步卒! 这是毫无疑问的,只要於扶罗出兵,这战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黑袍老者看到站在帐前的呼厨泉,连声说道:“快让部队集结出营,准备迎战!晚一步就来不及了!” 呼厨泉也是连连点头,不过却说道:“这事情还是要单于下令才行啊……要不你自己进去跟单于说一下?” 黑袍老者不疑有他,顿时点了点头,一掀大帐的门帘,走了进去,帐内的光线昏暗,黑袍老者没能够一下子就适应过来,等他能够视物的时候才发现在卧榻之上竟然空荡荡的没有人! 忽然黑袍老者察觉耳后一阵恶风,想躲避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当场被於扶罗拿着刀鞘狠狠的砸在了后脑之上,晕倒在地。 於扶罗笑了笑,将黑袍老者一脚踩住,取来绳索几下就捆好了,然后将刀从拿缠满了狼牙的刀鞘当中抽了出来,将刀架在了黑袍老者的脖子上,拖着老者出了帐外,高声喊道:“谁敢动手,我就先斩了他的头!” 此时帐外黑袍老者的亲卫已经被於扶罗的兵卒团团围住,又见老者已经被擒,左右对视了一会儿,也都垂下了手,放弃了抵抗…… 第四四三章 怎么办怎么选 两军对垒,斐潜徐徐拉住了战马,高声喝道:“吾军先破白波于平阳,再败贼军于襄陵,如今,白波蚁贼四渠帅已去其三!如今贼寇仅以区区之兵,竟敢对抗吾等皇皇之军,实乃螳臂当车,自不量力!诸君可随吾平白波,定河东,建功立业,皆于今朝!” 话音方落,斐潜这一方的兵卒均以长枪杵地,刀盾拍击,齐齐暴喝,气势暴涨。旋即在各级曲长屯长的号令之下,缓缓的往前推进。 在整个战阵的最前方的是刀盾兵。半人高的大方盾,上平下尖,必要的时候可以插入土中增加防御的强度,在大盾之上还用漆勾勒出一副鬼脸模样,只不过限于汉代人比较贫乏的恐怖想象力,其实画得并不是多可怕,但是关键并不是盾牌上的图案,而是刀盾手那三步一顿,齐声暴喝的行进模式,给人巨大无比的心理压力。 “杀!” 刀盾兵齐齐往前走了三步,然后将盾牌往下一落,发出“咚”的一声,就像是一击重锤砸在了心田之间。 “林!” 长枪兵和弓箭手,跟在刀盾手后面亦步亦趋,在露着寒光的长枪林之后,便是已经将一只箭矢搭在了弓上的弓箭兵,随时随地可以立刻张弓射击。 “起!” 刀盾兵看到后部人员跟上,便又是用刀背拍击了一下盾牌,然后提起大盾,再次往前推进…… 整个的白波大营一片骚乱,任是各个小帅拼命的吆喝鼓劲也无济于事,况且连这些小帅自己也是清楚,眼下的局面岌岌可危。 这个是在相对平缓的平地作战,没有任何可以利用的地形地利,唯一决定队伍胜利的因素就被极度的缩小成为了兵卒之间的战力比拼,而面对这样一只齐整划一,训练有素的队伍,就算是傻子都知道自己手下的这一群从未经过什么系统性训练的农民兵会有怎样的下场。 杨奉看着西北方向的匈奴大营,简直就要望断了他那一双加大版的秋水了,依托营地的简陋木墙,他尚可和这北方来的斐潜军团一战,但是,那也仅仅是可以“一战”而已,想要战胜则是难比登天,唯一的希望就是匈奴那边能够冲出来将斐潜的整个战斗阵列打乱,才有胜利的希望! 虽然匈奴就只有最开始的那个时候加入了战场,将马越的部队赶跑之后,便是爱动不动的趴在那里,就连昨日的马越骚扰,也是姗姗来迟,但是毕竟还算是有那么一份的希望,杨奉紧紧的捏着手中的战刀,额头上的汗珠不知不觉的冒了出来。 在匈奴大营之内的於扶罗,倒是一点都没有察觉到杨奉的殷殷期盼之意,面对着才刚刚转醒的黑袍老者愤怒的跳脚叫骂,丝毫不在意。 於扶罗没有什么兴趣和一个老头子扯嘴皮子,当然,绝大多数的情况之下是扯不赢反倒是被绕晕了,就像他几次和斐潜见面面谈一样,动不动就被带着走了,所以便直接像是赶苍蝇一样,让手下的胡人将黑袍老者以及其护卫打包捆好都扔到帐篷里…… 於扶罗虽然在语言上会经常被包括斐潜在内的汉人绕晕,但是其实一点都不傻,再多漂亮得让人头晕目眩的词汇,也挡不住刀鞘的一击,既然说不赢,那就干脆不说好了。 本来约定的就是三天之内,斐潜要是有改变战场的力量,那么於扶罗就会考虑站位的问题,胡人的观念里面,军队就是力量,谁的军队大,谁就有更大的话语权,就这么简单,况且现在斐潜带来的兵力不仅仅是可以改变战场的力量对比,这样训练有素的部队,甚至可以和於扶罗的骑兵有一战之力了,那么做什么选择,难道还用得着再去和糟老头子瞎哔哔么? 斐潜整个队形是面对着白波军的大营,整个侧面是暴露出来的,如果於扶罗突然进行袭击,那么临时变阵的斐潜也将承受相当大的损失…… 於扶罗静静的看了一会儿斐潜的阵列队形,忽然笑了一下,高声喝道:“出营,列队!” 胡人往前稍微牵一下马,便往马背上一搭一跳一翻,便稳稳的坐在了马鞍之上,顺便还可以控制一下马匹和前面的距离,不至于挤到一起去。 马匹嘶叫着,呼啦啦的冲出了匈奴的营地,在於扶罗的率领下,缓缓的向着斐潜的阵列而去。 统帅骑兵的马越和徐晃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转头看向了中军的旗帜,他两人都在等候着中军发出来的指令…… 而现在位于中军的斐潜,在心里不由得大骂,这个於扶罗,等于是将一道选择题扔到了自己面前,防备还是不防备,现在就需要进行一个决定—— 三千多的胡骑不是开玩笑的,一旦反水,冲杀进军阵当中,后果不堪设想,就算是自己临时调派队伍,也会承受相当大的损失,说不定在匈奴军和白波军的夹击之下,落败也是有可能的…… 但是如果自己做出了防备性的举措,而於扶罗又只是以此作为试探的,那么原本就不是很牢靠的联盟关系就会更加的脆弱,在将来的谋取上郡的合作当中,必然会出现许多相互提防扯皮的事情…… 在汉代,因为通讯工具以及声音旗帜信号传播的问题,走在一半的阵型要进行转向,这个时候就需要先停下,然后再在低级士官的带领之下,分批次的进行变阵,并不是喊一个口号向左转,然后军阵里面的所有的人都可以左转这么的简单。 而一旦这种由中军发出来的指令,不管转向是否完成,若是又接到一个相反的指令的话,战阵立刻就会造成一场混乱,这种混乱又会在军阵当中蔓延。就像看见一队整齐的兵士在行进,忽然其中一个人摔倒了,然后就噼里啪啦摔成一堆,就算是无关的人,多半也会笑成一团。 这些都是斐潜必须考虑的问题,简单来说,就像是斐潜现在手里面捏着仅有的几张牌,而一旦打出去,就收不回来了,而且不管做什么决定,都要承担因此导致的连锁反应…… 怎么办? 现在要怎么选?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到了斐潜身上…… 第四四四章 顶住,谁都不许撤 平阳城上,已经是几乎是筋疲力尽的贾衢看着,忽然之间哈哈大笑,拍着黄泥和血液混合而成的泥墙,笑得眼泪鼻涕都出来了,待畅快淋漓的笑了一场之后,才慢慢的整理了一下自己肮脏的不成形状的外衣,顺了一下乱七八糟的头发,然后悠悠然的交待了一声,将守护城头的任务给了军候,自己带着亲卫下了城池,往城中走去。 斐潜身在局中,自然没有贾衢看得清楚。之前马越第二次冲击白波军营地的时候,贾衢就已经是略有察觉,现在看到如今的状态,则更是肯定了匈奴人与斐上郡之间必然有一些相互的协定。 现在的匈奴人的这种行为,在贾衢眼里,纯粹的就像是一种试探,而对应试探的最简单的方式是什么呢? 不理他。 因此贾衢看见斐潜的阵型没有什么变化的时候,便会意的哈哈大笑,知道这一场战斗已经结束了,在这个战场上,最强大的两个集团联手了,还有什么搞不定的? 贾衢回到了平阳城中搭建在破败县衙之内的帐篷处,吩咐了让亲卫去取些水和食物,结果等亲卫拿了东西回来之后,却发现贾衢已经歪倒在帐篷之内,已经是睡着了。 完全放松下来的贾衢,睡得很香,就连胡人三千多匹的战马引起的震动,都没有办法影响其分毫,但是对于杨奉来说,对于白波军而言,简直就如同噩梦一样。 匈奴骑兵在接近斐潜兵阵大概三百步左右的时候,就全体像弯钩一样,从对着斐潜转向成为了正面对着白波军营,控制着速度,和斐潜兵团齐头而进…… 一个白波小帅颤抖着,后退了两步,却被杨奉一把抓住,奋力的往前一推。 杨奉拔出战刀,挥舞着,狂吼道:“跑!能跑得过四条腿么!啊?!谁胆敢后撤,一律军法从事!” 喊完之后,杨奉顺手就将一个退的有些靠后的兵卒一刀砍翻,然后举着血淋淋的长刀逼迫着其他的人往营墙下去防守。 “击鼓!击鼓!谁敢后撤,军法从事!只要顶住,我们就能赢!”杨奉一边喊着,一边将周边所有的小帅上使什么的都往营墙处驱赶,而自己却逐渐的往后走着。 战场之上,牛角之类的多半是胡人在用,并州老卒也会用这个玩意来表达意思,但是绝大多数的人还是习惯用金鼓来确认战斗的方向。 闻鼓而近,鸣金而退。 这是最基础的要求,就算是白波军这种没有什么系统性训练的,也懂得金鼓的含义,因此在隆隆的鼓声当中,白波兵士簇拥到了营墙附近,鼓起了勇气,准备接战。 杨奉站在自己的大帐之前,叫来了两个亲卫,让这两个人往帐门口前面一站,然后举起长刀高声叫道:“只有拼命!才能活命!我就在这里,决不后退!军法队上前,有敢乱军者,杀!” 杨奉决然的战斗命令多少让底下的人稍微安了一些心,毕竟将为军中之胆,加上又有军法队站在后面,因此不得不横下一条心,只等着接战那一刻的来临…… 斐潜的刀盾兵一直推进到距离白波营寨五十步的距离上,才扎住了阵脚,弓箭手穿插往前,在刀盾兵的护卫之下,开始向白波军的营寨射出箭雨,而且还夹杂了火箭,试图点燃在白波军营寨当中的物品。 白波军当中的弓箭手本身就不多,而且配备的箭矢也是极少,几天的战斗之下,箭矢已经是消耗的七七八八,根本就没有办法对斐潜的兵士形成多少的打击力量,因此也无法进行什么反击,只能是龟缩在营墙之后,苦苦躲避。 吊射的箭矢营寨只能挡住一小部分,绝大多数的箭矢都翻越了简陋的营寨,而白波军防备盾牌和铠甲都非常的少,顿时间就在箭雨的打击之下,哀嚎遍地,死伤惨重。 而且被火箭引燃的营寨当中的物品,在箭雨之下,更是扑灭都不好去做,只能是任其燃烧…… 幸好斐潜的兵卒的箭矢也不是无穷无尽的,在弓箭打击的时候,一些长枪兵已经趁机将营寨之前的一些障碍清扫的清扫,去除的去除,整理出一大块可以提供进攻的线路出来。 一声号令之下,前军的三百长枪兵就趁着箭雨尚未结束,开始向营寨冲去,他们的任务其实跟简单,就是破坏营门,给后续的部队打开一个缺口。 於扶罗斜斜的看了一眼斐潜部队的进攻状态,扭了扭脖子,跟呼厨泉说道:“我们也上,看看是谁先破营寨!” 呼厨泉哈哈大笑,拍马往前,高声的喊道:“撑犁在上!肯定是我们赤那的子孙!来人,准备套索!” 顿时就有一队胡骑从大阵中前冲出来,连号令都不用,直接就展开了胡人最拿手的冲营战法,以弓箭压制,然后用套索拉倒营寨的木墙…… 白波军的营寨原本就搭建的比较粗糙,在匈奴的马匹套索拉扯之下,很快就有木头开始歪斜,眼看支持不了多久了! 一个小帅从前线冲到了杨奉大帐之前,在帐篷之外惊慌失措的叩首询问要如何进行处理,杨奉当即下令调集的所有兵力往大营的北线支援,然后将那些之前做了一些的拒马之类的东西往被胡人拉扯出的缺口地方搬运堵塞…… 至于什么防备平阳等等,杨奉此时已经完全顾不上了。 可惜杨奉所做的一切明显是徒劳的…… 於扶罗和斐潜两个方向同时进攻之下,白波军根本就抵挡不住,眼看阵型就要崩溃,之前的那个小帅连滚带爬的跑到了营中杨奉的大帐之外,哭喊道:“渠帅!渠帅!现在撑不住了!真的撑不住了!怎么办?我们要怎么办?!” 大帐之内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音。 “杨渠帅!” 小帅往前一扑,将两个在帐外护卫的杨奉亲卫猛的推开,冲进帐篷内一看,顿时呆立当场,只见大帐后方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割开了一个大口子,帐篷当中已经人影全无,只有那被剌开的帐篷布在风中微微的飘荡着…… 第四四五章 桃枝 临汾县城春光好,卫君堂前桃树新。 卫府后院子内,虽然不比上野外树木繁盛,但是也种植了几棵树木,此时正在春意之下,森森绿意加上桃花鲜艳,自有一番怡人景色。 卫觊坐在后院亭子子内,面前摆放了一个桌案,在桌案之上是一个陶瓶,细口,广腹,在瓶身之上的青釉细碎的裂开,就像是春天河面上即将融化的冰块上的裂纹,瓶中插着一支桃枝。 卫觊正在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的端详着瓶子之中的桃树枝叶,手里握着一个柄圆头小剪,绞口很小,柄却很长,正在慢慢的,缓缓的,修整着桃枝,每落下一剪,都要端详半天,再三审视之后,才会继续下剪刀。 春色很美,一草一木,生机勃勃。 花瓶很美,线条流畅,古朴别致。 桃枝很美,花瓣粉艳,盈盈欲滴。 卫觊身上的衣很白,手很稳,神色淡然,面带微笑。 杨奉来到的时候,见到的就是眼前的这样一幅场景,竟然一时之间有些愕然。平阳已败,如今局面已经是一片糜烂,而卫觊竟然如此的安稳,这养气的功夫果真是了得啊。 “拜见卫公。”杨奉弯下了腰,低下了头。 卫觊“咔嚓”一声剪掉了一个短枝桠,手上一顿,隔着桃枝笑道:“杨帅不必多礼,还请就坐。咦,几日不见,杨帅竟如此……”卫觊目光在杨奉的发鬓处停留了那么一瞬间。 应理说,杨奉此时正当壮年,并且原先在酒楼会面的时候还是一头的黑发,但是没想到仅仅是间隔了几天的时间,现在已经是掺杂了不少花白了。 杨奉略略点点头,像是笑了一下,但是没有说什么,就这样走到了一旁的席子之上正坐下来。 卫觊默然了一会儿,然后幽然说道:“杨帅,且观此枝如何?”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卫公所制,自然为美。”杨奉看着卫觊白衣翩翩的样子,不知道为何心中一片恶烦,不由得脱口而出说道。 杨奉趁着斐潜和於扶罗注意力都在营地上的时候,装扮成普通百姓,混杂四散奔逃了出来,逃是逃了,可是现在的他基本上失去了所有的战兵,仅存五六十人亲卫,如同丧家之犬一样…… 反观卫觊,在临汾城内安坐,还悠然自得的在修剪桃枝! 若是之前杨奉还有一些心思跟卫觊绕些脑筋里面的弯子,而现在沦落到这般境地了,哪里还有什么这方面的闲情逸致? 卫觊一愣,手上的动作便停了下来,眼帘低垂,似乎略有所思。 呵呵! 卫觊眼底,闪烁而过一道寒光,也不说话,就是将手中的圆头小剪缓缓的的放下。 桃,在淮南王所书当中,写着以桃棒杀后羿,后羿就是一个部落的领袖…… 桃,在易经当中,属于震木,震卦有言“震来厉,亿丧贝,跻于九陵;勿逐,七日得。”并且木在五行当中属于东方。 好,就算是杨奉家学不扬,并没有看到过《淮南子》,也未曾看过《易》,但既然引用的是诗经里面的话语,那么说明至少是读过诗经的。 桃之夭夭是描写美女出嫁之时的,用在现在的这个场景,多少有些讥讽卫觊安坐家中,做女儿之事的意思。 卫觊看着杨奉,点了点头,既没有发火,也没有就这个桃枝继续说些什么,就只是将插了桃枝的瓶子轻轻推到了一边,然后叫来了下人去准备茶汤。 过了一会儿,茶汤就端上来了。 卫觊一手前申,一手挽袖,风度翩翩的向杨奉请茶,说道:“春意料峭,露湿雾重,略加葱姜,虽略有气味,然驱寒健体,杨帅请饮。” 杨奉确实是闻到了一股略略有些刺鼻的葱姜的辛辣味道,但自然也是知道喝这种姜茶发汗,对于驱寒有一定的作用,而且这一路确实是心神俱疲,能有这样一碗茶汤用以驱寒提神,也是极好,便端起茶碗,没有多想,便喝了一碗。 卫觊示意下人再给杨奉满上,然后慢悠悠的说道:“不知杨帅欲往何处?” “有违卫公所托,某实汗颜不已,然现事已至此,心余而力不殆。故而欲往弘农,求一山水之处,度此残年足以。”杨奉方才虽说冲动了一下,但是到现在也慢慢冷静下来了,说到动情之处,眼眶都有些发红,这些年的历历往事,都像是在这一刻浮上了眼前。 在得知自己是弘农杨氏弃枝之时的震惊…… 在家乡父老被黄巾席卷携裹之时的无力…… 在用学识获取地位换取乡亲活命的无奈…… 在放火、杀人,做下那些恶行之时夜半惊醒的恐惧…… 在被杨家派人暗地之中找上来时那重新升起的希望…… 曾几何时,杨奉甚至以为他自己通过手中掌握的这些力量,就可以从一个边缘的士族旁支子弟,混到正儿八经的士族之列当中,在朝廷之中获得个一官半职,也算是可以正式的回归弘农杨氏的族谱,可以在杨氏的祠堂内磕一个头,上一柱香…… 但是他的梦想,他的愿望,他的力量,他的凭借,这些所有的一切,都在平阳城下化为了泡影,成为了虚无,就像是睡在漏风破屋内的一场好梦,醒来之时却依旧苦寒刺骨。 杨奉恨斐潜,恨於扶罗,甚至他也恨卫觊,恨弘农杨氏,但是这些恨意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因为没有力量的他,就算是将满腔的愤恨全部喷发出来又能如何? 就像是一只蝼蚁,拼命的挥舞着大鳌,又能造成多大的伤害? 杨奉心灰意冷,一夜白头。 虽然说现在手下还带着五六十人,算是从平阳逃脱了出来,但是又能如何?没钱,没粮,再去燕山投奔黑山,继续黄巾贼的生涯? 杨奉觉的自己累了,不想继续这样的生活,因此才来找上了卫觊,一是多少有个给卫氏的交代,另外一个也是寻求些粮草,多少可以供给着自己带着人去弘农。 卫觊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胜败乃常事尔,杨帅何必如此气馁?陕津浮桥已断,此去弘农略有不便,不若杨帅改道于东如何?” 卫觊现在所说的话语,已经是非常的直白了—— 东面有什么?太行山啊,太行山上就是黑山军的根据地啊! 去东面,就是投奔黑山兵,然后在卫氏,或是杨氏的手中继续发扬一个作为棋子应有的力量和作用…… 可是杨奉已经不太想继续一个黄巾贼的生活了,想了想之后,说道:“待吾回弘农之后,再做打算吧。” 卫觊默然良久,最后便举起了茶碗,说道:“如此,人各有志,便以此汤,送杨帅一程吧……” 第四四六章 眼看他人高楼起 不知道为何,杨奉此时略略觉得脑袋有些沉重,就像是在脑袋之中塞进去了一根又沉又重的湿漉漉的木头,隐隐的胀痛,因为这几天自己都没有睡好,难免精神上会有些难受,所以杨奉也没有太过于在意。 听到卫觊最后同意自己南下,杨奉略略点点头,算是回应。 这些年在白波军当中几个大渠帅之一,就连郭大再世的时候也要经常听听杨奉的意见,因此习惯上一时间还没有转变过来,而且现在心乱如麻,竟也没有觉得自己这样的态度有什么不妥。 杨奉心中盘算,现在有了卫氏的粮草支持和照拂,至少河东境内可以安心的行走了,略感有些宽慰,因此也举起了茶碗,和卫觊示意了一下,便一饮而尽。 卫觊问道:“杨帅人手现于何地,又需多少粮草,吾也好叫人准备。” 杨奉目光略有闪烁,说道:“烦劳备十车粮草,送于城东十里,自有人取之。” “如此甚好。”卫觊眼皮低垂,似乎在考虑着什么,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良久方说道,“杨帅一路辛劳,不妨在此好好安息,让吾略尽些地主之谊,明日再行不为迟也。” 明天再走? 平阳县城既然已经溃败,收拾残局也用不了多少时间,斐潜等人必然会南下,自己却是白波渠帅,这一层身份都没有能够洗白,留在临汾不就是找死么? 杨奉现在已经是失去了牌面,因此也不指望卫觊能够依照之前的约定,给自己洗白,因此能够凭借杨氏的名号,多少取一些粮草供给自己残余的人手路途之上食用,已经算是非常不错了,不奢望还能有什么其他的好事,因此杨奉便摇了摇头,正待拒绝…… 好像是原先被塞到脑袋里面的那一根湿漉漉的木头随着摇头,在脑壳当中左右乱撞一般,杨奉忽然觉得自己一阵头晕目眩,整个的天地似乎都黯淡了下来,开始在眼前不停的旋转…… 杨奉心中一惊,连忙想要站起来,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是全身发软,腹痛如绞,气力也用不顺畅,在桌案边一撑,却根本就撑不住,哗啦一声连桌案一起侧倒在地上,插着桃枝的瓶子也打碎了,裂成了四五块…… “杨帅?杨帅?!”杨奉只觉得昏昏沉沉,天地之间就剩下了一丝灰色,只听道卫觊似乎叫了两声,自己明明有意识,却怎么也张不开口,说不出话,全身软绵绵的也用不上气力。 杨奉奋力的想要怒喝,想要挣扎而起,却发现自己根本无能为力,就只能像一条已经离水许久的鱼,连蹦达一下的气力都已经没有了。 卫觊缓缓站了起来,捡起了那一只圆头长柄小剪刀,悠悠的说道:“桃……淮南有云,后羿死于桃;若从易经,丧贝逐于东;杨帅家学渊源,竟不得知?亦或……有意不知?” 卫觊白衣飘飘,移步到了杨奉身边,笑道:“世间如烘炉,岂是说来便来,欲走可走?既不欲于内翻腾,便化为薪柴,为天地之炉,添些许火势!” 自己已经给了那么多的提示,还装傻充愣? 桃枝…… 逃之。 逃只。 逃知。 好,就算一个都不懂,也可以问啊,区区一败军之犬,在此拿腔拿调,自取死道,怨得谁去? 原来还以为这个杨奉多少有些杨氏血统,也应该有杨氏的一些聪慧,却没想到大事临头居然如此的不堪一用! 败性之至! 真以为回到了弘农,杨氏就能替其抹平一切,一了百了? 天真! 政治是什么都没有弄清楚,就贸然的加入了这个游戏当中,天下这个棋盘,岂是轻易能够参与的,现在玩崩了,说退出就想退出,说归隐就能归隐,说以养残年就能够以养残年? 可惜了。 就像桃枝一样,长歪了,长丑了,怎么办? 卫觊走到了杨奉身边,将长柄然后用圆头长柄小剪刀,咔嚓一声剪开了杨奉脖子上的一片肌肤,鲜血像是涌泉一般汩汩而出…… 因为圆头小口,所以每一下伤口都不是太大,卫觊咔嚓剪了一下,便微笑着端详了一下,就像是在端详着之前的那一根插在花瓶之内的桃枝一样。 剪一下。 看一看。 然后换一个角度,再剪一下。 然后再看一看…… 鲜血伴随着杨奉急促的呼吸声,从伤口流出,很快就流满了整个小亭。 星星点点的血迹沾染在卫觊的白衣之上,就像是雪地里面傲然伸出的一串梅花,抢眼之极。 “汝有怨气,即可妄语?” “汝欲身退,安享太平?” “呵呵……” 卫觊微微笑着,说着,剪着。 如果能够聪明一些,多少懂得配合一点,那么自然还是可以继续合作,但是又蠢又没有一个棋子的觉悟,那真的就没有任何话说了。 说一句弘农杨氏,便真的当自己是弘农杨氏的子弟了? 真是笑话。 哼,蠢材! 只配为薪柴! 弘农杨氏,哼哼,弘农杨氏现在都自身难保了,况且杨奉的身份一事,也并不是从弘农杨氏那边得知的,杀了也就杀了,天经地义的杀一个白波贼,有何不妥? 血已经流干,人已经死去,杨奉如同一根枯木一样,躺到在血泊之中。 卫觊扔下了圆头长柄小剪,信步走出了小亭,踩出了一个又一个的血脚印。 早有下人在外等候,等卫觊走过,立刻鱼贯而入,裹尸体的裹尸体,收拾桌案的收拾桌案,清理地面的清理地面,有条不紊,井井有序,就像是小亭子里面死掉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就像是翻到在地碎裂的花瓶和桃枝一样。 卫觊淡淡的吩咐道:“斩其头颅,盛之。令县尉带兵马至城东,以粮草诱贼,皆尽杀之。” 看着下人领命而去,卫觊才缓缓的叹了一口气,胸中的郁闷之气才稍减少许。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叔父落于匈奴之手,但是问题也并不算大,因为招募胡人胜兵制度已成为惯例,只要叔父咬死牙关,不开口说胡话…… 虽然也知道斐潜和王邑二人能猜到是自己做的手脚,但是又没有明面上的证据,只要叔父不犯傻,那么就凭借王斐二人,想要动卫氏也没有那么容易。 只可惜是功败垂成啊。 原先全部的计划都很完美,但是从汾水河岸,杀了卢常却没有找到郡丞之印,似乎就开始了有了一些的偏差。 因为没有郡丞之印,卫觊就没办法顺利的去调动已经属于王邑一派的在襄陵兵马,也就没有办法在襄陵做局,在最短时间内杀掉王邑,只能让白波军硬行攻城…… 匈奴这一面也是蹊跷,竟然让斐潜在北屈立足了! 还有那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床弩,配合着北屈营地那样的地形,简直就是无从下手,无计可施,最后也不得不放弃了攻打北屈,也就没有办法做到让斐潜首尾两难顾…… 再后来便是匈奴的出尔反尔,倒向了斐潜那一边,引起整个平阳之战的溃败,杨奉整个白波军多数被俘,全军尽墨。 天时虽有,却没有站在河东卫氏这一边啊! 好好的一盘棋,如今却下成了现在这样的局面! 还有那原应赶到此处的上党和太原的郡兵啊…… 想起这一个原本是绝妙一着的一招棋,卫觊心中不由得一痛。 那该死的袁本初,竟在这个时间屯兵孟津! 若是能打赢董卓西凉之兵也就罢了,结果不仅仅没有能够打赢,而且还中一个声东击西之计,认为董卓大军已经在阴津渡河,王匡便西进迎敌,结果被董卓率大军趁机于小平津渡河,前后夹击之下,杀得大败,王匡只身得逃。 而上党派来的一只军队却不幸撞见吕布,被吕布所杀败,牵连到太原原定要来的兵马获取此消息之后,为恐近在咫尺的董卓等人察觉异动,竟不敢遣兵! 至此,卫觊原本完美的计划当中的所有外援兵力全失! 天不作美,可之奈何! 原来在卫觊的计划之内,有匈奴三四千的胡骑,有白波四五千的战兵,有河东三个郡控制在手,合计也有三千余的正卒四千左右的辅兵,再加上党之兵两千正卒三千辅兵,太原的一千正卒两千辅兵,这样下来自己在河东可以汇集到近两万兵马,然后借白波和匈奴之手搞死王邑、斐潜二人…… 王斐二人若是一死,那么自然两个郡守就空了下来,整个北地处于无首状态,随后卫氏便可以正式出面,借着上党、太原加上自己控制在手的郡兵,就可以一方面收编白波,一方面拉拢匈奴,并有这些年间积攒下来的家底,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要名望有名望…… 这样一来,河东卫氏便可以乘势而起,真正的成为一只有决定性力量的地域兵团,借董卓忙于迁都,无暇北顾之机,实实在在的将整个河东,还有西边的上郡,西北的云中、五原都可以尝试着收入囊中,再和董卓割河而据,坐看袁董之间的斗争,等待时机的到来…… 但是现在,造化弄人莫过于是,原本自己欲起高楼,却如今眼看他人高楼起。 卫觊长叹一声,神色萧肃…… 第四四七章 疯了? 白波军杨奉逃走之后,瞬间就便全线崩溃了,那些没有战马的白波贼,根本就逃不掉,被於扶罗围着一堵,便纷纷投降。 只不过於扶罗把俘虏的白波贼往斐潜这里一送,一个人算一斗的粮草,算得还一点都不含糊,让斐潜哭笑不得。 白波贼军的处理,是一个比较棘手的事情,另外,还有一个更是麻烦的,就是於扶罗将那个黑袍老者也给送了过来…… “祸水东引,匈奴单于也非善于之辈尔……”贾衢缓缓的说道。 现在的贾衢,经过短暂的修整之后,换了一身洁净的衣裳,身穿一身深青色的绢衣长裾,中衣领子雪白,衬得肤色如玉,温润可人,脸型还是少年的脸,但是神情严肃,眉宇之间增添了一份成熟之色,却跟一个成年的人差不多,这种反差让斐潜也不由得多看了贾衢两眼。 不过经历过这样一次平阳之战之后,许多人也不再只是将贾衢看成一个才十六岁的孩子,而是真正的开始认同他的身份和地位。 “嗯……”斐潜点头同意。 斐潜转过头看了看徐晃,却见徐晃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眼观鼻,鼻观口,端端正正的坐在席上…… “公明,汝看此事如何?” 只见徐晃拱了拱手,四平八稳的说道:“全凭使君做主。” 嘿! 我说徐公明,能不能换个词啊…… 不过斐潜也能够理解,河东卫氏并非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的事情,并不是那么的简单,而徐晃又是刚刚到斐潜这里,有没有明确表态,采取一个明哲保身的态度最正常不过了。 而且不仅是徐晃,就连於扶罗都清楚这其中的要害。 於扶罗本身就是胡人,一个轻轻巧巧的转手,便可以脱身出来了,表达的意思也很明确,一个是反正你们汉人之间的事情,他不想参与;二也是说明,他於扶罗不会替斐潜出这个头,三则么,如果万一斐潜将来有什么问题,於扶罗还有个托词和退路。 反正都是一肚子花花肠子。 斐潜偷偷的撇撇嘴。 白波的兵败,并没有太太出意外,这个事情斐潜并不知道吕布在河内的那一场遭遇战,无形当中帮助了他,只是觉得现在这个黑袍老者就跟鱼刺在喉一般,十分难以处理。 黑袍老者拒绝开口,斐潜除非要一鼓作气直接拿下卫氏,否则还真不好怎么办,连动刑都不好弄,像卫氏这样的层面的,已经不是像城东张氏那种乡土小豪强,说拿下便可以拿下的…… 卫氏盘踞河东长达两三百年,不说其他,单就算联姻这一个方面,恐怕除了卫氏家主,没有人知道到底现在卫氏通过联姻这条线,编织成为了怎样的一张巨网,就连蔡邕欲给自己女儿寻找一个对等的人选,最终都是选择了卫氏,由此可见这一个门阀的在整个朝廷之间的影响力。 贸然动手,恐生祸端。 像武侠书当中的那样,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逼样是逼到了极点,但是毕竟是成年人的童话,没有权势的配合,就只能风餐露宿跟一只流浪的野狗一样! 如同一桌人坐在桌旁边吃宴席,能吃什么全凭本事,正在各逞心计,施展手段,然后冲进来一人要掀桌,然后原先在桌旁的这些人会做什么? 必定联合起来,先将不守规矩的家伙捏死! 就像当下董卓一样,除非斐潜能将卫氏包括这些联姻的家族全部从地下刨起来,斩杀殆尽,将所有有关系的人全数杀死,否则就算是董卓那样的权柄朝政,都还不是被群起而攻之…… 因为,坏了规矩。 平阳县城平阳侯,当初皇帝要杀牵连逆太子之罪的平阳候,大逆之罪吧,但最终是只杀了主支,而旁支未动…… 为何? 因为,要有规矩。 屠刀一举,很是简单,人头落地,一了百了。 自己痛快了,但是然后呢,就能念头通达,立地飞升? 自己手下兵卒要不要吃饭,要不要布匹,要不要从四面八方调来各种各样的生活物资,这些东西都在谁的手里? 士族。 然后呢? 呵呵。 你不给别人活命,别人为何要给你命活? 从此之后,凡是站在自己对立面的士族还会轻易的放下刀枪,坐下来妥协么? 那么自己要拿多少的兵卒,去一个州一个州,一个县一个县的血拼? 斐潜下意识的轻轻用手指头敲着桌案,这个真是棘手无比。 屠灭卫氏一族,不可行。 如果只杀卫觊一人…… 那有个屁用! 杀了卫觊,还有卫生,还有卫巾,还有卫生间…… 在自己根基不稳的情况下,让河东卫氏生生世世仇恨自己,然后随时随刻都要防备有人从河东捅来刀子? 边让。 兖州名士,经学与孔融齐名。 然后被曹操所杀。 边让全家上下三百余口,尽数被诛。 再然后…… 曹操一时爽了。 但是兖州上下的士族都认为边让罪不至死,是曹操的锅! 所以兖州瞬间就变天了,大部分县城都立刻叛变,就连一向都支持曹操的张邈,也和陈宫一同迎吕布入主兖州! 而之前的张邈,甚至是与曹操可以相互托付妻子这种程度的好友,基本上就跟刘备和关羽这种关系是差不多了…… 一夜之间,兖州上下大小士族,另可接受吕布,都不愿意接受曹操! 为何? 因为曹操违背了士族的规矩。 后来曹操平叛了兖州,有把兖州所有的士族全数砍头么? 不敢了,学乖了。 就杀了几个领头的了事,还要将那些被杀的妻子收到自己的眼皮底下,就比如和陈宫洒泪而言:“汝妻子吾养之!” 那还是全天下都知道,张邈、陈宫反了曹操,所以曹操杀了,没有话讲。 所以要杀,还要向曹操学习,要强占最高位置,然后“洒泪而斩”,再“收其妻子”,只是可惜现在的斐潜自己的地位还没有到那样的程度…… 斐潜苦恼的皱着眉头,郁闷不已。 斐潜现在还不到曹操后期那种杀了杨修却只能让杨彪抱怨几句的地位,况且曹操当时杀杨修的借口也是用的军法,而不是平常用的在大堂之上的汉律,所以这里面的差别可谓非常的大。 用的是军法! 若当时不是在军中,曹操也只能是呵呵两声了事,就像杨修之前的那些多嘴多舌一样无可奈何。 士族啊…… 汉代之初的时候,因为开国功勋多起于微末,所以士族并不明显,但是到了刘秀所立的东汉,明帝马皇后是马伏波之女,章帝窦皇后是大司空窦融一系之人,顺帝梁皇后是大将军梁商之女,所谓春秋之义,先娶大国,至此士族门阀的氛围已经是相当的浓厚了。 士族起于乡土,具备健全的乡村宗族管理模式,加上垄断了知识的传承,父子相传,家学渊源,再加上一些为了进身之阶而附庸而来的各种宾客学子,便形成了在中央大皇帝之下的乡土间的小皇帝,跟西方的封建领主在某些层面上有些相似。 新的政治制度没有产生,旧的政治模式又没有改善,因此在现在这个时间,士族之间的许多模式和内在的规则,就无形当中替代了一些国家政令,以及行事的规则。 贾衢的未尽之意,徐晃的慎言寡语,多半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崔厚、黄成等人还好说,毕竟一个是司隶的,一个是荆襄的,但是同样隶属于河东的…… 斐潜略略瞄了瞄贾衢和徐晃这两个河东人士,沉吟不语。 士族有士族的规矩,但是斐潜有斐潜的利益,所以贾衢也不好明讲,只能是暗示。徐晃也才同行不久,所以更不可能说些什么了。 现在选择就摆在斐潜面前: 一、不管不顾,先杀个痛快,然后有可能会被士族所排斥,导致众叛亲离,然后在根基不稳又没有多少人跟随的情况下,毁了并州的基础,只能回荆襄; 二、政治上妥协,借这个机会,从河东卫氏身上捞取足够的好处,先稳固自身的基础,壮大自身的力量,河东卫氏人可以不死,肉不能少割…… 哪一个更好? “报!” 一个兵卒打破了沉寂,几步跑到了近前,跪地禀报道:“临汾送来牛酒慰军!”说完呈上了一份礼单,便下去了。 慰军?! 还真会掐准时间来! 斐潜上下扫了几眼,呵呵一笑,便将礼单递给了一旁的贾衢。 贾衢接过一看,也是笑了,说道:“此乃卫氏修好之意也。”斐潜的家底,贾衢也是知道,如果真的硬来,也难说能够撑得多久…… 正常来说,慰军礼物一般都是牛不过五只,羊不过五十,酒不过百坛,根据军队大小,地位高低略有调整,但是这一次临汾送来的礼品,光是牛就送来二十只,更不用说其他零零碎碎的一些物品了…… 这些超出范围之内的东西,就是现在的临汾县令,或者是河东卫氏的想要通过这个礼单表达出来的一个态度。 这是一个妥协的表态。 斐潜将贾衢和徐晃那一丝略略轻松一些的表情收进了眼里,心中也是略有无奈,正当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又急急的跑来了一个兵卒,上前禀报说关押着的黑袍老者忽然疯了,撒泼打滚,坐地吃土…… 疯了? 包括斐潜在内,所有在场的人闻言都是一脸的愕然,不敢置信。 开什么玩笑,真疯了? 疯的,真是好巧啊…… 第四四八章 君臣对 被突如其的情况搅了局,斐潜自然是要过去去亲眼查看一下,那么商议之事也就进行不下去了,只能是匆匆散了。 马越、徐晃等先行退下了,贾衢却坐着没动,摸摸衣角,整理一下头冠,磨磨蹭蹭的留在了最后。 斐潜看了一看,自然也是明白贾衢的意思,便等到其他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问贾衢道:“梁道可是有以教吾?” 贾衢正容道:“衢不敢,吾有一问,请问使君今后,所欲如何?” 啊?! 斐潜看了贾衢一眼,这是几个意思? 这就进入君臣考核阶段了? 突然来这么一下,根本没有准备好啊! 该不该说一些天下苍生是多么的多么的痛苦,然后再讲一下除了自己之外的其他人是多么的多么的丧尸,最后发表一些要征服大地征服天空征服全宇宙的言论? 然后贾衢就咔嘣咔嘣的跪下唱征服? 嗯嗯。 这个…… 贾衢贾梁道,你这个小同志,你这样搞突然袭击,不利于安定和谐的社会环境,不利于广大民众的健康文化需求,让我很是被动啊…… 到底要怎样说呢? 斐潜脑袋瓜里面忽然一片浆糊,胡思乱想了一气,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要怎样说才好。 幸好贾衢也不催促,只是静静的坐着,等着。 “……庶民罢敝,富室滋侈;民闻公命,如逃寇仇;朝聚朽蠹,乡老冻馁;结刍为狗,践脊而弃;刀枪屠戮,殣殍伏野,磬钟釜鼎,毁于旦夕,季世之兆,将焉辟之?” 斐潜缓缓说着,一边说一边整理着自己的思路,“先有茹毛饮血,方有燧火相传;先有结绳以记,方有仓颉雨粟;先有刀削斧凿,方有笔砚纸墨;今烽火四起,贼寇为孽,玉叶尘蒙,琼枝零落;故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吾欲掌一方之权,扩州府之地,领精壮之兵,保简牍之美,护礼乐之理,存汉家之文,留华夏之章。前途为艰,荆棘难行,肯请梁道助吾一臂之力!” 斐潜言毕,便离席向贾衢而拜。 斐潜想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要说得实际一些,不扯那些不着四六的玩意,反正和蔡邕师傅所说的也差不多,不否认自己有野心,但是要说明自己的野心是为做实事。 贾衢连忙上前将斐潜扶起,有些激动,但是似乎也有些尴尬:“……使君之志,衢甚为折服……衢原仅欲问……使君……思弈之对尔……” 啊!? 这…… 这就有些尴尬异常了。 是自己会错意啦,怪不得还想着贾衢怎么会突然毫无征兆的来个“君臣对”呢…… 原来贾衢的意思只是问斐潜现在这个棋盘盘面的下一步打算做些什么事情,大概是要什么方向,结果斐潜一本正经的,巴拉巴拉的,说了这么一大串…… 真是相当的尴尬,二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这能怪谁? 斐潜只好自嘲一笑,说道:“无妨,是吾之过,近日劳累,混沌不堪,听得岔了,让梁道见笑了……”最近实在是事情太多,精神紧张了些,也一直没能够好好的休息,这下闹出笑话来了,幸好自己讲的多少也是心里话,所以虽然尴尬得要死,但是多少也是正式说出了自己的志向吧…… 让斐潜没想到的是,贾衢在听了斐潜的自嘲之后,微微愣了一下,目光闪动,反倒往后退了一步,正了衣冠,然后长揖而拜,继而正容叩首道:“衢拜见主公。” 幸福一下子来的过于突然,让斐潜有些没能立刻反应过来,呆了那么几秒钟才连忙将贾衢扶起,二人对视一眼,想起方才的情形,不由得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等到二人重新落座,顿时觉得似乎关系更加的密切和轻松了一些。 斐潜也没有多矫情,便直接问道:“梁道可是对于河东卫氏有所意见?” 贾衢点点头,说道:“昔吴侵陈,斩祀杀厉,师还出境,陈太宰嚭使于师,曾言,‘古之侵伐者不斩祀,不杀厉,不获二毛。今斯师也,杀厉与?其不谓之杀厉之师与?’故而,主公需慎明厉之师,亦或名之师也。” 这个事情,斐潜知道。 现在汉代虽然说距离春秋战国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是在一些方面还是留有些许的影响,比如就像贾衢所说的“师出有名”…… 不斩祀,不杀厉,不获二毛,就是说不破坏祭祀的场所,不杀害了弱小患病的人,不抓捕鬓发班白的人。 而现在在斐潜手中的那个河东老者,自然就是属于二毛系列。 贾衢看着斐潜的神色,继续说道:“今主公欲求一席之地,然力弱位微,故而不可树敌过盛,河东卫氏树大根深,非一日之功可伐也,需善处之,徐图之,切切不可操之过急。” 贾衢为何单独留下来讲这个事情,也是考虑若是在众人面前直说,怕斐潜下不了台,转不过弯,反倒是没有效果,现在自然是有一说一,实话实说,将自己的考虑全盘托出,提供给斐潜参考。 斐潜沉默良久,内心之中也是衡量再三,点头道:“如此,便只能暂且休兵了……不过,即是如此,为何装疯卖傻?”斐潜向外指了指,意思就是根本不相信那个送来的黑袍老者这么刚巧就傻了,疯了…… 贾衢笑笑,说道:“于胡则无碍,自有胜兵可托,然于此则有妨,恐有通贼之罪也……” “唉……如此机关算尽,实乃……”斐潜恍然大悟,摇头竟不知道要怎样用词语去形容。因为在匈奴那边,可以说是去招募胡人胜兵作为借口,而一旦被送到了斐潜这里,因为担心被斐潜安排一个什么与白波贼子通敌的罪名,因此就装疯了,而说一个疯子去通敌,这个就算是斐潜的证据再充分,物证人证再齐全,也自然是牵扯不到卫氏的身上了。 “既如此,倒不急于见了……”斐潜嘿嘿笑道,“便让其多狂片刻吧……” 贾衢也是笑。 斐潜将桌案之上的礼单拿过,说道:“上卿以功议罪,吾等俗人,便以物议论罪,梁道汝以为,可获几何?” “自是不能便宜了事!”贾衢也是明白斐潜的意思,呵呵笑着说道,“容衢合计一二……” 第四四九章 永安令 虽然话是这么说,道理也是这样的一个道理,但是这样还是多少有些念头不能通达,可惜这个世间就是如此。 贾衢拿了礼单,先行告辞了,去合计到底是要多少,才会恰到好处…… 而斐潜站在厅前,却有些惆怅。 这个世道。 道德、正义、秩序、公平。 在一个单独的事件上,某一个细节上,是可以做到的,但是拉开了视角,俯瞰整个世间的时候,会发现这些东西都是虚无的…… 相信坏人有朝一日总归是会被抓的,被绳之以法,然后大快人心,天下欢唱? 好,就算被抓,问题是…… 被谁抓? 司法机构。 在汉代,就是王权,而在后世,则是什么什么…… 那么王权和那什么什么又是从何而来? 刘邦的皇位怎么来的? 杀了项羽得来的。 所谓王位,所谓统治权,就是一波政治集团,抢夺了另外的一波政体集团,所获得的话语权。 原始社会怒骂奴隶社会强盗杀人犯,奴隶社会诅咒封建社会恶魔刽子手,失败者就是丑陋的,成功者才有权利制定规则。 斐潜在后世,是一个三观正的不能在正的人,而且哲学当中的透过现象看本质,是从初中就开始学习的,这些东西,一直不断的有人强调,不断的有人重复,但是一直到了斐潜走上了社会,真正的开始在红尘当中摸爬滚打的时候,才发现所有的一切,其实早有解释,明明白白,干干脆脆,白纸黑字的解释…… 就像是老子的道可道,非常道,不是没有说,而是没有悟。 这个事情早就说了,不懂,能怪谁呢? 是吧? 就像现在,除非斐潜有横扫士族的力量,将整个的汉代士族全部掀翻在地,否则一言不合就掀桌,只是速死之道。 所以只能是这样办,还是坐下来打斗地主呗…… 整个历史上的三国不都是这么干的么? 先是抢地主,结果曹操抢到了…… 哦也,曹操捏着王炸。 然后两家贫下中农便开始斗地主…… …… 对吧,是一样的吧。 斐潜自嘲的的一笑,说实在的,要是自己将扑克、麻将给拿出来,不知道会不会风靡全国啊…… 斐潜往外走了两步,正待往看押黑袍老者那边去的时候,忽然看见徐晃位于一侧,正在朝自己拱手施礼。 “公明可有何事?”斐潜问道。 徐晃拱了拱手,迟疑了一下,但是还是说道:“敢问使君,欲将贼首李乐如何处置?” 李乐,这点名道姓的…… “自是杀之,报之朝廷,以儆效尤。”斐潜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徐晃似乎对于李乐有什么特别的情感,但是对于白波贼首,特别是这种败落的,向来都是没有第二种选择的。 徐晃的表情很微妙,似乎是有一点宽慰,又好像有些期盼,说道:“某有一事相求,望使君恩准。” “公明请讲。” “原永安县令乃在下族兄,横死于李贼之手……故欲讨得使君手令一封,亲手斩杀李贼,以祭奠族兄在天之灵……”徐晃说完,便向斐潜深深的作了一揖。 这个当然没有什么问题,李乐反正是要杀的,谁杀都是一样,既然徐晃提出来,那么自然无有不可。 斐潜忽然心中一动,当即叫人取来了纸笔,写了一封手令给了徐晃,然后说道:“吾亦有一事相求,往公明允之。” 徐晃略略顿了一下,说道:“不敢当的求字,使君尽请吩咐。” “令兄原为永安县令,素有声名,然遭此乱难,如今永安生灵惶恐不安,百废待兴,无人主持终是不妥,望公明可承兄之业,挑此重任,摄县令之职,守一方平安,解百姓疾苦,了令兄遗愿,不知公明愿否?” 鬼知道徐晃的族兄的遗愿是什么,但是至少在白波军来临的时刻,愿意奋力抵抗,就多少是一个比较称职的官员了,那么给予一些正面的评价也不算过分,况且这也是斐潜现在手头上能拿出的最好的职位了。 平阳县城是废县城,要等斐潜上报朝廷之后,走个流程,才能正式铸印,封任县令。而蒲子县城有陈睿,所以空下来的县令只有永安县城的了,刚好有这么一层的关系在内,正好拿出来挽留徐晃任职,真是再适合不过了。 徐晃却没见猎心喜,立刻答应,而是问道:“永安,尚属河东,为何……” “哦,如此这般……”斐潜便将他和王邑之间的协议说了一遍,然后说道,“公明忠骨义血,伟岸之才,然永安城微,尚不得施展拳脚,且待稍驻于内,待上郡用兵之时,可从班定远,全燕然之功。” 燕然勒石啊,徐晃垂首低眉,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便答应了下来。 之前王邑欲拜徐晃为都尉,都尉乃比两千石,但是徐晃明白,那个都尉未必好当…… 河东都尉虽然位高,但是需听命于王邑,而王邑又在这一次的河东纷争当中表现明显不如斐潜抢眼,再加上就算此事暂时告一个段落,但是后续王邑和卫氏仍然需要天天面对面,岂有安稳的道理,他这个都尉要么就是空有其名,掌控不了全郡的兵马,要么就是必须和卫氏正面对上,成为王邑手中争夺卫氏兵权的棋子。 因此徐晃当时才没有立刻答应王邑,而是往后拖延了一下。 现在有了第二个选择,虽然永安县令的只是比一千石,但是却是一方首脑,属于正职,除了向斐潜这个割地郡守负责之外,余下事项可以自行决定,况且又有其兄的声名,又可以免去和河东卫氏正面冲突,将来若是斐潜真的能够收复上郡,自然还有提升的空间。 汉朝,功绩之大,莫过于扩土,封侯之重,莫过于军功。 因此,最后徐晃还是决定选择了一个小职位却有更大空间的永安县令,而没有选择王邑的那个束手束脚的大职位河东都尉。 不过这些斐潜自然不知,只是见到徐晃愿意加入自己麾下,也是大喜,即刻就让人取来了永安县城的官印,交到徐晃的手中。 徐晃大礼而拜,接印之后默然摩挲了一下,微微露出些伤感之色,然后便重新收好,恢复了平静,向斐潜告辞,往永安而去。 第四五零章 土地制度 平阳城外,春光见好,在经历了战乱之后,这一块土地终于是等到了可以休养的时间。没有足够的书吏来进行土地的丈量和统计,斐潜只能够依靠军中兵卒,来对平阳周边的田地进行统计。 不识数目,不会计数,便用在木板上刻画“正”字所代替,不知道长度,不懂得衡量,便用绳索和固定直角的木棍来进行代替…… 反正用木棍固定出一个九十度的直角,然后沿着木棍的延长线拉固定长度的绳子,拉直到头了,便可以沿着绳子钉下木桩,然后再用直角的木棍确定另外一条边,再拉绳子,直至画出一个大体上的正方形。 当然这种测量的方式有诸多的差值,但是在胜在简易好操作,甚至普通的兵卒也可以胜任。 斐潜俯身抓了一块泥土,捏了一下,因为长期没有耕作,现在平阳县城城郊的旧耕地已经有些失去了粘性,松松散散的。 这些土地都需要深耕,将底下的泥土翻起来,才能种植一些农作物,而且在初期,还不能太过于损耗田力,物产也不会非常的高,要等到两三年精心的维护之后,这里的土地才会恢复成为正常的耕田。 贾衢由城内出来,到了斐潜的面前,见过了礼,从袖子里面递过来一张绢布,上面写满了文字。 斐潜展开一看,不由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在绢布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河东卫氏在这一带的产业…… 安邑县有四分之一的商铺店面,是属于卫氏的…… 临汾县则是占据了一半还多…… 还有皮氏县等其他县城…… 涉及的行业,包括米粮、布匹、食盐等民生物资,也有像质铺、酒楼等其他产业,甚至包括造纸、雕刻、铸造、养殖等等其他相关的产业。 可以说,河东卫氏的触角,涉及到了整个民生的方方面面。 除了这些在城池之内的街道店面商铺之外,还有最重要的一块就是土地和坞堡,河东卫氏在这一块区域上,共有六座大小的坞堡村寨,最大的竟然有千余人,一些小的也有几百,以此控制着周围土地农户…… 斐潜不由得啧啧出声,要不是贾衢本身就是河东士族,哪里会了解得如此之多? 想当初在襄阳的时候,黄氏包括黄氏隐院在内,也就是仅仅四个村堡而已,而且还相距较远,规模也没有达到卫氏这样的程度。 土地啊…… 斐潜在将视线投入到平阳一片开阔的土地之上,幸好现在汉室衰微,有些东西顾不太上了,想自己在这里侵占平阳旧城的土地,这如果在汉天子强势的时候肯定会被喷得一个半死,虽然平阳侯已经消失了,那么自然这些土地所有权是属于皇帝的。 自己未得皇帝允许,擅自开垦种植,呵呵…… 不过现在一个是这一片土地经历过胡人的洗劫,已经荒废;第二是现在汉室自己那还有心思管这等小事? 最重要的是,自己需要这一片土地,否则怎么做屯田?粮草怎么来? 这一次俘虏的白波,斐潜准备杀大放小,要留着,此一时彼一时,情况不同,自然采取的策略也要不一样。 土地制度,斐潜真的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 春秋战国时期,采用的是井田制。“启土作庸”,井田属于周王所有。周王按爵位高低赐封给诸侯及卿大夫的土地。受封者对于井田只有使用权而无私有权,不能转让或买卖,“田里不鬻”。 因为没有买卖只能分封,所以也因此产生了古贵族,奴隶耕作。 然后“礼乐崩坏“,诸侯越来越强,不鸟老周同志了,开始将这些田地所出都贪墨了下来,武装了自己,开始用战争手段夺取其他诸侯的土地,战国便开始了。 秦朝为何人人闻功则喜,好斗无比,因为秦朝后来规定凭借战功就可以获得土地,而且这个土地是个人所有的,可以买卖和继承,由此自然可以想象出秦朝百姓爆发出了多大的热情为秦国战争行动添砖加瓦。 汉代,现在,土地原则上归国家所有,称作“公田”,由皇帝“假”给农民耕种,但是实际上,这些土地却集中在了乡间大地主的手中,以至于出现了绵延千年的关于土地之争。 这种模式产生出了三个阶层,上层的皇室,中层的地主,下层的农户。 然后便有了土地封建贵族私有和农户的矛盾,也有了土地流动由政府主导还是个人主导的矛盾,同时也自然有了人口增长和土地集中的矛盾,这三者之间的矛盾,其实最根本的就是在于赋税,也就是在土地产出上面的矛盾。 关于这个相互之间的矛盾,斐潜真的没有啥办法。 屁股决定脑袋,现在斐潜是位于封建领主的初级阶段,自然是希望利益向这里倾斜,至于将来的事情,这个…… 谁也说不清楚。 反正若是想要回收大地主土地,就等于是在这些封建领主,也就是士族身上去割肉! 嘿嘿嘿…… 现在看起来河东卫氏的肉还是挺肥的啊! 不过这也要有个度,只能是针对于个别,不能一杆子全部打死,否则…… 斐潜还不想变成王莽的下场。 多少也是后来人,剥夺后国有化的猫腻,斐潜还是懂的一些的,这项法规是在特定条件下产生的,并不是万能的妙药…… 况且后世的那些地方政权和中央政权争夺财政利益……咳咳…… 反正现在不能用。 所以便只能是走私有化,或者说半集体化。 当然表面上还是属于汉家的土地,但是实际上却只能是属于斐潜的小集团,这才是最符合于现在这个状况的方式。 不过以后也会产生一些后续的矛盾和问题,不过么,现在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真的是没有办法一下子全部政策都到位啊…… 这些东西牵扯太多,真心想起来就是头痛无比…… 斐潜微微叹息了一声,忽然听到“的的“马蹄声传来,抬头看去,只见平阳城东,远远一骑斥候奔来,到了近前,甩鞍下马,禀报道:“河东王使君携护卫已到城东二十里外……” 正愁没有刀呢,这个王邑来的真好啊! 第四五一章 坐而相商 平阳城内中,斐潜与王邑各据一案,相对而坐,贾衢坐在斐潜的下手位置。 王邑在安排了襄陵之事后,便带着些兵马前来与斐潜汇合,当然主要目的还是商议一下关于事后的安排…… 当然其实就是利益的分配而已,斐潜被河东卫氏坑了,王邑自然也是一样,有了相同目标的人,自然比较容易坐到一起。 王邑脸上挂着一些伤感,方才对于河东百姓的流离失所很是感叹了一番,但是斐潜看得出来其实王邑只是表面上装的感叹,实际上内心中对于此次的胜利暗爽不已,那种欲盖弥彰的感觉,就像是那些窑姐儿宣称自己只是一个销售套套的人员,至于其他只是附带教导使用方式的售后服务。 不过在这世风雅致的汉朝,却要讲究一个前戏做足。 “王使君,此役凶险,若非侥幸,难有对面倾谈之机也……”斐潜当然不可能先开口说些什么条件,毕竟现在还是具备一些心理上的优势,襄陵城还是斐潜援兵所救。 王邑长叹一声,拱手说道:“斐使君才略过人,冠绝当时,豪气义勇,吾深感佩服。还未写过斐使君相救之恩。”说完便要起身向斐潜施大礼。 斐潜连忙站起,阻止王邑的动作,并说道:“不敢当王使君之誉,若异地而处,王使君必援吾也。守望相助,焉可居功?” 贾衢在一旁也说了一句:“王公德高,河东望隆,远近咸知,仁义无双,实乃河东百姓之福也。”既然要捧人,当然是花花轿子,一起抬的效果更好。 王邑得了斐潜和贾衢两个人的吹捧,虽然言语之间未免有些夸张,但是谁不会喜欢听一些漂亮话,因此多多少少也很受用,哈哈笑着,一时之间氛围自然是融洽无比。 伴随着相互之间这种脸不红心不跳的吹捧,也开始慢慢的涉及到了一些关键性的问题。 王邑眯缝着眼,脸上显露深深笑纹,在皱纹深处,似乎却有一些阴影在其中跳跃:“不知斐使君此后有何打算?” 听到这问题,斐潜沉吟半晌,才叹息道:“实不相瞒,先早吾初至北地,不求丰功伟业,唯求栖身之所,未曾想竟陷无辜血光之灾,如今已是方寸大乱,无所适从,不知王公可有教我?” 王邑的笑纹似乎在一个瞬间凝固了一下,然后缓缓的说道:“河东之乱,非吾等所愿,幸得斐使君和衷共济,方得渡得此劫。” 王邑话里有话,斐潜自然也是清楚,因此也是说道:“王公稳重有度,世事洞悉,练达睿智,指引于迷茫之中,吾自然马首为瞻。”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王邑一个本身也算是比较年长,二则也多少要稍微展示一下自己智慧,沉思许久,悠然说道:“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斐使君,以为然否?” 王邑所说的话,斐潜似乎在哪里见过,但是一时之间却没有能够马上想起来…… 贾衢见状,微微低头,以仅有斐潜能听到的声音说了四个字。 已经,西祠? 哦,不对,应该是——易经,系辞。 王邑所说的这一小段,是《易》当中的“系辞”。 如果仅仅是按照词语表面的意思,这句子只是说天尊,地卑,引申到卑贵这个玩意,然后表明人一生下来就有了秩序,也就是天生就确定了尊贵低贱的意思…… 简单来说,大体上就是作为古人对于人生观、道理观和世界观的阐述。 那么王邑想用这句话表达什么意思呢? 河东卫氏以《易》为家传经学,而“系辞”则是对于易经的总结和阐述,那么王邑在此用这一段话,也就是应该是隐约的表示出了对于河东卫氏的态度。 “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 谁是尊?谁是卑?谁为贵?谁为贱? 这个当然没有什么太大的疑问,王邑也不会把自己列到卑贱的行列当中去,因此实际上是在说尊贵卑贱有序,那么破坏这个秩序的人自然就是有罪…… 谁破坏了这个次序? 白波…… 还有罔顾尊卑与白波勾结的河东卫氏。 斐潜默然,尊卑观念这玩意还真的是从古代就流传下来,不曾断绝的优良传统啊…… 斐潜沉吟了一下,便说道:“王公所言极是。正所谓,君子之道,思顺尚贤,自天佑之,吉无不利。” 易经,虽然没有像《春秋左传》那么的熟悉,但是多少也是有花了时间研读过的,虽然一时之间未能想起,但是在贾衢提点了一下之后,斐潜自然可以从脑海当中的记忆提取了出来,挑选了一句这样的话来进行对答。 “自天佑之,吉无不利。”这句话是易经里面的,但是孔子有对其作了注解:“天之所助者,顺也;人之所助者,信也。履信思乎顺,又以尚贤也。”意思也是非常的直白,当然也是对于王邑话语的极好的回应。 王邑的目光闪动了几下,显然是对于斐潜的回答比较的认可,态度统一之后,便是要商量一下具体的举措了…… 王邑呵呵笑道:“如此,履校灭趾?” 啥? 王邑居然有这样宽阔的胸怀? 斐潜看了王邑一眼,注意到在王邑的眼里闪过一种莫名的神色,心中一动,这个王邑多半用这“履校灭趾”来进行试探的,想想也是,作为一个堂堂的河东郡守,却被卫氏逼迫到差一点身亡的地步,而且自己原先的助手卢常的死亡,自然也是要算到卫氏头上,那么简简单单的满足于一点点的小意思? 于是斐潜也是笑道:“不妨,系于苞桑?”草啊,这个王邑!唉,算了,谁叫自己年龄小了些,职位也稍微差了一点,自己先表态就先表态吧…… 王邑闻言略愣了一下,然后笑容在脸上荡漾开来,一边拍手,一边哈哈大笑的称赞道:“斐使君真妙人也!当浮一大白!” 贾衢连忙一欠身,说道:“二位使君稍驻,待吾前去准备一二。”然后便拱手施礼,下去准备酒席了,反正之前临汾送来了一些慰军的物品,正好可以拿来招待王邑。 士族之间的谈话,特别是像对于这种比较重大的事情,从来是不可能一二三四,讲得清楚明白的,至于能懂的,那么就是自己人;不能懂的,那么不好意思,去旁边自个儿玩泥巴去吧。 方才在最后谈话当中,王邑和斐潜的一人一句,其实就是用易经里面的话语,用延伸出来的含义在进行肯定和补充,最后王邑一拍手,也就等于是将这个事情定下了调子,决定了执行的方案。 那么有了统一的意见,后面的事情自然就是具体实施的问题了,然而作为站在胜利这一方的两大郡守,自然是可以坐下来好好品尝一些美酒佳肴了,稍微放松一下,庆祝一下了…… 第四五二章 杀人立威 喝喝酒,杀杀人。 但是杀人,永远都不是一件可以让人愉快的事情。 至少在斐潜的感觉当中是如此。 和王邑喝完了酒,第二天就是开始杀人。 其实杀人的时候,就像是站在了屠宰场之内,就算是地面清洗的再干净,墙壁再洁白,工人的服饰再整齐,那种厚重的油腻的恶心的感觉却会想胶水一样死死的粘住全身的感官。 像是厚重的皮质水囊的裂缝当中漏水的声音,是血液从腹腔胸腔涌溅出来…… 像是风中吹过树梢,划过叶片细微口哨声音,是脖颈上的动脉砍断之后喷射出来…… 刀锋砍在人体之上,破开了皮肤,砍断了骨头,就像是在菜市场上卖肉的在将猪腿砍成一节一节的,哚哚有声。 一刀。 又是一刀。 杀的是白波。 围观的却有很多的人,包括解救下来的百姓,包括斐潜的部队,西河郡的队伍,甚至还有一些匈奴胡人,都在看着。 就像是一个盛大的集会。 所有队率以上的白波兵,就是那些所谓的小帅,统领,以及那些在白波之中充当传道之职的上使,都在斩杀之列。 只留下兵,最基层的兵。 在函谷关上,张辽十一杀,是在所有的兵卒当中十个抽一个,而斐潜这一次的比例虽然没有那么的高,但是操作的方式却是一样的。 动手的是被俘虏的白波兵自己。 要的就是一个投名状。 地上立着木桩,木桩上捆绑着原来白波的那些统领,其余的白波拍成队列,轮到了,便在其手中塞一把刀子,上去砍一刀。 必须见血,不见血不算。 若第二次还不见血,又或是下不了手,死的就不是被绑在木桩上的人了,而是那个普通的兵士。 当木桩之上的人,被乱刃砍死之后,便会将尸首解下来,然后一刀砍下头颅,然后拿到略北面一些,堆放成为京观。 这些白波兵卒当中,精壮的将挑选出来,成为职业的战兵,混杂打散进行编组,而那些年轻偏老又或是偏弱的,将成为平阳县城的第一批屯田兵。而这些原先散漫惯了,沾染了血腥的人,虽然是老弱,但是谁能确保这些家伙不会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所以树一个京观,也就是立一个规矩。 毕竟留在平阳的这些人,绝大多数都是目不识丁,跟这些人说一些什么家国法律,颁布什么布告之类的根本没有任何用处,说得再多,这些人也不一定能够记得住,因此,这个京观就是最直观的警示。 人头就像是血色的瓜果,一颗颗的堆放起来,很快就垒成了一个小山,因为都是在死后砍下的,所以在脖颈断口并没有多少的血液,而是将暗红色的酱汁一样,又像是红黑色果冻一样,颤颤的在白色的气管骨骼上往下滴落。 在人头京观的再往北一些,便是一个木台,木台之上,便是站着斐潜和王邑两人。而在木台下面,还有兵卒看押着於扶罗送过来的河东卫氏的黑袍老者和其亲卫。 杀人么,总归是要有人做个见证。 况且如果光杀人,却没有人看,无人知晓,未免就失去了杀人的意义。 斐潜向一旁的王邑告罪了一声,便下了木台,缓缓的走到了黑袍老者之前,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装疯的老头,披头散发,满面的污垢,身上也是到处都是泥尘,稍微站得近一些就是一股酸臭味扑鼻而来。 黑袍老者双眼木然,直视前方,挂着一脸的傻笑,装的还是和斐潜上次去看的时候一个样子。 为了卫氏,这老头也是够拼命的了。 斐潜盯着,盯着老者脸上的纹路,盯着露出来的脖颈,然后又转过去看了看老头被绑起来的双手…… 一个习武的人。 原来斐潜还想将这个老家伙绑到木桩子上去吓唬吓唬,现在看到了老者脸上的疤痕,虽然苍老却仍然粗壮的脖子,还有那手上虎口处的老茧…… 习武必然见过许多的鲜血,心志也相对会坚定一些,自己又不能真的去杀,所以也就只能换成另外的一种模式了。 “来人!”斐潜吩咐道,“带那些人上来。” 原来老者带了二十名的护卫,结果折损了几个,现在就剩下十余名还活着,便都捆绑着押到了老者的面前,与老者面对面站着。 斐潜盯着老者的眼睛,说道:“疯了,并不是最可怕的事情,死了,也不是最终了的归宿,两军对垒,各凭手段,输赢都没有关系,但是输不起,耍无赖,就是一个人的人品问题了,就是一个家族的家学有问题了!” 斐潜故意用更直白的话语,就是要让更多的人听的懂这些话。“我说的对不对?卫老郎君?” 在乱世即将来临的时候,什么样的人才更容易让人心里存有敬畏,才更符合北地的风俗? 是一个整天之乎者也的温文学者,还是一个有着铁血手腕的残暴之人? 这是斐潜必须在人前做出的形象转变,至少要给人留下不好惹的印象,否则在这个崇尚武力,民风彪悍的区域,难免会成为他人心中随意都可以拿捏的软蛋。 斐潜盯着卫氏老者的眼睛,说道:“如果你想明白了,随时可以叫停……”说完,便转身走开,回到了木台之上。 一直护卫在斐潜身后的黄成做了一个手势,旋即木台之下的兵卒一脚踹在最左边的老者亲卫的膝窝里,将其踹跪倒在老者面前,然后举起了环首刀,咔嚓一声,就像是斩断了一根萝卜一样,老者的这一名亲卫顿时身首异处。 满腔的鲜血就像是消防水栓猛然断裂了一样,“噗”的一声,胸腔之内的高压使得大部分的血液瞬间喷射了出来,泼溅得卫氏老者全脸全身。 老者根本就没有想到斐潜根本就没有说上两句话,说动手就动手,被喷涌的滚烫血液狠狠击打了一下,满头满脸的血液往下流淌,脸上的那一副傻笑艰难的维持着…… 行刑的兵卒根本没有停,旋即踢倒了第二个老者亲卫,砍下的头颅在泥地上跳跃着,就像是一个灌满沙子的皮球,勉强弹跳了两下,便滚到了老者面前。 然后是第三个…… 第四个…… 老者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像是砍瓜切菜一样,喀喀嚓嚓,已经斩杀了五人,死者喷出的鲜血将老者浑身上下全部都染红了。 老者亲卫当中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开始骚动起来,但却被兵卒死死拉住,根本毫无办法…… 一个年轻一些的亲卫见到前面的人都死了,转眼就要轮到他了,便实在憋不住,带着些许哭音,喊了一嗓子:“大父!” 老者脸就像是被这一嗓子狠狠的抽了一巴掌似的,原来立起来的眉毛拉达下来,颤抖着,沿着那个年轻的亲卫也被踹倒在地,终于是装不下去了,大叫了一声:“住手!” 斐潜呵呵一笑,转头对着王邑拱了拱手说道:“人既未痴,则可商谈,如此便烦扰王公了……”毕竟是要敲打河东卫氏,也是和王邑两个人的都要做的事情,因此邀请王邑参与进来,也是应有之意。毕竟若是自己全部都办了,说不得王邑还不见得感激,而是会觉得斐潜过于嚣张跋扈,不利于接下来的合作。 王邑哈哈一笑,说道:“斐使君果然好手段!善,余事便由吾越俎代庖吧!”斐潜露了点手段,拉着自己来看杀人,未必没有立威的意思……哈哈,还是年轻人啊…… 第四五三章 改革开放的意义 斐潜看着王邑将卫氏的老者带走,而贾衢缓缓的走到了自己的身后,便微微侧了一下头,和贾衢说道:“梁道,此事需速,迟则恐变。” 自己实在是分身乏术,否则王邑这一只老狐狸也不知道会不会扒拉一些老鼠仓…… 特瞄的。 人手少啊。 不是兵的数量少,而是各种书吏,各种中层人员少。 现在在这里,虽然是斐潜目前的兵力最多,但是也同样消耗的粮草最多,原先可以支持三个月的粮草,按照现在兵士进行计算的话最多就只能支持不足一个月的时间。 再扣掉路途来回的,还有万一谈不容等等其他因素的,最多可以宽裕用来商谈的时间就最多只能七天,最好控制在五天之内,这样才相对比较宽裕。 “主公之意,衢已知悉,定时刻关注此事。”贾衢站在斐潜侧后一点的位置,将拢在一起的手,稍微举了一下,低声说道。 斐潜点点头,然后转头看向了匈奴的大营,顿了一下说道:“昨日匈奴来人,言欲南下牧草……” 贾衢略略愣了一下,旋即说道:“可择一二胡人,略泄漏些言语即可。如此小事,便由衢来处置吧。” 过了一小会儿,贾衢问道:“主公,吾等与匈奴约定何如?” 不是问有没有约定,而是问约定具体是什么。 这个事情,贾衢从最开始马越袭击了白波军后营之后,便在心中有了一些细微的想法,直至那天在城头上看见匈奴的举动,才最后确定斐潜已经和匈奴有了一些约定,只不过这些天事情都多,也一直没来得及问。 匈奴是马背上的战兵,哪里会对于马蹄声迟钝到都被近身袭击了白波军的营地了,还没有组织好部队,甚至连预警的都没有? 当然,这也可以用匈奴和白波没有什么联系合作勉强解释得通,但是后来斐潜带兵南下破白波贼的时候,匈奴兵的试探行为就相对比较的明显了。 战马需要一个冲刺的空间,才能将最强的战斗力表现出来,而当时斐潜部队和南匈奴部队之间刚好小于最佳的冲刺距离。南匈奴人鱼贯出了大营之后,既没有企图绕开,也没有立刻进行冲锋,那么必然相对的距离越来越小,而对于骑兵来说,速度和冲击力才是最重要的战斗力。 当然也不排除匈奴人脑袋一时间被羊骨头塞住了,或者只想当然的以为只有自己最强,自己什么都懂,别人都是渣渣等等…… 斐潜点头,便将与匈奴之间的约定内容讲给贾衢听了,却没有想到贾衢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主公可是欲齐民匈胡?” “嗯……可有不妥?”斐潜沉吟了一下,便直接承认了。 贾衢沉默了一会儿,很是认真和严肃的说道:“此事,主公需慎之……” 在汉代,并不是没有人想过同化胡人的事情,但是之前都没有人能够顺顺利利的做成功,最主要的因素就是汉代的“编户齐民”政策。 贾衢毕竟是离北地比较的近,有些事情比起其他地区的士族来说,更加的了解关于汉代朝廷关于蛮夷胡人之间的政策和规矩。 在贾衢的讲解之下,斐潜才形成了一个比较完整的认知。 治理蛮夷胡人一般情况下都是分成两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就是“牧夷狄,义羁縻”,也就是交给蛮夷胡人自治,而这些蛮夷胡人部落的头领,只需要名义上的臣服,然后就像是春秋战国一样,定时定点的上交一些贡品之类的东西,就可以了,至于这些蛮夷胡人的领地之内的事务,全部由部落头领自行处理,汉王朝一般情况不参与。 比如之前的龟兹、大月,还有日后棒子的祖先东夷…… 要从第一个阶段获取功绩,只能是新增。 也就是说,如果现在斐潜想要凭借让於扶罗这样的人上供一些物品,表示承认汉王朝的统治,然后想要拿到…… 嗯,像是游戏当中的功勋点…… 是完全不可能的,汉室朝政不允许刷分。 只能是全新的民族,比如现在的新生种族丁零铁勒,表示臣服于汉,那么这个第一个征服此民族的男人,才会获取荣誉的奖赏。 当然,之前的已经成为了第一阶段的蛮夷,也是可以涮第二次锅的。 就是“编户齐民”。 走到这一步,就已经是条件相当成熟了,汉王朝派遣官吏下去管理,按照汉人的方式方法,对于这些蛮夷胡人进行整编,形成户口,依照汉人的标准,赋税、徭役,一概按照规定进行征发。 如果能做到这一点,自然会在民政功绩上被大大的记上一笔,不亚于开疆辟土…… 当然,为何一直以来虽然很多人知晓,也具备很强的诱惑力,但是却不敢去做这一件事情,则是因为这一件事情风险系数太高。 编户齐民本身就是一个细致的活,一旦没有周密处置好,上报的朝廷之后,朝廷就必然按照这个户册开始征收赋税,征发徭役…… 若是在这个时间点,因为沟通不畅,执行偏差,导致这些蛮夷胡人觉得被坑了,然后又重新打包回到了山里,逃进了草原,那么在户籍上就变成了逃户…… 欺下瞒上的勾当自然是许多人无师自通的一件事情,所以为了保证自己在任职期间不出问题,蛮夷胡人的逃户那一块的赋税徭役等,就被强加到了在边境地区这些其他胡人,甚至是汉人的身上。 所以…… 西凉…… 并州…… 就这个德行了。 贾衢虽然没有将最后说得非常的清楚,但是斐潜也明白了其未了之意。 这就是个坑啊,怪不得当初在雒阳的时候,没有何人大佬觉得是便宜了自己,反倒是都认为自己的认罪态度不错…… 也没有人愿意跟着自己来这里,除了那个傻狍子杜远杜文正。 咳咳…… 杜文正是个好人啊,不该那么说他。 “不坚持社会主义,不改革开放,不发展经济,不改善人民生活,只能是死路一条。”斐潜略有所悟,忽然想起了后世的一句经典名言,自己很小声的喃喃念叨了一句,这是多么正确的观念啊,说得多么好,跟自己现在的情形如此契合…… “啊?什么?”一旁的贾衢一脸都是大写的懵…… 第四五四章 林宗不姓林 其实有一句话是怎么来数说的? 想起来了。 “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日光之下,并无新事。”——出自后世洗脑排名第一的书。 斐潜在后世就没少用这句话来忽悠萌新,反正枯燥无味的事情是上班族最大的无奈和最深沉的痛。 有了这样一句话,多少也会有那么一点点的安……慰…… 算是吧。 其实在胡人政策这一块,不光是汉朝,在古代绝大多数的朝代都是有些矫枉过正,不是畏惧如蛇蝎,就是鄙视如草芥。 依照贾衢所说的来分析,现在的汉朝廷就像是总公司,只要求下级的分公司定时上供一个总数,至于这个营业总数是怎样来的,根本懒得管,也就是说,换后世的说法,妥妥的结果为导向,过程不重要。 这样的政策策略,执行下来的时候,到后期对汉人自己都出问题了,更不用说本身就没有多少亲和度的胡人了。 所以后世职场当中最常出现的营销模式的天坑就在汉朝这个时间点出现了…… 前任拼命拉人头,搞营销,填费用,然后出了一份漂亮的KPI报表,拍拍屁股走了,继续升官发财去了,然后继任者过来一看,傻眼了…… 人呢? 不是说好了千人的团队么? 在账面上…… 真的有这么多人?怎么平常见到的就一两百个人? 反正账面上有这么多…… …… 然后这个继任者想要自己的屁股不着火,怎么办? 继续拉人头,搞营销,填费用,直到一天要么自己撑不住,要么下一任撑不住,整个盘面爆炸了,才会被人所察觉。 西凉这个锅炸了,然后汉王朝填进去上百亿的钱,几万人的性命,才勉勉强强给补了一下,虽然还在漏水,多少像个样子…… 并州这个锅也炸了,此时的汉王朝就真的无能无力了,只能任其炸得一塌糊涂,将许多郡县治所从此撤销…… 因此,西凉、并州糜烂到今天的这个地步,到底算谁的锅? 谁该为这个事情负责? 大家一起默默的看向了坐在皇位上的皇帝…… 反正你最大,这锅你不背,谁来背? 皇帝跳脚,老子没钱。 大臣摊手,在下也没钱。 然后皇帝和大臣,就相视一笑…… 整天埋头在地里的农民忽然感到了菊花一紧,浑身一震……恶寒…… 所以说黄巾起义爆发,也不是完全是土地的锅,赋税徭役,还有制度,都有一定的关系。 所以,现在斐潜面对的就是在这样的一个被前任和前前任彻底搞坏掉的并州土地,和已经刷不出分来的胡人团伙。 贾衢的担忧也就是来源于此,胡人散漫惯了,哪里有办法接受像汉人这样的管理,而且稍有不慎就发生冲突。 斐潜也知道。 但是蛮夷胡人确实是最好的人口补充,尤其对于斐潜来说,像匈奴这样的,强者为兵,弱者为民,就算是再怎样筛选,也能筛出一两万的骑兵出来…… 一两万啊! 小阵一对三,大阵一对五的骑兵啊! 要是像什么其他的小说里面搞出个十几万的纯种骑兵,还是重装甲骑兵,卧了个槽啊…… 斐潜摸了摸嘴角,用手指头偷偷擦了一下,叹了口气,面对现实,对贾衢说道:“话虽如此,然事在人为,因时而变,且行且看……” “梁道,有一事……”斐潜沉吟了一小会儿,缓缓的说道,“……吾欲重开林宗学门!” 贾衢的下巴就像是咔嚓一下,就要掉下了一般,惊讶的张大了嘴…… 斐潜倒是没有注意到贾衢的失态,还沉浸在自己的设想当中,接着说道:“……不过这名头,还需换一下……” “……”贾衢无语。 见半天贾衢没反应,斐潜回头才看见贾衢的样子,不由得说道:“啊?梁道,为何如此……”瞧你这嘴张的,有没有蛀牙都能看得清楚了。 贾衢艰难的将嘴巴闭上,然后沉默了一会儿,斟酌再三方说道:“此事……恐有不妥……”贾衢讲的很艰难,就好象喉咙里面的声带没有油,显得有些干涩。 斐潜有些奇怪,为何不妥? 贾衢犹豫了一下,看着斐潜的目光略有些奇怪。 林宗啊! 精通《三坟》、《五典》等古籍的林宗先生啊! 去世之时,“自弘农函谷关以西,河内汤阴以北,二千里负笈荷担弥路,柴车苇装塞涂!”的林宗啊! 要不是确实短命了一些,要不然就和郑玄并称为大河以北的双杰了…… 而且,从开门授徒这个方面来看,郑玄四十多岁才从大儒马融那里学成回乡,远近有数百上千人投到他的门下,拜他为师,听他讲学。不过郑玄当时他家里还很贫穷,便“客耕东莱”,一面种田维持生计,一面教授门徒。 但是林宗先生在“党锢之祸”后,罢游回乡,开始讲学,弟子就有数千人了。最关键的是其乐于奖进才德之士。 奖进的对象以才德为标准,从不拘泥于门第出身。因此,其不仅同官僚、太学生频繁往来,而且能与漆工、邮役、屠沽、士卒、垄亩、刍牧等人结交。只要才德兼优,便极力奖进,引导其成名。 因此在北方地区,林宗先生的字号曾经十分的响亮,甚至成为了一种时尚。 曾经林宗先生在陈、梁间闲走时遇雨,因此头巾被淋湿,一角下垂。而人们见他戴的头巾两角高低不一,竟然以为是一种新的穿戴方式,也争相效仿,一时这种戴头巾的方式竞被誉为“林宗巾”。 贾衢张合了几下嘴,最后还是将话说完整了些:“……主公虽学于中郎,然声名未显,恐……” 斐潜呆了一下,说道:“梁道想岔啦,潜不才,焉敢轻言收授?哈哈,吾之意,欲请恩师前来……毕竟雒阳太学已废……” 贾衢闻言,竟然高兴得似乎都快雀跃起来,连声追问…… 贾衢虽然经历过这样的一次战争,但是年龄还是毕竟摆在那边的客观存在,而蔡邕又是全国性的经学大拿,若是真的能够来开山门授课,如何不让并州学子欢天喜地? 第四五五章 临水却缺水 不过像郭泰、郭林宗那样开办山门,教授古经经学的事情,是非常的重要,但是却不知最紧急的一件事情。 现在最紧急的是,就是恢复农耕。 永安还略好一些,只是青苗被损坏了,因此只要重新翻种即可,而在平阳这里,除了翻耕土壤之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且紧急的事情,就是恢复水渠灌溉…… 离平阳县城比较近的水源就是汾水。 说是比较的近,但是实际上也有二十多里的距离。 斐潜让马越继续处理白波的相关的事情,自己带着贾衢和黄成沿着破败的水渠,一路往东。 水渠沿着管道一侧,看得出来原先是用砖石铺垫,结构还是比较完整的,但是就是在某些地方人踩兽行,有些损坏坍塌,另外就是无人照看,淤泥堵塞的很严重,杂草丛生。 一行人顺着水渠方向,在管道上缓缓的策马前行。这个官道,相对而言还是平整的,当然这个平整是按照这个年代的标准来说的,或许按照后世的说法,就是一条没有炮弹坑的碎石土路。 斐潜在马背上用手指点点,点了点路面,点了点近处的依稀有些痕迹的田埂,还有更远处的灌木从和篙草从:“现在这个时间,补种什么会比较的合适?” 贾衢脸红了一下,说道:“这个……主公,衢未事农耕……” 斐潜点点头,说道:“不妨,吾原先也不曾知,只是在游学荆襄之时,略有了些了解……叔业,你知道么?” 黄成嘿嘿一笑,也是摇了摇头。 “春秋,先秦北地以粟为主,后因麦的亩产量……嗯,就是田出较多,便渐渐换成以麦为主……”斐潜一边思索着一边说道,“大河以南,荆州、扬州一代,因土地湿润,灌溉便捷,因此多以产量更高的稻为主……” 斐潜想起了当初南下荆襄的时候,在田间地头和老农谈话,也想起了在鹿山之下哪一个喜欢青草等农作物的枣子敬…… 或许有了这么一大块的土地任其捣腾,估计会很欢乐的在田间地头撒野吧…… 斐潜莫名的突然想起了一只拉都拉不住的哈士奇,连忙甩甩头,将这个不靠谱的画面从脑海中甩出去。 “汉之五谷,粟、菽、麻、麦、稻,这是现在种植最多的,还有很适合在这一片土地上种植的黍和粱……因此,我们这一片的土地,还是更适合种植一些耐寒耐旱的作物……”斐潜缓缓的说道,现在不是营养搭配的年代,而是吃都吃不饱的年代,因此,什么产量高,就适合种植什么…… 马铃薯和甘薯…… 现在有没有传递到东南亚一带?应该还没有…… 不过若是在美洲,那真是实在太远了些,现在虽然小冰河时期快来了,白令海峡估计也会冻上,但是这个没有保暖的棉花,只依靠动物皮毛和油脂,可能普通的汉人是绝对没有什么办法去适应的,有可能就是依靠东夷,就是东北的渔猎民族,鲜卑或是乌恒? 若是走水路,那更加的困难,只能是扬州的那些和泥轰有些往来的士族才能打造出远洋的海船了…… 在后世,斐潜记得曾经有一个闲的蛋疼的家伙做出了一个不知道按照什么规则进行的测算,一份普通的泰晤士报蕴含的信息量是古代人的多少倍来着? 忘了。 其实这就是差距吧…… 斐潜幽幽的想着,很多古代人或许知道制度有问题,规则有故障,但是却没有可以解决的方向,也不知道有没有答案,因此只能是在被高山,大海,沙漠,寒土所圈起来这一块土地上拼命的增多有限的这些东西,见到一点就扒拉一点,死死的坐在屁股下面,盯着眼皮下的这一片土地,到死都不放手…… 莫怪后世的华夏人,被房子坑的那么惨,也甘之若怡,其实这是几千年下来形成了流淌在血液当中的隐形基因。 现在斐潜知道问题在哪里,虽然完全清楚解决的办法,但是至少眼光是全世界的,亚洲、欧洲,非洲,大陆之外还有美洲…… 斐潜翻身下马,往道路旁的水渠走了一点,看着不远处的那条长长的水渠,从汾水一直延伸而来,不深,多是淤泥,略有一些洼地,在前几日的雨水之下,还在水渠里面的杂草从下保留了一些湿意,说明这些部分水渠至少石砖的隔水作用还存在。 斐潜看了看官道旁边的土地,那些曾经的耕田残留的田埂,这一片曾经应是平阳侯的封邑田地。 官府的水利设施,修建出来,先满足的就是这一片田地的灌溉需求…… “汾水水量充足,但是如果离了这一条水渠远了,其他的田地……”斐潜眯起眼睛往远处看去,“看看,其实这些地离水源都不是很远,但是……缺水。” “其实汾水的水量足够支持其这一整片的土地灌溉,但是因为水渠是这边是旧平阳侯的田地,必须由平阳侯这里的灌好了,才能接到多余的一些水流,而且可以百分之百的说,不仅仅是平阳这里,天下大多数官修水渠的水都不会多进水……” “梁道,你可知道为什么?” 贾衢想了一下,说道:“……因为水多了浸坏秧苗?” “凡是靠近水源的,多半要么是封地,要么是大户的土地,这些人自己的田地吃饱水了,谁还有心思去管不是他们的,那些普通黔首们的田地能有多少的水量?对于他们来说,普通农户不减产,怎么会人来借贷,怎么会有人撑不下去卖田地,怎么一年一年扩大自己的土地范围?”斐潜冷笑道。 因此,就会发现,明明临近水源,明明国家年年下拨钱款修建水渠,但是就是没有水,田地缺水,然后逼得必须农户自己去挑水,实在撑不下去了,便只能任由田地植物减产,然后交不上国家的赋税,然后便恶性循环,直至卖出田地…… 临近水源却缺水,其实就是这么一个原因。 至于整个天下,田地产量提不上去,能怪谁? 那些天天脚插在泥地里面的泥腿子,会懂得水渠为什么老坏,老修不好的原因? 那个坐在皇位上的皇帝,会明白为何年年下拨水利费用,却年年不是这里泛滥就是那里旱灾的原因? 第四五六章 二选一 斐潜看着这破旧的田地,这淤积的水渠,说道:“所以,我们这一次在卫氏那边,什么金银财宝之类的东西都不能要,要的东西就只有两样,匠人和粮食。” 贾衢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说道:“不过卫家未必肯轻易放手,卫家自然也是宁可给金银器具,也不肯给人和粮啊……” 斐潜笑了笑,说道:“卫氏会给的……” 有一句话是怎样的来着? 不是不能卖,只是价格还没有达到。除了传承于血脉的亲情,大多数的东西都有一个的价格,何况是现在的这个局面之下。 “水渠,让那些白波降兵进行疏通,尽快整理出一条水道,这些田地兼种些粟、菽、麻、麦,都是我们急需的作物……” 贾衢一一应下,然后说道:“那么这些田地……”贾衢有些迟疑的说道,这个事情,毕竟不怎么好讲,讲多了毕竟就有人开心有人不开心,但是不问清楚一点,万一有些什么事情处理起来的时候会碍手碍脚的。 斐潜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这些都暂时留着……先做屯田,有牛犁的,五五分之,假官牛犁者六四分之,先这样吧……其他细节,过段时间再议……”、 屯田不是从曹操才开始的,早在汉武帝时期就已经有了屯田的制度,因此贾衢对于这个方式也不觉得有什么意外和疑问。 其实就等于是斐潜成为了这一片平阳田地的大地主,然后将这些田地分租给那些百姓…… 杀人放火金腰带啊…… 打住打住,现在只是钻了个空子,正确的命令朝廷的说法,还没有下来,斐潜自己只是客居与此。 看着眼前的斐潜身影,贾衢忽然侧了一下头,眨了眨眼睛,之前他一直不是很理解斐潜斐使君来的并州这个大坑之地的原因,不过现在,嗯,这个……似乎想到了一点什么…… ××××××××××××××× “不患寡而患不均”。 面对好处的时候,大家都想要,那么怎么办,来来,煮一锅大锅饭,大家一起来分,但是马上就会有人说他娘的那个没干活的居然也分了饭! 然后怎么办? 来来,安劳分配啊…… 咳咳,可惜是谁来统计这个劳动量?统计的这个人要不要在锅里捞一口饭? 这种问题天天有,或大或小,或多或少,都是在不经意的时候出现,明明知道却不容易控制。 “我还能再吃一口。”这就是最简单的贪婪。 可是真当美食摆在面前的时候,有谁能够控制那一口? 或者出现比美食更让人心动之物的时候? 现在在卫觊面前,就摆放着两张完全不同的条约。 一个是巨量的数值,让卫氏所有人看了第一眼就想将其完全抛开,扯碎,怒火会不知不觉的蒸腾起来…… 而另外一个则是卫觊看了则愤怒无比,而其他卫氏的分支则会“哦”一声了事…… “……可另有何言?”卫觊只觉得自己的脑筋崩崩直跳,但是他知道,越在这种时刻越需要平稳,因此还是勉强控制了情绪,平缓的说道。 “明日日落之时,必须给予答复,否则……”卫氏老者没有把话说完,但是意思两个人都懂。 士族对于家族投降这种事情,在一般情况下,并不会觉得是什么太难堪的事情,因为对于士族来说,家族的长久传承才是最重要的事情,至于面子,抱歉,多少钱一斤来着? 但是针对于个人,又有不同。 每一个士族子弟都不会轻易的对某个人进行效忠,但是一旦效忠,又不会轻易的离开,这种家族和个人之间的差异化,对于士族而言,是矛盾又统一的表现。 卫氏老者也知道卫觊需要时间来进行考虑,所以也没有继续说什么,便起身告辞了。卫觊点点头,也是起身,将叔父送出了大厅,行了一个礼,一直目送其离开之后,才缓缓的直起身躯,回到了厅内。 卫觊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碰到这种如同恶鬼一般的文约。 这是一个彻彻底底的阳谋,将选择摆在面前,计算的却是人心…… 卫觊明明知道这一点,但是却想不到怎样才能跳出这一个圈套,因为这个阳谋针对的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人,是所有的卫氏之人…… 纵然自己看破了又能如何? 卫氏不是卫觊一个人的,当然,卫觊可以有权调动卫氏的资源,但是并不能无限制无底线的不管不顾的调动使用,否则家族长老又岂是虚设无用的? 平常之时,家族长老一般都不会吭声,但是想现在这样的时刻,卫觊都能想象得出来这些家伙们的嘴脸…… 太阳渐渐的西斜,大厅之内的光线逐渐的黯淡,卫觊一身的白衣似乎染上了一层的灰,看起来也不再光鲜亮丽。 没有卫觊的吩咐,下人们也不敢轻易打搅,只见厅内的黑暗越来越浓厚,将卫觊吞没在其中,只是余下两枚眼珠,在黑暗中闪烁着莫名的光芒…… ×××××××××××××× 另外一个不大的房间之内,却是点燃着十几根儿臂粗细的烛火,将整个房间照耀的如同白昼。 “这……这……这成何体统!”一个白发老者颤颤巍巍的抖动着胡须,用满是老人斑的手掌啪啪的拍击着桌面,昏黄的眼珠子斜了卫觊叔父一眼,“贸然而举,不得靖功,累及全族,真乃……真乃……啊嗨!”——浑然已经忘了之前在得知卫觊要发动之时自己的默许。 另外一名老者则是捋着胡子,面无表情的说道:“少郎君可有何言?”——像这种事情竟然还需要我们来讲么,自觉一些,不是大家都有面子么? 卫觊的叔父则是默默的摇了摇头。 “如此,便静候家主决断吧!”旁边的一个老者顿了顿手中的鸠杖,下了结论。 随后几个老者隐隐的交换了一些眼神之后,便各自起身告辞,散了。 卫觊叔父叹息了一声,看向桌面上他自己凭借着记忆抄攥的两份文书,在烛火之下,文书上的文字好像是要跳将起来群魔乱舞一般…… 一份等于是要割让出卫氏全族一半左右的总财富;而另外一份,则是割让卫觊这一支的绝大多数财富…… 这真是针对人心的毒计啊…… 第四五七章 树大猢狲多 一夜似乎很漫长,又似乎很短暂。 大厅之内的黑暗慢慢的褪去,就像是一层层的黑纱不断的抽离,光线慢慢的透了进来,沉重如墨的夜晚终将过去,新的一天到来了。 太阳在东方画出了一条略亮的线,虽然没有完全日出,但是四周的景色也慢慢变得开始清晰起来。 在大厅之中的卫觊也慢慢在黑暗中显出了身影。 一夜未眠,卫觊的眼中充满了血丝,浑身上下疲惫不堪,就连一身的白衣,也似乎是染上了层层的油污,再也没有半分的飘逸之感。 一个贴身侍从啜啜糯糯在堂外垂手而立,看着卫觊,满面的担忧之色,欲言又止。 卫觊闭上了双眼,顿时感觉眼皮之下干涩无比,就像是掺进去了十几颗大小不一的风沙一样,不由得长长叹息了一声,说道:“取……盈洗……之……具……来。” 卫觊说了话,才发现自己的喉咙也是干涸的要冒出火焰一样,便补充道:“再……取些……水来……” 一整夜的枯坐,让卫觊全身的骨骼都几乎僵硬起来,等到了侍从将盈洗的靧面器具备齐的时候,竟无力举动,只得示意侍从代劳。 卫氏,或者说比较比较大一些的士族,讲究的是非常的多的,就单单洗脸这个事情,采用的金盆的精雕细琢,器具布匹的精心选择这些就不多说了,单是一个洗脸用的水就必须采用的是冬日最洁净的雪,密封存于缸内,然后在需要用的时候,还要在加上春日的花瓣,才是给卫觊端来的作为净面之用。 一名侍女跪于一侧,将金盆顶于头上,另一名侍女挽起袖子用葱葱柔荑取了细绢,浸了些水,拧干了方给卫觊轻轻细细的擦拭,从脸庞到脖颈…… 另外还有两三名侍女跪坐在卫觊两侧,一边按摩着卫觊有些僵硬的肩膀、腰身和腿脚,一边取了些蜜水,慢慢的度给卫觊喝…… 卫觊将头靠在一侧侍女的柔软之上,呼吸着萦绕在周边的盈盈幽香,温热的蜜水滋润着干涸的喉咙,这才觉得头脑当中突突跳动的大筋略略平复下来了一些,整个的情绪慢慢的平静下来。 等到了卫觊叔父踏着清晨的阳光来的时候,卫觊至少在外表上看起来已经基本上平复了,恢复原先飘逸倜傥的模样。 卫觊叔父也是偷偷的呼出一口气。卫觊一生下来就是尊宠不断,而且本身也是极为聪慧,因此从小到大都是一路顺风顺水,基本上没有遇到什么挫折,这一次做了一盘大局,却折翼在平阳城下,不亚于是一个沉重之极的打击。 不过,若是卫觊能够从中获益,也不见得完全是一件坏事…… 卫觊缓缓的说道:“……此计……献公返卫……端得毒计如斯,未曾想王邑竟然如此蛇蝎心肠……” 卫觊叔父也是叹息一声,说道:“少郎君,可有对策?” 虽然卫觊叔父心中也是知道,这种情况下,要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简直就是不太可能,但是毕竟还是抱着一些的希望,前来商讨。 献公,就是卫献公。 当年卫献公出奔,返于卫。 快到了卫国首都郊外的时候,卫献公准备奖赏身边的这些陪伴着他逃难的邑从,分封一些土地给这些人。 但是柳庄曰:“如皆守社稷,则孰执羁靮而从?如皆从,则孰守社稷?君反其国而有私也,毋乃不可乎?” ——这就是被记载在历史上的春秋战国时期的典型两难选择题。 跟随卫献公的人也好,留在卫国守卫国土的人也罢,都是尽自己的职责,而为国君赏罚应当分明,赏罚也应当让人心服口服。 偏爱一些,而忽视另一些,偏爱少数,而忽视大多数,就自然会失去了公平,随之而来的就是另外一部分产生出来的怨气。 水端不平,自然会出现矛盾,当这些矛盾发展到尖锐的程度时候,作为上层的人自然自己的地位便芨芨可危…… 作为卫觊当然是想自己这一边不要损失那么的大,而卫氏其他另外的人自然也是同样的想法,因此矛盾就天然的产生了。 卫氏家族庞大,盘根错节,自然分支也是极多。 而且这样条约要求,在卫氏其他旁支眼中最正确不过—— 士族,没有了家族,还有一个屁士啊! 族在士先,族重于士,保护家族的义务和责任是每一个其中的士子最重要的事务。 既然这事情是卫觊这一支挑起来的,那么出了事情,自然卫觊这一支就需要出来抗大头啊! 家主职位不是要来败坏家族基业的,而是要引导家族前进的方向的,若是每个人都可以毫无忌惮的随意败坏、损害家族利益,那么整个家族还怎么千秋万代的传承下去? 所以当这两份条约拿出来的时候,绝大多数的卫氏家族里面的人员都觉得王邑和斐潜通情达理,做出的条约很是合适,虽然没有在明面上说些什么,但是在心中基本上都已经替卫觊同意了…… 至于卫觊这一支…… 呵呵。 是一房一支的利益大还是全族人员的利益大?当然如果卫觊这一支若是因为这此事垮塌下去了,吃不上饭的话,大家都还是可以理解并且会伸出温暖的援助之手的…… 毕竟怎样也是卫氏的一员嘛。 卫觊叔父想着昨夜那些卫氏长老相互之间神情,以及隐隐了解到了一些的信息,坐在卫觊对面,一时之间竟无言。 卫觊看着叔父的表情,也猜得出来外面的情形,咬了咬牙,低头不语。 若不是这些老家伙扯手扯脚,自己又何必东调一只部队,西取一支力量?原本是想着携着外界的兵势,再来整合家族当中的势力,然后在反过来压制和统领外部的势力…… 现在这个局面,多半是这些家伙将责任又全部推回到了自己的头上? 自己这一支的衰败,也并不会太过于影响到卫氏家族整体,并且当年在竞逐家主之位的时候落选的那些旁支,多半也在蠢蠢欲动了吧? 现在倒是好了,正合这些人的意愿! 卫觊抬起头来,盯着叔父,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像在目光当中交流着一些什么…… 卫觊叔父略略迟疑着,皱着眉头。 关于卫觊的想法,他也略略猜到了些,但是这个事情毕竟较为失礼了些,总归是不太妥当。 卫觊见状,咬着牙,正准备说一些什么的时候,忽然从外面奔来了一个下人,气喘吁吁的跑到了堂前,面露惊慌之色,说道:“城内诸位长老……天方亮,皆已离城了……” 卫觊闻言一呆,身形摇晃了两下,终于是软塌了下来…… 第四五八章 树倒猢狲散 拥有的资源不一样,决定权不一样,产生的结果自然也是不一样。 所谓屁股决定脑袋。 就好象盗版,普通人一般都是省钱,虽然嘴上比较傲娇的说什么破书,才不会花一分钱去看,但是实际上是在为盗版的网站贡献流量,不得不忍受那些广告弹窗木马…… 大神不怕盗版,因为其实他们已经不靠订阅赚钱了,成立了工作室,从大纲到细节,都是“精调戏作”出来的,日更三万五万都不是问题,这些人很大程度上是靠卖IP赚钱的…… 营运商都是伟大的,是正确的,是无私奉献的,是充满了正义的,跳过吧…… 那么只有普通写手最怕盗版,但是也最无奈,越花心思写,越容易触红线,而且在盗版猖獗条件下也就越没有订阅,自然没有了利润,因此小白文龙傲天会越来越多,毕竟这些文字根本就不需要太多的思索,堆砌的成本低廉,先低调然后抖M再震惊再余波,然后再来一个人再遇一件事,说的话也都差不多,哭着喊着将脸送上来,换个姿势再来一次…… 现在的卫觊,就像是被来了一次,然后又重新摆个姿势再来一次的样子…… 当下卫氏面临的这样的事情是谁的错? 反正不是自己的错,基本上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所以王邑的两个不同的书约才能起到了最强的杀伤力。 道德是最柔嫩的小姑娘,随时随地都会被贪婪和**拖出去摆出一百零八种姿势,开发的久了,道德也就成为全镂空的内衣,有跟没有一个样。 在猛然间遭遇突发事件,当最直接的反应出来的时候,就会发现自己一直以为是有穿内衣的,其实早就全部都露在外面。 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当然自己没有错,错的都是别人。人自从原始社会开始,就有了阶级,这不是由思想所决定的,是由人性所决定的。所以一旦人开始有了自我的意识和判断能力,就需要自己对于自己的行为负责。 卫氏一帮长老,就觉得当下的这个事情,就是需要卫觊自己来负责。卫氏的每一枚五铢钱都非常的宝贵,为何要替那个小子填坑? 死道友就好了嘛…… 人们可以拥有很多样的的情感,也会有很多行为——其中自然是分成可以控制的和不能控制的,成功的人往往是多做那些可以控制的事情,而失败者,有时候想想,似乎自己在不能控制的事情上多做了一些。 因此,卫觊不可避免的失败了,在临汾所有的长老扑腾扑腾的逃走之后。 这种行为,无疑就是施加了最后一根的稻草,彻底的毁灭了卫觊的希望,也带走了卫觊最后一搏的力量。 卫觊想当然了,所以他稳坐于临汾,却没想到前线风云变幻,自己完全控制不住…… 卫觊略迟疑了,所以在知道了失败之后,却没有立刻做出舍弃生命奋勇一搏的举措,而是选择了更加安全更加有保障的投降…… 卫觊又心软了,所以当书约到来的时候,没有能够第一时间控制起诸位长老,导致现在卫氏已经成为了一盘散沙,已经凝聚不起来了…… 而现在,就算是要做什么,都已经晚了。 卫觊就宛如在温室里面盛开的一朵花,娇艳美丽,但是却没有经历过多少风雨,而在第一次试图迎接风雨的时候,却被风雨摧残了。 卫觊不聪明么,并不是。在卫觊年少时,就以才学著称,多识典故,远近闻名。 然而一个好的谋士,并不一定能够成为一个好的主公。因为谋士,一般只负责策划,并不负责具体项目的实施运作,也不怎么考虑具体的运作。 卫觊作为谋士,在最初开始策划整个布局的时候,并没有太大的问题,整体计划也基本上周全,方方面面都有照顾到。 但是…… 无论是任何的计划,在具体落地的时候,总会有这样或者是那样的偏差,因此在不断实施的时候,这里出了一些问题,那边有了一些故障,然而卫觊又没有及时的调整,导致最后全盘的策略到最后,付之东流。 昨日一夜,其实卫觊想的很多,可惜就是想得太多了。 直至今天早上,卫觊见到了叔父之后,才隐隐约约察觉到自己似乎因为这一次的打击变得不再那么的自信和骄傲了…… 否则都不必等叔父前来商议再做决定,而是应该在昨天夜里直接动手才是。 可是现在已经晚了。 也完了。 卫觊自己有错么? 难道为了家族能够更上一个台阶错了么? 长老们有错了么? 难道选择更多的保存下家族财富错了么? 那么这是谁的错? 卫觊看着堂前飘零而下的朵朵桃花,看着这缓缓坠落到了地上花瓣掉在地上,沾染了泥尘,整颗心也慢慢的感觉就像那片片的花瓣一样,开始逐渐的被泥水所浸染。 不知过了多久,卫觊微微的叹息一声,说道:“吾欲投奔袁本初……” 虽然话语不多,但是却充满了深深的疲倦。这是卫觊当下依据判断,能做出的最佳的选择。 天下大势,处于两端,一董一袁。 卫觊本身并不看好,也不认同董卓,包括其出身和行动,原来是想借着袁董之争,谋取更大的利益,但是现在,便只剩下了一个选择。 之所以选择天下楷模袁本初,是因为对于卫觊来说,比起那个袁公路,一是路途比较好走一些,二是现在本初的声望更加的高一些。 原来卫觊是想通过这一次的北地的行动获得更高的权力让别的人前来依附自己,而现在却只能是去依附他人借助袁家的名号来生存,这不得不说是一种巨大的反差,就像在心中硬硬的塞进去一团荆棘一样,刺得痛苦无比。 可是如果没有其他方面的力量,来压制卫氏其余旁支对于自己这一房支伸出的手,那么自己这一支就将会在损失了大量的财力物力,失去了反抗的力量之后,任人摆布…… 这种事情,卫氏也没有少对其他士族做过,当然,也没有少对于自己家族之内的人做过,吃绝户,向来就是惯例,弱肉强食,也就是天理。 去袁绍那边,至少还可以获得一官半职,至少还可以多少保持得住卫觊这一支的些许地位。 卫觊叔父沉默了许久,说道:“伯觎,袁车骑之下人才汇集,豫冀之秀,纳于囊中,未必能出也。” 卫觊原本俊朗的面容有些疲惫,眉头也微微皱着,眼眉之间隐隐的透出忧虑,就像是有一层灰尘落在他那一身白衣之上,怎么清扫也挥之不去,“然何有他途?” 两人又是一阵沉默。 卫觊叔父哑着声音说道:“伯觎,叔父无能……误此大事……”说到最终,声音已经全然沙哑,两颗浑浊的眼泪从眼角流了下来…… 卫觊摇了摇头,说道:“之前觊小觑了天下人,得此败亦非坏事,叔父无需过于忧虑,只是……觊离家之后,家严身体……还请叔父多加照拂……” 卫觊叔父哽咽不已,连连点头。 卫觊忽然轻轻的用手敲击着桌案,扬起脖子,抬起了头,就像一只受伤的云雀,虽然痛,但是仍然唱着,虽然伤,但是不愿流泪: “宛彼鸣鸠, 翰飞戾天。 …… 交交桑扈, 率场啄粟。 哀我填寡, 宜岸宜狱。 握粟出卜, 自何能毅。 温温恭人, 如集于木。 惴惴小心, 如临于谷。 战战兢兢, 如履薄冰。” 第四五九章 降人的问题 斐潜没想到这么快就遇到了这个让人有些棘手的问题。 虽然卫氏并不算是被正面打败的一只军队,但是多少也算是经过了一番斗争之后,投降的一个家族,当然,掩盖在投降这个行为之下,还有多种的因素,但是不得不说,面前的这一名年轻人,确确实实给斐潜上了一道难题。 这种题目,就是降人的问题。 降人的使用是一个非常具备技术含量的工作。 用得好,可以笼络人心,吸引更多的人才,可以表现出自己礼贤下士的态度,可以展现自己博大雅量的志向。 降人,不会仅仅就卫氏一个,也不会仅仅就河东一处。 怎么安排和使用降人,本身就是一个执政者必须精通的一件事情,也是在其中的一项重要品质。 用得不好,甚至是因为这个降人导致一些后续的隐患,诈降计之类的,像是黄盖大叔带着红彤彤的屁股和火焰而来,就完全不好玩了。 信? 还是不信? 斐潜一时间真的不怎么好决断。 堂上立着的这一个年轻人,侃侃而谈,口才不错,相貌也是一表人才,很有些学士风范,而且从话语间也能知道在经学上面的造诣颇深,另外讲起卫氏这一次送来的物资,那些数字也都张嘴就说,应该对于算术这方面也有些研究。 只是此人姓卫,名留,字孟连。 是河东卫氏的人,但是和卫觊没有什么直接的亲属血缘关系,只是另外的一个旁系的长老的子弟,这一次是作为河东卫氏的履行条约的人员,来到了斐潜的面前…… 如果排除姓氏的因素,卫留确实是算得上一个不错的人才。 应该这么来说,绝大对数的士族子弟,都或多或少的算人才,只不过才大才疏而已。因为知识现在基本上都是掌握在士族的手中,普通老百姓确实是没有什么机会能够接触到这些知识,更不用说一些关于经书、算术上面的东西了。 卫留也透露出一些愿意在斐潜之下效命的意思,同时这样的意思多少也有一点作为河东卫氏排除了卫觊之外的其他卫氏人员的修好之意。 有才子送上门来,是纳还是不纳? 斐潜听着卫留的话语,然后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道:“卫伯觎之事,不知孟连如何看法?” 卫留停顿了那么一个瞬间,旋即说道:“卫少郎君与家父同辈,故子不言父过矣,请恕留不得彰。” 哦? 斐潜心中呵呵一笑,这话说的还是挺有水准的,既表达出了意思,又什么都没说…… 斐潜又问道:“既如此,此番卫氏之物,应做如何?” 斐潜的意思有好多,不仅仅是表示卫氏这一次送来的物品。 物,也指万物,也可以引申指具体的物品,还特指自己以外的人、事、物,多指众人。也就是说,斐潜的问的不仅仅是具体的东西,而且还问卫氏的人。 甚至包括卫留。 斐潜也想根据卫留的答案,来决定到底做什么选择。 卫留沉吟半响,缓缓的说道:“藉用白茅,可用其重。” 白茅,是一种柔软洁白,较贵重的草,春秋战国时期,诸侯常常用白茅包裹上供给周王朝的礼物,以示敬重。 藉则是席子,也可以作为铺垫的意思。 用其重则是孔子的话,也是对于“藉用白茅”这个卦象的一个解释。 卫留说这句话,即表示了敬重,也做出了解释,甚至隐隐的还有一些小小的提醒和反击,真是恰到好处的用词。 斐潜现在是一方郡守,在春秋战国时期就是一地诸侯,现在卫氏给斐潜送来东西,也如同当初诸侯给王室上供一样,表示恭敬,免除王室对于诸侯的怒火,正如卫氏用这些东西来让斐潜免除怒火相同。 当然,不用白茅也是可以的,孔子也有对这句话解释为何用白茅包裹呢?之时因为需要谨慎的对待,有了铺垫,东西就不容易损坏,有了间隔和过渡,贵重的物品和物品之间就不会因为相互摩擦而导致都损坏了…… 那么作为“藉”的重要性是不是出来了? 然后那么作为卫氏和斐潜的中间人,卫留自己的价值是不是也比较重要了? 还有隐隐的一点,整个的“藉用白茅”是易经的撰下兑上之卦,而这个挂的卦象之意,又刚好可以对的上现在的局面…… 斐潜不由得点头称赞:“孟连之意,吾亦知之。孟连才思敏锐,腹藏经论,今日得见,相见恨晚,不知可欲屈就,任上郡计曹从事一职?” 计曹,不大不小,正好最近要展开屯田,贾衢一个人确实忙的够呛。 嗯,贾衢现在已经提升到了户曹的职位,正式接管了斐潜名下所有百姓的统计和编撰工作,先不管卫留的真心有多少,至少现阶段,能够起上一定的作用。 卫留倒也没有迟疑,便对着斐潜参拜叩首,算是正式进入了斐潜官员的行列…… 斐潜看着卫留退下的身影,心中略略有些感悟。 卫留…… 对于这个名字,斐潜真的没有什么印象,说明至少不是在三国里面非常的有名望的一个人,在联系上方才他自己所说的身份,还有透露出来的辈份,说明其只是目前卫氏旁支的一个子弟,那么也就等于是意味着其在家族当中的地位并不是非常的高,差不多应该和斐潜当初在雒阳的地位差不多。 因此也就意味着,卫氏家族也就是派遣这个人进行试探一下而已,并不是代表着对于自己多么的看重。 当然这样做也是为了展现和解的善意…… 王邑的分崩之计确实挺黑的,也挺绝的,一刀捅在卫氏的痛处。 另外,据王邑透露,今年他准备扶持卫氏的其中一个分支争夺家主的位置…… 这也是斐潜考虑将卫留留下的一个因素,另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毕竟现在自己才刚刚开始铺开地盘,多少也要表现的胸怀广阔一些,多少有海纳百川的气概,否则将来有人相互传言一下,岂不是会绝了不少的念头? 因此,就算是千金马骨的事情,也是需要做一下的。 当然,安全性多多少少还是要隐约的防一防的…… 第四六零章 二加一 王邑回到了安邑去了,已经是开始接收相关的事务,关于这一次河东战事,和斐潜核对了一遍口径之后,也就各自写了奏章上报。 卫觊这一支的大多数资产和不动产都是在安邑附近,这一次算是大部分便宜了王邑。 不过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因为斐潜总不可能跑到安邑那边去,因此,折换成了钱粮开始往平阳送过来。 还有原先在卫觊名下的那些匠人,佣户,就连一些婆姨和丫鬟也都送来不少…… 西河的郡兵也不能长期驻留,也往回走,临行的时候除了一应粮草之外,还再三的恳求,最后欢天喜地的带走了两套重装兵甲。 这件事情让斐潜心中略略有些触动,但是一时之间又抓不住重点,寻思良久之后,发现那骤然而失的闪光点已经就像泥鳅钻进了田地里,怎样也用手抓不上来了。 先搁置吧。 现在手头上有了匠人,一下子农耕的工作进展了很多,一些设备和工具开始源源不断的生产出来,也立刻分发到了百姓的手中。 对于斐潜来说,有一些东西现在比较谨慎了,至少在襄阳黄家那边看到的一些较为先进和实用的犁,暂时还不敢拿出来。 反正现在有什么,就先将就这用就是。 黄斗一直在北屈专注于兵甲器械等物的生产,也是分身乏术,早知道当初离开荆襄的时候多要几个大工匠跟随就好了…… 可惜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件件都能想好的事情。 就像现在的贾衢,坐在斐潜面前,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憋屈得够呛。“主公啊!这个事情,衢实在有些无能为力啊!” 口气幽怨的真心有些像是后世剧场里面那句经典名言“臣妾做不到啊”,斐潜差点噗哧笑出来,连忙用手摸了摸鼻子,咳嗽了两声,这才好了一些,问道:“梁道,究竟何事?” 贾衢得不得的将现在遇到的麻烦事情讲了一下…… 这段时间百废待兴,尤其是在平阳这里,简直就是一个硕大的工地—— 城内,需要重新整理道路和清理旧有房屋; 城外,需要重新疏通水渠和翻耕原有耕地; 营内,需要分发调配粮草和接收新的物资; 大量事务性的事情需要进行处理,大量数据和文书需要进行核对,没有足够的人手来进行帮忙,也没有足够的书吏来处理相关的事务,于是在这种情况下,只能是依靠自己的培养,做一些最基础的文字和数字的传授,让一些基础性的简单事务工作,能够由各级的兵士承担起来…… 因此,除了临时性制作出一批木牌用来应急之外,军队中的第一批的队率以上的基层军士,就被集中起来,每一天的下午晚脯之前进行学习。 算是斐潜在汉朝举办的最简陋的军校的雏形。 教员就只有两个,马越和贾衢。 马越还年轻了些,对于这一项事情还没有领悟出什么道道出来,倒是很爽快的开始担任了基础教员的工作,开始传授最简单的东西,比如像是一到十的数字,又比如是粮、牛、马、羊等等常见的文字…… 马越的讲解,咳咳,基本上没有什么讲解,就是将他要讲的数字或是文字,写到一张白布之上,然后挂起来,告诉大家怎么读,再说一下是什么意思,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置于参加学习的这些人,在地上用树枝描绘的时候,笔画是从左往右写的,还是从下往上写的,一个“牛”字可以画出花来还是不带花,马越基本上不管…… 至于贾衢任务就比较复杂一些了,是在前者的基础上,要教一些最最基本加减法和文字上运用,所以麻烦不可避免的就来了…… 贾衢问道:“一加一是几?” 几个不多的掌握了一至十的兵士长们回答道:“二。” 贾衢点点头表示满意:“很好,那么一加二是几?” 兵士长们也回答的很快:“三。” 贾衢继续说道:“很不错,那么二加一呢?” 兵士长们回答:“四。” “……”贾衢的脸顿时就黑了,拉下来了。 兵士长们个个都是人精,立刻就知道自己回答错了,立刻补救:“要不然,等于五?”再看看贾衢的脸色没有改善,有七嘴八舌的改口—— “是二!” “五,不,是六!” …… 这些还是比较聪明的,至少是先学会了一至十的数字的人啊!还有很多甚至到现在三四天了,连十个数字都没学会。 因此贾衢实在是不能忍,跑到了斐潜这边来诉苦。 这的确是一个问题,在初次接触算术的人,都需要一个从具体事物抽象到符号的一个过程,一个一个的实物相加,对于这些人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如果看不见这些实物了,仅仅是凭借脑袋中的想象,很少有人可以直接的形成抽象的答案。 “让他们做算筹吧,”斐潜考虑再三,然后对贾衢说道,“梁道你去跟他们说该做什么样子的,让他们自己去找,树枝也好,茅草也罢,来充当他们自己的算筹,有了算筹在手里,多少也会慢慢的熟练起来的……一步步来吧……” 也只能是一步步来。 贾衢也是点点头,也没有再说什么,这种事情也是只能是这样进行处理了,拱了拱手之后便告辞了。 斐潜看着贾衢离开,在心里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贾衢和马越都是年轻人,而且又是在目前这种人手严重不足之下,才勉强答应教授这些大头兵士的…… 而且还都并不是非常的乐意。 在这个汉代,对于知识产权的保护,甚至比后世好的多得多! 贾衢真的就是因为一个“二加一”的问题得不到正确答案而来抱怨的?后世职场之内,找领导诉苦就是为了抱怨而抱怨的? 呵呵。 知识就是金钱啊! 让这些士族们,或是称之为知识方面的既得利益者,自动放弃手中的这些利益,成就千万人? 难啊。 整个大汉,只有士族,或者是在士族某些人身边的,才有这个机会懂得文字,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是文盲。 这对于斐潜来说,也不亚于是一个从未接触算术的人去做一道“二加一”的问题…… 第四六一章 胡人战马也有春天 小山包之上,斐潜到来的时候,於扶罗正一个人席地而坐,一边轻轻拍击着桌案,一边哼唱着一首不知名的歌谣。 胡人似乎都是天生的歌手,或许大草原的空旷地貌养成了他们浑厚广阔的嗓音,於扶罗的歌声也是如此,虽然斐潜听不懂具体句子言辞是什么,但是从那悠扬当中也能多少体会到於扶罗对于家乡的那种眷念之情…… 一曲唱毕,斐潜轻轻的击掌称赞,“单于好兴致,也唱得一首好歌谣,颇有些苍茫辽阔之意。” 於扶罗起身向迎,说道:“斐上郡过奖,就是家乡的牧歌而已,随意唱唱……来,请入座……” 似乎是和羊群待的时间过长,又或是吃的羊肉太多了,於扶罗身侧三米左右,总是能闻到一股浓厚的羊膻味。 汉代的羊基本上不阉割。 或者说,在汉代,绝大多数的动物的几几都是自由的,除了人类。 早在夏商时期,就已经有阉割畜牧的出现,但是反倒是对于人体的阉割技术走在了前列,人类是最先被大规模阉割的动物,是最早被严格规范了整个阉割步骤和措施的动物,甚至还有专门的阉割房间,称之为“蚕室”…… 於扶罗绝对不会想到斐潜在坐着一起的时候想着阉割术,否则的话一定会把那把切肉的刀子紧紧的握在手中。 今天於扶罗请客,当然还是老三件,奶酪、羊肉、马奶酒…… 奶酪并没有提纯和过滤,当然作为部落的首领,堂堂的单于,也是多少还是会相对精致一些的,但是也有限,眼前的这块状物,虽然颜色还不至于是黑的,但是估计那一道环节出了些问题,多半是存放不细致,导致沾染了些许的尘土,有些灰色,有时候还能吃出一点沙子。 羊肉么,还是老味道,羊味十足。如果在后世对于羊膻味敏感的,那么到了汉朝基本上大型的畜肉就基本上是吃不到了。牛肉最好,但是牛不是想吃就能吃的,剩下的,羊极膻,猪极骚,二选一。 当然还有些鸡鸭鱼,但是那个也不是常常能见到,主要的原因就是没有大规模的养殖,全部的都是农户散卖,而且一旦大规模的鸡鸭发瘟起来,也是非常的可怕。 鱼也是有,扬州一带的人还喜欢吃生鱼,但是因为鱼脱水即死,又没有运输的手段,所以偏远一些的内地和山区,要吃到鱼也不容易。 “单于,接下来要安定一段时间啦……”斐潜慢慢的说道,拿着小刀,割着羊肉。羊排之上的肉,肥瘦相间,又有嚼劲,经过烤制之后味道很香,尤其是那些烤得半焦油脂,在唇齿间迸发出来的味道,简直是让人垂涎。 於扶罗闻言一呆,粗黑的眉毛基本上都快要立起来了,倾斜着上半身,浑然不顾身上的羊皮袍都和盘子里面的油腻腻的羊肉蹭到了一起,紧紧的盯着斐潜,沉声说道:“斐上郡此言何意,是准备食言反悔么?” 本来於扶罗宴请斐潜就是为了能够敲定一下具体的步骤和时间,否则於扶罗这颗心也是悬在半空中吊着,结果还没等开口,就听到了斐潜的这一句话,要不是这些年的经历已经让於扶罗的性格沉稳了许多,怕是早已经掀桌了…… 斐潜倒也不慌,说道:“春来日暖,万物生长,到了季节啦……单于难道是想不骑马就去南王庭么?” 於扶罗睁大了眼睛,然后眨巴了几下,才反应过来:“这……没想到……斐上郡竟然也对此……这个……”於扶罗一时间也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怎样评价斐潜会好一点。 三月一过,随着天气转暖,马匹也都渐渐进入了发情期,这种动物性的行为是不会因为人的意愿所转移的,在五月份的时候,将开始大规模的繁衍行为,这种行为将持续到七、八月份,然后才会逐渐的进入乏情期,马匹那算不上多大的脑容量才会逐渐的恢复一些理智,懂得分辨出敌我,才会听从主人的号令。 否则,只要有一匹母马发情,所有的公马都会发疯,不管不顾的相互撕咬,根本就不会管是自己这一方的还是敌对方的,就算咬的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也毫不在乎,为的就是能够爽一下,嗯,爽好几下…… 斐潜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汉人和胡人毕竟不太一样。 胡人因为属于游牧民族,地域辽阔,一般情况下也很少发生相互之间的战斗,就算有一般都是想於扶罗这样争夺继承权,又或是争夺草场产生的,但是汉人就不同了,从战国时期开始,就变得一年四季,纷争不断,从春天能打到夏天,从夏天能打到秋天,从秋天打到冬天…… 为了让战马也能够适应长时间的战斗,减少季节性的问题带来的困挠,基本上都会对马匹进行阉割处理。 到了后来,甚至胡人贩卖给汉人的马,都是先行阉割过的…… 而於扶罗南下带来的马匹,是自然状态的居多,只有少部分是阉割过的,现在到了这个季节,就算是立刻动身到王庭,也基本上是到了季节,马匹之间一片混乱,还怎么打? 冲锋冲到一半,然后就两两成对的拐弯到一旁的小树林里去爽一下…… 咳咳。 於扶罗也才想起这个事情,也是挠头,总不能现在就将马匹全数阉割了,这种行为就跟破釜沉舟杀鸡取卵一个德行,一锤子买卖,万一干不到王庭,就没有后续了。 “唉!这要如何是好……”於扶罗真心是心急如焚,一刻都不想拖延,但是现实的困难也是摆在面前,没有斐潜的配合,光凭自己的力量,还是没有办法做到,而斐潜也明显是不会搭上老本,拼尽全力去替他完成什么收复王庭的心愿的,都是相互利用而已,所以只能是一起行动,谁离开谁了都不行。 “现在也并非什么事情都不能做,单于请看……”斐潜站起身,指了指平阳周边已经开始有百姓开始耕作的土地,瞬间在脸上摆出了一幅感慨万千的模样。 “……这些土地,已经是荒废许久,但是为了单于的大业,我们克服了许多困难,单于看那边,水渠要重新开挖淤泥,修复通水,这一项工程就十分的辛苦……” “……土地虽然是初耕,但是很快就能产生出粮食,只要半年的时间就能开始收获,可以为我们可以提供更多的粮草储备……单于你也看到,这泥土都要翻,还要种,还要施肥……又脏又臭,又要风吹日晒,十分的辛苦啊……这个单于能够体会吧?” 於扶罗愣了愣,点了点头,忽然心里涌起一点不怎么妙的预感…… 第四六二章 我们是朋友 看着在远处忙碌的那些农户,於扶罗没能反应过来,有点跟不上斐潜的思路,说道:“这个……跟……嗯,斐上郡说这个是想表达什么?” 斐潜诉完了苦,继续说道:“……这些肮脏,繁琐,辛劳的农耕之事,当然是由我来做,就算是再苦再累,为了单于能够早日收复王庭,我想也是值得的……单于你说呢?” 撑犁在上! 有那么夸张么? 还能怎么说,能说不需要了么? 还是可以说,这个农活我来么? 於扶罗自然也不可能说斐潜瞎扯,也想象不到斐潜居然有这么厚的脸皮,可以这样的瞎扯,便也只能是点头附和,无言以对。 “所以……”斐潜清了清嗓子,又摆出一副慷慨激昂的样子,说道,“……单于,收复王庭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事情,我们准备的越是充分,成功的希望就越多一份!是吧,单于?” 这句话还像个样子,於扶罗认真的点点头。 “虽然现在通往成功的道路是曲折的,但是我们的未来一定是光明的!我说的没错吧,单于?” “你说的对!没错!”於扶罗回答道,点头认同。 “我们现在暂时性的迷路了,停留了,没有关系,不要害怕,只要我们努力往下走,总会在找到我们成功的方向!你说对不对,单于?” “你说的对!没错!”於扶罗大声的回答道。 “每一个强大的人,都咬着牙度过一段没人帮忙、没人支持、没人嘘寒问暖的日子。过去了,这就是我们的成功的垫脚石,过不去,求饶了,这就是我们的无底深渊。是吧,单于?” 於扶罗拍着手,称赞道:“是的!太对了!” 於扶罗何尝听过这些,在斐潜的一长串的话语下来,顿时觉得讲的有道理极了,脑袋随着斐潜的手势在向上,向上,腰杆也是挺的直直的,感觉之前经历的痛苦和悲伤,就是成功的王座之上的荆棘,就是勇士身上的荣耀的伤疤,而这些所有的苦难,都将在未来成为过去,成为自己等上王座的阶梯…… “……真正的朋友不把友谊挂在口头上,他们并不为了友谊而相互要求一点什么,而是彼此为对方做一切办得到的事……我就是这样的人,当然,我相信单于也是同样的人,我们都是朋友,都是最好的朋友,是吧,单于?” “是的,没错!”於扶罗已经完全沉浸在斐潜的话语里,满脸都是受到了激励的振奋之色,全神贯注的他立刻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斐潜笑得像个狐狸,眯缝着眼,一脸的灿烂:“……所以,单于,为了我们双方都能够储备更多的物资,能够在收复王庭的时候更加的顺利,我觉得有点事情,是我们现在应该携手一起做的,比如一起翻耕田地,这没问题吧,是吧,单于?” “是的,没问题!”於扶罗根本还没有反应过来,习惯性的回答道。 “太好了!”斐潜一拍巴掌,“那就这么说定了,谢谢单于的帮助!有了单于人马的帮助,我们就可以最短的时间之内将这些耕地深耕一边,然后就可以抽出时间来为单于整合周边的小部落了……” 於扶罗还在下意识的点着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伸手示意了一下:“等下,斯……等下啊,这个斐上郡,你方才说什么?” “和单于一起整合周边的小部落啊?这样才能有更多的人手啊!”斐潜疑惑的说道,“这个不对么?” 於扶罗眨巴眨巴眼,粗黑的眉毛都快拧到一起了,说道:“这个……这个对!这个是对的,可是……在这个的之前……这个事情之前,斐上郡说的是什么?” “这个之前?”斐潜一脸无辜的样子,“……我们是互相帮忙的朋友啊……这个难道有错么?” “……这个也对,但是……”於扶罗挠头,忽然灵光一闪,总算是在被斐潜绕晕的一团乱麻当中抓住了重点,“……你说相互帮忙,具体是帮忙什么?或者说,让我的人马帮忙做什么?” 斐潜轻描淡写的说道:“哦,这个啊,就是耕一下田而已……” 於扶罗张大了嘴:“斐上郡,我没有听错吧?耕田?” 斐潜的脸一拉,说道:“单于,才刚刚答应的事情,怎么,马上就想反悔了?这人和人之间,还能有一点诚信么?” 於扶罗张嘴结舌:“这……我……你……” 斐潜扒拉着手指头,一项一项的慢慢的说道: “这边的田,算是我的吧…… “修水渠的人,也是我出的吧…… “种田的农户,也是我的人吧…… “播下去的种子,也是我要出的吧…… “还有需要施肥,灌溉,除草,等成熟了还要收割,打穗,曝晒…… “这些所有的事情,都是我这边统统都做了,然后只是希望作为朋友的单于你,能够在现在这个关键的耕地的时候用一下马力,帮一下忙,其他的时候,单于就可以等着最后收成,等着吃就好了……还是说单于连这一点点的忙都不愿意帮,只想坐享其成,吃现成的?” “这个……”於扶罗咕嘟一声吞了一口口水,感觉斐潜说的好有道理,竟然无言以对。 撑犁在上! 怎么被斐潜这么一讲,自己似乎好愧疚的样子! 於扶罗垂死挣扎着说道:“……可是,可是我的人马都不懂的耕田……” “这没有问题,我会让我这边的人掌握好,单于的人马只需要拉个犁就好了,其他的不用管了!”斐潜信誓旦旦拍着胸脯。 反正地那么大,拉歪了就拉歪了呗,根本就不要紧…… “这个……”於扶罗眼珠子转来转去,犹豫着。 斐潜继续往上加筹码,说道:“看,现在已经是快三月份了,为了赶时节,完成这项耕地的工作,我的大量人力就都不得不投入其中去,然后怎么可能还有空余的时间来帮助单于整合周边的小部落?单于的回归王庭时间也就等于是还要往后延迟啊,反正决定权在单于手中,我就是作为朋友的一个请求而已……” 於扶罗一脸的纠结…… 第四六三章 学一学 “撑犁在上,我的单于……”呼厨泉看着下山去的斐潜背影,有些呆呆愣愣的问道,“难道真的答应这个……让我们的人马去帮忙做耕田的事情了?” 於扶罗也在看着斐潜远去,轻轻的哈哈笑了两声:“厉害啊!这家伙,明明年龄不大,却每次都要被他绕着走……怎么,你觉得这个事情不好?” “啊?”呼厨泉愣了一下,下意识的说道,“似乎有点吧。” 於扶罗顿了一下,转头看了一眼呼厨泉,笑着说道:“哪个地方不好?”就这么一点的时间,就可以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个呼厨泉啊…… “这个……”呼厨泉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不太好……” “呵呵,天底下就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情!”於扶罗说道,“跟聪明人在一起,是需要装得傻一点,不过……经常装傻就没啥意思了,是吧,我的右贤王……” 呼厨泉眼珠子左右转动了一下,没有做声。 於扶罗也没有等呼厨泉回答的意思,直接说道:“明天带上五百人马,跟斐上郡的人手一起,用他的名号,归拢一下周边的小部落……其他的么,另外再派五百匹老马,去帮忙耕地就是了。” 最后商议的结果就是两件事情同时做,双方联合起来,一方面开始打出斐潜的护匈中郎将的名号,於扶罗出兵五百,斐潜出兵五百,双方组成联军,开始对于周边地区,整理归拢一些零散的部落,至于人口和牲畜,如果是匈人,则归於扶罗,如果是其他的,就对半分;同时一方面,於扶罗支持五百匹马,充当畜力协助斐潜在平阳地区进行犁地。 呼厨泉答应一声,下去了。 於扶罗盯着呼厨泉的身影看了一会儿,叫来了亲卫,说道:“叫巴特尔过来。” 亲卫下去传令了,於扶罗缓缓的坐回了桌案之旁。 其实方才在和斐潜的交锋当中,於扶罗虽然一开始陷入了斐潜的语言陷阱,但是没有过多久就从混乱当中反应了过来。 不过於扶罗现在需要凭借斐潜的旗号,也就是那个护匈中郎将的名义…… 在北地这一代,胡人汉人混杂,虽然有一些地方汉人的治所已经撤销了,但是并不代表着那边的汉人就全部撤离了,一部分汉人胡化,另外一部分则潜藏在了山里或是躲进高原深处…… 所以在一定程度上,有了汉人的旗帜,在对于这些残留在北地的汉人面前,就省事很多了…… 而且还有一点也非常的重要,在这一块区域,胡人的种族非常的复杂,就於扶罗知道的,除了一部分南匈人之外,还有羌人,鲜卑人,甚至还有一部分乌恒人,犬牙交错。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自己肆意去侵吞其他小部落的人口和牲畜,难免就会被群起而攻之,但是有了斐潜这一个护匈中郎将的旗帜挡在前面,那就完全不同了…… 自己需要扩充人口和力量,斐潜同样也需要,所以在这一个方面上,双方没有什么冲突,当然,帮助斐潜耕地,也就是仅仅是今年这一次而已,至于日后…… 另外还有一点让於扶罗有些忧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过于敏感,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於扶罗发现其实呼厨泉似乎并没有他印象当中的那么愚笨啊…… 不过这个事情,先放一放吧,再观察看看一段时间再说吧。 现在的重点,是要先把手头上的事情办好。 巴特尔很快就来了,跪倒在地,亲吻着於扶罗的靴子。 “撑犁在上!我的勇士,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交代给你……” 巴特尔将手抚在胸前,说道:“我的单于,我听从你的吩咐。” 於扶罗斟酌了一小会儿,然后说道:“巴特尔,我记得老扎尔以前似乎有种过汉人的那种麦子?”於扶罗指了指山下平阳城那边的田地。 巴特尔想了想,点了点头,说道:“好象是有这样一件事,然后因为没有得到什么东西,还被人嘲笑了,最后一把火给烧了……” 於扶罗皱着眉,想了一会儿,说道:“明天你带上老扎尔,跟着去一起去帮忙汉人耕地,然后注意一下,把汉人怎么做的,都记下来……” “我的单于,你的意思是……” 於扶罗叹息了一声,说道:“每年冬天,我们都会死不少的牛羊,我就在想,如果我们懂得一些汉人的种植方法,像汉人一样到冬天有一些存粮,是不是可以在没有草料的时候,能够少死一些牲口?” 巴特尔跪倒在地,说道:“仁慈的单于,我明白了。” 於扶罗说道:“你就和老扎尔知道就好,不要告诉任何其他的人。” 巴特尔再次亲吻了一下於扶罗的靴子,然后退下了。 於扶罗望着平阳城,心中想着,汉人啊,似乎有好多东西,或许值得学习一些…… ×××××××××××× 斐潜站在平阳城头,说道:“明天匈奴会派五百匹马来协助我们耕田,虽然马拉犁持续耐力和深度不一定能够比得上牛犁,但是现在也是也算是最好的助力了……” “梁道,孟连,我们虽然有五百马,但是犁具尚不足,还有一些绳索等事物也需要准备,这个事情就交给你二人了,要怎样进行调配,需要多少人手,工匠的调度,你们商量着办。” 贾衢和卫留相互看了一眼,齐声领命。 “子度。”斐潜又说道,“明天你点上五百骑,与於扶罗的部队汇合,一起对周边的胡人的小部落进行梳理……” 斐潜顿了一下,说道:“胡人的骑兵,在奔袭临阵之时,很有一些技巧和方法,子度,你最重要的并不是杀了多少,又或是抓了多少,而是好好的注意一下胡人是怎样统率的,怎样号令的,胡骑的进攻方式,相互之间如何配合,子度,你一定要好好的看,好好的记下来……你可明白?” 马越挺直了身躯,拱手领命,说道:“使君放心,某当尽心学习胡人统率之法!” 斐潜点点头,看着匈奴的大营,心中想道,胡人有不少好东西,要借着这个机会要好好学一学…… 第四六四章 杀一杀 董卓端坐在辂车之上,一脸横肉的看着前方像一堆鹌鹑一样百官。 辂车华丽的扇盖在阳光之下闪耀出来的光芒仿佛是刺痛了雒阳官员的双眼,个个都将脑袋深深的埋到胸前,恨不得直接缩回胸腔里去。 六马拉车。 金玉为饰。 虽然整辆马车都是异常的精美和华丽,但是不管是谁,只要看到了,视觉的重点总是会被坐在马车当中的董卓所掠夺。 董卓头戴笼巾冠,身穿冕服,上身玄色,宽袖,在袖子上用金丝在黑色的衣服上纹出了三足金乌,一边一只,在阳光之中隐隐闪烁,就像是一团火焰在袖子上燃烧。在腰腿上面盖着一条黑色为底,刺绣着朱色螭龙的蔽膝,蔽膝之下便是赤色的长裾,脚踏赤舄,气宇轩昂,形如山岳。 董卓一手搭在辂车三面围起来的镂金云板的朱栏之上,一手按着剑柄,双眼深陷,眼袋黑沉,唯独两个眼珠,就像是在无穷无尽的黑暗当中闪烁的鬼火,阴森可怖。 董相国小平津之战,得胜返朝,残留在雒阳的剩余官员和一些仍未走的大户,自然是要前来祝贺相迎。 “恭贺相国得胜归朝!相国万胜!相国万胜!”在礼官的指挥下,道路两旁的一干众人,整齐划一的叩首拜贺。 董卓阴沉着脸,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只是拿眼珠子在跪倒的众人身上,缓缓的扫过了一圈。 现场一片寂静。 董卓不发话,礼官也不敢吭声,众人也不敢抬头或是起身,就这样像是个个木雕的一样,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动也不敢动一下。 纵然气温并不高,但是有许多人的脸上,身上开始了不停的流汗,一颗一颗的滴落到尘土之中。 搭在辂车朱栏之上的手终于是抬起来了,慢慢的翻转到了手心向上,手指头微微的动了一下…… 礼官见状也是松了一口气,连忙号令指引着众人起身。 按照规矩,原先是有一个献俘的流程的,但是,现在皇帝已经到了长安,雒阳这里董卓最大,也就自然没有了什么献俘的必要,所以董卓根本就没有带什么俘虏,而是带了整整三车的人头。 人头自然不用运进城内,就在道路的一侧,找了个空地,便开始对垒京观…… 跟随董卓的都是西凉的老兵,对于这种事情根本就已经是习以为常,抓着人头就往路边丢,就像是在丢着一个个的污损的肉球,人头“咚咚”的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若是弹得远了,站在侧边的西凉兵就会“吧唧”一脚将其踹回人头堆中。 而居住在雒阳城的这些人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个个脸色发白,浑身发颤,但是董卓一没有发话,二也没有进城,就这样待着,所以前来迎接的众人也之能强制忍耐着。 董卓眯着眼,审视着众人的眼珠子忽然定住了,脸上的肉微微蠕动几下,手一招,便将身侧的吕布叫了过了,低语了两声。 吕布俯首听令,点了点头,甩蹬下马,带着几个兵卒直冲到人群当中,劈手就将其中一人拖到了董卓辂车面前,摔在地上。 “太常丞……”董卓冷漠的看着,掀动了厚厚的嘴唇皮,“汝为何面带悲切?” 太常丞浑身颤抖,连连叩首,语带哭音:“相国饶命……相国饶命……”一时之间太过于仓促,根本就反应不过来,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懂得哭喊饶命。 董卓微微将头一侧。 吕布拔出刀来,一手抓住太常丞的头发,往边上一扯,迫使其露出了脖颈,然后便是刀光一闪,一刀砍下! “噗……” 鲜血喷射而出,泼溅得一地都是,甚至有一些都喷到了一旁的官员身上,脸上,星星点点,一片残红。 虽然是杀了,但是董卓却没有感觉多少快意,反倒是觉得心中的烦躁越来越盛,瞪着血红的眼珠子,在剩余的官员当中扫视着…… “尚书仆射,汝为何重返于雒?”董卓缓缓的伸出胖胖的,圆滚滚的手指头,指向了人群当中的一个人。 在尚书仆射身旁的其他官员就像躲避瘟疫一样,哗啦一声往边上撤出了一步,顿时尚书仆射就像是鹤立鸡群一样被露了出来。 吕布挥了挥手,就有两个西凉兵如狼似虎的冲上前去,将其一把扯住,架到了董卓辂车之前,顺便一脚踹翻。 “……禀相国,下官……下官家中……有些物品未运得尽……故而返之……”尚书仆射浑身颤抖,上下牙齿在不停的打架,但是还是勉强说出了意思。 “哦?”董卓瞪着血红色的眼珠,咧了咧嘴,“迁都乃国之大事,汝……呵呵,竟为些许家财,置国事于不顾?既不愿留于东都,留汝何用?” “相国……” 尚书仆射还待解释,可惜董卓根本就不想听,挥了挥手。 刀光一闪,人头落地。 众人脸色苍白,恨不得立刻有一个地洞,能够让自己钻进去,躲避董卓的目光…… 人群当中有几个因为这个,或是哪个事情,偷偷跑回来的人下意识的开始往后缩,但是这种行为,根本就躲避不过坐在辂车之上的董卓的目光,胖胖的手指点了几下,便又多了几个身首异处的冤魂。 此时的辂车之前,上一个瞬间还是头戴高冠,衣冠楚楚的官员,下一个瞬间就连任何的审讯和宣判都没有,直接被砍掉了头颅…… 鲜血从地上尸首断首处流淌出来,染红了整片的道路,浓厚的血腥味就像是阴沟里面翻出的一块腐蚀铁片一样,令人作呕。 但是董卓此时却似乎感觉烦躁的心情平复了一些,便吸了一口气,将浓厚的血腥味从鼻腔深深的吸进入了肺部,开口说道:“传吾号令,雒阳城中,三日之内,尽数迁毕,逗留不去者,一律抄斩!” 说完,董卓扔下被吓的几近于呆滞的众人,带着兵马便直入北宫而去…… 众人半响之后,忽然反应过来,也顾不得保持自己原先沉稳的形象了,个个像是被火烧了屁股一样,一窝蜂的往城中跑去。 横尸在地上的曾经的太常丞、尚书仆射等人的人头,也在慌乱之中不知道被踢到了那里,只留下了几具无头的尸首,静静的躺在黄尘之中,流尽最后一滴的血液…… 第四六五章 一块肉骨头 雒阳城内,宫殿 董卓和李儒一前一后,缓缓的在宫殿甬道之间走着。 因为皇帝已经被送到了东都长安,所以原雒阳之内的许多宦官、护卫和女官,都一并迁走了,基本上就没有剩下什么人,现在的整个皇宫,显得空空旷旷的。 在宣德殿前,矗立着一匹铜马,马高三尺四寸,围四尺五寸,体态饱满,姿势雄壮,前蹄微微提起,似乎随时要奔腾而去一般。 董卓站在铜马之前,默然良久,才用手摸了摸马首,轻轻拍了两下,说道:“文优,某曾欲为一伏波,此生便足矣,未曾想……呵呵……” 李儒在一旁拱手说道:“夫行天莫如龙,行地莫如马。马者,甲兵之本,国之大用。安宁则以别尊卑之序,有变则以济远近之难。昔有麒骥,一日千里,伯乐见之,昭然不惑。周文王渭水识得姜太公,秦穆公五革换得百里奚,明公虽有伏波之志,未见光武之人,可之奈何。” 这匹铜马,是伏波将军敬献给光武帝,是马援于在交趾得少数民族铜鼓,然后化铜而铸的,矗立在此,已经有了一百五十余年的时间了。 因为马援擅长于相马,所以也在这一只铜马身上融会了当时的几大相马家族的经验,包括仪氏的辩鞘法、中帛氏口齿法、谢氏唇髻法、丁氏身中法等等,因此光武也就将这一只铜马作为选取名马的标准,另外光武特意将此铜马立于此地,也多少有一些伯乐和千里马的含义在内。 董卓听了李儒的讲话,默默点点头,将袖子一甩,手负于背后,往前走去。 过了明光殿,便是嘉德殿。 嘉德殿的殿前有嘉德门,又称九龙门,因为这里曾经是周朝的时候九龙殿的旧址,当然,九龙殿到了汉时早已毁坏,只有九龙门尚且残存,因此光武当时就在九龙门的基础之上,修建了嘉德殿,九龙们这时就是嘉德殿的正门。 董卓仰头看着嘉德殿门口的牌匾,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站在董卓身后的李儒,却宛如方才董卓对待伏波铜马的情感一样,对于嘉德殿有别样的一种情绪在内。 嘉德殿,此殿原先最初是用来制订汉礼的殿堂。 汉礼,其实也就是礼仪。当时作为当时法家传人的曹褒论曰:“汉初,朝制无文。叔孙通颇采《礼经》,参酌秦法,虽适物观时,有救崩弊,先王之宏典,盖多阀矣。” 章和元年,章帝在嘉德殿召见曹褒,责令他到南宫东观把西汉叔孙通的《汉仪》十二篇,认真修改,制定出新的汉礼规范,并准备将其付诸实施。 曹褒查旧典、阅《五经》谶文,制订出各等级的冠礼、婚礼、凶丧礼等制度一百五十篇,呕心沥血,最终在同年十月之时将修订号的《汉礼》奏上。 但是很不幸的是,章帝死,和帝继位,当时的和帝为了和窦太后,窦大将军等窦氏一族争夺皇权,必须要笼络更多的人,因此有了一些争议的《汉礼》,就这样不了了之,束之高阁了。 九龙门有三个铜柱,每柱有三龙缠绕,古朴大气。李儒望着嘉德殿门前的九龙门,看着在铜柱之上的缠绕的龙纹,心中感概万千,若是当年章帝能够多活些时日,或许后来也不至于…… 董卓忽然哈哈仰天大笑起来,笑得满腮的胡须都在乱颤:“嘉德!嘉德!名虽嘉德,焉有其德?!牝鸡司晨,助纣为虐,卖官鬻爵,祸国殃民,先有灵帝殡于此,后有孝仁薨于此,竟连遂高亦丧于此……哈哈哈哈……真乃嘉德无德,宫殿亦成杀场!” 董卓双手曲张,手臂之上青筋毕露,仰天狂吼道:“此等藏污纳垢之地,留之何用?!此间残害忠良之所,焉能存之?!太祖若在,太祖亦怒!光武若在,光武亦悲!如今满朝苟且之辈,鸡鸣狗盗,酒囊饭袋,各逞私心,碌碌无为,天下狼烟,汉……汉……” 忽然之间,董卓的嗓子就像是被什么噎住了一样,艰难的说道:“……汉……汉失其鹿矣……失矣……” 董卓垂下了手,也低下了头,眼角渗出了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流到了胡须里,然后就消失不见,只有那一道泪痕,证明曾经有这样的一滴泪来过。 李儒看着,眼中忽然闪过一道精光,若有所思。 “文优……” “臣在。” 董卓最后环视了一下,缓缓的说道:“……焚了吧。” “……遵命。” 现在位于洛阳之南的孙坚,现在带着长沙兵和豫州之兵,已临近了广城泽,董卓临时调派了胡轸和吕布,已经带着兵马前去拦截。 虽然董卓也认可孙坚的武勇,但是并不意味着就可以将这个雒阳城完整的献到孙坚其手中,作为在经历了塞外长期战争的董卓,坚壁清野这种方法,也是用的自然无比。 迁都,便迟早要离开这里…… 要离开这里,难道还会留下一个完整的雒阳城? 现在四处用兵,河内、弘农、酸枣、梁东,处处都需要兵士,董卓现在基本上手头的兵力全部都放出去了,竟然连攻伐孙坚的部队都是雒阳北军、并州军和西凉军三种混合起来的部队了,可想而知当下的兵力穷迫的程度。 所以撤离已经是刻不容缓的事情。 董卓来这里,只是为了告别自己的过去,或许也是为了斩断最后的一点梦想……、 或许也是为了断绝最后的一丝忠诚…… 李儒袖着手,跟在董卓身后,忽然说道:“明公,吾欲借一物,可使山东诸子反目成仇……不知允否?” “何物?” “传国玉玺。” 董卓“呼”的一下转了过来,血红色的眼珠子直定定的盯着李儒。 李儒不紧不慢的说道:“山东均为乌合,貌合神离,各怀私心,若得此物,定乱无疑,届时尔等必然相互攻伐,联盟之势立化为虚无。” 其实对于李儒来说,这个传国玉玺,并不是搅乱山东士族的不可或缺的条件,就算是没有,等这些山东联军来到雒阳之后,无粮也自然必散。 传国玉玺,在李儒眼中,只不过是一个比较大一些的肉骨头而已…… (PS:本书起点中文网首发,欢迎大家围观哦,参与讨论,当然如果有想龙套角色的也可以在书评区龙套专用楼内留言。) 第四六六章 吾欲予之,便不得辞 风穿过空旷的殿前广场,卷起了一些落叶,恣意玩弄了一番之后,便又呼啸着远去,将飘飘然的落叶又重新扔回了地面。 “嗯呵呵,哈哈哈哈……” 董卓忽然大笑起来,笑得摇头晃脑,乐不可支,半响之后才喘着气说道:“文优!此计甚妙!让天下人皆观之,此等自诩忠勇之辈,道貌岸然之下,竟是何许嘴脸!” “明公,此意,允了?”李儒确认一下。 董卓还在笑,说道:“允了!允了!哈哈哈……” 董卓答应得这么爽快,倒是让李儒有些意外。 本来李儒只是想借传国玉玺来试探和规劝一下,但是没想到董卓竟然如此的有决断力,不由得心中也冒起些钦佩之感。 抛弃了传国玉玺,就意味着董卓已经完全抛开了对于汉臣的身份,换句话说,也就等于是斩断了和汉朝的最后一点情感联系。 李儒之前看见董卓找嘉德殿前失态,便有些担心,所以原想着借这个传国玉玺的由头,可以进行一些规劝和开解,倒是真的没想到董卓这么爽快,毫不在意的就决定了。 其实,董卓只是顺了本心而已。 早在西凉之时,只要是羌胡来访,董卓必定舍财招待,就连庄内的耕牛也是说杀便杀,毫不犹豫,这是他的习惯,也是他的思维模式。 李儒郑重的拱手说道:“臣必不负明公所托!” 董卓点点头,晃了晃脖子,便继续往前走去…… 宫城之内甚是宽敞,沿着中轴线西面偏北的地方,有一个地方称之为云台。 云台于宫城的白虎门内,原先也是周朝所建,有高阁四间,是贮藏珍宝、图书的宝库。此时正有若干兵士在转运一些东西出来,似乎是一些书简、图册…… 董卓见状也并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跟李儒询问了一下。 李儒拱手道:“明公可曾记得蔡中郎之徒,斐潜斐子渊?” 董卓回想了一下,想了起来,哈了一声,然后说道:“可是自请并州,后来又赖走吾二百兵甲的那个惫赖小子?” 李儒微微一笑,说道:“正是此人。前日接其奏报,斐子渊并王河东,二人战白波于汾水,斩大将二人,斩杀二千余,俘三千,另有白波携裹百姓若干……” 当然这些都是和王邑核对好了口径上报的,反正斐潜不会说永安被白波攻陷的事情,而王邑那边也就是一笔带过,隐隐约约…… 李儒继续说道:“此子也颇为有趣,不求些官禄,反倒是求些旧馆图册,相国既已批复……”反正云台之内的珍宝都已经运走了,就剩下些旧书图册,原本也都是准备不要了,既然斐潜相求,李儒也就乐得废物利用,就当是作为给斐潜的打败白波的奖励了。 董卓点点头,却又摇了摇头,有些疑惑的说道:“本相怎毫无印象?” 李儒也是疑惑,忽然心中闪过一丝不怎么好的感觉,迟疑的说道:“昨日未时,臣请明公批阅奏章……” 董卓伸手摩挲了一下肥肥的脖子,心想好象是有这么一回事,但是为什么自己却想不起来细节了呢? 想了一会儿,董卓也没想明白,也就暂时将这个事情抛到一边,说道:“这个……斐潜斐子渊现为何职?” “嗯……左署中郎领护匈中郎将别部司马行上郡守……”将斐潜的官职说完,李儒自己先笑了。 董卓一愣,也是大笑,拍了拍肚皮,说道:“进假护匈中郎将吧……”上一次牛辅都败在了白波军之下,这一次斐潜居然将白波杀得大败,也算是出了他一口恶气,还有上一次斐潜自请去并州的苦寒之地尚存些好感,加上董卓对于蔡邕也看得蛮顺眼,因此之下,也就基本上有点将斐潜当半个自己人看待。 李儒愣了一下,这个提升幅度也太大了些,护匈中郎将可是横跨北地的边疆重职,这样就授给了一个年方双十的小子? 董卓沉声说道:“吾欲予之,便不得辞,吾欲夺之,便不得匿。”说完看了李儒一眼。 董卓的想法其实很简单,我要给的东西,你不要都不行,而我想不给的,你再想要也不行!斐潜这个中郎将,在董卓眼里还真不算什么事情,因为没有给斐潜真正的授兵,就像给当初给袁术封一个后将军一样,都是空职。 有兵的中郎将才真正叫中郎将,没有兵的中郎将连实权校尉都不如! 当然斐潜要是真的像袁术那样,招募一堆的兵卒来,也算他的本事,问题是斐潜能有像袁家那么多的钱财,有那么多的粮草储备么? 李儒略略想了一下,也就明白了董卓的意思,便将此事应下不提。不过也正是因为董卓方才说的这一句话,让原先李儒想借这个机会跟董卓说的另外一件事情,一时之间有些说不出来了…… 李儒转了转眼珠,决定还是先放一放,反正这个事情,到了长安再说也行。 ×××××××××××××× 雒阳之南,官道之上,尘土飞扬。 大约五千左右的步骑联军,正在缓缓的向南行进。 大军之中,吕布懒洋洋的晃晃悠悠坐在马背之上,跟在后面,面无表情,但是眼珠子却左右动个不停。 吕布一副懒惫的样子,浑然和之前在河内,撒丫子欢腾的完全不同,就连胯下的赤兔马呼哧呼哧的不满的打着响鼻也不怎么想理会了。 吕布原以为自己和董卓能够同兵而进,大败王匡欲小平津,多少也算是有了进身之功,但是没想到这一次被董卓派来拦截孙坚,竟然是以胡轸为首。 而吕布他自己只是加了个骑督。 他娘的! 竟只是个骑督! 还是在胡轸管辖之下的骑督! 胡轸是什么人,有什么本事? 不就是个西凉人么! 只不过就是一个略有家世的凉州乡豪罢了,还整天装出一副董相国天下第一,他天下第二的样子,真是看了就让人生厌! ×××××××××××××× 时,胡轸领中郎将,加大都护,统领骑督吕布,步督叶雄,率五千正卒,南下迎敌。 第四六七章 大家都是中郎将 人心是最为复杂的东西,就像是每个人随身携带的影子,就算是没有光线照耀,也是一样隐藏在身下,幻化出各种形状,想要暂时去控制它,可以,但是想要永久的去控制它,却很难很难…… 吕布原来也没有要想这些,可是他娘的老是有家伙,老是有事情这边撩拨一下,那边撩拨一下,导致这心头的火气就怎样都下不来,熊熊的烧得难受。 他本来就是一个边陲小镇的人,五原郡九原人。 那里山清水秀,草多人穷。 那一年,凭借着武勇担任了郡中的军职的时候,曾经以为就是人生的顶峰了,却没有想到,爬上一座山,还有一座山。 那一月,雒阳的繁华就这样突如其来,无可匹敌的杀进了吕布的心里,将原本还有一些些许骄傲的他砍杀的狼狈不堪。 那一刻,吕布捏着袖子里面那零散的几个银角子,站在雒阳街头,无所适从,茫然的就像是一个才刚刚离开母亲的小羊羔。 他曾经认为可以自傲的,可以自豪的,都在那个瞬间被击碎了。 原来,他穷得只剩下身上的这把力气…… 其他的,竟…… 不名一文…… 就在他心灰意冷准备回去的时候,忽然董卓在他脚下展开了一条青云梯! 就这样一步登天! 为了踏上这一步,吕布他不惜鲜血淋漓的搬开了挡在面前的石头。 踩在了脚下。 可是当登天之后…… 在最初的兴奋和幸福过去之后,才猛然见发现,其实自己并没有成为原来想象当中的雒阳人,甚至发现虽然自己可是喝上酒吃上肉,但是似乎已经完全没有了在并州翻山遍野挖山药吃的时候那种简单的快乐。 登天路,似乎永远那么的长,永远到不了尽头。 ×××××××××××××× 胡轸是凉州大人,豪右世家。 从永康年间开始,跟着董卓,算起来已经有近二十年的时间了。 战鲜卑,战羌人,战黄巾,这一路血雨腥风杀过来,胡轸已经忘了他自己用过多少把的战刀了,只记得用钝了,就换,砍出缺口了,就换,然后就从一个年轻少年,硬生生的砍成现在的一个白发渐生的中年人。 然后中郎将。 中郎将…… 好! 这没什么问题。 可是为何那个后来的家伙也能混个中郎将?! 凭的是什么? 凭什么! 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充大头? 有什么资格可以不听我号令? 有什么资格居然可以摆脸色? 能的他,凭什么?! 武艺?笑话,万军之中武艺算个球! 再强也罢,一个对百个好不好?然后上一千人,还不是照样可以剁成肉酱,夹在面饼里吃了。 单凭武艺就是个球,还是要靠经验,要靠统率! 胡轸仰头看看天色,说道:“来人,传令,全军加快速度,今日必须赶到广成下营!” 雒阳城南,有一片比较广阔的原野,在原野之中,有一块历来被皇室圈起来作为狩猎场所的地方,就是广成泽,广成泽内有山、水、林、竹、鸟、兽、虫、鱼,物种丰富,地形多变,有因为有汝州温泉和泽水,水土资源丰富,山川险峻秀美,也被道教的一些人员所喜,多有隐居于此者。 胡轸的想法就是在临近广成的地方下营,一来也更接近前线,便于接下来展开攻势,同时广成内的丰富的树木也好,野兽也罢,甚至是水源等等方面,都比较方便取用,有利于整个大军的修整。 现在自己统率五千步骑,虽然都是正卒,战斗力也强,但是消耗也是不少,而且现在整个局面,胡轸自己也不确定要打多少天,所以对于军粮方面来说,能够抢占一块比较容易补充的区域,至少每天派一百人,上山打个猎,舔些油水,也是好的啊…… 可是胡轸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没有考虑到从现在到广成,还至少要再全速前进三个时辰左右,这对于一大早就出发,一直马不停蹄,人不停脚走到现在的多少是有一些幸苦和艰巨。 而且最重要的是,并不是走到了广成就可以坐下来吃现成的,然后休息睡觉,而是还要扎营,搭建帐篷,然后才能煮饭吃饭睡觉…… 这样一来,最少要等到半夜才有办法真正得到歇息。 一旁的叶雄也是说道:“将军,若是我等一起并进,恐怕到了广成也都晚了,还需要扎营整备,这个……” “嗯,你说的也有道理。”胡轸想了想,如果现在扎营,又太早,而且从这里到广成之间真的还没有什么地方更加的合适作为营地。 因此必须在广成驻扎。 那么…… 胡轸往边上看了一眼,然后叫来了传令兵:“令吕骑督领本部人马,先行至广成,择地扎营!”骑兵比较快,而且坐在马背上行军也没怎么花力气,也就是当下的一个变通之策。 传令兵呼啦啦跑过去了。 吕布气冲冲的跑过来了。 “胡督护!骑兵怎能搭营?此乃步卒之责也!”吕布口气不是很顺畅。没听说过有步卒在的时候,骑兵还下来打搭建营地的! 这不仅仅是兵种的高低贵贱的原因,还有一些是士兵体型上的原因。 骑兵为了保证马匹的战斗力,持久力,一般来说并不会选择一些彪形大汉来充当骑兵,否则压得马匹冲锋个两次就没气力了,还怎么打仗? 所以当骑兵的人,一般都是偏瘦一些,更灵活一点,而且骑马久了,多少都会有一些罗圈腿,所以,跟那些五大三粗的刀盾兵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体型,因此来说,要让瘦弱一些的骑兵下马砍伐树木搭建营地,这本身就是一个不太合理的要求,一般将领也不会做这样的号令。 不过毕竟现在的情况比较特殊一些,总不能说让步卒跑步过去,这三十里的地,骑兵转眼就到了,但是让步卒跑过去,估计断气的人都会有了…… 如果是西凉人,胡轸还多少会稍微解释一下,但是见到吕布,就不由得脸一沉,眼一瞪,根本不想多解释一句:“吕骑督,汝欲抗令耶?” 第四六八章 声东击西 若是论起爵位来,吕布这个当红炸子鸡的爵位比起胡轸来自然是还要更高些,但是现在不是在雒阳城的街头偶遇,而是在军旅行进当中…… 骑督两字一出,吕布就知道无法再讲什么了,便闷闷的应道:“某遵命!”然后拨马便走,不再和胡轸在说些什么。 胡轸见吕布只是口头上应了一声,却连行礼的动作都没有一丝半点,就这样离开了,不由得磨了磨牙,心头一时之间,新仇旧恨一阵翻腾,激得他额头上的青筋毕露。 在胡轸看来,吕布这样的行为,就是公然在反抗他的统帅的权威! 清清楚楚的下了命令,不但不立刻执行,还胆敢前来质问! 来到面前没有行礼,离去也同样不行礼! 真当是视本将于无物! 汉代的礼节非常的讲究,若是吕布多少抱个拳,拱个手,也不用幅度多大,反正就是一个意思,那么也算是尽到了礼数,也不会勾得胡轸咬牙切齿。 就像是在后世,下属屁颠颠的也不敲门,就直愣愣的闯到经理面前,然后张口就是质疑经理的一个安排,然后走的时候也是调转屁股就走,招呼也不打一个…… 说这个经理遇到这样的下属会怎么想? 但是吕布本身自己都憋了一肚子火了,那里还会管胡轸的什么面子问题,在吕布心中,就是怀疑是因为上一次在北邙山的事件,胡轸记恨在心,故意找茬。 北邙山的事情,胡轸当然没有忘记,不过方才的安排确实也是因为实地的需要,只不过现在就不太一样了…… 胡轸盯着吕布呼啦啦的带着骑兵往前方赶去,眼睛微微的眯起来,除去之前和吕布的不愉快的经历,对于他现在来说,现在的吕布就是潜藏在自己军中的一个极其不稳定的因素,非常的让他头疼。 “今此行也,要当斩一青绶,乃整齐耳。” 胡轸下意识的念叨了出来,倒是让旁边的叶雄吓了一跳! 青绶啊,就是佩系官印的青色丝带。 汉代规定,只有九卿、中二千石以及二千石以上的高官才有资格佩戴青綬,而现在军中所有人都包括在内,除了胡轸自己是两千石的中郎将之外,还有谁是两千石以上的人员? 这个指向性也太过于明显了吧! 叶雄连忙说道:“将军!……还需慎言!” 胡轸一呆,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左右看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带着兵卒前行…… ×××××××××××× 广成泽,新搭建好的营地之内。 吕布大帐之内,燃着一堆篝火,吕布大马金刀坐在胡凳上,一手托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旁的魏续蹲在篝火旁,正拿着一根树枝,捅了捅柴火堆,让火焰更旺盛一些。成廉则是照看着吊煮的锅,时不时拿着勺子在内扒拉一下,防止黏糊粘锅。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 吕布这一次带了魏续、成廉和宋宪来,高顺和侯成二人则是留在雒阳校场之内,而张辽则是好长一段时间都单独领兵在弘农,据说是弘农一带有些大户联兵作乱…… 唉…… 吕布看着篝火的火焰,皱着眉头,发现自己似乎越来越身不由己,现在的这种生活是他原来要的么? 吕布不清楚,也不知道。 忽然帐篷之外,亲卫禀报道,宋宪来了。 宋宪掀开帐篷门帘,走了进来,向吕布拱手行礼。 吕布也没有动,示意了一下让宋宪就坐,然后说道:“如何?” 宋宪接过魏续递来的胡凳,坐在一侧,看了一眼吕布,眼珠子转动了两下,稍有犹豫,但是还是说道:“禀温候,宪方才于中军大营听得一句流言,不知真假……” 吕布懒洋洋的说道:“但讲无妨。” 宋宪压低了声音,说道:“听闻胡督护欲斩青绶祭旗!” 吕布猛的直起了腰身,睁圆了双眼。 旁边的魏续手上一下子失去了准头,差点将自己的手也捅进了篝火当中;而一旁的成廉差点将勺子抡飞了,汤锅当中也泼溅了一些水出来,洒在了篝火之上,瞬间大股的烟尘轰然而上,将大帐中间的四个人都笼罩在烟气当中…… 帐篷内四个人的身影,也因为这意外之下,扭曲闪烁起来…… ××××××××××××× 吕布这些骑兵是先来的,搭好了营地之后,自然也就没有再帮助步卒们搭建帐篷的道理,况且这些步卒的一些用具,基本上都是跟着辎重车一起的,就算是吕布这些骑兵想要帮忙也帮不了。 步卒们此时也都搭建好了自己的营帐,领取了军粮开始烹煮今天的晚餐。 奔走了一整天的兵卒,就算是体力好的,也是觉得非常的疲惫,就想着早点吃完了饭,好好的休息一下…… 忽然之间,在营地之外一个斥候从远处策马狂奔而来,回答上了口令之后,便下马急急的奔往胡轸的大帐狂奔而去…… “什么?!”胡轸不敢相信,一下子站立了起来,睁大的双眼,又重新问了一次,“汝可看仔细了?!” 斥候回答道:“因天色昏暗,小的也未曾看得分明,不过确实未见兵甲……” “这……”胡轸没有再说什么,挥挥手,让斥候先下去了。 阳人竟然无兵驻守?! 那么孙坚此时是去往了何处? 往东或是往西? 这不大可能,放着正道不走却翻山越岭,况且左有少室山,右有广成沼,山高沼深,又不是无路可走,断不可能行此路线,若是在山中迷失了方向,全军覆没都有可能。 那么或许只有一个可能性,向南退却到了粱县,然后沿着山脉改道阳城,等于是将我等留在这里,设下声东击西之计,然后转身扑袭击雒阳! 胡轸越想越是觉得有这种可能性,若孙坚真的采用此策,那么等自己带兵到了粱县之后,估计孙坚都已经绕过了少室山,杀到了雒阳城下! 胡轸背着手,一个人在大帐当中转起圈来,此时的他左右盘算,仔细衡量,但是却没有注意到方才离开的那个斥候转过身去的时候,后背上竟然没有什么汗湿的印记…… 第四六九章 声西击东 胡轸决定连夜进军,他必须亲眼去确认一下孙坚到底在还是不在阳人,这是至关重要的一件事情,也关系到下一步战略走向。 如果孙坚绕过少室山走阳城路线,那么胡轸至少可以提前做一些准备,否则真要是中了孙坚的声东击西之计,先行攻打了雒阳,他胡轸将有何面目再见相国? 但是胡轸的要求遭到了吕布的反对。 黑夜行军,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走的,而且就算是强行要走,困难度也是相当的大。人还好说,实在不行便取绳索牵引而行,而马匹呢? 所以当吕布说并不是不尊军令,而是马匹在夜中极易受到惊吓,稍有不慎便是大乱,怎能连夜赶路,不如等待天明再走。 胡轸默然。 马匹虽然没有像人一样会得雀盲症,但是对于马匹来说,因为是食草的“被捕食者”,所以马匹是有将近360度的视觉角度,但是在脸颊两侧的眼睛分布,也导致了马匹在额头正中只有不到30度是视觉的重叠范围,并且马是天生的近视眼…… 况且马匹在大自然千万年的优胜劣汰的形成过程当中,眼睛对于静态物品的感知远远的低于动态的物体,因此就算是一只根本无害的小兔子,突然窜到马群下面的时候,因为马看不清楚,所以也经常会引起群体性的恐慌。 因此多种原因之下,马匹比人更不适合在夜间行进,如果没有主人的安抚和控制,马匹就像是一群五六岁却又力大无比的小孩,发起疯来,真的是不好控制。 但是胡轸又不能没有骑兵的掩护,光步卒进军的话,要是刚好在天明时遇上了骑兵…… 因此胡轸思索再三之后,还是摇了头,斩钉截铁的说道:“大军并进,焉有擅分之理!吾意已决,吕骑督休得多言!” 吕布却一拱手,说道:“督护所令,布自然遵命!深夜行进,马匹难免惊扰,虽有儿郎竭力安抚,然牲畜毕竟不通人语,奈何军法森严,乱军者斩!因此还请督护手令一封,勿以此治儿郎之罪。” 是你胡轸要晚上行军的,结果他娘的又因为马匹受惊骚乱的罪名来斩杀我的人头,那么还不如现在直接摆在台面上讲清楚! 大帐之内,骤然静谧下来,只听见火把轻轻的噼啪燃烧的声音。胡轸瞪着吕布,吕布也瞪着胡轸,两个人的目光当中似乎都隐隐的有火光迸现。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见吕布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胡轸最终也只能点了点头,说道:“可!今夜之内,不治汝乱军之罪!”当即手书一封,给了吕布。 吕布领了文书之后便退出了帐外,和自己的部将们交换了一下莫名的眼神…… ××××××××××××× 阳人城下,当紧赶慢赶而来的胡轸整个人都呆滞了。 城头之上,已经是火把重重,兵甲矗立,城头一杆大旗上书一个“孙”字…… 阳人城头之上已经有兵士发现了城下的异状,眼看着越来越多的兵卒开始走上了城头,人声渐盛。 这叫没有人? 这叫没有兵甲? 胡轸大怒之下,当即传唤来了当时作为斥候上报的那个兵士,却没有想到那个兵士直接跪倒在地上磕了一个头,说道:“小人前来之时确实无人,至于当下……使大军徒劳,小人便以死谢罪!” 言毕,还没等胡轸反应过来,这个斥候已经用藏在怀中的小刀抹了脖子…… 死了。 把胡轸的千言万语,任何借口都直接给憋了回去。 斥候是有责任,没错。 然后斥候用自己的生命承认了错误,自然也就洗刷了罪责…… 谁还能把一个死人拖出来再杀一次? 没有任何的意义。 可是对于胡轸来说,斥候的一死,尤其是自杀而死,就立刻将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他!难道听信斥候的一面之词,连夜驱兵奔袭的主帅没有责任? 虽然是在下半夜,寒意料峭,但是骤然之下,胡轸就觉得自己一头是汗! 怎么办? 胡轸只觉得这一辈子,似乎都没有这么难堪和难以决断过。 掩兵攻城? 一无器械,二无气力…… 人困马乏,兵卒饥渴,在这种情况下去攻城? 胡轸长长叹息一声,整个的身形都有些佝偻了起来,下令道:“退十里下寨……” 说是下寨,但是已经劳累了一整天的兵卒哪有什么气力再整一个完完整整的营墙,个个都是困顿无比,加上原先在阳人城内休息希望成为了泡影,而且还要担心明日自己在攻城战当中还会不会有小命在…… 人人都没有多少的心思,稍微布置了一下之后,便连帐篷都懒得搭,各自找了个避风的角落,蜷缩在地,和衣而卧。 ×××××××××××××× 如果说胡轸遇到的是一些比较谨慎的对手,这退而下寨估计虽然狼狈,但是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可惜,这次的对手是孙坚。 孙坚的胆子,比一般的人要大的许多。 孙坚十七岁那年,随其父一起乘船去钱塘,途中碰上盗贼胡玉等人抢掠,在岸上分赃。当时所有的行人,见此情此景,都吓得止步不前。 孙坚却不顾父亲的劝阻,一个人提刀,大步奔向岸边,故意让那些盗贼发现,一面走,一面还大声的呼喝,用手向东向西指挥着,好像正分派部署人众对海盗进行包抄围捕似的。 海盗们远远望见这情形,错认为官兵来缉捕他们,惊慌失措,于是便四散奔逃。 孙坚却并没有止步,而是追赶上了逃得最慢的盗贼,一刀将其砍杀了,吓得其余的盗贼越发的以为是官兵来了,个个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逃了个干净…… 现在根据时间来判断,顶多再过上一两个时辰,天色就会亮了,若是一般的将领还会考虑一下是不是诱敌之计啊,顾及一下是不是有什么其他陷阱啊,然后等到天明的时候派一些人去侦察一下再作决定…… 然而孙坚却直觉可以打! 那就打! 因此,现在身于阳人城墙之上的孙坚,仅仅是稍微思索了片刻,就立刻下令纠集队伍,整合军队,准备出击…… 第四七零章 声南击北 孙坚不傻,纵然是领军出击,也留了一手,仅仅是带了黄盖随行。 程普年龄最大,人也稳重,所以留在阳人城中统领其他兵士;而韩当因为善骑,所以带着仅有的八百骑兵待命,作为机动,根据情况再来决定是否加入战斗。 孙坚偷开了城门之后,便带着口衔木片的一干众步卒慢慢的率先摸了出来,而韩当则是带着骑兵在城中等候待命…… ××××××××××××× 人都是怕死的,因为死亡是最大的未知,所以死亡也就是最大的恐惧。 不是当兵了,上了战场,就不会怕死,而是在训练之下,在军规军法之下,兵士们学会了用机械的动作,各项配合让处于队列当中的自己暂时忘却掉死亡的恐惧,直至滚烫的血液喷溅出来…… 不管是属于自己还是属于敌人的。 在此之后,恐惧便再也没有任何作用了。不是不再有害怕这种情绪,而是在这个瞬间之后,所有人知道,想要活下去,便只有砍倒对面的敌人,仅此一途。 而害怕,懦弱,只会让自己死得更快…… 但是在退下来之后,当肾上腺素褪去,当夜深人静之时,恐惧就像是黑夜里潜藏的那些毒虫,细细索索的就从内心当中那些破裂的缝隙里面爬了出来,开始一点点的开始蚕食起了人心。 在胡轸临时搭建的营寨当中,许多兵卒已经开始熟睡,但是也有一些人的睡眠并不是那么的深沉,换句话说,这些人多少都有一些战争的心理伤痕。 所以这些人的睡眠质量并不好,磨牙的,说梦话的,翻身翻个不停的…… 魏续静悄悄的掀开了帐篷,缓缓的走到了吕布面前,点了点头,却没有说什么话。 吕布也点了点头,也是没有说话,只是示意魏续自己找个位置休息。 宋宪和魏续对了一眼,也会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合上眼皮,似乎是睡着了,但是手中却紧了紧一旁的战刀。 已经临近凌晨了,正是人最困顿的一段时间,大营四周开始弥漫起了春天的雾水,湿漉漉的粘在皮肤上难受。 大营当中的火把渐渐的燃烧殆尽,在雾水的浸湿之下慢慢的熄灭了,升腾起一缕的青烟…… 忽然之间,一声惨叫在营地当中炸响:“城中贼子出来了!” 这个声音之大,在原本静谧的夜色当中就像是一声雷鸣,顿时震的整个大营像是被掀开了盖子的蜂巢,乌泱一下,就沸腾起来了…… 被惊醒的兵士根本不清楚情况,闷头乱撞。 “城中贼子出来了!” 不知道营地当中哪里传来了第二声的狂吼之声…… 这下子更多的兵士听清楚了内容,下意识的开始重复和喊叫起来,这下子整个大营的次序一下子就乱了…… 人,开始了乱跑乱叫…… 马,惊吓得嘶鸣乱窜…… 兵,不知道归谁何处…… 将,自己也惊魂无措…… 原本胡轸整个大营的人都异常的疲惫,又没有能够有气力和时间整理秀备好完善的营地,因此其实许多西凉的老兵油子们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对于营寨的防御能力是怎么样子,这些人心里是有数的。 因此,骤然炸营之后,许多西凉老卒都开始下意识的往后退缩,因为虽然没有什么号令,但是这些兵卒知道,现在这种营寨是十分容易被攻陷的,只有往后面一些才能有更多的机会整合,又或是存活下来。 但是这些人没有想到的是,他们的这种下意识的行动,在其他的兵卒眼中意味着什么…… 于是更多的兵士开始奔跑起来了,也不顾穿衣甲,也不管拿武器,就只懂得跟着前面的兵士往后营奔跑…… 人还好控制,战马受惊了更是乱窜,加重了混乱的程度。 等胡轸穿戴好了衣甲冲出大帐的时候,除了手边的几个亲卫还算是略冷静一些,其他的兵卒就像是无头苍蝇一般乱窜乱喊,声音一片嘈杂,将胡轸这几个人的声音全部都掩盖了下去…… 而此时的孙坚,却愕然的看了着突然就炸了的营地,转过头和黄盖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有些发呆…… 这边还离着至少还有一里地呢! 自己还一点都没有动手呢! 孙坚侧耳倾听了片刻,反应过来了,大笑一声,扬臂高声喝道:“此乃天助吾等,正可趁乱取之!杀敌正当其时!” 顿时间孙坚兵卒一齐将口衔吐到了一边,擎出刀枪,发了一声喊,便往胡轸营地涌去! 对于孙坚等人来说,眼前就是一场毫无悬念的胜利,就像从树上摘下成熟的果实一般的轻松自然…… 而对于胡轸来说,简直就一场噩梦,还是那种一个接着一个的连环噩梦。 胡轸这里才刚刚收拢了一些人,就接到了叶雄的报告,孙坚带着兵卒来袭,即将攻破营墙了! 就像是一个霹雳一般,顿时将胡轸雷得外焦里嫩。 “督护!速带兵后撤吧!某来断后!“叶雄挺胸而出,他知道,在这种时刻如果人人都想逃跑,最大的可能却是到最后谁都跑不掉! 胡轸略迟疑了一瞬,然后就说道:“如此便拜托叶步督,吾先后撤整备兵马,随后便来支援!” 叶雄一拱手,往后退了一步,拔出了战刀,高声喊道:“西凉老卒,随我来!”便带着一些兵卒往前营而去。 胡轸痛苦的看着叶雄的身影,知道这一去风险极高,叶雄也未必能够安全脱身,但是自己眼下也只有尽力收拢兵卒,才有最后的一丝希望! “杀——”孙坚推开在他面前的一个兵卒,怒吼着,顺手就是一刀斜劈,砍开了一只长矛,然后手腕一转,战刀顺着长矛而下,一刀就削断了对面长矛手的手指,然后趁着长矛手惨嚎的瞬间,割开了他的喉咙…… 左右两边忽然有另外的长矛刺了过来,企图在孙坚没有收刀的破绽之下刺死他,但是孙坚身边的亲卫用圆盾磕开了长矛,而且还顺手砍翻了那两名被进身了的长矛兵。 叶雄赶到的时候,场面已经即将控制不住了,立时也根本来不及调配和指挥什么兵力了,只能是凭着本能往孙坚处杀去…… 第四七一章 退却 “杀!” “杀!” 喊着同样的语言的人拼杀在了一起,双方也就是仅仅衣饰上略有不同,其他的,都一样。 一样的黄皮肤,一样的黑眼睛,一样的红色鲜血,一样都有妻儿老小,一样都是素昧平生从未见过,一样都会笑,都会痛,都会哭…… 但是在这一刻,却如同生死仇敌一般,就只想着将手中的长矛,捅到对方的身体里;将手中的战刀,砍下对方的手脚头颅。 在这一刻,人性已经缩成了微不起眼的一颗尘埃,而兽血则是奔涌澎湃的在身躯里面横冲直撞…… “杀了他!” 叶雄奋力的将挡在面前的盾牌一脚踹开,然后一刀将露出了破绽的孙坚亲卫砍倒在地,但是自己却没能防备住从两侧袭来的战刀,身躯顿时上绽放出两朵绚丽的血花。 没有办法,孙坚的亲卫和兵士拱卫在周围,叶雄想要攻却攻不进去,而自己带过来的兵士却像是夏日山头上残留的余雪一般,在迅速的消融。 钻心的痛楚瞬间袭击了叶雄全身,他大声吼叫着,将一柄刺来的长矛夹在了腋下,然后奋力的一扭,让持矛的兵卒和边上的兵士摔成一堆,然后挥舞着战刀,左砍右劈,连杀两人,但是自己的手臂也被另外的兵士所砍中,紧接着,另外三柄的长矛刺了过来,叶雄避无可避,顿时被长矛洞穿了身躯。 叶雄“噗”的一声喷出了一口的血沫,忽然伸手将面前洞穿他身躯的一名长矛兵抓到了面前。 长矛从他的身躯里透过,那个刚刚因为杀了敌将而欣喜若狂的小兵却在这一刻吓得尿都快崩了出来,他的手臂被叶雄紧紧的抓住,想要挣脱却发现自己就像是被铁钳捏住了一般,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那把战刀高高的扬起,不由得眼睛一闭,高声惨叫起来…… “刷”的一声,人头高高的飞起,在空中旋转,然后“扑通”一声落在了地上,略微弹跳了两下,便溜溜的转了半个圈,缓缓的停了下来。 孙坚稍微在经过叶雄身躯的时候,稍微停留了半刻,微微侧了一下头,就像是对其的武勇表示了一下敬意,随后便继续往前而去。 长矛手还在闭着眼惨叫,却被人在后脑勺上拍了一掌,“没死呢!鬼叫个屁啊!” 长矛手睁眼一看,叶雄无头的身躯被几根长矛支撑着,斜斜的并未倒下,而孙坚却已经带着亲卫就像收割庄稼一般,一路砍杀过去…… ××××××××××××× 在后面尽力收拢着部队的胡轸忽然脸颊一跳,看着大营之内乱糟糟的火影,忽然感觉内心当中就像是被谁捏了一下,冷汗淋漓。 不是胡轸和叶雄有什么心灵感应,而是大营之内的喊杀声忽然之间掉下了一个级别,这对于久经沙场的胡轸来说,就是一个明显的信号。 叶雄向来就是他手下的部将,也是他的都尉,从西凉开始就在一起,并肩战斗于沙场之上,却在今日…… 胡轸忽然暴怒起来,大声的喝问着吕布到哪里去了,他愤怒的挥舞着双手,喷吐着唾沫,就像是要将这一切都发泄出来。 忽然阵阵的马蹄声音从胡轸的后方传来,几只火把在飘在空中,吓的胡轸身旁的兵士一阵慌乱…… 待定睛下来细看的时候,众人才发现火把是被几个骑兵擒在手中而已,并非是什么妖魔鬼怪。 骑兵分出了一条道,吕布等人缓缓的策马从中而出。 吕布在赤兔马背上扬了扬下巴,说道:“见过胡督护。”语调虽然平稳,但是蕴含在其中的讥讽的语气却怎样也掩饰不住。 胡轸咬着牙说道:“吕骑督!方才汝位于何处?!” 吕布轻轻一笑,说道:“某自然是在收拢乱群之马。怎么,胡督护,有何见教?”吕布话语当中的轻蔑之意,简直就是毫不掩饰。 胡轸当然也听的出来,怒火几乎就要将他自己的血液全部燃烧起来一般:“吕奉先!吾命汝立刻进兵,夺回营地!” 吕布闻言一愣,然后“哈哈”仰头大笑,半响之后才冷下了脸庞,说道:“胡督护,汝可曾想清楚了!” 冷森森的语气终于让胡轸一个激灵,从愤怒难以自制的状态下恢复了少许。 眼下,胡轸自己收拢的兵士也就是一千出头一些,还有近两千兵卒要么就是已经死在了营地上,要么就是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而相比较胡轸而言,吕布这边的骑兵还算是齐整…… 若是按照当下最正确的方法,应该是在列阵以待,而不是让骑兵冲进到已经是一片混乱的营地当中去,因为那样做等于就是让骑兵去送死,基本上来说,是毫无意义的举动。 若是敌方的大营,至少还有搅乱对方部署的作用,而面前的是自己这一方的营地,又是已经败乱不成样子了,将骑兵投入其中,只会限制住骑兵的速度,丧失掉骑兵最大的优势,对于改变现在的局面而言,真的是事倍功半。 若是更加激进一些,则可以派遣骑兵从大营两侧去抄孙坚的后路,然后胡轸正面顶住。当然这样的战略,是建立在阳人不会给孙坚派遣后续援军的基础之上才有希望成功的…… 因此,在当下这个局面,选择真的不是很多。 吕布看着胡轸,冷冷的说道:“于广成之时,不听某良言相劝,贪功冒进,至此大败,然不思悔改,仍欲孤行!胡督护,某到要看看汝到了相国面前,要如何解释!” 胡轸怒目而视,将牙咬得咯嘣嘣乱响,但是看到了吕布的兵马,最后还是强行忍下心头的恶气,感觉就像是活生生将一块都是棱角石头吞到了胸腹之中,割裂得从喉头到胸腔一阵血腥味…… 天色渐渐明亮起来,孙坚在击破营地,焚烧了辎重之后,也聪明的没有贪功,在韩当的掩护之下,退回了阳人。 大营被破粮草被烧的胡轸,最终也只能是含恨领军撤退,只留下叶雄的人头被孤零零悬挂在阳人的城墙之上…… 第四七二章 纷至沓来 平阳城如今变成了一个超大规模的工地。 城墙需要修整,田地需要耕作,水渠需要疏通,工具需要打造,兵甲需要训练,一大串的事情几乎是纷至沓来,铺天盖地的就将斐潜,还有贾衢、丁留三人淹没。 斐潜咬牙切齿的将刚刚批复好的木简扔到一边,揉了揉因为长时间拿这些重重的木头片而有些发胀酸痛的前臂,转过头问道:“梁道,造纸的工匠还未有么?” 这年头! 纸张有,但是产量并不是非常的高,而且对于普通的人来说,木头这种东西因为可以重复利用,反正不需要的时候,拿刀子一削,又重新可以写了,所以大多数的人还是习惯于用木竹来记事,因此也导致了纸张的销路一直都是在上层,也就是士族这个阶层在使用。 不用说普通的百姓了,就连一般的基层书吏,也大多是用的木头。 就像现在拜访在斐潜、贾衢、丁留三人面前的,都是一堆堆的木简…… 贾衢下意识的将有些分叉的毛笔在嘴角抿了一下,然后就一边在手上的木简上批写着什么,一边说道:“有是有来两个,但是原先都是小工,有些工序不是很懂。” 嗯…… 斐潜看着贾衢的习惯性动作,觉得自己的嘴里也略微有些发苦…… 汉代的墨水不向后世,没有添加任何的化工制剂,所以比较的粗浓,也因此比较的容易凝固,有时候沾了墨之后,没有立刻写,笔锋就会干涸。 所以为了书写的顺畅,有的人是喜欢用笔洗水皿,而有的人——比如贾衢——就喜欢直接用口水化开…… 不过,对于汉代的人而言,吃点墨水都不算什么事,不对,这种还是雅事,一般人就算是想吃都是吃不到的。 斐潜不看贾衢已经是略有些“蛇叔”类型的“墨黑大口”,转过头问丁留道:“孟连,怎么样,从别的地方帮我找两个工匠来?” 因为高端的纸比较难得,而且懂得用一些漂白的技术的造纸工匠都是各个家族的宝贝人物,轻易是不会拿出来的,因此卫氏赔偿的工匠当中也就是有两个之前造纸的学徒,而那个工匠,不知不觉就转变了归属,成为了其他卫氏手下的一员…… 卫留苦笑了一下,说道:“使君,这个,我只能说尽量去沟通一下……若是其他的木匠铁匠,也还好说些,但是这种类型的工匠……” 斐潜点了点头,这个他也知道。 若是拿后世的情况来比喻的话,这个年代的一般的木匠就像是后世里面通过阴沟里洗的四级考试的人,毕竟农家里面的人,有时候自己去山上砍块木头下来摆弄一下,因此算是比较多的;然后铁匠因为材料的限制,数量就较少了,算是通过六级考试的人了;而像造纸工匠这种技术型创新型的,基本上就等于是通过了八级考试的了…… 斐潜微微叹息一声,这年头! 正说话间,几个小丫头颤巍巍的端上了茶汤,给斐潜三人一一奉上。 卫氏也送来了一些丫鬟侍女,还有些粗使婆姨,斐潜看着年龄大的,尚未婚配的,也都让贾衢安排许配了了事,只是留下这几个年轻小些的…… 不是斐潜好萝莉,只是这几个大的也就十来岁,小的才七八岁的样子,若是分出去,那些汉代土著们,真的会妥妥的闹出人命来的。 哎呀…… 荆襄那边还有一头萝莉哪…… 对了,实在不行从荆襄那边再搞点工匠来? 老泰山那院子里,啧啧,似乎藏着不少的大工匠啊…… 可是现在不怎么好回去,暂时还离不开啊! 斐潜正在自个儿琢磨的时候,忽然一个亲兵来到了堂下,禀报道:“崔从事已至城外五里!” 崔厚到了? 好好! 大厅内的三人都有些喜形于色…… 现在这个阶段,不管是谁,只要是个文职,都能分担出去不少工作啊!一下子从33%减轻到了25%,不对,斐潜是偶尔回来,其实大部分还是贾衢和卫留两个人做事,所以多来一个人都是大幅度的减轻工作量啊…… 开心啊。 因此三个人都是笑呵呵的前去城门处迎接了。 结果没想到除了见到了崔厚之外,还见到了另外的一个人——常怀常伯槐。 斐潜愣了片刻,便想起来了,原来是当时在温县附近遇到的那名常家之人! “常兄竟也来此?真乃不胜之喜也!”斐潜上前拱手作揖。 常怀常伯槐上前几步,拜倒在地:“不敢当使君大礼!温县常怀常伯槐,见过斐使君!”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也。就在几个月前,斐潜还只是一个略有些传闻的小人物,现在却已经变成了一地的郡守,掌握着军政大权…… 一旁的崔厚也上前行礼。 斐潜笑着将两人搀扶起来,便邀请着二人一同前往府衙。 平阳县城最先整理修葺出来的就是斐潜现在所住的平阳府衙。 这个没有办法,汉代等级还是很森严的,斐潜的地方不先整理好,估计其他的人谁也不敢擅自整理房屋,因此斐潜就干脆叫人在府衙之内多整理了几间房屋出来,让贾衢、卫留、马越等一起居住。 反正现在没有什么家眷,而且这几个多半也会在后期,平阳城整理完毕之后慢慢的搬迁出去。 可以说现在平阳城什么都缺,什么都需要,这也是斐潜调崔厚来平阳的原因之一。 等到众人在府衙大厅内就坐,才刚刚让侍女端上新煮好的茶汤,也都没有喝几口,就听见府衙之外长长的急报声传来! 斐潜站了起来,只见一个兵卒大步流星飞奔而至,跪倒在堂前,双手奉上了一根长节,口中宣称:“报!天使已到城外三十里!请使君速迎!” 斐潜连忙快步向前,接过了这一根节杖,上下打量了一下,竹柄光滑,长约两米不到,用牦牛尾做了三层的节旄,不管是从形状还是规格上来看,都确实是作为使者的节杖! 天使竟然至此? (本书只在起|点有授权,其他网站的书评区要么是没有,要么留了作者菌也是看不到的哈……昨天随便去一个什么盗版的小说网站毛一眼,发现居然可以自动屏蔽起#点这两个字了……起@点干不了的事情,盗版网站给做了……关闭网页的时候居然还提示还有两个下载未完成,询问是否要继续……) 第四七三章 不可为敌 河东郡治所安邑。 虽然汾水河畔才刚刚经历了一场大仗,但是远在安邑的人们似乎只是在茶余饭后多了一些谈资,并没有对于生活有多么大的改变。 该吃饭的吃饭,该喝酒的喝酒,娶妻纳妾采买购房行商做买卖,一切似乎都是原来的样子,丝毫未变。 可是有些事情在悄然之间发生了一些变化。 城西的卫府似乎一夜之间便少了好多的人;中央大街上面的商铺也不知不觉的更换了主人,甚至一些工匠铺子也似乎关闭一些…… 王邑的府衙之前,往来拜访的乡绅也排满了长队,相互之间客气的拱着手,打着哈哈,刺探着口风,希望能从别人之处得到更多的信息和情报,当然,他们更希望能得到王邑对他们这种投诚行为的肯定。 在王邑府衙后院,是王邑最喜欢的便是在此。 长方形的天井之内,两三盆的黄棠、白荼,又有爬藤蜿蜒于木架子上,在正在春光之时抽发新芽,嫩绿色点点在枝头,辰时的阳光斜照,枝叶累累,光影斑斑,一张乌木小几,摆放着三个青瓷豆皿,放了些糕点和干果…… 去了襄陵,几乎就是走了一朝的鬼门关,王邑待回到了安邑之后,顿时觉得不好好的享受一下人生,简直就是完全对不起自己。 王邑半倚在胡榻之上,身旁两名美婢一个揉肩一个捶腿,身体上是放松的很,但是王邑的脑袋却在不停的思索着。 府衙门外那些排队递送名刺,等候召见的小乡绅,小豪右,王邑现在根本不在乎,他现在更关心的是和斐潜斐子渊之间能不能继续保持一种较为亲善的联系。 这个斐潜斐子渊啊,原先倒是没多大在意,现在一想,简直就是…… 无法形容。 匪夷所思。 确实就是如此,原本斐潜只是一个左署中郎,其他的职位简直就是一个…… 虽然不能完全说是一个笑话,但是实际上,确实都是一些虚的头衔,真的若是深究起来,都没有什么用处,然而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斐潜斐子渊居然硬生生的在北地里面撑出了一片天地! 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就在白波军大乱河东之际! 三县之地,再加一个北屈营地…… 现在的王邑对于斐潜的态度其实非常的微妙和复杂,毕竟有两个县城是原属于王邑河东郡的,还有一个徐晃也是王邑率先招募的,现在全部到了斐潜的手中,说是完全没有芥蒂,那怎么可能? 然而,却恨不太起来。 或者说,不怎么敢恨了。 这一次平定白波,王邑有功,然而也有失地失兵之过,所以折中了一下,给了些金银嘉许,但是封官进爵就没有了。 这还是在王邑不敢说割让了两个县城租借给斐潜的情况下…… 之前王邑还多少有一些想法,但是现在…… 王邑微微的磨了磨牙。 现在看起来,斐潜已经有一些和王邑他自己平起平坐的权势了。 三县之地啊,这样的一个地域差不多就是小半个郡啦,而且北地县城和县城之间的距离比较的大,如果单纯是按照占地大小来算的话,从北屈到永安,从蒲子到平阳,这样勾勒出的区域,都差不多有原来的五原郡或是云中郡的一半了! 最关键的是,朝廷居然进斐潜为假护匈中郎将! 这才是一个年方二十的青年! 汉代,中郎将有很多,什么东西南北中郎将,典军中郎将又或是振威中郎将、建义中郎将、奉义中郎将、平虏中郎将还有像什么其他的中郎将,举不胜举。 或许论清贵来,护匈中郎将并不算什么名勋之职,但是要论及实权,护匈中郎将就几乎是一个缩小简化版的三公类别的将军…… 关键的一点就是,斐潜刚好是在北地胡人的区域,虽然有多了一个“假”字,但是依照现在的局势,变假为真估计也用不了太长的时间了。 按照汉朝的惯例,封的官职有的是实领,有的是遥授,比如后来诸葛领武乡侯,而武乡却是在魏国手中,诸葛是没有权利去那个地方享受什么特权的,所以只是一个虚衔。 但是斐潜则不同,虽说目前是假护匈中郎将,然而身处于匈奴胡地,就意味着斐潜有权利像三公类别的将军一样开府建衙! 一个能够开府建衙的中郎将! 那可是就算拿高一个级别的,比如像什么辅国将军、虎牙将军、轻车将军、冠军将军等等的杂号将军都不会换的护匈中郎将! 或许朝廷当中还以为现在的斐潜,只是恰逢其时,实际上并没有控制多少兵卒,因此为了有更好的名义来控制南匈奴,便给了斐潜这样的一个名号。 但是王邑心里清楚,现在的斐潜不仅仅有手下的那些兵马,若是在加上与其关系似乎还算可以的南匈奴,再加上西河郡守崔钧…… 简直就是横生出来的庞然大物啊! 因此,不能为敌,便只能想办法做朋友了。 况且若是自己跟斐潜结成联盟,那么就意味着河东、平阳、西河三地连成一体…… 想到此处,王邑也不禁微微点了点头,就连徐晃被斐潜抢走的小小怨气也消失殆尽了,若是真的能够如此,三家郡守联起手来,别说什么不成气候的白波余孽了,就连卫氏那样的地头蛇也肯定不敢再轻举妄动! 要维持关系不是光靠嘴巴上说说,没有一些实际的东西谁会有关系? 借着这一次斐潜升职的借口,准备些贺礼,好好的稳固一下相互的联系,但是要送什么也是个问题—— 兵甲当然是最好不过,但是王邑自己都缺少,白波之战后也要补充郡兵,哪里会有多余的兵刃铠甲…… 粮草也是同理,至于钱财么…… 说实在话,谁要是真要毫不掩饰的当着面送王邑这个玩意,就算天王老子也照样翻脸!这不是摆明是讥讽见钱眼开么! 王邑转脸看见身旁的美婢,忽然想道,斐潜如今正是年少,气血正盛,是不是可以找一两个美女服侍左右? 嗯…… 一般的女子还是不好…… 对了,似乎有那么一人。 不过那个还需段时间,还是先送些其他物品先做贺礼吧! 王邑寻思已定,便挥挥手将两个美婢赶走,却唤来了王象。 王象虽然姓王,但是并不是和王邑同族。王象,字羲伯,年少孤贫,为人牧羊而读书不辍,富有清名,因此王邑也就征辟了王象作为河东郡掾。 王邑前一段时间在襄陵抵御白波,在安邑这里已经是积攒了不少的事务,而且作为郡守依照汉律无重大事件也不方便离开治所,所以只能是让王象代替自己前去祝贺了…… (PS:其实每一章作者菌都有看章节说留言……再强调一下,本书三观端正a……) 第四七四章 开府建衙 斐潜摩挲着新到手的护匈中郎将的官印,似乎还有一些恍恍惚惚,虽然沉甸甸在手中真实的存在,但是内心当中似乎还有一些不太敢相信。 这就升职了? 虽然是“假”的,但是印绶节杖等物一应俱全。 跟所谓的行某事不一样,假不是真假的假,而是代理,也就是只要在朝廷另外任命一个正职的护匈中郎将之前,斐潜他所有的职权范围,等级以及相关俸禄等等,都是与正牌的护匈中郎将一样。 印绶节杖啊…… 汉代之时根据秩级不同,官职所对应的官印的质地、纽式均不尽相同。 第一等的自然是皇帝在用的,日常使用的有皇帝行玺、皇帝之玺、皇帝信玺、天子行玺、天子之玺、天子信玺 6种,称“乘舆六玺”。还有一枚就是勾画出山东士族贪婪嘴脸的“传国玉玺”。皇后的也是属于这第一等级的,也称“玺”,都是以白玉为质,螭虎为纽。 第二等级的,各刘姓王爷手中的那个,也称之为玉玺,但是其实是金质,龟为纽。 第三等级的,是太子,丞相,列侯,大将军印。均金质、龟纽。列侯印称“印”,余均称“章”。 第四等级的,秩级中二千石、中二千石印。均银质,龟纽,称“章”。郡守以及刺史、州牧多属于此等级别。 第五等级的,千石以下至二百石官印,均铜质,鼻纽, 4字,称“印”,印文或省“印”字。 最后一等,便是二百石以下小官印。均铜质,鼻纽,半通。 按汉百官印边长为汉制一寸,称通官印。半通为通官印之半,因称半通印,也就是小官印。 斐潜看着手里这个银质印章,有些感慨。 原先斐潜的官印就是“左署中郎”,而“行上郡守事”只是代行,也就是作为“左署中郎”职级去干上郡守的政务,,只有绶节而无正印,跟后世那种挂着总公司的某个办公室督导,下到了分公司视察或是指导工作,然后被人称为某某老总一样,其实大家都明白不是真的老总级别,只是一个敬称而已。 至于护匈中郎将别部司马倒是印绶齐全,那个和“左署中郎”之印的等级是一样的,属于铜质鼻纽,而且连字号都不能写全,只写了“护匈司马”四字…… 而现在于手中的,则是“护匈中郎章”。 整个印章四四方方,在平常摸不到的一些细微的地方,生长了一些黑黑的银锈,给这方印章增加了不少岁月的沧桑感,印文但是阴刻的,笔势方折,字体方正,很有一些刀锋之意,龟纽所雕刻的龟体,形态逼真,龟背隆起,有六角重环为饰,龟腿较短,龟颈前伸,头微突,似乎就在时刻准备向前爬行一般。 这就是我的印了? 斐潜心里想着,从今天开始就算是一方诸侯了? 这就等于是可以开府建衙了啊,郡守的府衙和护匈中郎将的府衙,这下子老子就有两套人马系统了…… 其实郡守的府衙和护匈中郎将的府衙完全不在一个等级上,严格讲起来,郡守的府衙是固定模式,而护匈中郎将是随身模式。 比如河东郡治所在安邑,所以河东郡郡守府衙自然也就是在安邑,所有河东郡的大小事务,相关法律法令,全部都是汇总到安邑,然后再由安邑发出到河东的各个县城,再由县城辐射到乡间。 而作为郡守,除了像白波军来犯这样的特殊情况之外,一般一年的时间只有两次可以离开治所出行的自由,一个就是查春耕,一个就是查秋收,因为农耕是国之重任,不得不仔细盘查,而其他的时间,则是必须待在治所之内的。 如果斐潜收复了上郡,那么就等于是要在上郡之处选择一个县城作为治所,然后斐潜下属这些属于郡守系列的,也就自然只能待在各自的岗位之上,一个萝卜一个坑,不能擅动。 然而护匈中郎将就不一样了,并没有固定的治所,也就是意味着只要中军大帐搭建在哪里,哪里就算是护匈中郎将的行政中心了。 这种方便性的差异自然是极大的。 高兴自然是高兴,然而据来宣旨的天使所言,这一次能够得以进假护匈中郎将还是董卓乾坤独断,根本就没有经过皇帝以及三公商议,直接就给尚书台下的令。 这样一来,似乎自己和董卓之间的关系…… 铿锵的甲片轻轻的敲击之声传了过来,一名亲卫上前拱手道:“崔、贾、卫三位从事,以及马军候四人应召前来。” 斐潜点点头,将官印端端正正的摆放到了桌案一角,然后吩咐让这四个人进来。 斐潜看着从外而进的四个人,忽然有一些异样的感觉…… 崔厚是司隶人士,堂兄是西河郡守崔钧,在这一段时间虽然没有直接上阵,但是作为经商和贸易这一块,包括崔家的掌柜和伙计,算起来其实出力还是比较的大,而且按照现在的情形来看,平阳城内也是急需各种物资,崔厚的责任和重要性也是比较大…… 贾衢算是到了河东主动来投的士子,年轻,有冲劲,而且算得上是一个多面手,如今也算是比较用心在经营,跟自己也比较谈得来,如果再经历多一些,政事和军事上面的经验更加的丰富一些,确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卫留么,也是河东人,但是却是卫氏之人,可用,但是目前也不可大用,因为其卫氏的印记太过于深刻,在没有妨碍到卫氏的利益的时候,多半也会尽心尽力,但是同样也会和卫氏有所相互通气,这个事情,肯定是无法避免的一个问题…… 马越,马延的嗣子,上郡人,是一个可以培养的将领,武勇方面还算是可以,但是就是有些不够聪慧,临机变动什么的可能略有不足,换句话说,如果将来没有进步的话,那么也就只适合做一个将,而没有办法做一个帅了…… 四个人,却代表了四个不同的层面,代表着四个不同的利益。 斐潜不由得在心里苦笑起来,难道这就是每一个开府建衙的人所必须经历的么…… 第四七五章 职责 在后世斐潜之所以一直在办公室里面从一个职场小萌新混成了百毒不侵的老油条,除了比较懒之外,还有一个比较隐蔽一些的因素,就是职场之内的勾心斗角,实在是让斐潜实在是感觉无爱,所以一直都是将自己摆放在吃瓜群众的位置上。 今天看看这个女人和领导小蜜撕比,明天看看那个小子在一边挖坑,很是欢乐,也是平常的例行消遣…… 但是没有想到,现在自己却在汉代面临着这个问题。 现在才四个人,然后呢? 将来还会有更多的人,而这些人里面将会带来的是各种亲属关系,各种门生关系,各种地域关系,各种联姻关系等等…… 这些都要怎么破? 或者是采取一下前车之鉴,参考一下那些枭雄们是怎样做的? 刘大耳的笼心之术? 曹阿瞒的御人之术? 孙碧眼的平衡之术? 似乎都不错,只是斐潜不知道到底那个适合自己会比较的好。 四个人进的堂来,先是齐齐向着斐潜一拱手见礼,才分列两边就坐。 崔厚坐了文官第一的位置,然后是贾衢,最后是卫留。 黄成被斐潜才安排去巡查周边和营地去了,所以马越也就没人争,坐在了武官第一的位置上。 汉代就是通讯实在不方便,否则开一个网络视频会议多简单…… 斐潜收拢了不靠谱的发散思维,缓缓的说道:“今蒙圣恩,忝恭此位,自当兢兢,庶竭驽钝,攮除凶患,保卫家国,望各位尽展智力,诛逆讨贼,收复旧地,立不朽之功勋,建当世之伟业也!” 先确定一个目标吧。 这个是作为管理者必须要先做的一件事情。 斐潜当然不可能说为了即将到来的乱世做准备,况且在现在这种局面之下,至少现在自己根本就没有资格说,也绝对不能讲! 这是一个原则性的问题。 哦,前脚刚刚获得了汉室的封赏,然后一转屁股就开始说汉室将乱? 存心想要作死也不是这样的作死方法啊! 当真自己的手下的人都是一群乱臣贼子,听了之后个个振奋不已啊? 当真自己的这些下属们都是抱着一颗祸国殃民的心然后从五湖四海自动自觉的汇集到了一起的啊? 开什么玩笑! 汉室的威望要在不断的内战当中被消耗,被减弱之后,才有人敢慢慢的试探慢慢的往前更进一步,否则那个脑积水大于脑容量的袁公路就是最好的榜样。 堂内四人一齐起身,向着斐潜下拜,异口同声的说道:“谨遵中郎之令,定当尽心尽责,不敢有怠!” 嗯? 这么整齐? 得,这是预先都练过的啊! 斐潜顿时感觉到怎么跟在后世好像啊,满满的都是套路…… 好吧,暂且不论这个。 团队的大目标说完之后,便是个人的目标,其实也就是明确各人的职责。 暂时不准备大肆分封,还不到那个时候…… 斐潜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适合于刘曹孙三种方式当中的哪一种,因此干脆就按照自己在后世的模式来进行了。 首先是马越。 “子度。” 马越起身拱手肃立。 “在北地,要保证我们的地位,必须要有一只强大的骑兵,而且还要是一只好的骑兵,所以,子度,趁着我们现在和南匈奴关系尚可,必须抓紧时间练出一只熟练的骑兵!你的目标就是——秋收之前,要训练组建出一支不包括胡骑,不少于三千人的骑兵!若需何物,人员调配,只管过来寻我,此事若成,当记你一功!” 当下汉骑已有五百,然后在半年的时间内再训练出两千五百人,虽然有些压力,但是毕竟现在先天的条件还是不错的,至少马匹这一块并不是非常的缺乏,毕竟现在和南匈奴逐渐的合并一些小部落,因此还是很有希望能完成的。 马越当下也就领命,然后坐了回去。 “永厚。现在平阳几乎就是一张白纸,各种商铺全数皆无,所以,商业贸易这一块还是需要你先做起来,与河东、西河之间的物品往来,以及对于太原郡、上党郡的商贸也要尽快的设立。除此之外,一定要尽可能的多收粮草,作为储备,这个事情也难以给一个定量衡量,这样吧,秋收之前,衣食日用等相关的商铺,须在平阳城内开设备齐,与西河,太原,上党须有商队往来。同样,若成,也是当记一功!” 这个是崔厚的老本行,只不过要开辟出太原和上党的商业线路有些难度,不过并不太难就是了,况且此事也是应有之意,否则单单只凭着西河和河东,也是绝对无法消化掉胡人的这些年未有商贸积攒下来的那些皮毛…… 因此,崔厚也是欣然领命。 “孟连,”斐潜跳过了贾衢,先跟卫留说道,“农乃国本,如今平阳、永安两地补耕补种,事务繁杂,水利基础也需疏通完善,也请孟连多费心思,调配妥当,若是能够保证平阳永安两地耕作有序,秋收有获,均产一石,也当记你一功!” 汉朝亩产一般在2至3石,但是毕竟一个是初耕,一个是补种,所以并不能期望太高,亩产一石也算是比较恰当的一个数值,不高也不低,因此卫留也毫不犹豫,当即领命。 斐潜将目光转向了贾衢,沉吟了一下,说道:“虽然现在有些仓促,但是我还是觉得我们需要将这件事情早些督办起来……” “梁道,可曾记得,前几日我与你在平阳城墙上所说的事情?” 贾衢眼珠转了两圈,顿时喜形于色的说道:“可是要开……这个林宗山门?” “什么?!”崔厚和卫留几乎是在同时间的问道,相互看看,都是一脸的惊喜。 反倒是马越对于“林宗”二字似乎并不是像文人这么的敏感,当下看到另外三个人又惊又喜的样子,而自己完全是摸不着头脑,一头雾水的又不好意思问,顿时尴尬无比。 斐潜见状,示意卫留跟马越解释一下,然后又说道:“如今雒阳太学多舛,众多学子跋涉千里求学,如今却……” 斐潜长叹一声,这个话也只能说到这个份上,其他的不能讲了,“……我原先拜于蔡中郎师门之下时,也曾于太学奉过束脩,因此也算是半个的太学弟子……如今,实在不忍求学之人读书无门,而且也曾和师傅有所提及,若我在北地能有立足之地,自当重设一学府,效仿林宗先生,让天下有志求学之士,至少可以有个地方读书……” “梁道,我已下令调杜文正来此接手负责后勤相关事宜,而此学门之事,就交待给你了,可于平阳城西北山内寻辟一地,着手开始修建……” 贾衢肃然离席而拜,高声说道:“主公此举,功德无量!衢当尽心尽力,以全主公美意!” 第四七六章 建学 平阳城位于黄土高原的褶皱边缘处,往西不远处便是层层叠叠的山峦谷地起起伏伏,宛如一张黄纸被狠狠的蹂躏了一番之后又重新摊铺开,虽然还算是一张纸,但是在其上的那些折痕却再也消失不去了。 就像是人的思想,原先就是一张平滑的纸,然后随着人生的拓展,一言一行,就像是在纸张上留下了印记,待到老了回头一看,其实自己的人生路似乎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是被自己的性格画好了…… 一个平素胆小怕事的人,会有胆量去参与那些要压上全副家身的事情么? 不会的,在大多数情况下,这些人都会过一个比较平静安稳的日子,只是在夜里梦回的时候,似乎想起了当初有一个姓马的找过自己投资。 一个习惯贪小便宜的人,会有机会将自己的生意越做越大扩展家族么? 不会的,因为这些人大多只盯着眼前,看到有便宜了便要占的干净,然而越是大生意越看人品,就算是退一步来说,过着平常日子的,也没有人会喜欢和一个只占便宜不吃亏的人交往。 斐潜特意选择贾衢来做这个事情也就是因为如此。 贾衢年少,受到各种方面影响比较的小,成长空间和方向都还是可以雕塑和修正的,若是找一个年长的学者,执拗起来的时候,到底谁听谁的? 而且还有一个隐藏的好处。 蔡邕挂名,等于是名誉校长,然后斐潜肯定是要在这个学门里面挂职的,否则就是给他人做嫁衣了,因此若是让其他的人来负责此事,比如像卫氏或是其他的什么人,那么难免就会有一些在内掺沙子的动作,带一些家族里面的人员来,这肯定是难免的…… 而对于贾衢来说,就没有这个问题了,因为贾衢家族丁零。 斐潜默默的骑在马背之上,看了一眼贾衢,有时候觉得自己跟后世比较起来,真的是差了太多了…… 在后世自己只是一个公司职员,看得顺眼的人就多说几句,看不顺眼的就少聊几分,上班八小时,下班拍屁股就走,虽然钱不多,但是胜在轻松自在。 如今,却是似乎时时刻刻都在盘算些什么…… 唉! 斐潜在心中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山路漫漫,黄尘蒙蒙,一路马蹄踢踢踏踏,转过山脚之后忽然眼前一亮,一大片的粉红娇艳映入眼帘。 贾衢用手一指,向斐潜说道:“主公,便是此地了!” 斐潜抬头一看,心境也为之一松,未曾想到竟在就在山里有如此的美景! 不知何时,不知何始,这一片山地竟然是长了满山漫野的桃树。 时当三月,桃花纷纷绽放,浅红粉红嫩红漫红,映得天地之间仿佛就只剩下了这些娇艳的颜色,又宛如千百名豆蔻少女精灵一般的在枝头嬉闹浅笑,那朵朵绽放花朵,就像是少女腮边的羞意。 一阵山岚袭来,将阵阵郁郁芬芳迎面送至,就像是情人的柔荑,温温柔柔细细润润的从头一直抚慰到脚,身上千万个毛孔在这个瞬间仿佛都在舒畅着,呻吟着,欢歌着,骤然间就像是可以将凡间的一切俗事全数抛开一般。 “好地方!”斐潜不由得大声称赞道。 因为山上有桃树,自然会有野桃结果,所以也就有一些走兽和人前来取食,也就将山上踩出一条小小的山路,盘旋而上。 斐潜和贾衢以及一帮护卫沿着小小山路登上山顶,居然发现在靠近山顶处的一片石坪之上竟然残留有一个道观的遗迹,只不过也是残破不堪,门倒梁歪了…… 道观原先的围墙已经坍塌不成型了,道观前院的地上也是长了一人多高的野草,也进不得人去,斐潜在外面看了看道观残破的正殿,也没有看到有什么牌匾之类的,也就无法得知这个道观原来的名号。 汉初,多喜黄老之术。上有好,自然下面的人也跟着走,所以天下道观也建得多了。后来因为从汉武帝开始转向了儒家,也因为战乱,修道的人自然也就慢慢的减少了,没有了官家大族的支持,像这样开设在深山之中的道观,也就如同失去了提供养分的血管一般,最后自然是枯萎衰败了…… 在残破的道观之后,隐隐有可以见到一条小溪流下,汩汩有声,想必是在山头之上有山泉涌出,蜿蜒至此。 或许对于一个道观来说,没有香火,离城池又远,确实不是一个比较好的场所,但是对于斐潜现在来说,却是再好不过了。毕竟要开设的是学门,所谓欲求学,必需先静心,而此地距离平阳城不远不近,距离适中,又有这么一片天然景色,简直就宛如天赐之地一般,正好作为一个极佳的学门场所。 “梁道,或许数十年后,此地也将成为一个胜景,”斐潜呵呵笑着,连日积攒下来的疲倦也似乎是一扫而空,“……若是在山下做一个门牌,就称之为衢门如何?” 贾衢惊讶的长大了嘴,呆了半响之后方连连摆手说道:“在下微末之人,安能据此名耶?万万使不得也!” 其实说实在的,贾衢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何尝是不想将自己的名号留下,纵然是只有一个名字,但是对于他来说就已经是无上的荣耀了,要知道这或许将来有无数的学子通过这里,走向山上,都会在这个门牌之下,仰望着…… 但是自己确实是名望不显,虽然诱惑极大,但是贾衢还是强制忍住了,向斐潜拒绝。 “衢,四通八达也,正所谓求学之道,用衢门之意,正当时也。”斐潜笑了笑说道,“况梁道修得此地,焉有不留名之理?子路受牛,观化远之。” 子路受牛的事情,基本上每一个有读过论语的人都是知道,所以贾衢沉默了一会儿,也就不再继续推辞,而是改口说道:“衢自当尽心尽力,以全此功。” 斐潜笑着点点头,继续兴致勃勃的四下看着。 贾衢站在后面,看了一眼斐潜,目光闪动,有了此名,自己幸苦也算值得,而且从一个方面来说,若是自己在这方面做得好了,名垂青史也是有望,然而斐潜就简单为了一个贾衢的“衢”字么?书中有言:“行衢道者不至……” 第四七七章 起点 如果说当初是斐潜自己要小心翼翼的,多观察,多猜测别人的内心活动,而现在不知不觉当中,他自己成为了别人观察和推测的标靶…… 这个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上好楚腰,宫女饿死,就是这样的。 贾衢往前走了两步,立于斐潜之侧,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学院初立,来的人恐怕是寒门子弟居多……”说完,看了看斐潜的神色。 “寒门啊……” 这个阶级观念…… 不管社会进步到哪一个阶段,不管用什么样的文字或是解释来掩饰,只要有阶级存在的一天,阶级的剪刀差就不可能消除。 汉代的寒门不是指那些平民。 因为平民连门都没有,就连窗户都用木条给封死了…… 寒门是只那些之前荣耀过但是现在衰败了的,或者是大家族里分出去的落魄分支,就比如像穿越之前的斐潜,比如像贾衢自己,有家学,有书卷可读,但是并没有多少钱财,也没有多少的不动产、仆人等等…… 或者换句话说,寒门是士族世家的备胎。 普通的农户,是没有办法改变自己的命运的,底层阶级是完全连门都没有的。 “梁道,关于这个事情,你是怎么看的?”斐潜看着眼前树枝上的一簇桃花,开得正艳,桃树之下,隐隐有一些人和动物踩踏出来的印记。 贾衢微微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如果是我本人的意见,我是赞成的,因为我前些年就曾经欲求一本书而求之不得……但是,若是像一些甲族望姓,这个恐怕……” 斐潜点点头,这个回答很符合贾衢的性格,刚正直接。 这么多天和贾衢算是慢慢的磨合,斐潜也是多少猜测了一些出来。各人的性格做法都不太一样,比如这个话原封不动的去问崔厚,估计崔厚就只会跟那个徐晃说那一句同样的话——“使君您看着办,我没有意见……” “梁道看见那一条小路没有?”斐潜指了指脚下,又指了指从山顶上蜿蜒而下的那一条小小山道,说道,“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贾衢寻思了片刻,郑重的拱手道:“衢明白了,谢过主公。” 斐潜呵呵一笑。 这个就是身在高位的好处了,就比如像现在的斐潜说了什么么? 啥都没说对吧? 只是说了个桃花桃树,与寒门不寒门的有半毛钱的关系没有? 就像是后世光腚菊花一绽放,只然就有蝴蝶飞舞一般…… 咳咳…… 但是贾衢就能明白了…… 好吧。 你明白就明白了吧。 其实斐潜不光是想着寒门的这个门,还有更多的准备松动这个门窗的措施,只不过现在都暂时做不了而已。 就比如教化胡人,怎么教化? 光拿着一本书能教化成功么?定然是要胡萝卜加大棒吧。 再加上洗脑术,比如在后世的某个国外的保健品公司的那一套就是极强极其好用的洗脑模式吧? 但是,这些都要慢慢来,急是急不得的…… 至少现在第一步都已经开始了,匈奴在集市上开始使用五铢钱了,春耕在胡人马匹的帮助下也顺利展开了,就连这里的桃花山上桃花也开了…… 急事缓做,这是斐潜在后世办公室学来的,这也是他能够稳稳的坐着老油条的交椅,领导有什么事必然先找斐潜的最重要的一个原因。 当且缺人才么? 缺! 当下缺粮草么? 缺! 当下缺钱财么? 缺! 当下缺兵卒么? 缺! 然而就能因为现在急迫的需要这些东西,就乱了节拍么?慌乱急促是更容易导致事情被办砸的。就像是一个赛程,要先站在起点,才能看见终点,若是连自己的起点在哪里都不是很清楚,又何来终点? 眼下的这一个衢门,这一座桃山,就是斐潜人才的起点; 在蒲子、永安、平阳三地,在昕水河和汾水之间的耕田,就是斐潜粮草的起点; 北屈的胡人需求,在平阳的建设需求,和西河、河东、太原、上党四个郡的商贸往来,就是斐潜的钱财的起点‘ 搜罗周边小部落,整合零散的隐居汉人,训练兵卒,招募胡骑,就是斐潜的兵卒的起点…… 还有比这里更适合自己的一块土地么? 时也,运也。 就连斐潜自己都没有想到现在居然有这样的一个基础,虽然薄弱,但是成长的空间却是极大,北有西河可作为朋友依托,东有太原郡阻挡着黑山军,南有河东还有大河间隔着袁董的纷争,而西面就是上郡……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在这一块的地盘上,并没有像卫氏那样的大士族前来拖住手脚,平阳也好,上郡也罢,只要开拓下来的土地,就是无主之地! 待将周边的一些零星部族扫平,安稳后方之后,就可以沿着北屈往前突进,愿意归顺的就推动洗脑式的教化,不愿意归顺的…… 嗯,还有胡人会不愿意的么? 斐潜信步往上,走到了山顶。 在这桃花山顶上有一块小平台,不是很大,但是也足够五六个人站立没有什么问题,斐潜和贾衢两个人便卓然而立,亲卫们则是往后站了一些。 远远的平阳城东,一块作为校场的平地之上,黄成正带着兵卒开始训练,呼喝之声似乎连这里都能够隐隐的听见,扬起的黄土围绕在这些兵士们的身侧,就像是一条黄龙在校场游走…… 在临近平阳水渠的耕田之上,农户们也都在辛勤的劳作,深褐色的土地逐渐被点点的翠绿所替代,宛如一片片的希望被种进了大地之上…… 在平阳的西北方向,一列列骑兵正在做着准备,这是马越和呼厨泉的联军,开始要清扫平阳、蒲子这一带的零散胡人部落…… 春日的太阳很暖和,照在人的身上,温温的,很舒适。 “梁道,或许将来有一天,你的名字会被记载在青史之上!”斐潜闭着眼,对着天空张开了双手,去感觉那脸上身上的那一份温暖和希望,微微笑着,缓缓的说道。 贾衢眺望着远方,肃然而立,闻言沉默了良久,方说道:“……若能如此,衢此生也就无憾了……” (PS:嗯……这一章之中,不知道会不会被盗版网站屏蔽多少……嘿嘿嘿……) 第四七八章 云游 悠悠北山,瓣瓣桃花,潺潺溪水,润润山岚。 正在斐潜和贾衢各有感怀的时候,忽然山下的卫士来报,说是抓到了两名道士,声称是均是“正一道士”,云游至此…… 正一道士? 斐潜和贾衢对望了一眼,既然是云游的道士,那么为何会明明见到此山已经有了兵卒,仍然上前? 要知道,道教的外衣也不是什么免死金券,捅上一刀也是照样会死人的。 而且现在,自从是汉武帝兴儒家之后,道家也就慢慢的衰败了,并没有什么体别的优势在内…… 话说回来,之所以道家最后被儒家干趴下了,并不是道家的道义有多么差,而是一开始就注定了,道家讲究的是一个清静无为,倡导的是无为而治,这在先秦法家严酷的政法之后,是的确有一定的发展空间,毕竟也是当时整个社会的人心所向,但是随着社会的发展,汉朝在度过了那一段萧条期之后,必然就产生了一些人力和物力上面的增量,此时再强调无为,就难免理想化了…… 斐潜和贾衢回身往下走,到了山腰那一片残垣断壁的道观之处,便见到了两个自称是“正一传人”的道家弟子,在身周虎视眈眈的亲卫审视之下,倒也不见有什么慌乱…… 一人高,且瘦,年岁看起来较为老些,大约应有四五十开外的模样,已经显得有些花白的胡须,头顶道冠,倒也有几分仙人模样;另外一个矮些,大概只有一米六左右,但是并不胖,蓄有短须,年龄看起来似乎小一点;都是身穿玄色絺布制作的长袍,山风一吹,似乎也有几分飘然之意。 “见过二位真人,不知从何而来,欲往何处?”斐潜看了看,拱手说道,心中忽然冒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若是这两个人突然来一句从东土大唐而来欲往西天而去,自己是不是应该立刻叫人砍了这两人,别给他们叫师兄又或是悟空的机会? 幸好,不是。 长高老道说道:“小道仁机子,从蜀中来,云游四方,今遇贵人于此,真乃万幸。”说罢,左手抱右手,行了一个抱手礼。 矮一些的道士也抱手行礼道:“小道德远子,与师傅同行而来。” 斐潜听了,竟然有些惊讶,从四川来的啊,这年头可是没有什么天上飞的铁疙瘩,也没有地上窜的铁蜈蚣,全靠两条腿一路走来,确实很了不起。 而且这两个人根据道号来算一个是仁字辈的,一个是德字辈的,也算是在天一道中比较高的辈份了,现在大多数的天一道教的人员都排到了全字或是真字…… “既是云游,缘何来此?”斐潜问道。 仁机子微微叹息一声,侧头看了看一旁的那些道观残骸,说道:“此地原有一观,廿年前小道曾来过此地……不料沧桑变幻……” 原来如此。 既然是方外之人,又是云游天下,而且又是现在这个阶段道家的正宗传人,斐潜也多少有了几分的兴趣,叫人取水,然后就以桃花花瓣为茶,清辟了观前的一块地,四人盘坐而谈。 长高老道,俗家名为葛易,字伯机,丹阳句容人,廿年前入川,在龙虎山修道三年,现因为年迈,多有思乡之情,因此也就准备一路云游返回家乡…… 年轻的矮道士,俗家名云逸,字志远,郧国人士,四年前不知为何只身落于龙虎山下,身受重伤,奄奄一息,被葛易所救,然记忆全失,幸有一过所证实身份,此次跟随葛易回乡,也有几分想寻得自己本身记忆的想法…… 斐潜微微眯了眯眼,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扑腾扑腾的跳开了。 这个葛易倒也罢了,想必是江南道家葛氏的人,但是这个云氏…… 瞧他所说的这个情形…… 不就是妥妥的穿越者的惯用出场模式么? 若是有什么法律法规规定凡是失忆者全部干掉,那么什么穿越者们估计就十去其九了…… 然而并不可能。 斐潜默默的想了一会儿,还是放弃了这个铲除未知隐患的想法。 毕竟现在虽然是道家衰败,但是在民间,还是有很多的人愿意信奉道教的,就像是前一段时间的张角,也是假借着道教的名义来进行起事,无缘无故无怨无恨滥下杀手,这个毕竟不是一个好的名声。 有错杀无放过,多少也有些不适合斐潜自己,因此斐潜也就放下了杀心,和两个道士一起聊了起来。 未曾想到,葛易倒是对于道教很有一些看法。 葛易说道:“道家无为,又曰无不为,似二而一。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与时迁移,应物变化,立俗施事,无所不宜。无成势,无常形,故能究万物之情。不为物先,不为物后,故能为万物之主……” 按照葛易的说法,现在汉代这个时间的道家,其实是采纳了春秋战国时期的,儒家、墨家的一部分思想,再加上名家和法家的一部分内容的集大成者! 真的有这么的牛? 道教论孝义,讲仁德,这个和儒家并无差别,而且天人感应,天人合一也是同样的在多部道家经典里面有提及,比如在《太平经》不仅有天人合一的说法,甚至还有“天地君父师”的伦理体系…… 说得斐潜有些发愣,一直还都以为这些内容是董仲舒先提出来的…… 这么说来,董仲舒的天人感应理论的基础来自于道家? 还有这个“天地君父师”不就是后来被儒家捧上天的“天地君亲师”世俗伦理规范么? 听着葛易的讲述,斐潜脑袋里面的疑问越来越多,在这个汉代,儒家的地位,或者是儒家的这些在后世立足的根基,到底是如何得来? 道家、法家、甚至墨家、名家、这些教派现在又是如何状态? 春秋战国时期百花盛开,百家争鸣的时代,难道仅仅是隔了一个秦朝就衰败得不见踪迹了么? 斐潜的心中就像是被持续加热的水,越来越多的疑问就像是气泡一样咕嘟嘟的从内心的深处一点点的冒了上来…… 第四七九章 渊源 葛易和云逸虽然走了,但是短暂的言语和泄露出来的那一部分东西,就像是冰山的一个顶尖,虽然浮在水面之上并不起眼,但是在其下却是庞然大物…… 道教…… 儒教…… 竟然宛如藕断丝连一般,在其中有如此复杂的联系。 斐潜在后世,甚至到了之前,在心中都一直以为儒教是从孔子传承下来,到了董仲舒之时,向汉武帝献上了“天人感应”学说之后,登上了朝堂…… 但是现在看来,似乎,在其中,被隐藏了一些什么东西。 斐潜回到了平阳,赶走了侍女和亲卫,一个人独坐在堂内,静静的思索起来…… 汉初,刘邦本不学无术,所以也根本不懂如何治理国家,当时张良学从于黄老,深得刘邦信赖,又恰逢整个社会需要治疗长期战乱带来的创伤,所以黄老学派“无为而治”顺应而为,开创了一个叫做“文景之治”的盛世。 当时因为整个朝堂都遵从黄老学说,因此在《道德经》影响之下,起源于春秋却在秦始皇的打击之后,道家又重新恢复和发展,并延伸出来的多个学派,如杨朱学派、关尹学派、庄子学派、黄老学派等,这些学派便整合成为了一个统一的名称——道学。 但是虽然在学派上整合了,但是也正是因为这一点,道家的思想构造上面出现了许多斑驳繁杂的特性,所以一开始的时候,许多人都觉得道家只是杂家的新的变种。 在文景之治时,也就是整个道家发展的第一个高峰,出现了道家思想巅峰性的著作——《淮南子》,而且当时司马迁所写的《史记》当中也渗透了浓厚的黄老道家的思想。 道家就在爬上了这一个高峰之后,开始走下坡路了。 汉初,道家的思想成为主流,是建立在天子、诸侯和军功阶层三权分立的基础之上,而在汉景帝平定“七国之乱”后,诸侯势力大大削弱、军功阶层也是一代不如一代,雄才大略的汉武帝无法忍受黄老的“清静自然”的约束,因此董仲舒体会到了之一点,双手奉上了尊君隆礼的儒家道义,从此成为成为了国家的正统思想,并且把这样的局面此后延续了将近两千年…… 斐潜下意识的用手指头轻轻敲着桌案,这样看起来没有什么问题啊,可是为何葛易居然说“天人和一”其实最早出现在《太平经》? 《太平经》斐潜在荆襄的时候在庞德公那边也有看到过,因为是黄老之书,加上当时重点全部都放在记忆《六韬》上,因此只是拿了一卷略读了一下…… 《太平经》具体成书时间已经不可考,书中的内容是“真人”和“天师”互有问答,然后记录下来的,并非一人一时之成,单就形式而言就和《论语》一样,但是成套出现的最早的《天宫历包元太平经》是在汉成帝时期,那么就意味着这个太平经的形成时期至少是在成帝之前…… 好吧,这个事情,斐潜也没有办法下结论,或许蔡邕那样学富五车的估计才会对这些边角旮旯的知识比较的有印象。 还是换一个思路,董仲舒给汉武帝提供的三驾马车分别是“大一统”、“天人感应”、“罢黜百家,表彰六经”。 “天人感应”这个到底是谁的先提出的,暂时不管了,但是这个“大一统”…… 这个斐潜倒是清楚,此说法最早是在春秋公羊传当中出现的,《公羊传?隐公元年》:“何言乎王正月?大一统也。” 但是《公羊》是传,就是《春秋》这本史书的注解,那么第一个在政治制度上实现“大一统”却是管仲,但是管仲却并非儒家的人,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法家人物…… 然后“罢黜百家,表彰六经”,这个…… 董老爷子的原话是“推明孔氏,抑黜百家”,但是雄才大略的汉武帝干起事情来怎么可能只做一半,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因此就咔嚓一刀,其他的全部给切了。 斐潜想到此处,忽然吓了一跳! 一个“大一统”是管仲大神玩过的,“天人感应”好吧,算是董老爷子独创的,那么再加上了“独尊儒术”这个…… 怎么都有些觉得就像是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顺便还把碗给砸了的感觉啊…… 斐潜忽然想起了之前仍在雒阳的时候,似乎师姐蔡琰曾经讲过一句话:“古有文贼董,今有武贼董……” 当时还不太明白,还被蔡琰师姐鄙视了一点点。 这么说来,难道蔡琰师姐的意思就是这个? 啊呀! 这个真实完全颠覆了三观啊! 嗯…… 有些不对。 蔡琰是学从于其父亲蔡邕的,而蔡邕是儒家的大儒无疑,那么蔡琰自然也是儒家传人了,为何,讲话还这么直接,也不顾着一点情面? 斐潜的脑海当中瞬间又有新的问题冒了出来,那么这样看来,似乎是现在汉代的儒家,难道说尚未定型? 换句话说,就是仍有分歧? 斐潜脑袋当中忽然有两个字“嘣”的一下跳了出来,然后在脑海当中碰撞到了一起,激溅出一片的火花…… 一个是“古”,一个是“今”。 儒家现在不就是“古经学派”和“今经学派”的纷争么? 蔡邕之前与斐潜略有谈及,今古之争是从哀帝建平年间开始的,当时刘子骏提出为《春秋左氏传》、《毛诗》、《逸礼》、《古文尚书》等四种古文经立博士引起的。 因为要增加博士,几乎是等于要在其他的博士手中抢生源,所以当时所有的“诸博士或不肯置对”,就是用沉默来表示反对。 结果刘子骏生气了,写了一篇《移让太常博士书》,对博士们加以指责,但是也因为此文,言辞上过切了一些,不仅招致诸博士的怨恨,也引起了一些执政大臣的愤怒,当时大司空师丹即“奏歆改乱旧章,非毁先帝所立”,斥贬了刘歆刘子骏…… 想到了此处,斐潜皱起了眉头,蔡邕师傅传授给自己《春秋左氏传》,这个到底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 若是有意,蔡邕师傅当时又是如何想的呢? 第四八零章 常林的意外 《春秋左氏传》这本书,到底代表着是什么? 蔡邕将此书授给自己的深意,甚至是自己当初见到李儒之时的点评…… 这些斐潜自然是一时之间无法得知了,或许等到什么时候将师傅蔡邕接到此处之时,才有办法再向师傅求教一二,来解开这个谜题。 斐潜不由的揉了揉想得有些发胀的眉心,正当想稍微休息一下,却有亲卫来报,说是常林常伯槐前来拜访。 那一日常林跟着崔厚来了这里,也就是见了一面,之后便也没有再冒过泡…… 多半是在周边查看和观察,不过本身斐潜这里也就都是百废待兴,真正有价值的作坊还在北屈,再加上这段时间确实事情繁杂,也就没有理会常林了。 现在,算是有决定了? 没办法,在汉代,士族就是有这样的权利,去考察和选择一个人进行投资和协助,就像是后世的那些风投公司…… 斐潜出了厅堂,到门外相迎,见到了常林便说道:“近日琐事繁多,真是怠慢了,还望长顺海涵。” 常林长揖到地,说道:“斐中郎折杀林也。林不请自来,实有打搅,恳请中郎恕罪。” 斐潜呵呵一笑,立于门左,伸手相邀。 常林连连推辞,死活不肯先于斐潜进得大门。于是最后斐潜便轻轻牵着常林臂膀,一同走进了门内。 常林比起上次在温县之时,明显的更加的谨慎和谦卑,脸上的笑容一直不断,行动举止更是处处以斐潜为重。 当初在温县的时候,斐潜只是别人口中传闻的一个人,而现在可以说是在北地平阳的一方小诸侯了,这种差异自然而然的让常林倍加小意。 常氏是乔迁了的士族,这种大规模的搬迁行为,又不是后世的什么公费出差,一方面舍弃了原先的安身立命的产业,另外一方面不管是沿途的吃喝拉撒,还是到了地头的重新安置,兴建或是购买房舍,都是需要消耗掉大量的身家的。 因此就算是常氏原先再富庶,现在估计也折腾得七七八八,没有剩下多少了…… 当然,再贫穷的士族,也还是士族,比起平阳城下那些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农夫黔首来说,还是在很多方面上具备优势的,比如常林到了西河之后,便拿着斐潜的介绍信在西河寻求了一个录事掾史的职位,也算是文书类的官员,得以安身。 欲重新购置产业,发展家族资产,便是离不开四个字“开源节流”。 常林这一次跟着崔厚南下,一是要来感谢斐潜之前的推荐之恩,另外一个也是听了崔厚的介绍,感觉自己常家若是要重新发展,跟斐潜拉近些关系也非常的重要。 所以当西河都尉带着兵马返回的时候,常林就毅然留了下来,虽然说当日就听说斐潜骤然又升了中郎将,但是他还是觉得要再看仔细一些,再考虑周详一点…… 常林毕竟要负责不仅仅是他自己,而且是整个常氏的兴衰。这一次前来拜访斐潜,其实也就是代表着常林愿意在斐潜的这一侧进行投资…… 常林入座之后,或许是他觉得斐潜的年龄可能并不喜欢太过于隐晦的表达,或许是为了展示自己的诚意,并没有遮遮掩掩多做修饰,而是比较直接的说道:“听闻斐中郎欲通行上党,不知彼地是否有旧?” 有时候这样直来直往也是挺好,常林能说出这样的话语,自然是表示在上党有熟悉的人…… 斐潜当即说道:“伯槐可是有故友于上党?” 常林拱手道:“先严再世时,与壶关崇贤多有交好……”说到此处,便稍微停顿了一下 壶关崇贤啊…… 斐潜微微眨了一下眼,在脑海中检索了一下关于壶关的相关信息…… 对了,壶关有个令狐冲…… 嗯,不对,是令狐茂。 大名鼎鼎, 闻名遐迩。 当年汉武帝疑心病发作,认定了太子谋反,然后要给太子治罪,结果太子就真的反了,汉武帝怒不可遏,当即编发大军讨伐。 太子兵败逃亡,当时令狐茂位列三老,上书汉武帝,直言讼太子冤屈。 而此时汉武帝也从癫狂的愤怒当中清醒了些,读了令狐茂的上书,见书中词句言辞恳恳,其情切切,又查得其实太子根本就没捣蛋搞鬼,只是一个叫江充的诬陷,汉武帝悔恨感寤,怜太子无辜,乃族灭江充,作思子宫,为归来望思之台于湖,依托追思。 然后封了令狐茂所在的乡村曰崇贤,意村以贤得名,必有贤者出乎其间。 这就是壶关崇贤的由来,也渐渐的变成了令狐氏的代称,而令狐在上党也算是一个历时久远的家族…… “未曾想伯槐竟于令狐氏有旧!”斐潜微微笑着,表面上看起来笑容丝毫未变,但是实际上心里在琢磨着,常林和令狐氏有关联,这个确实让人意想不到,但是毕竟是常林已经过世的父辈交情,到了现在常林这一代人,还能剩下多少? 想当初斐潜自己的父亲一过世,就有了各种窥视的视线转了过来,若不是斐潜从后世穿越而来,顶替了原来的斐潜,那么当家中男丁一断,立刻就会有各种吃大户的,吃绝户的人攀上门来,活生生将斐潜家中残留的财物田亩等等吃得一干二净。 人走茶凉,世间常态。 常林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便说道:“令狐原属甲族,然三老之后,未有因经学举世者,亦以为憾。吾三年前曾访崇贤,与令狐孔叔砥足夜谈,其有高志,清如冰雪,恕以待人,常喟叹未能荣之宗族……今中郎欲修林宗之门,复上郡失土,守并北之地,实乃不世之功业也!故而吾愿代中郎请令狐孔叔出山……不知中郎意下如何?” 这真是意外之喜! 这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斐潜原来以为常林来此,谈及了上党的事情,便只是为了能够替常氏获取上党的这一条商路的权利,从崔厚手中分拨一些商品出来赚取一些利润,来以此积攒一下常氏的家业。 如果单单只是这样,自然是可有可无的事情,看看常林展示出来的态度,视情况分拨一些也是无妨。 但是没想到常林居然给了斐潜自己这么样子的一个惊喜! 常林的这一番说辞,紧紧的扣住了斐潜现在最需要的一个方面,也是最大的一个短板,就是现在这个局面极度的缺乏人才啊! 果然,士族子弟,就没有一个是便宜货色啊! 常林如此示好,一方面替斐潜招揽了人才,一方面又给令狐孔叔铺垫了阶梯,另外若是令狐孔叔真的来了,还少不得要感谢一番常林这个做大媒人的,不是么? 不管此事成与不成,常林都是表示了自己最大的善意,那么于情于理,作为回报,斐潜当然不可能让常林空着手回去,少不得上党的这条商路要交给常林来做了。 不过上党临近冀州,而袁家的子午线目前还在冀州那里画圈着呢,壶关的令狐又怎会选择来此? 虽然斐潜心中略有疑惑,然而看常林似乎蛮有把握的样子,因此斐潜也就毫不迟疑,立刻起身向常林郑重而拜,然后修书了一封,便将此事拜托给了常林…… 第四八一章 胡人的部落 清晨的草原,满眼都是翠绿之色,一直连绵到山边,然后才在光影的变化下成了较深一些。 微风拂过,细细长长的青草叶子摇曳起来,晶莹的露珠顺着叶子缓缓的往下滚落,就像是一颗透明的珍珠,散发着五彩的光华。 透过晶莹通透的露珠,可以看到在不远处里零散的立着几个帐篷,还有一大圈木质的栅栏围着些牛羊…… 用厚布补丁叠补丁的帐篷门帘一掀,从其中走出来一名在腰间夹着个釜的胡女,宽大的羊皮袍子虽然残旧,但是还算干净,略显得嬴弱的毛绒在空中轻轻颤抖着。 胡女嘴中哼唱着不知名的小调,转到了帐篷后面,推开了半人高的栅栏,来到了一头母牛面前。 先是去切了些干草放到牛槽里给母牛喂食,然后才挠了挠牛脖子,又轻拍了两下。 母牛低低的哞了一声,嘴里磨着干草,黑漆漆的眼珠子转了过来,似乎就像是在微微的笑着。 胡女蹲下身,凑近了母牛的腹部,先是在手里哈了一口气,又双手对搓了好几下,将手掌搓得缓和了些,才伸手捞过了一只鼓胀胀的牛乳,轻轻柔柔的挤压起来。 雪白的牛乳喷溅在釜中,嗤嗤作响,激起浅浅的一层泡沫…… 一只黑嘴麻雀扑愣愣的飞了过来,然后在草丛中落下了脚,微微歪了一下头,然后双腿往前蹦了一步,低下头在地上啄食着什么。 忽然之间,黑嘴麻雀猛然抬起头来,僵直着脖子,侧着头似乎在倾听着什么,然后双腿一蹬,转眼间就飞上了天空。 麻雀越飞越高,转眼之间掠过了茫茫草地,然后飞过了一个小山坡,骤然看见如同乌云覆地一般席卷而来的骑兵,顿时慌乱的奋力抖动翅膀,扇下了两三根羽毛,逃往高空…… 轻轻柔柔的灰白色的羽毛在空中飘荡而下,然后被下方的骑兵携裹的风一吹,瞬间就不知道消失到了何处。 只听闻闷雷一般的马蹄声轰然响起,震得大地仿佛都在颤栗不已。 帐篷前的胡女端着半釜的牛乳,正在往回走,却看到釜内的牛乳一圈圈的开始掀起了涟漪,几滴牛乳甚至被震荡得跳跃了出来…… 一片阴影笼罩而来。 一杆三色旗帜从小山坡的顶端徐徐升起,一名骑士背着阳光露出了身形,面容全部隐藏在阴影之下,只能见到横在马背上的长刀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光芒。 胡女瞪圆了眼,张大了嘴,双手一松,小铜釜径直跌落在地,牛乳泼溅得四处皆是…… 越来越多的骑兵在山坡上显露了身形,黑压压的站成了一线,各色的马匹打着响鼻,喷薄着热气,将这些骑兵的身影笼罩上了一层扭曲的光雾。 在胡女尖锐凄惨的叫喊声中,马越将手中的长刀一举,顿时就骑兵策马而下,就像是一只大螃蟹,伸展出两只粗壮的长螯,往面前的这个胡人部落夹去…… 牛角号声响彻上空,许多胡人从帐篷里钻了出来,要么是手持了弓箭,要么抓着一把长刀,但是却已经晚了一步。 几十根箭矢就像是划线一般,钉在了帐篷前面的空地之上,黑色的箭杆,白色的箭羽,就像是划出了一个禁区一般,将这些胡人的行动顿时冻结住了。 虽然未发一言,也没有人做声高喝,但是这些箭矢却充满了浓厚的威慑和警告的意味,任是谁都知道,若是再有什么敌意的举动,那么下一批的箭矢就该会是扎在人身上…… 马越端坐在马背之上,根本就连一眼都没有看那些惊慌失措的小部落胡人,而是将注意力都放在了自己手下的这一群骑兵身上,看着他们在交错驰骋,像扭麻花一样缠绕了几圈,将整个胡人部落切割成零散的一些小块。 胡人骑兵,或者说南匈奴的骑兵,也许是本身的缺陷,也许是先天的适应,比起并州汉人骑兵来说,更加的熟练,也更加的默契。 马越之前一直都在观察和总结,胡人在冲锋进攻之时,基本上都不需要特别的号令,看着刚开始出发奔驰的时候像一团乱麻,但是在冲锋的过程当中却会慢慢的自动自发的变阵为了锋矢阵型! 最特别的是整个过程根本就看不见有人在指导调度,就像是篆刻在胡人的身体里面的本能一样,轻而易举的调整着攻击的节奏和步调, 这种小规模团队内的默契配合,是马越原先最为缺乏的一个技能。 但是现在,似乎在一点点的被弥补起来了。 比起前些次,感觉上明显顺畅了许多…… 马越微微仰着下巴,端坐于马背之上,身后的亲卫也是擒举着战旗,稳如泰山,并没有发布任何的命令,就是完全凭借士兵及低阶士官们的自动调整。这种自发的细微相互配合,才能更有效的适应战场的变化,兵士也不用时时刻刻去关注中央战旗有什么动向,只需要跟周边的战友们相互协作好,听从低阶士官们的调遣安排即可。 换一句话说,汉人原来的骑兵,强健有力,但是灵动方面略有不足,就像是一个机械木偶,一举一动都要由中心指挥官来进行协调和指挥,迟钝和僵直很难避免,现在学习胡人的骑兵模式,就宛如是在骑兵这个人形木偶的关节当中加注了一些润滑油…… “举旗!鸣号!”马越看着整个部落场面基本上已经被控制住了,便下令道。 一杆双头金乌战旗被高高举起,于斐潜的三色战旗并列,于此同时,苍凉悠远的牛角号声也同时响起…… 马越手下的骑兵们接到信号之后,便开始用简短的胡语开始喊话,命令小部落里面的人全数跪下,违令者斩! 战马的马蹄纷飞,带起点点的草叶,穿梭在帐篷周边,短促而生硬的胡语在重复,不容抗辩和质疑,带着一种铁锈斑的血腥之气。 胡人部落之内,有的人惊恐的抱着脑袋嚎哭,有的人瞪大眼睛左顾右盼,有的却紧紧的抓着身边的什么东西,就像是用其来提供自己站立的力量一般。 一只苍老的手慢慢的掀开了帐篷的一角,露出了一点的寒芒…… 第四八二章 收编 呼厨泉坐在马背上,用马鞭轻轻的敲击着手掌心,表面上一副毫不关心的样子,但是心里却不仅有些吃惊。 这些汉人,在这几天似乎是一个眨眼就有一个变化! 这样的进步的速度让呼厨泉都有些吃惊。 骑兵和步卒最大的不同点就是要将马匹控制得就像是自己的两条腿一样,想快之时就能快,想慢之时就能慢,再加上有效的转向变速,方能成心如意整合成军。 原先还有一些干涩,现在却慢慢的变得润滑了起来。 小队和小队之间的交叉配合,甚至是原先胡人专用的牛角号也吹奏的像模像样了…… 最烦汉人的就是这个! 可是又毫无办法! 总不能让这些汉人离得远远的,而且还不许学习胡人方法吧…… 毕竟现在两家是处于联盟的状态。 呼厨泉在空中甩了几下马鞭,借这个动作来排除一下心中的烦闷,就像是驱赶萦萦绕绕始终不走的苍蝇一般。 马越根本就没有将注意力放在身后的呼厨泉身上,这一次联合对于周边的胡人部落进行清扫收编,严格说起来还是南匈奴多占了些便宜,只要是属于匈奴系列族落,大多数都是说没有几句话,就直接投降合并了,那些匈奴的零散部落的人员还欢天喜地的…… 然而遇上乌恒和鲜卑的部落,就没那么顺畅了,胡人凶横又经常自持武勇,不管是围剿之时,是呼厨泉这个南匈奴身份的人动手,还是马越这个汉人身份的动手,均是基本上就没有不动刀枪的。 都要死了些人,见了血,才会略微老实一些…… 就像眼前的这个鲜卑的部落,马越敢打包票,绝对是有不开眼的人,要不是斐潜之前有说过现在平阳发展缺人力,马越真的想管他三七是二十几,遇到一个推倒一个了事! 鲜卑人,是吃着在匈奴人尸首长大起来的。 原来鲜卑原本的部落最早是起源于大兴安岭一代,同时乌恒也是在这个区域,只不过鲜卑人处于更北方一些的,和乌恒人一样,都是属于东夷系列的人种。 深山老林当中生存着的鲜卑这一群人,彪悍勇猛,而且长期和大自然恶劣的天气抗争之下,能存活下来的,也都多半是身强力壮之辈。 后来因为在匈奴被汉朝殴打的不成人形,断成了两节,南匈奴投降,北匈奴还在顽抗。鲜卑和乌恒两个人一合计,觉得和汉朝合作有利可图,就听从了汉皇帝的征召,和汉军、南匈奴一起用各种姿势欺负北匈奴,也就是在这个过程当中,鲜卑逐渐的侵占了原本北匈奴的领土——漠北地区,也趁机吞并了很大一块的北匈奴的人口,因此强盛起来。 鲜卑原本的语言就有受到匈奴的影响,所以只是在语音上略有不同,但其实还是属于匈奴的胡语。 此时,雄才大略野心勃勃的鲜卑大王檀石槐已经死去,但是在他死去之前,统一了鲜卑诸部,在漠北的广袤地区,建立了东、中、西三部的军事部落大联盟,几度南下侵扰并、冀、幽的边疆,可以说鲜卑现在替代了匈奴成为了汉朝新的最大的威胁。 右北平至辽东为东部鲜卑,从右北平至上谷地区,是中部鲜卑,而上谷一直往西到敦煌区域,为西部鲜卑。并州这一块区域就原来属于檀石槐的中部鲜卑。 脍炙人口的慕容氏,此时就是在东部鲜卑当中称王,同时东部还有段氏,拓跋氏。 而西部鲜卑其实就是在河西、陇西这一带,其中秃发鲜卑最强大,其余的都算是一些小部落。 然而任何伟大的人物,似乎能控制天地的一切,却往往控制不了二代子孙。檀石槐死去之后,其子和连贪婪好色,在一次对汉朝的抄掠行动中被人射死。但是和连的儿子骞曼年小,因此骞曼的堂兄,也就是和连的哥哥的儿子蒲头代立。 后来蹇曼长大了便和与蒲头争国,结果两个人都没有捞到什么好处,反倒是部众离散。随后,蒲头的弟弟步度根成为这一片区域的大人。 马越当下所遇到的这个小部落,便是属于中部鲜卑部落。 这群鲜卑人个个都似乎是傻傻的站着,就像是听不懂胡语一般…… 忽然之间,在部落的营地帐篷之中,射出了一只鸣镝,淬不及防下正中一个骑兵的面门,顿时仰首跌落了马下! 鸣镝就宛如一声号令! 原先那些呆立的鲜卑人就像是被掀开了遮蔽物的曱甴一样,顿时间散开乱窜,牵马的牵马,举刀的举刀,弯弓的弯弓,完全不顾就在马越骑兵的刀枪之下,骤然反抗! 呼厨泉睁大了眼睛,将带着毡帽的脑袋晃了两下,偷偷的笑了笑,可是笑容却很快就凝固起来,然后消失不见了。 马越的骑兵基本上都有穿上两档甲,只要不是直接命中面部、咽喉等要害部位,基本上来说都不惧怕于鲜卑人零散仓促之下的射击,因此虽然初期略有一点点的慌乱,但是在队率等士官的带领之下,很快的就恢复了秩序,有条不紊的进行反击和压制。 没有及时跨上战马的胡人,又没有什么护甲,一阵注定是徒劳的反抗很快就被镇压了下来,所有不愿意跪倒的人尽数都被砍下了脑袋,鲜血将这一片的草地都染红了。 “又是这样。”马越面无表情的在心里嘀咕了一声,见局势已定,便缓缓的策马前行。没办法,鲜卑和汉人因为从檀石槐开始犯边开始,关系就极其的恶劣,和汉军也有多次的交战,甚至主动袭击汉朝派出的军队。 所以鲜卑见到汉军,拒不配合也在情理之中了。 马越到了阵前,看着被捆绑着跪倒在地的一帮剩余的鲜卑人,伸手招来了一个老曲长:“伤亡如何?” 老曲长领命而去,过了一会儿回来禀报道:“亡三人,伤四人。” 马越点点头,说道:“按规矩办吧。” “唯!”曲长拱手领命,旋即带了兵卒,从跪倒在地的鲜卑人当中拉出了三十名的男子,长幼均有,然后推到在了阵前,不由分说尽数枭首。 “汉亡一人,十胡偿命。” 这是老马家的规矩,也就是曾经的度辽将军立下的规矩,因此作为度辽将军的后人,马越自然也就将其延续了下来。 跪倒在内的鲜卑人一阵骚乱。 那个之前在取牛乳的鲜卑胡女更是激动,挣扎的站了起来,倔强的昂着头颅,冲着马越用胡语又快又激烈的说了一大通的话语。 马越虽然对于胡语并不是非常的纯熟,但是也能听得懂大概几个词语,知道这个胡女是在指责他滥杀,凶残的像个野兽…… 马越一句话都懒得讲,也没有心思跟这个胡女做任何的解释。在他看来,这个胡女的叫喊,就跟一头没张牙的幼犬吠鸣差不多,懒得理会。 不仅是马越不当回事,就连那些南匈奴人同样也不当一回事,嘻嘻哈哈的开始按照之前的约定,开始将这个部落里面的东西整理打包…… 谁先动手,便谁先挑。 马越的人先选走了一半,然后南匈奴就取走另外一半,对于人口的措施就跟对待牲畜一样,捆绑着,驱逐者,反正做了标识,到了平阳再各取各的就是了。 至于那些谁都看不上眼的破烂和死去的鲜卑人的尸骸,也就大体堆积了一下,一把火烧了。 被绳索拖拽着,踉跄而行的鲜卑胡女,回首看着那一股浓厚的黑烟直上云霄,不由得痛哭失声…… 第四八三张 三老(为堂主GANK疯加更) 神州之地,狼烟四起。 斐潜虽然没有看到马越在北面焚烧鲜卑部落燃起的黑烟,但是却在仿佛在心头被燃起了一道疤痕。 斐潜面勉勉强强维持着笑容送走了河东郡守王邑派来祝贺的使者王象,待转身单独一人的时候,脸上的笑容便慢慢的收了…… 方才从王象的嘴里得知,雒阳被董卓下令焚了。 倾天黑烟,笼罩十里。 一个王朝的象征,就这样终结了。 在斐潜的桌案之侧拜访着一个含苞待放莲花状的香炉,这个似乎也是前两天添置的,多半也是卫氏之前所用,送来抵债的。 香炉古铜,青烟袅袅。 像这样的一个香炉,放在后世,那简直就是倾城之物,但是在现在汉代,也就是一个士族所用的普通器皿罢了。 斐潜呆呆望着香炉之上的盘旋而起的青烟,心中茫然若失。 曾几何时自己也在为了雒阳的灾难忧虑,但是现在却不知道为何,心情复杂,有痛惜,有彷徨,甚至还有一点点隐藏的…… 释然。 未能先知天下大事,如何可控天下大势? 可是先知都是有限制的,就像斐潜之前做的,但是越做得多,就会将已知的历史破坏的更严重,就像是在车轮行进在道路之上,压到了一小块的石头,然后稍微偏离了一点方向,随着石头越来越多,或许整个的车轮都将会偏离…… 然而一旦偏离,斐潜心知,自己在预知这一块的能力就被砍掉了。 虽然原先就记得不多,但是有谁不会希望自己能够多一些趋利避害的本领啊…… 这种事情情绪与道义无关,仅仅是人性的纯粹。 就算是在后世,若时光怎能倒流,不知有多少人都去盯着老马家的院墙,争当王叔…… 香炉之内沉香燃尽,一缕青烟就像是眷念不去一般,在香炉雕琢的莲花花瓣之上盘旋了一周,最终是松开了手,缓缓的升上了天空。 该断终究是该断的。 争霸天下并非是斐潜的愿望,但是能为汉家多留存一些元气,却的的确确是斐潜现在最想做好的一件事情。 就像有人说“崖山之后”一样,汉人这个称呼,一直到了唐人才被人重新称呼而起,但是从此之后,便再无“宋人”、“明人”,又或是什么“清人”的称呼? 为何在后世有唐人街,为何没有宋人街又或是明人街,偏偏就是以汉唐著称? 为何现在所说所写,具叫汉语,纵然有诗词曲,然而还是汉字,不是什么宋言,明话,清符? 为何不管是国内国外,均没有以宋明,又或是明清此类的词语来指代华夏之人,这其中难道有什么莫名的关系不成? 斐潜想着这些,却觉得宛如是千万般根的乱麻一般,在心间萦绕,一时之间,就像是被什么塞满了心田一样,堵得难受。 堂外轻轻的脚步传来打断了斐潜的思绪,有一名亲卫来到了堂下禀报说是卫留前来。 斐潜收拾了一些心情,见到卫留之后,却看见卫留面露难色,便问道:“孟连可有难事?” 卫留忽然离席拜倒在地,叩首而道:“临汾三老欲求见中郎……然留身份低微,故而……” 三老? 斐潜皱了皱眉,没有立即叫卫留起身,而是在心中沉吟起来。 三老之政策,从汉高祖就开始了。刘邦将其作为一项国策,下令道:“举民年五十以上,有修行,能帅众为善,置以为三老,乡一人。择乡三老一人为县三老。与县令丞尉以事相教,复勿繇戍。” 临汾自然作为县一级,有县三老一人,三老并不是县廷属吏,而是自成一系,与县令、丞、尉共同教化百姓,没有禄秩,只是享受免服徭役的优待。 三老率众为善,是要三老从德行方面来教化民众,县吏重在“牧民”即刑政治理,而三老重在“导之善”即道德教化,二者正好可以互补,这其实是汉代统治集团内部的共识。三老尽管不是吏,需要政府承认或任命,但是其实也就是政府统治力量的向下渗透。 汉朝和秦朝的区别就在于此,虽然同样是按照郡县划分了政治管理结构,但是明显汉代在乡间地头上侧重了原有的乡土民俗,三老就是在公法和民情之间博弈的结果,为维护汉代乡里秩序起了很大作用。 然而任何的政策制度,在实行了一段时间之后,总会有一些变形…… 原本三老只是教化之职,并没有政事之职,但是未免地方豪右把持了经学,然后自然得陇而望,或是仗着家族权势对于郡县之内的事情加以干涉。 然而郡县之中的官吏,也慢慢的有涉足于教化这一块的内容,地方小吏以仁德化民的记载多了起来,“劝人生业,为制科令,至于果菜为限,鸡豕有数,农事既毕,乃令子弟群居,还就黉学”。 到了现在,多数三老已经不再像汉初一样专门的执掌教化,三老这种半官方的职位也逐渐的模糊化,一些是完全的虚化了,一些却涉足到了基层的政治体系当中。 “临汾三老……”斐潜看着卫留说道,“……可是卫氏之人?” 卫留再扣,说道:“正是,乃本家大父,讳名望,字伯瞻……” 三老虽然在官僚科层化的加强而不断演化,但是在乡间低头,还是具备了相当大的名望,虽然不掌握实权,但是其影响力和声望,往往都是确实存在的。 教化啊…… 斐潜看着卫留,叹息了一声,说道:“孟连,起来吧。此事迟早要来,非汝一人之力可阻……何时欲来?” 多半是没有什么好事,但是避而不见也并不是办法,而且还让卫留先行通气了,礼节上也没有什么问题,所以还是要见上一见的。 至于…… 也就只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卫留从怀里摸出了一木质名刺,双手举之过顶,递送了上来。显然这是已经卫氏安排好了,让卫留前来知会的,因此卫留才会一开始就下跪赔罪。 斐潜接过了名刺,微微眯缝了一下眼。 还用的是“刺”而不是“谒”…… 第四八四章 忠诚度(为版主瞬间日羊加更) 斐潜看着手里的沉香木,微微笑了笑。 “谒”和“刺”都可以作为拜见某人时投递之物,就如同后世的名片,但是在细节上还是有一些区别的。 “谒”一般是由大概一个半的巴掌那么长,然后略比五指并拢宽一些,厚度也是差不多一手背左右的厚度,简单来说就像是一个长方形的放大了手掌尺寸的木板。 讲究一些的,还会刷上髹漆。 然后按照规格,写上名号,比如,斐潜自己若是做“谒”,则是在中间写谒一个大字,然后靠右侧近边处再写一行小字——“左署中郎假护匈中郎将行上郡守事河洛斐潜再拜”。 这就是完整的一个“谒”拜了。 但是“刺”就简化了很多,不仅是整个木片缩小了,而且也不用那么严谨的写上那么多的文字,只需要写“官职”、“籍贯”、“姓名”即可。 简而言之,“谒”是正规场合所用,多以下见上,而“刺”的意义就真的和后世的名片差不多了,反正不管有用没有用,到处分发…… 当年北地的名士,郭泰为士林学子所仰慕,在他游历过程当中,路经洛阳,众学子和路人纷纷投刺,常常“载刺盈车”,差点没把他给扎死。 临汾三老卫望让卫留递上来的就是名刺。 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卫氏啊…… 斐潜也没有多怪罪于卫留,微微笑着让卫留回去知会卫望,就说是明日恭候大驾…… 卫留自觉得有些羞愧,便连忙答应一声,匆匆的退下了。 有大家族背景的人,就是会出现这样的问题。 只不过,斐潜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暴露在自己的面前了。其实卫留未必是心甘情愿的替卫望传递这样信息,但是身为卫氏的弟子,又不得不从中进行牵线搭桥。 比如卫望直接上门,斐潜自然也是可以托词婉拒,因为素为生平,这样做也没有什么不妥。然而有了卫留这样的一个转手,那么斐潜和卫望这两个原本的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就多了一个依存于卫留而存在的“熟人关系”,就不好做的太过于僵硬了。 只不过,卫留这样屈从于卫氏的行为,对斐潜而言并不是一件什么好事,不过,卫留未必不知道这样的行为会让斐潜留下不好的印象,但是家族的压力致使他屈从了,也导致他自己因此将会远离斐潜的中心圈子。 核心区域必须是将斐潜这一方的利益摆在第一位的人才能够进入的。 不是一定需要那种彻头彻尾的死忠,因为死忠的人多数情况下极其的难得。绝大多数的时候,大多数的人都是属于卫留这个层面的,或许就叫做相对的忠诚。 这个的确是现在存在于士族的比较奇特的一个现状。 如果按照后世游戏里面的指数来划分的话,在斐潜周边,第一个圈子,忠诚指数在95以上,必然是黄成、黄贤良、黄旭等人,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是斐潜手中的刀盾,如臂指示,忠诚不二,就算是斐潜当下立即宣布造反,可能会劝阻,但是同样也会跟随的这一群人。 然后便是杜远、贾衢这样的人员,算是寒门阶级,嗯,马延、马越、徐晃或许也是,大概就是在90上下,在这个层面上,只要在相互的理念不出什么大的分歧,也就是说若是现在斐潜说要投靠匈奴,可能这些人就会在劝告无效的情况下叛变了…… 崔厚,商贾出身,难免会唯利是图一些,划分的话应该在85左右,这是他的性格,也容易成为他的弱点,因此只要是斐潜能够保持一个上升的势头,多少也不用担心崔厚会做什么手脚,毕竟崔家先期投资也是比较大的,没有足够的利益,不大可能会有什么变故。 倒是卫留、陈睿、张烈这些就相对差了一些,忠诚值要划分的话基本上就是不满80 了,有私心,有牵绊,在一定程度上会配合,也会做好事情,但是在重大的抉择面前,却不好怎么把控。 斐潜被卫留这样一打岔,也暂且将雒阳之事放到了一边,现在就算是自己率兵南下,雒阳城也是烧了,只不过那个天下第一的孙红手,这一次会不会还是摸个女尸然后就爆出一个传国玉玺…… 那该是攒了多久的人品啊? 现在自己虽然没有办法展开什么金元攻势,每个月定期给下属发放一些金银宝物来提升下属的忠诚度,但是目前手头上还是有两套的官府衙门的职位…… 慢慢来吧,等秋收的时候就可以进行第一次功绩评定了,斐潜在收到了中郎将的印玺之后没有第一时间进行封赏,也就是处于这个考虑。 此时黄成从外走来,在堂下驻足了一下,然后便在斐潜的点头示意之下,走了进来,拱手见礼。 斐潜示意黄成就坐,然后问道:“兵士整合之事进行的如何了?”像这种身家性命攸关的事情,自然只有交代给黄成来进行处理,才会让人放心。这几天,黄成都是在对于白波降卒进行整编,还有对于被携裹而来的百姓进行梳理和招募,也并非轻松的事情。 黄成从怀中掏出了几片木简,看得斐潜在心里又是一阵嘀咕,看来造纸作坊必须提前,自己的钱本来就紧巴巴的,再花钱去采购纸张来用,未免就是太浪费了一些,因此就算是只有两个小工也要先办起来,否则真的是太不方便了…… “按照主公的吩咐,如今白波降卒筛选之后,共有两千四百余人编入战兵,其余的人暂时都开修通水渠,待水渠完工之后进行分配屯田……” 斐潜点点头,筛选完毕之后,接下来就是建立这些兵卒的忠诚度的问题了。 可是没有想到,黄成忽然问了一个斐潜一直以来都没有考虑到的一个问题,让斐潜十分的尴尬。 黄成问道:“近日子度连破胡人营地,也擒来不少胡女,敢问主公,可否要建女闾?” 这个…… 搞不好就会要变成404啊…… 这要怎么办? 第四八五章 基层的改良(月票欠账1/17) 战争可以说是人类所有活动当中,最为凶残最灭绝人性的一项行为,战端一开,所有的法律制度,所有的道德规范统统都是化为虚无。 食色性也,战争会将人性当中的破坏的一面无限的扩大,尤其是在现在的这个时间,面对面的冷兵器搏杀,这种强烈的刺激会导致许多的问题,心智坚定者自己排解了,而有一些人就会出现各种心理障碍。 营啸,就是这种心理疾病的一种极为常见的爆发方式。 所以在军队规定当中,一旦入夜,所有没有分派到执勤任务的兵士都必须待在自己的帐篷之内,保持安静,不得随意走跑,同时还要增设夜间的巡查队伍,对于一些大声说梦话的,有梦游症的,发癔症的及时进行处理,避免大规模的不良影响。 此外,设立女闾也是调节兵士情绪的一种重要方式。 早在春秋战国时期,伟大的革命家管仲同志,就“置女闾七百,征其夜合之资,以充国用”,一方面解决了生理问题,一方面还收集了财富,补贴了军费开支…… 这个创新型的思维模式啊! 嗯,要知道那可是在公元前7世纪,耶稣还存在于空气和水当中…… 后来越王勾践继承和发扬了这个工程,“越王勾践输有过寡妇于山上,使士之尤思者游之,以娱其意”。 至于汉代,这一项军人专属的设施已经成为了公开化的配置。因为汉武帝征发了大量的兵士,背井离乡常年累月的对匈奴用兵,而且确实也因为经费的紧张,所以也特别设立这样一项设施,明码标价,童叟无欺,货真价实,全国统一零售价。 当然,若是看上眼了,要批发回家,也是可以的。 为了保证女闾经营者的身心健康,还规定了月度轮换制度…… 反正林林总总的各项规定已经是极其完善了。 那么自己要怎么做? 斐潜有些头痛,这要是搞不好就会404啊…… 现在手下的战兵都是身强力壮的青壮,这个生理需求,自然是本能的反应,总不能说是统统都拉去切了吧…… 然而自己又不能像后世那样进行处理。 后世的方法很简单,就是往死里消耗,白天在体能上进行操练,晚上在脑力和细节上进行操练,确保绝大多数的人只要一躺到,在十五秒钟内就能累得呼呼大睡,然后一睁眼又是第二天的循环…… 但是斐潜自己知道,学不来的。 原因很可怜。 粮食产量不足…… 现在绝大多数只能是维持在不饿的标准线上,而要从不饿增加到吃饱吃痛快了,这个量估计要翻上两倍,因此根本就没有办法支持其高强度长时间的训练。 尤其是油脂的摄入严重缺乏,导致在粗粮这一块的消耗特别的大,一顿可以吃上两斤大有人在。 而且最关键的一点是没有基层的哪个什么员……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啊,就算是夏天夜晚最短,也就是从晚上天黑八点,到上午天明五点长达**个小时,若是冬日,六七点就天黑,要到次日至少六点才会天明,这样一来就要进十二个小时,在这么长的时间内,除了钻帐篷里面捉虱子,啥事也没有…… “这个,暂且不处理,胡女,先行关押到辎重营内……”斐潜没有想好,只能是将这个问题往后押一下。 在自己没有完全整理好之前,这个比较繁琐的问题都不能轻易开头。华夏向来就有上面说一,下面做十的传统,因为上位者为了保持神秘性和权威性,一般都不会将事情框框条条交代得非常的清晰,然后下边的人为了防止上位者的这个一到处乱拐,所以不得不多做一些准备。 而且每一层的执行者都会在其中加上自己的个人利益,就像是卫留给自己家族里面的人带话一样,多少都会有瓜葛一些,如此一层层的加码下来,到了底层往往就南辕北辙,善策便成了恶政。 这种传承从古至今,源远流长。 斐潜在后世这种情况多的要死,比如好多公司,总公司今年年度任务营销一个亿,然后切割到分公司,可能总额就变成了1.2个亿,分公司再将任务往下摊派时,为了防止某些支公司完不成任务,往往也会在上头下达的任务上再加上个20%-30%,支公司再下到基层营销区的时候,同样也会再加上20%-30%,结果原本最开始只是100%的任务值,到了最下面的时候往往都是变成了200%甚至更高。 结果到了年底,明明下头有好多基层单位的人员因为完不成最低的保底指标,而被扣发了奖金绩效,但是却有许多层级的领导一个个偷偷的开香槟,然后在总公司的营销报表之上又说了今年同比去年有多少多少的增长…… “……先略加一些粮食的供给,然后增加训练量,让兵卒在白天尽量的消耗些气力……”斐潜说道,现在也暂时只能做这样的安排了,然后看着黄成说道,“……若是令黄旭、黄贤良等人在晚上教授屯长以上半个时辰的基础兵阵变化、相关的文字和算数,然后再由这些屯长去传授给队率……” 现在基层的管理人员严重不足,既然找不到人来充当那个什么员,那么黄氏这些人,是不是暂时可以先用起来? 黄旭、黄贤良都是较为好学之人,比起贾衢这样的寒门子弟来说,他们的条件更差,但是换一个方向思考的话,黄旭黄贤良等人至少没有太大的脾性。 寒门士族也是士族,不管怎样,就算是贾衢那样还算是比较谦和的人,对于黔首都有些厌烦和不爱搭理,更不用说马越这样有什么事情都挂在脸上的武将侧的人物了。 之前在斐潜的要求之下对于基层兵卒的培训,的确也是斐潜在这个方面没有考虑周全,因此说来,或者像黄家里面的这些介于士族和黔首之间的人,才是比较合适的人选? 而且从忠诚度来说,或许会更加的让斐潜放心一些,而且这一项工作若是展开了,不亚于就是从基层开始改良,等到这些老兵退役之后,甚至可以安排到乡县一级做一些小官小吏,从而改变乡间地头全部被士族把控住的局面…… 未来的事情谁都无法预料,虽然斐潜此时还能有一些先知的优势,然而必定是无法持久,所以能够多准备一些手段,才是斐潜现在需要做的事情。 天下很大,野心家很多,现在的自己在这些人面前就跟一个拿着棒棒糖的萝莉差不多,声轻体柔易推倒,因此,贸然的四处出击绝对是一个愚蠢的行为,只能是加强自身的内功,等待时机的到来。 第四八六章 命题太大难为文 对于黄成而言,斐潜还真的希望能够成长为一方的统帅,而不是仅仅只能成为一个自己护军将军。 斐潜叫了亲卫去吩咐煮一些姜茶来,一边喝着驱寒,一边继续方才的话题。 黄成啜饮了几口茶汤,便将碗放下,说道:“主公若是要让我等教授……这个并非难事,只是……这战场之上,刀枪无眼……教好了,然后又……” 黄成的意思,斐潜是听明白了,倒不是说黄成害怕刀枪,贪生怕死,到了他那种武艺程度,只要是身边的护卫还在,不是陷入重围,杀出一条路来问题不大,黄成的主要是指在这个时代,在冷兵器砍杀的情况下,战损往往极大,这样一来,或许今天刚教会了一个兵士一至十的加减法或是什么文字,明天就在战场之上被砍死了…… 有那个功夫还不如多练习一些力气武艺,还能保证多一些机会活下来。 这个情况跟汉代如今的军制相关。 起初汉代是用征兵制,就是服兵役,从二十三岁开始到五十六岁结束,除了2年时间是法定服兵役的时间之外,若是战争需要,还需要随时等候召唤,也就是全国性的后备役。 但是这种制度很快就不适宜了,到了汉武帝时,大批小农开始出现破产流亡,豪宫之家又多有免除兵役的特权,同时战事频繁,兵员需要量大,征兵制度无法满足战争的需要,于是,兼行募兵制。此外,如谪兵、奴兵、胜兵也被广泛使用。 到了现在,募兵已经成为了主流。 但是斐潜知道,这种募兵制度,到最后因为战乱死亡惨重,最终会演变成为拉壮丁式的农兵制,换句话说就是有组织的黄巾版的兵士。 所以曹老板浩浩荡荡号称八十万,实际大概三四十万的兵力,被一把火就从道明哥整成了犀利哥…… 想到此处,斐潜也是点头,然后说道:“若是将普通兵卒训练成为精兵,大约需要多少的时间?” 黄成说道:“若是真要训练出一只精兵,也至少要一年时间。打熬气力,熟悉器械,相互配合,识得号令,进退有度,这些都是要慢慢训练才能够掌握的。” “我们只有半年的时间。”斐潜沾了些茶汤,在桌案之上划了起来,示意黄成靠近一些,“……你看,这里是永安,临近吕梁山,不管是矿物还是木材和水源都比较方便,我打算于永安西南此建立一个比较大规模的原材料……嗯,就是粗炼工房;然后这些粗炼的钢铁之类就可以用水力顺着昕水河往下,到北屈以东这里,开辟建立一个兵甲工房……” “然后为了保证兵甲工房的安全,我们的绝大多数兵士都要到这里去集中训练……”斐潜在北屈东面的一些点了一点。 “平阳这边,就是以学术,商贸为主,设置屯兵,一面屯田一面也可作为守护……至于蒲子,则是作为防御南下胡人的防线……” “而这些,都非常的薄弱,所以,必须在现在这个阶段,这个半年的时间内把基础的架子先搭建起来,否则到后面,情况可能会越来越糟……”斐潜并没有把将来事情讲出来,但是仅仅是这样的一个草图,就已经足够让黄成从中去了解整体的布局,也从而感觉得到此事的重要性。 斐潜最后说道:“……现在的我们手头上的这些兵士,我的想法是,就算是一个普通的兵卒,也要将其当成是预备的队率进行训练,在必要的时候,我们可以随时补充兵力,扩大队伍而不至于过于慌乱导致整体的作战能力下降。” 斐潜看着黄成的神色从那一脸的憨厚保护色慢慢的凝重起来,就知道黄成多半是领悟了斐潜的未尽之意。 早两天的时候,黄成因为在整编部队,当时中郎将官印刚刚发下来的时候,斐潜也特意没有叫黄成来参与工作的安排会议,为的就是找这样的一个场合,单独的将一些事情告诉给黄成。 斐潜与黄成,或者说,黄成所代表的黄承彦的黄氏家族,必须有一个比较密切的合作联系,这种联系必须建立在一定基础上的信息共享,所以这一次不仅仅是斐潜给黄成解释整个他的计划和安排,也是透过黄成再给黄氏一族在沟通。 斐潜从身旁书简和文牒当中,拿出一封书信和一个他以中郎将名义开出的过所,递给了黄成,说道:“这是我给岳父大人的家书,你安排几个人,走河内,然后在往南……” 黄成答应下来,双手接过。 打仗,除非决心做流寇,否则都是要先考虑能不能打的起再出兵。换句话说,任何脱离经济来打仗的行为都是耍流氓。 汉武帝长时间将原本按着汉人在地上摩擦的匈奴,一套组合拳擂翻,然后反过来按着匈奴在地上摩擦,其实就是用了文景之治留下来的底子。 然后还蛮横不讲理的垄断经营盐铁酒买卖,在加上元狩四年的“算緍”…… “算緍”其实讲起来就是对富人征收财产税,但是实际上雄才大略的汉武帝根本看不上这一点点的税金,他的目的是为了“告緍”铺平道路!以防止瞒报、少报财产为借口,鼓励民间检举揭发,以借机没收商人、富豪们的全部财产! 甚至还开设了专项的平民爵位,可以提供给壕哥们选购,这样才支持起长达三、四十年的对匈奴战争,把强横一时的匈奴活生生的拖垮拖分裂拖衰败了…… 然而接下来的三国之争,也要打三四十年啊! 斐潜现在没有那么厚的底子,也没有办法做到汉武帝那么的强势,从全国敛财,目前只有这个贫瘠的北地一偶,所以只能是另辟蹊径,在练兵的同时尽可能的缩减一些费用,就像是当年一战之后的战败德国一般,将兵士都当成军官来培养,必要之时可随时扩张。 黄成将书信收进了怀中,然后拱手说道:“如此,关于军中教导一事,我先去草拟一个章程,然后再来请主公指正。” 斐潜点点头,便目送黄成离开了,低下头,看着桌面之上,即将干涸的印记,在这一块北地之上,就像是一张白纸,不仅要在方寸之地写出文章,而且还要花团锦绣,来确保未来自己能够比较自由的进行选择,不管是独立做一方军阀,还是成就一世霸业,真心不是那么容易的。 自己何尝不想一路平推,然后天下望风而降,但是那也就只能是偶尔YY一下而已,真实的做起来哪有那么容易。 其实还有一件事情,就连黄成也不能说,只能偷偷的做,嗯,是改头换面的偷偷做…… 第四八七章 批判的继承 任何朝代,都会对上一个朝代尽可能的抹黑,不管那些事情是否在当时确实是属于比较有益于华夏的,就像后世的清朝,对于明朝的一些史实,也都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删除和歪曲。修订四库全书,是乾隆自以为得意的一项政事,但是其实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四库毁书”。 汉朝也不例外,对于前秦的一些事情,基本上就是全盘否认的态度。 然而在现在对于斐潜而言,却具备相当大的好处。 在上郡的西南方向,就是八百里秦川,古老的秦国…… 在那片土地上,诞生了伟大又好吃的羊肉泡馍、凉皮和肉夹馍…… 咳咳…… 其实想到秦朝,斐潜的脑海中总是闪现出一幅场景: 一群黑衣人围着大吼:“大王,射不射?射不射?射不射?” 然后就射了…… 在秦朝,最具代表性的,或者说最丧心病狂的,莫过于秦朝的弩兵了。秦军“强弩在前,锬戈在后”,秦军在接触短兵战前并不是直接挥刀上,而是先射几轮再说,射得对方不成阵型了,再提刀子砍杀。 据斐潜翻看的一些资料表明,早在秦朝就已经有三排轮换制的科学的射法,这让许多神神秘秘的拿出“三段击”的穿越者情以何堪…… 秦朝的箭头,基本都是三棱形的,三个弧面的形状都差不多宛若一颗颗子弹头,大大减少了空气阻力,而且还有证据表明秦国箭头含铅和故意让它们生锈,当这样的弩成为秦**队的标配,伤害高射程远,大大增强了单兵作战能力。 秦朝算得上是斐潜所知的唯一一个以先进的生产技术弥补落后的生产资料,并以此打败了六国的国家。 在战国后期,各国开始掌握铁器的冶炼,或许是原材料铁矿石的缺乏,唯独秦国依旧落后,以青铜武器为主,简直落后了整整的一个开发周期。 而且秦朝自古被中原各诸侯视作外地蛮荒,没有那么多文化和科技的传承,常常被六国的学士所鄙视,因此在面对金属冶炼技术落后和资源贫乏双重困难之下,只有努力做到少而精,做到极致,把有限的东西做到逆天,才有了在同一条跑道上奔跑的权利。 秦朝的工艺,细致到每个武器上都刻上了工匠的名字,以可追溯性来保证质量。标准化的武器不仅可以节约材料,有部件的比如弩机也可以相互替换零件,便于士兵使用和维修,这样确保了在长期激烈的战斗当中不会因为器械的原因导致战斗力的下降。 除此之外,斐潜原先还想和黄成谈一谈关于兵士军衔的问题,也就是秦朝的二十级军功爵位制,一级一级奖励分明,这对于不管是在行伍打仗,还是以此来作为奖励,都是一个非常好激励手段。 然而在汉代,纯粹军功爵位变成了赐民爵和赐吏爵,汉武帝甚至开了盘口大肆售卖,导致爵位泛滥,进而被人鄙视,而且有多次改版,连名称都更换了一些,最终到了现在,基本已经算是臭大街了,没有人把这个二十进制的爵位当成一回事了。 工业化标准化流水作业和军队军功爵位系统,这两项工程是斐潜现在绝对于领先的两套模板。军爵系列就不说了,单是标准化的流水作业,就能够减轻很多的负担,使得长距离打击的弩兵有可能重新能够回到战场之上。 是的,据现在斐潜了解到的,汉代的弩兵已经远远不如秦朝了,甚至东汉都不如西汉了…… 大黄弩,汉代优秀的弩,虽然还能见到一些,但是现在基本上不怎么配备于军队了。 在斐潜印象当中,似乎也就是袁绍手下的那一批在界桥牛叉到不行的部队有过一段的丰功伟绩,当然有一部分地形的因素和公孙一时间智商下线了的原因,但是不管怎么说,以弩扬名的整个三国就只有这一支部队,而且在鞠义之后,也就散了。 虽然汉代是因为匈奴的原因,将侧重点放在了发展骑兵方面,在国情之下削减了弩的发展,但是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弩兵虽然操作简单,兵员不像弓箭手那样要太多的训练,但是却在战争当中会经常损耗部件,若是不能找到合适的零部件来替代,战场上维修也不便,往往是一个部件坏了,就导致整个弩都废弃,这种损耗成本和弓的损耗比较起来,相差实在是太大了。 毕竟弓大多数是弓弦损坏,重新安装一根弦就了事。 到了三国开始纷乱战争的时候,连粮食都不能确保供应了,更何况这个算是比较昂贵的兵器? 再加上到处战火,百姓流离,作为官吏的士族也没有对于工匠的保护意识,导致整个华夏民族的弩技术遗失和倒退…… 李广用来狙击匈奴将领的大黄弩,射程四百步,而几百年后的宋朝,大量使用弩的一个朝代,单兵的弩却只能射到三百四十步…… 因此,斐潜准备至少在军队军功制度上,以及兵器器械这两个方面,走秦朝的路子,但是这个事情,确实是只能偷偷的做,没有办法说的事情。 只有秦朝一代,所有的士兵是闻战则喜,亢奋的就像吃了药一样,因为他们看到的不是敌人,而是一颗颗金灿灿的人头,士气与战意上远胜于普通人,“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这种部队的杀伤力以及抗打击力才是斐潜心中理想的部队模式。 同时,军政分开,军人就是纯粹的军人,政客成为纯粹的政客,最大的道理就是打胜仗,一切以国家利益为中心,没有琐碎的事情掣肘,更没有来自朝堂的冷箭,虎狼之师,纪律严明,各斯其职,物资调度如指臂使,将军们只用关注战事,政客们管理地方治理,保障好后勤供给,何愁不会克敌制胜? 这样上下一心的体制,才是最可怕的国家机器,然而要复辟…… 呸呸,是继承秦朝的一些优良的东西,这就要小心谨慎的来,否则搞不好,就是会被群起而攻之啊! 斐潜一直坐在堂内深思,亲卫侍女们也不敢轻易上前打搅。就这样坐着,思索着,直到斐潜只觉得眼前黑暗下来了,才发现不知不觉当中,夜晚已经降临了。 斐潜扶着桌案,揉了揉已经有些麻木的双腿。堂外一直注意观察着的两名小侍女连忙碎步上前,帮忙扶着斐潜斜倚,一个是先点了蜡烛,然后跪在斐潜背后轻轻揉压着斐潜的肩膀,而另外一个则是将斐潜的腿放在怀里敲按了起来,并柔声询问是否要进晚脯…… 斐潜就觉得温润的小手抚慰之下,似乎一天的疲倦也消失了不少,啊呀,这个万恶的封建社会啊…… 嗯,不管是汉代还是后世,都还是需要批判的继承么…… 第四八八章 吹捧 平阳城外,战火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了。原先的狼藉遍地,坑坑洼洼,还有那些蝇虫乱飞之处,也逐渐用沙土填平了。死去的尸首还有那些残肢断臂,也让人收走深埋,还好现在天气温度并不是太高,否则还需要大量的石灰来抑制瘟疫的发生。 城外的官道上的杂草,已经大体上清理干净了,但是那些衣衫褴褛的民夫,却宛如人型的稗草一般,摇摇晃晃,颜色枯瘦,见到斐潜的仪仗便远远的跪下,叩首之后避到一旁,才自去忙农活…… 对于这些人而言,从不敢奢求什么,只要有一口饭吃,有一块田可种,便有了活下去的希望,然而另外有一些人,却往往欲壑难填,仿佛任是多少吃下去都填不满那肠胃里浅浅的一层褶皱。 斐潜的车队仪仗到了平阳外十里外,停住了。 卫留心中略有揣揣,向着斐潜拱手说道:“待留前去查看一二。” 斐潜却摆了摆手说道:“罢了,便在此候着吧。” 卫留也不敢多言,便忐忑不安的退在一旁。 斐潜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扫卫留,也不说话,静静的袖着手,端坐在车上。 香车,嗯,不是,就是一个简单的车仗而已,三面护板,漆面也有些陈旧了,有些地方露出了破损。 宝马,嗯,没有,就是两只普通的杂色马匹,齐头而驾,毛色也有些黯淡了,拉车也有些吃力迟缓。 若不是考虑到临汾三老卫望年岁大,斐潜还根本不想坐车来,但是这个是礼数,多少还是要做一些的,然而要让斐潜耗费浮财去打肿脸充胖子,却感觉有什么必要。 有过了大概半个时辰左右,方见到远远的一对车马而来,一杆旗帜立于前方,上面一个“卫”字在风中飘扬。 离得近了一些,斐潜看见在卫家车马前端的坐着一名老者,身着华衣,宽袍大袖,虽然说头发已白,但是面色却依然红润,三缕长须在风中飘荡,倒也有几分临风若仙之感。 斐潜下了车,往前迎了几步站定,笑眯眯的拱着手。 卫氏的车马越来越近,到了近前方停了下来,扬起一阵烟尘,迎面而来…… 黄成立于斐潜身后,皱了一下眉头,横了一眼身侧的卫留。 “老朽不良于行,让斐中郎久侯了,实乃罪过!”卫家车马之上的老者卫望,爽朗的笑着,声音洪亮,但是嘴上说着罪过,然而身体却没有任何动弹下车的意思,只是用拿着鸠杖的手拱了拱手,算是见过了礼。 鸠杖老者,见官可不拜,揖手即可。 斐潜眯缝着眼,笑道:“卫公贤治教化,此来一路辛劳,实乃晚辈楷模,不知是否有幸同车而行?” 同车? 卫望内心琢磨了一下,虽然表面上的笑容不改,但一眼看见这脚下的路满是黄土灰尘四溢,眼前的这斐潜的车又破又旧,竟然还有的地方连漆都掉了,车箱整体简直就是一块木板拼凑而成,连个锦垫都没有,还仅仅用两匹马来拉车,这简直就是…… 卫望心中不由的又将鄙夷多增加了三分,当下也就不肯换车。这种车马与寒门何异?若是坐了岂不是丢了卫氏的颜面? 汉代五十称老。 对于老者,汉代的规矩还是蛮不错的,五十可食细粮,不服力役,六十会官府发肉食,不任军役,七十受鸠杖,见官不拜,若有欺凌忤逆者,以大不敬论罪,不赦。 三老之职也是要五十以上,但是卫望当下却未必年过七十…… 几乎各地郡县在统计五十岁以上的老年人的时候,都有一些做假的行为,中央朝廷乃至于皇帝对此也多采取默许的态度。这其中原因倒也不难理解:一方面,高龄人口虚增,并不影响赋税与徭役,反正这些人也不负担了;另一方面,乡野当中多有高寿,不仅可以表明皇帝圣明,地方官吏政绩卓著,更是国祚长久的吉兆。 像卫望现在坐的这种车叫做蒲车。形状没有斐潜的马车那么的大,而且在这种车上,老者可以盘坐,不必正坐,而且在车轮之上,还有蒲草包裹,减轻颠簸。 其实卫望换乘一下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习惯了软绵绵的锦垫包裹,然后立刻去硬木板上正坐,这个,确实差距太大了一些。 打个比方来说,此时斐潜的车就像是四轮拖拉机,然后卫望的车就是奔驰的smart,怎么选,似乎是一目了然…… 因此卫望也就以腿脚不利索,上下车不方便的理由婉言谢绝了斐潜的邀请。斐潜也没有强求,就点点头,回到了自己车上,一行人摇摇摆摆回到了平阳。 待到了平阳府衙厅堂,分宾主落座。 “卫公雅量著时,河东国士,北人冠冕,今日蒙承德泽,潜实荣幸之至。”斐潜一面说一些客套的话语,一面请茶。 “谬赞,谬赞,实不敢当。”卫望拂过三缕长须,仰头呵呵笑了两声,说道,“斐中郎功勋卓显,保靖复土,上辅君王,下安黎民,兼有班定远之志,实令吾等乡野之人敬佩不已。” 班定远? 这是准备给我戴高帽还是准备给我定性质? 斐潜拱手说道:“潜何德与定远侯相比,亦不敢言功,仅看北地汉家桑梓无存,腥膻便染,尽一份心力尔。” 卫望正容而道:“斐中郎莫过谦矣。上郡沦陷已久,地毁禾残,伦失理罔,人殆家亡,斐中郎雄俊之姿,雅容之怀,纵横捭阖,驱义兵,解吊悬,救水火,功于社稷,德于百姓,纵观河洛青年才俊,斐中郎当世翘楚也!” 话虽然很好听,但是对于斐潜来说,这样的程度,嗯,怎么说呢……感觉就跟后世那些营销人员进门之后就是从头到尾一阵猛夸,就连放个屁都能说——啊呀,竟然有丝竹般的声音,像德芙一般顺滑…… 斐潜斜斜的朝上拱拱手,表示对于天子的敬意,说道:“此乃天子圣明,将士用命,潜微末之才,恰逢其会,不敢贪功也!卫公过誉,过誉。”谁知道现在这个卫望到底是作何打算,要是自己得意洋洋的承认下来,说不定一转头,就变成了居功自傲,狂妄无人了。 “啊……斐中郎,真是……谦逊过人,品行无双啊……”卫望见斐潜不以功劳自居,也不吃奉承,心中也不由得心念徒转,借着喝茶的功夫再次多看了斐潜几眼。原来以为斐潜多少还是年轻人,心气多傲,多加奉承一下,纵然不至于得意忘形,也难免会因此露出一些破绽,却没有想到斐潜沉稳得竟然像一个陈年的老吏…… 第四八九章 送到嘴边的馅饼 茶品之后,便是设宴。 虽然平阳残破了些,但是士族之间的一场酒宴却也办的起的,不过歌舞之类的就没有了,主要是那些东西,像什么丝竹钟磬之类的,谁会打仗的时候还带着身旁的? 肉食倒是可以,就是青菜不多,本身这里就是位于复耕的区域,谁也没有办法一下子就变出一大堆的各式各样的蔬菜任意食用…… 斐潜注意到卫望动了些韭卵和椿菜,然后又喝了羊羹汤,像什么烤肉之类的基本不动,酒倒是喝了几杯…… 胃口不错,但是可能牙口不好。 但是恶心的就是这一点了。 牙口不好,吃的东西就很挑,全部都是稀软就未免太过于无趣,但是那些要咬劲的又吃不动,只能眼睁睁的看别人吃…… 再加上胃口又好,那简直就是一种痛苦。 关键是为了保持良好的士族仪态,还不能表现出这种痛苦来。 倒不是斐潜有意如此,只不过卫望一直不肯开口说正事,老是这么绕来绕去,也是烦人,自己这里还有一大堆的事务要进行处理,就这样拖拉在此也不是一个事。 在方才的互相吹捧过程当中,卫望丝毫未曾提及关于白波的相关字眼,斐潜也配合的就像忘记了一般,但是现在正在堂上堂下穿梭递送酒菜的,却正是原本卫氏卫觊家族中的侍女,真的能够权当成视之不见? 对于卫望,斐潜确实并无什么好感。河东卫氏在此地甚有名望,深植广根,勾结乡里,形如疥癣,难以去除,如果自己不能有烈火之势,便不能轻易流露出任何杀意,因此不管如何,只能是选择维稳一策。 或许是光看别人吃多少有些无奈,卫望放下了手中的银箸,笑呵呵的说道:“老朽拙才,位任三老,长自恨无增益教化,深感羞于所任之事,心实怅然,寤寐思服。今喜闻中郎欲建学门,经学盛事,不胜之喜,故腼颜而来,若能进些绵薄之力,也可谓吾生平之愿,纵然九泉亦可瞑目矣!” 斐潜微笑着,心中却盘算开了。 果然是为了这个事情而来的,还说得如此严重,搞的是临终遗言一般。 来分一杯羹的。 卫望到了这个年龄,什么钱财富贵对他来说,可能都不如留下一个名望来的更好。钱财等物虽然人人都想要,但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积攒到了一定程度之后,便也没有太大的意义,就像是现在就算再好吃的食物,没有了牙口,又有何用? 然而名望则是不同了,这个东西,或许不能直接兑换成为某些物质,但是却可以凭借个人名望掌握一定程度的话语权,就算身死,却依然能够庇护子孙,甚至可以提升一整支家族的档次,尤其像这种树立学门的事情,简直就是妥妥刷名望的利器,怪不得卫望急急切切的赶来…… 斐潜笑道:“卫公有此雅意,潜亦深感钦佩。不知卫公有何指教?”行了,有什么想法就端出来吧…… 士族世家的交际十分微妙。汉代士族,特别是大的士族,相互之间彼此纠缠的有很多,人多了自然么矛盾就多,恩怨也自然就多,然而这些恩怨往往都会只限于当事人,并不会扩大化,颇有一些后世的对事不对人的感觉。 就比如像曹操,砍下多少人的脑袋,还“汝妻子吾养之”,放在后世,那妥妥的就父仇不共戴天啊,不演一出赵氏孤儿怎么能行? 但是,在汉代,这个不算啥事…… 所以卫望也没有觉得来和斐潜谈合作,会和卫觊这一支有什么冲突,一码归一码,当然,若是将来卫觊有了什么新的机遇,然后杀将回来,卫望也不会因为和斐潜有什么合作而有什么怜悯之意,还是那句话,一码归一码,各自归各自的利益。 因此卫望一脸真诚的说道:“薪火之传,代代相传,莘莘学子,渴于经学,如久旱逢甘霖,然平阳此地,年久失修,纵然重建,耗时耗力,不若……” 卫望停顿了一下,仔细的观察着斐潜的表情,希望能看到一些情绪变化,进而可以从中得出一些信息。 然而斐潜却依旧笑着说道:“卫公但请直言无妨。” 卫望在心里嘀咕了一声,说道:“……老朽亦无何求,唯于临汾城北有一庄园,大小厢房百余,亭台楼榭俱全。外倚青山为屏,内有绿水为带,可观山色黛翠挥毫泼墨,亦可听流水潺潺自然之音,深得清、静、幽、雅之意,可除俗尘之乱,可蕴经卷之气,愿献与中郎为经学之所,助学宫早开山门……”说完颤巍巍的从怀里掏摸出了一张地契,似乎只要斐潜点一点头,就要献上来了的样子…… 难道是天上掉馅饼的节奏? 不是,是卫望百里迢迢风尘仆仆,将馅饼亲自送到斐潜嘴边的节奏…… 呵呵,哪里会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斐潜转念一想,这个老头果然胃口很好! 表面上是卫望捐赠出一个多么漂亮,多么适合,让人一听就有些意动的庄园,然而却在其中隐藏着陷阱,虽然没有要斐潜的一文钱,但是实际上卫望是准备将斐潜举办的学门连锅端走! 开在临汾的卫氏庄园内的学门,还能算是斐潜的么? 山庄之内,必然还有一些卫氏的相关人员对吧? 比邻临汾,自然卫氏可以进水楼台是吧? 人老心够黑啊…… 要是稍微贪婪一些,稍有不慎就会掉坑里了。 然而直接拒绝并不好,必须想个理由先。斐潜略略沉吟一下,说道:“卫公可知陈留郡圉南郊有一桃园?” 卫望愣了一下,说道:“吾不得知。” 你不知道就好办了,因为我也不知道有没有,斐潜心里嘿嘿笑了一下,不过不妨碍他一本正经的说道:“吾师甚喜桃花,曾言欲于芳菲之下,论讲孔孟之经,庭院无俗杂,静室得清闲,抚琴荫檐后,桃李罗堂前。卫公厚意,潜心领之,然幸于平阳寻得一桃山,正合吾师之愿,可谓天授之地也,是故……” 很遗憾啊,斐潜深表遗憾。 但是很显然,卫望并不打算轻易放弃…… 第四九零章 防不胜防 在汉代,大家族是由各个的小旁支组成的,而这些士族的经济基础,就是把持着所有的区域贸易往来,所谓百里不贩樵就是如此,换成后世的说法就叫做区域保护主义。 占山护泽,这些家族侵占兼并了大量的土地,并以此形成了庄园经济模式,而他们侵占的对象是最没有话语权的自耕农,而自耕农又是中央皇室的经济基础,政府的赋税和兵役都需要自耕农来承担。 因此士族的产生和发展,天生是和中央集权的皇权是相违背的,简而言之,士族这个玩意,就是拿着皇室的招牌喝着皇室的血长大的。 难道那些雄才大略的皇帝不知道这一点么? 有的皇帝知道是知道,但是管不过来,一方面是天生的世界观的局限性,一方面是民众知识的普及性太差,导致不得不依靠地方士族…… 因此当斐潜将学门这样一张牌面甩在桌面上的时候,顿时就引起了士族的投射而来的各种眼神,饥渴的,贪婪的,羡慕的,怨恨的不一而足。 学门不是想开就能开的,要有名望,更重要的是要有书籍。 这两点斐潜都有,嗯,是斐潜的师傅蔡邕都有。论当今天下个人藏书还真找不出能比蔡邕还多的,论名望那简直就是文学泰斗。 因此只要斐潜想开,而且蔡邕不站出来反对,学门就可以开的起来,当然陈留蔡氏难免会有一些意见,但是没有卵用。蔡邕就像是开挂的,除了他,没有第二个蔡某人可以达到蔡邕那样的程度。 那么卫氏有么有意见,当然有!卫氏为何在河东有如此的名望?自然经学传家要占很大的一个部分,现在斐潜过来一言不合就“吧唧”甩了这样一手牌,就问害怕不害怕?恼火不恼火?着急不着急? 因此卫望就来了,企图将这个学门多少也要染上一些卫氏的色彩。 蔡邕和卫觊家的那点破事,还有斐潜之前的遇到的问题,卫望不知不清楚,但是原先也是觉得斐潜不就是一个才二十岁的小青年么,就算再老成,上来多灌灌迷汤,想必也未必能懂其中的厉害,稀里糊涂接过了庄园,那么后面的事情就好安排了。可是听到斐潜以师傅蔡邕的名义来拒绝之后,卫望不仅有些傻眼。 卫望想了又想,叹息而道:“吾少年之时,长忧无书可读,每见经卷,不忍释手,偶得孤本,则定是连夜攥抄,不敢须臾有懈……哎,故曾立志愿为天下致学之子开方便之门,供进学之阶,然一生碌碌,俗事茫茫,临到得知中郎欲开山门,方寻得本心……哎!可悲,可叹矣!此番献此庄园,唯尽吾一生之愿,并无他求,望中郎全吾拳拳之意,成人之美,吾……吾……当九泉之下,亦瞑目矣!” 言毕,老泪纵横。 卧勒个去! 之前走的是引诱路线,现在走的情感路线外加倚老卖老了是吧…… 敢情若是拒绝了就是惨无人道的残害了这一片美意了是吧? 而且各个方面卫望还圆的挺好,之前年少有这样的一个宏愿,结果被红尘影响给淡忘了,然后我这样一搞,又想起来了…… 这么说,还怪我咯? 这个卫望,还是有……嗯,怎么说呢? 自以为是。 不管是从最开始的名刺,然后到城外的略显骄傲,之后到现在的倚老卖老,其实都有这么一点意味。 这也难怪,虽然卫望是县三老,但是因为卫氏的名头,所以也无人和其竞争,所以他同时也是郡三老。三老之职虽然不在官位之列,但是和当地长官也仅仅是差半级而已,按后世的有点像地方性的参政议政的机关首脑这个级别。 因此像现在这样以长者身份的低声哀求,在卫望心中,已经是非常给斐潜面子了…… 但是面纸多少钱一斤? 带牌子的20元一斤,不带牌子的10元…… 斐潜微微笑道:“卫公宏愿,潜深感钦佩,铭感五内,然学门伊始,寸土未动,便收取财物,明者知其乃卫公一片丹心,而不明者……恐议吾师门风迥异矣……” “这个……” 卫望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出反驳的理由,斐潜淡淡的几句话,连硬塞的门窗都给堵死了,这个庄园,是送不出去了。 然而卫望这一把老骨头,辛辛苦苦从临汾而来,又怎肯空手而回,便在心中咬了咬牙,说道:“既然如此,老朽也就不强求了。但学门初建,终需些木料、砖瓦……” 看到斐潜刚准备开口,卫望就微微抬起了手掌,抢着说道:“中郎之虑老朽知悉,此番材料并非赠送,仅收本金即可……难道中郎仍欲拒老朽于千里之外?” 虽然口头上说的是本金,但是实际上可能还是以略低的价出售,然而这样一来,多少也是有了一个交易的名头,一个愿卖,一个愿买,就算是有人想要找茬,也没有什么理由。 最关键的是同时也堵上了斐潜的所有理由。 建学门总归是要建筑材料的,卫望又愿意提供,因此,既然要买材料,那么为何卫氏的材料就不能买? 难道斐潜还非得舍近求远千里迢迢的从别的地方运过来? 除非立刻准备跟卫氏翻脸了,否则真是…… “善!如此就谢过卫公厚意!”既然实在无法拒绝,那就干脆一些,直接答应下来,斐潜举起酒爵,敬了卫望一杯。 有了意向,那么至于一些细节啊,价格啊,那都是手下的人去谈的事情了,卫望虽然没有达成第一目标,但是能拿到原材料的供给,也就是在学门这里多少开了一个口子,置于之后能有什么样的突破,那就等将来再说。 因此卫望也自然相对满意的又喝了几杯,然后就推说不胜酒力,告辞去休息了…… 斐潜将卫望送出门去,并让卫留代表自己去照顾安排好,笑眯眯的在门外站立了一会,才往回走。 贾衢静静的跟在斐潜身后,待进了府内的时候,才说了一句:“主公,卫氏此举,不得不防啊……” 第四九一章 今古经学的问题 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了,万物不再是分明的,清晰的,各个的轮廓都因为光线的原因显得有些模糊起来,色彩也逐渐的在向灰黑靠拢…… 很像现在斐潜所处的情形。 平心而论,贾衢认为斐潜方才对待卫望的做法已经是做的很好了,但是…… 有可能卫望本身就奔着退而求其次的目标来的,当然若是斐潜傻乎乎的将庄园接手过去,那么对于卫望来说就更好了。 虽然不确定卫氏会不会像后世的那些赞助商们在各个角落拼死命的打上各种LOGO,但是如此一来,卫氏至少就会在学子面前留下了一个好印象…… 也就是等于收获了名望。 让侍女们将桌碗撤下之后,点起了蜡烛,又上了些茶汤,斐潜看了看贾衢,问道:“关于此事,梁道你怎么看?” 没想到贾衢并没有过多的讲关于卫望的事情,或许是觉得斐潜应该心里有数,所以说道:“这个……就要看主公主要欲授今经还是古经了……” 嗯? 此言何解? 难道说…… “梁道此言,莫非卫氏以今经为主?不是以《归藏》相传么?”斐潜有些疑惑,卫氏不是以易经传家么,家中不是藏有三卷的残章? 贾衢点了点头,说道:“虽然是有《归藏》,但是卫家却是以《京氏易》为主……” 这就难怪了。 斐潜点了点头,大体上明白了一些。 易经可以说是谈到古代人思考哲学的宇宙万物的源头,发展的过程当中易经也几度变化,最早是《连山》至夏而亡,然后是《归藏》至商而佚,只有周文王存下的比较完整的《周易》,此时称《易》,但并不是经。 因为上古文字隐晦难懂,所以在春秋时期,孔子和其弟子创作了《十翼》,即《易传》,来解读《易》,至此将《易》和《易传》合二为一,才被称之为《易经》,正式的成为儒家必须学习的一部经典。 后来秦火过后,田氏成为了汉初传易第一人,后来又有了焦氏与费氏两家,并在其后延伸出十三家,其中施、孟、梁丘三家《易》学在十三家中是最具影响力的,除此之外还有京氏易学…… 而京氏易学源于焦氏,属于侧重于卜筮。 但是有意思的是,为了标新立异,这些研究易经的人,不约而同的对于《易》的理解掺杂进去了自己的看法,开始进行各种…… 注解,嗯,甚至是…… 曲解。 简单来说,就比如像斐潜当时去荆襄游学的时候,在大易学家荀爽的荀家别馆之内听闻了荀彧的一场“四德之说”,便也可以视之为对于易的一种注解。 然荀彧多少还算是正面的解释,但是京氏易则是多是以卜筮来测卦象,并以此来进行解释,嗯,这样导致…… 嗯,大家都懂…… “梁道,你认为是今经好,还是古经好?”斐潜问道。 “这个……”贾衢略有些犹豫,毕竟他自己又不是什么经学大师,怎么好擅自评论? 斐潜笑笑,说道:“嗯,我们就当作闲聊,随便说说,梁道无需顾虑。” 贾衢点点头,然后斟酌了一下,说道:“秦火之过,法家之罪也。古经残缺,今经缝补,此乃善举……” 斐潜点点头,没有打断,也没有说什么,因为知道这只是贾衢的一个开头,后面肯定还有他自己的一些看法。 “……然当下众人,挟破之私意,无善服公心,或怀妒忌,或党同门,不考情实,不具道真,唉……”贾衢摇摇头,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斐潜下意识的轻轻敲击着桌案,思索着,其实这个也是他一直以来都有在思索的问题,这个三国,远远没有自己原来想象的那么的简单…… 在后世,自己也在不少的论坛上看到有人讲焚书坑儒这个那个的,现在看来,坑的未必只有儒家,而是除了法家之外的所有学派! 但是结果却并没有像法家所愿…… 其他的学派挣扎着活下来了,然后法家自己却被一脚踹出了朝堂…… 或者说是被儒家一口吞了,剩下点渣又给吐得远远的…… 于此同时,儒家似乎也吞下了许多其他的经历了秦火而凋零的学派…… 一方面为了完善自己的理论和经典,另外一方面为了在政治上捞取更多的资本,许多汉代的大儒,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同一条路…… 编书立著。 然后开始灌水。 斐潜忽然想到了一句话,深深的叹了口气,很有感触的说道:“梁道,其实你说的就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问题啊!” 贾衢一愣,然后皱着眉,略略有些不解。 斐潜便随意的将这句经典名言,断了两、三个不同的句读,向贾衢稍微说明了一下。 贾衢高兴的一抚掌,大声的说道:“正是如此!主公此句正是当下之弊!”贾衢佩服不已,此句真为大妙,以此来形容当下真是最恰当不过。 看着贾衢崇拜的目光,斐潜不由得觉得嗓子有些发痒,干咳了两声,这句话实在是太出名,导致自己过于熟悉而已。 不过,这样说来…… 儒家的现状,在加上现在自己手头上的资源,是不是,嗯,这个好像…… 可以搞点事情出来? 而且这样一来,就算卫氏有些动作,似乎也可以…… 不过这个事情,还是等师傅蔡邕过来扛大旗的时候再干吧,自己现在这个小身板,要做这么大的一个命题实在有些遭不住啊! 因此斐潜便说道:“此事关系甚多,便暂且先不论。借卫氏的材资,先把桃山之上的学宫建起来再说罢。” “卫氏此举的后续动作,也是要等到我们将学门开办起来才有用,因此倒也不急……” 贾衢点点头,然后说道:“主公,可否将泰伯此句篆刻于门碑之上?” 斐潜呵呵笑道:“这倒是也可以,不过先记下便是,暂时不便多说……” “这是自然,衢理会得。”贾衢看着斐潜,心情有些激荡。原本贾家先祖贾逵,就是一个大文学家,也是古文经学的坚定拥护者,曾经和当时治今文经学的大儒李育相辩难,名闻一时。但是后来家族日渐衰败,到了他这一代,看见了今文经学横流,心中未免耿耿于怀,但是今天发现作为主公的斐潜,似乎也对古文经多有认同,不禁有一种吾道不孤的感觉,当即深感振奋,便斗志十足的告辞而去,精神抖擞的恨不得立刻就将学门建设完毕…… 斐潜将贾衢送出厅堂,然后立在天井当中,仰头看着在后世从未看到过的繁繁星辰,一时间竟然有些沉醉之感。 三国,就像这个绚丽无比的夜幕一般,其实潜藏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只有当静下心,慢慢的看的时候,似乎才能察觉出这其中的惊心动魄的美丽… 第四九二章 汉代月光族(起点首发) “打搅到主公歇息了……”崔厚眨巴着小眼睛,有些局促。 贾衢前脚刚走,崔厚便来了。似乎并不是刚刚好,而是在外等候了许久,看到宴会结束之后,便颠颠的跑了过来求见。 “无妨。”斐潜笑道,让侍女再去准备一些较浓的茶汤来提神。作为领导者,必然要有这个觉悟,尤其是像现在这样刚刚开端的局面,若是成天只懂享乐,发个号令就将事情一丢,当一个睡神,又不是游戏当中,免疫一切DEBUFF的神话状态,否则迟早必然生乱。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斐潜年龄就是比自己小,但是似乎是什么事情都很有见地,任何问题都难不倒似的,看着斐潜温和的笑容,崔厚一直有些忐忑的心也多少放下来一些,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后说道:“主公,我明日就准备先行出发去河东采购了,但是有一件事……我们第一批借贷的钱要还了……” 原先崔厚身家也就是三、四亿,拆借了大概有四亿左右,然后又再次分期付款,等于是再次借贷了三、四亿的钱,现在再过上十天左右,拆借的钱还有一些后续的货款都应该陆陆续续的开始给付了。 “嗯,我们现在手头上还有多少?”斐潜问道。 崔厚从袖子里面捏出了一张写满了字的细绢,递了过来。 斐潜将其展开一看,咯噔一下,顿时觉得如同在后世自己每个月的月末,到ATM机查自己账户余额一般,纵然是三伏天也能察觉到从后背脊梁处涌上的那一股寒意…… 这钱…… 也太不经花了吧,没想到到了汉代也做了一回月光族…… 原本含借贷总共在内的十余亿的钱,因为河东陕津的事故,断了往来,而且直接损失了不少的货物,因此实际上并没有达成份斐潜原先所想的翻倍的目标,只是凭借着粮草的差价,大概有接近四亿的一个盈利,但是在这一段时间的募兵和用兵,折合钱币也有三亿余了。 换句话说,基本上赚的钱又给花出去了。 其中有一大半是粮草,已经吃了,拉了,然后就没了。 现在虽然还有一大批的皮革等物资屯在手,然而北屈、平阳、桃山学门三个地方同时开工建设…… 粮草是硬通货没有问题,但是这个硬通货是有周期性的,除了收获期之外,其余时间便是在不断的衰减。 正卒月食一石八斗,北屈有千四,平阳此处有五千余,永安有一千,一个月正卒要消耗一万三千余石; 辅兵月食一石,北屈有一千,平阳此处包括屯田兵有三千,永安有八百,一个月需粮五千余石; 百姓永安有一万一千余名,平阳这里有大概近两万,虽然百姓正常是不用提供粮草的,但是如今这些人都没有存粮,也就是在收获之前,还是需要斐潜这里提供口粮支持,并且修建平阳和学门,各等的杂役也需要用粮草支付劳酬,因此每个月还需要支出大概八千到万石…… 也就是等于每个月要吃掉两万五至三万石的粮草,折合钱过千万…… 这还只是吃。 而且还没有考虑后期的物价飞涨,通货膨胀。 通胀猛于虎。 在通胀的时期内,别说汉代普通百姓,就连后世普通人也未必懂得什么投资生财,他们用血汗积累的下来的一些钱,大多都是像土拨鼠一样,刨个坑藏起来。 但是随着物价的提升,这些老百姓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存款渐渐缩水,而每当通胀之时,便是上层富豪的掠夺的机会,乱世人不如太平狗,人命如草芥成为司空见惯的常态…… 斐潜趁着侍女端上浓茶汤的时候,一边慢慢的啜饮,一边半眯着眼,使劲的在脑海当中回想他所看过的一些穿越小说,以此来希望可以提供一些灵感,结果发现…… 什么也没有…… 似乎都是简化模式,比如: “嗯,这样看来,我们粮草是不缺了……” “以工代赈,左口袋装到右口袋,这样我们钱财就不缺了……” “今年能收两千万石,然后我们兵粮就备齐了……” 卧了个槽啊,两千万石就等于是近七百万大亩的产量,而七百万大亩的面积,按照汉代两百四十步为边长来换算,一大亩大概是465平方米,然后七百万大亩就是近3000平方公里…… 就差不多两个的后世的天朝首都的总面积…… 而且不是所有土地都可以种庄稼的,就像斐潜现在在平阳重新开垦出来的田地,也就最多是十二、十三万大亩这样,当然还有一些余地,但是就算是全开垦出来,也顶多也就七八十万大亩的样子。 那么缺粮,又缺钱,这么办? 斐潜自己现在什么都没有,便只能是将空手套白狼,损人利己的方法进行到底了。既然在那些后世穿越小说里面找不到答案,那么就只能依据自己知道的,割一批韭菜了…… “永原,那些皮革就先放着,没有深加工的都不值钱……嗯,就这个意思,我们先取一部分的钱,将第一批的还了,而且还要大张旗鼓的还……”斐潜将茶碗放下,然后停顿了一下,说道“……然后,还了可以再借!再悄悄的借回来……” 崔厚眨巴眨巴小绿豆眼,大张旗鼓的还了,然后再借? “主公之意是要虚张声势?” “也对,也不完全对。不还,会让人以为我们没钱了,所以要大张旗鼓的还,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有钱……”斐潜轻轻的在桌案之上敲了敲,说道,“……但是我们现在确实没有钱,所以还需要再借……” 崔厚点点头,说道:“还钱作势,这个不难,但是要借……”士族的钱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没有足够的好处,谁也不会轻易松手的。上一次是用琉璃贸易,这一次想必这个借口就不好使了。 “我们不要将五铢钱留在手上,现在要尽可能都将这些钱财变为物资……借,也是借粮草,借物资,不借钱币,而最重要的要记得约定写之后用具体多少数量的钱币来去偿还……”斐潜准备趁着大乱将起未起的这个阶段,再狠狠的挖一次这些壕哥们的墙角。 崔厚有一点明白了,小眼睛眨巴眨巴的亮着黄灿灿的光芒,试探的说道:“主公之意,粮草价格还会再一步上涨?” “算是吧……关于此事绝不能外泄……”斐潜不想解释太多,因为这个玩意,就算是全汉代的人加在一起,也不如现在的他了解更多。 崔厚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说道:“主公放心!放心!那么,我应该用什么……嗯,说法或是理由来借呢?” 斐潜点点头,示意崔厚稍等一下,然后叫亲卫去取了一物出来,放到了堂内。 崔厚一看,不由得有些失色…… 第四九三章 汉代经济学 虽然是昏暗一些的蜡烛灯火,但是却在每一块甲片上,仍然闪烁着冰冷的寒芒。在堂内摆放的,正是斐潜用在陌刀兵上的那一身重型铠甲…… 崔厚有些迟疑,吞吞吐吐的说道:“主公……若是售卖这个兵甲……这个……恐怕……” 崔厚之所以有些顾虑,是因为各地士族,只要是大一些的都有自己的铁匠,除了打造农具之外,也打造庄园所需的武器铠甲之类的东西,并且兵甲之类的物品动辄上万上十万钱,像这样全身重甲,好是非常的好,但是价格同样也是非常的高,至少要五六十万起步,并不是所有士族都愿意采购的。 没办法,现在多数人的观念里面,给个枪头便是兵了,愿意为兵卒置购这样一身铠甲的,真是少之又少。 斐潜笑笑,走到了铠甲之前,说道:“这就是一个……模本,当然,要买也行,八十万钱一套,不过我要说的并不是兵甲,而是……” 斐潜敲了敲铠甲之上的铁片,轻描淡写的说道:“就说我们找到铁矿了,要物资来保证开矿所需……”带着这个铠甲就像是说铁锭多的都可以搞全身铠甲了的意思…… 崔厚刷一下就站起来了,目光炯炯,睁着变成了黄豆大小的眼睛低声问道:“主公,所言……当真?” 斐潜似笑非笑,说道:“永原你说呢?” 汉朝不禁兵甲,但是禁铁矿,这种一本万利的东西,是不允许私人开采的,但是这样的条例已经基本上是形同虚设了,全国各地只要有铁矿,都是偷偷的在开采。 “这么说,应该是没有的了……”崔厚略有些失落,在汉代,一个铁矿甚至比一个金矿还要更值钱,整个匈奴就是被汉人用超出一个开发周期的铁器活生生碾压的…… 而且基本上如今什么都要用铁,兵甲就不说了,农具,生活用品都离不开,因此,每一块的铁锭都是抢手的畅销货,不愁没有销路。 崔厚有点明白斐潜的意思了,用铁矿作为噱头,且铁矿这个东西肯定只能在口头上讲,不能落于纸端,这个大家都明白,所以约定也就自然是出借多少货物,然后最后还多少铁锭,违背的话就是折算多少钱。 但是崔厚不明白的是,这样下来,就算最后不给铁锭,然而实际上还是会贴出不少利息的,斐潜怎么会有把握到时候一定能够赚到更多的钱? 不过看斐潜胸有成竹的样子,崔厚最后也没有问,便还是选择相信了,毕竟自己的身家也是大部分依靠斐潜才赚出来的,想来斐潜也不会当成儿戏…… 斐潜将崔厚送出堂外,便一个人转会了厅内。 铁矿应该是有的,只不过现在暂时没有而已。并州这一带,有多种的矿产,十分的丰富,尤其是煤…… 不过就算有铁矿了,斐潜也是打算还这个人钱币的,因为,每个朝代到了末期都会发生剧烈的通货膨胀…… 剧烈的通货膨胀是上位者收割下位者最好、最凶残,也是最后的方式,反正都要垮台了,捞一把走人。 反过来说,温和的通货膨胀…… 嗯,咳咳…… 后世的纸币是采用的信用经济模式,是一种极为复杂的货币与信用循环的大系统,并非加印纸币就一定会导致通货膨胀,其中有很多因素,不是专业的人士根本就无法理解。然而汉代,就极其简单了,简单到斐潜这个半吊子的人都能够明白。 实际上早在春秋战国时代,中国就领先于西方的古人——希腊人与罗马人了,开始使用起了铜币,各国有各国的款式,到了前秦统一成为了天圆地方的模式。。 金银价值比较高,不可能给老百姓用来购买柴米油盐酱醋茶,因此金银只能在士族或大商人之间的流通,涉及的一般都是奢侈品的大额交易,就算用也都是用些银豆子,金叶子等,否则根本找不开,而铜钱价值比较低,可以用在老百姓吃穿住行的小额零售交易上。 秦皇率先统一了货币,建立起金钱本位的体系,成就了华夏沿用几千年的货币模式,金是黄金,钱是铜钱,而白银,则是在后期才加进货币系统当中来。 铜钱的铸币权在秦代收归政府所有,政府统一规定铜钱的重量与式样。当时铜钱以重量为单位,规定1两为24铢,一枚铜钱的法定重量为12铢,因此秦钱又俗称半两钱。半两钱内方外圆,所谓孔方兄。 汉初朝廷只负责规定铜钱重量与式样,铸币权下放给私人,铜钱可由私人自由铸造。到了汉武帝,才完全掌握了铸币权,统一铸造并发行历史上著名的五铢钱。 同时这也是斐潜现在这个阶段所用的钱币。 斐潜拿出了几枚铜币,放在了桌案之上,一枚代表的是朝廷,然后取了一枚代表是官吏,再取一枚代表商人,最后拿了一枚代表百姓。 这就是汉代最简单的货币流通的模式。 朝廷铸钱,发给官吏,官吏用钱找商人采购物品,商人去向农民或是手工业小生产者购买,然后通过缴纳赋税又回到了朝廷手中。 然而,在这个小小的循环当中,太多的因素都会让这个模式崩溃…… 金属货币并不能保证避免通货膨胀,相反这个玩意因为古代的流通模式的过于简单,更容易因为某项举动而导致雪崩式的严重后果。 其实当下的经济,在斐潜眼中,已经是濒临崩溃的边缘了,只不过很多人,或者说是汉代所有的人,并不懂得经济学,也极少有宏观的眼光,因此在一些人的眼里,还以为钱仍然是钱…… 但是实际上,这些人只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毕竟上一次的剧烈通货膨胀已经过去了近两百年,这个时间间隔也久远了一些,而且现在所面临的经济问题并不是一年两年导致的,而是在长期对西凉用兵和平定黄巾当中不断的潜伏下来的…… 等等,斐潜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似乎包括在后世的各种论坛,甚至是他自己来到汉代这么长的时间都没有考虑到…… 第四九四章 汉代的通货膨胀 斐潜将桌案之上的五铢钱拢到了一起,叹息了一声,在心中不免涌起了一些罪恶感。 三国在历史上最后是归到了晋,然后就崩盘了,在后世大多数人都认为是司马氏只会吃喝嫖赌抽的原因,然而斐潜方才从货币上推演猜测,其实这个罪责不一定完全是人的因素…… 历史上有很多的皇帝也是不着四六,然而也没有啥事,唯独司马浪荡糜烂了一些就导致国家完蛋了? 其实恐怕还是落于这个“钱”上。 钱,由国家发行,自然就是由国家背书,承担信誉。 但是一旦民众对于这个钱,已经丧失了信心,那么,对于发行这个钱币的国家,还会有多少的信心? 晋朝的迅速垮台,和三国后期已经被打成了筛子的糜烂经济分不开。换一句话说,其实诸葛也完成了拖垮魏国的心愿…… 长达三四十年的战争,不仅把人打没了,而且把魏蜀两国的经济都打垮了,唯独好一些的就只有长期蹲坑的江南,因此最后晋朝南迁。 司马一族完蛋就在于会打仗,会谋略,会花天酒地,但是唯独不懂经济,不会理财…… 而现在,即将到来的一场通货膨胀,将席卷整个的北方,这其中,应该有自己推波助澜的一部分因素…… 斐潜幽幽的叹息了一声,这个感觉无法形容,有激动,有遗憾,也有些愧疚,甚至还有一丝后悔,然而却不得不做。 三国,许多人只记得帝王将相,有谁知道其实这小小的一片铜钱,也能让这些英雄豪杰跌落尘埃? 只要通货膨胀到来,自己让崔厚借贷而来的那些物资就跟白捡的一样,到那个时候,傻子才会那铁锭去还债,整个经济都将一片混乱,物价沸腾,而自己只需要拿那如同废物一般的铜钱去还就好了…… 而那些借出物资的人,就将成为斐潜借着通货膨胀收割的韭菜。 而之前在雒阳就埋下去地雷,现在估计也冒出来了吧…… ××××××××××××× 长安。 丞相长史府。 贾诩刚刚进到了厅中,就被李儒狠狠的瞪了一眼,下意识的往回缩了一下,说道:“我不是擅自而来的,我是有公务的,只是顺道……咦!师兄你怎么这番模样?!” 李儒略有些无奈的摆了摆手,说道:“……现于陇西如何?” “还是老样子……不过,马家略有些不安分了……”贾诩一边说着一边围着李儒绕了两圈,摇了摇头说道,“……师兄啊,你这是……唉……还是我留下来帮你吧……” 李儒指了指旁边的案席,示意贾诩过去就坐,说道:“马家,呵呵,马家不安分也不是这一次两次了……我还撑的住……嗨,别转圈了,过去坐下。” 贾诩方摇摇晃晃的去斜斜的坐了,依旧在叹息:“……你这体型,要吃多少牛肉才补得回来啊?” “行了,不用提醒我也知道……”李儒拍了一下手中,立时从堂外走进了几名侍女,将一些菜肴和酒水摆放到了桌案之上。 贾诩捏起一块牛肉,填到嘴里,让牛肉的汁液在口腔内迸发,满足的呻吟了一声,“还是师兄这里的牛肉好吃啊!” “那是因为这里的管饱又不要钱吧……” 贾诩迅速结束这个话题,说道:“董仲颖的情况看起来不怎么好啊……” “你至少要叫董相国吧……”李儒皱了皱眉头,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确实有一些,这段时间……嗯,甚至……有些健忘……” “好吧,好吧……”贾诩将手指头上的油渍在桌案上抹了抹,说道,“可惜相国之子早夭,董侍中和牛中郎又……不成气候……” 贾诩忽然往李儒那边歪了歪脖子,挤眉弄眼的低声说道:“……要不然……师兄你……嘿嘿嘿……” “胡闹!”李儒脸一沉。 贾诩将伸出去的脑袋缩了回来,低声嘟囔了一声:“……非要承什么通古遗愿……” 李儒也不说话,就拿眼瞪着贾诩。 贾诩掩面,说道:“好好,不说这个,不说这个。师兄我刚才进来的时候,看你拿着个木头牌子发呆……是不是今日人口突增,不好安排啊?” 说到这个事情,李儒微微叹了口气,将一块木牌递给贾诩:“人到是好安排,但是这东西不好安排啊……” 贾诩翻过来倒过去将木牌看了几遍,忽然说道:“这个应该不是你的主意吧,否则你也不会搞得这么多,导致现在吃不下了……” “事起仓促,当时……”李儒点点头,将当时雒阳下层官吏都跑了之后斐潜献策的事情说了一下,然后道,“一时没收住手,就给发得多了……” 效果还是不错的。从司隶迁徙来民众比原先预想的更顺利,在路途之上也减少了许多的纷争,从这个方面来说,木牌确实起到了正面的作用,但是现在副作用也体现了出来,到了地头了,民众便拿着木牌要前来兑现了…… 本来发多了一些,也还李儒的控制范围之内,反正从雒阳处搜刮了不少的钱财,但是没有想到来到长安之后,一个不受李儒控制的经济现象搅乱了原先的计划安排。 长安地区急剧的通货膨胀突然就发生了! 快速增加的人口消费需求和大量涌入的钱财,与长安地区原有的定量的物资储备之间产生了巨大的供需差额,这种结果导致李儒根本措手不及,眼睁睁的看着长安的物价在段时间内超过了他原先准备的钱财,而且上到官吏,下到民众,所有的人都在疯狂的抢购,存储…… 从雒阳带来的钱财,瞬间缩水,而长安地区物价因为本地人员和外地人员的双重哄抬之下,已经涨到了一个非常离谱的境地,一石粮竟然要一万钱,而且还不一定能买得到! 李儒懂天文地理,懂的军事谋略,也懂得民生安排,但是面对这个汹涌而来的恶性通胀面前,却有心无力。 李儒向董卓求过一次援,调了存于郿坞的军粮压制了一次物价,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只是平稳了几天之后,便又开始了疯狂攀升,然后董卓便说什么都再也不肯外调粮草了…… 第四九五章 一起下水吧 严格讲起来的话,金银本位的货币政策是不容易发生什么通货膨胀的。假如只使用黄金白银做钱币,在流通过程中存在的金银的数量,完全取决于对整个天下的货币需求量的大小。 当社会需求量提高时,金银的数量因需求增加而通过采矿铸造或从国家库存内调拨的方式随之增加;当社会需求量降低时,相同数量的金银所用购买的商品数量减少了,用贬值的金银购买商品得不偿失,人们便会将金银储存起来,流通的数量随之减少。 反正金银这个玩意,放个几年一点问题都没有。因此,金银的购买力在大多数的情况下长期保持稳定。 但是很可惜的是,华夏其实一直并不是金银出产的大国,金银又多是古人最为主要的窖藏财富对象,因此,不得不用次等金属来充当货币,也就是铜币。 尤其在汉代,只有商人的财富才以铜钱为主,绝大部分人的财富主要以土地、稻米或丝绢等实物的形式体现出来,铜钱的持有数量只要能保证日常开支就足够了。因此,在商品种类与数量变化很小时,货币流通速度越高,物价就越高,通胀就越严重。 现在长安面临的情况就是这样,百姓发觉了手中的铜币开始贬值的时候,便疯狂的要将手里的铜币更换为实物,而拿到了铜币的人又不得不再次迅速的将铜币脱手…… 结果导致市面上几乎是所有的铜币全部集中到了一起,而商品不管有用没有用,全部先抢回家中! 木牌好用,因此不知不觉就多发了一些,待需要发放物资的时候,绝大多数的粮草和物品又被董卓下令运去了郿坞,而上一次舍弃玉玺的时候异常爽快的董相国,这一次却在拨出了一点粮草之后便再也不肯下拨第二次了,说什么都不肯。 这个是李儒没有办法的。董卓日益脾气乖戾,有时候就连李儒都会被劈头盖脸的大骂一顿,骂完了又很快掉头安抚,搞得李儒哭笑不得。 另外一个也是李儒没有办法的事情,是原本长安市场的货物大体上来说或许会短缺,但是决然不会像现在这样!然而所有人本性在这一刻集中的体现了出来,都看见了物价上涨,便都丝毫都不考虑的将手中的铜币全数投入市场,于此同时又消减了市场货物的供应量…… 如果李儒一开始就在长安也还好,或许还能及时发现进行控制,但是等李儒到了长安之后,恶性循环之下,长安的市场已经开始崩溃了,而且很快的开始向周边蔓延,这个沉重的多米诺骨牌已经扶不起来了。 原来计划里的粮草被董卓转运而走,现在满城的商人也罢,百姓也好,根本不听李儒贴出的告示和派出的人的劝说,疯狂的投入到搜罗各种物质的行动当中去…… 粮一石一万钱!米铺在官府强令之下,不得不开,但是每日连门板都不卸,就开一个小缝,售粮也不过二三是石就会关门…… 烧制的瓦盂一个就要五千钱! 次等粗麻布一匹三万钱! 大羊一只要二十五万钱! 普通马匹一匹涨到了一百万钱! …… 李儒现在要面对的对手,如今不是山东的那些联军,恰恰是自己的人。 办法到并不是一点都没有,但是计算对手,李儒一点负担都没有,然而要对于自己人下手,李儒却有些做不下去。 贾诩捏起一块牛肉,说道:“如此说来,这块肉现在价值几何了?” 李儒没好气的扫了一眼,说道:“若按现在市价,你面前的那一盘大概要八千钱吧……” “八千钱?那再加上这些酒水,岂不可以说是万金之宴了?”贾诩啧啧有声。 李儒不理会贾诩的吐槽,盯着桌案,心目当中还是有些犹豫。 桌案之上是几枚铜币。 新的。 贾诩捏了一块牛肉,扔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含糊不清的说道:“这有啥想的……做呗……” 李儒抬起头,转向了贾诩,叹息了一声说道:“然无异于饮鸠焉……” 贾诩嘿嘿的一笑,将手指头放到嘴里舔了一舔,说道:“要么你让相国将郿坞的粮草调出来?” 李儒摇了摇头,说道:“如今除非尽数郿坞内的粮草调出,否则就是杯水车薪,于事无补,况且当下局面,相国也需要保证军粮供给无虞。” “那不就结了……”贾诩毫不在乎的说道,“你现在一没有办法均输,二又不能开算缗,三也无法做平准,那你还犹豫什么?” 均输、算缗和平准政策是汉朝大商人,著名的理财专家桑弘羊创造性的提出平稳物价,恢复经济秩序的三条方案,通过推行这三条政策,终于是将汉武帝败坏到了极点的财政烂摊子控制住了,并且保持到了王莽那个莽夫的上台之前…… 均输政策,就是地方上交中央的贡品,一律按当地市价折合成当地出产的实物,交纳国家后,由政府统一调运到缺乏这些产品的其他地区出售,中央政府可以利用地区之间的产品差价能获得高额利润。 算缗政策就是后世的财产税。配合后来推出的告缗令,鼓励民间告发瞒报财产的人,经调查属实者,被告人戍边一年,所有财产一半充公,一半奖励给举报人。告缗令推出后,中产以上的家庭纷纷破产,而政府搜刮了无数的的民间财富。同时也提供了免费的大量军用兵员,一举两得。 均输和算缗政策实行之后,朝廷手中掌握了大量物资,桑弘羊开始推行平准政策来控制通胀。平准是设在在长安的专门朝廷机构,它通过国家掌握的物资在市场上贵卖贱买,以稳定物价。 而现在,李儒做不到这三条,没办法,条件不足。毕竟现在李儒能控制的就只有一个雍州和凉州,就算是政令下达也最多到这两个区域,而且凉州那一代多是羌人,穷的比他们的屁股还要光滑。 贾诩说道:“把新钱给我看看……” 李儒叹息了一声,站起身,将桌面上的几枚新钱拿了起来,走到贾诩面前,放到其桌案上,然后负手走到了堂前,仰首望天。 贾诩捡起铜钱,掂量了一下,说道:“三铢?”然后也没有等李儒回答,径直自言自语说道:“干脆做成两铢的算了,反正这样一来……嘿嘿嘿……要做就不妨做多一些……” 李儒刷的一下转过身来,盯着贾诩:“……你的意思是……一起拖下水?” “要不然呢?”贾诩将小号的铜钱往桌案上一扔,声音竟然有些沉闷,“啧啧……这材质……这么大的一个烂摊子,难道你想一个人扛?” 李儒皱眉想了想,看着贾诩,忽然展颜一笑,说道:“善!” 贾诩也是嘿嘿笑了两声,然后说道:“……这个事,你打算让谁来做?” 李儒嘴角微微上翘,说道:“你看让袁太傅来做如何?” “正当如此!”贾诩哈哈大笑,连连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说道,“……不过恐怕袁太傅不见得会轻易答应。” “行将就木,或为之,或速死,焉得可选?” 贾诩点点头,说道:“嗯,这个我就不管啦……过两天我就回去了,师兄还有啥要吩咐的么?” 李儒想了想,从桌案上拿起了那个木牌,递给了贾诩,说道:“你绕道去见个人……问问这种情况他有什么办法,顺便也帮看看……” “师兄你的意思……” “我没有什么意思,就是看看。” “……啊,对!那么,我就先行告退了……”贾诩将木牌放到袖子里,便起身要走。 李儒扫了一眼桌案上还剩了好些的牛肉的盘子,有些奇怪的说道:“……咦,你今天胃口不好?要不要带走?” 贾诩摇摇晃晃慢悠悠的一边走,一边摆了摆手,说道:“给你留的……你这身体啊……该吃吃,该喝喝,这天下……还没见过下棋把棋手给累死的……” 李儒呆了呆,哂然一笑,捡起桌案上的筷子,夹起了一块牛肉…… 第四九六章 道友请启程 一间明堂,一席细篾,一个桌案,一人独坐。 袁隗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了,直至一个人的身影挡在了面前。 “拜见袁太傅!”王允拱了拱手。 袁隗抬了抬眼皮,不咸不淡的说道:“王司徒今日得闲,见吾这将死之人?” 王允也没就这一句搭话,而是笑笑,缓缓的走了过来,轻轻坐到了桌案旁边。 跟着王允而来的侍者,正跪在二人之侧,然后将红泥炉,木炭、铜釜,水勺等等物品一一摆放齐整,便叩拜而退,将空间留给了袁隗和王允两个人。 王允挽了袖子,亲自动手,加了些木炭,然后便将铜釜加在红泥炉上加热。 袁隗低垂着双目,似乎完全不在乎身边的一切,也不看王允在干什么,就像一个浑然忘我的方外之人一般。 王允也没有说话,只是照看着小红泥炉子,看着铜釜之内的水,从平静开始掀开了波澜,然后重重叠叠的气泡密集起来,一时之间明堂之内,便只剩下水声汩然渐起。 水将沸未沸之时,王允便取了一个精雕漆盒,将已经研磨并用萝筛挑选好的茶末投入了水中,同时用长柄铜勺在釜内轻轻搅动,让茶末和水充分的接触并融合在了一起。 水温持续升高,开始冒起了一些气泡,整个铜釜当中的颜色,随着茶叶的投入,也慢慢的开始有了一些的变化,王允取过一个雕花小罐,用银勺将其中的青盐勺出了些许,然后撒入了铜釜之中。 此为首沸。 过了片刻,铜釜之内开始出现一些沫饽,王允缓缓的转着手腕,贴着水面将沫饽勺出,置于一旁的熟盂之中。 待沫饽差不多都勺出之后,王允又在铜釜之内加了一勺的凉水,然后用勺子继续缓缓的搅动着。 此为二沸。 虽然有一勺冷水的压制,但是水温实际上已经升的挺高了,茶香慢慢弥漫开来,水面之上如同波涛浪涌,王允从熟盂之中勺取了方才盛出之沫饽浇入了铜釜之中止沸,然后便用锦布垫手取下了铜釜。 此为三沸。 三沸之后,茶汤便煮好了。 王允斟分着茶汤,说道:“葛天师之茶,清明雅正,若多加俗物是为不美,故仅少许万味之源足矣……袁太傅,请茶。” 茶汤不多不少,正好分为两碗。王允一边说着,一边将置于木托之上的茶碗,沿着桌案缓缓的推到了袁隗的一侧。 恰到好处的烤制茶叶之后的一缕焦香,混着茶叶本身的水煮之后散发出来的清香,融合在一起,萦绕在鼻端,让袁隗的鼻翼不由自主的煽动了两下:“王司徒果然好手段,迁移西都,仍有天师之茶……” 王允笑了笑,然后拿起了装茶的小漆盒,打开向袁隗示意了一下,说道:“尽于此釜矣。” 袁隗眉毛稍微抖了抖,然后便端起茶碗,缓缓的啜饮起来。 茶汤饮毕,袁隗放下了茶碗,忽然轻轻的拍击着桌案,缓缓的哦吟起来:“黄泉饮兮,孤躯残坏,魂归止兮,天地亡殆,往事追兮,时不于待……”语调先是有些愤恨,后又显得迷茫,到最后透出了丝丝的哀伤,声音也逐渐微弱下来变得低不可闻。 “袁公何至于此!”王允宽慰道。 袁隗不语,良久方说道:“何时刑决?鸠酒,亦或白绫?” 王允愣了一下,方笑道:“差矣!太傅差矣!此正有重任与汝,何轻言生死?” 袁隗也愣了一下,转了几圈眼珠子,说道:“司徒莫要取笑,如此茅茨土阶,蜃灰垩壁,桀作瓦屋,焉有重任模样?” 王允哈哈一笑,说道:“明堂五尺,食有柔毛,卧有衽席,何如偏颇?” 袁隗顿了一下,捋了捋胡须,略带了一些期盼的说道:“山东……今如何?” “雒阳已焚,山东……”这个事情只是袁隗被软禁,消息不灵通而已,但是并不是什么秘密,而且迟早也是会知道,因此王允也没有隐瞒,直接说道,“……亦散矣!” 袁隗一抬头,然后腰身缓缓的塌软了一些,头颅也低垂下来了,“如此说来,公路,本初……” “公路于豫,本初于冀。” 袁隗哈的一声,苦笑着摇了摇头,念叨了一句:“嘒彼小星,吾在西来其在东,哈,哈哈……寔命不犹啊……” “袁公何必菲薄……” 王允还待权威一下,未料到袁隗却直接说道:“相国寻吾何事?” 顿时卡得王允停顿了一下,然后说道:“无他,欲请太傅兼任大司农尔……” “大司农?”袁隗重复了一遍,突然瞪起三角眼,“子师,请实言之。” 王允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相国欲重设水衡都尉一职。” “水衡都尉……”袁隗喃喃的重复念了一遍,脸沉了下来,说道,“王司徒,欲吾罪于万民耶?吾断断不受!” 啥? 你不愿意? 若是你不愿意的话,这个职位就有可能会落在我的头上啊!那么得罪百姓的事情就得我来干了啊! 所以,道友,还是请你上路吧…… 王允接受了这个命令而来,对于现在这个情况早有腹案,因此缓缓的说道:“昔文王陷囹圄而坐周易,仲尼行苦旅而著论语,灵均毁于谤而作离骚,可见世间事事,岂能件件如愿?未着黑泥,怎获白藕?亦或袁公欲于夏台,领三尺白绫耶?” 都想着做自己愿意的事,都只愿意做爽的事情,天底下哪有这等的便宜?! “一念可生,一念即死。”王允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勇于任,方有一线生机,若居于此……” 道友,知不知道你如果拒绝,我前脚走,后脚就有人给你带点礼物来? 要是袁隗真的不怕死,又何必拖拖拉拉受现在这样的屈辱? 这一点,许多人,包括王允在内,都看得明白。 王允看着袁隗,示意袁隗做出选择。 袁隗闭上眼,胡须无风自动,良久才叹息一声,说道:“如此,老朽便任凭驱使吧……” 王允点了点头,说道:“善!吾便即刻回报相国……过些许日,再找袁公把酒言欢,容吾先行告辞……” 第四九七章 道友请留步 郿坞。 位于长安以西二百五十里。 郿是董卓的封地,董卓在郿修建了“郿坞”,并以驰道与长安相连。 郿坞沿着郿坞岭而建,山势并不险峻,然而林深水清,原先便是钟官城旧址,后被董卓所用,此时仍在不断的修建当中,往来的遥役不计其数。 钟官城,始皇收天下兵器为钟,故而得名,也就是后来汉武帝铸五铢钱的地方。 王允才刚刚离开了相府,虽然说袁隗是已经答应担任大司农的位置,然而却未必能够让自己稳妥的缓下一口气来。 太阳已经略微偏西了,略有一些风吹来,带了些许的寒意。 车仗蜿蜒,轮声碌碌。 王允正坐于盖车之中,若有所思。 袁隗若是还想活命,就必然会答应出来接过现在的这个烫手的山芋,就像一个即将渴死的人拿到了一杯鸠酒,喝了可能会死,但是不喝却必然会死。 然而袁隗是安分守己的人么? 显然并不是。 而当袁隗做了一些动作出来之后,不管成功还是不成功,这个大司农的位置必然还是要有人去顶替的啊…… 董卓、李儒的想法王允也能猜出一些来,当下物价腾沸,铸钱似乎成为了当下唯一的选择,那么现在的这个大司农,谁去当都是死路一条! 就算是勉强抗过了眼前的这一波,秋后算账,也必然是背黑锅的最佳人选。 怎么办? 自己虽然算是和袁隗有过一些相互之间的协作,但是并不代表着王允自己就乐意为袁隗擦屁股,收拾残局啊! 必须先做一些打算才是,否则真要等到事到临头的那一刻再来准备,就什么都晚了。 而且王允现在面临的问题还不只这个,迁移来了长安,不仅仅是葛天师的茶叶断货了,就连供给董卓董相国的金丹也同样断货了啊! 这个金丹又不是随便那个地方都有,一抓一大把,然而看到董卓那猩红的眼珠子瞪过来的时候,王允也不敢将话完全说死,只能推脱说要等葛天师开炉炼制…… 唉! 两、三个月就干下去一玉葫芦,这个…… 金丹最好,但是不能当炒豆子吃啊! 头疼,相当的头疼。 正当王允绞尽脑汁,寻求对策之时,车仗忽然停了一下,一名侍从前来禀报,说是前方有一队人马正在通行,挡住了道路。 王允在盖车之上站起身来,往前望去,在街道路口之处,有二三十的骑手似乎正在掉头,占据了整个街面,才导致自己的车仗不得前行。 王允隐隐看着有些眼熟,阻止了侍者要去前方开路的举动,扬声喊道:“前方可是温候?还请留步!” 吕布正准备拍马前行,却听到了后方的喊话,便扭头一看,然后沉吟了少许时间,便拨马而回,来到了王允盖车之前,拱手道:“见过司徒。” 王允迅速的捕捉到了吕布脸上的隐闪而过的一丝郁郁之色,笑道:“温候可是欲回长安?可否同行?” 吕布当无可无不可,便点头答应下来。 先前在阳人一战,吕布暗地里捅出一些妖蛾子,搅乱了胡轸的计划和布置,虽然说是出了一口恶气,但是同样不可避免的也摊上了败军的名号,幸好李儒这一段时间都在为了市面上的恶化无比的长安市场在烦恼,也没有直接进行处理,就斥责了一番之后,便让胡轸吕布等人回去待命。 但是吕布哪里在长安待得住,那种天天喝酒吃肉的日子虽然曾经是他的梦想,但是在雒阳城那一段时间,那种单调无趣的生活真的是够够的了,于是就借着交军令的理由到了郿坞,希望能见一见董卓,看看能不能找到些统兵外出的机会…… 然而没想到董卓根本就不见他。 或者说没空见他。 郿坞之内,嗯,新进了一批美女,前前后后加起来,估计有近千人了…… 所以,董卓很忙啊…… 最重要的是现在河洛一片焦土,山东士族已经各自缺粮,逐渐散去,难道现在还派军队出去挑衅,让这些人重新汇集起来? 吕布自然是空跑一趟。 于是两家并在一处,徐徐往长安而去。 郿坞距离长安还是有些距离的,来回一趟四五天,不是很方便。 按照道理来说,董卓应该是居于长安比较的方便,但是因为……嗯,所以这一段时间便待在了郿坞之处。 王允看了看一旁的吕布,虽然在内心是看不起没有多少的墨水之人,但是依照现在的情况看来,多一份的助力,也就多一份的自身安全的保障。 “温候可是见过相国?”王允问道。 吕布微微挽住赤兔马的缰绳,不让其跑的太快,控制着与王允的盖车并行,说道:“某仅交军令尔,未曾见到相国……”当然,原本吕布也不抱多大希望来的,这郿坞之行,其实在他内心深处,是想去见一见另外的一个人…… 可惜也没有见到。 整个的郿坞内府还是挺大的,而且还有董卓的家眷,因此并非吕布轻易可以进的,如今看来,只有等董卓回到长安的时候才能另外想写办法见上一见。 吕布话语当中略带出的一些怅然之音被王允听出来了,不过王允自然是想不到吕布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感到有些失望,不过,并不妨碍王允继续说道:“再过两日,老夫离家满十年矣……鸿雁于飞,肃肃其羽。如今年迈,逾思东隅……如今朝堂,经寻不得几许乡音,温候,今日既然有缘,届时老夫略备薄酒,不知可否赏光一叙乡情?” 吕布当即拱手说道:“司徒相邀,怎敢不从?” 王允点点头,捋了捋胡子,说道:“如此老夫便扫榻静候温候是了……” 随后便又闲聊了几句,然后王允便指了指被吕布一直控制着速度,导致有些不耐烦在乱喷响鼻的赤兔马,哈哈笑道:“老夫车慢,真苦了此马!温候不必迁就,先行可也。” 吕布见状也是一笑,便朝王允谢道:“多谢司徒体恤,某便告辞了!”说完,便放开了缰绳,赤兔马兴奋的扬起脖子,长长的嘶鸣了一声,撩开四蹄,绝尘而去。 王允看着吕布带着护卫远去,一脸的笑容,只是在眉眼之间,露出一点的精光…… 第四九八章 道友你我有缘 王允有些惊讶,甚至有一些不敢相信,自己家中的歌姬吕布竟然看不上眼?!或者说不是没有上眼,而是并没有走心。 要知道王允可是将府内的好货色搬出不少来,就连珍藏许久年方二八的小娇娘也展示了出来——方才领舞的就是,可是明明看见吕布有所沉醉,然后不知为何其双眼之中又很快的恢复了清明之色。 歌姬的柔美曼妙的身姿,吕布也赞叹不已,但是却没有什么好色急切的颜色,也根本谈不来什么贪婪之色了…… 这让王允很意外。 像吕布这样正当壮年,却不被美色所惑,这简直就是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情! 按照原本王允的计算,此时的吕布应该在酒的媒介之下,然后接受了如此的美色刺激之后,放荡形骸,原形毕露了才是,怎么反倒是隐隐的有些坐怀不乱的状态? 这个吕奉先,该不会是好**吧? 王允的眼珠子转了好几圈,心中想道,若真是如此,少不得要将自己房内的…… “温候,可是老夫府中歌姬有何不足之处?”王允决定还是先试探一下再说。 吕布放下了酒爵,笑着说道:“非也。司徒府内歌姬甚美,某也心动不已。”吕布也没有说谎话,确实有些心动,若是送上门来吕布也不会拒绝,但是却没有那种必须不可的那种感觉…… 就像是肚子里面已经吃了一些东西,现在再摆上一道美味佳肴,吃是固然能够再吃一些,但是却没有像空着肚子的那个时刻的饥渴感。 王允一脸懵。 心动了,但是又没有行动,这个…… “温候可是有何心事?”王允继续试探。 吕布犹豫了一下,却又有些尴尬,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这个事情,不太好讲啊…… 王允年老成精,哪里会错过吕布那一瞬间泄露出来的小儿女的状态,不过见吕布不肯讲,便呵呵笑了一声,也并不强求,便又劝酒,表面上神色不变,心内当中却盘算开了。 以吕布当下毕竟是两千石的高官,若是按照常理推测,就算是六百石左右的直系之女都可求的,就连像自己这样的三公,若是求个歌姬之类的,也多半会乐见其成,并不会阻拦…… 除非是吕布求之而不能得,甚至是连求都不能求的…… 王允端起酒爵,眯缝着眼,将酒水倒入了口中,这个情况看起来并不简单啊。 王允放下了酒杯,很是诚恳的说道:“温候,汝与老夫均为并州之人,有缘相聚于此,若信得过老夫,有何难事,不妨直言,这朝堂上下,老夫多少也有些薄面……” 吕布放下酒杯,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摇头笑道:“司徒拳拳之意,某倍感荣幸,若有难处,定然相告。”吕布只是有些脾气直,又不是傻。这种事情,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王允见套不出话来,倒也不急,反正既然知道了吕布这里有些情况,多留心便是,到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 过了几天,平阳的已经慢慢的度过了那段人心惶惶的日子,普通百姓永远都是善忘且只顾眼前的…… 或许对于他们来说,只有活在今天,能过把今天过好,开心些,就已经很知足了…… 斐潜现在也挺开心的,没想到常林居然真的把壶关令狐氏的令狐邵,令狐孔叔给请过来了! 迎接之后便在平阳府衙厅堂之内设宴款待,贾衢、常林作陪。 令狐邵年龄并不大,大概有二十五六的样子,身高大概七尺左右,一般人的个头,相貌么,也是中等,甚至还比不上贾衢,留着上唇两撇八字形的髭,幸好还算浓密,否则定会有些滑稽而失去稳重之感。 宾主落座之后,令狐邵可能是因为不太方便,竟然从怀中掏出了一卷竹简,放到了身旁…… 难怪斐潜之前看见老觉得这家伙年龄不大,肚子不小,原来是放了一卷竹简啊…… 一旁的常林笑着叹息道:“孔叔真是须臾不可离书尔!此书仍未看完?” 令狐邵也是笑,像斐潜解释道:“偶得《盘庚》,文辞古奥,不甚明了,故置身侧,时常诵读,以解其意。” “哦,欧阳亦或大小夏侯?”斐潜笑道,这个时代的士族大都喜欢书,但是片刻书不离手的,还是比较少的。 “乃八世博士之书也。”令狐邵拱拱手说道。 斐潜看了看贾衢,说道:“巧也,昨日才到大小夏侯解,今番又至八博士之书,尚齐也。” 雒阳云台的一些书简,走的慢,昨天才堪堪抵达,清点数量,竟有三百多套书籍,合计共有一千三百多卷,结结实实的装了两大车。 斐潜连忙令人在平阳府衙当中专门开辟了一间房屋,打造了一些木架来进行存放。 当然在这些书卷当中,绝世的孤本和珍本比较的少,大多都是汉博士在收集各个地方书卷的时候的手抄临本,但是就算是手抄卷,仍然是相当有价值的,其中就有大小夏侯的章句注解。 “大小夏侯?”令狐邵向前倾着身躯,带了些急切的问道。这个可是跟欧阳八博士齐名的尚书大家,令狐邵一听便心痒难耐,简直都有一些坐立不安,勉强吃了一些,便放下了碗筷,眼巴巴的看着斐潜,欲言又止。 斐潜笑道:“可是吾等照顾不周,亦或是膳肴不美?” 令狐邵说道:“非也!脍细膏肥,不过一日之需,文香墨宝,才是一生之足也!况今既有缘,欧阳大小夏侯齐至,闻之欣喜,心向往之,望中郎莫怪!” 既然令狐邵如此的急迫,斐潜也没有过多的拿捏,便让贾衢去将大小夏侯的章句注解取了过来。 令狐邵大喜过望,喜滋滋的找侍者净了下手,擦干了,才小心翼翼的捧起了书简,慢慢的翻看起来,不一会儿,便完全投入了进去,一边看还一边念念有词…… 斐潜看着令狐邵,忽然想起了一个人,都是一样的爱读书,甚至会因为喜爱看书而忘记了一切,废寝忘食更是经常的事情。 斐潜看了一眼常林,常林捻须而笑,于是斐潜也点点头,明白了为何常林之前会这么有把握…… 眼见平阳这里将成为北地最大的一个学门,拥有丰富的藏书,这样的一个巨大诱惑,就宛如将极品的美酒置放到酒鬼的鼻子底下,自然会吸引着宛如令狐邵这样嗜书如命的,甚至是一些求学无门的寒门弟子。 不过令狐邵这么爱好读书的人,当经学博士年轻未免太轻,当地方官员又恐掉进书中出不来,还是需要好好斟酌一下才是。 第四九九章 看看 一辆牛车摇摇晃晃,十几名的护卫前后护住,在官道上行进。 既然是看看,那么便是看看。 大张旗鼓多半是什么都看不到,所以只能是静悄悄的来看。 聪明的人往往都只相信自己,由自己看到的,听到的,才算是真的,至于旁人所说,多半只是充当一些辅助,大多数的时候,他们只愿意多听,多看,而甚少的发表一些看法,甚至绝大多数的事情在他们的心里,都是有阴谋的…… “奇怪!”在牛车之上,原本一个斜倚着的中年文士,忽然叫停了车,然后掀开帘子往车下一看。 一条颇为平整的道路从脚下延伸到也远方…… 文士下了车,走到了路边,细长的眼睛左右打量了一番。 官道显然是刚刚平整过,虽然没有青砖铺垫,但是却相当的结实,应该是夯实过的,然后经过修正碾压之后再夯过的一遍的,这几天比较干燥,踩下去只扬起了点点的尘土,并不其他大部分的道路轻轻一步都是尘土飞扬。 怪不得车辆行进之时没有那么晃动了,而且这个官道的宽度…… 文士眯了眯眼,眼睛都快眯成为一条线了,看着延伸到远处的道路,沉吟不语。 官道路面宽度,至少有接近四十步! 在真是相当的出意料之外,现在很少有这么宽的道路了。 战争的破坏性是最大的,就连道路也难逃厄运。 这里曾经是秦朝的上郡道,从咸阳出发,过上郡直通幽州,到了辽东之后掉头往西南,最后终于乐浪,是秦朝联系中央、河套、辽东地区重要通道。 驰道,骑兵一日夜行六百里叫做基本达标,若是紧急情况,则日夜行八百里。原本应是宽广五十步,但是因为秦朝末年的连年战争,造成了很大的破坏,一直到了现在都没有多少修复。 汉初的时候经济条件、国家财力太过于薄弱。甚至因为汉初严重缺少马匹,连汉朝皇帝没有能力为自己的御车配备颜色相同的马,许多将相只能坐牛车。而这样的汉朝的经济到了很久以后才复苏,又长期实行无为而治,所以也一直没有劳师动众重修道路。 在这期间许多道路被开垦为耕地,变窄了,甚至完全不复存在了。 而且汉初的分封制度也弱了道路的作用,驰道显然是用于长途运输的,转运兵马的,而汉朝长期诸侯各占各地,相互之间甚少往来,不同封地之间的民众也没有大量货物长途运输的必要,运输线变短,也因此失去了重新翻修驰道的必要性。 当然随着经济的复苏,汉代逐渐富庶的财政又被汉武帝这个雄才大略的家伙全数投入了对匈奴作战当中,对于大量骑兵的运用,也减少了对于车辆的需求,因此也没有抽出多少钱来恢复道路。 一个宽阔平整的道路,对于道路两旁,甚至是城池之间迅速的转移兵力,运输物资自然是极其方便的…… 但是要重新修整出这样的道路,需要动用的民力就是一个庞大的数量,动用如此大的徭役项目,不怕激起民变? 文士看到路旁有几名农夫正在田地里面除草,便慢慢的走到了田边,冲着其中一名年长的农夫拱了拱手,说道:“敢问老者,此地赋税多少,劳役如何?” 老农抬头看了看,琢磨了一些,看着似乎像是官面上的人物,便也没有多少隐瞒,说道:“今年因为用了官家的牛马来开田,所以要多交一分的粮,所以是田租五分,赋一分……夏冬农闲时役各一个月……” “要交六分租赋啊,那余粮一家用度可够?”租赋有些重,不过既然是租田,也就差不多都是这样,但是徭役相对来说就算是比较轻的了。 汉代的徭役比较的复杂,对于普通的农户来说,租赋只是一年交一次,而且根据田亩产出,固定比例,其实并不重,但是徭役则不然,往往成为了农户破产的重要原因。 汉代民编,首先是国家兵役,1年在当地补充郡县兵,负责治安接受训练,然后第2年要根据国家安排,去另外的地区服兵役,一般来说是都是比较危险的区域…… 当然国家兵役一丁一生只需要服役一次,但是若是战起,则还需要服从再次征召,不得抗拒…… 徭戍则是到边疆服役,时间也是1年,可用银钱相抵。 以上的还算是固定的徭役,而不固定的,由当地郡县发布的临时性的劳作,包括并不限定于土木工程、造桥修路、治理河渠、转输漕谷等劳动,称之为更役,也可用银钱代之。 再加上汉代对于一些人免除了徭役,比如宗室、贵族、有高爵的官僚及其亲属,县、乡的三老及被选为孝悌、力田者;博士弟子、其他通一经者及特诏优许复除者;或生子、服丧者,逢天灾兵祸之害而暂获复除者;治河有功或皇帝巡行所经地方的人民亦得以暂时免役等等。 大商人或是士族,也可用银钱买到民爵,然后凭此即可免除徭役,这样一来,汉代徭役的义务实际全落到中产阶级以下的农户身上了。 在加上基层的鼠吏犬差上下其手…… 老农听到文士的问话,看了看田地内的成长的不错的庄稼,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了笑意,说道:“如果老天爷能照顾些,应该还是可以的……” “那这路……不用徭役么?” 老农哈哈一笑,说道:“那是鲜卑奴修的!”神情之间还颇有些自得。这些年老是被胡人侵扰,烧杀抢掠,现在看到曾经强横的鲜卑人成为了苦力,这心里啊,自然是隐隐的有些畅快了…… “那鲜卑奴竟然也服从?”竟然是用鲜卑人修路!胡人多残暴,不明道理,不被王化,不服管教,难道就没有反抗? 老农嘿嘿一笑,“胡人也是人,都是一颗脑袋一张嘴……先生再往前走走,就能看到啦……” 文士哦了一声,然后从怀里掏了些五铢钱放到了田边,说道:“多谢老丈解惑,告辞了。” 老农看了看已经走开了的文士,又看了看田边的五铢钱,摇了摇头,便随手将那几枚钱币捞到怀中,低低的嘟囔了一句什么…… 第五零零章 红城 文士信步往前,很快就到了老农在言语当中所说的地方。 这个地方很明显,甚至不用走到面前,就能感觉到这个地方的存在了,一股人类尸首特有的腐烂气息扑面而来,呛得文士皱了皱眉头。 这是特意在路旁开设的刑场。 一股**的气息,就像是十几个发臭鸡蛋摆到了面前,然后再上面浇上了一堆隔夜的粪便和尿液,混在一起,文士几乎都能感觉来空气当中似乎飘荡着这个臭气的淡淡的绿色烟雾,就算是吸了一口,也会令人作呕。 尸体能辨认出来的,绝大多数是鲜卑人的,头发和身上的服饰说明了这一点,至于那些无法辨认的,就算是神仙来了,估计也就是认一个人形。 同样,尸体上面的伤口和死亡的惨状,也同样说明了这些人在临死之前承受了多少的痛苦。 文士虽然以袖掩鼻,但是细长的眼睛之内却闪烁着光华…… 这个是被割断了手脉流血而死,甚至为了保证血液不会被凝固,还在手腕上的创口上插了一根芦管; 这个应该是剥皮,然后被曝晒而死,头脸之上丧失了皮肤之后,招揽了不少的蝇虫,一些肥大的蛆正在**的肌肉骨头之间钻进钻出; 这个应该是锯割,嗯,手法粗俗不堪,没有什么看头。 这个…… 看不出来,不过文士瞄了一眼尸体已经开始发绿的鼓涨如同圆球的腹部,下意识的远离了几步; 这个是坐桩,先用刀子割开一些,然后将让其由着自重,慢慢的沉入,最后透胸腹而出…… 这个是抽肠,呃,真是太臭了! …… 文士往后退了几步,眯缝双眼,心想,这狠倒是够狠了,难道不怕招揽过多的怨恨?或者不怕那些口吐白莲的家伙们大肆批判? 有意思。 没想到到了这里还有意外的收获…… 只是不知道是残暴无度的子受,还是铁腕无情的赵正? 文士的细长的眼睛眯称了一条缝,正当准备转身走的时候,却看到远远的来了一队人马,四五个骑兵,其余的便是跟着的步卒。 文士略瞄了瞄身边的护卫,然后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几步。 待到了近前,文士才发现带队的竟然是一个胡人,看其穿戴,尤其是那顶毡帽,十有**是一个匈奴人…… 只听那个匈奴骑士勒住了马匹,大声的用胡语呼喝了几声,然后就有几个鲜卑服饰的人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鞭子,从队列当中哄赶了几个衣衫褴褛的人出来…… 文士眯着眼,上下瞄了一眼那几个衣衫褴褛的家伙,虽然说衣服破烂的几乎看不出属于那一边的人了,但是发型发色、脸型都是迥异,多半也是鲜卑…… 匈奴多半还是黑发,然而鲜卑人里面也有一些是黄、白发者,面形和瞳色也是各异。 这些破脸衣衫的鲜卑人,在持着鞭子的黑发鲜卑人的号令之下开始收拾慢慢的收拾起刑场之内的尸首来了。 一名胡人骑手翻身下马,朝着文士走来,用手在胸前按抚了一下,行了一个胡人的礼节,然后用极其怪异的腔调说道:“啧唯棱晋,巧贯……嗯……”似乎是忘记要说什么了,便不好意思的扭头喊了一声。 另外一个胡人快步来到面前,似乎是嘲笑了先前的胡人两句,然后也是行礼,说道:“我四阿打,轻问然君要去那里?” 嗯,这话还算是比较明白。 文士点了点头,说道:“我叫甄和,准备去平阳找个朋友,嗯……别碰那个!” 甄和忽然指着在刑场之内的那个腹部鼓涨如球的尸体大喊道,但是那些鲜卑奴隶那里懂得汉语,麻木的还在解了绑着那具尸体的绳索…… 甄和连忙二话不说,转身就跑! 就像是一个水囊从高空摔到了地上一般,只听见“噗”的一声炸响,那个腹部如鼓的尸首接触到了地面的时候,腹腔受压猛然炸开,顿时间黑的、黄的、绿的、紫的、褐的喷薄而出! 幸好的是,尸体是面朝地面倒下去的,只是向下喷溅到了地上附近,以及周边的几个鲜卑人身上…… 一股刺鼻的恶臭瞬间传开。 甄和见状连忙逃得更远了一些。 队列当中一个鲜卑人似乎是骂骂咧咧的提了一个带盖子的大圆木桶出来,远远的丢下,一脚踹给了那几个收尸的黄发鲜卑人。 一个黄发鲜卑人扶起了木桶,打开了盖子,从木桶里面掏出了似乎是白垩一样的粉末撒开…… 咦?! 胡人竟然也懂得此法? 虽然有白垩掩盖,但是那股恶臭仍然萦绕不去,甄和也待不下去了,便和那几个领头的匈胡点点头,便重新回到了官道之上,继续前行。 “真有意思,以汉统胡,然后再以胡制胡……看起来这个胡人似乎也分了三六九等……呵呵……”甄和坐于牛车上,回首看了看刑场之内的情形,低声的嘀咕了一句。 远远的,一座红色的城池映入了眼帘…… 嗯? 等等,红色的? 甄和以为自己眼花了,仔细一看,确实是红色的,就像是朝阳初生之前天边的红色,又像是秋天成熟果实上的红色,虽然有些耀眼,但是却不刺眼,很特别…… 忽然在平阳城南有一个大营地前面的东西吸引了甄和的注意力。 这个营地,似乎是用来看押胡人的,不少衣衫褴褛的鲜卑胡人在营地之外排着队列,然后排在最前面的脱光了衣服,赤条条的蹲进了一个个似乎冒着热气大木桶当中,似乎全身都没入了水中,然后走才站了起来,然后到了另外一侧,领取了一套衣物之后才进了营地…… 这是做什么的?甄和不太明白。 快到了平阳城下的时候,甄和才看清楚原来城墙上的那些红色是怎么来的了,原来是一块块的红色的方砖! 竟然用红砖砌城墙! 城墙内层的实土似乎已经是夯好了,此时不少的匠人正在城墙边上的木架子上,一块一块的将红砖在城墙土层上砌起,不过这里就没看到有胡人了,都是汉人在忙碌着…… 在城池旁边一个木制高台之上,似乎还有一个监工的文官,似乎是感觉到了甄和的视线,缓缓的转过了头来…… 第五零一章 谁敢擅动? 权力就好比是地产,决定权力大小的并不是所占据的面积多少,而是具体位置在哪里,平阳城如今慢慢的开始变得绯红,似乎也是在预兆着什么。 烧砖的工艺在秦朝就达到了一个非常成熟的阶段,所谓“秦砖汉瓦”亦如是。 但是真的很少人用红砖,因为在汉代人的观念里面,红砖其实是…… 废品。 青砖,或者说秦砖,为何是青色的呢? 因为上好之,故而是青色的,如果能烧出黑色的来,估计秦朝的人更喜欢。 烧红砖和烧青砖的工艺在前期完全一样,只是在后期青砖需要用水缓淋,然后降低砖窑的温度,使砖块当中的高价的氧化铁还原成为低价的氧化铁,导致颜色变为青色。 当然在这个复杂的工艺过程当中,若是淋水出现失误,又或是还原不完全,就会出现红砖。 但是对于斐潜来说,这个都不算什么事,修一个平阳城墙又不打算流传千古,青砖和红砖略有差异又有何妨? 红砖省人工啊,烧砖的工匠可以不用时刻照看,不用随时水淋控制,直接烧窑,到时间通开风冷,管都不用管,冷却完毕之后便运输,如此效率一下就起来了,而且也没有什么废品次品的问题,简单,省事,在降低烧窑的工匠人身风险的同时,又可以大规模的出产,何乐而不为之? 而且也算是斐潜的一个小小的恶趣味。 祖国江山一片红啊…… 其实红砖青砖有差别么? 红砖更没有技术含量…… 红砖还可以掺杂一些杂物,并不需要完全都是粘土,所以制造条件一下子就放宽了许多…… 但是好笑的是烧砖的工匠居然起初的时候还不肯烧红砖,公然抗令不尊! 说是会砸了自家的招牌,会让人笑话是不懂规矩的,是没出师的,是手艺不好的,因此宁愿掉脑袋也不肯毁招牌! 后来折中了一下,平阳城这里用量大的,烧红砖,然后桃山之上学宫之处,用量较少的烧青砖,以此证明这些工匠是真正懂行的砖家,这才算皆大欢喜。 结果据说这些砖家都在紧紧盯着烧青砖的窑洞,憋着劲要烧出几窑的好青砖出来,以此正名,至于普通烧红砖的窑洞,都丢给了他们的学徒…… 但是对于斐潜来说,无所谓,好的砖拿去砌城墙,差一些的也不浪费,拿来在平阳城中盖砖房,物尽其用…… 就像是河东这一带被崔厚借了大量的物资的乡土豪强们一样,还是要物尽其用的嘛…… 现在斐潜控制的区域之内,已经全面实行了军管,平阳、北屈就不说了,永安其实也被白波玩废了,也跟个白纸差不多,唯独没有受到什么影响的蒲子县城,然而一县之地,又处于边缘地区,物资本身就较为贫乏,因此全面控制物资供应,实现军队配给发放制度,虽然一开始的时候略有些怨言,但是很快这些人就变成了军管制度的坚决拥护者。 长安恶性通货膨胀,然后便是大规模的铸造夹钱,而这劣币驱逐良币波及的幅度极其迅猛,似乎背后还有人不仅没有控制,还故意的在不断推动一样…… 不过这个事情么,对于斐潜而言,真的是一件好事。之前让黄旭、黄贤良带着一批基层军官粗浅的学习了些文字和数字,现在派上了用场,基本上全部的物资都控制在斐潜的军营之中,那些得到消息企图来沾点便宜的人,来到平阳才发现,不仅仅是平阳,就连永安、蒲子、北屈都进入了军队管制,交易进入了以物易物的阶段。 包括五铢钱在内的所有铜钱,全部不流通了。 劣币驱逐良币,建立的基础就是信息不对等。借着接受劣币的那一方不清楚劣币的价值,才有办法进行成功的交易,一旦对方得知了劣币实际的价值是几何,还会有人愿意接受么? 就像后世的假币,只有当那些被骗的人认为是真的,才会接受,否则一个普通的百姓,谁会愿意手里收到假币? 只不过,以物易物,对于商贸影响是最为严重,但是当下却暂时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至少要等到秋收之后,粮草价格较为稳定的之后再来做一些调整,现在还不是时候。 杜远蹬蹬的走了过来,就像是屁股后面着火了一般,坐到了堂内,才呼出了一口长气:“主公啊,这些河东的和河内的人老待在这里,成天愁眉苦脸的在府衙前聚成一堆,也不算个事情啊……”每次来一趟,那些人的眼神就像是可怜兮兮的小狗,充满祈望的直盯盯的看,让杜远这个如今的后勤大主管的小心脏多少有些遭不住。 “哈哈哈,不急不急……”斐潜笑道,“文正莫要被这些人的外表骗了……这些人啊,只是心疼钱财而已,距离真正家破还远着呢……” 汉代到了灵帝时期,这些乡土士族就已经是修建了大量的坞堡,储藏了他们吃都吃不完的粮草和大量的钱财,现在只不过见到家中存储粮草被斐潜用手段搜刮了一批,家族当中的大部分钱财又眼见成为了废铜一堆,这酸爽…… 这心痛的滋味啊…… 但是距离他们连饭都吃不上,或是因为这次的通货膨胀导致家破,那还不至于,以现在的情况,他们还承受得起。 只不过接下来连续几年的天灾不断,不是旱就是涝,再加上以为战乱引发的瘟疫,才将这些士族乡豪的经济庄园最终彻底的摧毁。 “文正你说,我这边已经晾了他们那么多天了,怎么还没有人起来挑个头,找我们些麻烦啊?” 杜远也不客气扭捏,端起旁边的水罐,自己动手倒了碗水,咕嘟咕嘟喝完了才说道:“这一路上惨绝人寰的,胆子都吓破了,谁敢擅动?”官道那边设立的几个刑场,连他自己都害怕得不敢去看,现在基本上全河东人都知道斐潜的手腕凶残狠毒,整治得就连胡人都胆战心惊服服帖帖,谁敢轻易出来在这个魔头脑袋上动土? “这个……”斐潜有些挠头,原本还想说若是有人敢跳出来,便抓几个小的搞一搞,顺便再捞一点,现在看起来似乎搞不成了? 第五零二章 头汤 但是人总归是不能逼急了,不管如何都是要给一点希望,如果连希望都没有,难免会发生一些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情出来。 只不过有时候,某些人总是看见了杆子总想着往上蹭一下,看看能不能往上爬一爬,有点阳光就像灿烂一把…… 平阳县城府衙的大厅,人多得就连桌案都摆放不下,只能摆席子,而且连一人一张都做不到,挤不下,勉勉强强两人一席,坐得满满的。 一名老者颤颤巍巍的站着,声音悲怆,老泪纵横:“……老朽苟活六十有七,经未曾遇此惨事!先祖不辞辛苦,维桑与梓,躬耕稼穑,桑妇宵兴,农夫宿野,勤勤恳恳,岁暮奚冀,以储儋石……如今……如今,祸兮突临,恶钱横行,物价盈沸,民不聊生……吾等家业,毁于旦夕,痛哉!痛哉!呜呼!老朽九泉之下,有何面目见先祖焉!” 言毕,双手掩面,竟发悲声。 老者的发言,让厅堂之内的一帮众人顿时心有切切,一时间附言有之,叹息有之,悲哭有之,顿时间凄凄惨惨,悲悲切切的乱成一团。 杜远看了看斐潜,这个情况他也始料未及,而且领头的又是一个老者,就连劝说也不知要如何开口,顿时有些没了主意。 斐潜满面严肃的缓缓站了起来,忽然举起袖子遮住了脸,哽咽的说道:“各位乡老所言……潜亦感同身受,悲痛莫名,不能自己,容吾暂辟……文正……” “臣在。”杜远弓身答应一声。 斐潜一面用袖子遮着脸,发着悲声,一面快速的往后堂走去,说道:“……多备茶水,切莫慢待……”然后就消失在了屏风之后,转到后堂去了。 脸上还有几颗眼泪的老者顿时凌乱了,张嘴结舌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伸着一只手颤颤巍巍,似乎是想挽留斐潜一般,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继续站着好,还是坐下来好。 杜远一个机灵,连忙高声叫了侍者进来,吩咐要给厅堂之内的人备好茶水,然后也拱了拱手,以安抚斐潜的理由,也跟着进入后堂,却看见斐潜正背着手,优哉游哉的在后院渡着方步,哪里有什么一丝一毫的悲伤? 杜远走到了斐潜身边拱了拱手。 斐潜慢悠悠的说道:“像这种事,本来就不是我们着急,所以也不必跟着他们的步调,被他们牵着走……你派个人盯着就可以了,什么时候他们都不说话了,什么时候你再进去……若是还有人哭闹,你便出来……” 杜远没有经验,但是斐潜有啊。 这种事情,斐潜在后世经历得多了,大爷大妈级别的往往都是主力军,碰又碰不得,说也说不得,若是跟着这些大爷大妈的节奏,那简直是会扯到九霄云外去,就算是神仙也不一定能拉得回来。 所以只能是冷处理,大家都冷静一些,分清楚了主次,知道了不哭不闹才能更好的解决问题的时候,才能够坐下来谈。 不过像那种反复哭闹耍脾气的,还是没有,毕竟这些人都是家族当中能说得上话的,多少也懂得一些是非,见一手的感情牌变成了废牌,也都收敛了许多,不久之后便安静下来,谁也不说话,都在厅堂之内静静的等待着…… 斐潜慢慢的走了进来,坐到厅堂正中,左右扫视了一下,缓缓的说道:“悲切之心,人皆有之,然满怀激荡,可满廪仓?可除钱恶?可免灾祸?” 众人啜啜无言。 斐潜又等了一会儿,看众人皆没有出言,便示意那一名领头哭诉的老者,说道:“老丈,敢问郡望何处?” “老朽闻喜孙氏。” 斐潜点点头,然后又连问几人,然后说道:“可有平阳人氏?” 有才怪了…… 众人默然以对。 斐潜微微的一笑,说道:“各位具为河东人士,又非平阳治下,何来寻吾,当寻河东王公才是!”言毕就做势要送客。 顿时引起一阵骚乱,有一人情急之下竟出声说道:“王使君闭门称病,如何见得!” 因为见不到王邑,所以就来找我了是吧? 斐潜笑笑,不说话。 堂下众人其实心情都跟啃了一坨屎差不多,明明知道当下这个局面,多半有斐潜的一大部分的因素,然而就是毫无办法,就连河东最大的家族都铩羽而归,他们这些小鱼小虾能干啥? 众人渐渐安静下来,为首的孙氏老者长揖道:“如今吾等皆走投无路矣,恳请中郎指引一二!” 斐潜慢悠悠的一条一条的说,还一边扒拉着手指头:“非吾治下,亦非吾民,此乃其一;买卖之始,皆为情愿,此乃其二;恶钱横行,亦非吾铸,此乃其三;此外,莫非汝等以为以吾一人之力,便可绝此恶钱,平抑物价?” 斐潜说的很实际,也很理所当然。 不管古代还是现代,谁掌握了第一手的信息,谁就能领先,谁就占便宜。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满脸的沮丧,斐潜说的一点都没有错,就连反驳都找不到什么借口,如果不是雍州突然冒出了恶钱的这一摊子事情,这些人大多数都还兴高采烈的等着数钱呢…… 现在虽然隐隐知道斐潜可能是借着这个恶钱之机狠狠捞了一笔,但是证据呢?难道在一个月前就能得知董卓要铸造恶钱了? 有什么证据,又有谁会相信? 孙氏老者颤抖着走了出来,叩拜而道:“如中郎愿伸援手,今后中郎但有所命,闻喜孙氏皆绝不推辞!” 众人恍然,连忙一同下拜,皆称如是。 斐潜连忙上前扶起孙氏老者,并示意众人一并起身,然后沉吟良久说了一句:“风物应放眼,京兆恶钱传至此地,约时近月,不知至冀豫,又需多少时日?” 这就是眼光的问题了,堂内的这些人一辈子基本上都是在自己庄园内度过,如果不是这一次的恶钱影响,说不定有的人还不一定出远门东奔西走的找王邑,找斐潜了,更不用说把眼光放到全国范围了。 而且若真的有那种眼光,现在人也不会在这里,说不定已经在去往冀豫的路途上了…… 斐潜也不管他们这些人听明白了没有,笑眯眯的说道:“平阳百业待兴,急需各类物资,各位若有盈余之物,不妨来此相互各取所需……文正,好好招待各位乡老,吾尚有公务,就不奉陪了……” 这种好事,当然是大家一起参与才会比较有意思吧…… 况且这些人的尿性,绝对不会满足于止损,定然会千方百计的夺取其他尚未受到恶钱影响的区域的利益…… 在正餐开始之前,先来碗头汤吧! 第五零三章 揣着明白装糊涂 “夫贤、不肖,智、愚,勇、怯,仁、义,有差。乃可捭,乃可阖,乃可进,乃可退,乃可贱,乃可贵,无为以牧之。” 这些东西都懂,但是现在甄和却有些看不透。 要怎样给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定性呢? 甄和一时间觉得似乎很复杂…… 面前的这个人,也才二十出头,若是设身处地的让自己二十岁的时候来接手这样的一个摊子,嗯,因该,大概,或许也能做得差不多吧…… 但是在处理政事上面,或许多有手段。 智慧这种东西,有时候确实不是靠年龄积攒,就一定能够积攒下来的,但是处事原则却往往需要年龄的积淀。 现在甄和已经是四十岁开外的的人了,争强好胜的心已经淡薄了许多,一些事情的看法也就像年龄一样,已是不惑。 现在的他,已经不会像年轻时感叹天地不公,感叹生不逢时,很多事情他的视角越放越开,看得越来越远,但是着手做的时候,却永远只从身边做起,从细处做起。 因此虽然自己之前看过了,也旁敲侧击的找了其他的一些人,但是还是想知道斐潜自己是如何处理和看待的,于是,就带着木牌来找斐潜了。 甄和,或者说是贾诩看着斐潜说道:“盘庚既迁,奠厥攸居,懋建大命,然众贪好贷,京兆震动。此计原为中郎所出,不知可有良策?”贾诩根本没有提关于恶钱的事情,只是就这个木牌说事,因为他也是知道,恶钱就斐潜一个人这么点地方是搞不来的,不过像斐潜这样全部以物易物,虽然避免了恶钱的损害,但是同样也有很大的局限性。 斐潜摸索着木牌,这个木牌就像是一个里程碑,或许从献上了这一个木牌开始,他自己就从一只愤怒的羊变成了一只贪婪的狼…… 斐潜笑笑,将木牌轻轻的放下,说道:“子羽既来,当自有观。今吾亦束手无策也。唯有无总货宝,生生自庸。式敷民德,永屑一心尔。”斐潜现在还不知掉面前坐着的就是贾诩,不过毕竟现在身份地位,和在雒阳之时完全是两回事了,况且贾诩表面上只是说自己是一个相国曹掾而已,在官职上比斐潜低了一些…… 所以斐潜根本不太想详细讲,因此也就用套话带过。 其实就算斐潜想回答,也不怎么好回答。 甄和所说的盘庚所迁,表面上似乎说的是董卓迁都,但是实际上斐潜现在也并不是在上郡的治所之内,也是属于“迁”的范围,因此这要让斐潜怎么说? 况且若是真的说出一些办法来,不久等于是承认了自己在最先献出这个木牌的时候已经有了预案? 如果有办法为何不早说? 存心是站着看热闹是么? 呵呵…… 斐潜看着这个留着三缕长须的中年文士,略有些显得瘦削,细长的眉眼,眯起来就像是一条线,让人根本看不清出眼珠子,就更谈不上观察到其的眼神了。 皮肤略黑,但是也并不像是天天在太阳下面暴晒而形成的,多半只是天生的。手指修长,骨节明显,但是并没有看到手掌和指缝间有什么练习兵器所形成的老茧,因此多半是文职没有问题。 言谈从之前寒暄的时候,表现的颇为得体,话不多不少,却一句是一句,就像是每一句话都在胸腹之间盘旋已久才说出了的一样。 但是这样一个沉稳的文职掾吏,现在不正是应该在长安救火,挽救各种焦头烂额的状况,怎么有时间悠哉闲哉的跑到这里来? 甄和…… 嗯,未曾听过过董卓手下有一个姓甄的,然而似乎有一个姓贾的…… 该不会是那个贾诩吧? 这个,斐潜默默的看了看甄和,心目当中就像是拉响了警报一样,顿时提到了最高的警戒水平。 “不知子羽祖籍何处?”斐潜像是漫不经心的问道。 贾诩拱拱手,一本正经的说道:“下官祖籍冀州。” 冀州,你就都逗我吧,虽然冀州是有个甄姓大族,但是腔调却是一点味道都没有,知道啥是贼鬼流滑、啥是责楞麻扒,而肉筋贼、馋国狼又是啥坷垃意思? “嘿嘿……”斐潜轻轻笑了两声,心中多半已经确认了,但是也并不说破。 只不过既然认出了,若是贾诩回去歪歪嘴,嗯,这样一来也就不能随意用套话来糊弄了,至少要表示出自己的诚意,对付聪明人就要用聪明人所习惯的模式和办法…… “子羽,朝廷之中惊艳贤才十倍于吾,实不敢大放厥词以误公廷。相国、长史不嫌吾年资蔽薄,有海纳之怀,采百家之言,吾不胜惶恐,然言辞拙笨,未免词不达意,若子羽不嫌孟浪,不妨随吾同行一观可好?”斐潜起身相邀。 贾诩也起身,拱手说道:“如此烦扰中郎了!” 聪明人,往往都对别人的话保持一个怀疑的态度,就算是听了,多半也会斟酌再三,绝对不会什么轻言相信,在大多数的事情面前,他们都习惯自己去看,去听,去判断。 斐潜这样做一方面也是表示自己坦坦荡荡,绝无藏私,从而在根本上去除所有可能会产生怀疑的温床;另外一个方面,也是表示自己和贾诩是站在同一方的,所以不存在对立,万事都好说…… 但是更重要的是,斐潜相信,现在自己在平阳推行的这一套方法,就算是贾诩全盘拿走,在长安也是施展不开的,政策这个东西,永远都有时效性和地域性,不是一一二二写明了,就可以丝毫没有偏差的。 同样的一个法规和政令,在平阳可以畅通无阻的实行,而在长安,呵呵…… 斐潜带着贾诩出了平阳县衙,沿着中央大街往城东走去。 平阳城在经过了一个多月不停的整理和翻修,已经是初步有了一些模样。 大街之上残破的砖石被更换了,虽然并不是绝对的平整,但是相对于城外的土路,好了不只十倍。街道两旁最先被清理和修建出来,搭建出一些房屋出来,现在逐渐的有了一些人入住。 贾诩忽然指着一旁的密编的竹栏,问道:“此物何用?为何城中常见?” 第五零四章 不觉明历(起点首发,请支持正版) 斐潜随着贾诩所指的方向望去,那是立在道路两侧,一人半的高度,固定在木桩之上,遮挡住那些没有完成修整和整理的残骸的竹篾…… “此为隔离之栏,遮蔽之用尔。”斐潜解释道。 这个东西如果实在后世,多半都是单面蓝色的薄铁皮所制,通常还会在上面粘贴一些标语和口号,围绕在建筑工地的周围。 当然,除了有遮蔽和划定区域范围的作用之外,但是实际上,它是出于心理学的一个暗示,破窗效应。 建筑工地不管怎样都是乱糟糟的,砖石木料等等一应俱全,再怎么摆放整齐,看起来都像是杂乱无比,现在将其遮挡起来,不仅隐藏这种杂乱的场面,而且让在大街上的行走的人,都会因此有一种整洁感。 否则信不信,某些人走着走着,三急一来,看到那边是残墙败瓦,就会提着外衣转到角落里面来一泡? 然后环境越差,在众人的心中就越发的没有秩序感,也即容易丧失了对于规矩的尊重,从而导致越来越倾向于成为以一个秩序的破坏者…… 而现在,斐潜却最需要形成各种秩序的观念,从小到大,从军队到百姓,所以,这些细节上面,花了不少心思。 贾诩当然不可能明白什么效应,但是在他感觉当中似乎这样一来,就看不大出是在修整当中的城市了,而且应该……似乎……还有点什么其他作用? 贾诩眯缝起了细长的双眼。 又走了一段路,从街角出拐出了一行十人,年龄都较大了一些,身着札甲,手按兵刃,排成整齐的队列,沿着街边走来,见到了斐潜一行之后,便稍微停顿了一下,行了一礼,然后又继续沿着街道前行而去。 这个是贾诩来到之后便注意到的,然而并没有人可以解答,现在见到了便连忙问斐潜。 斐潜微微的笑着,说道:“今书吏不足,故而军管。” 贾诩追问道:“何为军管?” “以军中兵士管制百姓,便为军管。”斐潜笑呵呵的解释道。我会说城管么?我会告诉你实际的意义么?这也就是斐潜大大方方拉着贾诩一起看的原因——因为这些东西,就算是看了也未必能懂…… “咳咳,中郎可否稍稍解释一二?”贾诩却敏锐的抓住了问题的重点,继续追问道。 斐潜一边缓缓的前行,一边说道:“乱初定,唯有以典护德。故窃者削指,劫者断臂,伤人者斩手,杀人者枭首,仅此尔。” 刚开始的时候确实砍了不少,但是效果基本上来说立竿见影。 没有诉讼,就少了什么官司文书,作为老兵,基本上进行简单的判断也甚少出现什么问题,现场抓到,现场取证,现场行刑,虽然可能导致一些偶尔冲动,又或是生活所迫的人丧失了重新改正的机会,但是考虑到现在这个阶段,也是最快速度的建立人类群居的社会秩序的手段之一。 而另外一个方面,就是军队管制物资发放。 斐潜带着贾诩来到了城东的校场之处,现在因为大部分的兵士都拉到了平阳西北进行训练,这里只是剩下了轮换进行学习的士官和一些表现不错准许了假期的兵卒。 因此这里借着空旷的营地,囤放了粮草等物资。斐潜自己预估,军管可能会持续一段相当长的时间…… 杜远正带着几个小吏在忙碌,看见斐潜来了便上前行礼,一转眼看到旁边的贾诩,也行了一礼,说道:“子羽兄,驿站安排如何?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一个城池,县衙,驿站,粮仓,校场,这就是最基础的设施了,有了这些,其他的东西都可以慢慢建设。杜远在城门处遇到了贾诩,也就顺便将其安排到了驿站,现在自然也顺便询问一下情况。 “文正来的正好,子羽欲知军管物资如何配给,烦扰汝解说一二”斐潜将贾诩这个热乎乎的山芋扔给了杜远。 反正贾诩知道了也学不来。 这个东西,往往是最开始的时候才有效果。 现在若是让西凉兵走到长安街头去开始军队管制,百分百不用想,肯定是大乱! 平阳县城的物资都在一起,大部分的民众和士兵都没有个人的私存,大家都是穷光蛋,吃完喝完啥也没有惦记的,就算是想抢劫也都很难的找到什么合适的对象。 而长安呢? 虽然是王莽之乱受过重创,但是这么多年,也慢慢恢复了一些,不说多,城中的中产阶级还有各种商铺…… 呵呵,若是真的采用了军管,一旦控制不好,或是遭遇到在雒阳一样的有心人煽动…… 果不其然,贾诩过了一会儿,便有些寡然的走了过来,想必也是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斐潜面带微笑。 如果严格来讲的话,现在在平阳地区施行的就是寡头政体加军队管制再加计划经济的复合政体,这种情况之下,就算是贾诩再聪明,也没有办法照猫画虎的复制长安去使用。 而且斐潜考虑到若是再往后,度过了这一段紧缩期之后,市面上的物品慢慢丰富起来的话,还可以再加入票据交易系统,然后再过渡到金银货币政策…… 这要感谢2Kgames…… 这些是斐潜陪伴着从四代到六代残留在脑海当中的印象,当然这些东西,也是超越了千年的知识和经验的总结。 显然贾诩现在无法消化,看是看了非常的多,但是却没有办法用…… 斐潜拱拱手道:“子羽,非吾不言也,实则两地差异甚大,吾亦无策。” 贾诩默然良久,然后点点头,叹息了一声。 夜间,贾诩居住在驿站之内,几番提笔,却不知道到底要怎样的落笔,似乎有很多的东西,但是却不好形容,索性将笔墨放下,走到了窗前,望着似乎任何时刻都在建设蓬勃兴起的平阳,忽然觉得这里似乎比长安都更加的有一种生机和活力。 这种生机和活力,甚至是他长久以来在其他地方都没有找到的,真是可惜自己还需要回去,贾诩摇了摇头,眯了眯眼,否则这么好玩的地方应该多看看才是…… 这个天下,还是要有趣的事情多一些才比较好玩啊…… 第五零五章 需待天时 贾诩突然离开了,就像他突然的来,只留下一封书信。 当然在结尾的时候也并没有写上真实的姓名,只是写了四个字“知名不具”,呵呵…… 不过在书信除了表达了一些感谢款待之类的客套话之外,倒是提及了一点,建议让斐潜早日将北屈以东的定阳、高奴、雕阴三县取下。 取上郡的路途确实走这一条也是正确的,毕竟上郡那边有一条秦直道,虽然说多年未有修缮,但是至少要比新开一条道路来简便的多。 秦直道,从咸阳直通阴山旧长城脚下。当年抵御少数民族南下的时候,秦朝的军队基本上就是当天发次日达…… 只不过现在略早了一些。 斐潜一边骑着马往营地那边走,一面将书信递给了身旁的贾衢和杜远传阅。 令狐邵为了学宫早日建设完毕,已经是走马上任了,虽然还是年轻了一些,在经学上面尚拿不出什么可以称道的见解,任博士可能会有一些人不服,但是当一个劝学从曹应该问题不大,因此现在基本上是天天拿着一卷书在桃山,一坐就是一天,也不知道是读书还是监工,或者两者皆有。 贾衢看完了书信,将信递给了杜远,说道:“北面高奴,南面雕阴,加上定阳,则成鼎立之势,若能取下,也就算是在上郡立足稳定了……” 杜远也说道:“不过最早也要等秋收之后才能用兵,现在粮草确实比较的紧缺。” 斐潜点点头。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若是战略性眼光来看,自己应该算得上是比较超前的一拨人,所以对于贾诩的留书才没有多少的感觉,但是若是毫无方向的不知道要往哪里走的人,这类型的书信可能就是不亚于灵丹妙药了。 同时,自己在战术的层面,应该还是比较薄弱一些的,那么是不是应该找些人…… 贾衢说道:“不过如今俘获鲜卑众多,积怨难免深沉,若是我等攻伐上郡,鲜卑倒是不得不防。” 斐潜现在采用的策略其实就是联合匈奴、东羌,对抗北方的鲜卑…… 斐潜说道:“如今暂时不用太过于担心,鲜卑王檀石槐暴毙,步度根屯于云中、雁门,而轲比能则是集中在代郡、上谷,两者交恶,正是可乘之机。” 只要不进攻步度根的根据地云中和雁门两郡,那么就和其并没有什么绝对不可调和的冲突,上郡、西河附近这个方向只是一些零散的鲜卑部落,本身就不属于步度根下辖,因此就算是步度根接收到了一些请求,多半也不会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这里。 带着贫农斗地主么…… 秋收之后,进入了冬季,才真正需要加强防备少数民族南下,因为那个时间,这些少数民族急需南下获取一些物资以度过漫漫寒冬。 “需待天时啊……”忽然之间,斐潜指着营地当中那一群羊说道,“看看那只羊,那只小羊……” “咦!”贾衢和杜远也都惊奇的对望了一眼。 ×××××××××××× 而在千里之外,曹操也将手里的一封简短的情报递给了身边的卫觊。 卫觊现在却是穿了一身的黑衣,见状便是默然的接过了小小的这一张绢布,展开一看,写着“已拒”两字。 卫觊将绢布纸条交还,说道:“不出所料。刘公帝室之胃,卓然守道,忠厚义节,岂会应此大逆之事。” 曹操点点点头,继而默然。 今年,曹操屡遭挫折,年初兴高采烈的散尽家财募兵,告别妻子,然而到了酸枣之后才发现诸君根本不想着进军,纠缠夺权不休,最后导致他和鲍信孤军而进,被大败而归。 曹洪死命掩护得脱之后,重新收拾情怀,南下扬州,再次进行招募,结果好不容易再次搜罗了近万的兵卒,原想着再次到酸枣继续讨伐董卓,却没有想到在龙亢的一场营啸,竟然如浅雪遇艳阳,一万的兵卒散得只剩下不足两千…… 实无颜就这样灰溜溜回去的曹操,无奈之下,只能是北上河内投奔了袁绍。 袁绍对于曹操,倒也算是照顾有加,送了一千的人马给曹操,然后也派发兵粮,并没有因为曹操在雒阳当时没给袁绍什么好脸色,而给予刁难什么的。 不过对于曹操来说,似乎,这个曾经的英气奋发的袁本初,像是变了个人。 生长脂腴,不知稼穑,这个算是王公之辈的通病,到也没有什么,但是却在汉室未倒之时,意图行南阳助刘秀之事! 此与大逆何异?! 曹操想起上一次参加袁绍举办的宴会,一帮众人据案而饮。席间袁绍频频举一枚玉印而示,其意明显到了几乎不想掩饰的地步…… 汉代官制,依品秩之不同,佩不同之印绶。印分金印、银印、铜印之等;印上有纽,纽作龟纽、鼻纽之别;绶有绿绶、紫绶、青绶、黄绶、黑绶之差;但是唯独没有玉印! 何人才能用玉印! 唯有天子尔! 在场众人,均衣冠华贵,相貌堂堂,然竟无一人做声。 汉室衰颓,人怀异心,何人可不失忠节? 包括曹操他自己。 寄人篱下,仰仗他人呼吸,这种滋味十分难受,有言却不敢明讲,有怒却不能作色。 “伯觎,若吾等欲寻一安身之所,何处为佳?”曹操负手望天,说道。 卫觊是败于斐潜之后,便一路向东,原想着投奔袁绍,以为凭借自己的名声,好歹也能混上说话的分量,但是很遗憾,现实永远都是残酷的。 袁绍士广民强,光是已经表示了倾向,又或是已经投在了袁本初手下,就有冀州的田丰、审配、沮授;然后豫州的郭图、逢纪、许攸;这两大谋士集团根据地域形成了各自的小圈子,相互之间多有别苗头的倾向…… 但是相互别苗头,不代表卫觊就有机会乘虚而入,左右逢源,这些已经在袁绍身边站稳脚跟的人,虽然不断的在争抢更大的权力,但是对于那些企图加到其中的人,却有着高度的防备心理。 卫觊到了两天,除了远远的见过一次袁绍的面之后,便再无建树,连人都见不着了…… 无奈之下,便只能另寻他图,此时,缺乏谋士的曹操就出现了,而原本曹操和卫氏本身关系都一贯是不错,因此,卫觊便转头投入了曹操的怀抱。 卫觊虽然在内心当中十分想要让曹操现在就掉头西进,灭了那个切肤之痛的斐潜,但是内心当中也是明白,就现在的曹操的实力,还不能与斐潜相抗衡,只能是暂且将仇恨埋藏在心中,说道:“明公,兖州如何?” 兖州是曹操的老家,并且曹操之前也在兖州担任过济南国相,颇为贤名,因此,如果曹操真的能够到兖州的话,比较容易在那个地方获得乡绅的支持。 “兖州啊……”曹操重复了一声,然后微微点了点头,“……需待天时也……” 第五零六章 刺杀 初平元年三月戊午,董卓在大朝会之上,突然宣布以私通外敌,滥铸恶钱,败坏社稷,欺君罔上之罪,诛杀太傅袁隗、太仆袁基,及其家尺口以上五十馀人,分别埋葬在长安青城门外与东都门内,后来董卓又担心有人会盗走尸体,便再将这些尸体又转移至了郿县。 杀袁隗最直接的原因固然有之前就积攒下来的各种旧怨,不过导火索却是一个毫不相关的报告。 负责观测天象并预测未来的太史令向董卓汇报,说不久将有朝廷重臣,至少是三公以上的级别的人物将死于非命…… 董卓一想,这位倒霉的大臣总不能是我吧! 于是,便没有经过任何人,便直接在朝会上当场宣判,立刻执行,然后便算是应验了太史令所说的关于未来的箴言,印证了天象,董卓就感觉到自己的生命似乎就安全了。 然而董卓肆无忌惮的诛杀了三公以上的人物,又恰好是曾经提拔过自己的门公,这样公然违反了汉代基本法的行为,触怒了许多的人。 这个时候长安城内有这样的五个人,凑到了一起。 何颙,任议郎。 郑泰,任议郎。 荀攸,任黄门侍郎。 种辑,任侍中。 伍孚,任越骑校尉。 荀攸的头脑最好用,因此主要还由他进行分析: 董卓在长安别看权势滔天,其实只是一个假象。其主要死党及部曲,如牛辅布防在长安至雒阳之间,李傕、郭汜也远离长安。所以,荀攸最终的结论就是,只要刺杀董卓,然后派兵据守函谷关等关隘,阻断董卓手下牛辅等人返回长安,同时以朝廷号令山东士族进京,便大事可成! 其余四人都觉得荀攸说的很有道理,但是谁去动手行刺呢?目光便都集中在了伍孚身上,谁叫他是正儿八百的武官呢? 越骑校尉原先是盖勋担任,但是董卓不喜盖勋掌兵,故将其免职,然后将其授予了伍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伍孚还算是董卓亲手提拔的,受其亲待也是情理之中,所以也有机会单独的接触到了董卓…… 但是行刺,失败了。 行刺当日,伍孚在衣服里藏了一把短刃去拜见董卓。 董卓也没有怀疑,接见了伍孚。会见完毕之后,董卓还送了送伍孚。 走在廊中的伍孚突然发难,抽出短刃刺向了董卓! 但是董卓居然并没有因为肥胖而影响的躲避率,伍孚势在必得的一刀刺空了! 董卓大为震怒,当场格杀伍孚之后,旋即大肆搜捕。 何颙、荀攸就因此入狱,种辑见情况不妙便逃亡了,郑泰则是跟着华歆也一同逃出了长安。 何颙承担了主要的罪责,承认是其主事,然后便在狱中自尽。荀攸则不然,一直大呼冤枉,因为他知道伍孚已死,郑泰、种辑已逃,何颙又担下了罪责,这样一来,根本没有人证明其与刺杀之事有关,因此董卓虽然知道荀攸与伍孚有来往,但无法完全确定荀攸有参与,于是就这样搁置下来,但是也一直关押在监狱当中。 遭遇了突然的刺杀之后,董卓对于这些山东士族彻底丧失了信任感,同时,董卓自己也发现似乎记忆力方面出现了很大的问题,有时候旋记旋忘,这种生理上的莫名其妙的问题,让他有时候无名火熊熊燃烧…… 为了确保自己的安全,董卓上下朝必定身穿重甲,并召回了吕布,不管是到哪里,都让其在一旁担任护卫…… 而吕布则是痛并快乐着,快乐是因为他又可以见到那一直以来都牵挂着的小小身影,痛苦是因为这个身影已经被董卓收入了后院。 不过吕布并不是一个非常善于掩饰自己情感的人,因此一些异样的行为就落入了有心人的眼中…… ××××××××××××× 于此几乎是相差不久的时间,远在平原的刘备,也遭遇了刺客…… 原本刘备满怀壮烈的带着关羽和张飞领兵去酸枣,却无人问津,结果还没有等酸枣最后大幕落下,刘备任职的高唐却因为他调走了兵士导致被黄巾所攻陷了。 失土,罪当斩,曾经有逃亡经历的刘备怎么可能乖乖的束手就擒? 因此便带着兵卒北上投奔了师兄公孙瓒,被表为别部司马。 然而青州之地,黄巾爆发最为猛烈的地区之一,虽然张家三兄弟已经败,但是仍然残留了大量的黄巾,这些黄巾频频骚扰劫掠县城,也就给刘备积累战功有了基础。 此时的原先的公孙瓒部属,现任的青州刺史田楷,便和刘备互为犄角,而刘备也累计战功担任了平原令,后领平原国相。 吸取了上一次的督邮事件之后,刘备这一次就变得十分注重于笼络人心,担任了平原相之后,便大肆宴请宾客和豪杰,对于凡有所需的游侠,也乐善好施,即使不是身为士人的普通百姓,都可与他同席而坐,同簋而食,一时之间,名声鼎沸。 平原县内,此时也受到了朝廷恶钱的影响,钱币大幅度的贬值,粮价飙升,而乡间豪强则是捂粮惜售,致使普通百姓饿死的不计其数。 刘备介于如此情况,便下令县中大户必须拿出粮草来进行救济百姓,然而这样的命令却惹怒了豪右刘平。 刘平便收买了一名游侠对刘备行刺,然而这个游侠却觉得之前有拿过刘备钱财,现在刘备也做的是好事,便找上了刘备,不仅没有行刺,反倒是将事情全盘托出…… 刘备恭恭敬敬的送走了刺客,回到了厅堂之中,却看到张飞怒不可遏的跳着脚就要带兵去攻打刘平的坞堡。 “三弟,此事,”刘备拉住了张飞的胳膊,说道,“就此作罢……” “大哥!”张飞瞪着眼,根本不能理解。 刘备摇摇头,没有说话。 张飞又眨巴着大圆眼看向了关羽。关羽叹息了一声:“无凭无据,恐招非议。” “怎么就没有凭据,那人不就是么?”张飞转身又欲走,“待我将那人追回!” “三弟!”刘备皱眉,缓缓的说道,“如今你我好不容易有此容身之地,休要鲁莽。你可知道当下平原有多少眼睛盯着,只等待我们稍有举动,立刻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紧缩坞堡之内,设仓平复粮价之事就化为泡影?你以为就是刘平一人在其后指使?其不过是一蠢物尔!” “大哥!”张飞宁愿自己受苦受难,但是却不愿意刘备受一点点的委屈,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刘备,欲言又止。 刘备拍拍张飞的肩膀,点点头,重复说道:“此事就此作罢。” 关羽在一旁说道:“今日起,吾便与大哥同宿。” 张飞眨眨眼,恍然也说道:“我也和大哥同住!” 刘备大笑,心中感激二个兄弟的爱护之意,便说道:“善!如此便你我兄弟抵足同眠!” 刘备脸上虽然在笑,心中却不由得深深叹息,难道为了百姓做一点事情就这么的难?就为了不开仓便买凶行刺? 这些平日之内称兄道弟,酒宴之上推杯换盏,厅堂之内高谈阔论的士族豪右们,就算不把我这个中山靖王之后放在眼中,多少也要顾及一下,怜惜一些同郡县这些百姓黔首啊! 就为了可以在灾时多占些土地么? 唉…… 这个天下,还有得救么? 第五零七章 天下大乱的开端 黄尘漫天,一队人马一路丢盔弃甲,就连旗帜也当成破布一样,嫌弃其碍手碍脚的,扔到了路边,如同火烧屁股一般,似乎是慌不择路的钻进了山谷之内。 紧紧追在其后的将领哈哈大笑:“那些蠢货!看见没有,那些蠢货自寻死地!” 那个山谷是只有一个路口,里面虽然宽敞,但是却没有出路。 将领挥舞着长刀,催促着手下加快速度,他要将这群胆小外加无能的家伙全都一个一个的杀光! “老子要让这些毛贼知道,我胡天王不是吃素的!哈哈哈哈……” 胡天王满面横肉的喊道,脸上的刀疤因为兴奋,红的都有一些发紫,如同一条紫红色的毛虫一般在面颊上蠕动,凶狠可怖。 上郡,原先的汉人秩序基本上都是被那一次的胡人南下打残了,许多县城被洗劫之后也没有汉人再去恢复秩序。胡人退走之后,一些躲在几角旮旯的汉人百姓慢慢出来,舍不得抛弃原有的家园,便偷偷的回到了残破的县城。 有一些之前的马贼和土匪之类的人物,见到县城没有了官兵,便大摇大摆的进驻了这些无人值守的地方,宣称自己是天子所派,又或是干脆自起名号,开始堂而皇之的管理起县城来了,当起了一地的土皇帝。 就像是占据了雕阴的胡天王。 鬼知道是他这个天王是那个天王,只不过他自己姓胡,然后又觉得天王这个称号威风凛凛,十分的顺耳,便这么叫了。 当久了土皇帝,似乎就真的以为自己是皇帝了,便真的认为这一片土地都是他的了。在得知有一小队的马贼到了雕阴附近打劫,一没有打招呼,二听说居然捞了不好东西之后便勃然大怒,带着“大将军”,嗯,他自己封的,就是一只黑毛大狗,和县城当中的“天兵天将”顿时就将这一小队马贼打败,并且一路追击到了这个山谷,并一头扎了进去。 斐潜远远地看着这个胡天王钻进了圈套,便说道:“这一次谁来?或者我的人马来?” 里那古哈哈笑着,抢先说道:“上一次是单于,这一次该轮到白石的儿郎了!” 於扶罗点点头,也是笑道:“行啊,如果豪帅吃不下了,就说一声哈,我一定帮忙。” 里那古拍马向前,大声说道:“我们白石儿郎的胃口好着呢!多少都吃得下!就不劳单于费心啦!”说完一个胡哨,便领着手下冲出了埋伏地,直直的杀向了山谷而去。 在斐潜的民族大团结之下,东羌和匈奴虽然常常看不对眼,但是也暂时合作起来,一同西进。 斐潜看着里那古的背影,缓缓的和身旁的於扶罗说道:“攻下雕阴之后,我要转向南下一趟了。” “什么?!”於扶罗闻言大惊,这才刚刚开始走上上郡的收复之路,怎么又突然变卦要南下了? 还没有等於扶罗质疑,斐潜就解释道:“长安有了变动……董卓董相国,已卒……” 历史上董卓是这个时间点死的么?还是更晚一些?或许是这一次的迁移的人员更多,产生的相互之间的矛盾更加的激烈?还是有一些什么其他的原因? 斐潜不知道,他已经有些记忆模糊了,也不知道董卓提前退场意味着更好还是更坏…… “啊?!”於扶罗因为之前有特意到汉朝求援过,因此对于这些职位和人比起里那古来说更加的熟悉,当然也就是知道董卓究竟是何许人也,对于汉朝意味着什么…… “那么现在是谁当新的相国?”於扶罗问道。 斐潜摇了摇头,说道:“暂时还没有,不过接下来……” 於扶罗转了转眼珠子,说道:“那么,斐中郎,这个时间回去你是想……” “我什么也不想,就只是准备将我的师傅接过来……其他的事,我也不想管……”斐潜看了於扶罗一眼,说道。 董卓最终还是死在了吕布手中,这不能不说是一个讽刺。在来上郡之前,斐潜已经派遣了黄贤良先期出发前往长安,说实在的,斐潜他还真的有些担心,蔡邕师傅这个老头子万一又那根筋搭错了地方,然后被王允抓住把柄…… 但或许是斐潜派去黄贤良的提醒作用,或许是吕布还记得一些要照顾好蔡邕的话语,这一次蔡邕没有公开表示什么惋惜之意,王允也没有什么理由去找蔡邕的麻烦。 不过就算是如此,斐潜还是觉得早点将蔡邕接出来比较的好。 桃山之上,学宫已经差不多快要完工了,就让蔡邕这位大神早些就位吧…… 於扶罗说道:“若只是接你师傅,不妨派个将领过去应该就可以了吧?”对于於扶罗来说,简直就是巴不得现在立刻沿着秦朝留下的秦直道,直接马不停蹄的杀到阴山脚下,将那些霸占南王庭的叛徒杀的干干净净,收复王位。 斐潜也明白於扶罗的想法,便说道:“长安现在情形错综复杂,我不亲自去,总归是放心不下……另外,可以找天子,给你求一封诰令……” “天子的诰令?!”於扶罗有些掩饰不住的喜色,不由得凑近了一些,低声说道,“斐中郎的意思是……” “这还能有什么其他的意思?难道单于不想有一个正式的封号?”斐潜看了看於扶罗说道。 於扶罗的单于是自己封的,其实严格讲起来就跟那个在山谷中垂死挣扎的什么“胡天王”是一个德行,只不过於扶罗手底下多少还是有一些兵力,因此才得到了一点承认。 若是由汉王朝下诰令正式册封,那就不一样了,这些年头,汉王朝在胡人心目当中的地位仍然是比较高的,更何况这也是於扶罗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事情。 “那这个……嗯,那么斐中郎不知何时动身?”於扶罗立刻转变了口风,就差没说斐中郎你快去快回了。 斐潜望着远方,也不在意於扶罗快速转变的态度,说道:“应该这几天吧……不过,这里的事情……周边的部落,这个,嗯?” 於扶罗将胸脯拍得啪啪直响,笑得就像一朵盛开的喇叭花:“斐中郎你放心,这里还是按照老规矩……” 斐潜点点头,摸了摸下巴上刚刚长出了一些胡须,他倒是不担心於扶罗,为了能够得到汉王朝的册封诰令,在一定程度上於扶罗会下意识的维护能给他带来好处的斐潜,这一点,不用怀疑。 斐潜现在担心的是虽然也有消息说董卓死的当天,李儒就在家中自尽了,但是那个一手打造了西凉军团的人,就那么容易死了么? 真的死了? 第五零八章 南下 董卓的死,在历史上很多人认为是好事,大快人心。 一个残暴的统治者终于下台了,民众欢欣鼓舞,弹冠相庆,以为就此天下太平,可以安稳的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了。 但是幸福和快乐,永远是最难以追求到的。 雕阴的所谓胡天王几乎没有什么费劲就覆灭了,留下的只是残破的县城和不满三千人的民户。原本雕阴应该是有一些士族又或是豪右之类的,但是很明显都已经迁走了,原本的宅院的门被撬开,成为了胡天王手下们的住所,吃喝拉撒弄得乌烟瘴气。 幸好胡天王多少还懂得兔子不吃窝边草的道理,也没有对于苟活在雕阴县城里面的平头百姓有太多的欺压,当然,偶发性的抢劫凌辱和强抢民女之类的…… 这并不是只有在汉代雕阴才会发生的事情。 只不过是公开化或是被遮掩掉了而已。 当斐潜收复了雕阴之后,所谓在以往认知当中,会乌泱乌泱的出现一大批感激涕零的父老乡亲夹道提箪相迎,手里挥舞着小红旗高喊热烈欢迎…… 没有。 只有麻木。 只有畏惧。 只有慌乱地躲避。 只有藏在门板缝隙后面害怕的眼神。 斐潜默然,看着一队兵卒去张贴安民告示,并敲着铜锣进行沿街喊话。 “少郎君,还是让我陪你一起去长安吧……”黄成走了过来,站到了身旁,说道。 斐潜沉吟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说道:“不可。若是连你也一并南下,那么这里的部队由谁来统帅?” “可是郎君的安危……”黄成有些不放心。 “我带黄旭去,另外还有马延。”斐潜说道,“两千汉骑,一千胡骑,这样的数量刚好……”三千兵力,又是骑兵,既会让人感觉到不好对付,又不会产生客大欺主的想法,毕竟斐潜南下长安,不是去打仗的,只是去捞人外加捞点好处的。 黄成最后点点头,心中打定主意等下要抓住黄旭仔仔细细好好交待一遍,不然还是会担心…… 现在斐潜手下统兵直系的便只有黄家一脉,而黄氏当中众人都比较服气,愿意听从调遣的唯有黄成一人。 然后便是马家父子和徐晃…… 平阳现在是贾衢主管屯田、学宫和政事,杜远主管物资和后勤,同时斐潜还调来了徐晃主管军务和训练;至于原来的永安县城,斐潜在和西河的崔钧书信往来之后,常林便兴高采烈的辞去了那边的小吏,转身到永安接任徐晃原来的永安令。 崔钧乐见于成,毕竟永安和西河最近,有一个熟悉一些的永安令在其间作为桥梁,也是不错的选择。 令狐邵接手了原本贾衢的一大部分工作,天天往桃山上跑,人都晒黑了,不过看样子却是甘之若怡。 马越回到了北屈,担任新招募骑兵的训练,马延则是要准备安排其跟着自己南下。 蒲子县城的还是陈睿和张烈做搭档,斐潜没有去动,暂时还没有那个的必要。 自从斐潜将河东这里的乡野豪强的恶钱的矛盾成功引导到了别的州县之后,崔厚就更加的忙碌起来了,几只大商队穿梭不停,最远的甚至据说到了幽州…… 主要是皮甲和枪头、箭头的生意。 还有部分的矿产。 吕梁山真是一块宝地,最先被找到的便是石灰岩和粘土,随着往山区内的深入,又找到了煤和铁。 斐潜忘了吕梁山算不算是后世山西煤田的边缘矿区,但是据现在看来,就算是狠命用,也不一定能够完全挖完,毕竟只是用来烧砖窑和炼铁。 不过这煤,或许这个冬天可以用来供暖? 这样也许在冬天牲畜就不至于大规模的受冻,而引发死亡了。 铁矿算是意外之喜,同时也带来了丰富的收益,冀州和幽州最大的订单就是枪头和箭头,札甲嫌贵,一律不要…… 看起来袁绍和公孙瓒之间的战斗不可避免了。 “我会争取在冬天之内赶回来……这里,正常来说不会有人注意到,现在他们绝大多数都在盯着长安……”斐潜对着黄成说道,“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步度根南下,仅靠西河郡估计是抵挡不住的……” 这段时间横扫了不少的胡人部落,鲜卑作为主要贡献的苦力的大户,不管怎么说,这么长的时间,多少也是接收到了一些消息才是。 不过按照正常的推理,步度根应该不会亲自带兵南下,应为他还需要防备着轲比能,但是万事都不是绝对的…… “……那么要是鲜卑南下,当如何处理?”黄成问道。 “边打边谈……”斐潜笑道,抬了抬下巴,示意了一下正在城外扎营的两个胡人部落,“打也不要全由我们打,谈当然也不能一下子全谈完……” 步度根能派多少兵马南下? 顶多不会超过万人,然而现在单单是於扶罗就已经有接近八千的兵马了,再加上东羌里那古,兵力上完全不落下风。 而且有“天子诰令”这个胡萝卜吊在於扶罗面前,就算是步度根暗中找於扶罗策反也没那么容易。 除了斐潜,有谁能够让於扶罗更加的接近南匈奴单于王座? 只要於扶罗不动,那么里那古自然也不会轻举妄动。 “另外,我还准备去荆襄一趟。”斐潜对着黄成说道,“要不要给你带封家书?” 黄成憨憨笑了一下,点点头,有些高兴,这年头,能活下来给家里人带一封书信,就是值得庆幸的事情了。 因为这一次南下,斐潜全部都是骑兵,因此日行两百里简直就是简单之极,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一日夜行四五百里,只不过那样做会耗费掉马匹的体力罢了。 此次斐潜除了准备去长安带回蔡邕之外,还想拐到荆襄去,毕竟虽然之前跟随着书信,老丈人黄承彦派来了十几名的工匠,但是还是远远不够,现在竟然有矿,又有需求和订单,自然是要扩大一些规模的…… 除了趁着天灾还没有大规模的爆发之前,再尽可能的多储备一些的想法之外,斐潜主要还是想将“大黄弩”这个大杀器重新搬出来…… 第五零九章 长安长安 这是一个晴朗的深秋。 这是一座百年的都城。 长安城。 大汉都城。 原本只是一个别宫,秦朝的兴乐宫,后刘邦重加修饰并改名为长乐宫,将都城从栎阳迁于此。 萧何修建了太仓和武库。 汉惠帝修建了长安城墙。 汉武帝兴建了北宫、桂宫、明光宫、建章宫,开凿昆明池和上林苑。 韩信在此领取了齐王印绶,也是再此不见天地兵刃而亡。 卫青在此从一个喂马的役夫,变成了封侯大将军,走上人生的巅峰。 长安,长安。 长治久安。 然而长安并没有能够像其名字一般保持永久的气运,随后便在王莽之时被战火焚烧,许多宫殿矣在那个时候被毁,而现在重建的比较完整的,也仅仅就是长乐、未央宫而已。桂宫和明光宫依然残破。 斐潜站在长安城池之下,仰头而望。城墙之上还有烈火焚烧后残留下的印记,虽然还是能够看到一些青砖残缺尚未修复,但是但是却丝毫未减少其雄壮巍峨之感。 一阵微风拂过,拂过了城外的树林的树梢,拂过了斐潜身上的战袍,也拂过了城墙之上各色的旗帜,细细索索的声响,就像是一个百岁的老者,在用他苍老的声线,低沉的喃喃而语。 似乎是在告诉着斐潜: 在这里,曾经有一个满怀少年壮志的王朝就这样给自己定位,最高,最大,最宏伟,最壮观,而这种前无古人的开创者胸怀,也成为华夏汉人的主旋律。 在这里,曾经有来自西域、大秦、交趾、百越、东夷的各种各样的人,就像斐潜现在这样,呆呆的站在城墙面前,仰首而望。 在这里,曾经有一个巨大无比的市场,汇聚了天下的财富,车水马龙,络绎不绝,在这个巨大的市场上云集了四海商贾,一言一笑当中操控着成千上万的钱货。 在这里,曾经有一种文字,叫做“汉字”,曾经有一种语言,叫做“汉语”,曾经有一个民族,叫做“汉族”…… 这里是一个方圆数公里的城池,曾几何时,满盖了金碧辉煌的宫殿楼阁,曾几何时,一个年轻的帝国把自己的根基扎驻在这片黄土地上,然后,以它为中心,不断向外开拓,释放着一个朝气蓬勃的躯体所蕴藏的力量。 刘邦把国都定在了长安,其实很大程度上是其根本不相信山东人,关中地区地理优越,“被山带河,四塞以为固,卒然有急,百万之众可”,同时又有“资甚美膏腴之地”,是一个进可攻,退可守之地,“阴三面而守,独以一面东制诸侯。” 然而,刘秀却仪仗山东士族起军,虽然是最终收复了汉室土地,然而却被迫定都在了洛阳,从此长安就逐渐的衰败下来了,虽然几经整修,然而却没有了当年的豪迈,就像一个垂垂老者,看得出他年轻时候的健硕的骨架,同时也看到了他如今略显得佝偻的脊梁。 长安城并不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城池,因城墙建于长乐宫和未央宫建成之后,为迁就二宫的位置和城北渭河的流向,把城墙建成了不规则的正方形,缺西北角,西墙南部和南墙西部向外折曲,过去称长安城“南为南斗形,北为北斗形“,或称为“斗城“。 未央宫是皇帝听政和住宿的地方,高大的建筑进了城不久就能看得到。重新整修过后的未央宫殿台观阁栉比鳞次,甚为壮观,高大的宫殿屋檐翘起,在阳光当中展现了力量和雄壮。 斐潜将大部分的兵士留在了城外,只带了五十名的护卫进城。 道路很宽,中央朱雀大街甚至可以由十车齐头并进,虽然最中间的黄沙部分不容许踩踏,但是就算是走在两侧,也显得很宽松。 在道路的两旁,在某些老一些的房屋屋顶之上,还铺设着一些字瓦,写的最多的就是“富”,“安”、“X氏富贵”、“宜富安世”等,这些文字是那样坦然和理直气壮地表达着对富贵、对平安的追求。 董卓的死似乎最大的好处,就是将郿坞当中的钱粮尽数取了出来,极大程度的缓解了市面之上的紧张氛围…… 斐潜默然而笑,这是何必呢? 拼了命将财富粮草就像土拨鼠一样藏到洞里,然后又被人一锅端走…… 皇甫嵩据说此次亲手斩下了已经八十开外的董卓之母的头颅,然后又杀了尚不满十四的董卓孙女董白,似乎是为了表示他之前匍匐在董卓脚下颤颤巍巍跪舔只是权宜之计,他和董贼其实是有不共戴天之仇的。 呵呵。 王允如今志高德满,假节,“录尚书事,总朝政”,然后根本不再像未杀董卓之前和蔼可亲,事情大家一起商量,而是乾坤独断,几乎是没有通过任何人就下达了三条政策: 其一,大肆公开宣布董卓的罪恶,并且对于追随董卓将领一律杀无赦,同时又将心灰意冷的李傕、郭汜、樊稠、张济的悔过书置之不理,认为他们是罪大恶极,完全没有赦免的必要,必须和牛辅一样,接受人民正义的制裁…… 其二,大权独握,王允命令开放潼关,让关东诸侯进京一起共商国是。有人提出反对,王允却说山东的人也是同道中人,不应该做任何的防备…… 第三,扣留了大量董卓的遗留财物。原本吕布建议是将这些财物奖赏给公卿和将校,但是王允以国家国库空虚,并且董卓这些财物又都是原本搜刮民脂民膏而来,不应该私下收授为由,上交给了朝廷…… 斐潜摇摇头,这个事情,他不想管,而且他也管不了,王允身为并州人,却站在了山东士族的位置之上为其等说话,丝毫未能考虑雍、凉、并三州人士的权益,其实一开始就注定了将来他的悲惨下场。 现在,斐潜就像趁着李傕和郭汜尚未领兵扣宫之前,先将蔡邕师傅接走…… 当然,这一次斐潜也是带着所谓的祥瑞而来,并以此来给王允的面子上涂点油,同时也让王允不至于将自己视为敌对分子…… 第五一零章 真正的祥瑞 “臣,斐潜,叩见陛下!” 这一次来长安,斐潜是作为臣子进献祥瑞的名义来的,自然是第一件事便是要来拜见皇帝,而不是先各回各家。 未央宫大殿之上,刘协坐在皇座之上,神采飞扬,腰杆挺的直直的,小脸似乎都在绽放着一种名字叫做轻松的光芒。 在宝座之侧的那个宽大的锦墩已经在第一时间内撤下了,刘协甚至亲眼看着那个锦墩被砍成了碎块,然后一把火烧成了黑灰,再用水统统的冲进了沟渠当中…… 似乎这样子,那个一直以来遮挡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大块的黑影,才叫做真正的、彻底的不复存在了,消失在这个世上了。 这是刘协从未有过的新奇感受,这种感受甚至是大过了他登基,坐上皇位的感觉,虽然有很多事情他现在还不是完全能够懂,或者是能够发表什么精辟的见解又或是解决什么真正的矛盾,但是现在,刘协他已经很满意了,觉得未来一定会一天比一天更好。 “平身。”刘协努力将声线装成沉稳,期望这样能让听起来感觉比较的成熟一些。 “谢陛下!”斐潜再扣首,然后站起身来。 刘协看着台阶之下昂然而立的斐潜,比起印象当中,如今的斐潜似乎更黑了一些,下巴之上也长出了一些胡须,倒是更像一个武将多过一个文官了…… 刘协趁着没人注意,微微笑笑,忽然眨了眨眼,神情几乎就跟那一天在崔家庄一样,一个在门里,一个在门外…… 只不过,时过境迁,不管是刘协还是斐潜,都变化了许多。 王允看着斐潜,心情也是极好,说道:“斐中郎,汝言北地有祥瑞进献?” 上一次王允对于斐潜说是函谷关出现了紫气祥瑞,虽然嘴上没有说什么,但是内心当中多不以为然,认为多半是斐潜在胡说八道而已。 但是这一次,嗯,王允觉得斐潜这个年轻人,似乎还是有那么一点可取之处的嘛…… 至少在第一时间,就高举了拨乱反正的名义,敬献了祥瑞,这样不是说明了之前诛杀董卓的举措是上天肯定了的么? 否则怎么会有祥瑞? 斐潜拱了拱手,朗声说道:“正是。陛下上应于天,下慰黔首,开贤臣言路,正宗庙纲纪,平海内淆乱,息豪杰愤怒,挽兆人涂炭,解群生危蹙。今功业即定,天人亦应,后土神祇,眷顾降命,故有祥瑞,假臣之手,献于阶前,上当天地之心,下为元元所归!此乃吾皇肇兴盛德,三辅吏士贤明之兆也!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斐潜咔嚓咔嚓讲的贼顺溜,反正这个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干了,最后山呼万岁话音一落,两旁的群臣也不甘示弱,一起跟着山呼,顿时整个朝堂之上,响彻着“万岁”的声响,似乎一时之间,气氛融洽无比,君臣之间各个喜笑颜开…… 汉代的祥瑞,嗯,极其不靠谱。 这个几乎是大家都知道的秘密,就比如这个山呼万岁,曾经也是祥瑞…… 元封元年春,汉武帝到嵩山太室山祭祀。也不知怎么回事,当时忽然听到有人呼“万岁”,一连呼了三声,还特别响亮,汉武帝便问山上的人谁喊的,然后奇怪的是山上的随行官员都说他们没有喊,但也听见了;然后汉武帝又去问山下的人,也说听到了但也都没有喊。 于是,这个山呼万岁的事情,便当作“祥瑞”被记载下来了。 连叫几声万岁都能成为祥瑞之一,这个汉朝还有什么不肯接受的? 况且斐潜这一次送来的“祥瑞”确实是极其奇特的,货真价实的祥瑞——一只长了四角的羊…… 就是那一天和贾衢等人在羊群当中忽然发现的。 还好斐潜知道这只羊的价值,所以特地让人好好的照顾,一直到了今天,敬献到了长安未央宫的阶下。 当这个身上的毛被洗得干干净净,雪白雪白的四角羊披着红绸锦缎,被侍者牵着上了堂内的时候,众人都不由得长长吸了一口气。 若真的从物种的角度来说,无论是在汉代还是在后代,四角羊都是比较稀有的变异品种了。 顿时堂内某些官员已经开始在说什么脚踏祥云,呼吸之间隐见紫气之类的话语了,一时之间嘈嘈切切就像是进了闹市一般。 因为从被斐潜发现的那一天起,这一只四角羊就是由专人饲养了,因此四角羊根本就不怕人,也根本不怕人声,稳稳当当的站着,嘴里还反刍着刚刚吃了不久的草料,如此的状态似乎是更加证明了眼前的这个祥瑞,还真的想那么一回事…… 王允见到了这一只四角羊,心中就已经大定,就连看向斐潜的眼神都和看那只四角羊一般的温和了,转过了身,面对刘协,朗声说道:“汉遭董贼,寇乱大统,吊民倒悬,倒行逆众,海内愤恨……” 王允慷慨激昂了至少了有一刻钟之久,从天讲到地,从西扯到东,唾沫横飞,比手划脚,听得斐潜在心感敬佩之余也是头昏脑涨…… 不过最后王允的话语倒是给斐潜的这一只四角羊盖棺定论,还顺便敲死了边缝,被大汉当下第一评论员王允同志鉴定为大汉朝十大祥瑞之一…… 其余另外的那个九个祥瑞是啥? 王允没有讲,斐潜也不知道。 反正现在这个四角羊算是十大之一就是了! 有那个吃了豹子胆的敢说不是!? 剩下的事情,基本上就不归斐潜管了。那个年龄虽大,但是刚刚总领政事的司徒王允,似乎有着无穷无尽的精力,刚刚喷完了长达一刻钟的溢美之词,又马上拉着太常、少府和宗正开始商讨开了要借这一只四角羊举办一次盛大的祭祀活动…… 斐潜慢慢的退到自己的位置上。 在文官前列的蔡邕则是笑眯眯的,微微的点点头…… 吕布微微偏了偏脑袋,看见斐潜的视线转了过来的时候,便轻微的做了一个喝酒的手势,明显是邀请斐潜去喝两杯…… 第五一一章 记忆当中的亮点 这一次的祥瑞是大事,可以说斐潜送来的四角羊刚好成为了王允急于证明自己的所作所为是正确无比的一个绝好的证据。 因此王允决定要做一次盛大的,广为人知的祭祀上天的活动,以此来证明自己是属于天人感应当中顺天而为的那一方。 当然这么重大的事情,不可能立刻就能在一次朝会上安排下来,只能是大概确定了一下框架,然后还有许多具体的事情要继续商讨…… 大朝会,皇帝刘协很开心,总领政事的王允很开心,位列朝班的群臣都很开心,似乎都可以预见到了天下即将太平,中兴盛世即将到来。 呵呵,好吧。 大朝会终于是结束了,刘协在黄门等人的簇拥之下退场了。 随后便是按照官阶的大小,有次序的离开,最先走的自然是总领政事的王司徒,或者说太师预备役…… 按照现在的趋势,王司徒很有可能在今年岁末,又或是明年岁初的时候接任太师这个荣誉三公的职位,当然尚书事肯定还是要抓在手里的。 王允走到了斐潜面前,稍微停顿了一下,笑着问道:“子渊现居于何处?” 斐潜拱手回禀道:“现暂于驿馆也。” 王允点点头,没有继续说什么,便走了。 百官自然按照秩序,迈着官步,慢慢的也离开了,多数人在经过斐潜身边的时候,都会略略点头,以示亲和,但是也有几个例外,目不斜视的望天而行…… 比如像是皇甫嵩。 还没等斐潜琢磨出一个二三四的时候,蔡邕师傅走到了身旁,捻着胡须,上下仔细看了看斐潜,笑道:“善!多了几分彪悍之气,略有些细柳之风矣……” 彪悍的细柳之风? 蔡邕师傅的意思是?这话应该正着听,还是反着听,还是正方都要听? 斐潜连忙拱手,说道:“明日不知师傅可有闲暇,容潜当面聆听教诲。” 蔡邕拍了拍斐潜的手臂,点了点头,走了。 还没等斐潜琢磨过来,吕布从旁边一把抓住了斐潜的手臂,还伸手比划了一下:“咦,贤弟,你的个头似乎又长了一点?嗯嗯,这样才好,先前太过于瘦弱了……走走,别管他们了,到我家喝酒去……” 说着就往外拉斐潜,根本不给斐潜拒绝的机会,嘴里还不停的念叨着:“正好也给愚兄讲讲并州现在的情况,许久没有回去了,也不知道现在究竟变得什么样子了……据说贤弟你在并州做的不错啊,收复了上郡几个县城了?有没有人找你麻烦?那些胡狗听不听话?还有啊……呃……” 一个小黄门突然从大殿的拐角快步走来,拦在吕布和斐潜面前,长揖了一礼,说道:“陛下有请斐中郎留步。” “啊?这个……好吧,贤弟,你等下完事了一定要去我家啊!等你啊!”吕布这才松开了抓着斐潜手臂的手,有些不舍的先走了。 这个吕奉先,还是那么的不着调,啥叫完事了…… “敢问中寺如何称呼?”斐潜觉得小黄门有些眼熟,便一边跟着他走,一边问道。汉代是太监这个职业发扬光大正式登上历史舞台的一个朝代,不过只有到了东汉,后宫当中才是全部为阉人充当,在这个朝代里,太监这个称呼还未出现,一般性的都成为寺人,内寺,中寺,有正式职位的则称呼职位,也才可称之为宦官。 小黄门脚底下迈着碎步,步伐不大,却丝毫不减速度,听到了斐潜的话之后,稍微侧了一下身,回头笑着说道:“回斐中郎,小仆姓董,跟随陛下已有多年了。” 朝堂中姓董的不仅仅只有董卓,原先的董太后也姓董,还有董承也姓董,只不过不知道这个跟着刘协多年的小黄门,到底算是董太后的董,还是董承的董…… 到了偏殿,小黄门一躬身,示意让斐潜在门外稍候,便进去禀报了。 片刻之后便听到里面传出了宣召之声,斐潜便在小黄门的指引之下,进殿拜见。 正式的叩拜之后,刘协便向一旁招了招手,说道:“取席来,让斐中郎坐下回话。” “谢陛下!” 刘协看着斐潜,问道:“……并州……今如何?” “禀陛下,臣复平阳废城,建北屈营寨,募胜兵,励桑梓,定白波,拢流民,今已收上郡定阳、雕阴二县,高奴也指日可待。”斐潜将并州的形势大略讲了一下。 刘协虽然不是很懂的那些所谓的定阳、雕阴代表的意义,但是多少也是知道是一件好事,因此点点头说道:“斐中郎忠心社稷,寡人甚为欣慰。” 虽然一个半大小鬼在那边一本正经的自称孤寡多少有些滑稽,但是斐潜还是连忙低头拜道:“此乃臣份内之事!当尽心尽力,报效陛下!” “平身吧,无需多礼……”刘协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道,“斐中郎,汝可知初任侍郎之职进宫谢恩之时,寡人正于台榭之上?” 这个事情斐潜还真的不知道,想了一下,说道:“臣不知。” 刘协笑道:“那日斐中郎为何叩拜之后,临行之前,又转身长揖方走?” 斐潜都有些忘了,便说道:“禀陛下,这个……臣也不知为何……” 刘协愣了愣,忽然展颜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眼角都笑出了一些泪花。 这样畅快的笑,似乎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在那一段时间,刘协基本上是被董卓完全软禁,就连普通朝臣例行管理的叩拜,都不允许,只能是隔着宫殿远远的进行遥拜。 而斐潜,是唯一一个在进行了例行的跪拜谢恩之礼后,在临行之前,又转过头再次长揖了一下才走的,这给当时枯燥到了极点的刘协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现在斐潜的回答,似乎又再次印证了刘协内心当中的那一份期盼,那一份的猜测,不管是在北邙山的哪一个夜晚,还是在宫殿前的那额外的长揖,甚至是现在不记得了的回答,都是没有经过掩饰和欺瞒,都是那么的自然。 这对于刘协,在这一段战战兢兢活下阴影之下的生活来说,斐潜就是其中不多的几个鲜明的记忆亮点…… 第五一二章 理想照进现实 未央宫的偏殿,并没有像正殿一般有那么高的台阶和皇帝座位,只是略微高出了那么大概20到30 厘米左右的一个平台,然后在平台之后摆放了一张雕刻有龙纹,并以金粉填涂的桌案,刘协就坐在这样的一个桌案之后。 在刘协身后,还有一个大概是宽四米左右,高两米左右的一块大屏风。屏风是黑色漆做底子,然后用红色画出了祥云和龙纹,再用金色勾出了边线。汉代的龙并没有像后世其他王朝那样有繁琐的花纹和鳞片,倒更像一个简化的意识形态的龙形,去掉了那些细枝末节,倒更加的显现出一种独特的古朴和大气。 就像汉代的皇帝,似乎都不是那么的特别讲究娇贵,也并不是非常在乎那些所谓的细节,甚至都有一些粗枝大叶,然后也经常想当然了,办错事情,之后再来审视和追悔…… 就像是刘邦,就像刘彻等等…… 刘协显得很高兴,除了刚开始的时候稍微询问了一下关于并州的情况,关于斐潜个人的情况之后,便开始了自己的演讲,像斐潜展示着作为一个少年君主的宏观思想。 刘协伸出了三个手指头,说道:“忠、敬、文,三王之道也。道之循环,终而复始。忠敝,小人则野;敬敝,小人则鬼;文敝,小人则僿……斐中郎,当下何敝也?” 这个啊…… 斐潜想了想,说道:“如今……文敝?”三选一啊,ABC选哪个?鬼知道是哪一个,只好是蒙一个比较像的。 刘协抚掌道:“正是!周秦之时,文衰敝,高祖起于布衣,救僿以忠,因而汉兴;武帝雄才大略,忠始敝,继之以敬,外攘夷狄,内脩法度,因而汉强;光武诞命汉祚,敬之敝,承之以文,荡涤天下,政治佑民,因而汉续!如今承平已久,人厌淫诈,神思反德,失其忠厚,当文之敝也……” 哦,选对了? 不过这个论调…… 嗯,先不管其他,单单说刘协在这个年龄就能有这样的逻辑思维能力,的确是非常的了不起,难得哦,或者说其实灾难也是一种财富,可以逼迫快速的成熟? 斐潜说道:“陛下所言甚是,时过境迁,沧海桑田,非一事一策可凭万世也。” 刘协点点头,或者是没有完全听明白斐潜的意思,或者是只想痛痛快快的找一个人倒筒子里的豆子,所以似乎是根本没有思索,或者是根本就不在意斐潜说了些什么,继续说道:“如今董贼授首,民心既顺,名亦继德,行可纯道,便收天下之兵,廓清宇内之乱,明章律令礼仪,德祚汉家之运,四海平,天下兴,百姓乐,万世安。” 这是表示刘协自己要做一个圣德君主的意思? 可是…… 斐潜略有些迟疑,不知道该不该讲,或者是讲了能不能听的懂,听的进去…… 刘协有些看着斐潜,除了畅快淋漓的表述除了自己的见解那种轻松,似乎还在眼神当中潜藏着一点点的紧张…… 这么一个才十岁的孩子啊! 斐潜在心里叹息了一声,低头拜了一下,称赞道:“陛下有此宏愿,臣自当尽全力。愿陛下重贤明之臣,离奸妄之辈,开言路,性明达,威加四海,还歌大风。” 刘协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随后又聊了几句,便让斐潜告退了。 斐潜出了未央宫,已经是过了午时了,太阳正挂在天上,散发着似乎是无穷无尽的热量,然而斐潜身上却没有觉得有多少的暖意。 看得出来,刘协是憋坏了。 这么长的时间,作为一个傀儡一般的皇帝,每一天都活在阴影之下,那种每天早上睁开眼就可能是最后一次看见世界的内心惶恐和凄凉,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体会和理解的。 这个世界很大,但是刘协的世界却很小。 刘协他才刚刚试图用自己的思维,自己的理解去触摸这个原本被隔离开的世界…… 斐潜在未央宫有那么一个瞬间,想讲一些将来可能出现的一些问题,讲一些未来可能会发生的一些灾难,但是看到了刘协的笑容,和在笑容背后略略透出的一丝紧张,一丝期盼,最后还是犹豫了,放弃了,没有说。 要怎样才能让一个十岁的半大孩子,理解并不是所有灾难过后都能迎来幸福,也并不是打到坏人的就一定是好人,甚至并不是想要做什么决心做什么就一定能够做到…… 老天爷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捉弄人,没有之一。 总是会在路途之上设置各种各样的问题,爆发出来各种各样的事件,让人承受各种各样的打击,遭受各种各样的痛苦,然而到了最终的时候,老天爷会很开心的告诉奋斗了一生的这一名勇士:“很抱歉,你要的成功,我这里也没有……” 刘协,一个十岁的皇帝,这个大汉朝的继承者,能理解这个么? 所以最后斐潜半是奉承,半是套话,敷衍了,就像是在后世,称赞着家中的小侄女:“你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小公主……” 所有人都知道是假的,只有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小公主”认为是真的。 并因此而快乐。 斐潜不想,也不忍心亲手将刘协好不容易才有了那么一点的快乐,硬生生的戳破…… 况且就算是戳破了,刘协未必肯相信。人,总是等到自己碰的头破血流的时候,才会正视眼前的事实。 出了宫城,斐潜接过亲卫递过来的缰绳,翻身上马,回首看了看在阳光之下,似乎散发着五彩光滑的未央宫,沉默了良久。 忽然旁边一个兵校上前了一步,拱手道:“小人奉温候之命,在此等候中郎多时矣!” 斐潜转头一看,似乎有些眼熟,眨了眨眼,说道:“汝是温候亲卫?” 兵校笑道:“小人贺郁,之前在雒阳之时也是小人带的路……” “呵呵,好,前头带路!”斐潜想起来了,这个贺郁好象是被吕布救下之后,便当了吕布的亲卫的。正好,斐潜现在也想喝点酒,暂且将那些烦恼忘却吧…… 第五一三章 只想好好的活下去 斐潜和吕布都喝了不少,从下午一直喝到了深夜。 喝到了最后就剩斐潜和吕布两个人了,张辽、高顺、还有魏续等人,第二天还有一些事情,不得不提前退场告辞了。 吕布其实并不开心,虽然他一直哈哈哈的笑着,大碗大碗的喝酒,然后扯着斐潜,叽叽咕咕说着一些并州的事情,一些雒阳的事情,但是一直却没有说长安的事情。 斐潜也不开心,虽然也是和吕布一样,嘻嘻哈哈的喝着酒,但是内心当中却因为刘协的事,始终似乎是一种愧疚和遗憾。 吕布喝到兴起,便提了方天画戟在后院挥舞开来。 原本红艳且华丽的方天画戟,在夜色当中回归了武器的本源,只剩下了灰白色的刀刃光华和隐藏在其下的森森寒意。 方天画戟挥舞而发出的凄厉尖啸,听在斐潜的耳朵里,却有一种感觉,就像是并不是方天画戟自己在发出声音,而是吕布借着方天画戟在咆哮…… 只见就像是人形龙卷风一样,整个的后院的草木都被割裂卷飞,就连地上的青砖都在锋锐的刀风之下被划出了一道又一道的痕迹。 几只不幸向外稍微伸展了一些的树枝,被卷入到了其中,然后嗤嗤几声轻响,就变成了一些小块,然后又变成了一些碎末,不知所终。 吕布长啸了一声,然后越发舞动的急了,劲风飞溅,一下些细小的砂石都被引得向四周洒射,就像是在并州之地从北方袭来的卷起了漫天尘土的凌烈寒风一般,打在衣袍上竟然会有少许的噼里啪啦的声音。 吕布停住了身形,将方天画戟往院中随手一立,戟尾就深深的插入了青砖,就那样矗立在了一片狼藉当中。 “痛快!痛快啊!”吕布大步走来,抓起一坛酒水,也不用酒勺酒碗,端着坛子,就着坛口,咕咚咕咚的喝了小半坛,才吐出一口酒气,一屁股坐到了斐潜身旁,抬首望天…… “……那个方向,应该就是并州吧……”吕布哈的一声,呆呆的仰着头,“以前在并州,我也经常在晚上看天,看天上的星星,但是现在……这些星星,似乎都变样了……” 吕布打了一个酒嗝,举起一只手,在空中抓了两下,“……嗯,还会跑,哼哼……等我明天就来抓你……” “哈哈哈……月不朽,星千古,人力何能擒之……”斐潜也喝得挺多了,半眯着眼说道,“这个啊……几千万年前就有啦……而我们在它们面前,就像是一眨眼……就没了……你还抓它……” 也不知道吕布是听懂了,还是根本就没有听,只是在自说自话而已:“贤弟……你说我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什么对了错了?”斐潜脑筋已经及其迟钝了。 吕布摇晃着脑袋,轻轻拍击着酒坛子,说道:“……以前啊,一个胡人脑袋可以换二十枚钱……可以让我好好的……呃,吃上一顿好的……后来有个人跑来跟我说,其实一个胡人脑袋值五十钱……” 吕布咕咚咕咚又喝了一气,然后才说道:“……后来我把那个……嗯,揍了一顿……然后那家伙居然还叫人来抓我……哈哈哈,也被我揍了,都揍了!” “……再后来……丁公……找到了我……”吕布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再后来……那谁也来找我……说我其实是被骗了……董相国很看重我……” “哈哈哈哈,我又被骗了……呜呜,我又被骗了……”吕布喃喃的念叨着,重复着,往地上一躺,“……被骗了啊!” 斐潜晃了晃有些昏沉的脑袋,没反应过来吕布到底是说被丁原骗了,还是被李肃骗了,还是再说被董卓骗了……还是都有? 长安的夜已经深沉,天上的明月不是非常的圆,就像是一个大饼被谁啃了两口似的。大汉疆土,大河南北,甚至是千百年之后,还是这样的一轮明月,绝大多数时间都是残缺的明月,静静的照耀着这一片土地上的人,观察着这一片土地上的事…… 庭院当中安静下来了,伴随着斐潜和吕布的呼吸之声,还有灌木丛中躲过了方才的劫难的昆虫,细细索索的在鸣叫着。 一阵夜风吹过,就像是一只非常大的手,轻轻的挠了挠树梢和灌木,摇了摇其枝叶,然后在沙沙声响当中又发现远方似乎有什么好玩的东西,便又舍弃了这些枝叶,转身远去了。 斐潜几乎以为吕布都已经睡着了,却听到了吕布低沉的声音:“董相国……其实对我还不错……其实我原本不想这么做的,我真的没想过要这么做的……” “……董相国有病……脑子有病……忘事……”吕布喃喃的说道,似乎是讲给斐潜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和小草被发现了……董相国要杀我……可是,呵呵,哈哈,可是……” “……哈哈,结果隔了一天,董……居然忘了……居然……忘了……”吕布抽搐了一下,像是笑又像是在哭,“……可是,我没忘啊!我怕……怕董相国什么时候又想起来了……然后……有人找我……” “……这里太脏了……我也脏了……我真想回去啊……回到并州去,回到草原上去……可是现在,唉……回不去啦……再也回不去啦……不去啦……”吕布忽然哼唱起了一首不知名的歌谣,结果唱没有几句,或许是因为喝多了舌头打结,又或许是因为躺着唱,结果被口水呛到了…… “咳咳……咳咳……” 吕布翻身坐起,拖过了旁边的酒坛,咕噜噜将剩余的酒都给喝光了,然后将坛子甩到了一边,站了起来,指着天上的月亮,大声的咆哮着:“我只想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不行么?!啊?不行么?!” 残缺的月下,吕布孤身一人站在院子中,背影被拖的老长老长,其仰天长啸,就像是一只离开了大草原,迷失了路途,孤独又遍体鳞伤的野狼…… 第五一四章 突如其来的传闻 长安从黑沉的睡梦当中清醒了过来,人声渐渐,行人碌碌,斐潜也带着亲卫沿着大街缓缓的走着。 斐潜揉着宿醉有些头痛的脑袋,准备回驿馆洗漱休息一下,再去蔡邕师傅哪里去拜访一下,说不得还需要去斐家斐敏那边去一趟…… 昨天夜里吕布的那些没头没尾的话还有一些依稀的印象,这或许就是吕布反叛了董卓的原因,但是从这样看来,吕布似乎并没有获得什么特别的好处,除了那个“小草“之外…… 忽然之间,看到前面有一条街道路口之处站着一些兵士,还立了拒马,似乎是封锁了整个的街口。 斐潜侧了侧脑袋,唤过一个亲卫吩咐了几句,然后便继续前行。不一会儿,那个亲卫从后追来,低声在斐潜之侧说道:“那里曾是相国府邸……” 董卓住郿坞居多,那么相国府邸多半就是李儒那里办公了。 李儒…… 在这一次董卓的被杀事件当中,没有任何举措? 这简直是…… 斐潜脑袋旁边的血管蹦蹦跳了两下,不由得不舒服的伸手掐了一下脑袋的太阳穴,一时间也想不了那么些事情了,只想尽快的回到驿馆去。 可是到了驿馆,斐潜却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办法享受片刻的清闲——斐家的管家一直就在驿馆里面等候着,看见了斐潜便马上贴了上来…… 只好半洗半睡,沐浴完毕之后,便又赶往了斐敏的家中。 斐敏找就在门外等候,见到了斐潜,甚至是亲自上前,替斐潜拉住了马缰绳,哈哈大笑着说道:“吾斐家千里驹来也!” “……”斐潜翻身下马,“拜见叔父!” 斐敏哈哈笑着,挽着斐潜的臂膀,一边吩咐着让下人们去给斐潜的亲卫准备吃食,一边便将斐潜往后厅带。 不仅如此,斐敏等斐潜落座之后,还将夫人和两个儿子又都叫了出来,让其见了面拜见之后便要布置酒宴…… 斐潜连忙摆手说道:“叔父心意,侄儿心领,然昨日才饮整宿,今日还需去拜见师傅,实不能多饮矣,望叔父恕罪,有些茶汤即可……” “也好!也好!”斐敏便叫下人去准备些醒酒汤和茶汤。 然后便笑眯眯的看着斐潜喝醒酒汤,不说话…… 斐潜放下了碗,说道:“叔父可有事要嘱咐侄儿?” “啊,没有,没有,”斐敏摆摆手说道,然后停顿了一会儿,说道,“……还未谢过贤侄指点……” 言毕,斐敏到时正容向斐潜拱了拱手,表示了谢意。 说实在的,如果不是斐潜之前在雒阳闹了些妖蛾子,然后斐敏感觉自己也不要待在雒阳惹人注意了,便跟着刘协迁都的后脚,举家迁徙到了长安,那个时候别说六百石的官员了,就算是千石的官吏大部分的都还没有什么动作…… 作为第一批来的官吏,自然得到了不少的实惠,就比如现在斐敏居住的府邸小院,若是按照标准至少都是千石以上官吏才能居住的,不仅如此还配给不少物资。 而那些越晚来的,几乎就是越惨,而那些配给的物资,在最后证明了才是珍贵无比的…… 因此,这一个感谢,斐敏多少还是有一些诚意在的。 斐潜连忙回礼不受。 斐敏眨了眨眼,笑呵呵的稍微往斐潜这边侧了一下身,低声说道:“贤侄……此番……可是欲留京都?” “叔父为何有此问?”斐潜说道。 留在长安? 我疯了才会留在长安! 要知道接下来长安可就是一个巨大的漩涡,人一旦卷进去,尸骨无存啊! 没想到斐敏说道:“啊呀,贤侄还保密不成?叔父我都听说了,贤侄带了祥瑞而来,就是为了去除在并州那个苦寒之地的差事……不过不知贤侄现在意属何职啊?” 重要的是有没有跟王司徒搞好关系哈? 斐敏心中想着,若是斐潜真的跟王司徒的关系就像朝廷之上所见到的那么的融洽,这个留在京城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真要到那个时候,说不得自己还得看着斐潜脸色过日子…… 虽然有些不甘心,但是斐敏自家还是知道自家的事情,两个儿子不怎么成才,若是能借着斐潜的东风再往上走走,也是不错,至于斐家家主么,斐潜还年轻,家中无丁,又跟荆襄黄氏联姻,一时半会暂时威胁不到他的家主之位。 因此现在,斐敏自然要和斐潜再拉近一些关系。 可是斐敏的话却像是突如其来的一个闷雷,震得斐潜有些不明所以。 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要留在京城的话? 甚至能传到了斐敏的耳中来了? 昨日才大早朝,然后便是跟吕布喝了一下午加一个晚上的酒,哪里也没有去,除了高顺、张辽一帮人谁也没有见,怎么会传出我要留在长安的话语出来? 这究竟是怎样的一回事? 斐潜皱眉摇头说道:“并州之局方兴未艾,吾断断无留京之理!不知叔父听何人所言?” “这就怪了……贤侄真未言及欲留京都?”斐敏也是不解,说道,“昨日早朝之后,便有多人上面,多少也都有提及一些……” “何人?”斐潜追问。 斐敏看着斐潜说道:“有谒者仆射,羽林右监,还有……尚书右丞……” 斐潜眼角一跳,怪不得叔父斐敏以为自己是要留在京都了: 谒者仆射是光禄勋属下,自己还挂着一个光禄勋的左署中郎;而羽林右监则是属于保卫皇室禁卫军部分;最重要的是尚书右丞,直接属于尚书台,而尚书台现在正握在总领政事的王司徒手中…… 难道是王司徒之意? 就算是斐潜在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在脑海当中瞬间也是跳出了这样的一个想法,更何况不明所以的斐敏了。 难道自己真的留在京城? 不,绝对不可能! 斐潜断然言道:“此事绝无可能,侄儿资质潜薄,怎可腆颜于朝廷众贤之列?叔父也莫再提及此事。” 斐敏略带怀疑的看了看斐潜,说道:“贤侄此言……京都,可有何不妥?” 卧槽! 斐潜低下了头,这个自己到底要怎么讲? 第五一五章 面临的危机 斐潜觉得自己就像一节狂奔的火车头,已经在了路上,就怎样也停不下来,甚至连究竟有没有轨道都不知道。 或许斐潜应该为这个莫名其妙出来的谣言而生气,但是他知道,为了一些已经无法改变的东西去生气,没有丝毫的价值。 有些东西,不会因为个人的是否生气,是否愤怒而改变,关键是接下来该做一些什么。斐敏毕竟还是官场的老油子,当下就抓住了斐潜的一丝异常。 斐潜叹了口气,看了看左右。 斐敏会意,喝令所有下人避开后厅,敢偷听者家法严惩,这才往斐潜这里凑了凑,倾斜了身躯听斐潜如何解释。 “长安未安啊,叔父。”斐潜伸出一只手,往两头点了点。在汉代,有两个东西是作为士族无法绕过去的,一个就是皇室,一个就是家族。虽然说士族对于皇帝严格说起来并没有太多的膜拜感,但是在大多数情况下,都需要皇室作为正统的一个任命;而家族就更不用说了,因此,该有的,或是该做到的,多少还是需要做一些的。 斐敏皱起眉头,说道:“然……已卒……” 斐潜摇了摇头,这个山西和山东的对立,难道是死了一个人就可以解决的? 董卓的取死之道,并非完全是所谓的什么残暴和恐怖统治,而是在政治集团利益至上的根本的不可调和的冲突。 杀袁隗,这件在名教观念上的突破束缚的行为,就是在这个根本利益冲突之上,最后的,也是最重的,压垮了山东士族等人的内心防线的砝码。 至于皇帝,呵呵,汉代从开国至今,被废立的还差一个刘辩么? 在斐潜的想法当中,袁隗是可以再晚一些的再动手的,并不急于一时,至少等天下恶钱成灾的时候,再经过一系列的朝野责难,廷辩,然后再下狱,诏判,最后处决。 也就是说,既然要扣屎盆子,就要扣严实了,怎么能这样轻率的就直接下令杀了? 就像是后世那些那些教育片里面都会说,要“代表着月亮来消灭你”,看看,从小就要灌输不管做什么事都要站在大义的立场上,就算是没有,自己也需要创造出一个“月亮”的立场出来站一站。 或许,董卓后期一连串的昏招,多半是就像是吕布口中所说的,“脑子有病“的原因?或许董卓他自己也知道,害怕过一天,连要不要杀袁隗都给忘了…… 斐敏看着斐潜半天不说话,便认为是有的话斐潜不方便讲,于是自己就思索着,试探的讲了一句:“莫非文武之别?” 斐潜顺水推舟说道:“啊,正是!叔父睿见……”其实斐敏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于是斐潜便接着这个话题往前引申。 顿了一顿,斐潜继续说道:“叔父请想,董……所爱何人?” “后宫……咳咳……”斐敏下意识的接口道,然后又马上改口说道,“……自然是西凉将校尔……” 斐潜点点头,说道:“……然凉寡学术也……” 斐敏一拍手道:“贤侄所言甚是!如此一来……必有争执啊……”斐敏叹息了一声,认可了斐潜的解释。 凉州将校是董卓的心腹,在董卓在任期间也有一些提拔,并且最重要的是都掌握了大量的兵权,然而现在这些人因为先天上对于“学术”上面的缺乏,因此不具备参于朝廷各项议政的条件,甚至在思想上也无法和朝廷之上的各个党人名士们合拍,就连相互沟通都十分的困难…… 因此诛杀董卓之后,必然下一步就是要收这些西凉将校的权利,然而只要这些将校不是傻子,就必然反抗,不反抗死路一条,而反抗了或许还能看到一点奔头? 斐潜的脸色忽然变了变,心中一跳:这么说,该不会是将我也列到了董卓这一个西凉派系当中去了吧? 我咧割草! 亏我还紧跟时代脚步,高举和谐大旗,进奉祥瑞…… 斐敏似乎也想到到了些什么,面色也不由得板了起来一点,似乎被针对的可能性很大啊…… “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斐潜摇了摇头,然后看着斐敏说道,“……叔父,此非侄儿一人之事尔!” 斐敏的眼神变幻闪动,最后还是点了点头,一字一顿的重复说道:“贤侄言之有理,此并非汝一人之事尔!” 斐敏衡量了许久,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斐潜现在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无足轻重,就算是割弃了也不会有多少的可惜。 现在斐潜可以说已经虽说无并州刺史之名,但是已经有了一些并州刺史的规模了,就这样轻易的抛弃掉,别说斐潜,就连斐敏都不舍得,家国天下,家在国前啊! 更何况斐敏之前只是以为斐潜和王允谈好了条件,借并州这个跳板到中央朝野当中担任更高的职级,因此虽然个人情感上还有一些羡慕和嫉妒,但是同样也明白,若是斐潜真的能够更上一层楼,对于整个斐家来说,不亚于天翻地覆的变化…… 汉代士族,从一个普通士族,要进一步变为一个普通的世家,要有两项世俗当中公认的潜在重要指标:一、家族当中必须有两千石以上的朝廷重要官员;二、必须在经学上有一定的造诣,最好是有著书通过门生传承下来。 而这两点,斐潜几乎是再往上跳一跳就可以达到了啊!这是斐敏之前的历任家主都企图做到而没有办法做到的! 这是整个斐氏家族的荣耀,至于斐家内部的事情,可以先达成这个目标之后再慢慢再说,这是斐敏作为斐氏家主的职责,若是真的在他担任家主的时候,斐氏升到了新的高度,他的名字也将和斐潜一样,永远都会在族谱当中有重重的一条描述…… 但是…… 原本以为是斐潜作为交换,可以更上一个台阶,可现在这样分析的话,如此就不是一个往上的阶梯,而是阶下囚徒了! 而一旦斐潜被定性为了西凉派系,那么接下来斐家难道可以独善其身? 连手中的依仗都失去的话,岂不是别人想摆什么姿势便摆什么姿势? 这不仅仅是斐潜的危机,也是斐家面临的一个危机! 第五一六章 薄纱之后 一只云雀划过了一条弧线,停在了庭院当中的一棵树木之上,微微歪着头,然后用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羽毛,便又一蹬腿,飞上了云端。 斐敏敲了敲桌案,缓缓的说道:“贤侄,汝于并州,掌握几何?” 这就是相互之间的筹码判定了,斐敏需要知道斐潜手中到底有多少,然后才有办法确定自己需要在这一次的投注过程当中下注多少。 斐潜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平阳、永安、北屈、定阳、雕阴……尽在吾手,兵马……骑,三千汉,两千胡;步卒,五千……”斐潜没敢多说,便将如今基本的情况减少了一些,才说给斐敏听。 还有桃山学宫,还有如今遍布了西河、河东、河内,甚至到了冀州和幽州的商贸,都没有讲…… 但就算是斐潜透露出来的信息,已经让斐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随后斐敏闭上了双眼,眼珠子在眼皮之后飞快的转动着。 “祭祀之前……”斐敏睁开眼,咬着牙,脸上的肉跳了跳,说道,“此事须速!吾立刻去寻几个好友……” 斐潜有点惊讶,没想到斐敏的判断居然极其的准确,这个时间也是原本自己准备脱身的时间段。 祥瑞祭祀是当下王允给自己脸上涂油的举措,在此之前,为了保障整个祭祀能够顺利进行,是不会做出什么动作的,但是一旦完成了祭祀,然后携惶惶之威以势压下来…… 斐敏甚至不问斐潜是选择留京还是留在并州了…… 就按照现在斐潜手中的地盘,若是留在长安任职,提上一个档次的话,也就只有封九卿了,而当下,可能么? 因此便只能是留在并州,这样才符合最大的利益,也是符合斐氏家族的利益…… “侄儿立刻去拜会蔡中郎……”斐潜立刻跟着说道。 “善!”斐敏说道,“让斐禄跟着贤侄,若有何消息变动……” “遵叔父之意,侄儿先行告退。”斐潜拱了拱手说道。 斐敏点点头,说道:“事不宜迟,叔父也需略作准备。”说完便起身将斐潜略送了几步,便相互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然后就各自出发了。 斐潜跨上马匹,甩了一下马鞭,心中忽然有些感触:这或许是到了汉代之后,第一次和自己的本家合作? 真是不知道该觉得讽刺,还是该觉得世事无绝对? ×××××××××××××××××× 蔡府,书房之中。 “汝取上郡,过于轻易矣……”蔡邕端端正正的坐着,顺了顺胡须,在听完了斐潜的诉说之后,沉思片刻之后,说道。 太过轻易? 是说我过早的发起了对于上郡的收复之战,还是说…… 蔡邕站起身,在书房的书架当中寻找了一下,然后抽出了一个竹简,递给了斐潜,微微抬了一下下巴,示意斐潜阅读。 斐潜接过展开一看,见书卷抬头两排的竹简上面写着:“臣窃见先帝欲开西域置校尉计思虑十有余年乃发大策北击匈奴西使……” 汉代没有句读真是烦人。 斐潜在脑海中过滤筛选了一下,抬头问道:“班定远上疏?” 蔡邕闭目微微点头,并不说话,于是斐潜便继续往下看…… 班固的上疏并不长,五六百字的样子,很快斐潜便看完了,皱着眉头思索着。 班固是汉代打通西域的一个狠人,杀使者,潜刺客,用离间,借力使力,因势利导,无所不用其极,方铸就了汉代在西域地区一直保持着强有力的影响力。 那么蔡邕拿这个书简的意思是? 别看班超是西汉时的人物,但是写上疏却是秉承着后世所谓的“麦肯锡”最牛叉的写法,先是用简短的不到百字,表明了整个文章的重点;然后便用“古今中外”四个方面进行立论;再引申到自身实际情况进行阐述,并举出了相关的一些可操作性的举措;最后以歌颂祖国大好河山,阐发美好愿望进行结尾…… 就算是拿到后世高考,也是轻松的可以获得第一个档次的作文分数的。 斐潜重新审视着这一篇的上疏,掐掉头尾的套话等这些语言,然后再去掉一些与龟兹相关的东西,便只剩下了这样几句话: “臣伏自惟念,卒伍小吏,实愿从谷吉效命绝域,庶几张骞弃身旷野。” “臣前与官属三十六人奉命绝域,备遭艰厄。” “自孤守疏勒,于今五载,胡夷情数,臣颇识之。” 拳拳的报国之心,有了;艰苦卓绝的功劳,有了;经验丰富的佐证,有了;换成后世的话来说,就是—— 你们这群喷子起开,老子在西域混的时候,你们都还在家里吃奶呢! 因此再加上蔡邕师傅在前面讲的“过于轻易”的话,那么意思就是朝野当中的喷子又开始心动了,因此就开始行动了…… 因为之前上郡侨治,很多信息根本就没有再传递到了朝野当中,很多人跟本不清楚上郡的具体情况,和班固当时出使西域之前的状况非常相似。 知道那边有一些人,但是具体怎样,不清楚,能不能打,不清楚,所以,很多朝廷大臣们也不会轻易的去涉足这种不明之地。 然而这种战争的迷雾却被斐潜拨开了,顿时很多人惊讶的发现,原来上郡…… 一个年方二十的人,转眼之间就能轻轻松松的在上郡拿下了这么一块地皮,开始收复了上郡的郡县,那么若是换了我这个经验更丰富,从政或是治军多年的人去,岂不是…… 我割个草! 原来是为了这个! 有功劳谁不想要,有便宜谁不想占?而且刚好斐潜又属于“卒伍小吏”才刚刚被提拔上来没有多久,处理起来简直不需要太容易…… 斐潜放下了书简,默默的将其卷好,置于桌案之上,说道:“那么……皇甫?” 这个事情,一旦扯开了那一层用来遮羞的薄纱之后,很多丑陋不堪的细节都会暴露出来…… 比斐潜职位更高,年资更长,名声更响亮,更有治军的经验,满朝上下,还有谁? 满朝文武当中,带过兵的,原来还有一个卢植,一个张温,一个朱儁。 可惜一个隐居,一个被杀,一个逃亡,仅存的一个就剩下了皇甫…… 第五一七章 摘桃子 董卓上台之后,便撤换了大量的朝廷北军的将校,这些将校有一些是和董卓关系密切的,有一些并不是。 但是在情况未明之下,就算是再愚蠢的人,都不会轻易的重用这些将校。 除了一个人,皇甫嵩,皇甫义真。 皇甫嵩是安定郡朝那县人,若是按照出身来说,妥妥的西凉人,但是,怎么说呢,按照后世的形容,就像是香蕉人。 皇甫嵩的上一辈,其父雁门太守皇甫节,其叔度辽将军皇甫规,打下了一片天地之后,皇甫嵩便在他这一代,从一个将门开始转向士族靠拢。 和太学学生交往,维护党锢人士,揭发中常侍违法,等等的行为让皇甫嵩成功的在士族子弟当中树立起了一座有品德,有理想,有抱负,有文化的汉代四有青年的形象…… 曾经一度,汉灵帝欲把董卓的部队让皇甫嵩来进行接管。 或许从这个角度来说,皇甫嵩认为其实并州也算是他的地盘也未可知。 人称皇甫嵩乃当代名士,仁爱谨慎,尽忠职守,折节下士,勤政爱民,简直就是完美的圣人! 平黄巾贼时皇甫嵩领冀州牧,便多次要求朝廷减免冀州田税;上表陈辞、劝谏或有所补益,一共五百多次,每次都亲手书写,而且毁掉草稿,一点也不宣露于外。 在军旅中,皇甫嵩军井未达,将不言渴;军幕未办,将不言倦;军灶未炊,将不言饥;部下吏士有接受贿赂的,皇甫嵩并不显责,而是再赐给他钱物,吏士惭愧,有的竟至于自杀。 呵呵,呵呵。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表面上看起来多么美好的一个形象,拨开来看却未必如此。 那五百多分请求减免税收又如此小心亲手毁稿绝不外泄,然而这些理应绝密的信息是如何被世人所周知? 那些贪婪的军中吏士,胆敢冒着腰斩的危险,罔顾军法接受贿赂之后,却会在被宽恕之后当即自杀…… 蔡邕虽然是一个不爱对他人的言行置评的人,但是毕竟牵扯到了自己的弟子,因此沉吟良久,还是摇头说道:“……当日朝,太师令御史中丞之下具跪于车下……曾有言,不意太师变为凤皇矣……” 竟有此事? 然后转脸就在郿坞负责抄家斩杀董卓八十岁的老母和未满十四的孙女都是他吧? 汉律,年七十以上,人所尊敬也,非首杀伤人,毋告劾也、毋所坐,而皇甫嵩以未教子之罪而杀。 如此说来,那么皇甫嵩整个人的拼图就慢慢的完整起来了。 而且依照斐潜所了解的和蔡邕师傅所说的,那么皇甫嵩为了盯上了自己也就说的通了。 皇甫嵩并不是一个敢啃硬骨头的人,所谓的士人风骨,多半是爱惜自己的羽毛装出来的,而且心狠手辣,面慈心黑…… 现在当下董卓虽然伏诛,但是牛辅等人还在长安之外领军…… 作为朝野当中唯一的一个有经验,有资历的人,那么一旦西凉兵有了一些什么问题,应该不应该挺身而出? 但是,很明显,皇甫嵩并不打算淌这一趟的浑水,他希望抽身到并州这一块更好操作,更容易建功立业的地方去…… “这是要来摘桃子啊……”斐潜苦笑一下,摇了摇头。 蔡邕想了想,也是笑了一下,说道:“此喻绝妙。” 现在情况倒是知道了,可是要如何应对? ×××××××××××××× 远在千里之外的冀州,袁绍也准备摘桃子了。 在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面,袁绍自己一直非常尊重大汉帝国的游戏规则,所以,他先做了一个祭坛,承制了车骑将军之后,才对于冀州的事务进行渗透和干预。当然,袁绍现在的真正的朝廷颁发的职务,也是就一个渤海郡太守。 但是现在经过了和冀州各位当地大佬们的眉来眼去,袁绍觉得自己似乎可以混一个刺史,或者是拿下一个州牧来玩玩了。 当然韩馥也不是个好好先生,事实上,韩馥从始到终,都是与袁绍争锋不让的。 袁绍刚到渤海郡的时候,韩馥就派遣了一些心腹的从事来,明面上是帮助袁绍,而实际上是做什么的大家心知肚明…… 不过袁绍毕竟是袁家子弟,振臂一呼,天下士族云集,冀州很多人也纷纷向袁绍伸出了援助之手,韩馥的计策很快就落空了。 但是随后,韩馥也就捏着粮袋子不放,甚至是暗地里减少对袁绍的军粮供应,想使他的军队离散,不过这也是导致了袁绍最终下定决心要搞掉韩馥的原因。 袁绍作为身份雍贵的天下楷模,自然不可能去亲自动手去摘桃子的,自然有人替他动手,这个人就是荀湛。 邺城府衙,书房之内。 “友若……”韩馥问道,“……此番前来有何指教?” 荀湛沉默不言。 韩馥眼睛越睁越大,看着荀湛,手不由的开始颤抖起来,心却不住的往下沉,“……竟连汝也……” 韩馥闭上眼,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当荀湛正式的作为袁绍的说客,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韩馥明白这意味着一件事情,豫州士族已经放弃他了。 身为一个豫州人,却被豫州的士族所抛弃,这是一件多么让人难堪和痛苦的事情! “还有何人?”沉默了良久之后,韩馥用着微微颤抖的声音问道。 “元才、元皓、公与、景明……” “仲治、公则、子远、元图……” “都官朱、西平麴……” 荀湛每说一个名字,韩馥身上就颤抖一下。 “够了……”韩馥伸手打断了荀湛的话语,问道:“……如今,事可何为?” 荀湛看着韩馥,摇了摇头。 这些名字里面,有的是冀州土豪军方大佬,有的是冀州士族名望之士,还有的是豫州颍川、南阳的名士望族,有的是曾经的手下,有的是入住冀州后不可避免的得罪的人,而现在这些人都汇集在一起,表态支持袁绍…… 还能有什么办法? 韩馥仅仅抓着衣角,颤抖着嘴唇,最后挣扎的问道:“……吾可获何?” “韩公可得贤名。”荀湛伏地而拜。 韩馥几乎要跳将起来,破口大骂,一个虚无缥缈的贤名便来换取一州之牧!这个袁家竖子竟然如此待我! 然而韩馥最后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做,只是颓然的低下了头颅…… 第五一八章 都是软柿子 蔡府之内,师徒两个人的谈话仍然在继续,只不过蔡邕虽然看出了问题症结在何人之处,却没有继续说什么举措。 这或许就是蔡邕本身性格的原因,很多时候似乎都是在随波逐流一般,并没有什么站在风头浪尖搏杀的念头。 研究经书学问,一等一; 君子自洁慎独,一等一; 查人观事洞察,一等一; 唯独就是不懂如何和人争斗,或者说蔡邕本性当中就不想和任何人去争去斗,就连早期的一些针砭时弊的奏章,也更多的就事论事,而不是抱着要搬倒谁的目标而去的…… 所以,要脱身,要斗争,斐潜还是主要要靠自己。 唉,这是表明了自己和蔡邕都是软柿子,谁喜欢都可以上来捏两下么? 斐潜收回了望向窗外的目光,说道:“今吾欲于祭祀之前便脱身返回并州。” 蔡邕思索了一下,然后说道:“如此也好,只是可惜……” 斐潜换了一个话题,说道:“师傅可知潜于并州新建一学宫?” “真有此事?”蔡邕明显对这个更感兴趣。 虽然略有从并州发来的邸报,但是京兆这一块的区域各类消息一直被董卓等人掌控,所以蔡邕也只是听人略有提及,并不知道真假。 斐潜点点头说道:“确有此事。” “平阳西北,有一桃山。三千红桃,一阙青砖。粼粼学宫,卷卷经藏。立随岚芳,坐论衷肠。云集雾散,鹊鸟林翔。素琴悠远,金石激昂。十里清波,百米流觞。千般风流,万亩稻香。可诵虞夏之书,咏殷周之诗,讲羲文之易,论孔氏春秋,精古今之明典,著汉赋之词章……” 斐潜离席叩首说道:“今学宫尚无主事之人……弟子潜,恳请师傅出任学宫大祭酒!” 蔡邕闭目,似乎是沉浸在斐潜描绘的情形当中,喃喃的说道:“真有如此仙境?” 斐潜眨了眨眼,斩钉截铁的说道:“绝无虚言!” 嗯,大概,应该,差不多是我描述的样子吧…… 反正东西都是这样,如果我只是讲一座山上有桃树,然后半山腰上建了个学宫,放了些经书,山上有一条小溪,山下有些稻田…… 这样形容,有方才那些言辞的一半吸引力么? 蔡邕胡子颤巍巍的,显然心中也是被吸引,但是又似乎没办法下决心,沉吟半响之后说道:“如今朝野初定,君上年幼,骤然弃离,心实难安。不若过得几月,待京兆平复之后,再往并州如何?” 再过几个月? 再过几个月黄花菜都凉了。 看来只能是下一些猛药了,要不然这个蔡老头子的拖延症就真的无可救药了! 斐潜叩首,带着悲切之音说道:“师傅欲将蔡、斐两家置于死地耶?” 蔡邕皱眉,似乎是觉得斐潜此言有些夸张,便说道:“子渊为何如此说法?” “虢,虞互为表里也,虢之不存,虞将焉附?春秋尚无礼,同宗亦操戈,何况于当下礼乐败坏之际?”斐潜解说道,“如今蔡、斐两家,如同虢虞一般,皆危在旦夕也。” “师傅,其他尚且不提,但论王司徒若非诛董之举,当下朝政是否能落入其手?”斐潜问道。 蔡邕摇了摇头,说道:“天下冠族,袁杨。” 是的,就算是袁家袁隗满家被抄斩,但是袁氏的门生故吏还是很多,还用杨家一样也是影响力遍布朝野,若是真的比较起来,王允若不是因为作为刺杀董卓的领导人,现在绝对是坐不上什么总领政事的位置的。 老袁同志倒下了,还有老杨同志在啊,你个老王算个球啊…… 斐潜接着说道:“如今京兆之地,风云变幻。凉雍有兵无首,并州有人无士,山东有士无兵……” 蔡邕默然,然后点了点头。 这是很现实的一个问题,也就是当下很微妙的一个局面,谁都有牌,但是谁都没有大牌…… 唯独握着王炸的王允,明显是一手顺子,却在一张一张的出单牌…… 董卓入雒阳的时候,还懂得第一时间去抓何进残留下来的兵卒,迅速得打造出了一个强大的军事团伙,镇压着袁杨为首的士族动都动不了。 但是王允现在却丝毫没有要招安西凉将校的意思,没有任何的文书,也没有派遣任何的人去跟其接触,甚至还放言说要对于搅乱国政的这群西凉蛮子严惩不贷,企图直接用嘴炮团灭这些将校…… 王允本身就是并州的人,但是在朝野之中,除了王允之外,便是只有吕布及其下属武将,然而,王允既没有紧紧的维护和抓住吕布这一层的关系,又没有迅速下令从并州调集士族人手来帮助自己…… 同时,在斐潜主动递上了橄榄枝的时候,竟然也丝毫没有引起任何的重视和关注,任凭皇甫嵩作风作浪,这背后,或许是皇甫嵩和王允之间存在某种协议,或许是山东士族企图借皇甫嵩之手获得在并州的军事权,或许是皇甫嵩自己趋利避害企图逃离漩涡,但是不管是哪一种情况,斐潜要保护好自己的成果,就必然和这些人,这些势力展开争斗…… 这是斐潜所不愿意面对的,也是当下无法直接面对的。 斐潜继续说道:“……若潜未献祥瑞,未来长安……而王司徒欲震慑宵小也好,为展示实力也罢,若择一杀鸡儆猴之人……师傅觉得何人契合?” 如果斐潜没有来长安的话,蔡邕摸了摸胡子,思考着,若是真的要选择一个人来震慑朝野的话,那么就要选一个有一些名望的,但又没有什么牵扯关联的…… 西凉之人都在长安之外,而在长安的那几个,除了死了的其他也都投降了,不可能立刻把才刚刚投降的像什么李肃、胡轸之类的抓起来杀,而且就算是杀了也毫无意义。 并州一系列的就是吕布和旗下之将了,不过其刚刚立下诛国贼的大功,若是杀了岂不是自砍自残? 那么要震慑众人,便只有从长安的这些山东士族之人当中选取一个…… 蔡邕捋着胡子的手忽然抖了一下,似乎是不小心扯断了一两根胡须…… 第五一九章 现实总是血淋淋的 蔡邕的确无论从那个角度来说,都是最恰当不过的人选。 或许历史上王允只是想吓唬吓唬,然后如果杨彪等山东士族服软或是派个人表示一下顺从的话,那么王允说不定就卖山东士族一个面子,既显示出自己的权威,又展示了自己的大度…… 然而当蔡邕被捕下狱之后,那么长的一段时间内,只有一个还算是分量一点的人找上门来为蔡邕求情,却奈何是西凉人,马日磾。 山东士族杨彪等人似乎都袖着手,围观者,冷笑着,就像是后世那些站在地上吃瓜群众,漠然的看着高楼之上的爬窗的轻生者,兴高采烈的议论着,或许还有几声不耐烦的催促。 于是王允就冲动了,随后就后悔了。 蔡邕自然是不知道这些,不过在斐潜的提醒之下,他也很快的意识到了这一点,不由得脸色有些难看起来。 斐潜说道:“若是师傅……弟子若无作为,便是不忠不孝;若是有所为,只需片语,便也是如此下场……如此,蔡家、斐家具为齑粉矣。” 蔡邕摇头叹息道:“如此,子渊送此祥瑞,其意于此也?” 斐潜点点头。 历史上王允根基不稳,急需证明自己,因此不管是扣着吕布迟迟不封赏,还是对于西凉将校的举而不决的态度,还是妄图用蔡邕之死向山东士族施压,种种莫名其妙的行为背后,其实就是王允在刺董之后,没有迅速的调整好利益分配有关,又想着大权独揽,又害怕自己成为董卓第二…… 斐潜看着蔡邕说道:“师傅前已有胡人同化之疏,今只需……”说着,斐潜从怀中掏出了一份羊皮卷,递给了蔡邕。 “这……子渊!汝好大胆子!”蔡邕一看之下,竟然有些生气,沉声喝道,“……此匈奴国书,岂能轻慢至此?!” 斐潜乖乖低头承认错误,反正拿出了已经心里就知道多少会被蔡邕这个老古板念叨几句了:“是,弟子错了。不过,若是以匈奴进贡请封之由,言之甚为羡慕汉家经学,欲请师傅至北地讲学……嗯,这个……” 按照王允现在正在兴奋期的状态,南匈奴进贡什么东西,是三只羊还是两头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这样一个态度,有这样的一个动作,就可以证明他王允一上任,就给大汉朝带来了祥瑞,带来了四方臣服,那么就表示将来王允他必定也会将大汉朝带上一个新的高度…… 而且,当下朝野当中的经学大拿,确实是蔡邕无疑。 因此只要稍加推动,蔡邕就能顺顺利利的拿着匈奴的册封令,光明正大的出长安直奔并州了…… 但是问题还是要蔡邕肯配合。 斐潜眼巴巴的看着蔡邕,希望蔡邕能够点头。 蔡邕皱着眉,很严肃的盯着斐潜,沉声说道:“子渊,莫非要吾行欺君之事!?” 斐潜连忙说道:“非也,非也!南匈奴单于於扶罗确实好学汉家经书,曾言自己并非汉人,不能听大儒亲言授课,甚为憾事……此乃於扶罗之愿也,怎能说是欺君?”至于有没有点名蔡邕,那就…… 反正斐潜说了算…… 蔡邕听闻并非是斐潜胡乱编排的,而是於扶罗有说过这样的话,脸色这才好了一些,点点头,说道:“身为胡人,有求学之心,甚为可嘉……” “那么师傅……”斐潜想趁热打铁,敲定了再说。 蔡邕摩挲着羊皮卷,好一会儿之后,才将羊皮卷又递给了斐潜,问道:“子渊欲如何行此事?若吾得行,汝又如何得脱?” 斐潜一边随手将羊皮卷了卷,便塞回怀里去,看得蔡邕直皱眉,一边说道:“师傅,弟子是这样想的……” ×××××××××××××××××× 荀湛坐在牛车之内,遥遥晃晃的缓缓前行,忽然道路一旁的小亭内走出一人,峨冠博带,挥舞着手臂喊道:“友若稍驻!” 荀湛叫停了车,扭头一看,便下车拱手道:“见过公则。” 郭图上前几步,挽着荀湛的手臂,说道:“友若何弃之!” 荀湛笑笑,说道:“湛意已决,公则勿需再劝。” 郭图闻言叹息不已,一脸的惋惜的样子,一边拉着荀湛往小亭内走,一边说道:“仲治原意也来,奈何明公有事寻他,故而……” 荀湛微微一笑,说道:“公事为重,仲治有心足矣。公则还请替吾谢过。”其实荀湛心中跟明镜一样,辛评多半是不好意思见自己而已,才用一些理由来进行推脱。 至于郭图,呵呵,对于他而言,基本上没有任何事情是不好意思的。 韩馥是颍川韩氏之人,跟荀湛、郭图、辛评都属于颍川名士,当时韩馥到了冀州位任州牧之时,便邀请了家乡的人前来助阵,因此郭图、辛评和荀湛一样,原本都是属于韩馥的属官。 只不过最后颍川的这些人,或者说这些人背后的家族,在袁绍和韩馥两个人发生了不可调和的对抗当中,最终选择了袁绍而已。 韩馥最终成为了颍川士族和冀州士族联手之下的牺牲品,而郭图、辛评则迅速的调整了姿势,迎接了袁绍的入主冀州。 而荀湛,则是辞官挂印而去。 袁绍当下正是春风得意,大肆宴请,频频和冀州人士进行亲密接触的时候,自然不会关注一个荀湛,就算其是颍川荀氏又能如何? 不是还有其他的颍川人么,不差荀湛这一个! 因此袁绍对于荀湛的离去,跟本毫不在意。 郭图端起一杯酒,敬给了荀湛:“友若此走,吾心实哀……唉,昔日坐而畅谈,纵论天下,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会啊……不知友若,欲前往何处,也好书信往来,以寄相思……” 荀湛说道:“吾欲回颍川,寻一山美水静之地,研读经文,不问世事矣……” 郭图眨眨眼,顿足而叹道:“友若大才,正当施展之时,焉可寄情于山水?” 荀湛微微摆手说道:“公则之才,十倍于吾,莫要玩笑……来,谢过公则此酒,吾祝公则一展胸中抱负,翌日若是荣归桑梓,也好让吾沾光一二!” “啊……如此便谢过友若吉言……”郭图也端起酒杯,和荀湛一饮而尽。 又再说了几句,郭图便念念不舍的将荀湛送上了牛车,然后远远的一直挥着手,直至不见了牛车的踪迹,便转身回到了小亭子内,坐了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的喝着…… 过了一个多时辰的模样,几骑从官道上飞驰而来,到了亭外下拜,拱手说道:“牛车确往南而去,像是欲往颍川而行。” 郭图皱眉,沉思了一会儿,最后什么也没有说,摆摆手让人退下了…… 如此,也好!既然荀湛真的如其所言回颍川隐居,那我也无需再做小人啦!就算是全了乡情罢…… ×××××××××××××× 后面的这几人,已经走了吗? 看着这样,似乎是郭图自己派来的人,并非袁绍之意…… 不过也还是需要再小心些。 荀湛扭头往后面看了一会儿,便叫停了牛车,然后下了车,却让牛车一行人继续往前,而自己,则是带着几个贴身的护卫,走上了旁边的岔道…… 第五二零章 六角和七弦 蔡府在长安的府邸并没有像在雒阳的那么大,但是还算是精致。 从书房出来,转过两个弯的走廊,经过一小片的竹林,在竹林旁,建有一个小巧的六角亭,在六角亭之后,透过竹林的一角,便可以隐隐看到红色的圆形后院门。 六角亭,单层,彩瓦朱柱,画栋雕梁,亭角高翘,就像是少女调皮扬起的眉毛。在六根朱柱之间,用镂空雕花的栏杆圈围,只留下了一面开口。三阶青砖的台阶,映着在亭角伸出的点点绿意和斑驳的角苔,既调剂了色彩,也彰显了古朴。 一亭。 一桌。 一席。 一炉。 一人。 蔡琰坐在亭子当中,一袭上绿下青的襦裙,在双肩和衣袖之处刺绣了深青色的团纹,鹅黄色的交领之下露出一些雪白色的中衣,露出一截宛如天鹅一般的脖颈,几缕顽皮的青丝轻巧的在其上飘抚着。 一只小巧鹤形的香炉守候在一旁,淡淡的青烟萦绕,就像是一只仙鹤在蔡琰身侧翩翩起舞一般。 蔡琰抬眼看到了斐潜,便将一缕因低头看书而垂下的青丝拢到了耳后,然后在桌案上取了一枚晶莹剔透挂着红色的丝绦的牙签,夹在了书卷之中,然后才将书卷合上,置于桌案之侧,方微微笑着站起,看着缓缓走来的斐潜。 红经绿史,若不是随手乱拿的话,那么蔡琰现在看的多半是一部什么经书了…… 斐潜在亭外站定,拱手行礼,说道:“师姐,别来无恙?” “师弟,别来无恙……啊,你变黑好多……”蔡琰也还礼,然后抿嘴笑着,伸出柔荑,示意斐潜到六角亭内就坐。 虽然是被笑晒黑了,但是斐潜却完全感觉不到其中有什么恶意,更多的是好奇和惊讶,就像是一片晶莹的水晶,自然的反射出周围的人的镜像…… 亭后忽然闪出了一个身着鹅黄裙裾的小侍女,怀抱着一个锦垫,蹬蹬的小碎步走了过来,略略弯腰行礼之后,便替斐潜在桌案之前摆放好,然后又是一礼,细细索索的又钻回亭后,消失了…… 还有这种操作? 难道是隐身法不成? 斐潜好奇的神直了脖子看了看,才看到其实在亭子后面有几级的台阶,然后那个小侍女和一个粗使婆子都在后面,似乎还支起了炉子在烧水…… “那是奉书,师弟你之前应见过的……”蔡琰也回头看了看,忽然一笑,说道。 斐潜坐了下来,努力回想了一下,却有些想不起来了。 “……最近有读书么?”蔡琰见斐潜没有想起来,也没有解释,便换了个话题。 “……” 斐潜默然。 这个师姐,三句不离本行啊。 “……抱歉,师姐。”斐潜微微低了一下头,如实说道。 “嗯,没事,只是挺可惜的……”蔡琰笑笑,微微歪了歪头,“……不过,我明白的。” 或许在蔡琰观念里,天底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读书,而天下最悲惨的事情,就是没办法读书吧…… “并州的胡人还是那么多么?”蔡琰说道,然后停顿了一会儿,“……当年我和父亲在五原待过一段的时间……” 斐潜点点头,说道:“比那个时间还要更多了。”五原郡,现在有跟没有差不多了,地盘急剧萎缩,留在汉人手里的没剩几个县城了。并州丁原带走了大部分的并州兵卒,导致那边现在基本上已经是鲜卑人的牧场,属于步度根的下辖。 蔡琰轻轻摇了摇头,似乎是要将那一段不怎么开心的记忆从脑海当中甩出去,“这一次是回京……还是……” 斐潜稍作沉吟,然后说道:“不会停留太久,可能过两天就要走了。”关于匈奴国书之事,毕竟现在还没有进行操作,不适宜说出来。 不是有意隐瞒,只是并非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进行分享的。有一些事情,有一些秘密,其实是一种负担,知道了之后,便会沉甸甸的压在心间,因此,有时候善意的分享倒是会导致恶劣的后果。 蔡琰是纯粹的,简单的,就像一本白白净净的书,若是在其上涂抹了太多,虽然固然会加载了更多的东西,拥有了更深沉的经历,但是或许也就将失去了人们阅读这本书的渴望…… “又要走啊……那……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忙的?”蔡琰扬着小巧的下巴,眉眼之间闪耀着灵动的光华。 斐潜笑笑,说道:“许久未能听闻琴音了,不知今日可否有幸?” 蔡琰倒是很干脆,嫣然一笑,便吩咐奉书去取琴来。 琴很快便取来了,置于桌案之上。 但并不是坐下来即刻就弹…… 小侍女如同一只鹅黄色的小蝴蝶,穿梭忙碌着,先是端了一小盆的水,让蔡琰净了手,又奉上了丝绢,细细擦干,再将鹤形香炉里面的残香除去,换上了一节新香木,方算是告一段落,重新退出六角亭。 斐潜看桌案之上的琴,形状古朴,隐隐有梅花鳞纹,只是一头较黑,不由得问道:“此乃桐爨?” 蔡琰一面轻轻的挽了挽袖,露出一点白霜皓腕,一面说道:“是的。” 斐潜点点头,不再说话。 蔡琰抿了抿嘴,端端正正的挺直了腰身,正坐在桌案琴之后,就像夏里池塘之内露出水面的莲花,舒展着曼妙的曲线,然后伸出如同白玉一般的双手,缓缓的搭在七弦之上…… “叮”一声长长的颤音在六角亭当中荡漾而开,斐潜缓缓的闭上双眼,全身心的投入到这样美妙无比的音乐当中而去。 长长的抹音,盘旋着,萦绕着,绵延不绝,就像是风吹过了树梢,又像是滑过了草地,在旷野之中才刚刚远去,却在下一个瞬间又来到了眼前,空旷,清灵,就像是展开了一幅画卷,却只用寥寥的几笔,勾勒出了一片原野…… 几声短促的挑音加入了整个的旋律,虽然并没有什么整体的队列,但是却丝毫不显得杂乱,就像是在小山坡的那一侧出现了几只牛羊,缓缓的走着,很自然,很随意,时不时叫两声,然后低着头择着一些嫩芽吃着…… 一个泛音响起,立刻成为了整个乐章的主要声调,就像是一个牧人先是在空中甩了一下鞭子,然后便懒洋洋的张开了口,哼唱起首牧歌一般,一开始似乎是漫不经心的几个调子,随后便渐渐的连成了一长串的歌声,悠远绵长,伴随着风声的牛羊的声音,传递的很远很远…… …… 琴音最后渐渐停息,斐潜睁开了双眼,正对上了蔡琰含笑投过来的视线,不由得也是一笑:“师姐……你这意思,是说我现在……看起来就像一个牧羊的人么?” 第五二一章 喜悦与忧愁 王允将羊皮卷放到一旁,然后捻了捻胡须,抑制了一下略有有些兴奋的心情,就连面前的这样一个左衽的、浑身散发着羊膻味的家伙,似乎看起来都顺眼了很多。 尤其是在羊皮卷当中表示出来的态度,让王允感觉非常的好,作为境外之民,兽聚而鸟散之辈,却能从其中说出“仰慕天颜”,“愿闻圣言”之类的话,已经是非常的不错了…… “善!汝主之意,吾已知悉。”王允点了点头,让这一名匈奴人先行退下。 待匈奴人走了之后,王允背着手,在厅堂之内转了几个圈,然后吩咐道:“来人!请大司农至此,有事相商!” “唯!”下人领命而退。 袁隗死后,大司农的位置便由士孙瑞担任。士孙瑞是京兆右扶风的人,在朝野当中,与山东士族比较起来,与王允这个并州人一样,是同属于少数的朝野当中的山西士族之一。 其实汉代朝野,或者说任何政体,永远都会有少数派、多数派和骑墙派…… 原先汉灵帝时期,多数派便是山东士族,党魁便是袁杨二人,绝大多数的时候,只要这两个人决定了一些什么事情,便会在朝野之中推动形成法令,颁布到各个郡县当中去实施。在这个情况下,而王允这个少数派党魁基本上就是像木雕一般,就算是想插手都难,只能是勉强着维持着自己这一个党派的席位…… 董卓进京之后,便用强有力的手段打击了多数派,导致袁杨甚至放下身段,在朝野当中寻求更多的支持,因此忽然之间,少数党党魁王允就抖起来了。 然后到了现在,少数党派党魁王允执政,但是忽然发现其实手底下可以用的人其实没有多少,而那些山东士族,王允现在还不敢重用…… 士孙瑞很快的就赶来了。 士孙瑞年龄很大了,头发已经全白,而且稀疏,似乎是再过一段时间,都不知道还能不能簪住头冠…… 王允哈哈笑着,亲自上前,扶着士孙瑞将其迎进了厅堂之内,然后将羊皮卷递给了士孙瑞,让其观看。 过了一小会儿,王允看士孙瑞似乎是看完了,便问道:“君荣,汝觉此事如何?” 士孙瑞脸上深深的镌刻着皱纹,每一条皱纹之下,都似乎潜藏着无穷无尽的黑暗,听到王允的话语,沉吟了一会儿,才说道:“利大于弊也。” “愿闻其详。”王允说道。士孙瑞基本上算是王允的一个智囊,或者说是一个顾问,两个都是偏远学士贫乏的地区出来的人,先天上就有一种亲切感,因此多数时候,王允也会去询问一下士孙瑞的意见。 “有孚,维心,行有尚也。利多,王公亦知,不复赘言。”士孙瑞看了看王允,说道。好处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东西,因此也不需要过于强调,大家心里都清楚。 王允缓缓的点点头,说道:“弊之何如?” “已事遄往,曷之用簋,不宁方来,后夫凶之?”士孙瑞说道。 王允长长叹息一声,说道:“此亦吾所虑尔……” 士孙瑞的意思很明确,在举办祭祀的活动时候,急需加快速度进行推动,而此时南匈奴送来的这一份国书也好,请求也罢,就和在祭祀多增加了几簋的食物一样,是属于锦上添花的性质,但是同样也意味着,此举有逼迫着是要朝野当中的人表态站队的意思…… 就连远方之前不服王教的人,现在都来表示臣服了,那么站在后面的这些人,是什么样的态度呢? 而一旦是强迫这些人进行表态站队,那么原本潜藏在下的矛盾就会提升出来,各项利益交换,相互之间的利益冲突和重叠,就会比较的激化,而不像之前可以慢慢的进行磋商沟通和协调。 但是对于王允来说,他远远没有袁杨那么厚的底蕴,要和这些家伙们慢慢的耗,他是最耗不起的一个人,因此,快刀斩乱麻,或是是一个长痛不如短痛的选择。 关键是,自己的刀要硬…… 显然王允认为自己现在的刀比较的硬,因此便用手指指节敲了敲桌案,斩钉截铁的说道:“此事就此定下,大祭之时一并行之。” 士孙瑞说道:“可否要召奉先知会此事?” 王允“嗯”了一声,然后又摇了摇头,说道:“武勇剑客,届时告知即可。” 士孙瑞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脸上虽然不动声色,但是心里却有些叹息,便只好换了一个话题,说道:“关东关西,擅兴兵枪,扰民误农,损害国本。比之无首,宜用徽纆也……” 王允点点头,说道:“此言善尔。吾已遣使抚慰山东,令二袁罢兵。如今所虑者,唯董贼将校尔。”当然在王允观念里面,二袁就是为了反对董卓而起兵,现在董卓既然已经是被诛杀了,那么就没有什么必要再行刀枪了…… 士孙瑞沉默了一小会儿,说道:“若二袁不肯罢兵……”虽然士孙瑞在内心当中认为二袁还不至于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但是多少还是要问一下的。 王允愣了一下,随后便有些不以为然的说道:“二袁何胆?此乃天下之大不韪也,须知锡之鞶带,亦可褫之!” 士孙瑞点点头。 在汉代,出师有名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若是二袁现在于董卓死后还拿枪弄棒的,也就等于是完全丧失了原先的所谓大义,剩下的便只有个人的野心,因此,不管是王允还是士孙瑞,都认为一向是注重名声的袁氏家族不至于如此下作…… 王允捻了捻胡须,说道:“之前赵侍中言以皇甫义真为将军,就领关西其众,君荣汝意如何?” 朝野当中大将级别的就剩一个皇甫嵩了,似乎也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 士孙瑞低下头,似乎是有些疲惫,低沉的说道:“义真,凉人也……” 凉人。 一语双关。 王允皱着眉头,沉默了好久,最后叹息了一声,说道:“若得子干在,焉有如此烦忧……” 第五二二章 四知和三惑 杨彪缓缓的走到一位老者的身后,袖手恭立。 老者佝偻着身躯,背对着杨彪,却艰难的努力仰首望着树梢。 如今又是一年的秋天,就算是粗壮的树,树梢之上还是有不少树叶已经枯黄,在阳光下,叶片之上的脉络毕露,就像是老人枯瘦且青筋毕露的双手,颤巍巍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停止最终的颤抖而凋零。 “如何?” 杨彪拱拱手说道:“已查清了,是从城北斐中郎的营地里面出来的……” 老者低下了头,扶着鸠杖,缓缓的转过身来,正是杨家的大长老——硕果仅存的杨家老一辈的人物,算起来,今年已经九十岁了…… 耋老鲐背,齿牙动摇,近地远天,下入黄泉。 杨让拄着鸠杖走着,每挪动一步,都显得无比的艰难,一旁的侍者小心翼翼的伸着手虚扶着,围绕着,却都不敢上前搀扶。 杨让性格倔犟,越老越刚,若非确实必要,否则绝对不要旁人搀扶…… 但是像这样高龄的老人,却最怕就是摔倒,稍有不慎,一脚踩歪,可能就不仅仅是骨折而已,甚至会引发一连串的反应,最终导致…… 所以杨让走的艰难,而在其身侧伺候着的这些下人们则是更加的心惊肉跳,待好不容易走到了厅内,杨让稳稳的坐在了胡榻上之后,这些下人们才算是松了一口长气,偷偷的擦了擦冒出来的冷汗。 “哈哈哈……”杨让笑着,拍着腿,很是得意,就像是自己刚刚打完了一场胜仗一样,说道,“……如何,我还没有老吧?” “是的,大长老。”杨彪恭恭敬敬的跪坐在胡榻之下的席子之上,回答道。 杨让歪着身躯,让侍女跪在一旁,轻轻敲击着他有些嬴弱的老腿,然后闭上了眼,似乎是方才的一小段路已经是消耗了他很多的精力。若不是在耷拉下来的眼皮底下,偶尔还能见到眼珠子转动一两下,几乎都会被认为是一个已经失去了任何生机的躯体…… 杨彪静静的等候着。 许久,杨让才睁开了眼,微微的挥挥手,让这些侍者都退下去,才说道:“司徒,可有消息?” 杨彪摇了摇头。 杨让翘了翘左边的眉毛,长长的寿眉抖了两下,不屑的说道:“这个王司徒……” 杨彪询问道:“是否需要先派个人……” 杨让摇了摇头,说道:“无需如此,任由他去,杨氏静观其变即可。” 杨彪点头应是,然后说道:“大长老之意是觉得王司徒此人,不足为凭?” “王司徒非定乱之人可也。”杨让沉声说道,“其人虽守节秉义,经学满腹,然才不足济国事,必有祸端……” 杨让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厅堂的大门,继续说道:“此处为何?” 杨彪回头看了一眼,回答道:“四知堂也。”杨家自从杨震这一支开始,凡是属于杨震衍生出来的子孙,都会在正厅之上悬挂一个牌匾,上面都是同样的三个字“四知堂”。 杨让点点头,说道:“何为四知?” 杨彪眼珠子左右微微一动,四知,就算不是杨氏之人,也是大批大批的人懂得四知到底是说的那个四知,不过显然杨让并非问的是表面上的解释。 于是杨彪说道:“四知之下,唯有两字,度、慎而已……度者,长短之计,事物之境也;慎者,毋涉险地,因势利导也……” 杨让微笑点头,却很快的收起了笑容,缓缓的说道:“若杨氏之人,均能像文先领悟四知之意,也不会有当今残枝之痛也……” 这一次,弘农杨氏也是损失惨重。 原本杨让反对和董卓进行对抗,但是很多其他旁支的长老为了某些目的,甚至是不惜动用族决,但是最终的结果就是一败涂地…… 真正动起手来之后,那些原本被其他长老寄予厚望的手段、军势,却宛如阳光之下五彩的水泡,看起来体积庞大,五彩斑斓,但是却在李儒调派了牛辅、张辽联手镇压之后,几个回合之下,便变成了零散的碎块,然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经此一役,不仅仅多年在外培养出来的暗子被拔除,甚至在弘农境内,不仅仅杨氏的坞堡十损六七,甚至一些另外附庸于弘农杨氏乡间豪右也损失惨重。 可以说,当下的弘农杨氏这一棵大树,就像是被剃去了全部的树叶,光秃秃的只剩下了枝干…… 当然,像杨让、杨彪这样潜藏在泥土之下的根枝,仍然支撑着杨氏这一棵大树,只是现在,已经无法兜住风头,也暂时招摇不起来了。 “四知之下,度、慎二字,四知之上,仍有三惑!”杨让毕竟是年迈,这么一会儿功夫已经是有些疲惫了,但是还是支撑着身躯,说道,“唯有智达格物,才可避开三惑障目迷心;亦未有洞察明性,方能体会四知要义……文先,汝且言之,当下杨氏应置何策?” 杨彪沉吟良久,说道:“雷隐于九霄之上,方可一朝鸣之,声震八方。如今杨氏,宜戒急用忍,抽身事外,待得水落石出之日……” “山东……”杨让打断了杨彪的话语,带着一些疲惫说道。 “山东自有山东人……二袁之外,尚有宗室……”杨彪明白是杨让有些不满意自己的长篇大论的模式,便直言要点。 “嗯,凉雍……”杨让没有什么表示,继续说道。 杨彪说道:“其心惶惶,待其自乱即可……” “并州……”杨让继续问道。 杨彪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说道:“前几日,曾有风传斐中郎欲留京城,然旋即又被斐家所否……” 杨让呵呵一笑,说道:“苦寒之地,亦有相争,无趣之至……”很显然,对于曾经立足于弘农这一块天下中心之地的杨氏来说,并州那种地区,实在有些看不上眼。 杨彪点点头,说道:“吾之意,顺水推舟即可。”皇甫嵩既然想要,杨氏也不会挡着道,不过也不会出大力气,能帮上就帮一把,帮不上也无伤大雅。 毕竟比起皇甫来,斐潜似乎更加让杨氏不喜欢。 杨让点点了,闭上了双眼,表示可以结束这一次的见面了,长时间的谈话已经耗尽了原本就不多的精力。 杨彪轻轻的站起身,然后施了一礼,慢慢的推出了堂外,示意在厅外等候的侍者动作小一些,然后亲眼看到大长老在侍者小心的服侍之下,躺到开始歇息了,才放下心。 往外走了几步,杨彪忽然停了下来,回首仰看着厅堂门楣之上的四知堂的牌匾,目光闪动,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片刻之后,才收回了目光,缓缓的离去了…… 第五二三章 不眠之夜 夜深,人未静。 刘协在床上翻来覆去,始终无法入眠。 汉代未央宫还是挺大的,然而作为皇帝睡觉的地方,却并不大。 床榻其实有点像一个袖珍一些的房间,雕刻着花纹的围成了一个长方体的空间,留下正面的一个爬上床榻的区域。 刘协扫了一眼在床头不远处,点燃着的那一盏长明灯。 这段时间,长明灯内的油,从原本的菜籽油被换成了鱼油,没有黑烟,也没有了异味,灯芯似乎也换了吧? 至少现在很少在半夜听见灯芯爆裂的声响了。 刘协翻了一个身,望着床顶,偷过纱幔,能依稀的看到一个大的图案和一些方格子。左边是八十一个方格,右边也是八十一个,一共是一百六十二个…… 而那个大图案,除了正中的一只云彩当中的盘龙之外,还有五只鹤和九只蝠,另外还有一些云彩、枝叶、花果之类的…… 这些东西,刘协很熟,甚至是不用看都清楚在哪里。 甚至这一间房间的任何东西,刘协都很清楚。 屋内左边的第三根柱子最上面雕刻的那只蛟的右爪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反正掉了一个指头尖…… 右边有一块木雕,多半是受潮了,漆面已经有了一些细小的泡泡,可能再过一段时间便会开始脱落了…… 以前凡是遇到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刘协都会一遍又一遍的数,一次又一次的看,直至自己疲惫不堪了,才能睡得着。 不过前一段时间,嗯,应该是从从董贼伏诛之后开始,刘协便基本上到了时间就睡着了,而且一觉便能睡到天明。 可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刘协又有些睡不着了…… 刘协有些郁闷的又翻了个身,这一次的动作稍微大了一些,脚踢到了一旁的床板之上,发出了“咚”的一声闷响。 或许是被这一个声音惊醒,不远处迅速冒出了一个小黑脑袋,然后一个身影从地上爬了起来,几步到了刘协的床榻之前,一眼就看到了刘协在黑夜中闪闪发亮的眸子,不由得下意识的说到:“又睡不着了,陛下?” 刘协“嗯”了一声,索性抱着锦被坐起,说道:“董环,把你被子搬这里来吧,我们说说话……” “唯,陛下。”小黄门董环轻手轻脚的,不一会儿就抱着一床棉布被褥铺到了刘协床脚的地上。 “……再过两天,就要大祭了啊……”刘协一想起这个事情来,就觉得自己的心脏就怦怦直跳,难以平静。 “是的,陛下。”董环抱着棉被,后背靠着刘协的床脚,蹭了两下,回答道。 “这虽然不是朕第一次参加大祭,但是……嗯……”刘协不知道要怎样形容,最后迟疑了一下,说道,“……反正不太一样……” 虽然刘协讲的话,有些莫名其妙,但是董环能够理解。 作为从小就跟刘协一块长大的小宦官,说好听一些叫做玩伴,实际上其实是刘协的背锅人。不管刘协做错了什么,比如下雨天跑到室外啦,比如贪玩去捉虫子啦等等,凡是触犯了规矩的,第一个受到惩罚的必然就是董环。 下手执行刑罚的庭卫都很有分寸,不会下狠手,也不会留下什么内伤,但是一定会把董环的两股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触目惊心的…… 打给刘协看的。 不过幸好刘协很聪明,有些事情,被训斥了一次之后基本上就么有再犯过了,因此董环也就并没有遭受太多次的刑罚。 夜深人静的时候,便是这两个单独相处的时间了,当然,等到刘协十三岁,便要开始迎娶皇后嫔妃等等,到那个时候,这个小小的卧室,就要有另外的人加入进来了…… 董环回到道:“是的陛下,这一次不一样。” 刘协有些兴奋的说道:“知道么,这一次要改成文舞!” 文舞和武舞,是汉代皇室祭祀的时候最主要的礼仪乐舞,其实舞蹈团队并不是两拨人,而是同一个队伍,只不过其“文”或是“武”的展现,是由舞具和动作的不同展示出来的。文舞就是持羽旄,武舞就是持干戚。 选择文舞和武舞,对于祭祀来说并没有什么问题,只不过之前汉灵帝在位末期,常年征战,先是西凉羌人,后来又是黄巾之乱,所以也一直用代表着武勇的武舞居多。而后来董卓进京之后,因为董卓个人爱好的原因,一直都是用的武舞…… 董环也有些期盼,说道:“是的陛下,似乎是好久没有看到文舞了……” 五彩缤纷的羽旄,比起干戚来说,至少在董环认为当中,不管是从那个角度,都要更好看一些…… 刘协嗯了一声,继续说道:“……而且还要在‘食举乐’的时候,加上‘昭德’乐舞呢……”想到这个,刘协就难免有些激动,昭德乐舞是纪念文帝而做,“通关梁,而不异远方;除诽谤,去肉刑,赏赐长老,收恤孤独,以逐群生”,这个意思难道是希望我能够像太宗皇帝一样,平复战乱,恢复汉威之意么? 董环认真的回答了一声:“陛下必定能像太宗陛下一样,德厚天地,利泽四海的。” 说道太宗皇帝,刘协也是收了笑容,板着小脸,一本正经的点头“嗯”了一声,然后说道:“明天我想先去太庙一趟……来了长安也算是好久了,也都没有去过几次……祖宗在天之灵,会不会觉得我这个子孙不孝啊……” 长安的太庙和洛阳的太庙,严格上来说,并不是同一个系统的。长安太庙以刘邦为主线,而雒阳的太庙则是以刘秀为主线…… 刘协虽然姓刘,但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血统更多的倾向于刘秀,而跟大汉开朝皇帝刘邦,嗯,已经算是稀薄的可以了。 然而现在雒阳的太庙已经化为飞灰,便只剩下了长安这里的太庙,虽然是将世祖牌位加到了其中,但是…… 怎么说呢…… 反正刘协心里还是略有一些觉得有些怪异的地方,因此也就甚少前去了。 不过现在,应该去跟祖宗们说一声了吧? 为祸大汉江山的奸臣已经伏诛了,接下来在王司徒的帮助下,一定会好起来的! 刘协握着小拳头,带着一丝笑意,憧憬着,想象着…… 过了一会儿,刘协忽然想起了一事,便说道:“对了,你见过哪个斐中郎,觉得这个人怎么样?” “……” 刘协半天没有听到董环的回应,不由得伸着脑袋看了一眼,只见董环已经先撑不住的,一头歪在了床脚之上,睡着了。 刘协撇撇嘴,但是也没有叫醒董环,便挪动了一下身体,重新躺倒了,过了一会儿,也闭上了双眼,气息渐渐的低沉起来,也睡着了。 像这样的情形,在这未央宫之内,主仆二人已经经历过很多次了,只不过这一次或许有些不一样…… 但是,谁知道呢? 第五二四章 深夜之谈 当夜,没有睡觉的人,不仅仅只有刘协一个…… 王允王司徒府内大厅当中,烛火通明。 大厅正当中最显眼的某过于那一座黑漆为底,却用黄金箔片勾画出一只猛虎的模样的雕版木质屏风,虎纹在烛火的照耀之下熠熠生辉,就像是随时准备扑出来一样。 在黑漆黄金虎纹屏风之前,便是主座。一节百茅细席子上,同样是摆放着一张黑漆的桌案,只有在边角处有金色的边纹。桌面很厚,甚至超过了五指宽度,显得稳重和大气。 黑色为主,金色为辅,装饰着整个王允的会客大厅,在肃穆庄重当中,又彰显出一种逼人的富贵之气。 虽然斐潜在这里已经等候很久了,不过仍是一丝不苟,不敢有所懈怠,眼观鼻,鼻观口,端端正正的跪坐在大厅的一侧,并不敢肆意的左右乱看,只是略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四周。 一阵脚步声传来。 斐潜连忙起身相迎。 只见一个下人在前张灯前行引领,司徒王允在几名护卫之下昂首阔步而来。 斐潜连忙上前恭敬的施礼道:“下官冒昧前来,打搅王公,实乃罪该万死。” 王允嘿嘿笑了两声,一面在正位之上坐下,一面示意斐潜就坐,先是捋了捋胡须,拂了拂衣服上的褶皱,才缓缓的说道:“让子渊久侯了。有何要事,但说无妨。” 斐潜心知,当下王允的几分笑意,多半还是看在自己呈献了祥瑞的面子上,否则就算是自己一个年资浅薄的比两千石的假中郎将,要未有预约便见到堂堂总领政事,都管尚书台的实权人物,却也并非什么轻易之事。 而且王允的潜台词也是很明显,若斐潜不是来禀报什么国家要事的话,嘿嘿…… 斐潜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竹筒,一旁的侍者连忙上前,双手接过之后,递送给了王允。 王允一手挽着袖子,一手轻轻的将这个小竹筒拿起,看到了竹筒子上的火漆已经破开,不由得皱眉看了斐潜一眼,然后才用手指头轻拍竹筒底部,让竹筒之内装着的细绢掉出来。 王允将细绢慢慢展开,眯缝着眼,远远的举着,接着灯火下一看,不由得瞬间睁大了双眼,猛地张口欲言,却立刻闭上了嘴,眼珠子左右看了看,将细绢紧紧的抓在手中,吩咐了一声:“上茶!” 然后王允便闭上了双眼,像一个木雕一般静静的坐着。 直至侍者将煮好的茶汤奉上之后,王允才挥了挥手,令侍者远远的退开,将细绢重新铺在了桌案之上,仔仔细细又重复看了几遍,方抬头直盯着斐潜,沉声说道:“此乃军事也,为何交予老夫?” 斐潜连忙起身,有些不好意思的回话道:“这个……下官也未曾多想,事情急迫,太尉又……王公总领政事,且大祭在即……故而……” 斐潜讲的有些凌乱,但是王允却听明白了,笑了笑。 太尉原本是权掌国家军事,这种事情当然是第一责任人,但是自从张温被董卓干掉之后,也一直没有指派谁去担任太尉,便虚悬至今,所以斐潜说不知道找谁,勉勉强强说的通。 但是现在更重要的是即将准备举行大祭,若是突然冒出一条这样对冲的负面消息出来,未免就会导致王允原本的意图大打折扣。 况且斐潜是祥瑞的发起者,这样一条消息,同样也是对于斐潜自己不利的,因此对于斐潜来说,第一时间选择将这条消息上报给王允,而不是上报朝廷,宣布得满世界都知道,就可以说的通了。 只要在其掌控范围之内,王允并不在乎斐潜表露出来的小心思,况且斐潜这样做的确对王允也是有利的,因此王允便将斐潜这略显得不合常理的行动揭过。 “此上所言,可是当真?” 斐潜又欲起身回话,王允却摆了摆手,示意斐潜坐着讲。 斐潜拱手拜谢,然后说道:“据下官所知,应属实情也。经年,代燕之地,夏遇久旱,冬遭严寒,草木尽毁,胡人牛羊多罔……今秋气温……故而鲜卑南下劫掠,几是定局矣……” 胡人就是这个鸟德行,王允也是知道,反正只要是遭了灾,肯定是想方设法的从汉人头上再捞回去,因此一旦出现天气异常的情况,也就基本上是七八成要迎接胡人的劫掠了。 劫掠不是什么问题,对于王允来说,边郡是用来干什么的,不久是用来替中央朝廷分忧的么,况且胡人劫掠一般都会在寒冬彻底到来之前撤走,所以多数情况下并不会影响到京兆地区…… 但是,这一次的规模…… 王允有些头痛,忽然联想起昨天收到的一份从西河郡传来的加急军报,说是有察觉北部鲜卑有异常调动…… 和现在手头上的情报对照起来,这个异动的目的就很明显了。 王允用指节敲了敲桌面的细绢,说道:“此为何人传之?” 斐潜有些汗颜的说道:“王公明鉴,下官……下官与南匈奴於扶罗略有交往……”这个年头,士族的朋友必然是士族,像斐潜这样的虽然可以理解是为了并州军务,但是也会被一些士族子弟讥笑是沾染了腥膻…… 王允眯着眼笑笑,宽慰的说道:“为国分忧,休管他人闲言!” 斐潜伏地而拜,感激的说道:“得王公一言,足慰生平也!” 王允一面让斐潜免礼平身,一面在心里嘀咕: 看来多半就是匈奴那边传来的信息了…… 况且南匈奴也刚好在这条线路之上,所以…… 然而,胡人毕竟还是胡人…… “依子渊之见,匈奴有几分可信?”王允眯着眼,看着斐潜问道。 斐潜斩钉截铁的说道:“禀王公,胡人不明道理,不知礼仪,不晓文墨,绝不可信!不过……” 斐潜表现出来果断的正确政治路线,显然是说到了王允的心里,因此其便微微点点头,示意斐潜继续讲。 “……不过胡人皆好利也!不瞒王公,下官麾下略有胜兵,直需些许钱帛,便是同胞亦毫不手软。” 王允低头笑笑,心中想着,虽然有些见地,但是不管怎样,毕竟还是年轻人啊…… 天下难道只有胡人好利? 笑话!汉人还不是照样有点利益便可忘乎所以,自相残杀的事情难道比胡人会少多少? 不过,这倒是一个思路…… 第五二五章 围魏救赵 硕大的王允府内,富丽堂皇的大厅当中,安静得只有火烛燃烧时轻微的噼啪之声。 王允静静的思索着,但是却并没有立刻做出决定,他觉得还是需要了解更多一些信息之后再进行决策。 嗯,於扶罗……南匈奴单于…… 王允用指节叩了叩桌案,说道:“子渊,北地之况,汝可熟悉?”没办法,王允毕竟只是一个文官,虽然原来在董卓之下也是掌管尚书台,但是多半时候还是关注在官员、士族,以及山东山西之间的问题,对于边疆来说,王允可能甚至还不如一个西凉将校了解得更多。 斐潜点点头,然后略作一些回想,便开口说道:“光和四年,鲜卑单于檀石槐死,其子和连继立,无能无才,故失其位,当下北地鲜卑一分为三,其大人一为步度根,二为轲比能,三者素利、弥加、阙机诸部。鲜卑小部几千、万余,大部三四万,五六万不等,多居于漠北,逐水草,牧牛羊……”斐潜说的比较慢,也借助手势来帮助王允建立起一个对于鲜卑更加详细一些的轮廓认知。 王允点点头,显然是对于斐潜这么熟悉鲜卑事务表示一定程度的赞赏,然后微微皱眉说道:“如此说来,十万鲜卑南下或亦有之?” 十万啊,不是十万只蝼蚁,而是十万头饿狼啊! 这个才是王允最为担心的重点,如果只是一两万的鲜卑,那么必然不会深入,骚扰一番也就退去了,但是十万…… 这一下鲜卑人的胃口就未必那么容易得到满足了,若是影响到京兆地区,那么对于王允来说,不亚于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斐潜沉吟片刻,说道:“十万,亦或有之,亦或虚言……” “此话怎讲?”王允接着说道。 “鲜卑各部惯于散居,况其大人步度根与轲比能不合已久,若是联合一处,难免会有争端,并且劳师远行,徒耗军粮,与兵法不符尔……”斐潜一边说道,一边似乎是在小心翼翼的观察着王允的表情。 王允似乎是低垂着眼皮,但是实际上将斐潜的动作都收在眼里,内心中嗤笑一声,还兵法呢,带了几天兵,就真当自己是兵法大家了?真要是对自己的言论有信心,当慷慨激昂才是,怎么还会看我的表情? 王允沉声接口道:“故多应为分兵而进,而非兵合一处尔,轲比能多往冀、豫,步度根掠司、并,而其余鲜卑小部袭击幽、辽矣。” “啊……这个,王公睿见,明察万里,下官正是此意。”斐潜先是稍微愣了一下,然后立刻说道。 “兵分三路,冀豫幽辽……”王允没理会斐潜的奉承之语,只是自己重复了一声,心中所想颇为复杂,一方面感觉略有轻松,至少并不是请全部都直接冲着自己这个地方来的,另外一个方面,而且若是劫掠冀州的鲜卑能够那啥…… 嗯…… 时间不知不觉的在流逝,已经到了后半夜了,王允毕竟年龄较大,显出了一些疲惫之态,看着斐潜说道:“子渊,司、并……步度根一部,汝且估算其有多少兵马?” “步度根虽为大部,然一则须留些人手以防轲比能,二则其部属妇孺冬日难行,故而少则三万,多则五万……”斐潜伸出了一个巴掌,在桌案之上比划了一下。 王允看了一眼,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五万啊,虽然比起最开始的十万之数少了一半,但是依旧是一个不小的压力,关键是自己当下根本抽不出兵卒来对于鲜卑进行防御打击…… 五万的鲜卑,若是真的打到了京兆附近,就会像是一个烧得灼热无比的铁棒,可能会一下子就把原先王允的平衡彻底捅得七零八落。 用吕布等人钳制西凉将校,然后用西凉将校阻挡住山东侵略关中的步伐,只要能够拖上几个月,那么等自己将朝野上下完全掌控之后,再收缴西凉之兵,一手王权,一手兵权,山东士族必然土崩瓦解,届时大汉也就将在自己的手中……绽放光华…… 而现在…… 想到这里,王允扫了一眼斐潜,心中不由得生出了一些厌恶之感。 斐潜略有些啜啜的说道:“……下官倒是略有些想法……不知可否……”斐潜深知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对于只知道提出各种问题,而不附带上解决方案的人,都是不会受欢迎的,因此不管怎样,自己都必须有一个方案。 果然,王允闻言,颌首眯着眼笑道:“子渊但讲无妨!” “……这个……兵法有云,避实就虚……”斐潜表现得就像是一个拿着半本兵法书在吊书袋子的人一样,伸出了两只手比划着,“……步度根欲劫掠财帛,自然是选富庶郡县,因此定是走吕梁,掠河东……” 王允点点头,看起来斐潜虽然年轻,但是分析还是比较正确的…… 太原上党区域是被吕梁、太行、秦岭围绕在其中的一个平地,虽然也是比较富庶,但是因为山口路径较少并且多为险要,进出不便,所以并非是第一选择的方向,反倒是河东区域只要过了吕梁,便是一片平地,十分适宜胡人骑兵奔袭。 “……故而可遣兵沿秦直道,直驱阴山,掩至步度根其后,袭其王庭,则步度根必退而救之,河东之危可解矣……” 王允说道:“围魏救赵?”嗯,这倒是一个别出心裁的想法。 斐潜点头笑道:“王公卓见,正是如此。” “……兵从何来?”王允不动声色,继续追问道。 斐潜说道:“下官城北有骑三千……另若是以册封南匈奴单于为由,再胜胡兵三千……多设旗帜,以壮声势,可号三万……” 利用匈奴兵,再加上虚张声势?王允略微点点头,然后又问道:“何人将之?” “……下官位卑资浅……这个,若是由朝廷当中宿老名将镇而统之,则无忧矣……”斐潜略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嗯?王允看了斐潜一眼,然后垂下了眼帘。 宿老名将? 朝野当中还有谁是宿老名将,这不就是指皇甫嵩么? 这么说,斐潜是不想担这个担子了?这小子觉得不好做便是要撂挑子了? 王允沉吟并不表态,一直沉默不说话。斐潜也只好静坐一旁,只是不时的拿眼偷偷去看王允脸色。 不知道过了多久,王允忽然一拍桌案,沉声喝道:“斐中郎,汝好大的胆子!” 第五二六章 临危受命 忽然一阵夜风吹来,扯动着大厅之内的火烛一片乱晃,厅内布幔相互之间的在地板上投下的阴影就像是忽然被灌输了某些不可知的能量一样,群魔乱舞起来…… “下官惶恐!王公息怒!”斐潜连忙起身,伏于堂中请罪。 老年人睡觉的时间短,但是并不是意味着老年人就不需要睡觉。相比较年轻人而言,缺乏质量良好的睡眠,更容易导致偏头疼,高血压,心率不齐等等的相关问题的产生。 若是在平时,王允此时应该才不多该醒来了,但是因为这样的一个突发事件,却到现在还未能睡觉。这让王允觉得脑袋似乎都有些随着呼吸,产生了一种胀痛…… 王允沉声道:“斐中郎,汝可知罪?” “这个……”斐潜支吾了一会儿,伏地低声说道,“……下官知罪……下官不应临战退缩……然兹事重大,下官……下官恐力有不殆……” 王允闻言,捻了捻胡须。对于斐潜的坦然承认,让王允的态度多少有了一些改观,脸上嘴角边深深的法令纹也略微松驰了一点。 对于像斐潜表现出来的这样,有好处就上,没好处就让,这种事情,这种官员,王允在从政这么长的时间内,没少遇到过。若是平时,王允早就叫人将斐潜轰将出去,等待处理了,但是现在…… 大祭在即,自己现在将面前的这个祥瑞敬献者按照品德不佳处理了,不就意味着告诉了天下人,这个祥瑞是无德者所带来的? 若是无德者所带来的…… 还能称之为祥瑞么?那么自己又怎么能凭借这个祥瑞打造出当下急需的势头出来? 王允就觉得脑袋一角的血管似乎在蹦蹦的跳…… 所以,只能是……尽可能的不处理…… 王允忍着头疼的不适,盯着跪在下首的斐潜,似乎带着一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斥责道:“欲木之长,必固根本,欲川之远,必浚其源!明哲保身,虽为常情,然身为人臣,权掌印绶,当思君恩,当慎器重!有善始者,居安思危,戒奢以俭,克己奉公,勿懈毋怠,方获全功。今汝加身中郎,既有智谋,当勇竭力,文武争驰,岂可因惧邪而黜恶正身耶?” 斐潜头颅紧紧贴于地面,似乎有些哽咽,“……下官……知罪……” 王允叹息一声。 不过却不是为了斐潜所叹。 皇甫嵩当然最佳人选,让其领军北上也不是不可。但是,斐潜所提的部署虽然可行,然而风险也是极高,抄后路袭击步度根的王庭,虽然十有**是会逼迫得步度根不得不退兵,不过…… 这些深陷敌后的兵将,能安然的退回多少人就是一个值得存疑的巨大问题了,万一被步度根大部队堵住了回归之路,那简直是不可想象的灾难。 王允自己能想到这一点,他也相信皇甫嵩也会想到这一点,因此,要说服官场老油子皇甫嵩担任这种任务…… 还不如说服面前的这个小青苗更容易一些。 鲜卑南下,情况紧急,又不能张扬得谁都知道,影响到整个大祭的效果…… 王允绝对不想出现在祭祀的时候,下面的百官还在叽叽喳喳的议论什么胡人鲜卑之类的话题! 更何况,皇甫嵩是作为王允他手中捏着的一张很重要的牌面,若是吕布对于京兆地区的部队控制无力,还需要皇甫嵩出来整顿局面,怎么能轻易的就将其扔到了并州战场上? 还有一点,皇甫嵩和南匈奴没什么交情,面前的这个斐潜倒是似乎和於扶罗有些私交,想必若是借兵的话,也会更加容易沟通。 王允将语气放缓,让斐潜先平身就坐,而后说道:“今国祚初安,正是吾等臣子一展抱负之机也,若德不处其厚,情不胜其欲,伐根求木茂,塞源欲流长,纵然一时苟免,然必天下所耻!子渊,切莫自误啊!” “王公之意,下官明白……”斐潜离席而拜道,“下官……愿服王公调遣……” 王允站起身,将斐潜扶了起来,拍了拍斐潜的臂膀,说道:“子渊之才,可堪大用。然未有功勋,不能服众尔。今鲜卑南下,虽有风险,然能勇任,平定胡患,威镇北地,此乃不世之功也,足可上慰君,下安民,岂非吾等生平之愿?” “王公所言甚是,下官……一时糊涂……”斐潜低着头说道。 要让人卖命,敲打之后,自然也是要给点好处的。 王允笑眯眯的说道:“子渊守土靖边,又献祥瑞,功在社稷,老夫当章表陛下,为子渊请功。”将这个小子头上的那个“假”字拿掉,应该就算是差不多了吧,当然还要看这个小子是不是机灵一点,懂得配合…… 斐潜当即拜谢,然后说道:“既如此……王公之意,下官是何时出发为妥?亦或大祭之后?” 王允眼珠微微动了两下,说道:“军情紧急,岂容耽误!子渊当即刻动身才是!” “……谨遵王公之命。”斐潜似乎是忽然想起一事,说道,“启禀王公,关于南匈奴於扶罗所请二事……” 南匈奴於扶罗的事情…… 一件是要册封单于之位,这个问题并不是太大,毕竟要让南匈奴提供一些兵力,怎能什么甜头都不给,但是时机却很重要,若是直接给了,虽然说斐潜和於扶罗似乎有些交情,但是胡人万一拿到了册封就翻脸也不可不防…… 另外一件事就是作为於扶罗个人想要邀请一个当朝的大儒进行学术上的请教…… 胡人居然还懂得学经书! 呵呵,王允虽然觉得好笑,但是对于汉家儒学来说,也是一件好事,不是么?毕竟也可以算是自己的一份教化之功啊! 所以当然是要支持,而且还需要将这个事情宣扬一下…… 但是要派谁会好一些呢,若是能让杨彪去就简直是最好不过了,但是,嗯,这个难度太大,毕竟是弘农杨氏,牵扯起来关系太多…… 搞不好就会落人口舌,被人抨击,损伤名望。 因此,需要找一个恰到好处的人…… 第五二七章 恰到好处 王允思索着,忽然看到了斐潜,脑海当中就像是有亮光一闪,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便说道:“於扶罗二事,大祭之后,吾便请旨,以蔡中郎为使,册封其为单于。” 不是要册封么?不是要听大儒讲经么?蔡中郎出马,两全其美啊!更何况若是让蔡邕走河东线,斐潜必然就必须尽全力去保证完成阻挡步度根鲜卑南下的计划,否则首当其冲受到影响的就是蔡邕! 不仅如此,还可以借这个机会,将蔡邕光明正大的调出京城,使其远离朝堂。虽然蔡邕平日表现的并不是十分热衷于参政议事,但是毕竟也是山东士族的一员,万一其凭借着熹平石经的声望和自己打对台戏就没意思了。 眼下这个朝廷,还是声音纯粹一些比较的好…… 王允几乎都要为自己的脑海里突然冒出来的绝妙之计称赞起来,简直是一举数得,真是神来之笔也! “吾师年迈……王公……这个……”斐潜愣了好一会儿,才干巴巴的说道。 “此事子渊无需多虑,老夫定然多加思衡……”王允摆了摆手,说道,“……武库之中尚有些器具,老夫亦调配与汝,只是……” 王允声色转为严厉,说道:“军国大事,必须慎密,未有朝廷允许,不得擅言此事!子渊,汝可依计行事……若是让鲜卑乱入河东,唯汝是问!”这就是王允的底线了,反正边郡烂了就烂了,但是河东这一块产粮地却不能遭受侵袭,因此也将得非常严厉。 “下官……遵命!”斐潜有些无奈的拱手,“下官告退……” 王允抬了抬下巴,示意斐潜可以退下了,然后看着斐潜离去的身影,轻轻的哼了一声,然后将心思就放到了大祭上…… 反正若是斐潜无能,那么实在不行,就下令赦免西凉将校,条件就是…… 这样,就可确保无忧了! 一晚未眠,王允揉了揉胀痛无比脑袋,吩咐下人们去准备一些吃食,然后便在斜斜靠在了一名美艳侍女的怀里,享受着几双柔荑轻柔的按拂,才算是稍微舒缓了一下疲惫身心…… 王允叫过了一个侍卫,吩咐道,然后又叫人取了纸笔,写了几行字,让他去交给尚书台,并吩咐道:“派几个人去盯着斐潜斐子渊,有任何举动便速来报之!” “唯!”侍卫领命退下,王允这才安心的闭上了双眼,假寐了起来…… ××××××××××××××× 出了司徒府衙,已经是接近了天明。 斐潜长长的呼出一口长气,也是疲惫异常,不过总算是达成目标了。 斐潜站定,让一旁的亲卫为其覆盖上了一件红色的大氅,然后拉住马匹的缰绳,脚踩马镫,翻身坐于马上,便带着护卫沿着大街缓缓向前而行。 斐潜斜眼看了一眼微微晃动着的,悬挂在司徒府门前两边写着一个“王”字的灯笼,嘴角微微往上翘了一点点。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越是强迫,可能适得其反,但是如果是他人自己的选择,呵呵…… 就像是两个骑兵对冲,或许舞动大刀,一击势大力沉的力劈华山,将对手连人带马砍成四段,很是振奋士气,也很惊心动魄,吸引眼球;但是,斜斜的握住长枪,摆好姿势,在对手必经之路上,等着对方的喉咙送上枪头,也同样能达到杀人的效果。 只是并不华丽,也不好看罢了。 如果主动进攻,举起了大刀,那么胸腹之下必然会露出许多破绽,而现在,所有的破绽都被对方的言行所掩盖了…… 就是最后王允忽然说出蔡邕名字的时候,斐潜还有一些意外,就像是本来还以为要费些气力的,没想到直接送到家的感觉。 不仅仅是王允,就连现在朝野当中的人,相信都不知道斐潜现在的关系网,已经不是一个郡县,而是覆盖了大半个的北地,从西河到和河东,从上郡到上党! 有谁会和钱财过不去? 感谢汉代落后的通讯和简陋的公文系统,这里面有太多的漏洞了,在斐潜眼中,就跟筛子差不多…… 呃,不过,虽然自己的手段有些不诚信…… 斐潜在街头拉住了马,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转向便往北门而去。蔡邕师傅那边还是不通知了,防止万一知道了详情,结果在举止言行上出现了一些什么问题,暴露了反倒是不好了。 按照现在的情况,蔡邕师傅安危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 历史上什么一声叹息,就能作为罪证,简直就是欲加之罪,现在既然要用蔡邕,估计就算是叹上三五声,王允估计也会当成是没有听见…… 呵呵。 王允自以为拿蔡邕做要挟,来确保自己能够真的去做那个九死一生的任务,但是现在实际上,自己的这方面的行动,只要是没有被王允察觉,那么却会变成了蔡邕的保护伞。 清晨的人并不多,所以斐潜一行也没有遇到什么阻碍,径直到了北城门,在一旁等候着开城门。 接下来,自己领兵北上…… 蔡邕师傅在大祭之后拿着册封的国书走河东线…… 再派人将蔡琰以蔡邕远离,府内无人不便,欲回家乡的理由,接出来…… 那么就大功告成了。 而且有王允这个闪亮的招牌在,有祥瑞这个上至朝野,下至百姓都津津乐道的话题在,有西凉和山东兵卒这种摆在面前的棘手问题在…… 如此汹涌湍急的浪涛之下,还有谁会去特意关注到属于自己翻起的这一小朵浪花? 对于鲜卑的消息,王允肯定是能拖就拖,不到最后一刻绝对不会轻易放出来给自己制造麻烦,给他执掌朝政添堵。 当然,在王允心目当中,如果真到了不得不公布于众的那样一个地步,那么斐潜就是最好的替罪羊,罢官免职都是轻的! 终于到了时辰。 长安的城门在吱吱呀呀的声音中缓缓的开启了…… 斐潜最后回首看了一眼在晨雾当中隐隐若现的未央宫,沉默了一会儿,便转头下令道:“走!”言毕,策马当先而行。 敲击在青石板上的马蹄声打碎了秋天的晨风,也荡漾起了斐潜的红色的大氅,就像是一面飘扬的鲜红旗帜,又像是血海泛起的波涛…… 第五二八章 暴风雨前的安静期 政客的基本技能里面,就包含了虚伪这样一个的项目,而且,必须是精通无比。不懂得遮掩自己,不懂的隐藏情绪,不懂得虚张声势,不懂的装腔作势等等的,最终都会彻底的倒下,成为他人的阶梯。 斐潜看了看正在前方统帅前部的马延。 毫无疑问,马延是一个杰出的统军将领,但是距离帅才似乎还有一些距离。或者说,马延在和传统的中国式的帅才,在政治这个方面,略有一些短缺。 其实有好多事情,都潜藏在斐潜的心里,一直盘旋不去,也一直犹豫不决。 就比如将帅这样的事情…… 华夏自古军政不分家,军政合一。军政合体,就容易产生各种独裁者,比如董卓,甚至再往后一些的曹操,当然还有其他的人…… 这样的一个人,享受着绝对的领导力和朝廷的统治力,好处是显而易见的,政令通行比较便捷,减少内耗,增加对外战斗力,可以集中高效的推动整个国家的方向,但是同样也会容易带着整个国家奔向无底的深渊。 斐潜思索着,跟着大部队一起行动,胯下的战马几乎不需要任何的指令,就自动的,略低着头,跟着马群一起奔跑,根本不用斐潜担心前后左右的距离控制问题。 这就是在并州,河套地区,或者是其他地区,大规模的训养马群而出产的战马,所带来的额外的好处。 马匹经过长时间的人类驯化,对于单一马匹来说,其实散养和群养都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如果针对的是战马,则群居的马匹在先天上就有优势。 因为群居的马匹从小就习惯了身边其他马的嘶鸣声、马蹄声等等嘈杂的声响,也适应了其他马匹比较近距离的接触,最重要的是在草地上奔驰的时候,不需要任何指令,这些群居的马匹自动的就会略低下头颅,紧紧的盯着前面一匹马的屁股,在头马的带领之下,冲向任何地方…… 甚至是死地。 马匹是天生的近视眼,在高速移动之下,它们唯一的标的物就是前面的马屁股…… 然而那些散养的马匹,已经习惯了独处,习惯了自己去看世界,因此站在队列当中就极端的不适应,它们惶恐不安,不习惯各种声音,不习惯有东西挡它们的视线前面,甚至不习惯前面那只马放的屁! 随后就不得不要经过相当一段时间,被训斥,被鞭打,然后才懂得正视面前环境的改变,才能从一个社会马,变成一匹军队马…… 嗯,这样的两种马匹,很像一些事情和人,不是么? 但是问题是,怎么选? 汉帝,刘协。 汉朝最大的独裁者,至少是在名义上的。 可是就连斐潜自己都知道,甚至包括斐潜自己在内,有多少人是真正的彻底的服从于这个独裁者的? 这是整个汉朝的体制,所有的政客都在这个体制内寄生存活,但是所有人都知道,现在实行的这个汉朝的体制是多么的脆弱不堪。 大独裁者统领着小独裁者,一层层的架构从上而下,就成为整个的封建社会的结构模式,绵延了一直到了其后很长很长的时间…… 马延从前方兜了回来,询问是否需要让整个部队休息一下。 斐潜看了看天,又往队伍后面看了看,点了点头。一开始的时候,还有几个人马跟在后面,随着斐潜带着队伍一路向北,这些跟着的人就越来越少,现在也差不多都撤回去了…… 马延返回了前部,发出了号令,逐渐减缓了速度,然后整个的部队就停下来了。 斐潜甩鞍下马,将缰绳扔给了一旁的亲卫,径直走到了旁边的一棵树下,坐了下来,揉了揉大腿…… 在后世,自己大腿两侧的肉是软的,现在却是覆盖了一层的老茧。斐潜摇了摇头,有时候看起来似乎有一些选择,但是到了最后,往往都只剩下了一个…… 马延也走了过来,然后也一屁股就坐到了树下的草地上,靠着树干,伸着双腿。在马背上坐久了,能将腿伸直放松下,都是一种幸福。 “诚远,我准备在前面一些就转向往东了。”斐潜轻声说道。 马延扭过头来,也是轻声说道:“这么快?也好……不过,万一鲜卑真的南下怎么办?” “那就按照计划,沿着旧秦直道往上……”斐潜脱下头盔,一面伸手进去扯了扯,调整着里面的那块衬布,一面说道,“……不过冀州二虎相争会吸引大多数人的目光,甚至包括鲜卑人,所以柯比能也要防着两头老虎一转头先把自己给吃了……毕竟谁也不喜欢打架的时候还有一只狼蹲在旁边吧?” 柯比能蹲着不动,那么步度根自然也不可能做大动作,否则步度根自己老家说不定还不用等到斐潜派兵,就被自己人给抄家了…… 因此,鲜卑大规模南下,其实可能性根本不高。 不过有效的信息总是掌握在少数人的手中,而很多时候,被放到表面上的都是无效的,无意义的信息,就像斐潜已经记不得袁绍和公孙瓒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爆发了冲突,或者…… 根本就不需要什么原因…… 袁绍似乎和乌恒人有过什么协议,所以反过来,公孙瓒可能也和柯比能之间有什么协议,或者是还要加上黑山军? 还有青州那边一块的当年声势浩大的残留下来黄巾匪……或者已经不能叫匪了,在青州有好几个黄巾头领原先就是当地的豪右,现在当然也是,只不过换了一块招牌而已,并且还不用向汉王朝缴纳税赋了…… 然后就是长安自己也会乱起来,争夺的也就是谁在前面跑,谁在后面看屁股而已。 当这些纷乱的重磅消息相互影响的时候,水面上泛起的层层涟漪,就可以掩盖住在水下斐潜的身形了。 “我带八百骑走……让贤良先穿中郎将的盔甲,打上我的旗号,坐镇平阳……有什么事情,就按照先前计划的来办,若是有突发事件,就你、贾梁道、黄叔业三个人商量着办!”斐潜看着马延说道。 马延能不能从一个将领变成一个统帅,机会便只有现在的这一次。将领可以只将军事方面的东西考虑周全就好,但是统帅却需要全盘的衡量和政治上的妥协。马延能不能在斐潜离开的时候,展现出除了军事之外的一些政治上能力,这将决定了他今后的方向。 当然,不仅对于马延,对于贾衢和黄成也是如此。 脱离权利中心,放出权限,前往荆襄,这个事情虽然有些风险,但是还是要去做的,幸好现在这个阶段,各地诸侯绝大多数还是在观望,甚至很多人还在等着二袁之间先决出一个胜负出来。 因此斐潜脱离并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是比较安全的。不过这样的机会窗口也仅仅只有现在这一小段时间而已,再往后,从凉州到雍州,从冀州到豫州,从青州到徐州,从荆州到扬州,基本上都是在相互之间扯破了脸皮,各种下贱的手段层出不穷,到了那个时候,行动的风险就高了非常的多…… 第五二九章 不如归去 长安城西的一个偏僻的山中,一行人马正在静静的等候着。守候在马车边上的护卫虽然身上穿着的是普通的葛布,却隐隐透出一些彪悍的气息。 马车并不是士人的那种华盖之车,而是普通的车厢形体。车体之上也没有任何的花纹,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不管是从哪一个角度看,都是普通到了极点的一辆车。 可能唯一会引起他人注意的,就是车厢那似乎沉厚的门帘,就连风似乎都不怎么吹得动…… 门帘后突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嗨,师兄,你有病,得治啊!”贾诩懒洋洋靠在一边的车厢壁上,说道,“……唉,早说过让你多注意点身体……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晚了……” 虽然是白天,但是车厢之内光线比较不好,不过也多少能视物就是。 李儒抱着一床锦被,包裹着全身,只露出了一张消瘦得几乎不成人形的头,头发花白散乱,也没有束,任其散乱着。听了贾诩的话,李儒挑了挑眉,也没有回话,只是从锦被里面伸出了一只枯瘦如柴的手,取过一旁的锦帕,擦了擦因为剧烈的咳嗽而喷出的点点口蜒。 “……师兄你这是阴阳两虚啊……”贾诩念念叨叨的,“……看你现在瘦的,我要是讲话大声一些,估计都能把你吹跑了……” “……你可以吹一个试试……”李儒不咸不淡的说道,不过声音低沉沙哑,似乎是因为咳嗽大多导致得声带损伤。 “呃,这个……”贾诩迅速转换了另外一个话题,“……这个董仲颖之事,我也有帮忙的啊,只不过他仍是自寻死路,我也没办法……” 李儒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那个歌谣和道人都是你安排的?你怎么知道吕布那竖子有问题?” 贾诩嘿嘿一笑,摇头晃脑的说道:“某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啊,行了,不开玩笑,我当时虽然觉得吕布可能有问题,但是也还不确定……” 李儒挑了挑眉毛,想了一下,说道:“那你写了两个口,也就是纯属试探了?” “也不完全是吧……除了双口吕之外,也可说是进宫则无冠也……”贾诩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说道,“只不过董仲颖似乎是傻了一样……这么明显的表示都看不懂……” 李儒又是一阵咳嗽。 贾诩挑开了一些门帘,将脑袋伸了出去,对着车厢外的护卫喊道:“水呢?!烧个水要这么久?!” “……没事,死不了的……”李儒拍了拍胸口,然后低声的说道,“……相国确实是傻了,或者说他……这个事情我一直瞒着,也找了一些药给相国吃,但是一直时好时坏……” 贾诩刷的一下把头缩了回来,说道:“……师兄之意……有人下毒?” 李儒皱眉,说道:“早在雒阳之时,相国就略有些征兆。后来相国多数时间位于郿坞,加上当时长安物价腾沸,事务烦乱,我也一时没顾的上……原想着相国位于郿坞,又是重重护卫之下,应无大碍,却未曾想到……” 贾诩忽然有些恼怒,将眼睛眯缝成为了一条线,隐隐露出了些许寒芒:“……那么说,师兄你这个身体……也有可能是……” 李儒愣了一下,说道:“但是我的症状和相国不一样……” 贾诩摆了摆手:“这事师兄你不用管了,我来察办就是,反正……哼哼……嘿嘿……” 李儒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显得有些疲惫的往车厢上靠了靠,缓缓的说道:“行,交给你啦……反正,现在我也不想管了……不过,别把自己陷得太深……” 贾诩嘿嘿的笑了笑,说道:“放心,师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人最怕死了,有什么事情,保证躲得最远……” “嗯。”这个倒是真的,李儒微微笑笑,然后有些疲倦的闭上了双眼。 病如山倒,一点不假。 之前还有为了董卓一番事业的这口气撑着,李儒一直都在燃烧着自己,但是现在董卓倒下之后,那种从每一根骨头缝隙里面都浸渍的疲惫和辛劳,就彻底的爆发了出来。 西凉军就算是到现在这个地步,其实并不是一败涂地,要挽救还是有办法的,只是艰难一些而已,然而李儒太累了,太倦了,已经完全不想再像一头瘦骨嶙峋的老牛去拉这个西凉的战车了。 对于董卓,李儒欠他一分恩情,做到现在,也算是还完了。至于其他西凉将校,绝多数人反倒是欠着李儒的恩情…… 贾诩看着李儒,目光闪动,忽然说道:“师兄你还记得进京之前,我们在渑池外的一个小山之上说过的话么?” 李儒仍然闭着眼,沉默了很久很久,才说道:“……把那些话忘了吧……经历了这么一场,有些事……唉……我现在就只想着去找个传人,将法家的衣钵再传下去……师弟你将书典都放在哪了?” 贾诩回答道:“一部分在榆中,一部分在襄武,还有一些在冀县。” 李儒扫了贾诩一眼,没有说什么。 贾诩嘿嘿笑笑,说道:“这不是正好么,反正师兄你就可以在这三个地方都待待,说不定有好苗子呢。” 车厢外的护卫轻轻敲了一下车厢,说水已经烧好了…… 贾诩连忙接了进来,打了一碗递给了李儒。 李儒端过碗,略略吹拂了一下,或许旁人觉得还是比较的烫,而李儒却仿佛并不觉得,大口大口喝下去之后,脸上才浮现出一点点的血色。 贾诩避开视线,有些不忍再看。 李儒放下碗,笑笑,说道:“好了,你我终须一别,不如就送到这里吧……啥时候觉得玩够了,就回家吧……我叫人还会给你煮牛肉,管够……” 贾诩哈哈一笑,说道:“好!一言为定!”说完便和李儒对视了片刻,然后便一扭头,下了马车。 一行人马缓缓的往西而去,忽然从车厢当中传出了一曲歌谣: “蔽芾甘棠, “勿翦勿伐, “召伯所茇。 “蔽芾甘棠, “勿翦勿败, “召伯所憩……” 唱到了一半,却被一阵咳嗽打断了…… 贾诩叹息一声,接着唱道: “蔽芾甘棠, “勿翦勿拜, “召伯所说……” 歌声当中,人马渐行渐远,逐渐的消失在视野之中。 贾诩一直站在道旁,眯缝着眼,良久才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自言自语的说道:“我才不管是召伯还是姜望种的树,反正要是碍眼了,我照样砍了……师兄你可以忘了……我可不打算忘……嘿嘿嘿,反正师兄你继承的是法家的衣钵,而我则是……嘿嘿嘿,反正若是论建设家国我比不上你,但是……嘿嘿嘿,你未必能比得上我……” 第五三零章 真假其实不重要 春华秋实,刚刚收获了一批粮草的诸侯们,心目当中都不知道为何,都有些躁动起来,就像是坦身露于太阳之下,虽然不会马上因此而死,但是似乎多晒一会儿,就更加的难受一份,对于某些东西的渴望就愈加的强烈。 其实这个时间段,就像是斐潜所推测的一样,忙碌的并不是军队,而是各种传递消息的驿卒,又或是使者。 就像是被捅了菊花的马蜂,到处都是嗡嗡嗡的乱飞…… 从西到东,从南到北。 几乎是所有的人,都在焦急当中等待,都在期盼当中谋划,甚至都在贪婪当中陷构,都在虚伪当中交易。 似乎都觉得自己手中握着一个硕大无比重磅武器一样。 也有许多人看着袁绍和袁术,然后又低着头看了看手里握着的筹码,心中当中就像是被十几只小猫挠着一样,渴望着坐上主桌去拿到一副可以下注的牌面。 虽然这些诸侯嘴上谁都不说,但是心目当中大概已经有了一些想法,这个大汉朝恐怕是吃枣药丸了…… 于是,在当下,该给自己做点准备了。 远在青州的平原,刘备也坐在了府衙后院,慢悠悠的喝着茶,略有所思。 “大哥,这些粮草真的要上缴么?这又不是朝廷规定的赋税!”张飞转着圈子,挥舞着双手,“之前交了一批,现在还要交!这样下去,不用等到开春,年底就没吃的了!” 张飞一边转着圈,一边嘟嘟囔囔的,虽然他自己觉得是小声说话了,但是实际上这个音量,还是相当可观的。 关羽被吵得有些烦,皱着眉,但是他也对于田刺史的再次下令调取粮草很不满意,因此也没有制止张飞,而是想听听刘备的意见。 刘备叹了口气,招呼张飞一起坐着,说道:“二弟、三弟,你们可曾记得还在公孙将军处的情形?” 关羽皱眉,一手抚须,丹凤眼眯缝起来,虽然并不说话,但是也能看得出实际上关羽对于那一段时间感觉不怎么样。 张飞大大咧咧的说道:“那个时候怎么了?还不是跟现在一样,谁都上来欺负两下?想起来就有气!”说完,还举起手就像拍桌子,拍到一半的时候却在关羽冷冷的眼神里面收了回去,挠挠头,放下了。 其实刘备在公孙瓒那边,怎么说呢,其实并不算是重用,也不是冷落,基本上来说就是平淡二字。 公孙瓒或许是看在卢植的情面上,但是绝对没把刘备的这个中山靖王的招牌看在眼里。对于公孙瓒而言,刘备的底细,他一清二楚。 因此从人员的安排上来看,就基本上能够清楚的知晓了。公孙瓚命严纲为冀州刺史,田楷为青州刺史,单经为兗州刺史,而刘备,则是出任平原令。 刘备说道:“所以,现在便只能是遵从而已。更何况……”想要获得相应的待遇,更高的职位,必须先拿出一点什么东西让人家看看,而自己一无所有,凭什么和别人争? 况且,田楷下令再次征收粮草,也就是意味着…… 刘备停顿了一下,说道:“公孙校尉越,前两日才传来的消息,死了。”公孙瓒家族也蛮大的,兄弟也不少,公孙越算是公孙瓒的从第,之前奉命前去和袁术联系。 关羽的眼睛睁开了一些,问道:“如何死的,死于何人之手?” 刘备说道:“袁车骑派遣豫州刺史周,攻伐阳城一带,孙……嗯,孙破虏将军迎战,公孙校尉协之,虽胜,然公孙校尉不幸阵亡。” 张飞忽然一拍手,说道:“哈!两个都是豫州刺史!谁打赢了便是谁的……” 张飞随口说的这句话,似乎是无心之语,却让关羽和刘备却心头一动,对视了一眼,眼光当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 最早的时候孔伷是豫州刺史,结果死了。 然后袁绍便任命了会稽人周昂担任豫州刺史,而更早一点的时间,袁术却任命了孙坚也同样担任这个职位。 所以在这样的一个时刻,就同时存在了两个豫州刺史…… 那么谁才是真的呢,哪一个人是真的豫州刺史,哪一个是假的豫州刺史? 同样的还有东郡太守。 原东郡太守桥瑁被刘岱所杀,并任命了王肱作为东郡太守。 董卓自然是不认账,便任命了胡轸领东郡太守。 而现在,据说袁绍又任命了曹操作为东郡太守…… 不管是太守之位,还是刺史之职,都是朝廷的重职,但是现在,却宛如儿戏一般。 关羽眯着眼,拂动着长长的胡须,缓缓的说道:“二袁必有一战矣……” 刘备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如此……只是不知……” 张飞虽然没有说话,但是沉默的样子说明其实他也听懂了。 兄弟三人,坐在庭院之内,什么都没有讲,却似乎三个人都知道其他另外两个人在想着一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关羽起身一拱手,说道:“某先去校场督练兵卒,三弟你也不是要去巡城么?” 张飞哈哈一笑便也一拱手,和关羽一同出去了。 有些事情很多人都明白,其实有时候真假并不重要,就像豫州刺史,就像东郡太守,甚至像…… 中山靖王之后…… 有实力,就会得到重视。 就像在公孙瓒那里,一个落魄的同门师兄弟自然比不上一个幽州大族或者是辽东豪强来更重要…… 有实力,就算是假的也会变成真的。 就像是两个打得你死我活的豫州刺史,还有悬而未决的东郡太守,当然,还有自己…… 刘备笑笑。 二弟三弟其实都很聪明,不是么? 都不用说什么,大家都能够明白,甚至是开始了行动…… 兵权和底盘才是最重要的,不是么? 这个天下,已经到了现在这样的地步! 这是最坏的时刻,皇权崩塌,道理伦常,原本旧有的规则彻底打破; 这是最好的时刻,乡野之人,卑微底层,也有了仰望着云霄的机会; 这是最黑暗的时刻,骨肉相残,血流千里就是为了触摸王鼎; 这是最光明的时刻,实力为尊,白骨万人就是为了内心野望…… 刘备仰望天空,腰杆越来越直,目光之中似乎有一种难言的华光在烁烁生辉…… 第五三一章 快要被忘却的外号 大河之水滔滔不绝,奔涌而下。 如果是诗才敏捷的,估计会说一两句白日依山尽,长河落日圆,三万里河东入海,一片孤城万仞山之类的,但是斐潜却憋不大出来。 才情不是大白菜,论斤论两就能卖。 斐潜又回头看了看一旁的河水,又看了看对岸的山川峡谷,沉默片刻,证实了自己确实不是什么七步才子。 现在斐潜就遇到了一点麻烦,他只想将这个麻烦解决掉。 去荆襄,几条路当中,最安全的,还是走黄河北岸。 黄河南岸,在弘农郡当中,还有董卓残留的西凉将校,龟缩于陕县和渑池之内,虽然之间还是有些间隙,但是毕竟风险较高。 本来斐潜他这一次行军,已经尽量避开郡县行进,就连购买一些必需品都是派遣个别人员去采购,目的就是为了不引起众人的注意,但是没想到在山间宿营,却依然会遇到了人…… 似乎是士族的子弟出行又或是行猎,偏偏就撞到了斐潜的军列当中来。虽然斐潜已经尽可能的安排兵卒规避了,但是山路就那么一条,直直的撞上来,就连想躲都躲不开了。 只能是先全数抓起来再说。 不过奇怪的是,当黄旭带着人悄悄的围上去的时候,领头的士族子弟却很快的选择了投降…… 斐潜打量着在对面的中年人,年龄约在三十左右的样子,面容方正,留有两撇长长的直髭,尖且略翘,就像是两把小刀一般,很有特色。体格健壮,手掌粗壮,像是有一些武艺,也或许是比较的自信,否则也不会在临近傍晚还逗留在山区未返。 “请问兄台尊姓大名?”斐潜问道。 中年人拱了拱手,说道:“在下河内温县韩浩,韩元嗣,见过将军。” 韩浩? 斐潜现在恨不得有个度娘,立马可以搜一下这个韩浩是何许人也……被赵云在长坂坡杀的那个?三国人物那么多,离开度娘真的记不住,话说就算是对三国有些研究的,冷不丁跑一个人出来也未必知道吧…… 不过温县…… 略叼啊。 嗯,除了温县的那个未来的鸟人之外,自己手下好像也有一个是温县的…… “元嗣可曾识得伯槐?”斐潜问道。 韩浩有些惊喜的说道:“将军也识得伯槐?伯槐今可安好?” “呵呵,尚可,”斐潜微微笑着,说道,“不知元嗣,可知河内王使君现于何处,伯槐备有一礼,委某转呈王使君……” 河内王使君,就是河内太守王匡。 韩浩收敛了笑容,目光闪动,说道:“伯槐之礼?莫非鱼肠乎?” 斐潜正容道:“岂可玩笑,骏马两匹也。” “骏马两匹?”韩浩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道,“将军莫相试尔……伯槐乃吾友也,焉不知旧事?伯槐叔父无辜陷于囹圄,几近亡族,岂能礼于王河内?” 考虑到汉代通讯的不便,信息传达的封闭性,能知道这个事情的,是不是常林的好友另外说,但是至少证明了韩浩应该就是温县的士族。 斐潜向韩浩长揖一礼,说道:“事关重大,不得已而为之,请元嗣恕罪。” 韩浩略笑了一下,摆摆手,并没有说什么。 斐潜相邀而坐,重新见礼,才告诉韩浩自己的姓名,并告知其现在常林的一些情况。 韩浩知道了常林的一些情况后,显得也有几分的高兴,然后又聊了一些其他的事情,随后韩浩才忽然想到了一事,不禁问道:“莫非阁下就是与凤雏齐名的隐鲲先生?” “这个……”斐潜几乎都快忘了自己还有这样的一个称号,“……若是和伯槐所说相同,应是抬爱在下了……” 韩浩一听连忙又起身施礼,说道:“今何如幸之,见隐鲲当面!隐渊吟兮翰海现,鲲击水兮玄溟变!水镜先生之语当如是也!” 韩浩笑呵呵的,借着见礼的机会,盯着斐潜一阵猛看,脸上的表情似乎颇有一些后世粉丝见到偶像级人物的时候的样子。 斐潜谦虚两句,忽然想到了一点什么,便问道:“……元嗣方才提及凤雏?可曾听闻水镜先生之评?” 韩浩点点头,带着几分羡慕,几分赞叹的口吻说道:“凤展翅兮明岐阳,雏清声兮澈八荒!今见隐鲲先生,便可想象凤雏先生之绝代风华尔……” 韩浩应是无心之语,但是斐潜心中却忽热像是被什么敲击了一下。 当时遇到常林之时,斐潜当得知自己第一次被水镜先生封了个称号的时候,还有一些洋洋得意,那种喜悦的心情一时间让斐潜有些自嗨,再加上当时前途未卜,所以也没有多去往各个方面的去考虑…… 但是现在忽然又听到了一次自己的称号,而且…… 这个…… 斐潜看了看天色,便笑着说道:“与元嗣畅谈,相距恨晚,时光匆过。今尚有军务,不得脱身,无法尽兴,甚为憾也。不知元嗣仙居何处,待此方事毕,再登门赔罪。” 韩浩也是干脆,哈哈一笑:“赔罪某则断不可受,若是隐鲲先生有暇,可至温县西南五里,问韩家堡便是。” 斐潜又取了一匹备用的战马,欲送韩浩。韩浩推辞不过便收了,然后就带着家丁下人,与斐潜作别,离去了。 斐潜看着韩浩离去,转身坐下,心中就像是面前的这一条大河一样,奔腾汹涌…… 虽然觉得自己和水镜先生司马徽见过几次面,但是并不是太过于熟悉,为何忽然之间就有了这样的一个称号,多少有一些疑惑,但是一直以来都忙于各种纷至沓来的事情,也没有什么人特别再次提起,便几乎都要忘却了。 现在忽然之间在温县,又碰上了一个人,将这个称号重新提及的时候,而且不仅是有了称号,还有了相应的评语,这就意味着司马徽正式的给斐潜背书了…… 此一时,彼一时,斐潜这段时间,经历了许多,心智也成长了许多,这种并不是什么数值上面能够体现出来+5+10之类的,只是一些智慧,包括他对于汉代人的行为的理解,也在逐渐的加深。 所以看问题,能看表面就下定义么? 能只看一时就做结论么? 翻过头来好好想想,斐潜的眉头越皱越紧…… 第五三二章 水面之下的阴影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想当然的人。 以前斐潜记得一个笑话,不好笑的笑话。 一个小孩学字,老师教了一二三,小孩便高兴的将笔一扔,然后去找父亲说他已经全部学会了。其父亲很开心,便让小孩给一个姓万的朋友写请柬,邀请其做客…… 结果从上午一直写到晚上,都没有写好,其父查看,发现小孩趴在地上,还在不停的划横线,痛苦的埋怨为何那个人居然姓万,要是姓百便早就划完了…… 呵呵。 汉代士族,这些智者们,强调的不仅仅是能看到一二三,甚至要看到百,或者是要看到万…… 谁看的短,谁就出局。 夕阳逐渐在落下,映的天边一片血红,就像是何进被杀的那一天。 斐潜忽然觉得一阵寒意,从四面八方笼罩而来,将自己吞噬进去,然后揉压着每一个细胞,榨取着最后一丝的温暖。 斐潜思索着。 斐潜感觉自己仿佛就是站在一条线上,这条线后,便是普通的世界,清楚的世界,简单的世界,吃饭喝水,睡觉拉屎,找女人,生个孩子,然后就这样,看着孩子长大,看着自己衰老…… 而在线的另外一边,则是一片混沌。 斐潜试图伸出手,去感触,但是却发现自己还是站在线的这一边,而手掌向空中按下去,有些奇怪的会感觉到掌上居然传来了一点点的凝滞的触感。 “这是属于少数人的世界。” 斐潜低声的自言自语,摇了摇头。 当然他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所谓的感觉只是在他心目当中的想象而已,这个汉代并不是什么仙侠也不是什么科幻,这只是一种感觉。 就像在后世,看着电视里面的那些国家政要,世界富豪,就算是不说,大家也都明白其实自己和哪些人虽然站在一个地球上,却的的确确是两个世界的人。 这条线外,是普通人的世界,不需要想太多,也不会想太多。 这条线内,是少数人的世界,人体无法进入,只能用思维去探索…… 这是一个契机。 这个契机的钥匙便是自己的名号。 隐鲲,凤雏,接下来还有卧龙对吧? 然后还有谁? 取这个名号,针对的是谁,又是谁才能获得这个名号? 斐潜模拟着,推测着…… 便是白痴都不会相信,司马徽给自己,给庞统取这个名号就是为了让斐潜自己自嗨,或是让庞统自嗨,又或是仅仅满足一个司马徽这个外号达人的自嗨? 那么意义何在? 司马徽之前,从他成名开始,到现在,一共给多少人取过名号? 斐潜记不得了,在他印象当中,便只有卧龙凤雏二人最为出名,而徐庶也算是司马徽的弟子吧,却依旧没有名号,这是因为什么? 现在一件很明显的事情忽然之间摆到了斐潜的面前,要么,就往后退一步,回到普通人的世界里,就像在后世一样,根据自己可怜的经验,适当的卖弄着,混吃等死,或许还能哗众取宠的自嗨一把,指点江山激扬文字…… 当然也就仅仅如此而已,可以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但是江山不是自己的,文字也是要进过审核的…… 或者是,更往前一步。 透过这样的一道无形的线,去触及普通人所察觉不了的世界? 这条线仿佛就是为了隔离出普通人和少数人的设置,针对的便是人自身的特性,就像是一道迷雾,只要稍微去触及一下便会觉得烦闷,头晕,然后就被其他另外的事情所干扰,最终没有办法用思维去照亮这一片浓厚的黑暗…… 黄旭取了一些晚脯来,斐潜却丝毫没有想要吃一些的想法,便让黄旭将其放在身边的石头之上。 这个称号的背后,到底隐藏了什么的东西? 虽然毫无疑问的是,自己确实可以从中获益,并可以借着这样的称号,省却了很多原本应该做的工作,就像是韩浩,在得知了自己这个名号之后,态度明显表现的更加的热切,也表示出一定的敬意和羡慕。 这都是好事,取的了成就越大,这个称号也就越响亮,伴随着这个称号越多的人知晓,自己的名望也就在逐渐的变大…… 从这个方面来说,的确是一件好事。 但是斐潜也同样相信一句话,天上从来就没有馅饼可以掉下来,因为就算是上帝或者是佛祖一时想不开要败一次家,身为大管家的太白金星又或者是观音菩萨一定也会站出来制止这种愚蠢的行为。 自己是不会拒绝这样的好事的,当然,相信绝大多数的人在遇到司马徽背书的时候,也是同样不会去拒绝…… 因此从自己这个方面来看,似乎看不出什么问题来。 那么换一个角度来看,自己得到了这个称号,在正向的良性循环之下,司马徽能得到什么样的好处?若是自己不幸陷入了恶性发展,那么对于司马徽又有什么样的影响? 司马徽,居于颍川,号水镜先生,与庞德公等大儒交往颇密,甚有名望…… 世间有很多题目很难,难在答案是掩盖在无数繁复的线索之下的。 就像是一团纷乱的麻线团,人们在开始的时候,需要从许多无关的,甚至是混淆的情报当中,去寻找到唯一的答案,找到通往正确方向的那一条线。 而这些线条当中非常难以选择,因为现在处于麻团之外的,根本看不清内部的情况,而大多数的人当拿到这一团乱麻一样的线球的时候,基本上已经是投降一半了,随后在试图抽取几个线头而不果之后,就会下意识的采取他们认为最佳的办法——乱刀斩乱麻…… 或许是一个办法。 但是,或许这个办法正是对方所希望的呢? 时间,在斐潜这一个破题者的思索当中不停的流逝。黑夜当中,在这一条大河之侧,斐潜他不停的思考着,就像是将这乱麻团的各个线头一点点的梳理开,企图在这中间找出最本质,最根本的那一条。 黑夜不知不觉的过去,东方又重新出现了一条亮色,新的一天又到来了。晨曦之光照在了斐潜的脸上,也点亮了其双眸…… PS:想知道这一条线在那里么?就在起点APP《诡三国》文章之后的本章说里面…… 第五三三章 难以处理的困扰 深秋的风总归是有些冷的,尤其是在河畔,尤其是在凌晨。 但是当太阳的光线照着过来的时候,当光明投射到斐潜双眼的时候,斐潜在内心当中宛如同时升起了一团微弱的亮光,就像是一只火烛,虽然细小,虽然柔弱,但是光线却骤趋圆融。透着一种别样的味道。 紧接着,斐潜似乎是感觉到有那么一块地方在光线的照耀之下,原先笼罩住的黑暗逐渐的褪去,然后这一块区域就被一点点的照亮了。 这并不是所谓的神圣光辉,被照亮的地方也不是什么光明圣殿,相反,在斐潜的这一块区域,其实潜藏的是极度的自私和极度的冷酷。 但是这一切,成为了斐潜从人类本性当中去理解司马徽的一条线路。 原始的人类并不是没有私欲,并不是一定要部落,并不是一开始就懂得集体行动,但是原始人类知道,离开了集体便很难再活下去,所以集体化,所以均分财产,所以照顾彼此的老幼,为的其实部落活下去,作为个体的才能活下去…… 中平四年的某一天,当斐潜惊讶的发现自己居然来到了汉代雒阳的时候,喝了福叔端来的半碗苦涩无比的药,因为不小心又泼了半碗药的时候,当他在那一间老宅子内看见半老的福叔的时候,想到了第一件事情,不是跳着脚去查阅自己有没有系统跟随而来,而是这他娘完蛋了,自己究竟要怎样才能活下去…… 活下去,延续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烙印,这就是人性当中最深沉的黑暗。在这个黑暗当中,人类可以冷酷的吃掉任何动物植物的躯体,剥夺其的生命,目的便只有一个,延续自己的生命,哪怕这个躯体有可能是…… 那么抛开一些遮挡的东西,名望、身份、学识、地位、阵营等等,直接面对最根本的**的时候,司马徽所获得的东西,似乎就浮现出来了。 司马徽之子早夭,当下无子。 但是司马防却有妻妾数人,还有八个儿子。 马延之子也是早夭,但是却找了家族之辈的马越,作为嗣子。 刘备历史上东奔西走,可能在阿斗之前还有小孩,但未存活,因此也受了一个嗣子,刘封…… 若是司马防和司马徽之间有什么协议,那么司马徽就有可能为了自己的嗣子,而企图留下一些什么东西,而最大的遗产,便是司马徽的声望。 两个司马相比较之下,要不是斐潜来到了汉代,谁会管司马防是何许人也? 要有声望,当然不是靠自己吹出来的,而是需要想脑残金一样的不断的刷广告,而最好的广告载体…… 便是卧龙和凤雏,当然,现在再加上一个自己,隐鲲,或许将来说不定还有谁。 伯乐和千里马,谁能够获得更大的关注度? 伯乐?还是千里马? 这件事,斐潜忽然觉得,简直就像是月旦评的升级版…… 当千里马被鞭策的更加急促,更加引人注目,但是又不再自己手里的时候,人们就会渴望着下一批千里马的诞生。 当然,在这之上的,还有许多其他的东西覆盖在上面,还带有一些额外的效果。 河内几经战乱,司马家族丝毫不受影响,不管是袁绍在位还是将来的曹操在位,对于司马一家都是关照有加…… 大儒郑玄在广收门徒,几乎是来者不拒,当然也就造成了众多的徒弟之间被分散了关注度,似乎这些徒弟都没有什么引人注意的地方…… 斐潜想着,若是真的想自己所推演的一样,那么司马徽不得不说聪明之至,选择了一种大家都能获益的方式…… 就像后世里面的一句话,价值,其实就是自身被利用所代表的价值…… 斐潜想到这里,不由得有些困扰,自己应该高兴还是悲哀,这是表示自己比一般人更有价值了? 当然这同样也代表着更有利用的价值? ××××××××××××××××× 同样被困扰着的不仅仅只有斐潜一个人。 李傕、郭汜枯坐在大帐之内,相对无言,愁眉不展。 桌案之上摆放着一封军令,是牛辅发过来的。 董卓身死,其子本来早夭,但是还有一个从子董璜,但是很不幸的是,居然在郿坞和董卓之母,董卓孙女一同赴于黄泉…… 而长史李儒有一说是被乱刃砍死,也有说是不知所终,反正现在见不到人了,导致当下在家族血缘关系上最为密切的西凉军继承人,便只剩下了牛辅中郎将一人。 牛辅娶董卓之女董宜,现在驻扎在陕县,如今便以继承人的身份发过来一封军令,却让李傕、郭汜有些傻眼了。 “怎么办?”李傕敲了敲军令。 郭汜摇了摇头,说道:“不好办。” 李傕说道:“就是不好办才问你怎么办,老哥你也拿个主意啊!” 郭汜一瞪眼,说道:“这破事,我也没主意啊!” 董卓被杀后,他的女婿牛辅异常的愤怒,认为是王允和吕布两个并州佬背叛了伟大的革命,于是便极其痛恨并州人,因此就将在驻地的所有隶属于并州的人,不管男女老少,统统杀死了。 而且这样还不解气,牛辅同时还以董卓继承人的身份,下令要求在三辅一带的西凉将校,必须和他一样,执行灭绝并州人的措施…… 于是便有了桌案之上的这一份军令。 可是就算是白痴也能明白,这个屠刀一举,就基本上就等于是完全站到了王允的对立面去了,虽然勉强能用军令不可违等等理由推脱,但是人是扎扎实实的死在了手里,这个并州的血,沾染上去,可不是说洗掉就能洗得掉的。 李傕忽然想到了一个人,便叫亲兵去传,不一会儿贾诩便来了,给二人见礼。 李傕将牛辅军令这个事情讲了一下,然后问贾诩道:“文和一向多有谋略,此事应如何处置较为妥当?” 贾诩眯缝着眼,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不知东中郎将今何在?” 李傕、郭汜对视一眼,忽然抽了一口冷气。 李傕身体微微前倾,说道:“文和之意是……” 贾诩拱了拱手,说道:“下官之意无足轻重,牛中郎之意方为重要。” 东中郎将是董越,在前几天被牛辅所杀…… 据称罪名是密谋叛乱,但是,谁知道呢?李傕、郭汜两人似乎都从对方的眼神里面看到了一点其他的什么意思…… 贾诩拱了拱手,说道:“此事关系重大,下官不便多舌。二位将军,下官告退。”然后也不等李傕、郭汜反应过来,便退出了大帐。 贾诩低着头,往前走着,面无表情,只有细长的眉眼眯成了一条线…… 第五三四章 艰难的远离 如果说斐潜是因为被利用所苦恼困扰,而李傕、郭汜是对于倒向那一方所艰难选择的话,那么对于孙坚来说,当下摆在面前的道路却没有多少可以选的方向。 周昂虽然被击败,但是整个的局面却并没有多少改变。孙坚虽然是赢了,但是实际上也是输了。 之前袁术就不愿意孙坚突进雒阳,因为如此还断了一次孙坚的粮草供给,逼迫得孙坚不得不单骑面见袁术,陈情之后,方重新得到了一批补充。 但是现在…… 雒阳已经成为了一片废墟。 不仅是如此,就连雒阳周边大概一百里左右,荒无人烟…… 那种行进了一整天,就连一个人都看不到的那种凄凉,给孙坚的部队造成了极大心理上的压力,渐渐的引发了一些恐慌。 这种压力,对于将领来说,多少都会自行控制,但是对于那些目不识丁的小兵来讲,这种看不见人的情绪,却会让人感觉孤独和无力,就像是不是和人在打仗,而是和天地在做斗争一般。 当然,那些在野地,在道边,在黄草之下的尸首和白骨,不能算人。 四野八荒,空空荡荡。 村寨村庄是有,但是也是一样的门户大开,炊烟全无,全是空屋,无人修缮的窗楣就像是被砍断却只连着一点皮的手臂,与屋体将断未断,在风中无力的摇摆着。 唯一的生命便是两三条野狗,皮毛腐烂,瞪着泛红浑浊的眼珠,看见任何东西都是狂吠不已…… 大片大片的土地荒芜着,长满了裨草。 普通的士兵只是觉得心里恐慌,但是未必懂得恐慌着什么,而这种恐慌因何而来,但是作为孙坚,他很清楚,这种恐慌是来自对未来的担忧。 换句话说,接下来要面对的就是只有损耗没有补给的战斗。 没有人,没有粮草,没有任何可以补充的部队物资,就连断了一根铁钉,可能都找不到替代品…… 孙坚很痛苦,很失落。 阳城的人基本上已经逃光了。 董卓先是派遣了兵士屠杀了阳社,跑了一批人;后来李旻被徐荣所败,又跑了一批;豫州刺史孔伷身死,许多人看情况恶化,再跑了一批;前段时间袁绍派遣周昂来攻,然后便剩下了一些实在跑不动的了…… 这里曾经是他梦寐以求的地盘,是属于他自己真正的一块区域,但是现在却不得不亲手抛弃,因为不丢弃就等于是自寻死路…… 他也曾经站上了大汉权力的殿堂,他也曾经将旗帜插在了都城之上,但是现在却没有任何的意义,因为那里已经被烧成了一片黑地…… 除了那一方玉玺。 孙坚紧紧的握住拳头,手臂在微微的颤抖。 袁术虽然没有派人来谈任何问题,但是断了粮草供给。 按照孙坚对于袁术的了解,这个骄傲的冠族弟子,甚至不愿意弯下身躯去谈一句什么利益交换,他知道玉玺在孙坚这里,但是他觉得伸手要会丢了他袁术的面子,就像是这样的一个举动会让他袁术表现的和那些急功近利的商贾似的…… 因此,袁术表现的很淡定,淡定的就像是玉玺已经是在自己手里一样。 最初的袁术,刚刚抵达南阳之时,还被一个南阳太守搞得束手束脚,必须借助孙坚的刀,才算是解开了手脚的镣铐。 而现在的袁术,高朋满座,府衙之内宴席就根本没有停歇过,川流不息从各个地区赶过来的人,都恭敬的排列着,等候着…… 袁术似乎唯一的对手,便剩下的是袁绍,至于其他人…… 天地何不公至此也! 孙坚“呯”的一掌拍击在桌案之上,引来了厅堂之内另外三个将领的目光。 程普,黄盖,韩当。 另外还空了一个位置,曾经属于祖茂的位置。 孙坚将目光投向了那个空空荡荡的位置,而程普,黄盖,韩当则是等待着孙坚做最后的决定。 一,上交玉玺,就几乎可以肯定袁术会恢复粮草的供应。 二,撤离阳城,也就是等于是再次失去豫州刺史的名号…… 打赢了仗,但是却宛如打输了一样,要将手中的地盘就这样让出去,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巨大且残酷的讽刺。 到时候周昂只需要派上一队的兵卒,即可轻轻松松的将阳城收复…… 难道自己便只能将这个四四方方的印玺上交么? 将这个搭上祖茂的一条命,还有诸多的兵卒性命的,代表着大汉皇室权威的印玺上交? 然后,彻底的低下头,翻过身,收起爪牙,露出肚皮,成为袁术腿下的一条忠狗? 这是孙坚我带着兄弟,带着子弟兵,杀出长沙之时最终想要获得的东西么? 成为…… 一条狗? “德谋……”孙坚说道,“依汝之见,吾等应当如何?”程普最为年长,不管是在将领当中,还是在兵卒眼里,都颇具威望,所以,孙坚在当下犹豫不决的时候,也想听一听,参考一下程普的想法。 程普摸了摸胡子,严肃的说道:“曾有人言,遇事难决,当问本心。主公可凭心而为也。” 孙坚笑笑,说道:“……问某本心么?” 一生之旅途,风景不少,荆棘也不少,但是是否能够一直保持着刚刚踏上这一条路的时候,遵从着内心的渴望,坚定的朝着原来的目标前行? 放弃很简单,但是懂得放弃什么,却并不简单。 “同举义兵,将救社稷。逆贼垂破而各若此,吾当谁与戮力乎!”孙坚慨然而叹,闭上了双眼,眼角有一滴泪光缓缓而下。 良久之后孙坚才一字一顿的说道:“公覆,传某将令……集合兵卒,收拾行装,准备撤退。” 黄盖沉默了一会儿,也是无言,抱拳领命而去。 ×××××××××××××× 史载:“卓寻徙都西入关,焚烧雒邑。坚乃前入至雒,脩诸陵,平塞卓所发掘。讫,引军还,住鲁阳。” 这是孙坚一生当中,距离大汉的中心最近的一次,从此之后,便渐行渐远,再也没有能够再次踏足这一块土地…… 第五三五章 天下四刘 虽然很多人见到袁术之后,难免会在内心当中嘀咕一句,竖子又或是彼其娘,但是不可否认的是,有时候起跑线虽然是同一条,有人的是靠自己的两条腿在赛跑,而像袁术,则是骑着马来的。 不要输在起跑线上,从一开始就是一个笑话。 就像丑小鸭,它最终能变成一只天鹅,并不是它心存善良又或是乐于助人,所以才能变成天鹅,而是它原本就是一只白天鹅。 当然,袁术的气度风仪,确实是一等一的,这种在待人接物当中不经意展示出来的睥睨和自信,也只有在天下冠族袁氏的嫡子身上才淋漓尽致的体现出来。 袁术当下和在雒阳之时相比,就像是一把宝剑开刃和未开刃之间的差异,锋芒毕现,闪耀着慑人的光华,吸引着众多的人的眼球。 “子充,从今日起,三日之后,凡未至者,皆不见之。不察见天下大势,又奢望独处世外,其言行犹如幼稚,此等无能之辈,不足立于世也,见之无益。”袁术平端着一碗醒酒汤,虽然带着三分的醉意,但是神志还是很清晰的向杨弘吩咐道。 杨弘低头应下。 袁术将醒酒汤一饮而尽,然后带着三分的骄傲,三分的自豪,三分的不可一世和一分的期盼问道:“那人……现如何?” 那人,指的就是袁绍。 对于袁绍自己搞一个承制,居然封了一个什么车骑将军,然后在逼迫着河内郡守王匡不惜网罗罪名,构陷大户,来筹集军费的举措,很是看不起。 认为袁绍的这些举措,简直就是败坏了袁氏的名声。 汉代的郡守,基本上就等于是划地而封,若是有一些手段的话,像什么征调民夫劳役,加派临时赋税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设立关卡收取市税商税,封山收取樵税,拦河禁泽收取渔税,简直就是一句话,人有多大产,地有多大产。当然,像王匡那样,“鼓励”民间举报,然后吃大户,也是一种办法,只不过大多数人还是顾及一下体面,在贪婪和民愤当中寻求一个平衡点。 像袁术这样顶着袁家嫡子身份,立足于南阳大本营的,根本不屑于做这么在其观念里面是铜臭无比,下作不堪的事情。 袁家应该有袁家的持重,怎么能去做逐利之事? 也只有那人,才会如此的败坏袁家的声名…… 我袁术,何曾需要去低身折节? 我袁术,何曾需要去横征暴敛? 我袁术,何曾需要去委曲求全? 最开始的时候,许多地方豪右还在观望,但是现在局势渐渐产生了变化,便有许多人开始了战队,袁术作为袁家嫡子,有先天上的优势,地方大族迎来送往的礼物也逐渐多了起来,给袁术军队安置的钱粮量也渐渐的在增加,更不用说以各种名义,奉上的所谓支持大义之举的捐赠。 许多地方豪强,在这种情况下,抱着多少压注一些,多少也不至于落后他人的思想下,甚至是不远千里,将钱粮绢不等物质送到袁术手中。到如今,上百万钱的捐赠已经让袁术丝毫没有什么感觉了,就连上千万的也就是接见一下,宴请一番而已。 作为袁术后将军的长史,杨弘现在虽然职位还是和之前一样,但是却已经有了本质上的变化,十几亿突增的资产现在落在手中,就连说话的声调都有些不同了,越发的官味十足。 杨弘拱了拱手,慢悠悠的说道:“昨日方收信报,言袁车骑谦受韩冀州之印尔……” 袁术一呆,旋即大笑,然后摇头重复叹息而道:“何至于此!何至于此!竖子无容人之量,竟行此短视之事……” 韩馥也算是袁氏的门生故吏之一,虽然是在董卓上任期间指派的州牧,但是在袁术眼中完全没有必要做这样的事情。 “一无言行之过,二无军政之错,冒然而举,贪像毕露,令天下耻笑也!”袁术很是感慨的说道。 袁术看得很准,发生了这个事情之后,主动投奔袁绍的人确实少了很多,不过就算是如此,冀州作为人口密度极高的大州,原本的底蕴就是很不错,在郡县当官吏士子本身就多,所以袁绍根本不觉得运作起来有出现了什么问题。 不过任何事情都是看别人的准,但是看自己却未必能够准确,袁术也根本不认为自己高高在上的态度,是致使很多士子转身离去的原因,只是认为这些人有眼无珠而已…… “给那人送些许贺礼,就言……”袁术捻了捻胡须,说道,“宏图大展即可。”自己的气度还是拿出来给人看看的,如果这个竖子不蠢到极点的话,应该知道自己是什么意思。 杨弘点头称是。 袁术忽然挥挥手,将下人们都远远的赶开,然后低声说道:“青州如何?” 杨弘前倾低声说道:“已与管亥约,待军粮送至,便举兵进兖.” “善。”袁术说道,然后又言,“黑山如何?” “飞燕有言,待吾等兵至,定挟而攻之。”杨弘说道。 “荆南……”袁术目光幽幽。 杨弘点点头,说道:“多有善意,但尚未定也。” 袁术不屑的哼了一声,微微的翘起一边的眉毛,说道:“今日不决,往日必悔。短视之辈,无需再加理会。当下之所急也,便是斩得四牛……” 杨弘拱手道:“明公帷幄千里,弘深敬服。愿鞍前马后,死不旋踵!” 袁术点头而笑,摆了摆手,勉励了几句。 杨弘见袁术神情多少略有一些疲倦,便很识相的告退了。 袁术也没有挽留,点了点头,待杨弘离去之后便叫来了侍从,略带一些踉跄往后堂而去,一边走,一边歌道:“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君子于役,如何不思!哈哈,哈哈……” ×××××××××××××× 此时在天下诸侯当中,刘姓有四,分别镇于四个方位。 刘虞坐镇幽州,坐镇于北。 刘表拜据荆州,坐镇于南。 刘焉领益州牧,坐镇于西。 刘岱持兖州印,坐镇于东。 其余刘氏宗亲,多半已经不成气候,如济北国,只是兖州之下的一个大县,从根本上是无法和这四个大的刘氏宗亲相比较的…… 而要想代替刘氏,成为天下之主,这四位权杖实权,统领一州之兵的大诸侯,是无论如何都是绕不过去的…… ×××××××××××××× 初平二年,青州黄巾败于渤海,入兖州,多有侵扰。 时,绍遣故乐浪太守张岐等赍议上虞尊号。虞固拒之。等又请虞领尚书事,复不听,绍等乃止。 遂绍以书与瓒相约…… 第五三六章 汉代的两把火 雒阳城的一片残骸,似乎都能看到那一日的大火。雒阳城周边废弃的村寨,就像是一个失去了生机的躯壳,在风吹雨打当中逐渐的衰败。 斐潜在雒阳城下静默了许久。 心情无比的沉重。 为何毁灭永远会比建设更加的容易? 大汉自从刘秀定都雒阳开始,建设不息,至此也将近两百年的时候了,但是要毁了她,却只需要一把火…… 雒阳大火,整整烧了十天。 黑烟蔽日,百里之内都能看见。 有些东西就像是橘子,不剥开来不一定能够完全清楚里面是好的还是坏的,是酸的还是甜的…… 大汉朝,雒阳的陨落,就像被剥开了橘子皮。 而自己,在其中的推力,其实并不比董卓这一把火小多少…… 一个像汉朝这样封建制度下政权的生命力,是前进还是后退,有时候主要还是决定在独裁者皇帝的手中。不管是刘彻,还是刘秀,都具备极强的个人魅力,也有很清晰思维的方向和平衡朝政的手段,这样才能保持了极强的向上发展的势头。 但是很显然的是,汉灵帝并不是这样的人。 而现在的刘协,能成长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 ×××××××××××××× 当斐潜再次踏足荆襄地区的时候,已经感觉就像是别了经年。 八百骑兵和一些负责背负一些物资的马匹,差不多就要近千马匹了,直接冲到襄阳城下的话,估计刘表眼珠子都会瞪出来,所以只能是先转向往沔南,属于黄家的区域。 一路往南,给斐潜的感觉就是明显萧条了不少。 原先颍川地区富庶无比,但是经过一而再,再而三的战争之后,已经是呈现出了一种衰败的征兆。 可能对于现在汉代很多人来说,不一定能够看得出来,但是对于斐潜这个在后世成天被灌输着CPI,GDP,GNP等等指数观念的人,其实对于经济变化的敏锐度,斐潜这个曾经生活在前几天千股涨停,接下来就千古跌停的时代,比起汉代这些习惯了慢悠悠生活的人有先天上的优势。 就像是在后世,许多专家摆出一副和善的面容,讲着小于5%的通货膨胀就叫做温和的、良性的通货膨胀一样…… 简单来说,原来100元的货币因为某种不可描述的原因,现在只能买到95元价值的东西,这就是5%的通货膨胀。 然而像斐潜利用在京兆地区董卓的大量铸币,然后掠夺了河东地区大量乡间豪右的物资一样,缓慢的但是坚决的,将那些乡间豪右或许是经过了几代人,十几代人的积攒下来的财富,抢劫到了自己的手里,铸就了平阳城快速的膨胀和富庶。 这种通货膨胀何止5%! 恶钱只有二铢,又品质不好,按照正常的换算来说,顶多就只能是只有原来五铢钱的20%-30%…… 这种掠夺性的是非常可怕的。 然后斐潜并没有停手,继续再次利用这些豪右的急迫心情,引导这些人再次将损失转嫁,同时也就缓和了河东这些士族豪右们的情绪,并且在一定程度上还形成了共力…… 商队的不间断的往来,起初那些积攒下来的恶钱被迅速的,廉价的使用出去,然后像滚雪球一样开始慢慢的波及到了其他地区。 当然,影响最大的永远是有产阶级。至于那些平日手头上根本就剩不下什么财富的汉代农夫来说,现在暂时的影响还不大,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斐潜在阳平的掠夺,对于冀州、豫州、乃至荆州、扬州等等地区的百姓来说,并没有引起大规模的的社会震动,所以从某个意义上来说,也是“温和”的。 只不过,现在暂时对于县城里面的人员生活还没有太多的影响,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的通货膨胀的后遗症就会表现的越来越强烈,直至拖垮摧毁整个汉朝的经济。 而士族,抱歉,这些人对于朝堂之上,军旅之间,经书之内那是没有话说,相当的熟练,但是对于这一块经济上的内容,可能一百个人当中找不出一个来。 斐潜预估着,士族在追逐利益的引诱下,绝对会下意识的将恶钱扩散给那些不知情的人,因此,原本只是在京兆地区,河东弘农一带破坏经济的恶钱,就必然会以比原来历史上更加迅猛的速度向全国蔓延。 而伴随着整个五铢钱在恶钱的不断驱逐之下,就将退出物品交易的货币体系,而这种钱币体制一旦崩溃,必定将引发了新的一波自耕农破产,而士族的贪婪决定了并不会在这个时间对农民伸出援助之手,只会加大摄取土地的力度。 然后各地诸侯之间的纷争,加速了乡间士族豪右原本囤积物资损耗,伴随着战争引发的人口减少,土地荒芜,再加上各种旱灾、雪灾乃至于瘟疫,将会很快的击垮大汉朝原本这就已经极其脆弱的经济…… 当然,这样就像是焚烧了雒阳一样,汉王朝的另一个在经济上的代表之物,五铢钱,最终将退出历史的舞台…… 一把火,烧掉了雒阳,一把火,烧掉了五铢钱。 这把火,也是董卓点燃的,但是,提供燃料助推的,却是斐潜。 只不过第一把火烧的大部分是百姓,而第二把火,烧的是乡野豪强罢了…… 斐潜放慢了一些步伐,黄旭作为先遣,已经带着十几个兵士前行去黄家隐院报信去了,缓缓而行,一方面是让这些奔驰长驱的马匹能够休息一下,一方面也比较不容易引起官道两侧百姓的恐慌。 很有意思的一件事情,同样的兵马,同样的装束,奔驰而来和缓缓而来,速度的不同,带给这些百姓们的感官却是完全两回事…… 但是实际上,只要是兵卒,自从被成立的那一天开始就是为了杀人而存在的,就像是政治,从出现的那一天就是为了摄取利益而诞生的。 然而,像斐潜这样带着部队,慢慢的走,偶尔笑一笑,冲着两旁的百姓点点头,并不下令将刀枪相指,于是这些百姓就大多数只会呆呆的站着,傻傻的看着。 可是斐潜内心知道,这些呆呆傻傻的百姓将会有很大一部分人,就即将在接下来的动荡当中死去…… 第五三七章 升官之宴 黄家隐院远远的就在前方,斐潜已经能够看到在村口已经是站了一堆的人,黄家家主黄承彦赫然就在其首。 斐潜连忙下马,将缰绳甩给了一旁的亲卫,然后急急上前几步,拜倒在黄承彦之前。 黄承彦哈哈哈的笑得嘴都合不拢,连忙亲手扶起了斐潜,上下打量了一番之后,高声说道:“吾佳婿今得归,实乃不胜之喜也!老夫特设薄宴,还请各位赏光!” 黄家隐院,或许是因为经常往来工匠的原因,说是一个院,实际上更像一个比较开放型的坞堡,中心就是依山傍水的围墙高耸的大院,而周边也有一些居户,一半多是工匠,还有一些是在周围耕作的佣客。 因此这些工匠和佣客,听闻黄承彦所说,便都齐声欢呼起来,簇拥着,围绕着一起跟着黄承彦和斐潜往里走。 斐潜所带来的八百骑兵,也不用黄承彦多做吩咐,自然由黄旭带着,往隐院侧后的工房之地而去。 那一块区域经常被黄家拿来做各种工具和设备的研究,所以其实面积也挺大的,用来扎营也算是比较合适。 黄氏家族里面的人纷纷自动的帮忙,拿锅碗的,取胡凳的,垒灶台的,搭帐篷的,建马厩的,基本上都捡着自己能帮手的活计做着,每个人都笑呵呵的,就像是在准备着一个盛大的节日庆典。 斐潜进门之前,特意扫了一眼后院的围墙,发现果然有一个小脑袋缩了回去,顿时觉得这段时间的压力好象轻松了不少。 黄承彦一手挽着斐潜的臂膀,往院内大厅走,自然作为黄氏比较核心的一些成员,也都跟在了黄承彦和斐潜身后,走了进来。 厅堂之内,早已经布置下了一些茶点,置于重头戏的酒宴,就算是再重要,也没有让斐潜下马就不经过洗漱沐浴直接参加的道理,因此这个厅堂之内只是作为短暂的一个聚会,目的便是让众人了解一下目前斐潜的近况。 先前黄承彦选择斐潜作为女婿的时候,还有一些人略微的表示了一些不理解,发表了自己对于斐潜的一些论断,这些人凭借这自己多年的经验,给斐潜做了各种精确而且肯定的结论,觉得就算是庞德公的弟子,就算是荆州别驾,也不能改变其属于斐氏家族旁支的命运,不能成为什么气候,换句话说,这些表面上的东西都是假象,都是虚幻,都是不切实际的东西…… 反正就是仗着自己吃的盐比较多,嘀嘀咕咕明面上和私底下都有不少的议论。 然而现在,这些人都将一张灿烂的笑容放到了脸上,又在说着当时就觉得斐潜是多么的年少英才,自己当时又是多么的支持黄承彦的选择…… 其中就有黄承彦的族弟,黄桕,黄孟慊,现在笑得最欢快的那个人。 斐潜还依稀记得,当时婚礼之时,给诸位长辈进行敬酒的时候,曾经被其唠叨了好一阵子…… 至于讲的话,不外乎就是那些。不管后世,还是汉代,总是有一些人莫名其妙的就很有优越感,或者说很擅长寻找优越感。 宛如站在高坛之上的,仰着高傲的头颅,重点的强调斐潜有着这样,或者是那样的不足之处,也有这个或是那个的方面做的不够好的地方,然后一是看在黄承彦的面子上,二是为了勉励年轻人,最后才怜悯的伸手出来,像施舍一样的表示,老夫这样这些话语,是看得起你,否则老夫还不屑于讲这些话呢…… 不过幸好斐潜都是在后世职场里面混过,因此也都是一脸的笑,静静的听着,从头到尾礼仪到位,也才让黄桕没挑出什么毛病来。 当然,黄桕也不是脑袋抽抽了特意来找之前未曾相识的斐潜的茬,主要是他觉得黄月英原本可以联姻上更好的,或者说是更符合他心目当中标准的人,比如庞统…… 但是没想到黄承彦定了斐潜。 所以对于平日基本上是不怎么和黄氏工匠们往来的黄桕来说,在他的眼中,黄氏走工匠这条路是没有出路的,只有学经书才是正统,因为工匠始终是给人当下手,永远没有什么独当一面,封土列侯的机会。 像黄桕这样的观念,在现在还是很主流的,因此黄桕在黄氏家族当中也是取得了一定的话语权,代表了有志向于经学政坛迈进的一些黄家内部人员的声音。 黄承彦轻轻拍了拍手,众人立刻安静下来。 黄承彦面露笑意,环视一周,才缓缓的说道:“吾沔南黄氏,虽名不著世,然德行桑梓,为荆襄咸知。今蒙承皇恩,再添冠缨,家门之幸,黄氏之庆也!春耕稼禾,方有秋获,厚积薄发,方有其绶。尔等后进,需戒急戒躁,持心严正,不求锦罗绸缎,但求学业精进,不求龙肝凤髓,但求修身养性,如此,则当可不落人笑柄,亦可增色吾黄氏门楣也!” 这些话,之前一向都是黄桕这个经学代表常说的,但是黄承彦今天觉得自己说的似乎也是很不错。 堂内一帮年轻之人连忙起身,一并称是。一帮小字辈的黄家半大小伙子,各个眼冒羡慕之色,借着行礼的机会,纷纷朝着斐潜猛看,倒是让斐潜有些哭笑不得。 骤然一看,似乎黄氏年轻小子也不算少,堂内就有七八个,但是似乎并没有在历史上留下多少名号…… 黄承彦点点头,又说了几句,最后才哈哈笑着说道:“今日举宴贺进官之喜,诸位不妨放开约束,开怀畅饮!” 众人皆纷纷应答,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像斐潜这样的属于升官进爵的宴会,一般来说不会特意限定时间,从早上办到晚上,连需办个三五天都算是正常的,客人可以随时到来,随时入席开吃。同时对于菜品,也因为时间不确定的原因,多半都是以鸡寒,鱼脍等等冷食为主,随吃随加,当然,如果贵客不喜欢吃冷食,想要吃一些烤肉啊,烩饼之类的热菜,后厨也会立刻烹饪,力求让所有的宾客都能尽兴而归。 因为宴会比较漫长,所以除了最开始的时候,斐潜作为主要的人物必须出席一下之外,其他时间一般都由黄氏家族里面的其他人员代为组织,当然,一些重要的宾客到来,斐潜还是需要出来亲自接待一下的,毕竟这个是属于黄氏和斐潜共同的盛宴。 当然现在虽然并没有像东晋那么厉害的士族上下品的划分线,但是对于还是有内外设宴,士族子弟都是在院内,更高级别的人物则是登堂入室,而那些普通乡邻,便最多只能是贴着黄家隐院的院墙之外坐坐,已经算是可以回去吹嘘一阵的本钱了…… 第五三八章 湢室之内 行军途中的灰尘和汗渍,会在皮肤上迅速的结合起来,成为或黄或黑的固态物质,然后在新的汗渍和新的灰尘作用地下,蔓延到裸露的皮肤各个角落,形成一个像外骨骼一样的莫名的物体,在没有清理干净之前又重新不断的增厚,最终成为了一整块附着力极强的粘性胶状物,为皮肤增加一层额外的保护。 就像是野猪身上的泥浆盔甲。 当然,斐潜现在身上的污垢没有像野猪那样那么的夸张,但是也并不少,坐在硕大的浴桶之内,可以明显的看出水面上还有着一层不明漂浮物…… 这已经是第二桶的水了。 汉代对于个人卫生的问题,已经提升到了国家的层面,为了保证官员的体面,汉律甚至规定了每隔五天,就给官吏一天的时间进行休沐。 当然,虽然说是“沐”,但是绝对不是指洗头而已,还包括了“洗”、“澡”、“浴”的概念。但是洗头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周公曾经“一沐三握发”,因为古人留长发,故而久不洗头的话,不仅仅会有头皮屑的出现,还会有各类的寄生虫,因此对于汉代人来说,洗头发是一件繁琐无比的工程。 第一桶水已经被抬出去倒了。第一桶水是洗米水,称之为潘汤,主要就是为了去除身体表面那些较厚的污垢,还有驱虫。 就像斐潜现在的第二桶水,称为白汤,水到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也就是普通的水,但是备有皂角,还有瓜绦,主要是对于一些顽固的污渍进行清理。 而在自己这个木桶旁边,还有第三个木桶,称之为花汤,当然顾名思义,水当中就有各类的花瓣…… 这就是士族的沐浴标准。 当然,还需要将那些提着热水桶,时时刻刻准备添加的侍女算在其中。不过现在,在湢室之内,羞红着脸,但是却极端认真的帮着忙的,就是黄月英和小墨斗。 黄月英就觉得脑袋嗡嗡直响,血液似乎都涌到了头顶,就连有些黝黑的肤色,都能清晰的看出浓得化不开的那一抹娇红。 斐潜原来的意思是自己就可以搞定的,但是黄月英却无比的坚持,一副要是拒绝了就当场哭给你看的表情…… 不过现在这样,老在背上一个地方拿着瓜绦搓,这个…… “月英,这个……还是给我自己来吧……”斐潜从眼神有些迷离的黄月英手中拿过了瓜绦,再搓下去皮会破的。 对于裸露身体,斐潜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太特别的感觉了。在平阳、北屈那种设施并不完全健全的地方,要想洗澡,就要去找河流。 十几个,二十几个人,分批在河岸边沐浴,那还有什么**性,就跟后世的大澡堂子差不多,光泽泽的全是露着毛的,谁会在意谁? 不过对于黄月英来说,现在这个场景的刺激效果就太强了。 斐潜这段时间东奔西走,又正是二十刚出头的年龄,肌肉群体在高强度的运动之下,形成了一条条,一块块的充满力量的形态,虽然并不像后世里的健美先生那么的夸张,但是触摸之后,在皮肤之下的那种紧绷感,让黄月英彻底的晕圈了。 还有那些因为裸露在外被晒黑的皮肤与身体部分的肤色对比,都会让黄月英看一眼,小心脏就咚咚跳好几下,但是随后又忍不住偷偷的又将视线转移过去,眼神也慢慢的往下出溜…… 至于墨斗,这丫头比黄月英还小两岁,睁着大眼睛,在一旁关注着热水,然后又转头看看斐潜,再看看羞红脸的黄月英,似懂非懂的。 斐潜三下两下,用瓜绦清除了一遍自己的身体,然后扭头说道:“我要起来啦……” “……”黄月英正用双手捧着脸,看见斐潜转过头来,连忙将手放下,却又不知道要将双手摆放在那里好,一时间睁着大眼睛,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我说,我要起来了……”斐潜无奈的重复一遍。 “哦……哦!哦!”黄月英连忙转过身去。 还好,比上一次斐潜换浴桶的时候转身利索了些,至少不会差点将自己拌得平地摔…… 不过你个墨斗,遮眼就遮眼吧,手指缝分那么开,到底想干啥? 斐潜站起身,抓起一旁的粗葛布,在腰上一围,然后走了两步,就麻利的坐到了第三个浴桶当中了。 黄月英听到水声,待转过来的时候就只看到斐潜将自己完全都沉入了第三个水桶当中,水面上之是漂浮着花瓣和头发,什么也看不到…… 黄月英看到一旁墨斗那分叉的手指,于是挪了两步,凑到了墨斗旁边,咬了咬墨斗的耳朵,说道:“……看……到什么……没有?” 小墨斗放下手,也转过头咬了咬黄月英的耳朵:“……太快了……黑黑的……没看到什么……啊呀!小娘你的耳朵好烫啊!” 黄月英忍不住羞意,伸出手指头弹了一下墨斗的脑袋,这个墨斗,难道就不懂得控制一下嗓门么? “啊呀!”小墨斗捂着脑门,眼泪汪汪,“小娘你再弹我脑袋,会把我弹傻了……” “就弹,弹傻了更好……”黄月英根本不吃这一套,每次都拆台,这个傻丫头。 小墨斗转转眼珠子,连忙扯扯黄月英的衣袖:“小娘下次不能弹我脑袋了,好疼的……要不你下次想弹的时候,弹我屁股吧,那不怎么疼……” 斐潜冒出水面的时候,就看见黄月英和小墨斗在一旁纠缠不休,摇头笑笑,从浴桶里面出来,扯过一旁的细葛布,随意擦了擦,便将小衣取来穿上。 “呀……斐郎君洗好了……”小墨斗一转头看见斐潜已经出了浴桶,瞬间丢下黄月英的衣袖,颠颠的,讨好的跑了过来,从一旁取了一块干布,转到了斐潜身后,替斐潜擦干头发上的水。 汉代是没有电吹风这个玩意的,所以沐浴之后,头发也就只能是披散着,不可能马上就可以盘扎,只能是拿干布细细的先将水吸干,然后再等待慢慢的自然风干之后,再用梳子理顺,最后才可以盘起来,编成发髻或者是带上头冠。 黄月英也想转到斐潜后面去帮忙,但是却被斐潜牵住了手,顿时就像呆头鹅一样有些僵硬的站着在斐潜面前,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 斐潜摩挲着黄月英的手,摸到手背上的细腻肌肤和对比之下指腹略微有些粗糙的茧,不由得问道:“呀,最近是不是又做了什么东西啦……” 黄月英点点头,忽然想是想起什么事情一样,兴奋说道:“对了郎君,等我下,我去拿个东西过来……” 说完,就甩开了斐潜的手,蹬蹬的跑了。 跑了…… 第五三九章 逐渐消亡的弩 前一秒还娇羞的不行的黄月英,下一秒就挣脱了斐潜的手,蹬蹬的跑远了…… 这个,略显得有些尴尬啊。 不过没用过多久,黄月英就拖着看起来挺沉的一个东西来了,咣当往斐潜面前一放,居然是一只弩! 斐潜眨了眨眼,看了看地上的弩,又看了看黄月英,有点不敢置信,难道说这个弩是黄月英自己搞出来的不成? 黄月英有些小得意,大眼睛里面闪耀的全是“夸我吧,我厉害吧”的光芒…… 斐潜将弓弩从地上拿了起来,左右看了看,颠了颠,这个分量不轻啊,木头加青铜的结构,就算是没有弩箭,用砸也可以将人砸得满头包。 黄家对于弩的工艺或许是因为有墨家的传承的原因,很多具体的东西得到了传承,比如望山的刻度,这个没有大量的实际经验,是完全做不到的事情。就像是北屈上面装设的床弩,也是利用绞盘开弦,望山测距,方有一些精度而言。 当然现在斐潜手里端着的,就是普通弩,也就是称之为蹬弩。其实就是蹶张弩的前身,在力量需求上略小一些。 “你做的?做的挺好的啊……”斐潜说道。 黄月英眯缝着大眼睛,微微扬着小下巴,说道:“收到郎君的信之后,便开始做了呢……还做了一个更大的,只是……嗯,我拉不动……” 斐潜来了兴趣,便起身端着弩就往后院空地走,准备实验一下这个黄氏的弩机和在军中的一些弩机有什么不同。 小墨斗连忙哎呀哎呀的追了出来,手里还拿着斐潜的外衣…… 这个,斐潜汗了一下,幸好是在后院…… 弓和弩,一向是华夏军中的长距离打击武器。自秦汉就有用手开和用脚蹬两种,至于床弩这种变态武器,则需要三五个人,又或是需要畜力绞开的大型射远器,其威力虽然约等于使用实心炮弹的火炮,但这不属于单兵武器范畴,也无法在突发的野战中使用,多用于攻守城池。 单兵弩,一般情况下,不论精准度,还是射程,以及杀伤力都远远的大于弓箭。就按照现在斐潜军中所了解到的,普通兵卒所用的弓,大概的拉力在一石上下。弱弓八斗,一般是女子或是小孩使用。强弓就根据个人不同了,像黄旭的常用的那张弓,应该是有三四石左右。 但是弩,最低起步就是一石,然后一石一石的往上加,正常用于军中腰弩的,差不多在一石至二石,上了三石基本都是蹶张了,而最高的是十石大黄弩,就是李广于军中连续狙击匈奴领兵将领的那种,一般情况下要两个人才能张开。 斐潜穿上了外袍,披头散发的,拿着弩,试着张了张,强度不算太大,便将弩弦挂在了弩牙之上。 黄月英顺手就递过来一直弩矢,然后指着后院靠近院墙的一棵大树,说道:“就射那颗树,我也经常射的,树中间有个大木瘤!” 斐潜看了一眼这个黄毛丫头,似乎这丫头的日常生活有些与众不同啊…… 不管了。 斐潜将弩矢按进矢道,端着弩瞄准了一会儿,然后缓缓的扳下弩的悬刀。 弩就是有这点好处,可以提供一个稳定的瞄准时间。如果说是拉着满弓,就必须在极短的时间内射出去,否则不管是对于弓体还是人体都是一种极大的消耗。 “啪”的一声,弩矢平稳的飞出,转瞬间就击中了那个倒霉的大树,但是,并没有如斐潜所愿,射中那颗木瘤,而是落在了木瘤的下方大概三五厘米的地方。 黄家的弩,或者说黄月英做的弩,还是精度很好的。 木头似乎是红枣木,青铜合金的比例不知道是多少,显得有些黝黑,悬刀之上竟然还有一些细纹,仔细一看竟然是一朵盛开的花,这个…… 好吧,毕竟是女孩子做的。 斐潜这段时间也在军中了解挺多,其实弩渐渐的退出战场有很多的原因,其中有一个很残酷的原因,就是人便宜…… 因为汉族在长期对抗匈奴过程中,胡人装甲一直没有得到什么进展,跟没有差不多,因此,就根本不太需要更强有力的远程武器来进行破甲,携带更加方便的普通弓箭就足够胜任这样的任务了。 对于高速移动的马匹,大面积高射速的抛射,杀伤力明显会高于慢速的弩。 更何况弩需要花更多的钱…… 因此在军中,也就逐渐的以弓为主,以弩为辅,甚至全部用弓的也是常有的事情。 但是,斐潜想再度用弩。 因为接下来在这片土地上,战争不再是主要针对于胡人,而是在自己人之间的对抗。 步卒之间的厮杀,将会占据了绝大多数,而对付阵前呈现密集排列的刀斧手的盾牌,普通的弓箭基本上来说效果甚微。 但是若是换上了强弩…… 斐潜做过实验,四石的弓在五十步之内,即可穿透七层普通皮甲,甚至可以穿透三层的札甲,百步之外,衰减的比较厉害,只能是穿透三层皮甲,一层的札甲。 而最基础的蹶张弩,基本上就是四石起步,若是用上六石蹶张弩,那么可以说在百步之内,不管是铠甲也好,盾牌也罢,没有任何军制设备能够抵挡得住…… 除非特制的大盾。 但是特制大盾,分量肯定也是特制的,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只能用于防守,想要进攻是比较困难的一件事情。 有了坚固阵地的弩兵阵,甚至可以让数倍的敌人束手无策。况且就算是慢速弩,用的好的话,一样让骑兵无可奈何。 蔡邕师傅曾经提及一个投降了匈奴的汉将军,李陵,就是依靠车阵,然后以五千兵力,对抗十万以上的匈奴,硬是扛到了弩矢用尽,才不得已投降。 李陵指挥的这场战役,在长达十几天的高强度战斗中,面对匈奴十万骑,始终没让匈奴骑兵突破阵地,除却指挥上的因素,同样也说明弩的重要性。 现在对于斐潜来说,若是要将弩这种兵器,再次的置放到战场上,摆在面前急需解决的问题就是两个,一个是射击频率,一个就是成本控制…… 这也正是斐潜特意冒着风险,绕道来到荆襄想要借助黄氏的力量的原因。 当然还有一些其他的原因…… 第五四十章 那一片脱离树梢的残叶 斐潜任坐在胡凳上,由着小墨斗将自己渐干的头发梳起。原先黄月英跃跃欲试,抢了小墨斗的梳子要亲自操刀,结果力道用的不对,每梳一下基本上都是扯着斐潜的头皮走,头发更是几根十几根的往下扯,痛得斐潜连忙喊停,再梳下去估计自己就成秃子了…… 别看黄毛丫头一个,估计在后院没少捣鼓一个器械之类的,力气比起一般的女孩子大了许多,但是这伺候人的细活基本上就是从来没有做过了,手上没有一个轻重。 看着黄月英似乎被打击到,站在一边可怜兮兮的样子,斐潜笑笑,便问及一些关于制作弩的相关问题,果然黄月英立刻就忘记了对于梳子的不擅长,开始巴拉巴拉的讲起这弩的木头要选择什么样的,要经过几次的加工,要上什么漆和胶,还需要经过怎样的加工才可以和青铜构件结合到一起。 斐潜配合的点着头,其实心思已经飞到了其他事情上。 黄氏举办了这一升官之宴,虽然说是以斐潜升任比两千石的官秩的名义,但是其实更多的是以此来稳固黄氏在荆襄的地位,特别是在蔡家已经有蔡瑁等人于刘表手下担任重职的时候。 庞、黄、蔡三家虽然有联姻等等众多关系,但是如果说其中某一个家族长时间的处于低位,而没有一些年轻的杰出人才崭露头角的话,那么这个家族也就即将慢慢的被边缘化,直至推出原本的圈子。 庞氏,只要庞山民,庞士元不作死,基本上至少还能保持鼎盛的声名一两代人是没有什么问题的,而黄氏,在黄承彦之后,似乎就是后继无人,也曾经是黄承彦最大的心病,而现在,黄氏在这一块的缺陷,却被斐潜补了一半。 因为毕竟还是女婿。 但是不管怎么说,从现在开始,黄家之内的大大小小,没有人胆敢再跳出来质疑黄承彦的言行,而且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也同样维护了黄氏在荆襄的名望。 名望这个东西,很有意思,个人的名望可以在很多时候掌握舆论和话语权,家族的名望很多时候掌握地方利益分配和控制权。 而对于经学等等解读和著书,则是逼格更加高档的理论和道义的制高点,属于在意识形态之间的斗争,有了这个制高点,士族才敢称自己为世家…… 世家大族,关系错综复杂,就像是一张巨大无比的蜘蛛网,笼罩住整个的大汉朝,而现在不管是对于自己,还是对于黄氏,距离世家这两个字,还是有一点距离的,只是占据了小小的一块位置,更何况自己身边的亲人确实不多,除了黄氏这些人之外,斐家那边的人可以用的上也没有多少…… 真正一直跟着自己的算是家人一般的,却只有福叔。 “对了,福叔现在如何?”斐潜问道。福叔不习惯住在黄家隐院,想必现在还是在鹿山之下吧…… “啊……这个……”黄月英呆了一下。 身后的小墨斗的动作也缓缓的停顿了下来。 “怎么了?”斐潜忽然心往下一沉。 黄月英伸了伸脖子,像是艰难的吞了一口口水一般,啜啜的说道:“……福叔,福叔他……十日前……过世了……” 斐潜刷的一下站了起来,带得一旁正在握着斐潜头发的小墨斗差点摔倒。 斐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福叔,就这样静悄悄的…… 走了? 那个当我一睁眼,就看到跪在床榻边激动得浑身颤抖,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感谢老天爷的老人…… 那个当我衣服穿错了边,连忙上前帮忙,一边小声的解说,一边还看着我的脸色,生怕我因此而生气的老人…… 那个当我喊叫着要做大汉第一流的美食家,然后心惊胆战站在厨房一旁,又担心又不忍心看见我梦想破灭的老人…… 那个当我就像宝贝,捧在手里怕坏了,就连我的一些毫不起眼的小发明小改进,都会认为是惊世之作的老人…… 那个当我永远还是个小孩,总是担心我吃不饱,穿不暖,永远都觉得我似乎是又瘦了的,却从来不知道自己在逐渐消瘦,逐渐变老的老人…… 斐潜背过身去,仰高了头,因为这样,才不会让眼中的泪水喷涌而出。 黄月英小小的挪了几步,站在斐潜身后,怯怯的扯住了斐潜的衣角,将小脑袋抵在斐潜后背上,有些语无伦次的小声的说道:“我……我也不知道……前段时间,你来了书信……我还去鹿山亲自念给福叔听,那个时候福叔还好好的……” 斐潜忍住鼻子的酸意,说道:“……那时,福叔,他说了些什么?” 黄月英小声的说道:“福叔就问你那吃的怎样……穿的怎样……然后说整理了一些衣物,天气渐寒了,托我给你寄过去……” 斐潜终究是没能忍住,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滴落。 这就是福叔,一个将斐潜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福叔,一个从来没有讲过自己怎样,问的想的,整个心思都装着斐潜的福叔! 老福叔啊…… 未曾想上次离开荆襄,就成为了永别。 斐潜涕泪纵横。 那一只粗糙的、布满了老茧,厚实而又温暖的手,现在,却永远也握不到了…… 那一个孤单的、却强颜欢笑,慈祥而又善良的人,现在,却永远也见不到了…… “老福叔……是……怎样走的?”斐潜的声音哽咽着,颤抖着。 黄月英也嘤嘤的一边哭,一边说道:“……福叔他,听士元说……早上起来,没看到,然后就去找……结果发现……士元说,老福叔走的安详……” 黄月英说完,一头扎在斐潜后背上,哇哇大哭起来:“……为什么,福叔也是,母亲也是……为什么都会走……呜呜,为什么……呜呜,母亲……” 斐潜无言,仰首望天。 萧瑟的秋风呼啸着从远方而来,推动着云卷云舒,吹拂着斐潜脸上的泪痕,也扯下了树梢上的片片残叶,一片一片的落入尘埃…… 第五四一章 鹿山脚下,一座孤坟 鹿山之下,溪水之旁,木屋之后,多了一座孤坟。 坟是新的,土是新的,碑是新的,但是旧人却不在了。 就连斐潜都不知道福叔原来的名字叫什么,家乡是在哪里,家里还有没有其他的人,这些,都伴随着一捧黄土,永远的不为人知了。 斐潜坐在碑前,默然无语。 这个世界很大,有千千万万的人,任何的人死了,都不会对这个世界有丝毫的影响,就算是伟人,也是如此。 这个世界很小,每个人都是孤独的,唯一可以证明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着的重要性,便只有自己的亲人,仅仅如此。 木屋之内,庞统、枣祗等人仍在,这一座福叔的孤坟,也就是他们帮忙修建的。 汉代重墓葬,重者陪葬千万钱,轻者也至少十万左右,像斐潜之前为何落魄,很大一个原因就是斐潜的父母双双身故,因此不得不变卖家产进行下葬,否则的话,难免会落得不孝的名声。 那个时候,斐潜还处于昏迷当中,家中唯一在操劳的,就是老福叔。老福叔对于斐潜来说,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可就在斐潜取得了一点成就的时候,老福叔却就这样简简单单的,没有任何仪式的,长眠于地下。 老天爷永远残忍如斯,当你还在欢快的向前走的时候,一回头就发现家里的长辈脸上多了皱纹,然后再走了几步,再回头,就发现他们已经佝偻了身躯,而现在,当斐潜再次回到这里的时候,竟然发现以前似乎都永远站在身侧的身影从此再也看不见了…… 痛,痛得无言,疼,疼得无泪。 虽然大家都能理解斐潜对于福叔的感情,但是毕竟不管如何,福叔毕竟还是一个下人,跟士族主家之人当然是无法相比的。很多世家家中的仆人,死后就是蒯席一卷,好一点的就是一口薄棺,送往城外的乱葬岗了事。像福叔这样,能够算是在背山面水择一佳地而葬,多半还是众人看在了斐潜的面子上。 从后世而来的斐潜,也没有一定要厚葬观念,只是觉得心里乱糟糟的,十分难受。 斐潜呆呆的坐着,神不守舍。 忽然之间,一只苍老的手拂在了斐潜的肩上,斐潜下意识的叫了一声福叔,但是回头一看,却是庞德公。 斐潜欲起身下拜,却被庞德公按住了。 早有侍从摆好了一个胡凳,又将一些祭奠的物品摆放在墓碑前,便退下了,将空间留给了庞德公和斐潜两人。 身后溪水汩汩,天空云卷云舒,树梢风舞婆娑。 虽然说福叔的离世太过于突然,但是对于自己而言,到了鹿山却没有第一时间去拜望师长庞德公,而是坐在了这里,让庞德公下山到了自己面前,不管从什么角度来说,都是自己在礼仪上的过错,因此,虽然庞德公制止了斐潜的叩拜,但是斐潜还是说道:“……庞公!弟子失礼了……” 庞德公摆了摆手,对于这种礼节上的东西,庞公他并不是很看重,倒是更重视斐潜表现出来的这一份对于福叔的感情,因此才会从鹿山之上亲自下山来到这里。 “人,从生而来,往死而去,无人可免。”庞德公缓缓的说道。 斐潜点头称是。这个道理斐潜自然是懂,只不过对于斐潜来说,除了胜似亲人一般的情感之外,在这个世界,福叔是他第一眼见到的人,就像是一个道标,而现在,这个道标不见了。那种突如其来的孤独感和被遗弃的感觉就像潮水一般,不受控制的涌上心头。 人是有情感的。 斐潜从来没有穿越过,也不知道其他的穿越者是怎样的迅速而决然的抛弃了原有的父母妻小和原先生活的点点滴滴,奋不顾身的投入到伟大的革命当中,杀人不眨眼,放火更是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斐潜以为他自己已经将后世全部都忘了,已经投入到这个新的世界当中来了,但是没想到福叔的死,才让自己彻底的意识到,从此与后世再也没有一点点的联系。 最关键的一点是,斐潜忽然间意识到,福叔的死就像是一个征兆,从此之后,在这个即将展开的乱世之中,或许有更多的人,特别是自己认识的亲人,朋友,也会像福叔一样,会突然而然的死的…… 甚至包括自己。 这种感觉,比起在函谷关斐潜单独面对死神的时候,还要更加的无力。 在接下来的时间内,诸侯之间的争霸不是开玩笑的,曹操的儿子战死沙场,而刘备更是抛妻弃子跟玩一样,孙权连自己哥哥遗孀遗腹都可以幽禁终身毫不手软…… 而自己,能有这样的心理准备么,或者说,能很得了这个心,下得了这种手么? “庞公,太祖分羹,是对,是错?” 庞德公仰望天空,说道:“山民之母,离世廿有三矣。族内多有劝吾续弦者,老夫皆拒之……” 斐潜虽然不知道庞德公转换了这个话题是想表达什么,但是还是说道:“庞公至情至性,弟子佩服羡慕。”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庞德公看着斐潜,意味深长的说道,“老夫怠懈,无意于案牍,故而寄情于山水,纵情恣意,以度残年。” “然此老夫之私也,于庞氏着眼……老夫亦是有罪之人。”庞德公缓缓的说道,“一无开枝散叶,二无勋荫子孙,庞氏子弟,多有怨言矣……” “这个……”庞德公转换的太快,斐潜一时间都跟不上节奏。 庞德公继续说道:“立山之巅,可观霞腾云隆;坐海之沿,可观鱼跃浪涌;风景皆是独好。” 庞德公用杖在地上点了点,然后说道:“痴儿,是非对错,汝自寻之。只是徘徊不去,便两者皆失也。” 说完,也没有等斐潜反应过来,便又拍了拍斐潜的肩膀,便径直回鹿山而去。 这个庞德公,还真是…… 斐潜叹息一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斐潜忽然唤人拿来了笔墨,在墓碑的“福叔”之上添了一个“斐”字,然后又在其下,写了“不孝侄斐氏潜立”,然后令人再去按此样式打造新碑而立。 庞家的下人领命而去。 斐潜默默立于碑前,曾经在此地,福叔陪伴着自己,寻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道”,走上了这条路,现在,则是轮到自己一个人继续向前而行了…… 这条路上,或许有同行者,或许有阻碍者,或许还有牺牲者…… 这条路上,或许自己拼尽全力,奉上一切,也不一定能够走到终点…… 这条路上,或许有百般苦楚,千人唾骂,万人尸骸…… 然而这是自己选择的路,不是么? 就算是斩断了手,砍断了脚,就算是跪着,爬着,也要走完的路啊…… 第五四二章 木屋五人众 天色已经较晚了,现在这个时间估计庞德公已经歇息了。今天已经是惊动了庞德公一次,再这么晚去打搅就更加的不合适了,因此斐潜也就收拾了一些自己的情绪,往木屋而走。 到了木屋之后,斐潜虽然还有一些触景伤情,但是已经被最初听到这个事情的时候好了很多,心境也平静了不少。 进的庭院当中,庞统等人正在天井当中,接着夕阳还有一些余辉,拿着书卷都在看书。 庞统毕竟是少年,个头窜的比较快,比起之前,高了有大半个脑袋,正拿着一卷书简晃悠着看,见斐潜进来了,先瞅了一眼斐潜的面色,然后便笑嘻嘻的站了起来,绕着斐潜转了两圈,哈哈的笑了两声,有些得意的晃晃脑袋,说道:“莫**狐,莫黑匪乌!” 斐潜不吭声,瞄着庞统绕过身边的时候,忽然一伸手将庞统的大脑袋夹在胳膊底下,调侃道:“好啊,你个小呆鸟,翅膀硬了啊,敢来调笑我了!” “啊啊!放手,你个大水鱼,又仗着力气欺负我!”庞统嗷嗷直叫,奋力挣扎着,但是虽然说庞统长大了一些,但是和斐潜这经历了军旅生活的人,这个气力完全不在同一个档次上,因此怎么也挣脱不了,引得一旁的枣祗等人也是一阵的笑。 斐潜搂着庞统脑袋,趁着众人没有注意,便在庞统耳边说了一声谢谢,然后才放开了庞统。 庞统哼了一声,然后跑到一边去了。 枣祗和徐庶,以及太史明都上前一一的和斐潜见礼。 随后便一同围拢在天井下就坐…… 斐潜看着众人的座位,忽然感觉到有一些恍惚,竟然呆了几秒钟。 众人为之一静。 斐潜回过神来,笑笑,说道:“没事,没事,我只是突然想起之前我们围坐在一起讨论问题的情形……这一转眼,似乎已经过了许久的样子……你们最近还有在继续讨论问题么?” 枣祗点点头,说道:“自然是有的。” 斐潜忽然来了点兴趣,问道:“那都讨论过什么问题?” 枣祗说道:“你离开了之后,研讨过一阵子的郡县施政,也讨论过酸枣之盟……” 一旁的徐庶忽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见众人转头看他,便连连摆手说道:“没有什么,只是听子敬一说,忽然想起当时讨论酸枣之盟话题最后的赢家……” 徐庶话音刚落,就引起了众人一阵吭吭哧哧的笑声。 太史明则是不怎么好意思的在一旁挠头。 “子鉴,最后这个酸枣之盟的话题是你赢了么?”斐潜也觉得有趣,有这几个才智决定的家伙一起讨论的,想必最终的答案很精彩。。 太史明嗯了一声,然后说道:“这个,碰巧的啦,当时大家都说的挺好,然后我就说最后董相国会跑……” 庞统在一旁拍着腿笑,说道:“没错,没错,就是这个,哎呦,笑死我了……当时我和元直将山东和山西各个将领都分析一个遍,顶不上子鉴的一句话……” “哦?子鉴当时怎么说的?” 太史明吭哧了一小会儿,说道:“……我当时说,我村里两人打架,打不赢的那个肯定跑……” 斐潜一愣,也是哈哈大笑,难怪庞统和徐庶会乐成那个样子。不是嘲笑太史明,而是觉得就像是同样面对一团乱麻,庞统和徐庶分别从这团乱麻的材质和密度分布等等问题进行了深刻的研究,然后再就各种可能性展开了讨论,但是太史明一上来随意抽了一个线头,就解开了…… 就是这样的尴尬。 斐潜说道:“子鉴说的对!复杂的事情其实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嗯……谢谢诸位,你们的意思我明白了。”虽然说这种劝慰的方式有些特别,但是还是挺感谢的。 庞统哈了一声,向两边一边伸出了一只手,说道:“来来,每人一颗银豆子,愿赌服输啊……” “嗯?”斐潜哭笑不得,说道,“你们竟然以我为赌注……说说看,怎么算的?” 庞统一边得意洋洋的收着银豆子,一边说道:“我赌第一轮你就能明白的,元直和子敬赌的是第二轮,子鉴……小孩子,不得参与……” “太史明还小孩子,比你年纪都大一些吧?”斐潜摇头,说道,“想不到你还对我挺有信心的么……” “那是辈份,不一样的,再说你怎么说也是水鱼啊……”庞统晃晃大脑袋。 斐潜没理会庞统的潜台词,而是说道:“既然今天大家都有兴致,我们就再讨论一个问题如何?” “天下?”庞统问道。 “差不多吧,二袁。”斐潜回答。 徐庶呵呵笑了一声,说道:“这个问题我们前几天刚刚讨论过。” “哦,那你们是怎么看的?”斐潜问道。 “子敬认为是袁本初,我认为是王子师,士元和子鉴认为谁都不是。”徐庶说道。 枣祗点点头说道:“袁公路傲气凌人,手下虽众,但是如同散沙一般,袁本初虽然只在冀州一地,但是谦逊待人,豫州之士亦多有北上者。” 徐庶随后简明扼要的说了一句:“然王子师有大义。” 斐潜点点头,问太史明道:“那么子鉴之意呢?” 太史明说道:“我……我是觉得,兄弟两个打架,但是旁边一堆人看着,就算打赢了,也未必是好事……” 庞统点头说道:“我的意思也是这个,况且二袁都表现的太过于急切了些……”庞统原本还有一些话的,但是扫了一眼斐潜,便缩回去不说了。 倒是斐潜到现在坦然了些,说道:“于礼不符?” 庞统点点头,既然斐潜都说开了,便也不隐藏了,说道:“虽说长者离世服丧的习俗,虽然没有成为明文约定,但是难免会引人讥讽,此乃其一;其二,至今为止,二袁均未举旗,若是之前尚可说是为了国家社稷,为了报家仇,但是现在董相国已死,却还在不停的招兵买马,这样的行为,难免就有些……” 第五四三章 人心人性人情 斐潜点点头,并没有针对于众人的话进行点评。说实在的,很多事情并没有严格的对错之分,黑白之明,就像是袁绍和袁术,能说他们做错了什么? 反董之时汇集在其左右进行投资的人,不就是为了将来获势了之后的回报么? 真正心向汉室的人,因该像徐庶一样希望王子师能够拨乱反正吧…… 斐潜想着,忽然发现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自己身上,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庞统懒洋洋的说道:“你的意见呢?赶快说,说完就该吃饭了!” 斐潜哈哈的笑着,说道:“好吧,那就简短一些……在我看来,都有机会,只不过区别于知不知道机会的来临和有没有能力去抓住机会而已……好了,我们去吃饭吧……” 庞统跳将起来,说道:“这叫什么意见,你个大忽悠!”跟着斐潜住过一段时间,庞统也从斐潜这边学到了不少后世的词语。 斐潜一摊手,说道:“那要怎么说,说某某时间段某某人有优势,只要能抓住某某机会,防备住某某危机,然后就可以确定胜局了?其实就跟子鉴说的一样,很多事情看起来,很复杂,但是其实很简单,就是一群人围观兄弟俩打架,对吧?” 庞统一拍手,说道:“话是没有有错,但是问题是,你现在站那里?” 斐潜环顾了一下,发现徐庶、枣祗还有太史明的目光汇集在一起,等着自己回答。 斐潜摇头,长叹一声,举手投降道:“好吧,好吧,我说……我就站在外面……” 众人安静了一会儿,然后庞统一甩手,哼了一声,说道:“没意思,吃饭!” 其他三个也纷纷嘀咕着类似“不痛快”、“不利索”什么的话语,然后便纷纷起身去吃饭了,将斐潜一个人撂在了天井里。 “喂!这群家伙……” ×××××××××××××× 夜幕降临,繁星点点,一条银河横跨天际,璀璨无比。 斐潜披着一件大氅,立在木屋之外的小溪旁,仰头而望。 身后传来了脚步之声,庞统走了过来站到了斐潜身侧,说道:“方才为何不借机把话说明?” 斐潜默然。 方才何尝不知庞统是有意相助,但是斐潜话到了嘴边却改了口。 斐潜转头看向一旁的庞统。 现在庞统已经略微接近了斐潜的肩膀,未来还会长的更高,肤色么,那个是天生的,所以没有什么办法所改变,还是那么的黑,但是眼睛当中的神采已经显而易见…… 话说这小子虽然丑了一点,但是也并不是惨绝人寰的那种,为何先是被孙权所拒绝,然后差一点又被刘备赶走? 莫非庞统是肥胖体质,然后到了二十多岁的开始痴肥,一肥然后就他这样子,难免显得有些猥琐…… 庞统裹了裹披风,说道:“你看什么呢?” 斐潜哈哈一笑,挖苦道:“我在想想你长大后变丑的样子……” “切!”庞统横了斐潜一眼,很是肯定的说道,“我肯定是越长越帅!虽然将来未必是阳春白雪,但是掷果盈车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斐潜仰头啊哈哈了几声,不予置评。 庞统哼了一下,然后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道:“……难道……你害怕了?” “……是的,士元。我害怕了……”斐潜叹息了一声,说道,“我害怕……最终自己变成了一个只知道为了胜利,不择手段的人……” 庞统盯着斐潜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过头去,说道:“……但是你如果不变成那种人,你就会被人轻易的找到弱点……” 项羽抓住了刘邦的父亲,扬言刘邦若是不投降,便将刘邦的父亲烹杀。 刘邦说道:“若是如此,便请分我一杯肉羹吧……” 而刘邦如果不这么做的话,那么之前所有的努力也将付之东流。 斐潜点点头,说道:“是的,我知道,所以……最终我还是会变成那个样子的……但是,我不希望像你们也被卷进来……至少不要因为仅仅是朋友的原因卷进来。荆州,若不出意外,至少有十几年的太平时间……” 原本斐潜是有打算利用朋友的身份,对徐庶和枣祗,乃至于太史明进行鼓动和劝说的,但是到了这里,福叔的事件,让斐潜忽然意识到,在接下来的这一段时间,将是所有的人最残酷的一段时间…… 挟持家人作为人质,并不是只会发生一次,当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还有手下这些人身上的时候,谁能够保证永远都能做正确的选择? 徐庶在历史上若是放弃了母亲,难道在刘备的身边,就不会因此被众多士族弟子言伐词讨,就像是针对姜维一样? 徐庶就一个母亲,真要是提前安置也还简单。 但是,枣祗呢? 太史明呢? 这么一大帮子家族的人,难道真的说迁就迁,说动就动? 这些人都是朋友,也正是在鹿山之下,有过这样一段时间的相处,相互之间产生出来的友情,所以斐潜才会犹豫。 将这些人绑上自己的战车,会不会太自私了…… 世间如烘炉,人心似柴薪。 庞统一皱眉,说道:“你的意思,二袁之间要打十几年?”庞统对于斐潜的顾虑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只是抓住时间这个问道。 斐潜摇了摇头:“士元你知道什么是蛊虫么?” “……巫蛊?”庞统说道。 汉武帝时期就发生过震动全国的巫蛊事件,导致成千上万的人因此被杀,甚至包括了当时的太子,因此也就让很多人都知道了有这样的一个玩意。 “蛊,皿中置虫,使其相食,仅存者,便为蛊……”斐潜看着天空,说道,“……这个天下,现在就是一个器皿,二袁则是最大最肥的两只……当这两只开始相互撕咬的时候,流出的血液和暴露出来的伤口,会吸引更多的虫子加入进去……” 所以当一旦开始相互撕咬的时候,人性便慢慢的毁灭了,纯粹的利益化会变成唯一的标准。 “然后你站边上?别的虫子吃肥了的照样会来吃你!”庞统说道。 斐潜呵呵一笑,说道:“是的,没错,但是我希望能在被吃之前,找到一条脱离这个器皿的道路。” “若是没找到呢?” “没找到的话……那就只有看谁吃的多,吃的快了……”斐潜说道,“不过,现在我已经找到了一些站在外面的虫子……” “那可都是大虫子……就凭你现在的小身板?”庞统说道,“我觉得你还是需要和子敬、元直好好谈谈,子鉴也是不错的……” 庞统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然后嘟囔着说道:“我要回去睡觉了……有人说睡得好才长的快……人啊,就跟虫子一样,如果不能叫上几声,让其他的虫子记住,那还有什么意思?至于你的担心,我觉得没有什么必要,至少对于子敬、元直和子鉴来说,没有必要……回了,我先回去了啊……” “……至少把元直搞走,那家伙的呼噜声太烦人了,让我也好睡个安静的觉……”庞统又打了一个哈欠,然后摇摇晃晃的往回走,“……六韬现在在我手里……” “……知道了,小呆鸟……”斐潜无言,摇头笑了笑。 “哼哼,大水鱼……小心别让人轻易吃了……” 六韬,庞德公终于传授给了庞统,也就意味着庞统将在未来,代表着庞氏在众士族当中去抢夺一席之地了。 当然,另外的意思就是庞统现在还在学习成长期,暂时不会出仕的…… 好吧…… 第五四四章 尴尬的斐潜心愿 清晨,朝阳尚未升起,斐潜已经登上了鹿山。 天边红霞一线,天蓝蓝的,些许云朵微微的浮动着。 从山道一旁林内吹来的山岚,带着绿叶特有的芬芳,吹拂到斐潜的身上,也吹动了斐潜的衣角。 鹿山确实是一个风景特别好的地方,青山绿水,有飞岩磷峋,有急流直下,有林涛婆娑,不管是什么角度看,都是如同画卷一般,似乎永远都看不够。 原想着可能要等上一会儿,没想到老年人睡眠时间本来就少,所以斐潜到的时候,庞德公业已在山亭之内,紧紧的裹着一身薄被,正在喝茶。 见到了斐潜,庞德公从薄被当中伸出一只手,向斐潜招了招。 “尚惑否?”庞德公笑呵呵的问道。 斐潜弓身长揖见礼,说道:“多谢庞公解惑。”明白是明白了,但是要真正的做到,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庞德公示意斐潜坐下,然后说道:“秦失鹿也,汉亦失玺也,天下大乱渐起。汝温良淳和,敏行慎事,此乃汝之长,亦为汝之短也。” 斐潜点头,沉默良久。 庞德公不愧是庞德公,简直就是一语中的。 原先斐潜是一个怎样的人,或许只有福叔清楚,但是从后世的办公室混出来的斐潜,却难免会临事多了几分左右权衡,少了几分独断专行。 一件事情,斐潜不自觉的总想着要平衡所有的人员,方方面面都要抹平,不出纰漏,不出乱子,拆东墙补西墙,左右腾挪…… 这些方面斐潜很擅长,但是若是要让斐潜忽然转身变为威武霸气总裁大人,不是壁咚这个,就是去壁咚那个,这个…… 确实斐潜学不了猴哥的七十二变。 庞德公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身侧飞流而下的瀑布。 瀑布春夏之交的时候最大,然后便渐渐的变小了,现在只是山石之上的一席飞流而已,并没有了之前的磅礴气势。 “如此,弟子应何如之?”斐潜忍住不问道。 庞德公从薄被里面伸出一只手,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薄被,又指了指斐潜身上的衣服,说道:“同于此地,为何汝穿单衣,吾却需着被?” 斐潜迟疑了一下,说道:“身不同也?” 庞德公一瞪眼,说道:“汝既知,何来问老夫?并州风沙,竟将汝吹傻了不成?速去速去,休来呱噪!” 呃,我这才坐下好不好…… 没办法,斐潜只得拱手施礼,向庞德公告辞。 不过才退出没多远,就遇到了一个庞氏的侍者,捧着个木盘,盘内有一书卷,恭敬的站在一旁。见到斐潜走过来的时候,侍者微微屈膝,禀告说木盘之内的书卷是庞公交代给斐潜的…… 斐潜轻轻取起,翻开,见其首句为:“心之在体君之位也……” 庞德公啊…… 竟还是老样子,表面上对待自己和庞统总是毫不客气的呼来喝去,但是却细心周到,竟然特意给自己准备了这样的一卷书,来帮助自己解除内心的疑惑。 斐潜将书卷重新放回木盘之上,然后向庞德公所在的山亭位置跪倒拜谢,才取了书卷下了鹿山。 ×××××××××××××× 溪水之旁,一屋矗立。 到了山下,木屋之内的几人已经都起床了,各自捧着书在看。 庞统最是慵懒,竟然是半躺着院外的胡榻之上在看,而枣祗和太史明则是端端正正地坐在桌案之后,腰杆笔直。 徐庶则是站着,看一会儿,然后摇头晃脑的走一会儿,然后又站着看一会儿…… 这四个人人似乎已经都习惯了其他人的做派,各自看着自己的书,丝毫不受他人的影响。 庞统斜斜一瞥,忽然哈哈笑道:“这么快就下山了,八成又是被赶下来了……” 众人也是哄笑起来,想必是也经常遭受到庞德公如此的礼遇。 庞德公倒不是脾气坏,而是很多时候都希望这些年轻人自己去琢磨,自己去想,而不是一味的听从长者的经验之谈,所以有时候就会经常轰人走…… 当然,这个待遇也只有在庞公身边比较亲近的人才能享受到的待遇,而对于一般的人,基本上是看不到庞德公在这一个方面的表现的。 斐潜自嘲的笑了笑,说道:“嗯,许久未曾被庞公呵斥,甚为想念,今日心愿已足矣。” 庞统懒洋洋的说道:“你还有什么其他被斥责的心愿,都说出来吧……” 斐潜垂下眼睑,看了看手里拿的书卷,沉吟了一会儿,抬头说道:“嗯……确实有些事情。你们都知道,我现在于并州有那么一点的地盘,人手不够……” “……子敬,平阳城下,新复垦的土地现在只有十之三四,还有大片的土地荒芜,而且我还准备组织人手前往河西,去采购一些新的物种……我原本希望你能去,我会任命你为屯田校尉,专职农桑之事,挑选良种,改良土地,精化耕具,或许有一天,你会成为新的神农,接收农夫三牲供奉……” “……子鉴,徐师兄托我照看于你,但是很抱歉,我却没有很多的时间给你指导,你在术数方面很有天赋,我计划内若是你在平阳,我会委你做水衡从事,专职制定各种衡具,确定标准,计算工程,统管劳役,你的祖上曾经有一个太史在史学上写出了不朽之作,而我希望你能在算经计量上写下你的名字……” “……至于元直,你是天生的谋士,而现在我即将领兵北上阴山,然后肯定有数不清的战斗在等着,你绝对不会闲着的,而我希望到最后你能独领一只军团去开疆扩土……” “……当然,这些都是我个人的想法,但是……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们的是,在这个过程当中,你们向外人展示了耀眼无比的光华,就必然会被他人所窥视,而这些人或许会用任何手段来引诱,胁迫你们……” 然后斐潜还没有讲完,众人齐齐的“切”了一声,一哄而散,竟然将斐潜一个人孤零零的扔在了原地…… 第五四五章 细微的转变 一阵秋风吹过,吹下了几片树叶,打着卷儿从斐潜身边萦绕而过,一时间,场面冷清到了极点…… 庞统斜斜的瞥了一眼,然后有些恨铁不成钢模样的摇了摇头。 “呃……这个,我做错什么了么?”斐潜有些愕然。 庞统慢悠悠的说道:“不是做错了,而是做的太对了。” 斐潜眨眨眼,摇了摇头,说道:“不管怎样,该说的还是要说,那么,说完了,我也就该走了……” 这些事情斐潜也考虑了很久,但是最终决定还是要讲清楚。 这个是斐潜在后世的为人处世的经验,或许是和汉代的习惯有些不相符,越是朋友之间,越需要讲清楚。 就像是50:50的两人股份公司最容易陷入各种相互扯皮纠纷一样,朋友之间的情谊是一种促进的催化剂,同样也会极容易变成摧毁一切的毒药。 亲兄弟,明算账。帐算得越清楚,兄弟做的越久,一旦糊涂了,兄弟也就做不长了。 在汉代,强行将人带走,然后指望着对方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发作? 趁着庞统、郭嘉、田丰、诸葛亮等等还未投靠他人的时候,绑架携裹而去?哈哈,汉代的汉子多读的是正版的孔子著作,以直报直,以怨报怨是最基本的认知,提刀杀人也并非屠夫才会干的事情。 除非是软禁终身,否则一旦给了一点机会…… 特别是对于智慧见长的谋士来说,轻易的将人带到沟里去简直不用太容易。陈宫三言两语煽动了整个兖州的反叛,贾诩一句话就搞定了力大无穷的典韦外加曹昂。 曹操用徐母赚了徐庶,徐庶未必不知道就算是到了曹营,其母也未必能活多久,但是终归是选择了无愧于心,无愧于亲人,离开了刘备,前去了曹营。 结果并非徐庶在曹营不献计,而是徐庶和曹操都是聪明人,都明白相互之间的不信任,还不如不说。 因此,在徐庶赤壁时主动说要去偏远地区的时候,曹操大喜,立刻在众人面前一阵猛夸,然后将徐庶星夜送走…… 并不是曹操真的相信谣言,也不是为了徐庶主动献计而高兴,而是有了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可以将这个碍眼的,随时可能爆炸的不定时炸弹远远的扔到西北边疆去,只需要派遣一个偏将,就可以将徐庶看的死死的,怎么能不开心? 因为斐潜觉得庞统、枣祗、徐庶、太史明多少也算是自己在汉代真正住在一起,沟通交流,思想碰撞的朋友,不讲清楚,于心不安,至于讲了之后,是否愿意一起同行,就凭个人意愿吧。 否则就算是花言巧语,或者是强行胁迫,最后也未必能够得到想要的结果。 斐潜拱拱手,然后转身就走。 庞统放下了手中书卷,问了一声:“你准备什么时候返回并州?” “过两天吧,我在黄家隐院还有一些事情要做……” 庞统哦了一声,然后又懒洋洋的重新看起书来。 “对了,”斐潜远远的扬声说道,“……估计过段时间,有个比你小一些,比你聪明一些的人会来,记得替我问候一下……” 庞统一愣,然后很是自信的“切”了一声,大声说道:“若是真有人来,问候肯定是会问候的,但是比我还要更聪明……嘿嘿嘿,哼哼……” “……信不信……由你……”斐潜摆了摆手,走了。 ××××××××××××× 在黄家隐院的书房之内,斐潜和黄承彦相对而坐。 在两个人之间的桌案之上,摆放着一个木盒,木盒似乎是分了好多的格子,每个格子之内都放有一些东西。 斐潜说的在黄家需要处理的事情,就是工匠。 造纸的,铸铁的,制器械的,基本上来说,斐潜都需要,而且都很急需。 黄承彦的目光在木盒当中的物品上流连,眼中闪烁着一种难言的光彩,就像是好酒的人看见了一坛美酒,好色的人看见了一个美女…… 黄承彦本身也是对于工匠之事很是熟悉,所以当斐潜将这个长度跋涉带来的木盒摆到面前的时候,就吸引了黄承彦。 木盒之内,是斐潜在并州收集到的各种矿物。 其中最明显的就是两样,煤矿和铁矿石。 早在秦朝时期,煤就已经开始进入了中原人的视野范围,但是因为原始的煤矿罕有大量的杂质,尤其是含硫,因此燃烧后极易产生大量的黑烟,被古人所不喜,所以至今还是以木炭为主。 另外一个煤没有能够得到足够重视的原因就是燃烧不易控制,并不像添加几根柴火或是木炭就能明显的控制火焰大小。 但是斐潜现在装在木盒之内的,却是经过第一次粗糙加工后的煤块,也就是一块小号的蜂窝煤,掺杂了一些粘土和石灰。 这是最简单,也是最方便的利用煤的伟大发明。 另外就是铁矿石。 吕梁山一带甚至还有少量的铜矿…… 云母。 石灰石。 这些矿石装满了整个的木盒。 对于黄承彦来说,这一个木盒甚至比装满了金银财宝还更有吸引力。 黄承彦将小小的蜂窝煤取了出来,端在手中细看:“此物为……石炭?” 汉代人对于煤,尤其是煤精,也称之为煤玉,还是很喜欢的,甚至有人专门用天然的煤精做印章,跟琉璃基本上处于同等的地位。 但是普通的煤粉,就没有多少人去关注了。 “此物如何制作?”黄承彦问道。 斐潜说道:“煤粉碎洗,沉淀,取其细末,加入黄泥,粘土,石灰,木炭粉挤压成型……” 黄承彦向外叫了一声,让仆人取了一个火盆来,立刻将这个小蜂窝煤当场就置于火盆内引燃了,然后静静的看着,目光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随着蜂窝煤的火焰跳跃着。 黄承彦正容说道:“此物……制作之法,几人得知?” 这种东西,虽然简单,但是却往往被人所忽略。 煤这种东西,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是以煤渣,煤球等等形状作为燃烧的用料的,不仅是不易燃烧,而且多半会因为燃烧不完全导致有一氧化碳和二氧化硫等等物质产生。 现在加入了一些助燃剂和脱硫剂之后,又因为蜂窝的孔状结构,保证了空气的流通,燃烧自然更加的充分,而且二氧化硫也在燃烧的过程中被钙化…… 斐潜说道:“平阳之地工房,涉及矿物及器械的,都是黄斗在负责……如今事务繁多,他也有些不堪重负,瘦了非常的多……” 黄承彦愣了下,笑道:“好好!” 啊?瘦了还好?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黄承彦也有周扒皮的潜质不成? 第五四六章 物理之上的推动 煤这种东西,是现代工业的助推剂。 并不是煤都优于木炭,而是煤具备了木炭所不具备的便利性。 木炭要砍伐,然后封窑闷烧,最后才能将木材碳化成为木炭,但是煤挖出来即可使用,并且也不受木材生长的限制。 在需要大量能源的时候,煤的优势就比较的明显了。 但是煤也有一个比较严重的问题,就是杂质比较多,尤其是硫。脱硫,斐潜确实懂得不多,只是还记得在中学化学课的时候有一个硫钙化的反应,因此便只是粗略的水洗粉碎晒干之后,掺杂进去了少量的石灰,发现居然还是有那么一点效果,至少燃烧的时候,没有再闻到二氧化硫的臭味了…… 当然,这样的脱硫还是远远达不到炼钢的要求的,因此要炼好钢,现阶段还是要用木炭。 不过在其他的方面,作为燃料的煤就能起到相当大的作用了。 斐潜现在有很多的东西,只能和黄斗去说,然后黄斗为了保密,便只能是自己亲自去捣鼓,连轴转的结果导致原本黄斗像是一颗大号黄豆的身材,现在都瘦了好多。 黄承彦拿着火钳,将火盆之中的燃烧完毕的蜂窝煤的残骸捣得稀烂,然后说道:“就仅凭此物,黄斗可再记一功!但是……” 黄承彦没有说完,但是方才的举动的已经完全表达出他的担忧。 这玩意虽然不错,但是并不适合大量的进行成品销售。任何人只要能拿到原物,那么多少都会模仿出一个七七八八出来,虽然在其中的一些细微的添加物有可能察觉不出来,但是如果只是用来普通的取暖做饭等等燃烧之用,那么就算是没有这些添加物的话也是差别并不大…… 技术含量太低,不足以形成门槛。 这点斐潜也是同意,除非他能够将整个并州包括上党、太原全部拿下,封闭太行八径,将整个的山西煤矿产地全部控制住,否则这种没有什么难度的技术,会很快的蔓延而开。 不过斐潜注重的是,因为这个小小的在工业物理上加热的替代物出现,对于整个的工程科技的推进作用…… 斐潜说道:“这个我并没有打算进行销售,而是我们自己进行使用。在永安至北屈,有一条完整的河流,在这条河流的两岸,有不少的合适的地点可以建设大型的工房,而大部分的工房的燃料……” 斐潜指了指蜂窝煤。 钢铁工艺除非将煤炭再往前推一步,变成焦煤,然后再研发出脱硫技术,否则还是比不上优质木炭。 但是其他的并不担心硫磷等杂质的项目,比如初步的粗胚水泥,含硫高但是更加绚丽的玻璃,红砖或是煤渣砖,青瓦或是彩瓦等等消耗能量的大户,煤却能成为这些产品的一个有力的基础…… 别的不多说,如果将原本用于烧窑造砖的这些木材木炭全部节省下来用去炼铁,就会产生出多少的钢铁量? 还有,直接取暖。 人类,畜牧在冬天的供暖,而植物,甚至配合出琉璃产业,开发出温室蔬菜…… 小冰河时期即将来临,煤炭将给斐潜在整个的北方部队和牲畜都提供绝佳的保护! 这种物理上的小小变化,带来的却往往是更多的可能性,更多的发展空间! 其他的不用多说,单单如果在冬日之时,能够有一点点的青菜绿叶,这对于治下来说,其实也就跟祥瑞的意义相差不多了! 在汉代,琉璃还是非常名贵的,而用琉璃房种出来的蔬菜,那简直是无价之宝…… 而这些的一切,源头都在于这个,小小的,黑黑的煤炭身上。 有了煤炭,斐潜至少可以保证在接下来小冰河时期的时候,至少在城镇之内,不会因为气候的原因,导致各种人员牲畜的损失,同样,因为煤炭的大量运用,也不会导致区域性的大规模树木的砍伐。 其实还有另外的一个方面的考虑,斐潜并没有和黄承彦说。 历史上为了取暖,在没有大规模运用煤炭的时代,所有人的目光便直勾勾的盯上了树木,而树木的砍伐过度,不仅仅是带来植被破坏,水土流失,更重要的是直接改变了整个的生态环境,黄沙侵蚀,到了最后,后世当中西北的许多古城的残骸不就是这样产生的么? 煤炭越早进行大规模的运用,实际上也就是对于植被的保护。 斐潜说道:“茫茫吕梁山,荡荡烟霞光。层层黑煤浆,处处青矿藏。石炭、石灰、铁矿、粘土等一应俱全,俯首可得也。小婿欲于此地,沿河修建大型工房,一方面可用水力,另一方面可用石炭,打造各类的军械,民具,并且对琉璃,瓦当,耕具等等再行研究和开发,同时对于黄氏传承自墨家的工程工艺等等进行再次规范和确立,立书著作,让工匠亦可如孔孟一般,传于后人……” 不过单单斐潜对于在并州将来的整体规划上的描述,已经是足够吸引黄承彦的了。黄承彦听着听着,眼睛越来越亮,但是表情却越来越纠结,沉吟良久之后,艰难的只说了一句还要好好想想,便将斐潜赶走了。 这个…… 到底是几个意思啊? 斐潜虽然觉得画风转变的太过突然,但是也不好说什么,毕竟是长辈,只得起身先行告退。 黄承彦一个人独坐在书房之内,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 黄氏已经在荆襄立足了百年,大部分的工匠和产业都是在荆襄附近,一时半或要抽调人手去并州,的确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斐潜所描述出来的情形,又是包括黄承彦在内的所有工匠极其向往的地方,有水利,有矿产,有燃料,有场所,还有斐潜这样绝对支持工匠研究的官场人员…… 如果能年轻二十岁,不,或许只需要年轻十岁,黄承彦便怎么也会跟着斐潜一起去并州当期亲眼看看,若是真的如此,说不定还会毅然的搬迁而去,但是现在,黄承彦却很难抉择。 真的好难啊…… 第五四七章 迟疑不决的选择 秋日的太阳倾斜的很快,不一会儿在窗户的投影,就从一个小块逐渐往房内延伸开来。 与斐潜的一番长谈,不仅没有让黄承彦心中有些底,反倒是更加的纠结起来。 这番长谈很平静,很朴实,斐潜也没有用多么绚丽的辞藻去修饰什么,掩盖什么,没有任何的隐瞒,桌面之上的木盒之内的矿物,也证明了这一点。 过程虽然非常顺利,但事实上又非常不顺利。 因为这个事情关系重大,甚至会影响到黄氏家族未来的整个的前进方向,家族经济的布局,乃至于下一代,甚至是整个的家族之学的传承。 荆襄之地黄氏已经可以说是站稳了脚跟了,但是站稳归站稳,要想超过庞蔡,除非这两家自出昏招,否则基本不太可能…… 并州之地一片荒凉,但是也正是这种没有任何士族涉足的地方,若是黄氏能够抢先占领了,不亚于又是焕发出更新更强的生命力…… 有时候就是这样,难以抉择。 因为这个决定一下,不仅仅是影响到一家两家人的问题…… 黄月英在偷偷的在书房窗外伸出了半个脑袋,眨巴眨巴大眼睛往里看了看,然后在黄承彦视线没有将视线转过来之前,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黄承彦低垂着眼,端坐如山,纹丝未动,冷不丁的出声道:“躲什么呢,进来吧。” “噢……”黄月英从窗下钻了出来,在父亲的目光之下,挪啊挪得进了书房,然后有些不解的问道,“我明明都没看到父亲大人转头,怎么会被发现呢?” 黄承彦轻轻哼了一声,然后也不说话,只是用手指了指在房中的一块地面。 黄月英随着手指扭头望去,发现窗口映进来的阳光刚好就照在这一块地面之上…… “那小子叫你来的?”黄承彦说道。 “什么叫那小子啊!”黄月英将被父亲发现的小尴尬丢到一边,凑到了黄承彦身边,说道,“郎君是说父亲大人好像有些心事……我便自己来了……” 黄承彦哼了一声。 黄月英跑到黄承彦的身后,替黄承彦按揉起肩脖起来,说道:“啊呀,有什么事嘛,一个个都神神秘秘的……” 黄承彦眯着眼,晃了晃脑袋,良久才说道:“你这个夫婿啊,不简单啊……这是要将我的老底都掏空啦……” “啊?父亲大人!”黄月英略有些不满的说道,“之前还说聪明,现在又说不简单,到底是要怎样啊?” 黄承彦叹息一声,说道:“聪明是好,但是太聪明了就不好啦!” 黄承彦将方才斐潜说的并州情况向黄月英说了一遍,然后摸着桌案上的木盒,一脸的纠结。 黄家能在荆襄和庞氏、蔡氏这些家族平起平坐,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黄氏在荆襄这一块把持了相当多的工匠产业,从建筑类的到日用品类的,基本上黄氏都有涉足,虽然说在黄氏家族当中还是有部分的声音,表示工匠没有前途,只有经学在是正道,但是绝大多数人都知道,黄氏如果没有了这些工匠,那么不仅仅是家族的收入将要锐减,甚至整个在荆襄的地位都要受到一定的影响。 所以这些工匠也就等于是黄承彦手中的筹码,袋中的财产。 而现在,斐潜居然看上了黄承彦口袋里面的这些珍宝…… 虽然斐潜并没有直接说要多少工匠,但是按照之前的描述,那么大的一个场地,就算将荆襄的工匠抽调一半过去,也是照样安排的下来。 不是说黄承彦是守财奴,也不是说不愿意给斐潜,但是问题是,黄承彦要计算一下这样的投资值不值得,又要投入多少才合适的问题…… 黄承彦拍了拍黄月英的手,心中还是升起了不知道感叹了多少回的念头,若是黄月英是个男丁就好啦…… 斐潜有一点说的挺对,这个荆襄之地,派系牵扯太多,并不适合展开手脚,但是也正是因为如此,黄承彦不能脱身,荆襄这边必须要留人驻守,看着家族当中的那些蠢货,不至于被人卖了还要替人数钱。 必须时刻关注周边的变化,根据情况随时变动调整,这就注定了黄承彦不可能离开荆襄,去并州实地查勘。 对于斐潜在并州的发展,黄承彦还是略有一些信心的,但是对于派去的这些工匠,却不好说有多少的信心,搞不好再过个三五年,这些工匠就从姓黄的变成了姓斐的…… 可是如果放弃,一方面对于斐潜这里说不过去,另外一个方面,对于工匠而言,谁不希望有一块到处都是矿产,又有人支持,可以放开手脚的工房之地? 墨家的传承啊…… 黄月英静静的思索了一会儿,然后站到了黄承彦面前,认真的说道:“父亲大人……这一次,我和郎君一同去并州……” 黄承彦一下子站了起来,摇头道:“这怎么成,并州风沙侵肤刺骨,你没看斐子渊那小子才去了没多久,就变得快跟你一样黑了……呃,这个,我的意思是……” 黄月英上前一步,抱住了黄承彦,说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也很舍不得离开父亲大人的……但是,家族里面还有谁能去?……叔父么?” 黄承彦轻轻的抚摸着黄月英的脑袋,叹息了一声。 黄月英贴着黄承彦的胸膛,说道:“……郎君是个有想法的,我们应该帮他……家里的那些工匠,我多半都认识,小的时候还经常找他们要这个做那个的,想必这些人跟我也还亲近一些……” 黄承彦搂着黄月英,猛然间发现,那个昔日在堂前屋后,奶声奶气叫着父亲的小女孩,现在竟然已经长大超过自己的肩膀了…… 可是黄承彦怎么舍得让自己心肝宝贝一般的女儿去并州那边吃土啊?!虽然心里知道生活条件未必会很差,但是让自己女婿吃点苦头,黄承彦觉得一点问题都没有,但是轮到自己的女儿,那就是千般不舍,万般不可了…… 黄承彦满脸的纠结,喃喃的说道:“……让我再想想,再好好的,好好的想一想……” 第五四八章 突如其来的战争 袁术看着孙坚离去的背影,眼神当中不由得透露着一种蔑视,就像是看着在泥田里面浑身臭汗的农夫。 “南蛮之人,终上不得台面……”杨弘在一旁说道。 袁术呵呵轻笑一声,说道:“……一短视之辈尔……” 孙坚等了好几天,终于见到了袁术,但是没有能说上几句话,就被袁术草草的打发了,原因很简单,孙坚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及任何关于玉玺的事情,袁术也就懒得谈了。 玉玺是宝贝么? 当然是! 若说玉玺不是宝贝,那么天底下就没有什么东西能够称的上宝物了。但是为了一个死物,却抛弃了和袁家的友善关系,袁术觉得孙坚不成大器。 杨弘说道:“明公,可需在下前去敲打一二?” 袁术一甩袖子,说道:“不必!若吾出言,岂不如巴人一般?” 在袁术观念里面,孙坚这个人,胆子很大,但是这个性格么,就一般般的了。按照道理来说,孙坚也是一个老资格了,早年的时候就参与了羌西的战争,也曾经是太尉张温的手下,当时曾直言劝张温直接杀死羽翼尚未丰满的董卓。后来当了太守,更是不仅仅是平定自己郡中的叛乱,甚至越境讨贼也是常有的事情。 袁术之前和孙坚合作,与其说是上下级,更不如说是相互利用的关系。孙坚帮助袁术除掉了了南阳太守,袁术给孙坚表了一个将军头衔。 但是时过境迁了,董卓已亡,那么这个天下就应该是袁家的了,孙坚却依旧还是认不清楚这一点,真的就是纯粹的乡巴佬一般,紧紧捏着一点好东西却不撒手,就像是防备着袁术他会上去抢夺一般! 袁术他是会下泥田去抢夺的人么? 要是洗干净了送上来,还说不定多看两眼,搞得现在好像是老子图谋玉玺一般…… 无趣之至! 袁术懒懒的挥了挥手,说道:“给其配发几百粮草,令其南下……”袁术的原本的意思是不想理会孙坚这点破事,给些钱粮打发了事,养孙坚这几千兵卒若是之前,还多少有些吃力,但是现在,也不算是什么问题了。虽然袁术他并不太在乎孙坚是否愿意上交玉玺,但是也不想让玉玺落入到其他人的手中,尤其是其兄长袁绍…… 但是杨弘显然脑补了袁术的想法,思索了片刻之后,便说道:“明公此计甚妙!二虎相争,必两败俱伤也!属下这就去安排!”说完便退下了。 袁术挑了挑眉毛,转了转眼珠,这才想到其实像杨弘说的那样也是也不错,子充此计……嗯,我的想法还是不错的么…… ×××××××××××××× 杨弘看着眼前的这些几个铜质宫灯和一些器物,挤出了一丝笑容,对着孙坚说道:“孙将军真是有心了……呵呵,主公体恤将军步卒辛劳,特命拨发些许钱粮,明日即可送至将军大营。” 孙坚大喜,连忙向杨弘长揖道谢。 杨弘轻描淡写的摆了摆手,略显得关切的说道:“将军,前几日收斥候所报,阳城……已落入周刺史之手?” 孙坚一愣,咬了咬牙,脸上的肌肉跳了两下,说道:“……某惭愧……” “啊呀……”杨弘皱着眉头,半响不说话。 沉默是一种无形的压力,孙坚有些抵抗不住,便说道:“长史有话不妨直言……” 杨弘在心里哼了一声,还“不妨直言”,你真当自己是那路大将军了? 但是杨弘表面上还是一副忧虑的样子,说道:“……据吾所知,将军前些时间上表将阳城定位豫州治所了?” 孙坚微微低了低头,说道:“正是。” “啊呀……”杨弘皱着眉头,又是半响不说话。 孙坚有些坐立不安,观察着杨弘的脸色,然后试探的问道:“……这个,杨长史?” 杨弘摇头叹息道:“将军为何行此下策也!治所一失,依大汉律……将军这豫州刺史之职……唉呀……” 孙坚紧紧捏住了拳头,虽然心中咆哮着什么狗屁的大汉律,现在还有谁管大汉律,但是却不敢说出一言,只能是咬着牙,忍着。 孙坚何尝不知道这一个事情,但是当时的情况整个豫州能控制在手中的唯独就只有颍川郡这阳城一个县城,往南的阳翟还有颍川大部分的县城都是颍川大族所把持,孙坚根本拿不下来,而汝南郡又是袁家的自留地,沛国和梁国又是刘氏国土,真个的豫州竟然没有任何可以放下自己一只脚的地方! 不再阳城当成治所又能去哪里?! 可惜董卓三番两次的进攻,导致了阳城许多士族百姓纷纷迁徙,变成了一个空城,到最后连孙坚自己都待不下去了,只能是退走。 可是着一退,就意味着失了治所,而失了治所,那么豫州刺史这个头衔不仅自然失去,而且还要问罪…… 孙坚沉声说道:“只需给某钱粮,某顷刻定可将阳城夺回!”如果不是袁术第二次断掉了钱粮供给,又怎么可能会退却! “啊呀……”杨弘皱着眉头,摇头叹息道,“……若是之前董贼所据,主公定当支持将军,然当下之局面……主公明正恭谦,又岂能行兄弟相残之事?” 杨弘说的义正词严,就连自己都有些相信了,更何况是孙坚…… 孙坚愕然半响,竟然无言以对。 杨弘说道:“如今将军……真是不好安排啊……” 孙坚苦笑道:“蒙承后将军不弃,长史厚爱,某亦足矣……” 杨弘忽然一拍手道:“将军,可知荆州治所于何处?” “襄阳也。”孙坚脱口而出,然后刷的挺直了腰身,问道,“长史之意是……” 杨弘嘿嘿一笑,说道:“荆州刺史刘,乃董贼所封,名不正言不顺,此番天下讨董,亦无所作为,明为宗亲,实为宗贼也!主公曾有言,若有上将取襄阳者,可表为荆州刺史也!” 孙坚瞪大眼珠,沉吟片刻之后,便起身抱拳道:“某愿为后将军分忧!” ×××××××××××××× 时,坚征荆州,领军五千,下樊城,直奔襄阳而来。 第五四九章 各种各样的麻烦 不管黄承彦究竟是怎么想的,反正对于斐潜来说,制作弩的工匠是一定要想办法搞走几个的。 当然那些其他的比如造纸的、打造兵器的…… 多多益善啊! 尤其是造纸啊! 纸张已经成为了斐潜的新的怨念。 斐潜很是痛恨没有纸的日子,并不是每天都要拿着沉重的木简锻炼臂力,而主要还是为了屁股的菊花啊!这年头,上个厕所都要先在厕筹里面挑一个干净点的,没有毛刺的…… 否则可以想象一下在那么娇嫩的地方,扎进去一个竹刺或者木刺的酸爽…… 搞到最后斐潜不得不自己去准备一个专用的,每次都要去洗,然后再装到袖子内的袋子里。 虽然解决了一点问题,但是却引发了另外一个心理疾病,斐潜老是觉得那个袖子有点蜜汁臭味,萦绕不去,这个真是…… 唉! 汉代的问题不仅仅只有这个一点,现在摆在斐潜面前最大的问题就是秦朝那一块的标准,结果到现在居然完全的遗失了! 刘邦那个没文化的流氓,当上了皇帝之后,脑袋抽抽了居然要搞一个汉制标准! 秦尺一般来说是22.5-23CM左右,然后刘邦那小子就说我们大汉的尺寸怎么能和秦尺一样?然后就加了一点,大概汉尺是在23.5-24CM左右,然后其他的度量单位也是略有一些偏差,反正原本统一的计量单位又变成了极度混乱的一件事情。 然后后来伟大的先行者王莽同志,在实践着社会平均理念的同时,也对于计量单位有了进一步的规定,还发明了游标卡尺…… 现在的汉代,不仅仅有“分寸尺长引”五个长度计量等级,而且在分之下,还有毫和厘两个微小的计量单位,制造出一批铜丈,竹引,铜嘉量,铜衡杆等等物品来进一步衡量国家度量单位。 可惜,王莽同志,这个…… 后来的汉皇帝虽然也是有用这些,但是毕竟就没有王莽那么追求细节了,差点就差点,差不多就行,导致了全国的度量单位也就这样延续下来,虽然有,但是并不精确。 这样的结果,导致了汉代很多器械,甚至是拿到后世也是极其了不起的物品,比如混天仪,地动仪,指南车等等,都只是唯一的,先不讨论是否实用性,这些复杂的机械,都不能大规模的复刻生产…… 原因就是标准不一,甚至老师和徒弟之间的尺子的长度就有所区别。 这一点在黄氏家族内也是存在,斐潜和黄月英看着地上摆放着的十几把尺子,有些挠头啊…… 这些都是黄家工匠们的自己用的尺子,但是就这些尺子,在长度上就略有一些偏差,虽然都不多,相互之间就算是差,也就差个几毫米这样,但是确实是有,而黄氏工匠们的态度是:“差一点没事,磨两下就好了。” 是的,大部分手工制作的器具,若是在装配的时候,有些不符,这些工匠们基本上就随手磨一磨,挫上一挫,就可以了。 斐潜看着这些尺子,和黄月英对视了一下,说道:“还是要统一比较好些,找个最好的,做一个模,然后灌注一批出来,就叫‘黄氏尺’,不是更好么?“ “‘黄氏尺’?”黄月英转了转大眼睛,笑着说道,“好啊,我觉得挺好的!” 一旁的黄氏工匠也纷纷点头。 人总是这样,对于自己认同的就比较容易接受,但是如果斐潜跳出来指手画脚说你们的尺子全部不行,必须更换成为新的标准尺,估计很多工匠心里就会嘀咕了…… 现在拿出一个“黄氏尺”的名号,这些人就觉得理所当然,都可以接受了。 尺度标准统一了,这是小问题,摆在斐潜面前的还有一个比较棘手的事情——秦朝兵刃制度化制作到了汉代就消亡的原因有很多,其中最重要的因素就是材质的改变。 秦朝是利用成熟到了极点的青铜技术来对抗刚刚其他六国发展出来的黑铁技术…… 不是秦朝不想用黑铁技术,而是当时秦朝地处关西,一是没有铁矿,二是没有会铸铁的人才,不得不将青铜技术推向巅峰,但是秦朝的胜利,并不意味着青铜的胜利。 黑铁的延展性和刚韧性,对于青铜而言是绝对的优势,也就是汉代之后,采用钢铁材质作为兵器的最根本原因。 但是青铜的熔点低,可以很方便的进行灌模处理,然后就可以大批量的制作出各种器械,再经过打磨抛光,就可以生产出一整批的兵器了。 但是对于铁来说,生铁太脆,要想将钢铁的延展性和刚韧性完全展现出来,必须经过多次的锻打,但是锻打这种加工技术,要想成为标准制作,就相当的困难了。为了追求一致性,必然会增加许多的人工和重复回炉,这样反而会导致整体产量的下降…… 所以在汉代,使用了更先进的材质之后,原本的制度化标准化生产军械就成为了比较不可能实现的理想状态,于是从上到下慢慢的也就没有人去做这个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了。 可是这样的结果让斐潜很难接受。 原来他还想着,借着后世那些穿越小说的经验,搞一个制度化军械标准,再做一个流水线出来,然后就等着成吨成吨的物品自动出现,最后只要A一下就万事大吉了…… 可是现在,这个梦想在汉代粗浅的冶金技术设备面前“噗哧”一声被刺破了! 要想大规模的标准化生产像钢箭头这样的小型物件,必须是像后世的冷轧钢,然后直接压模,再进行打磨成型…… 而这其中,汉代和后世差距的不仅仅是几台机床的问题啊! 自己还是想当然了啊…… 可是要怎么办? 斐潜有些发愁,皱着眉头,看着手里的一块青铜和一块钢。显然是不可能再用几百年前的青铜和现在汉代的钢铁来对抗了,但是要将钢铁这种需要过多人力的材质转变成为机械化,规模化,在这其中,不是说两句话,顶个标准就能做到的啊! 那么自己第一步应该在什么地方改进呢? 麻烦啊! 斐潜还在皱眉苦想,而一旁的黄月英忽然像是听到什么,回头伸出手臂,挥动了一下,说道:“父亲大人,我们在这里!” 只见黄承彦匆匆的走来,听到了黄月英的声音,也只是稍微点了点头,脸上尽是沉重,显然有些什么事情发生了。 黄承彦走到了斐潜面前,叹息了一声,说道:“刘荆州来了,想要见你……” 刘荆州? 刘表要见我? 这个大尾巴狼上门,能有什么好事? 该不会是…… 第五五零章 有些偏差的变化(月票欠账2/21) 黄家隐院的大厅之内,氛围略有些许的怪异。 来的不仅仅有荆州刺史刘表,还有蔡氏的家主蔡讽。 按照道理来说,刘表是荆襄之主,就算是在黄氏大厅当中,坐在主位也没有任何的问题,但是刘表却坚持不坐,而刘表不愿意坐,黄承彦也不好意思大刺刺的坐在主位,只能是陪着刘表坐在客位…… 然后蔡讽和斐潜当然也不可能去坐主位,因此大厅之内上首的主位空荡荡的,四个人却在下面面对面坐着,略显尴尬。 刘表看着斐潜,心中感慨万千,一时间竟然略有失神。曾几何时,这还是一个可以在自己手中任意摆布的棋子,然而到了现在,居然成为了跟自己平起平坐的一方大员…… 在另外一侧,蔡公蔡讽却是感到了深深的遗憾,当年几乎就差一步,最多就差前后几天的时间而已,等自己从前州那边认了一个女儿之后,居然传来了斐潜和黄承彦之女定亲的消息…… 蔡讽略微瞥了一眼黄承彦,心中腹诽道:“就那个丑八怪……迟早也是……”然后又看了看斐潜,“……若是这小子能再往上爬爬,少不得……嗯,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的……” 蔡讽想着心事,也就稍微忽略了一旁刘表递过来的眼神。 刘表抖了抖眉毛,有些无奈,只得干咳了两声,自己开口说道:“荆南宗贼未平,政事军务繁多,竟未能亲贺斐中郎高迁,表之过也,略备些许荆襄土产,还望斐中郎不弃。” 嗯? 斐潜有些疑惑,这个刘表讲得这么谦卑,不像是往常的风格啊?况且刘表在黄氏举办宴会的时候确实没有来,但是有派伊籍来了,也算是可以的,并不算失礼,但是现在居然还再次送上礼物,这是有何居心? 斐潜连连摆手说道:“刘公莫要折杀在下,某乃一介耕夫,蒙承圣恩,恭添高位,惶恐不已,又不曾德泽于荆襄,如何能受刘公之礼?此事断断不可!” 黄承彦看了一眼斐潜,然后略略低头看着自己的桌案,不说话,沉默着。 蔡讽挑了挑眉毛,似乎是想张嘴说些什么,但是旋即也闭上了,垂下了眼皮。 在座的都不是傻子,黄承彦和蔡讽自然都懂得斐潜所说的话背后的含义是什么,所以也都装成是木雕的一般,差点就在头上贴上一个小纸条,写上“人不在此”的字样,况且这也是旧怨,解铃还须系铃人,没有必要将自己掺和进去,吃力不讨好。 黄承彦和蔡讽都是修炼多年的老狐狸,怎么不会知道现在虽然是四个人坐在一起,但是主角确实刘表和斐潜两个人,自己的身份更多的是在这两个人出现一些矛盾的时候进行调和和调解,更况且斐潜只是小小的,隐晦的呛了一下刘表而已,并不算是什么大事,也是刘表之前做的比地道,事出有因,若是自己跳出来,反倒是更让刘表尴尬,所以黄承彦和蔡讽都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不过刘表甚是老辣,错愕瞬间之后,便说道:“斐中郎何出此言?在座皆荆襄之人,何分彼此耶?” 斐潜下意识的在心中中给刘表点个赞,真是不错的回答。 刘表毕竟还是荆襄之主,就算是不看在老丈人的面子上,也要看看蔡公蔡讽已经荆襄人士的面子上,斐潜也不好对于刘表穷追猛打,搞得大家都不愉快。 当然,这也是刘表和蔡讽一起来的原因,大家都是明白人,怎么做是一个恰当的度,大家心里都有数。 斐潜呵呵一笑,就将这个事情揭过,说道:“刘公此来,可有何指教?” 一旁的蔡讽冲着斐潜点头笑笑,心中对于斐潜知进退,识大体的态度很是赞赏,越发的看得顺眼。 黄承彦瞄了瞄,多少能猜到蔡讽心里在想些什么,便瞪了一眼蔡讽,吹了吹胡子。 蔡讽微微一笑,捻了捻胡须,也不言语,只是眼珠子稍微往一侧飘了飘。 黄承彦的年龄比蔡讽还小,而且说起来蔡讽的两个女儿一个嫁给了黄承彦,另外一个嫁给了刘表,所以黄承彦也多少要给蔡讽几分的面子,因此蔡讽根本不拿黄承彦的不满情绪当什么大问题。 虽然这个辈份问题有些乱,但是这些也是平时在士族通婚当中常有的事情,家族一大,上下辈份有时候只能是各论各的,就好象侄子比叔叔大的比比皆是,然后有可能侄子和叔叔同时娶的一家的姐妹俩,然后这个姐妹俩的哥哥又可能有续弦了侄子的妹妹当继室,这个相互之间的辈份,啊哈…… 刘表见斐潜不再纠缠于之前的恩怨了,便也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道:“指教不敢,恳请斐中郎助吾一臂之力也!” 一臂之力? 斐潜在心中重复了一下,忽然一件事情跳了出来,不由得皱眉道:“刘公言笑了。刘公手下人才济济,蔡、文、黄三位将军,刘、王、吕等多位校尉,焉需吾区区螳臂之力也?” 刘表长叹一声道:“子渊洞察明见……唉,事急矣,远水不可救近火……”然后转头看了看蔡讽,示意蔡讽来说明一下。 此时蔡讽为了表示自己中正的态度,便点点头,开口解释道:“文将军镇于蔡阳,以防纪灵之军;吾儿蔡瑁领兵屯于衡阳,攻伐桂阳、零陵二郡;刘校尉驻于长沙,王校尉居宜都,吕校尉于随县……故而,孙破虏来犯,竟再无可领兵之人……” 刘表又是叹息一声,说道:“黄将军先败于樊城,又困于邓县,如今襄阳门户大开,危在旦夕矣!恳请斐中郎出手相救!” 啥? 历史上是这样的吗? 这个是个什么情况?感情现在刘表都将手里的兵都杀到荆南去了啊,然后被袁术钻了一个空子? 历史上是这样么,还是说已经有所不同了呢? 那啥,蒯家兄弟呢? 斐潜说道:“如此,子柔、异度二位贤才,可有何良策?” 刘表默然摇了摇头,显然有些不满之意。 咦,奇怪了,足智多谋,被刘表称赞为雍季和臼犯的两位大贤才,对于当下的情况难道竟然没有出点计策不成? 似乎有些不合常理啊…… …… PS:想知道曹操和关羽一生的纠缠究竟是什么?请登录起点APP查看本章末尾的作者的本章说…… 第五五一章 联姻之下的联盟(月票欠账3/21) 黄氏大厅当中,四个人相对而坐,似乎很融洽,实际上都在相互的试探。 刘表方才提及蒯氏兄弟的时候,表现出来的态度似乎有些微妙,让斐潜感觉得到显然刘表对于这两个人的建议略有不满。 蔡讽在一旁说道:“字柔言曰,新败之下,兵无战心,只可深沟高垒,以避其锋,遣人求于袁车骑,方可解围……” 斐潜忽然明白了点什么,原来如此,目光渐渐的变得有些深幽,默然不语。 刘表看着斐潜在思索的样子,在升起了一丝希望的同时也产生了深深的忌惮。他既觉得斐潜能体会到现在的局面,就多了几分出手的可能性,但是也对于斐潜居然有这么强的洞察力而有些害怕。 刘表不由得在心中叹息一声,早知道,当初就应该…… 抛开刘表的寻找后悔药的心路旅程不谈,单单说蒯良的那个四平八稳的回答,既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 士族就是这样的人,有时是很聪明,但是有时候又看起来很傻,但是问题是,需要知道这个傻,是真的傻,还是在特殊情况下的装傻…… 就像斐潜在河东之时抓住了卫家的那个领头的老者,也不是在为了保全家族的情况下装疯卖傻? 汉代做着这样的事情的士族多的要死,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的容易…… 不说智商不足急需充值的吕布,就连心机深沉的刘备也照样中招,还有像曹操、曹丕那满肚子都是心眼的也还不是被司马懿的样子骗过? 蒯良之策,啊哈,真是好办法。 说的也没有错就是了,若是袁绍从冀州调兵南下,第一个紧张起来的肯定是袁术,然后肯定撤兵回防,襄阳之围自然可解。 但是先不说袁绍原不愿意在这个时间点就和袁术硬磕,单说这一来一回,又不是骑的是吕布的赤兔马,再加上袁绍也要准备兵马粮草什么的,这路途上就至少要一个月的时间…… 像蒯良、蒯越之辈,脑袋至少是2.0T涡轮增压的结构,怎么会考虑不到这个问题?那么自然在这样的答案背后,有蒯良、蒯越的考虑,或者说,有着蒯氏家族的考虑。 蒯氏,和庞氏、蔡氏、黄氏截然不同。 庞氏,是属于荆襄士族精神领袖一般的存在,超然物外,并不多涉足于荆襄政事,但是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和荆襄的大部分士族没有什么利益冲突,所以,基本上所有荆襄士族都会下意识的对于庞氏进行维护,也就等同于维护了荆襄士族经学的地位。 而蔡氏、黄氏则是相互联姻的关系,和荆州刺史刘表之间的关系繁杂密切,已经隐隐的成为了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刘表的利益,也就是蔡氏、黄氏的利益,反过来也是如此,所以今天,刘表才带着蔡讽过来,和黄承彦、斐潜坐在一起。 因为从某个意义上来说,在座的四个人的利益,在相互之间的联系,比起蒯家等人,要更加的密切和稳固…… 斐潜问道:“襄阳之内存粮几何?” 刘表说道:“粮草尚足,可供三月无虞。” 斐潜点点头,说道:“如此,子柔之策乃沉稳之道也,一者固守,二者调兵,三者待援,何不用之?”三个月啊,襄阳城池又很是雄伟,轻易不得下,先守一段时间也是不错,再说斐潜来荆襄也没想着要让自己去卷进这个漩涡当中。 毕竟我来荆襄就是要想搞点黄氏工匠的,还有尽可能的拉几个帮手走的,不是要来帮你刘表的…… 刘表目光闪烁,说道:“子渊既知,又何问之?” 斐潜呵呵一笑,却转头看了看岳父黄承彦。斐潜何尝不知道蒯氏兄弟两个打的是什么主意,只不过斐潜想知道对于蒯氏兄弟的这个主意,刘表是怎么看的而已。 不过现在看刘表的态度来说,应该是有意识到蒯氏兄弟两个人的意图了,所以才来找到了蔡讽,黄承彦和斐潜。 难怪前期都被刘表捧上天去的蒯家兄弟,到了刘备来投的中期,竟然沦为了一个背地里打小报告的小人角色,到最后默然无名…… 这种转变,恐怕就是在这个时间点种下的。 不仅仅是蒯氏,整个荆襄甚至是绝大多数的江南的地方士族,对于谁当主公都并没有太多的忠诚感,可能是因为风俗习惯的原因,这里的士族一般情况下都是只要在自己的利益范围之内,其实哪一个人作为主公,似乎问题都不是太大…… 这也早就了荆襄到了后期,包括孙权后期,一直被困扰的问题。 斐潜看看黄承彦的意思,就是询问一下岳父的意见,当然,这里面也有一点小小的其他意思在内…… 没办法,入乡随俗吧。 黄承彦也不说话,只是瞪了斐潜一眼。 嗯,明白了。 其实黄承彦愿意替刘表传话,已经说明了一些问题了,只不过手下骑兵多半都是跟随斐潜的并州兵,因此也是绕不过去的。 实际之上,坐在大厅内的四个人,因为相互之间都有联姻的关系,所以可以说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当初刘表侵占斐潜的功勋,和蒯氏兄弟合伙坑斐潜,也是在斐潜尚未娶黄承彦之女之前,而之后虽然略有算计,但是其实也并不算是用得狠了,以监视居多,并没有下什么绝户的手段,也多少还有一些情面在,况且当初斐潜辞职的时候,也有说过欠刘表一个人情…… 眼下,就当是还了这个人情吧。 斐潜说道:“潜初临荆州之时,承蒙刘公多有照拂,拜授别驾,耳提面命,谆谆教诲,历历在目。后因蔡中郎之事,与刘公辞别,刘公亦慷慨大度,不予计较潜无礼之举,实乃不胜感激。今日之事,刘公不嫌潜力小微薄……潜便助刘公出战孙破虏!” 刘表目光闪动一下,便说道:“子渊援吾,乃天之幸也!请受吾一拜!”说完就要起身行礼。 斐潜哪里会让刘表真的行大礼,连忙上前拦住,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若欲胜之,恐需借刘公某物一用……” 刘表眼睛一睁,脸上有些阴晴不定,嗯,要借什么? 该不会是要借我项上人头一用? 第五五二章 江东猛虎的计策(月票欠账4/21) 虽然之前略有矛盾,但是在蔡家、黄家这样的联姻的关系之下,斐潜和刘表无形当中就形成了一种联系,这种联系虽然不是非常的稳固,但是在绝大多数情况下还是比一般的人可以更加的让人信任的。 这种情形就像是后世很多家族的小企业,有可能一个小财务,其实就是董事长的小姨子,又或是小三小四之类的,反正有那么一些关系,相互之间虽然并不是完完全全的百分之百的信赖,但是一些事情还是可以放心的。 蒯家展示出来的态度,让刘表多少有些不爽。 看似稳妥的主意,实际上是只对于蒯家有好处,而不管是对于刘表,还是蔡氏来说,都并不是一件好事。 因为只有对于蒯氏来说,其实谁入主襄阳,反正只要保证蒯家在南郡的产业就好,荆襄之主姓什么其实并不重要…… 而若是丢了襄阳,对于刘表来说,就等于是丢了荆州刺史的位置,这肯定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接受的事情。 蔡氏,也是如此,现在已经和刘表走得如此接近,若是更换了其他的人,难道会容许蔡氏继续盘踞在襄阳? 刘表现在在攻略荆南,手底下大部分的将领都被派遣到荆州南部各郡去镇压和攻伐当中,此时一旦撤离调军,不仅仅意味着前功尽弃,而且代表着刘表的名誉和声望将承受极大的打击。 同时不能一举而定,就算是将来还有机会再次进攻荆南,也会比现在更加的困难。所以万般无奈之下,唯一的选择,也是最好的选择,便是找到了斐潜。 毕竟斐潜手下八百的骑兵,可都是老卒,而且斐潜是真正有领兵经验的人,这一点至关重要。 襄阳城中其实兵员不是太匮乏,只不过没有合适的统帅。 蔡讽若是年轻个十几岁,上阵也是没有问题,但是毕竟年龄摆在那里,就连奔马都有些困难…… 而刘表要吟诗作赋,长袖善舞,政事衡度一点问题没有,但是真要统兵上阵,这个真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统兵绝对不是说像后世在屏幕上鼠标点点,然后就可以自动行进自动攻击的,涉及太多的方面了,山地,平地,林地,水边,什么时候进攻,从什么路线,打击什么方位,敌人出动什么兵力的时候做什么应对…… 所谓的名将,就是给同样的兵力,同样的配置,而不管怎样都打不赢的人。 斐潜虽然不是名将,也知道自己未必能够成为一个名将,但是在并州期间至少知道了一些兵阵调度,至少不会上阵便手忙脚乱,号令出错。 况且这一次,斐潜也不打算和孙坚正面硬扛,江东猛虎也不是吃素的,虽然自己有八百并州狼骑,对于缺少骑兵的荆襄来说,也是不小的一个战力,但是斐潜并不打算将这八百的骑兵放在正面的损耗上。 设伏,永远是解决敌方军势问题的最佳途径。 但是重点的问题是在哪里设伏和怎么设伏…… ××××××××××××× 孙坚坐在大营之内,有些烦闷,虽然是将黄祖打败了,但是实际上并没有完全奠定胜局,邓县一时半或攻不下来…… 其实也不是完全攻不下来,只不过如果在邓县损耗了太多的兵力,那么也就等于失去了进攻襄阳的机会。 现在孙坚依仗的就是手下的这一群从家乡带出来的子弟兵和曾经董卓军正面有打过仗,见过血的老兵,这些兵力才是中间的力量,若是损失太大,也就等于是自残双臂,战斗力量和杀伤力就会大大下降。 因此跟黄祖硬耗,用人力去填邓县是下下之策,唯有抓住机会直捣襄阳,做掉刘表,才能一举勘定胜局。 而且机会也只有现在这一次,如今刘表的兵力虽然多,但是太过于分散了,这就是可乘之机,若是等刘表将兵卒聚集起来,再想攻伐襄阳,就希望渺茫了。 但是现在却卡在了这里,丢下邓县杀奔襄阳吧,又担心后路被断,而继续留在这里吧,又等于是给了刘表更多的准备汇集兵力的时间…… 正在孙坚左右为难,犯愁的时候,营寨之外忽然有一个斥候策马狂奔而来,身上带着一只长箭,似乎还有另外的几处伤口,鲜血淋漓十分可怖。 到了营寨之处,斥候便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摔下马来。 孙坚大营门口的兵卒顿时有些惊乱,一个值日的军候连忙命令打开营门,将斥候搀扶了进来。 斥候此时已经因为流血过多脸色惨白,但是还是强撑着一口气…… 军候也不敢耽误,见情况危急,便连处理一下都不敢,直接抬着斥候便进了孙坚的大帐。 斥候简单的禀报了几句之后,便再也支持不下去,头一歪,死了。 孙坚叹息了一声,令人将斥候尸首抬下去。 孙坚背着手,在大帐里面转了两圈,面沉如水。 斥候,向来就是军中身手矫健、胆大心细又手法老辣的轻骑兵才能担任,一般来说,斥候是以伍为单位进行活动,一旦发现情况,便两人径直脱离,三人殿后掩护…… 但是现在逃到了孙坚面前的,便只有一个,而且濒死。 一千的步卒,一百左右的骑兵,统帅是黄姓…… 对面来袭的敌军虽然人数不多,但明显是不好对付啊! 这会是谁呢? 但是不管如何,这一支部队这一点的人马,显然不是主力,倒像是对邓县的黄祖进行增援的…… 这样一来,孙坚眼珠子左右转了转,高声传令道:“击鼓,升帐!” 不一会儿,程普、黄盖、韩当三人就进了大帐。 孙坚沉声说道:“襄阳刘表遣兵一千,欲援黄祖,现已至十五里外!” 三人都是一愣,然后旋即起身齐声请战。 孙坚摆了摆手说道:“此战吾亲自领军……莫急,待吾说完……吾与义公前往破之,德谋与公覆于此防备城中黄祖,待吾将此援军击杀之后,便取其旌旗,假扮为刘表之军前来袭营……德谋,公覆,汝二人则知道应如何做了吧?” 程普和黄盖对视一眼,便哈哈大笑起来,异口同声道:“届时吾等必定会溃不成军,待诱得城中黄祖城门一开……嘿嘿嘿……” 孙坚也是笑了笑,刷的站起身来,沉声喝道:“如此德谋,公覆便依计行事……义公,随吾点兵,出击!” 程普、黄盖、韩当也起身抱拳,喝道:“谨遵军令!” ×××××××××××××× 邓县城池之上,黄祖看着城池之外的孙坚营盘一阵骚乱,然后似乎是孙字大旗领着一队兵马往南而去,不由得有些嘀咕,难道是襄阳来援? 那么自己要不要也做一点准备? 只是不知道是谁领军啊,也不知道能不能打得赢孙坚那个王八蛋啊…… PS:反正慢慢还……就跟拖欠的工程款一样…… 第五五三章 不可宽恕的错误 一个大概两百多米高的小山丘陵之上,斐潜看了看天色,说道:“汉升,这次就拜托于你了。” 黄忠哈哈一笑,说道:“中郎放心,某去也!”说完,拍马便带着千余名的兵士往前而去。 斐潜看着黄忠的背影,在心中微微的叹息了一声。 并不是对于这一次战斗的担忧,而是对于黄忠的惋惜。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虽然病毒比非一日之寒,但是一旦爆发出来的时候往往十分的迅猛,而要治疗起来,往往有牵扯许多,极其的麻烦。 黄忠之子虽然有张仲景的调养和治疗,但是久病之体,要想转眼之间立刻康复…… 张仲景也毕竟只是一个出名的医师而已,不是要包里面随时踹着十个八个的九转大还金丹的神仙,能将黄忠之子从死神手中拉出来,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一件事情了,而要康复如常人,则是还需要一段时间。 换句话说,黄忠在这里帮自己一个忙没有任何问题,但是要跟自己前往并州,估计还是有些难度…… 随缘吧,有些事情毕竟无法强求。 不可否认,黄忠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将领,但毕竟不是在游戏当中,割草无双一人当万,吃个包子又是生龙活虎一条。 只要是安排妥当,就算是几百个人,也可以对于将领造成极大杀伤。 人是脆弱的无比的一种生物,任何一个小零件的破坏,都有可能造成整个人体巨大的灾难。 武者,比一般人更加的警觉,行动更加的迅速,力量更加的庞大,但是并不意味着是钢筋铁骨,可以免除一切伤害,依旧同样是会流血,会受伤,会死亡。 否则关云长也不会屡屡中箭了…… 能破武圣的防,那么至少也要是+5以上的武器加成吧? 刀枪面前,人人平等。 这也就是斐潜敢于站出来抗衡孙坚的原因。 况且斐潜还让黄氏工匠加急制作出了一批开弦器,专门用开撑开强弩的弓弦。 斐潜在最开始的时候也有些想差了,想要搞出类似于棘轮那样的转盘开弦器,但是发现其实那样的速度并不会比人力更快,只不过棘轮可以控制开弦的大小,并以此来进行对于弩射程的调节罢了。 所以斐潜干脆提出了一个设想,就是利用最简单的杠杆原理,增加开弦的力矩,减少人力平均每一次开弦的力量要求和损耗,从而增加开弦的速度和数量。 就像是后世的扳手,钳子,最简单的力矩利用,虽然还是要用人力去扳,但是却会省力不少,降低了劳动的强度。 弩兵分为三人一组,一人射击,一人递送,一人开弩,每发伍矢轮换一次,在熟练的情况下,分工协作的弩兵射速虽然还是赶不上全速射击的弓箭手,但是其他的方面,包括射程、威力、持续性等等都超过了弓箭手…… 当然,为了安全起见,斐潜这一次埋伏的不仅仅有强弩,还有一部分的弓箭手进行补充。 斐潜回头问黄旭道:“衣服呢,旌旗呢,都准备好了吧?” 一旁的黄旭笑嘻嘻的递上了一套衣物,说道:“都准备好了,喏,主公,这个是‘胡子’……” 斐潜接过来一看,顿时有些气不打一处来,说道:“有这么丑的胡子么,又是带卷的又是参差不齐,像是狗啃的一样!你这个家伙到底是去哪了搞的啊?!” 这简直就是不可宽恕的错误! ××××××××××× 孙坚和韩当带着兵排列着整齐的队形一路向南,斥候远远的散开,就像是海中的水母伸出常常的触角去探寻目标一般。 汉代军阵不是说看到对方了,就像电影电视一样,乌泱乌泱的喊一声,然后就闷头就冲,那样的话一定会被同等的严阵以待的兵卒揍得满头大包。 一旦发现敌军,一般情况下会在一个合适的距离停下,若是步卒为主的,会根据情况选择一里至两里驻阵,然后前军稳住阵线,左部之军向左前方展开,右部向右前方展开,中军和后军与前军结合到一起,形成稳固的中央阵群,然后才向前开进。 而这个过程当中,双方野战相逢的,比拼的就是兵卒对于阵型的掌握程度,汇集的速度,甚至是左右两翼的强度,都有可能会影响整个遭遇战的胜负…… 前方流水一般的来报的斥候将对方的信息源源不断的传递过来,虽然仍然是有斥候损伤,但是已经不是一面倒的情况了,在斥候的口中也能得知道了对方的斥候也同样有了损失,这让孙坚在心里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要是斥候都全面被压制,孙坚说不定都会立刻转头回大营,若是单兵上的强度差距太大,遭遇战就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了,但是现在看来,虽然略有一些差距,但是还是可以一战的,毕竟自己这一方的人数较多。 况且还有一点,也是一直让孙坚有信心进行战斗的原因,荆襄这里的兵卒就算是再强也是有限的,真要上了战阵,只有见过血的兵士才不会紧张和慌乱,平常训练所掌握的也才能完全发挥出来,而那些未曾见过血的弱鸡们,说不定上一刀砍伤了人,见到了血,下一刀就手软了…… 斥候传来消息,对方的兵卒开始列阵了! 孙坚愣了愣,现在就列阵? 旋即一丝笑容慢慢的爬上了孙坚的脸庞,扭头向韩当说道:“义公,汝看如何?” 韩当仰天哈哈一笑,说道:“兵强将弱,此战必胜!吾等不妨缓行!” 孙坚也是哈哈大笑,说道:“正合吾意。传令,全军减缓速度,缓慢结阵!” 传令兵大声的回应道,然后拨马奔向前方传令去了。 过早的结阵,一般情形下意味着两件事情:要么是兵员新练,不得不提前结阵;要么就是带队的将领,好听一些叫做谨慎,难听的就是胆小懦弱了…… 而现在根据斥候相互之间的杀伤对比来看,对方兵卒其实并不弱,但是却这么早就结阵,那么意味什么,不就很明显么了? 况且是一个毫无名气的黄氏中年将领,之前也从未见过,现在居然又做出了错误的举措,这在孙坚的眼中,简直就是一个不可宽恕的错误…… 第五五四章 最初一波的攻击 这里是一片草地,因为秋天的来临,青草已经枯黄了,干枯的叶片在风中徒劳的摇摆着。 黄忠占据了一个大概只有五六米高的小土包,也是附近唯一的一个算是比较高一些的地势了,在微微倾斜的坡上之上摆出了军阵。 而孙坚则是在平地之上列阵相应。 秋风萧瑟,吹得双方的旌旗噼啪作响,但是却吹不走双方的浓浓战意。 孙坚看了看对面的黄字大旗,也看到了在黄字将领旗下的那一员中年将领,沉吟了一下,嗯…… 不认识。 不过肯定不是什么良将。 那个小土包算是一个比较好的地势是没有错,身为将领怎么只能看一个方面的问题? 为了占据一块小地利,不惜提前列阵。 严阵以待是没有错,但是知不知道什么是三鼓之勇? 缓缓而来,正好将身体都能活动得开,而对方则是在秋风当中苦站了近一个时辰,手脚必然僵硬! 况且现在是午时已过了,马上日头就要开始偏斜,而一旦日头偏斜,那个小土包就即将直接被太阳斜照! 一将无能,害死三军! 孙坚嘴角浮现出一丝嘲笑的痕迹,高举战刀,爆喝一声,打破了两军对垒的沉寂! 骤然如雷一般炸响的战鼓,就像是喷涌的岩浆一般,从两个对阵的军队当中,冲天而起,然后又伏地而下,瞬时之间遮天蔽日一般,带着无穷无尽的澎湃战意,横跨了两军之间不到两百米的地面,撞击到了一起。 在战鼓声中,双方的军队不约而同的冲出了第一列的战兵,各两百人的先头部队脚踩着大地,顶着木盾,在各自的曲长号令之下,开始向前推进。 在他们身后,弓箭手们也半弯着腰,进入了相互射击的射程,一只只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之声,扑向了对方的阵地。 半空之中,双方的箭矢交错而过…… 这都是汉军的标准野战进攻方式,到此为止,双方的模式,人数,以及队伍的调配是一模一样,有板有眼。汉军延续了前秦的作战模式,一般来说,都会先以弓箭兵进行试探和攻击,特别是双方都是以步卒为主的话,就更是制式化的攻击模式了。 至于那种傻乎乎的上前讨阵的模式,一定要站在弓箭的射程之外,否则说不准对方心念一动,直接一个万箭齐发射死了事…… 双方前线军候不约而同的高喝一声,分成三排的刀盾手举起了盾牌,最前面的蹲着,用肩膀斜靠着,第二排则是半弯着腰将盾牌搭在了第一排的盾牌之上,而第三排则是站着,向天空中顶起了盾牌,暴露在外的弓箭手连忙往盾牌墙内一缩…… 箭矢如同暴雨敲打在荷叶之上一般,噼里啪啦不绝于耳,又像是死神用自己的手指头在轻轻敲击着双方的盾牌墙。 这个时候,考验的就是双方前阵军候的指挥能力和兵士的勇猛以及训练度了…… 第一波的箭雨之后,双方的盾阵不由得错开了一些,露出已经弯弓上箭的锋利箭尖,然后第二波的箭矢就相差无几的被射上了天空…… 相差无几。 但是还是有差距,就比如像短跑一百米,可能就是差不到一秒,但是却宛如天地之间的差别。 孙坚这一方的兵士更快的完成了整套的配合动作,因此孙坚的箭矢早到了那么一秒钟,导致顿时就有几个兵卒因躲闪不及,被射中了,顿时惨嚎倒地…… 孙坚目光炯炯的盯着前阵的兵士,像这种双方遭遇战,谁也不会傻乎乎的将所有的兵力全部投入进去,必须要关注的四周的情况,在看到了前方兵士稍微占优之后,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当然,不仅仅是前阵的几百人在试探攻击,左右两翼的轻骑与步卒的混合编队,也在进行相互的攻击和试探。 轻骑兵带着战马如同弯刀一般,不停的在旋转,削割,瞬间接触,又瞬间脱离,只留下牺牲者染红了枯黄的草地。 韩当观察了一下,轻轻的啧了一声,在孙坚旁边说道:“主公,他们的骑兵底子不错啊!我们这两翼有些吃紧。” 孙坚也将目光转移过去,点了点头,说道:“这些是老手!传令!让左右两翼拖住,不得主动出击!” 孙坚身后的传令兵连忙开始挥动手中的代表骑兵的旗帜,然后等到左右两翼的军候左右晃动了旗帜表示收到旗令才停了下来。 孙坚知道左右两翼会吃亏,但是没有关系,毕竟左右两翼加起来也就不过是百余人,重点还是中央的步兵主阵,只要将对面的主阵击破,就算是对方那不足百骑的兵卒再强,又怎么能和自己混合骑兵步卒的部队相抗衡? 而且,整个的中央战阵孙坚这一侧的优势在随着时间不断的扩大,而且这种优势的扩展是雪崩式的…… 弓箭手对付刀盾兵其实并没有多大的效果,这样子的攻击只是除了打击对方的士气之外,更多的是比拼双方将领调兵遣将的能力,谁的阵势先崩溃,谁就完蛋了。 孙坚侧了一下头,对着韩当说道:“试探都差不多了,该上第二波了,义公,你带着兵士,不管如何,给我在中间扯出一个口子来!” 韩当啪的一抱拳,二话不说,转身到了孙坚中军的前沿。 “咚!咚咚!咚咚咚!”果然不出孙坚意料,对面小山包上又响起了第二通的鼓声,一队队的兵卒开始应着鼓声,向前推进。 中军阵前的韩当回头看了看孙坚,看到孙坚点了点头,便一紧手中的长矛,高声吼道:“击鼓!进军!” 既然是要带步卒突破中央阵型,韩当自然是不可能骑着马往前冲的,否则速度提不起来,自己也就成为了对方弓箭手的靶子,所以韩当是下马混在第二排的步卒当中,随着整个的战阵往前推进…… 在阵前的弓箭手开始向两侧分开,给后续的部队让出进攻的线路,黄忠这一侧的弓箭手明显留在地上的尸首就比孙坚更多了些,显然是损失更大。 双方第二波的兵卒终于冲到了前沿,一场混战即将展开…… 第五五五章 意料之中的崩坏 韩当虽然长于弓箭,骑术,但是不能代表着他的步战就差,相反,绝大多数的将领在地上的功夫往往都强于在马背上的,只是因为汉人并不可能像胡人那样,一出生跟着父母在马背上奔跑迁徙。 双方的步卒很快就冲到了一起,混战一处,而此时双方的弓箭手也停歇下来,往两翼行进,压住阵脚,将中间的这一块血肉磨盘让了出来。 “杀!” 一个孙坚的兵卒率先冲了上来,双目赤红,冲着面前的对手当胸狠狠的一枪扎去! 几乎不需要再有什么号令,双方的兵卒就拼杀在一处,刀盾手维持住阵线,长枪手在其后寻找破绽刺杀对方。 盾顶着盾,刀拼着刀,枪对着枪,在这一刻,对面的不再是有着相同皮肤,相同发色,相同语言和相同的战甲的青年,又或是中年,甚至根本就不能在称为一个人…… 只剩下了残暴和血腥。 双方的兵卒就像是两只凶猛的多边锯齿状的怪兽,相互交错着,撕咬着,纠缠在一起,都在奋力的吞噬着对方的血肉,企图在自己的血液流干之前,将对方打倒。 韩当隐藏在军阵当中,虽然身边的各种呼喝、惨叫、兵刃砍斫之声繁杂无比,也刺激着他的血液不断的在翻滚,但是他仍然冷静的看着前线的一切变化,就像是一只毒蛇隐藏在草丛当中,随时准备发出致命的一击。 忽然之间,韩当的眼睛一亮,一个跨步向前冲出,身旁的亲卫也连忙跟上…… 只见韩当暴喝一声,将长矛往前一探,鸡蛋粗细的长矛灵活的宛如一条长蛇,从人群当中穿出,如同贴地飞行的蟒蛇,恶狠狠的砸在了因为防备其他人的砍扎而举高了盾牌的黄忠刀盾手的小腿之上! 黄忠刀盾手猝不及防,顿时小腿被势大力沉的长矛砸成了一个不正常的弯曲状态,惨叫一声像一旁跌倒。而在其侧的刀盾手还没有来得及补位,就看见一条黑影宛如毒蛇一般在地上一弹,瞬间就穿透了咽喉,鲜血如同喷泉一般向外喷洒! 韩当抽矛,然后趁着黄忠的刀盾手阵型被破开的瞬间,再度飞快的连连刺击,竟然在几息之间,循着暴露出来的破绽,再杀三人。 此时韩当的亲卫见主将英勇,顿时士气大振,咆哮着恶狠狠的往这个缺口挤压进去,疯狂的砍扎着,推搡着,竟然将黄忠刀盾手阵线硬生生的敲进去了一个凹陷! 更多的孙坚兵卒蜂拥而至,涌向了被破坏的阵线缺口,黄忠的刀盾手树立起的盾牌只能抵挡住正面的攻击,现在突然被缺口两侧的孙坚兵士一阵突袭,顿时死伤惨重,终于是维持不住,整个阵势出现了一个的裂缝。 调节了一下气息的韩当顿时大喜,顿时发出号令:“给我杀进去!往中间杀进去!” 孙坚兵卒的士气一下子升腾起来,似乎连自己的气力都大了几分,像一把铁钻一样,顺着黄忠兵卒阵线上的裂口,狠狠的往中间捅去…… 黄忠的刀盾兵瞬时间要遭受到两个,甚至三个方向上的攻击,很快就被打击得溃不成军,往两边败退下去。 “中军掩进,弓手护卫!”孙坚抓住了战机,立刻下令道。 早在后场的等候的弓箭手连忙往前奔跑,然后趁着往对面黄忠部队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射出了箭矢。 而黄忠此时似乎才刚刚反应过来一般,弓箭手的号令似乎也不一致,有的射向了向前冲锋的孙坚步卒,有的则是对孙坚弓箭手进行反向的压制…… 混乱的结果就导致了黄忠弓箭手杀伤的效果甚微,反倒是自己却被孙坚的弓箭部队所针对,顿时惨嚎连连,死伤惨重。 孙坚的兵卒在少了黄忠的弓箭手压制的情况下,顿时更加的气势高亢起来,像发了疯一样往前猛冲,整个战场顿时形成了一边倒的局面。 黄忠似乎是丧失了继续交战下去的勇气,中军大旗一阵摇晃,然后迅速的向后方退去…… 韩当眼尖,立刻发现了这一点,顿时大声吼叫起来,还在抵抗的黄忠兵卒回头一看,顿时也纷纷丧失了抵抗的勇气,也开始掉头就跑。 黄忠在两翼的骑兵也纷纷掉头逃跑,孙坚的骑兵连忙兜转回来紧紧的咬住狂追。 阵地战变成了追击战,现在比拼的就是谁更英勇,而是谁更跑得快。黄忠有些兵卒跑得慢的,渐渐被孙坚兵追上,然后就是被几个人围着一个砍杀一气…… 孙坚的骑兵有的在马匹上开弓搭箭,有的直接拿出战刀来,利用马匹的冲力,将逃跑的黄忠兵砍倒…… 一时间黄忠的兵卒兵败如山倒,孙坚兵卒则是气势如虹的在后面紧紧咬着往前追。 不知不觉之间,孙坚就领着兵卒向前追击了好长一段距离,渐渐的远离了原来的交战的场所,往襄阳而近。 韩当催着马从一旁赶了过来,一边和孙坚并肩向前而行,一边说道:“主公,这个家伙跑的够快啊,我们还往下追么?” 孙坚问道:“可有捡到到对方的旌旗?” 韩当摇了摇头,说道:“那个家伙都带着呢,喏,就在前面!”韩当一边单手控制着马匹,一边用手中的长矛指了指。 没错,黄忠虽然逃跑,旗帜虽然倒伏着,但是却没有丢弃,就像是山雀收敛了长长的尾翼一般,拖拽着往前逃窜。 孙坚一边策马一边扭头看了看,有些恼怒的说道:“令两翼骑兵全力往前包夹!胆敢擅自争抢乱阵者,斩!” 虽然这个黄氏将领的战阵在自己意料之中被打败了,但是并没有夺取到多少的旗帜,几面步军旗都是一样的,分别不出来什么,而那些有些区别的统军旗和将领旗帜,才是孙坚的目标,而那些拿将旗居然都是骑兵,四条腿跑得老快,这样一来,不依靠自己骑兵怎么可能截得住?没有截住几面对方的旗帜做幌子,自己的诱敌之计又如何能够展开? 然而孙坚的骑兵因为和步卒在抢人头,所以并没有全力冲刺追击,现在已经渐渐有些落在后面了…… 第五五六章 逃跑的江东猛虎 黄忠带着人一路狂奔,孙坚紧紧的在后面衔尾急追,而孙坚的护卫亲军则紧紧的跟在其周围。 现在大多数的统兵将领,都极其关注自己的私兵,也就是通常意义上的本部兵马,这些兵卒不论是待遇,还是装备,都会比一般的士兵来的更加丰厚,当然,这些兵卒在体力上和技能上也同样高于一般兵卒,对于主将来说有更高的忠诚度,所以孙坚对于自己的手下这些兵卒,也更加的有信心。 又追了两三里,孙坚渐渐的拉住了马匹,喝令军队开始修整队形。 韩当在一旁问答:“主公,为何要停下来了?” 孙坚指着前方的丘陵山地说道:“前方多山,极易中伏。”在前方,有多座连绵的丘陵挡住了视线,那些黄氏将领的逃兵正一头往山谷中间逃窜而去。 遇山不进,遇林莫入,这是作为统军将领的一个基本常识。 穷寇莫追则是要看是在什么的地方,如果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追上几十里多半一点问题没有,但是在多山地区,追上几里就可能被人设伏。 虽然孙坚还是很想去抢夺那个将领的旌旗,但是那个家伙奈何逃得太快了…… 就在孙坚渐渐的将部队收拢的时候,忽然前方一阵梆子响,从山谷中开出了一群兵马,开始向两翼展开,中央一杆大旄,镶嵌着五彩的羽毛,华丽无比,旗帜中间是绣着“荆州刺史”四个大字。 在大旄之下,是一辆华盖车,车前还有一杆“刘”字的将领旗迎风飘扬。华盖车上,一人一身重锦华服,绣花缎面熠熠生辉,一缕长须在风中微微飘荡…… 突然出现的兵马,顿时引发了孙坚兵卒的一阵骚乱。 韩当吓了一跳,说道:“还真的有伏兵!” 孙坚却眯缝着眼,紧紧的盯着远处的那个华盖车上的人物,微微侧脸问道:“义公,车上之人……可是刘景升?” 韩当用手搭着凉棚,眺望了一下,说道:“离的有些远,看不是太清,不过据说刘荆州身长八尺,容姿甚伟,留有美髯……这个……” 韩当说着,忽然和孙坚对视了一眼,如果真的是刘表的话,那么可就是一条大鱼啦! 孙坚一把抓过韩当的马缰绳,低声向韩当吩咐了几句。韩当顿时心灵神会,调转马头悄悄的退下了。 孙坚下令,将自己本部私兵横向展开,将其他兵卒掩藏在其后,看见韩当的身影渐渐的被掩盖之后,便派遣兵卒上前喊话。 ××××××××××××× 斐潜有些担心自己的假胡子,而且在衣甲之外还套了一件锦袍,难免有些热啊,这要是流汗多了,粘上去的难免就松动了…… 斐潜忽然想明白了为何诸葛亮在大冬天的时候,还拿了一把羽毛扇在不停扇凉风——穿得多就是热啊,里面一层麻,中间一层甲,外面还要再罩上一层锦袍,这叫一个密不透风,汗流浃背啊,不拿羽毛扇子降点温度怎么行? 咳咳…… 不过这个孙坚明显不怎么好对付啊…… 果然不愧是三国初期的猛将,作战经验极其丰富,要想伏击这个孙坚,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过问题不大,斐潜这套装备就是为了这个而准备的,当然如果孙坚傻的跟脑袋进水了一样,冲进埋伏圈,自己也就省了好多麻烦。 但是现在么…… 演义上的果然大都是骗人的,好在自己没有相信。 斐潜在心中腹诽道:身为大将,一军之主,竟然会亲自去追击小股明显是突围求援的部队?而且还只带了三十骑兵,然后不管是什么地形都一头扎进去…… 这个,嗯,也只能是呵呵了事了。 况且就算孙坚智商临时下线了,还有程普呢?黄盖呢?韩当呢?这几个打手在营地之内睡大觉,让老板亲自操刀上阵? 老板要有老板的谱,至少也要像自己装的这样…… 就是这胡子,怎么看怎么别扭,幸好只需要远远的做个样子,否则离近了肯定穿帮。 既然要坑某个人,自然是要站在那个人的立场上考虑一下问题,孙坚想把荆襄打得像稀泥一样,混沌残破么? 肯定不是,否则早就对着沿途一代的乡间士族豪右等等坞堡下毒手了,而且根据斐潜在刘表和蔡讽那边了解到的情况,其实荆襄这一带并没有强烈的倾向性,也就是说等于是哪一个人来都行,只要这个人能够占据了优势,有了大义的名分就可以了…… 所以孙坚的第一目标,绝对就是刘表。对于孙坚来说,只要干掉了刘表,那么一切就万事大吉! 因此当自己这个假扮的刘表出现在孙坚面前的时候,孙坚就算是有所怀疑,也会下意识的选择倾向于先相信一下,试探一下…… 果然,孙坚一边压住阵脚整顿队伍,一边排除了兵卒进行喊话,表示孙坚是抱着一个替国家分忧的名义来的,说明了刘表对于荆襄之地的控制权并没有得到大汉王朝广泛的认可和支持,是属于非法的侵占,自己只是来拨乱反正的…… 斐潜自然也派出大嗓门的兵士首先声明了自己堂堂正正的荆州刺史的政治立场,表示了对于荆襄土地的绝对主权,然后强烈谴责孙坚的入侵违法行为,最后要求孙坚迅速撤离荆州区域…… 说得都不错。 斐潜和孙坚远远的间隔着兵士,然后不约而同的微微笑了笑,然后两个人都知道,能BB的时候必然是不能动手的时候,能动手的时候也绝对不会再BB…… 孙坚趁着斐潜的部队还未完全展开,便猝不及防的号令兵卒猛地扑了上来。 斐潜连忙也指挥前阵的步卒上前迎战,可是,怪异的事情发生了…… 不知道是孙坚的兵士跑了几里路之后手脚发软,还是自己麾下的兵卒居然神勇无比,居然将孙坚的步卒打的连连后退,连半柱香的功夫都没有,整个孙坚的阵型就有些散乱了,然后就开始零星有人开始逃跑…… 没有过上多久,孙坚的整个兵线就溃散了,牵连到了孙坚中央部队,然后竟然就这样一窝蜂的掉头就跑…… 这个几乎是突然发生的情况,让斐潜有些愣神,怎么孙坚这就跑了? 说好的不屈不饶呢? 说好的江东猛虎呢? 第五五七章 狂飙的汉华盖车 孙坚喜欢戴着一顶赤罽帻,或许是勇猛的人,都喜欢一些标新立异的东西,就像是后世很多杀马特的造型一样,似乎都是渴望众人对于自己的一种关注…… 确实够引人注意的,斐潜望着前方那个略微显得有些杀马特造型的赤罽帻,那刺眼的红色在马背跳跃着,忽然心中一动,便下令追击。 打仗,不仅仅站在对方的立场上考虑问题,同样也要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想问题。 就像是孙坚的首要目标就是刘表一样,作为刘表,相应的最为主要的目标也自然是孙坚,一个孙坚的头颅,就可以解决很多问题,就连一直在荆襄南部左右摇摆,犹豫不决的那些士族豪右,只要拿下了孙坚,说不得就可以兵不血刃的收复零陵和桂阳了,所以,孙坚这样的挑逗性的行为必然会吸引得刘表目不转睛…… 所以,追吧! 只是斐潜自己内心当中略觉得有些搞笑。 这个算是什么情况? 相互坑的节奏么? 华盖车看起来很牛叉,但是实际上相当不实用,低矮的围板绝对没有办法提供一个安全的保障,而且高高的弯曲如柄的华盖,也是一个相当大的累赘,丝毫不具备流线性不说,还特别影响重心,稍微不慎便是左歪右扭,只能是慢悠悠的往前…… 此时若是从空中来看,孙坚的部队维持了一个不怎么规则的圆形在前面逃,而斐潜的兵卒则是渐渐的由横向变成了纵向,就像是一个长长的箭矢。 一只部队,在阵型严正的时候最难以被攻克,而在两个情况下最容易丧失阵型,一个就是在溃败的时候,一个则是在追击的时候…… 孙坚一面带着自己的本部兵卒往前奔跑,一面频频回头观察,因为对自己本部的这些兵卒,对于自己的统帅能力都很有信心,所以孙坚也毫不犹豫的用上了引诱的计策,他自己便是诱饵。 在追击的黄忠的过程当中,在道路一侧有片小树林,稀稀拉拉的树苗和灌木,并不能藏下多少的兵马,但是临时性的潜伏个一两百人,却问题不大。 因此这个小树林也就成为了孙坚预定的反击点。 韩当现在就带着一些兵卒潜藏再此,等着孙坚带着部队哗啦啦的从眼前跑过,又放过了斐潜最前方也是最集中的一块部队之后,便暴然而起,带着兵卒冲出了树林,拦腰将追击的斐潜部队截成了两段。 此时的孙坚也立刻带着兵卒返身而战,孙坚更是率先士卒,冲在了最前面,战刀上下翻飞,接连砍中了多名正有些惊慌的斐潜追击的步卒,顿时就将斐潜这些追击的兵卒势头完全遏制了。 “杀!杀!杀!” 眼见主将英勇如斯,孙坚的本部私兵更是奋勇争先,紧紧簇拥着,保护着,跟随着孙坚,,就像是一个大铁锤一般,将斐潜这个追击的箭头直接给敲扁了。 斐潜这些兵卒原本就是从荆襄城防上调来的郡兵,临时性的接受了斐潜的指派,方才还兴冲冲的刚刚认为是胜利在望,结果被孙坚和韩当这两下组合拳一下子就给打懵了,而且在试图寻找指挥的人的时候,这些低级的兵卒士官竟然发现,斐潜所管辖的中央指挥本阵还远远的落在后面…… 在无人指挥的情况下,人性当中利己主义就表现出来了,混乱不堪的战场之上,斐潜先头追击的这一部分兵卒既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多少的兵力,也不清楚后面韩当袭击部分具体的情况,只是知道似乎是自己中了埋伏,内心惶恐之下,一部分人选择了逃亡,一部分人则是开始投降…… 整个斐潜先头的部队顿时散乱不堪,孙坚也懒的理会那些四散奔逃的兵卒,只是疯狂的砍杀这那些尚在抵抗着的一小部分兵卒,也就将斐潜先头这一群的兵卒的士气彻彻底底的击打到了冰点。 许多襄阳的守备兵卒一没见领兵统帅,二对于斐潜也没有多少的忠诚度,逃跑无望的便纷纷放下兵器,表示投降。 孙坚大声的喝令着,让一个军候带兵留在此地看守这些投降的兵士,自己则是带着其他的兵迅速的和韩当汇合到了一起,向斐潜的中央阵猛扑而来! 孙坚的出现,让韩当大喜过望。虽然韩当他这一百多个本部兵士在拦截斐潜后半部分的兵力之下死伤惨重,但是既然孙坚赶到了,也就意味着斐潜前部兵卒的毁灭,同样也就意味着,这场漫长的战斗,终于要取得胜利了! 况且若是真的将刘表或擒或杀,那就等于是荆州到手了! 孙坚和韩当就宛如被灌注了无穷无尽的神力,如同两只猛虎一般带着各自的亲卫,将斐潜原本因为追击就不成阵型的部队砍杀的节节败退…… 斐潜见状,连忙叫驾车的黄旭掉头,然后开始了在汉代的违反交通法规的飙车行为,但是这个华盖车从它诞生之日起,估计就没有这么高的速度飙过,而且那个要命的华盖更是导致了整车的重心偏高,一旦车轮压到了某个突起的石子又或是什么土疙瘩之类的,顿时就会高高的跳起,往一边倾斜,害得斐潜不时要根据情况,扑向左边,然后又赶快扑向右边,以自己的体重来维持平衡,不由得大叫道:“要翻了!要翻了!臭小子稳一点!” 驾车的黄旭一边狂甩着鞭子,驱赶着马匹,一边哈哈大笑道:“放心吧,斐郎君,要论驾车,叔业也比不上我!” 黄旭倒是也没有讲大话,虽然说整个华盖车就像是随时就要翻车一般,但是愣是每次都险之又险的恢复了平衡,连蹦带窜的零头狂奔,居然并不会比单骑走马慢上多少…… 不过这么超乎寻常的高速飙车行为,就导致了孙坚有些郁闷了,荆襄这群家伙都是属兔子的么,怎么一个个逃窜起来动作这么快?! 那个在前方七倒八歪,仿佛下一刻就将倾覆的华盖车吸引了全部人的注意力,伴随着每一次的倾斜,都会引起一大堆孙坚兵卒的催促诅咒声:“倒!倒!” 然后在下一刻,这个华盖车居然又扭回来了,带着一片惋惜的叹息声,继续作死的飙车行为…… 或许是因为斐潜之前的主动出击,导致孙坚认为伏兵已出,不值得再担忧;又或是这个扭来扭去的就是不摔倒的华盖车太引人注意了;还有可能斐潜假冒的刘表这个身份诱饵足够的香甜,孙坚已经越过了之前的他曾经停下的地方,紧紧的咬着斐潜的屁股,死命的往前追赶…… 第五五八章 绝世的黄忠箭术 孙坚紧紧的盯着远处的那个在华盖车上东倒西歪的身影,对他而言,这就是他最希望获取目标,对于刘表,他并没有任何的交集,也没有任何的冤仇,只是刘表挡住了他前进的道路而已…… 虽然有那么一个瞬间,孙坚有些怀疑刘表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也有那么一个时刻,让他觉得进山追击是不是有些冒险? 是继续进攻,还是就此放弃? 继续攻自然就是要承担更多的风险,但是放弃,难道就让眼前的这个刘表就轻轻松松的逃会襄阳城? 一旦刘表逃进了襄阳城,孙坚几乎可以肯定,刘表便再也不会出城作战,要想打败刘表,便只剩下了强攻襄阳城一途! 而自己能将所有的兵士消耗在襄阳城的坚固的城墙之下么? 因此与眼前的可以期待收益相比,似乎冒一点险也值得! 孙坚衡量过,就凭借方才的那种毫无斗志的兵卒,就算是个人能力再强,也扛不住孙坚他的亲兵一轮悍然的突袭! 孙坚就根本不相信,都进了山地,看这辆破车还能飙出如何作死的速度!山路比外面的平地更加的崎岖,想摔死就继续飙! 或许摔死了还能更省事…… 不出孙坚的意料,进了山谷了的华盖车明显降低了速度,飙不起来了,再飙下去就百分百翻车了。 华盖车的速度一降下来,与孙坚的距离就不断的在缩短,孙坚似乎都能清楚的看见华盖车上的“刘表”所穿的锦袍花纹了! 不过幸好在斐潜的前方很快的就出现了一杆“黄”字大旗,黄忠带着兵卒立在一个狭小山道口的两侧,然后将斐潜等人让了过去之后,又很快的合拢了阵型,将后面追来孙坚挡在了外面。 “手下败将!”孙坚舍不得就这样放弃“刘表”这一块肥肉,便咬咬牙,指挥着兵卒往上猛冲! 孙坚的胆子向来就不小,在他看来,这就是刘表的最后一道的防线了,只要将面前的这个手下败将小小的兵阵凿穿,那么就意味着“刘表”就会成为自己手中的战利品,还有一点很重要的是,孙坚也不相信一只其统军将帅在疯狂逃命的,而且已经是战败溃逃过一次的部队,还能有多少顽强的战斗力? 黄忠面无表情的着着疯狂叫嚣的狂冲而来的孙坚兵卒,又扫了一眼脸色有些发白的手底下的这些原本的襄阳守军,默默的从马后的弓囊当中取出了他自己的长弓,不紧不慢的拨了拨弓弦,然后才反手从另外一侧的箭囊上面捞出了三只箭矢,然后以稍微倾斜了一下弓身,竟然将这三只箭矢同时搭在了弓背之上…… 黄氏工房特质的狼牙箭头,闪耀着特有的淡蓝色的冷芒,随着吱吱呀呀的弓弦声响,黄忠手中的长弓渐渐的被拉满,三个箭头就像是一只三头毒蛇一般,盯上了蜂拥而至的孙坚兵卒。 黄忠此时一身的鳞甲,又是端坐在马背之上,高处普通兵卒半身,此时此刻,张弓如同满月,不怒自威,不由得吸引了冲在前面的孙坚兵卒的目光。 黄忠并没有满弓太久,稍微瞄了一下,便松开了手,只听“嘣”的一声响,三只箭矢离弦而出,迅猛的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残影,如同蓄势已久的眼镜蛇,张开的毒牙,恶狠狠的咬向了孙坚的前锋! 黄忠的弓是他自己特制的强弓,当日也曾在黄氏隐院有对于铠甲的防御性进行过测试,一百步对于防御性良好的札甲鳞甲等等都有极强的穿透效果,若是按照强度来划分的话,至少是四石以上的强弓,这种强度,与其说这一把是弓,而不如说是像弩一般的强劲。 四石以上的强弓,百步不到的距离,黄氏特制的箭矢,飞行的极其平稳,几乎是上一秒还在弓弦之上,下一秒就到了孙坚的兵卒面前! 箭矢上蕴含的强大力量,轻而易举的就洞穿了冲在最前的兵卒的胸膛,然后又钻进去了第二个人的身躯之后,才停了下来…… 而被穿透的第一个人身上,则是出现了像是被后世枪械击穿那样的一个空洞,孙坚兵卒身上少的可怜的一些皮甲和两裆铠,几乎就是恍如无物一般,一点防御的作用都没有。 黄忠不可能三只箭都能够瞄准三个重点的目标,他只是将最中间的那一根对着重要的人物,比如曲长,军候,而两侧的那另外的两根箭矢,反正孙坚的部队这么密集,怎样也能射到人…… 但是就算是如此,一发之下,倒下了六人,这种强力的打击不仅仅是让孙坚的兵卒大吃一惊,同时也极大的振奋了自己这一方的士气,许多兵卒这个时候才发觉,原来那个一直泡在前面的黄姓中年将领,并不是一个无能的草包。 黄忠第二次抽取三箭,搭上弦,顿时就让前冲的孙坚步卒脚步一滞,几个领兵的军候、曲长就感觉像是被什么猛禽盯上了一般,头皮发麻。一个孙坚的军候虽然隐藏在队列当中,但是还是觉得不够保险,连忙一猫身,躲到了一个刀盾兵的盾牌后面,绷紧了身躯,随时准备躲闪。 黄忠嘴角微微上翘了一下,松开了手,普通的木质盾牌,在四石强弓之下,几乎没有起到任何的作用,木质盾牌上蒙着的牛皮,就像是纸张一样轻易的被坚硬的狼牙箭头撕扯碎裂,木质的盾体被击穿了一个大洞,木屑四散飞溅,而躲在木盾后面的军候就算是做了准备,也跟本来不及躲闪,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箭矢扎进了自己的肩头…… 孙坚的那个军候惨叫一声,仰天向后便倒! 一箭之威,凶残如斯! 黄忠连开三次三箭,顿时射杀了冲在最前面的十余人,就像是极其尖锐的钢针,在孙坚前头部队上扎出了十几处的深深的洞口,顿时让孙坚的前锋步卒脸色都有些变了,相互之间愕然对视,都不看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个马背上的中年战将,一弓在手,就宛如化身为了残酷无比的死神,只要被盯上,就是必死无疑! 那弓弦之上的点点寒芒,仿佛就可以勾人魂魄,毁灭一切一样,在其面前,就算是身穿铠甲,再怎么躲避,似乎都是徒劳,只能是等待死亡的降临,这种无力感,顿时笼罩住了孙坚的前锋部队,士气顿时为之一泄! 黄忠一人,居然就这样用一张弓,遏制住了一队人的冲锋! 原本襄阳的那些守军,顿时感觉从身躯的某处升腾起了一种不知名的力量,不由自主的涨红了脸,握紧了兵刃,纷纷或是高举,或是敲击,异口同声的欢呼起来! 他们在用这种方式向黄忠致敬! 向自己这一方勇猛的统军将领致敬! 顿时之间,士气如虹! 一将之勇,威仪如斯! 第五五九章 杀一千自伤八百 一股莫名的恐慌忽然在孙坚的兵卒前锋当中蔓延起来,相互之间的动作也有些僵硬和变形了,孙坚见情况不妙,举刀狂呼道:“杀!冲上去!冲上去!”一边喊着,一边举着盾往前飞奔。 孙坚的兵卒才恍然明白过来,这要是不和黄忠的步卒混在一起,那么下一刻,还是有可能会被这个杀神盯上,只有混战在一起的时候才稍微安全一些,至少自己死的时候还能看得清对方的刀,说不好还可以换一个…… 就这样被活活的远程射死太亏了! 黄忠的威胁太大了,对于这么强的弓箭,孙坚也不敢大意,坐在马背上简直就是天然的靶子,还不如下马混在亲兵队伍当中安全系数高。这样的威力,至少在一百五十步都可以形成有效的杀伤力,只要是中了裸露部位,没有任何人可以幸免。 孙坚下令让落在队伍后面的弓箭手赶快加速上来,尽快的对黄忠以及这些兵卒形成压制力…… “杀!”没有什么退路的孙坚兵卒咬着牙,蜂拥而至。 双方继续交战在一起,不过因为有了黄忠的神威表现,荆襄守军也表现的比较强硬起来,和孙坚的步卒相互层层叠叠的交错在一起,刀枪剑戟,你来我往,惨叫声伴随着泼洒的鲜血,一时间乱成一锅粥。 黄忠稳稳的坐在马背之上,双眼如鹰般巡视着全场,时不时的抽出一根箭矢,对于孙坚兵阵前沿的军候和曲长等等士官进行定点的打击…… 孙坚步卒之间的气氛越来越紧张,越来越怪异,一面是普通的兵卒疯狂的在进攻,一面是低级的士官一个个的被黄忠点名射死,士气不断的在下挫。那些尚存活着的低级军队士官也都是聪明人,都装成普通兵卒的模样,就连发号命令都不敢,唯恐被上头的那个死神盯上。 黄忠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耙子,在他的梳理之下,孙坚这一部分的兵卒的低级士官逐渐的被清理干净,许多兵卒在目睹了身边的士官被一箭爆头又或是一箭穿心之后,那种巨大的心理压力逐渐累积,也渐渐的从疯狂的血气上头的状态当中清醒了过来…… 孙坚的脸色变得非常的阴沉,如果目光能够杀人,想必黄忠身上已经被捅出了几十个窟窿,然后便转头看了身侧的韩当一眼,韩当会意,便猫着腰,斜斜的往一侧窜了几步。 韩当也擅长弓箭,当然和黄忠比较起来还是有些差距,所以只能是接近一些,才会更有把握,韩当悄悄的半猫着腰,躲在一个草丛之后,然后搭上弓箭,向着黄忠瞄准。 黄忠忽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扭头就看见一侧正在搭弓的韩当,连忙一个甩蹬,翻身下马,隐藏在步卒之内。 若是黄忠自己是长期带兵的,说不定还有一些亲兵卫队,但是现在是临时带领的荆襄守军,哪里来的什么护卫,便全部都是要靠自己小心,况且弓箭这个玩意黄忠更是行家,自然不愿意托大拿**和钢铁去抗衡。 韩当见失去了目标,和孙坚对视了一眼,惋惜的摇了摇头。 孙坚皱眉,忽然开口高喝:“敌将已死!敌将已死!” 韩当会意,也是大声一起喊着,并带动更多的兵卒开始呼喝。 黄忠步卒下意识的回头一看,结果并没有看到之前在马背上的那个中年将领,虽然将旗没有移动,但是毕竟没有什么默契可言,内心中不由得都动摇了几分。 此时,从后面赶上来的孙坚弓箭手也赶到了,孙坚立刻令其上前针对前线混在一起的兵卒进行覆盖射击。弓兵的军候有些迟疑的说道:“前面还有我们的兵啊……” 孙坚劈胸将其抓住,咬着牙说道:“吾令汝即刻射击!” 不是孙坚残忍,而是孙坚在最短的时间内,选择了一个正确的但是带有一些自残方式的杀敌方式。方才疑军的呼喝只能临时影响片刻的功夫,只要黄忠一露头,谎言便不攻自破,所以只有趁着现在,荆襄兵卒疑心未定的时候进行大面积的打击,才有办法动摇到对面的军心,更何况,自己现在的兵力比对面的多,但是因为山道的限制,上不去,战斗面只有一个较小的接触面,而好多兵卒在后面空无用武之地,一旦击溃对面的兵阵,打通这个卡口,就可以将更多的兵力投入进去,荆襄此军便必败无疑! 见主将作怒,弓兵的军候也不敢多言,便指挥着弓手向前推进,然后骤然发动猛烈的弓箭袭击! 一蓬箭矢腾空而起,然后猛然间扎到了正在扭杀在一起的毫无防备的双方兵卒头上,顿时就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伴随着朵朵的血花,正在前沿交战的兵卒死伤惨重,就像是被一把大刷子一样扫空了一片区域…… 弓弦速响,箭矢尖啸,不管不顾的覆盖射击,让这一块狭小区域的兵卒几乎在转眼之间死伤殆尽,双方的士兵甚至上一秒还在相互拼杀,下一刻就被头顶上突袭而下的弓箭双双射死。 狭窄的山道,山谷的谷口,一地的尸骸。 惨烈的状况让整个的战场忽然陷入了片刻死一般的寂静,就只剩下眼前的血红色和那些漆黑箭杆上的白羽…… “杀!杀!杀!” 孙坚疯狂的大吼起来,敦促着兵卒抓紧时机往前涌,突破那个狭小的道口。孙坚手下的私兵最先反应过来,推搡着前面的兵卒,大声吼叫着往前簇拥。 弓箭攻击在不断的往前延伸,双方兵卒都是遭受了惨烈的打击,虽然孙坚的兵卒损失的比较多,但是本身人数就比黄忠的人更多,所以这些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策略取得了明显的效果…… 黄忠虽然勇猛,但是手下的兵卒死伤惨重,也无法再维持住在狭窄道口的阵线,最后射出了几箭之后,见实在是无能为力了,便带着剩余不多的兵卒往后退却。 孙坚大喜过望,连忙指挥着兵卒挤进了山谷之内…… 第五六零章 祈求饶命的面庞 疯狂的孙坚兵卒簇拥着,冲过啦狭小的山谷口的时候,却不知为何有些迟疑下来,行进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山谷当中空荡荡的,只有两侧山体的岩石和一些灌木,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音,也看不见任何的敌军,仿佛方才在谷口抵御的兵卒骤然消失了一般。 孙坚此时已经赶了上来,见到迟疑着,缓缓的在往前挪动的兵卒,不由得紧紧的皱起了眉头,一种空落落的感觉忽然之间涌了上来,这种异样的感觉,竟然让孙坚莫名的想起了当年和父亲一起乘船遇到了水贼…… 孙坚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 蓝天之上,白云朵朵,显得那么的肃穆和安静。 似乎在那一天也是这样的天气。 似乎在那一刻也是这样的安静。 只有周边的人面庞上迟疑的脸色和畏头惧尾的表情,与当时船上的船夫和客商相互重合了起来,那时候父亲担心的在后面紧紧的抓住他的衣角,孙坚却挣脱了…… 孙坚举起了战刀,大踏步的往前冲去,一边奔跑着,一边向两侧挥舞着手臂,招呼着,就像是他少年时所做的动作一样…… 周边的兵卒纷纷也随之动了起来,一齐往前奔去。 才向前走出没有多远,那一辆该死的华盖车就在山体的拐角处露了出来,倾翻在地,车上自然早就是空空如也,原本绚丽多彩的华盖也已经折断了,就像是被砍下的头颅一般,滚落在黄沙之中。 但是这并不是最可怕的事情,最可怕的是在华盖车之后,几颗相互交错在一起的大树,还有堆积如山的柴薪,都直接说明了一件事情,一件对于任何领军将领都不愿意遇到的事情——中埋伏了! 还没有等孙坚等人反应过来,一阵笃笃笃的梆子响声,两侧山体峰线上骤然站起了森森的兵卒,手持弓箭,往下便射! 几个试图翻越堵路的孙坚兵卒,才爬到一半,就被射杀当场,就像是挂在窗口的风铃,在树杈上摇摆着。 旋即十几发火箭射来,顿时引燃了原本就藏在其中的火油,顿时烈焰就像是爆裂喷涌而出的岩浆一般,瞬间将企图靠近翻越十几个兵卒全部吞噬到了其中! 谷内的兵卒乱成一锅粥,而山体之上,则是高高的竖起了那个长方形的,华丽无比的荆州刺史的大旄,在风中飘荡着。在旌旗之下,一个锦袍长髯的人似乎在悠闲的捋着胡须…… 孙坚怒声吼道:“刘表老贼!吾誓要杀汝!” 虽然话喊得凶,但是孙坚才不傻,立刻将赤罽帻一脱,然后扔到一旁,一边举盾,一边拨打躲避着从两侧射下来的箭矢,躲路而逃! 箭如雨下,孙坚的兵卒就像是成熟的庄稼,一片片的被死神的镰刀割倒。 现在在山顶两侧的并不是那些新招募没有多久的荆襄守兵,而是蔡氏家族当中各个坞堡之内隐藏的私兵,因为蔡家对于弓手的训练别有一套方法,因此斐潜也就将这五百的蔡氏弓手全数安排在这里。 普通的熟练的弓手,一分钟之内能射出十五只到二十只箭矢,而蔡氏的这群私兵弓箭手,几乎人人频率都快的出奇,斐潜估摸着至少在二十五只箭左右,这样的速度,就形成了密集的宛如暴雨一般的箭矢,几乎就是转眼之间,就将孙坚的部队打击得溃不成军。 看见了孙坚有掉头逃跑的意思,斐潜不禁暂时放下了梳理下巴之上已经打结成了一团假胡须,望向了谷口的位置…… 黄旭一声令下,十几个庞大的草料球从山顶上被推了出来,在滚下去的瞬间,一旁的兵卒连忙将手中的火把捅进了草料球当中。 沿着山体蹦跳而下的草料球在几秒钟之内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砸在了谷口位置,有的草料球在滚动当中因为并不是非常的结实,半空就散体了,燃烧的草料四散,就像是火雨一般笼罩了整个的山谷谷口,同时也点燃了不少的在附近的孙坚兵卒的衣物…… “长枪兵!长枪兵!挑开这些东西!”孙坚知道此刻简直就争分夺秒,要是被这些草料球彻底的堵死在这个山谷之内,就肯定是一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围拢在孙坚身边的私兵大声的喝应着,奋不顾身的冒着浓浓的烟火,冲上前去,用长枪将这些燃烧着的草料球往两侧挑推…… 可是就在下一个瞬间,这十几个长枪兵就像是被锤子砸到了一般,整个人竟然被直接钉在了地面之上! 黄旭身边的兵卒便是黄家家中蓄养一部分私兵,手中端着的,便是这一次斐潜来到荆襄之后赶制出来的强弩,数量不多,仅仅只有八十多架,但是这些强弩的威力,却远远的超过了一般的弓箭。 而且由于强弩的本身的特性,精度高,稳定性好,甚至可以针对于单兵进行点杀,而不用像弓箭一样用箭矢去覆盖,因此凡是企图接近谷口燃烧的草料球的兵卒,都被重点关注,往往是才往前几步,就被像是木料上的钉子一样,当的一声就被几根弩矢从斜上方钉死在地面之上…… 堆积在谷口的草料球越来越多,散发的浓烟和热量已经完全成为了一个死亡区域,孙坚仰天长叹一声,手中的战刀第一次松弛下来。 身边惊慌失色的护卫,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当年他抓住的逃在最后面的那一名的水贼…… 哪一名水贼似乎也就是十几岁的模样,未完全长开的脸庞上写满了惊恐,不停的在像自己求饶,祈求自己饶他一命…… “投……投……降吧!投降!”孙坚大声的冲着山顶喊道,“我们投降!我们投降,不要再射了,不要再放火了!我们投降!” 孙坚的兵卒也纷纷大喊起来,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一杆大旌之下,还在跟打结的假胡须纠缠不休的斐潜身上。 啊? 孙坚,这个,居然要投降? 真的假的啊,斐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PS:想享受正版读者的福利么?请登录起点APP查看本书的本章说…… 第五六一章 死中求活的孙坚 箭雨和弩矢渐渐的停了下来,所有人仿佛都定格了一般,目光都汇集到了斐潜身上,等待着斐潜做出决定。 斐潜看着山谷内骤然发生的变化,有些适应不过来。 说真的,别看什么让孙坚中了埋伏了,一批批的割稻草一样的射杀,表面上来说似乎挺爽的,但是实际上呢? 知道为什么后世在米国,杀猪都不能拿刀捅放血来杀么?虽然跟那个逗比一样的类似的动物保护协会的逗比规定有关,但是确实若是像华夏村寨的杀猪方式,光听那个猪被绑着躺在那里惨嚎着,然后一点点的流光所有的血液,最后才死去,其实真的比较慎得慌…… 而现在,在斐潜的脚下,是千余人在箭雨和火焰当中惨嚎! 人的嗓门并不比猪小多少! 当一个人被箭矢当场射死的还好,那些被穿透了肩膀的,大腿的,射中的是一些不当场就毙命的地方的兵卒,躺在地上,承受着死亡来临前的无穷无尽的恐惧,除了能大声惨嚎之外,没有任何的办法…… 斐潜其实就感觉自己像是站在一个超大的屠宰场内,耳边萦绕的就是几百个人的惨嚎声,鼻端闻到的是之前让他恶心无比的蛋白质烧焦的味道,虽然有了多次的纷争之后,现在这种场面不至于让斐潜害怕和恐慌,但是毕竟不是一件可以让人愉悦的事情。 说道底,斐潜距离汉尼拔还是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的。 人在感觉并不舒服的时候,往往都会下意识的早点事情做,因此斐潜才对于黄旭找来的假扮胡子的劣质头发纠缠不休,并以此来分散一下注意力,却没有想到忽然发生了一个极其特殊的情况,孙坚居然要投降! 江东之虎不是应该血战到底,然后高呼一声,非吾之过,乃天亡我也,然后带着无比的英雄气概,就算是死了也屹立不倒,站在像是小山一样的尸首堆上的么? 好吧,先不管那些英雄是怎么爬上像小山一样的尸首堆的,但是这样的孙坚也太怂了吧?! 这个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还是遇到了一个假货啊? 这可是有纯正血统,有名有姓,有家庭住址,有联系方式的三国大将啊,难道我还有希望将其收入囊中? 那么人民的好儿子孙权怎么办? 还有希望成为江南之主么? 斐潜一时之间极其的纠结,犹豫不定,而手上正在扯着打结的假胡子,心情激荡之下一个不小心用力大了一点,一下子从粘连处扯下了一缕,其他的假胡子也似乎有些松动…… 啊呀,要穿帮了,斐潜下意识的转过身去,然后准备将胡子重新粘好…… 站在山脊处统领蔡氏弓兵的蔡中和带着弩兵的黄旭,都目光炯炯的盯着斐潜呢,结果看见斐潜唰的一下转过身去…… 哦…… 不愧是斐中郎,明白了。 蔡中狠狠的挥下了手臂,心中不由得对于斐潜的佩服得五体投地,果然是家主一直念念不忘的人物,这份决断力果然是非常了得,能打胜仗的将领其实多少还是能找得到的,但是还能懂得政治上的取舍的,就十分的难得了! 虽然蔡中并不是荆襄内的统兵大将,但是毕竟和蔡瑁是族兄弟,多少也知道一些旁人不知道的内情,孙坚这个家伙居然私吞了汉室的玉玺,这要是一旦接受了孙坚的投降,那么不管是从任何角度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麻烦…… 黄旭看见蔡中下令射击,虽然没有接到继续攻击的明确命令,但是也同样没有接到停止攻击的命令不是么?因此也毫不客气的命令弩兵开始继续向下点名。 等斐潜将胡子重新按牢的时候,就听见身后惨嚎又重新开始了,一愣之下,眼睛不由的瞪大了些,但是下一刻也就明白了,自己下意识的背转过身的举动,让其他人以为是在拒绝孙坚…… 斐潜有那么一个霎那,想回身下令停止射击,但是很快的从孙坚求饶的迷糊当中清醒了过来,其实这种方式也是最恰当的处理办法,自从孙坚从获得了玉玺,私藏的那一天开始,他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没有任何一个在明面上的人会收留他,除了袁绍。 从最早跟随着太尉张温在西羌作战,到镇压黄巾之乱,直到现在参与了袁董纷争,基本上孙坚这二十几年间都是在打仗,或许的确是一名非常优秀的将领,但是走到了今天的这条绝路…… 现在的天下就是二袁相争,然后胜利的一方将享有整个的山东区域,这是所有人大都心里清楚的一件事情,所以对于二袁来说,收留孙坚这个家伙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但是其他的人胆敢收留孙坚,也就等同于表现出对玉玺有所窥视,这种在大义之上的政治立场的丧失,不是现在的斐潜又或是刘表能够承受的,所以,也只能是这样了。 斐潜不由得幽幽的长叹一声…… 孙坚眼见缓兵之计破灭,也顾不得破口咒骂了,眼看着身边持盾的亲卫一个个的被射倒,心中开始有些凉透了。就在此时,韩当拉着一匹马的缰绳在身边护卫的保护之下,来到了孙坚的面前,将马的缰绳交到了孙坚手中,说道:“主公,请速藏身于后,待我带人冲击谷口,誓死护卫主公突围!” 韩当这是准备拿人肉去给孙坚铺出一条逃生的路! “如此便仰仗义公了!”孙坚没有半句废话,立刻汇和韩当的护卫,趁着谷内的浓烟遮蔽,一起向谷口移动…… 这样的行为当然引起了弓箭手的注意,但是箭矢的穿透力在从山顶飞下之后有了一些衰减,因此还是不能完全击溃盾阵,况且两侧的弓手实现也受到了烟雾的遮挡,因此虽然箭如雨下,射在孙坚周围的护卫手中的盾牌上叮咚作响,同时也射中了不少因为专心保护孙坚,而暴露了自己的孙坚亲卫,但是一时之间并没有对藏盾牌之下的孙坚有效的打击…… 只见剩余的兵士聚拢起来,开始快速的向谷口移动。 “不好!孙坚要逃!”斐潜脱口而出。 第五六二章 江东将星的陨落 因为不管是蔡氏的弓兵还是黄氏的弩兵,从山顶上往下射击,虽然有地势的加成,但是也有射击的死角,所以当孙坚这一波兵卒在韩当的率先带领之下,贴着山体举着盾牌往前猛冲的时候,有一部分的弓弩兵就失去了射角。 “这是要用人命去推出一条路啊……”斐潜皱着眉头说道。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听从指挥,冲在前面的明知道会死,但是还是义无反顾的在用自己的身躯在开辟道路,孙坚的本部私兵果然凶悍…… 黄忠站在一旁说道:“中郎且宽心,逃不了的!”说完,便从箭囊之中挑选了一只狼牙箭矢,略微整理了一下箭矢后部的尾羽,然后便将其搭在了弓背之上,半张着弓,开始在簇拥在一处的人群当中寻找孙坚的身影。 韩当等人移动到了谷口附近,焚烧的草料热度相当的惊人,那种夹杂了一些树枝滚成的大火球烧烤着一切,就算是这种距离之下,呼吸都感觉有些困难,眉毛须发也渐渐的扭曲枯黄起来。 韩当举起长矛,高声喊道:“全军有食,将军乃食!全军安眠,将军方歇!吾等衣甲粮饷,皆为将军所赐!今日且让荆襄土狗,见识吾等江东勇士!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韩当身边的兵卒也一起举起兵刃,如同疯狂一般狂吼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在呼喊声中,韩当回首向着孙坚点了点头,最后喊了一声:“将军!保重!”便舞动着长矛,向着谷口的火场猛冲! 许多兵卒从后方,从盾牌的掩护地下冲了出来,在经过孙坚的身边的时候,都不约而同的喊了一声,“将军!保重!”,随后便头也不回的发足向前狂奔! 弩兵虽然有加持了张弦器,但是速度毕竟和弓箭差了一些,更何况现在的情况是这些孙坚的兵卒已经走投无路,狗急了还跳墙,何况是人? “呃”,一个在韩当前方举盾的兵卒奔跑着,忽然头颅之上插进了一枚弩矢,竟然连一声惨叫都发不出来,身体一软便往旁边摔到,把韩当暴露了出来。 韩当连一眼都顾不得看,长矛一挑,便将盾牌挑起,然后伸手去抓,就在此时,一只弩矢破空而来,正巧穿透了韩当的手掌,也带走了那一面盾牌…… 韩当一声怒号,也再顾不得什么盾牌了,冲到了谷口燃烧着的大草料球面前,双手紧紧抓住长矛,鲜血顺着手掌上的伤口在向外喷涌,却被高温炙烤得几回立刻干涸。 韩当身上衣角已经被火焰所点燃,但是他却根本就像是没有感觉到一般,双手奋力一插一挑,一颗硕大的大火球就被挑离了谷口,砸到了一边山体,四分五裂。 身后的兵卒一阵欢呼,然后有更多的兵卒加入了进来,明明前面是燃烧得空气都有扭曲的火场,但是为了能有一线的生机,这些孙坚兵卒不管不顾的往前就冲,被弩矢射中之后喷洒出来的鲜血浇在火焰之上,一具具尸体压在了挡路的草料球上,前仆后继的兵卒终于在火焰和弩矢之间,硬生生的用人血和人肉,挤出了一道缝隙! 一道有着生存希望的缝隙! 韩当大喜,回头便向孙坚招呼,却没有注意到从一侧袭来的弩矢,“噗”的一声,整个人就像是被一根巨大棍子击中了一般,被砸倒在一旁。 “义公!”孙坚翻身上马,直接就用战刀在马臀部一割! 马匹吃痛之下,发出了一声长嘶,瞬间便从人群当中窜了出来,奔着向那一条用人肉人血人命铺出的逃生道路冲去! 腹部被弩矢射中的韩当伏倒在地,看着孙坚策马狂奔,马速越来越快,也因此躲过了好几次弩矢的攻击,逐渐的逼近了谷口,脸上不禁浮出了一丝的笑容…… 孙坚将身体紧紧的贴着马背,减少暴露出来的面积,谷口越来越近,战马的速度越来越快,终于临近了谷口的草料火焰缺口之处,战马一声嘶鸣,四蹄腾空,向外而越…… 黄忠猛的将弓拉到了极致,弓弦都发出了有些不堪重负的吱吱的声响,“嘣”的一声爆响,原本在弓背上的狼牙箭瞬间消失了…… 特制的狼牙箭矢在空中拖出一条近乎直线的残影,就像是山顶上劈下的一道闪电,眨眼之间就到了孙坚的背后! 全身处于腾空状态的孙坚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试图做一些躲避的动作,却根本来不及,整个战场似乎在这一刻都静止了下来,只有那一只悬在空中的狼牙箭和狼牙箭前方的一人一马…… “噗!” 一朵硕大的血色绽放! 战马依旧在向前冲刺,但是马背上的孙坚就像是猛的被锤子砸中了一样,晃了几下,低头一看,在胸口处骤然出现了一只箭头,然后才感觉到了剧痛无比,闷哼了一声,最终还是抓不住缰绳,一头栽倒在地。 胸腔之中可怕的贯穿撕裂的伤势迅速让整个呼吸系统都充满鲜血,每一口呼吸都伴随着大量的血液喷咳出来,孙坚看着已经倾斜了的天空,似乎又回到了他少年之时,看见了在他身后扯着他衣角的父亲,看见了父亲一脸关心和担忧的表情…… 或许当年没有跨出那一步,没有挣脱父亲的拉扯,这一切,都将不同吧…… 父亲啊,母亲啊…… 天空澄静,宛如那一年,那一天,孙坚望着,望着,然后发出了一个细微叹息之声,缓缓的闭上了双眼。 躺到在地上的韩当喷出了一股鲜血,带着不甘向着孙坚的方向伸出了一只手,颤巍巍的在空中却什么也没能抓住,最终无力的落了下去,砸在地面上,激起了点点的黄尘。 山谷之外,一阵闷雷般的声音响起,一直都在外围没有现身的并州狼骑,也绕道收拾完了孙坚遗留在后方的部队,终于是赶到了这里,将孙坚兵卒的最后一丝逃生的希望彻底的斩断。 厮杀和惨叫之声渐渐的停息,天色也逐渐的黯淡下来,山谷之内的火焰最终摇摆了几下,化成了一股黑烟,飘向了天际…… 第五六三章 黄忠难离的惋惜 一场反复的引诱、追击和拉锯战,终于是落下了帷幕。没有多少的俘虏,绝大多数都带着这样或是那样的伤势,在默认的情况下,这些伤员都会被处决。 因为汉代并没有抗菌药,这些伤员很快就会因为感染成为一个巨大的病原体…… 斐潜让蔡中代为号令,率领着兵卒整理着战场的一切,心中默然。 蔡中欣然领命,对于斐潜原先年龄上的略有轻视,已经在这一场战役当中完全被抹去,甚是蔡中准备回去之后,就会将此场战役的详细安排,虽然他并不能完全了解到斐潜这个年轻的中郎将的每一个步骤,但是也会尽可能的进行推测和记录下来,将其作为蔡氏家族当中兵学的一个部分,传承下去。 而且对于斐潜在政治上的谨慎,蔡中也佩服无比。不说对待孙坚的请降一事,就连现在对待遗留在现场的孙坚尸首也是保持着非常谨慎的态度,这简直就像是天赋一般,着实令人羡慕。 蔡中他自己清楚,所谓旁观者清,现在他能看得清楚这些问题,并不代表着若是他在处理这些纷杂事务的情况下,也能瞬间的做出最佳的选择。 荆州刺史刘表那个人,蔡中还是清楚的,外宽内嫉,像孙坚这样的怀璧之人,只能是让荆襄的守军来进行处理,而若是蔡氏、黄氏又或是斐潜的兵士有动到,那么难免刘表表面上不讲,内心里…… 斐潜将刘表的伪装已经都取了下来,缓缓的从山上走了下来。 黄旭兴奋的跟在后面,似乎是有一些话想说。 然而斐潜却说道:“子初,你去统计一下具体损伤情况……” 黄旭并没有察觉到什么,便一报拳,领命下去了。 其实并不需要黄旭真的去统计什么,斐潜心里有数,只对于黄旭要说的事情,斐潜心中略略有数,所以才将黄旭支开。 一地的死人。人死了,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并没有任何的价值,但是死人身上的铠甲和兵刃,却仍然还有再度利用的价值…… 虽然这些铠甲和兵刃价值也是不菲,但是斐潜却根本不想拿,也不想碰,这一次的战役本身就是为了偿还刘表之前的那个人情,就不妨人情做到底,也省得手尾能干净一些。 此次战役,斐潜总共投入了荆襄守军一千五百人,蔡氏私兵五百,黄家的私兵一百,还有自己带了五百的骑兵;损失最重的便是荆襄守军,死伤近半;蔡家和黄家的私兵基本上除了个别被弓弦绷到自己导致手指受伤的,并无损失;而自己的骑兵在和对方斥候以及围剿对方骑兵的时候,损失了三十人左右…… 孙坚和韩当总共带了两千五百的兵卒,一百左右的骑兵,全数皆墨,现在还幸运的没有伤势,存活下来的也就是十份之一左右。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斐潜的这一方的大胜。 在斐潜面前,摆放的是孙坚和韩当的尸体,嗯,已经被荆襄兵卒略微整理了一下,作为一个重要的战役胜利品,放在了辎重车上。 斐潜没有什么兴趣去摸尸体开宝箱,况且和绝大多数人一样,孙坚在离开军营的时候,也就将玉玺藏好了,并没随身携带,说不定是在他儿子孙策手里,因此在孙坚身上,除了一柄老旧的普通战刀之外,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所谓宝物…… 或者说眼前的这一把不管从装饰上还是从刀刃上来看都极其普通的战刀,就是传说中的古锭刀? 斐潜捡起这把战刀,捏在了手中,感应了一下,又憋了一下气力,结果这把刀在下一刻竟然…… 什么异状也没有。 没有伸缩不定的黄芒,也没有产生什么雾蒙蒙的效果,就还是那一把相对好一些的百煅战刀而已。 好吧,拿到手就武力加1加2的梦想幻灭了。 “汉升,这次多亏有你,否则也不能如此大胜!”斐潜将战刀扔回孙坚的尸首旁,然后对着黄忠说道,“……将你扯进这一趟浑水当中了……” 黄忠真是相当称职的将领,人聪明,又规矩,不争不抢,不急不躁,武艺又高强,单是看在谷口拦截孙坚为斐潜争取在谷内布置的时间那一阵,就像是一个人形的炮台一般,一个人就可以直接好不客气的压制了一队人! 只可惜黄忠的儿子病体未康复,而并州又是苦寒之地,实在是不适宜调养他那个儿子一到冬天就咳嗽毛病,否则斐潜一定会邀请黄忠一同北上。 “……对了,这次从并州而来,带了几件狼皮,都是我遇到的几只不开眼的撞上来的……”斐潜笑着说道,“……不过就是我的手艺不怎么好,皮子上开的洞多了几个,不值什么钱,但是保暖还是凑活,若是汉升不嫌弃,就算是我送给令公子的礼物了。” 黄忠沉默了片刻,拱手说道:“某代犬子谢过中郎之赐!” 斐潜摆了摆手,说道:“汉升,我有一事相求,还望汉升能够答应。” 黄忠一愣,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中郎请讲。” “我想请汉升将家眷迁至黄家隐院,”斐潜没理会黄忠略有些错愕的神情,继续说道,“……虽说此战是以刘荆州的名义,但是人多嘴杂,难免最后会被人说漏了什么……经此战之后,孙氏之兵必退,邓县之围也定然可解,就是汉升一家独居于外,让我多少还是有些担心那些宵小之辈,做出一些不堪的事情来。虽然说以汉升的武艺当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若是让嫂夫人和令公子受了惊吓,延误了身体康复,就未免有些不美了……” 斐潜转过身来,看着黄忠,说道:“……况且我此次北上,再回荆襄之日遥遥无期,黄家之中的老手也会被我带走不少,汉升若是有暇,也可以任黄氏护卫的教官,重新调教些新任补充护卫之力,不知可否?” 黄忠胡子略微颤抖了几下,低头一拜:“……多谢中郎厚谊,某……一切听从中郎吩咐……” 斐潜搀扶起黄忠,微微一笑,虽然惋惜不能将黄忠带走,但是现在这样也不错,至少自己离开荆襄,这个大本营还是有大将镇守,多少也会安心一些…… 第五六四章 对于汉弩的改进 斐潜并不能在荆襄驻留太长的时间,毕竟离开并州的时间越长,风险性也就越高,更何况现在还帮着刘表做掉了孙坚,虽然在表面上肯定是说是刘表主持了这一次的战役,但是在荆襄士族的小圈子里,至少在庞氏、蔡氏和黄氏知道具体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当刘表借着孙坚之死开始展开对于荆南的新一波的劝降和攻伐行为的时候,庞氏、蔡氏和黄氏不约而同的都沉默了,对于刘表的这种行为,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对于斐潜来说,刘表的行为刚刚好可以替自己遮掩一下,他并不希望自己返回并州的时候,被袁术重点关注,夹道欢迎。 万一袁术和孙策那小子,知道了事实的真相,袁术还好说一些,孙策那二愣子,嗯,说不定不管不顾就要带着人冲上来了…… 但是现在,斐潜关注的是老丈人愿意给自己多少援助的问题。这年头,工匠方面的人才就跟后世的镶金蓝领差不多,不是那个地方都有的,不过就算是到了后世,也有好多人认为穿白衬衣坐在空调房内,那才叫一个正经八百的工作,其他动不动一身臭汗的,都是不入流的渣渣…… 不过斐潜带着荆襄守兵,大概八百人的代价,收拾掉了两千余的兵卒,这样的战绩对于黄承彦来说更加的有说服力,至少让黄承彦肯定了斐潜至少还有两手,之前在并州获得的成绩并不是所谓的偶然性。 黄家隐院当中,黄承彦和斐潜在工房空地之上,在两个人前面,拜访的是一批新做出来的各类弩部件和一些弩矢。 汉代箭矢和弩矢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东西,简单一点来说,箭矢的整体长度会比弩矢更长一些,尾羽也会更长,但是弩矢的尖头更加的尖锐,因此箭矢和弩矢一般情况下是无法通用的。 不管是箭矢还是弩矢,有一个良好的做工是极其重要的,尤其是整体箭矢弩矢的平衡性,如果重心不符合标准,就会导致整个的箭矢和弩矢在射击出去之后发生偏转,谬之毫厘差之千里。 黄承彦说道:“弩若欲强,则需担强,担弦合力,方能力透札甲;弩欲衡稳,则需机稳,刀牙灵活,毋有涩卡为佳。” 弩一般重要的部分就是三个,一个是臂,一个是弓,一个是机。 “臂”一般为木制,“弓”横于臂的前部,“机”装在臂的偏后部位。比较有机械要求的便是“机”,弩机一般情况下为铜制,装在弩“郭”之内,前方是用于挂弦的“牙”,“牙”后有“望山”,在下方有“悬刀“露出,设计的时候板动悬刀,使“牙”下缩,便可将弩矢射出。 弓一般使用的是多层的竹子和木片,然后进行胶合,每刷一层胶,就要等干透了才能进行下一道的工序…… 所以,其实制约弩机时间的,并不是“臂”也不是“机”,而是“弓”。要做出一个好的合格的弓,耗时确实是太长了。 斐潜捡起了一个弩弓,说道:“难道不能加快速度么?”这要等慢慢的一根根做,要做到马月猴年去啊? 黄承彦点点头,说道:“快是可以快,用烛火代替晾晒,不过就是费人,费物……”这个当然是肯定的,而且不是大师傅根本干不来这种事情,一不小心就成为了废品了。 斐潜皱着眉头,说道:“难道不可用其他材质代替么,比如说三十锻的钢片……” “钢片?!莫要说笑……”黄承彦下意识的回了一句,但是旋即沉吟起来,“……钢片,嗯……” 汉代的炒钢技术已经达到了一定的标准,但是对于许多人而言,还根本没有想到要将好钢做成弓臂,绝大多数的人有了好钢,必然会选择用在刀刃上,谁会去想着做成钢片做成弓臂? 不过对于黄家而言,钢和铁的储备一项是都有的,因此在斐潜的一个设想之下,黄承彦就很快让一名工匠去仓库当中取了一块之前做好的钢锭,重新投入了火炉当中,叮叮当当的敲打起来。 黄承彦一边看着,一边说道:“贤婿这个想法倒是别出心裁,不过就算可用……就是太耗费了些……” 在汉代五十炼的刀剑,一般都要六千到八千钱左右,百炼的则是要万钱以上,虽然三十炼的会便宜一些,但是折算下来也是要三四千钱。当然,这个是在物价稳定情况下的价值,而在物价稳定的时候,一石粮食一般来说就在300钱到400钱左右,也就等于是若是用上了三十炼钢片的弩,但是弩弓的价值就差不多等于是十石的粮草了,然后在加上其他部件的价值,一部弩价格上万钱简直都算是少的了…… 在物价相对平稳的条件下,上万钱用来买粮草,足足可以供给一个兵卒吃上一年一点问题都没有。 这样算来,的确用上钢片的弩机瞬间就成为高端装备了,不是壕哥根本用不起。这个感觉就跟某些大都市的白领,用一年工资去买了一个“绿”包包一样…… 黄家的工匠确实纯熟无比,只见其将一块钢锭烧软,然后叮叮当当一阵敲打,敲出了一块长条的形状,切断之后便又重新加热,再次锻打,几乎是在一炷香左右的时间,就敲出了一条钢片,随后淬火之后,稍作打磨,便拿到了黄承彦和斐潜的面前。 斐潜看着工匠师傅在一旁气息略有些不平,正在调匀呼吸,心中不由得有些感触,人力毕竟还是有所限制的,只有往机械方面拓展,才能打破这个无形的约束。 黄承彦兴致勃勃的将钢片换上了弩臂,然后用麻绳暂时性的将钢片固定住,取了一条弓弦刚挂上去,用力一扯,就是一皱眉,说道:“这个不能用四石的弦了,至少要用六石的……”然后横了斐潜一眼。 哎呀呀,太没有眼力劲了! 斐潜连忙会意,上前帮手,才将变成了六石强弩的弓弦挂好,然后又帮助开了弦,然后又很狗腿的给黄承彦取来了一根弩矢,双手奉上…… 第五六五章 工艺当中的瓶颈 黄承彦稳稳的端着,瞄准了百步之外的一个木靶,然后扳下了悬刀,“嘣”的一声,一般的人的肉眼已经无法捕捉到这么快的弩矢,就像是上一秒还在弩臂上的轨道上,下一秒已经恶狠狠的扑击到了木靶之上! 强大的矢量作用在木靶上,厚度差不多有一个手掌宽的木板就宛如一张已经被雨水浸湿,又遭到了连日暴晒的麻纸一般,脆弱的不堪一击,整个木板瞬间破开一个大洞,木屑横飞…… 黄承彦、斐潜和几个工匠缓缓的走到了木靶子面前,不由得都有些瞠目结舌。这种威力,别说是普通刀盾手拿的盾牌了,就连辎重车摆出的车阵车厢体,估计也能照样毫不含糊的击穿! 黄承彦将弩交给了一旁那位打造弓臂的大工匠,说道:“你先去将此弓臂固定住,然后再去拿开弦器,到一旁连发试试,看看可以发多少弩矢……” 大工匠领命而去,这个是必然要进行的一项细节测试,弩更换了新的材料,总不能说是还没有射多少发就发生什么变形,又或是什么损坏之类的,那就真的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了。 黄承彦看了看斐潜,说道:“贤婿此法确实绝妙,但是估计这个耗费,也是相当的绝妙啊……” 四石以上的弓弦都是要特制的,越强越是要求更高品质的原材料。汉代的弓弦一般采用的都是兽筋,周礼当中所记载,“凡相筋,欲小简而长,大结而泽。小简而长,大结而泽,则其为兽必剽,以为弓,则岂异于其兽,筋欲敝之敝。” 而要得到像是虎豹等强劲的兽筋则是相当困难的一件事,因此多数都是采用牛筋作为主要的弓弦来源,但是要成为六石的强弦,这个也不是所有牛筋都能胜任的。 斐潜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进入了一个怪圈,增加了强劲的弓臂,所以需要搭配强劲的弓弦,然后又需要强度更高的弩矢…… 这样下来,成本就像是在后世要买手机似的,原本只准备看看一千多的,然后就瞄上了一款两千左右的,想想反正就多个几百;结果正准备下手的时候,旁边一个两千多的又跳进了眼里,想想反正也一样是多个几百;最后下来一看吓一跳,不知不解自己已经从一千多的预算,增加到了三四千…… 成本突增啊!普通的弓,用蚕丝也就可以了,但是强弓必须用兽筋,否则肯定强度不足。 汉代后期为何弩越来越少,弓越来越多的原因,就是人口越来越多,所以生命的价值就越来越低,而这些什么弓臂啊,强弦啊,成本又居高不下,故而相比较之下,更多的人就选择了弓,而不是弩。 头疼啊,斐潜皱着眉头。 黄承彦的意思,斐潜自然是很清楚,这个弩机的威力十足,但是成本也是十足,而作为一只军队,肯定不可能光想着要威力而不去计算成本,否则二战当年一撮胡子的虎豹重坦也不会在粗制滥造的“焊接罐头”T34面前败下阵来。 怎么办? 钢丝的弓弦虽然是未来的一种方式,但是不要忘了现在是汉代,汉代! 没有机床,没有拔丝器,怎么搞出大量的钢丝? 对了,拔丝器! 首先生铁是肯定不能用于拔丝的,那玩意摔地上说不定就碎了…… 只能是强度和韧性都非常好的钢,才有办法作为原材料。斐潜抬头仰望着天空,脑袋当中不停的在检索…… 汉代是有炒钢的技术的,虽然碳的纯度不能确保每一批都含量都一致,但是用来粗制打造兵器却并不是什么问题,但是要将熟铁甚至钢锭,大规模的拉成钢丝,单纯靠人力煅打那是绝对不现实的,必须要解决拉丝工艺! 而且一旦解决了拉丝工艺所带来的好处,有些吓人啊…… 不仅仅是可以用于起重器,投石机等等机械设备,而且还可以用在建筑上,只有添加了钢筋的混合结构,才叫做真真的什么是坚如磐石! 还有防御性的铁丝网…… 这个一旦摆出来,除非连钉在地上的木桩一起拔除,否则在现阶段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用来封锁路口,快速布防,简直就是无上的神器! 梦想很美丽,但是现实很残酷。 之前斐潜就已经参见过黄氏的工匠怎么做出一根钢丝出来的,硬生生用锤子在带有凹槽的铁板上用红热的钢铁敲打出来的…… 耗力不说,这个成品率简直是低的可怜。 钢铁用量对于斐潜来说,或许并不算什么特别难的事情,他有铁矿啊!并州吕梁山一带虽然不是什么盛产铁矿的地区,供给斐潜来开采使用,尤其是在现在汉王朝自身难保,根本无暇管控地方政权的情况下,所有产出的铁矿都可以直接调配使用,所以在原材料上,问题并不是太大。 现在主要的问题就是两个:一个是对铁矿的脱硫技术,一个是加工工艺的改进。 脱硫,原始的方式就是混合石灰粉,以此来清除铁矿当中的硫和硅,形成矿渣,只要多调整几次,找到适合于吕梁山铁矿产地的配比,应该来说,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如此一来,粗炼出来的铁水肯定已经在平均水平之上,然后在黄氏工匠的炒钢锻打,形成强度和韧性相宜的钢锭,最后成为各种兵器农具…… 所以初步的脱硫大概就是这样,若是要更加有效的方式,可能还需要找一些方士,对于这个继续研究下去才会有更好的方法,但是这个钢铁加工工艺啊…… 所以现在问题就是一个,拔丝工艺…… 若是能够解决,所有的问题就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弩机部分是青铜所制,可以灌注成批制作! 弩臂等框架结构可以使用熟铁,从重量和强度上找到一个合适的平衡点,也可以直接灌模制作! 然后若是能够解决了弓弦这个工艺上的问题,整个的弩就可以全部换装为金属材质,大规模的制作就成为了可能! 而且互换性,统一标准也就成为了可能! 现在的一切,都卡在了这个瓶颈之上…… 第五六六章 领先世界的炼钢术 黄承彦看了看忽然之间跟傻了一样的斐潜,摇了摇头,又笑了笑,便也不打搅,蹑手蹑脚的走到一边去了,并且还向周边的工匠做了个手势,让人都离远一下,别打搅到斐潜的思路…… 这个女婿什么都好,性情温和,待人尔雅,既熟读经书,是南北两大文学领袖的亲传弟子,又对于墨家的这些工匠手艺好不排斥,更有些惊人的思路和创举,现在更是年纪轻轻就跻身两千石的大员行列,权杖实权,统领兵马,谋略也不错…… 黄承彦轻轻的啧啧了几声,还好当初老夫下手快,嘿嘿,要不然现在只能是流着口水眼馋啦,不过这个女婿啥都好,就是,就是有一点不怎么好啊! 黄承彦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忽然黄承彦觉得自己的衣袖被扯了扯,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在身旁响起:“父亲大人……那……在想什么呢?” “为什么他不姓黄啊!”黄承彦心里正在遗憾着,被黄月英这么一拉扯,瞬时脱口而出。 黄月英一愣,然后秒懂,有些愠怒的再次用力扯了扯黄承彦的衣角,重复说道:“父亲大人!我不是问你在想什么!我是在问……斐郎君在想什么……” 黄承彦“啊呀”一声,也有些老脸红了红,只得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一边将被黄月英拉扯得有些歪了的衣服重新拉正,一边说道:“别扯,别扯,都歪了,我那里知道……大概是怎么改良弩的工艺吧……” “改良弩的工艺?”黄月英睁着大眼睛,问道,“现在弩的工艺不是挺完备的了么,为何还要改动?” 黄承彦咳了两声,一本正经的说道:“这你就不懂了吧,现在渐渐没人用弩,一个就是贵,一个就是慢,现在你的斐郎君在贵的这条路上是回不了头了,就只能去尽可能让这贵的更快,威力更大一些……嗯,怪不得姓斐……” “嗯?”黄月英眨眨眼,不明所以。 黄承彦又干咳两声,这个拿晚辈名字开玩笑,心里想想可以,说出去难免被人认为是为老不尊,所以便闭口不谈。 “可是……可是,晚脯做好了呢……”黄月英说道。 黄承彦看了看仍然沉浸在思索当中的斐潜,沉吟了片刻,便转身就走,说道:“让你的斐郎君一个人在这里就好了,我们先去吃饭吧……”之前黄承彦他自己也经常这样,考虑一个问题的时候废寝忘食,为了解决一个器械的问题从天明搞到天黑也是常有的时,所以他也知道现在斐潜最讨厌的就是被打断思路,因此也就大咧咧的将斐潜丢下不管了,袖子一甩,便决定先去吃饭。 “……”黄月英呆立着,不知道要如何说起,晚上的晚脯有她亲手做的一道羹呢…… 黄承彦走了几步,忽然发现黄月英没有跟上来,回头看见黄月英呆呆的看着斐潜的神情,下意识的吧咂吧咂嘴,心里忽然泛起了不知道如何形容的滋味…… “月英,走啦,实在不行的话,就让后厨给他温着……”黄承彦说道,然后便扭头就走,小声的嘀咕了一句,“哼……少吃一顿也饿不死他……” “……哦,好吧……”黄月英恋恋不舍的又看了看斐潜,然后便快步跟上了黄承彦,说道,“父亲大人,你刚才说了什么?” 黄承彦吓了一跳,正容道:“我哪有说什么……吃饭啦,吃饭,晚上都有些什么好吃的啊?” 黄月英微微的雀跃了一下,笑颜如花,说道:“晚上有我做的一道羹呢!” 黄承彦说道:“那我可是要好好尝尝……哦,怪不得你亲自来叫我吃饭,恐怕不是来叫我的,而是……” 黄月英耳根一热,连忙低头抱住黄承彦的一只胳膊摇了摇,“啊呀!父亲大人,你这样说,我……我下次就不动手做了……” “那可不行,我这吃一顿就少一顿的,”黄承彦忽然狠狠的说道,“等下我其他什么菜都不吃,先把月英做的羹汤吃完再说!” “啊呀!父亲大人!”黄月英低低头飞快的瞥了一眼斐潜,便推着黄承彦的后背往前走了。 斐潜根本没有注意到黄承彦和黄月英的举动,他现在确实是头脑之间一片乱麻,各种各样的信息和方法纷至沓来…… 千年的差距并不是开玩笑的,很多东西相互之间都有联系,就像是水桶一样,缺一块都是废物一个。 后世工业,要求真的是太高了,不是一个普通的流水线可以概括,要有脱离农牧的工人,要有相关配套的机械,原材料等等,而现在,斐潜并不想全部将后世的工业全数搬来,只想着在有限的条件下,去完成对于弩兵器这一个项目的材质改进。 拉丝器啊! 斐潜已经想了好几个不同的方案,但是因为汉代的条件所限制,并没有办法去完成,比如热轧和冷轧…… 汉代已经在前人的基础上,在钢铁铸造的领域,有了一些绝对领先于整个世界的技术,几乎每家每户的是使用的农具,包括犁铧、耧、钁、锸、耙、镰等,从耕播到收获的全套工具几乎都已齐备。钢铁质材的生活用品如灯、釜、炉、剪、刀等;武器如剑、戟、矛、盾、刀、钺、箭镞等等,甚至出现了球墨铸铁和单孔小口叠铸技术。 西汉,鼓动增加炉内温度的,就从人力转变成为了以牛力、马力,出现牛风排、马风排;在东汉,工匠们更发明了利用水力激动木轮,从而带动成排皮囊鼓风的水风排,这些种种的技术,也就是说明了其实钢铁这个基础的条件在汉代已经达成了基本的条件,现在只是通过各种工艺手段,将现在领先于整个世界的汉代钢铁工业再往上推动到一个更高的阶段而已! 斐潜拿着一根木棍,在地上划拉着,一个个的环节被画了出来,一道道的工序被罗列出来,巡视着,在脑袋当中不断的盘旋着,企图将这些工序整合起来,达成最后他想要的效果…… 第五六七章 突破的思维模式 斐潜蹲在地上,用木棍一项项的在地上扒拉着,就跟土财主在计算着家中还有多少的存粮一般。 第一步,采矿技术问题也不大,现在还没有到深井挖掘的地步,表面开采还是比较容易的,从铁矿石这里出来,粉碎这里没有问题,水磨盘这个玩意很早就有了; 第二步,接下来就是混入石灰粉,这个也是没有什么问题,量多量少到时根据出的铁水情况进行调整; 第三步,生铁除碳形成粗制的钢锭,这个有炒钢技术,有水力风排,甚至炒过头了还有灌钢技术,就现在这个阶段来说,已经是足够了; 第四步,钢铁锻打,进一步去除各种杂质,增加钢铁的强韧性和硬度,然后将钢锭修整成为各种需要的器械,也就是说,其实最大的问题也就是在这个环节上产生,大部份人工都消耗在这里…… 加入水煅器械! 先将粗打的这个人力消耗先挪出来,至于细打,看看后续有没有什么进展再说。汉代有水锥车,有水排,这些器械其实运作原理都差不多,只不过暂时没有人运用到锻铁工业上而已,所以只需要稍微改进一下,问题并不是太大。 但是这个拉丝的工艺…… 确实不好搞,完全没有什么头绪。 黄月英提着一个食盒,悄悄的走了过来,陪着斐潜蹲在一旁,大眼睛眨巴眨巴看着地上斐潜的涂抹乱画的那些东西。 “郎君你是要做什么?”黄月英蹲在斐潜的身侧,用手肘支在膝盖上,捧着下巴,小声的说道。 斐潜皱着眉,说道:“拉丝,或者是拔丝……” 黄月英眨着眼,喃喃的重复了一句,然后说道:“拉丝,拉什么丝?” “铁丝,怎样才能更简单一些呢?”斐潜在地上画了几个模具,但是发现这些模具似乎都去要更高的技术才有办法进行,因此很是困惑,就像是走到了死胡同里。 要想做拉丝,就必须要有工具,而这个工具又需要更高的技术支持,要展开这些包括车床在内的基础技术,又反过来要求有要有更加尖端的材料,简直就是一个无休止的怪圈,永远绕不出去。 黄月英不懂斐潜到底在想着什么,但是并不阻碍她想帮助斐潜的心情,于是就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忽然站了起来,蹬蹬就跑了。 斐潜根本没在意黄月英的动向,他现在主要是在烦恼着如何在汉代简单的机械工艺上进行加成,而很多他知道的后世的一些技术和办法,都是暂时没有在汉代实现的,这才是最麻烦的问题所在。 知道怎么办,但是就是办不了,条件不足,看见了那个科技树,但是就是点不出来,这种郁闷感,让斐潜几乎要抓狂。 黄月英又蹬蹬的跑了回来。在黄月英后面还跟着一个中年工匠,手里还捧着一个大藤箱子,来到了斐潜的近前。 “这是……”斐潜有些疑惑。 黄月英气息未停,便催促着中年工匠赶快进行演示。 中年工匠憨憨的一笑,先是向斐潜行了一个礼,然后也不说什么话,便往地面上一坐,将藤箱放到了一旁,然后打开,从里面拿出了些小锤子,小夹子和一些铁片,甚至还有一个小炉子之类的什么东西…… 中年工匠手脚熟练的在小火炉当中升起了炭火,然后拿了一个小埚放到了火上,又取出了一小块银子然后就烧了起来,虽然银的熔点不算太高,但是还是烧了一小会儿,幸好银块不大,在不断的加热之下,便渐渐的开始融化了。 中年工匠取了几根铁片,在铁片之上似乎还有一些凹槽,然后便将坩埚里面的融化的银液体,倾倒在这几个铁槽之上。 银液离开了火源,很快的就冷却下来,在铁槽之上形成一根根的细长的银棒状的形态…… “嗯……”斐潜捏了捏下巴上面细细绒毛状的胡须,有点明白黄月英的用意,心里面也就开始盘算了。 中年工匠手上没有停,取了一个小铁锤,趁着银子还没有完全冷透,又细细捶打了一遍,显然是为了让银棒更加的均匀,随后等银棒冷却到了一定程度,将其中的一根取了出来,又拿了一块厚铁板,在铁板上似乎还有不少的小眼…… 这个是…… 拉丝板! 斐潜脑海当中就像是被什么敲了一下似的,对啊,拉丝板!这个最原始的手工拉丝的模具,是汉代能做出金缕玉衣来的重要工具! 否则那么细的银丝和金丝,怎么可能一根根的敲打出来? 果然,中年工匠将银棒敲尖了一些,然后就放到了拉丝板上,用一个小钳子,开始一点点的拔了起来,然后又换了一个更小的圆孔,如此三两次下来,原本一根细银棒,现在已经成为了一圈银丝…… 斐潜蹲在了中年工匠面前,拿起了那一圈细小的银丝…… 对啊,为何自己老是要想着一步到位? 将拉丝的步骤分开来,先是利用模具制作出细铁棒,这个是没有什么问题,然后便是使用拉丝板,借用水利传动,往返的动作,将铁棒一点点的拉成铁丝,然后细到一定程度之后,甚至还可以用滑轮滚筒这种简单的器械进一步再度细化…… 当然在其中还有一些问题,像铁的熔点比金银要高,而且现阶段没有比铁熔点更高,形态更坚硬的材质来充当拉丝板,但是这个并不是大问题,加热和冷却原本就是铁匠的必修课,加热就不多说了,焦煤就足够提供足够的热度,而冷却的话,实在不行就采用后世的电脑的降温方式,不管是风冷,还是水冷都没有什么特别大的问题。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没有思路的时候,便丝毫不知道应该怎么下手进行处理,但是有了一条途径之后,便只需要针对这个途径周围会出现的困难进行处理,便有希望达成自己的目标了。 斐潜终于是笑了出来,站起身来,对着中年工匠拱了拱手,道了声谢,然后又转身对着黄月英说道:“也谢谢你……” 黄月英有些开心,又有些不好意思,扭了一下,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脱口而出:“啊呀,坏了,这下羹汤都凉了……” 第五六八章 已经注定的选择 次日,斐潜将自己的设想大体上和黄承彦说了一遍。 黄承彦也是一边听,一边点头,有些意动,便要起身去工房找些工匠具体实践一下,但是却被斐潜说制止了。 斐潜并不打算在荆襄这里将整个的想法实施出来,有很多东西现在存在于他的大脑之内,可以说是领先了整个的汉代观念的,所以就在荆襄将其具体实现出来,并不是一个非常好的举动。 毕竟荆襄虽然在刘表手中统一了一段时间,但是在刘表之后也迅速的崩溃了,到时候黄承彦的黄家隐院这样本家的坞堡,多半问题不大,但是黄家四散的其他工匠就未必能够全部保存下来,搞不好就被其他的势力掳掠而走…… “小婿……再过两日便准备北上了……”斐潜说道,看了看黄承彦的面色。 “什么?这就准备走了?”黄承彦一愣,沉吟了一阵,然后说道:“……也好,并州终归是不能久离……”然后忽然之间黄承彦看起来似乎莫名的有些伤感起来,甩了甩袖子,将斐潜一个人抛下,往后堂走去。 嗯? 老丈人这个是怎么回事? 斐潜有些懵圈,原本还打算和老丈人商量一下具体带往荆襄的工匠人选呢,现在这样还怎么谈? 没办法。 斐潜一开始的时候,不是没有考虑过荆襄之地,但是荆襄这一块地,确实是太过于复杂了些,否则一边仪仗庞、蔡、黄三家,一边笼络其他士族,调和平衡,确实可以成就一番事业的,就像是刘表所做的那样…… 但是隐患也是不少,在平衡各家士族的过程当中,必然会因此牵扯过深,就像是刘表现在仰仗着蔡家在攻伐荆南,虽然将来荆南拿下来了,又或者说是降伏了,但是一转身,却发现蔡家因此势力大为膨胀,然后又不得不进入遏制蔡氏的时间段。 并州毕竟被胡人打残了,留出的是一片白纸,现在只要荆襄的工匠一到,蔡邕那边吸引着太学子弟一来,不管是从那个方面来说,要文有文,要武有武,要资源有资源,要前景有前景,周边又没有强敌围绕,只有鲜卑胡人…… 况且最佳的一点也正是有胡人在侧…… 天底下现在真的找不出第二块更佳的地盘了。 所以斐潜自己是无论如何都要回到并州哪里去的。 一旁的黄月英也有些情绪低落,默默的低着头,扭着自己的衣角。 这个小黄毛丫头…… 斐潜揉了揉黄月英的一头有些红褐的头发,说道:“唉,没事的啦,顶多再过一两年,并州安定下来,我就派人来接你过去吧……” 黄月英低着头,小声的嘀咕了一句:“……我这次……就和你一同过去……” “什么?”斐潜有些没有听清楚。 黄月英有些羞涩,刷的一下站了起来,说道:“……没什么,我……我……先去看看父亲去……”然后就又将斐潜撇在厅内,跑到了后堂内去了。 斐潜瞪大了眼睛,有些哭笑不得,到底我做错了什么还是说错了什么,这一老一小一大早就将我一个人撇在这里,这个是什么情况啊? ××××××××××××× 襄阳治所,刘府之内,刘表正于院中小亭之内,温了些金浆酒,小酌一二。 刘表最近春风得意,解除了孙坚的威胁之后,并且在荆南的攻伐也在这样的有利消息的刺激下,进展得十分的顺利,现在就差武陵郡的金旋尚未明确表态了,不过这都不是什么问题,大军现在正在集结,若是金旋不懂得识得进退,少不得也要像孙坚一样…… 可以说,到现在这一步,刘表才真正看到了权掌荆襄的希望。 不用管现在荆南的各个郡太守是真投降,还是假投降,反正这个问题并不是太大,只要在名义上承认了刘表这个荆州刺史的名义,那么自己下一步就可以直接上表请封州牧,然后对于下辖的这些官员进行替换,调整,渗透…… 刘表端起面前的酒爵,微微啜饮一口,觉得这杯中的金浆酒无比的甘甜,竟然有些让他觉得飘然之感…… 就在此时,一个下人前来禀报,说是蔡中蔡校尉前来求见。 蔡中带来的消息却完全破坏了刘表的好心情,留守邓县的黄祖被程普抓住了! 原来孙坚和韩当身亡之后,程普和黄盖苦等一日没有等到消息,便觉得有些不妙,待第二天天色刚晴,便派出了各路的斥候详细搜寻,终于在山谷之内找到了交战的痕迹,旋即又派出了前往襄阳的细作,最终确定了孙坚和韩当身陨的消息。 主将身亡,这场战役再怎么打都是输了,程普和黄盖便准备退军,但是就这样撤退又怕邓县的黄祖趁机掩杀,因此便设下了埋伏,并故意的透露消息给黄祖,引诱其上钩。 黄祖虽然勇猛,但是也有些冲动,可能也有一些想借此挽回之前被孙坚击败的颜面,因此在确定了孙坚已亡之后,便放心大胆的对于程普和黄盖进行了追击,结果…… 就被抓了俘虏了。 现在程普派人送来信息,请求用黄祖来换孙坚和韩当的尸首…… 刘表皱眉,捋了捋胡子,心中暗道,还自称领兵多年,威震江夏,却连一个年轻之辈都比不上,先是败于邓县,然后现在竟然连人都被俘虏了,这真是,嗨! 相当的无语。 “蔡校尉,依汝之见,换或不换?”刘表像是不经意的问道。 蔡中拱手恭敬的说道:“此事全凭主公做主,卑职愚钝,何能置喙也。” 见蔡中谨慎的什么都不说,刘表眼珠转转,表示知道了,然后说道:“此事关系重大,先安顿来人住下,待明日议事之后,再行抉择。” 蔡中领命退下了。 刘表背着手,在亭内度了几步。 其实议事,现在在荆襄处理政事的,也就是蒯氏兄弟而已,但是刘表甚至能够推测出来蒯氏兄弟肯定是大堆的理由不换人…… 不换人其实并不是如同蒯氏兄弟那似是而非的大道理,而是多半想利用这个机会在刘表和黄氏之间钉个刺而已。 不过走个过场还是要的,刘表内心当中实际上已经是拿了主意,换肯定是要换的,就算是黄祖再蠢再笨,就算是不看在黄氏的颜面之上,也要考虑其他荆襄将领的想法——前脚刚为了自己卖命,后脚就被自己抛弃了? 明天的议事,刘表其实并不是真的要议论是否换黄祖的事,他只是想再确认一下蒯氏兄弟的立场而已…… 如果不能同心,那么将来也就只能让蒯氏兄弟靠边站了…… 第五六九章 人在囧途 就在斐潜在荆襄准备离开的时候,曹操也在默默的收拾着行装,他准备离开邺城,前往兖州。 终究还是要有一别啊…… 曹操立于堂下,回首北望,往昔的点点滴滴不由得涌上了心头。 如果按照后世的话语来说的话,曹操是个官三代,更准确地说是个阉三代。其父虽然并没有留下多少的名望,但是作为老一代的宦官领袖曹腾的养子,多少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在汉代众多的宦官子弟当中,虽然最终死的蹊跷,但是在年轻的时候也是出类拔萃的,至少在捞钱送钱的本事上不明觉厉、细思极恐,就连太尉这样的高官都买到手当了几年。 所以曹操其实也是正儿八经的三公之后。 当然,其父这样超级的聚财手段,也铸就了曹操慷慨大方的交友习惯,致使曹操在不满双十的时候,就已经是进入了仕途,升任了京都……嗯,就是京都城管队北城大队长。 该同志在担任国家重职期间,勇于和黑暗势力作斗争,严格执法,力求在最短时间内改变自己属于宦官的标签,便针对于宦官首领的家属开刀,但是因为太过大力,最后导致奇迹出现了,许多的高层领导都纷纷的感慨,像小曹这样年轻有为,用于任事的,不应该在一个大队长的职位上消磨时光,实在是大财小用,便特别提拔他做了顿丘的县令。 比千石的城门校尉,换成了六百石的小县令…… 好吧,就当成在基层锻炼吧,但是好景不长,还不到一年,曹操就因为堂妹夫的妹妹宋皇后被废而受到牵连,被一路撸到了底,回到老家谯县做了一名待业青年。 所幸的是,因为宦官的势力重新的到了调整,这个曾经闪耀了一阵光华的阉三代被人记了起来,曹操又被朝廷征召,出任议郎,在任职议郎期间,曹操同志屡屡上书言事,针砭时弊,很是尽责,当然可喜可贺的是,曹操上表的其中所有不重要的意见都被高层采纳了。 随后便是黄巾之乱,曹操也是第一次从文职正式转向了武职,放下笔,拿起了刀,出任了骑都尉,斩敌数万,因功升任济南国相。 随后曹操那颗不安饭的心又再次活跃起来,导致了曹操济南国的任期间搞得官不聊生,其下大部分的官吏都被撤职。 当然这样的做法,就导致了朝廷的调令下达,要将曹操平级调动到东郡出任太守…… 东郡,那个被黄巾贼几乎都破败的地方! 曹操非常的不满,愤然辞官,因此在兖州获得了一定的声誉,在百姓当中也有了一个好的口碑。 青年时代的曹操,已经完全没有了少年时代的放荡不羁、嚣张跋扈。 自进入仕途起曹操就决定做一个千古留名的好官,可是渐渐的,他明白了一件事情,全天下,只有百姓才希望他是一个好官,除此之外…… 大汉的朝廷不赏识,也就罢了,还把他当成球一样踢来踢去。 其实曹操并不是被嫌弃,而是他干得太用力,让身边那些人都吓了一跳。而黑色幽默之处在于,一心报国想做一个正直忠诚的好官的他,之所以还能一次次的爬起来,原因只有一个…… 因为曹操他有个一辈子同流合污,不择手段刮地皮的老爹,才给了在他一次又一次碰壁之后,还有海量的钱撒出去,让他可以有机会重新爬起来。 对政界失望的曹操转而寄希望于军界。当时西北有十几万叛军,朝廷与羌族的百年战争也还远远看不到尽头。若是能在战场上建功立业,官拜征西将军,封侯爵赏,亦足以快慰平生! 然而现实很快又开了一个玩笑,在老家看黄书行渔猎的曹操终于在其老爹的金钱攻势之下,获得了一个军队上的实缺,出任大汉王朝京都直属的快速反应部队的第四号统领…… 当然,现实永远没有最搞笑,只有更搞笑。 这一支快速反应部队的头号大统领,就是曾经曹操他在任职京都城管大队长之时得罪到了骨头里的宦官,中常侍蹇硕…… 幸好的是,西园八校尉的老二,是曹操的发小,袁绍。 随后的事情,就像是突如其来的潮水,一**的涌至,何进之死,董卓进京,酸枣会盟,汴水之战,龙亢兵变,几乎是在转眼之间,曹操就像是一个小舢板,在海水当中跌宕起伏,上一刻还是手握重兵的一方诸侯,下一刻就是残兵败将大小猫三两只的惶惶之犬,这种人生的酸爽…… 就像是现在,居然要去接受一个之前被他拒绝了的职位,东郡太守。 能不接受么? 呵呵。 本初啊…… 总归还是变了,不再像在雒阳之时的你了。 其实将自己调离,一脚踹到远离了冀州的原因,曹操心里怎么可能会不清楚? 现在是袁绍势力膨胀建设成型的时期,自己的身份导致袁绍,或者是袁绍的下属谋臣们感觉很尴尬,或者是感觉到了不适…… 最初曹操刚到冀州的时候,袁绍还经常找他一起商讨一些事情,可是随着袁绍的野心逐渐的膨胀,开始仰望,露出馋涎的时候,曹操几次劝阻无效之后,便隐隐觉得与袁绍的关系似乎就开始了疏远。 本初啊…… 你到底是想要一个诤友,还是想要一个磕头虫? 袁绍的谋士们敏锐的察觉到了袁绍对于曹操的态度的转变,那么对于一个新兴的政治集团,最开始的每一个位置都极其的重要,每一个排序都非常的关键,搞不好就会成为开国元老…… 既然曹操的位置已经动摇,那么将其巧妙的挤到外围去,也就成为了所有人的共识,少了一个袁公的年少发小占坑,不管是谁都可以再往前进一位了。 因此…… 一身黑袍的卫觊走了过来,拱手禀报道:“主公,都已备妥。” 曹操既不想做磕头虫,也做不成诤友,便因此只好离开了,去往哪个他原本嫌弃的地方,曹操他最后一次回头北望,然后在心中长长的,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说道:“出发!” 第五七零章 囧在人途 “曹孟德要走了。”郭嘉摇着酒葫芦,睁着有些迷离的眼说道。 荀彧坐在一侧,捧着本书,闻言稍微侧了一下头,说道:“嗯,怎么了?” “我想去看看。”郭嘉说道。 荀彧放下了书简,说道:“可是东郡不是什么好地方。” 兖州,现在闹黄巾很厉害。之前不管不顾讨伐董卓的后遗症逐渐的显现出来了,兖州是酸枣联军内的主力,而被调走的郡县兵卒也就导致了原本兖州青州一代的黄巾贼重新有了一口喘气的机会。 刘岱对于兖州的控制不力,同时和原刺史桥瑁之间的争斗终于发展到了不可调和的阶段,刘岱借军粮不利的理由杀了桥瑁,但是谁都知道其中究竟是怎样的一回事,因此兖州的当地士族也对于刘岱并不是非常的欢迎和配合,致使很多时候刘岱都陷于被动,就连黄巾贼活动的范围和区域,也因为种种的限制,并不能在第一时间内得知…… 当然,桥瑁死后,刘岱也封了一个王肱做东郡太守。此外还有一个董卓封的,现在又多了一个袁绍封的。 所以荀彧郑重的说道:“曹孟德虽说也是颇有雄姿,但是毕竟先天不足了些……所以,你确定?” 荀彧和郭嘉其实已经在冀州待了一段时间了,见过了袁绍,但是却没有任何的表示,当然袁绍也没有任何的表示。 严格说起来,袁绍身边的谋士已经不少了,袁绍不但平衡这些谋士,而且还借助这些谋士之间的那种相互比拼来进行谋划和扩张,现在已经是做的非常好了,换成谁,都没有办法像现在袁绍这样,从一个官二代,在短短一年之内,不仅仅拿下了整个的冀州,而且还在瞄着幽州和兖州…… 袁绍这种战略眼光和鲸吞天下架势,的确非常的吸引人。 但是曹操有什么呢? 除了几个家族兄弟,和一些家族子弟兵之外,什么也没有。 郭嘉放下了酒葫芦,说道:“曹孟德不喜欢袁车骑,我正巧也不怎么喜欢,所以,就看看呗……” 荀彧默然,微微的叹息了一声。 袁绍作为天下冠族的表率,自然不可能屈尊去做一些小事的,否则屈尊多了,自然就失去了原本的威严和气度,这自然是袁绍万万不可以接受的。 但是奈何郭嘉又是才情极高的,才情高,难免就心气极高,自然也不肯为了一点俸禄,就去捧袁绍的脚,当然就更加的不可能去迎奉什么郭图、审配之类的人。 自然而然,郭嘉就遭受到了冷遇。 “那你要怎么去?”荀彧问道。 郭嘉哈哈的笑了几声,忽然站起身,举着酒葫芦,有些醉醺醺的说道:“从现在起,我不姓郭了……” ×××××××××××××× 曹操上下打量了这个披头散发的人几眼,沉声说道:“汝为何人?” “某姓戏,名志才也,为一行商尔。”披头散发,还带着一股浓浓的酒味的戏志才懒洋洋的说道。 “戏志才?”曹操喃喃的重复了一声,两个字的名,在汉代现在的观念里面,多数都是意味着贱名,而且还是一个商人,“可有字?” “无字。”戏志才回答道。 曹操不由得瞪了一下眼。 一旁的卫觊也皱了下眉,有没有字他倒是不怎么在意,但是对于有些洁癖的他来说,像戏志才这样邋遢的形状,简直就是让其感觉有些恶心,不由得脱口而出:“怎能无字?” 这年头,没有字比两个字的名更加的问题严重。 字,一般是长辈授予,多半和名字相关,也有表明心愿,表示祝福等等的含义。没有字,就说明要么是没有师承,要么没有家族长辈,而不管是哪一种,都意味着戏志才是野生的人物…… 戏志才仰天哈哈一笑,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道:“志比天高,命比纸薄,要志何用?不如无志。”当然,此志非彼字,当然在场的人都懂。 卫觊微微一笑,说道:“贾沽之徒,竟也言志?”一个小小的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商人,居然还说什么志比天高,这特瞄的是来逗我的么? 戏志才甩了甩袖子,说道:“陶朱公佐越王卧薪尝胆,方有灭吴之功;吕相国助子楚邯郸献女,才有嬴政始皇;此二人皆为无志耶?” 卫觊顿时被噎了一下。 曹操哈哈一笑,替卫觊结了围,说道:“果然妙人也,还请就坐。” 戏志才拱了拱手,斜斜坐下,曹操也毫不在意。 曹操问道:“不知……呃,志才,此番前来,欲贩何物?”本来是要叫字亲切些,结果没有字,只好称呼其名。 “笔墨而已。”戏志才说道。 曹操微微眯眯眼,问道:“这笔……如何言之?” 戏志才懒洋洋的说道:“毫毛茂茂,陷文不活。” 曹操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稍微往前倾了倾身躯,接着又问道:“那墨……又如何说?” 戏志才伸手在怀里搓了搓,似乎是在抓虱子,有像是在揉着什么泥丸之类的东西,看得一旁的卫觊直皱眉,然后才说道:“墨悲丝染,不可不慎。” 曹操丝毫不介意戏志才的无礼举动,欣然的一击掌,说道:“妙也!” 旋即曹操又说道:“今东郡纷争,不知先生可有以教?”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戏志才慢悠悠的说道。 曹操念了几遍,然后说道:“操愚钝,不知其意,先生可否详解一二?” 戏志才哈哈的大笑起来,抓了抓乱发,说道:“曹公休要说笑……若真不知,为何遣人宣扬济南之事?” 曹操嘿嘿笑了两声,也不反驳,而是起身郑重的向戏志才长揖到地,说道:“操请先生出任东郡从事,还望莫要推辞!” 戏志才略略沉吟了一会儿,忽然说道:“可有酒否?”虽然说的是酒,但是实际上却是说的另外一件事情…… 曹操一愣,忽然哈哈的大笑起来,说道:“若先生能来,定有好酒!” “如此……”戏志才起身,在曹操面前下拜,“志才拜见曹公!” 曹操连忙上前一把扶起,却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卫觊默默的低下了头,藏着眼中流出出来的一道寒芒…… 第五七一章 途在人囧 Y8?DT3?7LC"Y?PS?1??T^j?H <Cb?:???U??fh?W?:?7??到了昨天,才算是明白了为什么黄承彦和黄月英的态度有些怪异,原来黄月英要跟着自己一同前往并州!怪不得老丈人这两天就跟吃了爆竹似的,似乎看着自己这里也不顺眼,那边也不得劲。\r 斐潜劝说了一些,见黄家态度坚决,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因为这个事情,不管斐潜从什么角度说,是欢迎还是不欢迎,都不好讲,反正有点里外不是人的感觉。\r 不过看得出来黄承彦是真心舍不得黄月英,却又无可奈何,就算是这一次不跟着斐潜去并州,难道一辈子都待在黄家隐院不成?\r 所以虽然终究是不舍,但是最后还是跑前跑后,为黄月英的添置了一大堆的东西,整整装了有六辆的辎重车……\r 当然还有近三百人的大小工匠随行,一下子让斐潜的队伍膨胀了许多。\r 不仅如此,蔡氏家主蔡讽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考虑,又送了两百的弓手加入了斐潜的队伍。\r 刘表虽然没有亲自来,但是也派遣了蔡中送来了带了十辆装满了粮草、各类器械的辎重车,算是为斐潜送行,又或是对于斐潜之前的协助的感谢。\r 这些东西,斐潜自然是毫不客气的全数收下了。\r 今天正式返程离开荆襄,在黄家隐院的门口,斐潜自然是在黄承彦凶恶的眼神和磅礴的口水之下,再三的拍胸脯,保证之后又再三的保证,才算是稍微让黄承彦略略安了一点心,最终还是洒泪而别。\r 走了一段路,斐潜回首看着后方黄家隐院一旁的小山之上隐约人影,心中知道必定就是老丈人黄承彦登山而望,不由得微微的叹息了一声,拉住了马匹,甩蹬下了马,又再次的拜了一拜……\r 黄月英也从车厢之内出来,和斐潜并肩向远方的黄承彦跪拜,然后眼泪哗的一下,又下来了,连忙捂着脸,低着头,又躲回车厢里去了。\r 可怜天下父母心,古今似乎都是一样。\r 斐潜直起身来,有些恍惚。虽然今天黄承彦多半是来送女儿的,但是斐潜却在其身上看见了后世当年他上大学的时候,自己上了火车之后,父母流连并不离去,就算是火车开动了,走远了,也还在站台之上,远远的目送着……\r 唉,天地之间唯有亲情最真,只是可惜后世的父母还有这里的福叔……\r 斐潜多少有些意兴阑珊,长揖了一下之后便翻身上马,继续前行。\r 这一次虽然主要的目标达成了,但是其他的收获却并没有,昨天去鹿山面见庞德公辞行,山下那群家伙知道了自己要走了,也并没有表态说什么,似乎还有一些躲避的样子,搞得斐潜也很尴尬。\r 三顾茅庐也是要双方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才行,否则别说三顾,三十顾都不一定能够解决问题。诸葛当时是没得选了,二袁下场领饭盒了,曹操又有深仇大恨,东吴那帮锤子整天只懂得窝里横,刘表眼看就不行了,剩下还能选谁?\r 黄忠倒是真的同意将整个家搬到隐院来,这样一来,一者黄忠可以保证至少黄承彦本人不至于遇到什么太大的危险,二者斐潜也见过黄忠的儿子,似乎比起之前来略有一些起色,若是再浆养一段时间,等身体慢慢的恢复过来,病估计也就好的差不多了。\r 就是觉得有些可惜。\r 斐潜慢悠悠的骑着马,跟着队伍,沿着管道往前走着,又往前走了大概有个五六里路的模样,忽然之间看到前方的竹林之外,有几个人正在席地而坐,身影似乎还有些熟悉……\r 再走进了几步,斐潜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许多,这不就是庞统、徐庶、枣祗和太史明么,怎么跑到这里来了?\r 斐潜一夹马腹,连忙赶上前去。\r “你们……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斐潜又惊又喜。\r 庞统晃了晃大脑袋,一本正经的说道:“大水鱼,要请我们出山,太没有诚意了吧,先不说送个几万金来花花,要不然也搞点几百匹的细绢绸缎来啊,再不行送十个八个的美姬,我们也就勉勉强强的接受了,哪有这么不懂事的家伙!”\r 斐潜被庞统说得,脸上的表情先是像一个大写的囧字一样,然后才反应过来,哈哈笑着往庞统逼近,说道:“哦,是这样的么,小呆鸟,来来,告诉我你是想要些什么?”\r 庞统不动声色的站起来,往徐庶的背后就躲,嘴里还说道:“有话好好说啊……那个黄公还真舍得呢,据说黄毛丫头这次也一起北上了?”\r 话音刚落,就从后面车厢里面传出了一个声音:“黑小子,说谁呢?”\r 庞统瞬间就哑火了,眼珠子乱转,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心里嘀咕着一些什么。\r 车厢半掀,黄月英下了车,然后跟几位行了一礼,然后又回到了车厢之内,往前而去,将这里的空间留给了这几个人。\r 徐庶呵呵一笑,说道:“其实我等早有北上之意,但是就是某人说要给中郎一个惊喜……”旁边的枣祗和太史明都是一样笑呵呵的。\r 惊喜?\r 嗯,还真是又惊又喜……\r 斐潜不由得又拿眼瞪了瞪庞统。\r “元直、子敬、子鉴,能得三位相助,潜不胜感激……”斐潜正了正衣冠,正容下拜,“请受潜一拜!”\r 徐庶三人连忙上前将斐潜扶起,然后又各自退了一步,也是下拜道:“臣庶(祗、明)拜见主公!”\r 斐潜激动的眼角都有些水光,连忙上前搀扶三人起来,说道:“都是自家兄弟,就不要太生分了,称呼我的字就好了。”\r 徐庶拱手,很严肃的道:“礼仪尊卑,上下有别,不可废也。”\r 然后枣祗和太史明也很严肃的站在一旁,搞得斐潜异常的窘迫,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好,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半响才说道:“啊呀,能不能不这样,你们这样一来,我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r 庞统从徐庶背后转了出来,个头小,嘿嘿笑着,却像个老大一样拍了拍徐庶的肩膀,说道:“我说的没错吧,大水鱼……怎么来说也算是不错的吧……来,来,愿赌服输……”\r 好你个庞统,又拿我开赌!斐潜顿时气得鼻子都有些歪了… 第五七二章 囧人在途 ??P???f!????8?O?%%?k?X=?УMи&?&????M?g?'???是充满了各种欢聚,各种别离,有离愁,也有欢喜,就像是看盗版小说,时不时的会蹦出一两条的黄色小推窗,然后刚好就被身边的领导,老师,又或是未来的丈母娘,女朋友看到了……\r 这都不要紧,万一盗版网站跳出来小弹窗,是基友网的图片呢,后世的信息可比汉代强,搞不好明天就传遍整个世界,看盗版那个人是个好基友了……\r 咳咳。\r 现在斐潜就觉得有点像上班看盗版小说,领导刚好走到身后,然后跳出了一个活动小窗口一样,脑袋有些迟钝,信息量太大了些,一下子没能够反应过来……\r 虽然徐庶枣祗太史明三人已经称呼斐潜作为主公了,但是斐潜依旧感觉就像是在梦中一般,晕乎乎的,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r 其实就是斐潜自己突然猛不丁的遭遇了福叔的一事,然后有些患得患失,再加上徐庶他们又在庞统的唆使下憋着坏,所以斐潜也没能够察觉得出来。\r 严格说起来,徐庶他们如果现在要选择人员,真的斐潜这个标榜在前,似乎其他的人都矮了一些,论文,斐潜是南北两大文学领袖的弟子,论武,手中握着一只精锐纵横北地的骑兵,虽然地盘并不是太大,但是发展的空间几乎是没有任何阻碍的。\r 若是之前,还有一点在本地的刘表和偏远的北地苦寒并州之间犹豫的话,那么孙坚的这一件事情,基本上来说,就等于是给这些人吃了一个定心丸。\r 能打胜仗,懂得如何打胜仗的领导未必将来是一个好领导,但是连胜仗都打不来的主公,却几乎可以肯定不是一个好主公。\r 刘表看起来仪表堂堂,风度翩翩,清谈阔论不输天下人,但是在这一次上就暴露出明显不怎么精通军事的弊端,而不明军务,在这个动乱的时候,难免就是一个巨大的隐患。\r 袁术则是更加的不用想了,就算是袁术不再高傲的摆个架子,也很难。首先就是和刘表关系就很有问题,而徐庶等人已经是有了荆襄士族的标签了,若是未有开战之前过去尚好,但是现在既然已经交恶,在过去投奔难免里外都不能讨好。\r 袁绍羽翼已丰,自己这些人虽说是士族子弟,但是就只有枣祗还算是好一点,徐庶和太史明差不多就只能算是一个寒门,去袁绍那边肯定不会有多少重视,说不定就分配了个书吏了事,这就算是徐庶等人可以接受,但是又将荆襄庞德公的颜面放到何处?\r 哦,搞了半天,鹿山之下,庞德公亲授之人就只有个书佐之才?\r 斐潜并没有细想这些,他只是觉得能有这下有几个可以放心的人在身边,一下子就觉得轻松了不少。\r 一旁庞家的下人们忙忙碌碌,将带来的一些酒菜摆上,几个人坐在一起,斐潜也下令让兵卒们自行修整一下。\r 对于斐潜来说是欢喜,但是对于庞统来说,就是分离了,原本鹿山之下的木屋之内住的满满的,结果现在一来就剩下了庞统自己一人,虽然说的确是免除了徐庶每天晚上的魔音灌耳,但是多少有些不舍……\r 斐潜看得出来,也能理解,所以就故意问道:“小呆鸟,现在我可真的要离开了,知道你聪明,帮忙说说,下一步我应该怎么做?”\r 庞统毕竟还是有些少年习性,闻言顿时就将略有的伤感丢到了一边,咳嗽两声,故作不满的抬着头,说道:“嗯?这是向人请教的态度么?”\r “小呆鸟!你可想好了,到底说不说?”斐潜根本不吃这一套,直接呲了呲牙。\r 庞统眨眨眼,哼了一声,说道:“你都准备好了,还来问我?”\r 斐潜一愣,有些不敢置信,说道:“你怎么看出来的?”\r 庞统用手指了指在外围的并州骑兵,说道:“这不是很明显么?不光我看出来了,元直也看出来了。”\r 枣祗就觉得有些被爆击了,疑惑的说道:“到底看出什么来了?”\r 太史明明显也不知所以然,但是毕竟辈份比较小,也不好意思开口问,只好在一旁扮演乖宝宝。\r 斐潜暂时也没有解释,而是问道:“士元和元直觉得此举胜算几何?”\r 庞统翻了翻眼皮,不说话,倒是徐庶接了一句,说道:“若是有心算无心,倒是也有些胜算,就是……这个数量上差距太大,恐怕难以一举而定。”\r 斐潜默默的点点头。\r 其实这个战略也是一直在考虑当中,还没有最后的定型就是了,因此也一直没有讲,没想到在这里倒是被两个“元”给看了出来。\r “太行八径!”庞统既然讲开了,也就不藏着掖着了,继续说道,“一定有机会要控制在手中,一旦将八径封上,任冀州、幽州天翻地覆,都不会影响到你丝毫。”\r 太原以东,就是太行山,纵穿南北的太行山上,自古就只有八个山谷小道,被称之为太行八径,也就是并州和冀州之间的重要通道,谁控制了太行八径,就等于是占据了战场的主动权,出击还是防守,都等于是握在手中,随时可以根据情况作出选择。\r 斐潜默默的点了点头,虽然拿下太行八径就等同于要将太原郡和上党郡并入囊下,难度并不小,但是对于整体来说,确实是不得不去做的一件事情,就像是抵在咽喉上的一把刀,是更希望握在别人的手中,还是握在自己的手里?\r 徐庶也说道:“所以,除了护匈中郎将之职外,还需再谋得并州牧方为稳妥,至少也要获得一个并州刺史之职,如此方能政令通行不虞。”\r 庞统接着说道:“现在和西河郡,河东郡关系不错,只要再拿下上郡,便可联名向天子上表自请并州刺史一职,多半应太大的问题,州牧一职权重……恐怕一时难以获得……”\r 这也是实情,州牧虽然没有规定一定要有什么样的标准,但是至少不是像斐潜这样年方二十出头的人就可以获得的,就算是刘氏宗亲,也都是四十左右老重之人才会考虑。\r 这就是东西两个方向上的战略了,东边扩张到太行山,和袁绍隔山相望,西边扩展到上郡,上郡以西就即将进入茫茫的无人戈壁区,自古以来都是没有什么太大的价值地区,也不适宜驻扎人口,不管是农耕和放牧都不行。\r 所以也算是一个天然的屏障,在没有导航,没有定位,没有道路的情况下,要穿越茫茫的戈壁,几乎就是一个纯粹的找死行为。\r 那么东西方向的战略构想有了,接下来南北的呢? 第五七三章 凤鸣此刻天,花开彼时海 3áO?5??f?M^f?k?T??~??A6?vr??????I?9#?M?fc$???外,古道之旁,竹林叶下,白茅席上。\r 鹿山的五人众又汇集到了一起,只是庞统略有些不开心。\r 这也是难怪,原先是斐潜一个人,然后庞统他们一帮子聚在一起,虽然有时候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有时候也就某个问题小赌一把……\r 最多一颗银豆子,这点钱就算是比较穷一些的徐庶也不太看在眼里,因此,在他们眼中看重的是输赢,是眼光的高低,是判断的准确与否,而不是那点彩头。\r 但是现在,很显然庞统就要孤零零的成为一个人了。\r 因此对于斐潜的问题,庞统也没有多少心情回答,主要是这些事情之前斐潜没回来的时候就已经讨论过了,所以实际上讨论的结果,徐庶三人都清楚,庞统也就懒得再一一重复了,反正就算是庞统他不说,到了并州,徐庶三人也会讲的……\r 所以庞统懒洋洋的说道:“并州北面么……反正就那样了……”\r “……”斐潜还有些不死心,继续问道,“……那南面呢?”\r 庞统微微眯着眼,摇头晃脑的说道:“……南面么……反正就那样了……”\r “……”斐潜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说道:“明白了。”\r 庞统、徐庶等人纷纷流露出了一种大家心领神会,默契的笑容,嗯,还是这样好,多省事情啊……\r 要不然找到一个脑袋转不快的,巴拉巴拉讲半天还分不清楚轻重缓急,这还能愉快的玩耍到一起么?\r 事情有好多种,有的是能说不能做,有的是能做不能说。\r 北面的胡人,显然就属于那种能说不能做的……\r 阴山再往北,就是一望无际的北方大荒漠,虽然不完全是沙漠地形,但是水源、降雨、整体气候的原因,除了几个绿洲适宜放牧之外,并不适合目前的汉代科技和劳动力底下的情况下去迁徙居住,所以是毫无价值的土地,恐怕没有任何人会对那一块土地有任何的兴趣。\r 所以最多扩展到阴山之下,依托前秦遗留下来的旧长城进行防御,也就到此为止了。当然,在口号上还是要有多响亮就喊得多响亮,但是真要是越过阴山,突入大漠,这个,真心是嫌死得不够快的节奏……\r 反过来,并州的南面,就属于能做不能说的事情了。\r 天下要大乱了,没错,基本上所有智力在一线的人基本上都能看到这样的征兆。皇室的权威不断下降,地方性的权重不断的提升,这种结果必然会导致相互冲突,最终变成了周王朝的模式,然后就变成战国模式,这个有前车之鉴,并不是一件非常难以理解的事情。\r 但是这个事,知道就好了,并不能说。\r 先不说庞氏崇尚的是黄老之学,鹿山之下,木屋之内,多少也是跟着庞公有学过一些的,虽然庞公没有明确表示这些人是属于自己的弟子,但是实际上大家都是这么认为了,就连庞氏的族人来的时候,带给庞统的一些生活用品,日常用度的时候,也不会忘了给其他的几个人也带一些来。\r 所以在外,这些人也要自觉的维护庞公的声誉。\r 因此,动不动张口天下大乱了,要开始计算皇帝了,这个要是传出去,真是……\r 现阶段就连二袁心里想,但是嘴上还是不敢讲。一直到了献帝被欺负的实在没有什么汉家威仪的时候,历史上的袁术才僭越试探了一下,还不是正式的称帝,就立刻被群起而攻之了,当然,其实当时的诸侯也不完全是为了僭越这个事情……\r 所以,可做,但是绝对不可说。\r 尤其是当着朝廷大员说一些天下大乱的话语,信不信立刻就抓起来当成黄巾贼处理?天下大乱,最先就是黄巾三兄弟说出来的,什么苍天已死之类的,这种政治性的原则错误,自然是不可能去犯的。\r 斐潜之前的追问,其实也是想藉由这个机会稍微查探一下士族内心对于当下这个朝政的态度,结果发现,其实汉家的威仪真的是相当的根深蒂固的一件事情。\r 因此,斐潜才说,明白了。\r 因此,斐潜现在当下,就是冲着保家卫国去的。\r 因此,斐潜所作的事情,就是为了维护汉朝的地位的。\r 因此,斐潜手中高举的收复旧土,守卫边疆的大义之旗,绝对不能倒……\r 至少,名义上必须如此。\r 斐潜端起面前的酒杯说道:“诸位盛意,潜感激莫名,仅以此酒为敬!”说完便向众人略略示意,一饮而尽。\r 待众人也喝完,侍从重新添上之后,斐潜又说道:“鹿山之谊,铭刻潜心,诸位或名职略有高低,然实为一生之友,不分上下,此酒,酌敬吾等情谊!”\r 第二杯酒,众人也一同举杯齐饮。\r 斐潜又端起了第三杯酒,对着庞统说道:“吾等此去,天各一方,不知何年得返……祝愿士元能早日振翅,清鸣九天!”\r 庞统哈哈一笑,端起酒杯,说道:“好!”说完便一饮而尽。\r 庞统放下了酒杯,摇摇晃晃站起身来,袖子一甩,一边走一边吟道:\r “四牡彭彭,八鸾锵锵。\r “四牡骙骙,八鸾喈喈。\r “仲山徂齐,式遄其归。\r “吉甫作诵,穆如清风。\r “仲山永怀,以慰其心……”\r 边歌边走,或许觉得兴致已尽,又或是不想让斐潜等人看见自己的伤感之态,庞统竟然不回头,一边唱着一边往回走,然后爬上了庞家的牛车,便让下人掉头返回荆襄。\r 斐潜知道这庞统节选的歌词含义,也懂得其中的意思,便站起身,举起酒杯,望着离去的庞统身影,高声和了一曲:\r “秋日风萧瑟,千军齐徘徊。\r “昔人将离远,以歌述情怀。\r “杯酒且畅饮,休做儿女哀。\r “寒冬虽将至,暖春还复来。\r “南沔临蒹葭,雕磨胸中才。\r “北漠起风沙,征战烽火台。\r “此去怀远路,难忘鹿山宅。\r “凤鸣此刻天,花开彼时海!”\r 庞统坐在牛车之上,一路前行,不知何时已经是泪流满面,五官都皱到了一起,硬生生咬着嘴唇强忍着,任鼻涕眼泪在脸上横流,却不擦拭,只是背对着斐潜等人,高高的举起手摆了摆…… 第五七四章 昔日的小弟,今日的大佬 %???2???&e?=?xbG??????*6?????)z??XnDN? ?(?M?n?袁术因为孙坚兵败身亡之事,对于荆襄有些忌惮,因此斐潜一行人离开荆襄之后一路北上,穿越了梁东,拐道在小平津一路渡河,都没有遭受到什么意外的堵截。\r 毕竟现在整个的雒阳地区都空荡荡的,斐潜带着的骑兵又都是老手,撒开了就像是网一样,将遇到的零星斥候都给收拾了,导致很多地方郡县都以为是什么地方的大军来袭,龟缩防守之后才试探派些人去查看,而那时候,斐潜一行早就走远了。\r 一路之上,斐潜这些人也没与怎么闲着,太史明一开始就奔着管理工房去的,所以基本上也都是和黄家的这些工匠们混在一起。\r 而枣祗则是找了一个铁匠,对于他在荆襄田间地头上看到了一些农具,有一些新的想法和创意,与这个铁匠商讨的不亦乐乎,有时候两个人各持己见,相持不下的时候还会面红耳赤的争吵几句,然后约定到了并州一样打造一个,比试一下看看谁才是正确的做法……\r 或许是斐潜本身就是黄氏的女婿,所以不管是徐庶,还是枣祗、太史明,都并不觉得和工匠这样交流有什么不对,又或者是有什么掉身份的地方。\r 这个年头,汉家的读书人还没有像后世那些书呆子那样,觉得自己清高无比要和一般人拉开距离。在汉代,很多读书人甚至以自己还能种两亩田,开一丘菜园,栽几颗果树为荣,就像枣祗,有时候天天跟老农泡在泥田里,也没人说什么闲话怪话,有的也都是一些赞美之词。\r 而徐庶,则是一路都在和斐潜探讨关于鲜卑的相关事情。徐庶显然是专门针对鲜卑有提前做过不少的功课,和斐潜一样,徐庶同样也觉得对于鲜卑的骤然崛起,有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r 鲜卑,原来只是一个小小的游牧民族,却在今天,变成了一个庞然大物。\r 说道鲜卑,就不能不提匈奴。\r 现在已经衰败匈奴就是在后世的内外蒙古的区域兴起的古代游牧民族,而鲜卑最早只是匈奴地下的一个饱受欺凌的小弟。\r 当时匈奴强横一时的时候,对于兴起于大兴安岭一代的东胡渔猎民族很是一番的蹂躏,然后整个的东胡被打成了两个部落,一个就是后来的乌桓,一个则是逃亡更北的鲜卑山,成为了鲜卑族。\r 这两个民族都匍匐在匈奴单于冒顿的脚下,作为先锋部队冲杀进了汉境,进行少数民族南下大团结的时候才被汉人所知,原来在某地旮旯,还有这样的两只民族……\r 因此不管是乌桓也好,还是鲜卑也好,并没有什么自己的独立文化,更多的跟着匈奴在学,不管是语言还是文字,甚至风俗都相差无几。\r 随后匈奴在大汉亲善的对待之下不幸倒台,两个小弟就趁机捡起了原来大佬的家产,乌桓横穿了幽州冀州,为了一直积攒下来的属于少数民族的内部的矛盾,将匈奴因为防御汉军而空虚的北王庭捅了一个透心凉;而鲜卑这是默不作声的开始从大兴安岭一路向西,吞并原本属于北匈奴的大小部落……\r 然后鲜卑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短短的几十年里,建立了一个从横跨整个亚洲大陆,从西方阿尔卑斯山下的西域地区一直到东方的大兴安岭的庞大的部落群体!成为了一个直接针对汉王朝,强烈的有着建立大亚洲共荣圈的愿望的少数民族。\r 不过……\r “幸好檀石槐死了……”斐潜说道。\r 徐庶也点点头,说道:“没错,嗯,幸好檀石槐死了。”\r 檀石槐这个雄才大略,宛如冒顿第二的鲜卑大统领,莫名其妙的就在即将对于汉朝发动一起大规模的文化融合的活动的时候,隔屁了。\r 檀石槐一死,原本就是融合不久的鲜卑顿时分崩成为三个集团,而斐潜即将针对的就是其中的一只。\r 徐庶说道:“游牧之人,有三事为重,‘水草’、‘刍禾’、‘盐地’,各类纷争皆由此起,昔日檀石槐因人众多,田畜射猎不足给食,听闻楼人善网浦,于是东击俊人国,得千余家,徙秦水上,令渔资食。”说完,看了一眼斐潜。\r 斐潜点点头,说道:“元直之意,我差不多明白,目前我正在做的也正是如此,然而也并非长久之计……”\r 还是那句老话,民以食为天。\r 不过这就是农耕民族和游牧民族的先天上的差别了。\r 农耕民族爆人口不小心爆多了,碰上天灾**了,就大吼一声:“反他娘的!”然后就将头上的人一把拉下来,自己坐上去……\r 游牧民族爆人口也不小心爆多了,也碰上天灾**了,多半就大吼一声:“抢他娘的!”然后就南下进行民族大融合了……\r 所以现在斐潜就在做扶持南匈奴於扶罗单于的事情,跟他灌输说汉人虽然不怎么凶,但是很记仇,几辈子都惦记着,抢了不值得,所以还是做朋友吧,支持你刀枪,看见北面的那个家伙没,又有熊皮大衣,又有鱼子酱,还有大美女,嗯,兄弟,能不能左拥右抱就看这一次的了……\r 然后联系那些早年被鲜卑摩擦的欲仙欲死的小国,就像是当年对付匈奴一样,挥舞着各种小锄头,挖游牧民族的墙角,这事,汉人很在行……\r 不过胡人也都是傻子,被坑多了,总是会记住在哪摔倒的,因此这种办法,实际上有时候时灵时不灵,也不能完全指望的上。\r 反正差不多就是设个意思。\r 所以要想彻底的解决北面游牧民族的矛盾,其实这些小花招并不能完全解决问题,因为只要是花招,就迟早有被拆穿的一天……\r 因此斐潜幽幽的说道:“其实我一直在想,参照之前西域的做法……”\r 徐庶猛的扭头过来,瞪大了双眼,吃惊的几乎说不出话来:“中郎!你说的,这个……这个可是……”\r 徐庶一直以为自己就已经算是够大胆的了人了,没想到从斐潜这里居然得到了一个更加大胆的设想…… 第五七五章 方向的指引者 有人说雄才大略的汉武帝穷兵黩武,为了打仗什么都不顾,在位五十四年,打仗打了四十四年,搞得民不聊生,经济也是差一点崩溃,甚至还拿汉武帝的一些事情来说话,比如一开始的和亲,以及到金屋藏娇,巫毒之祸等等,但是不可否认的是,汉武帝是第一个将少数民族收拾得服服帖帖的皇帝。 在汉武帝之前,少数民族是享受各项优惠政策的,两个鼻孔都可以朝天的,官府也不敢动,怕惹麻烦,兵卒自然更没有底气,所以少数民族瞧不起在南面只懂得埋头种田的农夫,所以不管是说话还是吃饭,都喜欢将掖在怀里又或是别再腰带上的刀子露出来,一张嘴就满口的草原腔,觉得倍有面子,在大汉领土上走路都可以横着走,看上哪个漂亮妹子就可以贴上去,死皮赖脸的抓着走…… 汉王朝,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骤然翻脸,第一次从西域到东海,从北漠到南疆,全部横扫了一边,从此确立了中央王朝的宗主国地位,不仅仅在西域,还在辽东的东夷,也就是后世的朝鲜,交州,也就是后世越南,都建立了明确的统治地位。 那些原先横行的少数民族,忽然才懂得,原本只懂得耕地的汉人翻起脸来也是很可怕的,而且还非常记仇,北匈奴都已经衰败了不成样子了,窦大将军还是一定要按死再说,投降都不行…… 作为第一个吃下少数民族这只螃蟹的汉武帝,无疑是值得尊敬的。 还有一个更加让人敬佩的举措,就是西域都护府的设立。 西域诸国,国小,但是国多,而从长安道西域,因为地理上的限制,唯一的通道就是河西走廊,夹在蒙古高原和祁连山之间的狭长地带。 正是因为这种不便性质,所以特设西域都护。都护,从职位称呼上来说,更侧重于军事而不是民政,事实上也是如此,“于是徙屯田,田于北胥鞬,披莎车之地,屯田校尉始属都护。都护督察乌孙、康居诸外国,动静有变以闻。可安辑,安辑之;可击,击之。” 很明显,简单来说,都护有屯田,有兵,也有对于西域各国的管辖权里,如果可以BB两句就听话的,就BB两句,不听话的,那么就可以动手…… 所以从这一点来看,西域都护府的存在,是宣告了大汉对于西域这一块土地的管辖权,虽然并没有将西域各国完全吞并,但是实际上也基本上是差不多。 汉代的西域都护府,从兴盛到衰败,甚至到了后来的朝代,都成为了衡量中原国家国力强盛与否的一个重要的标识,若是国家有难,那么就很容易出问题,但是中原政权一旦腾出手来,西域立马认怂。 但是西域都护府,也有其弊端,就是管得太多,容易被有心人擅动,管得太少,又容易被架空,文化、习俗之间的差异,也造成了管理上面的困难。再加上派遣到西域都护府的派遣人员又未必能够个个都像张骞、班超一样牛叉,因此…… 但是因为光武帝的定都和侧重问题,所以实际上对于西域的统治就比较的薄弱了,班超之后,西域都护府随着汉王朝的力量的衰败,西羌问题的爆发,也因此断绝了。 “这是最好的时代,这也是最坏的时代……”斐潜缓缓的说道,“一切刚结束,一切也刚开始……” “西域都护府,前人给我们开了一个好的方式,我们自然要用起来,像是屯田,驻军,册封,这些都是好的,自然必须存留……”斐潜一边思索着着,一边继续对徐庶说道,“……另外,很多之前的问题则是需要改进,比如贸易钱帛动人心,还有……” 虽然斐潜并没有说完,但是徐庶也是知晓,因此点了点头,说道:“质子之策,如今已经多是名存实亡,而且若是……效用也并不大……” 斐潜同意。 最早的时候,汉代出任地方两千石的郡太守,都需要留家眷于京都,但是后来慢慢的也就松弛了下来,很多时候并没有执行。 而起对于若是没有这个野心的,就算没有质子,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但是已经有了野心的,别说是质子,就算是老子也不能阻挡其疯狂的脚步。 就像是刘邦…… 就像是二袁…… 所以任期制或许是一个比较中庸的调和办法,但是这个制度的产生,又必须有足够稳定的行政架构体系,否则领导人一旦更换,又容易引起人力派系大清洗,为了自身的政绩将前任的举措不管是有用没有用,一概否决,然后采取与前任相悖的方针举措。 斐潜眺望着远方,说道:“这是一个巨大的工程,但是一旦模式固定下来,几乎就可以说是千秋万代,青史留名……” 徐庶默然,虽然没有说话,但是眼目当中难免闪出了绚丽的光华,作为一个汉代人,他比斐潜都更加的渴望能够像张骞、班超一样,成为万人传颂的英雄。 尤其是徐庶原先就有一些游侠经历的人,这对他的吸引力简直就是无以伦比…… 并且斐潜的这句话一点都不夸张。 汉代创建了西域都护府,成为了后世不管是唐、明等强宗主国的依据,而且也成为了之后王朝统治境外的一种模式的延用,基本上都只是在细节上做了一些修正,大体的框架并没有什么多大的改动。 西域和北漠高原,不管是地形,还是交通,其实非常的相似,如果能够设立成功,然后在往外呢? 交南都护? 辽东都护? 甚至是…… 一个全新的政体运作模式,如果能够适应并且生存下来,就能够保持住一定时间的生命力,甚至会影响深远…… 如果将一个王朝看成是一家超级企业,那么西域和北漠高原就是分公司,但是考虑到汉代和后世之间,信息传递和交通速度的问题,其中的差别和相应的调整,就是斐潜想依托像是徐庶这样的才智之士,慢慢的琢磨出来了。 斐潜侧了下头,看了看已经陷入沉思状态的徐庶,微微笑笑,也不再说了。 反正现在还有一些时间,现在只是提前开始设想,省得到时一旦需要开展的时手忙脚乱。斐潜一直相信,只有手头上有预案,才不会慌乱。这些东西在后世的他也并不能说上精通,又怎么可能一下及就能让汉代的人了解并接受,然后瞬间就去执行? 尤其是在知识未能完全普及的年代,从听的懂,到懂得做,再到做的好,并不是嘴皮子动两下,然后所有人就能够明白,遵照执行的…… 不知不觉当中,就连斐潜自己都没有差距,他现在已经脱离了一个普通士族的思维模式,已经开始像一个世家家主一般,站在高点,眺望着未来,从层层的迷雾当中寻求着,指引着方向…… 第五七六章 上党的变故 再渡过了大河之后,往河东进行的时候,斐潜一行人就遇上了跟崔厚有协议往来贸易的商队,因为有了商队人员和车辆,营寨也扎的很快,一方面借助山体,一方面用载货的大车形成了外围的车阵,便形成了一个有效的保护圈。 这一条通往上党的商路,其实基本上崔厚并没有管太多,其实也就是分润给了令狐家族进行经营,一方面令狐家族也是上党壶关的知名人士,在当地具备一定的影响力,一方面也节省斐潜自身的人员支出和开销…… 现在崔厚的身价倍增,或者说他所代理的斐潜在商业这一个方面的资产膨胀的很厉害,但是因为现在钱币已经基本上被废除的原因,所以现在也不好统计到底具体有多少的一个数目出来…… 如果因为就算是拿物资,比对之前的价格来说,也不好估算,因为现在许多的物资的价格都在上涨,有一些已经是非常的离谱了,所以实在是难以具体统计出一个准确数字出来。 商业最重要的就是垄断,而现在斐潜不但是垄断了原材料,还垄断了加工业,在这个乱世,销售铠甲和兵刃简直是一本万利的事情。 夜间,这一支商队的领队令狐琮特意又再次来拜见斐潜,徐庶跟在斐潜身边,自然是作陪,而枣祗和太史明一路劳顿,又是少年渴睡,便早早就安息了。 令狐琮,字孟瑜,人自然是翩翩风范,很是儒雅,虽然岁数比斐潜和徐庶都要大,但是却很谦逊,见面的礼节将自己摆放的位置很低,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又带来了一条非常棘手的消息。 见面寒暄了几句,斐潜就问起了上党现在的情况,令狐琮自然详尽的说了一遍,然后说道:“现袁车骑拜张雅叔为上党太守……数犯壶关而不得,转而略诸县,为恶多矣,家乡父老苦不堪言……” 斐潜和徐庶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问道:“袁车骑可有遣兵将至此?”这个问题可是相当的重要。 幸好令狐琮说道:“未曾听闻。张雅叔原仅为一武从事尔,贸然高位,上党乡老多有疑虑,温使君亦言未见朝廷文书使节,恐张雅叔假袁车骑之名也……” 还好,还好,斐潜暗地里轻轻的呼出一口气。 这个时间点上,斐潜真的不想和袁绍有什么太多的联系,不管是什么样的都不好。 张雅叔,张扬,字里面有个雅,但是实际上和“雅”没有什么太大的关联,原先只是跟随并州刺史丁原的手下,担任武从事,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张扬和吕布还算是同事一场,但是具体关系如何不是很清楚了。 但是从丁原的安排上来看,对待张扬似乎更好一些,因为张扬跟着丁原一道南下之后,就担任了丁原与何进之间的沟通桥梁的作用,担任了西园校尉当中的司马一职,后来又被何进派遣到了上党募兵,并且在上党顺便剿灭一些零星的黑山贼…… 所以,在丁原心中,吕布更像一个打手,或者说一个护卫,只能留在身边,而张扬明显等级略高一些,至少还能派出去独当一面。 但是这个独当一面的张扬随之错过了雒阳风云变幻的一幕,在他辛辛苦苦的在上党募兵的时候,何进死了,董卓进京,一连串的变化下来,这个原本就没有什么高职位的武职人员,就很不幸的被朝廷遗忘了。 原本的老上司被杀了,原本的同事现在高升了,而自己却成为了一个“没爹没娘”的政治孤儿,被遗忘在上党的深山当中…… 上党的太守温浩人老成精,一看朝廷没有继续支持张扬了,立刻断了给张扬的供给,要求张扬并入上党的将领系列,这叫张扬怎么能忍? 因此张扬大怒之下,就和上党太守温浩叫恶起来,多次率军攻伐也估计是这个原因。不过毕竟张扬都是一些募集的新兵,要靠这些人打下壶关来,简直就是开玩笑。 毕竟壶关也是一道重要的关卡,哪里是一两千的新卒就可以轻易攻克的,不过因此一来,壶关之外的一些地盘也就遭到了张扬的劫掠,毕竟张扬被断了供给,自然是没有军资了,做出这种行为也能想得到。 然而想得到不等于能理解,原本是朝廷官兵的张扬,现在基本上已经和山贼土匪没有什么差别了…… 令狐琮离席拜倒,然后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书信,说道:“琮此次返平阳,受温使君之托,欲请斐中郎加以援手,望中郎怜悯,救上党乡民于水火!”言毕叩首而拜。 斐潜连忙上前将其搀扶而起,接过了书信,破开的火漆,展开一看,虽然未曾和上党太守温浩有过什么往来,但是确实加盖的上党太守的官印。 斐潜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孟瑜,此事干系重大,且容本将思量一二,明日再行答复,可否?” 这个自然是应有之意,令狐琮也不好说什么,便告辞下去了。 斐潜将书信递给了徐庶,徐庶一目十行迅速扫了一遍,皱眉用手指在书信上点了点,说道:“上党太守欲抽身事外,令吾等与袁车骑相争也。” 斐潜微微撇了一眼徐庶指点的位置,也点了点头。 上党太守温浩虽然年龄大了,但是实际上脑袋瓜子并不迟钝,在这个区域,只有斐潜这个护匈中郎将在名义上是可以统辖北地郡兵以抵抗胡人侵袭的,所以自然也有在北地遭遇贼寇的时候剿匪的职责。 所以上党太守温浩请求斐潜出手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问题就出来徐庶用手点的那个地方——上党太守在书信当中宣称张扬和黑山贼勾结,劫掠乡野,无恶不作等等,但是唯独没有提及方才令狐琮所说的,张扬号称袁车骑已经授予了上党太守的职位…… 因此,要么是上党太守并没有和令狐琮说及一些书信事项,要么就是令狐琮代表的令狐家族明显更倾向于斐潜这一方,因此才特意点明了一些事情。 斐潜转头看着徐庶,问道:“元直,依汝之见,此事应当如何?” 徐庶微微沉吟片刻,却说出了一番惊人的话语…… 第五七七章 相互之间的谋划 “上党,太原之地,虽然不为富庶之地,但是地处要冲,又有群山环抱,易守难攻,是为门户之地,与其落入他手不如早图之!温氏年迈,有心无力,如怀壁之……”徐庶说的毫不掩饰,很直接,“……据太行,平黑山,方有坐看之势也!” 取上党,太原!成为并州刺史! 当然,这个话是完全将斐潜和袁绍放在对立面上了,而且也是徐元直表示自己的态度!支持斐潜划地而居之,这基本上就已经是是非常明显的意味了。 不过徐庶这样将讲,也是太直白了些,一般人听了估计会吓一跳。或许是因为徐庶原本出身并不是大士族的原因,其态度似乎和现在的绝大多数人不同,虽然没有明说,但无疑是讲汉室摆在了靠后的位置,这要是保皇党听估计都会跳起来。 太原、上党两郡,刚好是在吕梁山和太行山两个巨大的山脉包围之中的一块平坦的土地,在又有水系川流其中,像是汾水,沱水,沁水等等,还有一个巨大的淡水大湖泊,名九泽。在历史上,南匈奴投靠了魏国之后,便是被安置在这个九泽周围,分成了匈奴左部,匈奴右部和匈奴中部三个部分…… 而在这个九泽的北面就是太原,南方则是上党。 令狐琮离开之后,斐潜大帐之内却寂静一片。斐潜和徐庶两个人都在思索着。 壶关,是上党的治所,但是壶关并不是壶关口。虽然讲起来有些拗口,但是所谓的关隘并不是和壶关城结合在一起的,而是是建立在壶关城偏南一点的地方,是卡在太行八径当中的太行径和白径,以及太行山大峡谷的羊肠坂道之中的重要关防。 张扬便主要是在攻打这个关隘,只要是攻下了这一个壶关口,便可以直接北上长冶,直入上党的腹地。 而壶关口的南方,太行径、白径再往南,就是河内区域;往东过了太行山大峡谷,再往东过了中牟,就是袁绍所在的邺城…… 这个位置微妙得让斐潜和徐庶都一时间难以决断。 斐潜想起之前在荆襄和庞统作别的时候,庞统曾经提出要控制太行八径的整体战略,但是没想到一下子就遇到了现在这样的情形。 牵一发而动全身。 徐庶缓缓的说道:“温上党恐怕未曾有什么好心思……”上党郡太守温浩虽然年迈,但是也并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 斐潜说道:“我所担心的也正是这一点。” 温浩的算盘其实说简单也是简单。 袁绍虽然自称是为车骑将军,但是毕竟还没有得到朝廷正式的册封,而且就算是朝廷承认了袁绍的职位,袁绍也没有权利直接从军权直接指手画脚到政事上来…… 但是袁绍也显然明白了这一点,因此袁绍他采取和指派曹操到东郡差不多的模式,给了张扬一个名头,只要能拿下上党,自然张扬就是正儿八经的上党太守,当然若是拿不下来,反正袁绍也没有多少的损失。 所以现在上党太守才向斐潜求援。现在上党太守温浩是打又不敢打,退又不能退,就指望着斐潜过来帮他扛这个锅了。 斐潜苦笑的说道:“可是,这个机会实在是太诱人了。” 从永安县城提兵过吕梁山口,就可以进入上党和太原的交界地区,然后掉头南下,便可以进入上党的腹地,在路程上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甚至是击败张扬这样一只几千人的新募集的兵卒,对于现在的斐潜来说,也并不是办不到的事情。 徐庶说道:“此事,重点并不在上党,而是在冀州。” 斐潜默然,也是同意。 徐庶又说道:“现在有急缓两种办法:一则趁冀州未定之际,提兵一路从永安往南,一路从此路过太行径往北,南北齐下,北路收上党郡县之政,南路扫除张雅叔之兵,以雷霆之势收取上党全境,然后对外移兵屯塞滏口陉、白陉、太行陉,断绝河内,冀州之道,对内笼络上党士族乡豪,同行政令,形成既得之势,只需半年左右,应可以拿下整个的上党。” 斐潜沉吟了一会儿,说道:“那么缓策如何?” 徐庶说道:“二者则需先潜使者前往冀州与袁车骑修好,然暗中从永安暗调输人马兵器,协助温上党守壶关,让张雅叔既不能进,又不至于败退,拖得半年一年,双方都是兵疲困顿,中郎再以保境安民之名,驻军调解,则可左右兼得,名利双收。” “急则易失大义,缓则易生变化。”徐庶最后总结了一下,说道,“袁车骑新收冀州,半年时间也应该差不多调整完毕,明年春耕之后……幽州,兖州,豫州,并州,皆有可能会是下一个袁车骑的目标……” “其中,可能性最大的,便是幽州和并州。”徐庶讲完,便看着斐潜,并没有做更多的解释,因为徐庶他知道,斐潜基本上应该是可以理解。 袁本初掌握了冀州之后,下一步肯定不可能蜷缩在邺城,必定会继续扩张,周边的州县便是下一步的目标,其中兖州现在还是刘岱作为刺史,袁绍虽然已经有不臣之心了,所以身边兖州的这个汉室的宗亲一定是要铲除的。 因此这一点上,袁绍和袁术不约而同的采取了同一种的方针政策,派遣手下的小弟先行去搞事…… 只不过袁术派的孙坚被斐潜给坑了,而曹操还在艰难的奋斗路上而已。 所以既然有小弟先行,那么一时半会,袁绍也就不会马上大军压到兖州上。而对于豫州,虽然和袁术不对付,但是还没有至于马上要进入兄弟相残的剧目当中,因此豫州富庶,十分的诱人,但还不是最好的目标。 徐庶的推断和历史上基本上是吻合的,袁绍先是和幽州的公孙瓒决一胜负,随后又解决了并州的黑山军,然后就基本上统一了北方了…… 是的,袁绍在历史上还和少数民族乌桓、南匈奴有着密切的往来,然后借助并州人张扬、吕布平了黑山贼。 虽然说知道这些,张扬的事情也证明了袁绍开始盯着并州了,但是接下来袁绍会对并州投入多大的力量,会在什么时间内进攻,要达到怎样的程度,这些对于斐潜来说,完全没有概念。 袁术鼓动黄巾贼西略兖州,派遣孙坚南伐荆州,自己则是盯着扬州…… 而袁绍则是派曹操去抢兖州地盘,让张扬进攻并州,自己则是琢磨着幽州…… 看看其中的手段,斐潜其实非常的佩服,不愧是袁家的产品,两个人的手段惊人的相似,借势用势,纵横联合,颇有什么团结可以团结的一切力量,打击反对自己的一切敌人的架势…… 斐潜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主意…… 第五七八章 历史的掩盖之下 斐潜受到了徐庶的启发,说道:“此事不妨再放大一些看,袁车骑指派张雅叔攻伐并州,让曹孟德南下兖州,是不是可以假定袁车骑暂时还没有大规模动手的能力?那么对于现在的袁绍来说,张雅叔也就不过是一把刀而已……” 徐庶闻言若有所思。 单单从幽州这一块说起,最开始的时候袁绍和公孙瓒的关系并不好,所以袁绍就立刻转向了刘虞,结果刘虞拒接了袁绍的“好意”之后,袁绍又立刻和公孙瓒眉来眼去。 刘虞和公孙瓒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激烈,现在已经是在爆发的边缘,在其中,难道没有袁绍一点点隐隐约约的影子在其中么? 借刀杀人。 需要借刀杀人,通常之下,一则是因为自己没有能力去杀,二则是因为某种原因不好自己动手。 借张扬之刀,捅并州,借曹操之刀,捅兖州,借公孙瓒之刀,捅幽州,袁绍不费自己半分气力,就可以将周边三个州搅得一团乱粥。历史上只是寥寥几笔,但是实际上掩盖之下的谋略却不得不让人敬佩。 这就是冠绝天下的顶级士族的子弟,这就是天下楷模的袁本初的谋略,轻而易举的一方面可以腾出手来整理自己的地盘,一方面又生生的搅和得周边州县不得安宁,最后再以振救者的身份出现,收编也好,清剿也罢,立刻就可以获得民众的拥护和爱戴。 现在可以说,袁绍的棋子都已经布下,虽然袁绍没有直接动手,但是并不意味着袁绍就会将其置之不理,任何意外的举动都可能会招致袁绍的连锁反应。 徐庶的策略非常的不错,但是毕竟还没有放到整个的天下去看,若是现在斐潜做出了一些侵吞并州的举动,很有可能袁绍就会转向西顾,将原本不放在眼里的斐潜纳入重点关注的对象行列当中…… 所以现在斐潜根本不可能出兵并州,因为这个事情是绝对掩盖不住的,一旦动手绝对会被袁绍所知。 斐潜缓缓的说道:“张雅叔是一个并州武从事,文不成,武不就,袁车骑选择他估计也是一时之间并没有更好的人选……” 徐庶眼睛亮了一下,说道:“中郎之意,莫非是……” 斐潜嘿嘿笑了几声,说道:“……差不多吧,反正这个事情……张雅叔一时之间肯定没办法攻下壶关……我们应该慢慢的来……” 徐庶点点头。 斐潜又嘿嘿的笑了几下,说道:“据说……许子远、郭公则皆贪图宝物……” 徐庶立刻拱拱手说道:“此事,庶愿前往!” 斐潜想了一下,却说道:“元直现在责任重大,怎能久离……你觉得子敬是否可以担任此责?” “子敬?”徐庶想了想,一边思索着一边说道,“……子敬外钝内敏,虽无辩才,然惠聪于中……” “虽不是清谈名士,然于此事……”徐庶接着说道,“但子敬刚好也是颍川人士,出使冀州,说不得有奇效……” 斐潜和徐庶相视一笑,既然对策已经商量确定了,也就不着急和枣祗马上说,反正不管是从令狐琮的叙说当中,还是从现在的情形来推断,张扬都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有什么太大的进展,所以还不如回到平阳之后,至少等所有人都见一见之后,再安排也不晚…… ×××××××××××××× 第二天,斐潜就以事情重大,需全盘考虑为由,推脱了一下,但是又隐晦的表示自己会支持温太守,不会坐视张扬为祸上党,然后便和商队分开,先行前往平阳。 越临近平阳,越能感觉到有所不同。 不管是道路的宽敞,还是往来的商人,繁荣的并不像是在北地,而是在昔日的司隶一般。 徐庶、枣祗、太史明都不由得啧啧称赞,但是斐潜还是给他们敲了个警钟,说道:“中平年间,胡人乱北地之后,原本往来东羌、南匈奴等等的贸易就全数中断了,现在只不过是将其积攒了几年数量一次性爆发出来而已,接下来,和胡人之间的皮毛牲畜交易会慢慢的下降,而兵器的销售才会是重要的产品……” 斐潜说完,忽然感觉到一点自己的变化,这种变化并不是让自己很舒服…… 原先在雒阳之时,似乎比起现在善良得许多…… 而现在,似乎分分秒秒都在想着如何对付那些人,如何使用某些计谋,而自己的双手似乎已经沾满了鲜血,脚底下已经是铺满了森森白骨了吧…… 就像是通往平阳这一条宽广的路,沿着先秦古道,重新整理和扩展出来的道路,看着平整,有序,行走起来也是非常方便是吧? 但是在道路的两侧,斐潜知道,其实埋了不少当时抓来修路的人的尸骸,有羌族、有匈奴,也有白波兵,当然最多的就是鲜卑人…… 斐潜忽然有些阑珊,不再想讲这些冰冷的政事了,便和徐庶等人笑笑,让他们自己先在队列前面看看,自己转了马头,到了黄月英的车厢前,问道:“月英,怎样,还能习惯么?” 黄月英微微的掀开了车厢的门帘,露出一点面庞,说道:“还好啦,就是有些闷……” “嗯,快到了……”斐潜看看黄月英的气色,似乎还可以,或许是平常也不是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所以长途跋涉之下,也还能适应。 “这条路,是东方道?”黄月英问道。 斐潜想了想,点点头说道:“应该是,只不过之前荒废了不少,现在重新拓宽平整过……” 黄月英哦了一声,大眼睛左右看了看,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忽然轻声的说道:“直驰道,步五十。木为轨,日千里。” “嗯?”斐潜没注意,也没能听清,便问了一下。 黄月英长长的眼睫毛忽闪忽闪的说道:“这个是我在家里书卷当中看到的呢……说前秦修的道路是宽五十步的,其中还有用木头做的道轨,车马在其上可以一昼夜行一千里……” 木轨? 秦朝的小火车? 这个斐潜真的不知道,便向黄月英询问。 黄月英看着斐潜,忽然嘻嘻笑了两声,说道:“原来郎君也不是什么都知道啊……嗯,前秦在驰道中间设有枕木,铺有木轨,马车行于其上,然后便可以急速前行,到了驿站换马即可,一日夜可行一千里……当时胡人南下,阴山烽火一举,当即便可兵卒汇集,沿直道北上阴山……不过现在多半都已经完全毁坏了吧……就像现在的这条东方道……” 秦朝居然还有这种黑科技? 斐潜将信将疑之下,不由得有些感叹,在这个华夏,到底有多少东西是被历史所掩盖了的啊…… 第五七九章 那一刻依偎的温馨(月票5/26) 当视野之中出现了那一座红色的城池的时候,斐潜不知为何,忽然有一种特别的安心的感觉,这种感觉似乎不管是在雒阳还是在襄阳都没有…… 道路之侧,早有贾衢、马延等人在守候,见了面就是一阵寒暄,斐潜也给荆襄来的徐庶枣祗太史明和并州当地的贾衢马延杜远等人相互之间介绍了一下。 华夏人,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欢聚了,吃,别离时,吃,高兴时,吃,悲伤时,吃,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区别只有两个,能吃的和不能吃的…… 所以,宴会自然是少不了的。 斐潜在宴会进行到了一半左右的时候,便看了看贾衢,又看了看徐庶,便以路途劳累不胜酒力为借口,先行告辞了,将酒宴场所让给了贾衢、徐庶等人,自己则是转回了后院。 没办法,不是真酒醉,而是毕竟自己坐在上面,下属肯定放不开,多少还是会有些拘束的,所以,只好自己一个人聪明点,自觉的让出场所来。 不过斐潜这个举动,还有另外的一个方面的含义。 现在手下是两拨人,非常明显,并州的和荆襄的,虽然荆襄的人少,但是毕竟和自己的关系更加的密切,所以之间的平衡,不仅仅是自己要进行把控,甚至也要贾衢和徐庶相互进行沟通和协调。 反正士族之间,这种思想和辩才的碰撞都是难免的,自己让开来,同样也是留给贾衢和徐庶一点空间,至少让这两个聪明的家伙自己先行试探一下,就像是当初在鹿山之时,先是自己挤兑庞统,然后庞统又将这个传统对付徐庶…… 斐潜进了后院,就看见黄月英一本正经的坐在后厅之内,小脸绷得紧紧的,不苟言笑,倒是也有几分威严的样子。 汉代,妻子和丈夫的地位相差无几,基本上来说,若是丈夫不在场的时候,正妻在一定程度上是可以代表丈夫处理家庭当中一切事务的,甚至对于妾姬等的生杀之权。 黄月英其实原本性子是活跳的,但是为了维护家庭主妇的威严,才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一转脸见到了斐潜,瞬间脸上就浮现了笑意,然后又看到了堂内的垂手的侍女,又把脸板起来…… 斐潜挥挥手,让这些侍女都退下了,然后又看着在一旁磨磨蹭蹭摆明了不想离开的小墨斗…… 小墨斗偷偷瞟了一眼斐潜,然后又飞快的看了一眼黄月英,小脑袋转动的挺快,但是脚底下却慢的可以。 黄月英嘻嘻一笑,也不说话。斐潜无奈之下,只得对墨斗说道:“墨斗,后院的房间都布置好了么?你不去看看么?” “哦……好吧……”小墨斗行了个礼,这才往后院的房间去检查侍女的布置情况而去。 黄月英大眼睛弯弯的像个月牙,说道:“怎么了?前面宴会结束了?” “没。我在场,多少有些不方便……”斐潜淡淡的说道,然后坐在黄月英身旁,“……能习惯么?” “……”黄月英低下了头,许久才说道,“……会习惯的……” 斐潜摸了摸黄月英的一头红褐色的头发,软软的,手感还是挺好,笑着说道:“我是说这里的环境……那些侍女原来是河东卫氏的,你来了之后慢慢找些借口全部清理出去了事……” 黄月英猛的抬起头,疑惑的看着斐潜。 斐潜点点头,表示自己没有说错,“之前和河东卫氏有过一场……嗯,小矛盾……然后河东卫氏赔偿了一些物资和这些使唤的人员,我不收的话呢,河东卫氏就会认为我不愿意接受条件,心中难免会有什么想法,所以就暂且收下,现在你来了之后呢,就替我处理这些事情吧……若是觉得直接赶人有些过分,便可以在军中寻些军候曲长,再给点嫁妆,这样应该就行了……” 黄月英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你不留两个?” 斐潜哈哈大笑,说道:“我又没有碰过她们,留下作甚?”然后压低了声音,说道,“……再说难免会有河东卫氏的耳目混在其中……反正记住,别许给了我们的工匠……” 黄月英欣然的小鸡啄米似的猛点头,然后有些心疼的说道:“郎君……你在这里每天都是这样过的么?算计这个,提防那个,多累啊……” 斐潜微微的叹息一声,扬起了头,目光穿过了厅堂,越过了围墙,向着远方的天际延伸过去。 越是上位者,越是食脑者。 想想自己从这一两年看过的书,比上一辈子看过的都多! 后世唐诗宋词自己都记不得几首了,但是现在的《左氏春秋》、《六韬》两个大部头现在却能背得下来,若是当初后世的自己能够像现在自己这样玩命的努力,或许…… 谁知道呢? 斐潜只能确定现在的自己如果不动脑子,肯定被人活活玩死。 冀州牧韩馥说起来也是世家弟子,颍川才子,又做到了一州之长,多牛叉,现在还不是被袁绍玩弄在鼓掌之间? 莫要以为历史上的失败者就意味着人蠢,举个例子来说后世是太祖获胜,但是不一定意味着光头强就是个一打就哭的软蛋,想想在森林派系林立的时候那种平衡调节的功底和强悍的政治手段…… 不想死的快,就要多动脑。 黄月英仰头看着斐潜的表情,眨了几下眼睛,然后慢慢的往斐潜身边凑了凑,轻轻的将斐潜的一只胳膊抱在了怀里,然后把头靠在了斐潜的肩膀上。 夕阳缓缓的落下,天边一片橘红。 几只燕雀在空中划过,稍作盘旋,然后又飞往远方。 秋天的晚风吹拂着,从田野到城头,从河流到山川,摇曳着沉甸甸的庄稼,拉扯着有些泛黄的树梢。 在这个并州的黄土地上,在这个汾水的河畔,在这个红色的城池之中,在这个修复的平阳府衙内,一对年轻的夫妇就这样静静的坐着,谁也没有说话,只是依偎在一起,似乎彼此身上的体温就是这个世界唯一最舒适的温暖…… 第五八零章 那一颗风干的泪滴(月票6/26) 在平阳,秋风还不是太寒冷,但是在河套以北,则已经是有些冰寒了。 这里是一个小型的部落,十来个帐篷扎在一起,一旁则是用木头钉的围栏,圈住了部落内的牛羊。 天色渐渐的亮了起来,帐篷内的人声也渐渐的嘈杂起来,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北地的牧民其实和中原的农夫其实在很多方面来说都是相似的,比如说日出而作,日落而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也要靠老天赏口饭吃,遇上天灾人祸一样倒霉。 只不过中原的农夫一辈子可能就只在一片山头上劳作,而北地的牧民则是跟着水草不断的在迁徙。 其实牧民也种地,只不过不怎么精耕细作而已,在定居下来的帐篷边上略微的刨一刨地,然后撒一些种子,多是青稞之类的高原作物,然后由部落里面的老人,妇孺之类的人在平常稍微打理一下,就等着收获了。 青壮的男民,一般情况下都是放牧,有时候会组织在一起进行狩猎,这个时候就会比较相似原始社会了,狩猎得来的猎物一般都会在全族人均分,老老少少都有一份…… 游牧民族的人活动量比较大,乘坐马匹,使用弓箭兵刃的机会都比中原的农夫要更多,因此在双方对抗的时候,在单兵的体能和技能上面占据一定的优势也就是必然的了。 今天,这个小部落的习惯依旧保持着。 中年牧民们骑着马吆喝连声,带着老人的祝福,带着妻子的期盼,带着孩子的羡慕,带着自己趁手的弓箭,出发了…… 半大小伙子解开了栅栏,驱赶着牛羊到不远处去食用新鲜的水草,顺便继续昨天的摔跤大赛,不管输赢,都想再挑战一次…… 小孩子则是多半成群结队的在一起,玩着永远都不会腻的打仗游戏,有时候摔倒了,碰到了磕到了,除非是流血了,否则多半都是一声不吭的爬起来继续玩…… 妇女们收拾着帐篷,清洗着衣物,然后琢磨着去找点布料还是皮子,将昨天晚上发现的帐篷上漏风的裂缝补一补…… 老年牧民体力就会到一旁的青稞地里面去转转,整理一番,然后再去查看一下牛羊的围栏,将一些松动的,被牛羊拱坏的部分再敲敲打打一下…… 繁琐,杂碎,却又温馨。 但是这种平缓的氛围,却很快的就被打破了。 三五个骑兵从地平线上出现,很快的就到了部落之前,为首的在索头之上还扎着一根长长的雕尾,在风中飘荡着。 鲜卑人的发型多半也是长发,但是并不是像汉人一样盘起带头冠,而是一根根的编成小辫子,嗯,有点像后世的非洲兄弟的发型,然后会在头上附着一些战利品作为装饰,比如为首的这个人显然是曾经射下过大雕…… 当然,随后鲜卑部落里面也有“杀马特”的人出现,比如秃头鲜卑部落,嗯,这个就有些像后世的猪尾巴,金钱辫了…… 为首的鲜卑骑兵将在马侧的一杆旗帜展开,在风中高高的举起,旗帜当中绣着一只金色展翅雄鹰,在旗面上似乎即将跃然飞起…… 鲜卑骑兵将马匹勒住,朗声喊道:“谁是族长?” 部落内的巴特老爹连忙的走上前去,向着鲜卑骑兵,抱胸行礼。 鲜卑骑兵说了几句,然后巴特老爹连连点头,又让人拿来了几个皮囊水袋和几块肉干,送给了几个鲜卑骑兵。 鲜卑骑兵也没有客气,笑笑接过,便又胡哨一声,将大旗卷起,减少风阻,然后调转马头,带着人,又重新出发了,显然是向下一站而去。 巴特老爹站在部落前,脸上的表情难以描述。 巴特的妻子见鲜卑骑兵走了,而巴特老爹又呆呆站着,没有回来,便往前走了几步,凑了过来,有些担忧的问道:“老爹……出什么事了?该不会是……” 巴特老爹叹息了一声,说道:“大人召唤……要打仗了……三日之内,五十名汉子要到狼山集合……” “……”巴特妻子顿时呆住了,因为她知道,作为部落内的勇猛之人,巴特肯定是要带队去参加的。 狼山,属于阴山的一个部分。 如果说蒙古高原是之前的匈奴,现在的鲜卑的大舞台,那么阴山就是这个舞台的最重要的中心点。 在这一条重要的自然地理分界线上,之前的匈奴与中原汉王朝,展开了长达百年以上的的争夺战。 前秦和前赵,都有建设北面的长城,也围绕着这一块区域,和匈奴争夺过,到了汉代就更不用说了。 阴山,横亘东西的山脉作为屏障阻挡了北方的寒流,南面的又有大河之水的灌溉,形成了一片千里沃野,宜农宜牧,水草丰盛;而其北则是平缓的山地与半干旱草原乃至荒漠、戈壁,相比较之下就贫瘠了非常的多。 汉匈战争时,汉王朝派兵越过阴山北击匈奴,经常经由定襄、云中、五原、朔方等几条路线进军,跨越阴山,进入高原地带。而匈奴从漠北南下时,也有自己的途径,最经常走的便是阴山南麓的昆都仑沟,通过这一条南来北往的重要通道南下劫掠。 巴特老爹原先的部落也曾经在阴山南面待过,那时候部落里面有八百余人,属于不大不小的部落,自然是可以跻身到阴山南面的丰美草地,但是一场战争之后,很不幸作为先头部队的巴特老爹所属的部落的精壮人口几乎全军尽墨,也因此导致整个部落的地位一落千里,现在只能是在阴山北面找草甸子,忍受着北面吹来的刺骨寒风。 是的,战争是可以带来各种闪亮的金银,厚重的铜釜,柔滑的布匹,还有各种精美的器具…… 但是,战争更多的是带来死亡,属于双方的死亡。这一次去,又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永远的回不来,或许一个都没有,或许…… 然而不参加是不可能的,小部落更没有话语权。现在已经是一个小部落了,如果人口再缩减,精壮的汉子如果再损失了,那么今年的冬天,或许这个部落就将被迫不再存在,不得不并入其他的部落。 而现在属于部落的所有财产,包括牛羊,甚至是妇女和孩子,都将是属于新的部落。 巴特老爹默默的低下头,背着手,再也没有了去青稞地转一转的心情,默默的回到了帐篷里去了…… 巴特妻子忽然觉得脸颊边有些凉意,伸手一摸,竟然是不知何时流下了泪水,在冷如刀的秋风当中迅速的干涸了。巴特妻子用粗糙的手用力揉了揉脸,然后转身大声的喊着自家的半大孩子,让其去抓几只羊回来。 长生天啊! 至少,在出征前,让自家的男人,让部落的汉子们,吃一顿好的…… 第五八一章 没意思的工作(月票7/26) 关于枣祗出使袁绍的事情,斐潜已经和枣祗说了,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不过就是让枣祗本色演出一下,带些礼物表示一下对于袁绍的尊敬而已,毕竟现在和袁绍并没有任何的交恶,又暂时不存在什么利益上的冲突,所以说这个任务并不是太难。 但是今天,斐潜带着枣祗和太史明出了平阳城,往北走,并不是为了出使的这一件事情,而是斐潜想和枣祗、太史明两个人单独的谈谈。 这两个人其实在斐潜这里的非常的重要,是斐潜整个大蓝图当中至关紧要的两个环节,一个管农桑,一个管工匠,这样斐潜才有办法将更多的时间抽出来去经营谋划整个的局面,而且农桑和工匠,对于现在来说,其重要程度同样不亚于兵事…… 沿着平阳的道路往永安方向,在昕水河畔,就建有一个庞大的营寨,岗哨林立,戒备森严,这里就是斐潜的工房所在之地。 斐潜带着枣祗和太史明站在工房营地外面,看着工房的寨墙,也望向远处水渠旁的稻田,忽然说道:“众人多以汝二人所作者,皆无趣也……” 没等枣祗和太史明反应过来,斐潜继续说道,“一为农者,终日黄泥为伴,一为者……噫,匠者,毕生以铁具为伍,皆非舒意也。常有人言,立于世间,当舒胸志,战以谋略兵法,政以教化立言,方为正途……” 不仅仅是汉代的某些个别的人,就连后世当中也有好多的人也是怎么认为的。 三国么,自然就是要你算计我,我算计你,带三十个兵卒横扫三十万的那种,才叫做三国,整天一些儿女情长,鸡毛蒜皮,研究发明的,能叫三国么? 搞后勤算粮草,进行工匠研究多没意思啊,只有两军对阵,杀来杀去,你放一把火,我泼一瓢水,那才有意思…… 就好象后勤兵就不是士兵,只有特种兵才叫做兵一样。 谋略和武勇重要么? 当然。 但是资源和技术同样重要。 什么叫“一汉顶五胡”,就是凭借着冶金技术对于匈奴的全面压制,才打出了各方面的暴击,而不是汉人比胡人有更强悍的武勇和更聪明的谋略…… 其实这一点斐潜找就在太库当中的一些书籍记载当中看出来了,汉代和匈奴之战,严格说起来匈奴并不是被打败的,而是被活生生的拖死了的,匈奴在汉武帝长达三四十年的战争当中,被从强大拖成了弱小,从一个强横无比的部落联盟拖得支离破碎,四分五裂,到最后汉人穿着铁甲提着精炼的环首刀冲上去,而匈奴最后连一套破烂的皮甲都凑不齐,还有要拿骨头做箭头…… 这就叫做一汉顶五胡。 而在此之间的正面战争,嗯,汉人其实并没有占据多少的便宜,也没有多少的谋略得以实现。 平城之战,惨败。 马邑之战,被提前识破。 然后第一次正面打败匈奴是在元光六年冬,遣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 卫青至龙城,获首虏七百级。 这七百级,多是卫青这一路获得的,另外三路不是被杀败,就是迷路…… 随后的战役也基本上是这样,各有胜负,汉军整体刚开始算下来还是杀敌一千,自损千二,有好几次甚至正如军队都被匈奴吞没…… “右将军苏建亡军,独自脱还,赎为庶人。” “李广杀匈奴三千余人,尽亡其军四千人,独身脱还……当斩,赎为庶人。” “浚稽将军赵破奴二万骑出朔方击匈奴,不还。” “骑都尉李陵将步兵五千人出居延北,与单于战,斩首虏万余级。陵兵败,降匈奴。” “因杅将军公孙敖万骑、步兵三万人出雁门……敖与左贤王战不利,皆引还。” “贰师将军广利将七万人出五原……广利败,降匈奴。” 难道这些带兵的将领们就没有谋略,没有武勇么? 而斐潜面对的是大草原上新型的新一代的霸主,取代了匈奴的鲜卑部落,仅仅就靠谋略就能将鲜卑击败了? 开什么玩笑。 并州本身人口就不多,若是再在战争当中消耗掉太多的元气,不管是现在针对于鲜卑的防御,还是未来,都是一件悲惨的事情。 斐潜作为领路之人,自然是需要看得更远,想的更多,在正式的将权限交出去之前,自然是要明确一下两个人的态度,别只是一时的冲动,然后过一段时间后悔了,这样不仅是误人,也是误己。 枣祗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缓缓的说道:“上古之人,厥地生民,薪柴篝火,方维后稷。舜既躬耕,禹亦稼穑,庄禾茂茂,卉木荣荣。孔鄙樊须,不履田园,困于陈蔡,七日不食。家国耕作,勤则不匮,儋石不储,赋税何有?兵饷何来?吾欲遵节,黄泥为伍,青苗为伴,劝农进桑,终不悔也。” 斐潜也没有任何的评价,而是郑重的向枣祗拱手为礼,表示对其志向的敬意。 枣祗也正容还了一礼。 一旁的太史明此时才说道:“吾……才不如世叔士元,智不如兄长元直,敏不如兄长子敬……” 枣祗在一旁微微拱拱手表示谦虚。 太史明继续说着:“……决胜千里,运筹帷幄,明也曾想过,然非吾所长也……自幼曾观家父与家兄扶犁而耕,见其辛劳,曾夸言将作一物,可免其劳……中郎请宽心,明非哗众之人,也愿与钢铁器具为伴,若能惠及后人,亦可慰足生平矣……” 太史明讲的短短徐徐,也不像枣祗那样的文采,但是意思却是一般无二,斐潜也郑重的向太史明行了一礼,然后对着枣祗和太史明二人说道:“无农则仓无粮,无工则器不利,善战者未有赫赫之功,吾当择日拜授二位农、工之印!” 正说话间,忽然远远的在北方有一骑狂奔而来,在烟尘当中,隐隐的看出似乎是驿站里面专门来传递信息的驿卒…… 斐潜心中不由得一紧,难道说…… 第五八二章 鲜卑军的目标 鲜卑一只万人军,过阴山南麓,往南扑来,西河崔钧急发信使求援。 平阳城内,府衙大堂之中,众人汇聚一起,商量对策。 贾衢和徐庶主持,两个人正在围绕着西河郡和斐潜的平阳这一块的地形地势,还有鲜卑军队的可能进攻方向进行研讨,并且对于整体的兵卒安排,还有在那里建立防线,哪里设置岗哨等等一些细节的问题争论不休。 大堂之内,气氛似乎一下子紧张了起来,战争的乌云笼罩在上空。 人们对于不了解的东西,总是下意识的会感觉到畏惧。 就像是上古的时候,风雨雷电之类的自然之力,人们并不清楚究竟是从何而来,就开展出了神秘学,当雷声隆隆,闪电灼灼的时候,难免会心生恐惧。 但是后来当知道了是怎么产生的时候,心中的那种畏惧感就大为减少了…… 现在的汉人对于鲜卑也是如此。 因为打输过几次,所以现在比较没有了锐气。 汉灵帝曾经也想着获得一个雄才大略的皇帝评语,于是在鲜卑劫掠北地的时候,曾经策划过一次大行动,命令护乌桓校尉夏育,破鲜卑中郎将田晏、匈奴中郎将臧旻各率骑兵万余人,分别从高柳、云中郡、雁门郡出塞,分三路进攻鲜卑。 浩浩荡荡的汉军出塞二千余里,结果被当时的鲜卑首领檀石槐命东、中、西三部大人率众分头迎战,大败汉军…… 汉灵帝毕竟不是汉武帝的那种执拗的性子,也没有汉武帝的底气,毕竟西羌的问题一直都没有解决,因此也没有多少力量再去处理鲜卑的事情,因此对于并州之北这一块区域,就逐渐的内迁,因此荒废下来了。 这一次鲜卑南下,斐潜让徐庶代为介绍具体的情况,自己却忽然有些神游天外,想到了另外的一个问题。 历史上三国归晋之后,其实国力还并不是太糟糕,而是…… 斐潜在脑海中搜寻,嗯,八王之乱? 其实华夏是非常注重历史的,读懂历史懂得去读历史的都是牛人,刘邦建国的时候还有一个七国之乱,司马这头笨马,居然不懂前车之鉴? 怪不得后世的那些皇帝上位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搜罗各种罪名搞死开国大臣…… 斐潜的思维跳跃着。 不过话说回来,鲜卑其实对于汉人也是极其恐惧的,就像后世清兵入关一样,许多少数民族都是一样的想法,汉人他娘的人数太多了,怎么办? 杀! 比如北魏,不要以为有个孝文帝改革就证明鲜卑贵族对汉人百姓很好了。北魏军队打仗的时候,常把非鲜卑族军队放在前面冲锋,鲜卑骑兵在后驱逼。 比如清朝,不要以为电视上四阿哥五阿哥演员帅就觉得对原住民很好了。清兵入关的时候,许多小辫子就是抱着就是杀光抢光烧光的想法,然后再带着财物回到东三省去的。 …… “中郎?”徐庶看着似乎神不守舍的斐潜,不由得有些忐忑的叫道,“中郎……可有何事担忧?”将帅乃是军中之胆,将帅没有斗志了那可真的并不是一件好事,斐潜斐中郎怎么这个样子…… 斐潜“哦”的一声回过神来,环视一周,看着众人都在盯着自己,呵呵的笑了两声,说道:“没事,想到了一个好玩的东西……” “……”包括徐庶在内的众人都是默然。 “好吧,好玩的事情以后再说,先说正事,”斐潜的厚脸皮又怎么会受这点目光所影响,当即不忙不乱的说道,“……两个问题,一个是为何北地屡屡失陷,无法坚守?二则为何出兵塞北,多以败终?” 贾衢忽然有些感悟,在心中感慨,果然不愧是斐中郎,众人还在考虑如何应对这一次鲜卑南下的时候,斐中郎居然在思索对于北地的整体方针策略了,看来自己的思维问题的方式方法还有待提升啊…… 斐潜也没有端什么架子,直接就说道:“我就说说我的看法,如果有什么不足的,大家再补充。北地贫瘠,地产不丰,如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修城驻军,耗费粮饷,此为其一。塞北严寒,孤军深入,不识地理,不明气侯,粮草无继,兵卒无援,故而常败,此为其二。诸君有何补充?梁道、元直?” 贾衢点点头说道:“胡人多马,来去如风,追之不及,固城则失野,出战则失利,此为弊一;其二,胡人南下多择秋时,罗掠禾苗,断吾粮饷,此消彼长之下,疲军惫民亦难免矣。”这个是贾衢针对于北地难以坚守的说明。 徐庶接着说道:“朝廷举兵,号令之下,汇集、调拨、整军、起行,往往耗费数月,战机已失,胡人已退,其将为求战功深入大漠,急切之间多半中伏而败。”这是徐庶对于第二个问题的补充。 斐潜又看看其他的人。 黄成、徐晃和马延摇摇头,表示没有什么说的。可以理解,作为一个将领,战场之上临机决断是统兵的主场,而大帐之中运筹则是谋士的主场,这一点黄、徐、马三人也是分的清楚的,所以都没有说什么。 杜远、枣祗和太史明也没有说些什么。杜远主要负责后勤粮草,枣祗主要专精于农桑耕作,太史明过来就是管辖工匠的,列席是表示一种重视,但是像这种战略上的东西,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点子,一般情况下也不会多说什么。 斐潜点点头,继续说道:“羌、匈之辈,名虽支持,实多袖手,顺强戮弱,只求势利,不言道义,故而,此战需胜,否则生变。”现在虽然说白石羌和南匈奴或者是因为贸易的关系,或者是因为战略联盟的关系,似乎来说还算是不错,但是那是建立在斐潜所代表的这一支军队足够强大的基础上的,如果被这两个发现斐潜连一只鲜卑偏军都打不赢,估计整个的立场就会瞬间的转变。 这个问题众人都是清楚,因此也都点头同意,没有什么异议。 斐潜轻轻敲了一下桌案,然后说道:“鲜卑之军,定然至此!” 站在鲜卑人的立场上进行考虑,不管是为了钱财,还是为了物资,甚至是为了报复斐潜奴役鲜卑俘虏的仇恨,都必然会杀到这里,不一定会进行决战,但是劫掠和削弱斐潜地盘上的庄稼收获,打击斐潜军队的士气,鲜卑人肯定是百分之一千的会做的。 徐庶和贾衢对视一眼,忽然都笑了笑,忽然感觉事情明朗了许多,既然肯定了鲜卑人的目标,那么这群人还能任其随意来去不成? 第五八三章 鲜卑军的战术 西河郡内,平定县城之外。 一队鲜卑骑兵远远的奔了过来,大呼小叫的很是得意,在马脖子之上似乎栓了不少的红色的球,在马匹奔跑的时候相互撞击一起,就像是钟摆一样晃个不停。 等离近了一下,才看清楚,原来在马脖子那些红色的球状物,其实就是一个个被鲜血染红的人头,一颗颗的直接用头发栓挂着,摇晃着,一路从脖颈的断处滴落着残血,点点落在黄尘之上。 为首一名鲜卑骑兵冲到了中军之前,翻身下马禀报道:“大当户在上,儿郎们此去寻到了一个山谷中的屯子,杀了八十多条汉狗,还有一百多条狗在后面绑着,随后就到。” “嗯……”鲜卑大当户摸了摸嘴角的尖胡须,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干的不错……” 桀圪百长叩首答谢,然后又向后招了招手,其手下立刻就从马背上解下了一个女子,挟持过来了。 大当户微微扫了一眼,看见这个女子脸上花花绿绿的,不由得皱了皱眉。 桀圪百长嘿嘿笑着,一把扯住了女子的头发,在女子的痛呼之声当中猛地往上一提,露出了女子的脖颈,顿时一片白皙就像是磁铁一样瞬间吸引了大当户的目光。 大当户目光在女子的耳后和脖颈巡视着,又看了看女子的腰身,然后点了点头,示意身边的护卫将这个女子接过来,然后说道:“……嗯,你是桀圪部落的百长?好,不错,这次所获的汉狗财物,你可以取十分之一……” 桀圪百长忙不迭的再次叩谢,然后便喜滋滋的退下了。 鲜卑吞并了匈奴的尸骸,所以也基本上继承了匈奴的兵制,并没有做出非常大的改变,当然称呼上略有不同。 匈奴称单于,鲜卑称大王。 匈奴有置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左右大将、左右大都尉、左右大当户、左右骨都侯等等职位,鲜卑则是左中右三小王,下设大人,然后就是大将,大当户,万长,千长,百长,什长。 此次领军南下的便是步度根手下的一个大当户,统帅一万余名骑兵南下,一方面是为了报复在并州的一个居然敢在鲜卑头上动土的家伙,另外一个方面则是劫掠一些物资人口…… 大当户抬头望了望天空,去年就够冷的了,今天看着这个气候,似乎也差不了多少,这样下去,冬天牲畜估计不好过啊。 不过只要多带一些物资回去,那么今天冬天就算是再冷也不那么令人担忧了。 汉狗真是蠢啊…… 就像是草原上的仓鼠,有点什么好的东西都一点点的都往家里藏,只要自己时不时顺着留下来的痕迹,伸手这么一掏,就能不费吹灰之力,连窝端走。 嗯,今年似乎这里的汉狗少了一些,凑了三天才凑两千多人,可能上次南下之后都跑远了吧,不过没有关系,大不了明年再换一个方向就是,反正汉狗就跟大草原上的野草一样,一窝一窝的生,多得数都数不过来。 鲜卑攻城伐寨,动用的都是老套路,老得不能再老的套路——驱民攻城。现在派出了十几个百人队,除了搜刮汉人积攒下来的财富之外,就是网罗一些人口,在攻城的时候可以顶在前面,消耗守城器械,打击兵卒的士气。 还是汉狗这边好啊,气候又温和,就连这风吹的就跟汉狗的婆娘一样,都是软绵绵的,滑嫩嫩的…… 大当户站起身来,向着手下高声喊道:“今天攻城!城里汉狗有布匹,有粮食,有好酒,还有女人!破城之后,大索三天!儿郎们,发财的时候到了,今年冬天部落里面是啃草根还是吃酒肉,今年冬天是一个人睡觉还是带着女人暖被窝,就看现在!就看你们的了!” 鲜卑众兵卒疯狂的挥舞着兵器,不管是在马背上的,还是没有上马的,都一律高声呼喝着,脸上洋溢着一种对自己未来的幸福生活的渴望和憧憬…… 旋即这种渴望和憧憬就变成了狰狞,然后在野地里面的一群群被绳索绑成了一串串的汉人农夫,不管男女老少,就像是像是羊狗一般,被鲜卑骑兵驱逐着往县城出发。 鲜卑骑兵在这些汉人的身后呼喝这,挥舞着长长的鞭子,就像是在草原驱赶着羊群,在外围兜着这圈子,恶狠狠的把一些跑歪的,跑得慢的汉人,抽回队列当中去。 每十个汉人,被捆绑着双手,一个个绑成一串;两千多名汉人,编成了两百多串,哭着,喊着,求饶着,咒骂着,却在鲜卑的鞭子、马蹄和战刀之下,不得不往前蹒跚而行。 走得三两里地,一些年迈的老者便渐渐的落在了后面,几个鲜卑骑兵不耐烦的就拿鞭子抽了上去。 一名在队列末尾的老者的背上顿时就是被抽得衣裳破裂,血肉模糊,虽然是奋力往前挣扎,但是毕竟是年迈,身体实在是跟不上,吃不住劲力,再往前踉跄几步,一脚踩歪,便摔倒在地上。 鲜卑骑兵冷笑一声着,竟然直接便纵马往跌倒在地的老者身上踩去,只听闻如同材枝折断的声响,老者就像是一个被扎破了的布口袋一样,才虚弱的发了一声喊,就呕出几口鲜血,被踩踏得断了气。 一旁被老者带到在地的两三个汉人原本想来拉老者,却没来得及,只得眼睁睁看着老者惨死。 鲜卑骑兵在马背上稍微弯弯腰,竟然连绳子也懒的解开,一刀将绳索从中砍断,然后冷漠的看着另外的几人…… 五里之地,在鲜卑骑兵的驱赶之下,很快就到了,随后又派发了早已经伐木做好的长梯,两队一起抬一个,一共百余架,在其身后的鲜卑骑兵拔出刀来,便不断的驱赶着这些汉人往前架设长梯,攀爬城墙。 作为第一波攻击的鲜卑千人队,也下了马,混杂在汉人百姓当中,望城墙下而来。 城墙之上的城门守备将领甚至都认得城下畏畏缩缩,但是有无可奈何不得不在刀枪之下往城下簇拥而来的乡里乡亲,痛苦的闭上了双眼,然后发出了一声像是被捏住了半边脖子一般的怪异叫喊声:“放箭!放箭……” 第五八四章 白石羌的观望 马延带着一队人马,来到了白石羌人的驻地。 白石羌,属于东羌。 东羌和西羌,自古以来就有分别,但是汉代因为西羌反复叛乱的原因,因此对于西羌的历史和记载都比较的详细,而东羌就比较少见于文字了。 汉代在三辅之内有不少羌民,大都是“东羌”,他们是在之前多次从金城郡的大河、湟水、洮河流域迁来的,还有一部分则自陇西、北地、安定诸郡内徙的, 在羌族发展过程当中,曾经也强盛一时,永初五年之时,羌族势力扩展到陇西、安定、北地、上郡等郡的郡治所之地,当时很多太守,县令长一则没有战意,二则也无力抗争,大部分内逃,少部分则是投靠了羌人。整个的河西“刈其禾稼,发彻室屋,夷营壁,破积聚。时连旱蝗饥荒,而驱蹙劫略,流离分散,随道死亡,或弃捐老弱,或为人仆妾,丧其太半”。 当时强横的滇零羌人甚至建立了一个完整的整体,从羌候君长到长史、司马、校尉等等一应俱全,一直到了元初五年,滇零羌人政权的几个首领人物先后被暗杀,这一次的滇零羌叛变才逐渐的被平息下来。 但是也正是因为这一次的羌人大规模叛变之后,汉朝对于西域这一块的控制力度才逐渐的削弱,“自羌叛十余年间,兵连师老,不暂宁息。军旅之费,转运委输,用二百四十余亿,府帑空竭。延及内郡,边民死者不可胜数,并、凉二州遂至虚耗”,最终汉顺帝,下旨大规模的内迁并凉两州之民,就这样等于是拱手将并凉两州放给了胡人。 具备讽刺意义的是,在现在,先是凉州的董卓掌权,然后现在又是并州人王允执政…… 不过整体上来说,羌人和匈奴比较起来,融合的程度更高一些,多次的反叛,其中大部分是因各种各捐杂税,以及对于羌人和汉人的不公平待遇引发的。而在此之前,羌族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已经多有和汉人配合出兵,征讨匈奴又或是平伏叛乱,因此之间的关系,并没有恶劣到苦大仇深的地步。 汉代统治者们,对于羌人的态度和后世其实差不多,一种比较开明,主张以德怀之,给羌人一条生路。一种是如屠伯段颎,主张赶尽杀绝,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这两种派别经常相互攻伐,然后皇帝负责和稀泥,采取折中处理。 位于上郡、西河郡一带的羌人种族很复杂,有沈氐种、全无种、虔人种、效功种,甚至还有一部分的烧当种和先零种…… 反正羌人游牧,有时候游来游去便融合在一起,就像是白石羌,其实也是好几个种汇集而成,然后以白石为图腾崇拜,形成的一个中大型的羌族部落。 羌人豪帅里那古在中央大帐之前呵呵笑着,迎接马延的到来:“白石神在上!贵客啊!贵客!今天度辽将军怎么有兴致来到这里?” 看到里那古那张略显得有些张扬且夸张笑容的老脸,马延心中嘀咕了一声,果然不出斐中郎所料,然后就笑笑说道:“豪帅最近贵客不少吧?” 里那古稍微楞了一下,眼珠子转了两下,有些色变道:“马将军,我有些不明白你的意思……” 马延伸出一只巴掌,来回晃了几下,说道:“什么意思,豪帅不是最清楚么?二十个人啊……” 里那古勃然而怒道:“马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派人窥视我的部落?!” 马延嘿嘿的笑了两声,有些不屑的说道:“二十个人大摇大摆的,一路上生怕别人不知道,就连瞎子都能看得见,这还要窥视?” 其实鲜卑的使者也没有马延所说的那么夸张,非要搞到路人皆知的地步,但是斐潜这一段时间在北屈招募了一些胡人作为翻译,一来二往的也就有了不少相互熟悉的,而下层的胡人之间多半都没有什么保密的意识,有很多部落里面的消息,也就在不经意之间就流露出来了。 里那古杀羊宰牛的招待鲜卑使者,自己部落里面的人多少也能分到一碗羊杂牛杂汤什么的,自然也会在相互聊天的时候说上几句,在有心人的打听之下,真的连鲜卑的马匹是什么颜色的,都能探知得出来。 里那古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怎么说。 马延略作停顿,说道:“白石兄弟谨慎,这个我也能够理解。鲜卑部落很大,人数众多,对付起来确实是麻烦,如果真的和鲜卑叫恶,确实是让人头疼,不过但是鲜卑有没有告诉你,他们现在自己都出了大问题……” 里那古惊讶的望着马延,半信半疑的说道:“什么问题?”然后瞬间反应过来,便很是殷切的请马延进入大帐之内就坐,又让人上了些马奶酒,肉干之类的,便挥挥手将下人都赶走了,才望着马延,望其解惑。 马延毫不客气的端起马奶酒,喝了一杯,然后才不慌不忙的说道:“鲜卑的步度根大人和柯比能大人交恶,现在就马上要打起来了,白石兄弟是不是愿意去充当一下先锋啊?” 卷入两大鲜卑部落当中去? 里那古的脸色在那么一瞬间就像是白石一样,然后勉强的笑道:“马将军……莫开玩笑了,这怎么可能?” 马延拿起一根干羊肉,放到嘴里撕扯着,含糊不清的说道:“怎么不肯呢……鲜卑作战,那一次是先鲜卑的人上的?” 里那古闭上了嘴,皱起了眉头。 羌人一直以来都是墙头草,两边倒。不过墙头草的悲剧也就是这一点,经常被两边的人当成炮灰,和汉人合作的时候被汉人指使,跟着匈奴的时候被匈奴当先锋,现在漠北是鲜卑独大,所以马延所说的情况并不是完全不可能发生。 马延将啃了一半的干羊肉又扔回盘子里,拍了拍手掌,啜啜牙缝,很不客气的说道:“白石兄弟你自己好好想想,跟着我们汉人,别的不说,斐中郎来到并州之后,没有让你们吃亏过吧?” “若是换成了鲜卑呢?嗯?”马延站了起来,正了正衣冠,说道,“信不信这一次之后,鲜卑立刻就会派人要你们北上当先锋,到时候你们去还是不去?嗯?如果想要不去,白石兄弟还能找谁帮忙?行了,话就说到这,我先走了……不用送了,白石兄弟你还是多想想吧……” 虽然马延说不用送,哪里就能真的不送,里那古笑嘻嘻的将马延送出了营地,才转身回到了大帐。 里那古的儿子札留走了进来,问道:“父亲,汉人也来了……现在我们要怎么办?” 里那古皱着眉头,沉吟良久才说道:“先拖着,看看再说……” 第五八五章 高奴城的欢宴 斐潜心里清楚,要和鲜卑正面的对上一仗,首先便是要清除鲜卑可能的援军。 这所谓的鲜卑援军,就是羌族和匈奴。 因为都是胡人的关系,所以虽然是不同的部落,但是在前几次鲜卑南下的时候,羌人和匈奴也作为鲜卑人的边锋,趁火打劫,浑水摸鱼,手中也没少沾染过汉人的血。 当然,反过来说,当时汉人强大的时候,对于这些胡人,也大都将其视为二等民,欺凌打压的事情也不少,就跟后世米国白种人看见黑种人一样,不管是律法还是民政,都倾向于汉人…… 不过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现在没办法算,也没有办法算得清楚,尤其是和匈奴之间的这一笔烂帐,简直是烂到了极点。 先是仇敌,然后南匈奴北匈奴分裂,然后南匈奴成为了带路党,随后还参加汉朝对于各地的农民起义,地方豪强叛变的镇压…… 但是同样的,南匈奴也时不时的反叛,攻伐城镇,罗掠百姓…… 这算是好的,还是算是坏的? 全数杀了?那么在汉朝周边的这些少数民族将来还有人会选择投降么? 既往不咎?那么这些少数民族不是想作死的时候就作死,然后发现问题大了,躺到喊饶命就可以顺利免费的遣返回家了? 反正这个账,非常乱,就算是后世注册会计师都未必能够算得清楚…… 於扶罗部落在平阳之战后,自然不可能长时间呆在平阳那个没有什么草地的区域,因此便是在北屈以北高奴附近,走马水畔扎下了营寨。 高奴原来也是一个县城,但是如今已经是和之前的平阳一样,已经破败,基本上没有什么汉人居住了,只有一些马贼将此作为了据点。 於扶罗基本上没有费多大的劲,就将这一群马贼收拾了,然后找了几间还算是没有完全毁坏的房子,作为住所,而绝大多数的牛羊什么的,则是放到了走马水畔放牧。 於扶罗早早就在高奴城外迎接斐潜的到来…… 斐潜到了於扶罗之前,下了马,左右看了看,说道:“单于,好久未见了,看起来气色不错啊!” “哈哈,中郎一样气色也挺好的啊!”於扶罗上前抚胸为礼,然后又抱了斐潜一下,然后便挽着斐潜一同进城,似乎两个人关系亲切的不行…… 没办法不亲切,现在册封於扶罗正式为南匈奴单于的国书还在斐潜的师傅蔡邕手里,现在正在慢吞吞的往河东进行着,要不是怕引起什么误会,得到消息的於扶罗甚至都恨不得派上千八百的骑兵去一路护卫过来! 因此於扶罗能不对斐潜态度好么? 一进高奴县城,於扶罗就高声的吩咐族人去杀牛宰羊,说是要招待尊贵的客人。 斐潜呵呵笑笑,左右看看,忽然就像是不经意的说道:“单于,这里也看起来不错啊,要不要我替你修整修整,作为王庭之所?” 於扶罗行走的动作稍似乎微停顿了半秒,然后看了斐潜一眼,说道:“我们的王庭在美稷,不再这里。” “但是现在……”斐潜就像是聊天一样的说着,“听说……须卜骨都侯似乎跟鲜卑人走得挺近的……” 斐潜的话并没有说完,但是意思於扶罗自然是清楚,须卜骨都侯若是跟鲜卑人有所瓜葛,那么於扶罗想要重返美稷的希望就更加的渺茫了。 须卜骨都侯有没有真的和鲜卑人有什么往来,斐潜当然不知道,但是毕竟美稷和阴山之下的鲜卑人离得并不远,而且既然於扶罗选择了汉朝,而须卜骨都侯在这么长的时间内既没有向汉朝派遣使者,也没有委托汉人官吏进行上书说明什么的,所以多半已经选择了偏离汉人朝廷这一点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於扶罗默然前行,并没有说话,但是腮边偶尔跳动一下的肌肉却暴露了他的心情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的平静。 一直到了宾主落座之后,宴会开始的时候,於扶罗才算是又笑容满面,谈笑风生。现在即将册封在即,不管是从那个方面来说,於扶罗至少都有在族人面前表现出一副胸有成竹,对未来充满信心的样子,并以此来镇压族内的一些不满的声音,提升个人的威严和统率。 斐潜自然也是心知肚明,配合着於扶罗笑呵呵的,在正常宴会当中也不谈任何的话题,真的就像是提前来给於扶罗祝贺册封的一般…… 一丛丛篝火被燃起,烤全羊在火焰灼烤之下,散发着油脂特有的香味;大铜釜里的牛肉骨头在奶白色的滚沸汤水当中上下翻滚;鲜嫩的牛腰肉切成了两指宽的片状,撒上了青盐,被穿在木枝之上烧烤得恰到好处外焦里嫩;泛着特殊的酸味马奶酒倒在酒碗当中随喝随加;奶酪和各种干果基本上在盘中摆的满满的如同小山一样…… 南匈奴人围绕着篝火载歌载舞,时不时的会带着酒碗上前敬酒。 於扶罗满面红光,每次来人都会拉着斐潜,给斐潜介绍一番,说这个是那个那个名号的勇士,那个是那个那个部落的头人,随后於扶罗便是和来人相互拍胸脯,勾肩搭背,氛围简直不要太好。 宴会从下午傍晚时分开始一直进行到晚上,斐潜见时间差不多了,便推说是自己醉了,然后便悄然退场。 过了大概半炷香的时间,於扶罗也就找了过来,见斐潜已经让人烧好了茶汤,便哈哈一笑,坐了下来,说道:“说吧,斐中郎,需要我们做什么?” 斐潜却摇了摇头说道:“不,我根本不需要你们做什么。” 於扶罗嘿嘿笑了两声,根本不相信:“鲜卑人已经从阴山南麓出兵了,估计顶多再过二十天……” 斐潜打了个酒嗝,连忙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压了压,说道:“鲜卑,呵呵,其实我还不放在眼里。” 於扶罗“哈”的一声,没有说话,但是明显是以为斐潜在说大话。鲜卑现在控弦之士没有百万,也有几十万,你就这一点地盘,居然敢说不放在眼里? 你个斐潜斐中郎,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第五八六章 耕田呃耕田 高奴城内,虽然斐潜和於扶罗都已经离场了,但是欢宴还在继续,许多胡人举着装满了马奶酒的酒囊,围绕着篝火在翩翩起舞,唱着不知名的歌谣。 甚至有一些年轻的胡人男女,相互对着歌跳着舞,看上眼了,便相互拉扯着,吃吃笑着,钻到了篝火照耀不到的黑暗当中去了。 斐潜听着远远传来的胡人歌声,微微的笑了笑。 对于於扶罗的明显是不相信的态度,斐潜到也不脑,而是换了一个话题说道:“我就随便说说啊,单于也莫生气哈……单于以为,现在的鲜卑跟当年的北匈比较起来,那个更强一些?” 提起这种事情,於扶罗多少有些不快,但是还是说道:“这个……不好比较……” 斐潜慢悠悠的说道:“我们汉朝之前和你们一共打了近百年……啊,单于,我这没有什么意思,我只是最近在想的一些事情,随便说说而已……嗯,就说羌人吧,我们现在已经打了快二十年了吧?” 说到其他的人身上,於扶罗明显感觉稍好了一些,点点头说道:“差不多是有二十年了……” 斐潜说道:“单于觉得谁会赢?呵呵,不用再过二十年,再打十年,估计羌人就全部费了……” “话是这样说没有错,但是……”於扶罗也不是对于汉朝的情况一无所知,所以反驳道,“……但是你们其实内部也是一团糟……” 关于汉人的事情,於扶罗也不想多说什么。 这一次到汉朝寻求支援,才算是比较清晰的接触到了汉朝高层的一些人物,然后自己又没有得到任何的承诺,就连衣食都出现了问题,不得不听从一些地方汉人的摆布,一直到今天才真正看到了册封的希望…… 这些事情,一幕幕涌上心田,於扶罗不由得也有些感概万分。 斐潜点点头,说道:“家大了,人就多,这人一多,事情也就多……总是这样的,这个问题也没有什么好办法,都这样……不过,单于啊,你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我们汉人百年间,虽然有时候是打败仗,但是到最后还是我们赢!” 斐潜此话,讲的是斩钉截铁。 於扶罗张了张嘴,最后吧咂了一下,什么话也不说。 这个倒是事实,无可争辩。 斐潜晃晃脑袋,似乎是之前喝的马奶酒有些多,有点头晕的样子,说道:“……单于,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嗯,为什么?”於扶罗随口答道。 “因为我们汉人会耕田!”斐潜给出了一个令於扶罗有些瞠目结舌的答案。 於扶罗仔细看看斐潜,这家伙不是真喝醉了吧? 耕田? 你要是说兵卒啊,或是汉人会冶金啊,又或是什么其他的原因,我於扶罗还信几分,说是耕田,嘿嘿…… 斐潜半眯着眼,用手指头往天上指了指,说道:“这天底下,还是它最大,是吧?要下雨就下雨,要刮风就刮风,什么时候开心了就出大太阳,晒得草苗要死要活的,什么时候不开心了就下雪,冻得牛羊要死要活的……” 这个倒是真的,於扶罗眼皮子往天上翻了翻,心里也有几分感触。 “然后你们一遭灾,就想着南下抢我们汉人的粮草……对吧?”斐潜哈哈笑着,就像是在讲笑话一样。 於扶罗干笑两声,不接话。 “可是,我们汉人也一样啊,有水灾,有旱灾,有虫灾……呃,但是,单于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同样是遭灾了,而我们汉人还有吃的可以让你们抢?为什么?” 於扶罗眨眨眼,试探的说道:“汉人……耕田?” 斐潜忽然“呯”的一声拍了一下桌案,震得桌上的茶碗都跳了一下,自然也是吓了於扶罗一跳,“没错!耕田多出来的粮食可以存着啊,下次遇到灾的时候,这些存着的粮食就可以用上了,而你们胡人呢?牛羊多出来了,遇到灾了,还不是一样死?” 斐潜脸上浮出了醉酒之人最常见的那种傻乎乎的笑容,说道:“所以……呃……对于我们来说,一次两次遭灾了,打输了,都不算什么,嘿嘿嘿……而你们,只要一次,嘿嘿……” 斐潜伸出一根手指头,摇晃了几下,然后又打了几个酒嗝,那一脸猥琐的笑容让於扶罗都想揍一拳上去。 不过,斐潜所说的并非完全没有道理。 於扶罗这一次父亲羌渠单于之所以死于叛乱,若是按照斐潜说的情况来分析的话,也和那一年的遭了灾分不开…… 又碰到汉朝征发去打张纯,结果没有带来什么战利品,反倒是死了不少了,部落里面就开始有了一些担忧,牛羊受灾死了一些,现在人又死了一些,而当时自己带兵在外,那个该死的须卜骨都侯就趁机…… 於扶罗咬了咬牙。 斐潜又晃了晃脑袋,似乎试图用这样的动作来清醒一下,然后低声嘀咕着说道:“所以,我并不怕鲜卑南下抢劫……其实鲜卑如果不南下,我才更担心……” 斐潜摇晃着脑袋,勉强的扶着桌案站了起来,招呼着自己的亲卫,然后说道:“呃,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我现在头晕……” “好好!斐中郎早些安歇,我们明日再谈。”於扶罗自然并无不可。 看着斐潜在几个亲卫的搀扶下,踉踉跄跄的走了,於扶罗忽然之间就像是眼前有一道亮光,闪了一下一样,想到了一点什么…… “耕田?不对……”於扶罗忽然“啊”了一声,几乎要拍手起来,“今年冬天也是寒冷!鲜卑人南下!也就是意味着……” 鲜卑人遭灾了! 哈哈!鲜卑人遭灾了! 美稷之地和阴山并不远,若是鲜卑人遭了雪灾,那么也就说明…… 这样说来,自己回到南王庭的机会不就是来了么? 於扶罗虽然是明白自己人遭了灾,按照道理来说自己不应该开心,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觉得心情非常的好,就想再去喝酒跳舞唱歌! 外面匈奴的篝火还在燃烧着,欢声笑语也隐隐约约传了过来,於扶罗不由得仰头哈哈笑了两声,便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想着,耕田,嗯,耕田…… 第五八七章 装醉和装傻 第二天一早,斐潜就拉着於扶罗询问昨天晚上说了一些什么没有…… 於扶罗大摇其头,就只说昨天就是喝茶闲聊,啥也没有说。 斐潜一脸认真的看着於扶罗。 於扶罗一脸严肃的看着斐潜。 半响之后,斐潜最终放弃了追问,只是告诉於扶罗先准备好军队,等斐潜将鲜卑人打败之后,就可以发兵北上了攻伐,说不准还可以在冬天来临之前,打到美稷,然后便说是斐潜自己还要回平阳进行一些准备,便带着人告辞了。 於扶罗挽留了一些,见斐潜去意已决,于是只好亲自送了几里,才兜转了回高奴城。 呼厨泉迎了上来,问道:“单于,那……斐中郎走了?今天上午那几个鲜卑人跑来问东问西的,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於扶罗呵呵一笑,然后瞬间变脸,嘴角往下一拉,呲牙说道:“还敢探听军情!全部都砍了!” “啊?!”呼厨泉吓了一跳,“……真的……杀啊?” 於扶罗微微眯着眼,盯着呼厨泉,看得呼厨泉有些发毛,忽然一笑,就像方才恶狠狠的话语完全不是自己说的一样:“啊,没事,不杀了,留着吧……” 一起一伏,於扶罗转变太快了,搞得呼厨泉小心肝乱颤,连忙找了个借口就溜走了。 於扶罗也不挽留,笑眯眯的看着呼厨泉离开。 自己这个弟弟,长大了啊…… 哼哼,嘿嘿…… 匈奴的传统,其实是兄死弟及的,所以在古老的时代,新匈奴的单于继承老单于的后宫的那些妃子,在血缘上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南匈奴归附汉朝之后,也努力的学习汉朝文化,就更改成为了父死子承,然而在后宫这件事情上又没有什么变动,所以一直被汉人所诟病。 两种继承制其实严格讲起来,都是当时匈奴自身的生产关系和生产力所决定的,在古老的游牧生活当中,因为缺乏膳食纤维和必要的维生素,许多牧民的平均寿命甚至比汉人还要更低,因此四五十岁死亡的都算是正常的,因此兄死弟及保证了整个部落能够平稳的过度…… 但是随着寿命的延长,原本四五十岁的上限被提升了,兄长寿终正寝的时候,往往弟弟年龄也不小了,因此,父死子承正好可以接得上部落的新一代力量,因此这种制度就更加的的合适了…… 问题是,现在的匈奴,并没有定死是哪一种,因此多少有些麻烦和不确定性。不过就算是汉人,在皇位面前,有时候也会将规矩抛到一边去,就更别说原本没啥规矩观念的匈奴人了。 於扶罗原先对于呼厨泉还是很关爱的,态度也很温和,有什么问题都主动解释和教导,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当於扶罗看见呼厨泉的时候,都会想起如果自己死了,那么继承者就有可能是呼厨泉…… 这个若是按照匈奴惯例,讲起来的话,是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只不过…… 呼厨泉自己有没有这样想过?! 这才是最关键的一点! 於扶罗不由得对于呼厨泉有意无意的更加关注起来,观察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结果发现其实这个兄弟似乎并没有像表面上所展示出来的那样傻蒙蒙的…… 那么为什么要在我面前表现的比较傻? 或者说,在我面前装傻? 随着不断的思考,於扶罗对于呼厨泉的态度不知不觉当中就有了一点转变,看着呼厨泉的时候,也渐渐的不再将其看成是一个兄弟了…… 就像方才,於扶罗也不是故意发神经,也不是真的要杀鲜卑的使者,而是以此来试探呼厨泉,结果不出於扶罗所料,呼厨泉在听清楚了自己的命令之后并没有立刻去执行,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现在自己即将被册封为汉朝认可的南匈奴的单于,那么继承者的事情,似乎一下子就在於扶罗心间被提上了议事日程。 於扶罗仰头看着无尽的苍穹,心中念叨着,父亲啊,你当初是不是也如此的烦恼呢? xxxxxxxxxxxxxxx 斐潜没有想到之前瞎掰的那些东西已经开始对于於扶罗有一些多多少少的影响,也不知道於扶罗和呼厨泉之间已经开始出现了一些小裂缝,不过就算是斐潜他知道了,估计多半会不动声色的继续挥舞着小锄头,将这条裂缝再扩大一些…… 在办公室做过后世的培训课程的斐潜知道,对于成年人的思想改造,很多事情往往一本正经的上课所说所传授的,往往不一定会被人记住和相信,反倒是下课时间当中就像是吹牛一样的胡说八道,倒是更加让人记忆深刻。 因为之所以叫成年人,是因为在长达十几年甚至二十几年的学习过程当中,形成了自己的成熟的世界观和对于事物的判断能力,一旦进入上课状态,这种能力就不知不觉的使用了出来,所以除非整体逻辑性强到无懈可击,否则并不容易让其接受。 相反,在下课的时候,放松的时间,疲惫的时候,精神和情感不知不觉当中松懈的时候,一些东西就可以掺杂进去了,就像是后世那明明恶心无比的广告,但是轮到自己上超市选购的时候,却不由自主的会向那个商品伸出手…… 在后世每天都陷于各种潜在暴力灌输的大环境下,斐潜现在做的事情有很多让人莫名其妙,但是不经意间却能起到一些效果。 就像昨日的装醉。 这几乎是后世混职场的最基础本领了,要装得像,要装得让大家都满意,要装得几年甚至十几年如一日…… 不会装的,那真心就只能走肝了。 斐潜虽然不确定自己昨天晚上的话语究竟在未来会有什么样的作用,但是可以确定一点的是,在册封和收复王庭的诱惑之下,至少在自己呈现出败相之前,南匈奴在这一次和鲜卑的战争当中十有八九是不会参与到其中的,如此一来,自己就少了一些后顾之忧。 现在北地鲜卑人南下往日的触手,已经被砍断了两条,现在只剩下了那些在雁门以东的一部分乌桓人,不过那些乌桓人此次似乎没有什么动静…… 第五八八章 平阳战略储备 回到平阳城的斐潜并没有马上着手做跟鲜卑作战的相关准备,而是要先行将积压的政务还有一些相关生产事项安排妥当之后,才能专心的进行战斗。 就像后世的即时战略游戏,兵锋往前推进的时候,往往就是大本营新开矿的最佳时间,同时还要安排好兵营内部的生产序列,否则前方的兵打完了,回头一看,积攒了成吨的矿物却没有兵了,然后被对方的三五个小兵狠狠的蹂躏却只能干瞪眼…… 细节决定成败。 这个是在后世斐潜认识最深刻的一句话。 在汉代,这些相关的知识和经验,是要专门家族内部进行单独传授的,一些知识甚至会被严格的保密起来,非亲传,非直系不得轻授。 最经典的例子就是诸葛亮和姜维。 两个人虽然都进行北伐,但是对于后方的掌控能力来说,明显姜维就差了好几个等级,虽然有一些资历啊,身份啊什么因素在内,然而对于一个智将来说,这些事情不应该在类似的情况下重复跌倒。 所以对于用人的问题,斐潜也是和杜远这样讲的,可以犯错,但是不可以在相同或者类似的情况下犯第二次的错误。 杜远主要就是负责整个的斐潜军后勤管理,在初期缺少人手的情况下,才用了斐潜的方法,选取了一部分普通人加入了底层吏员来进行运作,算算也是一年多的时间过去了,那么该进行相关的整理和考核了。 斐潜翻看着帐目和吏员名册,然后说道:“差不多先暂时这样,等将鲜卑的这个事情解决完,再来确定一个具体的员工考核标准……嗯,吏员督查标准,文正你现在大体心目当中有个数就行。” 杜远拱手应诺,然后接过帐目册子,施礼退下了。 斐潜几乎可以百分百的判定,自己这里的基层吏员当中肯定有手脚不干净的,但是现在没有空管,也还不到时候,等和鲜卑这一场战斗打完,挟持胜威,然后以势压之,一并收拾干净了,再立下制度,应该可以差不多支持一段时间了不会有人敢乱伸手了。 杜远做后勤还是不错,但是这个吏治不知道能如何,先期给杜远透个风,其实一是做铺垫,二是做试验,若是有什么风声传出来,那么…… 接着来的就是枣祗,看起来他这几日都是在外面跑,似乎又晒黑了些。没办法,现在主抓农桑的也只有枣祗一人算是比较专业,因此就连出使袁绍的事情都只能再往后拖一拖,至少等到秋收产不多了,枣祗也才略有空暇…… “子敬,没带个宽檐帽么,看你晒得……”斐潜笑道。 “什么帽?”枣祗有些不明白。 斐潜忽然想起来,汉代有兜帽,有毡帽,也有各种头冠,但是似乎没有防晒的那种宽檐草帽…… 斐潜摆了摆手,说道:“嗯,改天让人给你做一个,防晒的……今年的收成统计得如何了?” 秦汉之间的亩标准都是大小不一,边长从160步到240步都有,而且亩产又经常出现各种各样的单位混合计算,虽然官方一再强到农业为国家之本,但是绝大多数的官员本身对于农田里面的事情都不是非常的有兴趣,因此也大都是一知半解,再加上用词用字又喜欢简化约数,搞得斐潜最开始的时候也是头痛不已。 现在在平阳和永安城之间,斐潜规定下来就是按照大亩的标准来进行衡量和测算,这样也比较方便和统一。 说到收成,枣祗显然挺开心的,说道:“平阳旧渠灌溉的作用不小,周边的庄禾都不错,另外永安的也还可以,就是蒲子山多,田也较薄一些……不过整体来说,今年的收成应该还算不错!” 枣祗示意让斐潜看看在册子最后的数字。 斐潜看了看,略估算了一下,也觉得忽然就像是轻松了许多,笑道:“看来要抓紧时间建几个仓库了……”幸好现在平阳的户籍还没有归入到汉朝的系统当中,也就是意味着所有在平阳屯田的百姓上交的粮食,嗯,全部都在自己的口袋里。 这个感觉还是不错的。 “不过……”斐潜说道,“子敬你可能要尽快组织一些人手,对于现在逐渐成熟的,能收割的便要先收割了……虽然说鲜卑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是以防万一……田边也要派人下去驻守,主要还是防火。等秋收全数完成了,子敬就是大功一件了!” 枣祗自然是郑重点头称是。 望着枣祗离去的背影,若不是办事的正厅内没有酒水,斐潜真想喝一杯庆祝一下,三个县城之地,总计出产了近百万石粮,这几乎就是大大缓解了斐潜一直以来粮草方面的压力,刨除农户和军队的口粮,那么也可以存下三四十万石的粮草出来,这样不管是新招募一些兵卒还是远征阴山,才有了最根本的保障。 斐潜之前的那些收购来的粮草,包括从河东卫氏里面赔偿来的,甚至是通过比较恶劣的手段借通货膨胀的机会掠夺河东这一代的乡绅豪右的存粮的,虽然搞来的粮草数量确实是不少,但是毕竟是不可重复性,跟自己田地里面的出产的意义完全不同。 现在鲜卑南下,虽然斐潜自己就可以根据朝廷法令,直接将原本要上交朝廷的粮草扣下作为军粮,甚至还可以像河东上党等等地区发出征调粮草的命令,但是斐潜心里清楚,命令归命令,在被自己搜刮了一片之后,要再想从这些土豪劣绅们手中扣出点粮食,真的不亚于上天。 所以平阳城附近这新垦出来的近二十万亩的复耕有水渠灌溉的田地,才是最根本的产粮保障,而北屈以北的上郡地区,多是黄土高原褶皱地带,属于薄田,就算是耕作也没办有多少的产出。 因此只有现在手头上的这些粮草带式最根本的定心丸。 最关键的是,只有粮食储备充足,斐潜才有办法将屯兵制度转变成为专职兵制,才有办法在接下来的时间内为一年四季不定时征战做好准备…… 第五八九章 第一次参谋本部会议 在平阳的县衙特意安排出来的一个小院子之内,一间正厅宽敞明亮,两侧的走廊隔着二十几步就站着一名斐潜的亲卫,黄旭则是昂首站在正厅之前,腰杆笔直,面容严肃。 这跟着斐潜这么一段时间之后,原本因为练习武术导致营养跟不上,导致身形有些黑小瘦弱的黄旭,在吃食什么的充足之后,整个的身体也逐渐壮硕起来,原本看起来就像是一只麻杆黑猴子,现在则多少有些壮汉的雏形了,估计再这样横向发展下去,就距离黑塔模样不远了。 现在黄成主要负责新兵的操练,对于斐潜的安全保卫,统领斐潜的亲卫,基本上就是交到了黄旭的手中,因此也需要壮硕一些的样子,才多少震得住场面。 而黄贤良则是爱好读书,所以现在斐潜也就让其去护卫平阳西北的学宫,把他欢喜的够呛,按照黄贤良自己的话来说,从此就不怕没有书可以看了,而是要担心这辈子看不完那些书…… 黄旭看见马延、徐晃和黄成三人相互谦让着进了小院,连忙上前抱拳相迎,然后在前引领着让三人进了正厅。 “这个……是何物?”一脚跨进厅来的马延顿时看见在正厅当中的那一张硕大无比的超级桌子,不由得愣了一下。 跟在最后面的黄成当然知道这个是什么,偷偷的和身侧的又准备回到厅前的黄旭对了一下眼神,然后心照不宣的微微笑了笑,略低了低头,并不说话。 长方形的大桌,宽约一丈,长至少有两丈,就这样摆放在大厅正中。在桌子之上,还有几块成人字形的宽木牌,上面似乎还写有字。 徐晃显然也从未见过,走到桌子的近前,伸手摸了摸,又扭头左右看了看,有些不确定的说道:“像是……一个巨大的……桌案?” 马延也上前几步,然后小心翼翼的拿起了写了自己名字的人字形的木牌,反过来翻过去看,然后又看了看桌面之上写着其他人姓名的木牌,迟疑的说道:“这个是……表示什么意思?” 整个大厅除了中央的这一张大桌案和两侧的厅子的支撑柱之外,空空旷旷并无他物,就连一般情况下用来装饰的布幔的用来遮蔽视线的屏风都没有,视线四下均无障碍,随便一看都能从前看到后,从左看到右。 大厅之外的走廊,墙外还有院子之中,都着黄旭带来的斐潜亲卫,在这种环境下若是还想隐藏身躯偷听,估计也只有变成了什么飞檐走壁的高手,又或是苍蝇什么的才有办法做得到…… 斐潜带着贾衢和徐庶两人从外走了进来,厅内的三人连忙相迎。 斐潜摆摆手,示意不用多礼,然后便走进了大厅,到了大桌子的顶端写着护匈中郎将斐的木牌之后站定,左右看了看,忽然有了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升起一种在后世办公室内开部门会议的感觉…… “各位,请坐。”然后斐潜从桌子下面拖出一个方凳,坐下,然后将手臂放在了桌面之上,向左右示意。 原本斐潜准备直接将靠背椅搞出来,但是黄家的工匠却只肯给斐潜一个人打造靠背椅,说什么也不肯给其他的人做,说是上下尊卑岂能僭越。 所以后来斐潜想想,干脆自己也不坐什么靠背椅了,省得落人口舌,毕竟现在这个阶段,在公开场合不管是坐在坐榻的,还是椅子的,带有靠背都不是一般人所能坐的…… 在场的都不是笨人,虽然都是第一次搞成这样的阵势,但是反应还是挺快的,迅速的有样学样,在自己名牌下面找到了方凳…… 马延等统军之人,军中自然少不了马扎胡凳,因此也没有什么考虑,便直接一抬腿,坐下了。 贾衢从桌子下面拉出了方凳,然后看了看,犹豫了一下,或许是觉得在这么一个小木板面跪坐多少有些不稳,又或是随大流,最终还是轻微的皱了皱眉,然后选择像在军中坐胡凳一样,从凳子的侧面坐了上去。 汉代人选择跪坐其实也有一定的道理的,毕竟汉代都是身穿长袍,然后又不穿内裤,坐在胡凳上若是一个不小心,说不得就露出一点什么出来…… 所以斐潜才将桌面做得大了一些,反正全部都挡着,谁也看不到谁。 众人坐定,都觉得有些新奇,左右看看,不由得都笑了起来。 斐潜轻轻在桌子上拍了拍,说道:“此为专为军议所制,日后议论军事都会在这里。”事情都要一步步来,军中因为行军打仗的原因,所以坐席和胡凳都有,因此基本上也不会对于略有些变化的胡凳模式有什么抵触。 但是议政,大多数人还是习惯那种白茅席,小桌案,诸侯君主在台上的模式,骤然若是改动,估计不少人就会有一些意见。 斐潜环视了一下,严肃的说道:“此次会议事关机密,任何人不得将此厅之内的事务泄露分毫!若有违背,严惩不殆!” 众人皆起身轰然应是。 斐潜从袖子里摸出了两卷似乎写满了小字的细绢,心中还是略略叹口气,黄家带来的几个造纸的工匠已经着手开始造纸了,但是毕竟从建设作坊到出产成品还是要一定时间的,所以现在还是要寻求轻便,还是只能奢侈一把,用白绢写字。 “这是我们第一次的军事会议,先介绍一下我们的两位军事参谋——贾梁道、徐元直,而这里……”斐潜将两卷白绢放在自己的面前桌面上,说道,“则是两位军参分别提出来的针对此次鲜卑的作战方案……” “这是我重新攥抄的,所以从字体上,你们是分辨不出有什么差别的……”斐潜一笑,继续说道,“现在,三位,诚远、公明、叔业,各有一票,若是觉得哪一个作战方案更好,便写下那一个方案的编号……自己写,不要看别人的,也不要管别人的,要知道一旦确定某个的方案,去执行作战的,可能是你们当中的其中一人,也有可能是全部……最终,得票多数的,将作为此次针对鲜卑作战的策略并以执行……” 斐潜招手叫黄旭给马延、徐晃、黄成三人送上纸笔,然后便将两卷细绢递给了马延…… 第五九零章 第一次的汉代军改 “这两个计划我都看过,我个人觉得不管是用哪一个策略,都可以打败鲜卑是毫无问题的,但是……”斐潜说道,“兵,乃国之大事,需慎之又慎……” “因此,可以用言语解决的问题,就尽量用言语去解决,但是一旦必须动手,就只有一个标准,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三位的任务,就是从这两个都很好的方案当中挑出一个最佳的出来……” 斐潜说完,便将两卷写满字的白绢递给马延。 马延郑重的起身,双手接过两卷细绢,看了斐潜,又看了看对面坐着的贾衢和徐庶,然后才坐了下来,将细绢一一展开,仔仔细细的推敲起来。 斐潜并不知道后世军队当中是不是采用这种模式,但是他在在公司里面也经常组织做这样的举动,一个营销活动开展,不就是将项目经理和老总召集坐到一起,然后进行路演,选择营销方案,根据各种情况进行表决,最终确定一个方案么? 现在只不过是将营销活动方案计划,换成了针对鲜卑的作战计划罢了。 两份计划斐潜都看了,其实用哪一种问题都不大,应该都可以打得赢鲜卑,只不过在过程上,还有采取的手段上有一些差别。 斐潜看了看一旁的新鲜出炉的两个军事参谋,又看了看另一侧严肃认真的在看着方案的三个统兵将领,心中有一些小小的激动。 或许只有斐潜自己才清楚,这样的一个举措,或许将改变整个的未来。 将,帅,从此开始分离。 在古代,将帅往往是统一的,统兵之人不仅要制定作战的方案,也同样要去具体作战实行,因此要求将领对于军队的掌控力要非常的高,这样的高度掌控力往往反过来又造成了猜忌的源头,最终导致君臣之间不和,甚至毁弓杀犬。 现在斐潜一面提升兵员的整体素质,将普通的农兵募集制度,渐渐的往专业兵士的方向上去转变,那么现在的另外一个方面的转变也就可以进行尝试了…… 虽然说现在汉代没有办法像后世那样做到一个电话接通上下,但是在方向上却可以朝着分工协作去努力。至于在这个过程当中产生的问题,比如通讯,比如评定等等,自然会有后人慢慢的去改进和补充。 大战略上由军事参谋具体负责,其他的文官全部无权干涉;细节战术上则是由执行武将全权负责,自然也不会有什么监军之类的去拖后腿…… 军事上最怕的不是打败仗,谁没有打过败仗,谁又能保证一辈子不打败仗? 最怕的是一群不知道军事为何物的人,却仗着高位指手画脚,横加干涉,如此下来就基本上离必败无疑了。 现在条件所限,军事参谋暂时是贾衢和徐庶两人。而像马延等人,若是将来年龄大了,斐潜也准备将其加入这样的一个军事参谋的行列当中来,如此以后就是规定,没有从军经历的不能入选,这样一方面可以安抚将领之心,另外一方面也会避免很多纸上谈兵的情况出现。 而且还会带来一个潜在的有利因素…… 斐潜相信只要这个模式能够推动,将来在自己这一个方面,将会大幅度的减少将领的投降所带来的战场损失。 谁也不能保障将领一定会战无不胜,但是一个局部执行者和一个整体规划者,落到敌方手中的时候,对于自己这一方面的损失那个更大就非常的明显了。 当然,现在的模式还不是非常完善,不过这些相关的细则都可以慢慢的进行补充完善,但是这最初的一步,则是需要斐潜先迈出去。 马延看完了两个细绢,又将其分别卷好,然后交给了徐晃,自己则是端坐闭目,一脸的严肃,眼珠在眼皮底下不停的在动,显然是在心中不断的进行衡量。 厅内一片寂静,只有众人的呼吸之声和检索阅读着两个方案产生的衣袖之间细微的摩擦的声音…… 等到马延、徐晃、黄成三个人都看完了方案,又停顿了一段时间之后,斐潜才说道:“三位可都选好了?” 马延三人相互看了看,然后都点点头,提笔写下了选择。 黄旭进来收取了三人手中的纸张,汇总到斐潜手里。 斐潜一看,笑了一下,说道:“好,既然三位都觉得‘丑’字号的方案比较好,那么便按照此方案来执行吧?需要再看一遍具体的分工么?” 马延谨慎的说道:“再看一遍吧,免得有错。”于是三人又将‘丑’字号的方案仔仔细细的又看了一会儿,才相互之间点点头,先行告退下去准备了。 斐潜将两份方案都抓在手里,笑着转头对贾衢和徐庶说道:“怎样,想不想知道被认可的方案到底是谁的?来来,反正交换看一下吧……” 斐潜说着,然后就将两个人的方案交换递送到另外的人手中,然后静静等二人看完,才说道:“如何?” 贾衢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向徐庶拱拱手说道:“元直大才,吾不如也。” 徐庶摆了摆手,并没有说话,但是明显还是有些高兴。 斐潜呵呵一笑,然后说道:“因为对手是鲜卑,所以其实采取你们两个的任何一个方案,问题都不大,但是元直的策略可能获利比较多一些,因此最后选的便是元直之策。说起来,就单单这一次的方案而言,我也是比较赞同元直的……” “但是梁道无需气馁……”斐潜看了看略有些受打击的贾衢说道,“这并不意味着之后战斗的策略都是偏向于使用计谋!” 斐潜收拢了笑容,缓缓的,认真的说道:“水无定形,兵无常势,因地制宜,因人制宜。因为对手是鲜卑,而且对我们也是第一次交手,并不会有太多的防备,所以就趁对手愚笨,就用计策折磨他,迷惑他,驱使他,削弱他,因此我会倾向于使用元直之策;但是如果对手也是聪明人,使用计策就容易被其看破,反过来算计我们,因此这个时候反倒是梁道之策更加的稳妥……这样讲,二位明白了?” 贾衢徐庶同时拱手称是。 斐潜拍了拍手说道:“好了,具体实施打仗的事情交给马、徐、黄三人了,但是二位又要辛苦了,因为接下来还有新的事情要处理……“ 第五九一章 不再版图内的平定县 西河郡原先地域辽阔,如果按照面积来算的话,甚至是一些小郡的两三倍,但是随着进入了公元一百年之后,就逐渐的在鲜卑、乌桓、匈奴、东羌等等胡人的影响之下,逐渐的缩小,部分的县城被废弃,边郡的人口内迁,整个的行政范围比起汉武帝时期缩小了将近三分之二。 等斐潜到了西河的时候才发现,虽然河东和西河两郡相差不远,就连名称似乎都很相似,但是不管从农桑还是贸易上,都相差了不少。 虽然说是三位统兵将领负责具体的战斗,但是官面上的通气协调自然还是要斐潜来做,毕竟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西河虽破,但也是正儿八经的一个郡。 崔钧任职西河郡太守已经接近三年了,并州的风霜也多少沾染了一些,须发似乎有些白丝出现了,笑吟吟的在西河郡的离石县城治所之外相迎。 昔日平阳之战,斐潜得了西河崔钧支持的三四千的兵力,才一举确定胜局,但是转眼之间,斐潜就带来了三千骑兵四千的步卒,这不得不让崔钧从心中不由得冒出了后生可畏的念头。 斐潜的部队驻扎在城外,自然有崔钧安排人员劳军,而斐潜则是带着黄旭亲兵,一同进了城,来到了崔钧的府衙。 因为有了崔厚的这一层关系,两个人并没有普通人第一次见面的尴尬感觉,反倒是就像是多年未见的朋友,说道荆襄的一些风土事物,还是挺有共同的话题的。 寒暄之后,崔钧将现在收集到了鲜卑人的情况说了一下,当提到平定县城的时候,崔钧迟疑了一下,然后似乎用加重了一些的语气说道:“平定之县,光复不久,立足未稳,旋又陷落,此乃吾之罪也……“ 斐潜眨了眨眼,忽然觉得这一句普通的话当中似乎有些不对劲的地方,然后看了崔钧一眼,却发现崔钧也正在盯着自己。 有问题。 平定肯定不是才收复的地盘,而是至少在两三年前就已经恢复了汉人的治理的县城,但是可能因为被胡人劫掠过,因此人口上可能并不多,这一次又被鲜卑再次攻伐而下,再次惨遭涂炭…… 不过为何崔钧会说才刚刚收复呢? 而且还是特意强调? 斐潜试探的说道:“鲜卑凶残,暴虐百姓,崔使君勇于任事,举兵伐逆,何罪之有?”既然崔钧都已经说是平定县城才收复的,如果自己立刻说,啊呀,小崔啊,这个平定县城不是已经收复了好久了么? 那不就意味着当场去扇崔钧的脸? 果然崔钧微微笑了笑,用手轻轻的捋了捋胡须,虽然并没有再说什么,但是明显对于斐潜的应对表示了满意。 官场之上,最烦的不是聪明的对手,而是自己这一方的猪队友。 有一些人天生就喜欢显摆,不管不顾是谁说的话,也不关注具体说的是什么内容,就断章取义的截取一两句话,然后就跳出来大喊大叫,说这个不对,那个错了,随后自己巴拉巴拉说上一堆,动辄就是劳资开头,玩意结尾,在那一刻,享受着众人的目光,似乎这样才能体现出他自己的存在感。 但是往往不知道这个众人的目光当中,未必全部都是赞赏的…… 张扬个性? 抱歉,从古至今从未就没有一个张扬个性到不顾他人感受的人可以坐稳高位的。 斐潜看到崔钧的反应,也就猜出来几分原因了。 汉郡守,既然称守,就有守土之责。 丢失一城之地,不管是什么原因,轻者免,重者罚。 但是并州北地这边的情况又非常的特殊,一方面胡人强横,一方面汉王庭又不给予什么支持,前一些时间还有从司隶弘农河东等地调取一些钱粮支持,但是汉灵帝驾崩之后,朝野当中似乎就将并州这一摊子事情都给忘了一般,什么都没有了,全要靠自己。 所以…… 但是既然没有多少兵力,却又不得不分兵去较远的平定县城呢? 一个字。 穷。 穷到蚊子再小也是块肉的时候,就不得不考虑这些事情了。西河位于黄土高原的地区,耕地面积比平阳还要更惨。平阳虽然是破败,但是毕竟位置还算是在黄土高原褶皱地区的边缘,沟沟坎坎的并不多,加上汾水冲刷灌溉,良田还是比较多的,而现在的西河郡内可以耕作的田地,估计全部加起来,说不定也就比平阳一城之地稍微多一些…… 因此平定虽然被劫掠过,但是周边的那些熟田若是能够再重新耕种一下,多少还是有一些产出的,更何况平定县城已经在汉王朝的属辖花名册当中除名了,不在大汉的版图之内了,也就意味着平定县城的产出,有很大一部分不需要再上交朝廷了…… 因此产生了这种虽然收复了县城,但是迟迟不上报朝廷的结果也就不足为奇了。 现在崔钧和斐潜三言两语,就定下了一个大家都可以接受的口径,对于汉朝,失去的只是原本就已经失去的,所以也没有丢失王朝的威严;对于崔钧,也就不存在什么失地之罪,自然也就没有被摘帽子的危险;对于在平定身亡的兵卒,也可以上报朝廷,成为英勇之士,将来朝廷拨下钱饷的时候,或许也能拿到一份…… 污浊的政治。 这个,没有办法。什么叫标准,就是在自己没有办法创建新标准的时候所必须遵守的一项东西。为什么后世不管是国家还是企业,都那么热衷于制定新的标准,原因就在这里。 斐潜现在也很无奈,现在的他只能在现有的标准之下进行活动,在没有绝对的力量之前,妄谈什么自己的标准简直就是笑话,还会被周边的人不动声色的暗中下手搞死,就算是自称天王老子也没有用,就像张角三兄弟,黄天当立的喊得震天响,还不是照样三下两下被人砍下头颅做成标本? 有了统一的态度,表明了是可以合作的人选,自然其他的事情就很好办了。斐潜和崔钧在商定了一些具体的出军粮草配给之后,也就结束了这一次的沟通和交流。 这一次斐潜在西河的这总共七千的骑兵和步卒的兵粮用度,全部由崔钧承担,但作为回报,所获的战利品崔钧得两成…… 第五九二章 鲜卑的小心思 汉人柴米油盐酱醋茶,在鲜卑眼里面,全都是宝贝,攻伐下了平定县城之后,便是像是蝗虫一样,横扫一空。 不仅仅是这些日常用品,就连妇孺,也照样就像是物品一样,各个部落相互争夺甚至会大打出手,不过幸好多半还记得是友军,所以最多就是动棍子,还不敢直接上刀子…… 汉人的妇人,抢回去就可以暖被窝了,等到明年秋天,就有新的一批小狼崽子落地了。而那些还没有车轮高的汉人孩童,鲜卑人则统统收下,就当作自己部落的孩子,也不会嫌弃,反正这样年龄的小孩多半都还懵懵懂懂,在部落里过上几年,也就和自己部落里面的其他孩童没有什么差别了。 至于那些成丁的汉人男性和老弱病残,便只有幽幽黄泉一个去处。 对于这个事情,鲜卑大当户根本懒得管,因为实际上他自己的部落才是抢得最多的,若是要公平,岂不是要将自己手里面的人口财物吐出来? 不过大当户现在并不是很开心,那个桀圪百长献上来的汉人女子在洗净了花花绿绿的不知道什么染料之后,果然是一个难得的美人,白皙的就宛如草原天上的白云,肌肤柔软的就像是名贵的汉人绸缎,声音又婉转柔弱,征伐之时在耳边嘤嘤哭泣之音,对于大当户来说就跟天籁一样。 尤其是此女别有特色,稍微一用力肌肤就青紫一块,一边侵伐,一边揉捏,就宛如在一张白缎之上作画一般,如此妙人,当然自己就没能忍得住,再加上攻伐汉人县城也很顺利,因此这两天特别画画的次数也就多了一些,硬生生的将一个白皙女子捏成全身青紫…… 结果一个没注意,竟让让其寻得一个空隙,上吊死了! 真是可惜了! 多好的一个玩意啊! 自己还没有玩够,就这样死了。 大当户惆怅的让手下将女子的尸首拖出去切成几块,好喂一下自己养的那几条狗,既然是好东西,自然也要让自己的狗享受一下。 恢复了贤者状态的大当户终于开始计算着现在手头上获取的物质了,但是算来算去,却有些恼怒和发愁,就现在手头上的这点东西,然后扣掉需要交给大都尉的那一部分,自己就没有多少剩余了…… 这一次出征南下,可是自己好不容易才讨来的,要是只拿这一点东西回去,那下次这样的好事哪里还会轮到自己头上?自己在部落里的威信还怎么维持? 大当户正琢磨着的时候,在门外护卫禀报说桀圪百长求见。 “桀圪百长?”大当户点点头示意让其进来,然后捏了捏嘴角翘起的小尖胡须,对桀圪百长说道,“有什么事?” 桀圪百长嘿嘿的搓着手笑着,挤眉弄眼的说道:“小的之前送来的那个,大当户还算是满意吧?” 大当户拉达着眼皮,不咸不淡的说道:“那个啊?哦,那个啊,死了……” 桀圪百长把一句怎么就死了给吞到肚子里,原来听说大当户十分喜爱这个女子,一整天都在房间里,就连吃饭都是叫人送去的,料想这借着这个大当户心情愉悦的好机会再来表表功什么的,让大当户能够多少留个好印象,却没想到…… “还有什么事?”大当户翻了一下眼皮,似乎下一刻就要赶人走的样子。 “有的……有的……”桀圪百长急切之间,忽然咬了咬牙,像是下了个决心似的说道,“这个,昨天傍晚我轮值在外,碰到了一个落单的匈奴狗崽子,为了求命,这个狗崽子说在这边南面三十多里的地方,有一个废弃的汉人坞堡,在我们攻城之前,汉人将一部分城中的物质藏在哪里……” 大当户眼睛一转,翘了翘一边的眉毛,说道:“那狗崽子呢?” 桀圪百长“呃”了一声,吞吞吐吐着说道:“这个……我见实在问不出什么来了,后来就……” “你给放了?”大当户眉毛都竖了起来,咬着牙问道。 桀圪百长慌乱的摆着手,说道:“没,没!我让巴特射了一箭……” 是的,虽然桀圪百长是起了誓要放的,但是自己确实是放人了没错吧?反正杀人不是自己,就不算是违背誓言了吧? 因该不算。 听到将人杀了,大当户的表情才略微好看了一些,说道:“你说的……那个地方有多少人?” 桀圪百长回答道:“有大概三百多人,足足有二十辆大车,都是装得满满的……” 大当户“哦”了一声,然后脸色瞬间变得冰冷的像一块寒冬里的铁块,沉声喝道:“桀圪百长!你原先是不是想要独吞啊?结果发现一个人吞不下才来找我?嗯?!” 不想独吞就应该直接过来禀报,而不是先派人去查勘…… 桀圪百长脸色大变,连忙跪下来用膝盖挪到了大当户的靴子前,捧着靴子连连亲吻道:“长生天在上!小的……绝对没有!小的不是来跟大当户禀报了么?” 其实桀圪百长确实是想独吞的,要不然也不会有意识的杀人灭口,为的就是不想让这一条消息被其他的人知道。然而派出的人手发现在废弃的坞堡之内似乎有两三百人在守卫,而自己又只有一百骑,因此之下要完全靠自己手头上的人拿下,确实有些棘手。 原本今天是想借着之前献女的机会,看看能不能找大当户再要点人马的指挥权,最好是跟自己一样的周边小部落的人,然后看情况,如果是比较熟悉的,就联合着一起去将那些物资夺来,虽然可能会因此分润一些出去给新来的部落的人,但是总体来说,仍然是相当可宽的一笔财富了。 然而没想到那个女子居然死了,自己突然就变了没有什么可以找的借口,也找不到什么好的其他理由,若是不说,错过时机,让汉人最终将物资给运走了,损失了这个财富的话自己也觉得可惜,因此还不如和大当户直说了,按照惯例的话还能多分一成,多少也算值得了,却没有想到被大当户一眼看出了原来的用心…… 大当户哼了一声,这个事情若是他来处理,估计也是独吞,所以猜测桀圪百长的心思自然不成什么问题,但是桀圪百长既然没有做出具体的独吞的行动,只是想想的话也不能治罪,所以也就让桀圪百长站起来了。 “三百人……”大当户琢磨着,我就说呢,怪不得平定城内的物资这么少,原来是被运走了!“桀圪百长!我派一个千人队,由你带路!该你的少不了你的!一定要将这批物资一点都不少的搬回来!” 第五九三章 汉代的交通旗帜 大当户为了稳妥起见,以一千的骑兵去攻打只有三百人守卫的废弃坞堡。 结果也没有出乎大当户的意料之外,这一批据称是从平定县城转运出去的货物,终究是到手了。 布匹、茶砖、井盐等等杂物堆满了整个大车,看得大当户心花怒放。 虽然只抢回来了十八辆辎重车,另外两辆车烧毁了。 把守坞堡的兵卒们一看到鲜卑的人影,拔腿就跑,虽然追还是可以追,但是这些该死的汉狗居然把辎重车点燃了,吓得鲜卑骑兵一窝蜂的围上去连扑带打,虽然是烧了两辆,但是好在其他的车辆并没有被波及。 不过也因此错过了追击的时间,没能杀几个汉狗。 对于这个问题,大当户浑然不在意,他更关注的是货物!是草原上欠缺的货物! 大当户从茶砖的辎重车上抽出了一块,然后掰了一撮就放到了嘴里,咀嚼着不由得满意的点点头,旋即下令让人将这些价值不菲的辎重车都拉到城外大营当中,并当场宣布这些物资都算共有,等打完仗了再统一分配。 大当户这样做法,虽然还是有说要分,但是没有统计一下数量,鬼知道最后拿出来分的是多少啊,因此桀圪百长难免有些不甘,正转着眼珠子准备说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个鲜卑斥候奔来,说有一股千余人的汉骑从南方而来,即将到四十里了! 大当户看了一眼正被拉走的辎重车,心中一动,这些汉骑该不会是要来取这些辎重车的吧?幸好自己下手快了一步,否则要吃掉这一千的汉骑,必定也要损失一些人手,哪能像现在这样轻而易举? xxxxxxxxxxxxxx 漠北的戈壁滩只有裸露的各种石头,而那些泥土都由几千万年的风不断的搬运不断沉降,累积成了现在这样的一块奇特的土地,雨水的不断冲刷和切割,也就变成了黄土地上的大大小小的沟壑。 马延带着一队骑兵在黄土高原上沿着褶皱的山谷一路狂奔,激起漫天的黄尘,而紧紧跟在马延身后的是大概三千多名的鲜卑骑兵。 马延抬头望了望远处山头。 嗯,一面绿旗,距离还是安全的。 “传令,放缓马速!”马延下令道,毕竟马匹不能够长时间的高速奔驰,那样会迅速消耗掉马匹的耐力,跑一段,稍微放慢速度休息一下,让马匹的血液冷却一些,这样才能坚持更长的时间。 马延所带领的汉骑铠甲较重,长途奔驰之下,马匹的消耗自然比轻甲甚至无甲的鲜卑人消耗要更大,但是问题是鲜卑人对于这一带的路径和环境并不是很熟悉,所以也不敢放肆的全速追赶,所以距离上还是被拉开了一些。 在追出了十来里地之后,见追不到人的三千余的鲜卑骑兵便慢慢的停下了,几个领军的鲜卑千长凑在了一起商议了一下,觉得再这样追下去多少有些没底气,便掉头准备回去。 远处几处山顶之上,见马延后面的鲜卑骑兵激起的黄尘在往回走,不约而同的都竖起了蓝色的旗帜。 马延见状,便又下令全军绕过山谷,又跟着鲜卑人的屁股不远不近的粘着,既不上前交战,也不拉开距离。 鲜卑骑兵见状大怒,再次翻身追赶,马延又立刻带着部队掉头就跑…… 三番两次下来,鲜卑骑兵便开始设伏,准备干掉不知死活的的马延部队。 但是这样的举措,在远处山顶上的兵卒眼中根本藏不住,纷纷举起了红旗。黄土高原特殊的地形,稍微大队人马一动,就是漫天的黄尘,而且相互之间的褶皱极其的多,导致有的地方可以直接通过,而有的地方则是百米深沟,明明间隔就在咫尺,却不得不需要绕路才可以。 马延得到了远方的警告,又仗着队伍里面的并州人熟悉地形,几次鲜卑人想要分兵围堵,却被深沟阻隔,然后值得眼睁睁的看着马延在鼻子底下扬长而去…… 就在马延在东南方向和三千鲜卑骑兵绕来绕去的时候,在平定的大当户又接到了另外的斥候回报,东面又来了一千汉骑! 大当户这下子就极其尴尬了,分兵不是,不分兵更不是。 汉骑也不是什么软面团,想怎么捏就怎么捏的。 汉军的步卒,大当户真没放在眼里,反正汉狗的两条小短腿,溜上几圈,就都废了,再一冲阵就基本赢了,可是要正面打败一千汉骑,就完全不是一回事了。 汉骑的装备都强,兵甲战刀都硬得很,要对上一千的汉骑,则至少要派三千人,但是这样一来,自己也就只剩下了四千左右的骑兵在手中,若是什么的地方再出现了汉人的部队,自己又要怎么办? 但是如果不分兵,让东面来的一千骑兵和南面的汉骑汇合了,那么自己原先派出去的三千部队就肯定有危险了…… 思来想去,大当户决定先派出三千的骑兵去拦截东面来的汉骑,两千人驻守,然后自己带着两千人赶去南面汇合,先解决完了南面的汉骑之后,再掉头回转,去迎击东面的来兵。 不过想法虽然是不错,但是等大当户带着兵卒与南面的骑兵汇合的时候,马延早就带着人跑远了。 在得到了手下的骑兵千长的汇报之后,大当户也是被隔应的够呛,这打又不打,跑又不跑,纯粹遛弯一般的行径,别说是普通的鲜卑人了,就连经历过不少战斗的大当户都几乎没有遇到过…… 这群汉人是想干什么? 被马延这样的举措搞得莫名其妙的大当户,不由得有些疑神疑鬼起来,虽然明知道现在汉骑跑了大半天了,马力肯定是疲惫不堪,而自己现在所带来的人马则是新生力量,若是能够追上,至少也会有些斩获,但是…… 眼看天色逐渐变暗,而且东面还有一只部队还未解决,大当户琢磨再三,还是放弃了这个有些诱惑的想法,带着部队掉头往东。 结果大当户往东才没走多远,就看见面前一阵黄尘而起,迎面撞见了被击败得四散的鲜卑骑兵…… 第五九四章 不同的作战模式 战争毕竟不是儿戏,也不是纸上谈兵就可以胜利的,没有合适的将领进行统率,就算是再好的计划也是无用。 马延是骑兵出身,基本上大半生都是伴随着马匹一起,因此在统率骑兵的时候,不仅仅懂得对于兵卒的调配,甚至更清楚胯下的战马的体力情况,可以根据战场的变化,随时的调整策略,分配马匹的体力。 这些事情,很多都是经验,或许哪一天,等马延老了,带不动兵了,坐下来慢慢回想慢慢总结,才有办法重现一二于书卷之上,但是现在,还多半是马延的本能反应。 话说回来,为何汉武帝提拔卫青之后,似乎就获得了一连串的胜利,但是有没有人想过,卫青之所以能够取得之前汉人没有的一些功绩,是不是跟他之前的职业相关? 马是一种奇怪又忠诚的动物,跟猫那种随时随地都可能耍性子的宠物不同。马匹胆小,害羞,不善表达,善于奔跑,但是又不善于长时间的高强度奔跑,但是马匹的个性就算是累得不行了,也很少叫唤,一旦认定了主人,就极其忠诚,也不懂得拒绝,因此在主人的驱使之下,甚至会跑到全身血液沸腾,活活的跑死累死在路上…… 反正从古至今,马在路上跑到死的比比皆是,但是从未见到过猫跑到累死在路上的。 作为一个将领,只懂得兵,那么做一个步将没有问题,但是要成为一名骑将,却必须还要懂得马,知道什么时候动用马力,知道什么地形适合马的奔驰,知道如何让马匹休息…… 所以调动鲜卑骑兵,在平定城南四五十里小范围内绕圈子进行调戏的活,也只有马延一个人合适,其他的人真干不来。 至少徐晃和黄成还没有达到那个程度,要这两个领兵突击掩杀当然没什么问题,但是要像马延那样,将马匹的急缓指挥得就像是自己的两条腿,这个还是有一定的差距的。 因此徐晃所带领的东路的骑兵,采用的方法自然和马延完全不同。徐晃特意挑了一匹强壮一些的马匹骑乘,否则自己那个大斧子的重量就基本上就凭空的是加了大半个人了…… 不过第一步徐晃和马延都是一样的,见到鲜卑杀来的三千骑兵,掉头就跑。 只要不是蠢人又或是有什么特殊的要求之类的,否则一千骑兵对上三千的骑兵,就算是汉骑的装备比较好,但是不管是从消耗上还是承受打击面上,都是比较的吃亏的,因此,见势不妙立刻撤退,也是自然的反应。 就像是警察上街看见有人拔腿就跑,下意识的都会追一样,鲜卑人几乎是大脑还没有思考好,身体就已经跟上去了,扬鞭策马咬着徐晃的骑兵部队就追。 人的思维总是有些定势,鲜卑人也不例外,先前斥候侦查的时候说是有千余骑兵,那么眼前的这些骑兵也是千人左右,那么鲜卑人也就没有考虑其他了,但是却没有想到黄成却带了一队兵马,慢慢的跟在徐晃展开的阵型之后,利用徐晃部队扫除出来的鲜卑斥候眼线的缺失,埋伏了下来。 因此追得正开心的鲜卑部队,就遭到了黄成蓄谋已久的猛烈打击。 一阵梆子乱响,小坡后面站起了不少持弓持弩的汉人,对着追来的鲜卑骑兵便是一阵迎头痛击。 正追的兴起的鲜卑人根本就躲闪不及,普通的弓箭对于轻甲甚至是无甲的鲜卑人杀伤是巨大的,更何况还有百来只的强弩,虽然射速没有弓箭快,但是不管是射到人,还是射到马,几乎都是只要被击中,就肯定是一击必杀,杀伤力明显比弓箭更强了许多。 冲在最前面的部队,被射死的,被地上人马的尸首绊倒摔倒的,相互之间踩踏挤压的,慌乱之下勒马左右乱窜的,一时之间鲜卑人的先头部队的冲锋追逐的势头瞬间被完全的打断了。 此时徐晃又带着人掉头冲了回来,硕大的长柄战斧沉重无比,一圈圈的抡起来,就算鲜卑骑兵企图拿兵器隔架都完全无效,战斧旋转的速度加上本身的重量,不管碰到的是枪杆还是战刀,又或者是人体,基本上不是被砸飞出去,就是直接就被砍成两段。 正面拿大战斧的家伙难缠,侧面又被黄成的弓兵和弩兵一顿爆射,鲜卑人顿时支撑不住,丢下三、四百的伤亡往后退却整队。 徐晃也不追,于黄成的部队集合在一起,往后徐徐而退,顺便将战场上的大概不足百匹的幸运没有受伤的胡人马匹牵走了,只留下了满地的尸首和一些受伤在地哀嚎不已的鲜卑人马。 大当户带着兵往东而来的时候,就迎面撞上了回军整队的部队,听闻是中伏之后又惊又怒,带着人马赶到埋伏点的时候,却发现汉人的部队早就已经撤离了。 大当户面沉如水,一面派出斥候侦查,一面让人收拾现场。 人,死了接近三百人,还有三十几人重伤,基本上是没得治了,二十几人断了手或是断了腿,接下来能不能活就只能靠天意了,另外六七十人则是受了各种不同的伤势,还算是比较轻一些…… 马匹,受轻伤的基本都找回来了,重伤和当场死亡的两百多,被汉人带走了大概有七八十匹…… 斥候回来了,说汉人都是骑马,走得很快,已经撤离到了三十里外了。 大当户恨恨的骂了一句,下令掉头回去。 现在临近黄昏了,再追下去先不说到晚上,马匹视力下降的厉害,不方便行军,更让大当户担心的是,鬼知道汉人还有没有在什么地方藏有其他的埋伏,因此虽然非常的不甘心,也只能暂时告一个段落,等到明天天明之后,再寻找机会进行作战了。 四五百的人马损伤,对于万余的部队重量来说,虽然不算非常的大,但是对于鲜卑的士气也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再加上绝大多数的鲜卑兵卒今天一天都在不停的奔波,因此到了夜间,除了值守的兵卒之外,大部分的鲜卑人也都没有了往常的喧嚣劲头,纷纷找了个地方便闷头大睡了…… 第五九五章 黑夜里的小算计 黑夜,马延、徐晃和黄成三个人待在一个山坳之处的帐篷之内,借着帐篷和山坳地形的双重遮挡,如果不是离的近了,又或是从山坳入口处望进来,也不易察觉那些在帐篷之内点起的用来驱寒的小篝火的亮光。 “叔业,你的人现在应该差不多了吧……”马延看了看一旁正在滴滴答答滴着水滴的计时用的水漏,估摸了一下现在的时刻,然后一边用一根小树枝挑了挑篝火堆,一边说道。 “应该是差不多了。”黄成也看了水漏一眼,估算了一下时间说道,然后又补充了一句,“……如果没有被鲜卑人发现的话……” 徐晃还是习惯性的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只是时不时轻轻用手指头敲击着腰间的环首刀刀柄才稍微暴露出其实他心中也并非平静如水。 马延听了黄成的话,也点点头。 兵家的事情,都是如此。 没有什么所谓的万无一失,确保百分百能够实施的事情,所有的东西都是有一定不确定性的,也具备一定的风险。 所有的计策实际上都是类似,没有被对手发现,那么就可以像地雷一样炸得对方断手断脚丧命当场,但是如果被发现了,则多半无效,甚至会一起床竟然发现那颗地雷竟然就在自己下床的时候被自己踩在脚下…… 就拿之前马延、徐晃和黄成三人调动鲜卑的事情来说,如果当时鲜卑的大当户脑筋一时抽搐了一下,不管不顾的带着兵就是死命要追赶马力已经疲惫的马延部队呢?那么如果不幸被追上,丧失了马匹力量的马延部队,在面对鲜卑的人数和新生力量的这两个双重不利因素之下,必定毫无疑问会兵败。 但是在徐庶的计划中,真正的高明并不是这些坑鲜卑人的举动,而是在这些计策谋略中,都没有一次性的将所有的家当压上去。 马延的部队一千骑兵,徐晃和黄成率部一千骑兵加八百的步卒,不管是那个分部就算是万一不幸遭到了失败的打击,对于整体而言还是有一战之力,不至于全盘崩溃。 兵行险策为何会被大书特书,因为那些成功的实在是太少见了,绝大多数将所有力量都压在一个计策里的人,最终都是化为了黄土一捧。 徐庶的计谋简单来说就是运用各种手段想尽办法占便宜,疲劳消耗鲜卑的力量,有机会就加以破坏,损伤,增加鲜卑人的损耗,但是没有机会,又或是失败了,也问题不大,反正最后鲜卑人如果真的目标是北屈,孤军深入,那么就和之前汉人孤军深入漠北一样,失败就在眼前了。 大帐之内的水漏最终滴完了最后的水,壶顶的标尺也降到了最底部。 一直在关注着水漏的黄成站了起来,将身上的战甲丝绦重新系紧了些,然后向马延和徐晃抱了抱拳,说道:“时间差不多了,某这就先行出发了……” 马延和徐晃也起身,同声说道:“祝叔业一切顺利,某率部随后便到!” xxxxxxxxxxxx 黑夜,平定县城之内,不时响起的女子哭喊的声音,更加反衬着夜晚的死一般的安静和诡异。 街道两边几乎所有的门户,不管是商铺还是民宅,都是敞开着门,有一些门扇是完全被破坏的,横着躺倒在门口街边。 这些敞开着门的房屋,无一例外都是一地的狼藉,瓦罐的残片和破损的衣物似乎在诉说着少数民族南下的时候是多么迫切的进行文化融合。 这些敞开着门的房屋,无一例外都是没有活动的人影,略有几个人型的物体,但是都一动不动的躺倒在地,显然是早就已经横尸了。 在夜色当中,那些敞开的黑漆漆的门洞就像一座座坟墓的洞口。 当然,还有一些房间是门户完好的,大门也紧紧的关闭着的,但是无一例外,在门外都站着一些鲜卑人,而在房屋之内隐隐约约的传来阵阵哭泣的声音…… 这些房屋之内的,自然都是鲜卑人准备带回去进行民族融合的人。把守门户的虽然都是鲜卑人,但是却是属于不同的部落,将这些为了民族大融合贡献了有生力量的人分别关押,一方面是为了方便统计,另外一个方面自然也是优先的确保自己部落的利益。 两个不同文明相互碰撞的时候,总是会产生出一些爱的火花出来,当然,因为碰撞所产生的微不足道的损失,自然是可以在笔墨之下省略不计的。 就像是汉人也经常对待进入附庸的胡人鞭打喝骂,甚至是直接打杀,对待胡女也是动用下半身进行思考和探索,因为属地的赋税少了而欺负胡人不懂汉字文书转嫁到胡人的头上也是常有的事情。 反正都是进行双向大融合,不是么? 虽然是攻下了平定县城,但是鲜卑人还是很多人习惯了在草原帐篷内睡觉的习惯,并没有入城,而是在城外扎营。 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鲜卑人此次南下都有携带自家的马匹,众多的马匹都是习惯了一群一群的待在一起,若是带进城中,也找不到有充足的场所进行放置,因此,鲜卑人也就在城的庄稼地上直接围了一块地,扎上简陋的木围栏,一方面可以让马匹随意找些吃的,另外一个方面也省些事情。 在鲜卑人的营地当中,有一些从平定县城搜刮而来的各种物品,堆积如山的放在一起,大小的车辆都装满了东西,这些物品将上缴三分之一左右给大当户的上一级,然后大当户的部落要再拿走剩下的物资的四分之一,随后才会将最后剩下来的按照各个部落人头的多少,并且也考虑到战功进行最终的分配。 在这些囤积物质的车辆当中有一排十几辆满载的辎重车,这就是之前从废弃的坞堡之内抢夺而来的车辆。 随着夜晚的深沉,忽然从这些车厢的底部传出了一些细微的木栓摩擦的声音,然后一个身影忽然出现在车厢的底部,然后躲在车轮之后探出了一点点的脑袋,灵动的左右观察着…… 第五九六章 黑夜里的小兵卒 斐潜可能并不是汉代唯一的一个注重于精兵的统帅,但肯定是一个勇于尝试特殊作战的将领。 或许原本华夏的历史就是一场各种战争的延续,也或许后世各种的橡胶子弹打飞机的神剧影响,斐潜运用起这些东西并没有多大的难度。 就像后世那些许多科技以换壳为本的产业,大到汽车,小到手机,斐潜用起这些手段来其实本质都是一样,就是借用经过专门训练过的兵士,针对敌方的重要区域进行破坏。 其实说起来,曹操也干过这个活的,当时乌巢的一把火,其实也有些类似,只不过斐潜做得更加的清晰和直接。 在汉代,军队受制于后勤的补给,就算是再强悍的兵卒,断了粮之后战斗力都会锐减,因此打击对方的粮草运输路线和囤积地点,就是最常用的也是最直接的战争手段。 因此虽然斐潜不懂后世的特种兵是怎样训练而成的,这么一年的时间内也练不出什么杀人如麻的杀手级刺客型士兵,但是借助黄家之内的墨家武学的传承,让黄成在军队当中挑选出一批精兵,通过训练使其可以比一般的士兵更懂得隐藏,攀爬,放火和破坏,这个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的。 这一次关于这个潜入的计划,是斐潜看到徐庶的计划之后,又再一次的修改和多次的模拟之后才最终确定下来的。 原本徐庶的最初的计划是当马延和徐晃带着兵卒牵扯开了鲜卑的一部分兵力之后,黄成带着兵卒假扮成为前来助阵的匈奴或是羌族兵卒,然后趁鲜卑主力被调走之际突袭和破坏,一方面可以趁机削弱和打击鲜卑,另外一方面则是在匈奴、羌族和鲜卑之间掺点沙子…… 斐潜却做了部分的修正和添加。 在斐潜看来,和汉人之间的关系不同,胡人之间更直接,别看现在羌族和南匈奴似乎都挺亲切,但是那是建立在他们觉得斐潜的实力还算不错的基础上,若是让他们觉得斐潜变弱了,第一个翻脸的估计就是他们了。 因此,羌族和南匈奴对于鲜卑的态度其实也是一样的。 就像当年鲜卑在曾经统一的匈奴靴子前跪舔,然后现在分崩的匈奴小部落又反过来跪在鲜卑的皮袍之下跪舔一样…… 没有固定的盟友,只有强大和弱小。 所以,在羌、匈奴、鲜卑之间掺不掺沙子实际上并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斐潜希望能或许鲜卑这一次南下带来的那些巨大的财富! 为何战争就一定是亏钱的? 为何不能在战争中获取更多的利益? 斐潜想试图改变一些东西,自然需要努力的去做一些尝试。 当然,执行这样任务的士兵心理也需要十分的强大,因为其实他们的危险系数也是非常高的,就像那个有极强语言天赋,装扮成为匈奴的兵卒,虽然是在语言上没有出现什么漏洞和问题,但是一样最终还是被杀死了…… 就像龚浚,作为黄成兵卒里面挑选出来的人,经过了一系列的训练,成为了这一次混进鲜卑人营地的行动的主要负责人,也同样有各种风险,如果鲜卑人只拿物品不顺手牵车,如果藏有人的车厢不慎出现什么意外…… 不过,大多数人对于自己挽救下来的好不容易保存的东西,一般情况下都短时间内不会再有什么破坏的心理,就像小孩子幸幸苦苦搭建起来一个大的积木塔,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会等到让大人们看到,在称赞一番之后才心满意足的去将其推到一样。 在眼睁睁的看着被烧毁了两辆车之后,鲜卑人有七八成的几率,会更加的爱惜仅存的辎重车…… 因此,幸运的,龚浚就和其他藏身在车厢之内的兵卒就混进了鲜卑人囤放物资的场所。 和汉人不同,胡人并没有大堆的像是粟麦、草料等等的堆积,而是携带了马羊,通过少量的粮草和马奶羊奶等等,可以支持较长时间的行军作战。因此,实际上马和羊,就等于是胡人的粮草。 正是因为这个胡汉之间差异的原因,龚浚原本计划当中可能会遇到看守辎重的胡人兵卒居然都没有碰上,鲜卑只是在最外围派了几个兵士在值守防止有人入内偷盗,而并没有在辎重车内再加派人员看守。 不过还是有遇到一些麻烦。 这一次辎重车并不是所有的车辆都藏有人员,而是仅是十辆车内才有在车厢的底层隔板内藏人,每个车厢隔层两人,一共是二十人,但是其中一辆车不知是因为碰撞的原因,还是有了什么其他因素,原本的木栓卡住了,无法拉动,自然里面的人也就没有办法出来了…… 龚浚让已经出来人先散开侦查情况,自己从身上摸出一把小斧头,借助微弱的光线钻到了拉不开木栓的车厢底下,用手轻轻的摸索着找到了木栓的那个位置,然后用小斧子轻轻的嵌入缝隙当中,再用身上的皮袍紧紧的捂住了缝隙之处,然后才缓缓用力,木材被斧子挤压着发出一些纤维断裂的声音,虽然有皮袍的消音,但是在寂静的黑夜当中还是比较明显的…… 幸好几个看守的鲜卑人都躲在外围风吹不到的地方窝着,并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 虽然已经是秋天的深夜,温度还是比较低的,但是龚浚脸上的汗却冒了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淌,弄得龚浚奇痒无比,但是龚浚却顾不得去擦,手中也不敢半点的停歇,终于是挤开了一道较大一些的缝隙,然后用小斧子一点点的撬动着被卡住的木栓,最终是将木栓拨开,让藏在车厢内部的人出来了。 龚浚仅仅的捏着手中的小斧头,这是他惯用的武器,也曾经是他赚钱的工具。龚浚之前是安邑附近的一个樵夫,也有时候打点猎什么的,因为斐潜招募兵卒的条件也是不错,也就加入了,在军中虽然也有配发战刀,但是龚浚怎样都是觉得还是自己的小斧子顺手,所以不管是什么时候,除了战刀之外,都会将这个斧子带在身旁。 龚浚贴着车厢,躲在车厢的阴影里,仔细的观察的周边的情况,然后微微的伸手向自己的手下几个兵卒指点示意了一下…… 第五九七章 黑夜里的少女心 破坏不管怎样都是比建设要容易一些,这个对于鲜卑人来说是这样,对于混进了鲜卑营地的龚浚等人也是如此。 但是问题是龚浚等人并非能像是后世那些动不动就特种兵附体,踏雪无痕随随便便都能施展出月影步,飞檐走壁不发出半点声音,绕到哨兵的身后抹脖子看起来很爽,但是一旦中途被发现了那就是一场灾难…… 因此龚浚采取的是最普通,也不好看的方式——暗箭。 其实斐潜一度还想上吹筒,那玩意才真正叫做大杀器,但是奈何一个是必须要有烈性的药比较难以搞到,就连斐潜自己都没有什么头绪;另外一个的秋冬之际都穿的比较多,需要瞄准身体裸露部位难度也高了一些…… 也许是鲜卑人根本没想到会有人混进了营地中间,或许是现在的鲜卑人也还没有什么明暗哨的概念,龚浚观察了片刻之后,确定了只有这几个看守者,于是就向手下发出了指令。 几个携带了弓箭的兵卒躲在阴影之中,慢慢的搭上了箭,张开了弓。 大概三四十步的距离,好一些的弓箭手甚至可以射中五铢钱的方孔,因此这些兵卒都是瞄准着鲜卑人咽喉的位置…… 五把弓几乎是在同时间松手,只听见略微有些长一点的“嘣”的一声,特意用墨汁涂黑的箭矢就像是飞扑向猎物的毒蛇,露出了致命的獠牙。 巨大动能使得箭矢在三十米左右的时候展现出如同后世手枪子弹一般,有着极强的止动效应和破坏效果,粗糙的皮肤在尖锐的箭头之下瞬间就被破开了。如果是被正面射中的,箭头明显是还破坏了颈椎,导致被射中的人吭都没有吭一声就直挺挺的躺倒了,而侧面被射中的,多半是破坏了喉管气管甚至是颈大血管,在暗夜之中发出了轻微的口哨声,喷涌出大片的血花。 但是也许是长期刀口舔血的生涯,有一个鲜卑人似乎在听到了弓弦声的时候就条件反射触电一般的缩了一下身体,黝黑的箭矢擦着他的头皮飞过,将其皮帽给钉在了一旁的柱子之上…… 龚浚甚至来不及思索,也根本没有考虑,身体的反应在大脑回路之前,等到想到“不好”两个字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斧已经第一时间冲着逃过一劫的鲜卑哨兵投掷而去。 仅存的鲜卑哨兵双手撑在地上,看见在头上颤巍巍的箭矢,一个激灵之下,张开口刚想叫喊,从黑暗当中飞出的斧头就把那半声惨叫给堵了回去,当即被一斧头砍中面门,发出格拉一声骨裂的声响,仰天而倒。 龚浚呼出一口气,又听了听周边的声响,发现并没有因为这边的动静而有什么变化,便冲上前去,一脚踩住然后用力一拔,也顾不得鲜血和脑浆喷了自己一腿,便叫几个手下两人搬一个,将鲜卑的哨兵尸首抬到了黑影之中…… 龚浚也不知道巡逻游走的鲜卑骑兵队什么时候会转回来,但是多花上一点点的时间隐藏尸体,总比第一眼就让鲜卑人发现的好,至少还会耽误片刻,让鲜卑巡逻的游骑在寻找哨兵上花一点时间。 或许是在鲜卑人的心目当中,战马和从汉人哪里抢夺过来的物资同样重要的原因,此次行动的目标其实非常好找,在占地巨大的鲜卑营地中间,除了囤放从平定县城以及附近掠夺而来的物资之外,另外就是安置战马的场所。 龚浚身上带着的血腥味似乎是刺激到了在睡眠当中的马匹,几只临近的马有些躁动起来,喷着响鼻,低下了头,用前脚掌在地上轻轻的刨着…… 马这种生物,视力比较的差,胆子又小,若是一声不吭的从马的视觉盲点内接近,就算是主人有时候也会被吓到的马一个后蹄直接撂倒。就算是一只毫无攻击力的,从草丛里面忽然窜出来的小兔子,在马没有发现的时候钻到了马的肚子下,都能引起整群马连锁反应,像是炸锅一样,乱跑乱叫半天才会停息下来。 马匹只有在自己熟悉的地方才会趴下来躺倒睡觉,若是在一个比较陌生的环境之下,一般都是站着睡觉比较的常见,而这些外圈站着的马匹,则多半是马群当中的青壮,也带有负责外围警戒的责任,自然而然的就对龚浚等人的靠近表示出了警告。 龚浚尴尬的停住了脚步,然后从腰间解下了一个小皮袋子,解开扎紧的皮绳,从中间抓出了一把颗粒状的物体,慢慢的向前伸着手…… 马其实就是一个小馋嘴吃货,喜欢奔跑的它们也喜欢吃,除了草料之外,大部分的人类杂食,马都可以接受,面饼,豆子,浆果等等都没有什么问题,咔哧咔嚓就能吃得下,这或许就是马匹当初被人类驯养的重要的原因之一。 原先有些骚动的战马煽动了两下大鼻孔,似乎闻到了一点什么,便停住了刨着地面的前脚掌,努力的往前伸长了脖子。 其实对于血腥味,这些战马也不是太过于陌生,只不过龚浚的气息不再这些战马的记忆里,所以有些陌生的反应,不过有了秘密武器,这个并不是什么问题。 战马伸着长舌头,将龚浚手中的炒过又拌上了一些糖的黄豆舔得干干净净,然后摇晃着脑袋和耳朵,呼噜噜的轻轻打着响鼻,表现得十分的开心。 马和人一样,可以品尝出甜味和苦味,因此马长得块头虽然比较的大,但是实际上还是有一颗爱吃甜品的少女心。龚浚手下的兵卒也纷纷作出了同样的举动,整个在马群外围的这些马哨兵们就沦陷在了糖衣炒豆的攻击之下了。 在外围放哨,负责整个马群警戒的马匹被收买之后,自然就没有做出什么敌对的动作和声响,而在内圈的马匹也自然是放下了心,安安静静的继续睡觉。 龚浚的兵卒一些人继续安抚着马匹,给马喂着糖炒豆子,另外一边的人便缓缓的撬开了栅栏,现在,就该给鲜卑人上一份大礼了…… 第五九八章 黑夜里的大混乱 吃到了难得的甜食战马对于龚浚等人的戒心几乎降低为零,就算是龚浚等人挠着毛发和不知不觉当中爬上了脊背也不以为意,直到龚浚几个手下点燃起一些火把的时候才又重新骚动起来。 龚浚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和身边的战友们对视了一下,便最终点点头,一只手举着火把,伏低身躯,另外一只手紧紧的抓着胯下战马的鬃毛…… 因为没有马鞍和马具,龚浚等人一则是凭借自己的骑术,二借用绳索多少固定一下,但又不能绑得太紧,否则马匹会感觉不舒服。 见准备的差不多了,龚浚等人便一边将几只火把扔到马群的中间,另外也骤然齐齐暴声叫喊起来,并驱赶着马匹向外就重冲…… 战马被骤然的巨大声响和火焰刺激到了,而栅栏又被打开了,几乎是根本无需号令,便从栅栏之中冲了出来,群居的生活导致了许多战马下意识的跟着前面的马屁股,不管不顾的跟着就跑…… 马匹一旦受惊吓,不是一时半会能够冷静下来的,狂奔起来的马匹不管不顾,只懂得跟着前方的马一起奔跑,许多听到了动静的鲜卑人刚刚钻出了帐篷,才看见龚浚骑着马从眼前奔过,就被后面汹涌而来的马匹撞飞了! 龚浚等人一边用略有些怪异的强调喊着鲜卑话:“汉人来了!汉人杀进来了!”一边率领着马群就往营地外跑,顺便还将手里的火把点燃了能够得着的一些帐篷,就像飓风一样,呼啸着分成几个方向,从营地中间炸裂而开,带着马群穿营而过,最终冲出了营地之外。 几个统领虽然速度比较快的达到了现场,但是又被龚浚等人的呼喝所误导,看着龚浚又穿着皮袍,披散着头发,虽然口音还是有些怪异生硬,但是下意识的没有多想,就去寻找龚浚等人口中所说的汉人部队…… 原本寂静的鲜卑营地哗啦一下就像是被捅破了外壳的马蜂窝,“嗡”的一声全部涌从帐篷里窜了出来,许多人根本不明白什么情况,也找不到人询问,只是慌乱的抓起身边的武器,惊慌失措的和部落里的人一起乱跑。 杂乱的情形和四处燃烧的火苗,再加上鲜卑军队原本就是不同部落之间的结合,相互之间机会没有什么上下归属的关系,在这种混乱的局面之下,短时间内无法形成有效的次序…… 等待城中的大当户带着亲兵卫队冲出来的时候,在野外的营地之内,已经是像一锅沸腾的粥一样混乱不堪了。 所有的人漫无目的的乱跑着,不知道这一刻自己该干什么,也不知道下一步自己要做什么,只是在所有人的相互影响之下,胡乱的跑着,有的人向外跑,有的人向里跑,见了面都觉得对方像是汉人混进来的奸细,哇啦哇啦的吼叫着…… 还有几个不开眼的窜到了大当户的面前。 大当户二话不说,拔出了战刀,抓住了在前面像是无头苍蝇一样乱窜的一个兵卒,直接一刀砍翻在地! “传令下去!所有人都他娘的就近找各自的头人!谁再敢乱跑乱窜,一律就地格杀!”大当户挥舞着还在往下滴血的战刀,大声的吼叫道。 大当户身后的亲兵也一起重复起命令,齐声高喊起来。 随着大当户带领着亲兵强势的镇压和号令,骚乱随着马匹的跑散和四处的火苗被逐渐的扑灭,渐渐的停歇了下来。 大当户召集了所有的大小统领,听着手下的汇报,虽然是天色已经逐渐的转明,但是脸色却黑的像锅底一样。 大当户咬着牙,从牙缝里面崩出几个字:“给我查!城内城外,全部查一遍!我就不相信汉狗的奸细能从天上掉下来,土里钻出来!” 虽然马匹跑了不少,但是大当户已经第一时间派人出去追了,能找多少回来就要找多少回来。毕竟是自己族群的人饲养的马匹,只要听到了熟悉的呼唤,走散的马还是会自动回归马群的,但是如果是被拐走了的…… 大当户咬着牙,脸上的横肉突突的跳动着。 刨去战马这一项来说,鲜卑人刨去了在方才混乱中受伤和死亡的,绝大多数人还是没有什么损伤的,因此四处搜寻起来其实也没有花多少的时间,很快在囤放辎重的场所的鲜卑哨兵的尸首就被找到了,顺着这个原因,那几辆底部有夹层的车辆也被找了出来…… 大当户听着手下的报告,脸上的横肉不停的跳动着。 “桀圪百长!给我拿下!”大当户忽然站起,伸手一指在将领群里面的桀圪百长,一声暴喝之下,顿时就有几个亲兵从上前去,将桀圪百长扭跪倒在地上。 大当户高高仰着头颅,狰狞的说道:“这些物资是你来告诉我的吧?这些该死的车也是你待人拖回来的吧?桀圪百长!现在问题就是出在这几辆车上!啊!长生天在上,你竟然胆敢勾结汉狗,作出这种残害同胞的事情来!你就以为我发现不了么?!给我拖下去,砍了!” “冤枉啊!大当户!”桀圪百长被几个兵卒夹着拖着,发出凄厉的叫喊声,“这不是我干的!不是我,我是冤枉的!冤枉的……” 大当户沉着脸,不发一言,很快伴随着一声惨叫,桀圪百长的人头就被行刑者承上来检验了…… 刚刚砍下来的血淋淋的人头在秋天的温度较低的临晨,还依稀看得到一丝蒸腾的热气,就像是一个超大的肉丸子被摆放在木盘之上…… 大当户摆了摆手,沉声说道:“标首示众!”手下便领命取来了一根长枪,将桀圪百长的人头插在上面,然后立在的营地前。 大当户当然知道桀圪百长是冤枉的,也是不可能和汉人有什么接触和勾结的,这个事情严格说起来只能是汉狗太过于狡猾,让自己和桀圪百长都中了计,但是现在全军损失那么大,这个锅谁来背? 如果不处决桀圪百长,那么不就意味着自己要抗下这个责任了?不找一个人来平息其他部落的愤怒,接下来自己还怎么带兵? 因此,虽然大当户心里跟明镜一样,心知肚明,但是还是将桀圪百长枭首示众,让这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暂时平复了一下手下的怨言…… 但是这毕竟是暂时的,如果不能在接下来的时间内取得新的收获,那么自己的地位和威严同样还是会受到动摇和质疑! 就在此时,一名鲜卑骑兵从远处策马而来,大当户心中猛然一跳,忽然有了一种不怎么好的预感…… 第五九九章 不同的将领技能 而此时黄成带着一些人马,已经偷偷趁着夜幕,摸索到了鲜卑的营地外的八里左右。 八里算是一个相对比较合适的距离,稍微找一个较高一些的小土包,就可以看得见营地处的火光,但是也不会鲜卑的巡夜游骑所差距。 一般情况下,夜间哨为了安全起见,大都是设立瞭望台,大规模明目张胆的敌军部队动向基本上在十里之外就能发现,而在营地外绕圈子的侦查游骑,因为人数的原因,所以并不肯能放到很远去,否则相互之间的漏洞就太大了,故而在夜间,游骑范围多半是三到五里左右。 黑夜有好处,自然也有弊端。 在夜里行军,带的人本身就不能多,一多起来就难免有些指挥不便,因此黄成只带了五百左右的兵卒,这五百兵卒虽然不一定能称之为悍卒,但说是精兵还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不论是从体能、装备还是从技能上来说,这些兵卒都远远超出了一般的农兵。 但是可惜的是,要组建这样的一只精壮的兵卒,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首先一日三餐就够让人受不了的一件事了,再加上一身精良的铁札甲、长矛、强弩、环首刀、小圆铁盾还有一些零碎物品,这样一个兵卒的整套装备下来的价值,若是换成些普通的装备至少可以组装起三五农兵了…… 不过相对而言,在一些特殊的时候,精兵和农兵相比较简直就是天地之别,就像现在,没有黄成的命令,也不用特别的说明,五百兵卒就像是一座座沉默的雕像,默不作声的都在等候着,在黑夜的掩护之下,若不是临近了,根本察觉不到这里居然有人。 就像是赌徒等待牌面的揭开一样,黄成也在静静的等待着…… 静谧的夜色当中,除了耳边的风声,似乎就只有自己的心脏噗通噗通的跳动声,有些忐忑,也有些期待。 很遗憾,随着黄成跟斐潜来到了并州,发现自己武力虽然强悍,步战的话基本上是可以绕着马延、徐晃打,但是若是上了马,别说马延了,就连徐晃的三斧子都接得很吃力,统率骑兵也是如此,出身荆襄的他,自小就极少接触马匹,虽然现在努力的学,但是就算是和徐晃相比较,都还是差了一些…… 没办法,或许自己在骑兵这一个方面,是赶不上马延等人了,但是在步卒这一个方面,却谁也别想超过我! 正当黄成略有些走神的时候,忽然鲜卑营地之内一阵喧哗之声传了出来,杂乱的人影晃动着,火头也多了,渐渐的整个营地都乱哄哄起来,人喊马嘶的声音就连八里之外的黄成听了都觉得挺大的…… “哈哈!成了!”黄成开心的一击掌。如果说现在站在身后的是自己教导出来的精兵,那么潜入鲜卑营地的就是自己手下的精锐了,现在鲜卑大营骤然而乱,无疑就是自己的精锐得手了! “来人!点起火把,以壮声势!”黄成一声令下,顿时身后的五百人就点燃了早就准备好的火把,其实也不多,每人三只火把而已,两只用木棍绑着插在身后的远处,一只自己拿着,相互之间站的也比较分散,猛然之间仿佛在此出现了一只庞大的队伍一般。 如此庞大的阵势,龚浚等人自然也是看得到了,连忙调转了马头,往这里奔跑过来。 不得不说,草原上放养的马匹,群居的习性就是极好,看见前方的领头的几匹马转向,后面的马匹几乎都不用再用什么呼喝之声,便齐刷刷的也跟着转向了…… 黄成也没有多说什么废话,一面让人指挥着龚浚绕过阵型的边缘往后方撤退,一方面下令兵卒准备迎击跟在龚浚后面的鲜卑追兵。 龚浚虽然是假扮鲜卑人,但是毕竟不是鲜卑人,现在骑着的战马是受了惊吓,有些不知所措的只懂得跟着跑,但是如果后面追来的鲜卑人发出这些战马熟悉的指令,说不得反而会带着龚浚等人往回跑…… 黄成高高举起拳头,号令兵卒开始密集结阵,忽然莫名的在心中升起了一个想法,当年汉军也是和自己一样,结阵以对胡人的骑兵么? 鲜卑的追兵转瞬间就赶到了,这一支军队其实并不是大当户派出来的,只不过是正好在营地一个部落仟骑长在龚浚错身而过的时候,认得有一些马是属于自己部落的,便下意识的带着人追了出来,忽然发现前方一大片的火把,正在追击的鲜卑骑兵不由得迟疑的放缓了马速…… “扔火把!弓弩准备!”黄成下令道。 旋即兵卒将手中的火把远远朝着鲜卑追兵的方向扔了出去,顿时身形就在黑夜的掩护之下显得有些模糊起来。 鲜卑仟骑长看着近处黑乎乎的一片人影,又皱眉看了看远处的那些火把,迟疑了一下,还是下令让手下的一个百长带着人手先冲一波看看再说…… 黄成已经从身上解下了长弓,轻轻拉了拉弓弦试了试,看着在火光之中若隐若现的鲜卑人,不由得轻轻一笑,是的,在不明情况之下放慢马速,派人进行试探是最优的选择,但是也同样失去了骑兵最强的一个方面。 黄忠的一弓三箭,黄成学不来,但是黄成也有自己的办法,在他的脚下,大概有十只的箭矢浅浅的扎在泥土中,一字形的排开。 鲜卑骑兵也知道自己暴露在火把的照耀之下是极其危险的,因此大都是伏低了身,而且还有几个自认为身手敏捷的还侧挂在马腹边,用手中的战刀去挑那些在地上零散的火把…… 黄成取了一根箭矢搭上,稍作瞄准,然后便是一声暴喝:“射!” 雪白的箭羽在夜色当中划出一条近乎于直线的痕迹,然后便停留在了一个鲜卑骑兵的身上,三石强弓产生的巨大的冲击力顿时将这个鲜卑骑兵击落于马下! 但是普通的弓箭手的威力就没有像黄成这样强悍了,一些鲜卑骑兵虽然被弓箭手射中了,但是还是咬着牙挂着箭矢还在往前冲! 异于弓弦的“嘣”的一声响起,旋即相似炒豆一般响成了一片,成排的弩矢怒射而出…… 第六零零章 战争与赌徒 强弩的威力在这一刻表现的淋漓尽致! 犀利的弩矢穿透血肉发出的声音就像是用锋利的刀尖捅穿了胶皮水袋,诡异的噗哧声中,在冲锋的鲜卑骑兵就像是被一柄柄丢出去的小铁锤子砸中了一般,高速移动的速度立刻就被扼住了,然后颓然而倒! 一排弩矢射出,冲在最前面的鲜卑骑兵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横扫了一片似的,人仰马翻! 然后接着第二排! 鲜卑仟骑长匆忙之下带来的人手并不多,因此试探的也就是不足百人而已,这样一点的数量,完全就没有办法突破弩兵的压制…… 后世的强弩甚至可以用来狩猎黑熊和野猪,就黑熊强横的肌肉和野猪的厚泥铠甲都无法豁免弩矢的穿透性伤害,就不用说普通的人和马匹了。 虽然汉代的弩矢并不能完全和后世的弩相比较,但是杀伤力在现在仍然是所有单兵远程武器里面的佼佼者。 经过训练的兵卒并不是朝着冲在最前面的那一个鲜卑骑兵射击,而是各自瞄准的是在自己正前方范围内的鲜卑骑兵,一发之后,便按照循序退下,然后让身后的兵卒射第二发,然后便是第三个人,此时自己也用开弦器张开了弩弦,按上了弩矢,便重新来到最前沿,瞄准正前方的鲜卑骑兵,缓缓的扣下了弩机的悬刀…… 一百五十只强弩,每次五十只弩矢,三人一轮,等到第二轮还没有射完,作为试探性进攻的鲜卑骑兵,已经没有任何还能策马奔驰的了…… 被射中要害的已经断了气,而一些不知道算是幸运还是不幸运的家伙则是躺在地上惨嚎着…… 被弩矢所中,百步之内,人马皆倒! 黑夜之中虽然看得不是那么的清楚,但是人马的惨嚎却能听的分明,鲜卑仟骑长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似乎就仅仅是眨了几下眼的功夫,虽然试探冲锋的百骑长并不是满员的一百人,但是这个杀伤的速度…… 一个残存的印象在鲜卑仟骑长脑海当中重新浮上了水面,以前似乎听部落内的老者谈及过之前汉军曾经有一种武器,威力强横,只不过一直以来自己都没有遇到,却没有想到现在在这里遇见了。 骑兵冲击步卒虽然是占据一定的优势,但是这种优势并不是完全确定的,如果步卒有做好的一些准备,就像汉军最经常用的车阵,都不是骑兵能够瞬间就可以冲垮的,况且有优势不代表就没有伤亡,若是像方才那样的损伤下去,这个确实是无法接受。 鲜卑仟骑长看着眼前的惨状,又望了望远处的那些火把,最后又看了看在黑暗当中影影绰绰的人影,黑夜之中,就连对面汉军有没有拒马,有没有什么陷阱都看不清楚,因此之下终究是不敢妄动,但是退又舍不得退,只得一方面连忙派人去给大当户报信,一方面往两个侧面派出了一些侦查骑兵,然后自己带着人远远的和黄成对峙起来…… 对付汉军的密集阵,最好的办法并不是正面冲击,而是从侧面两翼进行包抄,甚至兜到汉军的后方进行攻击。现在已经是下半夜了,再过一两个时辰就可能会天明了,那么到时候只要视野能够清晰起来,那么骑兵优势又将重新回到自己的手中。 因此,鲜卑仟骑长静静的等候着,就像是草原上的狼群,紧紧盯着对手,等待着机会的来临…… xxxxxxxxxxxxx 传令兵说完了整体的情形,大当户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就先让传令兵下去,自己则是思索起来。 其实战争和赌博在一定程度上有些相似,就像那些输急红眼的赌徒们,往往连自己身家性命都不惜一切的压注赌桌之上一般,现在鲜卑的大当户也在面临着这样的选择,是继续将自己所有的本钱压上去赌一把,还是再等等。 鲜卑人的阶级统治并没有像汉朝社会的模式,更多的像是部落之间的联盟制度。大部落管着小部落,但是一旦大部落表现出衰败的模样,就有其他的部落取而代之,这一点和草原之上的狼群模式十分的相似。 原本鲜卑想利用平定县城作为汇集点,一个是利用平定县城的胜利,对于其他的胡人种族,比如羌族、匈奴和乌桓等,宣告一下自己的强大武力,并且向往年一样,等着其他的胡人种族附庸上来,协同作战,但是现在一场莫名其妙的骚乱却导致原先的计划破灭了。 大当户琢磨着若是再在平定县城等下去,估计自己就成为了一场笑话。 使者派出多日了,但是迟迟不见踪迹的羌族和匈奴,这个事实就说明现在这两个墙头草已经飘摇不定了,虽然不至于有胆量主动来攻击鲜卑,但是看现在的情况,多半也不会和汉人动手。而原本基本上都会参与的乌桓人,今年似乎和冀州的一个汉人往来密切,因此只是名义上支持了一下,实际上的人马动都没有动…… 往年南下鲜卑作为中心主力,左右有羌族、匈奴、乌桓穿梭游弋,牵扯得汉人顾此失彼,焦头烂额。 现在似乎焦头烂额的,却变成了大当户自己…… 接下来要怎样做? 大当户转首问道:“我们的马现在找回来多少?” 炸营的马在狂跑了一阵子之后,发现自己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便会慢慢的冷静下来,听到熟悉的部落里面的人的召唤,也都会逐渐的汇集起来,这就是草原上马群的特色,永远不用太过于担心马群会四散…… 手下立刻去统计了一下,然后说道:“大概回来了五千多,还有一些可能跑的远了……” 是的,有可能是跑远了,然后一时之间还没有被找到,但是也有可能是被汉人给拐走了! 只要在前面的马匹不停下脚步,后面的马群都会下意识的跟随,这个,也是草原马群的特色…… 这一次,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搞不好的话,自己成为部落里面的笑话事小,若是让自己的部落成为了草原的笑话,那…… 大当户磨了磨牙,有五千马匹,够了! 虽然这一次的汉人似乎跟之前自己所遇到的并不一样,但是孤守城池并不是鲜卑人的习俗!汉人的物资不是守城能守来的,而是要靠战马和战刀抢来的! 大当户看了看天色,然后沉声说道:“所有头人立刻回去整顿自己兵马,生火做饭,有战马的一个时辰后出发!没有战马的暂时留在此处看守物资,继续搜寻走失的马!” 既然在战场上丢了面子,那么自然要在战场之上找回来! 第六零一章 抢劫和小偷 骑兵,在远程速射武器没有发明之前,一直都是平原上的王者,但是并不意味着两百多骑就可以肆无忌惮的去攻击已经集结好的战阵,况且之前的汉军架势至少也有千人,贸然就投入进攻并不是一个聪明的选择,既然有机会以更小的损失去夺得胜利,那么为何要白白搭上手下的性命呢? 火把毕竟不是长明灯,燃烧了一阵子之后便慢慢的变小,熄灭了,在野外僵持的双方都陷入了夜色当中。鲜卑仟骑长几次偷偷的派人往前,结果派出去的人要么就是一声惨叫,要么就是连惨叫一声都没有,就好像被黑夜当中的恶魔所吞噬了一样,搞得他最终也不敢妄动,只得努力盯着黑暗当中的那些人影,等候着大当户的援军。 可是等待的结果却差点让鲜卑仟骑长掉了脑袋。 秋天,在小冰河时期的脚步逐渐来临之下,清晨的雾气似乎都更加的浓厚起来,虽然是天色渐明,但是视线却依旧不清晰,等到大当户带着军队赶到的时候,鲜卑仟骑长松了一口气。 大当户自然人手多较多,立刻就调了几个百人队上前包抄侦查,但是没有过多长的时间,去侦查的人拖着一个物体就回来了…… 大当户简单询问了几句之后实在是压抑不住暴怒的火气,直接就是转身一记马鞭抽在了仟骑长的脸上,顿时将仟骑长抽得皮开肉绽鲜血横流:“蠢货!这就是你这个白痴守了一夜的东西!瞎了你的狗眼!” 鲜卑仟骑长看到地上的那个扎成人形的稻草杆,顾不得脸上的剧痛和流淌而下的鲜血,连忙跪下叩首求饶。 大当户闭上眼,强忍住头上额角处蹦蹦跳着,似乎都快炸裂一般的血管跳动,深深的呼吸了好几下之后才勉强稍微平息一点在心中的熊熊燃烧的怒火,睁开眼一脚将跪倒在身侧的仟骑长踹倒,满脸狰狞的说道:“去带着你的人,给我追!如果找不到汉狗的踪迹,你就永远不用再回来了……” 是的,不管怎样,现在汉人虽然跑了,但是那些马匹的痕迹一时半会是不会消失的,不管是马蹄印,还是马匹下意识啃的路边的野草,又或是一两坨的马粪,在草原的人看起来,那就像是一条闪闪发光的印记,指引着马群行进的方向。 而在那个方向,必然是有汉人的军队…… xxxxxxxxxxxxxx 昨天后半夜,其实在收拾鲜卑人悄悄派出来的斥候的同时,黄成就已经在安排人员逐步的撤退了,自己只带了五百人,只要离开黑夜的掩护,又或是主动攻击,那么就算是对面只有一两百骑,但是肯定就会露出破绽。 况且一旦陷入缠斗,对面虽说现在暂时是一两百骑兵,但是距离鲜卑大营不远,如果后面再来鲜卑的援军怎么办? 因此在对峙一段时间之后,趁着后半夜的雾水渐渐的起来的时候,也就是自己最佳的撤退时机了。 于是黄成就留下那些扎着火把的假人,分批次悄无声息的撤退了, 距离平定县城南大概六七十里的地方,有一条河水,名为窟野河,在窟野河的南侧,就前秦留下来的长城遗骸。 这个长城并不是秦始皇修建的,而是建成于更早的时间。 在秦惠文王在位的时候,秦国大败魏国,夺取魏国的西河郡和上郡的地盘,但是这两块地盘也就是和当时北方的林胡、楼烦接壤了,为防止胡人南侵,便下令修建城寨。接着,秦朝又大举进攻胡人义渠,使之臣服,置北地郡,秦国北部边境与匈奴相接。为了防止漠北的胡人南掠,秦昭王下令于陇西、北地、上郡北部边境修筑长城,并派军驻守。 后来在东汉时期还有对于这些战国长城进行维护,但是随着刘秀定都雒阳,整个汉朝的政治经济中心东移,导致胡人对于国都的威胁不是那么的大了,自然导致这些原本进行防护和预警的设施渐渐的不被重视,而且就连并州北地很多郡县到最后都放弃了,这些长城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经过风吹雨打之下,又没有人进行维护,这些夯土为墙的长城防御体很快就衰败下来。 黄成汇合了马延和徐晃之后,一起带着拐来的鲜卑战马来到了这里。 虽然平定县城这一代的地区都是属于黄土高原特有的褶皱地形,但是千百万年的雨水冲刷和河床改道,却和大河一起形成比较特殊的地理形状,虽然可以在这些黄土高原的褶皱当中绕来绕去没有问题,但是要想南下,可以提供给大军行进的路线却只有三条。 其他的路不是不可以走,但是一则是难行,二者没有水源的支持,要进行长时间的野地行军,这简直就是自杀的行为。 因此要么就从平定一路向东,直接过大河,然后再转向南方,不过那样就离北屈有些远了;要么就是从平定向南,有两条河流都可以提供给大军进行补给,一条窟野河,一条秃尾河。 而秃尾河在窟野河更南一些的地方,因此,只要是鲜卑选择南下,必然就要先经过窟野河这里…… 六十里的路,对于平常行军又或是辎重兵来说可能要走一天多,但是对于刚刚拐来不少鲜卑战马的黄成这些人来讲,却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黄成四周看看,有些惋惜的说道:“若是这些城墙完好,就能省下不少事情了……” 马延也看着,然后点点头,接口说道:“如何,鲜卑人应该会追来吧?” 黄成不是很确定的说道:“差不多吧,应该是会的吧?” 在一旁经常是默不作声的徐晃,却在此时忽然开口说道:“一定会来!”然后在黄成和马延的目光当中慢悠悠的解释了一句,“如果我们是正面击败的,或许就不来了,但是……” 黄成和马延对视了一眼,忽然心照不宣的嘿嘿的笑了两声。 没错,不管是谁,若是被抢劫犯暴揍了一顿,或许在没有找来帮手情况下也不敢再次去找那个抢劫的人;但是有意思的是发现被小偷给偷了,多数的人都会下意识的就去抓…… 第六零二章 八百人的狙击 在现实的世界当中,多智近妖的人是不存在的,因此也自然没有什么算无遗策一词,就像是徐庶,在给黄成、马延和徐晃三人的计策当中也是一个整体的规划,而具体的实施的,则是需要三位统军将领的自行挑选。 徐庶又不是并州人士,虽然说大体上行军的路线是清楚,但是那里适合埋伏,那里适合堵截,这些细节上的东西,除非是能够到现场亲眼看过,否则并不容易在心中形成一个有效的轮廓。 两军的对垒,其实如果强弱悬殊太过于强烈,那么往往计策的效用就需要打一个折扣。对于强者来说,只要不疏忽大意,不贪小便宜,稳扎稳打,基本上就很难出现逆转的情况,而对于弱者来说,则是需要用各种方式来智取。 这一次,在鲜卑刚刚南下的时候,无疑鲜卑人是占据优势的,一万的主力再加上其他胡人的配合,可以说足够将并州搅得一个天翻地覆。 但是现在,双方的力量渐渐的被拉倒了一个水平线上来了。 战争之内的东西,有时候被战争之外的事务所决定。 羌族因为和斐潜最先开展贸易的关系,也亲眼见过斐潜在北屈的军事力量,因此在马延的看似粗鲁,却展现了强烈自信的行为之下,迟疑了,并没有配合侧翼的行动。 南匈奴就是更不用讲了,眼看吊在面前的胡萝卜就要吃到嘴里了,现在於扶罗全部的身心都在这一个胡萝卜上,其他的事情自然往后再放一放…… 少了两个侧翼的辅助,原先一些零散的马贼之类的浑水摸鱼的家伙也不敢冒头,因此实际上就形成了斐潜军队和鲜卑人的军队单独对战的局面,这样一来,斐潜军也就可以专心致志的针对鲜卑人做出部署。 这一点虽然看起来简单,但是之前在并州的一些军政大员们却没能做到。 没有贸易,自然就没有什么利益关系,羌族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其他的考虑,而若是按照原先的习惯,对南匈奴爱理不理,那么现在南匈奴也难免会有怨气…… 许多似乎是没有什么关联的事情,却在今天汇集到了一起,变成了现在这样状态。 而且在徐庶的策划之下,鲜卑人不得不用现在的不完全的姿态来和斐潜军进行对战。 如果说前面的举措只是开胃菜的话,那么现在就是到了黄成、马延、徐晃三个大厨师上正餐的时间了。 “这边就拜托给叔业了。”马延看着在河滩之上的阵地已经布置的差不多了,便拱拱手说道。 正在河滩附近伐树修葺临时性的防御阵地的全部都是下了马的骑兵,而步卒则是在一旁吃喝着干粮,有的步卒甚至找了个地方躺到在休息,虽然如此,骑兵们却毫无怨言,因为他们知道,接下来的战斗将是这些步卒们最危险的一刻。 一旁的徐晃虽然没有说话,但也是一拱手,一副凝重的神情。 能不能挡住鲜卑,给鲜卑人造成更大的压力,将影响到下一步的行动计划的成功率,黄成就需要像是一块肥美的肉一样,让鲜卑人感觉随时都可以吃到嘴里,鲜卑人才会努力的发动攻击去夺取,如果阻击的兵卒数目一开始就很多,鲜卑人均衡之下说不定就会转向改道,那么两条腿的步卒要去堵截四条腿的骑兵也就成为了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八百步卒,正面对敌或许有所不殆,但是在此地狙击,鲜卑想要渡河,也并非容易之事!”黄成哈哈一笑,显然还是挺有信心的。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谁都知道,真正打起来并非那么容易的事情。 因为八百步卒,刚好让鲜卑人觉得人少就更容易促进鲜卑人的进攻决心,而反过来说,也就意味着黄成等人要承受更大的风险。 狙击的地点的选择最终确定了是这里,所以其他的步卒还落在后面,正在往这里赶,虽然说是半渡而击黄成占据优势,但是现在秋天的水较浅,可渡河的面积实际上比春夏要来的更大,一旦鲜卑人成功的在滩头上占据了位置,那么…… 马延又回头看了看已经废弃不堪的前秦长城,微微叹了一口气,便和徐晃,带着刚刚修葺好阵地的骑兵走了。 窟野河的地形一边是稍微宽广一些的河滩,一边是被水切割出来的陡坡,沿河而下便只能是沿着南北走向的河滩奔来,若是原本的前秦长城完好的话,在山顶的两个烽火台会给予极大的方便,可以驻军进行压制打击,但是现在已经坍塌的完全没有用了。 因此只能放弃在河对岸进行阻拦的想法,而是将全部的兵力都集中在这里,简单的用周围伐来的树木做成拒马,给鲜卑人渡河造成障碍,尽量的进行杀伤。 马延和徐晃另外还有任务,而黄成的步卒援兵要来至少还要等一段时间,因此在这个空档期能不能阻挡住鲜卑的马蹄,就只能是靠黄成和现在的八百步卒了。 耳边的骑兵马蹄声渐渐的远去,黄成左右看了看,自己也找了一个地方坐下来,接过一旁护卫递过来的干粮,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算算时间,如果鲜卑人天明就追来的话,那么也就差不多和自己前后脚的时间而已,若是所料不差的话,那么再过一个时辰也就差不多到了,抓紧时间休息一下,才有气力更好的斩杀鲜卑! 在河对岸的小山之上,早就有身手敏捷的斥候爬了上去,在干燥的秋天,不管大军是在谷底还是在山间行进,都免不了的会激起大量的烟尘,虽然这些烟尘会在二三十分钟内慢慢的沉降回去,但是已经足够引起警觉的斥候的注意力了。 刚吃完了点硬饼子,喝了些水的黄成刚想假寐一下,忽然睁圆了眼,一拍脑门,想起了之前跟着斐潜斐中郎的时候有讲过的一件事情,连忙叫来了兵卒,吩咐了几句,就一窝蜂的冲到了滩涂上埋头挖了起来…… 第六零三章 鲜卑的第一波试探 鲜卑人到了。 气势汹汹,凶神恶煞。 “这群汉狗疯了?”大当户眉头紧皱,看着拦在河对岸的黄成步卒战阵。 大当户之前不是没有和汉军交手过,当然也有遇到过各种情况,不过眼下的局面让大当户有些惊讶,虽然自己的部队并没有完全带出来,但是也有近五千的骑兵,几百人汉军就想拦得住? 没错,汉军的位置确实挺让自己尴尬的,遇水确实是会降低了马速,但是数量上的差距和体力上的区别,纵然汉军有地理上的优势,但是那又能维持多久? 大当户不相信对面的汉军将领疯了,那么就等于是要么汉人的援军将至,要么另有所图…… 但是不管是哪一种可能性,大当户却只有一种选择。 渡河的滩涂对于五千骑兵来说,太过于狭小,但是没有关系,只要有骑兵能冲进汉军的集结的阵型当中,汉军阵就会分崩撕裂,这么多年来从未例外过。 大当户用胡语大声的呼喝了几声时候,两个百人队前出了阵列,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左手紧紧的牵住马匹的缰绳,右手握着战刀或是长矛,身体前倾,尽量减少着暴露的面积,相着河对岸的汉军阵攻去。 战马起初在平摊的河滩上小跑着,然后速度越来越快,很快的近进入了河道当中。秋日的水位虽然下降,只有没过了马匹的膝盖,但是河床当中松软的河泥和不停的在流淌的河水,却给马匹的行进造成了一定的麻烦,马匹冲锋的速度不知不觉的降了下来…… 三十步左右的河床,就算是河底的烂泥拖累,但是要淌过来的话其实也并不需要多长的时间,马蹄纷乱的踩踏着,溅起朵朵的水花,在正午的太阳光线映照之下,显得就像是点点的碎玉四散。 阳光之下,不仅有水花的点点多彩的反光,还有鲜卑人手中的战刀和长矛和寒芒,离得近了,甚至可以看得到那一张张晒得黝黑的脸和露出来的一口黄牙…… 汉军阵静悄悄的矗立着,宛如一座座雕像,只有在盾牌和头盔的缝隙里面那一双双战意盎然的眼眸才证明这还是一群活人。 忽然之间,刚刚准备冲上岸的一个鲜卑骑兵忽然就像是踩空了一样,马匹噗哧一歪,整个的摔到在水中。还没有等其他的骑兵反应过来,又是接连的几个鲜卑骑兵凭空摔倒,在后面的鲜卑骑兵为了躲闪,整个队形一阵大乱。 黄成在心里哈哈一笑,暗道,果然斐郎君说的是真的! 当时斐潜还是在和黄成不经意的闲聊的时候,曾经有说过在平地之上,若是一时之间没有足够的拒马,又来不及挖更大的陷阱,便可以在地上密集的挖掘出一尺半左右的深度,碗口大小的直径的浅坑,对付步卒无效,但是可以专陷马蹄…… 虽然说在浅水处挖出来的坑一两个时辰之后就会在水流的推动之下坍塌,然后就无效了,但是现在确实搞得鲜卑骑兵有些措手不及,没办法,谁让马匹就是天生的近视眼呢? 鲜卑人显然不清楚究竟是什么状况,也不知道在浅水区域到底有什么东西导致马匹接连失蹄,惊慌之下又要躲开前方摔倒的自己人,转换方向的也有,勒住马匹的也有,整个冲锋的势头顿时丧失殆尽。 黄成顾不得得意,抓住时机大声吼道:“盾分!弓弩上!齐射!” 前排持盾的重装战兵每隔一个人,就斜着往后退了一步,露出了一排排在盾后列阵的弓弩手,随着“嗡”的一声让人心悸的声音响起,箭矢和弩矢便在空中划出了一条条的轨迹,往杂乱不堪的鲜卑骑兵阵线射去! 锋利无比的箭弩锋矢,在射出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要将阻挡在飞行方向上的一些撕裂破碎,不管是粗糙的麻葛布衣,又或是已经脱毛的皮袍,还是带着温度的马匹和人的血肉,不管是什么,在箭弩锋矢的最后一丝的力量耗尽之前,便绝对不会停留! 位于前列的的鲜卑骑兵在箭矢弩矢如雨一般的泼洒之下,几乎是没有任何的抵抗能力,战马悲鸣着,踉跄着,扑倒在地,而马背上的骑手,在被箭矢弩矢射中之后,更多的是连悲鸣的机会都没有,带着箭矢就倒在和河滩之上,鲜血慢慢的晕散开来,将这一头的滩涂染上了一层层的鲜艳的红色。 前面的鲜卑骑兵被射倒了,而后面的鲜卑骑兵却依旧没有停住脚步,当鲜卑自己的人伤亡开始出现的时候,偏后一些的骑兵队伍便不再顾及前方的马蹄之下是否还会有战友的存在了,摆在他们面前的便只有两条路,要么是冲过这个箭阵,要么便是活活得在这里被射死! 鲜卑的骑兵不再迟疑,也不再怜惜马匹,他们疯狂的鞭打着马匹,迎着箭雨,径直便往前冲! 黄成张开弓,在宛如弩机一般的强弓之下,几个侥幸躲过了一轮箭雨的鲜卑骑兵却被黄成一箭射下马来,虽然有的未必当即就死,但是紧接着就被后面奔来的马匹踩中了身躯,半个人都陷入河滩上的泥地当中,显然是不管怎样都活不成了…… 所谓临阵不过三发,那是理论党的论调,其实在现实当中,弓弩的威力比一般人想象的当中要可怕的许多。 由于汉代不管是汉军还是匈奴,高桥马鞍还是没有被使用,因此就算是一个骑手骑术再精湛,躲避再厉害,将自己的身躯都掩藏在战马的身躯之后,但是在覆盖模式的箭雨打击之下,只要任何部位中了一箭,虽然不一定能够完全致命,但是箭矢弩矢所带来的贯穿伤也好,停留在身躯之上也罢,这种冲击力都会将骑手射下马,并且直接废掉其战斗的能力。 而且就算是侥幸能够在战役之后活下来,被箭矢所伤的兵卒因为没有医疗的常识,也没有所谓的抗菌药物,很多兵卒甚至是将领,都会病菌发作之后,在高烧不断当中最终痛苦死去…… 第六零四章 无法阻止的鲜卑行为 河滩的泥泞造成了鲜卑骑兵的速度并不能加到最快,而大多数是处于无甲或是轻甲的鲜卑人装备,又对于弓弩并没有太好的抵抗能力。 若是后世金兵的铁浮屠,在和箭矢的博弈当中还算是不错的话,那么现在的鲜卑,简直就是只能靠长生天的信仰来保护自身了。 一百五十张弩,一百张的弓,形成了一个从弓的抛射,到弩的平射的多层远程打击体系,这对于同时遭受了双重方向上的打击的鲜卑骑兵来说,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许多鲜卑骑兵在没有抵达汉军阵的木桩拒马之前便已经被或许是射中了人,或许是射中了马,摔倒下来,但是残余的鲜卑骑兵却凭借血勇之气,仍在继续的往前冲锋! 鲜卑的骑兵被射中了,往往就被箭矢或者弩矢带下马,然后在其后的马匹的马蹄之下,就像一个布娃娃一样,被踩踏或者是被撞飞;而那些中箭的战马,则是痛苦的嘶鸣着,努力的往前迈着脚步,终究是踉跄跌倒在地…… 渡口的展开面只允许大概五十多名的骑兵进行冲锋,而这些五十多名的骑兵却是在两百名的汉军箭矢弩矢的攻击之下,密集的箭雨导致鲜卑的骑兵每前进一步,都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但是鲜卑骑兵的推进的距离却越来越接近黄成的汉军阵,鲜卑人用不断的牺牲,终于换来了路程的延伸…… 终于有一名鲜卑骑兵冲到了拒马之前,骑兵猛的一提马缰绳,向躲在拒马之后的汉军撞来! 战马在空中摇头摆尾,也就成为了一个最好的靶子,阵前的几名刀盾手汇集在一起,相互用肩膀依靠着大盾,紧紧的依靠在一起,迎接即将到来的撞击,而其身后的长矛手则是一声厉吼,将长矛紧紧的握住竖起,并用脚踩住了矛蹲。 在空中完全没有躲闪余地的战马被长矛刺中了马腹,在惨嘶声中跌落了下来,撞在了几个刀盾手的大盾之上,顿时就将几名刀盾手撞得连连后退,有两个刀盾手甚至被直接撞得一屁股坐到地上。 长矛手的长矛也断了几根,来不及撒手的长矛兵被剧烈的摩擦和震荡,导致双手虎口开裂,鲜血淋漓。 冲阵的骑兵居然没有当场死亡,跌得七晕八素的还想爬起来,一旁的刀盾手哪里还会给他这个机会,直接上来横手一刀,锋利的环首刀下,一颗头颅顿时冲天飞起,喷洒出一片的血雾。 伴随着最后的这一名骑兵被枭首,鲜卑人两百名的骑兵的攻势完全被击溃了,在黄成的汉军阵前,只留下了一地的尸体。 整个的战场忽然安静了下来,一眼望去,这一条死亡的冲锋之路上几乎没有任何鲜卑人活了下来,只有几只伤残的战马,歪趟在地,发出声声的悲鸣。 死去的鲜卑人或者仰面朝天,或者低头向下,或者摔倒折断了手脚脖颈,或者是被后面而来的马匹踩踏胸腹爆裂,流淌而出的鲜血蔓延开来,将这一片的河水都完全染红了,并且在水流的带动下,缓缓的往下游延伸而去…… 大当户的脸色阴沉,他预想到了河对岸的汉军阵比较难缠,但是却没有想到会这么的棘手! 胡人原本和汉军步卒战阵对局的时候,并不是像后世金兵铁浮屠那样的冲阵,而是以左右轻骑突击包抄居多。 突击,并不代表着直线冲锋,这是胡人最下等的选择。 胡人最喜欢的战术,也是用了极其熟练的战术,就是分批像是波浪一样对着汉军阵冲刺,然后若是汉军阵不为所动,便阵前横过,并同时箭雨抛射,然后上第二波,前队冲过,后队就跟上,如果汉军持续稳固,便左右包抄夹击,四面八方同时进行攻击,最后见汉军阵暴露出疲困姿态,运转不灵又或是已经完全乱了,才一并冲入,彻底的冲垮。 而面对严阵以待的军阵的时候,是能不直接冲阵就不冲阵的。 但是现在是在河道上,在这个渡口边,怎么能包抄? 又怎么包抄? 马匹又不是船,又不能插上翅膀飞过去…… 渡口就这么大,如果紧凑一些的话,最多就只能是七八十的骑兵并行,而正常冲锋状态的话也就是五十骑顶天了,鲜卑人虽然有兵力的优势,但是却没有办法一次性的投入过多。 进,就要顶着汉军阵的箭矢和弩矢,伤亡一定少不了;退,就算是自己能够咽下这口恶气,其他部落里面的小统领却不见得会理解;绕,这一来一去至少要百余里的路程时间,汉军早就可以跑远了…… 大当户咬着牙,像一头狼一样恶狠狠的盯着河对岸的汉军阵,忽然下令道:“后军下马,不管用什么东西,给我每人包两袋的泥土填河!” 河水并不湍急,这或许是因为河床较宽的原因,三十步左右的河床,再加上两边的滩涂浅水区,都有六七十步的模样了,若是两军之间的间隔,都有近两百步左右了,不管是用强弓还是弩矢,在这个距离上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效果。 渡口宽度容纳五十骑冲刺,在两百弓弩打击之下,确实是像灾难一般,但是如果扩大了一倍之后,用百骑冲锋呢? 那么这个灾难就或许就到了汉军阵的头上…… 随着鲜卑人的举动,黄成也迅速明白了鲜卑人的想法,立刻调集了弩兵准备前顶,阻止鲜卑了掘土填河的行为,但是鲜卑的大当户也并非听任黄成的摆布,调了一队百人队,虽然是再度死伤惨重,但是也将黄成的弩兵再度赶回了阵后。 没有铁锹又或是什么其他的工具,就用兵器挖掘,没有布袋,便脱下身上的衣服包裹,鲜卑人在一个时辰之后,就汇集了大量的泥土,一袋袋奇形怪状的泥土袋子被抛到了河中,原本渡口两侧较深的深水区域也渐渐的浅了起来…… 虽然有鲜卑兵在抛泥袋的时候被黄成的强弩点杀,但是奈何鲜卑的人手充足,在不管不顾的填河之下,原本只有中间一道较浅区域的渡口向两边延伸扩展了,之前只有五十骑的展开面,现在至少可以容纳八十骑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黄成的脸色凝重起来,因为他知道,接下来就是最恶劣、最危险、最困难的时刻到来了…… 第六零五章 危机的降临 鲜卑人的战马开始奔腾起来,如同一一波波永不停息的潮水蜂拥而上,呼啸而来。马蹄急促的起落,敲打在烂泥和河水之上,湿滑的土壤虽然阻碍了马匹提升至最高的速度,但是鲜卑人却不管不顾的呼啸着,嘶吼着,呼应着,伏在马背上,用马匹的躯干脖颈遮住自己的面门和胸腹,扬起的战刀,狂抽着战马,逼迫着战马使出最后一份力气,让他们用最快的时间通过这一段充满死亡气息的道路。 几乎所有鲜卑人都知道,一旦冲锋的脚步迈出,就只有两个结果,要么自己战死,要么将对手砍死。骑兵冲击步卒确实是有一定的优势,可是有优势也不等于没有伤亡,从最迟的试探性的第一波冲突的效果来看,汉军的阵地严密,通过河床之后,还需要再破坏掉那些拒马,否则还是无法直接打击到汉人的军阵。 虽然对面的汉军阵很棘手,但是鲜卑人相信最后的胜利还是会属于自己的,可是在此之前,有许多的出战的鲜卑人会死在阵前,用自己和战马的血肉铺出一条道路。 对于那些冲在最前面的鲜卑骑兵来说更是如此,他们有的连皮甲都没有,便只能用自己和胯下坐骑的身躯硬挡汉军的弓弩,为身后的同伴争取一点冲锋的时间。 若是在平坦结实的硬地之上,一百多步的距离,最多也就是几个呼吸的时间,虽然会有人倒在汉军的弓弩之下,但是却不会像现在这样的多。尤其是战马没有披甲,只能依仗着身躯的庞大和强健,多挨几枝箭,多撑一段时间,但是一旦跌倒,往往又会影响到后面的骑兵的冲锋路线。 虽然黄成的汉军们占据了地理的优势,但是鲜卑人的人数却硬生生的改变这这一切,那些被弓弩射倒的鲜卑人马的尸首,他们的意义就在于在死亡之前赢得了眨眼般的短暂的时间,而一点点的短暂的时间不断的积累起来,就足以改变战局的走向。 随着两军之间的距离不断的缩短,那一条死亡的隐形之线就在不断的逼近黄成的军阵,当鲜卑人突进到拒马之前的时候,也就意味着死神终于降临到自己的头上。 看着一个个,一匹匹的战士战马倒下,大当户却冷酷无比的盯着对岸,眉目之间连动一下都没有,他心里知道,如果汉军没有援军感到,那么最终这不满千人的汉军,会被他用人数活活的堆死,胜利最终还是属于自己。 大当户他需要一场胜利,渴望一场胜利,用来稳固自己的地位,维护自己的尊严,甚至不惜用部下的血肉去换取。 可是对于那些在胜利之前,要用血肉之躯来消耗汉军战斗力的鲜卑骑兵来说,他们的意义就在于在死之前能换取多少时间,能推进多少的距离,能杀死多少的人。 生还的希望渺茫之下,鲜卑人却激发了骨子里面的那种疯狂,那种杀意,他们浑然不顾身边的战友被弓弩射中的惨嚎,也不管自己是否会被射中,在他们的脑海里面,只装着一件事情,就是冲上去,如果能杀死一两个敌人,那至少也能拉个垫背的。 黄成的汉军阵里面的步卒更是如此,他们比鲜卑人还要更加的疯狂,任何人面对骑兵的冲锋,都会立刻感受到巨大无比的压力,胡人的战刀,胡人的疯狂,胡人不管不顾的策马冲撞,自己已经杀了这么多的鲜卑胡人,难道自己逃跑又或是投降就能获得生路了么? 没有退路,因为根本就跑不过战马,没有投降,应为投降也同样免不了一刀。 黄成没有做任何的战斗激励,因为这些手下都是他训练出来的兵卒,都是他看着一点点的从一个刀都不知道用左手拿还是右手拿的家伙,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兵卒。 现在,黄成站在这里,跟着自己的手下,自己的兵卒站在一起, 退无可退,不管在这一刻,是勇敢或是怯懦,所有人都只能拿起武器,舍命搏杀,就像是两只凶兽,相互啃咬着,血肉横飞。 “长矛手准备——”黄成一声厉喝。 躲在刀盾手之后的长矛手冲上前,在刀盾手的掩护之下,将手中的长矛尾部插在泥土里,由后排的同伴紧紧的踩住,自己紧紧的握着矛柄,架在刀盾手的大盾之上,成为木拒马之后的第二道的防线。 长矛是对付骑兵的最佳利器,战马只要是被长矛刺中胸腹,基本上就算是完了,没有什么生还的希望,可是长矛刺入战马身躯时受到的冲撞力也非常惊人,就算是将长矛顶在大地之上,也经常会直接绷断,伤到长矛兵的手还算是小,甚至也会被崩断的长矛刺中自己的身躯,十分的危险。 虽然是拓宽了渡口的宽度,但是两百弓弩的不停射击之下,鲜卑人每前进一步,在前方的骑手都会随着战马一起倒下几名。尤其是汉军的强弩,伤害的程度远远超出了鲜卑人的预料,不管是人是马,只要是被射中了,基本就立刻丧失战斗力,如同被重锤击中一样跌倒在地,那种巨大的杀伤力,让许多的鲜卑人看了都胆寒。 鲜卑人的人数确实是优势,汉军的弓弩就像是剥皮一样一层层的将鲜卑骑兵的外皮剥去,但是最终还是有鲜卑的骑兵催马直接撞上了汉军架设的拒马。 有河道的软泥,又有强弩的存在,胡人用套索拉扯拒马的办法基本上是无效了,因为在河床当中不管是想要变向又或是掉头都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情,而且在拒马之后都是持刀的刀盾手,一刀斩下,套索基本上也就剩个套头挂在拒马之上了…… 因此鲜卑人想要将拒马摧毁,便只剩下了一个办法。 用血肉去撞开! 侥幸逃过箭雨的洗礼的鲜卑人狂吼着,用战刀在马臀上抽打着,划割着,尽可能的让刚刚离开了滩涂淤泥区域的战马速度能够再快一些,然后到了拒马之前,猛的一提战马的缰绳,硬生生的就这样撞了上来! 在此刻,黄成的汉军阵的可怕的危机,终于降临到了头上…… 第六零六章 最后的血战时刻 “轰!轰!轰!” 沉闷撞击声一声接着一声,伴随着血肉的那种特有的闷闷的骨头断裂的声响,汉军阵布置下来的深深扎入泥土当中的拒马开始摇晃,开始震颤,开始断裂,开始移位…… 最先连人带马撞在拒马之上的鲜卑骑兵吐出了一口淤血,颓然和战马一起跌倒在地,而后面的鲜卑骑兵则是踩踏着自己人的尸首,再次高高的跃起,对着中间被推得露出来的破绽,疯了一般的跳进来,挤进去!迎着寒光闪闪的汉军阵的长矛,直接便撞了上去! 锋锐的长矛瞬间就没入了战马的胸腹,但是在下一刻,战马庞大的身躯却将整只的长矛压得变形弯曲,导致长矛矛柄啪啦一声断成两节…… 一节断掉的矛柄弹跳起来,正巧扎到一旁的另外一名的长矛手的脖颈之上,被折断的木头也是尖锐,直接就捅进了长矛兵的咽喉,这个倒霉的长矛兵根本都来不及做出任何的反应,就连惨叫都没能发出一声,便仰天而倒。 沉重的战马再加上速度,产生的动能是极其可怕的,几名刀盾手虽然相互支撑在一起,但是也根本抵挡不住接二连三的沉重撞击,被撞得整个人往后抛跌在地,阵型忽然之间就暴露出了一个硕大的豁口! 黄成丢下了硬弓,提起长刀,几步冲上前,一声暴喝,刀光如电般一闪而过,刚刚冲进兵阵之中的鲜卑骑兵下意识的才刚刚抬起手想要用战刀阻拦,却已经来不及了,连胳膊带头斜斜的被黄成一刀两段,胸腔的血液“噗”的一声喷洒的漫天都是! 主将的英勇激发了兵卒的士气,汉军的兵卒迎着鲜卑的骑兵而上,用刀去砍,用矛去刺,五六个兵卒围着冲进兵阵来的鲜卑骑兵刀矛齐下。 马背上的鲜卑骑士挥舞着战刀,扭腰躲过从一旁刺过来的长矛,居高临下一刀砍下! 一名刀盾手将盾牌架在肩上,身体微微的前曲,硬扛一击鲜卑骑兵的劈砍,右手趁机将环刀狠狠的砍在了鲜卑骑兵的小腿之上,锋利的刀口不仅几乎将鲜卑骑兵的小腿砍成两节,而且还划开了战马的马腹,血淋淋的顿时肠子都露了出来。 鲜卑骑兵嗷的一声惨叫,疯狂的挥舞着战刀劈砍…… 刀盾手刚想退下,却没想到被砍伤的战马斜斜的一脚踢来,正巧被踢到了小腹之处,顿时忍痛不过一个弯腰…… 鲜卑骑兵见状立刻举刀下劈,一刀砍断了刀盾手的颈椎…… 就在下一刻,刚刚复仇得手的鲜卑骑兵就被另外一侧再次捅来的长矛手贯穿了胸腹,手中的战刀一松,落下马来…… 随着汉军阵内的黄成兵卒开始死伤,冲进阵中的鲜卑骑兵也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下,他们虽然冲破了汉军阵的阵线,但是也失去了马匹的速度,被汉军兵卒围起来砍杀。 鲜卑骑兵们企图聚在一起,拼命的踢打战马,甚至不惜在用刀砍马臀,逼着战马撞开人群,继续向前跑动,企图将将汉军的阵势搅得更乱,甚至是完全凿穿。 双方在这狭窄的河滩地上展开了血腥的厮杀,每一个人都在试图在自己临死之前杀死更多的对手。接战的前沿,战刀、长矛此起彼伏,而侧后一些暂时未交锋的区域,则是双方箭矢相互交驰,弓弩手不顾已经开始发软的手臂,努力的开弓射击着,尽自己最大的力量来支持前方肉搏的战友。 战马的嘶鸣声,兵卒的喊杀声,临死的惨叫声,混杂在一起,充斥着每一个人的耳朵,响彻着这一片狭小的区域。 大当户冷漠的注视着战场。 这次派出了四百骑,在冲到阵地之前,被弓弩射倒了一百余骑,还有六七十骑死在了汉军的拒马之前,然后是撞开汉军的拒马,又损失了三四十的骑兵,等于是又损失了两百余骑,但是现在…… 鲜卑人的骑兵已经破开了汉军的防线,逐渐的往内压迫着,剩下的这不足二百骑兵,虽然不一定能够完全将汉军阵扯的七零八落,但是没有关系…… 大当户对于对面汉军的强悍和坚韧也是非常的敬佩,但是敬佩归敬佩,敢挡在自己的马蹄之前的,终究是要铲除干净的。 大当户估算了一下,最多一换一,也就差不多可以将这汉军阵完全永远的留在这一片血色的河滩之上了。 不过耽搁的时间也太长了一些,大当户仰首看了看天色,从正午时分开始接战,现在已经是过去了快两个时辰了,再不将对面的兵阵解决掉,秋天的日头逐渐的变短,要想追上逃跑的汉军就更加的困难了。 “冲锋!”大当户看着前方的鲜卑骑兵逐渐的在血肉磨盘当中数量在减少,便轻轻的挥舞了一下马鞭说道,“再上两个百人队!” 鲜卑骑兵们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吼叫声,在低沉回旋的牛角声之下,两百名骑士开始加速,投入了战场。 虽然这一次鲜卑骑兵冲锋没有遭受到什么汉军的箭弩攻击,但是在河滩上,在河床中,在兵阵前的一具具横七竖八的人和马的尸体,却成为了阻碍他们提升速度的障碍,马蹄踩在鲜血和淤泥的混合物上,动不动就开始打滑,甚至有不慎的直接便是摔倒在地,将后面的骑兵也一同绊倒…… 这就是一道血肉形成的防线。 莫名其妙的意外导致鲜卑骑兵的速度又被迫放低了下来,整个队形也像是卡壳了一般,生涩而不连贯,同时也给予黄成在两拨鲜卑骑兵进攻之间有了一点点难得的喘息的机会。 “陌刀兵!上前!” 黄成还是压上自己最后一张牌面。 刀盾手和长矛兵已经是损失近半,而后阵的弓箭手和弩兵若是被骑兵近身,那简直就是不可想象,现在唯一能够顶在前面的也就只有八十人的陌刀兵了…… 如果陌刀兵的人数能够多一些的话…… 黄成咬了咬牙,没办法,陌刀兵的要求太高,装备太贵,至今为止,也就是训练装备了一百二十人而已,现在大部分都在自己手中了。 黄成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这是自己最后的手段了,如果援军再不赶来的话,今天,或许就是我的最后一天了…… 第六零七章 最后的激励士气 陌刀兵都是精心从兵卒当中挑选出来的高大威猛之士,身高至少都在七尺五以上,甚至有的个别人的个头接近九尺,再穿上厚重的盔甲,带上狰狞的面具,往阵前一站的时候,高出一般的兵卒大半个头,十分的醒目。 对抗骑兵,陌刀阵的兵卒采用的是另外一种攻击模式。双手持柄,利用长长的尖锐刀锋直接劈砍。本身陌刀兵就身高手长,再加上媲美长矛兵长度的陌刀,往往骑兵的战刀和骑枪还没来得及递出去,长长的陌刀就已经砍到了眼前。 虽然高大威猛的陌刀兵出现在汉军阵的前端的时候,鲜卑骑兵犹豫了那么一个瞬间,但是在牛角声的催促之下,鲜卑骑兵们发了一声喊,继续往前冲锋! 黄成已经不再担任陌刀兵了,因为他有更重要的责任,他需要全场的调度,指挥全部的兵卒,如果陷在了单对单的厮杀当中,万一有个不慎,伤亡的不仅仅是自己,更会带给全阵的兵卒可怕的灾难。 因此现在陌刀兵的队率,也就是身形最高接近九尺的那个大汉,名叫魏都,字邑夫,因为太能吃了,所以家中实在是供养不起,听闻斐潜招募兵卒,就巴巴的跑来了,不求多少钱饷,但求能餐餐吃个饱腹…… 当时就被黄成给看上了,选进了陌刀兵。 入选陌刀兵的人自然都是壮汉,但是其中最能吃的,莫过于魏都了,他一个人可以抵得上三、四个人的伙食量…… 不过吃得饱了,人又高大,魏都就像是吹气球似的,比刚刚进陌刀兵的时候又大了一圈,力量也越发的强横无比,虽然没有练过什么运气和使用气力的窍门,完全就是凭借着自身的肌肉蛮力,就可以将沉重的近三十余斤的陌刀可以耍得感觉像是拿着小木棍,自然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为了陌刀兵的队率。 鲜卑骑兵冲到了近前,看见魏都像半截铁塔似的站在眼前,就连面部都藏在恶鬼的面罩之下,不由得有些发怵,竟不敢直接撞上来,而是稍微偏转了一下马头,用骑枪对准了魏都,准备借着马力将其刺穿。 魏都在面罩之后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吼叫声,然后猛得将长长的陌刀从下往上反手撩起! 五十练的精钢打造而成的一体型的陌刀,长长的锐利的雪亮刀锋,仿佛就算是看一眼都会被割伤一般,在这个秋日的下午,在斜照的阳光之下,在魏都的手中,刷出了像是片状的刀芒,瞬间闪过冲在最前面的那个鲜卑骑兵的躯体。 这一个瞬间,在陌刀如雪如电的刀光之下,似乎所有的行动都慢了下来,魏都丝毫没有片刻的停顿,也不在看之前的那一个鲜卑骑兵一眼,而是从反手转向正手位,将刀转回来之后又是一刀斜斜的对着另外一名鲜卑骑兵劈下! 冲在最前端的两名鲜卑骑兵似乎是傻了一样,在马上颠了两下,身体上才显露出了巨大的无比的伤口,整个人斜斜的分成了两节,伴随着半截尸体的滑落,血液和人体内部的各种液体,从空腔中喷了出来,顺带还将胸腹之内不知道是半块心脏还是肺叶,还是什么其他的东西,也给抛在了半空…… 整个战场似乎全体寂静了几秒钟。 几名鲜卑骑兵下意识的拉了一下马匹的缰绳,放缓了速度,在看见了这样可怖的一幕之后,这个举动完全是属于人的本能,就像是手臂的肌肤碰到尖锐的刺感的时候都会下意识的缩一下一样。 那些一个个宛如铁塔一般站在汉军阵前的魔鬼,那手中尖锐的,雪亮的长长刀锋的兵刃,长生天在上,怎么汉人会有这么奇怪的东西? 在河对岸的大当户皱起眉头,或许是因为距离的关系,在他看来,汉军阵新出现的奇怪兵卒的战力或许会大于普通的兵卒,也可能会增大自己这一边的兵卒的伤亡,但是也仅仅是这样而已,并不能完全挽回汉军迟早覆灭的命运。 在大当户的看来这些奇怪的汉兵虽然有些棘手,但是却不足为惧,他只需要派出更多的骑士,最终还是能够击破汉军的防守阵地,接下来必定就是一边倒的屠杀,而那些奇怪兵卒拿着的长刀还有身上的铠甲也将成为他的战利品。 既然现在已经进行到了这样的一个程度,这也估计是汉军最后的手段了,不过定多就是如此而已,只要能取得胜利,反正已经死了人了,多死一两百人和少死一两百个人,对于自己万人的部队总量而言又算得了什么? “吹号!攻击!继续冲锋!”大当户下令道。 低沉的牛角号声再一次的响起,从有些茫然的状态当中恢复过来,继续往前冲锋。 “刀盾,长矛护住陌刀两侧!弓弩,射!”黄成嘶吼道。 陌刀的刀锋之下,不管是人是马,是兵刃还是肉体,基本上都是一刀两断的命运,而且陌刀兵身着重甲,就算是被鲜卑骑兵砍中刺中,除了能带起一长溜的火星之外,并不能直接给陌刀兵带来多少的伤害,再加上从陌刀兵的身侧都有刀盾手和长矛兵的掩护,甚至还有从空中吊射出来的箭矢,鲜卑骑兵根本无法突破陌刀兵的拦截,只能是在阵前变成了一具又一具的尸体…… 随着这百人队的最后一名鲜卑骑士倒下,黄成的军阵又成功的防御了鲜卑人的一波攻势。阵前的兵卒情不自禁的吼叫起来,像是在向鲜卑人示威,又像是在给自己壮胆,或者是庆幸自己还活着…… 虽然陌刀兵的出战效果非常不错,但是黄成却看到了危机并没有解除,虽然阵前死伤的鲜卑骑兵不在少数,但是河对岸的鲜卑队伍似乎就根本没有减少过一样。 陌刀兵虽然强悍,但毕竟不是机器,随着时间的推移,连续挥砍将迅速的消耗兵卒的体力,而一旦气力衰减…… “陌刀兵!万胜!汉军骑!万胜!”黄成挥舞着手中的长刀,向着天空高喊。 黄成身边的护卫也跟着一同高喝,旋即全部的兵卒都在喊着:“陌刀兵!万胜!汉军骑!万胜!” 这或许是黄成他最后一次鼓舞士气,为了就是争取最后的胜利。 或者,是为了坦然的迎接最后的死亡…… 黄成他要利用每一个机会,激起兵卒最后的一丝勇气和力量,否则一旦斗志消散,军阵立刻就会崩溃。 虽然黄成他知道,接下来的战斗会让更多的人死去,但是他希望,这些兵卒在死去的时候,身上的伤口是在前面的! 包括他自己。 就算是死,也要迎着鲜卑人的刀枪! 第六零八章 袭击平定的汉骑 在黄成领兵将鲜卑大当户的兵马阻挡在河滩之上的时候,留在平定县城鲜卑仟骑长抒斯仹看着满目疮痍的营地,心里有说不出的苦涩。 另外的一个仟骑长长罕鲁将这些琐事全部扔给了他,而自己却去挑了一个汉人的女子,快活去了…… 凭什么抢财物玩女人的时候没我啥事,收拾烂摊子的时候就找到了我? 跟着大当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是就是因为自己的部落长老和大当户之前有一些矛盾,因此大当户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像这样的小鞋子自己还是穿了不少。像什么洗劫汉人的村寨,搜罗钱财物品和女人的时候,向来大当户就像是忘了自己一样,但是像现在这样的情形,大当户又会奇迹一般的想起自己来…… 冤有头债有主,又不是我得罪的大当户,玩我干什么?! 但是军令之下,又不得不从。 不过…… 嘿嘿,既然大当户如此对待自己,也别怪自己出工不出力了,仟骑长抒斯仹也不会在明面上偷懒什么的被人抓住把柄,只不过能出八分力气的,自然绝对不会做到十分…… 但是就算是如此,自己的部落里面的人还是有一些的不满,甚至对于自己的统帅有所怨言,甚至私底下是议论因为他的原因,才导致大当户如此的对待。 还有人讲,其实是他无能,不堪大用,所以才只能做这些无聊的琐事,至于上战场,呵呵…… 听到这些议论,抒斯仹心里很不是滋味。 不过他毕竟也不是年轻小子了,早就见惯了血腥,也习惯了胜负,他还不至于为了几句议论就乱了方寸,要是不能忍,部落里面的长老也不会让他带着人过来。 做吧,能如何呢? 能将自己部落里的小伙子都完好无损的带回去,就是成功了。 抒斯仹开始带着自己的部落里面的人归拢四散的战马,收拾起营地。 在正当抒斯仹让人将倒塌的帐篷清理干净,重新搭建的时候,远处的一名斥候已经奔到近前,大声叫道:“仟骑长!东南方向上有汉人五百余骑,正向这里杀来!” 抒斯仹不敢怠慢,立刻下令备战,另外又让人去叫仟骑长长罕鲁。 抒斯仹他很清楚,虽然他和长罕鲁都是仟骑长,但是在大当户的心中并不是一样的,既然汉人攻来这样的事情,自然是要让长罕鲁知道的。 不过这个汉人的军队数量…… 狡猾的汉人是绝对不会只是让五百人来骚扰一下的,既然要战,双方必然是全力以赴,况且现在平定县虽然大当户带走了五千匹马,但是陆陆续续又找回来了一些,现在也有一千余匹马了,这五百的汉军骑兵,也讨不了什么好处,那么汉军骑到底来干什么? 仟骑长长罕鲁一边系着腰带,一脸的不爽的样子赶来了,二话不说便召集部队,要带着人马迎头痛击汉骑。 抒斯仹连忙说道:“之前汉人还有两千骑,现在只有五百现身……仟骑长还是谨慎一些比较的好……” 仟骑长长罕鲁撇着嘴,仍然不改变命令,不屑的说道:“汉狗来,无非就是两个目的,一个就是搅乱我们,让大当户回军;第二个就是让我们没有办法顺利的收回马匹……不出击,不就是正好落在汉狗的计算当中了么?” 听了这话,抒斯仹叹了一口气,抚胸施礼道:“好吧,预祝仟骑长一切顺利,将汉骑尽数打败。” 长罕鲁摸了摸自己的秃头,哈哈笑了两声,也不回话,更不回礼,便带着手下集合了部队,骑着抒斯仹刚刚找回来的千余匹战马便出发了。 大当户的主力现在不知道情况如何,长罕鲁说的也有道理,抒斯仹虽然觉得要谨慎一些更好,但是不管是从身份上来说,还是从和大当户的关系远近上来讲,自己都没有权利去阻止长罕鲁的行为,便只能是希望长罕鲁能够顺利的解决掉汉军骑的攻击…… 骑兵的速度都快,当长罕鲁带着兵马迎上来的时候,已经能够远远的看见汉军骑的影子了。 长罕鲁在马背上立起身,大声叫喊着:“散开队列,包上去,绕着圈转,先用弓箭,不要直接硬拼!都清楚没有?!” 汉军骑的装备优良,两军如果直接肉搏的话,没有战甲的鲜卑人其实是很吃亏的,但是正是因为汉军骑的装备好,所以汉军的马力会比鲜卑人消耗得更快…… 因此长罕鲁的号令也是非常的正确,利用人数上的优势游走,先行消耗掉汉军骑兵的人数,然后拖垮,最后消灭。 长罕鲁号令发出之后,几个带队的百骑长纷纷的回应。 两军相互发现的时候其实已经距离不到五里,而五里的距离之下,对于双方对冲的奔跑起来的战马来说,转瞬即到,几乎就是片刻之后,汉军骑和鲜卑骑兵就迎面相遇…… 看到对方的战旗,也清楚的看到了对方的嘴脸,带队的马延和和长罕鲁不约而同的发出了进攻的命令。 骑兵对战和步卒不同,速度就是骑兵力量的来源! 双方的将领都是熟悉马战的老将,自然不可能放弃自己这一方在速度上的优势,也不会做出什么停下马匹,然后再整队,然后在派人出阵bb几句,宣讲一下自己的正义和对方的无耻,最后还要再鼓励一下士气才进军的愚蠢行为。 能动手的时候绝对不废话,这不管是作为并州人的马延还是鲜卑人的长罕鲁都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加速!加速!冲锋!”马延大声的吼叫道,“直冲本阵,斩杀敌将!” 马延的骑士们轰然回应,纷纷伏下了身子,减少了风的阻力,然后猛踢战马,再次将战马的速度提升起来。 他们大多是并州的本地人,骑术原本就很好,又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训练,并且在之前的攻伐清剿马贼的时候也经历过厮杀,虽然不是百战精兵,但是也并非什么新兵蛋子,对于鲜血和伤痛已经不再恐惧和害怕。 虽然汉军的战马经过长途奔袭,体力也有些不足,可是在面对汹汹而来的鲜卑骑兵,马延等人还是义无反顾的直冲向前! 第六零九章 骑兵之间的碰撞 仟骑长长罕鲁也发出迎击的命令,他举起手中的战斧,厉声咆哮着,身边的鲜卑骑兵也一同和他大声吼叫着。 仟骑长长罕鲁是大当户的部落里的勇士,据说十来岁的时候就曾经亲手单人追杀草原上的野狼,后来便跟着大当户一起作战。大当户在几次南下加深民族之间友谊的时候,长罕鲁也一直跟着大当户南征,积功升至仟骑长。凭着一身血勇好斗,在普通的鲜卑人里也略有威名,虽然人长得挺丑,又是一个秃头,但是在现在的时代,战场上的男人更主要的不是看脸,而是看有没有武力,加上他对于大当户又是忠心耿耿,因此他自然也就成为了大当户手下的一名重要的仟骑长,就连同级别的抒斯仹也不敢轻视他。 这是今年大当户南下之后的第一次和汉军骑正面硬怼,长罕鲁也不敢轻视,他举着跟随自己征战一生的战斧,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全军冲锋!左右再加速!包上去!准备射击!” 斐潜对于兵卒的装备一项最为看重,所以不管是骑兵还是步卒,都是如此。骑兵一般来说为了减轻战马的负担,穿得都是加了袖子的两裆铠,然后再加上有护颈的头盔,还有一块钉了铁皮的小圆盾…… 以上就是骑兵的防护装备了。 至于没有护甲的手臂、腿部等部位,那只能凭借运气的庇佑了。 就算是这样简单的装备,已经让许多人羡慕了,包括这些只有皮袍和身上因为常年不洗澡而产生的污垢护身的鲜卑人。 在长罕鲁一声令下,从小就生活在马背上的鲜卑人明显在骑射技术上更胜一筹,“嗖嗖嗖”一蓬箭矢飞了出去,率先开始了攻击,呼啸着直扑马延等人。 “举盾!”马延一看到鲜卑人举起了弓箭,就立刻大吼下令,同时伸手一勾,将悬挂在马侧的小圆骑盾举在了手中,伏低身躯,利用小圆盾半遮住自己的脸庞和马的头颅,右手用长枪的枪柄敲在马臀上。 战马吃痛,长嘶一声,再次加速。 马延的话音刚刚落下,鲜卑人的箭已经到了。 汉军骑基本上都是和马延的动作一样,伏低身躯,用小圆盾遮挡住自己的面庞和马匹的头部,毕竟身上有铠甲,鲜卑人的弓箭相比较而言还是偏弱一些,至于其他的部位,则是看上天有没有给自己这个运气了。 鲜卑人的人数是马延的两倍,又是已经开始略略展开了队形,箭矢就像暴雨一般,黑压压的就砸了下来! 一支箭擦着盾牌的边缘射中马延的头盔,“当”的一声弹跳而去,马延被敲击在马背上晃了一下,但是却没有停下,反而高高的举起了长枪,厉声喊道:“加速,杀——” 汉军骑也有弓箭,但是之所以不选择和鲜卑人比拼互射,那是因为马延作为一个合格的骑将,自然知道什么是扬长避短。 汉军骑的骑射和鲜卑比较起来还是差了一大截,但是因为装备上的原因,鲜卑人骑兵的肉搏能力自然也是差了一截,因此针对不同的人采用不同的战斗模式,才是正确的选择。 “杀——” 汉军的骑士们怒吼着,有的举起手中的战刀,有的端平了手中的长枪,怒目圆睁,紧紧的跟在了马延的身后。 虽然汉军骑有铠甲装备防护,但是还是有不少人被箭射中,虽然不一定是致命伤,但是箭矢的冲击力也会导致有的人坐不住而翻身落马,旋即被后面飞奔的马蹄踩死,有的脚还勉强挂在马镫上,被战马拖着狂奔,但是更多的人则死死的拉住缰绳,揪住马鬃,紧紧的夹着马腹,视身上的箭于不顾,发红的眼睛盯着越来越近的敌人,嘶声怒吼,战意狂飙。 马延稍微偏转了一点冲击的角度,对着鲜卑人中阵和右翼的连接处就一头扎了进去! “轰!”两军相撞,许多躲闪不及的骑兵纷纷落马。 战马巨大的身体撞在一起,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血肉撞击和骨头折裂的声响,骑兵们不管是汉人还是鲜卑人,撞击之后都没有办法保持住身形,被惯性从马背上高高的抛飞了起来…… “杀!” 马延稍微一侧身,闪过劈开的一把战刀,顺手将长枪一撩,顿时割开了那名鲜卑骑兵的脖子。 鲜卑骑兵手捂着脖子,惨叫着翻身落马,随即被后面的马蹄踩中胸口,才刚刚叫出半声就被马蹄全数踩了回去,嘎然而止。 马延手中的长枪急点,雪亮的枪头幻化出一朵朵的枪花,不仅荡开了从左右两侧刺了的鲜卑骑兵的长矛,还顺势砸中了一个左侧鲜卑骑兵的的胸口,将其击落马下。 借着反弹之力,马延再次扭转长枪,又标过了右侧一名鲜卑骑兵的腰间,硕大的血花顿时绽放出来,枪头去势不止,甚至还在其战马的马臀上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受伤的战马长嘶一声,猛地向旁边一跳,却撞到了另外的同向奔跑的一匹战马之上,顿时双双跌翻在地。 双方的骑兵撞击着,厮杀着,利用马速,甚至是利用自己的身躯,搏杀着对方。 一匹汉军骑和鲜卑骑兵两人躲闪不及,撞在了一起,马背上的汉军骑早有准备,趁着马速的惯性腾空而起,一声怒吼,双手持刀一刀就剁下了一个鲜卑骑兵的头颅,但是还没等他寻找自己落掉的地点,一柄长矛从一侧如同毒蛇一般的扎来,洞穿了他的腹部…… 骑兵之间的两军相对冲杀,没有什么其他花哨的东西,可以用来凭借的就是自身的马速和骑卒之间的武勇。 鲜卑骑兵们胜在骑术精湛,配合默契,人数也较为众多,但是汉军骑胜在装备精良,他们身上的战甲和手中的环首刀、铁长枪都给鲜卑骑士造成了极大的伤害。鲜卑人的箭头和战刀射到了,砍到了汉军骑的铠甲上,往往只是一阵火花四溅,汉骑并没有收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是反过来,只要是汉骑的战刀和战枪触及到鲜卑人,往往就是一蓬血花飞起…… 战马奔驰如风,战刀挥舞如电,战枪上下翻飞,鲜血、断肢漫天飞舞,人的怒吼,马匹的惨叫混杂在一起,染红了天地。 第六一零章 骑兵之间的博弈 “杀!” 长罕鲁连声怒吼,手中的战斧连砍带砸,接连杀死三名汉骑。他的骁勇立刻引起了汉军的注意,长罕鲁的身上的衣甲和身周的几名护卫,都暴露出了长罕鲁是鲜卑人的一个大人物。顿时立刻有几名汉军骑在什长的带领下,调整战马方向,根本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直接用战马就冲着长罕鲁恶狠狠的撞了过去。 根本不按照套路出牌的这种两败俱伤的战法,让长罕鲁狼狈不堪,就算是在自己身边的护卫保护之下,但是依旧是抵抗不住接二连三的汉军的这种亡命的打法,只好控制着战马左躲右闪,企图躲过这一波汉军骑的冲击。 汉军骑的什长在错身而过的时候忽然从马背上飞身跃起,扑向长罕鲁! 长罕鲁大惊失色,急忙扭腰,抡圆了战斧,一斧砍向那汉骑的头! 那名汉骑什长大吼一声,根本不管砍来的战斧,而是狠狠的一刀斩向了长罕鲁! 汉骑被长罕鲁一斧头砍中了额头,当场就毙命了,但是他斩向长罕鲁的刀却也让长罕鲁躲闪不及,在大腿上被砍出了一个巨大的深可见骨的伤口…… 长罕鲁“啊”的惨叫一声,实在是在马背上痛的坐不住了,仰面而倒。 一旁的长罕鲁护卫连忙策马将其护住,然后跳下马来搀扶长罕鲁。 “仟骑长,快上马!”一名护卫站在了长罕鲁身前,拼命挥舞着战刀,抵挡着从一侧砍砸而来的汉骑刀枪,为长罕鲁争取到了宝贵的喘息机会。 长罕鲁二话不说,忍着剧痛,踉跄了两步,跳上了一旁不知是那一方的无主战马,原来马上的那名骑士只剩下一条小腿还挂在马侧,其他的部分已经不知道在何处了。 长罕鲁痛极,厉声怒吼,状若疯狂,战斧已经不知道落在了何处,只得从一旁捡起了一根扎在地上的长枪,挥舞着,打砸着。 马延心无旁顾,带领着骑兵不停的向前冲刺,根本没有注意到在他的身后有这样的一个无名的汉骑什长用生命做出了这样的惊人一击…… 马延知道,若是自己被鲜卑人团团围住,那么就算是身上的铠甲防护再强,也逃脱不了一个兵败的下场。 因此,马延的目标就是一个,凿穿! 凿穿鲜卑骑军! 而对比马延来说,长罕鲁虽然在战前的时候设想的很正确,布置也没有问题,论个人的骁勇,长罕鲁也没有任何的问题,但是在这种血腥拼杀之中,尤其是在长罕鲁受伤跌下马匹之后,虽然前后最多也就是十几分钟的时间,但是在双方马匹的高速运动之下,却意味着鲜卑人在长罕鲁落马的这一段时间内都没有得到任何的指令调整。 鲜卑人还是按照之前长罕鲁的吩咐的,凭借着自己的感觉在冲锋,丝毫没有察觉汉军骑的动态…… 长罕鲁几次南下,其实也一直是担任大当户的亲卫骑,平时担任保护任务,战时投入战场,作为保护主将,决定战局的胜负手,但是真正的独自领军,独当一面的机会毕竟不多,要论大规模骑战配合的能力,其实他未必能比马延强到哪里去。 等到长罕鲁从腿上的剧痛稍微恢复一些,也在面前再也看不到汉骑了,才骤然发现他率领的中军已经和汉军骑几乎就已经是对冲结束了…… 说好的中军拦截,两翼包抄呢? 这他娘的自己的中军都快被汉军骑扎透了!自己的这个两翼还在傻傻的向前包抄,包抄的倒底是谁啊! 汉骑虽然骑术和鲜卑人比较起来还是有些不如,但是汉骑从一开始就是要求阵型和相互的配合,和鲜卑那种自由散漫的战斗模式完全不同,因此马延虽然冲杀在前,可是他的身边却有大量的亲卫保护,所以他除了一开始被射中了头盔的一箭之外,几乎没有遇到什么真正的危险,因此他也有足够的时间来调整队形,指挥手下以最有利的方式进行战斗,寻找鲜卑人的薄弱环节进行突破。 在马延的不断调整和指挥之下,汉军骑士排成流畅的冲锋阵型,像一柄锋利的匕首,势如破竹的刺破了长罕鲁所部的阵势,从鲜卑军的中军和右翼的连接处冲了出来,将鲜卑人一分为二,同时也大大降低了自身的伤亡。 双方骑兵迎面冲杀,这种惨烈厮杀的时间是极其短暂的,但是死伤也就在这短短的时间之内大量的产生,在双方脱离接触之后,便是留下一地的残肢断臂,一具具尸体,一片片的血泊。 马延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部下,估计了一下伤亡。 马延的经验丰富,只是瞟了一眼,就知道部队的损失不大,最多不超过两成。对冲的哪一个瞬间虽然残酷无比,但是却是最正确的选择,如果被鲜卑人围住,才更加的危险。 不过现在,危险已经过去,该是到了汉骑的表演时间了。马延举起长枪,大声下令:“向右偏转,我们要开始溜狗了!” “哈哈哈……” 一向是严肃脸的马延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语,汉骑一愣之下不由得纷纷大笑起来,感觉似乎都轻松不少,便跟着马延稍微朝着右侧的空档钻了过去。 长罕鲁暴怒无比,不仅没有拦截住汉骑,就连自己都被砍了一刀,虽然现在已经用布简单包扎了一下,但是伤口的刺痛让他觉得整个人都不是很好了。 “追上去!杀了汉狗!”长罕鲁咬牙切齿的喊道。 在牛号角的指挥之下,鲜卑人连忙开始调转马头,开始追击。 其实长罕鲁这样的举措也没有错,原先长罕鲁他们出击,就是为了拦截汉骑朝着平定县城逼近,导致大当户在民族大联欢当中收集而来的物资不受到损失,现在居然被汉骑凿穿了,自然是要追赶驱逐的。 但是或许是怒火冲心,或许是大腿上的血流的太多,导致长罕鲁丧失了一部分的观察力,在死死的咬住汉骑的屁股追赶过程当中,竟然没有注意到马延连续做了几个小幅度的右转之后,已经渐渐的偏离了往平定县城的方向…… 第六一一章 骑兵之间的追讨 古代战争当中,为何统帅都喜欢找一个小山包登高而望,实在是找不到任何高处的平地之上,也要做一个木架子高台,主要的目的还是为指挥和调动军队会加的方便,也更好的观测战场上的变化。 像马延这样身处于战场之内的人,要知道战场外的变化,便只能凭借其他的办法了…… 马延微微侧着脸,用目光在附近的山头上寻找着。 骑战的节奏要比步战的节奏更快,稍有闪失,都有可能带来不可预料的损失。马延一边根据身下马匹的呼吸和流汗的程度,测算着马匹残留的体力,一边也略有些焦急起来,虽然方才嘴上说的挺轻松,但是却不敢有任何大意,在身后的鲜卑人还有接近千骑呢,稍有不慎都肯可能是一场灾难。 因为长时间奔驰的关系,再加上汉骑的身上的装备比鲜卑人更重,战马的耐力在逐渐的衰减,鲜卑人也越追越近,落在后面的汉骑甚至被鲜卑人射下了一些人…… 局势越来越变得不利于马延。 鲜卑人大呼小叫的,每当一个落后的汉骑被射倒,就引起鲜卑人的一阵欢呼…… 马延顾不上后面的情况,目光在周边山头上巡视着,忽然之间,在左侧不远的山上看到了不知什么时刻已经竖起了几根旗帜,在风中飞舞着。 一丝笑意爬上了马延的嘴角,旋即马延便将马头一拐,朝着那个旗帜的方向而去…… 一千余骑对四百,长罕鲁相信对手的汉人骑兵绝对撑不过下一次冲锋,长罕鲁他率领一千余骑到现在还有不少的马力,但是前方的汉骑的马匹已经明显可以看到喘息的频率明显加快了,继续这样跑下去,不超过半个时辰,马匹的速度就因为体内积攒了大量的热量,而不得不降下来。 长罕鲁冷笑一声,忍着腿上的疼痛,夹紧了战马的马腹,晃动着手中的长矛,指着前方的汉骑,大吼道:“加快速度,追上去,杀了汉狗——” “杀了汉狗——” 千余名的鲜卑骑士也兴奋的吼着,拍打着马匹,向着前方的汉骑直追,有些自持弓术了得的,还在马背上弯弓搭箭,朝着落在后面的汉骑射去。鲜卑骑兵呼啸着,轻盈的在马背上随着起伏扭动着身躯,挥舞着兵刃,仿佛下一刻的胜利就在了眼前。 可惜的是,鲜卑骑兵们没有等来胜利女神的微笑,却迎来了早就准备好的徐晃领兵的突袭。 徐晃带着八百骑兵,从侧面的山谷里面狂奔而出,像一只刚刚被拔出鞘的锋利无比的宝剑,直直的刺向鲜卑骑兵的扯腰! 一时间马蹄的声音垄断了天地的一切,双方所有人的耳边仿佛都只剩下了这闷雷一般的响声! 长罕鲁急得大声吼道:“令后队转向!迎敌!” 战马毕竟不是机械,而且就算是机械,要想消除惯性也不是瞬间可以完成的事情,正紧紧的咬住了马延的长罕鲁前部骑兵,根本没有办法立刻掉头,只能眼睁睁看着从斜刺里杀出来的汉骑擦肩而过…… 不过毕竟是生长在马背上的民族,鲜卑人后队见到情况不妙,便在长罕鲁的牛角号声当中,就像是演练好的一般,将自己的身躯全部挂在马匹的一侧,利用自己的体重,强行的改变了马匹的奔跑方向,迎着徐晃的骑兵而来。 战马奔腾,蹄声如雷,骑兵和骑兵之间的战斗快得就仿佛是眨眼之间。 徐晃没有给长罕鲁的部队留下大多的转变时间,前锋就冲到了长罕鲁的部队侧腰之上。长罕鲁被迫无奈,只得下令:“前队加速!追上汉骑!后队迎击!等待回援!” 怎么办? 只能这样办了…… 长罕鲁并没有太多的选择,现在做出的决定也是在当下比较恰当的举措了。 可惜的是,就像是长罕鲁在计算着马延的马匹的体力消耗一样,徐晃这些人也在计算着长罕鲁的骑军体力的消耗…… 徐晃挥舞着大号的战斧,瞬间撞进了鲜卑的骑兵队列当中。 和马延的迅捷锐利的长枪不同,徐晃的战斧速度明显慢得多,慢的甚至可以让鲜卑人调整一下迎接战斧而来的姿势,但是问题是,徐晃的战斧的重量是马延的长枪两倍还多,沉重的分量加上挥舞的速度,就算是眼睁睁的盯着,然后奋力的不管是碰、挑、荡、架等等的做法,似乎都像是螳螂挡车一样的徒劳无功。 一个鲜卑骑兵用战刀挡了一下,但是在下一刻战刀就像是一根木棍一样被折成了两节,同时人也在战斧的斩击之下,在腋下骤然出现了一个巨大无比的伤口,整个人就像是被扯裂的布娃娃一样飞落马下! 徐晃身边的护卫手持盾牌,主要的责任就是护卫住在挥舞战斧的时候露出来的破绽,杀敌并不是他们的主要任务,但是如果有那个不开眼的鲜卑人撞了上来,他们也不介意抽出环首刀一刀砍去。 如果说马延就像是一个锋利的钻头,钻透鲜卑人的时候创口并不大,现在的徐晃则是像一把极其钝的大砍刀,不仅将鲜卑人斩成了两节,甚至还不断的挂下了各种血肉…… “轰!轰!轰!”战马躲闪不及,相互撞击在一起的声音不绝于耳。 “杀!杀!杀!”双方用着不同的语言,却喊着相同的一个词语。 虽然是迎面的秋风不断的吹拂着,但是长罕鲁脸上的汉却怎么也吹不干似的,不停的顺着脸颊往下流淌。现在就算是个傻子也知道了落入了汉人的算计,听着如雷的马蹄声响,听到身后传来的有些熟悉的惨嚎声,长罕鲁一边用长矛的矛柄狠狠的鞭打着战马,一边大吼道:“加速!再快一点!加速!杀了汉狗!” 长罕鲁现在只有了一条路,先解决了前方逐渐失去马匹体力的马延部队,才有办法回头去救援! 一个念头不可抗拒的在脑海中冒了出来,汉人怎么突然之间就变得这么强硬了? 长罕鲁真的没有想到,这一次从阴山南下,居然会碰到这么棘手的局面…… 第六一二章 骑兵之间的对阵 鲜卑人并不是不怕死,虽然从跨上马背的那一刻开始,鲜卑人就以在战场上死亡为荣,以在帐篷内老死为耻,他们疯狂,他们残暴,因为他们都知道,只有现在还算是活着,而下一刻,就有可能会死在冲锋的路上。 因此他们更坦然的面对死亡,也更不在乎死亡,和农耕文明的大多数人比起来,他们是亡命徒。 他们已经习惯了在没有粮食的时候,南下! 他们已经习惯了在没有女人的时候,南下! 他们已经习惯了在帐篷里面缺一点盐或者茶,甚至是缺一个釜的时候,南下! 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不惜一切代价的促进民族大融合…… 当然,这个代价主要还是由在南面的整天只懂得面朝泥土背朝天的汉狗来支付。 现在,则是轮到他们支付一些代价的时候了。 正在追杀着马延的鲜卑人忽然听到了一阵梆子响,从山谷的两侧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了不少的汉人,个个张着弓,在下一刻,箭矢就像是夏日里面突如其来的冰雹,迎面砸来! 漫天的箭雨瞬间飞至,鲜卑人毫无防备之下,顿时不少的人和马中箭,掉落马下,像是一颗大洋葱,几个呼吸之间就被剥去了一层层一般。 鲜卑人的队形立刻就散乱起来,有的人想要往边上躲,有的人想快点冲过这段区域,长罕鲁自己也在忙着躲避箭雨,又没有第一时间发布号令,导致整个的鲜卑冲锋的势头立刻杂乱无章。 马延领着骑兵,从谷口的步兵战阵的拒马一侧绕过之后,便放缓了马速,最终缓缓的停下,伏下身,摸了摸已经是汗水淋漓的战马脖子,轻轻的拍了拍,然后翻身下马,带着下了马的骑兵们,又赶回了山谷口。 在谷口守卫统领步卒的军候连忙上前和马延见礼。 马延摆了摆手说道:“你管好你的兵,不必理会我。还有多余的弓箭没,我的儿郎虽然下了马,但是也还是可以开得弓的。”为了节省战马的体力,也是估计到了是以肉搏骑兵战为主,因此在马延出发的时候,就将一些负重给卸下来了,包括弓箭和饮水等等。 军候一笑,说道:“这些早已备下,就在那辆辎重车上。另外还有一些干粮和清水,若是不嫌弃,尽可取用。” 马延闻言,挑了一下眉毛,哈哈一笑:“有的吃喝就是极好,还有什么挑不挑的!嗯,你就是那个,嗯,凌……凌什么来着?”顿时对这个军候有些另眼相看,能准备多余的器械本身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了,还要考虑到马延长途奔袭需要补充体力的食物和饮水,这就足够说明这个军候的心思细腻了,但是又只见过一两次面,所以也一时想不起来叫什么名字。 “小人凌颉。”军候拱手道。 马延顺口又问道:“可有字?” “字守正。”凌颉回答道。 “嗯,不错。”马延点点头,也不知道是说凌颉的字不错,还是说凌颉的事情办得不错。 正说话间,鲜卑的骑兵已经从山谷内冲了出来,凌颉一拱手,说了一声便往前面走了几步,大声的指挥起来。 现在摆在长罕鲁的面前就是一个极端的难题…… 山谷狭长弯曲,让骑兵沿着同一个方向直走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如果要在山谷之内掉头,那简直就是一场灾难,肯定被山谷两侧的弓兵射得跟筛子一样。 但是前方又设有拒马的步卒战阵,长矛如林,明晃晃的斜着插在拒马之后,还有辎重车连锁起来拦住中间,简直就是一个简易的寨墙一般,要想突破,无疑是一件难事。 进也难,退也难,长罕鲁几乎都要将自己的秃头挠下一层的头皮。 可是在战场之上,容不得半点的失误,也不允许是好的犹豫。 伴随着几声轰然声响,几个鲜卑骑兵惊慌失措的挤上前来,禀报道:“后面的!后面的被汉人堵起来了!” “什么?!”长罕鲁涨红了脸,挥舞着长矛,扯着脖子喊道,“没退路了,只能往前!冲锋!”在毫无退路的情况下,长罕鲁倒是爆发出了决心和勇气,高声呼喝着,带着鲜卑人便直冲在谷口的汉军阵。 凌颉见鲜卑人开始冲锋了,便大声的喝道:“快!抽掉支架!抽掉架板!” 十几名步卒抓起脚旁边已经系在支架和木板上的绳索,便开始奋力的拉扯着。绳索带动着架设在已经挖好的坑洞之上的支架和木板,跟快的就将其扯回了步卒战阵一旁,露出了一米多宽的一条鸿沟。 一直在关注着前方情况的马延一手抓着一个水囊,咕嘟嘟的几口将嘴里的饭团子送下,然后将水囊递给了身边的亲卫,看到那条鸿沟出现的时候,噗的一声竟然将嘴里的水喷了出来,哈哈大笑的说道:“这个,嗯,守正,这条沟挖得够狠!够好!” 阵前的沟虽然不深,但是一米多宽,一米多深,一般看来就算是摔下去都不一定会受伤,但是问题是刚好就在拒马之前,而如果鲜卑骑兵在沟堑前就纵马越过,那么就刚好差不多落在拒马之前,然后也就没有空间给马匹再次腾空的距离了…… 而如果从沟底腾空,就等于是无形当中就给拒马加上了一米多的高度,这玩意不是一般的战马所能做到的…… 如果慢慢的爬上沟,再冲刺跳跃拒马,先不说减慢速度的骑兵就是个大靶子,但是那么一点点的距离,根本不允许提升多少的马速…… 真的叫做坑马不坑人。 鲜卑人根本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一个情况,冲在前面的的鲜卑人有的慌忙提起战马,越过鸿沟,却发现粗大的拒马和坚固的辎重车的车壁下一个瞬间就到了眼前…… 随着马延的骑兵也拿起了弓箭,无数的箭矢和弩矢,就像是一窝窝嗜血的马蜂一般,嗡嗡不绝的向鲜卑人扑来,原本就是被狭长的山谷拉扯变成了一条长形的鲜卑人,根本没有办法给予正面的步卒战阵足够的压力,一个接着一个,要么成为了穿在长矛上的尸首,要么被箭矢射中,滚落在马下…… 第六一三章 骑兵之间的中结 长罕鲁虽然武勇,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却完全发挥不出来。长矛挥舞就算是再快,但是仍然快不过箭矢,片刻之间便又中了两箭,一箭被射在手臂之上,一箭被射中了左肩,身下的战马更是不堪,连续在胸腹中了三四箭之后,虽然马匹的胸口肌肉强健,但是也是再也抗不住了,前蹄一软,将长罕鲁抛到了地上。 长罕鲁的护卫刚想下马保护,却才刚刚向长罕鲁伸出了一只手,便没有注意到一侧射来的箭矢,被穿透了咽喉,连话都说不出一声来,便倒在了长罕鲁的面前! “那砧沁!”长罕鲁一把抓住自己的族弟,试图用手去捂着汩汩涌出的鲜血,却只能无奈的看着自己最亲的族弟,也是最贴身的护卫那砧沁吐着血泡,然后死去。 长罕鲁嚎叫起来,抓起一旁那砧沁留下来的战刀,挣扎着爬起来,便向着汉军的阵地一瘸一拐的冲去。 凌颉的密集防守非常及时,也非常的到位。 长罕鲁等鲜卑骑兵虽然狂奔而来,可是面对挤在一起的汉军步卒的兵阵,他们却只能用战马去撞,但是现在的这个谷口又过于狭小,导致了鲜卑人的每一个骑兵企图撞击的时候都会得到汉军的重点关注。 片刻之间,近百骑就横尸在阵前,落马的鲜卑人有的在掉落之前就已经死去,有的还挣扎的爬起来,有的却因为被马尸压着身体又或是摔断了手脚,根本爬不起来,只能挣扎着发出痛苦的哀嚎…… 死亡的威胁并没有彻底的击垮鲜卑人的勇气,还是有鲜卑人就像是飞蛾扑火一般,明知道自己会在下一刻死亡,但是还是形若疯狂的向前策马冲刺着! 马延眼尖,扫了一眼就看见了失去了战马正在攀爬阵前长沟的长罕鲁,便从旁边要来了弓箭,瞄准了长罕鲁。 长罕鲁手脚都有伤,因此也没有办法爬得和正常人一样的快,但是凶悍的性子还是让其浑然不顾崩裂的伤口流淌的鲜血,咬着牙,用战刀支撑着,终于是爬上了坑沿,挥舞着战刀,像是一只受伤的野兽,虽然留着血,却仍然挥舞着爪牙。 忽然之间,长罕鲁就觉得似乎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胸口,整个人都为之一顿。 长罕鲁缓缓的低下头,发现一只箭矢已经穿透了自己的胸膛,滞留在外的雪白的尾翼很快就被自己的鲜血染红了,浑身上下原本就残留不多的气力,似乎也伴随着胸口涌出的鲜血一同喷出…… 染血的战刀终于是跌落在了地面,长罕鲁摇晃两下,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汉军战阵,最终直挺挺的仰天而倒。 秋日的天空澄清无比,丝毫不受地面上的血污所影响。 长罕鲁艰难的,吞咽了一下满是灰尘干涸无比的咽喉,闪过了最后的一个念头:再也喝不到马奶酒啦…… 伴随着统领长罕鲁的死去,再加上马延和凌颉的呼喝劝降呼喝之声,残余的鲜卑人终于是从疯狂当中逐渐的清醒过来,相互之间不知所措的望着,不知道谁先扔下了战刀,慢慢的更多的鲜卑人放下了武器,下了战马,投降了。 马延见这边的局势已定,和凌颉交代了一声,这里由凌颉收拾残局,自己便重新回到了战马跟前,用头顶着战马的大脑袋,看着它的大眼睛,一边抚摸着战马的脖子,一边说道:“伙计,知道你累,但是现在还要再坚持一下,打完了再好好的休息一下,好不好?” 战马呼噜噜的喷着响鼻,似乎在说着什么…… 马延和战马贴了一下脸,然后抬起头,一边紧了紧马腹上的皮带,一边高声喊道:“全部上马!回军!被鲜卑狗追了一路,他娘的!现在轮到我们了!” 马延原先是五百骑,结果冲阵损失了一批,在被鲜卑追逐的时候也损失了一下,现在只有三百余骑了,基本上可以说不管是人还是马匹,都是疲惫不堪,快到了极限了,但是在马延的粗俗的比喻之下,却纷纷大笑起来,摇摇晃晃的爬到了马背之上,等候着马延的命令。 战争就是如此,比得往往是谁能坚持到最后的一刻,到最后的一口气。 当马延带领着骑兵出现在徐晃和鲜卑人交织在一起的战场之上的时候,几乎所有的人都立刻明白了前方的战果。 汉军骑就像是重新焕发了活力一般,士气大振,而鲜卑骑兵则是先遭受了半路截杀的打击,又在此时丧失了统帅的指挥,也没有了继续胜利的希望,因此基本上来说就完全丧失了斗志,见情况不妙,外围的一些鲜卑骑兵甚至立刻掉头就跑…… 旋即有更多的鲜卑骑兵开始加入了逃跑的行列当中,徐晃和马延兵和一处,开始对鲜卑的逃跑的骑兵进行追击。 说是追击,其实也就是做一个意思而已,因为没有了地形的拦阻,鲜卑人逃跑的又很分散,东边一批,西边一窝,所以在追出了三五里之后,马延和徐晃便停下了马匹的步伐,不再追赶了。 正在往回走的马延,忽然一个马失前蹄,跪倒在地上,将马延从马背上抛了下来。 幸好是在慢慢的往回走,速度并不快,马延也并没有受到什么大的伤害,不过也是摔得不轻,在护卫的搀扶之下刚站起来,就叫了一声不好,几步跑到了自己的战马面前…… 自己的战马跟着自己多年了,如果按照马匹的年龄来算,也算是老一辈了,因此在体力上也比不上其他较年轻一些的战马,而现在,终于是支撑不住了。 战马躺到在地,已经吐出了许多带着血色的白沫,呼吸极其急促。 马延内心后悔不迭,方才注意力都胜利所吸引,心神也放松了一些,竟然忘了给予自己胯下的马匹多一些的关注,要是自己能早一点注意到战马的情况,早一点停下来,说不定…… “啊……老伙计!老伙计啊……”马延近前一看,就知道情况不妙了,不由得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抱着马头,将自己的脸贴在战马的大头上,鼻涕眼泪一块都喷出来了,嘴里喃喃的念着,“……对不起,老伙计,对不起……” 战马最后摆了摆耳朵,庞大的身躯最后抽搐了一下,然后急促的呼吸慢慢的平复了下去,也永远的闭上了大大的眼睛…… 第六一四章 坚守之后的转机 黄成一直略有些憨态的脸庞换上了一点笑容,平定县城鲜卑骑兵的情况如何,黄成并不知道,但是他明白,他需要在这个关键的时刻来鼓舞士气,让所有的人看见他还是轻松的,还能笑得出来,并以此来加强兵卒坚持下去的信心和勇气。 黄成高举着长刀,在空中挥舞了一下,然后重重的顿在地面上,吸引了兵卒的注意力。 黄成缓缓的巡视了一周,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用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吼道:“众将士!今天我们在这里,面对的是多过我们数倍的敌人!今天我们在这里,就是要告诉这些胡人,任其自由来去的时间已经结束了!今天我们在这里,就是向天下宣告,并州之地,我们汉人又回来了!” 所有的兵卒都屏住呼吸,认真的倾听黄成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黄成脸色涨红,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将长刀指向河对岸的鲜卑人,用尽最大的声量吼叫道:“告诉他们!我们汉人又回来了!” 顿时所有的兵卒都在拍打着兵刃,跟着黄成一起嚎叫着。 黄成看起来豪气无比,似乎是胸有成竹的样子,但是实际上心中并没有多少的底气,他注意到,在阵前和鲜卑骑兵缠斗而死伤的兵卒就不说了,单单那些一直并没有直接参与肉搏的弓箭兵和弩兵,也已经开始暴露出了一些问题。 因为长时间的开弓,一部分的弓箭手的手指已经被弓弦所割破了,鲜血淋漓,而弩兵因为有的弩机在使用当中崩坏了弦又或是损坏了部件,也有部分不能再继续射击了…… 黄成脸上的笑容没有什么变化,偷偷的往身后瞄了一眼,却依旧没有看见什么烟尘,然后微微眯缝了一下眼睛,便转头看向了河对岸,不再回头观望了。 黄成深知,虽然现在打退了鲜卑人的三四次的进攻,但是自己的劣势仍然没有转变,援军什么的一时半会也见不到踪迹,到底能不能及时赶到,都是一个未知的事情,因此在现在,唯一能够依靠的,便只能是自己。 想要继续坚持下去,甚至是等到最后援军的到来,兵卒的士气非常的重要。鲜卑人接下来还有更加凶残的进攻,而自己若是失去了这里的稍微有些地利的位置,肯定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虽然可能最后活下来的仅仅是少数人,但是至少,比在逃亡中被鲜卑人从背后砍死要来好一点,或者说,至少就算是死了,也还有汉人的骨气! 河对岸的鲜卑大当户,有些皱眉,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他也不懂多少汉人的语言,不明白那些汉人兵卒在吼叫着什么,但是大当户心里清楚,在连续的几次骑兵冲锋打击之下,对方的士气反而更加的高昂,而反观自己这一侧的骑兵,因为久攻不下,又死伤遍地,难免有些不耐和士气下降。 这个该死的河滩! 虽然秋天的水流不多,也并不快,但是毕竟是软泥,马匹速度快不起来,再加上那些死亡的人尸马尸横七竖八的拥堵在路上,粘稠的血液和黄泥结合再一起,别说是骑兵,就连步卒踩上去一不小心都会打滑…… 怪不得该死的汉人,将战场选择放在了这里! 狡猾的汉人都该去死! 不过就算跳腾得再欢,也就是这一点人而已! 正当大当户准备继续下令的时候,一匹快马从北面而来,为了不冲撞进列阵的鲜卑队伍,甚至不惜从一侧的浅滩处绕行而来,马蹄在浅水处激扬起阵阵的水花,顿时吸引了大多数人的目光。 “大当户!汉人正在攻打平定!请速派援军!”前来报信的骑兵翻身下马,在大当户面前跪倒,浑身尘土,但是汗水却在脸上冲出了一条条的泥沟,脸色张惶,显然是情况并不怎么妙。 “什么?!”大当户冲上前来,一把抓住报信的骑兵,“有多少汉人?” “大概一千多骑,接近两千左右……” 大当户就觉得脑门上的血管几乎都要爆裂,咬着牙,从牙缝里面迸发出声音说道:“才两千汉人,我离开平定的时候,留在那的至少还有四千儿郎,你们还好意思要援军?!” 报信的骑兵显得有些无奈,说道:“刚开始汉人没多少,仟骑长长罕鲁觉得……就带了一批兵出战了,结果中了埋伏……” 大当户闻言就觉得眼前有些发黑,身躯不由得摇晃了两下,在其后的亲卫连忙上前搀扶。 是继续战斗,还是撤退? 大当户推开亲卫的搀扶,深深的吸了几口气,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权衡着利弊。 如果要继续战斗,是的,没错,几乎可以肯定的是,最多只需要再上两三次攻击,就可以活生生的将河对岸的汉军拖垮,然后将那个汉军首领的头盖骨切下来当酒碗…… 可是这样一来,在后方的平定县城若是被汉人攻打下来,不仅会损失掉人马,更重要的是这段时间搜刮来的物资也就都成为了泡影…… 如果撤退,那他这次追击将成为一次不折不扣的耻辱,以五千骑攻击八百的步卒,虽然有地形上的限制,但是那些习惯了断章取义的喷子们那里会管这个,肯定是抓住人数上的差异紧紧不放,强调着自己统帅无力,无功而返。 况且不管怎么说,面前的一地尸首确实不能算是自己的什么战绩。 怎么办? 大当户恶狠狠的盯着河对岸,如果目光能够有杀伤力,他已经在河对岸的那个统军汉人身上捅出了千百个洞口…… 此时那些原本已经做好了冲锋准备的鲜卑骑卒们拉着战马,静静的站在阵前,等待着命令,却一直没有听到命令,不由得略有一点躁动。 “……撤!先回军干掉后面来的汉骑,再来追击这些两条腿的汉狗!”大当户眺望着远方,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在短暂的愤怒和冲动之后,冷静下来,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撤退虽然丢人,可是和那些物资比较起来,似乎就不算什么了,今年要过冬,保住了物资,自己还有希望,若是没有物资带回去,就算是今天将这五六百的汉兵全部都砍成肉泥,又有什么用处? 鲜卑人前队变后队,丢下一地的尸首,匆匆的调转马首,离开了,走得似乎都有些丧气,个个都有些没精打采的…… 虽然不明白为何鲜卑骑兵退走了,但是死里逃生的庆幸和最终获胜的欣喜交织在一起,黄成的兵卒们兴奋的举起手中的武器,用力的跺着脚,拍打着兵刃,发出发自内心的欢呼声…… 黄成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也不管地面的泥泞和血迹,一屁股坐了下来,回头看去,在远方似乎腾起了层层的烟尘…… 第六一五章 警告!脑容量不足! 烦乱的一天终于是降下了夜幕。 平定县城之内,大当户却没有了慰问汉人妇女的心情,而是一个人独自坐在院中,心情极其的烦闷。 归途的时候,大当户原先估计会有汉人又搞一个伏击什么的,便远远的将斥候散开,企图抓汉人一个结实,让汉军知道自己的厉害。 结果什么也没有,汉人就像是是毫不在意自己和平定县城里面的人汇合一样,又像是围困平定营地的目标,就是为了确定鲜卑的留守的人派出求援兵,然后就迅速的撤退了。 连个影子都没有捞着。 汉人到底想干什么? 这一次的汉人…… 和自己之前所遇到的,完全不一样! 在野外损失的一千多骑兵,对于大当户来说产生的后果,远远比之前在河滩之上强攻黄成部队的损失更大,也更为严重。 兵力上的削减是一个方面,另外一个方面是汉人居然具备了可以和鲜卑对攻的骑兵! 是对攻! 而不是像之前那样的绕着跑,又或者是在步兵阵的掩护之下推进。 是直接上来硬碰硬,刀碰刀,血见血的硬砍! 这意味着什么,大当户心里非常的清楚。 一个民族的人,敢不敢在关键时刻自己提着刀冲上去,而不是抱着脑袋看看有没有其他人冲上去,这个之间的差异可谓天地之别。 大当户已经习惯了汉人恐惧的眼神,习惯了汉人胆小的表情,甚至是在他仰慕中原汉家文化而自愿自发的慰劳汉家的女子,晚上取乐,死了还将其切掉分食的时候,也看不到多少汉人因此而愤慨。 大当户第一次进行民族大融合的时候,内心是害怕的,那个村寨当中有那么多的人,只要冲出几十个人出来,他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可惜没有。 幸好没有。 当那个村寨的“头人”,不但没有奋起反抗,甚至跪在他面前将将钱财甚至女人亲手奉上的时候,大当户的心就膨胀起来了。 这个民族大融合,简直是太好了! 那个汉人村寨的头人在想什么,大当户后来想明白了,反正给的钱也不是汉头人自家出的,送出的女人更不是汉头人的女人,所以就无所谓…… 这个中原的文化,简直是太仰慕了! 所以在下一次亲切拜访的过程中,大当户就特意绕道再去了一趟,也借这个汉头人的慷慨解囊相助,让他从一个小小的百骑长,一步步的爬到了现在的这个位置…… 或者说,当初这个最先体会到他愿意与汉人亲切融合心情的汉头人,是大当户他的恩人,没有当初那五十万钱的资助,他也混不上百骑长的位置,所以大当户非常的感恩,他亲手将那个汉头人的人头割了下来,做成了酒碗,这样也就可以日夜陪伴了;也将其妻女都收了回来,妥善的安排,日夜的问候,直至她们的死去,仍然切了喂狗,这样也不会浪费。 但是现在,这一块土地上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批这样格格不入的汉人? 如果可以,大当户真想带着人去汉人的王庭面前,去质问汉人的皇帝,知不知道这样做会损害两个民族之间的感情?知不道到这样的人会影响民族之间的融合? 这一次的长罕鲁的失败身亡,带来影响甚至超过人其他的仟骑长死亡,因为长罕鲁是大当户亲善的部落内的人物,现在不仅死了,加上跟着长罕鲁的部落族人也损伤大半,一下子就等于是砍去了大当户的半边的手臂一般。 鲜卑的架构就是部落的联盟,大部落统管小部落,现在等于是大当户一下子之间自身的力量就被削弱了,这不管从那个方面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情。 现在手头上虽然还有五千多的马匹,可是同样还有近三千余的缺口,也就意味着有三千鲜卑人不得不从骑兵变成了步卒! 战马不管是分配给谁,都会引起无马者的怨言。 或许之前,自己的威仪还在的时候,就算是有怨言,多半也是敢怒不敢言,但是现在,接连吃了败仗之下,若是还强行弹压…… 大当户还在头绪繁多,思索不定的时候,一名斥候跑了进来,跪地禀报道:“大当户!城南来了……” 斥候艰难的吞了了一口唾沫,继续说道:“……许多……许多汉军……已经临近十里!” 大当户拍案而起,怒道:“许多!许多是多少?!” 斥候吓的一哆嗦,但是还是说道:“天太黑,看不太清……企图靠近的兄弟都折损了……预估至少上万人……” “上万?!”大当户脸上阴晴不定,追问道,“骑兵呢?骑兵多少?步卒多少?” 斥候艰难的说道:“骑兵上万……步卒在后,还不清楚,估计也上万……” 大当户顿时觉得血管蹦蹦直跳,眼前又有些发黑,摇晃了一下,说道:“什么都不清楚,你来报个屁啊!再去查探!” 斥候抱头而去。 大当户虽然骂得凶,但是心里清楚,黑夜当中,本身视线就不清楚,要想将人数清点完毕,并不是那么一件容易的事情。 但是理解归理解,不搞清楚汉人的军队数量,怎么做应对? “传令下去,全军备战!”大当户再次下令道,然后觉得自己还是需要亲自确认一下比较的妥当,“走,上城墙去看一下!” 平定县城的城墙虽然不高,但是登高而望,也是足够了。 大当户登上城墙之后,只稍微等了片刻,就看见了远处点点的火把光辉,就像是天上的星河忽然全部落在了地上一样,绵延起伏,顺着山势和褶皱,又宛如水银泻地一般,缓缓的,但是坚定的,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涌来。 大当户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 这个火把的规模…… 斥候说的一点没错,若是真的每个火把之下都是活人的话,这个阵势至少就是两万人偏上! 但是…… 之前用假火把吓得鲜卑追兵不敢妄动的情形,大当户还记得,而现在汉人该不会又玩什么花招了吧? 真的? 假的? 自己又应该如何应对? 多种可能性在一瞬间涌了上来,大当户觉得自己的脑袋就想要爆炸一样,疼痛难耐…… 第六一六章 进军!夜里的战鼓! 仟骑长抒斯仹如果有即时翻译一下现在内心活动,肯定是一个大写的p少不了的了,因为他又被,嗯,确实是“又”,被大当户指使出来,带着兵卒进行武力侦查。 按照大当户的原话来说,不要求胜败,只要求搞清楚黑夜里面的汉人兵力是真的,还是假的…… 话都说成这样了,能不去么? 因此仟骑长抒斯仹虽然是心中有再多的不愿,但还是领命下来准备了。 但是并不意味着仟骑长抒斯仹接受了命令之后,就会义无反顾的勇往直前,抒斯仹也有自己的小办法。 出了城两三里左右,仟骑长抒斯仹就将自己的手下的百骑长给派了三个出去,分成了三路往前侦查…… 没有过多长的时间,三个百骑长就连滚带窜的跑回来了,惊魂未定的告诉抒斯仹,汉军军容严谨,阵型庞大,不像是假装的…… 仟骑长抒斯仹得到了回馈,便带着兵卒掉头就往回走,至于三个百骑长所带来的信息真假还是多少水份,那么交给大当户来进行判断吧,自己绝对没有必要将老命搭进去。 城上乱纷纷,城外鲜卑营地也是一团慌乱。 而对面的汉军却依旧显得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斐潜在得到了鲜卑人友情赞助的两千余匹战马之后心情大好。现在在司隶地区,一匹普通的马匹叫价都在百万钱以上了,当然这是在通货膨胀之下的价格,但是就算是恶钱没有泛滥之前,一匹普通的马匹也差不多要十万钱,好的马匹甚至要四五十万…… 反正跟后世的小车差不多一样,不仅价钱上差别不多,而且在日常消耗下也一样。 小车费油,马匹费草料。 小车需要停车位,马匹需要盖马厩。 小车需要换机油车内装修,马匹需要上马具马鞍马鞭马嚼头…… 唯一的不同就是小车要上牌才能跑,马匹么不用,这对于后世魔都的群众来说,不亚于是天籁之音? 斐潜能够不着四六的胡思乱想,原因很简单,虽然计划是提前制定下来的,但是毕竟这个战役至关重要,所以徐庶和贾衢也都一起随军而来,当然一些行军上的具体安排事项就不需要斐潜费脑筋了。 此时兵卒来报,说是平定县城的一部分鲜卑骑驱前窥探之后又跑回去了。 斐潜呵呵一笑,说道:“我现在倒是能体会平定鲜卑人的心情,现在这个局面,可是相当的不好处理啊……” 贾衢和徐庶在一旁,也是微笑。 鲜卑人和其他的生活在马背上的胡人一样,上了马就是生龙活虎,就算是操纵着战马跳踢踏舞都问题不大,但是一旦下了马,因为长时间坐在马上形成的小罗圈腿,这个…… 鲜卑的兵,攻强守弱。 这是非常明显的缺点,谁都知道,但是却一直都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轻骑兵纵横来回,飘摇不定,一日之内转战百里,就像是一只猎豹,在大象周围乱窜,当然只要被大象随便擦上一下,猎豹就是重伤,但是问题是根本抓不住,因此胡人骑兵的弱点也就等于是不存在。 然而现在却不同了。 拐来了两千余的战马,对于斐潜这一个方面来说,既增加了战力,又补充了难得的战略物资,还带来了一个额外的效用,鲜卑就算是算上备用的马匹,也至少有一千左右的人,顿时腿短了半截。 这些缺少战马的人,就成为了当下最大的累赘。 战? 连续几次败仗,士气低落不说,就连人数也不具备优势,正面和步骑结合的战阵进行决战,这正是斐潜最乐见其成的事情。 逃? 那么失去那些战马的小短腿怎么办?一马双人?汉军也有骑兵,不仅跑不脱,甚至还会再搭上一个人马。 守? 别开玩笑了,鲜卑人从出生开始,就没有守城的概念,真要展开了城池争夺,哪里是已经习惯了城池攻伐的汉军对手? 一环接着一环的步骤,似乎都不是很起眼,但是不断累积到了现在,鲜卑人原先的各种行动的可能性被一项项的剥夺,如今摆在鲜卑人面前的,便是这三个怎么选都是大伤元气的抉择。 斐潜说道:“二位,你们猜现在鲜卑人会选择什么?” 徐庶向贾衢伸手示意了一下,表示让贾衢先讲。 贾衢也不客气,拱手说道:“必逃无疑!不过……”转眼看了徐庶一下。 “……会先设疑阵。”徐庶笑笑,接着说道。 逃? 疑阵? 没错。并不是单纯的逃亡,而是在转向拉扯汉军的队形,然后就转头袭击汉军因此暴露出来的薄弱部位。 延熹二年,鲜卑侵扰北疆,匈奴中郎将张奂率南单于出塞击之,鲜卑正面战不敌,被斩首二百级。 延熹三年,鲜卑再次来袭,结果不予汉军正面作战的机会,抄掠雁门关,杀防将士数百人,大抄而去。 后来鲜卑人将游走袭击这一套玩得更加的顺溜,待到汉灵帝前遣夏育、田晏、臧旻三人率军出关时已经非常熟练了,檀石槐命三部大人各帅众在塞外两千里左右的熟悉的土地上,大败汉军,三个将领只带着数十骑奔还,死者十有七八。 在运动中消灭对手,并不只是后世的专利。 现在是鲜卑的客场,所以鲜卑人有极大的可能性就会先退却,引诱斐潜领军追击,拉开了步骑之间的距离之后在进行攻击…… 当然要让手下没有马匹的的人可以退走,选择虚张声势无疑就是最佳的办法。 斐潜转身看了看左右的兵卒,这些士兵除了两千从西河借调的之外,其余都是自己在并州逐渐招募而来,一点点的训练而成的,全脱产,整天的时间除了训练就是训练,这些兵卒现在不管是在心理上还是技能上,都已经看不见了之前农兵的影子。 而现在,斐潜需要鲜卑这一块磨刀石,将现在已经略有些形态的兵卒锋刃磨砺得更加锐利!加上之前的种种举措就是为了削弱鲜卑,现在又怎么可能轻易的让鲜卑转身离去? 斐潜平静的举起手臂,下令道:“诚远领左翼骑,公明领右翼骑,叔业领前军!击鼓!进军!” 隆隆的鼓声在黑夜中响起,震动着八荒,也震得平定县城和城外大营的鲜卑人脸色一阵阵的发白。 现在的汉人怎么完全不按照套路来啊?! 第六一七章 对阵!便宜要尽占! 汉人这是疯了?! 黑夜中进军?! 还能不能好好的玩耍啊?! 几乎所有的鲜卑人的脑门上都冒起了一个个的大问号,旋即所有人又将目光汇集到了大当户的身上。 大当户也很无奈啊,不都是白天作战,夜间修整的么,这样搞,要让我怎么办? 虽然说马的眼睛接受光线的能力比人类要强,夜行不是不可以,但是马是近视眼啊,一旦奔跑起来,地面上许多东西本来就看不太清楚了,需要人类进行协调,结果人类的视线到了晚上也差,跑着跑着掉坑里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因此就算是鲜卑人,也几乎没有在夜晚出战的习惯。 怎么办? 隆隆的汉军战鼓声震得夜色似乎都有些摇晃起来,那点点如同繁星一样的火把就像是一根根的钢针刺激着大当户。 大当户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几口气,汉军不是疯子,之前所有遇到的事情都说明了不是疯子所能做出来的,因此汉军要么就是习惯了黑夜当中的行军和战斗,要么就是黑夜当中潜藏着什么东西,但是不管是什么都肯定是不利于自己的…… 但是问题是,若是自己不应战,要是汉军真的攻打营寨和城墙又怎么办? 大当户的脑浆在多种的可能性和情况的推演计算之下,就仿佛要开锅了一般,最终草原上凶悍的血液占据了上峰,大当户狠狠的一拍城墙,厉声叫道:“既然要战!就战!传令下去,全军整队,准备迎战!” 斐潜远远的看见鲜卑的火把杂乱的点了起来,人影也不断的晃动着,不由得笑了笑,说道:“看来鲜卑是要出战了。” 鲜卑最终被迫要进行夜战了。 斐潜虽然从西河那边征调了两千步卒参战,但是郡太守崔钧也是处于谨慎的考虑,没有办法将全部的兵卒都交给斐潜指挥,毕竟输赢在之前的情况下很难预料,万一鲜卑人还有什么后手又或是其他的趁火打劫的胡人,总归是要留一些兵卒进行防备的。 因此斐潜实际上在今天带来的兵卒只有八千多人,连一万都没有,但是展开的部队,虚打的火把,在夜色的掩护下,跟两三万人的规模没有什么差别。 若是等到天明了,鲜卑自然也就能察觉,但是现在,这无形的增加出来的数量,也是对于鲜卑人心理一个潜在的压力。 徐庶在一旁说道:“其实对于鲜卑来说,现在确实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斐潜盯着前方,随口问道:“怎么,元直你还站在鲜卑的立场上推演了一下?” “嗯,是的,”徐庶平静的说道,“都已经被逼到这个份上了,与其选择不擅长的守城,还不如冲出来搏杀一把,说不定还有转机……”当然如果鲜卑的头领智商临时下降,脑袋抽筋了,说不定也会选择龟缩,不过那样一来,对于斐潜这一方来说还更有利。 “是啊,打不赢的话,跑起来也方便啊……”贾衢接了一句。 三人相互看了看,然后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只是在笑容当中,似乎潜藏着那么一点的对于鲜卑的不怀好意…… 预先有完善的计划制定的好处显现了出来,鲜卑人的举动才做出来,在前线指挥的三个统帅几乎就是同时间做出了反应,根本不需要再向中央本阵的斐潜请示又或是等待指令。 中央的步卒战阵当中,辎重车伴随着步兵阵被一同推往了前线,这些笨重粗大的家伙,将相互链接起来,成为步卒的简易护墙…… 两侧的骑兵开始慢慢的散开,形成了一个硕大的羽翼一般的模样,向着平定县城以及城外的鲜卑营地包裹而去…… 一个传令兵从后阵跑到了斐潜的面前,说道:“启禀中郎,后军器械均已装配好了!” “等候指令!”斐潜点点头,一边看着前方的情况,一边说道。 伴随着沉闷的牛角号声响起,一队队的鲜卑骑兵从营寨和城池当中涌了出来,形成一个巨大的松散阵型,和汉军对峙起来。 黄成顶盔贯甲,提着长刀,腰杆笔直的坐在战马上,在其身后站立着陌刀兵阵,身材高大的魏都位于中间,却没有拿着陌刀,而是擎着一面绣着飞虎的战旗。魏都力量惊人,那么高大的战旗在他手中也稳如泰山,不带一点晃动。 陌刀重装兵在河滩阻击当中,面对鲜卑的骑兵冲击针锋相对毫不逊色,这在步卒当中也是敬佩不已,因此有这样的一群猛勇之士站在身后,普通的步卒心里似乎也更有底气。 黄成策马往前走了两步,然后指了指一旁的地面。 魏都按照黄成指示的位置,将手里的旗杆用力一插,便将战旗牢牢的固定在了地面之上。 黄成举起长刀,示意前推的战阵停住,然后沉声大喝道:“鲜卑小儿,敢来一战?” 这一声中气十足,周边不管是汉军前阵,还是鲜卑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黄成的话音一落,身侧的魏都就举起了双手,大声吼叫道:“战!战!战!” 前沿的战阵内的步卒受到影响,也立刻响应,他们用手中的武器拍击着,用力的跺地,齐声怒吼:“战!战!战!” 旋即所有的汉军都在大吼着: “战!” “战!” “战!” 进万人的齐声怒吼,震彻云霄,震的大地似乎也颤抖了几下,就连鲜卑的骑兵战马也受到了影响,躁动不安…… 虽然大多数人听不懂汉军在喊什么,但是其中浓浓的战意还是能够听的出来的,不少鲜卑人内心中开始打鼓,对面的汉军似乎人数众多,长生天啊,这一战,硬碰硬的能打赢么? 大当户面沉如水,沉默着一言不发,两个眼珠子不停的在转动着,似乎在琢磨着什么。 在汉军阵当中的斐潜见前阵已经列队准备好了,便下令道:“投掷火球!” 片刻之后,几个硕大的火球从后方腾空而起,高高的越过了前阵的步兵战阵,向着鲜卑人的兵阵集结地飞去…… 第六一八章 俘虏!汉代的公平! 战鼓的声音低沉,却有一种振奋人心的力量,在鼓棰不断的敲击之下,就仿佛心脏也在跟随着鼓声而跳动着,变得分外的激昂有力。 虽然秋夜当中的寒风,吹拂着身体难免有些让人寒冷,甚至因为地处于北地的原因,迎面吹来,竟让人有些细刀割面之感。 但是在看到冲天而起的大火球之后,几乎所有的人都在那一刻忘却了外在的感受,只顾得死死的盯着冲天而降的火球,目不转睛的跟着大火球在空中飞舞的痕迹…… 在这个时代,这些超出一般人认知的东西往往都会形成一种神秘的感觉,但是对于斐潜来说,这只是临时的一个想法和举措。 就像是活在七八十年代的人看见座机都觉得非常的时髦和新鲜了,要让其想象一下在后来会出现触摸屏,指纹解锁甚至是刷脸解锁,会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投石机早在战国时期就已经有雏形了,但是那个时候还是在用人力拖拽,但是斐潜只是和黄氏打造器械的工匠们建议改用配重。当然想要将投射的重物,比如石弹等远抛,那么自然是需要将配重的投石车做的更高更大,配重才能发挥出全部的实力,但是像现在只是抛射一些木材和草料捆扎在一起的圆球,重量其实也不大,因此一般的比例也就可以了。 虽然木材和草料是捆扎的,但是毕竟还是有不少的缝隙,在干燥的秋日,十分易燃,而且在空中的时候往往捆绑的绳索就已经被烧得有些疏松了,因此在落地之后随着惯性,四溅飞散,将火焰火苗带得到处都是,声势极其浩大。 鲜卑人在一个愣神之下,就见到五六枚的火球从天而降,砸落在自己的阵列当中,十几名躲闪不及的鲜卑人被散落的火星火苗给点燃了身上的衣物和头发,发出恐惧的惨叫,有的在地上翻滚,企图压灭火焰,有的惊慌的乱窜,最终全身被点燃…… 人手的损失其实并不大,但是问题是带来了战马的混乱,面对这种情形,动物比人类表现的更为直接,许多战马躁动不安,如果不是马背上的鲜卑人强行的控制,估计立刻就会撒腿就跑。 黑夜之中又是五六枚的火球划过长空…… 大当户脑门上血管突突跳动,头疼欲裂,自己的兵阵并未完全展开,后续还有一些骑兵在后面集结,在这里继续等候就意味着还要持续的遭受汉军的这中灭绝人性的攻击,而现在就进攻的话又等于是没办法将自己兵力完全利用上。 “抒斯仹!抒斯仹仟骑长在哪里?”大当户喊道。 抒斯仹心里不由得一紧,但还是硬着头皮来到了大当户面前。 “带着你的人,进攻汉军正面步卒阵地,我带着人后面会跟上。”大当户沉声说道。 “……如您所愿,大当户……”抒斯仹沉默了一个瞬间,然后说道。 大当户看着抒斯仹转身离去,然后招手叫来了自己的亲卫,小声说道:“让大家做好准备……”准备什么,大当户并没有说,但是依据现在情形,要么就是准备拼命,要么就是准备逃命,还能有其他的选择么? “中郎,鲜卑人似乎有些迟疑。”贾衢站在斐潜的身侧,微微笑着说道,“不过估计他们马上就要开始进攻了了……” “既然是对手,就永远别让他顺心和舒服……”斐潜是怎么说的,自然也是这么做的,关于战争,其实他还是新手,但是勾心斗角这个玩意只要还有人活着,就永远不可能消失,就连后世一起合个影照个像都能耍心机,还有什么不能触类旁通的? 不管手段如何变化,其实本质就是尽一切的可能让对手怎么办怎么选都不舒服,然后自己自然就舒坦了。 不只是大当户不舒坦,正在准备作为第一波攻击力量的仟骑长抒斯仹也极其不舒服,但是作为军令,不管如何还是必须遵从的,因此纵然有千般的不满万般的不愿,但还是遵照执行了。 抒斯仹正准备下令,忽然之间一个百骑长挤了过来,指着在汉军步卒之前的一些晃动的人影说道:“仟骑长!你看那边的人……” 抒斯仹皱起眉头,努力的辨认着在汉军阵前火把照耀之下扭动的人影,越看越是眼熟,心中忽然一跳,说道:“这些不是……来人,将此事禀报大当户!” 在汉军阵前,那一排排扭动着的人影,竟然不是汉军,而是鲜卑人! 就像是鲜卑人在攻打汉人城池的时候,经常胁迫用汉人的百姓顶在前面一样,斐潜也毫不客气的将俘虏来的鲜卑人顶在了战阵的最前沿。 斐潜下达命令的时候还有点担心有人会拿着什么优待俘虏之类的托词来进行劝说,但是意外的发现不管是武将系列的马延、徐晃、黄成等人,还是文官列的贾衢、徐庶,竟然都表示赞同…… 这个?斐潜琢磨了一下,或许现在的汉人读的儒家书籍,还是没有被后世的断章取义残害? 以直报怨,以德报德。这是汉代的人秉承的观念,还没有被歪曲成为万事万物都必须以德报怨,也还没有动不动就道德绑架。 既然如此,就这样办吧! 胡人怎样对待汉人,那么就怎样对待胡人。 这就是汉代人的公平观念! 为了防止鲜卑俘虏们趁机闹事,黄成显示出了他残忍的一面,将一路上不怎么听话的、甚至有些闹腾的大概二十几个俘虏挑出来带到阵前,二话不说直接砍了。 当血淋淋的人头滚落在地面的时候,虽然相互语言不是非常的通畅,但是这种暴力所表达出来的意思却非常的明确。 接下来的剩余的鲜卑人明显就老实了很多,但是他们也同样也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被汉人用绳索窜了一串,列在阵前,这不就是和当初他们做的事情是一样的么? 要么被身后的汉人用刀砍死用箭射死,要么就被自己人的马蹄踩踏而死。 三百多个鲜卑俘虏眼睁睁看着死亡的脚步一步步的逼近,不由得嘶声惨叫起来,痛哭流涕,徒劳的扭动着被捆得牢牢的身躯,用胡语叫喊着,咒骂着…… 第六一九章 对攻!鲜卑的选择! 大当户恶狠狠的抽了一马鞭,直接就抽打在了前来报告新情况的百骑长的脊背之上,将其背上的皮袍都几乎要抽破了,怒声说道:“为什么不进攻?!是那些没有勇气的几个软蛋重要还是我身后这些众多的勇士更重要?啊?!” 虽然大当户不一定清楚什么是代表,但是不妨碍其巧妙的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也成功的解决了一次部落之间的信任危机。 至于阵前的那些被俘的鲜卑人,大当户根本没有放在眼里。 他们既然是战士,就要有战死的准备和觉悟。 没有战死在沙场上,被对方俘虏了,还有资格活下去吗? 汉人既然把俘虏摆在阵前,无非是想一则用来阻碍鲜卑骑兵的冲锋,二又可以此来打击鲜卑人的士气罢了。 就像鲜卑人经常做的那样。 在战场上,有时候就是看谁狠,狠的人不一定会让他人去敬重,但是绝对会让他人去害怕。 抒斯仹在得到百骑长的回报之后,无奈的下达了进攻的指令。 先发的一百名鲜卑骑兵冲出阵列,他们没有打任何的火把,列成松散的锋矢形阵,左手揪着马鬃,右手紧握战刀或是长矛,身体前倾,伏在马背上,猛踢战马,向汉军的阵地冲去。 “抛火把!弓弩准备!”汉军阵前的军候大声吼道。 两三百步的距离,转瞬即到,马蹄声越来越急,渐渐的汇聚成接连不断的闷雷一般。 那些阵前的鲜卑俘虏们感觉到了大地上传来的震动,看着在火光当中越来越近的骑兵,感觉到自己的死亡即将降临了,有的开始徒劳的奋力挣扎着往旁边躲去,有的直接瘫坐在地上,有的甚至已经不堪的屎尿失禁…… 鲜卑骑兵终于在火光之中显露出了身形,前沿的军候大声吼道:“弓弩手,发射!” “嗡!” “嘣!” 接连不断的让人心悸的声响,箭矢弩矢带着呼啸箭雨冲向了鲜卑的骑兵。冲在最前面的那名鲜卑骑士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就连人带马被刺成了刺猬,横着就拍到在地,压灭了几只火把。 但是现在有没有火把已经不重要了,箭雨的覆盖打击之下,许多鲜卑人在黑夜当中根本防不胜防,只能是凭借自己的运气来与死亡相抗衡。 终于有鲜卑的骑士冲到了汉军阵前,马背上的骑士伏下身去,锋利的战刀一闪而过,割断了绑在鲜卑俘虏之间串联的绳索,但是他还没来得及直起身子,就被一旁射来的箭矢击中,扑通一通摔落,紧接着又被后面跟随而来的其他战马踩中胸膛,摊平的四肢在大地上弹了两下,便再无动静了。 虽然有鲜卑的骑兵企图解救在阵前的鲜卑俘虏,但是更多的骑兵自顾不暇,跟本来不及做出这些动作,在他们眼中,只剩下在瞳孔中越来越放大的辎重车…… “轰!” 一名鲜卑骑兵连人带马直接撞上了辎重车! 辎重车的木板发出了痛苦不堪的咯吱声响,而那个鲜卑骑兵自己则是被震得口吐鲜血,摔在了辎重车顶,还没等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旋即在下一刻就被侧方的长矛手捅中了腹部,滑落到车下。 黑夜对于双方都是公平的,模糊了鲜卑人对于汉军人数的感知,同样也掩藏了鲜卑人冲击的方向,许多的箭矢弩矢都是落空了,众多的鲜卑骑兵都是到了近前才被发现。不过现在的步军战阵也不再是几百人的小规模,双层辎重车的连锁,如林般的长枪长矛,还有在阵后有条不紊轮流进行箭雨覆盖的弓弩手,都给冲锋的鲜卑骑兵造成了极大的杀伤。 黑夜之中,抒斯仹也派遣骑兵到往前进行弓箭的压制,双方的箭矢就带着死亡的尖啸,在空中擦肩而过,又扑往各自的目标。 就像是鲜卑骑兵看不太清楚汉军的箭矢一般,汉军阵里面的步卒也没有注意到头顶上的死亡降临,顿时有不少的汉人被射中,痛苦的惨叫着翻到在地。 “刀盾手上前!举盾!掩护!”黄成敏锐的察觉到了阵前的变化,迅速下令道。 就在这时,位于后面的鲜卑人大部队忽然有了动静。 斐潜静静的站着,眼眸在火光当中闪耀着,来吧,鲜卑的大当户,告诉我你做出了什么样的选择? 就在鲜卑人集结的过程当中,斐潜这边已经射出了近百枚的火球,并不是主要为了杀伤,因为飞在空中的火球轨迹实在是太过于明显,只要时刻关注,注意躲避,除非确实倒霉到不行,被火焰火苗沾染上,否则还是不容易被直接命中的…… 火球的主要的目的就是为了打断鲜卑集结军阵的流畅性,另外一个附加的重要效果,就是点亮鲜卑的军队。 就像现在,鲜卑人的举动都能看得清楚。 只见鲜卑的大部队骑兵分成了三个硕大的箭头,冲着左中右三路袭击而去? 分兵而击? 鲜卑人怎么想的? “不对!”一旁的徐庶忽然用手一指,敏锐的觉察到了什么,大声的说道,“……三路速度不一样!” “人数也不同!”贾衢也迅速的指出了不同,然后和徐庶异口同声说道,“……鲜卑选择了左翼突破!” 如果不是在火焰当中的照耀之下,如果不是斐潜三人一直都在关注着鲜卑大部队的动向,在现在这种光线不佳,又充斥着各种人吼马嘶各种声响战场上,要察觉这种细小的差异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鲜卑的大部队,虽然看起来是分成了三路,但是实际上,针对于斐潜左翼的人马不管是在速度上,还是在人数上都是最多的,而中间和右翼的人马,与左翼相比较,似乎就好像慢了半拍一样…… “通知左翼!准备迎击!右翼!准备包抄!”几乎是同时,斐潜就根据战场的变化,迅速下令道。 战场之上,变化往往都是瞬间产生,位于战阵之中的局部的统帅因为视野的限制,对应敌军的小规模举动采取相应措施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像这种大规模的变动,往往就需要中央的统帅进行及时的调整布局,才能达成理想的作战效果。 虽然多少有些把握,也做了相当长时间的准备和酝酿,但是在最后的决战时刻到来的时候,斐潜不由得还是有些紧张…… 这是他第一次指挥上万人的战斗,这种模式和几个人或是几百个人的感觉完全不同,从部队的后期物资准备到整体的布局设计,如果不是贾衢和徐庶两个人分担了绝大部分的工作,斐潜真的不确定光靠自己一个人可以干得下来。 不过,结局是否甜美,就看现在对于鲜卑的最后一击了…… 第六二零章 疑兵!血战的序幕! 选择在夜间进行战斗,其实是一件危险的事情,但是如果是在白天,光线充足的情况下,平定县城四周只有西北面和北面有山地,其他区域还是算平坦,在这样的地形,要进行布置疑兵无疑是一件比较困难的事情。 不管是谁,以一万对一万和以一万对三万,这样的差距并不是仅仅在数字上,更多的差在心理上…… 平定城外,战鼓和牛角号声交相辉映着,就像是扯开了盛大的战争序幕…… 一直以来都是游走拉扯突袭的鲜卑骑兵,现在不得不在斐潜选定的战场上进行战斗。其实不管左翼和右翼,都并不是非常平坦的地区,原来大部分是平定县城的稻田,因此战马驰骋虽然是可以,但是在黑夜当中若是不小心,也会被各种灌溉用的小沟壑说绊倒。 平定县城也是边陲县城,因此在西北方向上多是小山包,也没有城门,而原先鲜卑人也根本想不到会有胆大包天的汉军会来堵截,整个临时的大营也就为了方便设在了城南,现在正面平坦的地面又有斐潜的联锁起来的辎重车,鲜卑想要在左右两翼的骑兵包围之态下突破,绝非易事,因此,选择左翼又或是右翼进行突破,也就在情理之中。 战马奔腾的马蹄声在天地间回荡,也激荡在每一个战士的心头。 大当户密切注意着汉军的动向,他的主攻方向是左翼,但是如果在消灭了左翼之后,导致了汉军中军步卒的动荡,整个战阵产生了缝隙,他也不介意直接调转方向,给予汉军中军指挥部分致命的一击。 用三波的强势攻击,汉军骑就算是再勇猛,毕竟数量上的绝对差距,就算是汉军骑能闯得过第一道的骑兵线,也无法继续冲刺第二条骑兵线,更不用说第三道鲜卑的骑兵兵锋了,在连续的损耗下,左翼那些汉军骑一定会败! 甚至会让左翼的汉军骑全军覆没! 汉军骑兵一定不比自己的多,因此自己的策略是可行的! 大当户在赌博,他赌汉军的骑兵并不多于自己,所以集中自己的力量准备给予汉军的骑兵沉重的打击,随后剩下两条腿的汉军兵卒也就威胁性不大了,他将会时刻在其身旁游弋折磨,直至将其完全击败,就像是之前他跟着鲜卑大王所做过的一样。 大当户咆哮着:“给这些汉狗最后一击!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厉害!” “哦哦哦……”鲜卑骑兵发出阵阵呼喝之声,朝着马延的骑兵线碾压过去。 在大当户的激励之下,在呜呜的牛角声中,原来奔向汉军中阵和右翼的鲜卑骑兵也划过了一道弧线,和之前的插向左翼的骑兵一起,仿佛三道巨大的海浪,恶狠狠的往汉军阵左翼的骑兵拍去。 鲜卑的骑兵在转向,在驰骋,手中也没有闲着,一只只的箭矢被高高的抛射而出,从天而降,射在汉军中央战阵的兵卒身上,溅起一朵朵血花。 盾牌和辎重车只能防守住一面,从侧面和头顶的打击让汉兵防不胜防,一个又一个汉军士卒倒了下去,但是这些兵卒不曾退后半步,他们举着盾牌,依托着战友怒吼着,防守着,反击着。 黄成大声吼叫看:“弓兵负责正前方!弩兵转向左侧!全力射击!”中阵虽然遭受鲜卑箭雨的打击,但是毕竟还没有让鲜卑骑兵突破,弓弩兵都还是处于相对安全的位置。而现在也只能是抽出弩兵对左翼进行支援了,其他的人还要防守住正面进行攻击的那一部分鲜卑骑兵…… 与此同时,在右翼的徐晃则是将大斧一举,领着右翼的骑兵就往中央战阵这边赶来…… 在中央阵中的斐潜也扯直了嗓子冲着军阵后部的操作投石机的兵卒们喊到:“调转投石机方向!打断左侧的鲜卑的队列!” 但是现在长时间的投掷,已经有两台投石机损坏了,只有四台还能继续运作,而且火球这个东西在初期的震撼效果之后,现在也只能作为照明和阻断的效果,直接的杀伤力还是太过于微弱了。 四五千的鲜卑骑兵,在平定县城的地面上碾过,上万只的马蹄敲击着地面,就像是一只凶残的远古巨兽,轰隆隆的直接冲向了马延的汉军骑。 一时之间左翼的马延承受着开战至今最大的压力! 同种兵种之间的撕咬最是凶残! 骑兵最害怕的就是骑兵! 怎么办? 虽然现在马延手中带着千余的骑兵,但是并不意味着就可以正面和四五千的鲜卑骑兵硬磕! 马延在这一刻显得异常的冷静,既没有被巨大的战马奔所发的声音影响,也没有忘记作战之前制定下来的策略。 其实战争当中,计谋战术千变万化,但是本质只有一点,自己怎么舒服,敌人怎么不舒服,就做什么。凡是敌人企图做到的,就去破坏他,阻挠他,拖累他,而千方百计达成自己想要达成的目标。 鲜卑人明显是要避开中军和右翼的干扰,先行全力和自己的左翼进行决战,然后再转向逃离又或是选择其他的进攻方向…… 所以现在选择便只有一个。 马延大声的号令着:“转向!收缩阵型!撒铁蒺藜!” 铁蒺藜这种可爱的小东西,在战国时期就已经出现在战场之上了,作为简单的设置行进阻碍的小物件,十分的实用,也方便铺设。斐潜从平阳带了一些,在西河郡内也搜罗了一些,现在都平均的分配给了左右两翼的骑兵,为的就是防止出现鲜卑人狗急跳墙的情况发生…… 在马延的号令之下,原本像一只展开的翅膀一样缓缓展开的左翼部队开始调转马头收缩起队形来,同时开始从马侧的布袋当中抛洒出携带的铁蒺藜,为了防止损伤友军,一般情况下只有落在后面的外沿骑兵抛洒,然后进行轮换。 许多骑兵为了更快的布设这些小东西,甚至是直接一刀割开了布袋的底部,任其在马匹的跳跃奔跑中撒向地面,在确定撒完之后便加速赶往前方…… 第六二一章 选择!细微的变化! 现在是一天当中最寒冷,也是最黑暗的时刻,天地之间除了火把的亮光,就只有汉军抛出去的那些火球,再未燃烧殆尽之前发出的那些光芒,除此之外,一切都隐藏在浓厚的夜色当中。 这一年多的时间内,幸亏了和羌族、匈奴之间的贸易,带来了不少的牛羊牲口,因此,斐潜的兵卒们也享受到了一般士兵根本无法想象的待遇,大块吃肉是没有,但是一碗羊杂汤,偶尔也是会出现在兵卒的餐谱上。 随着营养的跟进和提升,斐潜的士兵的夜盲症逐渐的在好转,至少现在已经是越来越少了,这样斐潜也才敢放心大胆的在黑夜当中发起攻势。 鲜卑人见马延的部队退缩了,不由的气焰更胜,发出了震天的呼喊之声,仿佛就好象是胜利在望一般,依靠着天上的月色和四周火把的光影,盯着前方在逃窜的汉军骑,仅仅的跟随着,追赶着,就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恶狼。 一千余的马延汉军骑在往后缩,四五千的鲜卑骑兵分成三个波次在追赶,而在右翼的徐晃军则开始从侧面攻击抒斯仹的部队,中军则是尽可能抽出弩兵和投石机对于鲜卑骑兵的大部队施加攻击…… 整个战场上相互交织在一起,每一个瞬间都有鲜活的生命在逝去,草料树枝火把等等物品燃烧起来的产生出来各种烧焦的味道和血腥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了战争特有的气息。 忽然之间,正紧紧追在马延队伍之后的鲜卑骑兵队当中,忽然有一只战马哀嚎一声,马失前蹄,摔倒在地上,也将马背上的鲜卑骑兵远远的抛出,跟在其后的几名骑兵也收不住势头,顿时踩踏到了一起,人仰马翻。 没等大当户反应过来,前锋线上更多的马匹莫名其妙的摔倒了,引起了一大批的鲜卑骑兵纷纷倒地,整个鲜卑攻击的势头顿时一滞。 一时之间惨嚎四起! 一匹匹的鲜卑战马嘶叫着抽搐一头栽倒在地,同时也将马背上的骑士也摔得老远,许多鲜卑骑兵一时没有防备,竟然被摔断了手脚的都有。 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当户整个的心顿时被揪起来一样,难受并且困惑。 汉军骑不是才刚刚跑过的土地,怎么可能会有陷阱?! 大当户在经过短暂的错愕之后,才猛然想到了可能是…… 此时一个被抛下马背的鲜卑骑兵,幸运的没有什么严重的摔伤,摇摇晃晃的爬起来,而在其后的鲜卑骑兵也控制着马匹,减速或是绕过了他。 这个鲜卑的骑兵跑到了他的坐骑之前,看着爱哀鸣不已的战马,顺着马蹄往下摸去,顿时在马的脚掌底部,摸到了一个坚硬却又锋锐的冰冷的小东西,深深的扎透了马掌…… 该死的汉狗! 居然布设了铁蒺藜! 鲜卑骑兵一边扯着脖子喊着,让周边的伙伴们小心,一边奋力的帮马匹将铁蒺藜拔下来…… 虽然拔是拔下来了,但是马蹄上被扎出来的血洞却没有办法一时之间得以恢复,看着战马瘸着一条腿,不敢用力的样子,鲜卑骑兵长叹了一声。 在队列当中的大当户得到了回报之后,怒声嚎叫着:“铁蒺藜!是汉军的铁蒺藜!散开!散开,避开路上的铁蒺藜!” 可是说起来当然简单,但是要在夜色当中追赶,又要避开在黑乎乎的地面上同样是黑乎乎的铁蒺藜,鲜卑人虽然是马背上的民族,然而毕竟不是马背上的超人,在光线黑暗马匹飞驰的情况下还要做到分辨清楚前方路面上的铁蒺藜,这哪里是一件可以轻松做到的事情? 因此,鲜卑人只能是要么降低了马速,小心翼翼的通过,要么就是往侧面走一走,绕过这一段危险的区域,但是在不经意的之间,鲜卑人的队形就显得有些散乱了…… 同样面临着不轻松的任务的,面临着选择的,还有被遗弃在大部队后方的抒斯仹。 一直关注着变动,并没有百分百投入战斗当中的抒斯仹,当他看到从右翼开始掩杀过来的汉军骑的时候,手心当中不知道何时已经是一层汗水,湿腻腻的一片冰凉。 随着大当户带着兵卒从其身后掠过,转向左翼,越来越远的时候,抒斯仹内心当中就一直往下沉,就像是跌落了无穷无尽的深渊,似乎永远也掉不到底…… 没有任何人过来传递口信,也没有任何后续的命令,这意味着什么,已经是很明显了。自己以及自己部落的这些人,成为了大当户佯攻的一枚棋子,被抛弃了。 抒斯仹明白,大当户只是需要自己像人肉盾牌一样,拖住汉军的中军和右翼,然后给他自己创造更多的时间。 抒斯仹也明白,就算是大当户能够将左翼的汉军骑打败,然后借势从侧面冲击汉军的中后军,动摇汉军的指挥部位,说不定还是会赢得这场战斗的胜利,但是那又能如何?自己和自己部落的人肯定等不到这个胜利了。 抒斯仹苦笑了一下,看着逐渐逼近的汉军右翼,又看了看仅剩的几百骑自己部落的儿郎,发出了号令:“……全军后撤,后撤……回营!”长生天在上,大当户要是有本事打赢,我就继续冲出来捡便宜,要是打不赢…… 徐晃发现转身而逃抒斯仹部队的情况之后,不由的愣了一下,但几乎是在下一个瞬间就决定不对这一点的鲜卑骑兵进行追赶了,毕竟大局为重,于是立刻马不停蹄的从中军阵前呼啸而过,直接杀往了鲜卑大部队的后方。 为了避免踩踏到地面上不知道在何处的铁蒺藜,鲜卑前锋追击的小心翼翼,不知不觉当中速度就减缓了下来,黑夜当中,在后面的鲜卑骑兵根本看不清前方的变化,追着追着才发现猛然自己前方出现了众多的马屁股…… 意料之外的情况,导致鲜卑后面的部队便不断的拥堵在一起,原本如同潮水一般流畅的三个波浪攻击的阵势,现在却相互挤压在一起,变成了一个臃肿的大面团…… 第六二二章 硝烟!平定的终战! 时间慢慢的进入到了下半夜,再有一两个时辰就天明了,但是在这个时间内,却是一天当中最为寒冷,最为黑暗的时刻,秋天的雾水慢慢的在平定县城四周汇集起来,四周的一切似乎都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白纱。 鲜卑人拥挤在一起,许多人马堆叠在一处,完全没有了缝隙,也没有了之前如同潮水一般,一浪高过一浪的气势。 现在的鲜卑骑兵,在昏暗的夜色当中,只能看清楚身边的战友,而远方的情况,便只有一个大概,根本不能看到全局的情况。 大当户察觉到了不对劲,扯着脖子喊叫着,甚至因为现在的队列和情形太过糟糕,心情焦急无比而导致嗓音尖细,就像是被阉割了一半一样也没有察觉:“跑起来!全部都跑起来啊!” 牛角声呜咽着,传递着大当户的号令,但是现在鲜卑人全部相互拥堵在一起,相互之间推搡着,在马匹和马匹之间根本没有多少空间,怎么可能说跑就能跑动的起来的…… 向前? 前面都堵着,怎么向前? 就在鲜卑人一头雾水的时候,从右翼赶来的徐晃,挥舞着战斧,赶到了! “杀!”徐晃带着骑兵,并没有直接一头扎进这个大面团当中,而是选择了稍微倾斜的一个角度,就像一把锋利的切刀,擦着鲜卑骑兵的外围斜斜削去…… 马蹄声中,几乎是难以寸进的鲜卑后部根本就没有办法低于从侧后方杀来的徐晃部队,顿时就被砍的手忙脚乱,血肉横飞。 “杀!”马延挥舞着长枪,斜斜的兜了一个圈子,也返身冲着速度骤降的鲜卑骑兵冲来…… 脱离了铁蒺藜区域,见再没有马匹受伤倒地了,才刚刚松了一口气的鲜卑骑兵,忽然之间就听到了马蹄的声音,在侧前方的夜色里,马延的汉军骑猛的冲了出来,对着速度还未能提升起来的鲜卑前部就是一个干脆利落的突击! “杀!”中军的黄成指挥着刀盾兵,掩护着弓兵弩兵,在后军发射出来的火球照耀之下,在没有了其他威胁的情况下,脱离了辎重车阵,在夜色的掩护中往左侧迁移了少许,对暴露出来的中间部分的鲜卑骑兵进行射击…… 几乎是同时间,前部和后部鲜卑人传出了询问和遇袭的牛角号声,交缠在一起,让位于中间的大当户根本难以听得清楚。 前方接敌了?多少人? 后方也有汉骑?又有多少人? 再加上时不时身边的鲜卑儿郎又被从汉军步阵那边飞出来的箭矢弩矢射中,惨嚎着掉下马背,一时之间各种声音,各种信息纷至沓来,在大当户的耳朵边嗡嗡作响。 迟缓得片刻,没有得到中军牛角号的及时回馈之后,前部和后部的鲜卑骑兵在本能的驱使之下,开始进行了各自的作战,有的号令往前冲,有的号令往侧面跑,顿时就像乱哄哄的一群马蜂。 同时间遭受了三个方向攻击的鲜卑骑兵拥堵在一起,原本兵力上的优势并没能够展开,许多拥堵在一起的鲜卑兵卒既见不到敌人也看不清方向,反倒是周边自己战友们的不绝于耳的惨叫声连绵一片,各种不同的号令让自己无所适从,在这种情况下,原本的勇气和热血在茫然无措当中一点点被磨灭干净。 前后都有汉军骑冲刺而来,而自己却卡在队列当中,相互推搡着,有气力却使不上,有对手却够不着,等到遭受了马延和徐晃像是割肉一样切走了一大片又兜了一个圈回来的时候,鲜卑骑兵浑然发现自己已经不再是优势的一方,似乎西面八方都有汉军,而自己却只能在中央瑟瑟发抖,什么都做不了,除了等死。 那些在四周围拢上来的点点的火把,那些在黑夜中传过来的陌生而又熟悉的怒吼声,鲜卑骑兵想跑又跑不起来,要开弓射箭却又被自己的战友的身体挡着视线…… 原先马延左翼的骑兵现在已经穿透了迟缓的鲜卑边缘,窜到了右侧,而原本右侧的徐晃则是冲到了左侧,交叉换位之后,导致不仅是普通的鲜卑骑兵不知道该和那个部队进行交战,就连大当户都发现自己都失去了判断的依据和坐标。 混乱不可避免的产生了,许多鲜卑骑兵跟在自己的部落头人周围,开始了自顾自的行动,而此时大当户的牛角号声,已经完全没有了任何作用。鲜卑的骑兵分散开来,有的转向继续攻击马延部队,有的则是和徐晃部队交战在一起,还有一些人从大部队里面扯动出来,跑向了外围…… 一边是混乱无比的鲜卑大部队,一边是井然有序宛如一体的汉军骑,虽然人数上还是鲜卑占据了优势,但是现在的鲜卑骑兵就像是一个笨拙的巨怪,徒劳的挥舞着双手,却始终没有办法准确的打击到对手。 天明之前的黑夜最为黑暗,月亮似乎也因为不忍心看平定这一块血肉磨盘而隐遁了,只剩下残余的点点星光。 随着一个又一个的鲜卑人在腹背受敌的状况之下,混乱无比的行为根本无法和汉军井然有序的队伍进行对抗,许多部落的小头人也身处于战场之中,完全搞不清楚具体的情况,只是听着四周传来的声响,以为自己已经陷入了汉军的重重包围之下,在发现鲜卑战况急转直下的时候,终于是害怕了,崩溃了,为了保存自己部落里面的人口不受过大的损失,便偷偷的开始向着外围游走逃窜。 随着第一只鲜卑的骑兵部队在部落头人的带领之下趁着黑夜夺路逃窜,越来越多的鲜卑人也不知不觉的开始加入到逃亡的行列当中了…… 骑兵就是有这一点好处,当一只骑兵一心一意的逃命的时候,在没有特殊地形又或是兵力上绝对优势,要想全歼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失去了斗志的鲜卑人就像是丧家的野狗,夹着尾巴,慌不择路的乱窜,有的甚至是撞到了步军战阵当中,但是更多的却是借着黑夜的掩护,往荒野上逃走了。 马延和徐晃也根本不去理会那些零星逃窜的鲜卑骑兵,两人而是就像一把锋利的剪刀一样,不停的在还在抵抗的鲜卑骑兵战阵上剪下一块块的血肉来。 鲜卑的队列彻底完蛋了, 毫无秩序的各自为战,带来的就是各自被马延和徐晃联合绞杀,从身后汉军步阵那边射出的箭矢和弩矢,也在不停的使得鲜卑失血。 大当户几次企图重新聚拢兵卒,指挥作战,但是单一的牛角号在这个混乱的局面之下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就连听到的人都没有多少,更谈不上调动和指挥了。 大当户大怒之下,一个挺身就想从马背上立起,企图挽救战局,但是动作才做了一半,就觉得脑袋一阵剧痛,眼前顿时发黑,身躯摇晃了两下,一头栽下了马背。 “大当户!”其身边的护卫大惊失色,连忙下马将其搀扶起来,发现还有呼吸,便将其抬上了马背,团团护卫住,寻了一条路,落荒而去…… 失去了统领的鲜卑骑兵更加的慌乱,随着最后一名反抗的鲜卑骑兵跌落马下,血与火的长夜终于是过去了,被血液浸泡的平定城的大地,也慢慢的迎来了久违的平静。 厮杀声渐渐的停息了,在光明即将到来的时候,整场战斗接近了尾声,马蹄声渐渐的不再急促,风中也没有了箭矢飞翔的那种尖锐的破空音,只是残留下此起彼伏的临死之前的伤兵呻吟的声音。 “啊……天亮了……”斐潜望向了东方,“终于,结束了……” 清晨的秋风拂过,也带走了战场之上的硝烟,新的一天到来了。 天边一道红色,转眼之间就变得亮黄,整个天际的颜色也从墨黑变成了灰色,又很快的明亮了起来,变成了蓝色,一轮红日就像是急不可待一般,从东方山岭之上跃起,照耀在收拾着战场的汉家兵卒身上,也照在了斐潜等人身上…… 战场之上残留的火苗终于是燃烧殆尽,一股股的黑烟跟随着晨风飘摇直上,最终化在了秋天明朗苍穹当中……45 第六二三章 不是摆设的英雄祠 战火虽然暂时远离,但是遗留下来的创伤却没有办法立刻被弥补。 有战争自然会有伤亡,但是这些死去的人的尸首,在处理的时候,却有两种不同的意见,主要还是针对汉人自己这一方面的。 对于鲜卑人的,意见倒是基本一致。 可以救的马匹,尽量的进行救治,就算是不能再上战场,耕田拉车也是可以的。重伤以及死亡的马,立刻剥皮取肉,贡献出最后的剩余价值…… 至于鲜卑人,斩下头颅,运送到长安,而而无头的尸首,就地火化。 但是对于汉人,贾衢和徐晃的意见是搬运回去,在平阳下葬,而徐庶和马延的意见是就地进行安葬,黄成惯例是听斐潜的,没意见。 汉代人崇尚的是入土为安。火化这种方式甚至有一些挫骨扬灰的惩戒意味在内,因此处理鲜卑人可以,但是绝对不能用在自己汉人的身上。 斐潜仰头望天,想了想,最终说道:“运回去吧,虽然麻烦了一些,但毕竟不算是离得太远……在学宫山下开辟一片土地,专门用来安葬这些将士们……就称之为英雄祠……” “英雄祠?”贾衢重复了一下,略有所思。 一旁的徐庶眼眸内闪动了几下,似乎也想到了一些什么。 “对,英雄祠。”斐潜肯定的说道,随后微微的叹息了一声,神情有些落寞。 徐庶在一旁拱手说道:“身为将士,决战沙场,马革裹尸,求仁得仁,已是最大荣耀,中郎不必伤怀……”既然斐潜已经做出了决定,那么自己等人就遵照执行就是,于是和贾衢、马延和徐晃交换了一下眼色,又留下黄成陪着斐潜,便先行和其他的人告退了。 黄成憨憨笑着,凑到一旁的黄旭身边,低声说道:“有吃的没?” 黄旭吭哧了一下,说道:“有是有,不过那是给中郎准备的……” 斐潜听见身后的叽叽咕咕的说话声,便说道:“给叔业吧,我现在还不饿。” “唯。”黄旭从腰间解下了一个竹筒,然后打开了盖子,从里面倒出了三个饭团,然后想了想,又放回去一个,只将其中的两个递给了黄成。 黄成嘿嘿一笑,也没有再说什么,便解开了饭团外包裹的干树叶,然后就那么捧着,直接大口大口的吃起来,两三口就一个,转眼之间就将两个饭团吞下肚去,再咕嘟嘟灌了一通水,终于是满足的哈出了一口气。 饭团是斐潜这一段时间的一些改进的小举措之一。 若是战事紧急,没有时间进行烹煮,便预先将杂粮蒸熟,然后沾盐水捏制,加入几根细的干肉丝,用干树叶包裹,放在竹筒内盖好,秋冬季放个两三天基本上是没有什么问题,不过在春夏温度比较高的时候,还是硬面饼比较不容易坏。 加盐水,不仅保证了行军途中电解质的补充,而且也可以减缓饭团变质的过程,这就是斐潜所作的小改进,虽然增加了一点点成本,却迅速的被所有兵卒所接受和喜爱。 斐潜看着黄成吃饭团的模样,忽然心中略有感触,自己现在所做的事情不都是这样的么? 左边改良一点,右边改进一些,不保证天下人,但是尽可能让自己的治下的汉人生活能够更好一点…… 按照现在的情形,鲜卑这一次南下的军队,在昨天夜间至少损失了三千左右,再加上抒斯仹带着一千多人在最后投降了,再加上之前零零碎碎的折损的鲜卑人员,也就是说,最多只有三千不到鲜卑的人逃了回去,鲜卑人这一次的南下进攻可以说是彻底的一败涂地了。 是的,抒斯仹还是有点聪明的,知道就算是自己回去,估计多半也会成为大当户的替罪羊,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见到势头不妙,就干掉了因为战马不足而留在营地内几个亲近大当户的头人,然后带着人开营门请降了。 至此,整个鲜卑南下告一个段落,就算是鲜卑人想要再召集兵马报复,也不是一两天内能做到的,况且天气逐渐进入冬季,气温会越来越寒冷,原本指望着从南方带一些物资回去过冬,现在不仅没有任何东西能带回去,而且还折损了不少的人口,这对于那些原本就人丁不旺的小部落来说不亚于灭顶之灾。 因此,至少在今年到明年的春天这一段时间内,鲜卑人都不会再来了。当然,如果步度根脑子进水了,也有可能不管不顾的来复仇,但是,柯比能就在步度根他的身边,如果抽掉了大批的兵卒南下,那么就意味着将自己柔软的腹部暴露给了柯比能,步度根自己的老窝随时可能就被抄家…… 幸好檀石槐死了。 幸好檀石槐的儿子和连不成气候。 幸好檀石槐的儿子的儿子骞曼也才能平平。 这是鲜卑人的不幸,也是汉人的幸运。 一个民族,总是需要一些英雄的人物在关键的时刻站出来,看透浓浓的未来的迷雾,指出行进的方向,做出英勇的表率,带着民众走上全新的道路。 而自己能成为这样的人么? 斐潜并不知道,也没有答案。 “英雄祠建好后,我会亲自祭奠。之后所有兵卒在上阵之前都必须前去祭拜,而平时的祭扫,需要让曲长以上的军官进行负责……”斐潜和黄成说道。 现在黄成主要负责新兵的训练和基层士官的培训,这种事情自然是要交待清楚的。斐潜自己在后世,除了小学、初中的时候有学校组织去过一两次之外,似乎就再也没有去过,现在想想,似乎确实是缺失了一块…… 黄成收起了憨憨的笑容,严肃认真的点头应下。 仪式这种东西,有时候还是很有必要的。一个团队,一个国家的归属感,不是大张旗鼓的建设几个烈士陵园,然后在台上讲讲话剪个彩就了事的,还有好多事情需要做。 比方最直接的一项,还需要健全兵卒的退伍和保障制度…… 站在平定县城的城墙上,看着城外忙忙碌碌正在收拾着战场的那些兵卒们,斐潜觉得自己要做事情还有很多很多…… 第六二四章 繁华的邺城 枣祗来到邺城,已经待在驿站三四天了。 想要见车骑将军,抱歉,请问尊姓大名,身居何职? 颍川枣氏? 上郡典农从事? 负责接待的书吏一本正经的接下了枣祗的谒拜,然后笑眯眯的说道会转呈车骑将军,然后等枣祗一走,便随手扔在了一旁,再也不再看上一眼。 什么玩意? 上郡? 大汉特瞄的现在还有这个郡县么?不是早就已经废弃了?我读书少,不要来骗我! 况且既不是名门望族,又不是朝廷重臣,车骑将军是何等人物,岂能是尔等无名之辈想见就能见的? 邺城不愧是冀州治所,繁华无比。 枣祗再次的从车骑将军府西侧门的门房出来,回头看了看,有些无奈。至于车骑将军府的正门,呵呵,还是不要想了…… 车骑将军府东西方向上短一点,南北长一些,位于城北,其实就是原先的冀州牧的府衙,当然现在是归袁绍所有了。将军府占据了城北最中间的一块相当大的地盘,几乎就是从城中的十字大街就一直延伸到了北面的永阳门。 在将军府中有用于办公的厅堂,大小厢房,接见官员的前庭,也有一个绿树成荫鸟语花香的后院,精雕细琢的房檐屋角在围墙上隐隐约约的显露出来,展示着汉代的富贵和荣华。 邺城北面除了正北的永阳门之外,还新开了两个城门,分别是偏东的广阳门和位于偏西的凤阳门,而在这两个新开的城门之外,又圈出了一块大概有原来邺城的一半左右的面积的土地,正在大兴土木…… 当然是在给车骑将军袁绍修建新的府衙,还有包括冀州头面人物的一些住所。因此现在邺城其实变成了两块,一个是新建的城北区域,被称之为邺北城,而原来的邺城自然就是邺南城了。 驿站位于邺南城西华门和乾门之间的,这边同时也是一些普通的基层官吏的住所,而在城东的上春门和中阳门附近都是大型的集市,众多的商户和店面都开设在哪里。 至于城南? 抱歉,枣祗从未去过,城南向来是贫民区。 其实基本上只要是正规一些的人口大城,其实规格都差不多。 虽然说斐潜并没有要求枣祗一定要在多少时间内完成,并且平阳一带的农事也基本上是告一个段落了,但是枣祗还是觉得早点办完事早点回并州更好。 虽然邺城很繁华,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让枣祗觉得有些不适应,在感觉上不怎么舒服。 或许真的要去找许子远了。 唉。 枣祗摇着脑袋,晃晃悠悠的回到了驿站,取来了纸笔,便重新写了一封名刺,揣在怀里,便又走出了门去。 给车骑将军的,自然是谒拜,但是其他的人,名刺也就可以了。 想不到我堂堂枣祗枣子敬,也要变成了这样的人…… xxxxxxxxxxxxxxx 许攸这段时间情绪不是很好,从公署回到家中的时候也是板着个脸,一点笑容都没有,下了马车之后,便吩咐管家去取些夜宵来食用,然后就甩着袖子到了后堂。 进了后堂之后,许攸环顾四周,心情才算是好了一点。 许攸年少的时候求学,但是许多经书根本是大族之内的珍藏,轻易不会给人观看,不得已之下,许攸拿了家中的一些珍宝,去跟人换取了阅读的机会。 虽说这样的做法,若是在汉代文士的行为当中算得上是一件雅事,但是这样的行为也成为了他后来的一个心病。 到了现在,许攸他虽然不用再用什么珍宝去换取了书籍了,但是却会下意识的收集一些宝物…… 在后堂当中,摆放自然是在这一段时间内,许攸在冀州搜罗而来的一些珍品宝物。 许攸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翻看自家内的各项收藏,几乎都是他感觉最快乐的事情了,基本上只要有点时间,他就会将收藏的宝物细细擦拭一遍,然后在灯光之下观赏许久,才会释然的去休息,有时候甚至会怀抱着入眠,才能做一个好梦。 管家端上夜宵的时候,也顺便将枣祗的名刺放在了一旁,轻轻的说道:“今日颍川一年轻才俊前来拜访祭酒,特留名刺于此……” “年轻才俊?” 许攸皱着眉头,不言可否。 袁绍接受了冀州牧之后,便分封了一些官职。 许攸就被袁绍拜为冀州牧从事祭酒,如果说职位的高低也还算是不错。 州牧之下位高的自然是别驾,但是别驾这个位置却不能封给了许攸,甚至连豫州的人也不可能获得。 原因很简单,邺城是在冀州。 车骑将军为了拉拢冀州当地的士族,自然只有冀州人才能担任这个职位。 其他的从事属官么,地位最高的称为从事祭酒,许攸正是这个位置。 听起来似乎不错,但是实际上,这个从事祭酒却没有什么实际的管辖职权,簿曹还管钱粮呢,功曹还管官吏选拔呢,而自己这个名义上的祭酒,却什么也管不了…… 这个也正是许攸最近有些很不爽的地方。 不过许攸却没有意识到,他在收集这些宝物的时候的名声,能让人放心将钱粮和人员考核放到他的手中? 许攸不一定是想不到,只不过这个问题他可能下意识的去回避了。 “这个字写得还算不错……” 许攸漫不经心的用一只手翻开名刺,不小心从名刺中落下一封书信模样的东西。许攸低头看了一眼,也没在意,先是眯着眼仔细看了看名刺上的籍贯和姓氏,喃喃念道:“颍川枣氏……嗯,似乎不是什么大族……” 有心直接撇到一边,但是吧咂两下嘴之后,又捡起了书信,一目十行的上下扫了一遍,忽然眼睛一亮,大声的呼唤着管家,扬着名刺问道:“此人所在何处?” 许府的管家垂手回答道:“已经回去了……不过,有说过明日会再来……” 许攸点点头,笑了,说道:“明日此人若来,若吾尚未回来,也定要留住!不可怠慢!” 管家虽然不明所以,但也是满口应下。 待管家退下之后,许攸又将夹在名刺中的书信又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琢磨了一下,便嘿嘿笑着,眼睛眯缝的脸鱼尾纹都多出了好几条……21027 第六二五章 各人的话语 钱财宝物在汉代士族里面,并不是一个非常羞耻到提及仿佛就会污浊自身的词语。在汉代,许多士族子弟厌恶去谈论财物,只是因为汉灵帝和十常侍太过于贪婪和直接,导致变成了以财度人而不是以才度人,所以为了表示和崔烈那种拿钱买三公的人物进行区别,才表现得不欲于人前谈论财物,彰显自己的清流身份。 但是实际上,在汉代,绝大多数的商贸还是依旧控制在士族子弟的手中。 就比如河北甄氏,许多人被其家财亿贯所吸引,却忘却了其实甄萝莉还是太保甄邯的后裔,也是上蔡令甄逸的女儿,她的几个兄长几乎都是举孝廉,甚至还有的出任大将军掾、曲梁长。 所以,许攸喜欢收集一些财宝,并非是什么一件十恶不赦的事情,但是对于袁绍来说,却是一个有些头疼的事情。 袁绍看着离去的许攸,皱着眉,有些犹豫,“这个家伙多半又是收了些好处了……” 当然,获得了枣祗敬献的物品之后,许攸还是很有职业道德的,便将张扬贬低得一无是处,然后重重的宣扬了和斐潜合作的好处…… 不过,许攸讲得也并非完全没有道理。 “……大瓠之种,呺然为大,所为非法,无用而掊。今河内张,空有兵卒,既不能强夺,又难以智取,进退失措,建功无期,非不忠勇,乃不得其法也,如樗树立于道,本臃而不中绳墨,枝卷而不能规矩,虽可不夭斤斧,物无害者,然无益于明公大业,空费钱粮又不得名望……” “……护匈中郎将斐,年少英姿,文武皆备,自请戍边可见其义,驾驭羌胡可见其智,克定白波可见其勇,况其制辖北地军马以御胡,明公若与其亲善,用其整顿北地,岂非名正言顺乎?与河内张相较犹如云泥之别也……” “今中郎斐遣使欲与明公交好,竟拒于门外而不得见,岂非舍大而取小者,有损明公海纳之望乎……” 不管怎么说,拒绝一个地方性的统兵将领的示好确实不对,袁绍想了想,但确实是没有看到又或者是听到有官吏提起过护匈中郎将的使者啊? 袁绍转转眼珠,下令亲卫将这一段时间的在门房所有投来的谒拜和名刺统统全部取来,然后皱着眉头一本本的翻看着…… 最近因为董卓倒台的原因,有太多的人都转向到袁家的门下,来的人一多,也就没有办法个个都过目一遍了,若不是因为许攸提及,像这类的事情都是下面的人做,然后再提交一个名单上来。 找了一遍,的确没有见到任何关于护匈中郎将的相关职位又或者人名的谒拜和名刺。 这个是怎么回事? 许攸虽然是贪财,但是还不至于无的放矢吧…… 袁绍捋了捋胡须,忽然想到了一点什么,又重新在谒拜和名刺当中再次翻捡起来,不久之后便找出了一份谒拜,仔细一看,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 要不是袁绍还依稀记得斐潜这个护匈中郎将还兼着一个上郡守的职位,否则多半也会将着一个只写着上郡职位的从曹谒拜扔到一边…… 袁绍刚想叫人去请这个,嗯,枣祗枣子敬的人,忽然又改变了主意,而是请了别驾田丰,然后又叫来了逢纪。田丰是钜鹿人,而逢纪是南阳人,听一听不同地域的人的意见,再来做决定也没有什么坏处。 不大的功夫,田丰和逢纪都来了。 别驾田丰方面大脸,留着山羊胡须,表情严肃,不苟言笑,而逢纪则是相对消瘦一些,但是却时常面带笑容。 听完了袁绍的诉说之后,田丰摸了摸山羊胡子,说道:“明公,子远所言不无道理,然河内张稚叔,虽非大族,但为人敦诚,得明公所厚,定肝胆以报……太原、上党之地,易守难攻,一时之间未能得进,也情有可原。若是河内张稚叔可成其事,则感明公之恩,但凡有需,文书所至,定无不从……护匈中郎将,丰未曾见,不容置喙。” 更何况让张扬进军上党太原,借刀之计原本就是田丰所献,自然不肯半途而废。 袁绍“唔”了一声,点点头。 这个倒也说的在理,所谓用生不如用熟,况且张扬的能力是不怎么样,但是作为袁绍侧面的卧榻之畔,能力不好却成为了优点…… 是啊,张扬就是一个武夫,就算是他获取了太原上党,还是照样在自己的手心里翻不了天,这一点倒是说的不错。 护匈中郎将斐潜这个人怎么样,袁绍似乎听袁术还是曹操有提过,但是在脑海中确实没有什么具体的形象。 逢纪笑笑,虽然他和许攸的关系并不是那种相互交心换命的朋友,但是毕竟也是最早一批跟随袁绍入冀州的人,但是现在却被这群冀州佬爬到了脑袋上头,多少也会和许攸一样有点心理不平衡,因此自然在一些事情上会下意识的和冀州佬唱反调,况且对于逢纪来说,并州那点贫瘠的土地能有多少作为? 冀州、豫州、兖州,那个州的人口不是并州的两三倍,甚至还要更多? 战略的重心是这些地盘,拿下了这些人口大州,至于并州那种荒凉贫瘠,胡人腥膻无比的地方,就算被人获取了又能如何?还不是苔藓之疾一般。 因此逢纪说道:“启禀明公,别驾之言也有道理……不过河内张稚叔,这个……以精壮之师,竟然被一老朽之人困于壶关不得寸近,实在令人扼腕……竟然不知交好太原王氏,内外交攻之下,壶关弹丸之地,即可轻取也……” 相比较田丰的就事论事的直接,逢纪的说辞就极其委婉和带有技巧了,如果不是具备一定洞察力的人,多半还以为他是在替张扬着急,为张扬在出谋划策。 说一千,道一万,张扬是并州人的事实是谁也无法改变的。 田丰瞪了逢纪一眼,逢纪却笑嘻嘻的眯缝着眼。 袁绍“唔”了一声,琢磨了一下,也觉得逢纪考虑的也是一个确实有可能存在的问题。袁绍看了看田丰,又看了一眼逢纪,犹豫不决……227 第六二六章 茅棚里的货 看着田丰和逢纪,袁绍有些头疼,这种情况在冀州牧到手之后,就开始了,或者说,变得更加的明显和胶着。 许攸和逢纪,是他挂节东门的时候,就跟着一路来到冀州的,先不说在和冀州牧韩馥的对抗当中,献计献策起到了不少的作用,单说这一路的辛劳,也算是元老级别的了。 而田丰,则是冀州士族的代表之一,也是最早向还仅仅是渤海太守的袁绍伸出了援助之手的人物,在与冀州人士沟通协调,联合许攸逢纪等人串联架空韩馥也是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原先袁绍自己在大将军何进手下当幕僚的时候,有时候觉得大将军何进为何总是感觉起来瞻前顾后犹犹豫豫,做事也不能做到位,时常变动主意,也曾略有怨言。 现在等到袁绍自己需要拍板做决定的时候,才知道实际上有时候这个决定未必是那么好下决心的。 每一个决定都会牵扯到各种人和事,那么相关的人的反应和将来的发展的状况,也自然是需要自己来进行考虑。 成大事者,怎能不慎? 袁绍端坐在席上,面色沉静,权衡利弊,田丰和逢纪当然不会傻得在这个时候叽叽喳喳自找没趣,因此也是陪伴着,小心翼翼的一言不发。 袁绍身形本身就较为魁梧,又从年轻的时候就喜欢走马飞鹰,因此虽然在袁隗的眼里多近于一个武人,不像一个饱学之士的样子多有鄙夷之词,但是不得不说,当袁绍身穿华服,稳坐如山的时候,那种威仪和气度,确实是一般人所没有的。 锦衣反射着丝绸特有的柔和光华,玄色的头冠则是在绚丽色彩之上增加了稳重,不管从那个角度看,袁绍都是雍容大气,赫赫堂堂,尤其是一言不发的时候,整个人更是显得威严不容侵犯。 谋士可以有自己的小算盘,但是如果谋士将这算盘带进了大战略当中,影响到了大局,这就是不可饶恕的罪过了。这一点袁绍自然是知道,不过现在既然田丰和逢纪的意见不一,而且从他们的言语当中也比较的轻松,并没有多少的紧张感,那么就说明其实并州现在的局势并不是非常的重要,让谁来成为自己手中的这枚棋子,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关系。 想想也是,现在当下最重要的就是北面的幽州,南面的豫州,至于并州那种苦寒之地,要兵没有兵,要土地没有土地,要士族没有士族,要农户没有农户,更不用说什么安稳了,腥膻的胡人天天在旁边骚扰不停,简直就是奇差无比的一块地盘。 这几乎是所有人的共识。 袁绍摩挲了一下桌案之上的谒拜,心中做了一个决断,既然之前张扬是在自己的授意之下进攻上党的,那么自己自然也不能这么快就出尔反尔的将其丢在一边,至少应该再给张扬一点时间和机会,免得让他人说自己寡薄无情。 至于斐潜,嗯,也不必一口断绝,先拖着,给点盼头,嘉许几句,再送一些东西让其使者带回去,自然也就可以了,届时若是张扬实在无能,也可用之。 主意拿定,袁绍就缓缓的开口说道:“前些时日,听闻鲜卑数万南下?” 田丰一听,自然是知道袁绍的意思,虽然依旧一脸的严肃,但是却很快的点点头说道:“护匈中郎斐献瑞之后,未等大祭,急返并州,恐亦为此事尔。” 逢纪在心底暗叹一声,没有接话。子远啊,不是不帮,只是现在看起来帮不了了…… 汉灵帝时期,鲜卑大举南侵,曾经也举三路大军,齐头并出,但是却被鲜卑杀得一个十亡七八,顿时所有的人都知道现在的鲜卑已经是强大到了可以和汉朝相抗衡的地步了,所以当听说鲜卑南下的时候,几乎没有人看好挡在最前面的护匈中郎将斐潜。 护匈中郎将若是挡不住鲜卑的侵袭,那么无疑就是失职,而一个失职的人,还值得天下冠族的领袖袁绍去交好么? 当然,现在也还没有受到并州传来的最新消息,护匈中郎将斐潜也曾经击败过白波军,但是那毕竟是两个不同的概念,胡人有马,来去如风,又岂是连兵刃都凑不齐的蚁贼所能相比较的? 因此当袁绍此言一出的时候,逢纪就知道没戏了,至少在等鲜卑人被打败之前,袁绍是不会和斐潜建立什么更加深厚的联系的,然而要战胜鲜卑,又岂是一件易事? 正在此时,亲卫在堂下禀报,说是郭治中前来求见。 “有请。”袁绍自然是宣郭图进来。 只见郭图喜笑颜开,见到田丰和逢纪均在,稍微愣了一下,但立刻上前拜见了袁绍之后,又和田丰、逢纪见过了礼。 “公则,可有何事?”袁绍见郭图笑眯眯的样子,知道也肯定不是什么坏事,只不过不清楚到底是哪个地方的喜讯而已。 郭图哈哈一笑,从怀中掏出了一份邸报,双手承上,说道:“护匈中郎将斐,并西河郡守崔,兵出平定,大败鲜卑于城下,获首千余!” 袁绍一愣。 逢纪在一旁迅速说道:“将兵击胡,其忠其勇,取此战绩,大丈夫也!恭贺明公又增一羽翼,大业可期也!” 袁绍反应过来,也是笑道:“取来吾观之。” 只见在邸报上除了写明了方才郭图所说的话语之外,还有一段太常杨彪的按语:“胡之贪愚,实属暴奴。烽火北地,家迁人徒。中郎子渊,将兵击胡。慨然而出,锋指单于。以千敌万,苦战日余。恩出天子,威压蛮域。表上其绩,以俟庙誉。记以载之,以示殊优。” 太常,主掌祭祀社稷、宗庙和朝会、丧葬等礼仪,写这一段话确实倒也是符合其职,但是袁绍却从中看出了一点其他的味道。 袁绍也不说话,只是将邸报又递给了一旁的田丰和逢纪观看。 田丰沉默了片刻,说道:“弘农杨氏似有笼络之意。丰愚钝,几误主公大事,唯今之计,可遣使示修好之意……” 这年头,人才难得啊…… 能文能武,还能以少敌多,将鲜卑斩首千余的人才更难得…… 没看见弘农杨氏都大张旗鼓的表示了友善之意,那么自己又怎么能继续建议将其往外推呢? 袁绍点点头,忽然说道:“西房书蠹,几误大事,着令仗责三十!”打一个小小的门房书吏,袁绍根本不需要如此大张旗鼓的说出来,当然是另有所意…… 逢纪在一旁扫过脸色有些发青的田丰,笑意更加的浓厚,说道:“明公息怒,可速请斐中郎之使,以示诚意也。”既然要打,当然是要打给人看的。 袁绍点点头,朗声说道:“来人!速至驿观,有请斐中郎之使!” 然后又笑眯眯的,就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说道:“元皓、元图,公则,可愿同见此使?” 田丰等人皆是拱手道:“固所愿尔!多谢明公!” 袁绍微微笑着,捋了捋胡须,自己手下是有勇将,但是能多一个能和胡人硬扛的将领,有谁又会嫌弃呢? 河洛斐氏,嗯,未曾想在茅棚中居然出了一匹千里驹……27 第六二七章 有道 当斐潜再一次登上桃山的时候,学宫基本上建设差不多了,还有一些扫尾的工作还需要后续来做,但是可以慢慢来,不着急。 斐潜信步而上,令狐邵陪在一旁。 显然这样的一个地点很是对令狐邵的胃口,修建的事务繁杂,基本上全部是令狐邵忙里忙外,整个人几乎都晒黑一层,但是他却毫不在意,显得十分开心。 令狐邵指点着脚下用灰白色的石头铺就的台阶,说道:“此阶从山下衢门而上,共计八百余级,虽非整板铺就,然胜在品色尽同,远望之同白练缠绕,若是春华之时,满山树绿,桃花嫣红,山径石白,学子衫青,几为人间胜景也!” 说到此处,令狐邵微微仰起头,双眼当中露出憧憬之色,显然是沉浸在自己的想象当中了。 斐潜微微点头,笑了笑,边继续往前。 春天当然是欣赏桃花的最佳时刻,可惜现在正值秋季,山上山下的桃树上的残叶摇摇欲坠,一阵秋风吹过,片片黄叶如蝴蝶般飞舞,不过因此也别有一番萧瑟之意,想必不少伤感悲怀的文士定然会对此情此景流连忘返,吟诗作赋。 汉代毕竟没有什么便捷的石材切割机械,因此能够像现在这个样子,用零散敲下来的石头拼出一个平面来做为台阶,已经是非常奢侈的行为了,而像是用全用石板铺路,那就要提升到国家的层面了,比如之前在雒阳的大街…… 令狐邵回过神来,问道:“敢问中郎,山下称之为衢门,此径可为何名?” 斐潜想了想,沉吟了一下,说道:“就称之为‘有道’吧……” “有道?”令狐邵喃喃念了一下,不由得抚掌而叹,“妙矣,妙矣,入得衢门,学径有道,正合此意!” 斐潜笑笑,并没有说话,而是继续往上。 其实斐潜的这个“有”字,也并非只有一层的意思,既然是借林宗之名,用个“有道”二字也是呼应,而且也可认为是风雅颂里面的意思,却也可认为是道德经之内的含义,就看各人的文化水平和理解能力了。 学宫建在半山腰上,也就是原来残旧道观的旧址,因为材料转运不易,所以能利用上的也就尽可能的去利用了,地基按照斐潜的要求,往下多挖了三尺,然后埋入石条作为地基,这样一般情况下在其上的建筑物也足够稳当了。 学宫以青白色为主,青色的砖,白色的墙,根本没有什么雕梁画栋,一切都是最简单最朴素的模样。 学宫分为三进,进了三联的正门之后,便是硕大的正正方方的一个殿前广场,想必是用来举行入学典礼等仪式的场所,左右各有上下两层,一共四间大的厢房,可以容纳较多的学生共同上课。 大殿之中并没有什么孔子像又或是什么圣人像,所以这里并非祭奠孔夫子,大吃冷猪肉的场所。在大殿当中于北方位之处,设有一个小讲坛,两旁有香炉屏风,讲坛之下设有白茅席,其实有些像是在荀家讲坛那样,是属于经辩的场所。 经辩,人数多的又称之为清谈。 其实就是人们在探索和思考的过程当中,对于本和末、有和无、动和静、一和多、体和用、言和意等等诸多具有哲学意义的命题进行深入的讨论。 后来佛教传入之后,又将这个模式采用了。 经辩一般是一个人为主,清谈则是有点像后世的辩论赛。谈话的席位称为“谈坐”,谈论的术语称为“谈端”,言论时引经据典称作“谈证”,谈论的语言称为“谈锋”。 通过“阐论”,“问难”,“谈助”之后,可以协调一致,握手言和,或者各执一辞,互不相让,于是有人出来调停,暂时结束谈论,称为“一番”,以后还可能会有“两番”、“三番”,直至得出结论,取胜一方为胜论,失败的一方为败论。 斐潜环顾着整个的大殿,除了讲坛之外,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挂像啊,神位啊,木雕啊什么的,有的只有浓厚的学术氛围,想必在将来这里会有众多的学子汇集在一起,坚持着自己的观点,争论得面红耳赤…… 在汉代,更多的是对于人,也就是自身能力的尊敬,还没有提升到对于神的膜拜境地,也有没有抽象化的圣人模样…… 斐潜看着三阶而上的讲坛,说道:“孔叔可有意登台一论?” 令狐邵连忙摆手说道:“邵文学浅薄,何德何能?” “孔叔现为学宫博士,如何不能登坛畅言?莫要过于谦虚,学问之道,有进无退……”斐潜呵呵笑着,说道,“若非潜俗务缠身,也欲于此坐而论道,当可欣慰生平也。” 当然,斐潜也只是说说而已,别看现在自己的身份是两千石的官员,但是拿到汉代的学术界,看得却完全不是官秩,而是看对于经文的理解和掌握,因此斐潜在汉代学术界还依旧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而已,况且自己的情况自己清楚,这两年虽然也是勤学苦读,但是那里能和那些生下来就待在书卷旁的人相比? 二进之内,过了大殿的便是两座功能性的阁楼,藏书楼和议事堂,一左一右一高一低的立在大殿的侧翼两侧,这是青龙白虎位的意思么? 汉代也讲究这个? 斐潜不是很懂,所以也不予置评。 在藏书楼和议事堂的两侧靠外一些的也建有厢房双层的小楼,房间大小比殿前的小一些,分成了每层三间,这样一来,学生上课的场所基本上就是足够了。 在大殿之后的小广场中间,还单独建了一个小二层的楼阁,在楼下摆放了左右各二,四个大瓮,蓄满了水。小楼上层悬挂着钟鼓,晨钟暮鼓,啊,不是,应该是晨鼓暮钟,后来的佛教不知道为什么搞成颠倒了的,或许是哗众取宠,另类独行? 在走廊的两侧尽头是一幢楼房,上下三层,都是一门一窗的耳房模式,空间都不算大,应该就是留宿学子的住宿了,在二进院子的左右尽头各开有一个侧角门,但是在一般情况下都是关闭着的。 关于这种房间内有没有厕所?有没有澡堂? 抱歉。 古代有一个传奇物品叫夜壶。还有一个叫沐休假的东西。 经过了间隔作用的圆形院门,就进入了最后面的院落。这个区域显然是提供给学宫博士们居住的了,利用原本的植被,又借来山溪开了一湾的池塘,碎石小径在桃林内蜿蜒,几个错落的小院子沿着山势分布,各有韵味。 还有一栋单独的三层的小楼矗立在道路的一侧,而在桃树和池塘之间,还建有一个雅致的小亭。 当然,各个小院的规模肯定比不上那些大户人家,但是胜在独门独院,各不打搅,因此总体而言,不管是环境还是设施,都还算是齐备了。 食堂、厨房以及其他一些杂物房等等设备自然都是在学宫之外,东面的一点的地方,按照令狐邵的说法,就是书卷纯净,岂容烟火所染…… 虽然有些偏激,但是倒也没有什么错,汉代倒是没有灭火器,虽然有储水的大瓮,但是真要是发生火灾了也是头痛,因此隔离灶火也是应该的。 整体看下来,斐潜还是比较满意的,或许将来有机会再扩展一下,但是现在这样的架构已经足够支撑起容纳一定的学员了。 万事俱备啦,只是这东风走得也慢了些……2527 第六二八章 虚张 为这个“东风”而着急的远远不止斐潜一人,於扶罗真的是在高奴左等没来,右等又没来,实在是坐不住了,便带着人马牛羊,急急的跑到了平阳城,名义上是为了庆祝斐潜打败鲜卑军,实际上为了什么大家自然心知肚明。 从学宫回到了平阳,斐潜就接待了心急火燎的於扶罗。 “单于啊,这个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师傅名满天下,所到之处自然是夹道欢迎,多少也要应酬一二,因此路途上难免耽搁点……”斐潜笑嘻嘻的一边请於扶罗喝茶,一边说道,“……单于,应该可以理解的吧……” 於扶罗呵呵笑着,说道:“理解!自然是理解!” 不理解又有什么办法? 汉代对于饱学之士的敬重程度,完全超乎后世人的想象。对于这一类的学术界的大拿,在汉代有一个称谓——“硕儒”,而且这些人的一举一动,都会因此现象级的效仿,比起后世的偶像追星还要更强悍。 因此现在蔡邕每过一处,必然是倾城出动,夹道欢迎,安排酒宴,尽心招待,这个行程自然是快不起来了。 虽然蔡邕的名气大,但是学宫还是不能直接用蔡邕的名义。不管什么时代,用古人的名义总好过用今人的,但是若是采用蔡邕之名义,恐怕不是捧,而是杀了。 因为只要是活着的人,总归会有人不服,但是若是已经故去的先贤,那就没啥好说的了…… 不服? 那你自己下去先和他辩个输赢再来吧…… 特别是用重开林宗学社的名义,更是无人可厚非。 郭泰,字林宗,休县人,本身就是属于并州北地人士,在汉代名望极高,算起来的话应该是比蔡邕还要高上一个辈份的领袖级别的人物。 当然最重要的是郭泰这一位同志呢,天赋异禀,曾经有人称其“口若悬河,声音嘹亮”,又“身长八尺,相貌魁伟”,有才学,又能喷,相貌又好,这样的人自然是走到哪里都能吸引一堆的眼珠子…… 因此才有一些什么林宗巾啊、林宗衣啊之类的传出来。 当郭泰死时,甚至号称“自弘农函谷关以西,河内汤阴以北,二千里负笈荷担弥路,柴车苇装塞涂”,万人祭奠,场面相当的壮观和宏大,蔡邕也为郭泰亲自撰写了碑文。 而且借用郭泰之名,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当然这是以后的问题,现在要先处理一下关于南匈奴的事情。 斐潜说道:“不过单于也不必焦虑,师傅已经到了河东郡了,再有个三五天也就到了……” 於扶罗听了,总算是有点底,哈哈大笑着,点头说道:“无妨,无妨,我不急的,不急的……” 斐潜不理会於扶罗的掩饰的话语,而是说道:“单于啊,册封之后,你可有什么具体的安排或是想法?” 於扶罗的笑容僵硬了一下,说道:“这个……中郎之意……” “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向知道单于对于美稷是否还有想法?”斐潜喝着茶,也没盯着於扶罗看,就像是平常的聊天一般。 “美、稷……”於扶罗一字一顿,笑容在脸上慢慢的隐去,“……不瞒中郎,我几乎夜夜都能梦见那个地方……梦见我的父王……” 斐潜放下了茶碗,沉默了一会儿,缓缓的说道:“单于……虽然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来平阳也看到了,城西的那一片地,就是为了安葬此次阵亡的将士……我和鲜卑这一战损失很大,约有三千的人马伤亡……” 步卒损失了七百多人,更多的是骑兵的损失,战死和重伤不治的骑兵就有近七百了,再加上还有一些轻伤的也有三百多人,更重要的是战马的损失,有一些能治好,但是也无法再继续上战场奔驰了…… 当然收获也是不少,光大闹鲜卑马场拐了两千多匹,然后零零碎碎又在战场上收捡了四五百,最后鲜卑残余部队投降,也得了七百多,因为兵粮是西河郡提供的,所以也就的多少分了三百匹马给崔钧,其他的马匹自然是归到了斐潜手中,现在正在白波谷当中养着。 不过跟於扶罗说,自然是有多惨就说多惨,这边约等于一下,那边大概一下,就当成三千吧…… 於扶罗不由得紧张起来,眨眨眼睛,吞了一口口水,小心翼翼的说道:“中郎,这个……那个……我其实也是有心帮助中郎的,但是……这个……族中也有人害怕鲜卑势大,所以略有迟缓……” 斐潜摆摆手,似乎是表示这个事情不算什么,不必再提的样子,然后说道:“我能理解单于的难处,这个就不提了。我只是想说,攻伐美稷的事情,可能需要再往后一段时间了……” 於扶罗“噌”的一下站了起来,然后又坐了下来,沉声说道:“斐中郎,此事不是已经说好的么?难道斐中郎要反悔不成?” 斐潜忽然一笑,说道:“我其实也是有心帮助单于的,但是我这也有人害怕鲜卑势大,所以略有迟缓,也是在所难免了……” “你……我……”於扶罗顿时被噎得够呛。 斐潜将笑容瞬间一收,“啪”的一声拍在桌案之上,茶碗都震得抖动了两下:“单于!你的人是人命,我的人就不是人命不成?美稷王庭到底是你的王庭还是我的?你我联盟,没错,但有你这样的做法的么?见到难处就往后躲,见到好处就往前冲?这样的好事,单于也不妨多找几个来给我?” 於扶罗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几次想要说话,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若是之前於扶罗还觉得凭借自己的人马,多少可以拿捏一下,但是却没有想到斐潜这里发展的速度竟然如此之快! 鲜卑南下可是实打实的万人啊,这比自己现在手头上的人马都还要多了,结果被斐潜几天之内就给收拾了,於扶罗顿时就觉得没有多少底气了。想起曾经在北屈营地第一次和斐潜见面之时说过的话语,於扶罗不由得在心里长长的叹息了一声……27 第六二九章 做势 有时候人是需要偶尔表演一下的。 就像是现在,斐潜的怒气其实绝大多数都是虚张作势,联盟么,原本就是你利用我,我利用你,哪里有什么义薄云天的说法,更多的时候还不是各自捞各自的好处,只不过用联盟来大概的保障一下而已。 更何况在三国后期,魏蜀吴三国联盟比吃饭还容易,翻脸比尿尿更简单,有时候甚至是今天才歃血为盟,明天立刻翻脸捅人,当面上眼药,背后下刀子,简直不要太多,南匈奴这样袖手旁观,并没有趁火打劫,严格意义上来说,已经算是不错了。 但是斐潜依然要表示一下自己的愤慨,就像后世里面有一个名人在公众演讲之时,愤怒的脱下自己的鞋子在讲台上敲击,以示其出离愤怒…… 然而有工作人员发现,其实这个名人手里拿着一只皮鞋在讲台上砸着,但是脚上两只皮鞋还是照样穿得好好的…… 利用势来做事,来作战,是一个最基础也是最简单的做法,说起来谁都知道,但是要做好,却未必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就像是斐潜和鲜卑人的作战,从头到尾都是在因势利导。 鲜卑人和南匈奴一样,起初是轻视斐潜的,因此,就利用这种轻视,骚扰,破坏,引诱,削弱,最终决战…… 想想看最初若是不管是马延、徐晃,又或是黄成,若是带足够的兵力,鲜卑人还会那么放心大胆的进行攻击么? 拿最简单的黄成在河滩狙击来说,如果在后方的斐潜一开始就带着大部队前压,和黄成汇合在河滩之上,鲜卑人看到之后,会做什么选择? 地利不占优势,兵力也不具备优势,那么那个傻子脑袋抽抽了会强攻? 一旦鲜卑大当户不打了,率兵回转,那么这样的做法岂不是将绕道袭击鲜卑后方的马延、徐晃两个人给卖了? 若是没有将鲜卑的力量消减到一定的程度,又怎么能进行决战? 夜间的战斗比日间更为凶险,这些斐潜自然也是知道,自己这一方的伤亡绝大多数也是在那个时间出现的,但是不选择夜晚,难道还在白天光线清楚的条件下让鲜卑人看清楚实际上自己这一方面只有不足一万的兵力? 平定县城和许多北地城池一样,为了防备胡人侵袭,北面的城门是没有开设的,所以当斐潜声势浩大的三面合围上来的时候,鲜卑人便只剩下了一个最佳的选择,否则若是真的被两三万人堵在平定县城内,那绝对是鲜卑人所无法接受的。 这就是斐潜在一开始的时候和贾衢、徐庶两人所说的话的原因,徐庶制定出来的计谋一环套一环,鲜卑一旦中计,就像是被急流所冲带,根本无法控制,也没有什么时间精心下来思考,只能是被动的跟着节拍在不停的疲于应付…… 这一点,就是徐庶的厉害之处了,但是如果对手不是鲜卑人,也不是因为轻视斐潜,小心谨慎,步步为营,那么未必能会中计,并且一旦被识破,甚至是反其道而行,承受更大损失的就将变成斐潜这一方面。 斐潜何尝不想直接就像是后世玩游戏一样,鼠标一框,又或者是f2,然后a一下了事…… 但是自己手头上就只有这一点家底,全部投入到和鲜卑作战之后,就算最后耗赢了,又拿什么来进行钳制羌胡和匈奴? 就像有人会说只要现在爽一把,哪里会管将来怎样?但是如果不顾及将来,那么现在就算再爽也没有了任何意义。 因此斐潜才在跟鲜卑作战胜利之后,立刻转头过来对南匈奴於扶罗进行施压。 我好你好大家好? 抱歉,那是广告,真真有好处的是厂商和广告商,至于其他的人好不好,那就是天知道了…… 原先和南匈奴你好我好的时候,因为斐潜的力量不足,气势也不够,而现在自然是不同了,鲜卑人万人队说收拾就给收拾了,你个南匈奴不足万人的队伍有什么好充大头的? 於扶罗自然也是清楚的看出了这一点,离席对着斐潜而拜道:“此事……确实是我有不当之处,还请中郎责罚。” 斐潜哈哈一笑,也站起了身,将於扶罗搀扶起来,说道:“我这人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并无责备单于的意思,单于也不必多心,只不过美稷王庭毕竟是单于的家事,要是再让我来打前锋……这个,多少有些不合适吧?” 就你还敢说心直口快?於扶罗心中就像是忽然长了一大片的草地,然后千万只羊驼驼欢快的在上面奔跑而过一般…… 不过形势比人强,於扶罗自然只能是连声表示,若是斐潜肯出手相助,就已经是非常感激了,不可能再让斐潜的人冲锋在前,自己的儿郎定为先锋云云…… 两人又哈哈笑着重新坐下喝茶,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只不过谁都知道,原先平起平坐的架势已经完全被打破,现在的斐潜在北地不再是一个小角色,而是举手投足之间都会影响整个局面的重要人物了。 毕竟还是合作的关系,因此点到为止也就好了,没有必要搞得非常的僵硬,为了缓和气氛,自然也找了一下话题,天南海北的随意的聊了起来。 “虽然说漠北寒冷荒漠,但是还有不少好的草场的,尤其在那种地方养出来的战马,身体多更加的健硕,耐的辛苦,比起其他温暖地方的马匹要好上一些……只不过现在这些草场多半是在鲜卑人手里……”说起漠北的情况,自然於扶罗会更加了解一些。 “鲜卑其实也是厉害,不过现在可惜了……”斐潜示意侍者上前添加一些茶汤,然后说道,“……想檀石槐大王何等的雄才大略,竟能将横贯东西的众多部落整合如一,只可惜最后还是避不开最后这一关,看看现在鲜卑的几个大小王,又有哪个是檀石槐的后裔……” 於扶罗眼珠转了几下,然后点头说道:“自古生死皆成定数,谁也无法逃脱这最后的一刻的来临……” 斐潜摆摆手,说道:“话是如此没有错,但是毕竟有所不同……呵呵……” 斐潜看了一线於扶罗,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27 第六三零章 扯蛋 斐潜看着於扶罗远去的身影,然后才返回了厅内,火要发,礼仪也要到位。斐潜有时候觉得自己就像是农夫,在庄稼没有发芽之前,总是有些患得患失,然后时不时还要去浇浇水,以免幼苗半途夭折,现在跟於扶罗说的已经够多了,要知道过犹不及,只不过不知道在於扶罗这边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最终见到效果就是了。 在外等候的徐庶见斐潜和於扶罗会面已经结束,便进了大厅,与斐潜见过了礼,然后从袖子里面掏出了一小卷的竹简,说道:“此乃学宫科目,请中郎过目。” 斐潜接过来一看,略有一点点的失望。徐庶在竹简上面所些学宫的科目完全按照君子六艺上面来划分,虽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但是却没能细化,基本上是仿照雒阳之前太学的模式。 斐潜将竹简放到桌案之上,沉吟了一会儿,问道:“元直,你还记得当初是怎么开始识字的么?” 徐庶微微低头,说道:“起初是我母亲所授……后来因为无书可读,便有些放浪,直至遇到了水镜先生,然后到了荆襄,得幸遇到庞德公和中郎……”说完还特意向斐潜拱拱手。 斐潜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做的事情不算什么,然后说道:“元直可曾想过,若是有人父母并不识字,要怎么读书?” 徐庶愣了一下,然后忽然直起身躯,几乎都要站立起来,睁大了眼睛看着斐潜,一脸的惊愕:“中郎!这个事情……” 斐潜却并没有看着徐庶,而是将视线转向了厅外,缓缓的说道:“我曾经做过一个梦,在梦里,只要是懵懂始龀,便可入堂读书,有专人传些粗浅文字,不分父母何人,也不问何等出身……” 徐庶惊讶张大了嘴巴,眼睛瞪得溜圆,身形魁梧的他做出这样的表情,估计十个人里面八个人都会喷饭不已,“这……这……恐难为也……” 斐潜微微点点头,不说话。 是啊,从这一个角度来说,后世的义务教育简直就是一项绝对有益于民众的工程…… 在古代,为什么异常的强调家族的重要,每一个人都会下意识的维护家族的利益呢?原因很简单,即便是自己不幸夭折,只要家族还在,那么自己的孩子多半还可以得到自己在家族里面的兄弟姐妹等等人的照顾,不会立刻就断了文化的传承,虽然这种传承必然是有限度的,但是不管怎么说都比起变成目不识丁的农夫要好上千万倍了。 后世的教育制度虽然有众多的问题,也有鱼目混珠的家伙,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国家以行政的手段,大体上确保了每一个小孩都有一个认识这个世界的机会,给每一个小孩都打开了一扇门…… 当然能走多远,能走多好,除了小孩自己的努力之外,必然还有一些其他的因素在内,甚至有时候这些其他的因素比起小孩自身的天赋还要更重要。甚至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考虑,社会的发展和分工协作细化,生产力的要求必须使得大部分的基层劳动者具备一定的知识,这样才能更好的提供社会生产力发展和社会剩余价值的产生…… 不过再怎么说,也比汉代的底层民众的孩子要幸福,也比永远面朝黄土背朝天,就连被欺凌了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好。 斐潜说道:“元直,你大概也知道了我在军中推及了一批曲长之上的人,学习一些基本文字和数字的事情了吧?” 徐庶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中郎,二者毕竟有所不同……此事关系甚大……” 现在汉代的兵卒,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诸侯的私兵了,拿着诸侯给的军饷,吃着诸侯提供的粮草,因此给自己的兵卒开点小灶,拓展一下智力,纵然有人不以为意,甚至会觉得没有必要,但是也不会因为这个而有什么太多的意见,就像是后世里面一个大公司的老总忽然给所有的公司保安都出钱报名了大学ba的课程,或许有人会说这个老总疯了乱花钱,也会说那些土包子哪里能上这样的课,但是绝对不会有人站出来义正言辞的怒声斥责这个老总败坏了整个的教育体系…… 但是若是推及到所有人的小孩身上,这个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后世有人喷孔子,然后列出了三大不足,其中有一条就是“孔子不著”。论语并非是孔子自己写的,而是其弟子曾参撰写而成,说其真实性不得而知,并不能完全说是孔子的文学著作。 然而为何众多的人推崇孔子? 摆脱那些所谓无脑黑的说法,其实很简单,孔子是第一个“有教无类”的人,率先打破了家族、出身、地域等等的观念束缚,只要你愿意学,他就愿意教的人。 而他传授的文字也好,观念也罢,这些东西,几乎就是当时各个大夫阶层甚至是诸侯赖以生存,可以凌驾于百姓之上的本事! 因此孔子颠沛流离,不著文墨也自然是在情理之中了。 徐庶看着斐潜,心情激荡之下却深深的忧虑,这个事情非同小可!虽然斐潜有这样的志向令人敬佩,但是如此一来必然被天下所有士族所攻伐! 斐潜仰首看着厅外的天空,长长的叹息一声。这个事情他考虑过,拿出了和徐庶讲一讲也是试探一下,但是从徐庶的反应来看…… “设一粗浅之科,以千字为限,凡有功之家,均可入学而习,若何?”斐潜收回了目光,看向徐庶,缓缓的说道。虽然这样必然也会有不少的漏洞,但是毕竟算是先开一个小口子吧。 果然徐庶考虑了一会儿,说道:“若是如此,或可行之。”封妻萌子,为后代造福本身就是许多人梦想中的事情,自己学习或许提不起多少的劲来,但是面对孩子学习的时候绝大多数的人都是一等一的上心,因此也可以刺激不少兵卒立功的欲望,而且以这种功劳换来赏赐的模式,也比较让人无可厚非。 斐潜点点头,这事情就算这样暂时告一个段落,慢慢来吧,步子太大容易扯到蛋啊…… 不过那些其他的穿越者步伐那么大,又是怎样的保护他的蛋呢? 第六三一章 算计 曹操手中拿着一份邸报,脸上的表情很是微妙,既不像欢喜,又不像恼怒,复杂得难以言表。 最新的邸报之上惹人关注的,自然是并州北地鲜卑大战之事,太常杨彪的注,则是更加的吸引眼球。 王允现在当权,眼看着斐潜在搞出了一个祥瑞之后,又带来了一场胜利,这简直就是在无形当中为王允的政权做了一次有力的注解,祥瑞毕竟是虚的,但是战功这个事情可就是实打实的东西了,因此王允大张旗鼓的宣扬也自然是应有之意。 况且现在王允自以为董卓一死,天下就没有了对立的矛盾,关东关西之间也就没有了什么好争执的了,而且因为学术上的原因,王允一直以来都比较偏向于山东之人,因此也没有将现在的袁绍袁术等人视为对手,因此也就大刺刺的将邸报遍布天下的发…… 曹操现在在东郡的武阳,自然也是接到了这样的一份邸报。 这个小师弟啊…… 有看了几遍,曹操放下了邸报,目光幽幽。记得第一次与斐子渊见面,只是一个青涩少年模样,拿着个冒充古物的残片,呵呵…… 当初考虑到斐子渊是蔡师刚收的记名弟子,或许是找到些残章来投蔡师的所好,因此虽然看破,但是也没有什么计较,然后就是不知怎么又从记名变成了列入门墙…… 接下来自己当时似乎忙着劫帝,便也没有注意到斐潜,结果等再次见面之时,竟然成为了荆州使节…… 随后斐子渊绕道进了雒阳,而自己却兵败投了车骑…… 一转眼间,自己才刚刚于东郡立足,而那边斐子渊却已经在并州北地做出了这样惊人的事迹出来…… 原本的东郡太守王肱是兖州刺史刘岱杀了桥瑁之后私自任命的,既没有得到朝廷的正式许可,也没有得到民间士族的支持,因此王肱虽然有一个太守的名头,但是却根本调动不了郡兵,也无法和黑山军抵挡抗衡,现如今王肱这个东郡太守实际上也就是名存实亡了。 而原来在太行山一带游动的黑山军,或许是因为山里的粮食不足供给,因此分成于毒、白绕、眭固三路侵略魏国郡,曹操来的时候,正好白绕部因为王肱的不能抵挡,有些疏忽大意,被敏锐的曹操抓了一个正着,堵在濮水一阵乱揍…… 曹操现在和黑山军的白绕部大战已经结束,结果自然是没有多少的悬念,同时也收降了不少的黑山军,因此也算是正式的在东郡有了人马和地皮。起初曹操还得意了一阵,但是现在看来,虽然也是一个不小的胜利,但是在斐潜的战绩面前,似乎就什么也算不上了。 “平定一战,天下名动……”曹操低声念叨了一句,声音小得只有他自己能够听见,语气当中似乎有着一种难以言明的味道。 正在这个时候,厅外的卫兵禀报,卫觊和戏志才来了。 卫觊走在前面,脚步甚急,似乎就连和戏志才的距离稍微近一些,都有些受不了一样,率先进了大厅,和曹操见过礼,到了一旁坐下。 戏志才还是那一副懒散的模样,衣服褶皱就不说了,那歪歪的头冠之下发丝散乱,就像是多日睡觉都未曾取下头冠直接睡了一般,实在是不修边幅到了极点。 曹操一笑,不以为意,欲将桌案上的邸报给二人看看,拿了起来,想了想,便先递给了卫觊,然后冲着戏志才又笑了笑。 戏志才收到了曹操的小表情,便在乱发之下挑了挑眉毛,表示无需在意。 卫觊却根本没有注意到曹操和戏志才之间的表情上的交流,因为他的心神全部被邸报上的文字所吸引了,尤其是在看到杨彪的那段话之后,更是心情激荡,竟然忍不住手有些颤抖,只能是接着干咳了两声来稍作掩饰,然后将邸报让一旁的使者拿给戏志才。 当年之事,若不是杨氏在背后信誓旦旦的做保,卫觊也不会忽然之间有更大的野心,但是现在没想到杨氏居然风头一转,又像斐潜买好起来,这对于卫觊来说,不亚于是一个极大的打击和讽刺。 戏志才微微的瞄了一眼卫觊,然后就收回了目光,看着邸报,上下扫了几眼,便呵呵一笑,然后将邸报又还给了曹操。 “二位观此事如何?”曹操说道。 卫觊已经悄悄的深呼吸了几下,情绪也平缓下来,说道:“鲜卑新败,今年之内必无再来,而鲜卑所遗马匹……” 戏志才也点点头,说道:“袁车骑与乌桓交好,无他,欲获战马尔。现曹公既与斐中郎有旧,何不遣人加以联络,若是可获千匹战马,当为一大助力也。” 其实不仅仅是袁绍,就连袁术都和一些北方的少数民族眉来眼去,为的不是那一口腥膻的羊肉味,而是在少数民族手中的那些战马,要不然这些平日里眼睛都长在天上的人,怎么会和胡人有说有笑? 胡人有战马,汉人有钢铁,但是相互之间都是提防得很,互市的时候胡人宁愿用牛羊换东西,都不愿意用马,而汉人这是要么上陶器,要么搞青铜的,也是基本上不给胡人铁器。 这一次斐潜和鲜卑人大战之后,怎么样也会有一些战马遗留下来,虽然说不能确定有多少,但是能搞来一些总是好的,毕竟是师兄弟,怎么说也有些关系…… 更主要的是曹操现阶段手头比较紧了,钱还是有一点,但是不怎么值钱了。东郡这里也是先是被黄巾横扫,后来又被黑山罗掠,其实已经败破得厉害,就算是坐地刮土也搞不来什么东西,更何况曹操是想在东郡作为基地的,则更是要怀柔政策修养民生,因此算下来,这个钱就有些紧巴巴的了。 又想扩充军备,又想少花钱甚至不花钱,于是曹操在看到了邸报之后,感叹之余,就将主意打到了斐潜身上…… 卫觊看到曹操投来的目光,苦笑了一下说道:“明公,此事非吾推脱,实有不便。实不相瞒,因蔡女之事,与斐中郎于河东之事,略有些争执……” 曹操“唔”了一声,对于卫觊的借口,有些不以为然。 在他看来,输了就是输了,有什么好掩饰的。 卫觊和斐潜在河东相争,这个事情本身就是成王败寇,双方各凭本事,既然斐潜在最后获胜了,并且现在也打赢了鲜卑,就说明斐潜自然是在一些方面上胜过了卫觊,河东卫氏现在投靠斐潜和排挤卫觊也不过是权宜之计,也是世家正常不过的选择而已,若是将来斐潜不慎败落,卫觊自然又可以再回河东…… 不过既然卫觊放不下这个心结,曹操也不好勉强,免得将事情搞砸了更不好。 因此曹操就转向了戏志才。 戏志才哈哈一笑,说道:“既然曹公有此意,在下便走上一趟,尽力而为吧……” 第六三二章 恩师至 於扶罗盼星星盼月亮的蔡邕蔡中郎,终于是在河东士族的夹道欢迎之下,抵达了平阳县城。 下车伊始,蔡老头子或许是坐着蒲车太久了,或许这一段时间应酬实在是太多了,压根就不想在驿馆中待着,而是直接要求去桃山看看。 因此,斐潜就陪着蔡老头子一起再次到了桃山。贾衢、徐庶、杜远、令狐邵等等人毕恭毕敬的跟在蔡邕和斐潜身后。 斐潜略有些担心,生怕蔡老头子看见现实和理想之间的差距,然后有什么不爽的地方,虽然说蔡邕作为饱学之士敦厚长者多半是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形,但是俗话说老小孩,蔡邕师傅年龄也大了,这个谁也不能保障他永远不会闹点情绪。 蔡邕抬眼看了看山下门牌之上的“衢门”二字,嗯了一声,没有说什么便慢慢的一级一级的拾阶而上。 走到了台阶在山势的拐角之处,在石阶外立着一个侧面被磨平的大石,石面之上刻着“有道”二字。 蔡邕的脚步略停顿了一下,立在石头之前,捋了捋胡子,也没有发表任何的意见,便继续往前而行。 待到了学宫之前,看见学宫那六根柱子的大殿,蔡邕的眼睛就亮了一下,上下巡视了一番之后,忽然转过头问斐潜:“子渊,学宫名匾何在?” 其实斐潜原本想恶趣味的就叫“那个学宫”,但是后来想了想,还是收回了这个比较不靠谱的想法,毕竟还是在汉代,未必有人会有多少娱乐精神。 “还请师傅命名。”斐潜拱手说道。 “哦?”蔡邕似笑非笑的瞄了一眼斐潜,说道,“竟未名之?吾以为汝已名矣。”或许是离了京都功名利禄场,蔡邕也多了几分随意,顺嘴就打趣了斐潜一句…… 斐潜反正脸皮也厚,丝毫不以为意,呵呵一笑。 蔡邕仰着头,看着在阳光之下桃山山腰上的崭新的学宫,缓缓的说道:“既寻‘衢门’而‘有道’……不若称其为‘守山’……” “守山?”蔡邕的话音刚落,包括斐潜在内的其他人都喃喃的重复了一下。 蔡邕笑眯眯的将胡子轻轻的抚了两下,显然有点小得意,然后也不解释,便看着众人的反应。 “身之所至,心乡所向。‘守山’一词,明学之志也。”徐庶在一旁,拱手说道。 “巍峨高山,仰止从之,学道景行,行止趋之。蔡公‘守山’二字,尽显求学之意。”贾衢也补充说道。 蔡邕点点头,然后却看了一眼斐潜。 斐潜转动了两下眼珠,却默然以对,只是点头,交待令狐邵去做学宫的牌匾。 一行人继续前行,看了大殿,讲堂,藏书楼,明律堂等等之后,便来到了后院,顺着小径往后,转过了小池塘,再穿过一小片的桃树林,一座精致的小院出现在眼前,红砖青瓦,一角飞檐在围墙上露了出来。 斐潜在前引导,领着蔡邕进了小院。 蔡邕抬起头,看着不大的院子却分三进,厅堂院落,书房阁楼一应俱全,虽然小了一些,房间也没有那么的多,但是在整体的布局和方位上,却和蔡邕在雒阳之时的蔡府差别不大,甚至就连原来蔡府的藏书楼,在此也有一个缩小一些的版本…… 没办法,桃山的地方就那么大,能将这一块区域专门按照斐潜印象当中布局进行修建,已经是非常难得的事情了。 蔡邕左看看,右看看,有些花白的胡须不由得颤抖起来,似乎连声音都一起颤抖着:“子渊……有心了……” 就算是一个老物件,在陪伴着自己度过漫长岁月之后,都会多少有点惦记和情感。蔡邕在雒阳的府邸其实已经是一片废墟了,现在虽然说眼前的这一个小院子无论是从规格还是从大小,都比不上原来的蔡府,但是毕竟位置相似,布局相同…… “好!好!”蔡邕有些激动,转身大声的说道,“今天老夫就于此,宴请各位了!还请各位赏光!”蔡老头子直接反客为主,表示自己从现在开始就住这里了。 至于於扶罗? 过几天再说吧,反正要求其沐浴斋戒一番也是应有之意。 呵呵,於扶罗既然都等了那么长时间了,再多等两天也不算是什么多大的事,众人便选择性的遗忘了其实蔡邕来这里还有册封南匈奴单于的任务,齐声的附和起来,还有的说要给蔡公准备些乔迁礼物的,一时之间热闹非凡。 蔡邕笑着,便向后招招手,唤来了随身跟着的侍从,让其去办理一些相关的事项,然后背着手,慢慢的,有些小心翼翼的走进了小院,顺着走廊往后走去。 这一次,除了斐潜之外的其他人,都识趣的待在了外院。 如果蔡邕没有来,这个小院没人住,那么往内院走走也是无妨,但是既然蔡邕表示他很满意这里,要在这里居住,那么这里就等于是蔡公的居所了,在礼仪上就不是所有人都可以随意进出的了。 蔡邕在前走着,忽然说道:“方才学宫之名,汝意如何?” “师傅明鉴,学生佩服。”斐潜低着头说道。 蔡邕脚步停了下来,站在后院的小亭之前,仰头看着六角小亭:“衢门,有道,守山,呵呵……大殿不妨称之为明伦吧……” “……”斐潜点点头,说道,“……也好……” 蔡邕似笑非笑,重复的说道:“也好?” “……学生原来想用‘文承’二字……”斐潜说道。 蔡邕琢磨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说道:“言可嘉其善,亦可毁其誉,‘衢门’、‘有道’引而不发,恰到好处,‘文承’太过了些。” 斐潜默然良久,拱手谢过,表示自己明白了。毕竟还是蔡邕师傅,自己隐藏在“衢门”和“有道”里面的含义居然被破的一干二净,不仅如此,而且还加上了“守山”、“明伦”,这样一来,基本上就算是齐全了,不仅如此,蔡邕还用这样的做法表明了他对于斐潜的布置出的支持的态度,这也算是斐潜的意外之喜了。 不过,在蔡邕看到斐潜基本上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之后,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封信,说道:“此乃谏议大夫所托之信……” 谏议大夫? 不就是斐敏么? 他给我写信做些什么? 第六三三章 恶客来 斐潜看完了信件,眉头不由得一皱。信件里面除了一些寒暄之词,还提及了一项非常重要的事情,就是弘农杨氏似乎准备让杨瓒出任并州刺史! 这个消息对于斐潜来说,不亚于又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杨瓒,字子进,现任尚书,若是其出任并州刺史,不管是从年龄还是资历上来讲,都没有什么问题。 最先王允密谋刺杀董卓的时候,最先找的并不是吕布,而是司隶校尉黄琬、尚书郑公业。然而司隶校尉黄琬、尚书郑公业的行为很快就遭受到了董卓的怀疑,然后就随便找了一个天灾的由头罢免了黄琬和郑公业。 王允见情况不对,为了保证有一定的军队上的控制权,便向董卓建议推举羌校尉杨瓒代替皇甫嵩行使左将军的权力,并且还企图让执金吾士孙瑞出任南阳太守。 董卓一开始的时候是同意了,但是士孙瑞在准备离京的一些行为暴露出一些问题引起了董卓的怀疑,因此最后董卓又反悔了,将士孙瑞留在都城。 王允屋内,便只能是建议擢升士孙瑞为仆射,另外动用自己在尚书台的权限,以参与协助处理政事的名义擢升杨瓒为尚书。 随着董卓的死亡,王允独占了政权,而作为一开始就参与进来的黄琬、郑公业、士孙瑞、杨瓒等人,却连吕布都比不上,跟本没有捞到什么好处,士孙瑞因此直接辞官返回了家乡…… 或许是这个原因,王允似乎也有点意识到自己的不足,因此,现在弘农杨氏主动的靠拢示好,王允多半也会欣然的接受。 所以这样看来,杨瓒出任并州刺史似乎已经成为了定局。 或许是知道在领兵这一块不一定能干得比斐潜更好,又或是觉得鲜卑人南下胡人难缠等等的情况,所以对于直接进行指挥的军权,弘农杨氏并没有表示出要侵占的样子,但是对于并州的政事,则是表示出来一定的重视程度。 并州之地,一项并不怎么看在士族眼里,但是,那是在平时的情况下。 现在就有些不同了,河洛一带被董卓毁得够呛,再加上迁都的行为,基本上就等于是半个弘农废掉了,整个河南尹就是一片废墟。 雍州京兆这一带,又因为人口的暴增,董卓又超量投放了对经济极度破坏力的恶钱,导致现在整个地区的经济体系几乎是完全崩溃,而京兆地区以西,又向来是西羌的地盘,几十年间就算是没有打烂,也几乎是打废了,要想从那边得到什么东西,简直是痴心妄想,所以,矮子里面拔高个,忽然就觉得河东以及并州的太原上党一带似乎变得不错了起来…… 斐敏在写这封信的时候,和鲜卑的战斗应该还没有结束,因此弘农杨氏多半也只是动议,而且现在既然已经大胜,那么再加上秋收基本上已毕,正是钱粮多的时候,那么趁这个大好机会插上一手,基本上就是最佳时机了。 见斐潜神色有些不对,蔡邕不禁问道:“可有何事?” 斐潜就将书信双手呈上给蔡邕观看。师父师父,也算是半个父亲,所以也没有什么避嫌或者隐瞒的必要。 蔡邕上下几眼,刷刷几下,掠过了那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迅速的就抓住了重点,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然后将书信重新叠好,还给了斐潜。 杨瓒这个人,蔡邕比斐潜自然是熟悉得多了,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杨尚书为人沉稳,或无争意。” 朝廷要派谁来担任并州刺史,蔡邕自然也是没有办法,因此这句话,也就等于是普通型的一种安慰罢了。 而对于斐潜的习惯来说,向来是先要做一点最坏的打算的,是的,在胡人军事这个方面来说,或许在自己的胜利之下,应该不至于有人敢于伸手到军队上,然而民政呢? 并州刺史监管民政,这不是应有之意么? 那么,一旦杨瓒真的成为了并州刺史,自己是服从还是不服从? 斐潜几乎想跳脚大骂,难道就不能消停两天么? 蔡邕看着斐潜,忽然说道:“晋归楚子,晋王送之,问其怨否,问其何报,子作何对?” 斐潜沉默了片刻,说道:“不任受怨,不任受德,无怨无德,不知所报。” “善!”蔡邕点点头。 “若有怨德,又将如何?”斐潜跟了一句。 蔡邕瞪了斐潜一眼,但是见斐潜一张几乎已经是晒得有些黑的脸庞,不知为何又有些心疼,沉吟良久,忽然说道:“待册封单于事了,吾便上书乞骸骨……” “师傅?!”斐潜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蔡邕摆摆手,微微笑着说道:“老夫年事已高,日益手脚酸软,四肢无力,腆添禄位,案牍困顿,非吾愿矣,陈留路远,奔波劳碌……吾便于此安家吧……春观桃红,夏聆蝉鸣,秋品稻香,冬赏雪舞,亦可慰残生矣……” “师傅!师傅……”斐潜竟不知要说什么好,只得跪倒在地,对着蔡邕深深一拜。 落叶归根,人之常情。 斐潜明白蔡邕有几分喜欢这个学宫的因素,但是愿意辞官却留在这里,却不仅仅是为了蔡邕口中所说的什么景色,而是为了斐潜,明确说一点,就是为了斐潜所建的这个学宫不会轻易的落入将来的并州刺史又或是什么人的手中。 如果没有蔡邕这样的大儒坐镇,斐潜有需要带兵在外,如果并州刺史又或是什么其他的民政官员,举着管理生员教化的大旗,然后到学宫内鸠占鹊巢又将如何处置? 如果蔡邕还在官场之上,必然也是要听从朝廷的指派,不可能久居。然而蔡邕一旦辞官,那么主持的学宫也就沾染上了一份民办的色彩,从斐潜的官办,就转变成为了蔡邕的私营。 因此不管是谁来到并州,都不太可能对于学宫有什么大的影响,抛弃了官场上官职的弱点之后,蔡邕几乎在学识界强大的不像个样子,不管是论辈份,还是论学识,或者是论名望,现在就算是现在朝野之中的三公,也不是其对手。 虽然斐潜建立学宫之初,原先是也有一点这样的意思,但是没有想到蔡邕这么快的就决定下来,这的确出乎斐潜的意料,也着实令斐潜感动。 蔡邕哈哈一笑,将斐潜扶起,拍了拍斐潜的手臂,说道:“子渊不必如此……嗯,前庭客声赢沸,恐多有怨矣,非待客之道,烦扰子渊替吾照拂一二……”恶客,自然是玩笑之语,但是结合之前的话,或许也另有几分的意思。 “唯!若有恶客,学生便将其轰走就是!”斐潜很自然的接口道。之前在并州,或许还要仰仗他人,但是现在的斐潜,的确有实力说出这样的话语了。 蔡邕哈哈大笑,然后挥手让斐潜去吧,自己背着手,开始慢慢的在后院的楼榭之间细看了起来,接下来可是要住一段时间的,该改动的,该修正的,也应该仔细看看,等人进来住了再变动就难免有些不方便了。 斐潜看着蔡邕的身影,脸上的笑容收了收,然后又是正了正衣冠,深深的对着蔡邕一揖,方转身往前院而行…… 第六三四章 新刺史 蔡邕回首看了看离开的斐潜身影,微微摇了摇头,在心中叹息了一下。 这个弟子,没想到在行军作战上的能力也是不错,但是在经学之间的纷争和传承上,却未免想的有些简单了。 一个学宫,首先要面对的问题不是博士和学员,也不是教堂和学舍,而是朝堂。 来学宫的人只有两种:一种是为了求学而来的,另外一种就是为了求名而来的。而不管是求学还是求名,其中绝大多数的人到最后都是为了求官。 其实辞官是一直以来的蔡邕都有的想法,只不过现在算是提前一些而已。世间人皆认为当官好,其实当官也要看性格,看习惯,甚至要看天赋,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当官,或者说当好一个官的。 官字,就算到了后世也未曾简化不多的汉字之一。 从甲骨文时代就有这个字形了,以冖覆众也,中有上下双口,贯通连之。汉字历来都是音形意三者合一,因此从这个“官”字的读法写法,就应该清楚到底是什么样的引申含义了。 蔡邕已经在官场混了多年了,从一个充满了一腔热血的青年,蹉跎成了一个整天更愿意面对书卷的老者,这其中的变化,并不是一个人或者一件事造成的,而是这么多年的汉代朝堂铸就而成。 欲当官难,当官之后才更难…… 而且经学之争,那有那么容易和简单啊…… xxxxxxxxxxxxx 斐潜回到了前院,见贾衢已经在和令狐邵一起指挥着十几个人员,在准备酒宴的事情,左右看了一下,也没有什么好特别交代的,便只觉得往外站了一站,省得给贾衢和令狐邵添麻烦,别的不说,但是每个侍者在经过斐潜身边的时候,因为礼节上的关系总是要停一下,然后行一下礼,才能再走,这就够耽误事情了。 因此斐潜便干脆和其他的人一样,直接到了小院之外等待。 不过在院子外的只看到了徐庶和一些其他书吏和学宫新进的管事,而杜远却没有了身影。 “文正呢?”斐潜问道。 徐庶说道:“怕是诚远等人不知蔡公举宴,回去平阳传达一声……” 不管古今,举办宴会的时候总是不嫌弃客人多,而是担心人来的少,就算是不能够登堂入室,在院子外参与一下也是多了几分的热闹,不管客人还是主人都会觉得满意。 真正能够进入厅内就坐的,估计也就只有斐潜、贾衢、徐庶、令狐邵四人,杜远一个是家族不显,二是文学不章,因此多半还是只能和马延等人在厅外小院中就坐了。 至于其他的一些小官吏还有学宫内的一些管事,便都布置在院子之外的空地上。 这是汉代的规矩,也是一种规格和礼仪,斐潜也只能是入乡随俗,况且就算他搞得人人平等,说不定还未必可以让所有人适应,反倒是让人惊恐…… 斐潜沉吟了一会儿,将从斐敏那边得到的消息说给徐庶听。 “弘农杨氏……”徐庶也是皱起了眉头,天下冠族不是盖的,除了一个杨彪之外,杨家在朝野之中和各地的郡守都有很多人担任了各种重要的职位,得罪了杨氏一人,几乎就等于是得罪了杨氏一族,这种相互之间的牵扯关系,足够让人头疼了。 徐庶捏着胡子,正容说道:“此事非同小可……平阳县城原无编齐,若是刺史一来,少不得……现在驻军于此,称其军屯或可拖延一二……不过这个学宫……” 徐庶脑子也是快,立刻就想到了几个不利的方面。 刺史,州牧都是权限极大,党政军一把抓的官职,原来徐庶等人在荆襄设想的就是让斐潜先行登上这个职位,但是没有想到半路上杀出来一个弘农杨氏要来抢夺这个桃子。 并州现在残留的郡并不多,上党、太原、西河还有就是斐潜现在才刚刚从马贼和胡人手里抢出来的三分之一的上郡…… 原本朔方、云中、定襄、五原、雁门等郡县,现在基本上大部分都已经沦陷了,特别是朔方、云中和雁门,基本上已经没有汉人管辖的县城了,五原和定襄还略有一些个别的县城在汉人手中,但是已经不成郡治了。 这样的一个烂摊子,原本是没有人想要的,但是现在被斐潜搞了一下,又有人觉得别小看蚊子腿,好歹也算是块肉啊…… 汉律当中,作为民政治理的一个最重要的功绩,就是编齐。也就是汉代最重要的一项管理百姓的手段,也象征着中央封建王朝对于基层百姓的最重要的统治手段。汉代规定,凡户口都必须按姓名、年龄、籍贯、身份、相貌、财富情况等项目一一载入户籍,被正式编入官府户籍的平民百姓,称为“编户齐民”。 没有户口的,就是流民,按律可捉拿送监,发配充军,从事苦役等等。 编户齐民,是古代封建社会为了更好的统治百姓,提出来的一项相当重要的控制手段,并从汉代开始,一直沿用到了后世,成为封建统治者治理百姓的必不可少的重要措施。反正一句话,没有户口的就是耍流氓,抓起来没商量。 不管是谁来做刺史,首先必然要搞出来的便是编户,但是在平阳城有一点好处就是,这个地方原先是平阳侯曹寿的封邑…… 但是这个倒霉的平阳侯却被牵连了,断了传承,平阳城也被收归了国有,虽然后来平阳侯曹寿的后人,被汉章帝又重新封为了容城侯,但是已经跟平阳县城没有了什么关系。 因此这个地方虽然靠近河东,但是又不属于河东郡,在几次胡人南下破坏之后,也便被逐渐废弃了,一直至今。 所以徐庶说,以这里是斐潜的护匈中郎将的名义,在平阳进行军屯,那么这些农户和收获的粮草就不会受限于并州刺史手中的笔墨,也是一个当下比较取巧的应对方法。 但是学宫,这就比较麻烦了,虽然是在平阳西北,但是毕竟不是在平阳城内,若是硬说是在并州境内也并不是说不通,因此这样一来,就属于了并州刺史的管辖范围之内…… 第六三五章 旧事件 斐潜官职虽然有一个是上郡守,但是实际上还是以护匈中郎将为主,因此并州刺史虽然对其有管辖的权限,但是实际上却并没有太大的控制能力。严格讲起来,若是较真了,斐潜的这个护匈中郎将甚至管辖的范围比并州刺史还要更大。 从河西走廊一直到辽东,都属于护匈中郎将的职权范围之内! 因为原先在汉代初期,匈奴就是北方最大的对手,因此护匈中郎将的职位权权重自然也是非常大,但是后来匈奴被整垮了,慢慢的对应着,护匈中郎将也就并不是非常的显贵了,而且,护匈中郎将和一州刺史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护匈中郎将偏重于军事,而民政这一块,不得插手…… 正巧,学宫自然属于百姓教化,而百姓教化就是民政的一个重要的项目。 斐潜叹息了一声,说道:“蔡公欲辞官,长驻于学宫。” 徐庶睁大双眼,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蔡公待中郎甚厚也……”说真的,搞得徐庶都有些嫉妒了,“如此一来,当无鸿都之忧也……” “鸿都?”斐潜一时之间没能反应过来。 徐庶看了斐潜一眼,像是奇怪斐潜多少也算是雒阳土著,怎么会连这个都不知道,但还是说明了一下:“蔡公流放……雒阳鸿都门……” 斐潜转了转眼珠,终于在脑海中搜寻到了相关的记忆,不由得“哦”了一声。 鸿都学门事件啊…… 这个真心不是汉代人,还不一定对其能够有多少的了解。 光和元年,当时的汉灵帝设立了一个叫做鸿都门学的学宫,却引起了轩然大波。不是因为所谓鸿都门学这所学校教授什么又或者不教授什么,而是因为办这所学校的人,其实是宦官。 在汉代,有三类的文化开始相互倾轧起来,一个是以谶纬之学来装饰的新兴的儒家经学士族文人;二者是以尚未认输死死不愿意离开政坛黄老之术老一代的贵族;三者则是以其他艺术手段开始展示魅力的寒门弟子。 眼见新兴发展起来的儒家经学弟子开始把持住了朝政,不仅如此还逐渐的热情无比的不辞幸苦的往头上添砖加瓦,将原本就狭小晋升空间越封越小,摆明了一幅活埋的态度,一直以来相互看不起宦官和寒门的崇尚黄老的贵族们,也再也不能无为而治下去了,开始了联手。 在雒阳的鸿都门,贵族和宦官利用汉灵帝喜欢辞、赋、书、画的缘由,办了这所新型学校,开始招收大量的学子,主要都是一些被太学排斥,或者是家世不显赫,没有能力上太学的人员。 鸿都门学从它设立的那一天开始,就注定了它所招收的学生和教学内容都与太学相反。学生不再问其家族名位,甚至也不求钱财,宦官为了让汉灵帝高兴,钱财什么的还能算是问题么? 凡是在辞、赋、书、画有所特长的,都由州、郡三公择优选送入学,而且宦官众也不是傻子,对于在鸿都门学出来的学生,都会给予更多的照顾,一时之间鸿都门学非常兴盛,学生多达千人,更有一些人出为刺史、太守,入为尚书、侍中,还有的封侯赐爵。 然而寒门弟子和宦官众、老朽贵族之间的勾结的情况,很快就被新兴的士族集团所察觉了,朝廷就那么大,萝卜坑就那么多,都被鸿都学门的人占了,自己的屁股又要往哪里放? 因此在这个阶段,什么诡异的,不可思议的,甚至是耸人听闻的事件,都在以谶纬之学发家的儒家人手里面诞生了,一时之间整个汉朝国度之内仿佛就成了百鬼之国,处处都有什么妖怪、灾害、灵异的事情上报…… 鸿都门学里面的学生,遭到了士族以及太学出身的人员强烈反对,愤怒不已的士族的用如同冰雹一般的表彰和奏折让汉灵帝知道了这个事情上他仿佛再这样过一天,整个汉朝就会毁在这些诡异的妖怪手中一样。 很遗憾,汉灵帝最后没有顶住压力,诏召蔡邕与当时的光禄大夫杨赐、谏议大夫马日磾、议郎张华、太史令单飏等人至金商门,入崇德殿,让中常侍曹节、王甫问他们关于灾异及消除变故所应当采取的办法。 蔡邕当时也是一个直肠子,自然有一说一,将事情原本始末都说了一遍,讲其实争执的起因根本就在于宦官和士族抢夺官位,并弹劾了一些贪腐之人,举荐了一些清明之士…… 但是这样一封奏章,落在宦官众的眼中,当然是恨之入骨,后来蔡邕就因此被寻了一个莫须有的名头,后来被流放到了五原,而其叔父蔡质,时任卫尉,也因此获罪下狱而死,陈留蔡氏的朝廷之上的官员也就被断了根源。 这也就成为了蔡邕一生当中重要的一个转折点,也怨不得徐庶有些奇怪斐潜为何没能在第一时间想起来。 斐潜干咳两声,掩饰一下尴尬,确实是有些不好意思…… 在徐庶的想法当中,或许是因为蔡邕经历过那样的事情,所以在见到了斐潜新建学宫之后,不想让学宫变成了第二个鸿都门学,蔡邕才特意放弃了官家的身份,真正帮助斐潜将学宫转变成为了一个私营的学府。 这样一来,平阳西北的这个“守山学宫”就变成真正类似于林宗学堂一样的,就跟其他大世家开设私学相同,是属于个人或者是家族的财产,不再受到国家的管辖…… 而斐潜却想得更多。 蔡邕辞官,入主学宫,这一次的确是暂时免除了斐潜对于学宫这一方面的苦恼,但是也并不是说从此就不会再有问题发生,这个突如其来的并州刺史事件,给斐潜无疑是敲响了一记的警钟…… 斐潜看向了东方,说道:“不知子敬那边如何了?” 太原郡是王允王氏的地盘,现在又是权柄朝野的时间,想必弘农杨氏也不会轻易愚蠢的去太原郡作威作福,因此并州之地,适合并州刺史待着的地方,要么就是这里,要么就是上党。 徐庶迅速说道:“可要让令狐孔叔过来一同商议?”令狐邵是壶关人士,当然是正经八百的上党地头蛇。 斐潜摆了摆手,说道:“不急于一时,今日宴会在即,就不做这些烦心事扰人心境了,明日再议吧。” 斐潜琢磨着,原来还想着放一放的军队征伐,种种田做一些攀爬科技的事情,现在看起来战争又不得不再次摆上了行程,可是这样一来,粮草钱财的储备又要再度的被消耗,自己整体发展的势头又要受到了影响…… 第六三六章 封单于 严格说起来,南匈奴并不能称之为国书了,因为实际上南匈奴已经成为了汉代的藩属,所以只能称之为制书,敕命。 但是因为匈奴和汉代相亲相杀已经是持续了几百年,所以按照以前的习惯,称其国书,汉人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或许刘邦本身就是一个流氓头子出身,所以还不像后世朝代那么咬文嚼字,不过谁都知道,现在的匈奴和最初的匈奴已经不是一回事了。 讲起来或许有些拗口,但是已经是不可逆的事实。 就像现在蔡邕借平阳之地,对于匈奴的册封一样,已经从一个“会”礼便成了一个“觐”礼。不过就对于於扶罗来说,可能也不是很懂,就算懂了,可能也未必在乎,在他的眼中,能拿到册封就可以了,至于其他的方面,都是一些旁枝末节。 汉代强盛之时,先后有南越、匈奴及西域的莎车、于田等国遣使朝献。在史书有记载,武帝之时“殊方异物,四面而至”,“明珠、文甲、通犀、翠羽之珍盈于后宫,蒲梢,龙文、鱼目、汗血之马充于黄门,钜象、师子、猛犬、大雀之群食于外囿。” 武帝则对来朝者“设酒池肉林以飨四夷之客,作《巴俞》、《都卢》、《海中砀极》,漫衍鱼龙、角抵之戏以观视之;及赂遗赠送,万里相奉,师旅之费,不可胜计。” 现在,一切从简,但是简化归简化,步骤什么的还是一样没有少。 先是“戒”,这个不说了,然后是“劳”,就是蔡邕代表皇帝派斐潜前去慰问一下,接下来才是在确定好的日之内举行仪式,於扶罗先“进”,蔡邕代皇帝“问”,这些环节都结束了,才最终“敕”,蔡邕代表皇帝授予於扶罗南匈奴单于之位,於扶罗这个望眼欲穿的册封才算是最终拿到了手里。 原本在这一连串的礼乐当中,每一个阶段都是不同的,比如最开始於扶罗“进”的时候,需要用金丝之声,“问”的时候要用磬石伴奏,然后在“敕”的时候就需要改用钟鼓之乐…… 但是斐潜这里哪里能够找得到懂得这些正规乐曲的乐师,因此步骤虽然没有少,但是这些细节上的东西就只能是简化了。 斐潜等人自然是站在一起作为嘉宾观礼,同样来观礼的也有不少的南匈奴的人,包括呼厨泉还有一些其他的大小头目,估计都是跟着於扶罗的各个部落的代表人物。 别人还不是很懂,但是贾衢对于这一块礼乐还是比较清楚的,所以一直都是憋着笑,直到了整个仪式都结束之后,见到於扶罗在南匈奴的族人欢呼簇拥之下离去,在平阳城外升起了大大小小的篝火,举行盛大的庆祝仪式的时候,才噗哧一笑,摇了摇头。 众人不明缘由,便不由得看向了贾衢。贾衢拱拱手,解释说道:“胡人不知礼乐,成为可笑也。” 斐潜点点头,也是呵呵一笑,说道:“胡人重实利,只要这单于的名头落在手中,什么礼乐没有都行……”这个礼乐之事在汉人看起来似乎挺严重的,尤其是有强迫症的人简直就是不能忍,但是在於扶罗眼中却不算什么事情。 并且关于这个事,斐潜也没有瞒着於扶罗,之前就有跟於扶罗说过,现在平阳百废待兴,根本找不齐相关的礼乐之人,要么是等一段时间去河东凑一凑乐师的人数,要么就是於扶罗凑活一下…… 结果於扶罗根本就没有意见,直接就说不要礼乐直接给册封之书也可以…… 斐潜想着,忽然停下了脚步,心中略动。 虽然笑话於扶罗不知礼节,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胡人恰恰抓住了最重要的因素。册封单于重要的是礼乐么?不,最重要的就是现在被於扶罗供奉起来的那一卷皇帝的制书…… 贾衢可能是无意当中的一句话,却勾动了斐潜的心思。 严格讲起来,一份制书暂时并不能带来多少的改变,南匈奴王庭美稷依旧不再於扶罗的手中,那一部分分裂叛变的南匈奴也不会因为於扶罗有了汉王朝的册封,就能立刻屈膝投降,自缚双手缴械投降。 难道於扶罗不清楚,这个册封只是一个虚名,真正距离收复南匈奴王庭美稷还有一段相当长的路程要走么? 不,相反,於扶罗清楚得很,他现在所高兴的,是他终于获得了一个正统的,可以被所有人所接受的名义! 虽然不见得立刻能对整个战局有多少的转变,但是於扶罗却能借这个册封,更好的统领身边的大小部落。 因此,放到斐潜自己身上来,似乎就不应该被动的接受,一步步的退让…… 借军屯的名义规避编齐,借蔡邕的名义保存学宫,虽然这种方式并不是不可行,但是怎么都有些感觉到一些憋屈! 并州刺史…… 这个职位的意义究竟在何处? 封了一个并州刺史,就意味着能够掌握并州? 就像於扶罗拿到了南匈奴单于的册封,就等于是可以掌控美稷了? 未必吧? 那么自己要怎样做? 斐潜向外走了几步,略有所思。一旁的贾衢和徐庶对视了一眼,也跟在了斐潜身后。 现在的这个汉代,跟以往的时间都不一样,中央朝廷的号令已经逐渐的在地方上失去了效应,地方上的逐渐庞大的士族代替了王朝的权威,但是反过来又极其有意思的是,维护者这个王朝摇摇欲坠却不至于立刻垮台的最后一根支柱,却是在这些地方性士族的心目当中。 士族一边挖着汉代王朝的墙角,一边又尽可能的维护王室的威严,这种矛盾和统一在现阶段乃是三国时期都在上演,一方面地方势力相互拼杀,各自有各自效忠的对象;另外一方面若是有谁侵犯到了刘氏的宝座,又立刻口诛笔伐群起而攻之…… 现在的汉代,或者说三国初期,斐潜忽然觉得其实这样的情形,跟战国何其相似啊! 那么既然如此,就有了一点可以利用的地方…… 第六三七章 不能退让 於扶罗并没有带所有的南匈奴族人来,但是大小头人再加上一些亲卫,算下来怎么也有六七百人了,现在就在平阳东南的一块空地上支撑起一个个的帐篷,然后点燃起了一簇簇的篝火,载歌载舞开始欢腾起来。 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冒出来一些小货郎商贩们,挑着扁担或是举着竹筛,拿着各种各样的小物件,开始在於扶罗的胡人周围兜售起来。跟后世斐潜印象当中车站那些一拥而上的人完全相反,这些商贩会跟着胡人的歌舞扭两下,甚至还会唱上两句,任胡人在其扁担里面挑拣,做不成买卖也没有事,笑嘻嘻的便转去下一个篝火堆旁边了…… 或许是因为北屈营地的交易市场的原因,又或是那些不守规矩的家伙都被斐潜的城中卫队狠狠整治过的原因,胡人们也都习惯了这种交易方式,看见喜欢的物件,便和小商贩们相互连比划带猜测,然后多半是以物易物,汉人也不会太坑,胡人也不会硬抢,各自拿着物品然后满意的离开了。 斐潜登上了城墙的时候,便看到的是这样的一幕。 黄旭按照习惯,带着护卫将这一段城墙隔离开,只留下了斐潜、徐庶和贾衢三人站在女墙之后。 斐潜拍了拍结实的红砖城墙,想起当初和烧制砖头的工匠的理论,都有些感概。 平阳城,几乎就是在一片废墟之上慢慢建设起来的,至今为止,城中还有一些区域的残骸未能完全清理干净,建设也还在继续,但是作为一个城市,已经焕发出了磅礴的生机。 长途运输的商贾成批成批的将物质运送到这里,然后在分散成为小行商,往来北屈和平阳进行换购胡人的皮草和牛羊。 当然,最大的商户其实就是斐潜自己,吕梁山的铁矿被烧制成为通红的铁水,然后经过粗浅的炒钢制作,便打造成为粗糙的枪头和箭头,然后发往山东…… 这些交易之间产生的利润,足够让任何人疯狂。 斐潜指着城下胡人的营地,说道:“现在就连胡人都懂得按规矩来了,但是反倒是我们自己人开始不守规矩了……” 贾衢和徐庶听到斐潜的吐槽,都默不作声。 并州糜烂之地,当年并州刺史丁原听见何大将军的一声召唤,立刻屁颠颠抛下一切,带着兵卒就奔雒阳而去,其中也未必没有这方面的因素,而现在,斐潜才刚刚作出了一些起色,就有人急不可耐的站了出来。 现在想想,斐潜入长安之时,市井上莫名的出现些谣言,也未必像斐潜之前所以为的是皇甫嵩一人所为…… 前段时间在邸报上太常杨彪的按语,又或许是另外的一个征兆…… 如果真的弘农杨氏之人顶着一个并州刺史的头衔,拉下脸来露出吃相,用脚指头想都能知道,不仅仅是斐潜好不容易在并州北地和胡人之间建立起来的这种相互认可的规矩会被打破,甚至是这些交易的利润,也绝对不会像斐潜一样将这些钱款投入军队和民生建设,要么装进自己的腰包,要么填进杨族的库房。 步步退让,不仅是失去了先手,而且可能也会让其他的人认为斐潜软弱可欺,原先建立起来的威信,有可能就在这样的退让当中一点点的化为灰烬。 正面反抗,并不一定会有多少的优势,以护匈中郎将的名义和一州刺史对抗,能不能赢另外说,但是却会形成自己仪仗军力飞扬跋扈,有董卓之属的嫌疑。 那么现在便只剩下了一条路可以选择了…… 斐潜看着城外的胡人篝火堆,然后说道:“美稷有一个单于,这里也有一个单于……” 徐庶将脑袋侧了侧,看了斐潜一眼,然后又看向了城外,眼睛迅速的转动了几下,显然是在思索着斐潜的话语,沉吟了片刻之后说道:“……中郎,若是说起此事,现如今,豫州刺史有二,东郡太守有其三……” “丝……”贾衢也不是笨人,立刻睁大了眼睛,吸了一口凉气,瞪了一眼徐庶,然后又转头看向了斐潜。 斐潜转过身,看向徐庶、贾衢两人,说道:“暂且不提那个……假设一下,若是并州刺史新至,编平阳之民,监北屈贸易,驻守山学宫,调雕阴之吏,统西河之兵,当如何应对?”刺史不仅管民生,吏治,也有权利管理当地军事,斐潜所说的都是有可能发生的情况。 斐潜的摊子已经不像之前那么一点点了,现在从永安到雕阴,从蒲子到平阳,形成了一个略扁的菱形区域,地盘大了,能被攻击的地方就多了,就算是隐忍退让了一次两次,难道还能再退三次四次? 平阳的编民,学宫的治理,或许可以化解,但是其他方面呢? 徐庶也不回答,只是看着贾衢。 相比较之下,徐庶经历的事情更多,更容易理解斐潜的忧虑,所以在他说出那一番话的时候,其实也就是表示他支持斐潜的想法了。 但是贾衢毕竟年少,虽然在读书求学上经历过一些挫折,但是和徐庶那种差点就家破人亡的经历相比还是差了一点。 换句话说,贾衢的内心还没有完全的被这个尘世所染黑…… 斐潜转身外望,只是略微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贾衢,并没出言催促。 因为目前只有这一个方法才能彻底解决问题,其他的最多就是暂缓而已。 斐潜对于汉代皇帝的观念,可能是在场三个人里面最薄弱的,相反,贾衢的这个皇权的观念则是三人当中最强的。 这个跟出身相关。 斐潜和徐庶所说的话语,其实就跟公然违背皇帝旨意相差不多了,斐潜特意给贾衢一些时间,也是为了能够多少的统一一下思想,不至于到时候内部出现了漏洞。 贾衢默默的低着头,看着眼前的一块块的红砖。为了修复这个平阳城,贾衢和杜远两人没少操劳,从城墙的修葺到街道的整理,几乎是一天天的看着平阳城在脱胎换骨变化成现在的这个样子…… 片刻的沉默之后,贾衢抬头说道:“……中郎,恐怕需要让给袁车骑不少的战马军备了……” 第六三八章 形势比人强 为了应对突如其来的这种比变化,斐潜不得不在和鲜卑连续战斗之后不久,就再次的汇集了军队,直接南下。 虽然斐敏在信中只是说弘农杨氏有这样的一个意动,并且朝廷那边也还没有正式的文书下达,但是斐潜却知道,恐怕并州刺史这个问题是难以避免了。 毕竟作为一个家族的首领自然不会毫无根据的嚼舌根,因此正常情况下来说斐敏的这一封书信也就等于是提前预告了。 斐潜这一次带着队伍不走永安北线沿着东西走向的吕梁山前往上党,而是直接走河东线然后拐往上党,也是处于安稳人心的考虑。 在击破了白波之后,王邑就回到了安邑县城,收纳了原先卫觊一系的资产,也开始整顿了清理安邑附近的一些军队里面的怀疑对象,开始维护着自己的权力。 在鲜卑南下之后,王邑一直保持着沉默,没有出兵支持,也没有扯斐潜的后腿,就像是静默的吃瓜群众,还是属于那种连黑瓜子都不吐,一起吃下肚的那种。 说起来王邑也没有什么错,毕竟王邑是河东郡守,虽然和上郡、西河郡临近,但是属于河南尹的管辖范围,与并州并没有什么直接上面的关联,因此按兵不动也在情理之中。 然而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王邑在之前找上斐潜时,凄凄惨惨悲悲切切,连自己的副手都被卫觊收拾了,差一点就要沦落到卫氏的手中,虽然是割让出了两个半县城,但是毕竟也因此脱离了危险境地,而现在就像没事人一样只经营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这样的行为也不得不让斐潜有些考虑。 因此,斐潜统合了军队一路南下,在安邑城北三十里地驻扎,派出斥候去邀请王邑出城会面,这其中的含义,相信当事人心里多少有点数。 斐潜新收了两千余的战马,若是硬凑的话,也可以凑出七千余的骑兵出来没有问题,但是骑兵并不是坐在马背上就可以了,还是要经过一番训练,因此这一次斐潜南下,带着就只有轮换出来的一千五百汉军骑,一千募集的胡人骑兵,还有两千五百的步卒,另外於扶罗也带着两千骑兵跟随…… 斐潜站在营地之外,看着兵卒们在修建营地,忽然说道:“鲜卑之战,多数看的是在战阵之内,而此次上党之争,却其实是更着重于战场之外。” 和张扬那两千不到的正卒,三千左右的辅兵,又有令狐氏和上党温太守作为内应支持,这一战的压力在正面上远远没有像对上鲜卑那么的大,但是主要的争夺点却并非输赢,而是整个的区域。 “太行八径……”徐庶说道。 贾衢也点点头,说道:“北面的太行四径太远,暂且不提,但是南面的滏口径、白径、太行径、轵关径等四条道路,则是必取不可……”贾衢也不是那种别扭的性格,既然做出了支持斐潜的决定,也就不会口是心非拖泥带水,当然也就站在全局的立场上进行考虑。 这一点斐潜自然同意,不过要拿下滏口径,就需要取涉县,欲守白径,就要卡住辉县,太行径则是沁阳为要点,轵关径就是侯马为主要咽喉。这偏南一些的太行四径,其实都是围绕着王屋山,所以要掌控这四条路径,也必须要有人在此驻守,至少在王屋山附近要囤积一只部队,才有办法将这个通道控制住。 但是现在自己手下可以单独领军的将领还是太少…… 或许只有将徐晃调来此地? 而且控制了王屋山,也不可避免的要和黑山军进行接触了…… 一旦进了山区,自己手下的这些骑兵优势也就基本上荡然无存了…… 虽说这次并不是拼杀为主,但是其实上党这个区域情况复杂,比起真刀真枪来也并不容易多少。 ×××××××××××× 於扶罗指挥着族人依托着斐潜大营,在一侧也扎下营地,看着自己的儿郎吆喝着大声笑声的,来来去去乱哄哄的,一副热火朝天样子,而另外一侧斐潜汉军那边,虽然也是在不停的修建,却除了一些钉凿砍伐的声响,就很少听到有什么杂乱的声响,队列来去之间也是井然有序。 一动一静,一个凌乱一个有序,做着同样事情的,却呈现出不同的模样。於扶罗左边看看,右边看看,眨巴眨巴眼,若有所思。 这一次,呼厨泉被於扶罗安排到了高奴城,於扶罗自己却带着人跟着斐潜一道,嘴上说的是上一次鲜卑南下时没有出力,现在斐潜有所行动,作为盟友,自然跟随云云,但是实际上於扶罗自己有自己的一番考虑。 和鲜卑进行对抗,骑兵对骑兵,战术都一样,这样一来不管是输是赢,损伤都会很大,几乎就等于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状态,但是和汉人进行作战就不一样了,汉人骑兵少,因此战场的主动权在大多数情况下是掌握在自己手中,是打是追,是骚乱还是掩袭,都可以转换自如,因此也不会有太多的压力…… 当然,斐潜的汉军除外。看着汉军大营那些围拢在一起的战马,於扶罗心中多少也有些嘀咕。 虽然斐潜并没有将其所有的骑兵都展示出来,但是於扶罗心里清楚,这个变态的家伙,居然静悄悄的攒下了至少有三千多的汉骑,再加上这一次夺取鲜卑的战马,就会有最少五千汉骑了! 这几乎就和自己的主战兵数相差不多了,当然如果於扶罗全面动员的话,老少齐上阵,是可以凑个一万,但是那就意味着全家老少一波流了,不成功就成仁的那种战术,不到不得已,谁也不会轻易动用。 这样的骑兵数量,就算是胡人,对上了都会感觉到棘手,因此於扶罗在被斐潜喷了一次之后根本就不敢炸毛,反而老老实实的跟着。 当然,按照惯例,各自的部队的战利品是归各自的,因此和鲜卑人交战就一点意思没有了,都是穷鬼,还是汉人好一些…… 至于呼厨泉,於扶罗眼眸逐渐凌厉起来,这也是一个辨别的机会…… 第六三九章 胖子没人权 王邑来了。 带着一长串的队伍。 带着十几车慰劳军队的物资来了。 一见到斐潜的面,就喜笑颜开,就像是一朵在深秋当中绽放的老菊花。 王邑看着斐潜,现在的斐潜,已经和之前初到河东之时完全不同了,身形体格看起依旧来并不算多强壮,一身的戎装却显得英气非凡,黝黑的皮肤虽然并不是当下士族所欣赏的风度翩翩的类型,但是多了几分成熟稳健的味道。 “真乃威武之师也!”王邑握着斐潜的臂膀,左右看看,高声赞叹道,“出车彭彭,旂旐央央!赫赫南仲,玁狁于襄!中郎宣威于北地,实乃大快人心也!哈哈,哈哈哈……” 在斐潜身后的贾衢微微抬头,然后挑了挑一边的眉毛,然后斜过眼珠子看了徐庶一眼。 徐庶抬了抬眼皮,维持着拱手行礼的姿势未变,看了看斐潜,然后微微的摇了摇头。 斐潜不知道身后两个谋士的小动作,只是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感叹,想不到直至如今,从一个白丁开始,到现在身居两千石,却都还要不停的琢磨这些家伙们在言语里面潜在的刀锋,稍不留神都可能被砍中,这日子,真是什么时候才能算到头了? 这刀子砍过来的时候是如此的充满了美感,但问题是,再美丽的刀子,毕竟还是刀子,真要是不小心中了,还是会痛的…… 王邑的话听起来不错吧? 《小雅?出车》,王邑的话其中有几句就是出自诗经这一首当中的话语,同时这首诗词也为数不多的不是哀男怨女,情情爱爱的风雅之一。 表面上听起来自然是王邑在称赞斐潜的军队军容齐整,威势赫赫,对于鲜卑作战取得了如同周宣王的南仲大将一般的显赫功绩。 但是实际上呢? 那些隐藏起来的话语,才往往是一个人真正所要表达的意思。 被王邑省略掉的两句话,一个就是“王命南仲,往城于方”,另外一句就是“天子命我,城彼朔方”。 所以实际上王邑第一是在说,你个斐潜,你的使命是向北,防守朔方的胡人,然而你现在胆子肥了,没有王命就擅自调动军队南下? 第二,鲜卑、羌狄、匈奴等胡人居住的场所才是你斐潜应该宣示武力,展现力量的地方,现在你带着军队跑到我这里施展肌肉,本末倒置了吧? 第三,王命才是最重要的!你斐潜的职位是天子所命,自然是要效忠于天子,你擅离属地到这里想做什么? 王邑身为河东郡的郡守,因此对于斐潜现在的行为颇有些不开心。 一是因为斐潜带着兵来的,略有以武力相威胁的意思;二是斐潜没有按照士族之间的约定俗成的规矩,先斐潜到安邑去拜见,然后王邑再来回访,而是直接派了兵卒去传话,搞得王邑很是尴尬。 来吧,明明是同样的两千石,但是如此一来就觉得自己好像低了半级…… 不来吧,现如今在城外屯扎着那么多的兵卒,真要闹起事情翻起脸,自己也不好对付…… 因此思来想去,王邑还是来了,可是来了之后又多少有些不满,便“呛”了斐潜几句,当然,一般人基本上听不懂就是了。 斐潜呵呵一笑,说道:“潜一些微末之功,不敢当王公此誉……啊,王公如今气色愈佳,更添威仪了……呵呵,王公请……” 威仪么,汉代怎样的人才有气色,才有威仪呢? 当然是胖子啦! 王邑当然知道斐潜话里的意思,当即被斐潜绵里藏针刺了一下,脸颊抽了抽,一朵像菊花般灿烂的笑容顿时有些僵硬…… 没办法,虽然王邑在安邑只搜罗了卫觊一系的产业,但是也够吃的王邑嘴角流油了,又可以借此机会铲除异己,稳固自身的权力,心情舒畅之下,吃吃喝喝也就难免身宽体胖了一些,却没有想到被斐潜犀利的一语中的…… 我不就是胖了一点么? 难道胖子就没有人权了么? 贾衢和徐庶连忙将头低下,掩饰着眼中的笑意。 斐潜呵呵笑着,不论古今,胖子在职场上就是吃亏…… 说自己做了多少多少事情,跑了多少多少的部门,流了多少多少的汗,吃了多少多少的尘土,然后被旁边抛过来的轻飘飘的一句话,“你胖了……”然后这些所有的东西,付出的努力,就会被全部堵死在鼓起来的将军肚里。 辛苦了么? 努力了么? 抱歉,看不出来,因为……你胖了。 因此斐潜用最简练,也是最尖锐的方式回应了王邑,没有我在并州北地拼死,哪有你现在身上的肥膘? 王邑一时之间竟找不到什么词语,顺着斐潜的话题纠结于自己胖还是不胖,未免有些太俗气了,但是将这个话题掠过去不谈,又好象是自己默然了一般…… 斐潜呵呵笑着,主动伸手挽着王邑的手臂,邀请王邑并肩走进了中军大帐。打嘴皮子,相互喷一喷是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正事该说还是要说,不能尽玩嘴皮上的功夫。 “有道是君子如风,小人如草,王公赫赫风雅,小弟若有言语不当,还望见谅。”待双方入座之后,斐潜拱拱手说道,“此次顺道而来,军情急迫,难顾礼仪,亦不可于安邑久留,故而相邀王公至此,望王公明鉴。” 这话还像个样子,王邑明显感觉好了很多,哈哈笑着说道:“中郎与吾乃患难之交,何至于如此生分……嗯,不知是何地之患?” 虽然说现在整个汉朝的局势比较糜烂,但是在地方上还是有一定的规矩的,各地的郡守县令等等都在按照之前的方式方法在维护者整体的社会秩序,这种秩序一直到了长安王允政治统治的失败,二袁正式翻脸,开始相互征伐之后,才被完全的打破。 正是现阶段的这种地方秩序还在,加上一直以来王邑和斐潜的关系也不至于恶化到兵刃相见的地步,虽说之前斐潜和鲜卑的战斗,王邑并没有提供支持,但是也顶多是有些理亏而已,并不至于是罪无可恕,所以王邑也还敢前来此斐潜的大营,带来的丰富的慰军物资也多少有些弥补的意味。 但是不管怎么说,斐潜调动军队总是要有个名头,否则就算是之前再有交情,该翻脸的时候仍然会翻脸…… 第六四零章 心照不宣 黑山军是汉代黄巾之后产生出来的军队,说起来也有意思,不知道是不是从刘秀那个时候传下来的规矩,先是有绿林、赤眉,然后现在又有了黄巾,再往后的白波、黑山,反正在汉代,起义军就是跟颜色干上了。 “黑山贼……”王邑转转眼珠,将信将疑,“……此等贼子,不易对付啊……” 王邑之所以敢在斐潜大军压境的时候来,一方面是之前毕竟有所往来,另外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斐潜不能动手。 不是不敢,而是不能。 除非斐潜和那个长沙太守孙坚一样是二愣子。 斐潜手下并没有多少的人,除王邑简单,但是谁可以顶替其位?且不说资历不足的人贸然上位是否可以服众,况且朝廷也未必会放任河东现在这个算是比较不错的郡县大权旁落而坐视不理。 更何况,斐潜若是不讲规矩了,还将因此背负上一个不好的名声,将来也就没有多少人会主动前来投靠了。 就像黑山军一般。 黑山军若是严格讲起来,势力庞大到任何人都不愿意轻易招惹,号称百万众,和白波那个十万众一样虽然有一些水分,但是明显还是两个不同的重量级别。 想斐潜、王邑这样,又或是像二袁,曹操等人,尽管拥兵自重,但名义上还是以汉皇为尊,然而黑山军的兵卒全都是当时生活在最底层的老苦百姓。黑山位于太行山南端,活动区域是中山、常山、赵郡、上党、河内等地太行山脉的诸山谷之中。 普通百姓对于数字多少没有概念,数数也未必清楚,因此统计出来的百万之军的口号多半是虚数,但是打一个对折,三十几万、四五十万多半还是有的。 当然,这些数量当中包含老弱。 因此折算下来,战兵应该在十万左右。 王邑摇摇头,说道:“蛾贼燔烧官府,劫略聚邑,州郡失据,携裹百姓,罪大恶极,中郎欲讨,功在社稷,利于万民,不过……黑山之贼,隐匿山间,相互交通,转攻泽川,此起彼伏,战阵运作不便,历来征讨多为不利……昔日灵帝亦是有心无力,故而册封张燕为平难中郎将以作权宜……” 汉灵帝因为兵力被西羌牵制,在上党和河内几次出兵都铩羽而归之后,也就捏着鼻子认了,在张燕请降的时候封了一个平难中郎将的名号给他,除此之外,也有另外几个黑山头领也被封为了杂号的校尉。 虽然说是中郎将、校尉,但是这种杂号的头衔和斐潜的护匈中郎将和五官、左右等正名中郎将天差地别,就好象后世山寨土匪也称呼土匪头子为司令一样…… 因此绝大多数的在官场上的人,都明白汉灵帝只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因此也都没有讲张燕等人看成是同道中人,王邑直呼其姓名也正是说明了这一点。 “今有于毒、白绕、眭固等部劫掠冀、兖,王公敏慧,当知其何故也……”斐潜出兵,自然是要有一个说法,而且这个说法还需要符合大部分人的观念。 王邑微微眯缝了一下眼,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莫非……山中物资短缺?”既然受了招安,那么自然是要表现得安分一些,但是现在又出动大部的军队溜出太行山洗劫周边郡县,那么无非就是两个原因,一个是有人不安分,二就是山里没吃的了…… 相比较之下,山中无粮的可能性更高。 太行山毕竟还是石头多,但是石头又不能当饭吃,张燕手下人口众多,就算在山区内行猎又会有多少供给? 斐潜点点头说道:“王公不愧为睿智之士也,故而某非进山寻贼踪迹,仅是屯兵于山径之间……” 王邑楞了一下,旋即抚而叹:“妙哉!中郎算无遗策,邑深感佩服!”心中不由得感叹道,别看年纪轻,真真老奸巨猾,这样一来,斐潜堵住了外出劫掠的黑山贼的归家之路,对太行山内的人无异于是沉重的打击,而且还不用损兵折将,毕竟在外流窜的黑山贼的对手就是在冀州和兖州的郡兵,他们不收拾黑山军也不行,反过来还要感谢斐潜配合拦截…… 这几乎就是不费多大力气,却能在几方面受益的良策啊! 怪不得这个斐潜屁颠颠的赶来,简直就是坐收功绩到手啊! 要是自己手下有像斐潜这么一样的多的军队,少不得也想参与一二…… 唉,可惜啊!自己怎么没有早点想到呢? 王邑自以为看透了斐潜的谋划,在觉得斐潜有些急功近利的同时也不得不佩服斐潜的这个军事行动简直就是恰到好处,一边可以从朝廷那边捞来好处,一边又可以卖好给袁车骑,最重要的是还不用进山做那种吃力不讨好的围剿,轻轻松松就可以有功绩…… 看着王邑投射过来的有些羡慕的神色,斐潜拱手道:“呵呵,王公过誉了。前些时日与鲜卑对阵,偶获几匹马驹,潜不识良莠,闻王公深蕴伯乐之法,还请王公代为鉴别一二……” 这是什么意思,王邑自然心领神会,便哈哈笑着,双手连连摇摆,推辞着。 斐潜作色道:“王公嫌潜蔽陋不成?同为社稷出力,何分彼此也?吾与王公之谊,何分亲疏也?”我有好处,自然不会忘了王邑你,但是你我之间的关系也是同样别忘了…… 既然斐潜这样说了,王邑便装出一副无奈的样子,答应收下了。 呵呵,嘿嘿。 两人一阵和谐的笑容。 王邑说道:“中郎且放宽心,平除匪患,邑定当支持!”支持什么?支持剿灭黑山军么?不是的,王邑又不出兵,除了今天带的这些慰劳品之外也不出粮草,有什么支持? 因此王邑的意思也是说并州刺史要来了,该怎么做我懂得…… 呵呵,嘿嘿。 王邑和斐潜相视一眼,然后又是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 相互之间都有一些了解之后,也明白了需要做些什么之后,便进入了表演时间…… 斐潜举宴招待王邑一行,公然感谢王邑代表河东人民对于自己的支持,表示为了两地的平安和稳定,自己铲除匪患义不容辞云云…… 王邑也发表了对于斐潜的肯定,预祝斐潜此行一切顺利,平定贼患…… 如此,自然是宾主尽欢。 第六四一章 另辟蹊径 次日清晨,王邑便以政事为由,离开了斐潜大营。 斐潜一路相送,给足了王邑面子,双方在十里左右依依惜别,好生一副深情厚谊的样子…… 王邑坐在华车之上,看着左右的人侍卫和随从,心中想着估计自己这一趟的作秀,基本上就会传到安邑的大小士族们的耳朵中了。 这次出安邑,自己的侍卫忠诚度的问题不大,但是那些用来运输马车的随从们,当然是谁给钱谁就是老大。 最重要的是,王邑本身也不想瞒着,就像斐潜利用他一样,他也在利用着斐潜。 斐潜带着雄厚兵卒特意拐到安邑的用意除了他所说的那些之外,还有一点是一直没讲,但是王邑心里清楚的。 那就是向王邑证明自己的实力…… 毕竟现在世道乱了,有雄厚的兵力,确实在某些方面可以增加不少的说服力。 虽然河东并不属于并州管辖,并州刺史这个事情也轮不到王邑操心和头痛,但是毕竟平阳距离河东郡较近,而且往来商贸也是很频繁,因此王邑不轻易表态和站队,那么河东这些士族们自然也不会轻易的做出政治上的决定。 这样一来自然可以供给斐潜一些缓冲的时间…… 但是反过来,王邑配合着在众人之前的和斐潜表现出来的交情颇深的情形,自然也会更加得让自己的位置稳固,在河东境内,那个想做刺头,不仅要考虑河东郡的郡兵,还要想想随时从平阳来的援军,如此一来,铁了心要吃豹子胆的人就基本上没有了。 互惠互利啊…… 王邑捋了捋胡须。 只不过不知道这个状态,还能维持多久…… ×××××××××××××× 斐潜看着王邑的远去的身影,然后翻身上马,下令回营。 一边走着,一边和左右的徐庶和贾衢说道:“王河东基本就这样了,应该在有明显结果之前,不会轻易的做出选择了……” 徐庶在一旁说道:“王使君当无疑也……” 贾衢也点了点头。 这就好。 斐潜多少松了口气。 斐潜的真正目标是去搞黑山军么? 不是的,斐潜是要控制上党和太原,然后封闭太行八径。 但是一旦斐潜的行动过于明显,让人察觉到了真实的目标,那么不管从官面上还是从周边的士族中间,都会引发轩然大波,搞不好就成为了众矢之的。 尤其是袁绍。 别看现在斐潜手下兵卒不少,但是要和二袁相比,还是无法抗衡。最关键的问题在于没有人口基数,根本耗不起。 袁绍打光了一两万人,只要在鼓动鼓动,募集募集,又是一两万的军队可以迅速的开出来了,冀州、豫州人口密集度在整个的大汉最高,这个可不是虚的…… 所以现在绝对是无法和袁绍刚正面的。 要达成自己的目标,又不能引起袁绍的注意,并且还必须有充足的理由让大多数人认可,斐潜琢磨了好几天,吃不下睡不着,终于是想出了这样一个方案,也迅速得到了徐庶和贾衢的认可和补充。 因势利导。 就像是王邑听了,都觉得斐潜是在投机,而不是谋略一样,绝大多数人也会因此而忽略了斐潜这个行为后面的战略意义。 毕竟这个行为,确实是投机性太强了。 黑山张燕势大,几乎没有任何郡县兵卒敢单独对抗,出兵围剿就意味着后方薄弱,被张燕派遣边路偷袭不是闹着玩的,因此大多数的郡守和县令都是保守为主,不会考虑进攻张燕。 张燕崛起之时,正是边章、韩遂在陇右起兵,威胁三辅的时刻,汉灵帝拆东墙补西墙,结果还是补不下去了,便只能是重点关注京兆地区,黑山军得以借此机会膨胀而大,最终发展成为了朝廷不能讨之的地步。 张燕此人在接任了大统领职位之后,可能也不是想一辈子就当一个匪徒,因此便派人向汉灵帝表示请降,困于西北战事的汉灵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无奈之下封了张燕官职,等于是承认了张燕对于太行山一代的割据行为。 张燕也知道所谓的平难中郎将没什么卵用,因此除了头衔之外,张燕还向汉灵帝要来了举孝廉的和上计吏的权限…… 举孝廉的和上计吏是普通民众从白丁转变成官身的必须的流程,因此张燕实际上是想建设出自己的府衙,但是毕竟出身太差,除了一些被迫无奈的,根本没有人会去考虑从张燕的手中获取这样的两个进身的途径,因此张燕的对于整个黑山军的管理也一直跟不上发展,整体的架构有点像是胡人的部落式联盟。 但是人口一多,待在山上,吃穿就有问题了,因此这些年头,黑山军抄掠上党,河内,到冀州、兖州打秋风的次数不要太多,也是让这些受害的郡县很头痛的事情。 在这期间,大将军何进死了,西北边军董卓进京,袁董的反目成仇,并州刺史丁原被杀,并州边军名村实亡,而另外一只比较有战斗力的边军,幽州公孙瓒忙着针对乌桓…… 后来袁绍在冀州站稳了脚跟,手中握住冀州牧,自然要做出一点“牧”的样子来,因此就瞄上了被冀州士族长期引为诟病的黑山贼军。 再加上不知道是不是张燕老家位于北地,因此对于打击胡人的将领颇有好感,还是黑山发展的方向魏郡、东郡、阳平郡等黄河中下游地区恰恰是袁绍的势力范围,双方的冲突遂不可避免,因此,张燕和公孙瓒双方联盟,共同对抗袁绍…… 在这个节骨眼上,斐潜的行为自然会受到袁绍的欣然欢迎,并且说不定还会提供一部分的兵粮支持,期待斐潜能在黑山军的后院添上几处火头。 同样深蕴士族往来的袁绍也不会仅仅指望用点粮草就能让斐潜卖命,自然会考虑并州刺史的相关问题…… 如此一来,斐潜的整体规划才能够顺利实现。 “回去便拔营,启程出发!”斐潜下令道。 虽然整体设想不错,而且截至到现在的行动也没有什么问题,但是自己这另辟蹊径的战略究竟能不能落到实处,还要看后续的事态发展…… 第六四二章 说到就到 河东安邑附近地区在战国时期也是秦国重要的一块布防的地点,因为这一块区域就像是长安和洛阳之间狭长的古函谷关一样,握在手中,就等于是获取了从运城盆地区域绕过潼关进攻咸阳的权利。 这是进攻关中的北线,也是在黄河几字形拐角这个区域较大的平缓地区,河水的充沛灌溉也给这一块区域带来了足够的粮草产量,可以提供给驻军补给。 这块区域,其实就是从安邑到永安一带的地区。其实就是半块控制在斐潜手中,半块在河东卫氏手中的临汾盆地,还有在河东郡安邑附近的运城盆地。 而过了安邑往东,就是中条山脉和王屋山脉共同形成的狭长区域,只有山高谷深,林密猿鸣,却并没有多少的人口。 战国魏文侯曾经派吴起为将,沿着这一块区域度过大河,向西连续攻克临晋,元里,并在次年又下洛阴,直接逼的秦国只能在洛水的西岸重泉城建筑防御工事,然后一面求和,一面派遣外交使节四处宣扬魏文侯的威胁性,最终使得魏国的军队停下了脚步,赢得了喘息的机会。 后来秦国对于这一段历史念念不忘,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惦记了多年的秦国终于趁着魏文侯死后,魏国由盛转衰的时机,连续出兵夺下了运城临汾区域,后来攻伐赵国夺取了上党区域,最终导致山东诸国从北线进攻关中的路线被秦国卡死,彻底关上了从北面进攻关中的大门,从此山东诸国想要攻打关中,便只能走崤函通道了和武关道了。 过了这一块狭长的区域,继续往东就是穿过太行山,进入冀州区域,而掉头往北,就是上党高地,转向往南渡过大河,就是雒阳。 斐潜沿着山谷往前,虽然说这一带区域并没有多少的耕地可以供给耕作,也就没有多少大村落定居于此,但还是偶尔能看见些山间猎户隐隐约约在山林间的身影,或许是在此生活比较困苦,也或许是斐潜的声名传到了这里,甚至在行进的时候还有一些猎户主动上前投军,斐潜自然是一概应允,先让其归入弓兵的行列。 此外,这里也是上党与和河内等地与河东贸易往来最方便的一条路,因此往来的商贩也是不少,不过斐潜大军行进,这些商贩也都敬畏的躲在道路的一旁,在看清楚了斐潜的旗号之后,也有不少商队的领队,上前供奉一些粮草布匹之物…… 这些商队大部分都是仰仗于斐潜在北地的生意,自然都认识斐潜那十分具备特色的旗号…… 战胜鲜卑的附加效果现在有一些体现出来了,在斐潜带着军队沿途行进的时候,一些原本紧闭坞堡寨门,战战兢兢惊恐万分的乡间豪右,在弄清楚了是斐潜护匈中郎将的部队的时候,多半都会带些粮草酒肉送到军队当中来。 加上在这条路上,这些商贩的自发的举动,也因此促进了斐潜的兵卒士气的提升,个个走的昂首挺胸,目不斜视…… 当兵虽然说是吃军饷,但是如果又能被百姓所尊重,那么自然是没有人会不乐意的。 北地苦胡已久,现在斐潜虽然只是打赢了一场和鲜卑的战役,但是就像是给这些在北地讨生活的人一丝希望,因此受到尊敬和欢迎也就在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 戏志才没个正形的摊在马车之内,抱着一个酒葫芦,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 对他来说,曹操还是算是不错的一个主公,能听得进话,也愿意听得进,最主要的是曹操虽然也是宦官之后的官宦之家,但是或许是因为身份的原因,并没有对于戏志才这个身份有很大的排斥感,而是基本上持着和卫觊一样处于平等对待的态度,这一点就极其难得了。 要知道,现在绝大多数的士族中人就跟卫觊是一样的,见到泥腿子就皱眉头。 但是就是东郡这一块地盘,确实不怎么样。 车骑将军袁绍,现在主要的精力还是放在了刚刚到手的冀州牧上,收拢河北士族,笼络冀州豪右,因此也顾不上南边的东郡这一块区域,但是完全放任不管么,也是不好,毕竟东郡就等于是冀州的南面的触角,如果一旦东郡落到了其他的人手中,那么等车骑将军袁绍整合完了河北之地,再想掉头南下的时候,就难免困难许多。 因此就给了曹公一丝机会。 或许也是戏志才的一个机会。 曹公的征西将军的愿望,估计……嗯…… 是不太可能有了,就算是真的获得这个名号也多半名不符实。 征东将军倒是有可能…… 至于曹公现在的这个奋武将军头衔,呵呵,呵呵,不提也罢。 若不是这一次车骑将军袁绍令曹公南下进军东郡,这个奋武将军还比不上邺城的城门校尉呢…… 戏志才一边喝着酒,一边漫无边际的乱想着,思维跳跃转换极快,这也是他的一个习惯,每当考虑事情的时候,往往都需要喝点酒,好像不喝酒脑筋就会迟钝下来一样。 这一次领曹公之命,前往并州北地与护匈中郎将进行接触,戏志才倒也没有多少的压力,都是一个师傅下的弟子,这个门生之间的关系一般情况下可不是说翻脸就能翻脸的,要想想董卓不认袁隗,基本上都被山东士族给喷得体无完肤,况且曹公和斐中郎之间,也没有多少的厉害冲突…… 啊哈,要是曹公也能搞个中郎将的头衔,那么一个师门三中郎,倒也是一番美誉啊…… 呵呵,当然,像奋武将军这样的杂号中郎将就算了。 接下来,曹公主要的方向是往东…… 而斐中郎么…… 戏志才将身体支撑起来一些,靠在了车厢板上,面容上原本玩世不恭的笑容略收了收,有些严肃起来。 这个斐中郎,确实不简单,若是自己换成他的位置,也未必能够在短短一两年之内,开拓下如此大的一块区域…… 商人无利不起早,但是贸易却是一个区域是否繁荣的标准,看这路上往来的商队,足可以想象出来北地平阳该有多么的繁华。 一个已经废弃的城池,现在几乎要变成北地最重要的一个商贸节点,这其中的转变,戏志才也敬佩之至,毕竟他擅长谋划策略,但是要让他搞经济创收入,这个……嗯…… 人各有专长,这很自然,但是像斐潜斐中郎这样,似乎文学也不错,作战也没有问题,还能治民生,搞商贸,这个……嗯…… 戏志才闷闷的下意识举起酒葫芦喝了一口,还没等他将酒水缓缓咽下,就听到马车车厢之外有兵卒禀报,前方遇到了护匈中郎将的队伍斥候,请示要不要表明身份? “噗!”戏志才一口酒没能咽下去,全部给喷了出来,说斐中郎,斐中郎就到了,这是什么个情况? 第六四三章 原来是你(中秋节加更) 在半路上居然能遇到曹操的使节,这让斐潜也是很惊讶。 斐潜翻了翻眼皮,算了算今天的日子,似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也不是什么良辰吉日,估计曹操也不会派人送什么新手大礼包之类的东西,那么是要干什么呢? 双方近了些,曹操使节一行人连忙下马下车,步行步驱而来,斐潜也下了马,迎上前去。到了近前,斐潜只见在曹军之中出来了一名文士,峨冠博带,衣袍宽大,不过就是头发散乱,在风中被吹得七零八落,遮住了大半的面容。 走近之后,文士双手高举对着斐潜长揖,依使节之礼向斐潜拜见,身上衣袍在秋风中被吹拂得紧紧贴在身上,露出了一身的瘦骨嶙峋…… 好吧,站在上风头的斐潜表示,这个画面有些太美…… 斐潜连忙上前搀扶,却看到在长发散乱之下的使者面容的时候不由得一愣。 “戏志才,拜见斐中郎!”戏志才重复了一句,高声说道。 斐潜哑然片刻,然后说道:“好好!传令,寻址扎营!备宴!”这个时间虽然是刚过了午时,正常的话还能走上一两个时辰,但是既然是遇到了曹操的使节,便提前扎营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黄旭让人取来了一些布幔,在附近的一块山石之上围出了一块区域,布置上了席子和桌案,便是临时的酒宴场所了,至于营地帐篷,哪有说盖就能马上好的,不过等斐潜和戏志才交谈完毕,吃完酒宴,也就差不多可以盖好了。 黄旭带着几个亲卫站在幕幔之外,然后其余的兵卒在山石附近警戒。 斐潜看已经布置好了,便邀请着戏志才入席。 待喝过一两杯,寒暄客套之后,斐潜才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个……奉孝……你现在叫志才?却是为何?”难道郭奉孝也和徐庶一样,杀人之后隐姓埋名? “一时冲动,就换了个名称……”郭嘉当然不会给斐潜详细讲他假换名的原因,只是说跟曹操开了个玩笑,到时候再跟曹操讲原名就是…… 斐潜点点头,装作不太在意的样子,又询问了两句,得知郭嘉是先去了袁绍之处之后,才找的曹操,内心中不由得宛如翻江倒海一般翻滚起来。 先投袁绍,再找曹操。 改名。 等之后才告诉曹操,换回原来的名字。 怪不得历史上戏志才和郭嘉都是以爱喝酒、爱磕药出名,当然郭嘉会好一些,戏志才简直就是邋遢的代表…… 一个邋遢鬼,多半的人都不会喜欢,因此想必也不会多少人注意到其面容,等到郭嘉换名之后,便变成整洁仪态之后,也不会有人将其联想到一起。 怪不得历史上戏志才死的时候,曹操哭得跟个二傻子一样,悲伤欲绝,就像是死掉了十个八个的其他人的妻子一般,然后郭嘉一来,进帐商谈了一夜,就立刻将戏志才之死抛在了脑后,再也没有半点的悲伤之意,嘻嘻哈哈得意洋洋的宣布自己又获得了一个大能人…… 好吧,这个暂且不论,单单考虑为何郭嘉会隐姓埋名…… 真的只是为了和曹操开个玩笑? 呵呵,呵呵。 信你就见鬼了。 郭嘉隐姓埋名未必是为了骗曹操好玩,肯定是为了隐瞒什么,那么有不像徐庶那样是杀人逃避律法,那么是为了什么呢? 斐潜向郭嘉请酒示意,然后接着喝酒的时间急速的思索着。 不是为了逃避律法,那么就是为了躲避人员了。 为了躲避谁呢? 斐潜放下了酒杯,忽然脑海当中闪过了一个念头。 在车骑将军袁绍之处…… 有个郭图。 郭图是正儿八百的颍川郭氏,而郭嘉顶多就是颍川郭氏的旁支,跟自己之前在河洛之时斐家当中的地位差不多…… 按照郭嘉的习惯和当初斐潜在颍川荀家别馆哪里得来的侧面消息,在颍川郭氏之处,想必郭嘉都借过不少钱,牵来扯去可能都和郭图有所关联,因此不管从家族伦理的角度来说,又或者是从钱财来往的方面来讲,如果郭图知道了郭嘉于曹操之处,要求郭嘉配合郭氏家族做出一些有利于袁绍但是不利于曹操的举措,那么对于郭嘉来说也是非常难以处理的事情。 如果从这个角度上来讲,郭嘉改名换面,就多少有些道理了。 不过,难道郭嘉在这么早的时间,就确定了曹操和袁绍之间必然有所相争? 还是郭嘉纯粹只是无意之举,谨慎的性格使然? “唉!奉孝为何不来并州……”不管怎么说,斐潜还是觉得有些可惜。虽然在那么一个瞬间在心里闪过不顾一切干掉郭奉孝的念头,但是旋即就打消了。 这个时间段,还是有一些规矩要遵守的,自己如果无缘无故干掉了使节,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将来派出去的使节别人也可以无缘无故的杀了? 毕竟郭嘉虽是旁支,但仍然算是士族子弟。 郭嘉拱拱手说道:“嘉萤虫之芒,乡野愚夫,懒惫之人,蒙中郎牵挂,实乃愧赧也。近闻中郎声名,如雷贯耳,恰逢曹公所遣,得以晋谒,不胜荣幸。”抱歉,不是不来,是最近才听到你的名声,而那个时候我已经在曹操手下了,这个不能怪我…… 斐潜真的很想追一句,难道曹操就名显当世了么? 但是想想,还是忍了。 在山东士族当中,曹操的名气自然是没有二袁大,但是主动领军和董卓进行交战的着一个行为,虽然最终是以失败告终,但是其中蕴含的勇气和担当,却被很多人看在眼中,所以郭嘉离开了袁绍选择了曹操,也未必没有他的道理。 因此对于斐潜来说,现在不应该像一个怨妇一样唧唧歪歪的抱怨这个抱怨那个,而是应该努力的使自己的名望超过曹操,甚至有一天超过二袁,那个时候,自然而然的就成为了天下人考虑的方向。 当然,在名动天下之前而来的,才能说得上一个有眼光,在其后追随者,顶多就是一个附翼之辈而已。 “不知奉孝此来,所谓何事?” 郭嘉一笑:“嘉此番前来,特助中郎据并州尔……” 第六四四章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山间的山岚吹拂而过,吹动得布幔轻轻作响。虽然秋天的温度已经较低了,但是斐潜却能感觉到背上似乎冒出了一些汗,顺着脊梁往下流淌。 斐潜呵呵一笑,说道:“奉孝何来此言?” 郭嘉朗声说道:“平定白波,足见中郎护民之心,北克鲜卑,亦显中郎忧国之意,中郎胸怀经纬之才,身明天下大义,岂不知北地暗弱已久,各自为政,亟待中郎统号令于并州,布信义于北地,解百姓之疾苦,御胡奴之残暴也。” 话虽然很好听,但是实际上…… 斐潜摇摇头说道:“潜原仅一书生而已,蒙承皇恩浩荡,委以重职,战战兢兢,常恐力薄智短,上不能报君,下不能安民,若奉孝有良策,还请开潜愚钝,直赐教诲。” 开什么玩笑,在这个时间点上,就连二袁都没有大张旗鼓的站出来,说要和汉室分庭抗衡,而是一直再用着“清君侧”的名义,虽然这个名义大家都是知道有多么的操蛋,然而“没收”和“征用”到底哪个更让容易让人接受一些? 汉朝当代皇帝还在说天下初平,王允总揽政事还在说山东山西无碍,二袁还继续在装聋作哑说董卓余孽未除兵不得退,各地要员还在假借匪患之名扩大军备斩断和汉室的往来,这个天下有的人是看不明白,有的人是不愿意看明白,但是所有的明白人都不会跳出来说自己明白,因为那样做,就不是真的明白而是蠢蛋了。 斐潜自然不想做这个蠢蛋,他也不清楚郭嘉的此言究竟是什么心思。自然不可能像一个傻子一样,被人说一句将军之志,立刻慷慨激昂的宣布什么天下将大乱,挽汉室倾覆,除奸臣窃国,就百姓水火什么什么的,真要是这样做了,那么又将现在的这些朝廷重臣们至于何地? 天下所有大臣诸侯们都是废物,就自己一个聪明人? 天下所有大臣诸侯们都在贪腐,就自己一个正直脸? 跟效忠自己的手下,说一说要割据并州的谋略没有什么问题,那叫做阐明自身志向,也是给手下一个奔头,但是动不动就在外人面前大谈特谈,那就是取死之道了。 所以斐潜自然是只能问问,却绝对不能说。 问是表明自己不耻下问的态度,但是自己站起来瞎咧咧,那就是某虫上脑了。 郭嘉目光闪动了几下,说道:“并州东贯群山,西接高原,南临大河,北度阴山,有险塞千里,有沃野万顷,有山川屏障,有交通贸利,虽有胡奴叩扰,但鲜卑失其主,匈奴失其位,羌人失其势,正是殆以天授中郎也,中郎岂有意乎?且北地百姓困苦,盼王师如盼甘霖,上党、太原之地,智能之士亦思明主久矣,中郎既领甲胄,荡平诸戎,布信于内,外结诸侯,保其岩阻,积聚兵粮,待有变时,或南下河洛,或东进中牟,或西平三辅,其不大业可成?此嘉为中郎所谋也,惟中郎所图之。” 斐潜被郭嘉说的一阵阵心中发颤,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要怎样回复更好。 郭嘉说的内容基本上和自己想要做的东西相差不多,一时之间斐潜都有一种被郭嘉洞悉一切的感觉…… 自己要认,还是不认? 这种超强的战略规划性,难道是郭嘉特有的天赋? 如果郭嘉是自己人,那还好说,大大方方认了就是,但是现在郭嘉明显是代表了曹操,这个问题就不一样了…… 因为在汉代,春秋战国的遗风还有,许多臣子称太守、刺史、州牧为主公,并不是说这个太守、刺史、州牧就要造反了,而是像春秋战国一样,是以家臣的名义在称呼,奉上自己的忠诚。主公做的位置越高权柄越重,家臣自然水涨船高,相互之间的利益是牵挂在一起的,因此家臣的忠诚度在一般的情况下,还是有一定保障的。 因此,某公和主公之间的差距,并不是仅仅一个字而已。 郭嘉是曹操的属下,按照后世游戏里面的说法,郭嘉的相性及其与曹操合拍,那么自然就不可能背叛曹操做一些什么事情,那么之前的出言,关于并州的大战略,帮助斐潜恐怕是假,帮助曹操才是真的。 那么郭嘉为何要说这样的话语? 斐潜心中一动,并没接着郭嘉的话题继续说并州,而是转而说道:“近闻曹公得拜东郡,大败黑山白绕所部,收降残兵青壮万余,兖州百姓提箪相迎,招贤纳士总揽英雄,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郭嘉眼神一下子凌厉起来,但是对上了斐潜之后,又很快的无奈笑笑,低下头借着喝酒掩饰了情绪的波动,然后说道:“中郎果然洞察明晰,嘉献丑了……” 果然不愧是蔡邕门下弟子,这个思维的敏捷度,几乎跟曹公不相上下,郭嘉也没有继续遮掩的意思,反倒是很坦然样子,举杯向斐潜赔罪,承认错误。 “吾主虽入东郡,间有小胜,然粮草、铠甲、兵器皆仰仗袁车骑鼻息……”郭嘉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且兖州久经蛾贼所害,耕地荒芜,百姓流所,困顿无比,城池尽毁,衣食无着,故而嘉心忧不已。方言及并州之策,一则为中郎所计,二则也为吾主所虑,若中郎得统北地,兵甲、战马自可多有往来……” 斐潜说道:“曹公欲购战马兵械?” 郭嘉嘿嘿笑了两声,说道:“不瞒中郎,非‘购’也,乃‘借’之……” “借”? 有借无还吧? 靠,这种事情还好意思说的理直气壮的,不愧是郭奉孝…… 不过方才郭嘉所承认的未必全部都是真的,在其中肯定还有掩盖着一点什么。就像是汉代的墓葬,很多时候都会在真墓之上再修建一个假墓室,然后一旦被人发觉,看到了简陋的衣冠冢之后,多半都会以为挖到了一家穷人的墓葬,然后就没有了继续往下挖掘的**和动力了。 斐潜轻轻用手指敲了敲桌案,那么先抛开是借还是购的这个表面上的问题,郭嘉想要掩藏的是什么呢? 第六四五章 假假真真真真假假 在三国当中,刘备为何早期东撞一头,西撞一头,始终不清楚自己到底应该立足于何处,也不知道具体下一步要做什么,除了他自己先天的属性影响之外,很大程度上于他并没有战略的视角有关。 有人会说战略这些东西谁不会? 三国那个谋士不会来这一套? 但是很遗憾,做人不要太上帝。 就像是后世,好多人都懂得说股市要在股灾的时候购买股票,炒房要在**十年代才算是白菜价,互联网要在零几年的时候兴起,马猫的网购会成为世界上第一的剁手网…… 但是真的人在局中的时候,在亲身经历着时代的改变的时候,谁懂? 马猫到处伸手求融资,求爷爷告奶奶发不出员工工资的时候,多少人当初就离开了?多少人直接拒绝了?多少人躲着马猫? 那些拒绝了的,顶着金融博士头衔的,身价上亿的风投商们都是白痴,傻子,二愣子? 或许到了后来他们会后悔,但是他们也相信在那个时刻,他们是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因为后来知道了,或者说经历过了,当然就觉得当初的这些东西并没有多少的神秘感,不就是两句话么,不就是一个整体规划么,不就是每一个三国谋士上舞台之前都会瞎**的几句么? 但是就这样两句话,在当下所有人未来都是一片迷雾的情况下,有多么的珍贵…… 不说那些永远站在上帝角度看世界的,就单单说一个公司的老总,在招聘时遇到一个大学生,然后这个家伙居然将上个月公司刚刚制定下来,仅仅只有董事局的两三个人才知道的未来五年发展规划,全部说了一个通透,请问这个老总是怎么样的一个心情? 更何况郭嘉现在所说的这些东西,要是被其他的人知道了,也认同了,那就是相当致命了。 斐潜现在虽然有些许的成就,但是依然还有竞争对手,依然还有敌对势力,依然还有难解的问题,不说别的,单单袁绍如果前期就认为自己威胁过大,发动起山东士族联手先行扑灭,要怎么应对? 割据上党、太原,上党就不说了,太原可是现在总揽政事的王允的老窝,虽然说站在上帝的视角知道王允蹦达不了两天,但是要是现在就被王允知道了斐潜现在就有侵占太原的意图,王允难道会欣然接受? 在现在当下各路诸侯还没有暴露出真实想法的时候,在这个就连刘焉都明明是已经割据了但是还是托辞是盗贼损坏了山路栈道无法和中央联系上的时候,率先表示出要侵占上党太原,然后据太行山隔岸观火,那么真的就是纯粹作死的行为了…… 因此斐潜心里担忧归担忧,害怕归害怕,但是还是笑道:“奉孝不必过谦,以曹公大略,东郡亦为鱼米之地,稍加修整,便可恢复,何来钱粮之忧也……然并州之地,苦寒贫瘠,人丁稀薄……若是奉孝觉得并州前途可期,不若奉孝回去和曹公商议一二,同禀袁车骑,便让潜至东郡,曹公来并州如何?” 郭嘉愣了一下,旋即笑道:“哈哈,中郎爱说笑……此乃朝廷分派,怎能私下调换……” 斐潜看着郭嘉表现出来的言语和态度,心中略略定了一些,估计郭嘉并不是察觉到了什么,而是习惯上的先声夺人,不过…… 斐潜忽然想起了一点什么。 如果说设计战术,针对性的做出战局上的布置,斐潜真的不如郭嘉,甚至也比不上徐庶,但是要说起逻辑推理,利益分析,谎言鉴别,这种在后世几乎天天都用的上的东西,那自然是斐潜不弱于旁人的能力了。 在后世,有谁没有被各种TV上面信誓旦旦的广告所轰炸过? 在后世,有谁没有被各种狐朋狗友虚情假意的言语所蒙蔽过? 在后世,有谁没有被各种情侣之间山盟海誓的承诺所伤害过? 在后世,有谁没有被各种同事同行相互拆台的龌龊所恶心过? 吃亏多了,痛的多了,自然就会记住了,这种几乎是本能般的反应也帮助了斐潜在此刻保持了一个警觉的心态。 郭嘉承认自己是为了曹操才向自己献计,为得就是可以有一个不再受袁绍牵制的购买军械的渠道,并且虽然没有明讲,但是言语神情当中基本上就是厚颜无耻的表示出一个意思,这个购买多半是“有借无还”…… 很好,很强大,理由很充分,脸皮够厚实。 按照常理来说,应该大多数的人都会注意到这个有借无还的身上,纠结于师门情谊之中,然后就多半会被郭嘉成功的给绕过去了…… “奉孝,不知曹公欲借兵马几何?”斐潜说道。 “粮草十万,兵械八千,战马三千,不知中郎……”郭嘉笑嘻嘻的,就像是说的数字没有多少似的。这个也是个习惯,郭嘉之前找人借钱的时候也都大开口,然后再主动缩小数值,让人感觉到自己已经在退让了,因此到最后往往也会多少给一些…… 斐潜也没有动怒,也没有对着数字有什么意见,而是一口答应了下来:“既曹公有求,潜不敢不从。” 郭嘉倒是吓了一跳,眼睛都瞪圆了,难道斐潜的实力竟然已经膨胀到了如此的地步,粮草十万,兵械八千,战马三千,竟然说答应就答应了…… 啊呀,自己刚才是不是报得少了些? 斐潜自顾自的喝了一杯酒,没理会郭嘉又惊又喜的样子。 “这个……”郭嘉决定还是见好就收吧,刚说出的话,立刻反悔未免也有些太过了些,实在不行,下次再找个什么理由再来“借”上一批也就是了,于是说道,“……吾主当深感中郎厚谊也,不知何时可以交接……” 斐潜点点头,说道:“今日有所不便……” 郭嘉连忙跟上一句:“无妨无妨……那么明日可好?” “这个明日啊……亦有所不便矣……”斐潜叹息了一声。 郭嘉眼睛眨了几下,然后说道:“……若是不便此地交割……于平阳亦可……” 斐潜摇摇头,又叹息了一声,说道:“非地之因也……” 这下基本上就把郭嘉给整糊涂了。 “敢问中郎,有何难处?”郭嘉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斐潜正容说道:“曹公身处困顿之境,立于苦难之地,宿于蔽陋之屋,仍不改忠诚之志,举义勇之师,血流濮阳败白绕,赤帜纵横定兖州,扫荡奸邪兴社稷,保靖安民立封侯。潜深敬佩之,故曹公之需,即潜之责也……” 斐潜停顿了一下,随后说道:“然并州苦寒之地,多遭胡人劫掠,颓墙坏壁,城倒寨废,兵粮战马器械等等一时之间难以筹集,且宽容些时日如何?” “……”郭嘉已经感觉明显不对了,但是还是问道,“不知中郎需多少时日?” “不多,廿年之内,定将曹公之需备齐!”斐潜说得斩钉截铁,就像是刚才他答应郭嘉所说的数量一样的爽快。 “哈……中郎又开玩笑……”郭嘉有些哭笑不得。 斐潜正容道:“啊?吾从来不做玩笑之语。并州北地,十室九空,民不聊生,街市荒芜。吾初至平阳,居于残垣断壁之下,众人议事,立于蒿草荆棘之中,前有胡人虎狼之兵,后无朝廷兵饷支援,困顿时掘草剥树而食之,书吏以下皆自出城樵采……不过奉孝宽心,廿年之内,定将曹公之需备齐!” 斐潜又重复了一次,讲得义正词严,严肃认真,就像是真的经历过那样的惨痛生活一样。 “……”郭嘉看着斐潜,嘴角抽搐了几下,“中郎,帐外近万骑,竟凑不得些许战马?”并州人口少,这个郭嘉相信,但是要搞到吃草根啃树皮,呵呵,那就太夸张了些,只要一没粮草断炊,兵卒不出三日立乱。斐潜刚到并州,又怎么会有一只意志力极强的部队跟着一起啃树皮? 要是论厚脸皮,斐潜丝毫不输于任何人,面对郭嘉抛过来明显不相信的眼神,面不改色的邀请郭嘉走出了帷幕,然后指点给郭嘉看:“奉孝仔细看来,此处并非汉家兵卒尔,为南匈奴单于所统胡骑……” 幸好这一次没有带过多的并州骑兵过来,现场只有一千多的汉骑。 两人站在小山石顶端看去,只要不说破,斐潜的胡骑和匈奴胡骑临隔而居,装束和生活习惯均是不一样,这是没什么好说的,很容易就能分辨出来。而且对于汉人来说,胡人长得几乎就是一个样子,郭嘉就算是再聪明,也自然是无法在短时间内就分辨出那些是斐潜招募的,那些是於扶罗带来的。 斐潜说道:“如若不然,奉孝可和南匈奴单于商议一二胜兵之事?” 郭嘉沉吟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说道:“请之容易,然东郡窘迫,欲养之则难矣。” 东郡看起来还是有一点钱的,只不过可能不多而已。看着郭嘉的片刻迟疑,斐潜立刻有了这样的推论。 不愧是人口密集的地区啊,在怎样搞,底子还是不错的,东郡算起来已经是被蹂躏过不下三四次了,但是现在曹操一到,似乎又要风骚的抖起来了…… 呵呵,斐潜看着有些犯难的郭嘉,嘴角微微翘了一下,这样就对了,你头疼的时候我头就不疼了…… 不过么,在其中是否有点可以操作空间呢? 第六四六章 拿得起放得下 秋天清晨雾气在山头上萦绕,就像是给青黛色的群山批上了一层的薄纱。 斐潜营地和於扶罗营地之内的兵卒已经早早的起来了,开始就像是工蜂一样忙碌起来。对于生活在底层的这些人来说,什么高屋建瓴,什么深谋远虑,什么崇高理想,都太遥远了一些,有的只是面前的一碗粥和身上的一件衣。 斐潜微笑着送郭嘉出了营地,依依惜别。 郭嘉看着在一旁已经准备好的一批物资,拱手为礼道:“嘉代曹公谢过中郎厚意!”说完就要下拜。 斐潜一伸手,将郭嘉搀扶住,说道:“同为汉臣,身系百姓,理应相互帮衬,奉孝不必如此,今且率此粮草先回,待吾筹集一二,另遣人送至东郡。” 郭嘉又再次拜谢,然后才带着自己的护卫一行,接管了五辆辎重车,摇摇晃晃的往东而去。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 斐潜看着远去的郭嘉一行,心中不知道为何冒出了这样的一句。 不属于自己的人,终归是留不住。 斐潜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 就像燕子一样,就算在这里保养再好的羽毛,到了时间就会南飞,抖一抖不会留下半点的云彩。 郭嘉尽心尽力的为着曹操在谋划,虽然未必是深谋已久,但是多少还是让斐潜感觉有些不舒服。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走哪一条道路的权利,或许这个权利在旁人看起来多么的可笑。 郭嘉是士族旁支,挂在士族子弟的边缘,晃晃荡荡,郭家的人提起他,多半都是一副嫌弃的样子,没有人看得起他,自然什么举孝廉上计吏的事情永远也轮不到他的头上。 除了曹操。 曹操是第一个不看他的外表,也不计较他无礼的举措,肯坐下来认认真真的听他说的话,考虑他的计谋的人。 更重要的是曹操的身份刚刚好,既不像袁绍那样显赫到了高攀不上的地步,又不会像斐潜这样刚刚抽泥地里面爬出来,自然是最佳的选择方向。 曹操待郭嘉以国士,郭嘉自然以国士报之。 要不是斐潜略有警觉,说不定就落入了郭嘉挖的坑里。 斐潜在经过言语试探之后,才最终确定了郭嘉的出谋划策,看起来似乎是站在斐潜的角度在考虑问题,也确实是有一定的可执行性,但是根本上却是为了曹操在布局。 郭嘉在这么早的时间阶段就已经考虑到了曹操和袁绍之间的关系,这一点不得不让斐潜佩服,为了曹操在发展期尽可能的不引起袁绍的关注,郭嘉就想将斐潜推到前面去。 只要斐潜占据了上党、太原,那么必然和袁绍比邻而居,再加上曹操在后面有意无意的宣传,肯定就会引起袁绍的关注,那么这样一来,曹操就可以安心的借着这样的机会,在兖州扎下脚跟。 和开局就能拥有一大片地盘的二袁不同,曹操和斐潜有一点是一样的,都急需发展的时间,所以有人在前面吸引火力就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一面从斐潜这里获取物资,一面又拿着斐潜在前方做挡箭牌,所付出的,不过是一个并州之地的粗浅谋划战略而已,郭嘉的这个计算相当划得来。 还有一点,郭嘉并没有提及之前的那个约定,仿佛是已经忘却了一般,这个…… “中郎,为何又答应给他战马物资了?”徐庶在一旁问道。 斐潜点了点头,原先是不想给的,但是后来想了想,还是给了,一个方面是郭嘉太过于精明了,幸好是在半路上遇到,若是让其到了平阳,说不定就能从中看出一些端倪出来,毕竟现在自己的势力还不至于强大到无视任何权谋,因此还不如早早的打发让他离去。 另外一个很重要的因素,是斐潜考虑到既然郭嘉想要让自己站在前面做挡箭牌,是不是反过来也可以让曹操站到前面去? 曹操迟早会和袁绍决裂,但现在相互之间的关系还算不错,至少没有扯破脸皮,那么自己是不是可以掺一点沙子什么的,增加一些袁曹之间摩擦的感觉? 广积粮,缓称王。 这句话似乎在哪里都能用得上。 但是却未必每个人都能抵挡得住虚名的诱惑,别看现在带着近万兵马逍遥而过,但是其中有近半并不完全属于自己。 这个时间点,跳出来赤果果的向天下人展示出野心,真的就是一件好事? 斐潜说道:“派个机警之人到邺城,以答谢许子远助言之名,然后……”斐潜的声音降低了下来,在徐庶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徐庶转转眼珠子,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会去安排。 现在这个阶段,自己的情报组织没有能够办起来确实是一件遗憾的事情,人手不足啊…… 如果交给崔厚,这个活动范围目前基本上是足够了,但是安全性却不是太强…… 徐庶么,这个工作其实也是非常耗费精力的事情,若是徐庶来做,那么就意味着在其他方面上可能就有些顾不上了…… 贾衢,嗯,年轻了些,恐怕有些事情难以顾全…… 好吧,这个事情暂时放一放。 现在最关键的是要调整一下针对于上党的进攻计划,因为郭嘉的那一席话,原定的计划不能再用了。 “元直,上党恐需速取也……”郭嘉的到来,也是给斐潜敲了一个警钟。现阶段的自己,绝对不能成为众矢之的,在最前面担任开路先锋的,那叫尖刀连,意思就是随时随地都可能陷入埋伏,随时随地都要准备着见血,而自己现在的底子,可以抗衡起四面八方的刀么? 现在既要抢时间,又不能招惹风头,因此怎样将上党拿到手中,很要有些讲究。 徐庶转头看向了斐潜,说道:“难道事态有变?中郎之意是?” 斐潜点点头,说道:“树大招风,若吾等直取上党,这个……” 按照现在的兵力,对付张扬的那些兵卒来说,简直就是碾压性的,光斐潜的步卒就足够和张扬的兵卒相当了,更何况还有那么多的汉骑和胡骑,轻轻松松打张扬一个暴击没有任何的问题。 兵力上的悬殊,导致只要斐潜稳重行进,就基本上拿下上党没有问题,但是现在问题并不在于张扬,而是袁绍。 平阳距离冀州还是有一些距离的,而且长时间无人关注北地,加上汉代消息流通速度并不快,因此现阶段大多数人并不清楚斐潜手中到底有多少的军队,但是上党毕竟和河内、冀州仅仅是一山之隔,如果一旦斐潜的兵力展示出来,那么也就意味着将其暴露在袁绍的眼皮底下了。 斐潜将视线投向了一侧的南匈奴的营地…… 第六四七章 拿得起放不下 受到青州黄巾的影响,兖州如今黄巾的势头又开始泛滥起来,这让张邈很是头痛。虽然现在张邈还是陈留太守,但是其族弟的广陵太守却被徐州牧给另外任命了他人取代了。 “这个老匹夫!”张超说起这个事情来就有些牙根痒痒。 之前讨董酸枣会盟的时候,徐州牧陶谦就托病不出,让袁隗的太傅掾袁绥四处奔走联络,装聋作哑,佯装不知,然后等张超带兵走后就刚好身体康复了,就顺势将广陵太守的职位收到了手中,静观其变。 现在看到酸枣之盟流产了,皇帝被西迁,山东联军吃了几次败仗之后明显毫无进取之意,徐州牧陶谦自然也不客气,就以张超擅离属地为名,削了张超的太守职位,使得张超现在只能在张邈的属地暂留。 张邈皱眉,这些话,说一次可以,老是唠唠叨叨就没什么意思了:“孟高稍安毋躁,吾亦书于袁车骑,不日将有答复。” 在刘岱和二袁当中选择,张邈更倾向于二袁;而在二袁当中,张邈觉得袁绍比袁术更好一些。 要说原因么,张邈还真一时之间说不上来,只是在他的感觉里,似乎袁绍更加的亲切一点,似乎比较的可靠些…… 但是张邈的字当中有一个“孟”字,所以其实这只是张邈的下意识当中的选择而已,要是光看地理位置,明显的张邈所在的陈留离豫州也是临近,要是说一郡太守投靠,袁术再怎样高傲也会欢迎的。 现在张邈烦恼的并不是张超的职位,而是曹操。现在没有太守的郡县还是有一些的,只不过地理上的好坏罢了,张超只要不是太挑剔,还是没有太大的问题的,但是曹操现在就不太一样了,东郡近在咫尺…… 曹操是张邈的朋友,而且关系还算是不错的哪一种。 这一点没有错。 但是现在曹操已经从一个党附,有了成为一方势力的趋势了。这种感觉,就像是原本身边的小弟,现在居然成为了和自己平起平坐的大佬了…… “孟高,汝观孟德如何?”张邈说道。 张超挑了挑眉毛,略有些不明白张邈的意思。 张邈缓缓的说道:“刘兖州心胸狭隘,无容人之量,若孟德立足东郡,必然与刘兖州相争也……” 张邈的话已经很明显了,现在刘兖州任命了东郡太守,袁车骑也任命了东郡太守,两个真假太守之间必然相争,谁真谁假,谁才是真正拥有这个名头,谁才是真正合理合法的继承者,已经不是什么最重要的问题了,而是看最后谁能存活下来。 因此两者之间必有一争。 就像后世西游记当中的真假美猴王,其实佛祖并不一定知道谁是真的谁是假的,但是既然本领一样,那么只要有一个去陪着去西天取经就可以了…… 真假重要么? 活下来的那个自然就是真的了。 张超思索了一阵,然后说道:“孟德毕竟是袁车骑所令……”先不说刘岱这厮一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但是说现在自己的官职着落都仰仗袁绍,难道还转脸就去怼袁绍的派出来的人? 当然,张邈问的问题的远远不止是表面上的那么简单。 不过很可惜,张超并没有完全能够听得明白。 张邈垂下眼帘,微微瞄了瞄张超一眼,默然无言。 算了,还是自己拿主意好了,这个族弟,能力是还可以,但是在智略还是略有欠缺,要不然也不会轻易的就被徐州那个老匹夫给耍的团团转…… 问题的重点不是刘岱,也不是袁绍,而是曹操啊! 这个曹操曹孟德,并不是一个可以让人省心的人,在酸枣就是上窜下跳,鼓动着要进军洛阳,济北相鲍信也不知道是受了其什么蛊惑,竟然一起来劝说自己,综合考虑之下,张邈还是同意派了一部分的兵力给曹操。 然后呢? 兵败汴水。 曹操回来之后,竟然毫无羞愧之意,反倒四处宣扬“关东联军日日置酒高会”,仿佛是因为联军置酒,曹操才慨然孤军奋战至败一般…… 难道之前置酒的时候,你个曹操曹孟德就没喝过一口? 更何况鲍信听信了曹操的唆使,导致惨败,损兵折将,不是也没有说过些什么?反倒是跟在鲍信身后的曹操有这么多的话? 因此众人也没有给曹操什么好脸色,曹操因此也灰溜溜的离开了…… 没想到现在居然又回来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曹操现在就已经是改换门庭了。 原本曹操是陈留人士,得张邈多方照拂,不仅免于被朝廷的追拿,还可以在家乡募兵,严格讲起来张邈算得上是曹操的上司,但是作为下属的曹操一项干得太用力…… 在雒阳当城门校尉的时候如是,在任济南相的时候亦如是,没想到到联军之后还是如是,只是不知道接下来在东郡会不会还是这样? 现在的曹操,等于是脱离了张邈的关系,傍上了袁绍这根大腿…… 袁绍的腿比自己的粗,这一点张邈没有意见,但是问题在于曹操离开自己转投袁绍的时候竟然连一个招呼也不打,这就有些让张邈有点膈应了。 张超本身性情较直,也没理会张邈的沉默,而是自顾自的在翻看着最近驿站传递过来的邸报。 张超捏着一份邸报,摇了摇头说道:“青州糜烂至此……” 青州是产海盐,汉代虽然航海技术不是太强,远航外海捕鱼什么的还是少了一些,但是盐这个东西自然也是暴利之物,久而久之在青州就有不少的盐商,为了逃避国家税收和官府的压榨,自然就趁着黄巾之乱聚集了不少的亡命之徒,纵横乡野。 这也是为何其他区域黄巾平定了,反倒是青州好像越演越烈的样子的原因之一。这也就是虽然青州乱成了一锅粥,但是在青州的一些大县城,还是照样过日子,去青州贩盐的商人,也照样可以走…… 张邈瞄了一眼,说道:“青州十室九匪……嗯……” 张邈忽然在心中有了一点隐隐约约的想法…… 第六四八章 拿不起放不下 张扬从前营巡查兵卒回来,坐在大帐中心情略有些压抑。 久攻壶关不下,只能是带着兵卒退到这里,和壶关上的温浩相互对峙起来。 兵员不足,若是强攻,恐怕就中了温浩的下怀。 壶关虽然并非像函谷关、虎牢关那样雄俊,但是也不是张扬手下的这三四千的兵卒可以攻克的。 张扬翻看了一下桌案之上辎重后营送来的账册,然后又微微叹了一口气,将记载粮草的竹简重新放回了桌上。 什么叫坐吃山空,现在张扬是深有体会。 前一段时间在壶关以南,河内以北的这一块区域搜罗了一番,才好不容易凑齐了一些兵粮,但是现在壶关不克,而兵卒的嘴却不能说封闭起来,该吃还是得吃,于是粮草渐渐的消耗了…… 按照现在的速度,张扬推算了一下,顶多就是再支持一个月左右…… 而一个月之内,自己能拿下壶关么? 再厚着脸皮,向袁车骑请求一些粮草? 还是带着人马再去南边找一些乡间豪右,让他们支持一些? 张扬左右思量着,有些拿不定主意。 中平初年,张扬跑到了五原,在此之前,他只是一个家族内的浪荡子。游手好闲,但是因为生活条件还算可以,因此身体强健,有一把的力气。 在并州,武风尤盛,很多时候讲理讲不通的,拿着拳头讲一讲就通了。手脚用习惯了,有时候不小心就懒得动脑了,张扬不慎在一次讲理的过程中手脚气力大了一些,因此不得不往边地上跑。 中平四年,张扬遇到了刺史丁原,正式成为了并州的一个武从曹。 因为多少有读过一些书,所以在处理一些事务上也比较容易上手,很快的,张扬就得到了丁原的重视,开始着手做一些比较关键性的工作起来。 中平六年,张扬跟着丁原一起从并州返回河洛地区。 大将军何进犹豫了,原来准备好的对付宦官的计划被推延了。何进感觉在雒阳城内的军队大部分都与宦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准备要搞一只完全忠于自己的军队,因此派遣了鲍信和张扬两人,分头募兵。 却没有想到,这一离开雒阳,张扬就再也没有能回去,一直到了现在。 张扬认为,丁原是好人,那么杀了丁原的董卓和吕布就是坏人,打着旗号和董卓抗衡的袁绍自然就是好人了。 因此张扬就主动的和袁绍联系,在得到了袁绍指派,攻伐上党的时候也毫不犹豫的执行了…… 然而,上党却并非那么轻易可以让张扬得手。 壶关,又名崞口,取其两峰夹峙而中虚,壮如壶口,故名之。 壶关这一带,山体是那种坚硬之石,而且都很大,直上直下,根本无法翻越,因此只能是从壶口中通行,也便是导致张扬久攻不下的重要原因。 绕道不是不可以,但是从壶口这里绕出去,然后再绕过太行山径,最后再再从井径绕回来,这在山区翻山越岭,没有三四个月绝对是走不完的,因此还不如在这里待着。 更何况,过了壶口关,就再无重要的关隘,可以直接进入上党区域。 上党号称晋地之脊。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当年战国时期,上党就因为白起廉颇赵括而闻名天下。最早的时候上党属于韩国伸出的一个触角,但是等秦国征伐上党的时候,韩国之上党郡守冯亭不愿降秦,主动将上党史献于赵国,被封为华阳君。赵国名将廉颇屯兵于上党,建立堡垒,扼守三关要道,与秦军相持三年之久。 秦国久攻不下,因此不得已触动了战场之外的谋略。范雎用反间计诱使赵孝成王换了根本不知怎样打仗的赵括为将。趾高气扬的赵括改变廉颇战术,率大军盲目出击,结果中了白起的诱敌战术,又被白起遣骑兵抄了后路,断了军粮供给,赵括组织了几次突围行动,但是都被挫败,连自己都在秦军的强弩之下身亡,导致赵国因此战而一蹶不振,从此再无和秦国抗衡的实力。 由此可见,壶关之重。 现在张扬被堵在这里,前进不得,后退又不知道该退往何处,确实有些尴尬。 但是问题不大。 张扬清楚,上党太守温浩年岁已高,身体状况较差了,近期听闻食量锐减,命不久矣的样子,因此也有不少上党的乡绅豪右偷偷的派人和自己接触,并隐隐约约示意现在和张扬敌对,只是受到了上党太守温浩的胁迫,不得已而为之,只要是温浩一旦身故,必然迎接张扬,不会违抗袁车骑的举动。 所以,上党终归是属于自己的,只不过早晚而已。 这也是张扬之所以在此驻扎的底气。 只不过,话说回来,如果那老东西一直拖着,自己难道也在此干耗着不成? 要是自己的兵卒再多一些…… 天杀的、该死的吕布!想到这里,张扬不由得骂了一声。 要不是吕布,董卓也不至于那么轻易的杀了丁原,自己也不会落到现在这般境地。 要不是吕布,之前派遣去支援河东卫氏的兵卒也不会损失殆尽,导致现在自己手下兵卒数量如此的窘迫! 不过张扬也只能狠狠的咬咬牙而已,要让他和吕布直接对阵,张扬还是没有那个胆量。在并州,有谁不知道飞将吕布的厉害?那个可以带着骑兵在胡骑当中穿插杀掠如同无人之境的家伙,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况且现在自己的兵力不足,又没有多少的战马,就算是想打,也没有办法拿来去如风的骑兵有什么奈何。 忽然一名小兵来报,说是发现一队兵马从西而来,多为骑兵,人数多少尚不清楚…… “骑兵?!从西而来?”张扬一面领斥候再去打探,一面思索着,“西面是河东郡,有谁会从河东郡而来?又都是骑兵?莫非是该死的吕布又来了?!” 张扬立刻下令全军戒备,但是很快第二波斥候回来了,禀报说并不是汉军,而是胡人,旗号是是南匈奴单于…… “胡人?”张扬听闻不是吕布,心中略微松了一口气,不过南匈奴不是在北地么,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第六四九章 失败的交易 胡人行军和汉人最大的不同,就是胡人基本上不太做安营扎寨的动作。胡人扎营,还不如说是给牲畜们搭建一个围栏,省得半夜的时候这些大小家伙们忽然收到了什么惊吓,然后就给跑了,至于人,一般找个平地,搭上帐篷就完事,不会特意的再去修建什么寨墙之类的东西。 这样做的好处就是节省时间,其实这也是汉人在草原上追击不上胡人,总是感觉胡人飘逸如风的一个重要的因素。毕竟搭建一个牲口的围栏,比搭建一个全部人的营地,来的更简单,也更快。如此一来就节省了不少的时间,可以快速的行军。 一般情况下,大军行进,一日三四十里,并不是说只能走这么长的距离,而是一天之内要花在安营扎寨,埋锅做饭所耗费的时间耽误了。 但是营寨有营寨的好处,至少张扬现在待在修缮完整坚固的营寨之内,看见胡人的骑兵来了,也不至于过于惊慌。 若是在平地之上,步卒遇到同等数量的骑兵,那简直就是一场灾难,但是有了营寨寨墙的保护,那还是有一战之力的。 果然,胡人发现了张扬营地之后,就放慢了速度,远远的停了下来,派遣了几骑过来了,操着怪异的腔调,扬言是自己是准备前往冀州,带着给袁车骑礼物的部队,询问张扬为何在此堵住道路,赶快把营寨拆了,让开道路…… 拆营寨?你个胡人好大的口气! 搞笑不是么,说拆就要拆啊? 设立营寨就应该在关键的位置,不挡在路中间,难道还爬到山顶上去立营不成? 不过说是给袁车骑送礼的? 张扬将信将疑。 张扬仔细在胡人队列中辨认了一下,似乎确实有看到一些闲置的马匹,夹杂在其中。 袁车骑需要战马,这个事情张扬还是知道的。毕竟袁车骑和乌桓人在接触,不也是为了从北方的胡人哪里得到更多的战马么? 难道这件事情是真的? 将送给袁车骑的战马扣下来,张扬还没有哪个胆量,不过多少还是想交涉一下,给自己添一两百的战马也是好的啊…… 张扬派出使者,表明了自己隶属于袁车骑的身份,然后说明自己在这里设立营寨不是为了来拦截对方的军马的,然后询问是否可以交易一些战马。 张扬故意没有说营寨通行的事情,因为胡人除非绕路,否则要从此地经过,必须经过自己的营寨,因此不怕胡人不屈服。 果然胡人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商议了一段时间之后,就回复说可以用战甲兵器交换二十匹的战马…… “二十匹?!”张扬瞪圆了眼睛,“二十匹有屁用啊?我又不是不给战甲兵械!至少两百匹!” 使者来来回回屁颠颠的跑了好几趟,最后才敲定下来,一百二十匹,兑换三倍的战甲和兵器。若是物价平稳的时候,一匹普通的战马大概是五万钱左右,普通札甲大概是不足万钱,普通的军用战刀,不是三十炼、五十炼的那种,就只有一千五百钱左右,因此算下来,张扬这笔生意是有的赚的。 “准备一下,那谁谁,去清点一下兵器札甲!”既然交易谈成了,能得到一百二十匹战马,对于张扬来说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了,“那个谁!把这一件札甲拿走,这他娘的还是新的!那个败家子拿来的?!有没有破一点的,快换过来!” 汉人缺马,胡人缺铁。虽然双方对立的时候挺多,但是有时候也会相互交易一下。张扬在并州的时候,也没有少做这个事情,因此也很熟练,习以为常,给胡人的东西么,说的过去就行,难道还真的拿崭新的战甲和兵械去换啊? 不过胡人换过来的马也是如此,多半是年齿较大的了…… 没办法,汉人给旧兵刃,胡人给老马,这个是惯例,双方心中都清楚,没啥好说的,差不多就行。 在营寨之前,胡人牵出了一百二十匹的战马,然后和张扬互换了之后,张扬便也没有什么二话,直接打开了营寨门,让胡人从营寨中间穿行而过…… 似乎一切都很正常。 但是意外就在这一刻发生了。 不知道为何,刚刚走进了营地的胡人忽然就像炸开的马蜂一样乱跑乱窜起来,大叫大喊,践踏营帐,甚至还点燃了火把开始四处放火,张扬整个的大营瞬间就乱成了一锅粥。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了?!”张扬没能够反应过来,怎么前一秒钟似乎还在正常交易,下一秒就抽刀子砍人了,不是给袁车骑送礼的胡人么? 虽然胡人在营地当中的马匹速度没有提升的很高,但是沉重的战马身躯撞过来的时候,没有多少人有胆量正面对抗的,尤其是张扬手下这些才招募不久,并没有得到多少系统性的训练的士兵。 胡人突然的袭击导致张扬兵卒直接就陷入了混乱,相互之间找不到建制,只能是凭借着本能在逃避和抵抗…… 正当张扬开始召集兵士,准备将在营地之内的乱窜的胡人扑杀的时候,忽然发现大地开始了异样的震颤,从胡人来的方向上又不知道什么时间冒出了大量的骑兵,正在快马加鞭的疾驰而来! 这是哪里来的军队?! 古代战场之上虽然会有斥候,但是也会有盲区,特别是在灯下黑的情况下,一只队伍被发现之后,斥候若是没有持续侦查,又或是稍微不留意,很可能就会将其背后的部队给漏过去了。 张扬就算是再愚钝,也明白了落入了圈套,愤怒的大声吼叫着:“无信胡奴!无信胡奴!” 可惜张扬现在再怎样叫喊也晚了,洞开的营寨,就像是卸下了铠甲的战士,瞬间就被割划出无数的伤口,鲜血大量淋漓出来。 内外的双重夹击之下,张扬部队迅速的败落了。 正在护卫的保护之下,沿着营寨边缘逃窜的张扬忽然看见前方在纵马驰骋的那个胡人似乎就是之前和自己交易的那个头人,不由得怒从胆边生,不顾护卫的劝阻,直接便杀向了那个头人…… 第六五零章 张扬的末日 张扬的大营建在道路当中,当初为了给壶关之上的人展示自己的实力和攻打壶关的决心,整个营盘修建得十分的到位,不仅营盘寨墙用了双层的树木,架设了鹿角,而且还在其中填入了泥土夯实,每间隔一段距离,就会架设一个碟口,立上阶梯和木架,提供给弓箭手进行射击,在四个角还建设了瞭望台,可以说是设施齐全,坚固无比。 可是现在洞开的营寨,导致这些张扬精心的布置,全部成为了一个摆设。人都杀到营地中间了,在寨墙上的防备措施再好又有什么用处? 乱哄哄的大营之中,胡人兵马虽然看起来杂乱无章,实际上都是在什长的带领之下交错行进,将张扬部队分割成为了碎块,步卒不成阵型,是绝对无法和骑兵抗衡的,被追赶得抱头鼠窜,有的人看见路口被堵住,甚至是不管不顾的翻越了营寨,往山林中逃窜。 被突如其来的变化刺激到有些癫狂的张扬,到现在还没有在心里完全明白过来,为什么给车骑将军袁绍送礼的胡人会突然袭击自己? 交易不是正常进行了么?在并州也都是这样交易的,也没有什么问题的啊? 所以,当逃窜的张扬看见了之前和他进行交易的胡人头人的时候,心中的怒火是怎样都无法压制得住,拨开护卫,在营地四周兵卒散乱的呼喝声中,也没有高声呼喝,挺着一杆长枪,直接就拍马冲了上来! 张扬整张脸都狰狞的扭在了一起,老子就算是死也要拉你做一个垫背的!在这一刻,张扬不再像是一个统军的将领,却像一个搏命的亡徒。 “将军小心!”胡人头人旁边的一个护卫发现了从身侧冲出来的张扬,情急之下一边高声叫喊着,一边奋力窜了过来。 胡人头人斜眼一看,已经来不及调转马头对敌了,情急之下便在马腹之上狠狠用脚敲了一下,战马吃痛之下,便往旁边猛的一窜…… 胡人护卫几乎是扭着成了麻花,回身双手握刀狠劈张扬,浑然不顾自己身形已经露出的巨大破绽,就算是劈中了张扬,估计也会落下马背。 张扬舞动着枪花,枪头一荡便将胡人护卫砍过来的战刀带到了一旁,顺势还在其腰腹之上划出了一个大口子。 鲜血喷薄而出,迅速染红了皮袍,胡人护卫疼得坐不住,跌落马下,才落在地面上,又被后方冲来的战马一脚踏中,顿时一命呜呼。 但是胡人护卫舍命相搏,多少延误了一些张扬的步伐,胡人头人趁机斜斜冲出之后绕过了一个帐篷,正面对上了张扬。 兵对兵,将对将,张扬呼啸一声,抖动着长枪,往胡人头人身躯扎去,张扬手下的护卫则是和胡人护卫缠斗在了一起,尽可能的给张扬腾出一块空间。 虽然在战马之上用长枪扎人是一个极其具备技巧的动作,古代华夏的长枪虽然不是像西方骑士的骑枪硬邦邦毫无弹性,但是稍微自己的力道控制不好,或者说角度控制不对,也是容易被巨大的冲击力折断,又或是被带倒。 但是张扬现在恨不得就将面前的这个家伙一枪两个洞,才能稍微发泄一下心中的怒火,哪里还管其他,长枪如同一条毒蛇一般,当胸刺了过去。 胡人头人长刀划过一道圆弧,“铛”的一声巨响,就像是拿了两个铜钹相互敲击一般,长刀砍在了枪头之上,火光四射! 张扬双臂一震,小臂一阵酸麻,虎口胀痛,脸色刷得一下变白了。 “好大的力气!” 长枪本来就是要有一些灵巧度,但是张扬却在怒火之下,光是想要一枪扎个通透,却没想到和长刀硬碰硬之下,顿时吃了个亏。 长刀反向又旋砍了过来,张扬大骇,顾不得还有些酸麻的手臂,不敢再度硬抗,只得用长枪往一旁斜斜的挑开,就算是如此,也是手臂酸软,几乎捏不住长枪了。 骑将对冲,有时候就只有致命的一击,有时候双方还能相互攻击各一次,这样称之为“合”,然后双方战马交错而过,然后再盘旋而回继续,这个称之为“回”。 张扬挑开长刀之后,刚刚松了一口气,正想着是回转马头呢,还是直接冲向营寨之外的时候,忽然觉得脑后一阵恶风,连忙将身体猛的前倾! 可惜动作还是稍微晚了一些,雪亮的刀锋闪烁而过,顿时就将张扬后腰之上割出一道血口! 张扬大叫一声,剧痛之下,又是伤在腰处,颠簸了几下之后,便再也坐不住马背,一头栽倒在地。 张扬护卫连忙企图上前搀扶维护,但是被几个胡人护卫死死缠住,根本脱不开身。长刀再次一闪,刚刚摔得七晕八素的张扬顿时身首异处…… ×××××××××××× 张扬大营上空,浓烟滚滚,兵卒的抵抗在张扬授首之后几乎是如同积雪遇到沸水一般,迅速的消融了,装扮成为胡人头领的黄成正在带着手下收整降兵,准备押送到平阳接受整编…… 落在后面的於扶罗看着已经是完全崩溃掉的张扬大营,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中郎,你让人冒充我的人,是什么意思?” “放心,我会让人宣扬说是他们要强抢胡人的战马,然后才发生了小小的摩擦……”斐潜呵呵笑着说道,“严格说起来,我队伍里面的胡人也不少啊……况且并州胡人杂居,大大小小部落数不胜数……” 整个事件,就是张扬和胡人之间的矛盾,和斐潜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当然,其他的人相信不相信是另外一回事情,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於扶罗皱着眉头,张了张嘴,想说一些什么,但是最后还是没有说。 斐潜说的也没有错,并州胡人杂居,部落也很多,大大小小,从几百的到几千的都有,这样一个千余人的胡人队伍,确实不好说到底是属于哪一方的。 只不过看到斐潜的人装扮成为了胡人之后,於扶罗多少觉得不安,这要是混进了自己的队列当中,又应该怎样来分别呢? 实在不行便只能是让部落头人来认人了…… 第六五一章 站队很重要 上党之地,原先是春秋战国时期晋国王公贵胄之地,原先晋地三分,最早的战国霸主就是其中之一的魏文侯,而赵国的稷下学宫也距离这边不远,因此不管是从文风还是武学,这一块地区曾经也是站在了时代的风尖浪头上的。 但是有起自然有落。 迫于北部的胡人侵扰,还有相互之间的生活习惯的影响,尤其是在南匈奴投降归附北匈奴逃窜之后,并州作为对抗胡人的重要性就逐渐没落了,朝廷对于并州的投入和关注度也逐渐的下降。 尤其是在并州几个大佬愚蠢的站错了队伍之后,这种影响就越来越大,直至现在,上党已经丧失了在春秋战国时期的重要地位,彻头彻尾的沦落成为了一个边缘郡县。 上党太守温浩,是太原温氏之人。 太原温氏,还有一个叫温恕的,现在正在涿郡当任太守职位,因此,温氏也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地方性的家族。 现在温浩就站在壶关城头隘口女墙之后,望着远方那些井然有序的进出营地的兵卒,默然不语。 之前那个地方是张扬的营地,现在自然已经属于哪个护匈中郎将。 原来以为是要旷日持久的拉锯战,没想到张扬竟然就这样轻轻松松的被打败了,生死不知…… 一队队的兵卒正在收整四周散乱的器械、旗帜,将损坏的寨墙营帐等等拆下来进行更换,收拢对于被战马践踏破坏的物品,押解投降的张扬残部往西徐徐而去。 繁杂无比的事情,却像是做的轻松如意,部队运转之间也似乎没有因为胡人和汉人混杂而出现了什么争吵,似乎是兵卒每一个小队都知道自己的任务是什么,要做什么要怎么做一样…… 这让温浩看的全身有些发寒。 这一辈子,温浩见过的军队多了,自己也组织过郡县里面的兵卒,当然知道这面前似乎是平平常常的事情,实际运作起来有多么的困难。 五人为伍,十人为什,为何要在其中加上伍长和什长作为最基本的兵卒士官,就是因为人一多,就难以有效的沟通和管理。 想面前关下这样,近万人如同一人一般,运转如意,浑然不乱,这种对于部队的掌控能力,足以称之为名将。 “鲜卑败于其手,未必为虚名也……”温浩轻轻的蠕动了一下干瘪的脸颊,花白的胡子颤动了几下。 上党郡丞郭昶在一侧说道:“明公,当下如何处置?” 郭昶也是太原人士,虽然说朝野当中有规定,郡守权重之职不得由本地人出任,太原虽然和上党就连在一起,按道理来也应该避嫌,但是并州这一块地皮,确实不怎么讨喜,所以现如今上党可以说就成为了太原的延伸出来的触手了。 温浩不仅要为上党考虑,甚至要还要为太原着想,到了他这样的年龄,自身能活多少天,能活得怎样,已经不再是他首要考虑的问题了,他更多的想着家人和家族未来。 “若何,可若何?”温浩摇了摇头,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先准备些许劳军物资,送抵关下罢……” ×××××××××××× 战场上燃烧的灰烬还未完全散去,兵卒手中的长枪锋刃上的寒芒,营寨木桩上的烧灼的痕迹,还有地面上尚未掩盖的斑斑血迹,让一些胆小的人都有些瑟瑟发抖起来。 虽然是上党温浩下令组织的劳军队伍,但是在队伍当中未必都是温家的人员,一些小官吏也夹杂在其中,很自然的分成了几个小群体,轻声交谈着什么。 他们一边窃窃私语,一边目光都在兵卒身上,还有营寨大门处巡视,他们服装各异,官职也不近相同,但是有一点一样的是,他们是上党,或者是太原的各个家族的触手,来见斐潜自然是负责着要将相关的资讯传递给本家的责任。 不过在他们眼中,多多少少都略有一些担忧的神色。 这个世道,胡人就不说了,几百年的老对手了,但说自家的问题,先是黄巾,后来是黑山,接着又是张扬,现在又是斐潜,接下去还有谁? 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对于大家族当中的人员来说,一种是以功名利禄,家族兴旺为奋斗的目标,一种则是小富即安,平安就好。 他们大多是上党和太原两郡的乡间大户。 他们在这里展了几十年、上百年,甚至有的几百年了,虽然先后经过胡人的侵袭,黄巾之乱,可是根基还在,家族仍然还是在这里。 上党温太守派遣郭昶过来劳军,这些乡间豪右的小触手们自然跟着来了。 上党原先也是人口大郡,但是因为朝野对待胡人的策略的问题,上党的人口在经历了多次的北地内迁之后,不但没有增加,反倒是减少了。 因为那些内迁的士族,往往都并没有在上党停留,而是往东迁徙到了更远的地方,就像平阳的鲍氏,现在在北地已经没有鲍氏的什么名人了…… 当然还有一些小家族在上党留了下来,这些人之前是五原的,或者是云中的,或者是雁门的,但是因为胡人的南迁,尤其是南匈奴人、鲜卑人、乌桓人的三重作用之下,不得不一步步的退到了上党,却因为家族财力所限制,并不能像大豪强那样再继续往东,便只得与此休养生息起来。 这些人凑在一起,轻声议论着,看似风平浪静,实际上各怀心思,对于斐潜来到上党壶关之下这一件事情,看法和态度也并不相同。 斐潜虽然现在打赢了鲜卑,打赢了张扬,但是一定能够确保在将来就可以稳居上党,或者是持有并州之地? 毕竟张扬还是云中人,而斐潜是河洛人…… 还听说张扬是袁车骑派遣来的…… 郭昶双手袖着,站在营地之前,微微前倾,摆出一副恭候的姿态,对于身后的轻微议论之声不闻不问,就像是听不见一般。 郭昶来,就是表示一个态度而已,有时候,有没有这个态度很重要,但是现在这个态度,有些耐人寻味…… 第六五二章 未来很重要 就在郭昶在营寨之外站着恭候的时候,上党壶关的土著令狐琮,令狐孟瑜,已经先行求见了斐潜。 令狐琮是并州土生土长的士族,从汉武帝时期就在这一块区域生活了,虽然并没有担任过什么朝廷三公之类的重要职务,但是在并州这一块地面上,尤其是在上党区域,声望还是非常高的。 令狐琮见了斐潜面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给斐潜磕头赔罪。 “孟瑜为何如此?”斐潜连忙上前搀扶。 令狐琮说道:“壶关之内,温使君举棋不定,竟拒中郎于关外,乃琮之罪也……” 斐潜呵呵一笑,说道:“温使君有所顾虑,人之常情,与孟瑜何干?还请就坐。” 令狐琮坐下之后,又再次拱手赔罪,苦笑了一下,说道:“温使君年事已高,瞻前顾后,听信谗言……唉!”这个事情令狐琮也很尴尬,前脚请了斐潜过来,后脚温浩又觉得斐潜势力太大,有点放心不下。 斐潜点点头,明白了。 温浩之前多半是打着让斐潜和张扬两个人在壶关之下斗个两败俱伤,然后温浩自己坐在壶关之上坐山观虎斗,现在结果一看张扬居然是个纸老虎,一捅就破了…… 原本兵力就不如张扬的温浩,现在又怎么敢轻易的放斐潜入关? 斐潜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孟瑜,关内之意如何?” 大批的军队都来到这里了,难道仅仅是为了壶关之上温浩的一点点劳军物资,然后就打道回府? 斐潜的意思也很明确,温浩现在犹豫不决,那么在壶关之内的人员,究竟要怎样选择? 也就是选择站在那一边? 站错了队伍,或者是站对了,却威胁到了大佬,都注定了是一件悲哀的故事。 并州曾经是强大无比的一个州郡,从秦朝至汉初,并州曾经一度拥有近十万的战兵,养马之地天下有六,三处在并州,更有“天封苑”号称出名马之地。还有武库、盐池,人口众多,将星无数,但是就是这样一个强横一时的地区,却在一两百年间衰败得不成样子。 并州衰落最重要的原因有两个,其一,在汉代之初,并州太强大了。“世祖以幽并走兵骑定天下”,光武中兴的过程当中,并州的军事力量是极其强大的。当时河北有一个姓王的号称兵多将广,实力雄厚,刘秀率兵与其作战,久攻不下,进展缓慢,并州寇恂和彭宠突“各发突骑两千匹,步兵千人”,投刘秀并攻之,随之大破。 刘秀称赞道:“吾闻突骑天下精兵,今见其战,深信不疑。” 但是,问题就出在这个太强悍上面了。 刘秀带着河北冀州的兵卒,打了一个月的仗,没打赢,结果并州人来了,咔嚓两下就打赢了,这个……是有几个意思? 后来刘秀平定汉室之后,为了休养生息,就开始推行“闲修文政”的策略,光武帝宴请这些功臣诸侯们说各位如果没有这样的遭遇会议什么样的方式取得功名利禄呢? 邓禹说他勤奋好学,可以凭借这样做到郡县的文学博士。光武帝说以你的才华做到一郡功曹也是没有问题的…… 马武说他的武勇至少可以当一个尉督。光武帝笑着说,当个亭长就可以了…… 普通的功曹官秩虽然仅百石,但是这个官职其实就等同于后世的组织部长,虽然可能没有什么局长处长的职位显赫,但是具备相当重要的实权,而一个亭长,则是跟后世的社区里面架设的警务室值班警察,俗称片警差不多。 这样一高一低的评价,几乎也就注定了并州的地位逐渐的走低。 但仅仅这样并不意味着没得救,只要跟着刘秀的重文政策,抓紧中央思想,好好修文不就可以了? 不过很遗憾,并州的第二个因素才最终导致最终的衰落。 并州之地的学问和河北冀州、豫州汝南一带完全不同…… 因为这一块区域自古以来就和胡人相互交接,许多地方可牧可耕,因此不可避免的就产生了许多争执,更何况这里本身就是三晋所在,自然继承了三晋的文化和被三晋所影响的秦文化,从“桐叶封弟”到“夏政戎索”,在并州自然而然的形成了以兵家和法家相互融合的文化体系。 法家的战国时期魏国的李悝变法,可以看作是最早的法家先驱者,也是商鞅变法的前置,还有韩非子也是法家大成者。 兵家就更不用讲了,在并州,早在战国时期赵国就推行胡服骑射,彻底将兵车这个玩意送进了历史的垃圾堆。 因此并州之地,就成为了兵家和法家的土壤,也正是因为如此,在秦国焚书坑儒的时候并没有遭受巨大的挫折,自然当西北风改成东南风的时候,已经在朝堂之上把持住了一定地位的儒家,开始着手压迫法家和兵家的人物,也就成为了很自然的一种现象…… 斐潜现在问令狐琮,其实也是令狐琮的一次选择,一次站队。 令狐琮默然片刻,然后问道:“中郎可是欲入主上党?” 斐潜沉吟了一会儿,微微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这个事情虽然不方便明讲,但是既然令狐琮问及,也不能当着令狐琮的面讲假话,毕竟令狐氏就是上党土著。 令狐氏现在没有人担任汉代朝堂的重要职位,并不是代表令狐氏淡泊名利,而是没有多少的机会。其实令狐家族和袁绍也有接触过,但是袁绍那边人才济济,哪里差令狐家族多上一个或者是少一个? 更何况令狐氏其实上也是偏向于法家的传承,只不过这些年蒙上了一层经学的外衣而已,因此身处于河北那种经学世家云集之地,也不怎么受待见…… 令狐邵现身在平阳学宫,在见到了蔡邕之后,更加认同了在斐潜这边的发展趋势,也一并将平阳区域的发展情况,详详细细的告知了家族里面的长老等人,因此令狐琮才会一再的鼓动温浩投向斐潜。 不过温浩现在又有些反悔了,这就难免让令狐氏有些不满了,因此令狐琮实际也是代表着令狐氏和斐潜进行试探和谈判…… 第六五三章 壶关很重要 见过了令狐,又送走了郭昶一帮人,斐潜揉了揉笑得有些僵硬的腮帮子,略有所思。 郭昶所说的没有什么新鲜的东西,都在斐潜的意料之内,大概就是太守温浩身体不适不能亲自前来啦,壶关之内刚刚承受了兵锋人心未定不能让斐潜进驻啦等等,反正就是一大堆的客气无比的推脱之词,然后什么承诺都不肯确定下来…… 大帐之内,斐潜在沉思,两旁的贾衢、徐庶和黄成也都坐着静静的等待着。 嗯,坐着。 行军打仗,自然还是用胡凳比较方便。胡凳其实就马扎,几根木头交叉,用麻绳或者是葛布覆盖做椅面,简单实用携带方便。 原先这个大帐还是张扬的,不过现在自然是斐潜征用了。 “元芳……咳咳……”斐潜左右思索之下,一不留神,竟然叫错,连忙改口道,“元直,梁道,此事……汝二人可有意见?” 很多事情,计划没有变化快。 原先上党太守温浩主动邀请斐潜,也写了书信,现在多半是见到了斐潜将张扬打败之后,就立刻反悔了,不肯开关让斐潜进驻,这样一来,导致斐潜速取上党的计划就受挫了。 而现在令狐琮又带来了新的机会,只不过这个机会是真的,还是假的? “上党需急取……令狐之事,应为属实。”贾衢算是对于并州比较了解的人,自然给令狐琮做了一下背书,“温使君……” 贾衢停顿了一下,然后委婉的说道:“虽有成康之志,却无成康之能。” 这里是三晋之地,因此这边的人崇尚春秋战国时的人物也很自然,成康指的就是西周之时的成王和康王。诗经当中还有一首诗词专门是讴歌周朝的这几个王的,因此斐潜和徐庶都很熟悉,也自然是明白了贾衢所说的意思。 “令狐孔叔于守山学宫……”徐庶也是点点头说道:“或可一试。” 如果说贾衢是根据并州人物的熟悉程度来帮助判断的话,那么徐庶完全就是按照士族的厉害关系来进行判断的了,令狐氏这个姓非常的特别,所以基本上只要是听过的就基本上能记得住,但是至今为止,还没有听说过有什么令狐家的人员在担任那个要员之职,又或是在那个重要的诸侯处担任幕僚,因此来说,令狐邵现在于斐潜手下担任学宫的博士,虽然现在暂时并不声名显赫,但是随着学子越来越多,将来的自然名扬四海,作为一个人或许还有冲动的可能,但是对于整个士族来说,还不至于愚蠢到自断前途的地步。 投向上党的温浩有什么好处?顶多一个从曹罢了。那么学宫的博士重要还是在上党太守之下当一个什么从曹重要? 相信很多士族都能想的明白,因此令狐氏在发现了温浩畏缩拖沓的时候主动进行投靠也就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善!”既然两个谋士都觉得这件事情不是陷阱,斐潜便站了起来,号令道:“通令全军,埋锅做饭,发放些牛酒畅饮欢宴,大肆宣告明日返程!叔业,晚上就交给你了……” 黄成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笑容,抱拳领命。 ××××××××××××××× 上党太守温浩还是有些不放心,扶着砖墙,艰难的一步步再一次爬上了壶关的城墙。这壶关城墙上的一砖一石,都是在温浩他眼中看着,一点点的修缮完整的。 郭昶慢慢的跟在温浩身后,只能跟随,却不敢搀扶。 温浩虽然年迈,但是绝对不服老,明明行动不是很方便,宁可慢慢走,都不愿使用拐杖,甚至更不喜欢他人搀扶…… 壶关原先就是用于防御河内仰攻上党高地的关隘,因此汉代以来一直以来处于内部的关隘,虽然曾经也是雄伟无比,但是毕竟是多年没有得到朝廷重视,因此温浩几次上表请求朝廷拨款用于修葺,也都了无音信石沉大海。 想想也是知道,山东之人怎么会愿意在并州之地去修一个隔绝三晋之地和河内区域的关卡? 不过作为并州人,又没有办法眼睁睁的看着壶关在岁月风雨侵蚀之下逐渐毁坏,于是无奈之下,只得从有限的上党郡县费用当中拿出一些来,今年修一点,明年修一些,多少也还算是维护了壶关的状况,不至于残破毁坏。 多年的投入在今天也算是有了回报,正是因为温浩的这一点坚持,所以张扬到了壶关之下的时候才停止了脚步,否则上党早就改姓张了…… 不过现在关下的这个斐潜的危险性比张扬更胜一筹。 太阳已经慢慢落下山去,温浩眯缝着眼,扒着女墙垛尽力向外而望。 远处营地之外,许多胡人胡乱堆了些篝火,似乎在炙烤些牛羊肉,喜笑颜开,甚至有些胡人绕着篝火载歌载舞…… 更远一些的营地之内,也隐隐有火光显现,人影闪动,若是静心细听的话,也能从秋风当中听到传来的属于汉人的欢声笑语。 郭昶在一旁说道:“明公,据称,斐中郎已宣称明日返程……” 温浩望着关下的营地,松了一口气,说道:“明日还需备些军资,送出关去……此番算是多有得罪了……” 虽然这一次有利用斐潜的嫌疑,但是得罪人,总比丧失了上党这个太守之职好。 让出上党? 开什么玩笑,就算是温浩自己愿意,在太原的家族也不会同意。 温浩自己心里清楚,他最重要的责任不是为了朝廷守护住壶关,而是为了太原的士族在守护着壶关。太原上党之地,东有太行山,西有吕梁山,北面有阴山,群山环绕之下又有汾水、沁水、漳水、沱河等等水源穿梭而过,也就铸就了这一块上党太原的高地适宜耕作,是不可多得的高地粮仓。 因此只要壶关这个南大门在手,那么就不用太过于担心四周的局势风云变化,可以从容的坐看二袁相争。 至于是张扬还是斐潜,温浩那个人都不喜欢,也不允许让其手伸入上党。不过原来的二虎竞食之计,却因为斐潜这一只太凶残了些,搞得现在不上不下,略显尴尬…… 第六五四章 雄关自古从内破 斐潜和黄成带着兵,伏在山岩之下。说实在的,其实斐潜并不一定要亲临这里,但是他还是过来了。 在记忆当中,因为诈降而被套路的三国牛人简直不要太多。虽然于情于理令狐琮并没有欺瞒诈骗的必要,但是包括曹操刘备在内的一堆人也不是往往就在合情合理的坑里跌倒了么? 夜色已经深沉。 如果不是认真看,绝对看不清远处城墙上隐隐约约的人影。 养兵是个很费钱的事,从黄巾之乱的时候开始,各个世家都开始逐渐的蓄养起私兵来了,但是没有几家愿意下大的钱,好好的培养一批兵卒,对于他们而言,私兵更多的就像是消耗品,一次性用品,用完了再去招募一些也就是了。 因此斐潜肯下本钱,好好的进行训练和培养,还给相当好的伙食,特别是因为和胡人贸易之间产生的牛羊内脏,几乎每隔一几天,这些兵卒们就能端上一碗羊杂牛杂汤,泡着硬面饼,美美的吃上一顿。 这种待遇在普通郡县兵卒之内是绝无仅有的,所以黄成带领的这些兵卒们的战斗力也就远超同类,而且也都令行禁止,像这种夜战,现在对于这些兵卒来说,简直就已经是比较简单的事情了。 “叔业,若是能进城,先不要急着往里冲,一定要确保控制住城门。”斐潜对着黄成嘱咐道。 不管是不是诈降,也不管是不是有陷阱,能做出花来的地方便只有城门附近,若是控制了城门,大批的部队逐渐开进城内,除非是火烧新野城的那种大规模杀伤性的计谋,其他的计谋都可以无视。 黄成低声应答了一声,然后转头吩咐手下:“让儿郎做好准备,听吾号令,先攻城楼,不得冒进。” “唯!”传令兵领命,便转身下去传达号令了。 斐潜目光跟着传令兵往后而去,兵卒排着略微松散的队形在后面安静的坐着,在黑夜中似乎只能看清楚一个个模糊的轮廓和精光四射的眼眸。 这已经略有一些精兵的雏形了,若是再打磨打磨,提炼出一点荣誉的精神出来…… 军衔制度? 勋章体系? 秦朝的军功爵体系? 光有一个建设当中的英雄祠还是不够的,还是要有一些让这些兵卒们能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要不是汉代已经将军功爵体系玩的有些太过分了,直接套上去用也是不错的一件事情。 “时辰差不多了……”黄成说道,“斐郎君……” “小心些,我在这里。不行就速退,莫强求。”斐潜点点头。 黄成拱拱手,然后伸手一招,原先在后面静静坐着等待兵卒细细索索的站了起来,调整了一下队列,然后就跟着黄成往壶关城墙之下摸去。 斐潜看着黄成带着兵卒往前而去,心中不由得想着,这一次若是能够拿下壶关,常驻在此的也就只能是他统领步卒,加上马越领骑兵辅助,这样一来防守的力量也就差不多。 徐晃还是要安排在永安附近,一个是徐晃对于那一代的山形地势非常的熟悉,可以用少量的兵卒防守住较大的区域,而其他的人来的话,效果就可能会差了一些。并且永安地理位置重要,否则一旦被任何军队突破了永安处的吕梁山口,侵入到平阳地区,都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 马延在东羌人内有较高的声名,因此在调派到上郡的雕阴一带也比较合适,统领从北屈至雕阴一带的骑兵部队,来回游弋,再加上驻守县城内的少量二线郡兵,只要高奴的南匈奴不出什么问题,一般来说,东羌也好,南边的三辅地区也罢,都翻不起多大的波浪起来…… 黄贤良守护平阳,黄旭是自己的亲兵统领,然后扒拉一下,似乎就没有什么其他的人可以调派了。 斐潜忽然觉得自己现在看起来势头不错,但是实际上就那几个人,分配一下之后,竟然空空落落的,啥也没剩了。 练兵让谁来? 斐潜有些头痛,要不然先让徐庶兼任着? 反正徐庶五大三粗的样子,穿上盔甲说不定没人会以为他是走得谋士路线…… 刘大耳还有个陈到呢,曹好色还有个于禁呢,要不然想办法把这两个人搞过来?想着想着,斐潜眨眨眼,忽然发现了一个很尴尬的事情,陈到、于禁这个两个人的大名他到是知道,但是具体两人是哪里的人士,这个他根本不记得…… 这个…… 唉。 在后世看手机的时间多,看书的时间少;玩游戏的时间多,泡书馆的时间少,特瞄的,早知道多翻两遍三国演义也是好的啊…… 虽然三国演义也不怎么靠谱。 就在斐潜胡思乱想的时候,壶关之上忽然响起了一片嘈杂的声音,喊杀之声在静谧的夜空中分外的刺耳,急促的报警铜锣的声响和某些人临死之前的惨叫混杂在一起,完全打破了山林之间的宁静,吓得在树木上栖息的山鸟扑闪着翅膀,在树梢上来回盘旋,发出慌乱的鸣叫声。 随着壶关城头上有人举着火把在转着圈子,紧紧封闭着的壶关城门在喊杀声当中缓缓洞开,几人举着火把从内而出,当先的一人就是令狐琮。 令狐琮一改白天文质彬彬的模样,身着札甲,手提环首刀,刀刃之上还有鲜血滴淌而下,见到了黄成之后,便将刀口向下一竖,微微抱拳示意,说道:“黄将军!幸不辱命!” 黄成立刻下令让兵卒冲进城内,抢占城墙城门,然后说道:“孟瑜辛苦了!可愿随某同行?” 令狐琮哈哈一笑,说道:“正有此意!” 黄成满意的点点头,然后才下令给身边的传令兵,让其通知在后方的斐潜,可以派遣后续的兵卒前来了。 令狐琮的亲自现身,与黄成同行,一个方面是为了打消斐潜这一方的顾虑,另外一个方面也等于是公开表示令狐家族现在站在了斐潜这一边,现在位于壶关的其他士族人员自然要掂量一二了。 就像是帝国的衰败往往都是从内部人员的腐败开始一样,雄关的陷落往往也都是因为内部人员的配合,壶关这个在张扬面前宛如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般的关隘,现在却对斐潜敞开了大门,就像是一位女神慢慢的撩起了长裙…… 第六五五章 布告 一夜的喧嚣,慢慢的在天明前结束了。 随着兵卒敲着铜锣,在大街小巷上巡逻高喝,许多躲在家中的百姓才小心翼翼的或者是卸下了一两块门板,或者是撬下了钉牢的窗户木条,伸出脑袋来查看四周…… 不是胡人? 也不是强盗匪徒黄巾贼? 看着街面上平静,那些巡逻的兵卒也都没有侵扰各家民宅的举措,百姓们才跟左邻右舍凑在了一处,相互壮着胆子,就像是摸索着一片未知危险的区域一般,慢慢的走上了街头。 一直走到了集市附近,看见米铺、酒店什么的还有正常开门营业,一些售卖各种日用品的店面也是有些敞开了大门,这些百姓一只提着的心总算才是放下来,说不得也是涌进这些店铺,带些米面回家…… 既然这些店面都没有遭受兵灾,没有被洗劫,那么自己家中的那点残破瓦罐,也就自然不会被这些兵卒们惦记了。 看起来昨天晚上来的,还算是个好人啊…… 是叫啥来着? 护“胸”中郎? 胸还要护?是护天子的胸么? 啊,不管了,反正应该还是不错的。 这就是朴素的民众价值观。只要不扰民,不放纵兵卒掠夺的部队,就已经是一个好部队了,如果还能打胜仗,驱逐南下劫掠的胡人,那就简直是天下最好的部队了,提箪壶浆相迎不在话下…… 上党这对于斐潜来说也是一块重要的土地,自然是要维护的,因此第一时间就派遣了兵卒进行巡逻,不但是安抚百姓,而且还对于那些游侠泼皮,企图浑水摸鱼的家伙们严肃处理,而且有令狐琮等上党士族出面,店面照样开启,生意依旧进行,很快的就安稳了市面上的惊慌情绪。 现在壶关在手,对于斐潜来说,瞬间整个局面就完全改变了。 虽然说从北面也可以到上党,但是那需要穿过吕梁山脉,还必须经过太原,多少有一些不方便。 因此当斐潜进了壶关府衙的时候,心情才算是安定了一点。 不过接下来还有一个问题,上党太守温浩。 如今虽然说汉王朝对于山东地区的控制体系基本已经不存在了,但是不意味着斐潜就可以嚣张的拿下温浩,强索太守印绶,这样的吃相未免太过于贪婪。 太守温浩在得知了壶关城门被破之后,竟然紧锁府邸,闭门不出,就像是一只缩回了龟壳的老乌龟,装聋作哑。 当然,这样的事情,还不需要斐潜亲自动手。 令狐琮带着兵卒来到了温浩府邸,背着手,站在紧闭的大门之前,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便让兵卒上前叫门。 兵士将门拍得噼啪作响,但是里面就跟没人一般,没有任何回应。 令狐琮微微一笑,让兵卒停止砸门的动作,然后朗声说道:“今秋冷冬寒,温使君欲抱木而死耶?” 门前门后一片静寂,呼吸之声可闻。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炷香,也许是一刻钟,门后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非政者履其地,非利者受其惠,今困于此,亦死可乎!” 令狐琮站在街道中间哈哈大笑,声音响亮,震得道路之旁的秋叶似乎都飘下来了几片。既然温浩出声搭话,那么就很显然的说明了一些问题,因此令狐琮也没有继续和温浩对答,而是从袖子内掏出了一张布告,示意让兵卒将其贴在温浩的府邸大门之上。 看着兵卒在门上张贴,对于内容已经熟烂与胸的令狐琮,扬起了头颅,高昂的声音在街道上响起: “盖太守者,为天子守四方,牧百姓于桑梓,尊三老行教化,统郡兵诛夷逆,非德高者不能居之。夫上党太守温,专制权权,威福由己,擅断放横,输货权门,劳役虐民,时民迫胁,莫敢正言,道以侧目,士人寒心。” “张扬侵境,上党温不知扫除逆暴,只懂重锁闭门,任其妖孽伤民,饕餮放横,祸乱乡野,士林愤痛,民怨弥重。一郡之贷,竟无可用钱粮,终岁碌碌,竟无可战之兵。张扬叩关,胡匪劫掠,兢兢缩于墙下,唯唯应于贼声。痛哉!惜哉!” “今护匈中郎斐,英才俊伟,天下知名,攻寇驱虏,先平白波,后败鲜卑,率奋勇之士,骋良骑之卒,闻上党困苦,不辞辛劳,援旌擐甲,席卷起征,金鼓响振,千里援护,先诛贼寇,后攮胡夷,举武扬威,振奋人心。” “上党太守温,迷夺时明,杜绝言路,包含祸谋,不纳忠良于先,欲摧栋梁在后,幸得厥图不果,未伤股肱之臣。故上党民众击鼓奋进,扬素而起,迎护匈中郎,免胡寇血刃,安乡土之意,得修养生息。” “然上党温眷念权柄,缠绵金壁,愚佻短略,彷徨锁门,窃器相挟,谋图鼎司,岂不为天下所笑?今表明宣,非上党民众下陵上替,乃太守温无德于三晋之地也!特此广而宣之,咸使周闻,布告天下!” 令狐琮声音响亮,当众读诵的布告宛如钟磬之音,不仅在温府门前,甚至是响彻了整个的街区,震得鸟雀惊飞,众人默然。 令狐琮的话音才刚刚落下,就听见温浩隔着一道门怒吼了半声,旋即传出了一阵慌乱的叫喊声和杂乱的脚步声,显然是温浩听闻之后怒火攻心,一时之间承受不住,竟然昏厥过去…… 令狐琮挑了挑眉毛,然后背着手,仰着头,走了。 此时已经有许多百姓聚集在街道的屋檐之下,像这样文绉绉的文字,自然是有的能听的懂,有的听不太懂,这个时候便刚好有一些上党当地的士族子弟,不知道从那个地方冒了出来,负责进行一一的详细解释。 若是有心人详细辨别,便会发现这些士族子弟,要么多半是和令狐家族有所联系的,要么是之前壶关南面,在张扬前来的时候遭受了一些损失的乡土豪右的人…… 太原人手神得太长了,现在该是上党人自己管理上党的时候了。 民众一群群聚集在一起,发出了“哦”、“原来是这样”的话语,然后各种吃瓜群众又喜滋滋的觉得自己获得了最新的茶余饭后的闲扯资讯,自然是要在第一时间回去和家人朋友们显摆显摆了…… 第六五六章 一日为贼终身为贼 太行山里有一座黑山,黑山之上住了一些人,这些人被称之为黑山军。 当然,更多的人称呼他们是黑山贼。 一日为贼,终身为贼。 就算是现在有了官家的声名,但是贼还是贼。 太行山,雄伟壮阔,纵贯南北,山岭俊秀,有连绵不绝的树林,在山岚吹拂之下,宛滚滚绿浪波涛汹涌;有刀削斧劈的悬崖,直上直下令人望之而生畏;有千姿百态的山石,有如练似银的瀑布,也有碧波荡漾的深潭…… 坐于山巅之上,观云蒸霞染,看日出日落,赏翠岚灵光,身边飞鸟鸣叫,林中猿猴呦鸣,如果说是纯粹观赏山色,修身养性之地,太行山的确也算是一个上佳场所,但是如果是腹内空空…… 这个,若是这些石头都能成为粮食就好了。 张燕苦笑了一下。 张燕独自一人坐在山峰顶端的大石之上,护卫都被他赶远远的。 这个地方是属于他一个人的,每当有大事发生的时候,张燕他都会来这里坐着,静静的一个人思索…… 黑山军的人挺多,大小统领也不少,但是说吃吃喝喝,钱粮分配这些头领们都不含糊,但是要论及前途发展,周边局势变化,就基本上各个抓瞎了。 听他们胡扯,搅乱自己的思路,还不如自己一个人好好的静静想想。 最先得知上党更换了掌权人的,不是曹操,也不是袁绍,甚至不是汉朝廷,而是黑山军。这个丝毫不奇怪,因为黑山军也是人,也需要五谷杂粮,也需要油盐酱醋,太行山上或许有猎物,或许有野果,但是毕竟树上不可能生出盐、茶等物品来,自然是需要下山采买。 因为张扬的原因,壶关堰塞,导致黑山军的采购很不方便,不得不绕远路,生活大受影响,现在壶关一开,自然率先知道其中变化了。 托董卓的福,汉朝廷对于山东地区的控制力基本为零,不仅如此,对于各个地区的把控可下降到了最低的水准,现如今不管是并州还是冀州、兖州,所有的当地太守,各地诸侯都是在拼命的抢地盘…… 如果将整个地区缩小成一张地图,那么如今的东郡和青州一代,就是巨大的空白区域,并没有插上谁的旗帜,因此也成为了众多人聚焦的所在。 黑山张燕自然也是盯上了距离较近的东郡的地盘,但是可惜却被曹操砍断了触角…… 黑山军是继承了黄巾的衣钵,但是又不完全走的都是黄巾的路子,如果说黄巾是以推翻汉王朝为最终目标的话,黑山只是想在这个乱世当中,为整个黑山军的群体找到一条活下去的路而已。 张燕虽然没有读过多少的书,但是并不是一个笨人,这黑山大大小小三十多个寨子,现在都听从张燕一人的号令,就足以说明这一点。 黑山不是贼,而是军。 张燕一只强调着这个,即使是这个事情绝大多数的部下都不以为然。 就像是张燕他从汉灵帝哪里讨来的平难中郎将一样,很多原来属于黄巾的部下,虽然表面上没有说什么,但是私底下都唧唧歪歪说张燕违背了张牛角的本意,成为了一个官迷云云…… 官迷啊,呵呵。 张燕苦笑着摇了摇头。 张燕是常山真定人,本姓褚。后来因为得到之前的黑山军首领张牛角看重,便在临终前将黑山军统领的位置传授给给他,张燕感怀张牛角的恩情,便改姓为张。 张牛角愿意将位置传给张燕,说明至少张牛角明白了张燕的想法,并用这种行为来支持张燕…… 走黄巾的老套路,迟早是一个死字啊! 张牛角是张角三兄弟的本家,也是最早一批揭竿而起的最坚定的支持张角的追随者,但是随着张家三兄弟搭建起来的庞大的黄巾架构,却在不多的汉朝军队面前如同积雪遇到了烈日一般,迅速的消融殆尽,张牛角才从黄巾之梦当中骤然惊醒。 不过醒来归醒来了,但是却依旧看不清前进的方向,直至张牛角遇见了张燕,听了张燕对于未来的看法和规划,从此就将张燕带在了身边,视为己出。 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 张燕未必能知道后世的这句话,但是他的确逐渐感受到了这个汉代社会对他的深深的恶意。 有了平难中郎将的名衔如何? 有了举孝廉和计吏员的权限又能如何? 中山、常山、赵郡、上党、河内等等诸多区域之内的乡间豪右,宁可还是去排队,宁可去送礼,去争去抢原本郡县之内不多的名额,也不愿意来黑山这里…… 今年黑山举孝廉的人数为零。 去年也是零。 前年也是。 一直都是。 张燕从最初获得平难中郎将的头衔的得意当中也清醒了过来,这个就算他不是什么杂号中郎将,而是一个正号将军,也没有任何士族子弟会愿意从他这里获得出身的资格的…… 破罐子破摔,胡乱搞出一些肚子里面没有半点墨水的孝廉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张燕知道,如果他那样做了,就刚好落入了在一旁看笑话的士族的算计里面,从此黑山孝廉就真正的成为了一个耻辱的代名词。 所以张燕宁可年年空缺。 但是这样一来,培养自己人才的体系之路,就完全断了。 没有人才,黑山军就始终还是贼的部分占据多数,不可能真真正正的成为“军”!没有人才,张燕就没有办法做到他曾经答应张牛角的承诺,给黑山的百姓找到一条真正的出路…… 所以为了跟随自己的父老乡亲们的未来生计,张燕就必须再去寻找新的出路,然而他又失望了。 上党太守温浩根本不屑于接见他,更不用说冠绝天下的士族首领袁绍了。派去接洽温浩的,被闭门不见,而派去见袁绍的人竟然被袁绍乱棍给打了出去,要不是那人皮糙肉厚,估计都会被当场被打死…… 张燕恨恨的一拍身边石头,忍不住说道:“为什么?!宁可和胡人谈交易,就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为什么啊!” 四周静悄悄的,除了山风呼啸,没有任何人可以给张燕一个答案。 第六五七章 黑山的出路 这个朝堂是士族的朝堂,占据顶端的永远都是哪一些人,却没有给像张燕这样的平民出身的人留下任何的位置。 士族子弟看不起张燕,就连黑山军当中的人也很多人看不起张燕,很多老人苦口婆心的跟张燕说:“大统领,何必呢,现在有吃有喝就行了,这人啊,活得长的也就是几十年,短的今天都不知道明天在哪,转眼间也就没了,求那啥子官干球哦,吃不能吃穿不能穿……” 年轻一代的里面大部分也是不理解,也都是在背后议论纷纷:“那啥,大统领意麻楞症了,瞎不愣看那个会理会他,日不愣腾的有球用,还不如抄刀子利索……” 当然,也有人支持张燕他,不过就是极少的一部分了…… 个别人。 比如大计和浮云两个小统领。 黑山军当中有多少大小统领,张燕自己都不太明白,有时候这些家伙自己凑个几百人就号称统领了,有时候又因为纷争或是老统领死了,顿时就分裂出来好几个,真心数不清楚。 大计和浮云自然是假名,真实的姓名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或者是原来就根本没姓没名。就像张牛角,就以牛角为名…… 至于张燕,呵呵,就连原先的褚姓,是不是真的这个姓也是两说。 大计和浮云都是张燕的同乡,也都跟着他一起学过武艺,因此相互之间也是比较有信任感。大计上一次去车骑将军袁绍处,竟然被轰打了出来,纵然是粗壮的汉子,但是被人拿着鸡蛋粗细的棍棒打砸,又不敢还手招架,结果被打伤了,现在还在静养…… “大统领,浮云统领来了。”张燕的亲卫远远的高声禀报道。 张燕回头说道:“让他上来!” 不一会儿,浮云统领就从山径之上走来,到了张燕面前,抱拳行礼:“见过太统领。” 张燕拍了拍身下的大石头,说道:“上来坐。” 张燕坐着的大石头有一人多高,四四方方大概有两三个平方,就像是一块巨大的豆腐块一样摊在山顶,边缘垂直,一般人也难以攀爬。 浮云双手攀住大石头的顶缘,一用力,同时双脚一蹬,在石头壁上又借了一下力,便翻跨上了石头的顶面。 张燕也没再回头看,依旧双腿盘坐在石头上,听着身后的动静,然后说道:“今年冬天又是个寒冬啦,现在才几月份,就这么冷了,唉……去年的时候,一匹葛布也才500钱,现在居然要六千钱……去上党采买的那个兄弟舍不得,又把钱给带回来了……” 浮云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他错了。” 张燕点点头,“嗯”了一声,继续说道:“是啊,接下去天气更冷,更多人要采买布匹,现在六千钱,接下来说不定再过一段时间就要八千钱,一万钱……粟米也是,盐也是,价格都涨得离谱,而且看着这个样子,年前也是休想价钱回落下来了……” 要过年,有什么东西不贵?越靠近年关,东西越贵,不买点贵东西,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这几乎就是传统了。 浮云默然。 张燕不以为意,浮云性格就是这样,大多数的时间都是沉默的,偶尔才会说上一两句,因此也就自顾自的接着往下讲:“这群歪仄楞砍的兔崽子,平常的时候洋大呓症的,也不知道存点家底,看着吧……过段时间,他娘球的就找上门来了,伸着手讨要,老子要是给少了或是不给,还他娘球的转过身就骂!有时候真想乒周不擦都收拾干净了算球!” 浮云也和张燕一样,盘着腿坐着,闻言垂下了眼睑,说道:“大统领早就该做了。” 张燕哈哈大笑,前仰后合的,笑得就像是听到了什么最好笑的话语,差一点就要从大石头上翻下去。 浮云却一脸正经的样子,丝毫不觉得自己这句话有什么可笑的地方。 张燕摸了摸眼角似乎是笑出来的泪水,说道:“毕竟是老统领留下来的啊……不说这个了,今个儿叫你来,是有个事情……嗯,你知道大计的事情了吧……” 浮云点点头,回答道:“是的。” 张燕说道:“原先想说咋们这黑山好十几万的人吧,好歹算是……唉,结果压根就没在人家眼里……” 张燕叹了一口气,转过头来看了看浮云:“有件事情要你去办……” 浮云体格粗壮,浓眉大眼,方方的脸上永远都是板着,似乎是任何事情都没有办法让其动一下眉毛一样。 张燕在大石头表面上找了一小块的碎石头,然后划拉出一个山的模样,说道:“这里就算是黑山,这边是袁车骑……” 张燕在山形旁边又画了一个歪七扭八的小圆圈,代表袁车骑,然后在上面画了一道叉:“汉皇帝不待见我们,所以我原先就想着去找找袁车骑看看,结果你也知道了……不仅如此,听说袁车骑正在调兵,说不定很快就攻打我们……”虽然张燕不懂得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一句话,但是他朴素的行为当中却在贯彻着这样的思维。 “而且袁车骑居然跟乌桓人联系上了……”张燕继续在山形的北面画了另外的一个小圆圈,用石头再上面点了两下,“所以我们不会再和袁车骑有什么关联了……” 黑山大部分的人都是河东、河内、云中、雁门等等周边地区因为各种原因活不下去了,又或是是遭受了胡人南下侵害的汉人,汇集在一起的,所以异常的痛恨胡人。 张燕继续说道:“之前找过上党的温太守,但是也没得到什么回应,现在上党换了个新太守,就是上次和鲜卑打了一仗的那个什么护匈中郎将……还有一个人,就是在北面一些的都亭侯,这个都亭侯据说和袁车骑关系不怎么好……” 张燕划拉完了,一堆小圈圈围着山形,看起来有些惨不忍睹。 “黑山啊,要想有个出路,窝在山里是不行的……”张燕叹了一口气,说道,“没钱没粮,没块好地,就几角旮旯那扣出的几亩地,能养活谁?所以,我还是想看看能不能给黑山找出一条路来……” 第六五八章 萝卜章的名号 就在张燕为了自己黑山军的前程而烦恼的时候,在邺城的袁绍也有些头痛。 现在这个局势,变化真是太快了,这个张扬,唉,竟然如此不堪…… 堂下侍者禀报,许攸应命前来,袁绍示意让其进来。 许攸晃着大袖子,一摇三摆的走到了袁绍的堂下,才从袖子里伸出了手,相互搭在一起,作了一个揖:“见过明公。” “啊,子远,来了,请就坐罢。”袁绍点点头,说道。 许攸谢过了袁绍,便脱了鞋子,进了厅堂,到了一旁的白茅细席上正坐。 袁绍伸手叫来了侍女,给许攸倒了一碗茶汤,说道:“天意渐寒,子远可用些暖身。” 待饮毕,侍女收拾完了茶碗,袁绍才不慌不忙的说道:“子远果然卓见,所荐之人已取上党矣。” 斐潜获得了上党的事情,传播得很快,一山之隔的冀州也很快的得到了消息。虽然斐潜送来的战马挺让袁绍高兴,但是还是寻思了许久,最后便叫来了最先推荐斐潜的许攸,想听听他的意见。 田丰被派去和冀州几个当地大户接洽,收取赞助费,嗯,劳军物资去了…… 治中郭图正忙着对于整个冀州的中下层官吏进行审核功绩,这个事情自然是要豫州的人来做…… 审配一直在和几个将领一起对于冀州郡县的兵卒进行整编,现在也不在邺城…… 沮授出使徐州去了,可能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来…… 逢纪在城北负责新城建设,也是比较忙碌…… 只有许攸最近比较空闲…… 虽然是之前已经确定好了要对于斐潜进行交好拉拢的策略,但是没想到斐潜的动作居然这么快,几乎就是转眼之间就拿下了上党,这不免就让袁绍有些不安起来。 最重要的是上党的士族居然支持斐潜,将原来的上党太守温浩给驱逐了?! 这个…… 真不知道该说斐潜太受欢迎了呢,还是应该说原来的上党太守温浩行为太不得人心了?这种事情,要说是有么,还是有的,之前在交州还有益州就有发生过地方的百姓将太守驱赶出境的事情,搞得那个太守斯文扫地,不过发生在并州,这个还是第一次。 “这是自然!”许攸晃晃脑袋,然后才跟了一句,“幸得主公未受宵小蒙蔽,兼听善纳也。” 宵小? 袁绍不由得摇摇头,说道:“子远……皆是同僚,不当如此言语。” 这个许攸许子远,还真是记仇。不过袁绍不怎么在意这个事情,甚至根本就是表面上做一些功夫就好了,实际上并不想让手下的这些人好的就像是穿同一条裤子似的。 上位者,当明平衡之道也。 汉灵帝刚开始的时候也是想做一番事情的,比如收拢各地的军权,建立中央的直属军队等等,但是最后还是被迫落得一个无能的名头,除了策略上有些后置之外,更重要的是没有平衡好各个派系,导致宦官众一头独大…… 这个教训,袁绍很是深刻,因此,对于现在冀州来说,他也在尽可能的平衡,冀州人要用,又不能全用,豫州人么也是如此,这样一来,袁绍自身的重要性才能体现得出来,才能掌控住全部的权力。 不过现在先抛开冀州和豫州人之间矛盾的问题,袁绍觉得似乎现在这个斐潜是不是扩张得太快了?这样的速度,搞不好会成为一个威胁啊,冀州虽好,但是一马平川,属于四战之地…… 许攸观察着袁绍的神色,不由得眨了眨眼皮。 对于斐潜这个人,许攸还是比较满意的,至少对于斐潜送来的一些土特产比较的满意,这才多长的时间,已经到手了一对玉马,一个琉璃大瓶,至于那还有一些散乱的金环玉珏就不说了…… 像这样的人怎样也会比张扬那个傻子好吧? 更重要的是,许攸在内心当中根本不认为斐潜会成为袁绍的威胁,就算斐潜现在取得了上党,又能如何? 上党一郡之地,再加上那个不着调的上郡,还是在并州那种苦寒之地,这有什么好担心的? 不过既然袁绍有这方面的忧虑,许攸自然也直言犯上,便说道:“昔日卫侯欲以二卵弃干城,子思对曰应取长去短也。当下之局与战国何异,明公身为人主,何惧爪牙之利乎?” 袁绍点点头,没有说话。这个子思劝卫侯的典故他当然知道,不过他主要担心的是这个斐潜会成为袁术的助力,如果将来相争之时,从自己的侧翼杀出…… 最近袁术的手下频频出使,搞得袁绍这心里有些发慌,据说连乌桓人也接待了袁术的使节,乌桓人还宣称不清楚,还以为都是袁绍的人,都是举着“袁”字的旗帜,他们又不认得谁是谁,还在奇怪说为何袁绍要派两次人来,这真让袁绍很是无语。 盘算了一下,袁绍觉得现在袁术的架子搭建的太大了,如果斐潜再被袁术争取过去,搞不好自己就腹背受敌了,这个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许攸看着袁绍,仔细揣摩着袁绍的心思,发现自己方才的那一番话似乎并没有说到点子上,沉吟片刻,忽然有点明白了,便试探的说道:“明公若是不欲干将落于邻国……攸倒有一计……” 袁绍眼睛一亮,说道:“子远请讲。” 许攸这下子心里有数了,便说道:“明公所虑,无非南楚也。既有干将在侧,不妨表其为上党太守,授之印信,以得其心;令命河内王提兵屯于侯马,以防其变……” 许攸晃着脑袋,捋着胡子,慢悠悠的说道:“如此一来,斐于上党,杨于太原,一山难容二虎,弹丸之地必然相争!杨强,可暗助于斐,斐胜,可略资于杨,斐、杨二人相争不下,定无暇他顾,明公自可因势而取,决断二人生死,易如反掌尔。” 袁绍哈哈大笑,抚掌而道:“子远妙计!便依汝言!”当即令人承制了一封诏书,盖上了车骑将军的大印,然后便差人送往上党…… 反正这个事情袁绍也是业务熟练,话说他自己现在的那个车骑将军都还没有得到朝廷的正式认可,换句话说,他的车骑将军的大印,就跟后世那满世界的萝卜章不相上下。 只不过现在山东集团的士族子弟也不太在乎到底是萝卜章还是朝廷印,只是需要这样的一个名号而已…… 第六五九章 富家人 杨瓒是弘农杨氏的旁支,但是再怎样的旁支也是弘农杨氏的,这就像后世某人说的一样,弘农杨氏交朋友从来不看对方的身份,因为对方不管是谁,都比不上弘农杨氏的身份。 杨瓒一路摇摇晃晃,坐着华盖车往北。 华盖车看起来很爽,很威风,但是实际上做起来很不舒服,因为在华盖车上,若是按照正规的礼仪,需要正坐。 汉代的正坐么,大家都懂得的…… 可是要让换一辆更为舒适一些的车厢类型的车辆,杨瓒却绝对不愿意。因为这一辆华盖车不仅仅是车,还是属于刺史的仪仗的一部分,那个如红花盛开的华盖,那个在车前高悬的节杖,就像后世包包上面的小铭牌,就算是再碍事也要留着,要不然怎么能体现出身份来呢? 杨瓒多年的媳妇终于熬成了婆。 曾经的他也激扬江山,扯着一面“年轻气盛,心直豪爽,口无遮拦”的旗帜当挡箭牌,批评时政,点评人物,很是出了一番的风头,但是很快,杨瓒就意识到,玩弄这一套忽悠同样的小年轻还行,对付那些老家伙根本毫无作用。 于是杨瓒就转变了风格,变得沉稳且严肃,敏行而纳言,因此很快的就得到了杨家当中老一辈人的赞许,顺利的进入了朝堂。 这一步,走了五年。 现在终于迈开了第二步…… 本来是轮不到他的,他只是一个常年摇旗呐喊,上窜下跳的一个比较有活跃的的吃瓜群众而已。 杨家有事情不怎么好摆上台面上说的时候找他,需要他去联络其他人家。 其他家有事情也不怎么好公开说的时候也找他,也需要他去联络杨家。 原本的杨瓒,他起的作用就是一个大号的,具备一定保密功能的传声筒。 没想到,真的没想到,已经是年过半百的杨瓒他居然又焕发出了第二春!杨瓒仰着头,虽然他身体上承受着痛苦和疲惫,但是精神上是极其愉悦和兴奋的…… 原本只是一个侍郎,而现在,哈哈,天下刺史有几人? 汉代侍郎极其的多,各个部门都有,虽然杨瓒他是属于尚书台,多少还算是权杖实权,有点像后世的中央组织部的科员,但是每每看见那些其他的杨家人在各地担任权重职位,而自己还是需要附耳听命的时候,心中难免都有些不是滋味。 这第二步,却用了整整二十年…… 不过现在杨瓒能获得这个职位,要感谢董卓,还有李儒。 呵呵。 杨瓒微微闭上眼,面容纹丝未动,却在心中得意的笑了笑。 董卓帮了大忙啊! 前一段时间董卓为了和袁家抗衡,从民间征辟了不少名望极高的大儒,比如像是颍川一带的荀爽、陈纪、韩融等等人,又都拜授了高官,现在董卓一倒台,这些大儒为了避嫌,辞官的辞官,闭门的闭门,无形当中就少了很多可以担任刺史的竞争人选…… 再加上弘农杨氏之前有一部分人和董卓硬扛,结果被李儒直接清洗了一遍,造成了当下弘农杨氏虽然主枝还在,但是在朝任职的杨氏旁支却敲打得七零八落,一时之间也没有什么其他的竞争者…… 就是这样的凑巧,就是这样的机缘,原来不可能落在头上的刺史官职,现在就在自己手中了,杨瓒用掩盖在袖子当中的手捏了一下腰间的印绶,硬邦邦的刺史大印沉甸甸的,异常的结实,让杨瓒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满足感。 当然,像斐潜这样硬生生将一个糜烂的并州重新整理出大好局面来的人,杨瓒也是佩服,但是佩服归佩服,要让杨瓒抛下家世身份,抛下官场的关系,拉低到和斐潜一样的情况去竞争,那就不能说是蠢了,是脑子有坑了。 人要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 难道有权有钱的人非得要丢掉权丢掉钱,去和其他人一样在泥地里,战场上拼杀搏命,才能算是有出息? 所以,斐潜若是好好为我所用,还是能成为朋友的么…… 忽然一旁兵卒来报,说河东太守已经在安邑城南十里等候相迎。 出城迎接的距离也是很有讲究的,二十里显得河东太守王邑太过于谦卑,五里则显得过于傲慢,十里,刚好是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杨瓒对于此也是很满意,便提前停了下来,活动了一下正坐得都有些僵痛的膝盖关节,免得到了十里亭下车的时候会因为血脉不通畅而出丑,然后才重新整理了一下衣冠,还取了金盆用些清水净了面手,才施然继续前行。 “王公,久仰大名啊!”杨瓒见到了王邑,便和蔼的笑着,拉着王邑的手臂轻轻的拍着,腰杆挺的笔直。 王邑微微欠身,略略点头,以此来表示尊重,笑着寒暄过后,便给杨瓒介绍在一旁等候多时的河东卫氏等等地方性的大族豪右。 杨瓒矜持的笑着点点头,向施礼的河东士族们略还了半礼。 虽然是之前已经有提前活动了膝盖,但是这一路的颠簸,确实是一种难言的煎熬,杨瓒还是站得有些幸苦。 略猜到一点什么的王邑,看到杨瓒乘坐而来的是华盖车,便试探的邀请杨瓒与自己乘坐蒲车进城…… 蒲车,没有华盖那么的雍容华丽,但是在车厢上垫有蒲席,在车轮上缠有麻布蒲草用来减震,柔软舒适度自然比华盖车好多了。 不过杨瓒想都没有想,便直接婉言拒绝了。 蒲车虽然舒适,但是这么一路都硬挺着过来了,难道到了地头了,却放弃了不成? 王邑也不坚持,呵呵笑着,领头往安邑先行,但是心中却略微有些嘀咕起来。 这个杨瓒,虽然表面上看起来笑容可掬的样子,但是未必是一个随和的人。并州刺史啊,这一次,斐中郎的这个麻烦不算小了…… 不过这个也不关我什么事,大不了好吃好喝招待一下,然后早点送走就是,反正河东又不属于并州管辖,具体杨瓒此人想做什么,就让北面的斐潜斐中郎去头疼去吧…… 第六六零章 穷家子 “统领!你看!抓住什么了!” 一个穿着身满是补丁的兵卒小跑了过来,手里抓着一只硕大的老鼠,兴奋的说道。老鼠在黝黑的兵卒手中徒劳的扭动着,发出吱吱的叫声。 浮云一看,连忙说道:“鼠洞呢,掏了没有?” “掏了!都掏干净了,有不少呢!”另外一个兵卒光着膀子,浑然不顾秋风的寒冷,用自己的上衣兜着一撮不知道是谷粟还是草籽,咧着一张嘴,露出了斑驳的黄牙笑着。 兵卒的衣服正常都只有一件,所以除了下雨天,一般是不洗的,所以现在整个的布料已经被污渍和灰尘染的已经不知道原来是白色还是青色了,反正现在就是黑色的。 浮云看了看,点点头,“行!收拾一下,算是加个菜了!” 田鼠都有往自己洞穴当中屯各种干果粮草的习惯,虽然这些家伙们动作迅速,洞穴也是隐蔽,但是挡不住饿绿了眼的人啊,四下一番找,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还不堵死了掏个干净? 山上能产出粮食的太少了,一些嫩树叶和野果什么的根本不能抵消多少粮食的需求,有些完全是骗肚子的,一些老弱有的受不了,也倒在了季节交替的时候。 至于那些活物,别说小兔子小松鼠小麻雀什么的,就连猿猴熊虎什么的都搬家了,躲到了更深的山区里面,轻易绝不露面。 所以现在想吃一口肉,真的很难。 田鼠虽然个头不算是很大,剥了皮去了头尾内脏,更是没几两肉,但是也多少算是血食,至少是正常的血食…… 浮云看着几个兵卒兴高采烈的开始收拾起田鼠,嘴角微微动了一下,然后低下头看着自己又不知不觉编出了一个小草环,默然无语。 很多人不理解大统领张燕的做法,但是浮云清楚,现在黑山看起来不错,但是实际上弱的很,要不是依托着山区林地,军队难以行进收索,黑山军早就被朝廷镇压了。 几个自以为了得的统领离开山区,到了周边郡县去劫掠,可是能劫掠对象的又是谁?那些乡土豪右的坞堡大寨,就没有哪一个是好攻伐的,县城郡县又都是城门紧闭,要想攻克也不容易。 除非不顾及人命,下狠心去蚁附攻城,否则想要轻轻松松的取得粮草,现在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没有粮草,黑山就迟早是死路一条。 因为现在在黑山的人口,已经远远超过了这一片山区所能承受的数量。现在几乎都被捕杀一空的各种动物,就已经说明了这一点。 现在的解决办法,要么主动分散人口,要么就要进入平原地区种粮。 分散人数,等于就是将黑山的完全放弃。朝廷之前不敢动黑山,不是因为黑山的兵卒有多么善战,而是人口众多,在这种情况下,小规模的几千万余的兵卒,投入到太行山内,根本就是不够看,而且当时汉灵帝正在对西羌用兵,再加上黄巾之乱的损耗也是很大,实在没有多余的钱粮可以支撑战争,因此张燕求招安的时候汉灵帝也捏着鼻子认了。 而离开山区,进入上党太原又或是冀州、河内等地区,那么也就等于是和原先在这些区域的士族豪右抢地盘,这个…… 呵呵。 或许这些士族豪右会在汉灵帝要求支援粮草剿灭黑山的时候会装聋作哑,但是如果黑山军胆敢下山侵占到他们的田地,这些乡间豪右绝对会发了疯一般的召集人员进行抵抗。 或者都亭侯那边会更好一些? 毕竟幽州地广人稀,虽然是产出不高,有胡人的威胁,但是只要是团结起来,结寨而守,相互依靠,也还是可以抵挡一些小规模的胡人侵扰的…… 不过既然大统领张燕说让来上党看看新的太守的态度,也就来看看吧。 这个世道。 苦的永远都是穷人。 那些高高在上的士族或许会为了没有佐餐的蜜水和烦恼,却不知道穷人只能是将腰带紧了再紧。 浮云是农户出身,家中原来也是有几亩的田地,日子不好不坏,吃的多好是没有,但是至少不会挨饿,跟着自家的父亲学习枪法弓术,有时候进山也能狩猎些山鸡野兔什么的改善一下生活,换取一些盐酱。 但是这样的平静生活,在后来胡人的南下,便在火光之中一无所有了…… 然后就是一路的南逃…… 在逃难的路上,浮云才第一次杀人…… 也是第一次眼睁睁的看着亲人在面前死去…… 然后慢慢的,因为自己有些武艺,就有人跟着自己走…… 再后来,便是到了黑山,成为了一个小统领…… 浮云摸了摸怀里,掏出了一个已经干枯的草环,沉默了一会儿,将旧的草环扔到了地上,然后又将新编的小草环放进了怀里。 在一旁的空地上,几个兵卒已经升起了篝火堆,架上了个小陶瓮,升起火炖煮起来。 “这个……好了吧?”一名兵卒舔舔嘴唇。 另外一个年长一些的说道:“还不成咧,还得再等等……那个谁,把火挑旺些,这样快一些哈……” 几个兵卒眼巴巴的盯着篝火上的小陶瓮,看着火焰将水一点点烧开,为数不多的粟米和一些野地里面摘来的各种叶子在水中翻腾,更重要的是那被切的一小块一小块的田鼠肉,闻着隐隐的肉香,伸长了脖子,吞咽着口水。 “差不多咧……你个青眉愣怔,先给统领端去!”老兵卒在陶瓮里面捞了点干料,看到接过陶碗的兵卒下意识的就想下嘴,连忙骂道,要不是怕把碗里的打翻了,都想上手抽了。 兵卒恍然,连忙小心翼翼的端着碗,送到了浮云面前。 浮云拿着碗,并没有直接吃,而是来到了篝火前。 老卒笑着说道:“哎呀,统领,都是一样哈,没有给统领特别啥的……” “勺子。”浮云伸出了手。 老卒犹豫了一下,但是还是将木头勺子递给了浮云。 浮云将碗一翻,又将碗里食物给倒回陶瓮当中,然后拿着勺子搅了两下,然后随意的打了一碗,“行了,剩下的你们分了吧。” “统领!”老卒叫道,“这个……唉!你们这些瞎眉黜眼的,还不谢谢统领!” 浮云摆摆手,说道:“吃完了收拾收拾,早点歇息,明天要赶在午时前进城……” 第六六一章 出上党而守壶关 如今的上党有了令狐氏的投诚,很快就稳定了下来,市面之上并没有遭受到多少的影响,对于老百姓来说,温太守和斐太守都没有见过,谁知道谁是谁? 别说汉代,就连后世的信息咨询发达的年代,有几个人会记得自己的乡长市长是谁,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是秃头还的分头,吃拉面加不加香菜…… 有人会说谁特瞄的无聊会记得这些,但是就是有人会记得自己的偶像喜欢什么颜色,吃的是什么口味,甚至是会记得穿过什么衣服…… 当然,万事都没有什么绝对的,因此为了加快上党人忘却老太守的速度,斐潜很快的就召集了一次针对于上党士族豪强的会议。 这些上党的乡绅土豪,说实在的,对他们来说,关心的并不是太守是谁来做,而是关心太守能不能够给他们带来便利。 府衙大堂之外,三四十人凑在一起,根据头上戴的头冠还有身上穿着衣着,自动自发的汇集成为了四五个小圈子,凑在一起低声交谈着什么,他们都是上党当地的人,有的是一直以来都居住在上党的,有的则是这十几年才从北地迁徙而来的,因此现在自然是按照各自的群落,所属的团队站到了一起。 斐潜在黄旭护卫之下,笑眯眯的走进院子来,众人连忙齐齐向斐潜行礼问好。 看着齐刷刷弓身长揖,矮了半截的上党土著们,斐潜连忙伸手扶起了最近的两个,然后笑着邀请众人,进大堂议事。 斐潜等这些人都进了大堂,环顾一周,然后朗声说道:“潜久闻上党山光水色优美,文化经学传承悠久,英雄豪杰人才辈出,今日见得诸位才俊雅致,方知所言非虚也。” 众人虽然知道斐潜说的是客套话,可是客套话听着舒坦不是么,于是纷纷笑着谦虚了一番,然后又有人出面捧了捧斐潜,顿时一时之间花花轿子人人抬,气氛好的不得了。 闲扯了一阵,渐渐的众人就安静下来,看着斐潜。 毕竟众人聚集在此,并不是为了简简单单的说几句好话的,斐潜够不够格当这个上党太守,虽然这些人不一定能够决定,但是要阳奉阴违确实是在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立刻就办和拖上十天半个月再办,可能得出来的效果就完全不同。 所以好话说得再多,不敌“钱粮”二字实在。 斐潜心知肚明,因此不慌不忙的说道:“万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上党钱粮遵循旧例,潜于此不加分毫……” 斐潜此言一出,堂下众人之中就传出一些人松了一口气的声音,也顿时响起一片称赞之语,甚至有的人开始说出什么中郎仁义无双等等的话语…… 这个已经是非常丰厚的待遇了,基本上来说,为了追求绩效和自己的利益,每一任的太守都会在朝廷制定的赋税额度再加上一些,然后再摊派到乡绅身上,一是防止部分人员收不上来,另外一个多的也就自然成为了截留的一部分。 否则一般性的开销怎么来? 平常要修缮什么城墙,水利之类的事情,费用又从哪里出来? 朝廷拨款总是慢半拍的,因此太守对于地方钱粮的调度和调整,也就成为了一种潜在的管理手段。 当然,除了钱粮之外,还有另外的一个方面…… “不知中郎所需劳役……”堂下也有人想到了这个问题,出声问道。 赋税之外,便是劳役,有时候劳役比赋税还要更可怕。太守有权利根据需求,在国家规定的劳役项目之外,另外征发一些劳役从事工程项目,当然,如果征发的过多的话,还是会引起当地的反弹的。 斐潜笑道:“皆依国之律法,农忙之时,不增劳役。” “中郎心怀上党百姓,吾等感激莫名,当替中郎扬善政于乡野,令黔首亦知中郎仁慈之意也!”顿时就有人迅速接口道,引起一片附和之声,甚至有几个老者当场抹起了激动的泪花…… 当然表面上听起来似乎是好话,但是实际上是说斐潜说话要算数,回去之后就会将斐潜说的话广为传播,到时候要是你斐潜出尔反尔,丢人可就是丢大发了…… 斐潜看着众人的反应,然后笑眯眯的说道:“因上党临近黑山,多有黄巾蛾贼,山匪作乱,常有毛贼冒充百姓混淆视听,犯上作乱,不知各位可何良策?” 众人以为是斐潜是要借贼匪之名,索要钱粮,便纷纷的叫苦起来,不外乎都是一些什么天灾人祸啦,地产贫瘠啦等等,反正都是有多苦就说是有多苦,地主家也没有余粮…… 斐潜却也不恼,就像是一个官场萌新一样,笑嘻嘻的听着这个抱怨,那个诉苦,然后说:“既然各位均有苦楚,此事便暂且搁置……” 众人又是大喜,连忙敲定下来,现在既然得到了好处,又不用特别付出什么,自然是奉承之语不要钱的送上。 斐潜笑着,似乎就是一个官场小白,随意的便被几句好话给忽悠过去了一样,谦虚的摆摆手,然后有意无意的说道:“既如此,那么潜集训郡兵,募集兵卒,开设商队,各位也应支持才是……” “这个……这个当是自然支持!”众人左右看看,相互递了递眼色,虽然可能会带来些许的不便,但是之前都已经获得了那么多的好处,现在这一点点的问题当然不好再说什么意见,更何况是斐潜自己花钱训练招募士兵,做贸易,这还能怎么反对? 一场议事,众人开开心心的回去了,站在堂外的徐庶和贾衢则是代替斐潜送了送这些上党土著…… 令狐琮却在门外逛了一圈之后,便又和徐庶、贾衢一起转回了大堂,重新拜见了斐潜,有些疑惑的说道:“中郎为何如此善待……” 斐潜将一份快马传来的情报递给了贾衢、徐庶和令狐琮传看,说道:“并州刺史来了,现在已经到了河东了……吾欲留壶关而退上党……” “留壶关而退上党?” 令狐琮有些不解,问道:“中郎,这是何意?” 好不容易才拿下了上党,还赶走了温浩,现在斐潜又说是要退出上党,这不就是意味着之前的所作出的努力全部都白费了? 第六六二章 以退为进 其实这两天,斐潜一直在思索,获取了上党,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上党、太原是一块好地盘,也具备了极强的诱惑力,但是上党毕竟和平阳不一样。张扬死活都没有攻克下的壶关,在令狐家族的带领之下,就轻而易举的洞开了。 这说明了什么问题? 说明了斐潜威名远扬,兵锋所指,王师所到之处百姓皆服? 呵呵。 曹操在东郡为何能够迅速站稳脚跟,王肱为什么就不行?两个人都是地方割据势力所任命的,一个是袁绍任命,一个是刘岱任命,两个人都同样没有得到朝廷的承认,应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两个人的起跑线是一样的。 但是两个人在东郡受到的待遇和结果都完全不一样。 原因很简单。 因为曹操得到了东郡乡间士族豪右们的支持。 曹操有在济南相执政过的底子,有曾经留在兖州的好名声,现在重新来到了兖州,自然很容易的就被东郡的这些乡间士族豪右们所接纳了。 而斐潜在上党有什么? 除了和令狐家族交好之外,其他的乡间豪右曾经从斐潜手中获得过什么,又有什么交情么? 没有。 那么从这一个方面来说,斐潜和王肱又有什么区别? 之前有令狐家族帮助斐潜撬开了壶关的大门,那么当新的并州刺史来了之后,会不会有其他的人与并州刺史合作,撬开上党的大门? 要知道,新到任的并州刺史杨瓒背后站着的可是弘农杨氏,虽然消息灵通的人士多少知道了弘农杨氏在董卓手下吃了大亏,死伤惨重,但是上党这些常年活动范围就是五里十里的乡土豪右,能有几个有放眼天下的视觉角度? 因此,上党不得不取,又不能久留。 取上党,就是打破上党和太原两郡之间的联系,将上党从太原人的控制之下隔离出来,这自然是极其受到上党这些乡间豪右们支持的事情,从这几天配合无比的顺着官方的口径,还编出不少小段子,简直就将原太守温浩、郡丞郭昶描绘得如同饿鬼一般,刮地皮,鱼肉百姓,无恶不作,有模有样,有鼻子有眼。 导致现在太原温氏连吭都不敢吭一声,活生生捏着鼻子认了。 这又说明了什么问题? 上党人不在愿意担当太原人的附庸,而是开始在争夺自己的话语权。 那么,上党人成功的驱逐了温浩,在品尝到了胜利的甜头之后,会心甘情愿的又重新成为了斐潜的新的附庸? 令狐家族在壶关具备名望,并不能代表着其在整个上党都能一呼百应。不过话说回来,要是令狐家族在上党有那么高的声望,斐潜用起来也是需要掂量一二的。 所以现在便只能是做出这样的选择,退上党而留壶关。 “建义将军因贪与胡相争,亡于乱军之手;上党温使君因贪与民相争,逐于怨恨之民;贪欲害人啊……”斐潜没有直接回答令狐琮的问题,而是一脸正经的讲着。 “……”令狐琮默然。 斐潜继续说道:“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清廉养政,勤俭爱民,休养生息,注重桑梓,教化百姓,方为善也。” “……”令狐琮眨眨眼,继续默然。 “既然朝廷有令,潜身为汉家子民,自当遵从;北地百姓有难,潜身为守土之臣,自当维护。需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斐潜看着令狐琮,慢悠悠的说道。 啊,明白了。 令狐琮不是笨人,在斐潜说完了这句话的时候,就明白了斐潜的意思。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似乎说的是很美妙,多好的一个忠诚臣子的形象跃然而出,但是斐潜后面没有说的那一句才是最重要的:“大夫不均,我从事独贤。” 建义将军贪婪,导致了胡人大乱,最后兵败身亡;上党太守贪婪,导致民怨沸腾,最后被民驱逐;这两个人能称得上一个“均”或是一个“贤”么? 按照官方的口径,斐潜任何出格的事情都没有做,上顺天子意,下抚百姓心,还主动挑起了防御胡人和黑山贼的重任,这样的官员,难道不能称之为“贤”么? 现在斐潜在上党执行的标准,可以说是最优惠的政策,因为斐潜有平阳一地的支持,所以在上党能获得多少的钱粮在短时间内就并不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相反,并州刺史前来,要组建自己的部队,那么肯定一个是要人,一个是要钱,就算是从弘农杨氏那边直接拉队伍过来,也是一样要消耗钱粮,而这些钱粮要从哪里来? 自然还是需要向上党太原等士族乡土豪右们伸手索要,因此上下一对比,自然这个差距就出来了…… 那么接下来的不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么? 况且斐潜手中借着胡人作乱和黑山贼人的名义,扣着壶关这个先要的地区不放,一方面也保护了投靠斐潜的令狐家族的利益不受损害,另外一个更重要的方面就是持续掌控着上党的南大门。 作为负责防备守卫整个北地的护匈中郎将,军事上的行为就算是并州刺史也无权干涉,而卡住了壶关,就像掐住了上党的咽喉…… 斐潜见令狐琮明白了,也就点点头不说了。 徐庶拱拱手,说道:“如此,吾便去安排募兵一事,库房之中略有些许钱粮器械,先用了便是……”抢先将市面上的可以募集的兵源先收集了,等并州刺史一来,便只能是要么捡斐潜剩下不要的,要么又是只能和这些乡土豪强们伸手讨要私兵…… 贾衢说道:“衢今日便着手调集各县郡兵至此……若有书吏愿去北地,便也一并调走……”训练一批精壮兵卒纳入斐潜的队列当中,那些老弱自然留下作为给新上任的并州刺史的礼物了。 令狐琮也笑着说道:“既然中郎早有安排,琮自然从之……从今日起,非中郎商队,盖不售卖……”商队要从上党南面这个壶关大门经过,就必须和斐潜合作,要不然就只能绕道走太原一线,增加成本还耗费时间。 四人相互看看,然后哈哈一阵笑。 来吧,并州刺史杨瓒,代表上党人民欢迎你…… 第六六三章 会面 今天注定是忙碌的,在接见完了上党的乡绅之后,又和徐庶、贾衢、令狐琮三人商议完了在在并州刺史还未到来的这几天,需要处理的相关事项之后,徐庶等三人前脚才刚刚离开,还没等斐潜喘口气,喝口水,就有卫兵前来禀报,说是有人奉了平难中郎将之命求见。 “平难中郎将?”斐潜皱了皱眉头。 张燕找上门来,有什么事情?之前没有和张燕打过任何的交道,虽然说张燕已经接受了汉灵帝的官位,从某个意义上来说,就是同朝为官了,但是这个官职实际上不被所有的人接受,而且黑山军最近不是南下劫掠然后被曹操收拾了一部分了么? 不过张燕黑山军毕竟就是在上党的隔壁,虽然有壶关防守,黑山军想要攻陷上党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是要是黑山军时不时的来骚扰一番也是够烦的,因此斐潜觉得不管怎样,还是见上一见吧。 “让他进来吧。”斐潜吩咐道,说完便起身到了堂前。 不多时,一名身形健壮的青年从就在卫兵的带领之下,从门外进来了。 站在斐潜身侧后方护卫的黄旭眼睛一眯,低声说道:“主公,这个人是练过的。”武人似乎在相互之间都有一种感应,不用离得特别近,就能察觉出来对方是否是有练习过武艺。 “练过的?”斐潜在心里琢磨着。在这个年代,武艺和经书、兵法一样,都是家传,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都可以练习的。 这青年人看起来似乎是二十上下,步伐沉稳,身形健壮。身高大概有一米七五左右,在现在的汉代,算是非常不错的高度了,要知道曹阿瞒也才一米五六…… 相貌么,方形脸,额头开阔,浓眉大眼,眼睛炯炯有神,衣着朴素,青色葛衣之上,还有几个补丁,看起来就像是一般的农夫,但是手上厚厚的老茧和手臂上隐隐约约的疤痕,说明也是一个从刀枪中走过来的人。 当然见面之前,所带的兵器自然都留在了外面,大堂之内又有黄旭带着亲卫时刻守护,斐潜的安全性还是有一定的保障的,不用于太过于担心。 “卑职辅义都尉浮云,拜见中郎。”到了堂下,浮云上前报过名号,向斐潜见礼。 斐潜微微伸手虚扶了一下,“都尉不必多礼。” 等到浮云站起,离得近了,斐潜才看出来虽然这个辅义都尉身形还算是健壮,但是脸色却并不太好,脸颊和鼻头上缺乏油光,气血看起来也不是很旺盛。 斐潜心里微微一动,但是却没有说什么,而是先请浮云入大堂就坐,然后等分宾主落座之后,又让侍从端上了茶汤。 茶汤是刚煮开不久的,因此还有一些的温度,入口还是有些烫,这个时候应该怎么处理呢? 用嘴吹拂,让茶汤冷却下来? 抱歉,如果真的这么做的话,会让士族弟子们看不起的。 正确的做法是用手托着装着茶汤的陶碗,轻轻的让茶汤在碗中荡漾起来,等到手上的感觉陶碗的温度降下去了,茶汤便差不多可以喝了。 士族喝茶的时候也是在交谈的时候,这个时候若是有人鼓着嘴端着碗,在一旁呼呼呼的吹得茶叶沫子四处都是,难免失了风度,而且若是不小心吹气时将嘴里的唾沫星子飞到了临近的人茶碗里或者是身上,那就更显得尴尬了…… 因此很多时候都是轻描淡写的端着,然后一边交谈,一边轻轻摇晃,差不多了便可以小口啜饮,细品茶汤。 至于喝茶汤的时候发出声音,这个倒是没有特别的要求,只是不能太过于夸张和大声就可以了,就像是吃饭吧唧嘴,有的人声音小,所以就算是吧唧起来也不会引起多少反感,但是有人声音极大,伴随着吧唧声还有各种饭粒的碎末飞溅,这个…… 斐潜看着这个辅义都尉浮云托着茶碗的动作,眉毛微微挑起一点点,说道:“都尉名为浮云?是名,或是号?” 至于这个的都尉什么的,斐潜倒是没有什么在意。这个杂号都尉多半是张燕分封的,跟平难中郎将一样,属于那种毫无实际价值的头衔,像这样的杂号都尉,在正规军制中甚至连一个普通曲长都不如…… 浮云欲站起回话,却被斐潜所制止,让其坐着说,于是便拱手谢过,然后说道:“黑山之上,皆用名号也。” 这么说来,浮云这个名字也算是个代号而已了。 嗯,浮云。 这名字,要是放到后世,那些文艺女青年恐怕是浮想联翩,坦坦得不行…… 斐潜点点头,说实在的,这些人未必全部都没有名字,而是不敢用或者是不愿意用,从贼这种行为,在这个时代,还是非常让人不屑的事情,尤其是对于士族来说。 因此抛弃隐藏原先的姓氏,只用名号,也就是一种比较正常的做法了。不过几人浮云没有想要报出原来姓名的意思,斐潜也自然不便动问。 斐潜看着浮云进退有度,应答的时候也符合规范,心中大概也就知道这个浮云原先未必只是一个农夫出身,想必也是一个小家族的子弟,只不过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流落到了黑山,成为了黄巾贼当中的一员。 “不知都尉如何跟随平难将军?”斐潜问道。 “中平四年,鲜卑集结南下……”浮云倒也没有隐瞒,就将因为胡人南下,家园被毁,然后和逃难的民众一起,最后便到了黑山的经历讲了一遍。 “原来如此。”斐潜一边听着,一边看着浮云的神情,推测着真假。家族被驱逐,田园被毁灭,这个事情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件痛苦的回忆。虽然浮云都尉讲的时候声音依旧是很平静,但是在眼眸之中还是流露出难以抑制的悲伤。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斐潜也只能这样劝慰了,毕竟不是当事者,再多花哨的言语也都是苍白的。 浮云拱拱手,说道:“多谢中郎。” 沉默了一会儿,斐潜说道:“不知平难将军寻吾可有何事?” “闻中郎御上党,特来相贺。” 哦?特来相贺?斐潜有些啼笑皆非。 第六六四章 待价而沽 士族之间交往都是有一定的礼节约定的。 所以斐潜现在略觉得这个借口有些搞笑。 只是来祝贺的? 空着手来祝贺的? 斐潜虽然不是看重礼物的财迷,但是多少也略准备一些士族的礼节啊,不用什么金银财宝,士族之间的见面礼也用不上那个。 按照斐潜现在的标准,送大雁有些过,送白鹅就基本没有什么问题了,就算是在太行山里面没有大雁和白鹅,抓两只野鸡野鸭子凑合一下也行啊,说起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看着浮云略有一点尴尬的神色,斐潜忽然意识到,还是说在太行山当中,连野鸡野鸭子都抓不到了…… 搞不好真的是抓不到了? 现在黑山军人口那么多,野鸡野鸭子…… 恐怕吃了个干净吧? “如此便多谢平难将军了……”斐潜笑笑,算了,不计较那个了。 反正也肯定不是专程来祝贺的,平难将军张燕的消息也够灵通啊,这才几天的时间,在深山当中就得到信息了。 斐潜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便说道,“温太守在位时,不知平难将军可有时常与其往来?” “未曾。偶有下山采买,然无往来。”浮云说道。 说者无意,听着有心。那么就是现在壶关之内有黑山的人了?斐潜迅速的意识到了这一点,消息不是有意透露的,而是张燕派人下山打听到的。 黑山军有上党的过所! 斐潜接着喝茶的动作,快速的思索了一下,算了,暂时不管,反正自己要撤出上党,这些事情犯不着现在就急着进行处理。 不过浮云也在话语当中透露出了另外的一个消息,如果这个浮云不是有意说假话引导斐潜走弯路,那么说明现在黑山的日子不怎么好过啊…… 汉代的经济生产条件,注定了不可能像后世一样,拿一个手机坐在家中,就可以各种剁手了,甚至是想什么跑腿业也应运而生,如果存心要宅的话,估计宅个半年一年都没有什么问题,反正基本上都可以快递到家…… 但是汉代不行啊,很多东西不进行贸易,不进行交换,是根本没有办法获取的,太行山或许可以找到一些吃的,但是穿的东西呢,用的东西呢,日用品锅碗瓢盆,甚至是兵卒的兵器,这些损耗怎么办? 一个就是像白绕、眭固、于毒等人一样带着部队下山到周边郡县劫掠,一个就是和周边的郡县采买贸易。 因为壶关的关系,要想提兵进上党还是不怎么方便,因此按照黑山之前的策略就是南下出太行,然后到河内,魏郡等地进行劫掠,如果还有什么欠缺的就拿抢来的钱财到上党市面上采购…… 但是现在的这个模式运作出现了问题。 直接在市面上贸易的话,黑山又没有多少钱,而且有很多东西,市面上是没有多少存量的,甚至有一些物品是在市面上买不到的…… 比如战争消耗品,箭矢。 或许可以买到普通铁匠铺的箭矢,但是那个玩意一个是很贵,另外一个是制作未必标准,可能每一根的箭矢的重量都不大一样,尾羽长短不一,这种纯粹给猎户使用的箭矢要想用在战阵中,会让每一个弓箭手郁闷至死…… 再加上听说前段时间曹操不是将白绕部给歼灭了么,于毒似乎也被击败了?那么这样一来基本上就是损兵折将,然后又没有获得任何的补给了。 如此一来,今年的黑山日子能好? 斐潜微微笑着,然后也不说话了,等着,既然如此,张燕派遣浮云来肯定还有其他的意思。 果然过了片刻之后,浮云便开口说道:“中郎,卑职有一事相求……” “何事?都尉请讲。” 浮云方方正正的脸上,被烈日晒得有些黝黑的肤色也显出了一点涨红,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寒冬将至,山上老弱无衣以御寒,原欲于市面采买若干,然现市面布价着实高昂……不知可否请中郎关照一二,得以往年价格,采购若干……” 斐潜沉默了一会儿。 往年的布匹价格和今年在恶钱影响之下的价格差距有多大,斐潜自然是清楚,再加上因为钱币体系已经算是基本崩坏,因此布匹也就成为了一般等价物,在许多场合充当起交换的价值标的物起来,因此原本市场上的不多的布匹就更加的稀缺了…… 按照道理来说,斐潜不应该给黑山军任何的物资,但是斐潜心里知道,这些黑山军其中有大部分的人并非什么穷凶极恶的人,就像那些被携裹的白波军一样,除了一些手染血腥和已经丧失了人性的,其他大部分的人还是胆小怕事的老百姓。 那么给还是不给? 斐潜也没有说黑山名为军,实际上还是在干着贼的勾当等等的话语,因为斐潜知道说了也没有用,像黑山军那样松散型的组织,不说浮云了,就连张燕也未必能够管控到所有的部队。 是的,那些在河内、魏郡作恶的黑山贼就算是冻死也不值得怜悯,但是那些因为逃难而汇集到了黑山的难民呢?也不值得怜悯? 这些难民未必是想加入黑山军,但是会发现除了黑山,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 汉代律法,流民是没有人权的,不管是什么原因,未有正式的过所,离开了土地,官府抓住了就只有两个下场,成为苦役,或者充军…… 因此斐潜看着浮云说道:“采买就不必了,调拨二十匹布与汝。” 浮云连忙离席叩谢。 斐潜示意让其平身,然后说道:“潜仅有一语,烦扰都尉带与平难将军……” “但闻中郎吩咐。” 斐潜一字一顿的说道:“待价而沽,易错失良机也。” 浮云沉默了一会儿,拱手道:“卑职定将中郎之言带到。” 或许请求御寒所用的布匹只是表面上的行为,平难将军张燕更多的是用这种方式来试探斐潜这个新入住上党的实权人物,对于黑山军的所持有的态度。那么斐潜的最后一句话,也表现得非常的清晰,即是一种提醒,也是一种警告…… 待价而沽,并不是一个贬义词,是中性的,所以,或者会更好,但是也有可能会更坏。 第六六五章 名人的第一步 夜色深沉,浓墨一般覆盖了天地,将不管是善良也好,邪恶也罢,统统的包容到了一起,掩盖在黑纱之下。 刘备一个人独坐在厅内。 桌案之上,一盏油灯忽闪忽现,将刘备的面容映照的一会儿明亮,一会儿黑暗。 平原是一个大城,至少比起之前的高唐来得更大,但是很遗憾,人空并没有更多,反倒是因为原本的大,而显得更加的荒凉起来。 平原城,顾名思义,就是在平原上修建的城池,所以和那些所谓的雄关险要比较起来,简直就是最容易被攻克的目标,因此也遭受了多次兵灾,六畜鲜少,人员衰败。 总之,这个城池处于很尴尬的地位,就像是刘备他自己一样。 在武夫之中,刘备他文采出众,在文士之内,刘备他武艺非凡,刘备他就跟一个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一个好厨子一样,似乎无论何时何地,都被人排斥,立场尴尬。 这么几年,几乎是跑路接着跑路,颠簸接着颠簸,几乎就没有好好停下来过,搬家似乎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手下的兵卒的口音也越来越繁杂,品种多样。 不过这些兵卒跟刘备的关系都很好,因为刘备记得他们大部分人的名字和相貌,就算是间隔得久了,刘备也能想得起来之前聊过的话题,然后还能很自然的继续聊一聊后续的发展,这让刘备的这些老兵有时候都感激的涕泪交流。 这个本事是天生的,关羽和张飞就完全学不来。就像是公孙瓒短短几年时间就得以封都亭侯一样,这个本事,刘备也学不来。 不过刘备好学。 这一段时间算是比较稳定下来了,刘备就开始琢磨着,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差距? 都是师兄师弟,相互的底细什么的也是清楚,都亭侯现在人五人六的样子,但是实际上在也仅仅是一个舞姬子罢了…… 曾几何时,都亭侯和刘备两人都会因为各自身份的问题,惺惺相惜,同病相怜,有身却没有份,这是多么尴尬的一件事情。 他们两个人都是大家族,然而这个大家族却不怎么愿意认他们…… 刘备还记得当初都亭侯大醉之后,痛哭得鼻泪横流的样子,那时候,哭泣的都亭侯的样子真丑,不过却很真实。 然而现在,都亭侯堂堂威仪,再也看不见他哭泣的丑样了,但是刘备却觉得,现在都亭侯脸上那俊美的容颜,却宛如一个面具一般,美丽但不真实。 曾经的卑贱之子的身份,现在却成为了都亭侯值得炫耀的事情,在军中,都亭侯甚至有了卫将军再世的议论,都是一样的卑贱之子,都是一样的俊美容颜,都是一样的武勇善战,都是一样的痛恨胡人…… 呵呵,嘿嘿,哈哈。 刘备很想笑,说出来大家可能都不相信,其实都亭侯根本不狠胡人,甚至还会和胡人进行一番的交易,还有不少胡人豪帅是都亭侯的好友,平日也常有往来。 否则都亭侯军中那么多的白马,真的是天上掉下来的,还是地里长出来的? 这个事情他知道,但是他不能说。 有些东西就是这样,你可以去做,但是绝对不能讲破,这个是潜规则,刘备鞭了督邮之后,才明白了这一点。 唉! 只要能混出点名堂,自然身上的缺陷都会成为优点,但是如果默默无闻,但凡有多少优点,也都是缺陷。 “啊!大哥!你在这里啊!”厅外忽然传来了张飞的声音,震得油灯的火焰都晃了两下…… 刘备有些无奈的看着走过来的张飞说道:“三弟啊,现已夜深了,声音需小些……对了,这么晚了,可有何事?” 张飞憨憨的笑了两下,揉了揉鼻头,然后声音压低了一些,说道:“啊,小弟睡不着……嗯,大哥,你放心,我绝对不是为了那瓮酒来的!” “……”刘备默然无言。 沉默半响,刘备说道:“三弟,你去叫二哥来,今晚月色怡人,我们三兄弟不妨举杯赏月,共饮几杯……” 张飞大喜,连声说好,说到第三个好字的时候,人已经跑到了院外了。 不一会儿,就听到张飞压低了声音,似乎在跟关羽解释着什么:“……没有……真没有……是大哥提出来的……我哪里有……” “见过兄长。”关羽拱了拱手。 “大哥!”张飞嗷一嗓子,然后反应过来,又小小声补充了一句,“……啊,小声,小声,我知道了……” 刘备温和的笑笑,便唤来侍从,将新到的粟米酒取来,布上杯盏,然后又上了一些炒豆干肉,就算是齐整了,便挥挥手示意侍从退下。 见刘备要动手勺酒,张飞抢先伸手道:“我来!我来!”然后给刘备倒了一盏,然后又给关羽倒了一盏,最后才是给自己的。 三人举杯同饮。 关羽对于杯中之物向来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因此横了一眼张飞之后,也不管正沉浸在酒水香醇当中的张飞,便说道:“兄长深夜召唤,可有何事?” 刘备仰着头,看着夜空中那悬挂于空的明月,哦吟了一句:“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关羽微微挑了挑眉毛,没有接话,琢磨着,兄长的这个意思是…… 张飞眨眨眼:“啊?!大哥!你看上哪一家的女子了?城东的那家?要不要明天小弟我替你去下聘礼?” 刘备又好气又好笑,瞪了张飞一眼,说道:“三弟,我这不是说的女子……” “不是说女子?”张飞小声的嘟囔着,“佼人还不是女子,难道还是男子不成……” 关羽试探的说了一句:“兄长之意,莫非……声名?” 刘备叹了一口气,微微点点头,说道:“离城五里,备名俱微……”话说自己也做了不少好事,促进农耕,鼓励教化,修葺水利,甚至还为了平稳物价和当地的士族相互对怼,多少也是做了不少利民利国的好事,但是为何就没有收获多少名望呢? 就像是夜空当中的明月,虽然也是带来了光明,却永远没有太阳那么的耀眼夺目。 “……黔首伏于黄尘,焉知天上明月?佳人待于深闺……”关羽抚过了长须,然后略有所思道,“……然亦有才名远传者……” 刘备眼睛一亮,几乎要抚掌而笑,没错! 要成大事,必须要先会吹啊…… 第六六六章 会喊666的咸鱼 斐潜这边刚刚将上党收拾得差不多了,结果袁绍袁车骑的书信和承制就到了…… 这真是略带尴尬,这要怎样进行处理? 斐潜拿着袁车骑派人送来的承制,皱起了眉头。 牵扯到的人一多,必然很多事情会出现这样的或是那样的情况,斐潜是原先想着要和袁绍拉近关系,躲在袁车骑的阴影之下发展自己的势力,但是没想到袁绍居然封了斐潜自己当上党太守。 话说袁绍袁车骑这个承制,还真的搞得有模有样的。斐潜将手里的承制翻来翻去看了几遍,这个几乎跟朝廷的正规诰命一模一样啊,用的的纯白的细绢,边上用红绸为框,香樟木为卷轴,连在细绢上面刺绣的花纹都极其相似,就连字体大小和规格都差不多…… 最大的区别就是中间盖的那一方大印,嗯,袁车骑还没有脑残到搞一个“皇帝之玺”盖上去,而是红艳艳的“车骑将军章”。 唉。 想必曹操曹孟德手中的,也就是这样盖着“车骑将军章”的一个东郡太守的承制了。 袁绍也是牛叉,自己搞了一个车骑将军的名头,然后拿下了冀州牧,现在又封了一个兖州的东郡太守,一个并州的上党太守,简直就是表明了没有把周边的诸侯看在眼里…… 其实说起来,承制这个玩意就跟跳大神差不多,乌拉乌拉一声吼,就说是得到了皇帝的千里传音,万里传意,领会了皇帝的意思,然后便可以替皇帝行使分封的权力…… 这个,你信么? 不管你信不信,重点是有人愿意去相信。 一会儿的功夫,徐庶和贾衢便来了,见过了礼之后,便将袁绍送来的书信和承制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 “……若是早几日送来就好了……”贾衢也有些哭笑不得,这两天他才刚刚动员了不少上党的基层书吏去平阳,现在就收到袁车骑的这个承制,这要让他怎么说? 徐庶则是沉默着,然后忽然说道:“袁车骑封曹东郡……兖州刺史刘恐怕多有怨矣……” 贾衢皱眉道:“二虎竞食?” 徐庶点点头,然后和斐潜说道:“袁车骑胸怀广博,先获冀州,又封兖、并二州太守,恐不日战端将起……” 不得不说,袁绍这个承制,游走在朝廷的可以承受的范围边缘,这个度确实是把握得刚刚好。 兖州有一个刺史,刘岱,因此袁绍只是封了一个曹操当东郡太守,说袁绍越线了吧,但是袁绍只是封了个太守而已,又没有否决朝廷封的刺史…… 这样的情形和并州的现在的局面,极其的相似。 袁绍再次封了一个上党太守,但是同样的也没有对于并州刺史有什么明面上的否决…… 那么这样一来,袁绍对于斐潜的态度,几乎就是跟对待曹操是一样的了。 搞赢了,自然是算袁绍的;搞输了,呵呵,当然只是损失一个太守而已…… 接受这个承制,好处是可以扯着袁绍的大旗搞事情,周边的士族子弟什么的也比较容易接受和沟通,减轻不少前期的压力。 就像是曹操到东郡一样,很快的就能被当地士族乡土豪右们接受然后就可以扯出一片队伍出来…… 而坏处就是从此将打上袁绍的烙印,这个烙印想要清除可不是那么简单容易的一件事情,曹操当初从袁绍系列脱离,烧掉的那几个大箱子就足以证明这一点…… 或许有很多人会认为袁绍官渡之战愚蠢得过分,空有大军为何不分兵掩杀,断曹操的粮道等等,其实很多人并不知道,在那个时间点,曹操的粮道已经被在其后方的士族们自动给断了。 当时除了曹操手下的几个强硬派还在支持之外,兖州大部分的地区和士族官员们,都是支持着袁绍,只要曹操在官渡一败,便会望风而降,所以袁绍根本不需要分兵,只需要将曹操正面击败就可以了。 当时曹操自己亲自带领军队,夏侯、曹家等兄弟分掌兵权,然后几个寒门子弟和已经可能在袁绍处获得好处的谋主坚决支持,才最终获取了胜利。 人生可是没有什么存盘的选项,可以先试一下各种不同的选项,最后才确定选择其中的一个。 斐潜并非在犹豫接受不接受的选择项目,而是觉得这个事情后续要怎么控制,才会有最好的一个结果,而不至于落到像曹操那样,几乎就是众叛亲离的下场。 “袁车骑既然视吾等为虎狼,那么……”斐潜有些慎重的说道,“山东关系错综复杂,过早涉足,宛如行于泥潭之上,差池一步,便是灭顶之灾,故而……” 斐潜摸着桌案之上的上党太守的印绶,继续说道:“上党之地,三晋之脊,不能轻弃,亦不可招摇,因此……梁道……” 斐潜起身,拿起了上党太守之印,对着贾衢严肃的说道:“吾以护匈中郎之名,拜汝行上党太守之职!” 贾衢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又看到斐潜再次微微点头,才敢确认是真的,连忙上前跪倒在斐潜面前,叩拜之后,才双手过顶,接过了上党太守之印。 “梁道,汝可知并州刺史若来,应如何相处?”斐潜询问了一下。 贾衢捧着上党太守印绶,认真的回答说:“衢明白,刺史若来,吾便仅为代行上党守而已,若其有号令,请寻中郎示下!”代行就有这个好处,平常处理日常事务的时候,当然就是充当一把手,改怎么办的就怎么办,但是一旦上头什么检查机构比如刺史之类的来进行督查的时候,就一推二五六,反正就是一个临时工…… 当然,不仅仅限于刺史,比如袁车骑如果有什么事情找上来,那么贾衢就可以化身成为只会喊666的咸鱼,有什么号令,要办什么事情,不好意思,请去找正主…… 既然贾衢明白了,斐潜也就笑道:“好,军事之上,吾调建威校尉至此统军,破贼都尉为辅,梁道专心应付政事周旋就是。”有些话还是要先说明白的,贾衢这个代上党太守只有民政的权限,至于军事上的权限,还是交给建威校尉统领。 建威校尉是黄成,破贼都尉是马越。这些不在编制之内的杂牌称号,基本上就等于是荣誉性质一样,就是好听而已,具体还是要看具体负责的实权和其掌握的兵马。 将上党的民政和军事分开,一方面对于贾衢的压力也不会那么大,毕竟贾衢现在还不满二十,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也是保护了斐潜团队的安全,依旧控制着枪杆子,这个还是非常重要的…… 第六六七章 时间差 贾衢领了上党太守之印,便先行退下了。对于贾衢他来说,现阶段还有非常多的事情要进行处理,一方面要将治所迁移到壶关,一方面要对于整个上党书吏进行排查整理,同时还需要对于各个郡县的库房账目等等进行审核,工作量是非常的大,压力也是非常大。 如果手尾没有处理干净,被并州刺史抓住什么把柄,就是一件极其头疼的事情。 不过贾衢有一些包括斐潜在内都没有的优势,他不仅年轻,而且又是河东人,距离并州并不算远,也算是半个北地人,也算是斐潜在北地第一个正式投靠过来的世家子弟,有了这么多的招牌在,而且有令狐琮的协助,处理好上党的事务,问题并不是太大。 而且令狐家族在贾衢这个例子的引诱之下,肯定会更加的配合。 斐潜看了看一旁略有所思的徐庶,说道“元直在想些什么?” 徐庶笑着摇摇头说道:“没有什么……” 有些事情,作为手下的人琢磨琢磨就好了,要是真的一五一十讲个明白,那么就是找抽了。 斐潜的这一个关于任命贾衢的事情,徐庶是越琢磨越是觉得斐潜下的这一步棋,简直是恰到好处,妙不可言,要不是知道斐潜的年龄,徐庶甚至会以为是一个纵横官场多年的老油子才能想出来的措施。 一个不满二十岁的人就可以位居两千石的高位,虽然只是代行,但是也有可能随时都会变成正式的啊…… 啧啧。 关键是斐潜斐中郎并没有将这个太守职位据为己有,又或是给自己关系密切的人,那么若是将来自己这个…… 嗯嗯。 所谓千金马骨,就是要这样的效果。 还有额外附加的一些东西,比如万一并州刺史脑子进水,非要拿贾衢来开刀,那么就必将会陷入近乎于四面楚歌的位置,除了太原或许态度暧昧之外,并州这一块的区域都不会支持,甚至河东郡的王邑都会有所不满,因为贾衢也是河东郡的人…… 除此之外,更深层面的,作为以防万一的手段也有。黄成是荆襄人,和斐潜有那么一点亲属关系,马越是上郡人,其父亲还在北地于斐潜帐下听令,所以在上党就算是斐潜远离几个月甚至一两年,也不太可能出现三个人串通一气导致生变的情况。 徐庶如此说,斐潜也只好呵呵笑笑,说道:“上党仅以一隅之地,元直大才,当有大用。”该有的安慰和激励还是上位者必须要做的。斐潜猜出来徐庶可能察觉到了自己的一点用意,不过这个也不算是什么问题,如果自己糊糊涂涂什么都不算计,说不定徐庶才会更担心。 徐庶拱手道:“中郎且放心,庶自是明白。” 斐潜点点头,然后说道:“元直,依你之见,杨刺史会去平阳还是来上党?” 斐潜接到河东太守王邑的消息的时候,并州刺史应该才刚刚到,那么在安邑多少也会待上两三天,接见一下乡绅士族什么的,吃吃喝喝办个宴会也是应有的意思,然后算算时间也就差不多现在该动身了,那么接下来并州刺史前行的方向无非就是两个,一个是继续北上去平阳,一个就是走斐潜之前率军进壶关的路线来上党…… 徐庶思考了一下,说道:“必来此地。一则中郎不在平阳,二则上党若失,并州便无其立锥之地了……” 斐潜点点头,在得到徐庶印证之后,也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所谓兵对兵,将对将,杨瓒肯定是想先对上自己,说不定手上还有一些什么其他的东西,来和自己正面的确定一个高低统属,也好为之后的动作立下调子。 并州在西汉时期,地盘和实力都相当强盛,但是到了刘秀之后,便慢慢的萎缩了,现在仅剩下两个半的郡县,两个完整的就是太原和上党,半个就是西河,而像什么云中,朔方,五原,定襄,雁门都已经是名存实亡…… 除非并州刺史杨瓒是和斐潜一样,是举着光复并州北地的大旗来的,否则可以落脚便只有上党。 太原毕竟是王允的老窝,而西河已经剩下半个郡而且还时刻面临着胡人的威胁…… 因此综合考虑之下,杨瓒肯定要赶来上党。 所以斐潜呵呵笑道:“如此,便走为上!” ×××××××××××××× 沿着河岸旁的官道,一行车马正在赶路,因为往来商队运输都是用得大车,载重也多,因此官道也被压的有些坑洞,车辆慢一些还算是可以,但是速度快起来就颠得不行。 并州刺史杨瓒坐在华盖车上,双手已经没有办法四平八稳的放在自己膝盖上了,不得不抓住侧边的栏板来稳定身形,车上身上脸上都被一路的黄土飞尘沾染,原本绚丽多彩的华盖车和身上所穿的锦衣,也都灰扑扑的,失去了原本的色彩。 杨瓒有些坐不住了,不仅仅是因为并州这一块的路途没有多少修缮,坑坑洼洼不是非常平坦颠簸得有些难受,而且是因为刚刚得到的消息,说是上党原先的太守温浩被驱逐了…… 这让杨瓒几乎要破口大骂! 杨瓒根本不关心温浩是不是真的就像是四散传播的布告内容上讲的那么不堪,甚至杨瓒也相信布告所言是有夸大其词的成分在,但是这个不是关键的问题,关键是温浩这个老匹夫居然没有多撑两天! 这样一来上党太守岂不是拱手让人?! 杨瓒的心就像是沉到了水中,而且还在不停的往下掉,似乎是落入了无穷无尽的深渊。温浩,这个懦夫!就算是让自己赶到了上党之后再辞官也可以啊,自己自然也少不得会给温浩留些颜面…… 现在这个局面,搞得自己如此狼狈。 “加快速度!”杨瓒忍不住高声下令道。 “唯!”兵卒连忙大声的回应道,然后稍微加快了一些。现在叫着要加快速度的是你,前两天叫着要放慢一点,走稳一点的也是你,不少兵卒偷偷的瞄着杨瓒所坐着的华盖车,嘴上没有说什么,但是心中多少也在腹诽不已。 杨瓒皱着眉头,思前想后,还是不怎么放心,便叫来了自己的心腹手下,让其带着并州刺史的节杖,先行快马赶往上党,务必要将上党的太守之印掌控在手中! 第六六八章 武装游行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但是却没有多少的暖意。进入深秋的太阳已经是温和得不像个样子了,已经完全丧失了炎炎夏日的气力,就是一个即将退休的老者,在进行每天的例行公事的上班,拉达着眼皮,在厚重的云层后面没精打采的望着大地,就好象用这种态度表示,什么事情都别找我,烦着呢…… 长长的军队在太原郡县郊外蜿蜒而过,气势雄浑,整齐的队列,如林般的刀枪,在没有任何温度的太阳光芒照射之下,更加的让人心中发寒。 斐潜的一行从上党北上,绕过吕梁山脉,从霍大山脚下绕回永安城。 一路之上,浩浩荡荡的军马给予了太原乡绅们不小的压力,虽然他们也明白斐潜不太可能挥军攻伐他们,但是这个世界哪里会有什么万无一失的事情,再加上才秋收完毕不久,粮草之类的眼下并不是太过于缺乏,因此就会根据自身的情况多多少少的准备一些,然后派遣人送到斐潜军上,表明这是某某人氏所送,意思也自然是很明确…… 大军过境,斐潜的粮草不但没有多少损耗,反倒是增加了一些。 不过也有烦恼的事情,斐潜才走了没有两天,就接到贾衢派人快马来报,说是并州刺史的前驱赶到了上党…… 这家伙的动作够快啊,差一点就被堵在上党了。虽然这一次算是走在了前面,但是只有一日防贼的,没有千里防贼的,这个并州刺史,总是要想个什么办法才是…… 於扶罗也在烦恼着,前后看看整个的行进队伍,皱着眉头对斐潜说道:“中郎,我怎么觉得……你这一趟完全就是在利用我的名号……” 上党的事情,当着自己的面装扮成为胡人就不说了,后来明明自己完全就没有参与,结果又怎么变成了胡人交易起了什么冲突了? 现在又经过太原之地,然后看着那些乡绅豪右们赶来敬献一些劳军物资,然后这些人看着自己的眼神,怎么都让於扶罗觉得有些不对。 “哪里有!”斐潜睁大了眼睛,一本正经的说道,“我们都是在一起行动的,怎么说得上是我在利用呢?更何况说,单于就不需要大汉朝的名号不成?我们这个是属于互惠互利的行为,怎么当得‘利用’二字?” 於扶罗眨眨眼,说道:“好吧,算我用的字不对,那么中郎,能详细的讲一下究竟是怎样的‘互惠互利’么?” 斐潜看了看於扶罗,说道:“单于,你看,从平阳出发,一直到现在,我所作的事情都没有瞒着你吧?” 於扶罗点点头,话是这样说的没错,而且当着面让人装扮成为胡人,还讲了说是会宣传成为交易冲突,要不是斐潜光明正大的在於扶罗面前做这个事情,於扶罗早就跳脚翻脸了。 斐潜叹了一口气,说道:“单于,其实汉人么,跟你们也是一样的,也分成好多的……嗯,部落,大大小小的部落,虽然都是属于一个王庭,但是部落和部落之间还是有一些矛盾的……所以我做的这些,不是为了对付你,而是因为其他的部落……这样说,单于你能明白么?” 於扶罗点点头,说道:“嗯,这个我明白……这么说来,中郎你是属于哪一个部落?”草原之上大大小小的部落吞并来吞并去,这种事情不要太多,所以斐潜这样一讲,於扶罗就瞬间明白了。 於扶罗自然表示理解,汉人么,哪有不勾心斗角的?而且相互吞并争斗对于胡人来说也是好事,真要是所有汉人一条心,这才是极其可怕的事情。 斐潜苦笑了一下,说道:“这个……我和单于一样,是属于流落在外的部落啊……” 於扶罗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相信最终你和我都能分别找到属于自己的王庭。” 哟,斐潜不由得侧目而视,没想到於扶罗还这么会说话。 “看看,是不是和草原上一样?”斐潜指点着在军队侧后方的那些粮草辎重,其中有一些杂乱大小不一的车辆,就是这一路上附近的乡绅送来的,“如果你够强大,自然有人归附你,让人如果你衰落了,这些人也自然会扑上来……” 其实斐潜带着於扶罗从太原绕道而行,除了躲避和并州刺史在这个时间点上面对面之外,还有一个方面的考虑,就是武装游行…… 一两百人的骑兵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但是上千的骑兵的规模就非常可怕了,更何况现在斐潜和於扶罗的骑兵合在一处,五六千的骑兵纵横驰骋,激起的烟尘在十几里外就能看见,这种气势就足以告诉上党和太原的乡绅们一个隐藏的信息:如果要搞事,先考虑考虑能不能打得过这些兵…… 或者反过来,先要搞掉斐潜手下的这些兵卒,才能针对斐潜进行搞事…… 不管是怎样的理解,这一次的盛大的武装游行都会在这些乡绅豪右心中压上一个重要的砝码,在必要的时刻,可能就会影响到他们的抉择。 当然这些,斐潜不会和於扶罗讲,而是说道:“单于,这个天气,美稷王庭附近估计都开始下雪了吧……” 於扶罗抬头望了望天空,说道:“差不多了……” 斐潜哈哈一笑,将马鞭轻轻的甩了一下,说道:“单于,如果你愿意配合的话,说不定明年的冬天你就可以在美稷看雪了……” 於扶罗浑身一颤,猛地转头看向了斐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中郎说的可是真的?” “当然,不过,前提是接下来可是要打一整年的战了,到时候,单于你可别掉拖后腿……” 於扶罗拍着胸脯,诅咒发誓的表示如果是收复王庭,肯定冲锋在前,绝对不会含糊云云,恨不得就像是现在就往北方美稷杀去一般,然后又急切的追问要怎样进行…… 斐潜点点头,却没有讲细节上的问题,而是说现在行军途中,不方便讲,等到了平阳再细说。 於扶罗虽然有点焦急,但是也明白事情是要一步步的来,不可能一步到位,因此也就稍微按捺了一下心情…… 没错,美稷是要收复,但是更需要收复的…… 是阴山。 第六六九章 学宫之博士 斐潜并没有选择绕道北上太原的晋阳等地,仅仅是在太原南部晃悠了一下,便从永安处出了吕梁山,回到了平阳。 特意北上去晋阳未满就太过分了一些,像这样的过境,倒是最佳的处理方式,即让太原人清楚的知道了实力,又不会显得太过于招摇和跋扈。 现在平阳的学宫已经成为了一处胜景,虽然没有正式开学,但是已经有不少的附近的人士,尤其是河东和西河的人来到了平阳,在平阳居住了下来,等待着春天学宫的正式开山。 汉代经学已经成为朝堂上的学问,不通章经者,无以为官吏,这已经是成为了一种默认的规则,因此对于经学,所有人都抱了极大的热情,甚至是永安的常林也是一再要求,希望能够在学宫开学之后,能给一点时间前来找蔡邕蔡中郎请教学问…… 但是这也同样给斐潜带来了一些难题,经书没有什么问题,蔡邕的藏书浩瀚如海,拿出千册出来就足够支撑一阵子了,而且按照蔡老头子的性格,动不动就给书的习惯,搞不好还得关注着,不能让他一下子就给败光了。 主要还是人的问题,经学博士不足。 蔡邕位列学宫大祭酒,是位高权重的,总不能什么课都让蔡邕来上吧?就像是一个将物理相对论的然后还要去普及作用力和反作用力的课程,这个就难免有些…… 怎么办? 自然还是要斐潜来想办法…… 有时候斐潜都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叮当猫,随时随地要应付各种问题,还必须从脑袋里面掏出一点什么来,这样下去会不会迟早有一天被掏空啊? 在桃山之上,属于蔡邕的小院当中,现在蔡邕可真的是悠闲的不像啥,在后院的小亭之内摆了了个桌案,自己动手烹煮茶汤,坐看云卷云舒,好不惬意。 “见过师傅。”斐潜规规矩矩的行礼,见过蔡邕。 蔡邕让斐潜进亭内就坐,然后拿眼看了看斐潜,忽然一笑,摇了摇头。 斐潜虽然被蔡邕笑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是也不怎么好问。 “学宫开山在即,不知师傅可有何嘱咐?”斐潜同样也不怎么好说师傅你这么悠闲,对于学宫有什么安排啊,只好换成了嘱咐两个字…… “嗯……可是有什么难处?”蔡邕也听的明白斐潜之意,便问道。 斐潜拱拱手说道:“师傅明鉴,学宫博士尚缺也……” 博士,并不是汉代首创,在前秦的时候,就已经在朝堂之上有博士这个官名了。当时秦朝称博士,取博通于艺事者之意,当时的博士并没有单独的指对于经书的博,而是对于一些专业上的精通的人都可以成为博。 汉代起初对于博士的定位是博通古今,辩于然否,后来便慢慢的变味了。 因为博士的标准也在变化,最开始的时候,包括前秦在内一直到汉初,博士都是有大学问大名望的人,并且是由皇帝亲自下诏书去聘请而来。可以说在这个阶段,博士名头是极其稀缺而且珍贵的。 而到了武帝时期,就变成了征辟和考核相结合的办法。“儒林之官,四海渊原,宜皆明于古今,温故知新,通达国体,故谓之博士,否则学者无述焉,为天下所轻,非所以尊道德也。”经过两千石或以上的官员举荐,再经过高府的考核,才有可能成为博士。 经过时代的发展,这个博士的名头也越来越不值钱。 到了汉代的现在,博士不仅不再是一个尊贵无比的职位,而且还是先行试用再聘请,不仅如此,还需要举荐的人立保状,并且还做出了许多规定,比如身无恶疾等等…… 所以现在斐潜的学宫之内的授经书的老师,也称之为经学博士。 蔡邕捋了捋胡子,皱眉道:“博士啊……仲远任泰山守,文举任北海守,这个……” 斐潜简直哭笑不得,蔡邕蔡老头子挑选人员的标准真高,动不动就是两千石的官员当中挑选,这个真是…… 这么小的庙,有蔡邕这一尊大神就塞得满满的了,就算是斐潜愿意,这些人也不会愿意来啊。 不过蔡邕的话语倒是提醒了斐潜,自己还有一尊大神似乎也可以去拜一拜…… “师傅,学宫初建,泰山应北海孔均为两千石太守……这个……”看蔡邕挑选的实在是太过于高等层面,斐潜干脆就直说了,“……听闻元瑜、文蔚两位师兄现赋闲于家中……” “元瑜、文蔚啊……”蔡邕思索了一下,然后点点头说道,“以元瑜、文蔚之才,足任博士,然年岁尚轻,恐人所议也……” 汉代还有一个潜规则,就是博士要年五十以上。 斐潜说道:“博者,为学问之广博也,与年岁何干?若有不服,明伦殿上便可一论。”斐潜自己就是年纪轻轻就登上了两千石的位置,但是现在朝野之上也没有人敢议论什么斐潜名不副实之类的话语,毕竟前有白波后有鲜卑,都是实打实的功绩…… 不过这个也就造就了现在朝堂之上对于斐潜的事情不怎么好处理的现状。斐潜立下了打败鲜卑的功勋之后,按道理说怎么也要再提升一二,可是斐潜现在才二十出头,就已经是两千石高位了,再提要怎么提,难道还提到三公位置不成? 但是仅仅是言语加以勉励吧,又恐寒了将士进取之心,因此也都是在争论不休,暂时还没有定论。 对于朝廷的这个反应速度斐潜表示也是醉了。不过在汉代,这样的事情到是正常的,一个朝廷的命令传达到地方,除了那些紧急的军令之类的,普通的政令传递速度令人发指,近一点的还算好,若是偏远一些的,年头的命令恐怕到年尾了,还不一定能到地头…… 蔡邕摇摇头,又点点头,然后笑笑说:“也罢,也罢,为师便修书一封,明述其由,来去可自便……” 来去自由? 嗯,好吧。现在汉代名士的自由度还是很高的,动不动跳槽是属于自然现象,斐潜也只能将自己做好,至于选择权还是在这些人的手中。 不过,除了博士这个问题之外,斐潜特意来拜访蔡邕,还有另外的一件事情…… 第六七零章 学宫之试卷 学宫一开始的学子也不会太多,毕竟这个时代,学文和练武几乎都是士族子弟才有的权利,一般人真的供养不起…… 学文练武除了家传之外,很多时候要需要而外的资金,练武的要大量的血食健身,学文的就是要采购书籍,反正都差不多,只不过书籍还算是可以传给下一代,而血食吃了也就吃了,所以很多人就会觉得还是学文比较划算一些。 因此在能有条件来学宫求学的,家庭条件都不会太差,至少是乡间豪右级别的。 斐潜还曾经无聊的时候想过,会不会出现什么梁山伯与祝英台之类的,想想其实后世拍摄的演员都是错了,女演员的妖媚之气隔着山头都能闻到,哪里还有什么分辨不出的…… 真正的梁祝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年轻的萝莉和正太。古代结婚的人都早,有时候十三四岁就订婚结婚了,那么十三四的时候性别特征还不是非常明显,若是小心维护加上粗心大意还是真的有可能长期相处还不被发现。 不过斐潜现在是肯定不会有什么梁祝出现了,不是确定没有女生来学,而是汉代对于男女大防什么的,虽然有要求,但是还没有到后世那种连被看一眼牵一下手都要挖眼剁手的残酷程度,所以也不至于有那么悲惨…… 更何况梁祝的悲剧不是男女爱情,而是门户不对。 后世什么最赚小孩的钱,当然是教育啊…… 各种辅导班补习班兴趣班,简直捞钱不要太容易,一个课时几十到几百,不知道贡献了多少GDP…… 学宫除了培养适应性人才之外,当然也还个捞钱的机器。 不过这一点就不能给蔡邕直接明讲了。 斐潜从袖子里面掏出了一份试卷,然后双手奉上,递给了蔡邕,说道:“师傅,学宫开山,学子难免良莠不分,故作此卷而试之,称之为‘试卷’。” 蔡邕“唔”了一声,点点头,接过了试卷,说道:“卷而试之,嗯,也有几分道理……” 不过蔡邕接过试卷之后并没有直接展开,而是端详起试卷所用纸张的纹路起来,还用手摩挲了两下,然后又拿到了鼻端闻了闻,有些惊奇的说道:“此纸上佳,何地所出?亦非麻纸,又非楮皮,岂怪也欤……” 当下的汉代,主要的流行用纸是两种,一种是麻纸,一种是楮纸。 麻纸,不是麻袋。 据传,麻纸是蔡伦所创,但是实际上应该只是再创新或者是改进而已。主要以黄麻为原料,因为工艺和辅料的不同,有白麻纸和黄麻纸两种,白麻自然较白,也比较光滑一些,黄麻就是略黄一点,也较粗糙,原本都是以雒阳出产为最好。 而楮纸就更加的高档一些了,也是说蔡伦在后期又再次的创新的,用楮树皮为原材料所制,纸张比麻纸更加的顺滑,当然因为楮树材料所限,因此价格也比麻纸更高,一般情况下都是官府或是大族所用较多。 “此乃竹纸。”斐潜说道。 “竹?”蔡邕又再次用手指的指腹捏起纸张,摩擦了一下,还举起在光线之下细细看了看透光程度和纸张的纤维,“竹可制纸?” 蔡邕心思现在基本都被试卷所用的纸张所吸引,而是卷上内容却一点都没有看,搞得斐潜都有一些尴尬…… 不过也是这一次从荆襄黄氏那边请到了造纸的工匠,斐潜才有办法在平阳建立起造纸的作坊,但是也因为材料的原因,困扰过一阵,不管是黄麻还是楮树,在平阳一时之间都比较难以大量收集到,反倒是竹子虽然不是北地盛产,但是相比较黄麻和楮树又或是什么桑树来说,在数量上还是可以保证的,所以最后在斐潜的建议之下,采用了竹子作为主料,没想到实验之下,竟取得了不错的效果。 造纸在汉代,还是属于纯粹的手工业,因此大工匠在工艺上经验就极其重要,有了大工匠才有办法掌握每一道工序的精细度。 “师傅……”斐潜看着蔡邕似乎有点想撕下一片纸看看纤维结构的趋势,不由得打断道,“请师傅查看试卷之题……此纸尚有余存,明日让人送些来……” “嗯……“蔡邕这才翻开试卷,上下扫了几眼,然后又看了斐潜一眼,“此等试题,何人所做?” 斐潜在一旁笑笑,表示是自己写的。作为在后世在试题当中成长起来的斐潜,编制试题还算是驾轻就熟,因此斐潜还有一些小小的得意。 蔡邕皱皱眉头:“此卷……广而不精……” “……”斐潜的笑容明显僵硬了一些。 “此乃断章节义,于理不通……”蔡邕又指其中的试题,批判道。 “……”斐潜将笑容完全收了起来。 “此卷……”蔡邕看了着试题,又看了看斐潜,然后什么都没有讲,只是摇了摇头。 斐潜的脸完全黑了。 好吧。 斐潜低头认错,说道:“潜学识浅薄,还恳请师傅出题。” 蔡邕放下了试题,说道:“子渊,卷而试之,或试博学,或试胸怀,或试策文……此等截断上下文章,取义牵强附会,何益有之?” 斐潜离席下拜道:“师傅所言极是,潜受教。” 后世那些试卷不都是这样么?君子坦荡荡的下一句是什么?请问作者写这一段文字是表达了什么中心思想? 看起来这样的模式在现在不被接受啊…… 蔡邕点点头,然后又重新看了看试卷,然后说道:“不过此卷,题目由浅入深,倒也别出心裁……此事,嗯,试卷汝明日来取便是。” 敲打之后再夸奖一下,蔡邕也是运用纯熟。 汉代的试卷,斐潜不是不知道,也并非列不出来,用这个后世试卷的模式,只是一种试探,但是从蔡邕对待于这个试卷的态度看起来,用后世的模式还是不行啊。 汉代试卷,以实用为主,分为“判”、“行”、“算”、“策”等等,主要就是针对民事诉讼,钱粮计算,公文移书,施政策略等等的运用和阐述,并没有什么选择题填空题之类的东西。 现在因为试卷不同而导致的各种补习费、补考费等等项目没有办法设立,牺牲了不少收入之外,斐潜还面临着一个更大的问题…… 第六七一章 西厢房的私藏 人才对于现在的斐潜来说,是一个相当大的命题。 文盲在后世太祖全军全民的推广之下,才算是大体上解决了一部分,也才有了真正的民智的这个概念,但是对于汉代来说,民智这个东西,实际上是不存在的。 如果准确一点来说,应该是士族之智而已。 现在斐潜面临的问题就是急需的普通型的人才和士族子弟人数短缺的矛盾。 如果斐潜依旧是采用征辟大量的依附士族子弟来作为处理政务的官员,将整个行政架构搭建起来的话,那么在未来,其实也就是等于斐潜并没有针对这个问题做出任何的改进,士族依旧是把控住了上层的建筑…… 在华夏这种土壤之上,要想进化出封建议会制度,这个似乎不太可能。 虽然说现在汉代整体的教育模式和社会需求是相符的,但是问题是如果普通适应性的人多一些,会不会将来会改变一点? 家中有闲钱可以来学宫的,必定是乡土豪右级别以上的家族当中的人员,虽然这些人是比原有的士族们覆盖面是广泛了一些,但在数量上还是完全是不够的,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些乡土豪右们来学宫的唯一的目标,就是让他自己成为新的大士族…… 这个完全就是一个死循环。 斐潜想要迅速的获取一些基础性的人才,用后世的这话应试教育的模式最容易,死记硬背填鸭式的模式,就可以像机器一样制造出大量的通用模块,但是没想到才拿出这一份试卷拿出来就被蔡邕批判得一文不值。 蔡邕的态度,也就代表了现在在汉代学术界最正规的态度。 因此斐潜的这个试探也就是完全失败了,而现在,究竟要怎样做,或是用某种方式才能是最适合现在的情况,也能被汉代士族们所接受呢? 怎样才能在这如同铁罐头一样的格局当中撬开一条缝隙呢? 斐潜一直回到了自己的府邸的时候还在考虑着这个问题。 “郎君回来了!” 才刚到了院门口,就听到墨斗的大嗓门喊道,顿时院内呼啦啦所有的侍从们都垂手而立,恭迎斐潜。 小墨斗颠颠的跑过来行礼,然后为斐潜领路。 “小墨斗啊,你这个嗓门估计比得过张三啊……”斐潜打趣道。 小墨斗歪着脑袋问道:“郎君,张三是谁?” 斐潜哈哈的笑着,说道:“张三啊,号称一喝水断流,二喝万马退,三喝星辰坠的人物啊……” 小墨斗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然后摇晃着包子头说道:“真的?哦,郎君又忽悠了!墨斗才不信呢!” 斐潜呵呵笑笑,没有继续说什么。 “郎君回来了。”黄月英站在堂前,见到了斐潜,见过了礼,便很自然的上前接过了斐潜的大氅,然后交给了小墨斗,随后便挽着斐潜的手臂,略显得有些小心翼翼的陪着斐潜走进了堂内。 刚刚走进后堂,斐潜不由得一愣。 一地的各种零件,杂乱的堆放在桌上地上…… 那边大个一点的似乎是什么投石机的模型,长长的吊臂似乎没有装好,歪在地上;在投石机的模具旁边是零散的一些弓弩的样子,然后有一些铁片和铁丝;另外还有一些不知道是什么器械的部件,东一堆西一堆的布满了整个的堂内。 “这个……” 黄月英抵着头,扭捏了一下,然后说道:“……这些原本堆放在厢房里,原想着今天郎君去学宫,便可以拿出来规整一下,接过还没整理好郎君就……就回来了……” 啊哈,你这是在整理么? 俗话当中的越整理越乱便是这样的么? 怎么看起来更像是工房的现场,或者是某个灾难片的拍摄地…… “原来是放厢房里的?那个厢房啊?”听黄月英的话,这些东西原来就有了,只不过昨天他回来之前给藏起到厢房里了,怪不得之前回家的时候没看到。 黄月英瞄了瞄斐潜的眼色,似乎不像是生气的样子,便说道:“就是那个西厢房……” 斐潜走到了西厢房前,打开了房门。 “嚯……” 西厢房里面没有床铺,也没有书桌,只有几个硕大的多层的木头架子,架子上面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有的像是模型,有的就是个零件的模样,木头的,铜的,铁的,甚至还有一些斐潜都认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材料又是做什么用途的东西,还有一些甚至架子上都放不下了,便直接堆放在地上,塞得整个屋子都快满了…… 斐潜回头看了看黄月英,有些哭笑不得之外还略有一些佩服,“这些都是你弄来的啊?这么多,都是干什么的啊?” 黄月英从斐潜身侧钻进了厢房内,轻车熟路的在巨大的木架子之间穿行,似乎已经是异常熟悉房屋之内的各个物品的摆放位置了,就连地上杂乱的物品,黄月英似乎根本就没有看一眼,直接就轻巧的跨了过去,一点障碍都没有。 “郎君,你看着这个是什么……”黄月英从一个架子上面取下了一个物品,献宝一样递到了斐潜面前。 斐潜接过来一看:“这个……这个不就是我给庞士元的做的那个天平么……你还没有还给他啊……” “原先是要还的,不过后来就给忘了……” 忘了? 这个理由好强大。 不过庞统庞士元估计也就是一时的兴趣而已,和黄氏的关系有很好,并且最重要的是庞统对这种器械之类的东西不是太感兴趣,因此也怎么不在乎吧…… “还有这个……”黄月英又拿了一个小铜器,递到了斐潜面前。 “嗯……”斐潜放下天平,接过了铜器,觉得有些眼熟,然后想了想,“这是那一次我第一次到黄家隐院,父亲大人拿出来的水漏?不过就是小了些,仿制的?” 黄月英大眼睛眯缝的弯弯的,连连点头。 “这么说来……”斐潜环顾了一下四周的大木头架子,说道,“这些东西多半是黄氏大考当中的优秀物件了?” 黄月英小脑袋连连点头,说道:“是的,这些大部分都是历年工匠大选当中,父亲大人选择了一些物件,然后亲自制作的模型呢……” “哦……” 这样的话,这些物件的价值就难以估量了。 斐潜左右看着,忽然心头之间似乎想到了一些什么,但是模模糊糊的却难以抓住…… 第六七二章 换一个方向 西厢房内的景象确实让斐潜有些意外。 黄月英像是穿花蝴蝶一般,在木架子之间穿梭飞舞着,看得出来她是真心喜欢这些东西,对于这些物件也是如数家珍,跟斐潜介绍着是那一年哪一个人送来的,然后大工匠们又对于这些东西是怎么评价的…… 斐潜脸上浮出了一些笑意。 好吧,别人家的都是喜欢绣花做衣裳什么的,自己家的这位就是个喜欢捣鼓一些铜铁木头什么的…… 这么多的物件,在现在士族的观念里面,大多数认为不过就是个玩物,没什么特别的功用,但是斐潜却认为,这些东西却浓缩着黄氏一族工匠们的心血。 更重要的是,这些东西里面,还有不少可以直接拿出来使用的,只不过这个“专利权”怎么算的,嗯,汉代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概念…… 在汉代,专营是有了,但是专利似乎还没有看到。 斐潜转头四下看看,说道:“这个房间也太狭小了些,要不让人在后院修个阁楼来放这些物件啊?” “好啊!”黄月英见斐潜不但没有指责她,而且还有支持她的意思,不由得高兴的原地蹦了一下,然后跑过来扯住斐潜的衣袖,晃了两下。 知识产权并非起源于任何一种民事权利,也并非起源于任何一种财产权。它起源于封建社会的“特权”。这种特权,或由君主个人授予、或由封建国家授予、或由代表君主的地方官授予。 在汉代盐铁曾经是专营的,其实也就是朝廷用特权垄断了这两项贸易的利润,但是后来经过了一代又一代士族的不懈努力和抗争,士族最终又将盐铁这两项贸易拿到了手里,也不知道算是一种进步,还是一种倒退。 专营是保护经营者的利益,专利这是保护发明者的利益,如果不能保护这种利益,也就自然没有人会有动力去创造和发明…… 斐潜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在方向上有了一点差池。 斐潜之前想的时候都是站在自己的角度上进行的,要有大量的人才,要填充行政的架构,要对于知识的推广,但是却忽略了一个很实际的问题,士族的利益怎么保证? 想要敲碎原有既得利益者的饭碗,这些原有既得利益者会起来拼命的! 虽然说任何时候无产阶级和低产阶级都是占据了社会的大多数,但是并不意味着打着无产阶级的旗帜就能意味着胜利…… 就像是黄巾之乱一样。 那么究竟怎样才能做到温和的改良,而不是流血的革命呢?改良,也就是对立的双方在有限度的情况下进行统一行动,各自进行小规模的退让而保障绝大多数的利益。 这种事情在任何时刻都能发生,就像是后世公司职工一同外出吃午餐,有时候听某个人的去吃荷叶饭,或许下一次就听另外一个人去吃水煮鱼,其实每道饭菜在这个小团队当中未必所有人都爱吃,但是基本上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而相互之间拔刀互砍。 那么套用到现在的情形,是不是可以用一下? 斐潜一边往外走,一边问起了黄月英关于黄氏工匠的等级制度。 关于这个事情,黄月英自然是很熟悉,扒拉着手指头便说起来:“黄氏工匠出师之后便算是能工了,然后要在外独自经营两年以上,才可以带着自己的器物回来考核……” 能工,精工,巧匠,大匠,也不知道这一套方式是那一代人创立的,组建成了黄氏工匠体系的金字塔结构,而且从整个运作的过程当中,确保层级架构的却是在其中隐藏的知识的价值。 一个刚出师不久的能工,带来参加考核的一般是什么呢?多半都是一些日常生活用品的改进品,也许是一把剪刀刃口弧度,或许是一块铸铁的工艺配比等等,但是这些东西累计起来,却能逐渐的改进了黄氏整体的工匠的知识积累。 反过来,这些低级别的工匠在考核的过程当中,也能得到高级工匠的指点,因此在提升技能的过程当中也少走弯路。 这种互惠互利的模式,才是让整个黄氏工匠体系得以长时间的保存下来的基础,并且不断焕发出新的力量,西厢房的这些物件就足以证明这一切。 那么学宫可否也采取这样的模式? 将考核的标准和百姓教化结合起来,要想获得学宫授予的更高名称,嗯,或许叫学位更合适一些,那么就需要在百姓教化上做出更多的成就…… 如此一来,一是可以借用蔡邕的声名,建立起一个庞大的门生体系,另外一个方面,也可以很自然的让原本只在士族之间流传的知识在不知不觉当中扩展出去。 最重要的是,这样的举措,既符合儒家教化的道义,斐潜又不用出面做什么损害士族利益的事情,自然也就不会给斐潜造成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然后再将行政官员的职位和学位挂钩起来,这样一来斐潜都不用特意去大力提倡,这些学员们都会自动自发的去提升学位…… 这样只需要换一个角度来考虑,就从斐潜一人费力的推动,变成了让士族们主动去推动,这样的转变或许就能铸就另外一个从山顶滚落的雪球,至于将来这个雪球会撞上什么东西,这就不是斐潜所能够完全意料的了。 至于学位称号么,不是现成的么,博士、硕士、学士,嗯,学士之下是什么来着? 学子? 好吧,暂时就这样定吧,至于学位的考核标准什么的,过段时间再找几个人慢慢的商量出一个暂行办法出来。 暂行么,也就是意味着留个口子可以在后来不断增加和修改。 “嗯,谢谢你,月英。”斐潜对着黄月英说道。如果不是今天来到这里,说不定斐潜还不能那么快的想明白。 黄月英今天高兴坏了,郎君不仅没有反对自己摆弄这些物件,还要给自己建一个小阁楼来专门放置这些物件,小脑瓜子里面已经在想象着小楼要怎么建了。 黄家工匠来了不少,除了黄斗懂建筑之外,也还有几个也在行,所以只要斐潜开口,建一个小楼根本不是多大的问题。 “啊……郎君你说什么?”黄月英还在想着小楼的事情,没太注意斐潜说了一些什么。 “没听到啊?没听到就算了……”斐潜耸耸肩,摊了摊手。 “郎君……” 第六七三章 准备该准备了 大长安城内,张辽看着街道上零落的行人,不由得皱起眉头,这是长安么?这还是一个大汉朝的都城么? 自从迁都以来,大量的人群涌入长安,给长安带来了短暂的繁华之后,就像是烈焰灼烧过的绢布,在霎那光华后,现在只剩下了灰烬。 市面上的物资贫乏,很多人不得不开始向长安城外,甚至是更远的区域迁徙,而原先董卓承诺迁徙百姓的各项条件,也因为董卓身死,一切归零。 现在的长安,就像是网红脸忽然遭遇了倾盆大雨又没处躲一般,稀稀拉拉的眉毛,蜡黄的肤色上的雀斑,还有原本被遮盖的黑眼袋全部暴露了出来…… 张辽默默的走街过巷,然后来到了一户大院之前翻身下马,在门口执勤的吕布亲兵自然是认得张辽,连忙上前牵过马匹。 “将军,温候吩咐过,若是将军来了,无需通禀。温候就在院中。”吕布的亲兵说道。 张辽点点头,才刚刚走进了大院,就听见吕布在院子内一边拍着桌子,一边扯着脖子唱着并州的小调,抑扬顿挫的唱得十分起劲。 “哈哈哈哈,文远来了!来来来,先喝了这一碗!”吕布嘴上虽然说着是让张辽来喝一碗,但是实际上却是举起了碗倒在了自己的嘴里。 “伯平又在军营?”张辽左右看看,没见到高顺,便问道。 吕布点点头。 对于高顺,吕布有时候也是很无语,叫他来喝酒,多半是推脱有事不能来,或许并不是推脱,而是在高顺眼中,军营里面的事情比和吕布喝酒更重要。 张辽也是默然,这个事情他也没有办法说上些什么。 现在长安城物价赢沸,虽然吕布是温候,但是在酒桌之上的菜肴还是少了好多,不过对于喝酒的人来说,菜并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酒,只要桌子上有酒就行,至于有什么菜那个是次要的东西…… 吕布酒碗空了就倒,倒了又空,空了再倒,很快一坛子酒水就喝完了。吕布又拍着桌子让侍从送酒,但是侍从战战兢兢的回禀说酒没了。 吕布勃然大怒,吼道:“酒没了不会去买啊!” “禀温……温候……”侍者吓得脸色发白,连忙下跪赔罪,话都讲不利索了,“钱……钱不够了……” 吕布暴跳起来,将空酒碗直接砸到了侍者身上,“怎么会不够钱?不是才支了俸禄没多久么?!你等杀才,是不是贪某的钱了?!” “温候息怒!”张辽扫了一眼院子内桌案之侧的空酒坛子,也有七八个,便拉住了吕布,问侍者道,“现在市面上一坛酒多少钱了?” 侍者连连磕头,说道:“禀将军,现市面酒价一坛已是一万五千钱!不是……不是小的贪墨,确实是……酒钱太贵……请温候,将军明鉴……” “一万五千钱?!”吕布也吓了一跳。 “温候,敢问前些日支得多少俸禄?”张辽又问吕布。 “十万钱。”吕布说道。 张辽默默算了一下,然后指了指在院子内新增的那七八个酒坛子说道:“温候,这些就已经不止十万钱了……” “这……”吕布看了看院子里面的酒坛,又看了看桌面上因为倒酒而喷溅出来的酒水,似乎是在心中算计着这泼溅到桌面之上的酒水又是价值多少钱…… “温候,家中可有茶?不妨撤去酒案,烹茶来饮如何?”张辽见状便说道。 吕布坐了下来,然后颓然的点点头,对着侍从挥手示意。 “这日子……”吕布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 原先在并州的时候,虽然穷,但是快活,虽然没有多少酒肉,但似乎没有什么烦心事。 到了雒阳,有钱了,也有了酒肉了,但是烦心事越来越多,堵得心头发慌。 现在在长安,有钱是更有钱了,动不动就是上万上十万的钱经手,但是似乎却更穷了,连酒肉都没有了,而且烦恼还更加的多了…… 张辽等侍从忙碌完了,然后才略微压低了一点声音问道:“温候,莫非又被司徒拒绝了?” 张辽说‘又’是因为吕布的建议被王允王司徒拒绝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这个事情有时候让张辽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吕布默默的点点头。 算上这一次,王允已经拒绝他三次了。 吕布第一次向王允进言,是在董卓刚刚被杀死的时候,吕布建议将董卓的郿坞之内的金银财宝拿出来分发给军中个将领,用来收买人心,稳定朝野军心。 王允很严肃的拒绝了,说董卓钱财乃民脂民膏,必须收回国库用之于民,怎么能私下授发,更何况身为国家重臣自然就要为朝廷分忧,用钱财收买的将领不要也罢…… 吕布当时脸就黑了,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 第二次劝说过王允,是在过了一段时间之后,那个时候西凉军无首,杂乱无章,人心惶惶,甚至当时牛辅下令屠杀并州兵卒,真个西凉军的军心都非常的不稳,吕布建议王允下诏令赦免西凉军的将领,然后令其至长安述职,分化西凉兵将,收其兵卒,可让西凉军自相攻伐,便毫无威胁了。 王允很严肃的拒绝了,说之前已经赦免过一次这些西凉将领了,朝廷给过他们机会了,不可能容许一错再错的人存在,这些西凉兵卒失去了首领,又没有钱粮供给,翻不起多大的波浪,更何况还有山东军就在咫尺,朝廷号令之下让其西进攻击,西凉军定然土崩瓦解,因此不足为虑。 吕布摸了摸鼻子,沉默了,走了。 前两天,吕布又再次找到了王允。 原来以为会配合朝廷举动的山东军异常的沉默着;然后杨氏一族的人员天天不是再讲长安物价问题,就是再说董卓已死可以返回雒阳的问题;长安城外的西凉兵卒似乎又在一天天的相互串联,渐渐集合起来…… 吕布建议王允,调集长安朝廷的四万兵卒,由吕布他来带领,然后以雷霆之势打击距离长安最近的一两支的西凉军,以此来震慑其心,令其不敢妄动。 然后王允又很严肃的拒绝了。王允认为西凉军难成大器,不足以大动干戈,更何况现在长安物资短缺,也腾不出多少的粮草来支持大军的行动。 张辽听了吕布的言语,也是沉默。、 虽然是吕布出言,但是也是张辽有出过主意,做过谋划的,但是现在,就连张辽都很无奈…… 张辽说道:“温候,这样下去,迟早会出问题……”董卓已经死去多时了,但是朝野当中似乎还没有形成统一的思想和力量,王允似乎是在刺杀董卓之时就耗光了所有的行动力和魄力,现在几乎是瞻前顾后行动缓慢,而且还不听取吕布的建议,这个情形让张辽很是担忧。 “准备?”吕布喃喃地重复了一下,“是该准备了,但是又如何准备啊……” 第六七四章 该准备准备了 <“准备?如何准备?” 同样的话语,却在兖州昌邑的府衙之内响起。 兖州,处于大河与济水之间。古有云,济、河惟兖州。九河既道,雷夏既泽,澭、沮会同。在这一块土地上,水域充足,历来就是耕作之地,早在尧舜时期,就已经有人类在此居住了。 大堂之内,兖州刺史刘岱神色沉重。 兖州别驾王彧拱手说道:“正是,此番事大,明公应早做准备。” 刘岱将手掌在桌案之上重重一拍,说道:“唉!竖子无能!纸上谈兵之辈,损兵折将,竟还有颜面回来!” 刘岱找个了理由干掉了桥瑁之后,便任命王肱担任了东郡太守。王肱此人是琅琊王氏之人,容姿伟岸,相貌堂堂,平时高谈阔论,言语不凡,因此刘岱原先很是器重,不惜力排众议,让他去担任了东郡太守。 可是没想到这个王肱到了东郡之后,因为急于否认桥瑁的功绩,便将原先的桥瑁所有的施政措施不管三七二十一全数否决,还将之前的官吏全数撤换,甚至还不惜捉拿了几个持有反对意见的乡土豪右。 王肱这样一搞,威风么,立是立出来了,但是这样一来,导致东郡的当地士族明面上没有再说什么,看起来像是王肱在东郡及桥瑁之前的痕迹一扫而空,但是实际上东郡的这些地头蛇们都憋着呢,因此当黑山军出山侵袭劫掠的时候,这些士族就一个个袖着手在旁边看笑话。 王肱带着郡兵傻愣愣的就冲出去了,然后被黑山军白绕、于毒和眭固部的包围之下,大败而回,差点连性命都丢了…… 导致现在袁绍派出了一个东郡太守,这种明显是越权的行为,刘岱一时之间也不怎么好吭声,一个是因为曹操明显比王肱牛叉得多,一上来就将白绕部给收拾了,东郡之内还有黑山军,真要将曹操赶走了难道还让刘岱自己带兵从昌邑赶到东郡去? 另外一个原因就是袁绍支持立刘虞为帝…… 刘虞是刘秀之子东海恭王之后,如果论血脉上来说的话,刘虞就算是刘岱的远方表兄,从这一点上来说,若是真的刘虞能称帝,那么刘岱也自然可以分润到一些的好处。 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刘岱和袁绍多少还算同盟,不过现在,这个同盟的手伸到自己家中来了,这个多少就有一点膈应。 别驾王彧有些忧虑,看了看刘岱,然后缓缓的说道:“明公,曹孟德前任济南相,多有贤名,此番又得东郡……济北相又与其交好……”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 曹操拿下了东郡,然后在济南国又有声名,济北国又有鲍信亲善,这样一来岂不是兖州有三个郡直接或者是间接的落到了曹操那边? 再加上陈留太守张邈又和自己关系不佳,又和曹操是同乡…… 山阳太守袁遗又是袁绍的堂兄,要是真的计较起来,说不得还是支持袁绍的人更多一些…… 刘岱脸色越发的阴沉,就觉得自己脊背之上忽然有许多汗水冒了出来,顺着脊梁的夹缝往下流淌。 怎么办? 喊打喊杀? 不太现实。 放任不理? 更加不现实。 刘岱越是想,越是痛恨起原先的王肱的无能来了,若是但凡王肱能起一点作用,也不至于让自己今天陷入了这种尴尬的境地。 “文彬可有计策应对?”刘岱想了许久,也没有想到什么比较好的办法,便问王彧道。 王彧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伸出了三根手指头,然后弯下了第一根,说道:“明公可与袁公路……” 刘岱没等王彧讲完,便摇了摇头说道:“这个不妥。” 因为之前山阳太守袁遗在酸枣会盟之上推荐的是袁绍,因此袁术以为这个是刘岱的授意,为此大为不满,甚至写了一封书信来加以讥讽,意思就是刘岱有眼无珠,竟然选了一个“非袁家子”,简直就是毫无伦理,丢了刘家的颜面云云。 刘岱当时就发飙了,要不是王彧劝阻,甚至就要跟袁术干上一仗。后来虽然刘岱将这个事情忍了下来,但是依旧是心理的一块疙瘩,挥之不去。 因此王彧刚开了一个头,刘岱便直接拒绝了。 其实从大方向来说,利用袁术来打压袁绍是最好的办法,反正是袁家兄弟之间的事情,刘岱只需要站着看就好了…… 王彧在心里叹息了一声,然后便掰弯第二根:“调曹孟德任泰山郡守。” 泰山郡虽然现在名义上是属于兖州,但是实际上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现在盘踞在泰山郡的四个将领,孙观、吴敦、尹礼、昌豨,在泰山屯兵结营,阳奉阴违,基本上就已经将泰山郡变成了四个人的自留地了。 曹操曹孟德不是能打么? 去泰山四寇的地盘上去折腾去吧…… 想要在泰山郡发展一番事业,肯定是绕不过去这四个将领的。奉高城名字是不错,但是真不是那么好待的,时刻都要处于泰山四寇的威胁之下,想要安安心心的种田攀科技,不先解决这四大寇是不可能的。 刘岱点点头,说道:“此计或可行,唯恐曹孟德不就。”曹操这个东郡太守是袁绍封的啊,要是耍赖皮起来,或者说要问问袁绍的意思,或者干脆不听调用,刘岱也没有什么办法。 王彧弯曲下最后一根手指头,说道:“明公可请都亭侯调一战将至此,与曹孟德相衡……”没办法,行军打仗这个事情,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触类旁通的,因此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来做,白马将军公孙瓒手下有不少的将领,调一个过来协助刘岱针对曹操进行防御,也就差不多足够了。 但是这个计策还是略有些被动,因为主动权都不是在刘岱手中…… 刘岱思索了一阵,说道:“如此便依文彬之策,先令曹孟德改任泰山守,若其不就,便请都亭侯相助。” 王彧应下之后沉默了一小会,想说一些什么,但是最终还是没有说,拱拱手退下了。 第六七五章 英雄祭 真是个好天气,晴朗,天空当中的云朵舒缓的伸着懒腰,在风的推动之下漂浮着。 当然,如果风小一些就更好了。 斐潜仰望着天空,默然无语。 平阳城附近的地形有点特色,东边是汾水平地,地势平坦,适宜耕作;而西边则是黄土褶皱区,大大小小的山包和山沟开始出现,然后一直延伸到远方。 汉代的水草植被还没有后世那么的缺乏,许多山包上还是有不少树木和灌木的,一眼望去,还是有一些绿色,不像后世全部都是黄土。 据说因为关中地区前后经历了秦朝的大工程,阿房宫和链接长城,所以原本生长在此的一个巨木被砍伐一波了,然后又再次经历了汉代长安城的不断扩建,关中和三辅一带附近的树木又再次遭到了砍伐。 但是很可惜的是,不管是阿房宫还是汉初的长安宫都没有能够留存下来,现在长安城内的宫殿是在王莽之后才逐渐恢复修缮的。 斐潜思维跳跃着,是不是因为关中北方这一带的巨大的树木被砍伐完了的原因,所以之后的王朝才逐渐向南方扩展,北方大兴安岭什么的毕竟太寒冷了一些,没有棉花之前还真不怎么方便…… 如果换一个思维的角度,那么北方的这些少数民族,便只是占了没有棉花的福气了? 嗯,算了,不管怎么样水土还是要保持的,就像现在,斐潜在吕梁山附近已经开始使用了煤作为主要的燃料,这样一来对于树木的需求就降低了很多,因为很多树木如果砍伐下来作为房梁什么的至少还可以用上几年十几年,但是如果是纯粹作为燃料,也就是一顿饭…… 前人栽树,后人也许栽树,但是也许是砍树。 斐潜默默的想着,今天他的举动,也就像是载下了一棵树,就不知道这些树,后人会怎样去处理了…… 在平阳的无名英雄的祠堂建好了。 说是祠堂,实际上更像一个祭坛。 在平阳的西城的这个小山包山顶上,修葺出了一块平地,在平地之上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单层祭坛,铺设着普通的杂色的石条,在祭坛中央矗立着一块巨大黑色的石碑,有两人多高,而在石碑之上,却空无一字。 原本主持平阳后勤的杜远是打算像家族的祠堂一样,建一个院子,然后一间大屋子,里面摆上些灵牌什么的…… 后来被斐潜否决了,才在这里修建了这一个祠堂,嗯,祭坛。 今天就是祭奠典礼的日子。 在平阳的大大小小的官员,就连居住在学宫之上的蔡邕也来了。 兵卒整齐的站在道路两侧,从小山包上的祭坛一直延伸到山脚。在小山包的山脚之下,还有一些从平阳周边赶来的一些民众,聚集在一起,也是静静的站着,仰头看着。 虽然说在斐潜眼中,这样的纪念碑有点奇形怪状,并不是非常的满意,但是在现在汉代的民众眼中,那深黑如墨一般的石碑立在灰白的祭坛之上,确实是显得异常的肃穆…… 也同样的新鲜。 给士兵立碑? 不是给将领的? 斐潜仰着头,看着黑色的石碑。 斐潜原先说搞一个无名英雄碑,结果杜远就真的让石匠树立起了一个无名碑…… 后来斐潜考虑一下,发现这样竟然更加的合适。 除了这样一来不会触犯一些忌讳之外,还因为汉代的这些兵卒们,是真正的无名。许多人连名字都没有,或许在军中叫一声二狗子,周边的就有十几个人会回过头来…… 虽然斐潜这样的举措有些出乎人的意料,但是将一个人换成了一个群体,士族子弟们就失去了可以针对反驳的对象。给一个人立碑,那么这个人所有的缺点就会放大到无穷大,现在给一群人立碑,这就没有什么闲话可以说了,毕竟冲锋在前,死伤最多的不是士族子弟,而是这些没有姓名的普通人。 在小山包偏北一些一大片的区域,便是安葬这几次战役当中死亡的兵卒之地,其实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拥有自己的墓碑,只能是合葬,然后立一块大一些的墓碑,上面镌刻着是某某年某月在什么地方战死的多少多少人而已。 真正的连一个名字都没有。 斐潜站在黑色的石碑之下,仰头望着这两人多高的石碑。怎么说呢,做成大号灵牌形状的石碑总是让斐潜觉得不怎么像纪念碑,不过现在是在汉代,凑合吧,工匠们根本就没有什么纪念碑的概念,并且灵牌形状的也比较符合汉代人的审美观,好吧,只要这个意思到了就差不多了…… 斐潜原先想让蔡邕来主持祭典,毕竟蔡邕一个是师傅,一个名声也比较大,但是蔡邕说他已经上表请辞了朝廷的官职,因此还是有些不妥,便只能是斐潜自己来了。 “吉时已至……”杜远在一旁提醒道。 斐潜点点头,然后向前走了两步,立在了黑色石碑之下。 原先寒风呼啸,吹拂着祭坛之上的旗幡飞舞,可是在斐潜走上前的时候,忽然之间,风就小了下来,就像是天地都安静下来了一般。 “初平二年冬,护匈中郎斐,谨以少牢清酌之奠,致祭无名英雄之灵:” “自夏后履癸,逃亡漠北,追逐水草,驾驭牛马,是匈奴焉,竟忘本源,攻伐北地,变乱纷乘,后得汉武,攘夷拓土,国威远扬,东并朝鲜,南吞百越,西征大宛,北破匈奴,于是初定。” “匈奴既平,鲜卑又起,毁家园,掠人口,生灵涂炭,怨愤所积,怒涛排壑,不可遏抑,北地之人,历艰险巇,坚毅不扰,奋勇相搏,屡踬踣者,碧血横飞,浩气四塞,草木为之含悲,风云因而变色!” “是时浩劫催成,马革裹尸,同举汉帜苍苍,共赴九幽茫茫!惟汉家忠义,建英雄之祠,平阳旧陌,拱木犹存;三晋新阡,青松已植。塞上飞黄,阴山月黑,忠魂天涯共奠,汗青传而不朽!” “天地四方,魂归来兮!酎饮尽欢,魂归来兮!车右空悬,魂归来兮!再战同仇,魂归来兮!汉家壮士,魂归来兮!无名英雄,魂归来兮!呜呼哀哉!伏维尚飨!” 斐潜的声音回荡在天地之间,伴随着重新又开始呜咽盘旋的寒风飘摇之上,传递得很远很远…… 第六七六章 汉人的道理 宫平阳城内,如今人口密集程度已经大大的提升了,不仅有原先并州的人,还有为了学宫而来的一些乡间豪右,这些人可都不是一个人孤身来此,多半都是带着家人仆从,因此无形当中就增加了不少房屋和货物的需求量。 原先在街道两侧的一些用来格挡实现的建筑栅栏逐渐的消失了,取代的是一幢幢新的房屋拔地而起。 就连斐潜的府衙也逐渐的比较成规模起来,随着修缮的一步步进行,整个府衙现在已经是成为巨大的行政处理中心,为了文书和事项处理起来比较简便,军、政体系的官员们都将自己的办事的地点转移到了斐潜的府衙这边。 原先的平阳城的府衙大院门,已经变成了二院,而原本院门外直接修建成了一个广场,然后在贴着原本院门的两侧搭建起了一些厢房,然后在广场边缘修了一个三门的牌坊,便算是整个府衙的大门了。 因为斐潜现在还没有封侯,所以这个围墙还不能封,大殿什么的也不能建,便形成了现在这样半开放式的模样,但是这个占地规模,已经比原先的府衙大了一圈…… 走到半路上的时候羌人豪帅里那古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似乎总有什么的地方不对的感觉。这种感觉一直持续着,但是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里那古也说不上来。 或许是因为房屋多了,地方变了? 应该是吧。 羌人豪帅里那古在三门牌坊那边下了马,然后挑着一边的眉毛左右看看,心里不由得嘀咕起来,这个汉人搞这些建筑的速度也太快了吧,一年一个样啊…… 不,这还没有一年呢,这平阳城内人也多了,房子也多了,连这个地方也变成这个样子…… 又想想自己驻扎的地方,年复一年都好像还是没什么变化的老样子,顶多就是在老帐篷外换几条新的布匹,里那古吧咂了几下嘴,说不上是什么味道。 进了不知道改叫大院还是二院的红漆大门,在兵卒引领之下到了大厅,里那古一眼就看见了在大厅内坐着的於扶罗。 “单于!好久不见啊……”里那古上前打招呼。 “白石兄弟,嗯,中郎也找你来了?”於扶罗和里那古之前不是很熟悉,但是在斐潜这边,一来二去的也就熟悉起来了。 虽然说匈奴和羌族完全是两个不同地方发展起来的游牧民族,但是毕竟游牧民族都有一些相似的地方,所以现在这两个部落就成为了邻居,之前遗留的矛盾么,有还是有,但是不是需要表现的那么明显了,都有得吃了谁还会惦记隔壁家的那两窝窝头啊…… 贸易是激活一个区域经济的最好的强心剂。 北屈的市场成为了西北汉族和胡人交易的一个最大的集市。 对于这一块区域的胡人来说,生活水平自从斐潜到了平阳之后就逐渐的在提升,至少盐、茶砖什么的不再是他们极其缺乏的东西,而且他们感觉和斐潜交易不吃亏。 有了针,自然还想要买个线,有个茶,自然还想买个碗…… 汉人的东西多的数都数不过来,想要又没有钱财货物,抢劫么看了看北屈营地的布置和兵马,又不怎么敢动手,于是有的人就开始琢磨着做起了二道贩子,将北屈营地的货物销售到了更远的地方,然后从那边再获取了牛羊什么的再贩卖到北屈。 里那古手下就有两个商队,专门走西域这条线,然后将东西贩卖到东羌去,一来一回赚取差价,倒腾得不亦乐乎。 北屈、平阳这边,不仅要牛羊马匹,各类毛皮,甚至一些稀奇古怪的植物种子,也能换取一些烧酒啊、茶砖啊什么的,甚至是人也可以拿来换…… 别的地方不清楚,但是在平阳城,至少有一两千的鲜卑人在从事各种重劳役,其中还有不少是里那古在其他地方拐来的,当然,於扶罗的族人也干过这类的事情。 反正现在在平阳附近这一块区域的胡人,除了匈奴和羌人,其他包括散乱的鲜卑小部落和乌桓部落,都被或拐或偏,或者直接武力动手,搜罗了不少…… “请二位稍侯片刻,中郎即刻便到。”黄旭招呼着让侍者端上了一些干果茶汤。 “单于啊,”里那古坐下来之后,也没有客气,在桌案之上的干果盘里挑了一个,扔进了嘴里,有些没话找话的说道,“上次我来的时候这里还没这么多房子,这才多长时间,几乎都变了个样子了……” 於扶罗点点头,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心里多或少也有些感触,当时在高奴县城的时候,还以为斐潜说的玩笑话,也没有多大在意,现在想想,如果那个时候同意斐潜带着汉人帮忙收拾收拾,也不至于现在还住在有些漏雨的房子里。 不知道美稷现在如何了,王帐是否还安好? 於扶罗现在一门心思都在收复王庭身上,也都在一直琢磨着从上党回来的时候斐潜所说的话,明天要有大动作了啊…… “单于啊,最新听说斐中郎又升官了?” “哦,好象是。”於扶罗说道,“又任了个上党太守……” 里那古摇摇头,不知道是表示不可思议还是不敢认同。 不过对于里那古来说,斐潜官职做得越大,也就意味着在北屈的贸易越有保障,然后他倒腾卖往西羌的商路才会越稳固…… 於扶罗上下打量了一下里那古,发现他身上的除了羊皮之外的衣服大部分都换上了绸缎,光泽闪亮,“豪帅最近生意做得不错啊……” 里那古哈哈一笑,说道:“没办法,就是西边的部落兄弟需要,我也就赚点跑腿钱。”里那古也不在乎讲出来,反正匈奴的部落大部分都在北方,和羌族不是同一个方向,於扶罗就算是有心,也照样是赚不到。 羌族和汉人有矛盾,和匈奴人照样有矛盾。羌族人也曾经在匈奴马蹄之下匍匐,不过这都是一两百年过去了,谁还会天天把这些事情挂心上? 一切向前看。 嗯,一切向钱看。 汉人有时候说话也有些道理不是么? 第六七七章 最简单但是最严重 在平阳府衙的偏厅当中,斐潜和一位突然来访的客人相对而坐。斐潜之所以将里那古和於扶罗先放在一旁,并不是因为傲慢又或是杀锐气等等的原因,而是因为他这里忽然来了一个非常特殊的客人。 桌案之上和正厅摆设并不一样,只有一碗清水,便再无其他。 不是斐潜小气,而是这个客人要求的。 这一位客人身着一身玄色葛衣,肤色因为长时间的日晒,说古铜色都有些轻了,简直是接近于黑色,以至于斐潜第一眼看到的时候还以为是非洲的兄弟来造访了…… 头上的头发用木簪固定,身上的葛衣用麻绳系好,除此之外,便是一根便于行路使用的拐棍和在身上背负的一个包袱,除了这些东西之外,便什么都没有了。 朴素简单的就像是一个难民,脚上的那双草鞋,都快磨穿了,若不是斐潜依稀记得汉代似乎佛教还没有多少的影响,都几乎要以为他就是一个苦行僧了。 这个苦行僧般的客人,看到斐潜之后,便微微的皱起来眉头,不过还是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斐潜心中一动,这个见面的礼节…… 在斐潜的探寻目光之下,这一位客人缓缓的开口说道:“某……姓墨名桀……”或许是长时间都开口,或许是原本天生的音色,这一位墨桀的嗓音低沉沙哑,又说的慢人半拍,每个字都像是在金石摩擦之下迸发出来的,干涩而沉重。 “墨……”斐潜迟疑的说道,“可是墨公翟之后?”这就让斐潜有些吃惊了,原本亲卫禀报的时候只是讲说是墨家之人,没想到直接就姓墨,这就意味着多半是墨翟的后裔了。 墨桀缓缓的点点头。 姓墨名桀啊,有点意思。 桀,有杰出之意,亦有残暴之意。 “不知……矩子前来,有何指教?”斐潜都不知道要怎样称呼墨桀才比较好,想了一下还是叫矩子好了。矩就是尺子,也就代表着墨家的身份,墨家的首席才能称为矩子,墨桀既然是墨翟的后裔,那么称呼矩子应该问题不大。 “某……曾远观昕水工房……器械繁多……原以为……”墨桀又看了一眼斐潜身上的衣着,便沉默了。当然,除了这个原因之外,墨桀来拜访斐潜还是有因为斐潜在平阳立了一个无名英雄的祭坛,这让墨桀都有些诧异,因此也想来见上一见。 不过能让墨桀大大方方的出现在斐潜面前,自然是还有其他的因素在内。 斐潜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哦,明白了。 “某……告辞了……”墨桀说完站起身就要走。 “矩子稍驻!”斐潜连忙离席上前挽留,这刚来没说几句话就要走是几个意思啊,“……矩子有所不知,吾亦读过墨家之书,多少也算是半个传人……”斐潜好不容易见到个活的怎么可能轻易放手。 墨桀果然对于这个还算是感兴趣,便问道:“何人之书?” “读过……胡非子残章……”斐潜说道。 虽然只是残章,但是也算是吧,读个传下来的属于被禁之列的古书,这个事情可大可小,就像是后世严打期间看金瓶梅,在那个点上被抓住了算倒霉,但是风头一过,也就那么一回事。至于荆襄黄氏的事情,斐潜也不清楚墨桀这一次来是要干什么,因此也不好说。 墨桀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叹息一声:“胡非子……也算吧……”脸上的表情传递出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什么是也算吧? 斐潜有些糊涂,这个胡非不是墨翟的弟子么,“也算”这个从何说起。 似乎是斐潜说出了读过墨家书籍的原因,让墨桀多少感觉亲切了一些,墨桀重新坐了下来,微微仰着头,目光幽幽的说道:“胡非子……曾侍奉先祖身侧……故而算是半个弟子……” 胡非只算半个?感情墨子最后没有真正收胡非做弟子啊? 这个倒是斐潜第一次听闻。 好吧。 “中郎既读胡非,可有何感?”墨桀沉默了片刻,忽然说道。 斐潜忽然感觉到了墨桀在平淡之中流露出来的那一种悲哀。墨家曾几何时也是横行天下的组织,甚至可以左右一地诸侯的军事行动,称之为暗中的皇帝也不在话下,但是现在却没能剩下几个,就连谈一谈墨家的思想,墨家的书籍也成为了一种奢侈的事情。 乡野之间农夫不懂,士族子弟不屑于谈,墨桀这样一路不知道经历了多少风雨路程,但是又有几个能坐下来交谈的呢? 难怪墨桀看到昕水河畔的那些工房就找上了门来,想必也是独孤不堪,这一路流浪带来的满肚子的思索也憋坏了墨桀,就算是渺然的希望也会去试一试。 “胡非子残章,阐墨家道义并不多,多半述于五勇之说……”斐潜看着墨桀期盼的目光迅速的黯淡下来,心中略有不忍,便继续说道,“然……墨家之义,潜亦有所闻……” 墨桀的眼睛又亮了起来,说道:“中郎请讲。” “兼爱、非攻、尚贤、尚同、天志、明鬼、非命、非乐、节葬、节用……” 随着斐潜的一个个词语的蹦出,墨桀连连点头,眼睛透露出那种欢快的神色溢于言表,就像是天天吃泡面果腹的人终于见到了一份丰盛的大餐。 “那么……中郎……依汝之见……墨家之义……好……还是……不好?”墨桀断断续续,几度停顿,终于是艰难的说完了这一整句话,然后紧绷的双肩就像是卸下了一些什么东西一样,略略向下倾斜了一些。 好? 不好? 这个是最简单的标准,却也是最致命的标准。 斐潜看着墨桀,忽然觉得面前的这个人像是一个内心纯净到了极点的小孩,然后面对社会上的各种不可描述的事情,那种手足无措,观念颠覆的样子。 一个强盗做了一件好事和一个佛徒做了件坏事,那么这个坏人和好人到底是谁?又应该有什么样的标准? 类似这样的问题恐怕在墨桀心中已经盘旋了非常久了,或许一开始他学成离家在外游历的时候,坚信这墨家的道义是好的,但是为何好的道义却没有人追随? 那么如果墨家的道义是不好的,那么这么多年他的坚持他所承受的痛苦,又有什么价值和意义? 斐潜不由得有些犯难,这要怎么说呢? 第六七八章 兼爱非攻进化版 直接进行理论的辩驳和争执,说实在的斐潜并不是非常的擅长,清谈这个高雅的项目运动,并不是那么好掌握的。 更重要的是斐潜也不想针对于墨子的道义进行任何的职责和批判,就算是墨子的思想可能有这样或是那样的缺陷,但是也是一代佼佼者,后来人应该是发扬和继承,不是一味的去践踏前人的尸骸来证明自己的伟岸,也不是奴性的全盘接受一点都不能更改。 不过这样的观念,究竟要怎样说比较好呢? 斐潜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问道:“不知矩子成家与否?” “未曾。”墨桀摇了摇头。 好吧,斐潜换了另外一个问题,说道:“矩子行走乡野,可知百姓喜添丁,亦或更喜获女?” 墨桀说道:“更喜添丁。”墨桀走了大片区域,老百姓们基本上情感都表露得非常直接,生了儿子欢天喜地,生了女儿就怨声载道。 “为何?女非己所出?”斐潜接着问道,“一檐之下,亲生骨肉,爱恨有别。敢问矩子,兼爱何如?” 墨家道义第一条,兼爱。 可是问题是,大家都做不到啊。 墨家的道义基本上都是这样类型的,属于有些理想化,甚至是有一些超前思维,类似于共产主义社会的情形,“兼爱”,人人爱人人,“尚同”,全员平等,老幼都有所养所依,“非攻”,没有纷争,一切都从实际需求出发,“节葬”、“节用”,没有浪费,整个社会所有人就像是一个整体…… 可是人类是由血缘进行传承的,这种血缘关系,嗯,或许哪一天思想觉悟到了一定程度,或者是人类生命延续依托机械化,脱离了血缘纽带,否则不管古今中外,都是一个从上至下的血缘社会。 华夏自西周开始,就确定了一个组织严密的血缘社会,一切社会地位上下,关系关系等等都为血缘纽带所系。 一个人的生活可以说完全离不开血缘所确定的位置,不同的起跑线在出生的时候就已经画好了,只不过是后来的人自己跑得怎样而已。 儒家就是在这种血脉伦常里诞生,然后又生出了墨家这样的叛逆小子。 但是在春秋末期,周王朝的最开始的这种老贵族血脉关系开始崩解,一些游离在血缘社会之外的人士自我定位就出现了问题,一方面,他们中的有些直接失去了血缘纽带,有些因为血缘淡薄失去了与本家家族大宗之间的联系,另外一方面他们有渴望着更高的政治层面和社会地位,因此这些人就自发的聚集在一起,他们之间的关系显然不能是血缘上的亲人之爱,这种全新的社会关系需要的是全新的定位,兼爱就出现了。 所以很简单,不管是包装的多么好,多么闪亮的各种主义和各种思想,都是为了某些相应的阶级服务的,在脱下了那一层外衣之后,藏在下面永远都是血淋淋的利益相关。 墨家的兼爱,简单的说就是平等的爱,对天下人的爱是等同的,别人的父亲就是你自己的父亲,别人的孩子就是你自己的孩子。 嗯,这一点,曹操曹孟德似乎是做的不错。当然,曹操也就是做到了一半。所以就算是博爱的曹操也做不到百分百的爱,更何况普通的世人呢? 听懂了斐潜的所表达出来的意思,墨桀就像是受到了重重的一击,整个人都似乎老了好几岁,黝黑的脸上的皱纹都更加深刻且黯淡起来,低下了头。 可以推脱百姓不懂墨家教义,不明兼爱的道理云云,但是反过来说,为什么儒家的道义百姓也未必了解,但是却能长期存在呢? “……难道错了么……”墨桀喃喃自语。 墨桀既然能坚持着墨家的朴素的装束和要求,几年如一日的徒步华夏土地,就说明对于墨家的道义是认同且坚守着的,所以斐潜并没有直接针对于墨家的道义进行争论,那样必然会引起墨桀的强烈抗争。 斐潜于是就只说了一个事实,一个墨桀亲眼所见,绕不过去的事实。 当然之所以这样一句话就能触动墨桀,也是因为确实在现在曾经强横一时的墨家已经凋零了,就像是马克思也需要借钱买面包,在那个借钱的时刻,马克思的底气能有多少? 尤其是在一个读过了墨家书籍的人的口中说出这一些,这种挫败感让墨桀感觉更为失落。 “矩子,抱缺守旧,宛如尺木腐朽,非明智之举也,墨家道义善之善也,然过于极端,不容于百姓,故而……”斐潜看着墨桀,有点觉得遗憾,如果稍微加一点点的修正,墨家的道义其实是不错的精神指引力量,就像是后世的…… “请中郎明言。”墨桀说道。其实墨桀也有一些觉得墨家的道义或许有一些问题,否则也不会向斐潜动问了,但是毕竟一个是身在山中,难以查看得清楚,另外一个原因则是下意识的自我回避。 “比如兼爱,重于兼字,勿求于同,取余授之,并嘉其举。”斐潜说道。像爱自己的小孩一样爱别人的小孩,嗯,多少还能做到,但是要像爱自己老婆一样爱别人的老婆,嗯,曹操能做到,但是要像爱自己父母一样爱别人的父母?那么不孝子又从何说起? 所以,换成当有余力的时候,拿出一些来,去帮助别人,去爱护他人,这样是不是比硬性要求所有人都要一视同仁更容易让人接受?然后对于这样做的人进行表彰和嘉许,如此一来自然就会有更多的人愿意做这样的事情。 墨桀微微仰着头,若有所思。 “非攻。”斐潜叹息了一声,这个又是墨子极端的浪漫主义作祟的一个教义了,说道,“何有无罪之国?何有利人之争?战端一开,无所不用其极。胡人南下,焉有非攻之意?故而非攻不可一概而论,若为友人,自然不可欺,若为敌手,一切皆可为。” 换句话说就是对待同志要像春天一样的温暖,对待敌人则是要像冬天一样的无情。斐潜眨巴眨巴眼睛,忽然觉得自己讲述的这些有一种异样的熟悉感…… 第六七九章 风中凌乱 春秋战国时期的经义传到了现在,已经出现了一些变化,不管是从周边的环境还是社会的发展,都是已经截然不同了,儒家似乎比较好的适应了这样的变化,也焕发出了勃勃的生机,成为了现在整个汉代的主流学术。 但是反过来,曾经和儒家并为显学的墨家,却一步步的沉沦,这种结果难道没有一点在教义上的原因? 那么如果现在给予了墨家一点点推动,是不是可以改变一点什么? 如果春秋百家当中的墨家可以有所变动,是不是代表着其他的什么学派也有可能会有所改变? 墨家成为一个显学从崛起到巅峰到衰微一共历经约三百年,和汉朝的存在的时间也是差不多相同了,一个学派存在已经和国祚的时间差不多了,这是怎样的一个意义? 历史上的墨者有多少人? “墨子服役者百八十人,皆可使赴火蹈刃,死不旋踵”、“日夜不休,以自苦为极,腓无拔,胫无毛”,这里说的“百八十人”只是在墨家矩子孟胜守城的时候殉难的全体墨者,不包括整个墨家的人数。 墨子之前“止楚攻宋”的时候,说大弟子禽骨釐带着300人在宋城上守城,可见,墨家每次的出场都是带上几百人精锐。那粗略估算,加上镇守大本营的,巅峰时期的墨者可能至少在1000人以上,至于封顶是多少,暂无考证。 因此虽然现在墨家是衰败了,但是墨家还有没有什么人,还有没有一些精锐,这些东西都还是很难讲的一件事情。 处于这样的考虑,既然说开了,斐潜也没有藏着掖着,干脆的直接说下去了:“明鬼。天地有神灵,需敬且祭之,然仍需善举,方有善果。如农夫不耕,焉有秋获?神明可助风调雨顺,然不能助游手好闲。” 墨家明鬼和儒家天人完全不同,墨家过于强调了天神,而儒家却偷偷置换成了天子,这样一来自然就更加的符合政治者的要求。 从春秋开始,虽然还是有很多事情让民众无法解释,比如打雷下雨天气干旱等等自然现象,但是已经从完全畏惧手足无措,逐渐变成了主动去改变,主动去修缮,水利设施,灌溉设备等等的出现,也在逐渐的改变着人的观念。 因此实际上,墨家的道义除了在不符合统治者要求之外,最主要的就是过于极端,“天兼天下而爱之”,由此引出了“天志”作为兼爱的依据,就是说“天”要平等地爱天下,所以墨家道义当中要求也应当平等地爱众人。既然有了天,那必定有鬼神,由此“明鬼”。 这个理论的次序是完全相反的。 但凡是宗教经典,必然是将抽象的,不可描述的摆到前面去,在最前面去说,然后再一点点的引申到具体的东西和事务上去,最终来说明那之前的抽象的不可描述的东西是正确的,神圣的,不可侵犯的…… 然而墨家却将具体事务放在前面,然后为了说明要做这些事情的理由是天,是鬼神,这个就完全本末倒置了,导致了越讲越是讲不清楚…… 就像是道家也在讲“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道家也有平等,但道家很明显更贴合实际,能够平等的爱天下百姓的,只有圣人,而普通人是做不到的。 儒家的仁爱,按照血缘亲疏自然就得出了政治等级,形成完备等级森严的政治体系。 墨家不但没有,而且“兼爱”又违反了人性,同时在理论上推翻老的政治体系,但又建立不出新的政治架构,因此难以成为统治者利用的工具,被统治者所遗弃也就在所难免了。 墨家主要的理论便是这几项,至于其他的像是什么节俭之类的要求,都是旁支细节了,斐潜也就没有继续再说什么。 墨桀沉默着,思索着。 “……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尧、舜不赐年,桀、纣不夭死……”墨桀轻轻的念叨着,随后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斐潜也是默然。 墨桀的前一句话是说的墨家的好话,但是后一句话却是讲述墨家在教义解释上的漏洞,因此看来墨桀其实对于自己墨家的理论也是有过一番的思考。 墨桀深深的看了斐潜几眼,然后忽然笑了,站起身来,说道:“曾闻中郎聪慧,深有远见,今日得晤,果然副实。得中郎一席话,某感悟良多,无以为报,便以此物为谢。”说完,便从身上的包袱之内,掏出了一小块铁块模样的东西要给斐潜。 斐潜连忙拒绝,说道:“潜姑且妄言,得矩子聆听,已是有幸,怎敢居功,断不能受。” 别人送东西怎么能一下子就收下呢,当然是要谦虚一下,但是没想到墨桀居然吧咂两下嘴,居然就将那一块铁块模样的东西又塞回了包裹里,然后笑着说道:“既然中郎不受,那就算了吧……叨扰许久,某应告辞了……” 说完也没有再等斐潜做什么动作,很快的就站起身向外走去。 啊呀,我就客气一下而已。 不过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斐潜连忙一边站起身追赶,一边说道:“矩子请留步……矩子请留步……啊,矩子,平阳百废待兴,急需大贤治理,不知矩子愿否出仕啊……” 斐潜之所以讲那么多,还不是希望能够留下墨桀,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能留下矩子,多少也会引来一点墨家的人吧? 况且按照墨家的教义,墨家的人简直就是最好的公务猿啊,兼爱,对待辖区内的百姓就像对待自己家人一样;非攻,所以也不用担心这些家伙会造反;最重要的是节用啊,不会贪污受贿吞没公共财产…… 因此斐潜见墨桀真的是要走,也就不顾的再含蓄什么了,便直接邀请道,但是没想到墨桀却微微一笑,然后说道:“某乃山野慵懒之辈,不胜治国安民之事,难当重任,还望中郎见谅。” 说完,便向斐潜再次点点头,洒然而去…… 留下斐潜在风中凌乱。 第六八零章 文明之光 “抱歉,单于,豪帅,我来晚了……” 斐潜呵呵笑着,一边拱着手,一边走进了大厅。 於扶罗和里那古都起身相迎。 略说了几句闲话寒暄之后,里那古说道:“不知中郎让我们来此有什么事情?” 斐潜笑着,招了招手,让侍从送上了两本用最新的竹纸印刷的书册,然后亲手给於扶罗和里那古一人送上了一本。 “这是……”於扶罗和里那古都用手托着书卷,显得有些小心翼翼的。 “这是有我师傅亲笔签名的经卷《小戴记》,算是送给二位的一个小礼物。”斐潜解释道,示意他们看看。 於扶罗对于汉学还是比较熟悉的,也懂得一些汉字,用粗粗的手指头轻轻的捏着书页,当看到蔡邕在扉页上写的“通事物之变,承经用之体”字样的时候,更是轻声喃喃的重复了两遍,显得十分的重视。 但是相对于於扶罗而言,里那古的动作就有一些流于形式了,因为里那古他不认得多少汉字,因此这一本书册对于里那古他来说,简直就是宛如天书一般,满眼的鬼画符,什么意思根本看不懂,所以只是稍微翻看了一下,然后又举到了鼻端之下,闻了几下,然后皱了皱眉头…… 斐潜慢慢的喝着茶,看了看於扶罗,又看了看里那古,过了半响,见两个人都研究得差不多了,才放下了茶碗,缓缓的说道:“二位均是人杰,不知道二位对于‘文明’二字有什么样的看法?” “什么……闻?名?”里那古重复了一下,然后又看了看於扶罗,对于汉学他算是七窍通了六窍,但是也有些自知之明,因此也不主动开口,而是让於扶罗先说。 於扶罗自然不会像里那古那样想歪了,斐潜送来上了书册,当然不会突然就扯到什么名声上面去,但是“文明”一词也是第一次听,所以又重新问了一下,确定了是那两个字之后说道:“中郎的意思是……文字会发光?” 斐潜一愣,不由得抚掌称赞道:“单于果然是对于汉学熟悉透彻!没错,文字就是会发光!” 一旁的里那古听到此言不由得眼皮一低,看着桌案之上的那本书册,用厚厚的大手拢在一起,遮住了书册上的文字,然后透过手掌中的缝隙看去…… 里那古撇了撇嘴。 斐潜看到了里那古的动作,笑着说道:“豪帅,不是普通的光,是智慧之光……” “……智慧……的光?” 斐潜微微的笑着,说道:“是的,智慧是会发光的。比如说你是白石部落的豪帅,你就有责任带着白石部落有吃的有喝的对吧?” 里那古点点头说道:“那是自然。” “我相信白石部落今天的生活一定过得不错,然后明天也会有吃的有喝的,不过要是将时间拉长一些来看,一年后,两年后,甚至是十年以后,白石部落会是什么样子呢?”斐潜伸出手,指了指厅堂之外的天空,说道,“天地恒古,人生短暂,二位都是万里挑一的杰出之士,身上都担负着不仅仅是一个人的责任,整个部落的未来都要靠二位来指引,来,二位,当你们的眼睛看穿这一片的天空,开始看向未来,看向了一年后,五年后的时候,你们看见了什么?” 斐潜说完,於扶罗和里那古都不由自主的扭头向厅外的天空看去。 过了半响,於扶罗回过神来,看了看斐潜,问道:“中郎,不知道你看见了什么?” “哈哈,我看见了单于你坐在美稷的王庭之内,我看见了豪帅你站在金微的巅峰之上……”对付这种问题,斐潜驾轻就熟。 虽然明知道斐潜在耍赖皮,但是斐潜的话语确实让於扶罗和里那古非常受用,因此二人也就没有继续深究,一起哈哈笑起来。 斐潜问於扶罗道:“单于,之前有和你说过汉人和胡人的之间的差别的问题,不知道你还记得不记得?” 於扶罗回想了一下,点了点头:“嗯,中郎的意思是……” 斐潜点了点头,又示意了一下在桌案之上的那本书卷,说道:“这就是差别,这就是传承,这就是记载了古人的智慧,这就是当我们睁开眼睛企图看向未来的时候,在无穷无尽的迷雾当中,唯一的指引我们的光芒……” “因为有了这些书册,便可以看到先辈们都做了什么,怎么做的,又有什么样的效果……就像是这样的一个厅堂,我们汉人有了书册的记载,有了传承,所以知道应该怎样选地,怎样搭建,而不用再次重头一点点的去尝试……” “因为有了这些书册,我们现在就可以少走一些弯路,少流一些鲜血,可以走的更快,可以走的更稳……所以这些书册,不仅仅是表面上的文字,更多的是在文字记载之下,那些能照耀未来的智慧之光……” “我送给二位的书,是先贤所编,有古人观天地鸿宇,查水陆百态,内容更是包罗万象,甚至有以教化政、礼乐中和、礼制刑律等等,几乎就是一整套的政事编汇,所以我师傅才标明了是‘通事物之变,承经用之体’……” 一席话下来,不仅於扶罗看向书册的眼神认真起来,甚至连里那古都连忙吹拂去了沾染在书册之上的一些干果碎屑,然后又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手指头,才小心翼翼捏着,将书册揣到了怀里。 於扶罗忽然问道:“中郎,你新开的学宫,莫非就是传授这些书册的?” “那是自然,从粗浅的文字,到古人的智慧,都是需要学习的。”斐潜装作没有察觉到於扶罗立起的眉毛,继续说道,“我这有一个学宫,原来雒阳城还有一个比我这更大十倍的学宫,现在长安啊,襄阳啊,还有冀州和徐州,也都有学宫的……” 於扶罗立起的眉毛拉达下去,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里那古坐在一旁,有些发愁,说道:“中郎,这个书册虽然是好,但是问题是……看不懂啊……” 斐潜摆摆手,很随意的说道:“不懂就学呗,谁也不是生下来就认字的啊……我学宫里面也有不少军伍之人,原本也是不认识几个大字,但是现在还不是能粗浅读些书了?” 於扶罗和里那古听了斐潜的话,转了转眼珠,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六八一章 诗和远方 文字就是一个文明的基石,农耕文化之所以最后战胜了游牧文化,并不是因为在武力上有多么的英勇,而是在文明这一棵大树上爬得比游牧的文化更高。 一种文明的好坏,不是说段时间内能爆发出多少,而是在漫长的岁月当中能不能持续的保持生命力,能不能养活更多的人口。 就像现在汉代的汉人和胡人。 於扶罗和里那古在思索着,斐潜同样也在思考。对于这个方面的认知,斐潜也是到了现在才有一个更为深刻的概念。 中原华夏为何虽然有动乱不定,但是最终还是会走向大一统? 民心? 呵呵,也算吧。 但是更深层的东西是这块土地上的生产生活模式,也就是农耕文化最终在起作用。 农耕文明深切的依赖土地,需要常年的值守庄稼,因此就会在适宜耕作的地方掘穴筑屋,修建长期居住的场所,这样就慢慢的形成了村落,然后扩大成为了城镇,也就自然的形成了邻里关系和家族关系。 而中央的封建集权国度就很容易的根据这样的地域关系划分出来了郡县,然后进行管理,根据土地进行征纳赋税,摊派劳役,而且因为华夏的农耕地区相对集中,大部分都在长江黄河流域,这种紧密相连的地域关系,就算是短时间的分裂出来,都会因为人口的不断扩展,而导致对于土地的进一步饥渴,最终导致不管在这一块相连的土地上有多少纷争,最终都会形成一个大一统的格局。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在这块区域上,土地一直属于国家的,只不过形式上略有不同而已…… 华夏几千年文明,就是在这样的轮回当中迎来了一个又一个王朝的兴起和衰败。 当土地多于人口的时候,王朝就兴起了,当土地开始供不应求的时候,王朝就走到了巅峰,当为了土地开始疯狂的时候,大量的土地集中到了少数阶级的手中的时候,这个王朝就走向了末路…… 汉、唐、明、清,基本上就是这样的套路。 唯独元除外。元朝是北方的好邻居游牧民族的唯一的一个巅峰朝代,清朝的小辫子也就是捡了点牙慧而已。 所以,斐潜想着,既然有机会,为什么不实验一下? “单于,豪帅,二位对于北地应是比我更加的了解。不知道你们记不记得上一次开设像我们这样的边境集市是在什么时候?”斐潜问道。 里那古回想了一下,然后似乎有些不确定的说道:“我也不知道中郎你们汉人的年号,差不多就是十几年前?” 在另一旁的於扶罗微微点点了头。 其实就是西羌叛乱,然后鲜卑带着东羌、匈奴、乌桓几个小弟也开始趁火打劫的时候,汉灵帝就断绝了和胡人之间的贸易,所以於扶罗和里那古也都不会讲得很清楚。 斐潜笑笑,说道:“单于,豪帅,二位说句实话,你们觉得是之前你们来汉地劫掠过的日子更好,还是像如今这样的相互交流贸易过的生活更好呢?” 里那古转转眼珠,笑道:“当然是现在这样交易更好了!” 斐潜大笑,说道:“豪帅又讲假话!抢劫的时候不要花钱,不用拿东西换,抢到一个就是一个,白白得到的,如何不好?对吧,豪帅?对吧,单于?” 里那古陪笑两声,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 “话是这样没错,但是……咳咳,这个劫掠,”於扶罗也干咳两声,当着斐潜讲这些劫掠汉人的话题,总觉得有些尴尬,“……一个是也不确定能得到什么东西,另外一个基本上就算是劫掠而来的也基本上是旧物,而且关键是也是要死伤不少儿郎……哪能比得上和中郎交易来的好啊!” 里那古闻言也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其实於扶罗和里那古都隐瞒了胡人劫掠的另外一个方面,除了物品之外,还有人口。严格说起来,靠近汉地附近的胡人部落有多少纯血的胡人?恐怕已经不到十分之一了。 斐潜也不说破,只是点点头,然后轻轻的拍了拍桌案,又比划了一下四周,说道:“平阳城最初是什么样子,现在又是什么样子,恐怕二位心中自然是有数的,这种变化,难道就没有我们相互之间贸易的一点作用?贸易带来的好处是双方都有的,就像平阳城,就像豪帅身上的锦缎和手下的商队,就像是单于的册封……” “我们手下都有成千上万的人在跟随着,我们自然也需要为这些人考虑,担负起走向未来的责任。我现在除了平阳、上郡之外,又加了上党的太守,而单于马上就要回归美稷重建王庭,豪帅随着你商队的扩大,想必在西羌的名望也会越来越高……” “难道单于不想在美稷建设出一个比平阳城还要大的王庭?难道豪帅不想在金微山上建一个白石之城?”斐潜微微的笑着说道。如果游牧民族的贵族们,也就是於扶罗和里那古这样的人开始定居下来,享受起了安逸的生活,那么还能算是一个游牧民族么? 於扶罗微微仰起头,并没有说话,倒是里那古笑了笑,说道:“中郎说的是不错,但是……这个谈何容易……” “无非就是‘人’、‘物’二字而已!如果觉得难而不去行动,那么就永远不可能成功!人是因为理想而伟大,没有理想的人和一块咸肉干有什么区别?”后世的鸡汤相当的多,斐潜顺手就倒了几碗,算是免费的奉送,“人的眼睛为什么是长在头上而不是生在脚下,那是因为告诉我们别只是盯着脚下的方寸之地,而是要望向远方。有些事情,蹲在帐篷里是永远解决不了的,只要站出来,向远方眺望,就能看到美妙的未来。” “人力的问题,呵呵,平阳城外的集中……嗯,鲜卑人的营地是做什么用的?物资的问题,只要二位需要什么,在我这里,绝对都能获得公平的交易,这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斐潜缓缓的说道,声音当中充满了诱惑的气息…… “单于,阴山以北,原本也是匈奴的草场,只不过现在被鲜卑所占,并且鲜卑再往北还是一片广阔无垠的土地,比平阳这块区域还要大上百倍,就算是纵马跑上一个月也未必能到边……” “豪帅,河西之外,甚至在西羌以西,还有数不清的国度,只要翻越了那个大山,就是一片被称为流淌着蜜奶的土地,有闪烁的宝石,遍地的黄金,还有温顺的美********山以北有草场,这个事情於扶罗还是知道的,但是西域以西的描述,里那古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将信将疑的说道:“这个西边真有这样的地方?中郎怎么会知道这些?” 斐潜仰头哈哈大笑,说道:“所以说这就是有文字传承的好处了!上古的贤人有去过,便留下了记载……如果你们也有文字传承,说不定你们也能知道这些……” 就是欺负你们没文化,你们又能怎么样?只要有需要,信不信斐潜还能重新整理一下山海经,当然还会详细的叙述一下生活不仅仅有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 第六八二章 小物件 一  送走了於扶罗和里那古,斐潜一边往回走,一边思考着。 有很多事情现在逐步可以展开来做了,但是毕竟还是不能太过于明显,否则容易引起副作用。 确实在整个的华夏进程当中,就像是斐潜之前在襄阳和庞统讲的一样,就像是一个大蛊盆,东边是大海,在远洋航船科技树没点亮之前出不去;往北是寒冷的大漠,在没有保暖的棉花大规模运用之前住不了;往南在汉朝的时间段,小冰河时期没有来之前是树木繁多的岭南之地,类似于一下热带雨林模样的地区,也是难以扩展;往西就是青藏高原,又有高山作为阻断…… 整个区域就是被大自然圈起来的一个大盆子,自然眼光就只能放在盆子里面,但是既然元朝的蒙古人可以翻出这个盆子之外去,那么就说明其实这个盆子还是有一些缝隙的,只不过比较细小难以发觉。 现在斐潜自然是知道在这个大蛊盆之外有些什么东西,那么是不是可以引导更多的人往外去看? 胡人当中,东羌和南匈奴是较早就归附于汉朝的,对于汉朝的的一切,否不会太过陌生和抵触,但是很遗憾的是,在东羌和南匈奴归附汉朝这么长的时间内,都没有能够处理好双方之间的关系。 就像在后世,有汉族么? 没有,只有中华民族。任何打着所谓少数民族招牌在行事的,都是企图分裂中华民族的潜在恐怖分子…… 太祖都说过,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那么东羌和南匈奴自然就属于那种是可以团结的人了,至于其他,就进行分化,实在不能分化的,那自然就只剩下最后一种手段。 对于已经待在盆子中间的士族来说,就像是后世东南亚的土著一般,土地肥沃,气候安逸,一方面没有了多少的动力往外走,去赚取辛苦的物资和财富,另外一个方面也是看不到具体的东西,所以也没有多少的欲望。 因此如果有人先期跑出去,拿回了一些东西,获取了一些财富之后,才会刺激到这些狡猾的老家伙…… 所以现在,便先进行前期的安排吧。 只不过不知道这一颗小小的种子,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慢慢的成长为一颗世界之树。 “啊!郎君回来了!太好了!” 斐潜才刚刚走进了后院,就看到小墨斗飞奔而来,然后有些慌乱的,气喘吁吁的说:“郎君,快去看看小娘吧,,小娘她……她……” 黄月英出了什么事情? 看到小墨斗慌乱的样子,把斐潜吓了一跳,这个自己才出去没有多长的时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况且自己在府衙的时候也没听下人前来禀报有什么关于黄月英有什么意外的事情啊…… “慢慢说,莫着急,到底怎么了?”斐潜问小墨斗。 小墨斗略微从慌乱当中恢复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有个怪人……让护卫给小娘她拿了块黑黑的东西……然后小娘就……一直坐在那里……一会儿笑,一会儿哭……吓坏我了,刚才我叫了好几声,小娘都没反应……正想着去找郎君,郎君就来了……啊呀,郎君你赶快去看看小娘去吧!” 听完小墨斗没头没尾的叙述,斐潜还是挺糊涂的,一头雾水,没能够搞清楚。 一个怪人?什么怪人啊?怎样才叫做怪? 一个黑黑的东西?能通过护卫的检查,再转交上来的,肯定不是什么危险物品,怎么会让黄月英有那么大的反应? 一会儿笑,一会儿哭?这么高能的情绪波动,究竟是什么原因闹腾的啊? 算了,既然想不明白,还是亲眼去看看。斐潜带着一头的雾水,便在小墨斗的带领下穿过了走廊,到了院内的小亭内,果然见到了坐在亭子内的呆呆坐着的黄月英。 黄月英果然像小墨斗所说的那样,浑然物外,双眼毫无焦距的望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脸上还隐隐有些泪痕,确实是有哭过的样子。 “小娘……小娘……”小墨斗用压低的声音叫了两声,黄月英不知道是没在意还是没听见,反正没动静,“我不敢大声叫……郎君你也不能大声叫,发癔症的人不能吵的……” 小墨斗可怜吧唧的仰头看向了斐潜,表示就是这样的情况,然后又用不知从哪里学来的知识提醒斐潜。 “这个不叫发癔症,这是在思考问题……”斐潜笑了笑,想必在黄氏家中,喜欢钻研这些器械的黄承彦和黄月英也会经常发呆,出现忘我的情形,所以似懂非懂的小墨斗才会这样的说法,“……不过你说的对,是不能大声叫。” 这个斐潜也是深有感触,思考什么问题的时候往往需要清净一些,如果有什么噪音干扰,思路往往就被打断了,而一旦被打断思路,又很难继续下去,这种痛苦往往会让人抓狂,所以表现出有些情绪波动就很正常了,或许这就是在小墨斗眼中是发癔症的原因。 斐潜缓缓的走到黄月英身边,然后在黄月英有些呆滞的眼前用手晃了晃,遮挡了一下黄月英的视线。 慢慢的察觉到了外部光线的变化,黄月英涣散的眼神渐渐汇集起来,先是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然后看清楚站在面前的是斐潜,便哇的一声扑了上来,抱着斐潜就哭了出来。 这是怎么了? 碰到伤心的事情了? 黄家出事了? 不至于啊,没听说有什么消息,况且前段时间和黄承彦分别的时候,老丈人的身体棒棒的,爬山头都一点问题没有…… 斐潜摸了摸黄月英略有些红褐色的头发,等黄月英的情绪平稳了一点之后才问道:“怎么了?” 黄月英抽搐着红彤彤的鼻子,鼓着因为哭泣显得有些泡泡的眼袋,将手中紧紧攥着的一个东西举到了斐潜面前,说道:“……呜……这……这是我母亲……” 感情你妈就这一点啊? 拿手就可以捏得住? 等等,黄月英的生母不是已经过世了么,然后现在的母亲是襄阳蔡家之女…… 黄月英说的这个,是那一个母亲? 第六八三章 大传承 “这……这……就是……母亲……”黄月英因为哭泣,呼吸都有些短促,红彤彤的小鼻头抽抽着,讲话断断续续的不利索,就在斐潜觉得有必要看看黄月英是不是有些发烧什么的导致有些糊涂的时候,黄月英又抽搐了几下,然后才顺利的接了下半句:“……的……的……遗物……” 唉,这个大喘气。 斐潜这才仔细看起黄月英手中的物品来,一块四四方方的黑色块状物,大概半个巴掌大小,差不多八九厘米长,五六厘米宽,厚度大概有两厘米左右。 材质么,看起来像是铁的,但是又似乎不是,因为黄月英举起来的时候很轻松,丝毫不像是拿着重物的样子。 “我可以看看么?”斐潜问道。 黄月英又抽了抽鼻子,然后点点头,将黑色的扁平方块小心翼翼的放到了斐潜手里,然后还下意识的紧紧扯着斐潜的衣袖,就像是不这样做斐潜就会带着这个“珍宝”跑掉了一样。 入手并不太重,果然不是铁质的。 质地很硬,像是一个老物件,有一些年头了,因为表面很光滑,隐隐有光泽透出,就像是长期把玩出来的厚厚的包浆。 扁平方块上面似乎还有一些字,是钟鼎文,像是阴刻其上,但是摸上去的时候又感觉其实是一个平面,并没有什么字纹的凹凸感,不知道怎样做到的,这种工艺着实有些奇怪。 斐潜拿着扁平方块在阳光之下仔细辨认了一下,钟鼎文,比小篆还要更加的繁琐和复杂:“什么……爱……攻……非……” 兼爱非攻? 斐潜翻过另外一面,也是同样有几个钟鼎文,“天志明鬼”…… “这是……墨家的……”斐潜扭头看向了黄月英。 黄月英此时已经逐渐平缓下来了,虽然红彤彤的小鼻头还微微颤着,但是言语已经流畅了起来:“这是墨家的长老令牌。原来是我……我的母亲的,后来我母亲逝世之后,墨家的人便将其收走了……今天刚刚来了个墨家的人,又将这一块令牌送了过来……” 啊? 这个信息量有点大,斐潜一时没完全反应过来:“这么说,你母亲是墨家的……长老?等等,那黄公……” 长老啊,多么牛叉的一个称呼,不过怎么不是黄承彦黄公,而是黄月英的生母? “我父亲自然是黄家,我母亲才是墨家……”黄月英解释道。 斐潜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黄承彦不是说他是传承从胡非子么,怎么……哦,对了,之前的那个墨家的矩子也说胡非其实并不完全算是墨家的弟子…… 那么黄月英的生母又是怎样和黄承彦走到一起的呢? 墨家和胡非子,黄承彦和黄月英生母…… 这个关系真乱。 斐潜看了看黄月英,原本想问一下,但是想了想,还是算了,毕竟是老一辈的事情,况且黄月英生母过世的时候,黄月英的年龄还小,其中的纠葛恐怕也未必能够清楚。 “墨家之人送来的?难道是矩子送来的?”斐潜问道。斐潜忽然觉得这一块黑乎乎的令牌有些眼熟,就像是墨桀临行前要递给自己的那个东西…… “嗯,墨家矩子让侍卫转交送来的……矩子,不是你见过了么?”黄月英点点头,然后从袖子里面掏出了一封书信,“喏,还有矩子附来的一封信。” 还真是墨桀送的啊,难道是同一块? 那么当时墨桀是要给我,还是要让我转给黄月英? 斐潜带着疑惑,展开了信件之后,才明白墨家的长老基本上都是跟墨家有一些血脉联系的女子,虽然不能代表墨家行事,但是具备一定的指挥墨家人的权限,更重要的是掌握着许多墨家的机械技术,当然同时也负责将这些机械技术保存传授给下一代的任务。 原来这样啊,黄月英现在对于机械之道的兴趣和知识,多半也就是黄月英的生母培养起来的吧…… 或许是秦朝之后遭受了不少打压的原因,墨家的这种模式,这么说呢,倒是有些别出心裁。 在书信当中,矩子墨桀也表示,作为长老的下一代也是有权利去选择是否继承这样一个墨家的职责,所以墨家才先收走了令牌,等黄月英成家之后才再来询问…… 墨桀在书信当中写道,黄月英之母选择了一个爱好器械的黄承彦,现在作为黄月英的丈夫的斐潜也显示出对于器械手工业等技术的兴趣,当矩子他在昕水河畔看到了众多工房的时候,也感觉似乎是一种天意,因此墨桀才现身一见。 墨桀同样也表示,希望斐潜能够理解,并且支持将墨家的这些技术继续传递下去,同时墨桀也注明道,这个并不是强迫的要求,如果斐潜不同意,那么等下次墨家的人来的时候,黄月英交回令牌,让墨家的人带回去就可以了;当然,如果斐潜愿意接受,那么墨家的人就会留下来帮助斐潜。 瞧这话说的,啧啧…… 还扯上了天意,哼哼。 原来以为墨家的这个矩子多少还有些纯真得不通事务,其实应该是他的装扮和言语给自己的一个错觉。果然,能在家国政权的一再打压之下还能存活下来的人,没有一些城府是不可能的…… 斐潜看完了书信,正好迎上了黄月英的期盼的眼神。 “你愿意做这个……嗯,墨家的长老?” 黄月英点着小脑袋说道:“这是母亲的遗物……” “重点不是遗物的问题……唉,我不是说遗物不重要,而是你自己的想法才更重要……”斐潜说道。 虽然说的是传承的名义,但是按照斐潜看来,墨家的所谓长老其实未必是一个多么重要的职位,其实更像是墨家隐世之后的留下的后手。如果黄承彦不是黄氏家主,斐潜自己不是护匈中郎,那么矩子墨桀会千里迢迢活雷锋似的将人手送到面前来? 当然话说回来,这也是双方均能获益的事情,墨家想要的不过是将来的一种可能,而斐潜获得的便是现阶段的一些墨家人员支持,整体上来说还算是比较合理的,所以斐潜才问黄月英个人的意愿。 黄月英将斐潜手中的令牌拿过,紧紧的捏在手中,低下了脑袋,说道:“我……我想留下它……” “……好吧,那就留下来吧。”既然黄月英想要,便答应就是,墨家整体来说还算是可以,至少还是摆在明面上。 “真的?!太好了!”黄月英原地蹦了一下,立刻就笑得跟花一样,然后就将令牌放到袖子里,随后下一刻又拿了出来,放到了怀里,没过几秒钟又拿了出来,捏在手中,开始左顾右盼起来,似乎在找什么地方可以将其藏起来…… 第六八四章 不同的人相同的路 一  人生总是在一次次的失望的深渊中仰望着天空当中那种微薄的希望,然后等艰辛的爬上来的时候,结果发现自己只是从一个小一些的陷阱里面爬到了另外的大一点的陷阱里。 就像小时候失去了一块糖而哭泣悲伤不已,而长大之后在可以获得更多糖块的时候,却并不会因此而感到有多少的欣喜,因为此刻已经知道了其实长大之后,失去的东西远远比得到一块糖要来的更多…… 长安城中,皇宫后殿。 比起雒阳城的宫殿来,长安的大殿显得既小,又简单,甚至是简陋。既没有薄绢轻纱幕帐,也没有朱漆金纹摆设,就连坐着的席子,都因为用的时间长了,有了一些变色和绽裂,有些毛边了。 刘协默默的坐于席上,面前的桌案之上摆放着不是美食,也不是文具,而是一把长剑。 一把大汉之剑。 大汉剑和环首刀,是汉代尚武精神最好的体现。 汉高祖斩白蛇,相传就是用的赤霄剑,或许就是这样一个原因,汉代的皇帝基本上每一任都有铸造一些汉剑。 汉文帝铸神龟,也称玄武,后来文帝驾崩,命入剑玄武宫。 汉武帝铸八服,元光五年铸,后来镇于五岳山中。 汉昭帝铸茂陵,汉宣帝铸毛贵,汉平帝铸衍剑,汉光武铸玉具,汉明帝铸龙彩,汉章帝铸赤金,汉顺帝铸安汉,汉灵帝铸中兴…… 桌案上的,就是汉灵帝建宁三年期间所铸,剑长三尺七寸,双面开刃,剑刃中间刻有“中兴”二字篆文,并有花纹从剑脊延伸到长剑的尖端。 汉灵帝铸造了这样一批中兴剑后,除了选取了最好的四把收藏之外,其余的就陆续赠与了一些官员将领。 但是后来很奇怪的是,汉灵帝收藏起来那最好的四把中兴剑,却在皇宫之内无故自失了…… 自失,呵呵。 刘协还记得当时还很奇怪的跑去问父亲,难道剑也会长出腿来自己跑了么?那时汉灵帝没有说任何的话,但是他的表情却很奇怪,一直到了现在,刘协才稍微猜到了一些。 现在摆放在桌案之上的自然不是那其中最好的四把“自失”中兴剑,而是汉灵帝赐予官员将领的那几把剑当中的一把。 刘协慢慢的,斜斜的将长剑举起。 这把中兴剑已经是伤痕累累了,迎着光线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在其上的各种碰撞的缺口,打磨的痕迹,还有隐藏在剑身之中的血腥…… 这把长剑,就是当初董卓斩在了灵庙香案之上的那一把。刘协还记得在那一天,董卓就那样擦着他的头皮将此剑砍到了香案之上,那凌烈的寒风甚至刺激着他全身战栗。 随后这把剑便留在了刘协手里,董卓就像是忘了一样,也再也没有提起过。 大汉剑,中兴剑。 呵呵。 董卓是恶贼么? 自然是的。 但是现在又有谁不是恶贼? 当初董卓授首之日,刘协兴奋的整日整夜的睡不着觉,想了很多,甚至是觉着天空终于澄清,空气终于清新,就连这里简陋的宫殿都是那么的可爱可亲…… 自己还想着大展拳脚,以三王之道治理天下,四海平,天下兴,百姓乐,万世安。 然后呢? 然后自己发现其实不过是从一个小一点的木框跳到了稍微大一点的笼子里,一样的被各种条条框框说约束着。 可以自由的离开大殿,可是并不能自由的离开皇宫。 可以自由的查阅奏章,可是并不能自由的批陈描朱。 可以自由的驾临朝会,可是并不能自由的发表意见。 刘协仰望着天空,默然无语。曾经以为董卓是恶贼,那么除了董卓的人就应是好人才是,却没有想到只不过是换了另外的一种形式。 董卓在的时候,自己虽然没有多少自由,至少还能吃饱饭,鱼肉什么的也不怎么缺,虽然刘协也知道那是因为董卓有时候会留在宫中,主要是给董卓准备的…… 但是现在,如果自己稍微有一些不同的意见,虽然王司徒不会如同董卓一般的凶神恶煞指着鼻子就骂,但是刘协却体会到了许久未曾体验到了的饥饿的滋味。当然,当刘协将王允送来的奏章统统二话不说盖上了印玺之后,粮食也就送进宫中来了。 “如今长安物资赢沸,粮食短缺,身为天子,理应体谅……”好,我来体恤万民,但是王司徒每天满面红光,健步如飞又是怎样一回事? 现在刘协终于明白了当初在儿时,汉灵帝抱着他喃喃说过的话语是什么意思…… “朕是寡人……朕就是寡人……” “这个天下,到底还是不是刘家的天下……” “外戚、士族都是外人,只有宫里的这些宦官才是自己的人,可惜啊……” 刘协站起身,提着长剑,走到了大殿之中,然后缓慢的挥舞起长剑来,就像是每一年皇家祭祀上的舞者,一板一眼,舞动之间就像是手脚都被绑上了绳索,然后由半空中无形的大手在进行操作一样。 “大风起兮……” 刘协才轻轻的唱了一个开头,就看见一个小黄门迈着小碎步,一阵风似的到了大殿之外,跪倒禀报道:“陛下!陛下!王司徒求见!已经快到殿前了……” 顿时整个大殿之内的气氛就像是忽然从气体变成了液体,然后又迅速的向固体转化一样…… “朕知道了……请司徒进来吧……另外,去取印玺来吧……” 求见?求印吧? 一样的未经宣而进,只不过换了一个人而已。 这都已经成为了例行公事了,印玺虽然现在是在自己手里,但是又有什么区别? 刘协缓缓的走回桌案之旁,然后从桌案之上拿起了黑色的剑鞘,将手中的中兴剑慢慢的,一点点的收纳进了剑鞘之内,其脸上和眼睛里面的神采在这个动作当中,也像是一同被收进了剑鞘一样,变得平板和呆滞起来…… 一个声音在刘协内心当中升腾而起:我不要再留在这里,我不要再充当木偶,我要离开这里,我要回到雒阳,回到那个我熟悉的土地,回到那个我出生的地方…… 第六八五章 相同的路不同的人 “那里就是师弟你的城池?”蔡琰盈盈而立,看着远处的平阳城,平缓的语气当中略微透露出一些好奇和赞叹。 “算是吧。”斐潜并没有指点出蔡琰话语当中的不当的用词,虽然平阳城现在还并没有被正式归入大汉的版图,但是毕竟是斐潜一点点改造出来的,所以也算是自己的一份成果,蔡琰这样讲也没有错。 蔡琰看着,就像是欣赏着一件精致的器物,一件精彩的书画,点了点头,说道:“嗯,真漂亮。” 斐潜不由得笑了笑,什么时代似乎女人都是一样,世间万物的东西都分成两种:漂亮的,还有不漂亮的…… 自从从长安离开之后,斐潜就在着手安排蔡家父女的行程问题。蔡邕奉了册封国书离开长安不久,斐潜留在长安的人员就找上了蔡府,和蔡琰取得了联系,然后借着长安市面动荡,许多人基本上就没有关注蔡府的机会,将蔡琰简简单单的接出了长安,一路护送而行,终于是在今天到了平阳。 不过奇怪的是,既然已经到了平阳,蔡琰却不愿意入城,只是说路途劳累,稍作休息之后便要去桃山学宫,斐潜虽然觉得有些诧异,但是既然蔡琰如此说了,便由她就是。 此时平阳城外的耕田都已经收割完毕了,田地之内就只留下了短短的一小节的庄稼残根,然后等着重新翻回土里,成为明年开春再次耕作时田地的养分。 “有时候……”蔡琰淡淡的说道,声音就像是山间的清泉,若是稍微不留意,可能就这样轻轻柔柔的从耳旁流过去了,“……我……会觉得就连这些禾苗残根都比不上呢……” “啊?什么?”斐潜一时之间没能反应过来。 蔡琰说道:“泽坡的蒲草尚可编成座席,残留的庄禾也可反哺耕田,而我……似乎除了多看了一些书,便什么其他的本事都没有了呢……” 哈? 这也算是女博士的烦恼之一不成? 斐潜哑然而笑:“我说师姐啊,一本书价值千金不为过吧,你这都读了多少书了,要说师姐你是无价之宝,都算是小看了你啦!你要是略有闪失,掉了半根毫毛,别说是师傅要找我算账,估计普天之下都有不少人捶胸顿足,痛不欲生。” 蔡琰闻言顿时没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然后才用手掩了掩,说道:“师弟又胡说了,我……我哪有那么金贵……” 被斐潜一打岔,蔡琰似乎是心情愉悦了一些,没有继续方才的话题。 “我有一事想烦扰师姐帮忙……”斐潜说道。蔡邕担当学宫大祭酒,自然也是有很多的时间要安排出来管理学宫的事务,而蔡琰一个人闷在桃山之上,又重新变回读书默写的生活,虽然符合蔡琰的性子,但是未免有些大材小用了。 况且给蔡琰找一些事情做,分散一下这个文艺女青年的注意力,才不会像方才那样感怀春秋,自寻烦恼…… “什么事情?”蔡琰转过头,看着斐潜。 “桃山之上,不仅是供给周边郡县的学子求学读书之所,我也想给军中子弟和普通百姓们有一个认字的机会,因此想编纂一个相对简单易学的识字书籍,想来想去,便只有师姐可堪此任了……”斐潜说道。 斐潜原先让黄成代为传授军中底层士官的效果正在逐渐的体现出来,现在许多兵卒不再是两眼一抹黑的什么都不认识,在清楚明了一些基础的数字和文字之后,对于军中书吏的数量要求就大大降低了,这样一来就极大的避免了士族在军队当中的渗透,也为下一步军队改制打了一个浅浅的基础。 但是现在黄成调去了壶关,练兵的事情暂时交给了徐庶,但是徐庶同样也肩负着策划和相关战略谋划的责任,甚至还要负责一部分的政务,事情也是非常的繁重,没有办法抽出多少时间来对于军队军官学校进行教导。 因此斐潜就想搞这样的一本册子出来,然后也并不需要徐庶啊或是蔡琰啊去教导,只需要找一两个普通学子,照本宣科就可以了,就像是后世的三字经和千字文…… 不过问题是斐潜根本不记得多少三字经又或是千字文的内容,更何况三字经和千字文里面有许多的东西并不适合汉代。 因为在三字经和千字文其中举例的好多事情都还没有发生啊…… 如果让蔡邕来编写,按照蔡邕的习惯,可能不知不觉当中就往高雅的方向走了,最后编纂出来了一本四不像,蔡琰无疑就是编纂这样的书籍最佳的人选了。 蔡琰眨眨眼,显然对于这个事情有了些兴趣:“师弟可是说蒙学之书?不是有《史籀篇》么?或者是《仓颉篇》、《爱历篇》、《博学篇》也可以啊,我父亲也写过一个《劝学篇》呢,还有《急就篇》也是不错,为何要新作一篇?” 这个…… 斐潜在记忆里面搜寻了良久,对于蔡琰如数家珍一般的这些书籍都没有多少的印象,汉代的时候就有这么多启蒙的书籍了? 不过既然说了,斐潜便只能是一本正经的顺着往下去圈回来:“这些都是不错,但是均是族学蒙书,直接拿出来也有些不方便,还有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也未免过于拗口,另外字数也多了些,最好千字左右,这样一来既易学,也易教授。” 听了斐潜的话,蔡琰也不疑有他,思索了一下,便微微点头,说道:“师弟这样说,似乎也有些道理……不知道师弟心目当中,怎样的文章才算是比较合适的?” “嗯……”斐潜想了想,便按照记忆当中千字文的念叨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听起来似乎不错的样子呢。”蔡琰笑道,然后催促斐潜继续念下去。 斐潜干笑两下,不好意思的说道:“这个……我就这两句……” “……”蔡琰瞪了瞪斐潜,过了一小会儿才说道,“好吧,我试试看。” 忽然有了下一步该做的事情,蔡琰似乎就忘却了方才的伤感,便说休息好了,要去桃山了,不然父亲该等急了…… 斐潜自然是又将蔡琰护送到了马车之内,然后也翻身上马跟在车厢一旁,一起前去学宫。 “师弟……”蔡琰忽然微微挑开了一点车厢的窗帘,露出半边的脸庞说道。 斐潜应了一声,然后策马近了一些:“师姐,何事?” 蔡琰的目光像是看着斐潜,又像是透过斐潜望着远方,显得有些迷茫,在眼眸当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闪动,良久忽然淡然一笑,宛如春花绽放:“你知道么,这条路,我曾经走过……” 第六八六章 滥竽充数 一  北地的深秋,已经能够体验得到即将到来的严寒的威力了,呼出的气息都在空气当中形成了一串白雾。 在昕水河畔,沿着河岸建立了一个,嗯,其实严格说起来的话是三个大规模的营寨,营寨与营寨相邻并不远,大概是一百多步的模样,营寨墙最早的时候是用的木土结构,现在基本上都逐渐的换成了红砖,渐渐的即将变成坞堡的形状。 在营寨的中间,除了工房就是工房,吕梁山上的木头被砍伐下来,然后就拖到山下,捆到一起,编成木筏,顺便载着一些开采出来的矿石,顺着水流往下就到了这里,木材堆放在河岸等待阴干,而矿石基本上就是进了营寨当中的高耸的炼炉当中,炼化成为各种原材料。 粗壮的高炉黑烟日夜不停喷吐,水运和陆运也基本没有停息。原先北屈那边的小规模的工房已经大部分迁移到了这里,普通的枪头、箭矢、铁甲都在这里产出,在北屈留下的则是进一步的精细加工和冶炼,像是三十炼的战刀和五十练的陌刀都是出自北屈。 煤炭成为了主要的燃料,幸好就算是在后世,山西还是不少的露天煤层,对于现在斐潜来说,就这样的三个营寨,就算是全力开工,烧个三五年估计也用不完表面上的那一层。 不过用煤炭炼制的铁质量自然就次等了一些,不过也带来额外的很有意思的附加效应…… 斐潜拿着两个铁质长枪头,看了看之后又递给了徐庶,笑道:“元直,看看这两个枪头品质有何区别?” 徐庶接过两个枪头,然后习惯性的掂量了一下,又在泥土上试了试枪头的硬度,然后说道:“中郎,这个……看不太出来,似乎差别不大……” 斐潜笑笑,然后示意一旁的工匠演示一下。 工匠捡起两个枪头,然后带着斐潜等人到了一个火炉之前,便用铁钳分别夹着两个枪头在熊熊的烈火当中进行加热。 不一会儿之后,枪头就被火焰舔舐得发红。工匠熟练的将两个枪头夹起,放到了铁砧之上,抓起一旁的铁锤快速的敲打起来。 枪头很快就被逐渐敲扁了,随后区别就产生了。其中的一个枪头在敲击之下顿时裂开,就像是一块冰块掉到了地上一样,碎裂成为了大小不一的几块,而另外一个枪头则是在持续的敲击之下成了一块圆饼状的铁块,并没有裂开…… “这……”徐庶睁大了眼睛。 吕梁山上的铁矿本山材质就是一般,如果没有进行筛选,也没有加入一些石灰进行脱硫,那么冶炼出来的铁水炒钢之后就含有较高的硫元素,而硫元素一多,钢铁就产生了热脆的效应。 但是别说在汉代,就算是在后世,有几个人能懂的钢铁的热脆效应?常温之下,又或是完全融化成为了铁水的时候,这种热脆基本表现不出来,唯独在1000度左右进行热加工的时候,才特别的明显,这个时候含硫高的钢铁就像是纸张一般,一砸就碎。 简单来说,就是没有经过脱硫的普通钢铁难以进行简单的二次热加工…… 斐潜向工匠点点头,然后稍微远离了一些炎热无比的高炉,就这样一会儿的功夫,斐潜已经有些出汗了。 “这些是运往东边的枪头……”斐潜低声对着徐庶说道。 乱世的黄金,盛世的古董。但是在乱世,有比黄金更加贵重的东西,一个当然是粮草,另外一个自然就是武器。 徐庶立刻恍然,然后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行军作战,武器什么的自然是有一些损耗,但是在战地之上,是不可能可以立起什么高炉全部融化再进行灌注的,只能是粗浅的热加工进行维护,而斐潜送出去的枪头就在这个时候…… 况且斐潜也说过并州土地贫瘠,枪头品质较差一些,当然价格就低廉了些,而对于袁绍那样的人眼中,兵卒都是一种消耗品,至于枪头等物品,差一点就差一点,基本上不懂,更不会有太多的过问。 而至于在袁绍军中的工匠遇到了这种问题之后,也大都会将这些出了问题的铁器直接就当成废品丢弃了,除非有人特意关注,自然也不会主动去上报,因此造成的结果就是军械的损耗率大大的提升。 基本上来说,现在往东去的商队,运送的都是这些相对而言含硫较高的一些的枪头箭头物品,换来的粮草和布匹等等物质。 徐庶忽然想到了一些什么,然后说道:“这么说来,袁车骑与河北甄家的关系是不是有些问题?” 冀州也有铁矿,但是基本上控制在甄家的手中。袁车骑不远千里找斐潜采买这些枪头,一个是斐潜这边的价格较低,二则恐怕也有不想受限于甄家的心理因素。 现在的汉代,对于士族的依赖性太强了。 没有人,要找世家。 没有钱粮,要找世家。 没有盐铁茶,没有日常用品等等一切东西,都需要找世家…… 为了将盐铁从皇帝手中收回来,在汉武帝之后的很长时间内,世家前仆后继,无所不用其极,终于是又将这一块肥肉抢了回来。 世家就是一只只依附在大汉朝身上的恶性肿瘤,在将来拖垮了大汉朝之后,自己也陷入了衰败的路程。 袁绍在冀州,虽然是州牧在手,但是组建军队,生活生产的物资都离不开河北士族,因此像是田丰、高干之类的人员才能身居高位,在袁绍的队列当中与豫州人士分庭抗争。 斐潜摇了摇头说道:“未必有什么冲突,恐怕只是相互之间的条件并没有谈拢。”随后袁绍以联姻方式联合和甄家,估计也就是一种相互认可的交易。 但是只要袁绍心里面不愿意完全受制于当地的甄家,就必然会选择斐潜进行交易,就像是后世当**货商总是要多准备几个一样。 斐潜向着东方眺望,说道:“更何况最近袁车骑需求军械的量有些大,四处采买,单河北一地一时之间也供应不上……所以这种生意应该会持续一段时间……” “中郎之意,袁车骑准备动手了?”徐庶说道,“欲南下,必先安北……” 斐潜点了点头,说道:“最近东边用粮草来交换的比例……嗯,就是数量在下降了,而盐茶布匹等其他用品的数量在上升……东边这些人,也在囤积粮草了……” 这个冬天,或许就是最后一个囤积粮草的时间窗口了,接下来各地战乱一起,粮草甚至比黄金还要更加的珍贵…… 第六八七章 借鸡下蛋 严格说起来,斐潜其实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多少的资产,或者说是除了黄氏的一些人马和辎重之外,就基本上是两手空空了。 能获得现在的队伍和资产,基本上都是斐潜玩得一个老得实在不能再老的套路,借鸡下蛋。 像后世的房地产商,在最开始的时候往往兜里也没有几个钱…… 就算是个人行为,当站在风口上的时候,猪也能飞得起来。 曾经有一小段的时间窗口,可以用未完成的房产合同进行抵押借款,而且当时银行都有贷借款的任务,所以搞出来的钱比例还不低,所有当时一些聪明的猪就先付了首付,拿到了合同,然后进行抵押,再拿出来的钱再去买房,再进行抵押,如此循环之下,短短的几个月时间内,在这个窗口被发现关闭上之前,再加上那个时候房地产的妖风骤然而起,这些聪明的猪已经进化成为了可以飞起来的猪了…… 斐潜当时在恶钱没有横行的时候借出来钱,然后又拿着这些钱去购买物资,等到长安的恶钱泛滥的时候,再去还钱,单单是这样的一个简单的行为,基本上就等于是将河东和北地一些士族豪右们的存储掠夺到了自己的口袋里。 河东还有北地的这些士族们怨恨斐潜么? 多少有的,但是却又恨不太起来,因为也正是有了斐潜的商队,他们又把自己的损失转嫁到了更远的区域,同样也捞得了不少的好处。 就像是股市,接到最后一棒的人总是最悲惨的。 幸运的是,现在汉代还没有股市这种老百姓还可以参与的血肉交割场所,因此恶钱最后受灾的主力群体,还是那些存储了大量财富的士族和乡间豪右。 至于汉代的老百姓,一个是本身就没有多少资产,另外一个是因为赋税什么的也都是以实物为主,就算是钱币体系崩溃了,他们在日常交易的时候也多半还是以物易物,虽然也有受到影响,但是绝对没有像存钱存到绑铜币的绳索都腐烂了的士族们那么的惨重。 不过现在的确是最后的存储粮草的时间窗口了。 虽然现在各地的大户们也有意识的开始储备粮草,但是毕竟全国性的战争还没有拉开序幕,再加上就算是有粮草,也要有兵卒看护才行,因此斐潜现在灌注出来的大量的价格低廉的普通铁枪头,就成为了另外的一项极其受到欢迎的商品。 要武器可以,拿粮草来换。 崔厚现在几乎就成为了北地最大的商贾,商队覆盖的面积甚至延伸到了徐州、青州,因为那边的盐和粮相对于河洛和北地来说,价格更加的低廉。 崔厚原先就小的眼睛,如今在越发圆润的脸庞之下,显得更加的小了,一笑起来,简直就是隐藏到了**当中…… “中郎,不知召唤厚来,有何事吩咐?”崔厚赶到了工房营地之外,见到了斐潜,拱手问道。 “永原近期甚是辛劳……”斐潜习惯性的慰问了一下,但是看到崔厚的那张大饼脸,于是便不怎么厚道的笑了起来,说不下去了。 既然客套话说不下去,便谈正事吧。 “咳咳……永原,近来商队是否多以物易物?”斐潜问道。 谈到了正题,崔厚也认真起来,点头道:“正是,五铢均不受也,唉……”虽然说尽可能的去花了,但是还是有一批五铢钱砸在手中,这让崔厚很是心痛。 “可有不便?”斐潜明知故问。 说到这个本行工作,崔厚自然是头头是道,掰着胖胖的手指头,和斐潜一二三四的叙说起来。 以物易物虽然是脱离了钱币的影响,但是局限性也同样非常的大,幸亏崔厚的商队一般情况下都不仅仅只携带一种物品,所以在进行交换的时候还能应付个六七成…… 但是有时候确实不行,比如对方有粮草,要换盐,而崔厚商队刚好把盐在前面就给兑换光了,像这样的生意就做不成了,要么只能是放弃,要么便只好约定下一次商队来的时候才进行交换。 然而商队又不可能随时随地都能出发,往往一个周期都是以月来进行计算的,等到崔厚的商队下一次带着上次所需求的物品上门的时候,对方的需要可能因为某种原因又变化了,导致有时候商队的效率低下的可以。 汉代人又不像后世,有一个数据库什么的,可以根据库存整合出需求物品清单然后统计出来提前进行交易,往往是发现什么需要才进行什么贸易,这样一来就给商队造成很大的负担和不便利。 斐潜一边听崔厚诉说,一边点头,然后从袖子里面掏出了一张盖了护匈中郎将的大印的竹纸,递给了崔厚,说道:“永原,若是以此据为凭,可否便利些?” “凭据?”崔厚接过了竹纸,展开一看,见竹纸之上按照格式写着上下相同的货入与货出两联,然后在中间盖着护匈中郎将的大印作为骑缝章,在文字上就是表明了出货人出了什么货物,数量多少,要换什么物品,数量又是多少,很简单。 简单来说,就是加盖了公章的白条…… 崔厚身为商贾,脑筋在这个方面上也是转得极快,迅速就反应出来这个凭据的作用,然后说道:“中郎此物虽妙,然乡野之人未必肯受……” 在北地么,自然是没什么太大问题,一个是离得近,二是也都听过斐潜这个中郎将的事迹,而离北地比较远的地区,这个中郎将的大印的效力就逐渐的衰减了,有可能甚至还不如当地县令的大印直接有效…… 斐潜呵呵一笑,说道:“无妨,量大者,以物易之,若有些许物品欠缺之时,可姑且试之。” 崔厚闻言便点头说道:“如此,或应可行。” 如果说要将大量的物品都拉走,然后就给一张白条,谁会心甘情愿的接受啊?但是如果反过来,大批量的物品都兑换了,而有少量的物品因为暂时缺乏,给一张延后兑换的凭据,这样一来自然就容易接受多了…… 又交代了一些具体使用时应该注意的问题,斐潜就让崔厚去找杜远,去领取一些这样的凭据。 看着崔厚离开的身影,斐潜微微叹了口气。 这其实也是另外的一种借鸡生蛋的模式…… 没办法,物资自然是越多越好,不借着这最后的时间窗,等风头过去了,想要飞起来,便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了。 信用么,自然就是在一次又一次的交易当中累积出来的,当然,这个凭据不仅仅为了将来的新货币做铺垫,更重要的是还有其他额外的功用,只不过到时候能用到什么程度,便只能是将来再说了。 第六八八章 浑水摸鱼 现在各地的秋收基本上已经完了,那么就将进入冬闲的时间了,而在没有农活的时候,除了应付一下官府的派发的劳役之外,田间地头的农夫们会做一些什么事情呢? 在后世,多半是盘腿在炕上,喝点小酒唠点嗑,扯一些家长里短,说一下十里八乡…… 斐潜想打乱一下周边这些大佬们的储备粮草的进程,也想掩盖一下自己囤积粮草的行为,自然就需要找一点事情出来,转移一下世人的注意力。 袁绍和公孙瓒,嗯,斐潜一边琢磨着,一边招呼着徐庶跟到自己身边来。 在历史上,公孙瓒和袁绍反目之后,似乎就瞬间从巅峰落入了谷底,曾经正面硬扛乌桓和黄巾的公孙瓒,就像是吃了枣药丸子一样,昏招迭出,不仅将手头上的兵力分散,甚至更是不再亲自指挥部队,让妇人进行传令…… 其中发生了什么,斐潜自然是无法得知,不过现在袁绍所作的真的是非常的漂亮。 平衡之道,不是身在汉代的这个时刻,真心无法体会得出来。 袁绍虽然占据了冀州,人口密集,富庶之地,但是周边的关系也是非常的复杂,北方有公孙瓒和刘虞,鲜卑和乌桓,西边有斐潜、黑山,东面有刘岱、徐谦,南边基本上就属于是一辈子的对头了,曹操和袁术。 但是现在袁绍却玩得风生水起,在北面方向上表示要表刘虞为皇帝,然后打压公孙瓒,随后又和公孙瓒眉来眼去,拿下冀州之后又开始挤兑不肯当傀儡的刘虞;西边就不说了,东边的和徐谦进行联盟,然后还和南面的陈留太守张邈交好,又同时派遣曹操打入兖州作为和南面袁术的缓冲…… 四处煽风点火,袁绍却安然坐在冀州募兵,积极备战。 在这种情况之下,斐潜自然琢磨着,是不是需要给袁绍掺一点沙子…… 斐潜示意左右护卫往外扩展一些,以防止自己和徐庶的话语被其他的人听到,然后低声说道:“元直可曾听闻有一言……代汉者,当涂高也……” 汉代是最讲究谶言的一个朝代,或许是因为这个时间段的宗教的神秘观才逐渐形成的原因,许多事情都离不开谶言。这句话有一说是出自雄才大略的汉武帝,当时汉武帝感叹道:“汉有六七之厄,法应再受命,宗室子孙谁当应此者?六七四十二代汉者,当涂高也。” 如果单纯按照字面上来解释,就是代替汉的人,就是在道路中的高大之人…… 当然,实际上汉武帝并不是觉得汉朝气数将尽的感叹,多半是汉武帝喝高了些,感慨汉朝的不易,说将来汉朝也会碰到一些苦难,这个时候不知道是哪个宗室子孙挺身站出来力挽狂澜? 而且古代在讲究数字的时候总是虚指的居多,六七四十二未必是真的就指四十二个皇帝,按照汉武帝的意思,应该是说能在关键时刻站出来的统领汉朝者,应该是一位险峻环境中临危不惧的大人物。显然,汉武帝他认为汉朝即使遇到问题,也会有刘氏子孙站在道路当中,统领着众人继续前行。 但是显然其他的野心勃勃的家伙们不这么想,比如将自己的字取成了高速公路的男人…… 徐庶明显也听过这一句话,顿时有些愕然,沉思了一会儿后说道:“谶言多有含糊不清,若是要附会某人,单有此言……恐怕尚不足为信……” 反正这个谶言都是这样子,在事情没有发生之前都是含含糊糊,谁都好像懂得,但是谁也不能说个清楚,到了事后,便一个个跳将出来,表示这个事情早在什么什么时候就已经有言在先了。 斐潜忽然想了想,忽然露出了一点怪异的笑容,说道:“元直,若是不特指某一个人,而是将好几个人都一起拉下水……” “好几个人?”徐庶低声道,“除了袁车骑还有他人?” 嘿嘿,原来徐庶以为斐潜是在说袁车骑啊…… 斐潜也很好奇为何徐庶会扯到袁绍身上,便也低声问道:“元直说说看,若是袁车骑要如何解法?” 徐庶左右看看,然后捡起了一根小树枝,在地上写了两个字,然后将声音压到了极低说道:“袁者,辕也,绍者,继也,当于涂高代汉也……” 车轮这玩意不就是在道路上中间跑的吗? 绍也有光复继承的意思,比如绍真,意思就是继承正统,绍天明命等等…… 斐潜捏了捏下巴上才长出不久的软胡子,也蹲了下来,说道:“元直这么一说,倒也真有几分道理,不过你看这两个字如何?” 然后斐潜也捡了根小树枝,在地上写了“公路”两字。 徐庶歪了歪脑袋,说道:“这两字……也是可以说的通的……” 徐庶忽然低声嘿嘿笑了两声,然后又写了一个字:“岱者,大山也,自然也是途中高者,又与代音相同……” 斐潜也嘿嘿嘿的笑着,也写了两个字:“景者,大也,升者,高也,嘿嘿嘿……” 讲真的,斐潜也想将这个代汉涂高者拉扯到曹操和刘备身上去,给他们两个增加一些小小的摩擦力,但是奈何现在这两个人都暂时还没有什么多大的势力,如果硬扯上也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毫无意义,因为只有一县一郡之地的人,就算是讲了也没有人相信的…… 相反,不管是袁绍还是袁术,或者是刘岱刘表,这样已经是权掌了一州之地甚至还要更大的人物,当流言开始传播的时候,人们才会相信,也才会再次的进行传播扩散。 就像是说村口那个歪脖子树下的二狗子说他想当皇帝,肯定比不上说当朝宰相想要篡位来的震动人心,使人感兴趣。 所以暂时就这样罢。不过就算这样,也基本上将几个大佬都拉扯下水了…… 斐潜和徐庶两个人蹲在一起,毫无一副什么官员的模样,就像是两个流氓痞子,蹲在街头,发出阵阵的猥琐笑声。 水浑了,才好摸鱼啊…… 第六八九章 未雨绸缪 斐潜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起来乱转的陀螺,丝毫就没有停下来过,刚刚才和徐庶、崔厚敲定了关于商队的贸易和传播相关流言的事项,便又找到了枣祗,在田间地头,查看关于试验田的相关数据和问题。 汉代耕作,整体来说自然是没有后世那么的精细,田间的株距、耕深、追肥等等问题,都很大程度取决于老农的个人经验,看着天时而定,并没有形成一个比较系统规范的模式。 不过这只是相比较后世而言,而在现在这个时间段,估计也就只有罗马的农业才可以和汉代大略相抗衡。 在汉代,基本上绝大多数的后世见到的蔬菜瓜果,都已经见到了,当然那些舶来品暂时还是没有的。 “麦”是北方主产,也是平阳这一带种植最多的,同样也占据一部分的是“黍”和“粟”,至于“稻”,则是大河以南种植的较多,主要在荆州和扬州一带。 虽然汉代的时候,多数人还是喜欢“粟”,但是因为小麦磨成的面粉可以提供出大量的热量和养分,也可以制作成为军用硬面饼之类的提供长途行军使用,所以出于综合方面的考虑,平阳这一带区域,自然是要求以种植麦为主。 除此这些作为主食的作物之外,平阳这边还有种植“菽”和“粱”,另外还有一部分“麻”,这些都是适宜在大河流域生长的农作物。 蔬菜类的,基本上就是以“菘”、“蕹”、“韭”、“芥”、“芸薹”、“蔓菁”为主,当然像什么白萝卜,大冬瓜之类的也是有一些。 似乎是所有统治者的共同观念,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是最好粮食生产者,也是最好的兵源,同时还是国家的赋税承担者。这种观念,甚至是横贯中外,纵穿古今,现在在西方的庞大的罗马帝国当中,甚至表示,从事农业的人,是绝不心怀恶念,是国家最坚强和最骁勇的战士,所以称赞一个人是一个好庄稼人,一个好农夫,也就是对他最大的赞美。 就像是诸葛出山的时候也以乡野村夫自称…… 乡下人,这个词在汉代真不是一个贬义词。 “子敬,接下来的麦暂时不种了……”斐潜蹲在田间地头之上,用手握了一把泥土,感觉了一下泥土的粘度和湿度,对着枣祗说道。 枣祗有些迷惑,不理解为什么斐潜会说出这样的话语来,“不种麦?那么要种什么?” 小麦,份冬小麦和春小麦。 长城以南,基本上都是以冬小麦为主,而春小麦则是在更北的区域。冬小麦,如果要种,也就是基本就在这个时间点翻田播种了,然后春天的时候冬小麦就会开始拔节,在五六月份的时候就进入成熟期,可以收割了。 但是问题是…… 斐潜将手中的土壤抛回地上,皱了皱眉,土壤有些干燥,这样就不太好了,不知道今年的冬天会不会下雪…… 现在斐潜既担心下雪,又担心不下雪。 “子敬,有没有感觉今年更冷了些?”斐潜哈出一口气,望着气息在空气当中变成长长的一串白烟,然后迅速在寒冷的秋风当中消散。 枣祗思索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麦是需要过冬的,如果这个天气还是持续这样严寒下去,到了春天的时候还不改善,那么……”斐潜叹了一口气。 枣祗听了斐潜的话,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这个……真要是这样就麻烦了……” 枣祗原本就对于庄稼之类的植物很感兴趣,从荆襄开始就基本上天天往田头跑,现在也算是大半个的庄稼专家了,因此对于斐潜所说的话语,也是感觉非常的棘手。 冻害,基本上就是冬小麦的大敌,因为冬小麦越冬的植物特性,在冬季的跨度时间长,气温骤降,持续低温的情况下,就会遭受灾害,导致减产,严重的就是绝产。 “改种春麦吧……”斐潜说道。 枣祗沉默了一会儿,也点点头说道:“若是今年寒冬,便也只好如此了。不过若是全数不种,农户一则无事可做,二者恐生非议……” 从春小麦改成冬小麦,不仅仅是在时间上的改变,更是春秋到战国时期农夫的智慧结晶。最早的小麦,是和其他庄稼一样的,春种而秋收,但是在长期种植的过程当中,华夏勤劳的农夫们发现,小麦相比较其他的农作物来说,更加的耐寒而不耐旱,而在大河流域这一带区域,春季有是多风而干,如果在小麦播种的时候没有充足的水源灌溉,又容易受到风害,因此就尝试着从春种改成了冬种,并且因为这样的改变,冬小麦可以在五六月份收割,缩短缓解了在往常八九月份秋收之前的青黄不接的时间。 斐潜也是沉默,今年冬天会有霜害么?这个事情谁也说不准,大概率是会有,当然要是西伯利亚的寒风被阴山挡住了些,或许今年没有,明年才有,那么改种这样的举措,也自然会被诟病不已。 强令下去基本问题也不大,如果今年冬天严寒,那么自然是皆大欢喜,但是反过来,要是没有严寒,那么自然会对于斐潜的声誉有一些影响。 “子敬之言,也有道理,这样,冬麦就种四分之一,其余的就说明年要改种粟黍……”斐潜最后下了决定,不是完全为了中庸,而是如果不种一些让农夫们亲眼看到,总是会有一些流言蜚语。 关键是现在在平阳这一带的农夫大都是才定居一两年而已,归属感并不是非常的强,若是被有心人煽动,也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斐潜继续说道:“……冬闲之时,就组织农夫将田地深耕吧……”这个不仅仅是让农夫有点事情做,不会太过于闲暇,也同样可以破坏蝗虫的虫卵的生长环境,减少蝗虫的成虫数量。 “唯。”作为典农从事,这些事情自然是枣祗管辖的范围。 斐潜站起身,拍拍手上的泥土,说道:“说到麦子,这段时间新出的馒头,不知子敬有没有吃过?天色已晚,城东有一家酒店做得不错,就让我请子敬去尝尝如何?” 枣祗也站起身来,笑着说道:“吃过,确实不错。中郎要请客,祗自是从命……” 馒头,也就是后世的包子。不过要吃馒头,在汉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面粉这个玩意,可不是随便说说,想有就能有的。 斐潜一直到了黄氏工匠大量到来之后,连续修建了几个水力磨坊,才有办法将小麦完全粉碎到可以足够精细的程度,否则仅仅是依靠人力推那种小石磨,产量是绝对提供不了多少人食用的。 也正是因为水力磨坊的大量精细面粉的产生,现在平阳地面上也出现了更多的花样做法…… 生产力永远是第一位的,这不论古今都是如此。 第六九零章 意外之获 如果单单从於扶罗的相貌来看,绝大多数的人都不会认为於扶罗是一个凶神恶煞的人,甚至略有一些滑稽。 或许是因为於扶罗长了一个大菱形脸的原因,所以扁平而短的眉毛和同样扁平的眼睛,就形成了两个反八字挂在脸上,再加上高大的鼻子和因为鼻子太大而显得有些小的嘴,反正五官凑在一起就显得有些莫名的喜庆感…… 但是相貌这个玩意,是做不得数的,如果不说,单是看这一张脸,有谁能看得出来於扶罗其实也算是杀人不眨眼,翻脸如翻书的人? 斐潜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了后世的一句话,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而於扶罗绝对就是这样的人…… 父亲遭遇族人谋反被砍下了头颅,自己的王位被夺去,带着仅有的族人四处流浪,在夹缝中求生存,在历史上最终也没有得到一个好的结果。 但是现在看起来,於扶罗却从未表现出有什么愁苦的神色。 真正凶残的狗咬人从来都不叫,而见到人就瞎吵吵的狗,其实都胆小得很。就像是后世在论坛上或是在什么其他不用露面的地方,动不动就上窜下跳叫嚣着要杀杀杀的人,仿佛其他的人稍微考虑一下各方面的因素就等于是懦弱无能的小市民代名词,其实在真实的生活当中,估计连八杆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 就像马大爷,能上锤子的时候绝对不废话,那个脑袋开花的多半也是平常话最多的…… 别看现在於扶罗言听计从的样子,真要是翻起脸来,提起刀子,也同样是毫无旧情可以讲的。 “哈哈,单于,什么风把你吹过来了?”斐潜心里面琢磨着,脸上照样是笑开了花,嘻嘻哈哈的打着招呼。 於扶罗咧着嘴,也是哈哈大笑。 斐潜不知道於扶罗为何而来? 於扶罗认为斐潜会不知道他自己的来意? 其实两个的人心里都清楚。 於扶罗笑着说道:“一直看中郎所乘的马匹虽然是良驹,但是还不算得上是真正的好马,这几天刚好在清水河畔碰到一个野马群,族人好不容易留下了大半,在其中挑选了几匹真正好马,特意给中郎送过来。” 汉代的好马,就跟后世的名车相当,对于好马,斐潜自然不会嫌多,因此欣然带着护卫和於扶罗一起到了府衙之外,看看送来的所谓真正的好马…… 就像是后世一个叉子车和圆圈车,一眼就能看得的出来差别一样,斐潜在这汉代待着的时间长了,自然也看得出好马之间的差距。 於扶罗一共送来了三匹马,一只褐色,一只花色,而斐潜的目光迅速就被在中间的那一匹黑色的马所吸引了。 这匹马浑身上下纯黑,竟然无一点杂色,马身上就像是一匹黑色的绸缎,在阳光下闪耀着动人的光泽,神态昂然,就算是被马缰绳拉着,却依然透露出一种桀骜不驯的样子,看见了斐潜凑近了一些,顿时微微低下了头,左右摆动着脖子,喷着响鼻…… 斐潜呵呵笑了笑,往后稍微退了一步。 “中郎不试试?”於扶罗在一旁嘿嘿的笑着说道。 斐潜摇了摇头,说道:“不着急,反正时间有的是……”自己又不是什么武力值超高的人,反正过几天跟马匹混熟了,自然马匹就不会表现出敌意了。 斐潜又仔细的再次从头到脚看了看黑马和另外的两匹马匹,忽然之间在那一匹褐色的马匹的左后蹄上看见了大概有半个手掌大小的一块黑色斑纹,嗯,不像是斑纹,倒是更像是油污状的污渍…… 於扶罗将战马送来的时候,肯定在城外有特意清洗过,因此看起来才不会因为在路途上沾染了黄尘而显得邋遢不堪,但是为什么旁边的这一匹褐色的马匹马蹄依旧有一块油污未洗刷干净呢? 斐潜心中一动,转了到褐色马匹的一侧,仔细看了看,确实是污渍,沾染在褐色马匹的左后蹄上。 於扶罗也顺着斐潜的目光看到了马蹄上的奇怪的污渍,不管是从什么角度来说,送出去的礼物居然是脏的,这让於扶罗非常的难堪,顿时勃然大怒,几步上前一脚就将牵着褐色马匹的兵卒踹翻在地,然后拿了鞭子没头没脑的抽了起来。 斐潜连忙劝阻,说道:“单于不必如此,也不是什么大事……” 离的近了些,斐潜怎么看,都觉得这个污渍都有些异常的眼熟。 在斐潜的示意之下,几名护卫上前,按住了马匹,然后其中一人取了一块布使劲的擦拭了两下污渍,却发现这一块污渍粘性非常的强,竟然无法擦除…… 於扶罗凑了过来,见状说道:“啊,怪不得,这是黑石脂,沾染上了很难洗得干净的……” 什么东西? 黑石脂? 斐潜让护卫将沾染上了黑色污渍的布取在手中看了看,一股很熟悉的味道扑鼻而来…… 这是沥青! 不,或者是比较像是沥青的石油! “这是在何处沾染的?”斐潜拿着布匹问於扶罗道。 於扶罗略想了想,然后说道:“高奴城北大概十几里外,就有一个沼泽地,里面有的地方都是冒出这种黑色的石脂……” 高奴有石油? 斐潜几乎都不敢相信。 这玩意简直就是大杀器啊,装在陶罐之内,用投石机投射出去,几乎就是古代攻城的燃烧弹,按照现在汉代的消防设备,在石油和被其引燃的物体燃烧完毕之前,绝对是没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的…… 斐潜干咳了两声,掩饰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波动,然后将布匹递给了一旁的护卫,说道:“哦,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马匹有什么恶疾呢……既然是沾染的,那么慢慢洗刷几次也就掉了……” 於扶罗并没有怀疑什么,因为对于於扶罗来说,石油这个东西太高端了一些,因此也说道:“中郎可不能让人用力刷洗,黑石脂粘性太强,不小心反倒是容易伤到了马匹就不好了,可以等其慢慢干透,便可以清除了。” “好,这三匹马我都很喜欢,多谢单于美意了!”斐潜哈哈笑着,心情比较舒畅,没想到还有这种意外的收获…… 第六九一章 树上开花 得到了於扶罗的马匹,自然也要表示表示。 斐潜请於扶罗同回到了厅堂之内坐下,然后也没有多说废话,便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单于对于即将开展的美稷征伐,可是有什么想法?” 於扶罗自然是一个脑袋里面充满了对于美稷的渴望,闻言立刻说道:“不怕中郎笑话,我现在恨不得立刻身生双翼,飞往美稷!” 美稷城,在汉初,原先是西河郡的治所,后来也就成为了南匈奴的王庭所在,但是如果要攻伐美稷,必然要先经打下谷罗城。 而要攻下谷罗城,又必须翻越旧赵国长城,然后拿下白土城作为前沿粮草的转运基地。 这些事情,自然也是於扶罗一个人做不来的。 如果於扶罗领兵直扑美稷,那么只要有一只偏师将於扶罗退出赵国旧长城的道路截断,那么於扶罗就会立刻陷于四面是敌的境地,覆灭便也是在须臾之间。 虽然於扶罗没有像汉人一样有兵书,但是也并不意味着於扶罗就是一个莽夫,在得知自己的父亲被反叛者杀害之后,没有立刻血涌上头不管不顾的杀返美稷,而是四处寻求汉朝的支持,就可以看得出来这一点。 斐潜看了看於扶罗,说道:“单于之心,我也是理解,不过,单于,你认为在美稷的部落之内,是否全数都是反对于你的?” 於扶罗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说道:“也是未必,不过就是虾落,白马铜部落势大,他们也不得不从。” 这就是草原部落上的规矩,弱肉强食的规矩。如果不听从大部落的指令,小部落可能就会遭受到攻伐,然后就直接被吞并,从此变成大部落的附庸。 所以,其实在这种情形之下,大草原的游牧民族想要凝聚成为一个强大的政权体,就必须要有一个超强的领导人物才可以,而对于斐潜来说,则是千方百计要将这种可能性扼杀在摇篮里。 所以,斐潜根本就不希望於扶罗能够一举而下,成为新的南匈奴的统领者…… 不过,这些事情自然是不可能让於扶罗有所察觉的。 斐潜沉吟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听闻须卜骨罗侯年老体弱,已经是疾病缠身了?”须卜骨罗侯其实就是被反叛的南匈奴各部落推举出来担任的头面上的人物。 於扶罗微微愣了一下,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须卜骨罗侯年纪已经接近七十了,这个年龄就算是在汉地,也算是一个比较高的年龄了,并且因为长年呆在北地,又是以牛羊肉为主,因此一些风湿病什么的也就逐渐爆发出来…… “单于认为,若是须卜骨罗侯撑不过这个冬天,虾落和白马铜又会推选谁,或者是他们自己想站出来?”斐潜继续问道。老年人,最怕的就是冷热交替的时间,就算是在后世医疗条件更好了一些,这个时间段也是年老者的鬼门关,一年闯一次,闯得过,就多活一年,而闯不过去的,自然就…… 於扶罗仔细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说道:“这个真的很难说,虾落,白马铜两个实力都差不多,难分上下……” “如此便是好事了,”斐潜微微笑着说道,“所以现在我们首先要做的,便是不能让虾落,白马铜两个部落齐心起来。不知对于这一点,单于可有什么想法?” 於扶罗皱着眉头重复了一下道:“什么想法?” “比如说两个人之间有些什么不和的地方……”斐潜进一步说明道,“相互之间抢过草场,争过人口等等。” 斐潜就不相信,在草原上各个部落各自为政的情况下,相互之间就亲如一家,没有任何可以利用的矛盾? 果然於扶罗恍然说道:“这个自然是有……嗯,中郎的意思是?” 斐潜笑了笑,然后说道:“如果现在我们放出口风,说是要和其中一个部落联合,然后消灭另外一个部落,不知道虾落和白马铜会有什么反应?” 於扶罗思索了一下,看了看斐潜,然后略显迟疑的说道:“这个自然是会相互猜忌……不过也未必会有多少的效果,毕竟我们在这里……这个……” 於扶罗的意思也很清楚,毕竟强敌在侧,就算是兄弟之间再不和睦,都会懂得先一致对外再说,就算是再其中散步一些相互之间的矛盾,也大多数情况下会暂时的压制下来。 斐潜哈哈一笑:“单于所言极是,所以在此之前,我们必须做一件事情……” 斐潜也没有卖关子,直接继续说道:“单于你现在可以出战的骑兵应该有七千左右吧?我这里再给你凑三千骑兵,全部改穿成为你们的服装,趁着严寒的天气尚未来临,迅速出平定,直奔白土,做出要进攻美稷的姿势之后,便可返回了,顺便就可以散布出明年春季将和虾落或者白马铜合作,平定美稷的消息……” 万骑的规模,在北地这一块虽然不是最大的军势,但是也是相当惊人了,可以说只要不正面对上鲜卑的大部队,周边的一些小部落根本不是什么对手。 “……可是,可是为何不直接……”於扶罗或许是因为心切,竟然问了一个比较傻的问题。 斐潜摊摊手,说道:“单于,这个北地的寒冷,你应该比我更清楚,现在已经是秋末,风雪随时就将来临,若是突然遇到大雪封路,单于你舍得七千兵马,我可舍不得我的三千子弟。” 於扶罗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中郎,是我心急了,考虑不周。” 斐潜顿了顿,接着说道:“我们此行,将时间控制在七天之内,最多十天,便可以走一个来回……单于试想一下,若是我们兵临美稷了,实打实的将兵力展现给他们看,然后宣称我们不欲自家兄弟残杀,愿意接受归降的部落,退走之前又装作不经意的泄露出有人与我们联系,约定明年春来携手举事,如此一来……呵呵……” 一万骑,要同时对付虾落和白马铜,相对来说就比较困难一些,但是如果再加上其中的一个部落来对付另外一个,那简直就轻而易举了…… 於扶罗歪着脑袋琢磨了一会儿,然后直拍大腿,称赞道:“中郎这个办法好,别说是假装了,说不定真的会有部落上来联系……哈哈哈……” 於扶罗似乎看到了收复美稷的希望,仰头笑得极其欢畅。 斐潜也笑了。 这个计策,虽然有斐潜形容的那样的效果,但是结果却不一定只有一个,同样也有可能会带来另外的一个局面,而这个另外的局面,自然就是斐潜真正的目的…… 第六九二章 墨家来人 平阳府衙大堂之上,斐潜坐于堂内,而有三个人在其下首坐着。 不得不说,墨家拿捏的分寸还是非常的精准的,斐潜在之前来略有一些不快,但是在看到了墨家的人员清单之后也就消失了。 墨家一共来了三十人,其中寒门士族子弟有三人,工匠十人,其余的都是习武者。 士族子弟当中,一名是中都人,孙资,字彦龙,相貌么,一张关西大饼脸,单眼皮,鼻直口方,年龄大概也是二十左右,倒也是年轻。 另外一个是楼烦的荆为,字季当,一脸的严肃,浓眉大眼,年龄大概是在三十左右。 最后一人这是扶风的马业,字德诚,年龄最大,看起来约有四十左右了,或许真实年龄并没有那么大,只是皮肤黝黑,又比较的瘦,一脸的老相。 工匠么,大都没有姓名,或者是有姓没有名,而那些武者则绝大多数连个姓氏都没有,据孙资所称,绝大多数都是孤儿,原先也不是和他一起的,只不过接到了矩子的号令,便一同来了而已…… 这么说来,斐潜寻思着,墨家估计多半是在这一带有些秘密的据点啊,会在那里呢?后世太行山上可是藏了十万兵,愣是让光头佬没办法进山砍森林…… 不过也未必在太行山,或许在秦岭也有可能…… 这一带东西走向和南北走向的山脉大大小小,中条山,吕梁山,伏牛山,真是举不胜举,若是藏个千把人,真不一定会被人发现。 但是应该不会太远,否则不会来的这么快。 不过奇怪的是,三个士族子弟,却似乎是以最年轻的孙资为首,这个是怎样的一回事? 斐潜问道:“不知三位……与墨家是何等关系?” 孙资拱手答道:“家中曾获矩子恩惠,无以为报,故而资幼时跟随矩子游历三年。” 荆为惜字如墨的说道:“祖上与墨家有旧。” 马业在脸上堆了些笑意,拱拱手说道:“扶风曾遭胡灾,多亏矩子相救,得以家全,亦得荆家相助,方得安稳。” 哦,明白了,马业是扶风遭遇胡人灾害破家迁徙到了这里,在荆为的荆家之中客居的人,怪不得虽然年长,但是还是以另外两个人为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恕潜冒昧,不知三位可有所长?”斐潜多少还是要问一下,总不能什么都不知道然后胡乱安排。 孙资拱手说道:“判、行、算、策,资不敢妄语精专,然略通一二。” 斐潜点点头。虽然孙资说自己不敢言精,但是多半是谦虚之语,那么说来孙资主要的方向就是政事和谋略这些方面了。 荆为依旧是言语不多,只是说了“略擅兵事”四字便闭口不言了。 兵事也有好多种类啊…… 马业倒是实在,拱手说道:“在下对于算经、制械较为擅长……” 斐潜点点头,沉吟了一会儿之后,便说道:“如此,彦龙,吾拜汝为上党书佐一职,暂留平阳协助文正、子敬二人编纂平阳屯民编户一事……” 现在在平阳屯耕的农户也多了起来,必须加以妥善的管理,否则不知归属,迟早生乱。斐潜如今让杜远和枣祗两个人用保甲的模式先行编纂屯民的户籍,但是这个工作量还是很大的,因此也需要人手进行协助。 在平阳这边屯田的农户原先都是衣食无着,也有大半是曾经白波携裹的人,比如其中就有一部分是永安城那边的,现在那些原先永安城的农夫大多数都回去永安了,而其他的人则是留在了平阳。 这些人的家庭,也多数都是残缺的,鳏夫寡妇,孤老遗幼,在这一年多的时间内,一部分人因为临近的关系,自发的合成了新的家庭,但是这种关系还并没有得到官方的,也就是斐潜这里正式的户籍确定,所以现在主要的工作就是完善这些。 孙资低头而拜,说道:“遵中郎之令。” 斐潜转头看向了荆为说道:“季当,汝既通兵事,吾则拜汝为平阳破贼曹,暂助元直训练新兵。” 黄成调去了壶关,徐庶顶替上了练兵的位置,但是练兵毕竟还是需要耗时间较多的一项工作,因此就有些忙不过来了,派荆为去当练兵的副手先,想必荆为这个严肃脸对于新兵蛋子来说也是有一定威慑力的。 荆为拜道:“某遵令。” 至于马业,斐潜便有些为难了,精通器械,这个么,自己工房之内的有一些东西还是不能随便让人知道的,毕竟马业也还是新至,将来具体怎样也不好讲…… “德诚,吾拜汝为平阳工曹……今日平阳之地需深耕,需调拨器械牲畜,汝便助子敬规划此事……”斐潜略微思索了片刻,便对着马业说道。还是先派到农业这一个方面上吧,至于工业技术方面,等以后看看再说。 马业低头下拜:“谨遵中郎之令。” 斐潜笑道:“今日三位暂且歇息,明日辰时再至此地,吾当亲拜三位印绶。” 孙资三人齐声应下,便先行退了下去。 三个士族子弟安顿好了,工匠怎么安置? 武者好说,毕竟是练过武艺的,放到军中最合适不过,只要不分散的太开,然后加以管控,也是一个非常强大的战场上的力量。 工匠就和之前安排马业一样,略有些麻烦,谨慎起见,还是需要观察一段时间的。 不然这样,斐潜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既然黄月英算是墨家的长老,干脆直接调拨一部分的武者和那十个工匠,划归黄月英去折腾算了…… 给个课题,比如农具的改进?还是活字印刷? 还是两样都搞吧,看看具体有什么效果,另外也可以参看一下其中的这些人员的情况。 平阳这边附近的土地还算是平坦,适宜农业器械的集中使用,不管是研究出什么来,只要是推动了生产力,都是斐潜乐意见到的结果。 并且现在竹纸的产量还算是可以,或许可以将活字印刷放上来了,然后赶在学宫开学之前印制一批书籍出来换一笔钱,嗯,一笔物资? 第六九三章 盛宴背后 就在斐潜在平阳忙得团团转的时候,远在太原的晋阳,华丽无比的王氏府邸之内,正在举办一场丰盛的宴会。 在汉代,就算是从刘秀那个时候重新算起,也平稳了近两百年了,因此各个地方的士族在饮食上面的讲究自然是比前秦时期更加的详细和繁琐了。 太原王氏基本上来说就是整个太原的掌控者,而其他的位于太原小士族或多或少的都和太原王氏有姻缘或者是门生的联系…… 可以说整个太原士族就像是一张相互编制在一起的蜘蛛网,而在蛛网的的正中间的,就是太原的王氏。 宴会的主宾自然是并州刺史杨瓒。 王氏虽然是家宴,但是规格却和诸侯差不多,堂下的乐师缓缓的弹奏琴乐,还有四队舞姬在大厅正中翩翩起舞。 汉代的礼仪,大多数在数字上有讲究,比如在宴席当中,天子可用八味,诸侯六味,大夫便只能得四味,但是实际上有很多时候都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不是只能四菜么? 那么只要是桌面上永远只有四个菜也就是了…… 王景,字子都,王允次子,风度翩翩,相貌堂堂,比起父亲王允还要更加的俊秀三分,但是却略显得有一两分的阴柔之气。 王景面带笑容,轻轻拍了拍手掌,然后对峙杨瓒说道:“此道‘羌煮貊炙’乃特为杨公所备。” 杨瓒哈哈大笑,说道:“子都所备,定然精美,老夫今日有口福矣!” 羌煮,就是涮羊肉,貊炙,就是烤全羊。至于什么麻辣烫鸳鸯锅的什么的,汉代的人表示那个玩意上不了台面,其实主要还是没有酱料和香料。 不过既然是没有后世那么多的蘸酱香料,那么汉代自然就会在别的地方进行讲究了。 侍者鱼贯而入,先端上的自然是羌煮。 用于羌煮的金盆倒是没有什么,就是用黄金打造的盆子而已,盆子里面的近乎透明的汤汁已经煮开了,咕嘟咕嘟的冒着小气泡,然后便架到桌案一旁的小红泥火炉之上。 用于涮的羊肉这是早就已经切成了薄片,一片一片的摊在黑色的石头平板之上,鲜红的肉质加上细细的白色脂肪纹路,就像是在石板上盛开的一朵朵红色鲜花。 当然,像涮锅这样的琐碎事项,自然是不用杨瓒亲自来动手的,只要一个眼神示意,身侧的美姬自然会轻轻的用玉箸夹起,然后放入沸腾的汤汁当中,伴随着柔荑轻轻晃动了几下,薄薄的肉片颜色从鲜红色稍褪,便夹起至入小碟当中,送到杨瓒的唇边。 杨瓒微微低头张口,便将涮好的肉片吃进嘴里,微微闭目咀嚼一二,不由得称赞道:“果真唯有一字可言,‘鲜’也!羊好,鱼更佳!” 王景含笑点头,说道:“不愧是杨公,竟然一语中的。”主人精心准备的食物自然是要食客懂得吃才好,否则牛嚼牡丹岂不是大煞风景? “此汤取禹门赤鳞金尾熬制,至色浓白后,用鸡子投于其中,去其腥,便可获此清汤矣。”王景轻描淡写的说道。 王景说的轻松,但是实际上并不容易。 赤鳞金尾指的就是大名鼎鼎的黄河鲤鱼。 黄河鲤,向来就有洛鲤伊鲂,贵如牛羊之说,向为食鱼之上品,而在其中又以赤鳞金尾为最好,寻常人寻求一尾都难,而这一锅汤,则是完全抛弃了鱼肉,只求汤水,可见王家食之奢侈。 吃完了羌煮自然上的是貊炙。 貊炙才由侍者架了上来,杨瓒就闻到了夹在羊肉香味当中的那一股茶香,与羊肉香气缠绕在一起,恰到好处的祛除了羊肉略有的膻气,又没有喧宾夺主的掩盖掉原本羊肉的香味…… “子都,莫非此羊以茶所炙?”杨瓒还是颇为惊奇,这种吃法还是第一次遇见到。 王景抚掌赞道:“杨公果然是行家!” 汉代茶砖在平常物价的时候,就算是普通的也要好几千,要是品质好一些的都要万钱以上,而用茶砖来作为燃料烤全羊,这个也算是相当土豪的一种行为了。 自然也是由服侍在侧的美姬取了小小的银刀,切割羊肉奉上。 杨瓒吃着,在心间却忽然模模糊糊的有了一点想法,便捋了捋胡子,问王景道:“不知此菜是子都所置,亦或……” 王景似笑非笑的向后堂方向上拱了拱手,表示尊敬,说道:“此乃家祖闻杨公欲来,特别吩咐。” 王家的老爷子身体已经不是太好了,这个杨瓒自然是知道,而且对于杨瓒来说,王允是当朝的司徒,自然杨瓒自己也不可能拿着一个并州刺史的名头就到王氏家中作威作福,能由王允之子出面招待已经是相当可以了…… 但是,王老爷子特意让王景准备着这两道大菜,只是为了招待自己?杨瓒觉得王家的老头绝对不是为了纯粹好玩而吩咐的。 禹门的鱼…… 茶炙的羊…… 禹门的鱼,祛除腥气,茶炙的羊,掩盖膻味,而这两道菜又都是从胡人哪里传过来的…… 王老太爷,是想表达什么意思么? 是说在这个北地,想要好好的吃,必须要懂得如何去调剂腥膻之气,也就是要懂得如何和胡人相处? 杨瓒微微垂下眼帘,琢磨着,这个恐怕是其中的一个意思。 鱼腥,腥……辛……禹门,杨瓒将几个词在心中串了一下,忽然想起了似乎辛氏写过一本书内有提过禹门之事,明白了,不过这个意思是说我,还是说斐潜,亦或者是两者都有? 茶,荼也,而荼,则涂也,将羊宰杀后以茶荼燃之…… 嗯,这个意思是让我再回上党?然后为太原的王氏守护好羊群? 哼! 不过…… 杨瓒沉思片刻,然后试探的说道:“子都,王公厚意,瓒铭感五内,然瓒一无风水之势,二无草木之助,实难为之。” 王景听闻杨瓒此言,眼神闪烁了几下,然后说道:“杨公,需知惟食无忧哉!” 好吧,既然都这么说了…… 杨瓒眯缝起眼,点了点头,笑道:“如此,是瓒失礼了!哈哈哈……就依子都所言!” 第六九四章 善莫大焉 正规的汉代宴会,一般都是从日上开始,先是茶饮,上一些干果点心之类的物品进行闲聊,等到了日中的时候便算是正式开始了,然后一道道的菜品端上,欢歌笑语,多少也会请一些舞女乐师助兴,甚至兴致所至,主人和客人都会到场中翩翩起舞,引吭高歌不是什么太大的新鲜事了,如此一直持续到日下,整日的欢宴才算暂时告一个段落,然后客人在侍从的带领下或者去三五小聚,或者去偏房高卧,反正零星的小点心和酒水还是持续供应,甚至有时候因为人数众多,开始的是流水席,那么就将夜以继日,欢歌笑语毫不停歇。 当然,这些事情都是只是针对于士族而言,而对于普通百姓,恐怕能吃个大肉片子的汤饼宴就已经是相当奢侈和足以津津乐道好长一段时间的事了。 越是低层面的人,关注点越低,这是本能,也是一种无奈。 就像是只有小市民小老百姓才会见面就问候一声吃了没,不分时间和地点,因为对于生活在底层的人来说,能有口吃的,就算是幸福了。 相对的,什么时候见过一个国家元首在相互见面的时候就说吃了没? 在那种层面,吃什么都是次要的问题,而重要的事情往往都在食物之外…… 就像王家招待杨瓒的宴席。 吃的是鱼还是羊并不重要,重要的反倒是那些潜在的东西。 王景毕恭毕敬的王家后院的书房之内向王老太爷请安,以额加手,虽然已经维持这样跪拜的动作有了十几息了,但是没有王老太爷的指令,王景便是连动都不敢动。 王老太爷裹着一身的貂皮,人枯瘦无比,两个眼睛深陷在状如骷髅的眼窝当中,就像是在风中摇摆的残烛,随时都可能熄灭。 王家的王老太爷已经抱病多年了,很多人都认为这个老家伙活不长了,王老太爷就像是随时会倒下去一样,但是很遗憾,到现在还没有倒下去…… 只要没倒下去,便是王家的主心骨,甚至是整个太原士族的主心骨。 “杨家子,嗯……”王老太爷声音沙哑低沉,就像是用锯子在硬木之上切割的声音,“……若其成事,倒也不枉吾一番心思……” 一两百年前,上党就是太原的附庸,充当着守卫太原南大门的责任,而现在上党居然想要自己独立出来,这件事情简直是不可容忍! 虽然被驱逐的是温家的人,但是却像是在太原所有士族脸上扇的一记耳光! 什么狗屁布告上的内容,王老太爷一句话都不相信,他只看到了一点,就是上党人胆子肥了,居然敢公开说不了。 而借给上党人胆子的,不就是那个什么中郎将么?这个中郎将,在王家的权势面前又能算是那根葱? 不过,这小子现在兵多,不好对付…… 要是在几十年前,王老太爷根本就不在乎这个中郎所谓的那些兵力,要知道原先在并州也是囤积有大量守卫边疆的郡兵的,但是可奈何这么些年下来,不断的抽掉,要么去镇压西羌去了,要么去对付黄巾去了,前几年幽州张纯叛乱,又拉走一批…… 就算是有再多的家底,也经不住败家子折腾啊! 并且并州北地这一块,确实需要一个有兵卒的人来进行守卫,防御胡人,否则虽然太原上党这一块地有周边的山岭围绕,拥有天然的屏障,但是一旦周边的郡县都被胡人劫掠一空,那么就算是翻山越岭有些难度,也难以抵挡一颗贪婪的心。 话说回来,这个斐潜也未必有和王家冲突的心思,否则也不会弃上党而退了,如此看来多半也就是上党的这些养不熟的狼崽子起了些歪心,让杨家子去收拾收拾也好…… “汝且去温家,就言……”王老太爷将身上的貂皮裹紧了些,仿佛稍微露出一些缝隙就难以忍受秋冬之际的寒冷一般,话语也透着一股冰寒,“……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王景一凛,抬头看见了王老太爷如同幽幽鬼火一般的眼神,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连忙低头应下,随后便再次请安告退。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听起来似乎不错,像是一句好话。 但是实际上…… 温浩担任上党太守有以权谋私么? 开玩笑,当然不可能没有,但是同样他在往自家里面扒拉着的时候,也没有忘记给太原的士族一份,尤其是王家。 虽然这么几年,温浩并没有做出多少值得世人称赞的事迹,但是没有功劳也有辛劳,王老太爷此言一出,也就几乎等于是将温浩这几年的辛劳一言抹杀了。 温浩是圣贤么? 不是,所以自然是有过错的。 有了过错怎么办? 去改正啊!只要认识了其中的错误并去改正了,就是“善莫大焉”了。 如果不改呢? 这句话出自春秋时期的晋灵公,当时他也在士季的劝谏之下答应改正自己的错误,但是后来晋灵公反悔了,言而无信并没有改正,最后便被刺杀了…… 普普通通十六个字,当将其翻过来看的时候,却能在其背后看到隐藏的鲜血淋漓。 如果不是温家温浩的过错,又怎么会失去了上党的控制? 上党人在其管辖之下做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而温浩在事前事中事后都没有什么有力的举措,这难道不是一种过错? 并州刺史杨瓒没钱没兵,要收复上党,就自然像其所说的一样,一无风水之势,二无草木之助,那么这些人员和物资的大头,自然是要有人出来抗一抗的。 因此王老太爷的意思也非常的明确,上党的事情,是你温家没搞好惹出来的事情,现在就是温家“过而能改”的时候了,如果温家懂得怎么做,去改正了,自然大家一起“善莫大焉”,但是如果温家不懂,或者拒不承认,不肯出力去改正,那么…… 王老太爷的话语,王景听的懂,自然温家也能听懂,如果不能听懂,或者是不愿意听懂,那么自然也就失去了继续一同愉快玩耍的权利。 第六九五章 就地转进 长安和洛阳之间原来有多个城池,原本也算是弘农的大县城,但是现在却已经成为了一个个垃圾的堆放地。 华阴就是其中一个。 老百姓已经被迁移光了,剩下的便只有兵。 西凉兵。 华阴原本是董越的驻地,但是牛辅或许是因为董越不听号令,或许是因为董越毕竟姓董,所以在董卓身死之后,以商议对策之名,骤然发难,然后斩了董越,兼并了其下的部队。 牛辅,既然能成为董卓的女婿,肯定在行军打仗方面还是有一点能耐的,但是很有意思的是,牛辅在骤然爆发之后,却又停了下来,或许是因为徐荣、段煨、胡轸相继投降了长安,给予了牛辅沉重的打击,牛辅随后并没有借势继续完成接收董卓遗产的动作,而是就这样停留在了华阴县城。 当时皇甫嵩攻郿坞,诛董卓全家的时候,皇甫嵩带的是自己的旧兵,并没有用长安城的禁军,也不敢动用,因为长安的禁军原来就和董卓多有联系,在未清理完毕之前,不能擅动。 董卓手下另外两名重将牛辅和董越又自相残杀,而李傕、郭汜此时还只是牛辅手下的将领而已…… 西凉兵就这样被分成了两个部分,一部分在长安,一部分在华阴,而在长安的这一部分西凉兵又因为朝廷的怀疑,全部都不敢擅动,而在华阴的这一部分西凉兵又因为要防御山东士族的兵势不得不分兵…… 李傕、郭汜此刻也并不在华阴附近,而是被牛辅派去了渑池。 因为这个时候老牌保皇党朱隽在乡内召集了一部分乡勇,在孙坚退却之后重新占领了雒阳,正在雒阳收拾残骸,整顿城池,这让牛辅很是担忧,所以牛辅让李傕、郭汜领军去攻打朱隽,同时防御山东士族有可能会出现的进军。 华阴的百姓已经被迁徙走了,原来的补给就算是彻底断了来源,虽然之前李儒在华阴有囤积不少的粮草,但是毕竟坐吃山空,眼看着粮仓一点点的空下去,粮草一天天的消减,牛辅的心也越发的慌乱起来…… 或许让牛辅他领兵攻伐,驰骋沙场,这个没有什么太多的问题,但是如果让牛辅运筹帷幄,总揽全局,这个就稍微困难了些。 比如现在,牛辅就在华阴县衙之内转着圈子,愁眉不展。 前两天才高兴了没一阵子,就要碰上这种烦心的事情,简直是让牛辅感觉脑袋里面装进去了十个八个的小鸡小鸭,唧唧嘎嘎的争吵不休,根本不知道方向在哪里。 长安城内的王允听闻牛辅将李傕、郭汜派去了雒阳,觉得有可乘之机,便在朝廷之上要发兵攻伐牛辅,但是又不敢让徐荣、段煨、胡轸三人领兵前去攻打,害怕搞不好变成了肉包子打狗…… 皇甫嵩则是秉持的反对的意见,说长安物资本来就紧张了,经不起大军消耗,还不如凭借着长安的城池,就这样固守,在外的西凉兵无粮可用,自然会溃散,根本就不用打。 杨彪既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反正就中立,就发表了一个军国大事,需谨慎才是的意见…… 当然这里面各自的心思,就不足与外人宣扬了。 反正在这样的情况下,最终王允派出了一只五千人的部队,然后由李肃带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李肃虽然也是出身西凉的将领,也是有点办法的,但是奈何带的兵不是西凉兵,而是长居在长安的禁军,平日里装仪仗什么的一表人才,仪表堂堂,但是上了战场也就尿了,竟然被牛辅带着三千人直接按到在地上狠狠摩擦了一阵…… 李肃大败而归,自然是被甩出去背锅,人头落地。 然而牛辅却没办法因此高兴多久,因为他所面临的困难一点都没有减少。 “将军……”主管后勤的军需官递上了一个竹简,低声说道,“我们的剩余的粮草不多了……” 牛辅展开了竹简,略微看了几眼,皱着眉头问道:“还能支持多长时间?” 军需官说道:“若是节俭些……或许还能撑一个月……” “一个月!”牛辅瞪了瞪眼睛,想要发怒,却又不知道要对谁发怒,只得将竹简甩到了桌案之上,发出了呯的一声。 厅外的护卫闻声冲了进来,却被牛辅又挥挥手赶走了。 军需官又没有错,只是牛辅心情烦躁而已。 牛辅皱着眉头,扭动了两下脖子,颈椎骨头之间摩擦发出咯咯啦啦的声响,作为将领,自然深知,粮草对于部队的重要性…… 可是这个粮草要从何而来? 雒阳一带基本上就是废地一块了,弘农这边也算是残了,华阴连农户都没有了,长安凭借手头上的这点人,也根本攻克不下来…… 要怎么办? 哪里还有粮草? 牛辅不知不觉的就自言自语的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军需官上前了一步,然后迟疑的说道:“将军……若是问何地有粮草,卑职……卑职倒是觉得……” 牛辅走到了军需官面前,问道:“觉得什么?” 军需官说:“卑职觉得,当下估计只有河东有粮草了……” 牛辅闻言,顿时就觉得豁然开朗,对啊! 河东有粮草!我怎么没想到呢?! 现在东边雒阳,西边长安,要么就只能向南边的弘农深处继续搜刮,要么便越过大河挺进河东,但是比较起弘农的杨氏来说,牛辅觉得河东的士族更加的好欺负一些…… 更何况弘农之前就被李儒收拾过一遍了,现在这边临近大河较为平坦的县城都没有粮草了,要么便只能是翻越熊耳山,到弘农腹地去,但是这样一来,翻山越岭的,若是在山中找不到什么粮草又被人堵住,那么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河东好啊,哈哈哈,牛辅这么一琢磨,简直就是心情大好,立刻说道:“给你三天,不,两天的时间,去收整粮草,全部装车!”接下来只要先做出佯攻长安的态势,然后趁着长安守军忙于防御,就转向陕县,迅速从陕津渡河,突进河东就食! 第六九六章 天黑请闭眼 同样为了粮草在苦恼的不仅仅是牛辅一个人,远在青州,就有这样的一群人,同样也在为了一口吃的而烦忧。 青州地面上,严格说起来真没有什么高山,就算是泰山,在其他山岭面前,其实也是一个矮个子,只不过在这块地面上,矮个子里面选高个,才有什么登泰山而小天下的话语…… 若是真的较真起来,泰山的海拔,呵呵…… 不过现在管亥和苦蝤两人,就根本没有什么登高而望远的豪情,两个人虽然相貌不一样,但是脸上的表情却几乎是一模一样,一副苦相。 青州黄巾原先是张牛角和卜已所领,但是后来张角三兄弟失败之后,张牛角见到势头不对,便带着一批部队逃往了太行山的黑山之内,成为了黑山贼。 而卜已则是被皇甫嵩咬上,摆脱不开,最后在东郡的苍亭一败涂地,统帅卜已被生擒,随后被皇甫嵩连同黄巾俘虏一起,一同屠杀殆尽,从此覆灭。 随后青州黄巾便一蹶不振,后来朝廷的兵调走了,管亥和苦蝤两人便重新出来收拢零散的部队,成为了青州黄巾残余部队的统领。 青州在汉代,并不是一块风水宝地,因为大河从青州入海,所以水利问题一直是青州的最为重要的问题,治理得好,便是两岸沃土,治理不好,便是两片汪洋…… 而且因为青州半岛丘陵大量的分布存在,真正适宜耕作的良田并不多,在加上在汉代,大河携带的泥沙并没有能够堆积出较大的出海口滩涂,因此青州除了盐和渔,基本上就没有什么比较有价值的东西了。 而对于渔业来说,绝大多数的在青州的渔夫最终也只能是混一个饱腹而已,想要将鱼腌制好销售远方,简直就是不太可能的事情,更何况盐业要不是被朝廷收到了手里,要么是在大户的掌握之中,对于普通的百姓来说,虽然青州产盐,但是还是吃不起盐…… 因此虽然说青州黄巾被皇甫嵩一度按压下去,但是随着朝廷兵力的转移,那些原本就活不下去的青州百姓,还是依旧活不下去。 没有吃的怎么办? 绝大多数人会恐慌性的将吃的藏起来,也有人会去抢夺那些所有可以吃的东西,当每个人的自私自利的丑陋暴露出来的时候,便最后剩下干瞪眼,都指望着等着别人来,都想着占便宜,落到最后便是什么都没有了…… 管亥和苦蝤原本都不想再当黄巾了,但是许多曾经的部下又找上了门来,苦苦哀求着说若是不出来统领的话,大家也都没有了活路,没吃的没穿的,还要怎么活下去? 无奈之下,管亥和苦蝤才重新立起了旗帜,占据了山头,原来想着只是给大伙儿找一些活下去的出路,但是没想到十里八乡的穷苦人却逐渐汇集起来,青州黄巾又重新想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但是人数规模大是大了,然而战斗力就没有办法强求了…… 最关键的就是人多了,粮食消耗也是不小的数目,纵然都是穷苦惯了的平头百姓,就算是黑菜窝窝头也是如同山珍海味一般,但是毕竟不管怎样,多少还是要有一些干货啊,否则这人就熬不下去,就像是烧干的油灯一般,最后将骨头里面的那点油花熬干了,也就算是走到了尽头。 管亥和苦蝤现在就蹲在一起,拔拉着草根,也不用洗,用手弹弹,然后吹吹,就这样放到嘴里,虽然有些苦涩,但是嚼到最后还会有些甜味,算是不错的小零嘴了,要不是山头丘陵这一块区域是管亥和苦蝤一起商量议事的区域,说不得这片甜草地早就被扒拉干净了。 “干吧?”苦蝤将嘴里嚼到没味道了的草沫子吐在地上,然后说道。 管亥却沉默着,半响才说:“走出这一步,再想退回来,可就不容易啦……” 虽然说现在青州黄巾又在管亥和苦蝤之下重新立起了招牌,但一直还算是在管亥和苦蝤控制之下,并不和当初张角三兄弟一样,和周边的郡县坞堡对立攻伐,顶多就是围而不打,勒索一些钱粮,像是山匪多过于像反贼,因此一直以来虽然周边郡县也是连连上报朝廷,但是没有郡县被管亥和苦蝤攻陷,朝廷也懒得理会。 现在有人找上门来,还带来五车的粮草,说是定金,不管管亥和苦蝤愿意不愿意听命,都算是奉送了,如果管亥和苦蝤愿意听从号令,还有后续的粮草会送来…… 要求就是让管亥和苦蝤带着青州黄巾,到兖州去。 到兖州自然不是观光自助旅游,聚集在青州这块丘陵地区,本来就不是朝廷管辖的地区,也不在青州四大盐贩子家族的范围之内,所以一直也算是相安无事,偶尔取些粮草,周边郡县也当作破财消灾,只要不是天天来,也就认了,但是现在若是离开这一片区域,先不说官道上所要经过的这些县乡,单单是屠刀一举,想要再放下,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见了血的人和没见过血的,决然不同,管亥和苦蝤经历的太多了,这些事情可看得太多了。 苦蝤叹口气:“要不然呢?去年冬天就死了不少……难道今年冬天还是眼睁睁的看着老人自己进山?” 管亥默然无语。 为了保证自己的孩子在内的年青人有更多的机会活下去,去年冬天实在没有多少吃食的时候,许多老人默默的离开了自己的子女,自动走进了山里,再也没有出来。 “……干吧……”管亥最终点点头,但愿那个人能说话算话,虽然自己也知道,其实这些官老爷的话…… 还能如何? 走一步算一步吧。 至少现在能有一口可以吃的,能让更多的老人活过这个冬天。 至于将来…… 呵呵,哈哈。 管亥仰头望天,闭上了双眼。 老天爷啊,什么时候能给像我们这样的老百姓一条活路? 我们不怕苦,不怕累,只希望在我们苦完了,累完了,不用再流泪,不用流干了泪还要再熬干了血…… 老天爷啊…… 你开开眼吧…… 第六九七章 铁弩的诞生 平阳如今,高速运作的工房就像是一个大型工厂,已经成为了斐潜的一个重要的支撑,不仅提供了大量的普通器械,同样也提供着斐潜所需求的特殊产品。 有铁矿,原材料什么的就不是问题了,再加上有了黄氏的工匠,在经历了多次的实验和调试之后,基于青铜弩的改良终于是完成了。 现在拿在斐潜手中的,就基本上是定型的样品了。 送弩机过来的黄斗已经瘦了好多,原本像一个皮球一样的身形如今也逐渐变了肌肉分明的模样,就像是后世俄罗斯的妇女一样,婚前婚后宛如两人,只不过黄斗是倒过来发展的而已。 因为弩机是军制,是准备大规模量产的,所以在一些细节雕琢上就不是很讲究了,没有任何的花纹,也没有多余的装饰,纯粹而朴实的结构,目的就是为了更好的更方便的杀人。 说是铁弩,但是实际上并不完全是铁制的。 弩匣是改成铁的,弩机望山悬刀部分缺依然是青铜。没办法,现在这个汉代的阶段,青铜在灌注方面的优势还是比黑铁要强很多,灌注出来的青铜便直接可以有足够的强度和韧性,但是黑铁就必须再次炒钢才有办法具备强韧的特性,要将三十炼又或是五十炼的钢铁敲打成为悬刀这样的零部件,消耗的人力还是太多了些。 木托什么的依旧还有,这些周边的东西基本没有变化,只不过用铁箍加固了,使得可以在实际运作过程中更不易损坏。 其中最大的变化,便是弩臂,由胶木结构更换成为了钢铁。 但是钢丝弦这玩意,虽然斐潜的设想很好,但是最终还是失败了。 这一具弩机,在弩臂上挂着的,是用发、麻、丝混合绞制而成的弓弦。 黄斗在一旁说道:“铁丝虽好,但是开弓过二十次左右的时候,就会被拉长,必须重新调整,然后如此这般,三次调整之后就必须更换,否则就极易崩断……”也就是按照现在汉代的工艺,产生出来的铁丝在六十次射击之后就会有崩断损坏的风险。 关于这一点,斐潜也是无奈。 原本在斐潜的想法当中,弓弦应该是类似于后世自行车刹车线模样由多股极细的钢线绞合在一起的,但是现在汉代的工艺实在没有办法达到这样的要求,铁线拉是拉出来了,但是依旧是很粗…… 就算是斐潜是借用了水力和杠杆的技巧进行拉扯铁丝,但是材料上的限制,还是让斐潜无能为力。要想拉出更细一些,但是又不容易断的铁线,就必须要求钢铁有更强的韧性,这样又反过来要求钢铁必须再次的进行锻打冶炼,多次锻打的钢铁反过来又增加了拉丝的难度,如此这样就陷入了一个死循环。 再加上如此一来所需的高人工和高成本,就与斐潜原先的简便和容易更换的想法就发成了根本性的冲突。 不过现在用普通一些车材质拉扯出来的铁丝也不是完全没有其他的用途…… 现在制作钢制的弩臂相对来说,比起之前成本低廉了不少,毕竟铁片和铁丝的制作难度的差距还是非常大的。因为变速齿轮水力锻打器械的实现,使得斐潜获得三十炼甚至五十炼的钢铁比起原先更加的容易和简便。 在流淌不息的水流推动下,往返运作的捶打机器,只要锤臂不损坏,甚至可以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力度不改的进行敲击,如此一来就让斐潜更容易的获取了较高质量钢铁,产生出现在弩机上所用的双层钢铁弩臂。 黄斗说道:“弩臂所用的外层是三十炼,更硬,内层的是五十炼的,会更韧一些,如此一来比单用三十或者五十的都更好,二百五十步外可以穿透铠甲,三百五十步外还可以入木一寸……” 如此一说,便是在三百五十步外还是对于无甲目标可以有杀伤力的了,这个比起弓来说射程拓展了一倍多了…… 有效射程和最大射程完全是两个概念,所谓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就是说得这个。因为空气的阻力,箭矢和弩矢在末段的飞行当中,力量下降的非常快,就算是用抛射,那也仅仅是箭矢自身的重力造成的杀伤,和离弦之时的力道绝对是不能比较的。 斐潜查看着弩臂,钢铁的延展性和强韧性在这一刻得到了完美的展现,略带弧形的弩臂如同弯月一般,黝黑的表面似乎是经过了灼烧防锈处理,这就是整个新式弩机最具价值的所在。 弩,因为弩臂的原因,不可能做的和弓一样的长,传统胶木结构的弩臂,因为短了,所以自然就需要在弩弦上选用弹性更好,要求更高的弓弦来增加威力。 就像汉初的大黄弩,不但弩臂长于普通弩机,甚至是对于弩弦也有特别的要求。 而现在,钢铁的强韧足以弥补弩臂短小而丧失的射程,只有大黄弩三分之二的重量,却能提供出媲美大黄弩的威力。 只不过这样导致上弦还是需要蹶张,唉,斐潜微微的叹息了一声。 复合滑轮弓弦估计在汉代是搞不出来了,如此一来,蹶张弩还是只能用于步兵,至于骑兵,手弩还是过于复杂了些,牵扯涉及到的东西有点多,一时之间点不亮啊…… 不过这样一来也算是足够了,骑兵的弓,步卒的弩,可以在战场之上形成一个有效的打击面,尤其是弩这个玩意,在超远程上和蓄力待机上具备弓箭所没有巨大优势,更重要的是只要弩机充足,斐潜可以将所有的步卒都改变成为普通的兼职弩手。 而要出一个弓手,没有长时间的训练是不可能的。 所以现在的问题就是产量和成本。 “如今已有三百具,等明年开春之时,预计可以达到八百具……”黄斗说道,“主要是近来天气阴冷,用于弩机木托的木质不易干透……” 斐潜点了点头,八百具再加上原先有的一百多具弩,基本上就可以有千具强弩,这样一来多少也算是凑合够了…… 第六九八章 有个毛线啊 忙忙碌碌当中,似乎冬天来得很快,伴随着突如其来的一夜寒风,初平二年的第一场雪飘飘扬扬,笼罩在了整个平阳城的上空。 站在平阳城的城头,看着飘扬而下的雪花,渐渐的将整个大地染成一片纯白,确实是无边的胜景。 尤其是旁边还有一个小红泥炉,一瓮粟米酒的时候。虽然不是绿蚁酒,但是胜在是今年新出的粟米所酿,就更具一些特殊的意味。 斐潜一会头,看见了徐庶和枣祗联袂而来,便笑着招呼道:“来来,尝尝今年新酿的粟米酒,哈哈,说起来,这还是托子敬的福,老农送来的时候还点名道姓所要感谢你啦……” 枣祗天天都是往田头跑,虽然年轻,但是平阳附近的一些农夫也就熟悉了这个典农从事,尤其是当枣祗安排着牲畜进行规模性的拉犁深耕,测量种植的株距,组织进行追肥灌溉的时候,枣祗的威信也就在这样一件又一件的琐碎的田间小事当中树立起来了。 如今,在平阳县城附近的农夫,说起枣祗的全名估计还不一定有多少人知道,但是一说枣从事就基本上都清楚了…… 枣祗拱拱手,说道:“祗尽力而已,实不敢居功。” 斐潜笑笑,没有继续说什么,而是示意让两人就坐。 “元直,军营当中如何?”斐潜亲手给二人倒了两杯酒,然后问向徐庶道。 前两天,陪着南匈奴单于於扶罗去武装游行的三千骑兵也赶回了平阳,现在也在军营当中驻守,幸好算是提前赶回来了,否则在路上遇到这样的一场大雪,也是相当的麻烦。 徐庶接过了酒杯,说道:“季当现于营内组织那个……嗯,识字比赛,呵呵,如今兵卒全数都在拼命认字,我听说,有不少兵士甚至夜里做梦都在念叨着新认的字,甚至还有人直接就将队伍之内所有人用认识的字改了名……” 现在是冬日,雨雪天气就是自然的保护伞,在这个情况之下,就算是有心多半也是无力,接近零度的户外气温,将是所有在外行军和赶路的人的噩梦。 因此既然训练什么的也不容易开展了,斐潜干脆就下令组织在军营之内的识字竞赛,胜负和新年所能获得的酒肉挂钩起来,顿时间兵卒爆发出来的那种学习的动力简直就是空前的,平日里拿到兵饷了总有想着去平阳城开销一下的,现在也都全数待在了营地之内。 民以食为天,要过新年了,谁不想吃点好的? 原本军营当中还有一些坚持着认字没有什么用的老兵,现在也不得不被迫一起学着,否则害同一个队伍当中的伙伴吃不上酒肉,估计都会被念叨一整年…… 哈哈,斐潜仰头笑笑,早知道有这样的效果,这种竞赛就应该早些搞,不过是不是还可以接下来搞些军事演习比赛什么的,反正在冬天也不能远距离征伐,也不能让这些兵卒完全闲着不是么? “农户那边呢?”斐潜问枣祗道。 枣祗放下了酒杯,说道:“煤球已经送到各户了,虽然量不多,但是想必今年冬天因寒冷而死的人会少很多……” 斐潜点点头,默然无语。 每年冬天都会有人冻死,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之前还想着交代枣祗关于让农户注意封闭房屋内燃烧蜂窝煤注意一氧化碳的问题,后来想了想,在汉代,这个事情几乎不可能发生…… 汉代的房屋,密封性太差了,房屋上上下下都是漏风的口子,而且农夫肯定不舍得大量使用蜂窝煤,绝对是在冷得受不了了才肯用,所以要形成致死的浓度,真心还不容易。 不过,这个棉花啊…… 前段时间在和里那古闲聊的时候讲起西域的一些瓜果,然后里那古说似乎在西羌那边见过这种蓬松如雪的花朵,但是不知道里那古描述的是不是棉花…… 大雪封路,商队也都消停了,包括西域有没有棉花等等的这些事情估计要等到明年开春雪化了之后,才能知道。 不过现在么,或许还有点东西可以暂时替代棉花一下…… 斐潜从衣袖里面拿出了一团细绳,然后将其递给了徐庶和枣祗,说道:“来,看看,猜猜这是何物?” 徐庶拿到了手中,辨认了一下,说道:“这个是……羊毛……毛绳?” “毛绳?不过‘绳’要粗些,这样的,或许称之为‘线’?”枣祗也端详着,然后说道。 如今汉代不管是胡人还是汉人,用来保暖的多是用动物的皮毛,好一点的就是虎狼貂狐之类的,中间一些的就是羊狗之类的,最差的就是野兔皮毛,但是对于这些皮毛来说,普通的百姓和兵卒们还是用不起。 因为,太贵。所以百姓和兵卒多数都是用两层的葛布,然后中间填入干草,做成简易的羽绒服来御寒。而平常饲养鸡鸭之类的也少,也没有形成什么大规模饲养的鸡鸭场,没有消炎抗菌抗生素,鸡鸭一多就容易形成鸡瘟鸭瘟什么的,所以鸡鸭绒毛什么的在汉代也是没有。 这个毛线,还是斐潜和黄月英聊天的时候随口说的,没想到黄月英直接就给捣鼓出来了…… 其实在汉代,对于羊毛的加工,已经有了初步的工序,羊毛用于纺织,也是一直以来游牧民族用来抵御风雪的技能。 从羊皮上采集羊毛,从春秋战国时期就已经开始了,不过并没有形成多大的规模,也没有人特意进行重视。 斐潜问过一些胡人,多数都是在春即将进入夏的时候,对于羊身上进行梳理,然后就能梳下许多的毛,这些就是羊毛的来源,有时候没来得及进行梳理的,羊也会自己在木桩什么地方去蹭,然后也可以收集,称之为采毛。 然后经过碱水浸洗,再晒干,进行弹毛,最后便可以揉搓出线了。 不过汉代胡人的毛线都很粗,没有办法像黄月英做出来的这么的细,因此胡人也多数用毛线编制毛毡和毛毯,极少有人用于编织羊毛衣。 但是既然黄月英这边有再次加工毛线的技术,那么编制羊毛衫似乎就可以提上日程来了。不过胡人采集羊毛的方式实在是太过于浪费了,所以斐潜向徐庶和枣祗拿出这个毛线来,就是想制定一个关于剪羊毛的行动。 第六九九章 谈个毛线啊 虽然说毛毡什么的也可以用于保暖,但是毛毡有两个缺点却注定了不能变成衣物,随身穿着,一个是因为粗,另外一个是因为重。 但是如果纺成了毛线,再编织成衣,这两个方面的问题也就自然解决了。 现在斐潜的想法,在没有棉花之前,先搞出编织毛线衣来顶一顶,这个想法虽然好,但是也要有原材料啊! 连毛都没有,还谈个什么毛线啊? 牛毛也有,但是太粗了,不太适合,至于猪毛,抱歉…… 所以最合适的毛,便只能是出产在羊身上。 然而对于斐潜来说,如果只是给自己个十几个人,或是一两百个人搞点羊毛衣,现在采购收拾一些周边於扶罗和里那古的蓄养的羊身上的羊毛,多少也还是够的,但是如果要扩大的几千人,原材料就多少显得不足了。 有困难怎么办? 找警察叔叔啊,哦,不对,找隔壁老王啊,嗯,还是不对,要找隔壁老步啊…… 步度根现在所辖的鲜卑集团,现在就是在云中至雁门一带,大大小小的部落近百个,牛羊什么的就更是不可计数了。 若是能够将步度根的部落吞下一部分,这些羊毛什么的自然也就有了。 不过这件事情并非想象的那么简单。 可是问题是,现在鲜卑步度根的大腿比斐潜的要粗一些,要收拾步度根,现在难度还有些大,不过同样幸运的是,步度根还需要防着一点隔壁的老柯同志,没把斐潜这一根小豆芽当成多大的一盘菜。 不过这也是暂时的,随着於扶罗重返美稷,迟早是要和鲜卑进行接壤的,况且之前收拾完了步度根派来的大当户,难道步度根就会善罢甘休? “跟着单于去晃荡了一圈,元直感觉怎么样?”斐潜又给徐庶和枣祗倒酒,这天气,能喝口热乎的小酒,看城头飞雪,倒也是一番惬意。 要动手开战了,难道作为谋士便是两眼抹黑,只是坐在大本营凭空想象? 徐庶自然不愿意做这样的谋士,因此这一次於扶罗带着部队北上游行,徐庶就跟着去了,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实地能够看一看。 “有机可乘。”徐庶略微做了一个结论,然后继续说道,“匈奴以强横立族,亦已强横败亡。大小部落,仅有少数血缘相连,其余均为武力胁迫,不得不从,王庭若败,则分崩如散沙……” 匈奴的成分非常的复杂,复杂到连他们自己都整理不清楚的地步。匈奴是个由很多小部落组成的部族联盟,作为几个贵族部落的内部成员血缘关系还是都比较近的,类似于一个氏族,但是那些后来不断征服其他部族之间的关系,有的与他们同宗同源,有的则是在血缘上八竿子打不着的,甚至还有完全不同的人种。 当然匈奴的其主体还是黄种人,但是其中也间杂了一些高加索人种,但是白人血统很少,所以说还是黄种人。 这样特殊的关系也就导致了除了那几个匈奴贵族部落之外的很多中小部落,毫无原则性和归属感,匈奴王庭势力大的时候扯着匈奴的旗帜,当鲜卑来的时候,就如丝般顺滑一样顺理成章的投奔了鲜卑,连个嗝都不带多打一个的。 徐庶同样也表示,再往北就越发的空旷起来,如果发兵,补给将是一个最大的问题,末了还感叹道:“若是征伐北地,人数越多,负担越重,这转运粮草一事……” 斐潜点头同意,说道:“因此,我们需要他们打起来,而不是我们打起来。不过就像是於扶罗失去了王庭之后便来找我们汉朝寻求支持一样,如果那个须卜骨都侯觉得危险了,那么他们就可能会去寻求鲜卑人的支持。现在听闻须卜骨都侯年龄大了,身体不好,病得不轻……” 枣祗说道:“那么须卜骨都侯会选择谁来继承?” 徐庶摇了摇头说道:“很难说,现在于美稷除了虾落、白马铜部落较大之外,还有休各胡等部落,据说原本就是因为各自争执不休,所以最后才推举了年迈但声望较高的须卜骨都侯出来当单于,而须卜骨都侯也上位不久,若他一死,他自己的嫡系也未必能在王位争夺当中占上风……” 斐潜说道:“所以,最坏的可能性还是会出现的。” 徐庶和枣祗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所以现在很麻烦啊,我们既不能动得太狠,让步度根感觉我们的威胁比柯比能还要大,又不能毫不作为,坐看於扶罗去碰得头破血流,说不定还会导致於扶罗起了二心……”斐潜轻轻的敲了敲桌案,想要剪胡人的羊毛,也并不是那么容易下刀子的。 想要在胡人哪里占到便宜,就不能让胡人团结起来。 斐潜沉吟了一会,说道:“其实我之前有个想法,想以於扶罗的名义派个人去步度根那边,就宣称於扶罗重返王庭之后会帮助步度根对付柯比能……” 步度根也不是傻子,未必肯信,但是也未必完全不信,只要能够多少影响一些步度根所作的决定就可以了。 “但是如此,恐怕弄假成真……”徐庶在一旁说道。於扶罗也不过是暂时依附的狼崽子而已,一旦真的和鲜卑勾搭上了,关键时刻捅篓子问题可就大了。 斐潜也是默默的点点头。正是因为有考虑到这样的情况可能会出现,所以斐潜才没有具体实行。 枣祗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道:“若是以呼厨泉之名呢?” 斐潜猛地抬起头,然后大笑道:“子敬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哈哈,确实如此,以呼厨泉名义再恰当不过了!” 胡人的水也自然是要搅得越浑越好,枣祗的建议就像是在原本浑浊的水里又倒了一些泥土进去…… 徐庶也是呵呵笑道:“如此,说不得还可以和鲜卑宣称若是呼厨泉继承王位……”徐庶的心思极快,都已经将要涂抹在呼厨泉裤裆的黄泥准备好了。 斐潜笑着点点头,又看了看枣祗,给枣祗又倒了杯酒。嗯,想不到平常也是一脸老实相貌的子敬,肚子里面也还是挺黑的么…… 不管怎么样,反正只要胡人闹腾起来,自家的毛线就有着落了。 第七零零章 战乱的开始 不愿意和鲜卑人进行冲突的最主要的原因不是害怕,而是尽可能的减少损耗,斐潜毕竟准备走的是精兵的路子,在无谓的斗争当中去损耗了大多的力量的话,自己原先慢慢培养起来的兵员种子岂不是白费了? “再过几天就是新年了,元直、子敬,可曾想家?”斐潜问道。 徐庶笑着说道:“前些日子写了封家书,托人送到荆襄,算算时间也差不多应该到了吧……”徐庶现在已经将母亲接到了荆襄,既然徐庶自己成为了斐潜的谋臣,那么自然荆襄黄氏也就接下了照看徐庶母亲的责任,因此徐庶自然也是放心。 枣祗却有些忧心忡忡,说道:“我有给父亲写信说颍川一带恐怕有些不安宁,让他可以先迁往荆州,不过按照我父亲的性格,还真不好说舍不舍得离开故土……” 故土难离啊。 谁不是这样呢? 若是在乡土能够活得下去,谁又愿意远走他乡? 斐潜微微点头,然后举起了酒杯,说道:“仅以此酒,祝远方亲朋,身体安康,一切顺利吧!” 徐庶和枣祗也是应诺,共同举杯一饮而尽。 大雪一团团、一簇簇的飞落下来,扑向了大地,掩盖了所有的污渍,就像是上苍见过了人间太多肮脏的东西,想用这样洁白的颜色,提醒一下世间的人们,这个世界上,除了黑暗的人心,还有这样轻盈圣洁的东西…… ××××××××××××××××××××× 就在斐潜和徐庶、枣祗聚在一起的时候,远在邺城的袁绍也在召集着自己的谋臣们商议来年的战略方针。 大堂之内,火盆烧得火热,但是比火盆更热烈的,是几个谋臣相互的争吵。 争吵的内容和方向,自然是北面的幽州。 对于刘虞,袁绍多少有些无奈。 这个顽固的老家伙,要是懂得变通一些,自己现在有好多事情都会更加的顺利…… 但是比起刘虞来说,袁绍更忌讳公孙瓒。 公孙瓒有病,嗯,错了,公孙瓒有兵…… 袁绍一开始和公孙瓒其实关系还算不错,最初甚至还相互派遣使者,互致问候,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个人的矛盾越来越尖锐。 公孙瓒与袁绍结梁子,根子上还是利益不同。 袁绍要立刘虞为皇帝,但是刘虞一直看公孙瓒不怎么顺眼,三番几次的教训公孙瓒,当然这些事情刘虞多半是对事不对人,但是公孙瓒的脸也不太挂得住啊,没少因为这样的事情甩刘虞的脸色。若是刘虞真的当上了皇帝,那么哪里还有公孙瓒的好果子吃? 但是对于立刘虞为皇帝这件事情,有比公孙瓒不爽的,那自然就是袁术。 至于袁术反对的理由…… 那还需要理由么? 因此袁术和公孙瓒两个人就应为袁绍的这样一个举措,具备了相同的利益基础,穿上了一条裤子,眉来眼去的好不快活。 这样的情形自然是看在了袁绍眼中。 问题就非常严重了,袁绍若是不能立个牌子给人看看,那么将来还有其他的人也走上了公孙瓒的路子,继续倒向了袁术,那么袁绍自己还怎么玩? 自己封的车骑将军还算个屁? 所以必须收拾一个,收拾袁术…… 袁绍表示多少是兄弟,不好下手,其实大家都明白,袁绍自己也没有多少把握和袁术硬抗,所以自然是盯上了公孙瓒,而且从战略的意义上来说,先解决后方的忧患再南下也是极其正确的举措。 再加上冀州牧的事情,使得袁绍和公孙瓒彻底算是扯破了脸。 袁绍先是和公孙瓒表示,让公孙瓒配合他的举动,然后获得了冀州之后,一人分一半…… 当时的公孙瓒虽然已经不太喜欢袁绍了,但是公孙瓒自己认为还是一个可以成大事的人物,而成大事的人物就必须忍受常人不能忍的事情,所以公孙瓒他忍住自己的不快,同意和袁绍的合作。 结果自然是公孙瓒被忽悠了。 当公孙瓒带着兵卒在冀中平原上风餐露宿的时候,袁绍已经从韩馥的手里半推半就勉为其难不好意思地接受了冀州。 公孙瓒兴高采烈地过来,垂头丧气地回去,实在太郁闷了。 后来刘虞的儿子刘和被派遣回来安抚,结果不知道为什么就拐进了袁术的贼窝出不来了。袁术让刘和写信给刘虞,然后提出一个合理化的建议,就是让刘虞领兵南下勤王。 当然刘虞一旦领兵南下,会碰到一些什么人,自然是不用特别说明了。 刘虞和公孙瓒商量的这个事情的时候,公孙瓒以为是一个机会,便让自己的堂弟公孙越带着三千骑兵去支援袁术了…… 结果没有过多久,公孙越就中流矢光荣牺牲了。三千骑兵,自然就被袁术吃到肚子里给消化了。 一个领兵大将,莫名的中了神一般的流矢,死了…… 公孙瓒得知弟弟战死非常悲痛。虽然他堂弟的死牵扯到的人很多,但无比悲痛中的公孙瓒,还是坚定不移地把这笔账算到了袁绍头上。 所以公孙瓒准备跟袁绍翻脸了,开始囤积粮草,集结兵力。 这样的动作自然是瞒不过袁绍,召集谋臣来也是一起商讨对策。 这一回所有的谋士倒是难得的出奇一致,都认为应该一战,不过具体要怎么打,却争执不下。 田丰说是要主动迎击,不能让公孙瓒侵略到冀州内地。 郭图的意见是坚壁清野,先疲惫公孙瓒之后再进行攻击。 正方双方辩手都有自己的辩论队友,一时之间厅堂之内相互嗡嗡嗡的吵个不停。 袁绍沉默了许久,然后缓缓的站立了起来,昂然说道:“吾意已决,迎战公孙!”虽然郭图说的也是兵法正途,但是自己就只有冀州这一块地盘,真的打烂了,难道回豫州讨饭去? 既然老板拍板了,田丰、郭图等人自然是一起应诺。 在初平二年的这个冬天,袁绍和公孙瓒都在憋着劲,就等着春天风雪消融…… 三国的真正的大战乱,也即将拉开了序幕…… ×××××××××××××××× 此刻长安也纷纷扬扬下起了雪,站在宫殿宫墙之上的刘协,向着天空伸出了双手,像是要拥抱整个的天下,又像是在寻求上天的拥抱。 刘协孤零零的一个人的身影,在漫天的飞雪之下,显得无限的渺小,但是却又那么醒目,就像是白布上面的一个墨点,自然的就成为了人们视线的焦点…… 第七零一章 乱糟糟开篇 旷野之中的一片灌木之下,有一个小小的洞口,一只田鼠偷偷的在洞口处小心翼翼的张望着。 大地回暖,万物复苏。 各种植物和动物经过了一整个冬天的苦苦忍受,终于等到了气温回升的来临,虽然并不能说是温暖,但是已经比起冬日的萧杀严寒好了不知多少倍。 田鼠缓缓的摸到了洞口之,轻轻的将鼻头伸到了洞口之外,黑黑的小尖鼻子上的胡须在春风当中颤巍巍的抖动着,就像是触摸到了春天的气息,田鼠惬意得连眼睛都眯缝了起来。 但是不知道为何,田鼠在下一刻就僵硬了身躯,随后便迅速缩回了洞里,消失在黑暗当中…… 远远的,一阵格哒格哒的声响传了过来,马蹄敲击在未完全化冻的地面之上,使得真个大地都似乎在颤抖,转眼之间,大批的白色的战马呼啦啦的从灌木丛旁呼啸而过,战马奔驰的风将小小的灌木丛扫得七扭八歪…… 这里是东平郡的野外。 东平郡位于渤海之畔,扼在幽州通往青州的咽喉要道。其南面与袁绍老巢渤海城相邻,往东于信都是一马平川。 清河、磐河纵横于其间,也算是唯一的自然分割线。 奔驰而过的白色骑兵,便是誉满幽州威名赫赫的白马义从! 也是公孙将军的直属亲卫骑兵! “将军来了!” 磐河大营里面发出阵阵的欢呼之声,一军主将公孙瓒的亲临自然是激发了兵卒的士气,在响彻云霄的万胜欢呼当中,白马义从当中的公孙瓒微微扬起头,望向了南面那一块刚刚有些青青草尖冒头的对岸,内心当中似乎也有什么东西在突破了厚厚的躯壳,伴随着春天的暖风,在缓慢而坚定的冒出头来…… ×××××××××××××× 东郡武阳,奋勇将军曹操的府邸。 曹操坐在大堂之内,将袁绍来的书信交给了卫觊和戏志才。虽然这段时间也有不少人相约投靠到他的门下,但是对于谋士来说,曹操还是依旧比较相信一早就跟随着他到东郡的卫觊和戏志才两人。 说是书信,其实就和命令是相差不多的。 袁绍在书信当中表示,为了百姓有一个良好的春耕环境,所以要求曹操在东郡、魏郡、河内一带,针对于黑山突出的于毒部和眭固部再次进行征讨。 卫觊微微哂笑了一下,说道:“袁公欲征矣……” 什么给百姓一个春耕环境,防止袁绍出征期间,在冀州的后院不要起火才是真的。 曹操哈哈笑了两声,这个他也猜测到了,所以也并不多说,而是直接问道:“如此……不知袁车骑胜算几何?” 戏志才倒是对于曹操的想法略猜到了些,于是说道:“公孙将军虽有强兵,然袁车骑有强民也……” 幽州公孙瓒在辽地纵横,也是打下了偌大的声名,而对于袁绍来说,这一次的战争算得上是他的第一次领军出征,曹操心里其实对于袁绍是否能取得胜利是有一定的怀疑的。 毕竟袁绍是富家子出身,若是论文学经书,自然不在话下,但是行军打仗毕竟不是儿戏,也不是坐在家中凭空想象就能掌握的,就连曹操之前也差一点在汴水旁死于战场之上,若不是曹洪拼死相救,恐怕早就成为了雒阳城外的一具白骨。 这打仗哪有那么容易的? 但是戏志才却提醒道,其实这一仗,看起来是袁绍和公孙瓒的战斗,其实是冀州人和公孙瓒的比拼…… 虽然公孙瓒具备兵事上的优势,但是冀州作为龙兴之地,得了汉代百年的优待,积累下来的人力物力财力不容小看。 曹操显然是听懂了戏志才的言语,皱了皱眉头。当然,戏志才的话里还有另外的一个提醒,就是告诉曹操,现阶段,民还是比兵更重要…… 东郡毕竟是曹操新掌控的地域,争取东郡的民心也是相当重要的一件事情。 曹操微微的冲着戏志才点点头,然后站立起来,命令道:“为保东郡百姓春耕,操领兵巡御外敌,义不容辞!传令下去,贴出告示,宣闻四县,令元让整兵,即日出征!” ××××××××××××××× 兖州任城,是汉室皇族的封地,原先是东平王刘苍之子,光武帝之孙,刘尚的封地,但是经过了三代之后,也就断绝了子嗣,第三任的任城王刘崇死后无子继位,任城王国一度绝亡。 后来在刘崇死了十年后,汉桓帝封河间孝王刘开的儿子参户亭侯刘博为任城王,让他承奉刘尚的庙祀。结果刘博死后也没有儿子,任城王国再度绝王。 刘家的王爷一个接着一个的绝嗣,有时候不得不说也许是一种莫名其妙的巧合…… 嘉平四年,汉灵帝又封河间贞王刘建的儿子新昌侯刘佗为任城王,以奉刘博之后,但是现在任城王刘佗已经年老了,作为一个县城级别的王爷,虽然有名义上的王侯之位,但是很多事情还是要听任城相郑遂的,尤其是在听到了黄巾贼来犯的时候。 刘佗已经是吓得手足无措,脸色煞白。这几年虽然是张角三兄弟死了,但是那一段时间内有多少朝廷官员和分封各地的刘氏王爷死于非命,刘佗心里还是非常清楚的,如果万一任城被攻破,他是什么样的下场基本上也就确定了。 王爷虽然不错,但是汉室却有规定,诸侯王不得擅离属地,因此自从刘佗成为了王爷之后,二十多年来也就是成为了笼中的金丝鸟,一只越来越肥,胆子也越来越小,越来越没有主见的金丝鸟…… “王爷莫要惊慌,区区蚁贼图有声势尔,只需坚壁清野,贼子无粮则可自退。”任城相郑遂虽然也是有些慌乱,但是多少还是有一点主见的。 “好好!就依你!”刘佗就像是一个即将溺水而死的人一样,见到什么都抓得紧紧的。 可惜任城相郑遂的想法虽然不错,但是举措还是慢了一点,攻陷了周边小村寨的管亥已经拿到了任城的过所,简简单单的就带着人混进了任城当中…… 城东的一家平民小院里,管亥一群人默默的等待着,原先小院的主人,早就已经横尸在屋内。管亥仰头看了看天色,然后低声吩咐道:“天一黑就动手!先放火,然后夺取东门,只要夺下了城门,任城就是我们的了!” 众人都是低声应诺。 管亥扫过几眼自己的这些手下,这些人都是跟着自己已久的老兵,有的是从张角三兄弟那个时候就跟着自己了,能活到现在也算是一种福气…… 如今再次开启战端…… 管亥默然随意找个一个地方坐下,将战刀横放在膝盖上,先顾眼前吧,眼前都顾不上了,谁他娘的还想着明天? 第七零二章 刺史也为难 三日之后,兖州治所昌邑之内尚且残留些许的新年欢快的气息完全被一匹突如其来的驿马一扫而空。 驿马狂奔入昌邑,马背之上疲惫不堪的驿卒刚刚到了驿站,就体力不支直接翻身落马摔倒在地。 驿站的兵卒见状连忙上前,见是传递的军报,便不敢丝毫怠慢,连忙将紧急的军情送往了昌邑的兖州刺史刘岱的府衙。 兖州刺史刘岱拍案而起,大惊失色:“蛾贼从何处而来?!” 王彧禀报道:“据兵报上来看,似乎从青州而来……” 青州黄巾贼不知道为何,忽然越境,竟然连下了几个乡村小县,途径的一些小型坞堡也不幸被攻陷,顿时兖州地域之上狼烟四起。 任城相居然死于乱贼之中,任城周边陷入了黄巾贼的手中。 局势一下子就极其恶劣了起来。 刘岱背着手,在厅中就像是火烧了屁股一样转了两圈,然后说道:“今兖州有难,令曹东郡领兵平贼!” 王彧说道:“听闻曹东郡已经发兵了……” 刘岱一愣,忽然抚掌笑道:“哦,好好,曹东郡此役若胜,自当表其功绩也!” 王彧沉默了一下,然后有些无奈的继续讲道:“……曹东郡非往东来……而是领兵西去……” 刘岱刚刚显露出来的笑容逐渐凝固了,然后阴沉着脸说道:“西去?欲何为之?” 王彧说道:“说是为了保境安民,维护东郡春耕,防御黑山贼兵。”说凑巧吧也真凑巧,说有意吧也似乎也有一些苗头,反正王彧对于曹操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调兵往西,将刘岱抛下不理,不知道为何,心中不由得有些不安。 刘岱瞪着一双三角眼,抖动着胡子,随后说道:“令济北相鲍允诚调兵来此!” 王彧拱手领命而去。 刘岱又背着手,转了两圈,忽然愤愤的一拍桌案。 曹操这个家伙,下令调其去泰山,竟然以未得袁车骑之令拒绝了,原本刘岱心中就老大不开心了,但是现在只能是先顾眼前,将这一波青州黄巾贼击退之后,再去找曹操新旧账一起算! 这一次绝对不能放过曹操!就算是因此得罪了袁绍袁车骑也也是在所不惜! 否则如此下去,各地太守有此先例之后不再将自己这个兖州刺史放在眼里,那他这个兖州刺史还当个什么劲?! “此等先例,绝不可开!” ××××××××××××××× “此等先例,绝不可开!” 而在此时,另外的一个州刺史,并州刺史杨瓒也说出了同样的话语。 和刘岱不同的是,杨瓒是刚刚上任的刺史,并州的许多人还是在观望当中,看看这个新来的家伙究竟能从口袋里面掏出几把刷子…… 杨瓒将营寨扎在了壶关之北,立在大帐之前,望着不远处的壶关,阴沉着脸。 太原应为一直以来都没有遭受到什么比较严重的兵灾,就算是胡人南下,也多是走吕梁山的另一侧,往三辅的方向而去,少有钻到太行山和吕梁山的夹缝当中来,所以太原的人口还算是比较的安逸稳定。 正是因为如此,杨瓒在太原在温家的鼎力支持之下,也就用了一两月的功夫,就拉扯出五六千人的部队,兵械什么的也是一应俱全,看起来似乎像那么一回事。 并州风土,崇尚武勇,因此太原的这些兵卒虽然其中有一部分是新募集的,但是也有一些是温家以及太原其他家族的私兵,这些私兵平常也是多有训练,因此杨瓒的大营之内的兵卒也并非是一无是处。 但是要用这些兵去攻伐壶关,这就未免有些太过于莽撞了。 可是如果不攻打,又怎样能让壶关的这个贾衢屈服呢? 这个壶关,就像是一只拦路虎,如果不能将其收拾干净,杨瓒知道,自己的并州刺史也就算是当到了尽头…… 此时贾衢也在立在壶关城头,往杨瓒营地内看去,只见大营之内,旗帜飘扬,寨墙矗立,哨塔高耸,气度倒也是不凡。 “这是要做城下之约的架势啊……”贾衢小声自言自语的说道。 当时杨瓒赶到壶关之后,便趾高气昂的命令贾衢交出上党太守印绶,但是当即就被贾衢给怼回去了。 杨瓒当时怒不可遏,但是却没有多大的办法,因为当时壶关之上贾衢手中有兵,而杨瓒自己则是就那么几十个护卫,所以杨瓒也就忍了一口气,默不作声的先北上去了太原…… 但是现在状况就不太一样了,自从杨瓒从太原转了一圈回来之后,杨瓒的军事势力就大增了。现在杨瓒在大营内的兵力数量上已经超过了壶关之中的贾衢,而且壶关是防御南边多于防御北面,北面的壶关城墙不管是从高度还是从厚度来说,都比南边城墙逊色太多,因此现在这个局面,对于贾衢来说,多少也有一些棘手。 刺史和太守对峙这种事情,看起来荒唐,但是在汉代似乎也经算是常见。 壶关上下,虽然城外扎了杨瓒大营,但是令狐家族等人基本上也并没有什么慌乱。 这种奇葩的现象,在汉代之后基本上很难见。 汉王朝觉得太守在地方上的权限太大,所以为增设了刺史、州牧这个职位,从这个职位诞生的那一天开始,就是注定了州刺史、州牧和一地太守相互之间相爱相杀一辈子…… “梁道,要不要某带兵下去杀一杀此老贼的锐气?”黄成环抱着双手,看着城下的杨瓒大营,轻描淡写的说道。 大战恶战都打过几场之后,黄成就像是一把在火焰当中不断的锤炼出来的战刀一般,渐渐的焕发出属于他自己的光华。当日在河滩之上,以八百步卒硬扛住了鲜卑骑兵轮番进攻,虽然地理位置占据了一定的因素,但是对于统军将领黄成来说,不亚于又是一次脱胎换骨般的进化。 在冷兵器时代,将领的自信心和勇往直前的气势,也就是这样一点点的在血肉磨盘当中培养出来的。 贾衢略思索了一下,摇了摇头,说道:“不必大动干戈,先静观其变。黄校尉,烦扰加强城中巡查,以防宵小作祟。” 有时候一动不如一静,虽然壶关北面城墙不如南面雄伟,但是毕竟也是城墙啊,先看看杨瓒有什么动向再说…… 第七零三章 期盼和绝望 就像是约定好的一样,战争的阴云就像是紧跟着冬天的步伐,迅速的布满了整个的汉代华夏大地上。 经过了初平二年诡异的静默之后,在初平三年一开始,就到处冒出了战争的小火苗,而且还在不断的扩大当中。 河内大名鼎鼎的上将方悦统领着河内郡兵,往西迎战黑山军的于毒部。 于毒,眭固,白绕,是黑山军向着南面伸出了如同叉子一样的三个大部,于毒在河内以西,眭固在冀州南部,白绕则是直指东郡,相互之间多有呼应,一度让周边的郡县十分的头痛。 但是白绕部这一次似乎白绕的太远了一些,竟然被曹操的诱敌深入的计策坑了,瞬间被打残,不仅如此,还有一部分的兵卒便被曹操收拢到了手中,至此,黑山军伸出去的一把叉子就断了中间的那个尖头。 不过就算是白绕被打败了,于毒和眭固依旧是强横得不行,也正是因为这样,袁绍才命令曹操回军和黑山军相抗,以免他自己的冀州老巢被掏空。 同样,对于河内的王匡,自然也是接到了袁绍的指令,对于在河内为患的于毒部要进行攻击,就算是不能将其消灭,也必须让于毒部无暇他顾…… 方悦是河内人,字无忌。身长七尺八寸,倒也是生得仪表堂堂,英气非凡。当时河内常有些许山匪仪仗太行山山形崎岖多变,隐藏在其中作恶,方悦当时就组织了些许人手,护卫乡里,也因此传为佳话。 后来王匡担任太守,便征辟方悦任职,从武从事一直升到了偏将职位,倒也算是恩宠有加。 方悦领兵以来,就一直和于毒多有交手,也算是老冤家了。 不过也正是因为一直负责的都是防御黑山军,所以上一次王匡受袁绍号令,领兵进驻于小平津的时候,方悦也是未能参与,是由河内的另外一个将领韩浩领军…… 随后王匡和韩浩经被董卓调虎离山之计杀了个大败,幸好董卓也不想过于领军深入,便在获胜之后退却了,方悦也没有能够帮上什么忙。 “传令下去,斥候前探三十里!”方悦号令道。 于毒的狡猾,方悦是深有体会。 仗着河内山地丘陵众多,地形复杂,于毒始终不和方悦正面大规模的交兵,始终是转来转去,搞得方悦有力气也用不上,虽然有一两次堵上了于毒,但是也被于毒逃脱了,而且这样方悦也还要小心防止自己被于毒埋伏。 方悦有渴望,但是不得不要迎接着面前的无奈。 河内方悦,也只是河内的方悦而已,离开了河内之地,有谁会知道? 方悦不禁向西望去,在那边有一个就在这一两年间声名鹊起的年轻人,现在他的声名都已经传遍了河内周边…… 什么时候,自己才能像其一样名动天下? 或许就在今天,或许就在这一次! 如今得到消息,于毒又再次钻出了黑山,一路往河内而来,方悦期盼着能够一战而定,将于毒部彻底收拾干净,然后…… ×××××××××××××××× 隔着一条大河,在大河对岸的朱儁也是头疼和无奈,但是更多的却是在期盼之后的失望,甚至是绝望…… 李傕、郭汜领军来攻,离雒阳城不远了。 虽然雒阳城在朱儁陆陆续续的修复之下,多少略有一点点的样子出来,但是那一把遮天蔽日的大火,确实是对于雒阳城的损害太大了。 城内的木质房屋就不说了,就连城墙上的门楼都烧垮塌了,成为了一片废墟,基本上丧失了作用。而在城门之中的铜钉铆扣的厚重城门也是尽数损毁,现在虽然临时性的重新做了一个,但是不管从哪一个方面来说,都和原先雒阳城的城门天差地别。 李傕、郭汜虽然在牛辅号令之下领军攻伐朱儁,但是也并不是雷厉风行,再加上冬天来临,风雪堵路,李傕和郭汜走走停停。 不过再长的路,再慢的脚程,也总是有走完的一天,李傕、郭汜的联军,距离雒阳不到八十里了,顶多再过两天就兵临城下。 怎么办? 朱儁站在雒阳城头上,默然无语。 初春的风还是比较寒冷的,将朱儁的大氅吹得乱飘。 朱儁很瘦,似乎怎么也是吃不胖的体质,就算是当上了朝廷的重职,也没有见到他胖起来过,永远都是一副消瘦的身躯,如今在加上了花白的发须,显得更加的苍老。 朱儁手中的兵力并不多。 之前他是单身逃离雒阳的,原本是想奔往荆州,但是后来在半路上的时候听说董卓撤往长安了,将雒阳焚毁,朱儁思前想后,停下南逃的脚步,招募了一两千的兵卒之后便重新返回了无人的雒阳城…… 那一天,这一生当中自从记事之龄开始就未流泪过的朱儁,跪倒在雒阳北宫的一片狼藉当中嚎啕大哭,哭得就像是一个失去了父母的孩子。 朱儁带着招募来的新兵,一点一点的亲手规整着大汉朝曾经的威严,就像是想要重新将大汉的荣光从灰烬当中收集整理出来一样。 朱儁亲笔写下书信,让人传递给周边的各个刺史,太守,尤其是袁家的两个人,袁术和袁绍,希望他们能够来雒阳,重建雒阳城。 朱儁一天天的期盼,却只是一天天的失望。 尽在咫尺的冀州、豫州,却宛如有天堑一般,只闻其声,不见来人。 倒是其他州县多少派了一些兵马钱粮,才让朱儁能够在雒阳城支撑下来。派遣兵马粮草来的最多的州,竟然是徐州…… 陶谦派了三千人马过来,刘表八百,刘岱五百,还有一些零散的县郡大概一两百不等。 朱儁不知道自己应该继续哭,还是应该笑。 若是雒阳城完好无损,别说李傕、郭汜只有万余的兵马,就算是再翻上一倍,朱儁都有信心据城而守,并与之相抗衡,但是现在…… 朱儁再一次的环顾了四周,再一次的看了看雒阳城刚刚整理出来的一点点模样,抬起了苍老的手,拍了拍曾经灼热无比的城头砖石,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说道:“……传令,整军……退出……雒阳……” 第七零四章 素手为羹汤 黄月英将袖子卷得高高的,露出两只小手前臂,然后用细绳扎住,防止袖子在做事情的时候掉下来。 小墨斗歪着脑袋在一样看着,嘟着嘴。 黄月英瞄了一眼小墨斗,说道:“下次啊……等你再大一些,再让你来……” 小墨斗低声嘟囔着:“每次都这么说……其实我都会做了……” 黄月英笑笑,对于小墨斗的抱怨,不以为意。 小墨斗是和黄月英几乎是一起长大的,虽然是主仆,但是相互之间的感情却是非常的好。小墨斗比黄月英还要小三岁,有些事情还是似懂非懂,像给郎君素手做羹汤,这个事情怎么可能会假于他人之手呢? 不过让小墨斗帮一些小忙还是可以的。 黄月英说道:“醢呢?放哪里了?” 做肉羹汤的秘诀,就是需要入味。 这是黄月英的母亲说过的,当年黄月英还小的时候,也是像如今的小墨斗一样在旁边乱转…… “在这里!在这里!“小墨斗听到有需要的地方,非常的高兴,连忙跑到一旁将装醢的小坛子抱了过来。 黄月英揭开醢坛盖子,微微闻了闻,点了点头说道:“嗯……味道还不错……”然后便取了一个干净的小木勺子,在坛子里面勺了一些醢出来,倒在了已经切好的羊肉条之上。 “肉呢,要选颜色鲜红的……如果肉色变黑变白,都是不好的,不能用……”黄月英一边将醢在肉条上拌开,一边说道,“醢呢,要选同味的,如果用羊肉做羹,那么就要用羊肉的醢,如果是用牛肉呢,就要用牛肉醢……” 黄月英看了一旁认真听着的小墨斗一眼,然后继续说道:“……如果没有醢呢,同味的醓也是可以的,但是味道么,会差一些……” “鸡子呢?” “这里!这里!”小墨斗颠颠的递上两个。 黄月英手上没有停下,一边做着一边说道:“只能用鸡子的清液,不能用卵,否则就会抢了肉的味道……” “……然后要加一点点的青盐,不能多,但是也不能没有,最好是青州的盐,若是井盐未免就会有些苦味……然后……就是这样不停的拌……” 黄月英抱着一个大陶盆,拿着木箸一圈一圈的搅拌着羊肉条,直至鸡蛋的蛋清和红褐的醢酱渐渐浸润到了肉条当中…… 嗯,这样就差不多了。 黄月英将大陶盆放下,然后甩了甩有些酸胀的手臂。小墨斗连忙上来帮黄月英擦了擦头上冒出来的汗珠子,然后接过了大陶盆,端着到了灶旁,厨娘已经燃起了红彤彤的炉火。 黄月英放上了铜釜,然后先是加入了一些醢酱和清水,然后略等醢酱化开之后便放入了已经切好的菘菜,等到菘菜略显软了,便倒入了一些粟米酒,再加入了些许清水,然后慢慢等到菘菜柔烂的时候,才将腌制好的肉条放进了釜内同煮,在沸腾的滚水当中翻腾了两下,看到肉条的颜色已经褪去了红色,再加了入了几滴乌醋,便算是大功告成了。 将肉羹汤勺起,放入瓦罐当中,再盖上盖子…… “小娘,小娘,我来拿……”小墨斗递上了净手的水盆,抢着说道。 黄月英笑笑,点了点头,然后便略微擦拭了一下脸颊和手臂,然后将袖子放下,便带着小墨斗,往后院而去。 “郎君!郎君!这是小娘亲手做的羹汤!”见到了斐潜,小墨斗行礼之后,便有些迫不及待的说道。 “哦,娘子做的羹汤一项是不错的……”斐潜放下了手中的竹简,看了看黄月英笑着说道,“来来,正好我也饿了……” 待得黄月英亲手倒了一碗,笑盈盈的递到了斐潜面前。 虽然说汉代的羹汤没有什么生粉之类的东西勾芡,但是胜在全部的材质都是天然的,没有任何的化工原材料,因此黄月英所作的羊肉羹汤,羊肉本身就有鲜味,加上腌制入味之后更是有一种在后世吃不到纯然和鲜甜。 斐潜原先倒也是细嚼慢咽的,但是这一段时间基本上都是在军中,也就习惯了狼吞虎咽,一个陶碗端在手中,似乎是呼噜两三下便连汤带肉吃完了。 “娘子也吃一碗吧?” 肉羹很香,也很Q,咬下去的时候有一种弹性,这种弹性是需要长时间的不断的将肉条拉伸牵扯才会导致肉纤维产生出来的一种效果。 黄月英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先给斐潜再盛了一碗,才自己也勺了一碗,端着,却没有吃,只是看着斐潜。 “怎么了?”斐潜问道。 黄月英微微摇了摇头,然后低下了螓首,似乎是在看着羹汤,又像是想什么事情,忽然一颗泪珠骤然出现,滴落在陶碗之中,溅起了点点水花。 黄月英慌忙放下陶碗,擦了擦眼泪,努力的鼓起笑容说道:“抱歉,郎君,我……我实在没能忍得住……”这才在家多久,转眼又要别离。 斐潜微微叹息了一声。 原来漠北这一块的事情,还可以再等几天,因为虽然是初春,但是阴山附近还是非常寒冷,不适宜行军,但是没有想到的是,原来在弘农的牛辅忽然提兵越过了陕县,拿下了陕津,兵锋直指安邑。 王邑不能抵挡,便连忙派人向斐潜求援。 斐潜考虑了之后,决定还是领兵前去救援。 河东毕竟就离平阳很近,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如果牛辅将河东拿下,肯定也不会像王邑这样的好说话。 宁愿要一个弱一点的邻居,也不愿意身边躺着一只猛虎。 但是这样一来,黄月英就不免有些难舍难离了。 斐潜轻轻的拉起了黄月英的手,说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黄月英抽了抽鼻子,接下去说道。 斐潜微微笑着,安慰黄月英说道:“放心吧,我很快就可以回来的……”迎击牛辅,斐潜并没有感觉有多大的压力,况且这一次牛辅率领的兵卒虽然号称三万,但是实际上估计只有不足一万。 “等到你将活字印刷搞出来,我也就差不多回来了……”斐潜安慰着黄月英,然后转移其注意力,“要不我们比赛,看看谁更快?” “好啊!”黄月英答应道,但是想了一想,却又改了口,“还是不要了,兵事凶险,还是稳妥一些比较好……只是,只是……嗯,便不方便给你做羹汤了……” “那我今天就多喝一些好了,算是存着……”斐潜仰头哈哈一笑。 “好啊,好啊!”黄月英捧着瓦罐,点着头,“那就把这些都喝了吧!” “啊?!”斐潜看了看不算小的瓦罐,然后又看了看一脸认真的黄月英,“呃,好吧……” 第七零五章 牛辅新习惯 河东安邑,虽然严冬已经过去,但是春天的气息并没有给城池带来多少的暖意,因为在就在斐潜原先残留的营地之上,牛辅又重新修整了一番,然后便扎营在其下。 王邑不想和牛辅正面冲突的,也不想打,因此牛辅来了之后,王邑还派人送了一批牛酒,但是这些牛酒显然不能满足牛辅的胃口。 自然王邑也不可能同意牛辅的要求,那样就意味着将河东大半年的收成全部交上去,如此一来,从春至秋,难道河东人全部去喝西北风? 因此两个人就僵持在这里,氛围极其紧张。 董卓的死,其实对于牛辅来说打击非常的大,没有了领头号令之人,牛辅就像是失去了主心骨,多少有些患得患失起来。 其实在西凉军中,董卓未必是一个最好的统军将领,然而的确是一个让人心服的统帅。董卓这个人,只要你认他做老大,但有所求,基本上能给的就给,不会有什么故意拿捏又或是相要挟的情况,因此西凉上下都愿意听从董卓的调派。 就像是给斐潜直接从一个别部司马提拔到护匈中郎将,这样的举动或许在其他的士族政客之下,需要长时间的权衡,然后进行各种利益的交换,最后才会下达任命,但是在董卓的行为典范里,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有功就赏,有过就罚,虽然可能在某些人眼中这种管理模式过于简单粗暴,但是对于西凉兵来说,却再合适不过了。 严格说起来,董卓就像是汉化的羌族的豪帅。 整个的西凉地区,和并州一样,属于从汉朝开始就和胡人并居的地区,因此在很多地方都相互影响,就连西凉兵的组织架构也和山东士族的结构是不同的。 山东士族,如果是统兵的将领一倒,其下的兵卒就算是数量在大,也是基本玩完了,因为这些山东士族手下的兵卒要么是征调郡兵,要么是自己私募,所以出钱出粮草的大老板不管是在战场上死亡还是被人抓捕,只要是断了钱粮,自然也就溃散了。 但是对于西凉兵则不太一样,西凉兵是有点像金字塔的结构,或者说有点像游牧民族的结构,小兵头依附大兵头,大的兵头依附更大的将领,然后还有一部分的羌族胡人作为各层级兵头的附庸,如此一层层往上,而董卓这是这个架构当中最大的那个…… 在西北一波一波的羌族叛乱中,那些叛乱将领和部下的关系也是如出一辙。 汉灵帝时期,羌人叛乱一拨一拨的被平定下去,可是叛乱一股一股的再起来。叛乱的首领换了一个又一个,可是那股羌乱就是不能完全平定下去。 西域那一股羌人叛乱,领头的多还是汉人,走马灯似的,先后换了北宫伯玉、边章、李文侯、王国、阎忠、韩遂、马腾,真是走马的将军铁打的叛军。 同是出自西凉的董卓凉州军团,生存逻辑也是一模一样的。不仅如此,在西凉军团当中也有不少的羌族的胡人,这些胡人也没有觉得跟着汉人翻过身来去打西羌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因为在他们的观念里面,追随强大者,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 就像是牛辅,手下也有羌族的附庸,攴胡赤儿。 攴胡赤儿没名没姓,因为原本他的出身是河西月支胡的其中的一支,加上头发胡须皆为赤色,因此便被人称之为攴胡赤儿,叫得多了,便干脆以此为姓名了。 牛辅坐在中军大帐之内,捏着兵符沉吟不语。虎形的兵符因为长时间被牛辅捏着摩挲,表面上已经是极其光滑了…… 不知道为什么,牛辅最近不管做什么,兵符都不离身,整天捏来捏去不停,不仅如此,还特意让人将鈇锧拿到了大帐之内,置放到了案几一侧,着实令人费解。 牛辅真的挺头疼的,河东并没有像他想象当中的拥有那么多粮草,据那些被攻破的小坞堡之内的人宣称,其实一开始是有一些的,但是后来…… 朝廷征调了一批,那个什么斐潜又搞走了一批,然后自然是没有多少了,要不是去年秋收了一些,说不定坞堡之内都没有多少的存粮。 要搞到大批的,足够让自己够用的粮草,就必须攻打更大的县城,比如安邑…… 但是攻伐城池,向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况且牛辅自己虽然宣称有三万的兵力,但是实际上有多少心里还是清楚的。 真的要拿这些兵去攻城? 然后呢? 打下来了之后还能剩下多少兵? 思来想去,牛辅最终下了决定:“来人,将筮者唤来!” 牛辅大帐之外,赤发赤须的攴胡赤儿看见牛辅的亲兵带着筮者进了中军大帐,挑了挑一边的眉毛,转过身,回到了自己的帐篷之内。 “头人,怎样?见到大帅了没有?大帅怎么说?”攴胡赤儿刚进了帐篷,几个羌胡就凑了上来,乱纷纷的问道。 攴胡赤儿摇了摇头,然后说道:“大帅又叫筮者了……所以我就没有进去了……” 这也是牛辅最近新增的习惯,军中多了几个相者和筮者。 有时候牛辅会见他人,必须先由相者看看这个人有没有什么凶气,会不会妨碍到牛辅自己,若是没有,才肯相见。 而筮者这是牛辅在犹豫不决的时候召见的,然后自然是秉承上苍的意志…… 狗屁鬼意志,攴胡赤儿含含糊糊的低声嘟囔了一句。 攴胡赤儿根本不信筮者那一套,因为他之前去找了筮者几次,让他猜一猜自己口袋里面装了多少钱,猜的中,攴胡赤儿就相信他,猜不出么,哼哼…… 而筮者要么就是推脱,要么就是胡说一些攴胡赤儿他听不懂的话,根本就没有个痛快数字过。 要么就打,要么就不打,不就是一个城池么,有什么难以决定的? 实在不行就放着安邑,然后四处出骑兵劫掠一番,反正在西凉也不都是这么干的么? 攴胡赤儿劫掠过汉人,也同样杀过羌胡。对于这种弱肉强食的事情,攴胡赤儿向来视为理所当然,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但是像大帅牛辅这样,找个筮者来替自己做决定,这个…… 第七零六章 西凉老战法 斐潜带着部队在接近闻喜县城的附近扎下了营地,虽然王邑叫得挺凶挺惨的,似乎斐潜晚到一小会儿,就会有怎样怎样似的,但是实际上斐潜也清楚,王邑也未必立刻就会和牛辅有多少的摩擦量。 安邑作为河东的治所,自然和其他的小县城不一样,虽然是比不上雒阳长安那样规模严阵,气势雄伟,但也不是旦夕之间就可以攻得下的。 虽然王邑并不是善于攻伐的将帅,但是之前在襄陵多少也曾经带着并不多的兵卒抵御白波军大半月,纵然西凉兵的战斗力和白波军不可同日而语,但是安邑比襄陵在守军兵力数量上也同样有提升。 针对于西凉兵,斐潜和徐庶都不是很了解,因此斐潜调将马延从北屈营地内调了回来,作为长期在北地的统兵老将,自然是对于西北这一块的区域的兵种和战斗习惯有更多的了解。 用过了晚脯,斐潜、徐庶和马延三人就围坐在帐篷内的小篝火旁,一边烘烤着被春寒浸润得有些潮湿的衣甲,一边商讨起西凉兵势起来。 马延目光微微有些发散,不知道回想起了一些什么,说道:“西凉兵卒其实和并州兵一样,都是属于朝廷的边军……” 汉代三大兵卒,中央禁军,边疆戍军,郡县守军。 中央禁军原本就是实力最强,装备最好的兵士,最早的时候,汉代中央禁军分为南北两军,隶属于太尉之下,作为守护中央的重要军事力量。 后来,汉武帝又在南、北军之外,重新架设出了期门、羽林二军,其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进一步加强中央军的优势地位,特别是汉武帝将太尉之职长期闲置,甚至是罢省之后,为了进一步加强皇权,充实郎卫的力量,于是将“郎中令”更名为“光禄勋”,扩充郎卫员额,在光禄勋属下增设期门、羽林军。 这样,一方面可使郎卫与南、北军形成三分鼎峙之势,并以之牵制南、北军;另一面,也有利于互为表里,加强贴身禁卫的可靠性和保险系数。 但是在汉恒帝开始,中央禁军的质量就在逐渐下滑,先是南军名存实亡,再是大量的贵族兵充斥其间,中央军的战力已经是昔日黄花,一天不如一天了。 相比较而言,边军的战斗力则是在一次次的平叛过程当中,逐渐的强大起来。 尤其是西凉兵。 并州原来也是有强兵的,但是在汉恒帝,汉灵帝的多次调动,也就渐渐的将并州的边兵抽空了…… 马延继续说道:“……西凉兵卒,因长期和西羌作战,因此在骑兵数量上配额较多,若是各地的郡兵,能有五分之一是骑兵已经是非常了不起了,但是在西凉兵当中,一般都是至少三分之一,甚至二分之一是骑兵的都有……董……董贼其下,甚至有纯为骑兵的部队,被称之飞熊军,非精壮之士不能入其列……” 斐潜点点头,但是心中却升起了一些疑惑,这个董卓的飞熊军,其实说白了,就是董卓个人的亲兵卫队,但是为何董卓一死,就销声匿迹了? 如果飞熊军驻扎在长安,王允什么的估计也不敢擅动,而且作为董卓的亲卫兵,多半应该驻扎防守郿坞才是,然而董卓死后,皇甫嵩却领着自己的一支私兵,就轻轻松松的搞定了郿坞…… 这个又是该如何解释? 不过牛辅之类的人应该是没有这一支飞熊军的,因为斐潜印象当中,似乎这一支飞熊军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步卒就不多说了,因为西凉地域辽阔,正面作战兵卒其实和并州差不多,都是以骑兵为主,又因为西凉多征战,因此朝廷给予西凉的兵甲器械也是较多,故而西凉骑兵跟并州骑兵比较起来,不论是在兵器还是甲具上都较为齐备。像飞熊军,据称是连战马也是批甲……”马延啧啧两声,显然是对于西凉军的装备略有一些羡慕。 战马也批甲? 斐潜和徐庶对视一眼,这个对于并州骑兵有些难度啊。 不是人的原因,而是马的原因,西凉马和并州马还是有一些身高和体格上的差别的,如果说批甲的西凉马看起来是飞熊的话,那么并州略矮小的马匹批起甲来,就像是飞猪了…… 不过这样一说,斐潜和徐庶也都大体上明白了,如果说并州骑兵是狼骑的话,那么西凉骑兵就不愧为铁骑了。换成后世比较通俗一些的说法,并州骑兵是介于轻骑兵和重骑兵的兵种,而西凉骑兵则是偏重于批甲的重骑兵。 马延从一旁捡起一根小树枝,在地上略画了一个草图,一边画,一边说道:“西凉兵骑,若是正面交锋,临阵之时虽然略有变化,但是基本上多半都是采用以力破巧……” 马延画了一个略扁长的方形,然后指点了一下,说道:“这个是西凉步卒兵阵,临战之时横向列阵……” 然后又在长方形后面画了三个三角形,继续说道:“……这是西凉骑兵阵,多数情况下都会藏于步兵战阵之后……” 最后在长方形的左右侧各画了一个三角形,指点了两下:“这是两翼游骑。” 马延看了看斐潜,又看了看徐庶,然后低下头,继续比划着说道:“……若是接战,步卒上前压住对方军阵前锋线,左右两翼游骑会牵扯住对方军的左右偏军,然后中央的骑兵阵就会寻机从左中右三个方向,寻找缝隙直扑对方的中军或是左右两翼……” 徐庶不禁皱起眉头,问道:“同时从左中右三个方向?” 马延摇了摇头,说道:“不一定,西凉兵骑对于这种战法异常熟悉,自然会临阵进行调整,那边缝隙大就会往哪个方向冲刺,甚至有时候会故意佯攻一侧,实际却是重点放在另一侧……” 很简单,也很实用,并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各种高大上的名称,但是西凉骑兵就是依靠这样的战法,在于西羌胡人的对抗当中一次又一次的锤炼出来了。 战阵走向不是像后世电脑上点点鼠标,就可以完成了,成千上万人的战斗当中,各级统领之间号令繁杂,各个兵阵衔接也是各有不同,西凉兵的战法其实很简单,就是仗着重骑兵兵强马壮,然后利用步卒游骑等拉扯对方兵阵,一旦对方露出破绽就对于这个破绽进行重点的打击,直至对方兵阵完全崩溃。 当然拒马陷阱什么的当然是有效的,但是战场的选择却未必是单方面的事情,西凉兵有骑兵上的优势,像选择战场其实主动权往往都是属于机动数值比较高的部队手中。 就算是架设了拒马,挖了陷阱,要是对方避而不战,也一样是毫无用处。 当西凉兵卒愿意列阵对战的时候,又不一定有充足的时间来架设拒马,挖掘陷阱…… 虽然是老战法,但是却依旧难以对付,一个是因为这种战法是在实战血雨腥风当中一次又一次检验出来的,另外一个是西凉兵上下都对于这种战法异常的熟悉,熟悉到就算是没有中央统帅的特别号令,照样可以抓得住战机施展得出来…… 这就是西凉兵的好处了,这就是队伍中老卒较多的好处了,只不过现在对于西凉兵的好处,就变成了斐潜的难处。 第七零七章 阵法重要性 其实斐潜在后世也一直有疑问,在古代的战争当中,战阵的作用真的会那么大么?一个战役的胜败,难道真的是由战阵的战法所决定的? 但是随着对于汉代的了解,以及自身对于古代战争的理解,斐潜对于战阵的含义,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人类的战争艺术,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激烈对抗当中发展出来的。 原始部落开始,或许是因为争夺一片野果地,然后两个部落便有了纷争,便约定打一架决定其归属权…… 那时候的战争模式,可以参考后世电影电视当中的古惑仔,嗯,反正差不多,老大招呼一声,为了部落,然后所有小弟跟着上,手持大棒,敲赢了就可以了。 但是当这样的纷争进展到了春秋时期,战车出现了…… 当极其善于提着大棒子打群架的一帮春秋古惑仔们第一次看到战车这个大家伙哐当哐当的冲过来的时候,可以想象的出这群古惑仔当时那种绝望的心情。 但是战车也是有缺陷的,这个愣头愣脑的大家伙不但要求极高,而且还不好变更冲锋的线路,所以开天辟地的,可以相互配合支援的战阵战法就登上了历史的舞台。 天地人三才阵。 名字响当当,似乎有日月之精华,天地之灵气,自带BGM和主角光环,但是其实很简单,就是左中右分成三块。 再后来在战车纵列中间加入步卒作为协助,便称之为鱼鳞阵…… 到此为止,都走的是正道,居中的一般都是强军,稍微弱一些的放在左右两翼,大家都是这么做,也就是强对强,弱对弱,大家都是赵老爷,赵老爷是文化人,正面肛一波,谁也别怂。 但是随着战争越来越激烈,不走寻常路的大佬终于出现了,好像是郑国的,就当他叫郑老大吧,郑老大将强兵分布在左右,中军却老是拖拖拉拉的扭扭捏捏不上前,然后等两翼的强兵将对方两翼的弱军打败之后,便反过来三面合围群殴对面的中央集群…… 这种先对付两翼,然后在强行围观中央的阵法,有个好听的名字,叫雁行阵。 然后这种在阵法当中率先使用撩阴腿的方式被越来越多的人学会了,大家就开始都按照“取君之下驷与彼上驷,取君上驷与彼中驷,取君中驷与彼下驷”的方法来搞事了,不需要在阵型的每一个地方都强,只需要在对方的阵型上开一个口子,然后便可以强势进行围观了。 以后便是一发不可收拾,各种扫堂腿猴子摘桃直奔下三路,凡是精于此道的都被称之为兵法大家,相反抱着堂堂正正的想法进行战争的人都被搞成了傻子…… 由此可证天朝在战争上耍流氓是有着悠久的历史,在其他方面还有些落后的时期就已经在撩阴腿上大踏步前进并形成了成套的理论。 而西方直至三百年后,才学会了战场上的撩阴腿。 随着华夏战争进一步发展,战车挂满了勋章,光荣退休之后便将撩阴腿这个重要的责任交给了新生的青壮力量,骑兵。 机动力更强,具备强大的抗打击能力和冲击破坏力的骑兵正式开始显露出其婀娜多姿曲线玲珑的一面了。 当然,刚开始的时候骑兵还是个萝莉,体轻音柔,也就是做一些袭扰包抄,冲破缺口,追击敌军,括大战果的作用,但是随着骑兵的成长,清纯小萝莉终于成长为了妖艳的熟女。 这个逐渐丰满起来的骑兵装备了套套之后,嗯,错了,是马镫之后,便从辅助的位置一跃变成了主力,从正面相互摩擦到追击着高喊还要还要等等系列的工作都能够全部轻松的胜任,将原本担任展示男性荷尔蒙力量的步卒整得欲仙欲死…… 当然,正式的重装骑兵,要等到唐朝才逐渐成形,但是现在汉代西凉的骑兵当中,也是有了这样的一个大凶器的雏形。 所以,现在斐潜就要面对这样的一个大凶器。 虽然只是雏形,但是当这么大的凶器顶到你的面前的时候,你却发现自己的家伙居然顶不到她,这就比较尴尬了,所以要采取什么体位就很关键了,嗯,错了,要采取什么阵型战法就很关键了…… 马延将西凉的兵骑讲了一下之后,徐庶也感觉有些棘手。 打是肯定能够打得赢,这个没有什么太大的疑问,但是在打赢的基础上如何减少自己的损失,如何更好的更快的结束战斗,这才是最重要的问题。 牛辅是是来河东抢粮草的,因此最稳妥的方式就是拖,别说拖上一两个月,就算是十天半个月估计牛辅就该跳脚了,要么强攻安邑,要么转向去安邑附近劫掠村寨,但是这样一来对于河东的破坏性就更大了,真要是将河东也打残废了,并州可以得到的物资支援和日常生活用品等的来源就会受到很大的影响。 救河东,也是救并州。 并州人口基数少,自然一些生产生活物资也少,河东稳定多年,在这一个方面还是具备相当大的优势的,现在斐潜将竹纸搞了出来,虽然产量不多,但是河东这一块的士族却是竹纸的消费大户,也换来了许多日常用品,这些日常用品也同样换取了胡人猎取的动物皮毛和一些牛羊…… 所以并不能拖,但是又不能强上。 如果在河东就和牛辅将自己有限的家底拼残废了,那么又拿什么来抵御鲜卑,更不用说北上收复上郡和阴山了。 徐庶皱着眉头,沉吟良久,说道:“先约战吧,然后……” “先约战?”斐潜听完了徐庶的计划,琢磨着。 骑兵和步卒对战的时候最重要的是什么? 就是战场的主动权,什么时候打,怎么打,打什么,都取决于骑兵,虽然说斐潜也是带了一些骑兵来,但是要让轻装骑兵和重骑兵对抗,这个略有难度。 放风筝要有充沛的战场空间,或者是要有可以利用的自然障碍才可以执行,安邑周边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战场,况且牛辅的原本的战略需求并不是打赢斐潜,而是获取安邑的粮草,所以并没有多少硬要强行追击斐潜部队的理由。 而一旦陷入拉锯战,则是又回到了相互拼消耗的原点。 因此来说,能够预选阵地,然后进行阵地战,一战而定,也就是当下最好的选择了。 “……这个算是一种对策,先约战,观其应对吧……” 第七零八章 筮者的决定 送战书这种事情,自然不可能让什么将领啊,谋士啊去做,顶多派遣一个小兵什么的就是了,否则的话,真的就是作死的行为,就算是不被对方直接以一个冲撞中军的借口什么的斩杀,而是被扣押下来三年五载的,估计哭都没有地方去哭了…… 如果还不是敌对关系那还好说,使者什么的多少还会按照相应的规则进行招待,但是既然战书一下,那自然就是敌对的关系,哪里来的那么多客气可言。 牛辅看了看送来的战书,问道:“送战书来的人呢?” 营门值守,送战书进来的军候回禀道:“正在营外等候将军回复。” 牛辅唔了一声,显然也没有招待送书小兵的意思,不过斐潜在战书当中也并没有写上什么会猎于江东的装大尾巴狼的话语,只是按照很普通的话语说自己是应王邑所邀,所以前来,然后表示牛辅不应该到河东扰民,劝牛辅回去,如果牛辅不愿意,那么就选个地方战上一场,牛辅赢了自然什么都好说,若是牛辅输了,就速回弘农去。 措辞不算激烈。 牛辅摸着兵符,用大拇指搓着兵符的虎头,眼珠子转了两圈:“去将筮者唤来!” “啊?啊……好的,将军。”军候应答道。 军候刚刚掀开门帘,走出大帐,在帐外的值守的另外四名亲卫就略凑过来一点,悄声问道:“怎样,打不打?” 军候没好气的瞪了亲卫一眼,也是低声说道:“不知道……谁帮个忙,去将那个筮者叫过来……” “又叫筮者……那个家伙真要那么厉害……”一名亲卫低声嘟囔着,“……全部都让那个家伙去上阵杀敌算球了,还要我们干球……” 这个亲卫话还没说完,就被军候在后脑勺上轻拍了一下。 军候训斥道:“闭嘴!就你屁多!算了,还是我自己去叫吧……” 筮者的帐篷其实很好找,大营之内,花花绿绿的那个最不像军帐的那个就是了。 军候走到了花里胡哨的帐篷前,也懒的进去,便往帐前一站,然后高声喊道:“那个谁,将军有请!” “吾早知矣,亦侯多时了……”帐内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随后一个白发老者将帐篷的门帘一掀,施施然的走了出来。 老者童言鹤发,瘦骨嶙峋,却又面色红润,倒也真是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姿态。 “前头带路!”老者眼睛半开半合的说道。 军候啜了啜牙花子,歪了歪嘴,但是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转过身去默默的将老者领导了牛辅的帐前,然后将老者送进了大帐之内,便再次退出了大帐。 军候默然往前走着,他还需要回到大营门口继续值守。 军候走了一段距离,忽然旁边的帐篷前蹲着晒太阳的攴胡赤儿向其招了招手,然后说道:“怎么?大帅又找筮者了?” 军候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然后也没理会攴胡赤儿,便往营前去了。 攴胡赤儿看了看军候,又回头看了看牛辅的大帐,随手从地上拔起一根小草嫩叶子,放到了嘴里吧咂了两下,然后就那样叼着,也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 筮者晃晃悠悠走到了牛辅面前,牛辅刚想说话,就见筮者突然伸出一只手,制止了牛辅,随后才缓缓的说道:“将军不必多言,老夫已然算出将军必有难事……” 这当然是废话,不管是汉代还是后世,除了那些吃饱了撑着的中二青年,谁会闲着没事去找算命的唠闲嗑啊? 牛辅点点头,说道:“先生果然神算,既然如此,先生可算得是何难事?” 老者伸出瘦瘦的左手臂,用右手挽着大袖子,然后快速的用左手掐算了一下,然后说道:“此乃血光之灾也!” 小到割破手,大到砍脑袋,都是属于血光之灾的范畴,既然都兵临安邑城下了,不管是什么事情,估计都脱不开血光的干系…… 老者眯成一条线内的眼珠子迅速的扫了一眼牛辅,将牛辅听到这句话的表情收进了眼底,心中也就略有数了。 牛辅皱着眉头,将手里的兵符翻过来翻过去的捏着,半响之后说道:“那么请问先生,当如何应对?” 老者自然不可能知道牛辅到底在问的是什么,不过么,对应这种事情,老者的业务已经是相当的熟练了,当即连稍微迟疑一些都没有的说道:“应对之法,并不在老夫身上,而是在将军身上啊!不过既然将军垂询,老夫也就勉为其难,替将军算上一算……” 老者盘坐在席上,从身上掏出了一个黑得发亮的竹筒,然后从其中倒出了五十根蓍草,闭目片刻,嘴唇微动,似乎是念念有词,然后手法熟练的就将蓍草一拂为二,开始起卦。 老者手腕翻转自若,蓍草在指尖飞舞跳动,充满了韵律和美感,片刻之后,便有了第一卦,然后老者便又继续卜算。 过了一小会儿,卦象便全部出来了,老者微微皱眉说道:“将军……此乃‘师’卦也……” 牛辅问道:“卦象上怎么说的?” “师乃以阳统阴,以大凌小也,上为坤为地为众,下为坎为水为险,地中有水,引众凶险也。”老者摇头晃脑的说道。 牛辅明显有些听不明白,因此直接打断问道:“我就问这个能不能打?” 老者微微一愣,真要的要攻城了?这个可不是什么好事情,若是攻下了,安邑百姓必然死伤无数,多少也会坏我的修行,若是攻不下,这个牛辅要是把怒火算到我身上…… 老者捻了捻胡须,说道:“将军乃统军之贵人,自然应此卦九二之数,在师中,则吉,当可无咎,待王三锡命后便可无忧。” “王三锡命?”前面的意思,牛辅还是略懂,但是‘王三锡命’,难道还要等长安的天子之诰命? 老者眼珠转了转,说道:“王命亦为天意也,将军可稍安毋躁,自有天意呈现……” 牛辅说道:“那要等多久?” 老者琢磨了一下,伸出了三个手指头。 牛辅点点头,说道:“好吧,三天就三天!”三天时间,大概还是可以等得起的…… 老者脸上笑容依旧,但是内心当中却在盘算着,三天啊,看来自己要抓紧时间安排一下了…… 第七零九章 林中的窥视 当斐潜接到了牛辅的回复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个是怎么回事? 约战书要么就是答应,要么就是不答应,哪里还有什么考虑考虑的说法? 更何况牛辅居然说要三天后才决定接不接受约战? 然后再派人通知我? 有没有搞错? “斥候呢?斥候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斐潜在确认之后,第一个反应就是其中有问题,立刻询问周边有什么异常动向,这不是牛辅准备挖什么坑吧? 马延想了想,确定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说道:“尚未有什么特别的回报。” 斐潜这边斥候散开的距离大概是四十里左右,这个距离就算是骑兵,也是需要将近半天左右,应为不可能用全部的马力进行奔跑,否则就算是到了地头,马力不济之后也就意味着给对方送马肉了。 但是斥候不一样,斥候毕竟是少数,所以马力并不是他们考虑的主要问题,更重要的是将消息及时传递回来,因此不管如何,大多数情况下,斥候总是能比敌军速度更快一节。 既然周边没动静,那么牛辅究竟想要做什么? “疑兵?拖延?”斐潜皱着眉头说道。 徐庶摇摇头,又点点头,说道:“都不是太像,不过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斐潜说道:“那么不管是如何,我们这里反正是不能白白的等三天的……”战争么,反正是对方怎样不爽就怎样做,然后做着做着可能就会发现自己爽了,当然也不排除额外的可能性…… 不过牛辅应该没有这样的谋略才是啊,否则也不会在上次和白波军交战的时候表现得那么让人着急。 斐潜忽然想起了一个人,贾诩贾文和,这家伙会不会在牛辅军中?如果他在的话,可能真的就会有些麻烦了,这家伙习惯性的会各种挖坑,然后默默的站在旁边看,也不管坑的是自己人还是对手…… 正当斐潜正在考虑的时候,徐庶说道:“且不论西凉兵想要如何,我觉得……西凉的弱点依旧还是粮草,原先计策还是不变……不过据去送战书的兵卒回来报告,我倒是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在汉代,天一黑,绝大多数的人便什么也干不了了,只能是摸索着收拾一下,然后就休息了,这也是从地球有生命开始已经深刻烙印在基因当中的模式了,从养生角度来说,这种白天活动,夜里休息的模式人类已经是适应了几千年。 但是后世却不太一样,各种能源的运用,导致了夜以继日这个词已经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违反了潜藏在基因当中生物钟的修仙群众们,也等于是在透支着自己的生命…… 不过对于龚浚来说,现在有点觉得喜欢上了黑夜。 安静,远离喧嚣,就像是这一片的天地都是自己的…… 当然,这个是错觉,因为在龚浚身边,还有自己的一个小队的战友。 龚浚仰头看了看天上的上弦月,看见弯弯的月亮已经跑到了天边,即将消失在了天际了,心中估算了一下时间,然后转头低声吩咐道:“都再整理一遍装备,小心藏好……” 牛辅也是心粗,为了省事,便将营寨直接扎在了斐潜原先那个废弃的营寨基础上…… 说道这个营寨,其实也很有意思,原先斐潜扎下营地的时候王邑觉得不是很爽,但是后来却迫于形势不得不和斐潜合作,当获取了阶段性的胜利之后,这个营寨斐潜虽然已经将人撤走了,但是王邑又觉得公然派出兵卒或是劳役,去拆除曾经盟友的营地,这样子的行为似乎有些问题,于是干脆便置之不理,反正城中百姓有时候为了简便,也会到营地当中摸一些木料什么的,久而久之就逐渐残破,王邑就更没有放在心上了,却没想到牛辅一来,或许是统兵之人,判断营寨的地域的标准都是一样的,因此牛辅又看中了这个残破的营地…… 但是有一点不一样的是,牛辅的人数比当初斐潜来河东之时多了很多。 在河东安邑城下的时候,斐潜就算是后期加上那些招募了兵卒,也不过是两三千左右,然后又派了一些到陕津张辽立的营寨去管理渡河商队,还派出了一些去北屈,因此实际上驻扎在安邑的兵卒并不多,因此营寨也不是很大。 但是牛辅的人数几乎就是翻了几倍,又号称三万,自然也是要将营寨修建的更大一些…… 如此一来,原先斐潜和安邑城外的树林之间还有一点空地的,现在也就扎满了帐篷,属于营地的一部分了。 换句话说,牛辅现在的营地,虽然有砍伐一些树木,但是营寨的一边也几乎就贴着树林,这就给徐庶的谋划创造了一个机会。 龚浚手脚并用,麻利的爬上了一颗大树,在枝叶的掩护之下,借着天上残余的月色和牛辅营地当中的点点火把的光线,辨认和查看着牛辅营地内部的分布情况。 和斐潜当初一样,牛辅也将大营正面对着官道和安邑城门,而将辎重粮草等物资堆放在后营,也就是靠近龚浚躲藏的这个人烟稀少的树林方向,但是具体放在哪个帐篷附近,龚浚却不知道。 牛辅大营之内,有三队巡逻兵,一队常驻在营寨门口,另外两队在大营内来回巡逻,除了营寨大门的两侧,在营寨的四个角上,还额外修建了高高的哨塔,有兵卒在其中值守。 这个有些难办啊…… 营墙虽然不是很高,翻爬进去不是太难,这对于龚浚的整个小队来说都是简单之极,但是要在翻越营寨墙的同时,不仅要躲避哨塔上兵卒的视线,还要躲避好巡逻兵,不能让其发现,这个…… 龚浚估算了一下,翻越营寨的行为在时间上可能来不及,风险也太高了一些,估计爬到一半就会被牛辅值守的兵卒发现。 这样就不好办了啊…… 不能进营地,就意味着不能准确判断出牛辅究竟将粮草放到那一个帐篷内,纵然是自己放了火,但是不能准确的烧到粮草所在位置,就算是烧掉了几顶普通兵卒的帐篷,对于龚浚来说,也就是失败。 更何况牛辅在遭受了这一次袭击之后,必定会加强关注,也就意味着龚浚自己只有这一次的机会,难道要先在其他位置制造一点骚乱,然后吸引住了哨兵和巡逻队的目光,借机会混进营地? 但是这个度却不好把控,搞不好全营都惊动了,那就龚浚也等于是失败了。 正在龚浚有些为难的时候,一小队西凉兵举着火把在黑乎乎的营寨内出现,瞬时间就引起了龚浚的注意…… 第七一零章 营中的烈火 牛辅西凉兵,同样也是有战马的,而且数量也不少,因此营寨中携带的不仅有普通兵卒所需要食用的粮食,而且还有大量的干草…… 战马和家中散养的马匹不太一样,战马为了保持马匹的体力,必须保证战马有一定的膘,而一旦导致战马失膘,对于一只以骑兵为主要战斗力的队伍,恐怕就是一个灾难。 所以,当普通的兵卒睡觉休息的时候,还需要给战马再准备一些夜宵,主要还是大量的干草加上一些麦麸和豆子,这样才能持续的保持住战马的体力,更何况西凉的战马比并州马更加高大,胃口也自然更大一些。 龚浚就看到这一队西凉兵走到了后营的一个帐篷旁,然后在其中队长的率领下和似乎是军需官之类的兵卒交谈,便从帐篷内搬出了整捆整捆的干草…… 干草,必须是干燥并没有霉变的,麦麸和豆料也是,领队的兵卒从整捆的干草中间掏了掏,检查了一下草料等的质量,然后才和军需官交接,让兵卒运着草料走了。 夜半,给战马加餐。对于长期和战马接触的兵卒来说,给战马投泻药等等的行为其实不怎么靠谱的,除非是偷偷摸摸的避开这些兵卒投放,否则极易被这些已经熟悉了马匹习性的兵卒们发现,就连干草内潮湿霉变的都会被这些兵卒替大家伙们捡出来扔掉,更不用说那些泻药等有害物质了。 再加上这些可都是西凉马啊,个头大,脾气也暴躁,若是没有及时在固定时间吃到食物,多半就会吵吵个不停,如果吃完了宵夜,马匹下半夜自然就是消停了,也就可以好好的休息了,因此这些西凉兵也就在这个时间点出来伺候这些大爷们…… 龚浚再次确认了一下草料帐篷的位置,然后静悄悄的从树上溜了下来。 干草,最好的易燃品。 再加上助燃物。 按照中郎的说法,猛火油。 名头很响,但是实际上就是普通植物油、石油加上沥青的相互调和在一起的产物,介于固态和液态当中,有非常强的附着性和易燃性,不彻底烧完,便是绝对不会熄灭,就算是用水泼都没有多大的用处,唯一的办法就是用沙土掩盖…… 但是问题是,现在汉代的人多半不懂这么处理这个玩意儿。 连龚浚在内,十一个人,每个人都有这样的一个装满了猛火油的小陶罐,虽然量不多,但是一旦罐体破裂,喷洒出来的话也是能覆盖一片区域的。 龚浚向后招招手,然后将手下召集起来,作为斐潜手下的专职于黑夜当中活动的特殊兵卒,他们身穿黑色的衣袍,就连兵刃要么是用黑漆涂抹,要么是事先用火焰熏烤过,加上又躲在树影之下,如果不是走到近处认真观察,未必能够将其分辨出来。 龚浚压低声音,向周边的一个兵卒稍微比划说道:“隔了营墙这里,大概八十步,有十来个聚在一起的帐篷,就是囤放粮草的地方……二狗子你上树也去看一眼……” 被称为二狗的兵卒也点点头,静悄悄的爬上了树。 龚浚压低了嗓音,说道:“……有两个木头架子吊起来的火盆,在后面还有两个守卫的兵卒……看到没有?” 二狗子低声说道:“看到了……” “好,下来吧……必须一发就中,有没有问题?”龚浚继续低声问道。 二狗子是龚浚手下弓箭最好的,和龚浚自己相差不多,因为后营粮草处有两个站岗的兵士,因此就必须一次性将两名兵士先行射杀,这样等到龚浚点燃了帐篷之后,才不会第一时间有兵卒示警,也只有这样才能让火焰燃烧到不能控制的地步…… 二狗子裂开嘴,嘿嘿笑了两声:“才八十五步,要是再射不中,你说让我二狗子的脸往哪放?” “少他娘的瞎咧咧,射中了自然算你一功,但是要是射不中,误了事,小心老子拿鞭子抽你!”龚浚小心的再次确认一下。 “行了,队率,你放心吧,没问题!” 八十步,如果是用弓箭的话,因为在初春的夜晚也还是有一些风的,所以要射中不难,但是要一击毙命,就有一点风险了,但是这一次因为斐潜的铁弩已经研发出来了,作为龚浚自然是装备齐全了。 对于铁弩来说,八十多步就是在平射区,几乎不需要太多的调整量,再加上弩矢比箭矢要短,受到风的阻力也相对小一些,最重要的是弩可以蓄力攻击,又有望山可以静止瞄准,所以二狗子也敢拍胸脯保证。 龚浚说道:“好,再等半个时辰,便动手,二狗子和我上树先射人,然后再射帐篷,其余人在树下帮忙点火上弦……” ×××××××××××××××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伴随着战马进食完毕,大营内的声音慢慢的减少下来,四周只能听到一些不知名的虫子在唧唧歪歪的鸣叫着。 看守着粮草的两个兵卒抱着长枪,将两只手拢到一起,又冷又困,他们要值守到丑时,才有人来替换,然后他们可以在天明前再迷瞪一个时辰左右。 夜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就连火盆里面的木柴都差不多烧完了,火焰逐渐缩小,忽闪忽闪,摇摇晃晃…… 忽然之间,一个尖锐的声音刺激了守卫的耳朵,在其混混沉沉的大脑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只漆黑的弩矢已经到了面前! 弩矢强大的威力直接就像是在空中猛里挥出的榔头,直接蛮不讲理的击中了守兵的面门,透骨而入,带着守兵的身躯向后抛飞…… 伴随着守兵的尸首和长枪砸到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接二连三的弩箭带着已经被点燃的小陶罐从夜色当中飞出,在漆黑的空中划出一个略弯曲的弧线,砸在了帐篷和周边的地面上。 陶罐在冲击之下瞬间就破碎了,强大的动能导致陶罐之内的猛火油四散飞溅,也同时把火焰带向了四周…… 火焰几乎是瞬间就沾染上了那几个搭建在一起的帐篷,烧穿了帐篷的毡布,点燃了在帐篷之内的粮草,就像是在大营中间夹起了硕大无比的篝火堆,红艳的火焰几乎就在十几个呼吸之间就冲天而起! 这么大的火焰,顿时不管是在营地门口,还是在大营四个角的哨塔上都发现了,顿时示警的铜锣声响彻了整个的营地,许多兵卒惊慌失措的钻出帐篷,目瞪口呆的望着后营的熊熊烈火,然后才在底层士官的号令下像是无头苍蝇一般到处找灭火的水源和工具…… 牛辅在睡梦当中也被嘈杂的声音惊醒,猛地从床榻上一个跃起就要向外冲,但是立刻又退了回来,将原本垫在头下做枕头的战刀一把抓在手中,刷的一下抽了出来,然后才用刀挑来了帐篷的门帘,走出了帐外。 “将军!后营走水了!”一名亲卫见到牛辅,连忙禀报道。 牛辅一扭头看见后营的火光,脸色瞬间就白了:“赶快救火!” 亲卫连忙答应一声,往后营狂奔而去,但是很快又哭丧着脸又跑了回来,略带了些惊恐的说道:“将军!这……这火居然水浇……不……不灭!不灭啊!” “啊?什么!?”牛辅瞪大了双眼,看着后营那边红彤彤映照了半天的火焰,脸色却越来越白…… 第七一一章 三方的对应 对于牛辅来说,昨夜损失的不仅仅是粮草,更是整个军队的锐气。本来牛辅就是为了粮草才来到了河东,结果昨夜一场无名大火,不仅烧掉了从陕津一路搜刮过来的粮草,甚至也损失了原本的储粮…… 更过分的是,牛辅他一口一个老先生,恭恭敬敬的供奉着的筮者也在昨天晚上的混乱当中,静悄悄的消失了! 快到天亮的时候,牛辅才刚刚整理好大营,用从烈火当中抢救出了的一些粮草做了早脯,稍微安顿了一下兵卒,却又收到一个消息,护匈中郎将斐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率部抵达了安邑,已经在安邑城外列阵,正在组装攻城器械…… 攻城器械当然不是用来帮助牛辅进攻安邑的,相反,牛辅的大营虽然是扎得不错,营寨寨墙由粗大的木桩加上泥土构成,对于一般的兵卒来说确实是难以破坏,但是在攻城器械面前,不说投石车了,就连一般性的普通那个冲车都抵挡不了几下。 “有多少兵力?”牛辅咬着牙问道。这个斐潜也太会挑时间了吧,刚好就在这个节点出现了。 “禀告将军,约有三千步卒,带着辎重车正在结阵,没有看到骑兵……” “结车阵?”牛辅重复了一下,“没有骑兵?” 护匈中郎会没有骑兵? 这明显不可能,但是这个斐潜,又将骑兵放在了那里? “将军……将军,我们应如何应对?”禀报军情的军候试探的问道。 “……迎战……击鼓,聚将,迎战!”牛辅明白,如果自己龟缩在营地之内,而被斐潜堵住了营寨门口,不仅是被动挨打的局面,更重要的是自己的骑兵除非自己动手拆除营寨寨墙,否则根本出不去,又怎么发挥出骑兵能打能跑的优势? 步卒对抗骑兵,借车阵进行防御是最正常不过的做法了,但是一般的车阵对抗胡骑来说效果是不错,然而要对抗自己的铁骑,呵呵,这些年在自己手中破开的车阵没有上百也就几十了,三千步卒车阵,护匈中郎将你还真是看得起我! 管他将骑兵置于何处,先破了眼前的车阵再说! 牛辅一声令下,顿时大营之内轰隆隆的战鼓擂响,西凉兵卒暂时抛下了相互之间的窃窃私语和对于未来的忧虑,抓起武器,顶盔贯甲冲出了大营,也迎着斐潜部队开始列阵。 牛辅来到阵前,打量着斐潜列好的阵型。二十几辆沉重的辎重分成两列,交错着横向排列,挡住了牛辅的视线,虽然车阵之后人影晃动,但是具体情况却看不太清楚。 在车阵的后方立着一个简易的木质高台,在高台上立着一杆三色大旌,应该就是这个护匈中郎将斐潜指挥所在了。 牛辅暂时将兵粮等等的烦心事抛在脑后,专心在眼前的即将展开的战场上,眯缝着眼睛往斐潜车阵的两边瞄了瞄,车阵的左边仪仗着安邑城,虽然有一小片空地,用骑兵冲击的话也是可以,但是却会受到车阵侧面弓箭手和安邑城头弓箭的双重打击…… 而车阵的右侧依托的则是一片树林,虽然不是非常茂密,但骑兵想要在其中快速穿行也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 ××××××××××××××××××× 斐潜和徐晃立在临时搭建起来的车阵后方的高台之上,也在尽力的眺望着远方开始列阵的牛辅部队。 一阵风袭来,将斐潜和徐庶披着的大氅吹得飘荡起来,高台之侧的战旗也在风中尽情舒展着身躯,长长的尾翼摇曳着。 “元直,你觉得这个牛将军会选择那一边进行突破?”斐潜问道。 斐潜随口问着,心里并没有对于牛辅的方向选择有多大的担忧,而是在想着下次要不要搞个羽毛扇? 羽毛扇这玩意,除了装扮效果一流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其他的用途,夏天拿着扇风未免太热,冬天拿着又太冷,难道还是说有什么我说不知道的附加提升效果? 徐庶倒是根本不知道斐潜脑袋里面在瞎想着什么,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如果是一般将领,多半会选择从安邑城下的这一块空地突破,但是这个牛将军好歹也是多年战将,所以应该会反其道而行之,从树林杀出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不过……”徐庶微微笑了笑,说道,“其实他选择那边突破的都是一样的……当然,在此之前肯定会正面强攻一波试试我们的成色……” 车阵左侧的空地,看起来像是只要顶着侧面安邑城的攻击就可以了,但是实际上看似平坦的土地上,却有一大片区域布满了碗口大小的陷马坑,再加上还有星罗棋布的铁蒺藜,真要是西凉兵选择这一边进行对车阵侧击,恐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 安邑城头上,王邑带着郡兵也在紧张着注视着城下双方的变化。 昨夜牛辅营地莫名的一场大火,同样也折腾得王邑一夜没睡好。 在收到了斐潜派人射进城来的书信之后,虽然按照斐潜的吩咐做了一些准备,但是能不能成,王邑心中也是没底。 西凉兵在平地上的正面攻击力有多强自己也是完全了解,否则也不会龟缩在城内不敢出城野战了。 斐潜的兵卒能抵抗得住西凉骑兵的冲击么? 要是斐潜输了,会不会让牛辅更加的嚣张,自己又要怎么处理应对? 王邑的心七上八下,虽然知道斐潜的额外要求是后手的准备,但是要是眼前的车阵被打破了,有再多的后手又有什么用途? 王邑趴着女墙,因为高度的关系,多少能看得到斐潜车阵后面的一些布置…… 这个斐潜车阵之间的缝隙也太大了吧? 那些身穿重甲兵卒看起来还不错,但是数量也不多啊…… 后面的那些是弓箭手? 这样的配置能抵御得住? “箭矢呢?怎么才这么一点?再去取一些来,还有擂木滚石也再搬一些来!”王邑皱着眉头,缩回了身躯,然后看着城头上堆放的器械,高声催促道。 王邑想来想去,也没觉得斐潜这个单薄的双重横向车阵怎样才能抵抗住西凉铁骑的强大冲击力,但是眼下到了这个时候,也就只能多少在城头上给予一些支援了,要让自己带军出城迎战西凉骑兵,王邑还是做不来的…… 第七一二章 进攻的前奏 安邑城下,对峙的双方并没有派出什么人进行阵前喊话什么的,也并没有出现电影电视上所谓的将领巡查前线激励打气的场面…… 打得赢自然就是老大,根本就不用多说,而打输的人,自然是说得再多也没用,能动家伙的时候绝不瞎**,瞎**的人多数都不敢动真家伙。 当然,阵前激励也是不靠谱的,万一大将在前方激励到一半,对方直接冲上来怎么办?煽情正煽到一半,还没有进入G点呢,结果对方上来了,是选择不管不顾继续煽情下去,还是中断? “步兵阵上前!弓箭手上前!射阵脚!”牛辅发布着号令,然后扭头喊道:“攴胡赤儿!带着你的人,上前进攻!” 攴胡赤儿答应了一声,然后拨马到了自己的部众之前。 “该死的,饭都没吃饱,又是我们先上……” “就是,老子还饿着呢!让吃饱的那些汉人先上啊!” 听到了号令,攴胡赤儿的部众不由得纷纷抱怨道。昨夜的一场大火,粮草抢救出来的也不多,乱纷纷的又折腾了大半夜,导致做早脯时间都晚了,也就只能先保证西凉兵,而像攴胡赤儿这样的胡人,就要往后排,结果没等胡人全部吃上饭,斐潜的部队就来了…… 攴胡赤儿一瞪三角眼,骂道:“都闭嘴!等打完了就吃!一顿不吃饿不死你个兔崽子!老样子,上前试探,纳古,你带着人往前!先拉掉拒马,我带着人随后!” 攴胡赤儿心里有怨言么,当然也是有的,不过现在是在战阵之前,违抗军令都不用对方动手,执法军官就直接会上来剁掉自己的脑袋。 纳古呼喝一声:“儿郎们,走上一趟呦~~” 胡人骑兵呼啸着,列出了一个散乱的阵型脱离了牛辅的战阵,往斐潜的车阵前扑去…… 这是西凉兵的惯例,也是整个进攻的开始。 因为现在斐潜的车阵左右两翼等于是固定不动的,一边是大树林,一边是安邑的城池,要实现完全躲避斐潜部队的视线,绕到斐潜的车阵后方进行攻击实际上不怎么可行,真要是那么做的,等绕后的部队到了,前方的战斗估计也差不多已经决出胜负了,因此是属于毫无意义的行为,还不如试探一下是不是可以从车阵的侧面有没有什么突破口来的实际一些。 况且斐潜的车阵人数并不多,并且牛辅也不清楚斐潜是不是派遣了骑兵在企图绕到他的后面进行攻击,再加上自己这一方可以说已经是断粮了,因此牛辅决定要以最快的速度完成战斗,然后挟持着胜利的威势,让安邑城中奉献出粮草来,才是最佳的选择。 牛辅看着稀稀拉拉的胡人策马前冲,微微侧头和一名军候交待了一些什么,军候点点头,静悄悄带着一队骑兵,趁着前方的胡人骑兵吸引住了双方的视线,悄悄的溜进了侧面的树林当中…… “对方上来了!胡骑在动!弓箭兵准备!刀盾手准备!”军候凌颉扭头看了看高台之上的挥舞着的战旗,大声的号令道。 军候凌颉正指挥着兵卒进行结战的准备,忽然听到铁甲的相互碰撞声音传来,身旁光线一暗,一扭头,看见身穿重甲的魏都来到了身旁:“魏黑子,你跑来干啥呢?!还没到你呢!” “俺知道!就是坐不住,上前来看看,你继续,莫理会俺。”魏都一边瓮声瓮气的说道,一边往前眺望着。 “那你往后面站点,那么大一块,挡着我了!”军候凌颉无可奈何的说道,这么大一个黑塔站一边,顿时失去了半边的视野…… 魏都“噢”了一声,然后才往后走了几步,沉重的铠甲似乎对他的行动没有造成任何阻碍,要不是地面上踩出来的深脚印,没准都不会认为他身上穿了近五十斤的重甲。 军候凌颉看了一眼地上的脚印,不由得低声嘀咕了一句“这个黑蛮子”,然后就又将注意力放到了阵前…… 与斐潜部队兵卒的轻松和自信相同,牛辅的兵士也觉得自己的兵势是占了上风的,因此在牛辅弓箭手的抛射掩护之下,攴胡赤儿也带着其余胡骑慢慢的跟在了纳古的后面,向着斐潜的车阵扑去。 牛辅方面的弓箭,当然起不了什么强大的杀伤作用,但是用来牵制对方弓箭手和掩护胡骑的冲锋也是足够用了,高高抛射出来的箭矢,越过了冲锋的胡骑头顶,然后带着呼啸的死亡气息往斐潜车阵后面的步卒头上扎去…… “举盾!”军候凌颉大声吼叫着,然后抓起一旁的盾牌刚想顶到自己的脑袋上,却觉得手中一轻…… “你专心下令,俺帮你拿着。”魏都捏着盾牌,轻松无比的举到了凌颉的头顶上,嘿嘿笑着说道。 军候凌颉也笑了,说道:“成啊,魏黑子,等打完了回平阳请你喝酒!” “那感情好!”魏都笑着,然后将自己的面罩往下一扯,盖住了面庞,微微低头,顶着箭雨就这样站着,对于身着重甲的魏都来说,像这种程度的弓箭抛射,就像是被小石头砸一样,完全就不当回事。 黑压压一片箭雨落下,扎在了车阵上,叮叮当当的就像是从空中落下的冰雹,除了几个倒霉的家伙不小心被射中了暴露出来的手臂脚背位置之外,并没有造成多大的伤害。 “弓箭阵前一百五十步两轮抛射!上箭,准备~~”军候凌颉盯着空中的落下的箭雨,判断着其中间隙,号令道。 又是一轮箭矢落下…… “落盾!射!”军候凌颉大吼道,“上箭~~射!举盾!!” 一片片的鱼鳞一般覆盖在兵卒头上的盾牌瞬间张开了,就像是绽放的瓣瓣花朵,露出了在盾牌之下的弓箭手。 几乎是在同时间,嘣的一声,弓箭手们完成了从半开到满弓再到射出箭矢的动作,然后又迅速的抓起插在脚边的箭矢,再次开弓射出,然后重新弯下腰…… 片片鱼鳞状的盾牌又翻转起来,覆盖到了兵卒头顶,迎接着下一轮牛辅的弓箭兵射出的箭矢…… 长期训练之下,配合默契的兵卒就像是有条不紊的机器一般,在军候凌颉号令中,短短的几秒钟时间就完成了一次刀盾手和弓箭手的相互配合。 第七一三章 进攻的节奏 抛射,在多数情况下是不用太过于精准度的,只需射击的速度和覆盖的面积,这一点对于牛辅的弓箭手,还是斐潜下辖的弓箭手,都是一样的。 然而不一样的是斐潜这一方有辎重车还有刀盾手可以依托,而牛辅这个方面冲杀出来的胡人便只有速度可以凭仗了…… 当然,还有运气。 运气这个玩意相当的玄妙,就像是后世斐潜看过的一系列讲述死神因果的电影,上一部怎么惊险都死不了的主角,在下一部影片当中第一个死了…… 斐潜看着被反击的箭雨射倒了一部分的胡人骑兵,问徐庶道:“元直,你说要不要多放点胡人进来?”这些胡人虽然属于西凉兵系列,但是并没有像西凉兵那样具备较为完整的铠甲,因此在弓箭对射当中比较的吃亏,中箭的基本上都是负伤,有的甚至是直接落马。 徐庶捏了捏胡子,想了片刻,然后说道:“如此便撤下一半的弓箭手如何?” 斐潜点了点头。 高台之上的掌旗兵便迅速挥舞起旗帜来,将号令传递到前线。 虽然撤下一半的弓箭手,会给阵前的步卒带来更大的压力,但是斐潜的主要目标并不是这些胡骑,而是在牛辅阵型后方的那些西凉骑兵。 如果让牛辅觉得用骑兵冲锋在箭雨中太过于吃亏,那么自然会调步卒上前进行挤压阵线,最后才会将西凉骑兵投入战场,做胜负手,如此一来对于斐潜的步卒消耗反而是更大…… 军候凌颉虽然不是很理解中军指挥发来的命令,但还是立刻执行了,“弓箭前军撤离!长枪上前!” 顿时稀疏了不少的反击箭雨让西凉胡骑们更加的兴奋起来,纳古挥舞着战刀,顶着箭雨大声嚎叫着:“套索!拉开拒马!” 旋即几名侧面的胡骑冲了上来,从马匹侧面取下了套索,挥舞了两圈,然后准确的套中了车阵前方正面的拒马,旋即立刻往斜刺里兜去…… 虽然斐潜车阵前的拒马也是有钉入土里的,但是并没有像北屈那样进行多层的夯实,因此在纳古付出了十几名胡骑代价之下,辎重车前的拒马要么被扯得偏离了原本的位置,要么直接被拖走,正面区域的拒马线顿时七零八落。 攴胡赤儿见状,哈哈笑了一声,将战刀举起,在空中斜劈了几下:“到我们了!儿郎们!上啊!” 大队的胡骑从缓行状态便成了小跑,然后在几个呼吸之间便提升到了全速,冲着被纳古拉扯破坏的口子而去。 战场之上,瞬间近就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西凉胡骑根本不需要在战场上临时号令,直接自发的形成了一个个小小的冲锋阵列,就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叉子,恶狠狠的扎了过来。 箭雨还在继续,牛辅的弓箭手在胡骑冲到阵前的时候为了防止误伤,已经停止了抛射,而进行接手持续射击的则是胡人的骑兵,同时斐潜的弓箭手也全速推到了后线,正在越过车阵对于胡骑射击…… 但是现在,弓箭已经不是战场上的主角了,而相互之间的短兵相接,才是真正的血肉磨坊。 “杀!” 双方的兵卒几乎是同时间大声呼喝起来,在这个时刻,对于第一线的双方兵卒来说,他们已经听不见任何的声音,也看不见任何其他的东西,在他们的眼中,只有在对面的敌手,或者他倒下,或者自己死去,再无第二种选择…… 在这一刻,生命是如此的廉价,唯一的价值就是在自己的生命结束之前,终结对方更多的生命。 马蹄如雷,胡骑尽可能的操纵着马匹,避开和辎重车相撞,但还是有一些胡骑或许是因为转向不及,或许是为了展示自己的武勇,竟然纵马撞向了辎重车! “喀喇喇”的骨裂声音之下,撞击辎重车的胡骑竟然就像是撞到了坚固的山石一样,只是将辎重车的表面撞得凹陷了一些,略微晃动了两下,原先预想当中的木板断裂,车辆侧翻的结果根本就没有出现! 攴胡赤儿定睛细看,然后愤怒的大吼道:“避开车!别直接撞!那是铁板!他娘的居然是铁板!” 汉人竟然已经奢侈到了这种地步么? 竟然拿铁板防御辎重车! 还将辎重车用木桩钉在了地上! 辎重车之上居然铆钉上了黑乎乎的铁板,认真看当然是能够分辨出来的,但是在战场之上,又要盯着对手,又要躲避箭雨,哪有人会去注意从头到尾都静静的矗立着的车面板? 虽然吃了一个闷亏的胡骑不敢再和铁板辎重车硬扛,但是在气势上并没有多少缩减,便纷纷控制着马匹顺着车阵的缝隙之中冲杀进去,将骑术和凶残发挥到了极致,近身的挥舞着战刀左劈右砍外带马撞,而远在外层的则是抽箭搭弓朝着斐潜的步卒释放冷箭。 然而斐潜步卒的强悍也远远超出了攴胡赤儿的意料,虽然被胡骑突入了车阵,但是沉重的辎重车就像是一块块巨石,使得胡骑原本结成一体的冲锋阵型不得不被迫分成了更细微的零星小阵型,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梳子一样将更多的胡骑挡在了车阵之外,而只有小部分的胡骑才能冲进去肉搏。 配合默契的刀盾兵和长枪兵虽然有的被战马冲撞得连连后退,甚至整个人都被撞飞倒地不起,但是结成阵列的他们很快就有后来的人补位,和胡骑就在车阵前相互拼杀,战场之上一时之间就胶着起来…… 胡骑有几次成功的突破了车阵兵卒的封锁,甚至将第一列的车阵当中的几个辎重车挤压掀翻在地,露出了第二列的车阵,但是很快就被斐潜后方补上的预备队伍给截杀当场,没有能够扩大战果,也没能够将斐潜兵阵完全的击溃。 而斐潜的步卒也似乎有着坚强的韧性,眼看着车阵前的战线摇摇欲坠马上就要垮掉了,但是下一刻还是在哪里摇摇欲坠…… 牛辅一直都在仔细的观察着斐潜车阵。 居然在胡骑这种程度的攻击之下,就已经是被欺近了车阵,甚至还有不少胡骑可以冲了进去,虽然没有取得什么多大的战果,但是也体现出斐潜车阵的防御力也就这样了,虽然还算是不错,但是在西凉铁骑面前未免太不够看了…… 胡骑和西凉铁骑的正面冲击力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的,这一点牛辅很坚信,这样看起来已经是极力维持的阵线,能挡着住胡骑,也绝对是挡不住西凉铁骑的撞击的。 既然已经探查除了斐潜的战力,牛辅觉得没有必要派遣步卒上前了,两翼因为地形限制骑兵队伍施展不开,正面如果再拥堵上步卒,那么骑兵可以腾挪的余地就更小了。 牛辅估算了一时间,从侧翼树林当中摸上去的骑兵也应该到位置上了,便下令道:“让胡骑转向从空地侧面包抄,让出正面!铁骑列队准备!” 第七一四章 进攻的变奏 至于安邑的兵力,牛辅完全看不上眼里,王邑要是有那个胆量,早就该出击接应了,结果到现在都没有任何的动静,连一根箭矢都没有射出来过。 早点将这群不长眼的家伙收拾完,还需要找安邑的王邑要粮草呢!否则今天晚上晚脯大家都去喝西北风啊? 围城,是代价最小,收获最大的战法,只要粮草能支撑得住,围城比攻城更合适,因为这样能得到一个比较完整的城池,伤亡也比较小,同时,只要是不发生正面的冲突,城池一方投降了,也多半可以得到一个比较好一些的待遇。 围城,斗得更多的是心智,比的是耐心和综合实力,牛辅到安邑来是要粮草,也不是想要拼个鱼死网破,然后导致安邑走投无路之下把粮草也玉石俱焚了,所以对于安邑围而不攻,但是这个也是有限度的,如果安邑城池当中的河东太守王邑再不识趣,牛辅也不介意给王邑一些颜色看看…… 当下,眼看着斐潜战阵勉励维持,摇摇欲坠,此时以雷霆之势大破车阵,岂不是最好的展现给王邑的佐例? 若是王邑再不服从,今天斐潜的车阵下场,就是明日王邑你的下场! 因此,牛辅干脆就准备正面和侧翼同时进攻,一举利用西凉铁骑的强大冲击力,直接锤破斐潜车阵,结束战斗! 说不定还可以一举将斐潜擒获,据说平阳内也有不少的粮草货物啊…… 其实斐潜和徐庶商量制定下来的就是最古老的鱼鳞阵,只不过略变异了一些而已。 春秋战国时期,鱼鳞阵主要的进攻角色由战车来当任,快速冲击的战车将敌方的步卒切分成为零碎的小块,然后这些小块又被战车与战车之间的配备的步卒碾碎 斐潜的车阵则是反过来的运用,动的不是斐潜的鱼鳞阵,而是西凉牛辅军,一波波的骑兵如同潮水般的涌来,却在战阵之前被分裂开来,并不能形成完整的冲锋力度。 站在高台之上的斐潜和徐庶,始终在维持着整个阵型的平衡,既不多添加人手,也不让胡骑能够将阵型撕裂…… 虽然这样一来,在阵前交战的刀盾手和长枪手损伤逐渐的不断增加,但是斐潜还是忍耐了下来,因为这些伤亡,实际上也就是抛出去给牛辅看的诱饵,若是诱饵不够香脆,不够诱人,又怎么会让牛辅上当? 随着牛辅的号令发出,胡骑开始逐渐整队,往边上撤开,让出了中间的通道。 徐庶高兴的一击掌,说道:“好!终于出动了!” 斐潜看见战场终于是朝着自己想要的方向发展,也是舒出一口长气,让掌旗官打出旗号,做出相应的部队调整。 随着西凉铁骑出动,大地轻微的开始震颤起来,声如闷雷,低沉而让人心神动摇。这种颤动与胡骑奔驰的时候明显感觉不同,胡骑的战马跑起来都是各自按照各自的节奏来跑,马蹄声是杂乱无章的,但是西凉铁骑的马蹄声却几乎步调统一,敲击在同一个点子上,导致整个大地的震颤越来越明显,闷雷也一阵赛似一阵。 渐渐的,在战场上的每一个人都能清晰的感觉到大地的颤动,握在手中的长矛也开始跳动起来,麻酥酥的感觉从手掌心传到肩膀,与脚底传上来的震动汇聚在一起,涌向心脏,冲上头脑,化作一阵阵寒意,这种气魄就连安邑城头的王邑脸色都有一些微变。 “西凉铁骑上来了!快拉起铁索!快!”军候凌颉趁着胡人骑兵退下去的间隙,大声的号令着,因为长时间的发阵前指令,凌颉的嗓子都有些沙哑了。 原本藏在第二列的辎重车下方的泥土中的铁索在绞盘的作用下被绷直了,升到了一米左右,这是一个相当尴尬的高度…… “弓箭分开左右……”军候凌颉抓紧机会取下腰间的竹筒,灌了两口水,润了润干涸的嗓子,“……弩兵向前!射击准备!” 一直潜藏在斐潜部队后方的弩兵终于露出了锋利的獠牙,经过斐潜的设计和黄氏工匠的改良的铁弩,也终于正式在战场上揭开了面纱。 轰隆隆的西凉铁骑转瞬间就越过了双方阵前的空地,将战马的速度提升到了极致,就像是汹涌澎湃的洪水一般,铺天盖地的朝着斐潜的战阵涌来! 因为地形的关系,斐潜一时之间也没有办法找到什么都刚刚好的位置,因此斐潜的弩兵并不能形成多个层面的打击只能是在刀盾手的掩护之下,排成了相互之间略有交错的队列。 几乎是在弩兵阵列表示当中准备完毕的旗帜才刚刚举起的时候,战鼓声一变,变得急促如雨,军候凌颉也几乎就是在听到战鼓指令的同时,就下达了射击的号令。 伴随着战鼓声的变化,在各个队列当中队率重复号令声中,强弩手扣动了弩机…… 第一列弩手射出弩矢,立刻下蹲开弦,于此同时第二列的弩兵射出了弩矢,然后就是第三列,第四列…… “蹦蹦蹦——” “嗖嗖嗖——” 炒豆子一般的声响,三十和五十炼的钢片完美展示出自身拥有的弹性,当弩矢在悬刀的释放之下破空而出的时候,就发出了渴望血肉的尖啸,就像是弹奏出一曲死亡的变奏曲,恶狠狠的朝着牛辅西凉骑兵扑去! 牛辅率领的当然不是装备最强的飞熊骑兵,那是董卓才有的亲卫兵卒,只有董卓亲征的时候带伴随在其身侧出阵。当然作为董卓的女婿,牛辅自然也尽可能的像董卓飞熊军靠拢,但是只有最外层的骑兵装备了铁札甲的马铠,而其他的骑兵最多也就是披上了皮质的马铠甲。 但是就算是如此,一般性的弓箭对于这些身着马铠的骑兵来说,基本上就杀伤力骤减,基本算是可以无视了,因此也正是西凉铁骑纵横西羌的根本原因…… 不过现在在风中传来的尖啸,却让在西凉骑士形成的巨大锋矢阵型当中的前沿基层兵士长官脸色一变,立刻发出了凄厉的吼叫声: “举盾——” 几乎所有的骑兵都不约而同的冲着车阵方向举起了手中的骑盾,盖住了战马和自己的头部…… 第七一五章 进攻的终奏 能担任基层士官的兵士,大部分都是在战阵血海当中拼杀出来的,因此对于危险的降临有极其敏锐的触觉,当风中的弩矢破空的尖啸传来的时候,这些老兵立刻察觉到了不对,立刻举起盾牌护住自己和战马的头脸。 然而这样的举措在强弩面前几乎是徒劳的,与大多数箭头不同,三棱弩矢从它诞生的那一天开始,就是为了破甲而存在的,优质的钢铁弩臂赋予了弩矢强大的动能,与弓箭的箭矢相比,就像是普通子弹和穿甲弹的区别…… 遇盾,便是盾碎! 遇甲,便是甲破! 遇到血肉,便是血肉横飞! 如同洪水一般倾泻而来的西凉骑兵,就像是拍击到了突出海面上的礁石,瞬间撞出了漫天红色的血雾,连人带马直接就被弩矢扫倒了一片! “加速——” 西凉骑兵的前沿士官扯着脖子喊道,这就是骑兵的宿命,要么就在冲锋的道路上取得胜利,要么就在冲锋的道路上死去…… 伴随着这一声厉啸,几乎所有的西凉骑士都不约而同的再次鞭笞战马,提升速度,尽可能的缩小着自己在正面的面积,迎着如蝗飞来的弩矢,迎着死亡,向前狂奔! 然而马蹄更急更密,却已经失去了最初一往无前的气势…… 如果有良好的地形,有充足的阻挡物,看着现在的弩矢的杀伤力,斐潜甚至觉得可以将这些西凉的骑兵全部射杀在冲锋的道路上,但是很遗憾,自己这一方的弩兵数量上还是略少了一些,导致还是有西凉骑兵顶着弩矢逼近了军阵。 “令陌刀上前!”斐潜再次将自己的另外一张牌面摊到了战场上。 “魏黑子,到你上了。”军候凌颉见到了高高举起的飞虎旗,转头对着魏都说道。 早就已经待命许久的魏都哈哈一笑,举起可长长的陌刀,长啸了一声:“陌刀在手!” “百战百辟,有我无敌!”更多的重装甲兵吼叫着,站到了车阵之后替代刀盾手成为了第一道防线,但是陌刀兵并不是直接站在车阵前,而是站到了辎重车的后面,背靠背,用长长的陌刀封锁住了辎重车相隔出来的间隙通道…… 牛辅的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个斐潜既然隐忍如斯!之前宁可冒着随时被击破阵型的风险也不将弩兵暴露出来,直至现在才给自己猛然一击! “吹号!让攴胡赤儿和张校尉同时急攻军阵两翼!务必一举破阵!”到了眼下的这个局面,如果将兵卒收回,也就等于是之前兵士就白白损失了,这对于牛辅来说,也是绝对不可接受的,因此牛辅也只能像是一个赌红了眼的赌徒,将自己手中的牌面全部押了上去…… 在斐潜右侧的树林当中,已经静悄悄潜藏许久的张济翻身上马,呼啸一声,便带着骑兵开始在树林当中穿梭着小跑起来,准备猛然间出现在斐潜军阵的侧面,狠狠的去捅上一刀! 眼见就快到了树林边缘,张济刚刚张开嘴,准备发出加速的号令…… 猛然之间前方的骑兵就像是撞上了一面无形的墙壁一样,不知道为何竟然纷纷惨叫出声,落下马来! 有的骑兵甚是瞬间头颅就被斩断,高高抛飞的脑袋落在林间的地面之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喷涌着鲜血的无头身躯跟着马匹腾跃了几下之后才噗通一声落地…… 但是奇怪的是只有骑兵落马,但是战马却安然无恙继续往前奔跑,甚至有几匹战马察觉不对之后又缓缓的转头兜了回来…… 有埋伏! 张济迅速拉住马缰绳,环视一周,在树林内斑斑点点的光线之下,却看不到任何的对方埋伏的兵卒…… 张济警觉的往前查探着,忽然眼前似乎有什么东西晃过,然后就是脸颊上一阵剧痛,啊呀一声跌下了马。 张济顾不得脸颊上血流如注,连忙翻身起来,才发现原来在他经过的树杈之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绑上了一根根黑色的线,横贯在两颗树中间…… 张济拔刀一刀斩下,伴随着“嘣”的一个金属交击的声音,黑线从中间断开,曲卷着往两边弹去。 “小心这些黑线!”张济大声喝道,给周边的骑兵提醒。 细细的铁线横拉在略高于马头一点的位置,就刚刚好是骑兵的脖颈所在,加上林中斑驳不清的光影之下,不是临近了细看,根本就发现不了,若是骑兵纵马驰骋而过,等于就是将自己的脖子送到了横拉的铁线之上…… 越临近树林的边缘,这些黑线就越密集,高度也不断的变化,如此张济就根本没有办法加快速度了,只能是全员下马,骑兵变成了步兵,然后派人在前面不断的向空中挥砍开路,等到幸幸苦苦冲到林边的时候,一直保持着警觉的张济又闻到了一些让他心惊肉跳的味道…… 十几发火箭高高的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在了林边的地面上,几乎就是在转眼之间,烈焰腾空而起,形成了一道硕大的火墙,将张济向前的道路封了一个严实,并且迅速的向着张济兵卒的脚下蔓延! 几名西凉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沾染上了一些火油,顿时被火焰引燃,惨叫着慌忙拍打,但是那里能够扑灭,几个呼吸之间就变成了一个火人,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声…… “撤!快撤!”张济此时以及顾不上什么牛辅的军令了,急匆匆的翻身上马,掉头狂奔而走,水火最是无情,岂能是血肉之躯能够抵挡的? 与此同时,在左翼准备进行攻击的胡骑又在小小的铁蒺藜面前吃了一个闷亏,要顶着身侧不停的投射过来的箭矢,根本就无暇躲避地面上的小可爱,要继续进攻,便只能是咬着牙不顾伤亡硬冲,还需要躲避那些在地的战马和胡人骑兵伤亡的尸首,等于就是失去了骑兵最重要的速度利器,成为弓箭手的活靶子,自己这一方面的胡骑可并没有像西凉骑兵那样的盔甲啊…… 望着前方一片区域地面上的密密麻麻的小黑点,攴胡赤儿虽然不知道什么是密集恐惧症,但是就觉得脊背上冒起了森森的凉意,不由得有些迟疑了起来。 安邑城墙上的王邑见到了斐潜竟然成功的将牛辅的骑兵阻挡在阵前,终于是放下了一直提着的心,望着斐潜阵中高高举起的飞鸟旗帜,挺直了腰杆大声的号令道:“打开城门!随马校尉出阵!”在斐潜列阵的同时,马延已经带着骑兵悄悄的趁着牛辅被斐潜等人吸引了视线的时候藏进了安邑城中。 安邑吊桥轰然落地,马延带着骑兵从城中蜂拥而出,斜斜的兜了过来,一刀就扎在了攴胡赤儿所带领的胡骑侧面! 攴胡赤儿的胡骑已经经历过了长时间的战斗了,又是屡次受挫,早就没有了一开始的精气神,才和马延率领的骑兵一接触,就像是热刀切凝油,瞬间就被杀得七零八落…… 马延将长枪一举,驱赶着胡骑往牛辅的本阵挤压过去。 其实一开始双方都是打着侧击对方兵阵的主意,只不过牛辅的布置完全在斐潜的算计之中,但是斐潜的布置却出乎了牛辅的意料之外。 牛辅愤怒的吼叫着,企图让胡骑抵御住马延的进攻,发现胡骑已经无法收拢的时候又连忙指挥着步卒要上前迎战,但是理想是好的,现实却依旧冰冷。 养精蓄锐已久的马延骑兵驱赶着胡骑,就像是草原上的牧羊犬驱赶着羊群,胡骑的秩序原本就是比较混乱无序,在败阵的时候更是像没有头的苍蝇一样乱窜,挟裹着牛辅本阵的步卒也出现了散乱。 原本西凉的步卒都是揣着袖子兴高采烈的看着一直高高在上的骑兵老爷们在阵前砍杀,等到发现势头不对的时候才变得有些慌乱起来,但是急转直下的情形让他们措手不及,才按照牛辅的号令转向对着马延进攻来的方向的时候,却迎来的先是自己这一方的胡骑踩踏和冲撞…… 失去了阵型的步卒根本就没有办法抵御马延势如破竹的进攻,牛辅绝望的嚎叫着,挥舞着战刀就要往前冲,但是牛辅的亲卫们见势头不对,便连忙拉扯住牛辅,护卫其往后撤退。 牛辅的中军大旗往后一动,紧紧盯着的马延顿时就发现,连声大喝起来,顿时周边的斐潜兵卒也一并欢呼起来,气势更旺。 原本就有些军心动摇的西凉兵听到了这个声音,不约而同的回头观望,看见牛辅的战旗斜斜的往后方快速移动,他们立刻傻眼了,浑身的气力就像是瞬间被放光了一样,纷纷开始掉头逃跑,片刻之后,西凉兵全线崩溃…… 见到牛辅本阵大败,西凉兵落荒而逃,斐潜顾不得形象,一屁股在高台之上坐了下来,吐出了一口大气。 徐庶却依旧巡视了一圈战场,然后问道:“中郎,要不要追击?” 是啊,还没有完全结束呢。 斐潜又站了起来,看了看整个的战场,思索着,现在这个局面,自己是追击好,还是不追击更好? 第七一六章 疯狂的追击 有道是穷寇莫追,但是实际上大多数的战争都是有追击的,并且绝大多数的伤亡都是在追击当中产生的。 曹操几次大胜,都是在追击当中产生的,偷袭乌巢后大败袁绍主力,追击俘虏了七万袁兵,然后坑杀了;跟马超的战役也是先败后胜,然后一路狂追,报了割须之恨;长坂坡更是一路狂追,追得刘备老婆孩子全丢下了…… 如果敌方阵型完整,撤退有序,那么追击比较有风险,但是像现在这样的零散四窜,同时又没有兵粮后援支持,不追击的就是犯傻了。 因此斐潜稍微考虑了一下,然后就下令交待马延一些事项,便让其带队进行追击,而自己则是带着步卒,收拢着俘虏,收拾战场,进驻原本牛辅的营地。 于是牛辅等人就彻底悲催了。 才刚惊魂未定的停下准备休息一下,收拢部队做一些调整,马延的骑兵就嗷嗷叫着出现了,高举着马刀,迅雷不及掩耳的杀了过来,那些才将脚从马背上放到地面上的西凉兵吓得立刻抓紧缰绳,翻身上马,继续逃窜…… 马延也根本不拦截,而是针对那些尚停留在原地进行抵抗的兵卒发起了进攻,这些一时头脑发热的家伙本来就不多,后来就越来越少了。 这些敢于抵抗的兵卒给予那些逃跑者心理极大的安慰,跑不过马延的追兵没有关系,只要跑在那些傻子前面就可以了…… 同样的过程重复多次之后,看到马延的战旗一出现,西凉兵上马就跑已经成为了一种条件反射,他们已经完激发不起斗志了,只懂得跑,继续往前跑,只要跑赢了最后一批队友,便又可以苟活一段时间。 河东从陕津一路而来,牛辅西凉兵原先抢了多少粮草,现在就多遭河东人的记恨,现在有机会跳出来打落水狗,不仅仅是王邑十分愿意做的事情,连一路上的被西凉兵打劫过得小坞堡的乡间豪右,也愿意出来捡点便宜,结果马延发现,虽然自己将部队分成了三个部分,持续不停地进行追击,但是似乎每一个部分的兵势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庞大了起来。 华夏人看见免费两个字就能爆发出来的激情,不管古今都一脉相承。 更何况西凉骑兵简直就是一个移动的金库啊! 牛辅作为董卓的女婿,着实也搞到了不少的好货,不管是战马还是战甲、战刀,都是上好的货色,若是逮到一个骑兵,上上下下将其行头扒光了,至少都可以换来普通百姓三口之家一年的口粮。 加上这一带区域也受到了并州民风彪悍的影响,看见疲惫不堪,惶惶难安落单的西凉骑兵,有一些看起来永远都是那么的憨厚老实的农夫,也盯着只顾得埋头喝水讨要吃食的西凉骑兵的后脑勺露出了一丝莫名的光芒…… 于是马延追击的队伍越来越大,人数越来越多,人踩马踏而激发起来的烟尘沿着官道就像是一条黄色的巨龙,张牙舞爪铺天盖地的冲过来,吓得西凉兵根本就无从分辨那些追兵当中是拿战刀的多还是那粪叉的人更多,只懂得望风而逃。 马延三个部队,轮流出击,从日中追击到日落,一路上根本就没有停下脚步,眼见天色实在是黯淡下来,马延这才逐渐收拢了部队,开始徐徐往安邑撤退。 牛辅的亲卫在追击当中也遭受了不少的损失,一些是为了让牛辅顺利逃离而战死了,一些则是在逃跑的过程当中走散了,现在依旧留在牛辅身边的,也就仅仅剩下十来个人而已。 听见远远后方喧嚣的追击部队的声音慢慢的沉寂下去,这些牛辅的亲卫才算是松了一口气,然后寻了一个路旁荒废的草棚,扶着已经有一些浑浑噩噩的牛辅坐下…… 早上还有近万的部队啊,到了晚上现在就剩十来个在身边,这种人生的大起大落,实在将牛辅打击得够呛,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 自己怎么就输了呢? 在派出西凉骑兵冲击的时候,牛辅还以为胜利的果子已经捏到了自己的手中,怎么一转眼这个甜美的胜利果实却变成了一泡马粪…… 想不通啊,牛辅坐着呆呆发愣。 但是亲卫却不能陪着牛辅一起发呆,从日出吃早脯到现在,已经过去七八个时辰了,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两三个亲卫凑到了一起,捡来了柴火,搭起了建议的炉灶,然后就有些为难了,没有锅,更没有粮草,这要怎么办? 就在此时,忽然道路传来一阵杂乱的马蹄声,牛辅亲卫吓得一哆嗦,连忙一脚踹灭了才刚刚点燃起来的小篝火,然后往草棚处就奔去…… “不是追兵!不是追兵!”有眼尖的亲卫已经认出来了,领头的人是攴胡赤儿。 跟在攴胡赤儿身边的胡骑也没剩多少,就只有二十来个,见到了牛辅亲卫,便纷纷翻身下马,停了下来。 “有吃的么?”几乎是同时间,双方的人问出了同样的话语。 攴胡赤儿咬了咬牙,然后对着手下说道:“杀一匹马吧……” 不然,还能怎样?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荒野之中一时半会哪里去找吃的?虽然旁边是有一条浅浅的小溪,但是并没有什么鱼虾,难道指望着喝水能顶饿? 撑过去,活下去。 攴胡赤儿听到马匹临时前的哀鸣,皱眉扭过头去,问道:“将军呢?” 亲卫将攴胡赤儿领到了牛辅面前,说道:“将军……将军,攴胡都尉来了。” 牛辅毫无焦距的眼神逐渐的汇集起来,然后脸上的肉忽然突突的跳了起来,猛然间站起身来一拳将攴胡赤儿打倒在地,然后一边拳打脚踢,一边吼叫道:“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 不肯承认失败的人总是希望能找到一个借口,眼见攴胡赤儿出现在面前,牛辅似乎是找到了一个承担这一次战败最好的出气口…… 亲卫慌忙上前劝阻,然后将牛辅和攴胡赤儿分开,劝慰攴胡赤儿道:“将军只是一时失了心……等过了陕津就好了……”弘农地面上还有西凉的部队,再不济还有派去进攻雒阳的李傕等部呢。 攴胡赤儿抹了抹被牛辅打出来的鼻血,闻言默然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说道:“……我知道,没事,没事……” 第七一七章 反叛的初始 夜已经深沉。 残破的草棚虽然不堪,但是毕竟还是一个遮风避雨的所在,因此自然是属于牛辅的,而其亲卫则是守卫在草棚周围,至于攴胡赤儿等胡人,自然是各自找个避风的角落蜷缩在战马的身边…… 攴胡赤儿睡不着。 纳古战死了,为了掩护攴胡赤儿他能够跑出来,留在后面淹没在追兵的马蹄之下。 部族走散了,现在身边的也就剩下二十来个人,其余的不知生死…… 接下来要怎么办? 跟着牛辅回弘农? 原本攴胡赤儿也是这么想着的,但是牛辅猛然挥来的一拳,却将这个想法完全打散了。 或许牛辅确实是在心情激荡之下做出的举措,攴胡赤儿也能理解,但是并不代表能够接受。 虽然胡人在西凉兵的层级不算高,也是时不时会遭受一些不平等的待遇,但是攴胡赤儿之前并不以为是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因为西凉兵强,至少比攴胡赤儿他要更强,所以服从强者,这是草原上的规矩,也是攴胡赤儿这些人的习惯。 原本董相国在的时候多好啊,虽然董相国身份尊贵,但是有时候还是会像一个胡人一样跑到他们的营地,然后和他们一起架起牛羊烧烤,大碗小碗的喝酒,兴致高的时候甚至会跟着他们一起在篝火旁跳舞…… 虽然装备什么的可能有一些差别,但是至少吃饱穿暖没有问题,偶尔还能喝点小酒,揣着发下来的兵饷摸到营妓的床头…… 那是一段美好的时光。 攴胡赤儿脸上浮起了淡淡的微笑,那个时候董相国还不是相国,但是那有什么关系,他们跟的是董相国,而不是相国。只要董相国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心甘情愿的扑上去,纵然对面是他们的族人,是西羌的大军。 攴胡赤儿觉得跟着董相国,就算是下一刻战死了,也值! 而现在…… 攴胡赤儿翻来翻去,始终睡不着。 死的人固然已经是死去,但是活着的人还是要考虑怎样才能活下去,就算是再艰难,再痛苦,也要活下去。草原上的汉子,死在床上是一种耻辱,就算是自己老得不行了,也要死在帐篷之外,更不用说去自杀的那些懦夫了。 死都不怕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所以攴胡赤儿要活下去,还要带着仅存的族人继续好好的活下去。可是现在的情况,似乎不怎么乐观。 虽然牛辅亲兵说牛辅只是一时之间失去了心智,糊涂了才会说出那样的话语,但是攴胡赤儿不敢保证,当牛辅清醒的时候,是不是还是这样的想法。 董相国是强者,但是他的女婿却不是一个强者,那么现在的强者是…… 白天的战斗真的是因为攴胡赤儿他的原因么? 攴胡赤儿将整场战斗又重新回想了一遍,从头到尾,一点点的捋了一遍,这不是我的错,绝对不是! 怎么可能都是我的错?! 那么是谁的错? 攴胡赤儿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然后瞬间这个念头就像是草原上春天的野草一样,转眼之间就蔓延开来,长遍了他整个的心。 黑夜如同一卷巨大的黑纱,笼罩在天地之间,遮挡了一切的光明,就连人心当中的那点清明似乎也被遮挡了起来。 攴胡赤儿扭过头看了看草棚那边,牛辅的亲卫也都累的不行,一个个依偎睡在一起,值守的那个人似乎因为外围有攴胡赤儿的人在放哨,所以也在有一下没有一下的打着盹,就连草棚外的篝火已经熄灭了都没有注意到。 攴胡赤儿静悄悄的翻身坐起,然后将半披半盖的皮袄穿好,轻轻将身边的族人推醒,聚在一起咬了一会儿的耳朵,随后便一起慢慢的往草棚处摸去…… 牛辅已然睡着了,不是他心大,而是他太过于疲惫了,从身体到精神,都极其疲惫,因此在胡乱吃过了一些烤马肉之后,也就沉沉睡着了。 睡梦之中,牛辅防护觉得自己又回到了战场之上,不过这一次他是胜利者。他率领着西凉铁骑冲破了斐潜的车阵,将斐潜的步卒砍杀得七零八落,兵卒的怒吼,战刀的斩击,鲜血喷涌出来的声音交汇在一起,胜利就在了眼前。 牛辅踩踏着一路鲜血和残肢登上了斐潜的指挥高台,站到了战战兢兢的斐潜面前,顿时觉得天地宽阔无比,就连天上的日月似乎也是唾手可得。 斐潜被西凉的兵卒押着,跪倒在高台上,安邑的河东太守王邑竟然也跪在一旁…… 嗯,这个河东太守王邑什么时候也被自己抓住了? 不管了,不是在乎这种细节的时候。 牛辅仰天大笑,意气奋发的甩了甩身上的大氅,然后用手戟指着斐潜,怒声喝骂道:“汝安敢阻天兵!看吾今日斩汝狗头!” 说完牛辅就要拔刀,但是当自己拔出腰间的战刀的时候,却发现原本好好的战刀竟然断成了两节…… 然后原本看押着斐潜和王邑的西凉兵卒也不知道什么时间消失不见了,而斐潜和王邑却挣脱了束缚,狞笑举着刀一步步的逼近了他…… “来人!来人啊!”牛辅高声呼喝着,然后猛然间从梦中惊醒,翻身坐起。 草棚四处透风,牛辅身上的冷汗被风一吹,竟然不由得打了几个冷颤。 草棚之外亮起了火把,然后一个人走了近来。 “将军可是唤我?”攴胡赤儿说道。 牛辅皱了皱眉,说道:“没叫你,滚出去,叫……” 话说了一半,牛辅猛然之间完全清醒了,刷的一下站了起来,高声大喊道:“来人!来人啊!” 攴胡赤儿静静的站着,但是眼中射出来的凶残之光却吓了牛辅一跳。 牛辅脸颊上的肉颤抖着,努力维持着愤怒的面容:“你!你个兔崽子想干什么?还不赶快退下!” 光线忽闪了几下,几名胡人举着血淋淋的战刀冲了进来,攴胡赤儿忽然一笑,露出昏黄的板牙,“小的也没有什么事,就是想借将军的脑袋用一用……” 草棚之内的怒吼声随着铁器剁砍血肉的声响逐渐消失了,片刻之后,攴胡赤儿提着牛辅的脑袋走出了草棚,然后又将其绑在马脖子上,翻身上马,往北而去…… 第七一八章 有人可以收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微妙而复杂,或许因为一句话就能成为相处融洽的好友,或许是因为一个动作就变成了仇视终身的敌人。 斐潜看着帐下捆绑着的张济,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给张校尉松绑,另外取一些酒食来。” 许多西凉兵在逃亡的时候落单了,有一些是莫名其妙的消失在某个旮旯里,有的则是被马延的骑兵追上,走投无路便投降了。 张济这一支算是最倒霉的,连交战都没有就被斐潜的步卒堵在了熊熊燃烧的树林内,当他们准备绕出树林的时候,却发现自己面对的是早已经架好的高盾强弩,身后又是烈焰熊熊,在眼见死了几个热血上头的莽夫之后,便选择了投降。 酒食拿来了,张济没有动。 斐潜继续翻看着战役的统计战报,然后看了张济一眼,说道:“不用怕,真要杀你都不会用这种方式,更何况就算是死也要做一个饱食鬼不是么?” 张济哼了一声,然后便盘膝坐下,扯过了食盘,便大口大口的进食起来。 斐潜的嘴角略微往上翘了翘,然后又继续战报。 虽然说是获胜了,但是也并不代表没有损失,人员损失最大的还是长枪手,其次便是刀盾兵和并州骑兵。 长枪兵包括战后重伤不治的,总共亡二百余人,刀盾手也是接近了两百,弓箭手略好一些,大多数都是被流矢所伤,死亡五十人,伤十余人,并州骑兵从接战到进攻牛辅步卒本阵,损失了也是五十多人,不过还有在追击战当中居然因为心太急然后马失前蹄摔断手脚的…… 另外弩手和陌刀兵也有一些损伤。 陌刀兵多半是被战马直接撞击受伤,虽然有重甲的保护,并没有伤口见血,但是属于内伤,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但是整体下来,牛辅带来的小万的军队基本上全部覆灭了,重要的是俘虏了一批西凉骑兵,零零散散七七八八加起来也有一千出头一点点,这些西凉骑兵都是长期在西羌作战当中的老手,是不用再经过多少的训练,便可以直接派上用场的人员,因此,斐潜也自然是动起了心思。 而解决的办法,当然不是拿鞭子抽打,拿刀枪逼迫。 就像后世的岛国游戏,天天喊着“敌羞,吾去脱他衣”,但是真要拿着刀枪上去,对方绝对将铠甲有多严实就穿得多严实,但是只要太阳一出来,慢慢的晒一会儿,不用刀枪,他们就会自动脱衣了…… 张济狼吞虎咽,也是饿极了,因此一转眼的功夫就将食盘之上的食物外带酒水,吃喝了个干净,打了一个饱嗝。 张济用脏乎乎的手擦了擦嘴,说道:“吃饱了,要杀要剐就来吧!” “哦,稍等一会……”斐潜头也没抬,然后拿着毛笔在竹简上点点划划,似乎是在忙的不可开交。 人的大脑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有些事情不用意识的特别参与,大脑就已经悄无声息的安排好了。比如平常活动的时候,血液大多数会提供给大脑和肢体,但是一旦胃部充满了食物,大脑就会控制着血液向肠胃集中,因此大多数人都会在饱食之后产生昏昏沉沉,手脚无力的状况…… 斐潜看着张济的眼皮慢慢的往下耷拉,便放下了手中的毛笔,笑着问道:“张校尉,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最想做的是什么?” 张济坐正了一些,虽然不知道斐潜问此话的意思,但是还是说道:“这个哪里记得……”小时候多半是想吃点好的,穿点新衣,最好天天都过年诸如此类的,除非有什么刻骨铭心的事情,否则长大之后也多半会忘记了。 斐潜继续说道:“那么张校尉可记得最初投军的时候是为了什么?” 张济哈哈一笑,说道:“当然是为了保家……”话说到一半,却停了下来,僵硬了笑容,然后慢慢的低下了头,闭上了嘴。 说保家,现在抛弃西凉,来到了河东又怎么说? 说卫国,现在劫掠河东,荼毒了百姓又怎么讲? 斐潜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那么张校尉,你觉得董相国对你们更好还是牛将军更对你们更好?” “自然是董相国。”张济想都没有想,很自然的回答道。 “那你为何跟着牛将军?董相国是在长安身殒的,你为何来河东?”斐潜立刻接着问道,“董相国厚待你们,然后你们却跟着一个不敢去长安的牛将军?” “这……”张济瞪着眼,张着嘴,结巴了一下才说道,“……可是牛将军是董相国的女婿,他要来河东……” “那李长史也是董相国的女婿,你们为何不跟着他?”斐潜一步接着一步紧紧追问道。 “李长史……李长史不是都传言说也身故了么……”张济说道。 斐潜盯着张济,然后抛出了一颗重磅炸弹,“身故了,所以就可以不用跟随了么?但是……牛将军现在也死了……不是我的兵卒杀的,而是他自己手下的那些胡人……” “什……什么!”张济猛的一下站起来,没等斐潜身后的黄旭按刀向前,却因为血压供应不上又晃了晃摔倒在地。 这货似乎有些低血压啊…… 斐潜缓缓的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张济,说道:“张校尉,我再问一遍,你还记得不记得你最初投军的时候是为了什么?” “我……我……”张济结巴着。 “我斐潜,并非是河东人,也不是并州的人,但是我到了这里,是为了什么?”斐潜并没有等张济回答,而是直接说道,“因为这里有大汉遗留的子民,这里有大汉丢失的土地,这里有大汉最高的荣耀,我追随大汉先贤的脚步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让这一片土地上再次闪耀起大汉的荣光!” 斐潜缓缓的弯下腰,盯着张济,进一步敲打着张济的心灵:“而你呢?现在的你,能算什么?你做的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如果今天你就这样死去,有谁会可怜你?有谁会记得你?有谁会将你的名字写在史册上千古传唱?” “因为董相国的恩情,你跟着牛将军,不是因为牛将军有多好,而是你要还董相国一份情,现在……但是你还有大汉的恩情没有归还,你还有心中的梦想没有完成!”斐潜在张济面前蹲了下来,向着张济伸出了手,“来吧,为了你自己,为了你一样的那些西凉战友们,为了你从军时未完成的理想,为了你的名字终有一天能够镌刻在阴山山头!” 张济终于是抑制不住自身的情绪,紧紧的抓住了斐潜伸出的手,就像是一个溺水者抓住了岸上伸出的救援的手一样,用头贴在其上,嚎啕大哭,鼻涕眼泪俱下,哭得就像一个无助的孩子…… 第七一九章 有人不能留 收张济,因为他本身就是西凉骑兵的中层军官,既不会太高,又不会太低,是最好的榜样,可以树立给西凉兵员来看。 但是相对于张济而言,另外一个人就不太好处理了。 攴胡赤儿携带着牛辅的人头过来的时候,斐潜虽然有些许的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但是更多的是觉得麻烦。 松一口气是因为牛辅一死,俘虏的西凉兵就和张济一样,丧失了效忠的对象,招揽起来也就相对容易很多了。 另外一个原因是如此一来,作为自己将来对鲜卑作战的后方,河东郡就不会再收到牛辅的威胁了,否则等自己领兵北上,然后牛辅再卷土重来就比较的难以处理,未免就会出现首尾难顾的情况。 但是对于攴胡赤儿这种以下犯上的行为,斐潜一时之间真不知道应该如何对应。 应该谴责么? 但是未来如果遇到了需要收买对方军政人员的情况的时候,不但是自己扇自己的脸,更重要的是对方的那些贪财好色的人员也未必肯相信…… 应该表扬么? 但是这种事情如果不表明自己的态度,将来未必不可能发生在自己,或者是自己下属官员之间…… 而且张济是抵抗后被俘的,而攴胡赤儿则是主动投降的,那么自己如果善待被俘的人,却对主动投降的人员下手,纵然是有千万条理由,但是不是意味着将来自己的对手宁愿和自己死磕到底,待遇都好或主动投降? 这的确是比较头疼的事情。 斐潜翻着眼皮望着上方想着,忽然想起了如果在后世遇到这样的问题的话,他会怎么做,于是乎就有了一点主意,便让人将攴胡赤儿唤了过来。 攴胡赤儿略微还是有一些不安,见了斐潜,行礼之后,手脚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很是局促。 “这个……”斐潜望着这个除了那一身的羊皮袍,似乎已经完全汉化了的胡人,不由得卡顿了一下,因为不知道要称呼怎样称呼攴胡赤儿,最后还是决定截取一半加官职,“攴胡都尉,不知你休息得怎样?饮食如何,需不需要再多拨一些酒水?” 攴胡赤儿连忙说道:“多谢中郎,不用了……” 斐潜说道:“啊?那就不对了!” 攴胡赤儿吓了一跳,连忙小心翼翼的问道:“这……这不知卑职哪里错了?” “你可是立了大功的人啊,若是让他人知道了,岂不是说我慢待功臣?”斐潜旋即对着帐外喊道,“来人,再给攴胡都尉的部众送去些酒食!” 帐外卫兵应了一声,旋即有人前去办理了。 攴胡赤儿感激的再对斐潜行了个礼,口称多谢。 “攴胡都尉,你现在的手下有多少人?”斐潜明知故问道。 攴胡赤儿说道:“这个……之前都走散了,现在只有二十余人,不过等卑职四处派人去寻觅一下,应还是有一些人的……” 斐潜点点头,不过却皱起了眉头,说道:“这样一来,就有些难办了啊……” “首级向来为封爵之凭,攴胡都尉获判将首级,依律当为此役首功,只不过……”斐潜叹息了一声,然后说道,“攴胡都尉你也看到了,现在营中也有一些归降的西凉兵卒,其中还有一部分是曾经受过牛将军恩惠的,因此难免会对你有一些不好的想法,而你现在人手有不足,说不定走在路上就……” 斐潜看着攴胡赤儿,摆出一脸为难的样子,说道:“将这些西凉兵全数杀了?这样也不好,就算是他们有这个意图,但是没有具体动手之前也还是个想法,总不能因此就胡乱杀了,这样一来如何能够服众啊?派人给你加强护卫,虽然可以缓解一时危机,不过有一日防贼的,但是没有千日防贼的,攴胡都尉明明是立了功,却要藏头藏尾的未免也太……” 攴胡赤儿哭丧着脸,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斐潜忽然一拍掌,说道:“恭喜啊,攴胡都尉!其实牛将军作乱,不仅仅是对于河东,更是对于大汉也是如此啊!不如这样,我派一队人马护送攴胡都尉前去长安都城,有此判将首级,解了王司徒心结,定然给攴胡都尉升官加爵不再话下!说不得还会给攴胡都尉直接封个将军也不好说啊!” 一席话,说的攴胡赤儿心花怒放,想要大笑却觉得有些不合适,因此强忍着,只不过那张开的眉眼却已经暴露出了其内心的喜悦。 一边是留在这里,但是又没有升官,又有生命危险,一方面去长安,就有可能获得更大的收益,攴胡赤儿几乎是没有多想,立刻稍微谦逊了一下,便表示了同意。 斐潜便让攴胡赤儿先下去准备,然后又交代了亲卫让其特意带着攴胡赤儿从看押西凉兵卒之处经过…… 将大锅甩出去给王允吧,想必王允也会很高兴,只不过会不会给攴胡赤儿封官加爵,那个就不好说了,当然到了长安攴胡赤儿究竟怎样,也不关斐潜的事情了。 ×××××××××××××× 几日之后,长安城中。 王允看着被装载匣子之内的腌制的牛辅首级,不由的仰天长笑,因为在王允心中,感觉西凉军已经完了! 董卓死了,剩下五员大将,徐荣、段煨、胡轸相继投降了,剩下牛辅和董越在外,然后牛辅和董越发生了争执冲突,导致董越身亡,而现在连牛辅也身首异处,这下西凉军还有什么可以担心的? 王允顿时觉得连日子来在心头的一块大石终于是落了地,就连身体都觉得轻松不少,决定今天回府之后要好好喝几杯,后院当中的美姬也是多日没有心情去搭理了,不过晚上…… “嗯,似乎还有什么事情忘了……”王允皱了皱眉头,然后想了想,“……对了,明日朝堂之上,定要好生的将杨家子羞辱一番!竟然背后说我不通军事……哼哼,定要让杨家子知道,什么是天命所归,什么是鸿运当头,什么是无为而治,什么是心想事成……哈哈哈哈……” 第七二零章 有人很恐慌 普通老百姓见面了都问一声吃了么,而那些身处高位的人重来都是想着是去吃美女还是去吃企业一样,处在不同地位的人视线和选择是不一样的。 就像是那些宁可选择离了婚,孩子都跟自己差不多大的也不愿意找一个没车没房的后世许多女人的视线和选择一样,最开始的时候或许看中更多的是财富和生活的品质,但是实际上为了获取这样物质上的生活品质,或许在精神方面上却要付出的更多。 世界上不存在不劳而获。 一个复杂的家庭环境耗费的心神和一个简单的家庭环境简陋的快乐,那种更好,或许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答案,不同年龄的人也有不同的选择。 李傕和郭汜也是如此。 他两个人是真正跟着董卓的老人了,从董卓担任羽林郎之后不久就投奔而来,当时董卓才刚刚才跟随着张奂麾下讨伐西羌,算起来也有进而二十年的时间了。 后来又是张温来了,那个时候董卓已经逐渐的搭建除了自己的班底,李儒、牛辅、段煨也是在那个时间加入了董卓架构,彻底的将董卓从一个市县性的小型武装力量,成功的升级成为区域性的战略武力。 牛、段都是西北大姓,因此董卓对于牛辅和段煨来说都是十分的器重,于是和董卓的亲戚董越并列成为了董卓旗下第一批的重将。 而李傕和郭汜,一个是北地郡泥阳人,另一个是凉州张掖人,因为出身的较为低微,所以虽然较早的投靠了董卓,反而并没有像牛辅和段煨的职位更高。 段煨和董卓的关系有些微妙,是董卓的下属,但是又独立一营,有点像草原上的部落联盟一样,董卓是大部落,段煨是小部落,但是在段煨自己的营地内,又是段煨他自己说了算…… 因此李傕和郭汜才被派来跟着和董卓有直接亲戚关联的牛辅。 然而现在牛辅却死了。 王允巴不得将这个事情扩散到天下皆知,于是第一时间就公布了出来,用来展示在他的杰出领导之下,凡是和他作对的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严格说起来王允这样的操作效果还是不错的,李傕和郭汜被吓到了。 老大的老大死了,现在老大也死了,自己这个做喽罗的怎么办? 虽然将朱儁赶跑了,但是却失去了意义,接下来要怎么办,两个人都没了主意,坐在一起愁眉苦脸。 李傕较胖一些,大方脸,高鼻子,两条剑眉,三缕胡须,眉骨高,眼窝深,倒是有点高加索血统的样子,如果年轻一些倒也是不折不扣的帅哥模样,但是现在年纪大了,多少也有了一些走形。 郭汜和李傕相比,却消瘦很多,面颊凹下,脸上的皱纹也较多,两条短眉毛紧紧的锁在一起,就像是在额头上又多了一道深纹,两个嘴角向下拉着,法令纹很深,一看就知道是平日也极少展颜而笑的人。 两个人似乎都感觉到了这个世界给予他们的深深的恶意,虽然是坐在一起,但是眼睛都在不停的转来转去,似乎是防备着下一刻就有人从角落里面跳出来讨伐他们一样。 现在似乎怎么活下去都是一个大问题…… “要不,找文和来问问?”李傕想了半天,却始终没有任何头绪,便说道。 “贾文和啊……”郭汜依旧皱着眉头,眼中目光闪动了几下,说道,“此人一直以客卿自居,虽然也并非没有上下之别,但是我也一直看不透他……” 李傕愣了一会儿,说道:“那你说,你有什么办法?” 郭汜沉默半响,然后说道:“还是叫贾文和来吧……” 不一会儿,贾诩翩然而至,拱手说道:“见过二位将军。” 李傕看了郭汜一眼,然后对着贾诩说道:“文和,这个……眼下是进是退,文和可有良策?” 贾诩慢悠悠的说道:“不知将军所指何事?”贾诩虽然心智肚明,但是依旧装傻。 “这个……”李傕左右晃了晃下巴,吧咂了一下,然后说道,“现在牛中郎……身殒……恐怕朝廷下一个要对付了就是我和郭……郭将军了……”李傕和郭汜其实现在并没有得到朝廷正式的封任将军,严格讲起来只是一个校尉而已,但是牛辅为了安抚和招揽两人,也就给了一个偏将军的称号。 李傕继续说道:“唉!我和郭将军商量着,实在不行也只好解散兵卒,想办法各回各家算了……只是如此一来,真是对不起跟着我的这些军中的兄弟儿郎啊……” 贾诩在心中不屑的笑了一下,别看李傕讲得如此凄惨,实际上根本就是不想走这样的一条路,否则还需要在这里冥思苦想么,早就下令让大家散伙各奔东西了。 贾诩拱拱手说道:“若是二位将军真的如此,恐怕未等二位到达西凉,就被路途上的亭长擒获入狱了。” 李傕说道:“那么文和可是有什么想法,不需顾虑,只管说来。” “董、牛二位中郎已死,胡、段、徐三位又叛,如今董相国之下,也就是二位将军位高名重了啊……”贾诩缓缓的说着,似乎只是在说一个事实,又像是另有所指。 李傕和郭汜对望一眼,似乎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一些什么。 贾诩看着李傕和郭汜说道:“二位将军,事已至此,纵然是二位负荆俯首,恐怕也是难逃朝廷猜忌,唯一死而已……” 李傕和郭汜默然无语。 贾诩停顿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唯今之计,只有死中求活。二位即是追随董相国的老人了,何不举‘清君侧,诛邪妄’的旗号,以替董相国复仇正身之名,笼络周边西凉旧兵,直攻长安城下!” 李傕和郭汜都不由得被贾诩的计划吓住了,原本这两个人只是想从贾诩这里得到一些比如转向到哪里比较好发展,或者说投奔那一个人比较合适的建议,却没有想到贾诩直接建议他们扯旗立万,进攻长安! 这怎么可能? 郭汜忍不住,便直接说道:“长安雄城,又有精兵驻守,岂是我等区区八千兵力可以轻易攻下的?” 李傕也是说道:“是啊,况且我军亦无粮草,又谈何进军长安?” 贾诩微微一笑,说道:“二位将军莫慌,吾有一计,可当百万兵……” 第七二一章 有人很深沉 其实在很早的时候,贾诩就开始着手考虑一些问题了。 最早董卓尚未身亡的时候,李儒在明面上,而贾诩则是一项是在暗处,这也是一开始的时候就确定下来的,一个是贾诩平日实在不喜欢被一些条条框框所束缚,宁愿做个不是很重要的清闲官职,也不愿意规规矩矩的天天坐在案牍之后,另外一个是因为一明一暗,很多事情才会掌握的比较全面,对于很多事情才会有更清晰更客观的认知。 因此对于贾诩而言,至今绝大多数的人认为其只是李儒的一个普通老乡,并没有多少的密切关系…… 但是这些人不知道,很多事情其实也有贾诩的背后伸出的手在参与其内。 即使是现在董卓身故,李儒远遁西域,但是贾诩却依然留在了西凉军中,默默的看着,悄悄的推动着。 之所以贾诩没有去找牛辅,因为贾诩觉得牛辅树大招风,而且因为身份地位上的区别,牛辅未必会重视他的言语,还不如留在李傕这样的位置不高,但是声望还可以的西凉老人这里。 其实严格说起来,李傕和郭汜都是西凉的马贼出身,打仗几乎都是打了一辈子,比起牛辅等人来说,说不准还是要更强一些,但是毕竟出身较低,因此也在官职上是比较的吃亏,但是这两个人在西凉普通的兵卒心目当中,却更加的有亲近感。 西凉兵的架构和山东士族那些募兵制完全不同,得益于李儒的一手打造,就像是在安邑战场上展示出来的一样,虽然牛辅败阵了,但是并不意味着这套模式错了,像西凉兵这样类似于三角形的结构其实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异常的稳固,步卒稳住阵线控制节奏,两侧胡人游骑拉扯敌阵,当敌方阵线出现脱节或是破绽的时候,便放出胜负手西凉铁骑一举确定胜局。 这样的作战模式甚至不需要统兵的将领有多么高超的兵事素养,都可以在一般情况下占据战场上的优势,作为最高的统领,不需要直接去管理到每一个军阵的调度,只需要像金字塔一样,直接从上往下处理好步卒、游骑、重骑三个角的平衡即可…… 虽然李傕和郭汜也不是非常聪明的人,但是比起牛辅来,还是更愿意听贾诩的话,有这么一点,对于贾诩来说,也就够了。 贾诩脸色平静,就像是说着一个非常简单的事实:“长安看似雄伟,实则脆弱得不堪一击!” 李傕和郭汜不解,长安城内兵马着实不少,而怎么会说是不堪一击? 贾诩说道:“长安之兵,大体上分为三类,一类是徐、胡二中郎带去的投兵,这些兵,朝廷不敢轻用。而段中郎屯兵于华阴,虽然名义上是表示投降,但实际上打的是抽身事外的主意,没看我们经过的时候也是一兵不出?” “第二类兵马是并州骑,可惜王司徒竟不懂运用,至今为止也依旧是不足五千之数,其中老卒也就是三千左右,只需要一两场战斗,便足以将其耗干了……” “第三类则是原来从雒阳调去的北军和长安原有的守城郡兵,这些兵卒的战力,呵呵……” 贾诩继续说道:“更何况,长安城内并非铁板一块!王司徒之位摇摇欲坠!” 贾诩嘴角微微翘翘,表示自己已经笑过了,“只要二位将军派人先和弘农杨氏联系,表示欲奉其为主,函谷前后必然畅通无阻!定无一兵一卒阻拦!至于杨氏,只要拿下了长安,雄兵在手,那么到时候自然是两位将军说了算……” 李傕和郭汜琢磨半天,才算是反应过来,说道:“文和是说……弘农杨氏和王允那个老贼……” 杨彪现在还是一个大司农,也就是之前袁隗担任的那个,作为一个原先的堂堂正牌三公,天下冠族,现在却处于一个随时会被甩出来背锅的职位,杨彪要是心里没点什么想法就有鬼了。 之前杨彪就等着看王允的笑话,结果没想到斐潜送了个祥瑞过去,顿时稳了一波,当然杨氏也不是省油的灯,立刻塞了一个杨瓒过去…… 结果没想到这个斐潜居然又送了一个牛辅人头过去,又强行稳了一波,估计这个时候杨彪对于斐潜,嘿嘿…… 这个斐潜斐中郎啊,真的挺有意思的…… 所以现在瞌睡有人送枕头,杨彪是接还是不接? 那还用说么,肯定是一拍即合啊! 有了杨彪的暗中示意,搞不好等李傕和郭汜兵临长安,长安城内连个将领都派不出来! 看着李傕和郭汜越来越有些兴奋的表情,贾诩微微低下了头,将自己的眼眸藏在阴影之中,你们都以为自己是获利者吧? 都以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内吧? 呵呵…… 李傕兴奋的站起身,转了两圈,然后又忽然停了下来,皱眉说道:“可是现在兵粮不足,恐怕支撑不了多久……” 贾诩拱拱手,说道:“由此东进,陈留有粮,切忌不可深入即可,取粮草后便可返回长安。” “陈留?”郭汜重复了一下,“北有车骑,南有后将军,万一被南北夹击……” 贾诩也重复了一下,说道:“正是因为北有车骑,南有后将军,故而谁也不会管。”虽然简单说起来就是这样,但是实际上的原因却比这个更复杂,袁绍现在准备着和公孙瓒动手,自然是没有时间理会大河对岸的事情,而对于袁术来说,陈留的张邈更倾向的是袁绍,那么也自然是乐见此事,又怎么会出兵帮助其兄长维护治安? 而陈留也没有办法得到兖州刺史的支援,就算是不管张邈和刘岱之间的关系,单是现在兖州面临的青州黄巾进犯,刘岱就根本抽不出手来。 至于曹操,现在收拢了一批黑山贼还没有完全消化,要想和西凉老卒正面对抗,呵呵,想必不知道死是怎么写的。 因此对于现在的局面来说,陈留似乎周边都是大佬,看起来好像很安全,但是实际上却是一个三不管的地带。 李傕和郭汜相互看了看,虽然不完全能够理解贾诩的意思,但是现在也不妨试一试,反正都没有多少粮草了…… “好!就依文和之见!”见郭汜没有什么反对的意思,李傕便拍板决定,说道,“传令下去,整军出发!目标陈留!” 第七二二章 有人搞事情 长安城内,在未央宫内大殿之上,百官汇集,衣冠齐整。 对于长安的这些官员们来说,每个月初一十五的大朝会,是难得的在大佬们俩面露面的时间,所以一个个的都尽可能的展示着自己严谨认真,兢兢业业的一面,企图在大佬面前能留下一个良好的印象…… 但是很遗憾的是,从古至今,大佬们往往都记不住所谓的千人一面的正派形象,反倒是那些负面的大佬们倒是印象深刻,不过遗憾的是估计没人故意敢那样去作死一回。 自从王允总摄朝政以来,基本上大事小事都是王允一个人说了算,当然,这样的做法自然是有人不满意,但是杨氏一直没有主动的在朝堂之上挑起纷争,那么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人胆敢出头。 不过今天的氛围略微有些诡异。 杨彪眼观鼻,鼻观口,似乎已经神游天外,不理会了凡尘俗世,反倒是站在杨彪身后的一些人相互之间递着眼色,就像是在无声的谋划着什么。 王允向来是最后出场的百官,等他到了,也就差不多该列队进殿了。 王允迈着四方步,慢悠悠的往前走,两侧的官员不时有人冲着王允行礼,王允也略微点头回应示意。 “百官进!”殿前的礼官见王允已经到位,便扬起脖子长长的吆喝了一声,洪亮的声音也就开启了今天的朝会的序幕。 “陛下到!”刘协待百官各就各位,便登场了。 未央宫大殿之内,靠近皇帝台阶两侧的便是三公席位,然后就是九卿,至于像其他的人员,则是按照官位大小进行列位。 三公九卿有单独的席位,而其他的官员就需要并席,甚至再小一些的便只能列席——也就是站着旁听。 “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当然这句话也就是例行公事,不管怎样也不可能在一个大朝会上会无事可奏,因此话音刚落,就有人站了出来,启奏道:“京都粮价斗米千钱,道殣路骸,如今春耕即开,仓内空空,无粮可种,不禁惶恐,恳请陛下调山东之粮,一则平息粮价,二则可供种植,此乃急切之事也,望陛下早做定夺。” 刘协沉默着,因为他知道所谓的“陛下”也只是一个称呼而已,这些人也不是真的向自己在说…… 王允的脸色微微一变,微微用眼角瞄了一眼那个义正辞严的官员。 这件事情重要么? 当然。 民以食为天,没有吃的问题当然严重…… 但是,这个问题是现在才发生发现的么? 自然不是。 然而这个问题却被在现在提出来…… 正月是一年的开始,往往在这个时间点上,向来都是说一些吉祥的话语,对新年的展望之类的,就算是要讲也会讲究一些策略,哪有这样直白的大刺刺直接说出来? 这个意思就是说我王允去年搞倒了国贼董卓,然后就天怒人怨,民不聊生,百信衣食无着,苦不堪言了? 然而王允又不能出来指责说这个官员说的不对,一个是王允亲自上场怼这种层级的官吏有失身份,另外一个是这种忧国忧民的话题,不是轻易能够反对的…… 然而不反对又不行。 调山东之粮草? 调来的是山东的粮草还是兵卒啊? 这个事情在之前弘农杨氏就已经派人说过一次了。 当时正当董卓身死,对于西凉等兵卒如何处置的时候,就有人建言说道:“凉州人素惮袁氏而畏关东。今若一旦解兵,则必人人自危。可以皇甫义真为将军,就领其众,因使留陕以安抚之,而徐与关东通谋,以观其变。” 当然表面上好像是不错的计谋,但是实际上对于王允个人而言却未必如此。 王允能控制得住皇甫义真么? 或者换句话说,当皇甫义真获得了兵权之后,会对王允的号令唯命是从么? 答案很简单,也很明显,所以王允自然是不可能让皇甫嵩真的去掌管西凉兵的,况且西凉兵在王允的观念里面根本不算什么事情。 没有钱粮的支持的军队能维持多久? 不就和牛辅一样,最终会死于非命么? 所以重点仍然不是军队,而是朝堂。 就像是今天,上奏的这个人也根本没有跟王允打过招呼,就这样施施然的出来了…… “启禀陛下,老臣已下令调取三辅之粮,不日即到。”王允缓缓的说道,然后微微的瞄了一眼杨彪。 刘协继续沉默着。 尚书令的一个郎官站了出来,拱手说道:“启禀陛下,昔日护匈中郎斐战功卓越,先平白波,后定鲜卑,今又平西凉乱兵,有功于社稷,当行嘉奖。” 王允迅速说道:“此言大善!昔日护匈中郎进兵上郡于春,收功与冬,兵动莫测,谋不再计,北地之间,攻坚如折枯,摧敌如汤雪,夷白波之患,拒鲜卑之袭,平西凉之乱,功威赫赫,宜加进定阳亭侯,以致鼓励。” “定阳亭侯?”刘协低声重复了一下。 非军功不得封侯这个规矩其实在汉武帝时期就逐渐的被破坏了,后来越往后越乱,到了汉灵帝的时候甚至公开进行售卖各种的官位,爵位虽然不像官位那么的泛滥,但是也比较的不值钱了…… 但是如果严格说起来,封斐潜一个亭侯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毕竟斐潜这些功勋都是实打实的战功。 王允之所以在这个大朝会上提出来,就是想要将这一件事情在朝会上彻底的敲定。斐潜这个人,对于王允来说,似乎越发的显得重要起来,因此王允比较急切的想要将斐潜收归到自己的囊中…… 然而王允的话音刚落,就有人站了出来:“蛾蛾乱常,扰国四方。凡食公禄,责当分忧。平定白波一则属护土之任,守域之责,且若无河东郡守扼守襄陵,又怎能获一战之机?二则前功已赏,今岂能再与厚赐?护匈中郎责守北地,抵御胡人南下实属于当职,焉可因职而赏,岂不天下人均有功?西凉乱兵,董贼已死,又何惧之?西凉之徒,畏朝廷之威,望风而逃,又岂能因此居功?” 一句话,斐潜干的这些事情,要么之前奖励过了,要么是属于份内事,又怎么能算功劳呢? 尤其是其中涉及西凉兵的一些词语,正是王允之前说过的话语,如此这般,顿时就将王允堵的够呛…… 第七二三章 有人做交易 王允斜目而视,正是黄门侍中杨宣。 皇帝毕竟身处于皇宫深处,不可能事事躬亲,因此需要一些人进行居中协调,而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官职就是黄门侍中。 “出入禁中、顾问应对,位次常侍”,加此官员者可以出入宫廷,分掌乘舆服物,甚至是参与朝事,常备顾问应对,拾遗补缺,地位因此也渐趋贵重。 杨宣站出来,等于就是弘农杨氏站出来了。 王允皱眉,扫了一眼杨彪。 杨彪依旧是一副木雕模样,一动不动,似乎周边的所有事情都引不起他的兴趣。 官员之中,穿来了一阵窃窃私语的声响。 杨宣真的是在反对斐潜么? 弘农杨氏真的和斐潜有不共戴天之仇? 未必。 杨宣只是在表示一个态度而已,这个态度十分的微妙,恰巧在王允表态之后站出来进行反对,也就是在说明弘农杨氏开始正面的和王允进行抗争了…… 这一点非常耐人寻味。 以往基本上王允说完话,基本上就算是将一件事情定下来了,但是现在…… “侍中之言,初闻有理,然则混淆是非,不明事理,实属居心叵测,唯恐不乱!”王允也毫不客气,先给杨宣扣上了一个大帽子,“天下将领,何有胜而不赏,败而不查之事?皆为份内之责,何来将士齐心,上下用命?” 却没有想到杨宣却依旧丝毫不慌不乱,说道:“军功固然当赏,然应分上下先后主次,岂有前人未赏,单赐后来之理?” 此言一出,许多意味深长的目光就汇集到了皇甫嵩身上…… 董卓是国贼,这一点大家都没有异议,因为一旦否认了这一点,就等于是失去了政治上的正确地位。 王允是首功,这一点大家也没有异议,毕竟这一件事情虽然有一些参与者,但是王允在其中确实起到了相当重要的作用…… 但是接下来的下面就没了。 董卓死了,原来皆大欢喜的一场政治盛宴就这样草草的落下了帷幕,原本在许多人心中可以瓜分的甜美果实就这样被王允牢牢的抓在了手里。 “上下先后主次”,讲的是斐潜么? 也是也不是。 要论资格,皇甫嵩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是将领当中的佼佼者了;要论职位,皇甫嵩担任过地方太守,也担任过中央朝堂的左中郎将,左车骑将军,比起斐潜来说自然不管是从那个方面来说都是属于更高大上的。 并且在董卓之后,皇甫嵩更是身先士卒的对着董卓一家老小痛下杀手,划清界限,这个也自然是在斐潜立功之先的…… 更何况,对于整个董卓集团来说,难道对付董卓还不算主要功劳?难不成本末倒置变成了对付董卓手下的爪牙才是主要的功勋? 因此杨宣的话一出,大家就基本上都明白了,这并不是在反对斐潜,而是在逼着王允表态。 王司徒不是要表彰对付西凉乱军有功的人员么,好啊,我们也不反对,只要你将之前的功劳算一算就可以了…… 王允却咬了咬牙根。 王允他不知道这个事情么? 自然是心中清楚的,但是知道归知道,却完全不能这样做。 之前在山东士族把持朝政时候的情形,王允是深有体会,如今好不容易看见了一点自己做大做强的希望的时候,难道还能将这个机会拱手让出去? 封赏? 拿什么封赏? 钱财货物? 给了当然这些人不会不要,但是会满足么,会有用么? 钱财对于一般的普通百姓而言自然是十分的重要,但是对于已经身居高位的人而言,就已经是次等之物了 所以要包括皇甫嵩等的这些人满意,就必须是更高的职位更重要的位置…… 但是这些却又是王允手头上唯一的资本,怎么可能轻易的授予出去? 真的将这些职位轻易的给出去了之后,能不能收到这些人的感恩另外说,单说如果有像斐潜这样的人物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又拿什么去给这些人呢? 因此王允就像是一个守财奴一样,将手中的职位和权力紧紧的抓住,当然这样的做法也导致了朝堂之上许多人的不满,今天杨宣在大朝会上当着众多官员的面也就是将这一件事给挑明了…… 刘协端坐在龙椅之上,看着下面的众人,就完全是一个旁观者,继续沉默着。 而在大殿中的百官,现在的视线同样也只是在王允、杨彪、皇甫嵩等相关人士身上游走,根本就没有人去关心一下,去看一眼宝座之上的刘协。 王允沉默了片刻,然后慨然说道:“胡人叩边,滋扰生事,自先帝在位之时,已困顿多矣,耗费钱粮均以亿计,征发民夫不下百万,终之边境亦难得宁日,非兵不奋战也,乃无将可镇之。今有护匈中郎斐,年虽尚少,然统军有方,保疆卫土,护境安民,此等之功,朝堂不赏,岂非寒天下将士之心?长此以往,孰守边境,孰安四方,孰有太平?” “既杨侍中言护匈中郎赏赐太厚……”王允看了一眼杨宣,然后说道,“便改为加进执金吾,假节!此事就此定下,不必多言!” 执金吾虽然是等同于九卿,原本确实是权高职重,但是到了现在已经从实际的职位沦落成为了一个荣誉称号。 而所谓的假节,就是表示一种临时性的权力,节杖代表“天子亲临”,假节,就是借给此人以符节,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代表天子行事。 “假节”、“持节”、“使持节”、“假节钺”也代表不同的权力和名望,假节只是最低等的一种,当然,就算是最低等的假节,同样也是具备相当大的权限的,主要表示在战时如果必要的话,即可以用天子的名义统帅军卒官吏,可以直接处理甚至斩杀假节以下的不听号令者…… 但是以上的两项官职或者说荣誉,相对于原先的爵位来说,是属于临时性的,可以收回的,因此相比较而言,就差了一些了。 王允心里也是明白杨宣的用意,所以故意将整个的事情牢牢的锁定在斐潜身上,并不扩大化,也不再对于杨宣的无礼当庭发作,而是暗自记在心中,等候恰当的时机再说,便强硬的终结了关于这个斐潜的赏赐的议题…… ************************** 随后大朝会接下来并没有出现什么矛盾深化,上演朝堂之上的全武行的场面,在斐潜之后的事情,也就基本上流于了形式,然后就很快的结束了议事,结束了大朝会。 刘协默默的退场之后,王允当先一甩袖子,离开了大殿。 杨彪缓缓的转过身,看着王允远去的身影,目光极其复杂,片刻之后压低了声音,对着走到了身边的杨宣悄声说道:“城东之事……允了……” 第七二四章 有人想转变 这个世界有很多的人,但是未必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里。 最开始的时候都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到了长大的时候才知道自己连世界的边缘都算不上。 刘备也是如此。 当年他小的时候,曾经有一个方士到过他的村子里,在他门口的那颗歪脖子树下坐过,然后说:“此树如华盖,定然出贵人。” 然后这个游历的方士就得到了热情的招待。 刘备的父母也将这句话当成是对于刘备的未来的期待,不停地提及,就连刘备自己都信以为真,尤其是当他有机会拜入了卢植门下的时候…… 不过,当刘备接触到了其他士族子弟的时候,这个自我膨胀的光辉就像是夏日炎炎之下的肥皂泡,虽然绚丽了一时,但是终归毁灭了。 平原县衙之中,刘备放下手中的书卷,沉吟不语。 “大哥,你找我?”堂外关羽走了进来。 “云长,坐。”刘备将书卷放到桌案的一旁,然后问道,“如今新募得多少兵卒?” 关羽说道:“这几日难民增多,倒是募得千余新兵,但是这些新兵的体魄就有些……”说完捋了捋长髯,没有继续说下去。 刘备点点头,然后换了个话题,拍了拍桌案之上的书卷,说道:“云长可知此卷为何?”然后也没有等关羽回答,继续说道,“此为太史公之书卷……” 平原也是经书风气浓厚的地区,刘备到了这里,自然也是或者节约,或者是他人赠送,确实获取了一些书卷,其中就有一些太史公史记的撰抄本。 刘备虽然自身是知道自己的身份到底是怎样的一回事,但任然是以刘邦为傲,也自然是非常关注于刘邦发迹的那一段历史的研究。 “云长,吾读此书,略有所得……”刘备说道,“太祖身侧,有萧曹樊陈张相随相佐……其皆有一共通之处,云长可知为何?”因为都是自家兄弟,因此刘备也不藏着掖着,有什么话便直接说了,也没有掩饰自己的野心的意思。 “某……不知。”关羽老老实实回答道。 “汉兴有硃家、田仲、王公、剧孟、郭解之徒,虽时扞当世之文罔,然其私义廉絜退让,有足称者。名不虚立,士不虚附……”刘备轻轻拍这书卷,然后念叨了其中一段话。 当然如果不知道历史的人根本不知道这句话的含义,这其实是太史公对于汉初的一些布衣游侠的描述。 在汉初时期,游侠主要有两类人,一类就是传统六国旧贵族,一类就是布衣,硃家、田仲等人就是布衣游侠的代表。 而刘邦手下则聚集了六国的旧贵族,也同样聚集了布衣这样两类的游侠。 刘备不算士族。 就算他自己努力的穿一样的衣服,行一样的礼仪,读一样的书,吃一样的饭,但是依旧不被士族子弟们视为同类。 刘备能算皇族么? 这个似乎是连刘备都不愿意去想,去面对的答案。 刘备只是游侠。 华夏似乎自古就对于侠这个字很有好感,热血男儿汉,拔刃问不平。或许是因为汉朝开国皇帝刘邦的关系,所以游侠这个层级就成为了汉代非常奇怪的一个层面。 因为整个汉代,法律体系的不完善不健全,所以在民间很多事情并不能得到相对公平的处理和调解,所以产生出了游侠,而游侠的那种拔剑高歌,快意恩仇的行事态度,又往往成为热血青年的崇拜的偶像,因此游侠兴盛起来了。 曹操、袁绍在雒阳之时,也常常与游侠结交,相互之间饮酒欢歌,放荡形骸,这也从一个侧面展示出来了士族子弟对于游侠的认可。 然而游侠毕竟不是士族,真正的士族子弟在骨子里并不会重视游侠。 这一点,是刘备很久很久之后,才逐渐明白的。 但是已经晚了,在他的头上已经是被套上了一个游侠的名头,最开始的时候他以为这个并不一定是一件坏事…… 但是这个名头,刘备他曾经自以为得意,但是现在却越发的感觉到了限制。 如果刘备自己想要追随刘邦的脚步,那么他自己可以有游侠的气质,游侠的习性,但是绝对不能仅仅是一个游侠…… 周王朝以下,老的贵族随着整个社会结构的崩坏,原本居于下层的士地位逐渐上升,特别是在战国之后,基本上原有的老一代的领导阶级没落了,而掌握了新的话语权的士族地位逐渐的在上升,因此先秦之前的那些掌握了一定的文学和武学知识的人开始重新寻求自身的定位,于是好文者为游士,好武者为游侠。 并且从先秦至汉代,不管是对内还是对外,纷争都没有断绝过,因此武者游侠也就有了一个充分必要的条件。 “相与信为任,同是非为侠。”这就是对于刘邦的大臣季布、栾布评价,也奠定了汉代游侠的基础论调,因此也同样是刘备想要说明的问题。 关羽思索了一阵,有点明白兄长刘备的意思了。 刘邦能够取得对抗项羽的胜利,其中有一部分的因素就是他不仅是取得了两类游侠的支持,包括六国旧贵族和草根布衣两类人。 萧曹樊陈张,虽然身份各有不同,但是在行为上都有一种侠气,这种气质与刘邦这个人是相契合的,也正是因为如此,很多人被吸引了,留下来了,最终成就了刘邦的大业。 而现在刘备缺的就是人,根本就没有人来平原,没人来怎么谈发展,仅仅是依靠他自己三兄弟就算是不辞辛苦,又能撑起多大的一个场面呢? 其实关羽张飞都有游侠的气质,因此也才和刘备聚集在了一起,重允诺,轻生死。所以,刘备在获得了这样的一本太史公的书卷之后,便从中领悟了这一点,便迫不及待的叫来了唯一还算是能够理解他的关羽一起来商讨一下。 “兄长之意……可是欲从侠入手?”关羽说道。 刘备微微点点头,“若欲天下名,当为天下事……”刘邦当初从一个亭长,从一个浪荡子,从一个游侠身份成功的转变成为了一个统领者,一个领袖人物,一个精神代表,那么今天,他刘备,难道就不可以么? 第七二五章 游侠和士族 平原县城之内,在初春万物萌发的季节里,春暖花开,万物复苏,又到了发春的季节,刘备的心思也就像是在春天里的野猫一样,如同有千百万个的爪子不停地抓挠着内心。 这是一个让人心潮澎湃的季节,尤其是当刘备在看到了太史公的书之后,他仿佛就听见了内心当中的呻吟,哦,错了,呼唤声…… 当年太祖刘邦踏上那条道路的时候,才仅仅是一个亭长,而现在刘备自己则已经是一国之相了,难道还比不上汉初么? 虽然平原国,嘿嘿,虽然说是国,但也就那么一回事,并不会比所谓县城好上多少,不过至少也算是正规的平原相不是么? 就算是人见了,少不得也要称一个刘使君…… 如果在刘备没有见到公孙瓒之前,或许刘备会心满意足的安于平原,搞一搞民生教化,理一理田间地头,但是现在…… 或许并不全部都是公孙瓒的原因,或许也不是到了幽州之后才有这样的想法,或许当初在酸枣的时候,或许是从那个连中军大帐都没有资格入内就坐的时候开始…… “天下健者,岂唯董公?”刘备在心中念叨着这一句,然后又在暗地里接上去了一句,“天下健者,岂唯袁公?” 刘备望着北方,就像是眺望着北方的土地,目光深邃,说道:“公孙将军来信了……” 关羽说道:“言及何事?” “……令吾等整兵安民,遵从田刺史号令……”刘备说道。 关羽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莫非……有变?” 田楷当下是公孙瓒表的青州刺史,说起来自然是属于刘备的上级,刘备听从田楷的号令是属于理所当然的事情,又何必再次的在书信当中去强调呢? 公孙瓒虽然现在封侯了,但是实际上还是游侠做派,单单就说他对待刘备的态度,基本上就是义气使然,先是欢迎接纳,随后看见刘备兵甲缺乏,便立刻指派了一队骑兵前来听从刘备的调遣。 而刘备和公孙瓒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也仅仅不过只是在卢植门下那短暂时间的交情而已…… 可谓是义字无双,当然,这个义也是双方的,也并非无偿的,现在就到了刘备要偿还这一份义的时候了。 “伯珪欲南下矣……”刘备叹息了一声。 公孙瓒派遣田楷和刘备到了这里,无非就是为了在袁绍身后扎下一根钉子,现在既然已经开始准备动手了,当然也是要通知田楷和刘备一声。 刘备微微带了一些钦佩的口气说道:“伯珪远虑,吾等不及也。” 公孙瓒如今要南下,首先对上的是袁绍,但是又不仅仅面对的是袁绍,而是从刘秀一开始就形成的游侠和士族之间的地位等级差距…… 士族不反对游侠,甚至有时候还是会亲近游侠,赞美游侠,在一定程度上还给游侠的各种违法行为开绿灯,进行庇护,虽然如此,然而游侠始终是游侠,是一把刀,是一把剑,绝对不能变成人,变成士族子弟。 在绝大多数的士族子弟的心中,游侠最好的去处,便是边塞守卫国土,就像公孙瓒这样的,但是如果反过来影响到了士族子弟的地位,这种行为就难以接受了…… 公孙瓒不知道么? 公孙瓒在其族弟莫名其妙死于非命的时候,依旧不敢直接也将袁术摆上了反对的一面,而是打落牙齿吞落肚,依旧和袁术保持着良好的联系,却针对袁绍开始出手,难道不能说明一些什么? 公孙伯珪啊…… 对于刘备来说,如果公孙瓒将自己留为心腹,在自己的故乡幽州发挥自己的军事才能,那自然是更好不过,但是公孙瓒的决策已出,刘备也不能说什么,只能协助田楷攻略青州,在磨砺中寻找机遇。 “算算时日,三弟差不多应回了吧?”刘备说道。 关羽点点头,说道:“前日有信报,说是已破匪寨,差不多应该是快回来了……” 因为青州还有臧洪。 酸枣会盟之后,张超回不去了广陵,因此留在了陈留,派遣臧洪前往幽州联络刘虞。 臧洪由南往北,自然要经过冀州,也就拜见了袁绍,或许是当初在会盟上替袁绍讲的那些话语,袁绍见到臧洪也很器重他的才能,恰好青州刺史焦和病卒,于是袁绍任命臧洪为青州刺史。 所以现在青州,同样也出现了两个刺史,一个是袁绍所命,一个是公孙瓒所命。 公孙瓒命令田楷在袁绍身后动手脚,自然袁绍也安排了臧洪进行牵制。刘备先发制人开始不断的扩大清剿山匪的范围,其实也是担心这些山匪在万一和臧洪进行交战的时候成为了后方的隐患。 不仅仅是青州刺史有两个人,就连是平原相,也照样是两个人,除了刘备之外,还有一个人,陈纪。 不过陈纪只是天下名士而已,处理政务自然是毫无问题,但是并无多少统军的能力,因此在这一段时间他所存留下来的匪徒反倒是成就了刘备的名声。 平原相现在倒是有趣,一个陈纪主管行政,一个刘备主管军事,看起来似乎会产生问题,或许是因为刘备一直在陈纪面前表示的谦逊的态度,所以实际上陈纪和刘备的关系并没有想象当中的会那么的糟糕。 在陈纪心中,刘备依旧是一个知名游侠,一个边境武人,虽然在百姓当中开始有了“仁义”的称呼,但是实际上并没有多大的改变,士族依旧是士族,陈纪在和一些当地的学者举办什么文会的时候,也几乎想不起还有刘备这样的一个人物。 刘备和关羽说道:“等三弟回来,便不再出征了,全力整训兵卒,配备军资。”公孙瓒和袁绍的战斗马上就要开始了,或许再过几天臧洪就会带着部队来袭,不得不提前做好准备。 刘备虽然很有感触,但是眼下的局面却不能让其马上就进行转变,或许先看看伯珪能走到多远吧…… 关羽默默的点点头,以他和刘备的默契,有很多话不必说得太清楚,他自然会明白刘备的意思,只不过关羽他认为,游侠奉行的信义就是他一声的信念,至于那些嘴上说的光明磊落,实际上都是男盗女娼的人,会有什么好的? 第七二六章 学宫开学日 平阳城外,初春的风尚未有多少暖意,但是路上的行人却多了起来。在这些行人当中,大多数都是身穿绸缎,头扎方巾的学子。 虽然走的相同方向,但是有人乘车,有人徒步。 乘车的细绢为饰,厚壁夹层,铺垫上毛毡,用以防寒,甚至有用铜管藏在其中,然后在车底之下用火盆燃烧木炭,用来驱寒,因此在这种车厢当中的温度和室外相差极大,只需要身穿单衣即可,自然和那些在道路上被寒风吹得瑟瑟发抖的比较起来,更显得风度翩翩,气度不凡。 天寒地冻,那是穷人的事情,至于家境殷实的富豪来说,寒冷便不再是一种威胁,而是展示自己实力的一种环境。 汉代求学之风鼎盛,前往平阳桃山学宫的人当中,都是一个家庭,甚至是一个家族给予厚望的学子,他们的目标有的是希望借此结交更多的人,有的则是希望通过这样的途径改变自己的人生…… 不同的人,虽然行走的目标是一样的,但是人生的道路却不同,因此虽然在同一条路上,但是有的是在招朋引伴,高坐在车中饮酒欢笑;有的则是捧着一卷磨得锃亮的书卷,就算是走两步路都要看上一眼。 行行复行行,忽然之间前方的道路有些拥堵起来,上山的道路只有一条,自然是没有办法容纳这么多的车马同时而行,因此在衢门之下,便只能是弃车登山。 荀质仰头而望,一条石径蜿蜒而上,两旁桃树已经略略有了一些嫩绿细芽,身着青衫的学子们缓缓而行,给整座桃山增添了不少的生机和活力。 “啊切……” 正当荀质心潮澎湃的时候,旁边一人猛然间打了一个巨大的喷嚏,唾沫横飞,然后就有其仆人大呼小叫的,“……快快取些姜汤热酒来,小郎君莫惹了风寒……尤那个呆货,还不快去皮袍来给小郎君披上……” 荀质转头一看,一个明显是富家子弟刚从暖车当中出来,被寒风一吹,顿时几个喷嚏下来,鼻涕拖得老长,原先长袖飘飘的风度荡然无存。 荀质低下头,掩饰一下自己忍不住露出的笑意,然后随着人流,走过了衢门。 “衢门……”荀质念叨了一下,然后不由得又抬头看了看,“……衢门,衢门……呵呵,倒是别有一番味道……” 荀质是荀家子弟,但是却已经是旁支没落了,除了一个荀氏的姓之外,便只是挂在族叔之下,每年可以领取一次的族内学资而已。 不过就算是那点微薄的学资,从去年开始也就断了。 荀爽跟着刘协去了长安,荀彧带着家人远走冀州,尚留存在豫州的荀氏一族乱纷纷的群龙无首,像荀质这样的没落旁支,不管怎样算,都不在需要照顾的第一序列的名单之上,因此就断了生计。 不得已,便收拾了家中为数不多的细软,准备投奔冀州相对于较为亲近一些的族叔荀谌,原想着在其下多少做一个书吏,也能混一口饭吃,却没有想到半路之上却碰见了辞官的荀谌…… 荀谌带着荀质,并没有返回豫州,而是在河内靠近温县的地方停留了下来,听闻平阳新开学宫,荀质便带着试一试的态度,禀告了荀谌也得到了他的支持,来到了这里。 “衢门……嗯,有道……”荀质看着山径半道石壁之上龙飞凤舞的有道二字,“……行衢道者不至?亦或是有其他之意……” ******************* 此时在桃山之上,守山学宫之内,斐潜正和蔡邕坐在一处,看着陆陆续续来到学宫的学子们。 今天只是开学而已,就已经来了不少的学子。 当然学宫之上能够容纳的学员数量是有限的,因此如果来得迟一些,可能就没有办法住在桃山之上了,而没有能够住在山上的,就算是说自己是学宫的学子,似乎也是低了一头,因此便有许多学子早早就来到了平阳,为的就是能够第一时间在开学的时候顺利入学…… “子渊,学宫大殿之上为何不奉周公?”蔡邕捋了捋胡须,然后看着斐潜,皱着眉问道。 蔡邕本身是比较赞成古文经学的,因此才问立周公之像而不是孔子之像,这一点刚好也是今文经学和古文经学的一个根本的分歧点。 今文经学推崇的是孔子,认为所有的经学都是来源于孔子,因此就将孔子神圣化,作为知识的化身,所以在学宫之中多立孔子的画像或是雕像。 然而古文经学却认为所谓的四书五经并非全部都是出至于孔子,而是记载上古一直到春秋战国时期史书而已,并非神圣化的东西,因此古文经学推崇的是周文王,认为周公所在的王朝才是所有华夏之礼的开端,所以多立周公画像。 蔡邕问斐潜的话语,并非只是问一个画像而已,而是问斐潜对于整个学宫的经学体系的态度和立场。 其实蔡邕也并非完全反对今文经学,只不过作为勘定可熹平石经的主要作者之一,对于今文经学当中那些所谓的纬书和微言大义实在是不敢苟同。 每个人都有对于经文的理解,或许之间相互有所偏差,这个蔡邕并不反对,但是蔡邕反感某个人将自己的理解强加到所有人的头上,还要求其他的人都必须据自己的臆断肆意的去解释经文,凡是不同的,都扣上一个反对孔子的帽子…… 所以当蔡邕知道了斐潜将学宫大殿之内的周公像撤下的时候,顿时就有些不淡定了,跑来跟斐潜要问一个清楚。 斐潜笑笑,说道:“敢问师傅,孔子为人耶?亦或圣耶?” 蔡邕更是皱眉,说道:“仲尼既言‘未知生,焉知死’便可知其亦一凡人尔。” 斐潜继续说道:“周公亦人耶?亦圣耶?” 蔡邕一愣,然后停顿片刻,说道:“周公……不得长生,应亦为凡人……” 斐潜说道:“师傅言之有理,圣人当长生,故唯天地可称为圣……不过敢问师傅,若仲尼、周公皆凡人,既不立仲尼,何必雕周公?” 蔡邕略有所思,随后便看了看斐潜说道:“子渊此意……是欲不论古今?” 第七二七章 学宫论古今 选择古文经学还是今文经学,其实是现在汉代的人求学的时候需要面对的一个问题。 远在上古时期,华夏处于时代的变革当中,周王室衰微,诸侯坐大,维护封建宗法等级制度的“周礼”遭到极大破坏,诸侯争霸,导致了整个政治层面需要一种全新的思想来支持自己行为,注解自己的道义,导致这时候代表各阶级利益的知识分子异常活跃,成为一支重要的社会力量,他们纷纷登上历史舞台,著书立说,提出解决社会现实问题的办法,形成了诸子百家争鸣的繁荣局面。 其中影响最大的是儒家、法家、道家、墨家,他们各自为新兴的地主阶级设计了一套结束割据,实现统一的治国方案,为秦汉以后的社会治国思想的选择奠定了基础。 正是在这个时间点,传统文化周礼的权威性遭到了质疑和批判,因此适当的进行改造,以便在新的国度变动当中,寻求一种新的平衡,对于未来的社会应该采用什么样的模式,就成为了举世关注的硕大的命题,引发了思想界的一次巨大的碰撞的火花,这就是百家争鸣。 此时的儒家其实并不是孔子对于自己的称呼,而是从墨家哪里得来的。孔子此时也仅仅是诸子之一,与其它诸子一样地位本无所谓主从关系。 但是从汉代开始,儒家的地位就逐渐的在提升,渐渐凌驾到了其他的诸子之上。 这一点,斐潜无能为力。 不是一个皇帝选择了儒家,而是华夏选择了儒家,相比较黄老的无为而治,墨家的兼爱非攻,法家的尚法明刑,都不能提供出一个系统的社会阶层解决方案…… 所以斐潜只能是从儒家的根本上进行一种尝试,试着看看能不能在这个尚未完全成型的儒家教派当中,夹杂进去一些自己的想法。 而这种尝试,就从今文经学和古文经学开始。 斐潜恭敬的给蔡邕倒了一杯热茶,然后双手奉上,说道:“师傅,今文、古文何异有之?” 蔡邕看了斐潜一眼,然后端起茶碗,啜饮了几口之后,将茶碗放下,才缓缓的说道:“今文纬妄。” 斐潜知道,其实在今文和古文经学上有很多的区别,但是除了方才对于孔子和周公的崇尚之外,更重要的其实还是针对于经书的理解。 孔子和周公所谓的立像什么的,其实也仅仅是外在的一种表现,蔡邕作为一个古文经的学者,也未必一定是早晚三炷香的拜周文王,而是因为今文经将孔子推到了圣位,因此古文经的人将周文王拉出来与其抗衡罢了,因此像后世那样稍微对着孔子或是周公像略有不敬便要如何如何的,汉代当下还是没有。 蔡邕说的,便是今文经和古文经的最大的根本区别。 其实这个所谓“纬书”,也是跟孔子神圣化相辅相成的,因为孔子为圣人,所以他说的话肯定不是普通的话语,自然在其中另有玄机。孔子为了后人能够不走弯路,便暗藏有一批解释经书的“纬书”,来让后来者能够明了“孔子的微言”。“微言”就是隐语,含有重大意义却不易察觉的话。 在汉代,最早出现的并不是古文学派,而是今文学派,因为秦朝的原因,所以当时很多书籍都流失了,汉武帝当时采用董仲舒的建议,建立了长安太学,设置了五经博士,专授儒家经典。那时经书只有后来才称“今文”的那一种版本,还没有受到古文经书的挑战。董仲舒曾三次应对武帝的策问,用阴阳五行、天人合一的思想对儒学进行发挥,把儒学改造成具有浓厚神秘色彩的神学理论体系,其中糅合了道家、法家、阴阳家等的成分,成就他的一家之言。 但是后来因为汉成帝时,刘向奉命将各地收集到的旧书加以整理校订,其子刘歆在协助父亲校勘时,发现一部用古文抄录的《春秋左氏传》,觉得左丘明对《春秋》的解释较为公平、正确,想必是左氏见过孔子,所以得其真谛。 刘向死后,汉哀帝命刘歆接替父职,刘歆就建议朝廷把《春秋左氏传》,连同同为古文经的《逸礼》《毛诗》《古文尚书》等列于学官。 而治《春秋》出身的董仲舒所依据的文本是《春秋公羊传》,所以很多人认为是左传是邪门歪道,尤其是在朝堂之上的官员,更是口诛笔伐,这个事件也就是今文经和古文经的第一次交锋。 斐潜说道:“读书如饮茶,冷暖当自知,若尽信书,可无书矣。”作为后世所谓树立权威,然后权威崩溃,搭建人设,然后人设垮塌的各种经历之后,斐潜明白很多东西只要是人写的,就必然会有个人的感情因素在内,如果只懂得完全一股脑的全盘接受,那又和鸭子有什么区别? “尽信书不如无书”并非是斐潜独创,而是早在春秋战国时期的孟子就已经提出来了。 蔡邕几乎是眨眨眼就明白了斐潜的意思,便捋了捋胡子,说道:“子渊欲以孟攻孔?此法……何为可信之书?” 尽信书不如无书,也并非是说全部不接受,而是有选择的进行接受,那么问题自然就来了,怎样选择才是正确的,那一本书才可真正的让人相信呢? 斐潜笑笑,然后起身从一旁的书架之上取下了一叠书籍,然后双手奉到了蔡邕面前。 蔡邕疑惑的看了一眼:“连山残章?”然后一眼看到书页扉页上的蔡氏藏书字样,挑了挑眉毛,并没有说什么。 蔡邕将手上的几本都大略翻了一下,然后越看越是眼熟,说道:“此书何人所撰?书笔之形……这个……” 斐潜又笑笑,然后又拿了一叠书卷,奉给了蔡邕,说道:“师傅,此书可说是师姐所写,又并非完全由其所写……”每一个字当然是按照蔡琰抄撰的字体来刻的,但因为在变成字模的时候略有变形,所以才有这样的说法。 “咦……”蔡邕接过来一看,竟然还是一大摞的相同的《连山残章》,依旧一模一样,视乎同一个模子里出来的,而最近蔡琰似乎在忙着写一本什么劝学书,并没有多少时间重复抄写,因此有些不解,想了一想,说道,“子渊……新作此书拓印?” “师傅,并非拓印,而是活字印刷而制。”斐潜站起身,郑重的向蔡邕拜了一拜,然后说道,“假些时日,当有欧阳、大小夏侯之书。夏日之前,六经可全,今年之内,重新印制之书可过百数……届时学宫之内,但凡有疑,便可相互印证,不虞无书可查!长此久往,伪书渐去,真经自存!长此以往,蔡氏藏书楼,传经于天下,还诸子本源,当恩同再造,定千古传唱!” 第七二八章 传天下之书 汉代的时候只有雕版的雏形,也就是拓印。 之所以有了拓印,还离不开蔡邕。 因为蔡邕当时的熹平石经轰动全国,许多人不远千里敢来,就是为了获取熹平石经上的经过校正的经书,因此也就出现了摹拓之法,后来就变成了拓印书。 但是雕版这个玩意,一个是因为汉末到五胡乱华,再到隋朝这段时间都比较乱,另外一个是因为纸张未能够大批量的普及,因此一直到了唐朝,才算是正式的出现。 至于活字印刷,那就是更晚的宋朝的那些事了…… 本来活字印刷的这个技术要经过木活字和泥活字,才进入金属活字的行列,但是既然斐潜知道这个东西,就直接让黄月英用铜铸字了。 并且刚好现在的斐潜,具备了所有应该具有的条件。 泥活字和木活字,当然比不上金属活字,但是金属活字当中,又是以铜为最佳也是最便利的材料,而不管是在之前还是之后,铜还是一种货币,而刚好这一段时间因为市面上因为通货膨胀,铜钱形同废物,大量的恶钱毫无去处,所以斐潜便直接拿了一部分融化做成了字模…… 至于铸造的工匠,这个就更加简单了,汉隶本身就是具备很强的美感的字体,用来铸造雕刻再合适不过了。 活字印刷说白了其实并没有多少的高精尖的技术含量,因此黄月英没过多久也就研究出来了,只不过因为是实验品,所以也没有选字数多的,便只印了这个《连山残章》出来。 书自然是蔡家的藏书,而蔡家的藏书其中有有很多都是蔡琰默写出来的,因此虽然铸模的时候略有走样,但是书法笔迹却依稀可辨,蔡邕自然是认得出来。 有了竹纸,便有了相对比较廉价,也比较优质的纸张,再加上有了活字印刷,书籍的大量生产才成为了可能,这样斐潜之前想的那些事情,才有了实行的基础。 虽然现在到学宫来的人都还是世家士族子弟居多,但是随着这一批人的不断扩展,也会将书籍这个东西不断的辐射开,最终也会流向更多的人,更广泛的层面…… 斐潜朝着蔡邕讨好的笑着,然后说道:“鼯鼠五技之章正在印刷之中,不日可得,当为学宫初学之书……” 蔡邕慢慢从方才斐潜的言语当中反应过来,旋即露出了一些笑容,虽然没有说些什么,但是显得心情十分的愉快,读书人最希望的就是著书立作,传承千古,原来以为除了雒阳城中的熹平石经之外,蔡邕以为自己恐怕就没有什么机会可以像熹平石经一样传承后世了,没想到到现在又有了新的机会。 更何况劝学篇完全是由蔡邕一人所著,和熹平石经那种集合众人之言又自然是有很大的不同。 蔡邕又摸了摸在书卷扉页上标明了是蔡氏藏书,虽然并没有直接写上是蔡琰抄撰的,但是有心人稍微了解一下恐怕也能得知,如此一来只要这一册册的书卷刊印天下,也就等于是斐潜替蔡邕和蔡琰父女两人扬名了…… 况且斐潜方才言及蔡氏藏书传于天下,还诸子之书的本源,对于求一书而不得的人来说,恩同再造也不是过分的话语。 “此事……谢过子渊了……”蔡邕略显得苍老的面容又焕发出了一种难言的光泽,看着斐潜,一时之间竟不知要说些什么好。 斐潜做这个事情,完全可以不用蔡氏的名义,或者根本不用蔡琰写下来的字体,那么自然名声什么的会落到斐潜的头上。 要知道纵然是孔子,当初也不过是收了千百人作为弟子,而现在学宫一开,这些蔡氏的藏书一推广,那么受到蔡氏恩惠的人将何止千人?! 这样一来,等于就是给蔡邕和蔡琰加上了一层无形的保护层,甚至只要不是陈留蔡氏家族的人自己作死,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敬仰三分! 当然,斐潜在面对这样的一个事情的时候,也有心动,但是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将蔡邕捧上去更好。 一个是因为蔡邕是自己的师傅,也是北方公认的经学大师,而自己在经学学术这一块土地上还没有任何的建树,就算不管三七二十一硬是冒充大瓣蒜,估计也没有多少人会知道,也不会有多少公信力…… 第二,虽然蔡邕说过要留于平阳守山学宫,但是如果说陈留蔡氏有了一些什么变故,然后需要蔡邕的时候,蔡邕会选择家族还是学宫?而这样一来,基本上就等于是将蔡邕和学宫捆绑到了一起,也同样将陈留蔡氏捆绑到了学宫的战车之上,学宫的事情自然也就成为了陈留蔡氏的事情…… 第三,这些书当然不可能完全无偿送出去,一些粗浅的认知认字的书籍,比如像蔡邕的识字篇是近乎于免费的,但是其他的书卷就可能会要达成什么样的标准,才能借阅,这样一来也就可以不知不觉当中,利用一些条件,将这些学宫学子们拉上自己的战车…… 而斐潜手头上是没有多少书籍的,唯独只有全大汉私人藏书可以媲美国家藏书的蔡邕才能做到,更何况现在雒阳的东观遭到焚毁之后,虽然当时李儒派人送了一部分书籍过来当成是斐潜平定白波的奖励,但是和蔡邕藏书数量上依旧不能相比较,所以不管怎样,这个名头让给蔡邕也算是名至实归。 再加上蔡家的人形图书馆,嗯嗯,这个…… 饭要一口口吃,事情要一点点做,斐潜现在等于就是布下了一个极大的局,就等着天下的学子们入坑了,当然,这些后面的事情,是不能让蔡邕知道的。 见蔡邕没有反对的意思,斐潜自然也就向蔡邕告辞。 蔡邕看着斐潜离去的背影,面带笑意,满意的微微点头,感觉自己当初收斐潜当弟子真是再恰当不过的主意了,然后甩这袖子准备到学宫议事堂再去看看其他的人怎么样了,走了两步,忽然停顿了一下,一个古怪的念头冒了上来:“这个子渊……莫非于雒阳之时,极力劝阻吾离都,莫非当时就计算着这藏书?” 蔡邕左右晃了晃脑袋,皱眉想了想,随后又哑然一笑,摇了摇头,在内心当中排除了这个想法,毕竟这两年世事变幻莫测,就连他都有些应接不暇,斐潜又怎么可能会有如此长远的谋划…… 第七二九章 迷雾般局面 在处理完蔡邕师傅关于学宫方面的事情之后,斐潜回到了平阳,却意外的迎来另外的一个人,一个带着刘洪师傅的回信千里而来的人。 刘洪师傅现在在曲城任国相,虽然位于海边,土地相对而言比较贫瘠,但是也正是因为这样原因,反倒是没有多少人对曲城感兴趣,就连青州黄巾也甚少去曲城,因为大家都知道在那儿除了盐户就是渔户,没有多少油水,有那个气力翻阅山丘跑到曲城,还不如去相对较好的卢乡又或是东牟更容易找到一些甜头。 因此,曲城居然因穷得福,虽然贫瘠,但是也还算是安稳,再加上青州刺史还处于袁绍和公孙瓒两个人争夺过程当中,主要的战线也还在临近冀州一带,至于像山东半岛那边的刘洪曲城国以及北海郡之类的土地,都还没有空去理会。 这次来的人是徐岳的收的弟子,名为阚泽,年龄小,看书信当中写的,也才是仅仅十六岁而已,不过举止之间已经是像年长的人一样,有点像是贾衢的缩小版,但是又有一些不同。 刘洪说自己年龄大了,精力略有不济,虽然阚泽聪敏好学,无奈是没能好好的教授,听闻斐潜这边,新开了一个学宫,并且还是蔡邕主持的,便让阚泽前来了,一则求学,二则若是能获得一官半职,也算是对于阚泽的栽培。 这个…… 是不是因为自己年轻,所以也聚集了一些年轻的人…… 斐潜将冒出的这个莫名的念头按下去之后,便打量起面前的年轻人来。 阚泽,这个名字,没听说过。 会稽人,怎么到山东去了? 还拜倒了徐岳的门下? 不过书信当中隐隐透露出来的信息,这个阚泽恐怕家境不怎么样,所以很早就出来流浪四处求学了。 斐潜在内心当中检索了一下记忆里面的三国人物,发现确实是对于阚泽没有什么印象,这个人视乎没有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吧? 还是自己记错了? 到了现在,斐潜都不太敢完全凭借自己的印象做事情了,担心或许哪一个地方就记忆错误,然后就出了什么纰漏,若是小的问题还好,一旦牵扯过多,恐怕自己都难以弥补。 阚泽虽然消瘦,但是骨架看起来挺大的,所以若是不细看,倒也分辨不出其实还是一个少年,面容方正,眉眼细长,相貌端正,属于那种看着不讨厌,但是扔到人群里又不容易分辨出来的那种。 “请饮茶。”斐潜示意道,然后稍微停顿了一小会儿,“不知德润学过些什么?” “略学过些许诗书、算术……”阚泽说道。 斐潜点点头,也并没有出题相试的意思,按照华夏人的习惯,一般性来说都会采取保守一些的说法,阚泽恐怕不仅仅是略学一点点而已,只不过这个年龄,还是有一些不太好安排…… 现在斐潜的确也是挺缺人的,但是毕竟阚泽还是太过于年轻。 贾衢是河东人士,斐潜当初也有些千金买马骨的意识,而且贾衢好歹也是接近二十的人了,但是现在阚泽才十六,要是让其充任什么官职的话,说不得还会出现一些反效果,比如让人认为斐潜依旧招揽不到其他的人才,连没有任何名气的少年都用了…… 若是在后世,阚泽这个年龄还是在读高中,或许刚刚摆脱了中二而已。 斐潜想着,忽然有了一个主意,对着阚泽说道:“德润可愿任学宫侍者?” 阚泽与年龄不符的沉稳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离席深深一拜,说道:“固所愿尔,不敢请尔。” 正好蔡邕主持学宫大祭酒,事务繁杂,正好可以将阚泽派去帮忙,并且在学宫也比较有露脸的机会,等过上一两年,自然而然的也就成为了最佳的补充力量。 不过可惜的是,刘洪和徐岳不能来啊…… 斐潜让人带着阚泽先退下歇息,而自己则是留在了大堂之内,又将书信重新再从头看了一遍…… 书信当中除了阚泽之事,还有一些简单的日常问候之外,还有略微透露出来的一点意思是青州现在很不太平啊…… 虽然刘洪没有明讲,但是有表示徐岳也比较的忙于公事,无暇他顾,所以也没有多少时间来培育阚泽,这已经很能说明一些事情了。 正常来说,汉代的太守只要不是和当地的士族关系搞得太过于僵硬,在利益方面的冲突太大,很多时候其实不会太难当,更何况曲城原本就不算是一个富庶的地区,之间的利益关系也相对来说比较简单,刘洪原先都能在山阳大郡担任太守的,哪里会到了曲城却会被事务拖累? 更何况还有徐岳在刘洪身边帮忙,因此只有一种可能性,徐岳需要领军防御。不能长期待在县城的府衙…… 青州的黄巾已经如此泛滥了么? 斐潜轻轻的用手指在桌案之上敲击着,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曹操是得到了青州兵之后才真正将自己的盘子做大做强的,成为了一个强势的地方区域性的诸侯,但是历史上曹操和青州的黄巾到底是什么关系? 青州黄巾变成的青州兵又是究竟如何,其战力真的就像是后世游戏当中那么的强势? 而且这个青州黄巾视乎像在帮助袁绍,又像是在帮助袁术,或者是同时听从两者的号令,简直是混乱不堪,就连斐潜都有些觉得莫名其妙。 一部分能北上渤海郡,这一部分或许和袁绍有某种关联;一部分能西进兖州,这一部分似乎又潜在的和袁绍做对,而对于袁术有益;还有一部分留在了青州,在北海一带盘旋…… 青州黄巾真的有那么的庞大? 这一切的问题都在斐潜脑海当中萦绕不去,现在自己即将前往雕阴,然后转道高奴,开展对于鲜卑的攻略,但是并不代表就可以将东边南边的事情完全的放到一边去…… 还有听闻公孙瓒现在也正式的和袁绍翻脸了,而且有趣的是,现在的情形居然和斐潜印象当中认知的情况不太一样——袁绍现在在面对公孙瓒居然是出于劣势…… 当下的局面,真的是如同一团迷雾,任你瞪大了双眼,依旧是什么都看不清楚。 第七三零章 商业上尝试 平阳城街道之上,如今逐渐的形成了城北办公行政区域,城南商贸货物贸易区域和在这两块区域中间,横贯整个东西的居民的居住街区里坊,三个部分井然有序,并且在人口不断汇集之后,尤其是在学宫开设消息扩散之后,一些嗅觉敏锐河东乃至三辅、并州的商家和乡间豪右,就把贸易的分支开始架设到了平阳。 平阳南城的商贸区域,临近大街的商铺已经是塞得满满的了,如果不是因为防火防盗的硬性要求,这些商铺甚至都想将房屋和房屋之间狭小的缝隙也盖上店面…… 原来汉代在商品贸易上有一些制度,比如说不同之间的市坊是销售不同商品的,因此如果遇到了一些不怎么懂得商业的地区执政者,就可能遇到在东坊头买了盐,还要去西坊去买米,走上三五个市坊才能凑齐需要的物资的情况。 但是在平阳城,斐潜在规划整个商贸区域的时候,并没有按照旧的制度进行安排,而是按照后世的商业习惯,打破了这种约束,无形当中也促进了商业的便利和发展。 天还蒙蒙亮,城门还没有开,虽然是初春,天气还是很寒冷,但是平阳街头的商铺已经早早的卸下了店铺的门板,准备起一天的生意来了。斐潜治下,不仅打破了市坊的限制,甚至也取消了日中而市的规定,极大的方便了贸易的双方。 商人讲究的都是一个和气生财,店伙计忙着整理店面,擦拭桌椅柜台什么的,而掌柜则是站在各自的店面门口,相互抱拳问候,顺便聊一聊,交换一下信息…… 崔家米铺是平阳城内最大的一家粮食销售商了,当然掌柜的也是崔厚的族人,名叫崔柸。 自从崔厚带着崔家跟着斐潜一路到了北地,伴随着斐潜势力的扩张,生意也是越做越大,现在几乎覆盖了整个的北地区域,涉及到的产品也从民生用品一直到高端奢侈品,几乎是无所不包,连带着西河郡的商贸业发达了起来,不过当然还不能和斐潜的这个平阳城相比。 崔柸笑眯眯的朝着左右拱拱手,点点头,打着招呼。 华夏人向来就有扎堆的传统,米铺周边自然还是米铺居多,崔家米铺作为平阳最大的粮草商,自然是所有米铺的标杆,崔柸才一出现在店面的门口,旁边早就在等候的其他米铺掌柜就笑呵呵的走上来探听消息了…… 古代粮米的价格,都是一天一定,甚至销售的数量都是当天定的,而且粮食这种东西,因为条件限制,平常人家基本上存储量都不多,因此也是经常需要采买,粮食是否稳定也在某种意义上代表了整个环境是否平安。 崔柸笑着和周边的米铺老板们说着话,他们是同行,但是竞争关系并不是水火不容,因为平阳城现在人口越来越多,对于粮食或是其他商品的需求量越来越大,他们运来的粮食销售出去基本上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只不过是赚多赚少而已。 正当崔柸和其他的米铺老板相互寒暄的时候,从街角处拐过来了一辆牛车,几名护卫分列前后。 崔柸和另外几名掌柜连忙站到街边一旁,拱手肃立。 来的是司市,其实就是等于后世工商税务的合体,虽然对于朝廷或者是平阳来说,不算是什么重要的官职,但是对于这些商人有直接管辖和处决的权力,因此司市一来,对于这些店铺掌柜来说,自然是要毕恭毕敬。 牛车到了近前,停了下来,掀开了车帘。 “见过崔司市。”崔柸上前半步,深深长揖道。 崔司市是崔家年老的一辈人,算得上是崔柸的族叔,不过现在使用公家的身份出来,自然是需要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略微点点头,说道:“交子使用顺畅否?可有问题?” 交子。 经过一段时间的小型商品的白条试用,斐潜逐渐的开始引导采用交子进行交易了。 董卓的恶钱在某种程度上给斐潜的这一套商业改变提供了一定的基础,恶钱在市面上已经是完全不可行了,而以物易物又不能满**易的便利性和需求,同时金银货币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又没有办法进行使用,因此交子就诞生了。 如今在平阳,金银走大规模的交易,像平民百姓之间的交易,也就逐渐使用交子起来,在其中起到重要的作用的,便是崔家的这些米铺布店等等与民生直接相关密切的商铺。 “禀司市,一切顺畅,并无问题。”崔柸说道。 交子在平阳等区域的使用情况,比起斐潜预想当中的要更加的顺利,甚至是超出了斐潜的预期,这其中当然有董卓的恶钱的因素,还有一个原因其实斐潜完全没有意料到,就是纸张这个玩意,在汉代还是比较贵重的…… 一张张高品质的竹纸,根据大小印制成为面额不同的纸币,目前只有一文、两文、五文和十文这四种,至于二十文和五十文的斐潜暂时还没有打算印制,但是对于市面上绝大多是的百姓来说,初步算是够用了。 最重要一点是,这些纸币刚刚出台的时候,就连崔厚都认为斐潜是在亏本做的事情,还建议斐潜将一文钱的纸张再做小一些,再加上竹纸还算是新鲜物品,因此也就基本上暂时是杜绝了仿制品的诞生…… 崔司市点点头,然后说道:“若有损毁不可辨者,可令其至市中交子官馆内更换。” 崔柸等人自然是唯唯应下,然后便恭敬的送崔司市走远,随后相互又拱拱手,便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店铺之内,开始迎接第一批进城的百姓。 最开始接触交子的百姓将信将疑再三打听,甚至有的人立刻拿着交子去花了个干净,唯恐受骗,但是随着看到商铺里面的伙计从容自若的收取着纸币,慢慢的也有人将交子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 这样的情形在平阳城南的商贸区域出现的多了,甚至是催生了许多新生的产品,比如交子夹子,原先的铜钱大多数用绳子一串就好了,而现在为了保护纸质的交子不被汗水浸湿,于是用两层皮缝制而成的皮夹子也就诞生了…… 在斐潜的计划当中,交子只是当下经济的一种尝试,有更多的东西还暂时不适用,比如交易税。 现在还是以关税为主,一方面是因为关税对于斐潜治理来说相对比较简单,也不需要大量的官吏人手,普通关卡就可以胜任,另外一个方面就是交易税太难以统计,在这个汉代,工商税务都不健全的时代,要统计一个商户的交易量,或者用什么票据等等来计算商户的贸易数量都是比较不现实的事情…… 或许那一天,条件成熟了,斐潜的商业体系才能逐渐的向后世靠拢,但是在现在,暂时能将交子这一步迈出去,斐潜感觉已经是很知足了。 第七三一章 辽东的来客 随着城门的开启,进入平阳城的百姓逐渐多了起来,街道之上也传来各种商家的叫卖声音,新开张不久的包子铺前更是围拢了不少的人。 水力磨坊提供了更精细的小麦面粉,发酵技术造就出汉代独有的松软口感,胡人也提供出相对于其他地方较为廉价的牛羊肉,因此才诞生了平阳特有的牛羊肉大包子…… 当然,汉代更习惯称之为肉馒头,不过据说这个所谓“包子”的叫法是护匈中郎将斐潜率先称呼出来的,因此也有不少人紧紧跟上了时代的步伐,开始称呼其为包子起来。 毕竟华夏这方面的传统还是不错的,就像到了后世,只要领导人带黑框眼镜架,那么台上台下一片都是黑框眼镜架,等到下一任换了金属眼镜框架,然后眼镜店又多了不少的生意…… 不过这种包子味道好,分量也足,因此很受百姓的欢迎,只要不是手头太紧,很多人都会到这里买上几个,自己吃也好,带给家人也罢,导致这里包子铺十口大锅一字排开,蒸笼的热气基本上就没有断过,一天到晚都忙个不停。 一名壮汉从倾银铺哪里刚刚走出来,就被新出笼的包子香味所吸引,不由得吞了口口水,然后就寻香而至。 “包子!热腾腾的包子!五文一个,十文三个!拿好了,小心烫嘞……”包子店铺的伙计一边大声的吆喝着,一边熟练地收取着交子,然后将一个个热腾腾的包子用小木片或是草框子垫着递给了买包子的人。 包子不算便宜,但是也不算是太贵。一般人就算胃口大的,吃上两三个也就算饱了,四五个绝对就会觉得撑了,但是对于那些天赋异禀的人就不太一样了…… 就比如像今天这样,来买包子的人都没有马上走,而是围在一起看热闹。 壮汉也凑进人群当中一看,只见在包子铺的旁边座椅上,两名军人对向而坐,其中一人更是壮硕,就算是坐着也接近一人高,厚厚的长条板凳似乎都在发出痛苦的呻吟…… 凌颉和魏都相对而坐,身边桌案之上已经堆起了七八个的蒸笼,每个蒸笼七个包子,算起来两个人至少有吃了五十多个包子,而且这个数量似乎还要增加的迹象, 凌颉看着几口就将一个包子塞进嘴里的魏都,有些迟疑的问道:“怎么样?吃……吃饱没?呃,好吧……伙计!再来一屉!算了……再来两屉!” 凌颉自己才吃了十个,然后其他都是魏都一个人吃了。凌颉看着沾着黑醋吃得开心的魏都,一方面心疼,另外一方面又觉得有些庆幸,还好是请魏都吃肉包子,要是纯粹请他吃肉食,估计魏都他都能将凌颉自己一年的军饷吃没了…… 围观的壮汉看着魏都吃得欢快,不知不觉当中自己的三个包子也落到了肚子里,摸了摸肚皮琢磨了一下,又回头买了六个,用简单草框子装了提着,便望城北走去。 到了一个小院面前,壮汉仰头看看,然后就推开了院门,走了进去。 太史明正在院子里面转圈,见到壮汉连忙迎了上来,说道:“表哥啊,你这一大早的要出去也不说一声……” 壮汉哈哈一笑,说道:“怎么了?还怕我走丢不成?看,这是……嗯,刚出炉的……包子!” 兄弟两人在院子当中坐下,各自拿了一个包子开始吃起来。 太史明咬了两口,然后转向道:“表哥,昨天都是你一直在问我如何如何……这几年,你去了辽东,过得怎样啊……” 壮汉拿着包子的手停顿了一下,然后说道:“……也就那样,不好不坏……” 还没等壮汉继续说些什么,忽然在院子之外传来了一阵马蹄声音,一名兵卒在院外高声喊道:“护匈中郎至,太史从事请速速迎接!” “啊,中郎竟然来了……”太史明有些意外,连忙打开院门相迎。 “哈哈,子鉴免礼!”斐潜骑马而来,到了太史明面前翻身下马,然后一手将太史明搀扶起来,“听闻子鉴之兄来访,故而前来拜会,打搅之处,还望子鉴见谅。” 斐潜当时一听汇报说太史明有一个兄长进了平阳城,头一个反应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太史慈来了,半夜三更跑过去的话也未免有些太那个了些,因此好不容易忍到了天明,便带着护卫来了…… 太史明请斐潜进了院子,太史明的表兄也上前晋见,长揖道:“蓟城军侯,太史慈,太史子义参见将军!” 哈! 果真是太史慈! 斐潜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连忙上前扶起了太史慈,上下打量了一番,真是好一个壮汉! 太史慈鹅蛋脸,卧蚕眉,高鼻梁,两鬓和下颌上已经蓄了大概接近十厘米的长须,身形壮硕,尤其是两条手臂十分粗壮,比起常人来整整大了一圈还要更多…… 嗯,不过太史慈怎么是蓟城军侯? 蓟城,不是公孙瓒的属地么? “子义现属公孙将军旗下?”待三人坐定之后,斐潜便有些迫不及待的问道,这个问题好麻烦啊,公孙瓒这小子,有赵云也就算了,竟然还有太史慈,这个事情真是超出了斐潜的意料。 太史慈微微点点头,说道:“昔日为州郡所恶,奔走辽东,得公孙将军收留,转年因功累授军侯。” “原来如此……”斐潜点点头,然后又带了些期盼的问道,“那么子义今至平阳,莫非……” 从辽东到这里也不算近啊,正常来说太史慈就算是辞官回家也是先回山东东莱才是,怎么会来到了这里? 太史慈略微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衡量该不该讲,转过头看了看太史明,然后似乎是下了一个决心,对着斐潜拱了拱手说道:“实不瞒中郎,某受公孙将军之命……持书信与平难中郎将也……” 什么? 斐潜闻言顿时心中一动,公孙瓒和黑山张燕有联系? 这是怎么回事? 那么太史慈是来黑山联络的,或者说还是来督战的? 黑山啊,究竟在现在这个局面之下充当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第七三二章 寒门崛起路 每一个历史人物只要能够留下姓名,至少都有一些难得之处。 这个是斐潜的认知,或许这样的想法可能有一点偏颇,但是还是多少有一些道理的。华夏这一片土地上生活了无数的人,绝大多数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默默的出生,默默的走过,默默的死去,就算是他的亲人,经过了两三代人之后,也就连名字都消失在家族亲人的记忆当中了…… 而那些历史上的人物,为何能够被记载在汗青之上,一直留存下来? 就像是张燕。 一个黄巾贼。 一个特殊的黄巾贼。 张角三兄弟的头颅被砍下,装在匣子里,用石灰腌制,成为了大汉的战利品。 同样作为黄巾贼统领的张燕,不仅没有死,还获得了平难中郎将的封号,甚至现在发现张燕他居然和这么多的大佬都有联系…… 斐潜在听了太史慈的话语之后,并没有直接追问太史慈送的信件到底是有些什么内容,因为问不出来,也不好问。 太史慈来送信,或许是公孙瓒指派,或许是太史慈他自己的要求,但是不管是那一方面的可能性,太史慈既然拐到了这里,就说明信件已经送到了…… 看来公孙瓒也不是省油的灯啊! 如果公孙越没有死,那么冀州的袁绍几乎就等于是四面受敌了! 北面公孙瓒亲自领兵南下,公孙越从汝南一带往北攻击,东面有青州刺史田楷和刘备,西面再加上黑山的张燕…… 这是打算一口气将袁绍捏死的节奏啊。 “子义未返辽东,莫非亦为公孙将军之意?”斐潜看着太史慈,问道。 太史慈微微点点头,表示斐潜猜测得没有错。 原来如此。 公孙瓒和张燕勾搭上了要对付袁绍,但或许是公孙瓒又对于张燕并不是非常的放心,或许是多一个自己的人比较好沟通也便于监督,便让太史慈来黑山了。 就像是公孙瓒将赵云派到了刘备身边一样…… 表面上或许说的是协助,但是实际上赵云等于是公孙瓒派出来给刘备的监军,只不过后来公孙瓒倒台得太快,然后刘备又善于笼络人心,然后赵云长坂坡七进七出,也才获得了关羽张飞等人的认可。 差不多吧,否则又如何解释张三爷怎么一听赵云投敌立刻就相信了呢? 至于太史慈…… 好像后来也没有在辽东或是黑山待了多长的时间,而是回到了山东东莱,然后碰上了孔融的那摊子事情,然后又返回去找了刘备。 这么一来也就说得通了,那个时候太史慈谁都不去,既没有去找徐州牧荆州牧,也没有去找后将军袁术、曹操,也没有去找临近的其他郡县太守,而是直愣愣的去找到了还不算是非常闻名的刘备,而刘备也立刻二话不说就派领兵去解救孔融了,这其中估计也有在辽东的这一段香火情在内。 “子义,若此间事了,可愿来平阳?”斐潜前前后后思索了一下之后,便单刀直入的向太史慈发出了邀请。 对待不同的人,需要用不同的方式。 太史慈从山东走到了辽东,又从辽东返回了山东,最后流浪到了江东,在这其中,其家族并不是豪族固然有一定的因素,但是在其中也未必没有太史慈个人的意愿。 更何况如果不是带着来看一看的想法,太史慈也未必会从黑山那边绕过来到了平阳,再加上太史明如果按照辈分来说,还算是斐潜自己的师侄,既然太史明能再此获得了任用,那么就说明了斐潜这一块地方对于寒门来说,并没有多么高的门槛。 太史慈显然是对于斐潜的直接有些吃惊,一时之间竟然呆住了,并没有立刻回答。 斐潜继续说道:“……汝于辽东履立军功,定然擅骑,若愿至平阳,当拜子义都尉,统领两千西凉铁骑!以子义之能,马踏阴山之时,当为封侯荫子之日。” 现在西凉铁骑新投降不久,所以必须要有一个强力的将领进行统领,而让马延兼顾着吧,那么马延的权重就太大了一些,而马越能力上还稍微不足,并不能完全发挥出西凉骑兵的实力,况且并州骑兵和西凉骑兵的战法又不太相同,因此现在暂时只能让徐晃为正,张济为辅进行统领。 虽然这种配置也算是不错,但是斐潜原本是想让徐晃来统领中军的,因为徐晃的性格够沉稳,绝对是属于堂堂正正,一丝不乱的类型,所以行军打仗可能会徐晃他可能会打败仗,但是绝对不会出现那种血本无归的大败。 而骑兵又是那种需要能在战场当中抓住转瞬即逝那种机会的将领进行配合才能发挥出百分之一百二甚至是百分之两百的威力,徐晃统领骑兵固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恐怕会稍微显得沉稳一些,和骑兵那种出刃就必须见血的锋锐之气略有些冲突。 斐潜的话语确实是出乎太史慈的意料,但是又让太史慈怦然心动。在辽东,公孙将军虽然也是豪迈,对待兵卒赏赐也不吝啬,但是毕竟公孙家族比较庞大,许多高层的位置都是公孙氏的,像太史慈这样的外来户,自然是没有多少的上升空间。 而在整个的豫州,徐州甚至是荆州、扬州,当地的士族更是盘根错节…… 太史慈犹豫再三,然后说道:“中郎言下之意,公孙将军……” 这次轮到斐潜一愣,没想到太史慈这么敏锐的察觉到了斐潜的言下之意。是的,如果公孙瓒能够打败了袁绍,势必能够统一河北,那么自然是有实力可以问鼎中原了,但是实际上这种情形会是包括河北在内的整个中原士族世家愿意看到的么? 冀州、豫州、兖州、青州等等地区,愿意接受公孙家族的统领么? 所以结果就很明显了,其实这一场战役,不是公孙瓒和袁绍的战斗,而是新兴起的寒门家族挑战整个中原士族的战斗…… 不过这些,斐潜自然是不可能和太史慈明说,只是哈哈一笑,然后便说道:“也罢!此时胜负未定,也不难为子义了,若是有朝一日,还请子义多加考虑才是!上郡骑都尉一职,始终虚位以待!来来,潜于府衙已设酒宴,还请子义移步,让潜一尽地主之谊!” 第七三三章 走马起征程 几天之后,伴随着天气渐渐的转暖,斐潜也就和於夫罗整兵踏上了往北拓展的征程。 於夫罗自然是开心的不得了,自动的包揽了绝大多数的斥候工作,扯着脖子喊着呦呼呼的胡骑往来穿梭,像一个展开的扇形一样放出了侦骑。 马延和徐庶需要留在平阳镇守包括北屈、雕阴在内的一片区域,毕竟白石羌对于马延还是有一定的畏惧感的,而有徐庶坐镇,斐潜也能比较的放心,因此这一次北上,便只带了徐晃和马越、张济。 徐晃统领步卒,而马越、张济领骑兵。 后世的陕西,是一片以黄色为主的土地,皱巴巴的就像是一块被嚼干了汁液的甘蔗残渣,又像是一张揉皱了的古老宣纸,大大小小的沟壑崎岖不平,一张嘴就是一口的黄尘沙。 而在汉代,虽然植被多于后世,触眼所见也并非都是黄泥,但是却更显得荒凉。 从雕阴往上,便渐渐人烟稀少,过了高奴就更是如此,有时候走了大半天都见不到一个村落,更别说是道路上的行人了。 因为长时间没有人进行修整,原来从三辅地区,由长安直通阴山脚下的直道,也是残破不堪,甚至有一些区域整个道路都被挖断了…… 斐潜对于这个情况,有时候感觉很无奈。 因为这样的道路破坏情况,并不是自然产生的,而是人为的,至于为何要对一条明明花费了无数人力物力财力才修建起来的道路进行破坏…… 这样的例子在后世抗战时期还少见么? 鲜卑,东西羌,说东汉不如西汉的原因,有时候就体现在中央朝堂对于这些少数民族的态度上面了。 斐潜跟随着大部队越往北走,头脑当中时候就有一种想法越来越强烈,秦朝虽然短暂,但是秦朝的关西人有强大的民族自信,所以才会有一种从容的态度,将路途修建到了四面八方,因为当时的秦朝关中人相信,他们有足够的力量去抵御任何进攻,而不是做出这样挖断路的举措,就像是直道,秦朝人便直接修葺到了阴山之下…… 而汉代,这种气魄却越来越缺失了。 西汉初,东胡自被匈奴冒顿单于击破后,鲜卑和乌桓一样,成为匈奴奴隶主政权统治和奴役下的对象。如檀石槐之父投鹿侯就在匈奴中服兵役三年。 到了东汉初,鲜卑仍役属于匈奴,但逐渐与汉朝发生关系。建武初,鲜卑曾与匈奴、乌桓联合入扰汉之北边,“杀略吏人,无有宁岁”。 此后“匈奴、鲜卑及赤山乌桓连合强盛,数入塞”。建武二十一年,匈奴与鲜卑分兵侵犯北边,匈奴掠上谷、中山,鲜卑扰辽东。 辽东太守祭彤以“三虏连和,卒为边害”,乃利用鲜卑的力量以对抗匈奴和乌桓。建武二十五年,乌桓内迁到边郡塞内,鲜卑势力南延至老哈河,与汉“始通驿使”。鲜卑大人偏何至辽东归附,祭彤嗾使其反击匈奴在伊育訾部。从此,匈奴与鲜卑岁岁相攻,势遂衰。 建武三十年,鲜卑大人于仇贲、满头率种人属汉,被封为王和侯。系鲜卑接受汉朝封号之始。同时,祭彤又赂使偏何出兵袭击徙居渔阳的赤山乌桓。水平元年,偏何攻下赤山,斩乌桓大人歆志贲。于是“鲜卑大人皆来归附,并诣辽东受赏赐,青、徐二州给钱岁二亿七千万为常”,鲜卑在塞外渐占优势。 随后随着匈奴逐渐衰败,鲜卑占据了原本匈奴的地盘,开始了和东汉时战时和的过程…… 但是在这些历史文献当中,斐潜发现了有多处出现了所谓的“杀吏”字样。这个吏自然就是属于汉王朝派遣到边境管理和协调汉人和胡人之间关系和贸易的官吏。 杀吏的原因,史书上的记载自然是只字未提,不过斐潜大概也能想象得到,似乎在华夏滚滚洪流当中记载的少数民族的叛乱,开端都是一样的。 先杀一两个中央朝廷的官员试探一下态度,然后在小心翼翼的忐忑不安当中膨胀了野心,随后便领军掀起了叛变,而在这个过程当中,其实有时候仅仅需要一个像班固这样有决断力和行动力的人,就往往可以将边境胡人的野心磨灭在萌芽的状态。 斐潜瞄了瞄在一旁正在安营的南匈奴部落,心中揣摩着难道是真的想后世的某种说法,在三国这一段时间之内,短时间爆发出了太多的人才,所以将星陨落之后就出现了人才的断层? 而在这个三国期间内爆发出来的种种优秀人杰,如果拿到边境上,似乎都不逊于班固一类的人啊,就比如若是太史慈能够镇守北地,以他那种临场决断的能力,估计不管是南匈奴还是鲜卑,都能将其玩得死死的…… 可惜啊,太史慈还是先行返回了黑山,并没有直接接受斐潜的招揽。不过对于当下的局面,太史慈的行为斐潜也能够理解。 不过既然还有太史明这一层的关系在,想必将来太史慈离开公孙瓒的时候,自然也会是倾向于斐潜这一方的,因此斐潜虽然惋惜,但是也并不着急。 反倒是当下的对于龟兹的攻略,则是现阶段的重中之重。 这一片的地区,也就是从高奴出发,过了走马水,然后从肤施越过旧赵国长城到龟兹一带,如果换成后世的区域,差不多就是从陕西的绥德到榆林一带…… 这块区域是在阴山以南的重要的中转区域,在后世有一句话,叫做“米脂婆姨绥德汉,榆林的寡妇金不换”,讲的就是这一块区域的人。 通常这句话解释为米脂出美女,绥德出好汉,榆林出寡妇,但是在背后隐藏的悲怆,却有着千万般的辛酸。陕北的人重情重义,所以也有不少的好汉埋尸沙场,才有了榆林的多少婆姨成为了寡妇。 但是从另外一个方面来理解,这一块既然能养出后世闻名的美女和好汉,那么自然这一块区域是可以供养大量的人口的,而且还能供养得不错…… 从龟兹以北不远便是白土,之所以称之为白土,因为白土西北就有沙化的一大片的区域,寸草不生,人迹罕至。在汉代这种条件之下,要带着大部队走沙漠戈壁地区,除了玄幻小说之外,基本上都是纯粹找死的行为。 有水源,有相对于周边褶皱较为平坦的土地,作为进攻或是防御的基地是再恰当不过的地区了,所以斐潜想要将阴山纳入怀中,就绕不开这一块区域,并且也要借助这一块的地区,才有办法继续向北方阴山方向扩展。 斐潜正在思索之间,忽然看到南面远处扬起了一些的烟尘,似乎是一队骑兵从斐潜的后方赶来,不知是敌是友…… 第七三四章 意外中意外 从后方来的烟尘规模并不大,斐潜虽然并不是从军老卒经验丰富,但是见的多了也自然能够判断得出来,估计也就几十骑而已,多半是平阳有什么事情,派遣过来的而已,因此斐潜虽然重视,却并没有多少的慌乱。 难道是贾衢那边有什么事情了? 马越一声呼啸,便有一队并州骑兵往来路而迎去。 不过等来人到了眼前的时候,斐潜定睛细看,竟然是上一次来平阳的黑山的什么都尉,浮云。 也难怪斐潜记不住,比起浮云的官衔来说,这个名字反倒是让斐潜有一些后世的亲切感,毕竟那句话“神马都是浮云”也曾经是一段时间他的口头禅。 浮云快步上前,拜见斐潜,然后取出了张燕的书信。 张燕倒也没有什么普通汉代官员喜欢引经据典的习惯,很直白的在书信当中说感谢斐潜之前赠送的布料,让黑山多少能熬过寒冬,现在得知斐潜欲领兵收复上郡旧地,深感敬佩,所以派遣浮云带了五十骑前来协助云云…… 嗯,斐潜看着张燕的书信,这是几个意思? 张燕不是和公孙瓒勾搭在一起了么? 甚至更进一步的话,或许还有可能和袁术有一些来往,毕竟袁术在历史上似乎就连南匈奴都勾搭了一腿…… 那么在这个时间点,派遣了浮云过来…… 斐潜上下打量了一下浮云,看见他稳稳的站着,方方正正的脸上神色平静,就连眼神当中都像是深井一般,看不到半点的涟漪。 “浮云都尉,平难中郎可有言语交代?”斐潜一边将书信收拢,一边问道。 浮云拱手回答:“平难将军于某临行前有一语……” “何言?”斐潜让兵卒拿来胡凳,请浮云就坐。 浮云先是谢过,然后说道:“平难将军言——棠棣将开矣……” 斐潜顿时有些愕然,不由得侧目而视,但是浮云都尉倒是平静依旧,端端正正的坐着,就像是什么都没有说过一样。 棠棣是一种花,春末时分盛开,花或是白色或是粉色,与海棠花有些相似。 不过张燕显然不是一个悲春伤秋的文艺青年,也不会因为棠棣花或是棣棠花,又或是什么桃花李花开不开而产生什么情感上的波动,显然是另有所指。 不过这个事情毕竟和平难中郎将的身份不太相符啊…… 斐潜之前看张燕的信件,还是用非常平白的语言,现在忽然冒出了一个带有隐喻的“棠棣”,因此才有些意外和不解,难道说张燕的出身并非是平头百姓,而是落草的寒门? “浮云都尉,这个……”斐潜眨眨眼,说道,“……平难中郎竟好赏花?” 浮云看了看斐潜,然后拱手说道:“同着頍弁,当为匪他,中郎若疑,某自去便是。”说完便起身欲行。 斐潜连忙拦住,笑着一边让浮云重新落座,一边也在心中腹诽道,这个能怪我么,现在这个情形,就像是后世在超市里面逛着,忽然一个售货员身穿汉服走上前来对着说“客官欲购何物”一样的怪异…… 谁能想到张燕和浮云竟然也懂得士族的这一套? 頍,是缠在额头上的布条,用来束发的装饰,而弁就是白鹿皮做成的帽子,这两样东西都是华夏最早的头部装饰,也是后来冠冕的代称。 结合之前的话语,张燕和浮云的意思也就是非常的明确了。 棠棣,诗经当中就一个以棠棣为名的诗词,当中就有非常经典的一句话:“兄弟阋墙,外御其务”…… 当然后面浮云都尉又说了“頍弁”一词,也是表示都是华夏之人,也就等于是“匪他”的之意,表示虽然和斐潜可能在某些地方有所矛盾和不同,但是在对待外敌的时候也会携起手来共同应对,而后面的那一句“每有良朋,烝也无戎”更是提醒斐潜,南匈奴这些胡人现在虽然嘻嘻哈哈,拍胸口像是好朋友一样,但是关键时刻是可能没什么卵用…… “哈哈……”斐潜笑着,问浮云道,“见都尉领五十骑而至,莫非善于统骑?” 浮云拱拱手:“某略懂一二。” “善!”斐潜拍板道,“如此便拨二百汉骑,三百胡骑于都尉之下,另成一营,直属中军徐校尉之下!” 五百骑兵,说多不多,说少也不算少了,若是放到大河以南,说不定都是一个郡县所有的骑兵力量了。 一百并州骑兵,一百西凉骑兵,三百的胡骑,再加上沉稳的徐晃帮忙盯着,就算是浮云有心想要搞一些什么事情来,一时半会也不可能在部队成分这么复杂的情况下做出一些什么。 浮云也没有什么太多的客气,拱手领命下去,便到一旁开始整顿派遣给他的队伍了…… 恐怕壶关有些事情了,斐潜看着浮云的身影,心中却冒出了这样的一个想法。 该不会是杨瓒这个并州刺史也找上了黑山军,准备趁着斐潜北上进攻鲜卑,无暇他顾的时候内外交攻拿下壶关? 然而或许张燕却并不想成为杨瓒的手中的刀,或许是一些斐潜暂时还不知道的原因,张燕并没有同意杨瓒这样的举措,而是派遣了浮云过来,一方面表示亲善之意,另外一方面浮云就像是质子一般,作为张燕的诚意留在斐潜的军中,一旦张燕有什么不利斐潜的举动,第一个倒霉的也就是浮云,同样的,如果斐潜这里有什么针对张燕的举措,自然也要瞒住浮云才行,否则也容易被其探知…… 张燕的心思不小啊! 一边和公孙瓒有所联系,一边又派了浮云过来,嗯,斐潜琢磨着,难道张燕真的是一个落草的寒门,又遭受了一些什么事情,所以对于袁氏和杨氏不感冒?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是张燕将热脸蛋子贴到袁氏和杨氏的屁股上,估计袁氏和杨氏还嫌弃张燕的脸臭呢,所以张燕就将斐潜和公孙瓒一样的对待了? “这个事情,还真有点意思啊……”斐潜挑了挑眉毛,然后又用手揉了揉了一下长出了一下软胡须下巴,一扭头看见在浮云搭建的营地帐篷上方挑出了一个“赵”字的将领旗子,不由得嘴巴越张越大,人也歪了一下,差一点从胡凳上摔了下来…… 第七三五章 北方大战的开端 在军队当中,一般只有独领一营的将领才可以打出的姓氏旗帜,同时也作为这个营的作战时的指挥之用。 斐潜原先安排让浮云统领一营,其实也是表示一种态度而已,并不是对于浮云这个人有多么的了解,只不过因为张燕之前提及的言语当中针对胡人一致对外的意思,所以斐潜觉得至少是这个态度应该赞扬,因此才特别给浮云独领一营的权限。 没想到这样的一个举动,竟然带来了意外的惊喜! 在营地上飘扬的一个“赵”字几乎都要让斐潜原地蹦起来,这个浮云竟然是姓赵?! 浮云啊…… 若是将浮换成赵的话,那么不就是赵云了?! 斐潜急急站起来,下意识的就要往浮云那去,但是走了两步之后又硬生生的忍了下来,而是转身让黄旭前去询问…… 黄旭不明所以,但是还是依照斐潜的意思走到了浮云哪里去询问了一下,回来禀报道:“这人确实是姓赵,说浮云的字号只是之前入了黄巾所用,既然加入了中郎的队列,自然是不能再用黑山的名号……对了,是真定人,姓赵名云,字子龙……” 斐潜不由得张大了嘴,想说一些什么,但是却被口水呛到了,顿时便是猛烈的一阵咳嗽,黄旭连忙解下腰上带着的水葫芦,递给了斐潜。 喝过几口水之后,斐潜也慢慢平复了激动的心情,既然确定了人,而且又是同路而行,那么自然还有机会再接触,并不急于一时,当下应该先把这其中的关系好好地整理整理…… 赵云不应该是在公孙瓒那一边么,怎么是在张燕旗下? 斐潜皱着眉头,忽然想起了太史慈。 太史慈是公孙瓒派来和张燕联系的,会不会正是因为这样的行为,然后导致了张燕派遣赵云到了公孙瓒那边? 斐潜记得历史上记载的似乎是常山赵子龙带着一群部曲主动参加了公孙瓒的队伍,名义上说是受到了本郡书吏的推荐,但是现在谁都知道,常山隶属于冀州之下,如果要推荐的话,理所当然是应该推荐到冀州牧袁绍之下,怎么可能会推荐到幽州的公孙瓒之下呢? 更何况从常山到幽州的公孙瓒的大本营蓟城,其中还要经过乌桓人盘踞的中山郡、代郡这一带的区域,而且还是带着义从,也就是一些部曲,就像是今天来到了斐潜这里一样,乌桓人有那么善良,任由汉兵自由来去? 再加上公孙瓒对于赵云似乎是基本上既不在意,也不重用,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兵卒一般,否则也不会轻易的就将赵云派遣给了刘备…… 啊呀呀,这么一说,似乎就明朗了起来,因为公孙瓒攻伐袁绍,所以太史慈来到了黑山,然后黑山张燕也就派出了赵云去到了公孙瓒之处…… 那么为何赵云会来此地? 或许是张燕两边都派遣了人员,另外的某个人代替了赵云原本的位置,去了公孙瓒之处,而赵云则是来到了这里? 不管了,反正既然事情都这样了,斐潜断然也是没有将送到手的赵云再送出去的道理…… 斐潜盯着在营地上忙碌的赵云身影,发出了阵阵意味不明的低笑声,害的黄旭连忙下意识的左右看看,然后往后退了一步。 正在忙碌着的赵云忽然感觉后背有些发寒,顿时打了一个喷嚏,然后抓了抓后脑勺,抬起头四下看了看,斐潜连忙收回贪婪的目光,装出一副正经的嘴脸,只不过若是离近一些的话,定然还能看见在其嘴角的隐隐水光。 ************************* 磐河大营之内,公孙瓒看着帐内的一名壮汉,不知道为何忽然有点怅然若失的感觉,却又不知道这种莫名的感觉来自于何处,不由得晃了晃脖子,然后说道:“嗯……汝名大计?” 壮汉拱手道:“卑职原姓徐,名策,字大计……” 公孙瓒点点头,不置可否的说道:“嗯,先拨两屯兵卒与汝,不日即可随某进军!”然后就挥挥手,让这个大计或者叫做徐策的人先下去了。 相对于袁绍这种世家子弟来说,公孙瓒的长期在幽州征战的经历毕竟不是白来的,因此在决定和袁绍翻脸动手的时候,就已经是做了周全的准备,不仅调来了白马义从,甚至是和多个方面的都进行了联系,将骑兵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 虽然说为弟弟复仇这是个很好的开战借口,但公孙瓒却在最初的时间内也无法马上就对袁绍开战,一个是因为天气的原因,另外一个是他名义上还是刘虞的下属,而刘虞虽然曾严辞拒绝过袁绍让其称帝的提议,但不管怎么说还是与袁绍是交好的。 再加上公孙瓒兵力集结也是需要一定的时间,所以,虽然此时公孙瓒屯兵磐河,但那也只是摆出一幅要找袁绍算账的样子而已,实际上并没有立刻不管不顾的直接南下。 而对于袁绍来说,乌桓人对于公孙瓒的武力还是比较惧怕的,所以原本说好要在侧翼协助的举措迟迟不见踪影,不得已和青州黄巾联系,想要在另外一面袭击幽州的计策也被公孙瓒察觉,幽州骑兵的优势在其指挥之下淋漓尽致的表现了出来,长途奔袭对于行进当中青州黄巾进行了及其精巧的战术安排,直接将青州北上的这一只黄巾队伍杀得大败。 当时公孙瓒他一进入战场之后就对还未列出阵型的黄巾进行了第一次的突袭,在看到黄巾兵匆忙组织起阵线抵抗之后,便大摇大摆的脱离了战场,然后略微休息了片刻之后,又进行了第二次的突袭! 第二次的突袭才是最致命的一击! 黄巾兵当中没有任何人会想到幽州骑兵会在短时间内连续突袭,结果顿时就被打得四散逃窜,公孙瓒用骑兵不断的驱赶逃窜的青州黄巾,杀死杀伤近万人,一时间震动了整个的冀州。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许多人都向公孙瓒开始示好,当然也包括黑山的张燕…… 袁绍见状,自己兵力又在冀州,虽然手中有渤海太守的印绶,但是已经无力防备公孙瓒的侵袭了,因此就顺水推舟,将渤海太守的印绶直接让给公孙瓒的堂弟公孙范,一方面是向公孙瓒示好,表示愿意息事宁人,做一下缓兵之计;另一方面,也有分裂公孙瓒势力,让公孙范和公孙瓒分庭抗争的意思…… 而公孙瓒根本不满足一个渤海郡,他想要的是整个的冀州,整个的北方,在他的心中,北方的王者只能有一个! 大战不可避免的到来了…… 第七三六章 抢先一步的邸报 在此时的冀州,公孙瓒不但是在军事上表现优异,而且还在政治上也同样的占据了上风,一封言辞有据的讨袁檄文在冀州各个郡县之间传递…… “袁绍四世三公,徒有虚名,专为邪媚,不能举直……” “君王有难,视若无睹,挂节擅逃,不忠社稷……” “既为盟主,当攻董卓,不告父兄,太傅举家同毙,实属不仁不孝……” “名为兴兵,实则封殖,收考责钱,不抱国难,百姓痛怨……” “强窃冀州,矫刻金玉,以为印玺,每有所下,文称诏书,实为伪命……” 等等诸如此般,列举了各种袁绍的罪状,并且这些罪状最重要的是还很有依据,这样一来就导致原本一面倒支持袁绍的冀州士族开始犯嘀咕起来, 但是公孙瓒虽然发出了讨袁檄文,骂得也是挺爽,但是却没有没有控制好范围,将一些人和事情也一并纳入其中,这样是不是公孙瓒有意为就不为外人所知了。 比如说袁绍无兄无父,不仁不孝,那么也就等于将袁术也拉下了水…… 又比如说袁绍矫刻金玉,伪造皇命,那么也不就映射了之前刘虞差一点就成为了袁绍所奉立的伪皇帝? 不过这些事情现在都不是公孙瓒头疼的问题,当下头疼得要死的是冀州牧袁绍袁本初…… 说实在的,袁绍绝对没想过当下局面会变成当下这样的状况,他其实在内心当中还一直以为着就像是刘秀当年得到了河北豪强支持一样,如今手握冀州牧,自然是天命所归,然后四方望风而降,哪有这么多的破烂事情! 但是袁绍也不得不静下心来面对现实——自己没有足够的骑兵来对抗纵横幽州的白马义从。 很多人都以为白马义从是游骑兵,轻甲,骑射,速度快,绕圈子杀敌…… 其实这样的认知是错误的,幽州骑兵,曾经有一个名字是——“突骑”! 两汉交接的时候,刘秀就大量招募了当时的乌桓人和幽州汉人组建了幽州突骑,这一支旅追随东汉开国皇帝刘秀扫荡群雄,一统天下。 后来由于东汉不断抽调幽州突骑精锐补充中央军,东汉中后期时汉民已不是这支骑兵的主力,归附募集的乌桓和鲜卑人成为了这一支军队重要补充。 到了东汉末年,和西羌作战的西凉铁骑的重装甲骑兵,集团正面冲锋战术已经是基本成熟,这样的战术方式也传到了幽州,而且幽州突骑还有比西凉铁骑还更擅用弓箭,因此也具备了远程打击能力。 如果说按照甲胄装备等级来分,西凉铁骑就是纯粹重骑兵,而并州狼骑这是披甲的游骑兵,幽州突骑则是介于西凉铁骑和并州狼骑之间,既可以正面肛一波,也可以用弓箭远程攻击,因此公孙瓒正是凭借幽州突骑屡败强敌,一时称霸北方。 幽州突骑里的乌桓人在东汉晚期不受东汉政府管束,多次叛乱,屡屡袭击劫掠汉地,而公孙瓒的老大、幽州牧刘虞主张怀柔政策,保持着一颗善良而博大的胸怀,但是公孙瓒认为乌桓人骄横难制,坚持武力围剿,一向是认为凡是胆敢到汉境劫掠的胡人都应该统统的去死,只有死去的胡人才是好胡人的想法,也汇集了不少在边郡饱受胡人毒害的汉人,其中就有三千精锐,号称“白马义从”,悍勇善战,远近闻名。 就连乌桓人皆知交战“当避白马”,不敢轻易的触及锋芒。 现在这样的一只锋芒毕露的强力凶器顶到了袁绍面前的时候,袁绍自然是感觉到了极大的压力。 退是绝对不能退了。 袁绍心里清楚,一旦后退半步,就是万劫不复,原先还算是刷了一波好感的冀州士族不一定会立刻掉头去抱公孙瓒的大腿,但是也会将袁绍直接打落尘埃再踩上几脚…… 更何况如今 可是,要打,又要怎么打? 依靠人多是肯定不行了,北上的青州黄巾足足有三万多人,被公孙瓒直接一举打残,杀伤近万人,没有经过训练的散兵游勇在幽州突骑面前几乎是没有多少的抵抗能力。 因此当下公孙瓒的骑兵四处游弋,对于冀州北部的一些县城施加压力和打击,袁绍却只能抱团蹲在界桥,不敢擅动,唯恐被公孙瓒抓住了行进之间的破绽,那就是灭顶之灾…… 但是龟缩不是办法,先不说眼看着兵卒的士气一天天往下掉,单单这兵粮的补充也是一天比一天困难,要是在这样持续下去,说不定不用公孙瓒攻伐,袁绍自己的阵脚就乱了。 “明公!大喜,大喜啊!”田丰笑呵呵的从外而来,见到了袁绍就是一个长揖,然后一副喜笑颜开模样。 “元皓,何喜之有?”袁绍是太需要一些能够振奋人心的消息了,于是急急问道。 “明公请看……”田丰从袖子里面拿出了一份邸报,送到了袁绍的面前。 袁绍接过来一看,略读了一下,不由得抬起了头,皱眉说道:“牛辅授首了?!”这哪里是什么好消息,田丰你是不是糊涂了…… 牛辅一死,也就等于西凉军基本上就是群龙无首了,那么王允岂不是可以稳坐长安城了?这样的局面怎么会是袁绍所愿意见到的呢? 田丰“嗯”了一声,当然他也明白了袁绍的意思,所以说到:“明公,此报可解眉下之急也……” 袁绍将信将疑的重新细看,只见邸报上写着:“……叛军北侵河东,劫掠乡野……潜统兵南援,与辅陈兵于安邑城下。辅令胡骑冲突,潜结车阵,以大盾勇卒拒之,辅不能破。后辅轻潜兵少,遣铁骑冲阵,潜伏强弩于阵中,一同具发,辅铁骑死伤无数,潜分骑侧击之,辅不能抵,败退百里……” “这……”袁绍越看越是惊喜,指着邸报说道:“……果真大喜啊!有此之法,定可破公孙白马!” 停顿了一下,袁绍又有些迟疑的说道:“……不过,邸报明发天下,恐公孙亦知也……” 田丰拱拱手,有些意味深长的说道:“明公且放宽心,此乃快马送至,朝廷之报尚未至河内也……” 袁绍转了转眼珠,然后咬牙说道:“如此……来人,击鼓!聚将!” 第七三七章 在一退一进之间 袁绍紧紧的盯着前方列队的公孙瓒的队列,说不紧张,那是假话,之前袁绍领军,大多是和什么山贼啊,黄巾啊最多是郡兵交手,像是和公孙瓒这样的名震辽东的强军交手,还是第一次…… 像是每一个初哥一样,袁绍现在能希望的就是自己的部队能够更坚挺一些,更持久一些,虽然大部分的时候这种愿望都是事与愿违。 在这个初春的日子里,袁本初终于是正是的踏出了迈向强大的地方军阀道路的第一步。 见公孙瓒的骑兵部队已经差不多渡河,列好了阵型,田丰在一旁低声提醒道:“明公,该下令了……” 袁绍握紧已经有些汗湿的手,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平稳和有力,说道:“传令麴将军前出!”其实这一次操作,依旧非常的凶险,让公孙瓒顺利渡河,让出二十里的地形,选择比较平坦的地区进行接战,就是为了让公孙瓒轻敌,为了在不利的局面当中去营造出有利的条件。 以步卒主动攻击骑兵,利用斐潜之前的强弩兵的战术,让公孙瓒的骑兵在脱离了其步卒的掩护之下遭受强弩的打击,然后进行反冲锋,而不是进行传统的步兵交战的策略,这种违背了传统兵法的战术布置,是田丰提出来的轻敌之策。 当袁绍咬着牙,下定决心拍板用田丰的策略的时候,众将都很惶恐,唯独麴义赞同并自告奋勇的愿为前部…… 麴义算得上是西凉花的中原人,在汉灵帝年间,平原麴氏避难西平,逐渐的成为了当地的大姓,麴义也因此在凉州精通掌握羌人的一些战法,和西凉的一些豪帅什么的也多有相交,对于西凉的铁骑也是有了一些了解,后来麴义回到了冀州之后,便凭借武勇,成为了当时的冀州牧韩馥的部将。 但是麴义毕竟在西凉长大,所以性格上也是十分的外向,大大咧咧,说话什么的根本就不注意,属于大嘴炮类型的人,因此多少和韩馥合不来…… 后来袁绍到了冀州,几乎就没有花多少的力气就策反了麴义,使其成为了自己麾下的将领,这一次对抗公孙瓒,也就将鞠义派上了首发前阵。 当下公孙瓒挟大破青州黄巾军之余威的时候,正当时人多势众士气高昂的时候,其他的将领都有些担忧,虽然有斐潜之前的案例,却没有人敢打包票说一定能成功复制,只有麴义拍了胸脯…… 公孙瓒原来是在界桥北和袁绍隔河相对,结果袁绍后退了二十里布下了阵型,公孙瓒见界桥之南皆是平地,四周空旷没有任何可以埋伏的遮挡,也就让三万步卒本阵后续跟上,而自己则是带着中央的三千白马义从和左右两翼的五千骑兵,率先度过了界桥,到了袁绍的阵前。 而袁绍看似示弱的行为却隐藏着杀机…… 当在战鼓声中,麴义领八百精锐重步兵加一千强弩前突列阵的时候,志高意满的公孙瓒轻敌了,犯下了和牛辅一样的错误,竟然直接拍出了王炸,企图一举梭哈。 公孙瓒见自己的骑兵已经是全数渡过了河,也并没有遭受到所谓的半渡而击这种战术打击,加上此地又是平坦,看不见有任何的兵马来援的迹象,同时又欺袁绍前突的麴义兵少,因此并没有等待后续的步卒跟进,也没有任何的拖延,便下令让白马义从立即从中央进行突击,两翼突骑随后跟进,他企图以惯用的重骑兵集团冲锋战术碾压袁绍前锋,甚至连袁绍的中军都一起横扫。 按照正常来说的也没有什么多大的错误,因为骑兵对步卒正常来说一对三,结成战阵了之后一对五,而麴义也就是两千人左右,公孙瓒拍上三千白马义从理论上来说并没有多大的错误。 可惜这个世界从来都是不缺乏恶意的,田丰的计策就是为了这一刻的到来…… 麴义令重步兵伏于盾牌后,以防白马义从的骑射杀伤,待敌骑距离数十步时,这些步兵突然扬尘大叫、对于近前的白马义从发起反冲锋,左右侧后方则千弩齐发,形成交叉火力阻击后续的白马义从骑兵。 白马义从完全没有料到这一手,强弩密集打击下惊慌失措,又遭到对方重步兵长戟猛攻,重骑兵在非冲锋状态下白刃近战的弱点暴露无遗。同时后方赶来的两翼骑兵的前进道路也被阻,与白马义从挤作一团,无法施展,成为了强弩的活靶子。 这种从未有过得情况不仅是白马义从等骑兵手足无措,甚至公孙瓒也目瞪口呆,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什么有效的打破僵局的举措,让许多骑兵在混乱当中不断地丧失了性命。 随着不断的减员,白马义从等骑兵的士气也在不断的衰减,随后大部分骑兵溃败奔逃…… 未曾想过会有这样的情形的袁绍大喜过望,兴奋的血涌上头,也同样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令大军全部随着麴义一起追击公孙瓒,力求将公孙瓒一举击溃,而袁绍自己身边仅留下了几十强弩手和两百长戟步兵。 在白马义从之后的公孙瓒两翼的骑兵,其实并没有遭受到非常大的打击,因此在度过了慌乱期之后便重新汇集起来,绕过了正在激烈交战的正面区域,发现了落在后方的袁绍本阵,便在本能的驱动之下,冲向了袁绍大旗。 这重新汇集起来的公孙瓒骑兵,虽然不是白马义从,但是当袭击过来的时候,也不是仅仅只有数百人的袁绍本阵相抗衡的…… 袁绍原先兴奋的涨红的脸色一下子变得了惨白,马蹄声就像是催命的号角一般,仿佛让其如同掉入了冰窟,不由得颤栗起来。 田丰上前说道:“主公速退!吾来断后!”便让人簇拥着袁绍,依托着身侧的一处残檐断壁,让兵卒集结一起,竭力抵抗。 一时间弓矢雨下,人马嘶喊拼杀,袁绍危在旦夕。 袁绍本阵的兵卒也很害怕,眼见士气不断被消磨,许多人开始逐渐的往后退却,都想让其他的人顶上去,而自己可以躲到断墙之后。 此时袁绍做出了这一生当中或许是最英明的决定,他脱下了兜鍪,扔到了地上,然后大声吼叫道:“大丈夫当前斗死,而反逃垣墙间邪?” 说完提了长剑就往前冲,田丰和身边的护卫哪里会让袁绍真的冲到第一线,连忙上前护卫起来,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袁绍本阵的兵卒见主将都拼死命了,也都重新激发了斗志,奋勇抵住了公孙瓒的骑兵的攻击。 随后战场之上的颜良发现了本阵的异状,连忙带军来救,公孙瓒的骑兵见不可为,便再次退散了…… 随着公孙瓒骑兵的退去,界桥之战落下了帷幕。 对于双方而言,其实在这一场短短的战斗当中,除了公孙瓒的白马义从和麴义的先登营损失较大之外,其他的部队并没有遭受很大的战损。 但是,整个冀州的局势却得到了根本性的转变,白马义从不败的神话就像一个肥皂泡一样破灭了,同样也导致了公孙瓒一直经营得非常好的神将形象也随之垮塌,整个冀州士族甚至是整个的河北区域,对于袁绍和公孙瓒两个人的评价重新做了调整…… 第七三八章 颠覆观念的地图 就在袁绍在界桥之战当中欲仙欲死的时候,斐潜召集了所有的将领们,召开了对战鲜卑的作战会议。 当然这个作战会议还是没有把南匈奴包括进来,只是针对于斐潜这一系列的人员,当然包括了赵云。 斐潜想起这个事情,就忍不住的乐呵,就连赵云哪一张方方正正的大饼脸,都不觉得有任何的违和感。 在汉代,这样的男子才是帅哥的标准,至于后世那种娘炮,呃,有也是有的,不过却不是大多数人可以接受的…… 想想也是,如果赵云真的像春秋四君子中的龙阳君那样婉转动人,估计早就被那个大佬收入后宫了吧,哪里会沦落到在辽东漂泊许久才跟了刘备的地步? 不过赵云这个的年龄,似乎和斐潜记忆力里面不太相符啊,不是说出场的时候才十八岁么,现在看起来至少也有二十几了,不过这都不是重要,重要的是赵云,赵云,赵云啊…… 斐潜下意识的舔舔嘴唇,然后借着摸下巴胡子的动作搽了一下隐隐要流出来的口水,然后一脸正经的说道:“取地图来!” 几个亲卫将一张羊皮卷用木支架撑开,架在斐潜身后。 斐潜咳嗽一声,然后站了起来,准备给赵云、徐晃、马越、张济进行讲解,旋即徐晃等人也连忙一同站了起来,站在了羊皮地图旁。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斐潜指着撑开的羊皮卷面前,做了一个老套的开场白,然后继续说道,“我们大汉,现在是这个区域……而我现在,是在这里……” 这一幅地图,其实非常的简陋,既没有标明准确的城池乡镇,就连山丘河脉主要道路也仅仅是用一些简单的符号来代表,但就算是如此,也给了大帐之内的人极大的震撼。 尤其是看到了汉朝疆土只是占据了地图的一小块区域之后…… 当初斐潜凭着记忆,然后又整合了一些汉朝原有的地图资料之后,画出来的时候就连徐庶这样的思想比较跳脱的人都接受不了,还和斐潜争辩了半天,甚至连山海经之中的内容都搬出来了,然后考据到大禹定天下九州,最后才半信半疑的认可了。 虽然这样的事实有些伤自尊。 大汉朝,或者说华夏居然不是四四方方的一片土地,甚至不是这个世界的中心…… 其实,大汉到四方的的距离和时间,如果要非常的精确的话,基本在这个没有什么有效工具进行统计的时候,还是有一些难度的,但是若是只需大概的概念,其实在汉朝之前的时候就已经差不多做到了,只不过很多人忽略了而已。 这个还是斐潜和黄月英来平阳的时候聊天想起来的,因为在古代,很多时候表述为了修辞,经常用概数,什么万里河山,千里风光等等,这些诗词或是史记都不能比较清楚地体现出距离,但是秦朝著名的驰道可以。 秦朝的驰道有上郡道、临晋道、东方道、武关道、栈道、西方道、直道、滨海道,这些道路几乎就是修建到了当时华夏的最边缘的地方,虽然有一些记载这些道路的史书在战火损毁了,但还是有一部分遗留了下来,比如在史记当中,就有多处提及直道距离是一千八百里…… 当然这样的数据还不是非常准确,但是也提供出一点证明现在汉朝的疆土在四个方向上具体是多远。 因此当斐潜将汉朝疆域地图撑起来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不太敢相信,但是看着斐潜严肃的表情,然后纷纷瞪大了双眼,心神震荡。 由其是当斐潜一边比划着,一边讲到了北面的鲜卑区域的时候,就连一项是沉稳的徐晃都坐不住了,张大了嘴,显然是要讲一些什么,但是最后还是硬生生忍了下来。 马越相对活泼一些,也跟着斐潜有一些时间了,实在也是忍不住,拱手道:“主公,鲜卑怎么会有这么大片的区域,岂不是比……” “比我们汉朝还要大?”斐潜将马越没有说完的话补充完整了,然后挑了挑眉毛,说道,“很遗憾,的确是这样,不过在阴山以北的一大片区域,现在暂时还没有多大的用处,常年低温,干旱,并不适宜耕作,顶多也只是用来放牧而已……不过倒是这一片区域,也就是鲜卑人的发源地,如果能够排除寒冷的困扰,倒是十分适宜耕作……我们这边是黄土地,那边的土地是黑土地……” “那么南方是红色的土地?”站在一旁的黄旭听得入神,不由得接了一句,然后发现众人都望向了他,略有些尴尬的抓了抓后脖子、 “嗯,南方确实有在南越地区的土壤是红色的,其实所谓的五行配五色的说法,也有一定的道理……”对于古人的一些理论,斐潜有时候还是觉得很佩服的,或许是一种巧合,或许就是一种先知的探索,然后得出了这样的一个结论。 斐潜冲着黄旭点点头,然后结束了这个话题,继续说道:“因此鲜卑的战略纵深……嗯,这个要怎么说呢……也就是鲜卑可以集结运动,甚至是脱离战斗修整的场所非常的大,再加上胡人特有的放牧生活习惯,所以只要有水草的地方,就等于是可以继续生活,而对于我们汉人来说,就必须长途跋涉的运输粮草……” 斐潜叹了一口气,说道:“没有解决长途粮草运输的问题,或者是完全类似于胡人那种放牧方式的生活,深入鲜卑这么大的一片区域作战,一旦兵粮器械补给出现问题,后果是相当严重的……这个,我们已经有不少前人实践过了……” 当权者和掌兵者的信息不对称,导致了汉朝有不少将领要么是白白的在大漠当中精疲力尽耗死了,要么是被当时的匈奴堵在了归家的路上,那个被蔡邕引用诗句表达志愿的李陵,就是在离汉境还不到百里的塞外兵粮器械全部断绝,力竭被俘的。 斐潜伸出了两根手指头,说道:“所以,和胡人作战,只有两种相对来说比较好的办法……” 第七三九章 穷山恶水出胡人 和胡人对抗的时候,或许是因为观念上面的原因,因此一直以来不管是皇帝还是将领统帅都在行为当中受到了很大的限制。 就比如说汉朝在对付匈奴的这个超长期的战争,实际上并没有多少的战争收益,反倒是战败的匈奴,却成就了一番的事业。 当初北匈奴被汉王朝打败了,漠北和西域都没有了生存的空间,因此北匈奴单于带着少部分的人马先是逃到了乌孙,然后又辗转到了康居,之后又继续西迁,到了阿兰国。 阿兰国又叫奄蔡,在高加索山脉以北,也是一块水草丰美的区域,国力并不算是小,拥有大概十万左右的军队。 西逃的北匈奴人毕竟见过了大场面,就算是处在流亡的状态,北匈奴人依旧认为阿兰国并不强大,因此悍然从顿河以东发动了进攻,阿兰国虽然奋起反抗,但是和那些已经和汉朝交战多年的北匈奴战士面前,还是显得稚嫩了一些,因此阿兰国的军队大败,国王被抓,后来被杀了,阿兰国就这样成为了北匈奴的第一块雪球。 阿兰国人加入了北匈奴,然后对西边的东哥特国进行了攻击,然后很快东哥特国也沦落了,接着就是西哥特国…… 在约旦尼斯的《哥特史》当中对于北匈奴是这样记载的,“一个至今为止不为人知的种族从遥远世界的角落里冒出来,像一阵从高山上骤然而降的暴风雪,将一切挡在它们前进道路中的物体连根拔起,毁灭殆尽……它们是两条腿的禽兽,是巫婆和魔鬼的后代……” 虽然这样的说法能给哥特人的惨败找到一些心灵上的安慰,但是也同样助长了北匈奴人的气焰,许多哥特人甚至不敢再跟北匈奴人作战,而是纷纷逃亡到了罗马帝国…… 当然再往后,一个被称之为“上帝之鞭”的人物出现了,阿提拉。 随着北欧和东欧的战火纷飞,盎格鲁撒克逊人不堪匈奴压力,渡海流亡到英伦三岛,成为了大不列颠王国的先人,而在俄罗斯南部草原的匈奴人也归与阿提拉旗下,俄罗斯森林民族斯拉夫人,芬兰人也告屈服,斯拉夫人可能就是在此时以“匈奴仆人”的身份第一次进入西欧的。 随后不满足的上帝之鞭就抽向了东西罗马,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东罗马就是阿提拉的自动提款机,时不时的就去提一下钱,当东罗马穷困潦倒的时候,就转向开始勒索西罗马,不堪重负的东西罗马终于联起手来,展开了一场载入中世纪史册的庞大战争…… 不过,这些都是以后的事情了,斐潜也并非记得很清楚,托后世一些论坛的福,有人争辩汉朝强大还是罗马强大的时候,他从别人的述说里知道被汉朝打跑的北匈奴人,结果跑到了欧洲,对着罗马人作威作福。 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而在蒙古高原的这一块区域的人,不仅顽强的和汉朝抗争了三四十年,甚至连残余的部分,都可以再次的成为让整个欧洲都瑟瑟发抖的“上帝之鞭”…… 当然“上帝之鞭”也没有逃脱那个老的不能再老的套路,就像是鲜卑大王檀石槐死了之后,便是群龙无首一般,整个鲜卑大联盟顿时混乱不堪,分崩成为了许多互不相属的分支,相同的,庞大的北匈奴在欧洲形成的帝国在阿提拉死后,也崩溃了。 斐潜将记忆里和所了解的相融合,因此得出了和之前汉朝对抗匈奴不尽相同的策略…… 游牧民族并不像农耕民族一样,有固定的定居点,有财富的存储地,所以要按照汉朝之前的办法,采取类似于攻城拔寨的做法,就往往是跟不上胡人的节奏,不但不能有效的打击胡人,还往往劳民伤财外带搭上自己的军队。 而像后世明朝袁崇焕的一步一个脚印,就像是星际争霸里面的塔推战术一样的做法,又有很大的限制,搞不好不小心漏了两个叉叉兵出来,然后就GG了。 因此,和胡人的战争,不能像打内战一样,一个城池一个城池的去攻击占领,对于胡人而言,水草之地虽然类似于城池,但是却并不像汉人一样的重要,换一块地方照样可以生存,只不过是过得好一点和差一点的区别而已。 斐潜说道:“……之前我们和胡人的征战,其实都在一个‘逐’字上做文章,不断追逐着胡人打,从阴山打到北王庭,虽然这样也是取得了大胜,但是实际上我们自己的损失也不小,所以现在我觉得,或许应该再加上第二种的方法……” 斐潜弯下了第二根手指头,说道:“……应该再加上一个‘驱’字,驱使胡人为我所用,驱动胡人将目光从华夏之地转向更弱的其他地区……” “胡人并非铁板一块,就像是匈奴也有南北之分,羌族也有东西之别,鲜卑也是一样,大大小小的部落各有分界,因此这样自然就给予了我们更多的机会,可以拉拢一部分,打压一部分,让投靠我们的胡人去帮我们往四周去掠夺财物甚至是人口……” “如果没有平阳城外的胡人营地,平阳从荒废恢复到现在的状况至少要再多花一倍的时间……还有我们在吕梁山内的矿地……”斐潜说着,然后看着几个将领,这些人或许都要因为这一场战役要再北地待上很长的一段时间,而且斐潜也不可能一直待在北地,万一其他方面出现了什么状况还需要进行调整,所以眼下这三位将领还有可能会分散出去独当一面,因此,统一好这些将领的思想,就是当下斐潜最应该做的事情,才不会在将来出现相互扯后腿的事情。 “……最理想的流程应该是这样的,我们拉拢愿意投靠我们的胡人,给他们武器,帮他们攻伐,让他们有甜头,然后我们要收取一定量战争红利……嗯,也就是财物和俘虏……财物自然是用来发展和补充我们的损耗,而俘虏一部分补充战力,一部分就用来做劳役……都杀了简直就是浪费……” “……修路,挖矿,转运物资,修建基础设施等等,这些都需要人……而我们汉人,就是做好整体的调配和平衡……别将这些俘虏往绝路上逼迫,吃穿什么的多少要给一些,只要杀掉敢于反抗的人,然后再给他们一些希望,比如说干满五年就可以自由什么的……” 斐潜表示,北地很宽广,可以容纳更多的人,也需要更多的人,不管是汉人还是胡人…… 第740章 在小球大球之间 如果让一个富家去看穷苦的人的家当,肯定是什么都看不上眼,但是一个穷人看见富家子的东西,却不管什么都觉得不错。 胡人和汉人经常就是处于这样的状态,胡人因为游牧的生产条件限制,所以基本上什么都很缺乏,看见汉人的啥都好,相反的,汉人几次大胜胡人之后,却只是泄愤的行为比较多,并没有多看上胡人的那点家底。 在汉匈战争当中,汉人在获胜之后,并没有多少的收益,就算是一些牛羊,也都被汉武帝财大气粗的分配给了一些有功勋的将领,而这些将领基本上也没有多少的经营意识,绝大多数都是吃到了肚子里算逑了…… 斐潜想改变这一切,对于经常被七点档和十二点档国家版连续剧灌注的人,战争应该是要有红利的,没有红利的就不应该用直接用战争手段去解决,而是应该用经济或是民主、自由的名头去处理。 斐潜看了看四个将领,说道:“对于以上的针对胡人的整体策略,你们……有没有什么问题?” 四人相互看了看,过了片刻之后,马越说道:“主公的意思……像我们现在这样做,扶持南匈奴攻伐鲜卑?” 斐潜笑笑,点点头。 徐晃则是想的更多了一些,说道:“鲜卑部落庞大无比,又该如何处置?” 张济看了看斐潜,然后又看了看徐晃,说道:“卑职……嗯,卑职也是这样想的……” 斐潜也是点点头,然后说道:“这个问题也是很重要,等下我再来说,子龙,你可有什么疑问?” 赵云还是显得有些拘谨,连忙拱手说道:“卑职能够列席聆听,已经是最大的荣幸了,并且卑职见识浅薄,又怎么会有什么疑问?” 斐潜摆了摆手,说道:“子龙不必过谦,届时你和子度都将单独领军出征,所以现在必须将可能发生的事情,尽可能的考虑清楚,这样到时候你们面对一些突发情况的时候也才能处理好,相互之间也才能更好的配合……” 在原本的斐潜计划当中,徐晃沉稳有度,因此是作为正兵,求的就是稳扎稳打,一步步推进,而马越则是作为快速反应的奇兵来使用,利用骑兵的高速机动能力进行打击,而现在既然是加上了一个赵云,自然不能浪费,况且斐潜也真的想知道面前的这个赵云是不是就像记忆当中的哪一个人挡杀人神挡杀神长坂坡七进七出毫发无损的常山赵云赵子龙! 张济则是作为徐晃的补充,统帅一部分西凉骑兵和胡骑护卫本阵两翼,毕竟和胡人交战,没有骑兵保护的步卒就算是铁乌龟也会被敲烂的。 张济原来就有何西羌等胡骑交战的经验,因此由他来统领剩余招募而来的胡骑也相对好一些。 赵云楞了一下,然后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道:“……果真让我独自领军出征?!” 汉代,副将是没有多少权限的,所能统领的也仅仅是自己的部曲而已,但是独自领军的将领的权限就大了很多了,军法之下,便对于自己下辖的中低层军士官有生杀大权,在这一支军队当中也自然是说一不二的存在,更可以扩充自己的亲兵卫队等等…… 副将有点类似于后世的作战参谋,一般都不单独领军,而单独领军的副将就是参谋长级别了,正所谓参谋不带长,放屁都不响…… 斐潜笑着点点头,然后说道:“不过单独领军权限更大,当然也会更加的危险,甚至意味着孤军深入……不知子龙可有这个胆量?”赵云在刘备手下一生当中没有多少机会单独领军,唯一的一次也是配合诸葛亮做佯攻,不知道在现在是不是会有一些变化呢? 赵云单膝跪地,行军中拜礼道:“云……定不负中郎厚望!” 斐潜上前几步,将赵云扶起,然后拍了拍赵云的胳膊,看到了一旁露出了一些羡慕神色的张济,笑着说道:“待子度和子龙领兵出征之后,统帅军中骑兵,护卫两翼的重任也就非同达莫属了……” 张济顿时展眉而笑,轰然应诺。 斐潜点点头,回到了羊皮卷前,继续说道:“如果没有其他的问题,我就继续说了……” “主公请讲。” “中郎请讲。” “嗯,”斐潜一边在羊皮卷上比划着,一边说道,“刚才说到鲜卑,其实鲜卑现在看起来十分的庞大,但是实际上鲜卑不是一个统一的民族,在鲜卑大王檀石槐死后,其联盟瓦解,分为许多互不相属的分支……” “自高柳以东,貉貊以西,鲜卑分成了数十部,割地统御,各有分界,”斐潜看了看三名将领,说道,“但是其中主要是四个部分,一是檀石槐的后裔步度根,拥众数万落,人马大概八万左右,据有云中、雁门一带;二是被称为小种鲜卑的轲比能,拥有十余万骑,据有高柳以东的代郡、上谷边塞内外等地区;三是原属于东部大人弥加、素利等所领的若干小集团,这个就比较远了,是分布在辽西、右北平、渔阳塞外……” “而我们最可能会面对的鲜卑集群,就是两个,一个步度根,一个科比能,相比较而言,轲比能部落更强盛一些,而且这个轲比能据说多有才能,不贪财物,公平法度,御下有方……而步度根则是差了一些,除了有所谓檀石槐的后裔的头衔之外,就比较的任人唯亲,犹豫无断,所以……” 斐潜在羊皮卷上步度根的部分点了两下,笑着说道:“也幸好我们距离步度根最近,要是我们邻居是轲比能,估计会让我们更头疼……” 马越说道:“所以我们现在要和南匈奴一起打步度根?” 徐晃的目光盯着羊皮卷地图,说道:“……然后再联合步度根对抗轲比能?不过……胡人会愿意按照我们的意愿行事么?” “胡人的风俗就是跟随强者,只要我们展示出来的力量比他们要远远的强大,在一定程度上就会促使胡人成为我们的附庸,然后再将他们对我们的仇恨想办法转嫁出去……”斐潜在羊皮卷上指点了几下。 马越点着头,相对于徐晃和赵云来说,他和胡人打交道的时间是最长的,也是最了解胡人的,因此对于斐潜所说的胡人有依附强者的习惯表示认同。 徐晃则是略有所思的皱着眉毛,盯着羊皮卷上,目光闪烁,显然是在考虑更多的问题。 而对于张济而言,虽然没有听得很明白,但是作为降将,能得到重用已经很满足了,虽然不是非常明白,但是依旧觉得只要一切听命就好了…… 赵云依旧还是沉默着,不过看得出来,显然是非常用心的在听,在记忆。 “当然,现在我们首要的目标还暂时不是鲜卑……”斐潜说道,“而是南匈奴的另外一个部分……” 斐潜将手按在了美稷上。 从山上要推一个大的雪球下来,总是要从一个小的雪球开始推的…… 第七四一章 虾落的临战决意 就在斐潜和四位将领在商讨着相关事项,统一着作战思想的时候,位于美稷的南王庭的各个部落之间却没一致的意见,连续争吵了三天之后,部落之间的会议终于是不欢而散,各走各家…… 匈奴单于姓挛鞮氏,匈奴人称之为“撑犁狐凃单于”,单于为其简称,与汉朝天子同义,匈奴语“撑犁”为“天”,“狐涂”为“子”,单于就是像天那样宽广无垠的意思。 但是自从北匈奴单于被汉朝打得像是丧家之犬一般西逃之后,这个“撑犁狐凃”也就没有了多少尊贵的意思,这不仅仅是表现在外,而且也是体现在内。 南匈奴内附,或许是一种权宜之计,或许是双方都已经不堪重负,因此,也曾经和平了不短的时间,开通了贸易,互通有无,甚至南匈奴也成应汉朝的号召征募,参与平定西凉和北地的叛乱。 但是正是因为如此,导致了南匈奴羌渠单于,也就是於夫罗的父亲,栾提羌渠遭到了以右部虾落的强烈反弹,最终导致了叛乱身亡。 匈奴的王庭结构依旧是从之前传下来的老样子,大部分的官职都是分成左右,比如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左右大都尉什么的。 虾部其实就是属于右部的,而原先於夫罗原先担任的就是右贤王一职,是虾落的直属统领。於夫罗接受老单于的号令,领兵出征,除了自己的直属的族人之外,自然是要调用右部的这些大小部落的人员,首当其冲的自然就是虾落和白马铜等部落。 而在於夫罗跟随汉朝兵卒征讨过程中,并没有一下子就取得了理想的进展,因此,汉王朝继续发出了征募的命令,而老单于或许也是因为感觉到了虾落部落的庞大,有意识的进行了某些动作,结果没搞好就把自己的老命搭进去了。 现在於夫罗卷土重来,感觉压力最大的,首当其冲自然是当初挑头的虾落部落。 于是虾落部落的头人扎田胜就急匆匆的召集了其他部落的头人,召开部落联盟贵人会议,商讨如何应对的问题。 但是原先老单于栾提羌渠被干掉了,新的单于须卜骨都侯虽然熬过了冬天,但是也没能渡过这个春天,就在前一段时间耻辱的死在了病床上…… 因为须卜骨都侯匆忙上任,而且又没有担任单于多长的时间,所以也没有指定谁来担任郝宿王一职,自然也不可能有什么单于遗诏可以传达,如今南匈奴王庭就是群龙无主,混乱不堪。 作为曾经的匈奴六角之一,原先虾落头人扎田胜叛变的时候也并非得到了所有人的拥护,现在这个更混乱的局面之下,就更不可能得到其他部落的什么有力的支持了,况且除了白马铜和休各胡这两个直接参与了叛变的部落之外,其他的部落都抱着一种看好戏的态度…… 反正就算是於夫罗来了,他们也仅仅是需要低头认个错,然后上缴一些财物牛羊什么的,也就了事了,为何要和虾落等部落一条路走到黑? 因此多数部落要么沉默寡言,要么东扯西扯,硬是把原本准备商讨如何应对於夫罗进攻的贵人会议开成了扯皮聊天外加喝酒吃肉大会,三天过去了,除了满地多了不少牛羊骨头和黄白之物外,竟然没有任何行之有效的最终结果。 虾落头人扎田胜怒不可遏,又不敢在这个时间点和其他部落头人翻脸,担心如果自己这样做岂不是等于是将最好的理由送到了这些人的手上,但是忍又实在是忍不住,于是在第三天的时候愤然宣布解散贵人会议,各回各家。 扎田胜看着这些其他部落的头人有的醉醺醺的爬上马匹,摇摇晃晃的离开,有的照朋唤友,或许是要继续再喝酒,或许是凑成了小集团去商量什么事情…… 愤怒的扎田胜抽出了战刀,恶狠狠的砍在了帐内的桌案之上,锋利的战刀直接将桌面的一角砍了下来,掉了地面之上,弹跳了两下,落到大帐口,刚好被走来的白马铜头人阿兰伊看到了。 见到是阿兰伊,扎田胜也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咬着牙说道:“真想抓几个来杀了!这些胆小怕死的老狐狸们!” 阿兰伊没有说什么,而是往旁边稍微让了一点,和休各胡头人临银钦一起走了进来。 “右贤王,东北十里外可是有右且渠的八千好手,还有日逐王的五千涂仇骑……”临银钦摇了摇头说道,“……现在如果动手,并不是一个好时机……” 扎田胜狠狠的将战刀扎到了桌子上,其实他并不是不清楚,而是咽不下而已,“……但是一旦那小子真的带了汉朝的人马过来……我担心……” 阿兰伊说道:“所以我们不能在这里等,我们应该立刻行动起来!” 扎田胜转头盯着阿兰伊,又看看临银钦,然后说道:“你的意思是说……” 临银钦说道:“现在各部落的贵人们这个样子,无非就是觉得於夫罗势头不小,我们无法抵挡,但是如果我们将於夫罗击败了,这些人自然就会站到我们这一边来!” 扎田胜在大帐之内转了两圈,说道:“其实我也这么想过……但是於夫罗这次的带的人也不少,而且还有汉人帮忙……” 阿兰伊说道:“如果单单是以我们三个部落的人手,要彻底打败於夫罗和汉人的联军,确实有一些困难,但是我们只需要一场胜利来坚定这些人的信心而已……” “地点就在平定,三路合围,干掉於夫罗和汉人的前军!”临银钦恶狠狠的说道。 阿兰伊点点头,接着说道:“然后我们就带着战利品回来,要求这些老狐狸立刻表明态度,献出人马!” “至于汉人……”临银钦说道,“别忘了,我们也可以去北面找一些帮手……” 扎田胜思索了片刻之后,大步走到了桌案旁,一脚踩住了桌案,将战刀拔起,在空中虚劈了两下,沉声说道:“好!就这么办!我就不信了!我既然能砍下那条老狗的脑袋,也自然可以用这把战刀同样砍下这条小狗的脑袋!” 第七四五章 个人的想法和策略 最近的扎田胜火气十分旺盛,常常烧得他嘴唇干裂,就连嘴角都有一些溃疡起来。 南匈奴落到今天的这个局面,不管对于谁来说都不想看到,扎田胜之前的确是抱着挽救更多的自己的族人在和老单于抗争,甚至不惜孤注一掷的反叛,当时他也没想到会那么容易的成功,只是不想就这样忍声吞气的活下去而已。 但是现在,却再一次的忍声吞气。 现在对于很多其他中小部落的南匈奴人来说,既可以选择跟着扎田胜等和於夫罗对抗,也有可能反过来倒向於夫罗那边,在扎田胜的背后捅一刀,这种局面,让扎田胜很是烦恼,所以当临银钦和阿兰伊建议出兵的时候,扎田胜反而有一种解脱的感觉。 离开这个肮脏的头人会议,到属于扎田胜的战场上去,在马背上活着,或者在马背上死去! 而不是像那个没有用的须卜骨都侯,居然是死在了床上! 本来一切都很完美,强大的汉朝因为各地的叛乱和中央政权更替的问题,无暇顾及并州的南匈奴出现了什么状况,而在雁门塞外的鲜卑大王也死的刚好是时候,导致鲜卑人也没有谁来管这里。 扎田胜原本可以从容的布置,慢慢的拉拢和打压其他部落的人员,然后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甚至有机会统一南匈奴各部,就像是当年的冒顿单于一样,重新让匈奴的草场遍布太阳之下的土地。 然而这一切美好的设想,似乎都将离他远去,曾经高高在上的感觉,也是成为了更加耻辱的鞭挞,令扎田胜痛楚难堪。 其实除了於夫罗这个外患来说,南匈奴部落与部落之间的问题也让扎田胜非常痛心,就像是一团散沙一样,在栾提羌渠死后就更加的散乱了,根本没有任何的相互配合的意识,竟然还有人准备站着等着看他的好戏! 这群没胆子的老狐狸! 他不想再像那些老狐狸一样,站在一边,看着,等着,什么都不做,然后跟着众人一起去跪倒在强者的马靴之下,用嘴唇去亲,用舌头去舔,撅着屁股表示臣服…… 扎田胜觉得自己应该是注定要成为一个强者,就像是狼群里面的头狼,就算不能,也要在走向强者的道路上死去,而不是像那些老狐狸一样,匍匐在泥地上捡去强者赏赐的肉骨头! 但是这样的情绪却扎田胜却不能直接宣之于口,暂时也不能和这些老狐狸翻脸,想到此处,扎田胜不由得对那个所谓的汉人中郎将愤恨起来,如果说於夫罗要给父亲报仇是来的天经地义,那这个汉人又是吃饱了撑的? 如果不是这个汉人给於夫罗撑腰,借给於夫罗十个八个胆子也不敢贸然的进攻这里,同样的,若是没有这个汉人的多事,在王庭的这些大小部落们也不会有这么多人在犹豫和观望…… 为了宣泄这种怒火,也为了保护扎田胜他自己的权威,因此他便率先带着自己的部队迎着於夫罗和汉人联军而去,他要给於夫罗一个教训,更要让汉人知道,草原还是属于长天生下的子民的! ******************* 斐潜看着人马一队队的从榆林大营内开拨,随着马越和赵云的领军而出,骑兵的数量一时间就减少了非常的多,大营也显得比较空旷了起来。 这一座大营,是斐潜作为兵粮中转的重要节点,当成是半永久式的防御体系修建的,所以修建得异常的雄伟,营寨墙体虽然不至于像普通城墙那么宽阔,但是并肩站两三个人还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得益于平阳大量的工房,所以这段时间积攒下来的炉渣和用来除硫的石灰积攒了不少,斐潜在一次实验当中发现,虽然自己现在没有办法生产出真正的硅酸盐水泥,但是用炉渣、石灰粉末、碎石块,细黄泥等等混在在一起,竟让也可以起到一定的水硬效果,在风干之后虽然比不上真正硅酸盐水泥的强度,但是比起人力夯黄土来的便利和省事太多了…… 否则就算是斐潜手下人数众多,要用人力夯出这样的一座大营,也是会累得够呛。 快速的修建营寨的方法,让徐晃等众多将士目瞪口呆。当营寨寨墙形成了水固性胶结之后,赵云还拿了长枪扎了一下,发现竟然只能扎入不足三寸,而这样厚度的寨墙,原本是至少要夯上一个月,现在只是需要三天…… 有了这样坚固的营寨,所以当马越和赵云离开之后,大部分的留守兵卒都没有因为人数的减少而产生什么不安。 马越一千并州骑兵,五百西凉骑兵,五百胡骑,赵云从原来五百骑加到了一千骑,因此在榆林大营也就剩下了五百的西凉铁骑,五百胡骑,剩下的便是三千步卒,骑兵由张济统领,而步卒则是归给了徐晃统帅。 斐潜看了看身边的徐晃和张济,说道:“於夫罗已经先行出发了,现在就看对方怎样应对了……” 马越和赵云跟着於夫罗先行,组成了一个近万骑的集群,往白土旧城进发,而斐潜和徐晃则是留在了榆林这一块区域,等候后续送来的物资和粮草。 “打仗,兵马一动,就是无数粮草如同流水一般啊……”斐潜感慨的说道。现在平阳能够支撑起在外进行征讨的兵卒数目也就是一万左右,如果太多了,就会导致粮草转运上的压力暴增,原本的贸易车队就要不得不调拨出更多的辎重车,进而引起整个贸易体系的运输量的缩减,也就意味着平阳得到的输血量的下降…… 徐晃默默的点点头。 斐潜转头看了徐晃一眼,哈哈一笑,说道:“公明,同达,你们说说胡人现在会怎么选?是去攻击联军大部队,还是绕过来袭击我们?” 张济毕竟是西凉人,毫不在乎所面临的风险,倒是更觉得兴奋,笑着说道:“胡人只要不傻,当然是会悬着我们这个较弱的一方,只不过恐怕他们没有那么好的牙口!” 牙口? 张济同志,这话说的,你的意思是胡人是狗?还是说我们是骨头或者什么其他的东西…… 徐晃对着斐潜拱拱手,面容严肃的说道:“中郎,若是可以的话,卑职是不赞同中郎以身试险的……” 斐潜也点点头,有些无奈的说道:“这么是没有办法的选择啊,如果条件允许,我也想如同公明的建议一般,稳扎稳打,将胡人一步步的逼迫出去,但是现在如果我们在北地这一块的战争时间拖得过长,恐怕……” 徐晃默然。 斐潜现在于并州之地的威望,就是依仗着一次又一次的战斗叠加起来的,从原先一个不为人重视的白面书生,现在变成了就连河东郡都要仰仗的角色,更是隐隐成为了除了三辅之外的重要经济贸易中心,这样的变化自然是引起了更多的人的侧目。 树大招风不仅仅是只有在后世才有的现象,如果斐潜不能保持持续上升的势头,那么自然很多人愿意伸出手,“充满善意”的扶一把…… 比如像是在壶关和贾衢僵持不下的杨瓒。 如果斐潜在北地和胡人交战,然后出现了对峙或是更糟糕的局面,难道雄心勃勃的杨瓒不会有什么想法?或者说,杨瓒其实现在已经有了某些想法? 第七四六章 难以下咽的酒水 杨瓒和方悦对坐,慢慢的喝着酒,整个气氛既平静,又在沉默当中酝酿着一些什么异样的东西。 虽然贾衢镇守着壶关,但是作为杨瓒,毕竟是并州刺史,如果要是打着公事的模样要出壶关,只要杨瓒带的人马并不多,贾衢也没有任何理由阻止。 壶关就是河内到上党的重要道路,如果不走壶关,就必须绕到太行山,从中牟那边到太原,然后再南下。 杨瓒生性谨慎,否者也不会在朝堂上甘为杨彪的跑腿人物,从弘农杨氏的旁支一步步的爬到了今天这个位置,因此见到贾衢在壶关上防备森严,也没有轻举妄动,一边训练新募集来的兵卒,一边四处联络,寻求突破口,当得知河内的方悦追赶着黑山军来到了壶关附近的时候,就觉得等候的时机终于来临,便出关找到了方悦…… 方悦带着兵卒,想抓到黑山的一两个大不的主力,最好是能堵到于毒部,来一场干干脆脆名至实归的大胜,但是没想到这样一路而来只是抓到了小猫三两只,而于毒却一直都没有见到人影,有乡野樵夫说见到黑山贼躲到山里去了,于是现在进不敢进,退又不甘心,便暂时驻扎了下来。 杨瓒和方悦都面临的一些问题。 杨瓒需要攻克壶关,但是单单凭借他临时募集而来的兵卒是无法完成这一点的,而方悦长期没有任何进展,如果就这样回去的话,恐怕也会被追究一个劳师无功的罪责,虽然不至于死,但是想要再次独自领军,恐怕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杨瓒和方悦之前并没有多少的联系,两个人也没有多少的交情,但是现在交情什么是可以慢慢培养的,不是么? 更何况有一些利益可以谈的时候。 方悦虽然是武人,不擅长那些勾心斗角的事,可是在河内的争夺权力的事情也没有少见,所以对于杨瓒和斐潜的矛盾心里也还是清楚的。特别是这位杨瓒,也算是有弘农杨氏的背景,因此当杨瓒找上门来的时候,也自然是恭敬的迎接到了营地的大帐之内。 不过杨瓒和斐潜已经发展到了这种地步,还是让方悦有些吃惊,从杨瓒言语当中,几乎就将斐潜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似乎是要置于其死地方后快…… 杨瓒也是无奈,自从到了并州之后,一是没有取得任何进展,二是时间拖得长了,太原的士族也传出了一些不怎么好听的言语,最重要的是从长安得到了杨氏最新的指令,当然,作为弘农杨氏的家令并没有直接说一些什么,但是杨瓒能够从中察觉到在言语内的隐隐不满之意。 杨瓒虽然是读书人,但是能混到现在自然也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而斐潜的威胁也实在是太大了。 这次斐潜领兵北上,如果一旦够成功收复了上郡北地,那自己的下场是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况且现在若不是弘农杨氏的名头在,自己虽然动作迟缓,但是也没有露出什么败像,否则太原的兵粮早就出问题了…… 杨瓒也知道自己的处境,所以抓住一切机会找到了方悦,虽然这样的做法略有一些不妥,但是杨瓒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与其失败失去手中的好不容易得来的权柄,那还不如放手一搏,况且如果能顺利成功的话,纳平阳于囊中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按照时间估计,斐中郎现在应该还在与匈奴恶战,不过时间不会太长,因为双方都拖不起……”杨瓒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说道,“所以若要行事,就必须快!” 杨瓒看了看方悦,说道:“方将军是追逐黑山军而来,关上定不会多加防备,只要关中火起,你我于南北两面趁乱夹攻,壶关定然垂手可得!” 方悦目光闪动,端着酒杯,既不说话,也没有喝。 “方将军……”杨瓒继续说道,“壶关令狐氏勾结黑山,私通货贷,助纣为虐,罪大恶极……壶关守与令狐氏沉瀣一气,狼狈为奸,方将军拨乱反正,功莫大焉……此事若成,杨某定然上表,表奏方将军任扬威将军一职!” 方悦沉默良久,虽然目光不停地在闪烁,但是依旧没有明确的表态。 杨瓒继续往上加码,说道:“斐中郎虽有功于社稷,但是在用人上却不是太谨慎……只要此事做成铁证,也会弹劾其一个纵容下属,误交匪类之罪,虽然罪不至死,但免官就肯定是少不了了……” “届时……平阳的财物,自然也是少不了要拿一些出来好好犒劳一下方将军……”杨瓒笑着说道,“到时候,方将军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要名有名,又何必局限于河内之地?整个北地大可自由驰骋,岂不快活?” 方悦放下了酒杯,说道:“只怕打蛇不死,反遭蛇咬……斐中郎兵马众多,若是回军,岂是某区区兵卒所能阻挡的?” 杨瓒大笑道:“方将军无需忧虑,别看他家繁花似锦,须知烈火烹油,时运不长亦……届时只需取了壶关,乘势携南北之兵占据了平阳……其断了粮草,纵然有兵又能如何?只需朝中一纸诰令,便可将其打落泥尘,何惧有之?” 杨瓒虽然是在笑,但是只是脸上的皮肉在笑而已,眼睛当中却是冰冷一片。 方悦其实在那么一刻,略有一些后悔,早知道杨瓒来此是为了如此,或许自己不应该和其见面…… 现在见了面,也喝了酒,但是这个酒却并不是那么好喝的,杨瓒最后的话语虽然看起来像是为了排解方悦的担忧,但是实际上也隐隐透出了威胁的味道。 弘农杨氏啊,真要是全力在朝堂之上搞一个人,这个护匈中郎将斐潜能不能抗下来方悦不知道,但是他知道,他自己肯定是抗不下来的,而今天既然得知了杨瓒的全盘计划,就算是自己不愿意合作,杨瓒会轻易的放自己离去么? 就算是杨瓒大发好心,放自己回河内,万一事情失败,杨瓒会不会怀疑是自己先行泄露了消息? 要不然干掉杨瓒? 那还不如听从杨瓒的话,干掉斐潜更实际一些,至少杨瓒毕竟还是弘农杨氏天下冠族,而斐潜只是出身一个河洛斐氏而已…… 方悦闭上了眼睛,咬了咬牙,叹息了一声,然后将杯中的残酒一饮而尽,终是点头同意了…… 第七四四章 撑犁之下的赤那 从美稷到龟兹,也就是榆林,中间的白土和平定这一块走廊地区是贯通南北的关键的节点。 当年秦朝的直道也是从这里直接通往了阴山脚下。 白土以西一大片区域是荒漠地带,黄沙遍地,纵横两三百里均无水源,虽然说不算大,但是在毫无坐标的沙漠当中行军,极易迷路,一旦走错了方向,无边无际的那种感觉很快就会让所有的人发疯,最终水源断绝,渴死在黄沙当中。 而在白土和平定这一条通道的东面,则是旧秦赵长城。既然是长城,自然是依托着山势进行修建的,虽然有几条河流穿过山脉,形成了一些谷地,但是也怪石嶙峋,并不是比较好的行军道路…… 平定旧城外,扎田胜、阿兰伊和临银钦三个人带着族人组成的联军屯扎在这里,因为主要的行军线路也就是这么一条,所以扎田胜在於夫罗和马越、赵云出兵之后,很快的就收到了消息。 扎田胜带来了五千人,阿兰伊和临银钦各有三千人,加起来的的也是有万余骑,成千上万的人和马汇集到了一起,铺天盖地的帐篷,连接在了一起,三个人的族人又有许多事相互认识的,因此有的凑在一起,有的动作熟练配合默契的整理着牛羊圈,搭建着简易的栅栏,就像是他们千百年来不断的迁徙所做的那样。 对于战争,对于死亡,这些胡人基本上没有多少放在心上,换句话说,这些胡人是属于长途行军不会掉士气的兵种,对他们来说,不断的迁徙,然后在和天地人的争夺当中活着或者死去,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并不值得为此紧张。 相反,在汉人的战争当中,就经常见到一些所谓的四面楚歌,用家乡情作为杀器的手段,而这种手段对于四海为家的胡人来讲,效用可能就要大打折扣了。 不过这样也并不意味着胡人就可以毫无价值的去死…… 一名族人看见在小山包上的扎田胜的身影,远远的脱下了毡帽,然后单膝跪下,行了一个抚胸礼,然后看到扎田胜摆了摆手,才起身继续忙他自己的事情去了。 扎田胜看着这些跟着自己族人,这些正在笑着,哼唱着歌谣的族人,甩了甩马鞭,有那么一点点的犹豫。 於夫罗已经来了,这个是他们意料当中的事情,但是没想到的是於夫罗竟然来了这么多的人! 原本扎田胜他们的计划就是当於夫罗通过这个天然的较为狭长的从白土到平定这一块区域的时候,在平定这一块区域形成三面合围,对於夫罗或是汉人的先锋部队进行毁灭性的打击…… 然而现在这个先锋部队也太庞大了吧? 这还能算是所谓的先锋么? 简直就是主力了好不好。 在古代战争当中,同种类型的兵种相互缠杀,死伤是最惨烈的,这个道理扎田胜自然是懂得,所以要用现在平定的万骑去对抗於夫罗的万骑,数量上虽然并不吃亏,但是就算是胜利了,估计自己也会损伤惨重。 这样一来,当自己的精壮年轻的族人死伤过多的之后,自己的部落下一步就将面临着很多的问题,这些问题也曾经发生在那些被自己吞并过得部落里…… 怎么办? 两翼侧击,但是白土到平定这一块区域又受地形的限制,一边是沙漠一边是山脉,无法有效的绕后进行侧击。 唉,如果於夫罗这一次带的人少一点就好了。 扎田胜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 如果於夫罗的人马不多,覆盖面就不会散得很大,然后军队的两个侧面就多少会有一些空隙出来,现在万骑人马一展开,除非自己赌命进入沙漠,否则要想既不被於夫罗的斥候侦查到,又要在恰当的时间节点赶到战场,这个事情,难度就太高了一些…… 如果放於夫罗通过这一个区域,然后在平定这一块相对宽阔的地方进行战斗,虽然万骑对万骑,场面是足够大,但是部落族人的损伤也一定是非常的大。 关键是美稷王庭现在意见并不统一啊! 如果自己的部落因为这一场战役而衰败了,那么留在美稷的老狐狸们是会支持哪一方呢? 扎田胜坐在山包之上,用脚揉搓着冒出头来的青草细苗,进退两难。 阿兰伊和临银钦找到了扎田胜,然后也坐了下来。 对于现在的这个局面,他们两个人也觉得很尴尬,原先计算着是准备来打一只狼或者是兔子,以此来震慑於夫罗和美稷王庭那些心思活动的人的,却没想到现在跑来了一大群狼…… 还打不打? 阿兰伊迟疑了半天,然后说道:“不然我们在这里打?”两万人挤在白土到平定这一块狭长区域内,基本上就等于是消耗战了,而对于双方来说,这样的战斗方式都是最差的一个选择。 扎田胜摇了摇头,平定这虽然是这条狭长地带的出口,但也并不是那种山谷道路或是险要关隘可以堵着出口的那种地形,对于於夫罗只是略有劣势而已,但是并不算是无法展开部队,大不了可以切着沙漠的边缘稍微绕一下就可以兜出来了。 因此在平定决战,只不过是从狭小面扩大到了更大的接战面而已,实际上也并没有多少的区别。 临银钦说道:“那怎么办?总不能就这样回去吧?” 扎田胜也摇了摇头,说道:“绝对不能就这样回去……” 停顿了一会儿之后,扎田胜决然的说道:“我们分兵!” “分兵?” “对!”扎田胜说道,“你们两个在这里拖住於夫罗,我带着人从秃尾河谷绕过去,袭击汉人在龟兹的营寨……就算是攻不下营寨,也会断了於夫罗等人的后路,汉人绝对会下令让汉骑回援……到时候,於夫罗如果跟着退回去,那么我们也就回军去美稷收拾那些老狐狸,如果不退回去,自己带着人强攻,那样更好,等我再从河谷绕回来……” 扎田胜狞笑一声,然后用手做了一个掐脖的动作。 第七四五章 赵子龙的第一次 “汉人有一句话说的挺好,叫做……”扎田胜翻了翻眼皮,然后说道,“顾得了头就顾不了屁股,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我们伟大的祖先冒顿单于,就是这样一次次的打败了汉人的进攻!” 扎田胜一直以来都有以冒顿单于为榜样的心思,因此也没有少研究冒顿单于的一些事迹,但是因为匈奴也没有什么特定的文字和书卷记载,扎田胜也只能是从一些口口相传的故事当中去探寻曾经称霸漠北的冒顿单于的一些踪迹。 “如果……”阿兰伊思索了一下说道,“汉人要是不退却,又或者是先头的这一部分部队没有能接到退回去的命令呢?” 扎田胜说道:“那你们就先拖住他们,能打就打,不能打就撤……”扎田胜又沉默了片刻,才说道,“实在不行,便将美稷让给他们,然后我们北上,找鲜卑王……” 当然如果真的到了那一个地步,鲜卑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就算是胜利了,恐怕还是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临银钦忽然站了起来,愤怒的说道,“这群该死的狐狸,要是能够齐心,我们哪里还需要去找什么鲜卑人!” 阿兰伊也是叹息了一声,说道:“王庭的这些人,已经不算是长生天的下的赤那了……一个个像被驯养的诺海……” ******************** 赵云在整个南匈奴和汉人联军的侧后方,他自己的骑术是不错,但是作为骑将,还没有单独率领过这么多的兵马,所以在兴奋的同时,在心中也有一些不安。 赵云真的没有想过这个护匈中郎将斐潜,竟然会直接给了自己这么大的统帅权,这对于他来说,心中也多少有一些感激,同时也提醒了自己,需要不辜负这样的一份来自不易的信任。 在汉代,要想成为统帅一方的大将,要么是家族当中有兵家的传承,要么是有任武职的长辈来进行指导,耳濡目染的进行学习,否则要懂得兵种的配比,器械的准备,人员的调配,旗号的使用,阵型的运用等等东西,绝非一件容易的事情。 现如今赵云领了千人骑兵队,跟着大部队的侧后方,一起往北而行,骑兵马蹄激起的漫天的黄尘,遮天蔽日,骑兵或是战马身上的铠甲铁片相互撞击发出叮叮的响声,旗帜在风中高高飘扬,不时间有传令兵在侧翼来回快速奔驰,还有那一伍一什的斥候小队呼啸着,向远方奔去…… 这种气势,这种氛围,是赵云从来没有经历过的。 黄巾兵,黑山军,张燕统领的手下算是最好的兵卒了,也只不过懂得一些队列而已,能排着一个整齐的队形来,就已经是不错了,若是还略懂一些兵种配合,懂得如何进退,那简直就是张燕亲兵才能做到的。 赵云坐在马背之上,随着战马的起伏,四下留心观察着。 最前方已经看不太清楚了,但是仍然能看到一顶大麾在前方引导,那是於夫罗,南匈奴单于的标志,在其周围,是於夫罗族内的精兵,各个都十分的彪悍,在初春尚未转暖的时节,有的甚至裸露着臂膀,毫不畏惧寒冷的在马背上腾挪自如,甚至相互之间打闹吵笑着,显得有些散漫和无规则。 在胡骑的侧左翼,就是马都尉的直属,与胡人的略显散乱不同,汉骑就显得规整了许多,并州骑兵在队伍的两侧,西凉铁骑位于队列中间,而胡骑则是放在了后面,井然有序。 赵云自己统帅的一千骑兵里面,并州骑兵和胡骑各占一半,因此赵云就照葫芦画瓢,让并州骑兵在前,胡骑在后,布置在了整个大军的侧右翼。 在大部队出发的时候,马越因为和赵云也并不熟,而且马越自以为赵云应该懂得如何统领一只千人的骑兵的,所以也没有多说,甚至连一句交代也没有,只是点点头,便自行带队先行了。 当时赵云默默的观察了一下,然后并没有傻乎乎的直接跟着於夫罗或者马越的部队走,而是选择了大军的右翼位置…… 果然,赵云的选择是正确的。 旋即有传令兵奔来,令赵云向右侧派出斥候…… 赵云便依令照做。 当手下斥候问道:“需前探多少里?” “三十里。”赵云平静的说道,就像是说着一件最普通的事情。 其实这个真讲究起来一点也不普通。 步卒行军,一日正常情况下走四个时辰,每日行军距离大概四十里,因此前探的斥候一般都在十五里或者是二十里的范围,当然某些敌方情况不明,路途不熟悉的时候,也会放出三十里甚至是四十里的斥候…… 而骑兵行军,正常的情况下也是走四个时辰,每日行军根据路途的好坏,大概在八十至一百二十里之间,因此斥候侦查距离如果只有十里或是二十里,就不太够用了,所以正常情况下一般都是要放三十里的,当然放四十里的也有,只不过四十里的侦查范围不管是对于斥候,还是对于的战马,气力消耗都时是较大,因此也并不常用。 所以骑兵若是正常行进,通常就是三十里斥候范围。 毕竟斥候也是普通人,也不是神仙,有什么瞬移大法之类的法术,四十里的距离,基本上就是要快马奔跑一个时辰,一来一回,加上侦查的时间,差不多就要花两个时辰了…… 因此,大概两个时辰之后,前方和左侧各有传令兵奔驰而来,通报说斥候侦查的情况,同样也证明了另外两个方向上也是放出了三十里的吃后。 当然,斥候的反馈,基本上就是一句无异常了事。 赵云也同样派人向左翼和中阵通报在右翼斥候回报的情况,而且在这一路上,并没有因为一直没有发现敌人和异常状态就减少次数或是拉长了通报的间隔。 旗号,传令什么的,赵云都是让手下的并州骑兵当中一个军侯代为发布,然后留心一一记下所用的方式…… 所以这一路而来,一个是赵云表情永远都是那么方正的一张脸,另外一个是一边学一边用,竟然没有人发现其实赵云是第一次统帅千人的正规部队…… 第七四六章 斐潜的营中清梦 当胡骑在漫天的黄沙当中出现在视线之内的时候,斐潜料想到可能会遭遇到南匈奴的绕后攻击,但是却没想到这么快。 半天前刚刚斥候的回报说发现了胡人的大批骑兵,结果天黑之前的时候,胡人就到了眼前。 来的是如此之快,甚至似乎像是没有任何的缓冲或是休憩一样,就这样直接冲到了斐潜搭建的营寨之前。 意料之外不能说是没有,但是好在斐潜带来的这些步卒,其中的老兵大部分都经历过至少一次的对抗大规模骑兵的战斗,所以当扎田胜率领着骑兵蜂拥而至的时候,并没有显得特别惊慌失措和失常,而是依旧有条不紊的准备着。 营寨当中居然有这么多的训练有素的兵卒,这让徐晃感觉有些诧异。 徐晃他原先还是比较担心当胡人出现时,会有很多兵卒临敌慌乱的情况,还准备了一些应对手段,没想到现在居然都用不上,甚至看到有一些老兵还能面色如常的相互说笑…… “中郎……”徐晃向斐潜拱拱手,说道,“此等兵卒……临战不惧,临变不乱,令行禁止,法出即行,真可谓强兵也……” 斐潜笑笑,说道:“胡人约有五千余骑,如何?公明可有信心拒之?” 徐晃有些不解的看着斐潜,问道:“中郎之意,此战让某指挥?”徐晃一直以为自己只是斐潜的副将而已,最多就是把持步卒方阵,怎么打还是要听斐潜的调度和安排,现在居然是听到似乎是要让自己直接指挥的意思,不由得有些意外,当然更多的还是欢喜。 在战争当中,军功向来都是指挥第一,然后才算下属的斩首之功的,所以徐晃是听斐潜的号令行动,还是全权指挥,这不仅仅是一个发号施令的区别,更是将来论功行赏的重要依据。 斐潜点点头,然后说道:“正好我还有些犯困,想回帐内再睡一会儿,这里么……就请公明代劳了……” 徐晃嘴角微微翘起,然后低下了头,向斐潜一拜,说道:“某……定不让胡人打搅中郎清梦!” 斐潜哈哈一笑,便带着黄旭离开了营寨的前营,往后面走去。 走了没有多远,忽然听前营那边传来了呼喝之声:“请中郎安心,定保中郎清梦!” 斐潜脚脖子一歪,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不由得哑然失笑,这个徐晃,其实也有点意思啊,居然把自己开玩笑的说法就这样跟兵卒们说了…… 斐潜真的能够去睡觉么? 说实在的,斐潜真的没想着去睡觉,只是表达出一种全权交给徐晃处理的意思而已,没想到徐晃居然用此来激励兵卒。 大战就在当前,中军主帅竟然要回帐高卧,若是放在平时其他的人身上,听起来未免有些荒谬的感觉,但是在斐潜连续几次大战胜利之后,许多兵卒已经树立了对于斐潜的信心,所以当听到这个事情之后,绝大多数的兵卒都认为是斐潜觉得对面的胡人根本不算多少威胁,所以是一种对敌人蔑视的表示,因此纷纷附和大喊,将临战之前仅有的一丝紧张气氛也一扫而空。 兵卒临战,最容易出现的就是紧张情绪,一旦人开始紧张,思维力和注意力都会下降,甚至还会引发一系列不明的各种疼痛,头疼,心悸,严重的甚至会肠胃痉挛,四肢颤抖,到了这种程度的时候,原本训练十层的力量能发挥出一层来就算是不错了…… 所以主将的轻松极大程度的缓解了普通兵卒的紧张情绪,现在不管是前营还是后营的兵卒,都是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准备投入战斗。 当然也还是有一些不怎么和谐的音符。 徐晃看着自己从安定带过来的本部兵卒,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这些兵卒是当徐晃到了永安之后,在任职期间招募组建成立的新部队,虽然有经过半年多的训练,人员身体素质也算是不错,但是毕竟没有正式上过战场,除了其中那些老郡兵表现还算好一些,其他的就有一些差强人意了,尤其是个别人,甚至依旧脸色发白,连站都站不稳…… 经历过死亡,或是亲手将死亡带给他人的兵卒和那些从未见过血的,之间的差距有时候并不是通过普通的训练就能弥补的。 徐晃皱了皱眉。 斐潜斐中郎因为之前有了一而再,再而三的指挥胜利的战役做支撑,所以兵卒对他自然是有信心,而徐晃自己则是没有任何的可以称道的战役作为标注。 想要成为一个被士兵发自内心的敬佩的将领,并不是多读两天兵书就能够获得的。 徐晃回头看了看营中大帐的方向,虽然斐潜似乎是什么都放手的样子,但是实际上预先放出去的张济骑兵部队却证明了他还备有后手…… 自己要在众将领当中树立地位,仅仅依靠平常的行军调度,日常转运等等事务还是不足的,还需要能打胜仗,这才是最关键的一点,所以,当下自己不仅要打赢,而且还必须大胜,才能显示出自己的能力。 若是依托营寨连三个时辰都不能支持下来,我徐晃还有什么颜面去见人?! 现在只是要简单的打赢的话,并不复杂,也不困难,只需依托着营寨和斐潜训练出来的这些久经战阵的老兵,加上胡人没有携带攻坚的器械,想要攻下已经修整完善的营寨绝非易事,况且天也即将日暮了,顶多再过三个时辰天色就会暗淡下来…… 只是要如何才能大胜? 正当徐晃思索的时候,扎田胜已经整理好了队伍,远远的派出了几名大嗓门的胡骑,在一箭之地外带着异样的口音吼叫道:“你么的前免堆误已经被打拜了!全部死关关了!” 旋即又丢下了一些铠甲和旗帜,接着吼道:“头香!不头香的就像这鞋一样死关关!” 虽然言语当中多少有一些拗口和别扭,但是表达的意识还是很简单的,所以大多数的人都听明白了,一时间营寨之内所有兵卒的目光都汇集到了徐晃身上…… 第七四七章 徐晃的首场个秀 古代战争当中,没有通话设备,部队与部队之间距离的越远,想要相互沟通和通讯就愈发的困难起来,传递一个命令或是信息,路途短的还好说,若是路途遥远的,简直就是噩梦,有时候甚至是等传达到了,命令或是消息的时效性也就过了。 因此才有许多将领爱说的那句话:“君命有所不受。” 但是这句话也要分一些场合,所谓的“君命”,是指将领在发现战机的时候,不必一定要先去请示君主是否同意出兵,而是可以根据战场的变化直接发兵,并不是特指可以不听君王的号令…… 如果一个将领天天将这一句话挂在嘴边,那么就算是得胜,相信不久之后也不用再“受”什么君命了。 就像是现在,徐晃根本不用去请示斐潜,胡人派遣过来的喊话的兵卒所说的话语是不是真的,是不是前方的部队确实全军覆没了,更可况前锋是近万骑的集团,要有多大的实力才能将万人集群团团围住,不走漏一个? 徐晃冷哼一声,然后说道:“取弓来!” 旋即有兵卒将徐晃的弓箭递上。 徐晃张弓搭箭,瞄准了正在阵前叫嚣的胡骑,一箭射出,当即就将其射翻马下,剩下的两名胡骑吓得连忙拨马就走,顿时引来自己这一方兵卒的一阵欢呼声。 要知道徐晃可是拿战斧的,臂力也比一般人强上不少,这些胡骑只是在普通兵卒的一箭之地外,却依旧是在徐晃个人的射程之内。 徐晃趁机沉声喝道:“区区腥膻之辈,妄行浅薄之策,简直可笑!来人!击鼓!令永安营出战!” 轰隆隆的战鼓顿时擂响,徐晃将跟着自己亲自招募的永安营的兵卒派了出来,在营寨之前的空地之上结阵。 中军当中的大帐之内,斐潜坐在胡凳之上,听到在帐篷口的黄旭传话说徐晃派出了永安营,不由得愣了一下。 永安营虽然兵源素质还算是不错,但是毕竟是新募集的兵卒,就这样轻易的派到了阵前,而不是放置在营寨之中依托寨墙进行抵御? 徐晃是对于自己的这一支部队这么有信心? 还是有什么其他的意图? 斐潜站了起来,又皱眉琢磨了一下,然后又重新坐了下来,摇头笑笑。 既然之前说出了让徐晃负责的话语,那么现在就不能贸然的又将其推翻,至少要再等等再看看…… 在营寨前的徐晃默默等了一会儿,只见中军斐潜亲兵依旧未动,心中不由得略松了一口气,然后说道:“击鼓!邀战!” 此时营寨外的扎田胜仔细观察了一阵,忽然哈哈大笑,指着正在列阵的汉军喊道:“看看!看看!这就是汉人!连兵器都拿不稳的汉人!” 永安营毕竟还是新兵,许多兵卒没想到第一次上阵就居然直接面对胡骑的冲击,又没有了寨墙依托,简直就是感觉自己仿佛是赤身裸体的站在冰天雪地上一样,难免有一些慌乱,在排列队形的时候就有个别的人相互撞到了一下,摔倒在地,兵刃自然也就掉落在了地上…… 胡骑顺着扎田胜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当看到汉军队列当中相撞摔跤的情形时,不由得纷纷哈哈大笑起来,甚至有一些人将手指头塞到了嘴里,吹出了长长的呼哨。 扎田胜忽然感觉到了一阵轻松,原先忐忑的心也略放了下来,叫过了身旁的参南滨,说道:“给你两千骑,能不能干掉这些汉狗?!” 参南滨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保证说没有任何问题,在他看来,两千骑兵对付不到一千步卒战阵,简直就是轻松之极,就算步卒战阵是有拒马在,还有营寨后面的弓箭手掩护,但是又能如何,要知道身边个个都是能够在马背上开弓的好汉子,冲一冲,射一射,这还能有什么问题的? 沉闷的牛角号声当中,参南滨几乎是没有任何征兆的就带着两千胡骑营冲向了汉军的阵地,企图在最短的时间内,迅速冲过宽达一百余步的弓箭攻击的范围,和汉军的第一道阻击战线进行接触战。 汉军阵当中,安排在最前的是徐晃的一个族人,姓徐名羽。 虽然对于徐晃的安排不是很理解,但是也没有二话的支持了徐晃的命令,组织永安营在营寨拒马之后列阵了,现在面对着汹涌狂奔而来的胡骑,他也毫无畏惧,双手紧握战刀,紧紧盯着越来越近的胡骑,大声的吼叫道:“刀盾手!立盾!长矛手,上前!架矛!准备接战!” “杀……”排成三排的长矛手零零散散的呼应着,下意识的根据训练的战法,站到了拒马之后,将长矛斜斜的架到最前面的刀盾手的大盾之上,形成了一片枪矛丛林。 营寨上也开始进行了弓箭的攻击,稀稀落落的箭雨落在冲来的胡骑中间,就像是在池塘之内落下的点点小雨滴,除了溅起一些涟漪之外,并没有搅起多大的风浪…… 看见这样的情形,徐羽的心猛的往下一沉,冷汗顿时就从脊背上冒了出来。 营寨当中有多少弓箭兵和弩兵,徐羽自然是知道的,而现在竟然只有这点射击数量! 这是要做什么?! 徐羽猛地回头,望向了站在营寨寨墙之上的徐晃的位置。而此时的徐晃也正在看着他,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接…… 徐羽慢慢的回过头来,觉得口舌一阵发苦,嗓子也干涸了起来…… “哈哈哈……好一个大兄啊!”徐羽才苦笑了两声,就看见胡骑在马背上纷纷直起了腰,心中立刻敲响了警钟,大吼道,“……举盾!举盾!” 奔驰当中的胡骑娴熟的抛射出了箭雨,在空中划过了一道道的黑线,落在了徐羽带领的永安营的兵卒头上…… 老兵新兵的差距在这一刻表现得淋漓尽致。 那些有经验的老兵,没等徐羽的举盾号令,在见到胡人在马背上立起来的时候就已经是要么抓紧了盾牌,要么是靠到了有盾牌的战友或是遮蔽物之侧,而那些新兵则依旧傻愣愣的站着,甚至在伍长和什长等人的呼喝之下,仍然手足无措的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一些什么,在别人举盾躲避的时候,还竟然有人抬头去看迎面射来的箭雨…… 第七四八章 永安营战线崩乱 “啊……” “我中箭了!中箭了!” “血!” “救命啊!来人啊!谁来救救我!” 当扎田胜的胡骑射出的箭矢像吸血蝗虫一般恶狠狠的扑向了应对稍微迟缓了一些的永安新兵们,没有躲避好的兵卒或是没有盾牌遮掩的,顿时就被射倒了一地,惨嚎连天! 胡骑就像是血气方刚的莽汉见到了赤身裸体的美女,越发的兴奋的嗷嗷直叫,在马背上扭动得更加的风骚,甚至有的人根本就不再躲避营寨的稀稀落落的箭矢,而是径直半立在马背上,左右开弓,射出一只又一只的箭矢。 根本不需要扎田胜再发出什么指令,胡骑熟练的在步卒阵前从中左右分开,划出了一道漂亮的弧线,往兵卒阵左右两边奔去,给与汉军阵交叉方向的箭矢攻击,正面则是让给了准备套拒马的胡骑。 “唰唰唰!” 锋利的箭矢射在了汉军的盾牌上,射在了汉军的胸甲上,同样也射在了汉军的身体上。 徐羽大声的号令着,让兵卒尽可能的重新整理队形,保持好阵列,但是忙着在哭嚎的新兵蛋子们根本就没有听,或是说就算是听见了也是脑袋一片空白…… “督战队!督战队!上前!”徐羽举着盾牌,见这一群兵卒到了现在还没有恢复过来,而胡骑已经开始拉扯拒马了,若是再迟缓片刻,恐怕胡骑一旦将拒马拉开,而自己这一方还没有排列好阵型,等胡骑突入阵中之后,那肯定就是一场异常恐怖的灾难。 因此,徐羽不得不叫上了督战队,用铁血重新唤醒这些惊慌失措的兵卒的战斗本能。 督战队都是装备精良的老兵,也多数是徐家的私兵或是族人担任,因此一上来就抓住了几个像是无头苍蝇一般乱窜的新兵蛋子,当场就砍下了头颅,喷涌而出的漫天血雾和在空中翻滚着跌落阵前的人头,终于是唤醒了这些茫然的兵卒们,开始颤巍巍的听从号令,集结了在一起…… 一个个督战老兵在身后提着血淋淋的战刀,横竖是个死,若是拼一下,说不定还有条活路,在死亡的威胁面前,紧张的情绪得到了压制,肾上腺素的分泌,也促使了这些兵卒有了更加敏锐的听觉和手脚协作,长矛阵终于是在胡骑拉倒拒马之前集结完毕了。 面对如林般的长矛,胡骑并没有退缩,而是疯狂的冲了上来,扎田胜的族人们扯下遮挡战马眼睛的布条,这样战马才会不会畏惧锋利的长矛,而是奋不顾身的向前冲! 他们将自己的身体伏低,躲在了战马的脖子后面,紧握手中的战刀,希望能利用战马撞开长矛,和汉军短兵相接。 虽然他们知道身处于第一线的自己未必能够在接触的瞬间活下来,但是能够给身后的族人创造更多的机会,能够给族人带来胜利,也就够了…… 胡骑们嚎叫着,咆哮着,硬生生的用血肉撞了上来! 真的在这一个直面死亡的瞬间,什么武功技巧都没有太大的作用。 刀盾手将硕大的盾牌立在地面上,用盾牌下方的尖端深深的插到土内,然后用肩膀顶住盾牌,一手持刀,从盾牌的缝隙里面向外看,同样也是他们攻击的空间,只要有敌人靠近,像毒蛇的利牙一般的战刀就会从盾牌的缝隙里面捅出来! 在刀盾手后面的长矛阵一柄高挑,专门刺战马上的骑手,一柄斜插在地,专门刺战马的脖颈,一柄平拒,用来抵御近身的兵卒,拥挤在一起的汉军长矛手们,退无可退,只能是也发出野兽一般的吼叫声给自己壮胆,迎接即将到来的剧烈碰撞。 兵卒们互相配合,左右互相掩护,刀法和矛法没什么花样,直来直去,就是扎和捅两种方式,至于什么劈,砍,什么挑、压、拨等精巧细微的操作,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要么就是持续这样的简单动作,将冲击的胡骑一一刺杀在阵前,要么就是被胡骑突破,死在胡骑的战刀之下,没有什么其他的更多的选择…… 胡骑顺着拉开的拒马冲到了阵前,吐着白沫的战马腾空而起,撞向了刀盾手和长矛阵结合的阵型! 被长矛扎中的战马就像是一个沉重的血水袋,在疯狂的向外喷散着鲜血的同时,也将身下的汉军步卒们要么撞飞,要么压倒…… 一名长矛手刺中了飞奔而来的战马,却来不及松开手,便被强大的冲击力直接带动着长矛柄打中了胸口,在骨裂声中抛飞出去,跌倒在地吐血不止…… 另外一名长矛手看见一个胡骑从战马上高高的跃起,下意识的就举起长矛刺去,在空中避无可避的胡人惨叫声中被扎了一个通透,但是还没等这一名长矛手开心的笑出来,被扎透的胡人就借着重力在临死前一刀砍在了这名长矛手的面门上…… 胡骑疯狂的驱使着战马,不断地撞击着汉军的阵地,双方的血液从接触的那一条线开始喷涌而出,蔓延开来,很快的就染红了黄土地,形成了深褐色的泥泞。 随着双方的兵士不断的倒在了血泊之中,汉军阵明显不足抵御胡骑的冲击,虽然汉军兵卒也在奋力的抵抗,但是双方接触的那条线很快的从一条直线变成了一个凹面,胡骑重进了阵中,开始不断地扩大,打的汉军连连后退…… 徐羽满身血污,双手持刀,带着身边的护卫疯狂的砍杀着冲进军阵当中的胡人,但是眼看着越来越多的胡人涌进了军阵中,感觉身边的压力越来越大,而自己手下的兵卒却在不断败退,就算是自己奋力维持,也是撑不了多久…… 一名督战兵跑到了徐羽身边,大声的在徐羽的耳边吼道:“军侯!撤!可以撤了!” 正在拼杀的徐羽迟钝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回头一看,发现在营寨上已经举起了撤退的旗帜,隐隐的在四周不断拼杀声中也听到了敲响的鸣金之声…… “……撤!快撤!” 徐羽一边发布着号令,一边还想要向前冲,去接应在前方的下属,让还在拼杀的兵卒们可以有更多的人撤下来,但是几个护卫在督战兵的指挥之下,竟然将徐羽硬生生的架起便向营寨跑…… 随着徐羽和督战队的撤退,汉军阵几乎是瞬间就垮塌了! 没有了基层士官的吼叫,没有了督战队要人命的战刀,又有了命令可以后撤了,原本就不多的勇气似乎在瞬间消失不见,剩余的汉军兵卒丢下了兵刃,没头没脑的便往营寨大门冲去,企图在胡骑追赶上他们之前逃进营寨当中! 一直注视着战线变化的扎田胜大喜,挥舞着战刀,大吼道:“追上去,追上去,跟着他们!冲垮营寨!胜利属于我们!胜利属于长生天的赤那!” 第七四九章 被当成诱饵的兵 天色已经渐渐的接近了黄昏,初春的太阳还是相对比较短暂的,落到了天边的太阳似乎完全没有抵抗能力,就被大地母亲一把拖进了怀里,只留下一缕血红色的残影证明他曾经绚丽过。 匈奴骑兵死死的咬住汉军撤退的队伍,一边驱赶着,一边企图跟随着这些汉军混进营寨当中,他们狂吼颠狂着,连续不断的冲向汉军的营寨,想要冲开一道缝隙,将汉军彻底的杀败…… 扎田胜根本没想过会这么的顺利,汉军居然没有依托营寨进行抵御,而更加愚蠢的是竟然临阵撤退! 在骑兵面前,两条小短腿的步卒想要撤退! 哈哈哈…… 扎田胜大笑着,敦促着身边的胡骑一同加入驱赶汉兵的行列,这要是能让这群汉人顺利的撤回营寨之内,那么自己岂不是将成为大草原上的笑话? 汉人的营寨只有一个,那么只要是顺着这群溃败了的汉军,岂不是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将其攻破了? 这样一来,前往美稷王庭的汉军没有了补给,必然也就是无以为继,很快的就会陷入了没有粮草供给的状态,多半就会迅速撤退…… 而一旦汉军撤退了,单单是於夫罗,又有什么可以害怕的? 早知道汉军是如此的不堪一击,扎田胜想起之前自己左右为难的那些顾虑,不由得自嘲的笑笑,自己还是太胆小了,太谨慎了,这样很不好,要成为伟大的冒顿单于一样的人,就还必须更加的勇敢,或许只有将天下所有的土地都视为自己的草场气魄,才会成就那么伟岸的霸业吧? 扎田胜看着眼前的汉军兵卒丢盔弃甲,就连旗帜兵刃也基本上都丢弃了,抱头鼠窜,完全就是十全十的一副溃军的模样,心中仅存的一丝担忧终于是完全的放下,号令着让胡骑津津跟着汉人的溃军一同挤近营寨当中去! 胡骑簇拥尾随在溃兵之后,熟练的控制好速度,展开了一个大大的弧面,既不太快,也不太慢,就像是在大草原上驱赶着羊群一样,将四散奔逃的溃兵收拢在一起,往营寨大门赶去,动作娴熟至极,就连两侧相互穿插的骑手都不会碰撞或是拥堵到一起。 当然赶羊时候用的是皮鞭,赶人的时候用的就是战刀,对于一些落后的或者是往斜刺里的溃兵,胡骑甚至已经不直接砍杀了,而是用刀在其后背割出一个巨大的伤口,听其滚地惨嚎以取乐,随后跟上的胡骑就根本看都不看,直接踩踏…… 徐羽和督战队是最开始就撤退的一批人,因此在大部队溃散之前就已经跑进了营寨,徐羽将刀丢给了自己的亲卫,然后直接就冲到了徐晃面前。 徐羽愤怒的挥舞着双手,大声对着徐晃吼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做!” “大胆!” “无礼!” 因为徐羽的这个突来的无礼举动,徐晃身后的亲卫一皱眉,按刀就往前,就要立刻将徐羽拿下。 在军中冲撞主将,可是相当严重的一件事情。若是不徐晃的护卫也都是徐家的人,知道徐羽和徐晃的关系,否则早就拔刀相向了。 徐晃伸出一只手摆了摆,表示亲卫无需如此,然后平静的看着浑身血污的徐羽,眼神冰冷的就像是在看一块石头。 “为什么啊!”徐羽喊着,用手指着正撤退回来的永安营的兵卒说道,“你为什么要故意派他们出去?!他们也是我们的兵啊!也是一条条人命啊……” “但是他们首先是一名兵卒!”徐晃站到了徐羽面前,盯着徐羽,用及其平稳的语调说道,就像是在说着一件再普通不过的道理,“你也是!还有……” “我也是。” “这句话,我只说一次。如果你下次……” 徐晃贴近了徐羽的脸,盯着徐羽的眼睛,“当军法从事!” 徐晃说完,伸手将徐羽推到一边,然后往前走了几步,扬声下令:“令兵卒沿两侧退下,胆敢冲击辎重车阵者,立斩!” 徐羽这时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原本在营寨后部的辎重车都被推到了营寨之前,近三十辆辎重车围成了一个半弧形,凹面对着寨门,并且还锁上了铁链,而由原本平阳兵组成队列已经整齐在辎重车之后列阵…… “弓箭手上寨墙!刀盾手立盾!长矛手举矛!弩兵上弦!”徐晃大声号令道,然后回头看了一眼徐羽,微微向一侧歪了一下脑袋。 “……”徐羽默然片刻,然后仰天嘶吼一声,“啊啊啊啊啊……” 徐羽一把推开护卫,然后掉头就往一侧的辎重车的军阵当中走去,“……我的刀呢?拿来!再拿扯一条布给我!” 很快就有兵卒将战刀取来了,徐羽抽刀在手,接过了布条,用牙齿咬住了布条的一头,然后用布条将手了战刀牢牢的缠绕到了一起,打了一个死结,走到阵前,又用眼斜了斜正在指挥着的徐晃,旋即扭过头大声叫道:“来人!永安营的旗号呢?!取来!立于此处!来个人,去告诉那些退下来的家伙,是汉子的,就拿上兵器来这里!永安营,也不是孬种!” “弓兵!掩护射击!” 徐晃发现胡骑和撤退的兵卒太过于接近,便立刻下达了让弓箭手开始攻击的命令。 营寨之上,原本稀稀疏疏的弓箭一下子就变得密集了起来,正在追得欢天喜地的胡骑忽然遭受到了从两侧射来的弓箭袭击,顿时一阵人仰马翻。 扎田胜虽然也发现了营寨门口的忽然变得密集的箭雨,却没有多少放在心上,因为如果之前的汉军散漫射出的箭矢是覆盖一大片,现在集中起来在营寨门口,也同样会出现这样的结果。 所以扎田胜只是传令两翼还没有抵达营寨门口的胡骑对于营寨寨墙上的弓箭手进行压制,并且让胡骑加快冲击营地的速度。 双方的弓箭在空中交互而过,带着寻求血肉的渴望,恶狠狠的收割着生命,血花在暮色当中绽放,仿佛将天边的晚霞映得更加的鲜亮。 弓箭手的付出终于让撤退下来的兵卒和胡骑之间拉开了一丝的距离,伴随着最后一个倒霉的汉兵卒被胡骑追赶上来,一刀砍翻,大量的胡骑哗啦啦的冲进了营门…… 第七五零章 小狗引发的血案 徐晃渴望胜利,这个胜利不仅仅是为了斐潜,更重要的是要证明自己。 仅仅是拒敌,这个没有多少难度的事情就算是一个普通的将领,统领斐潜这些已经在一次次血肉拼杀当中磨砺出来的老兵,基本上都可以比较轻松的完成。 但是徐晃想要更进一步。 不仅仅是拒敌。 徐晃想要大胜! 没有大胜,怎么能获取更多的功勋? 那么要让鱼上钩,不抛出一点饵料怎么能行? 而相比较来说,临阵表现出紧张情绪,比较青涩一些的永安营,就成为了徐晃引诱胡骑的饵料。 胡骑长途奔袭而来,没有做多少的修整,便直接投入了战斗,纵然是对于自己这一方来说的确有那么一些措手不及的感觉,但是也同样说明了胡骑统帅求胜心切。 更何况让永安营出战有一个好处,就是永安营可以说是徐晃自己的部队,虽然同属于斐潜这个中郎将的管辖之下,但是因为从上至下的统帅大数都是徐家的人,因此当派出永安营做诱饵的时候,就不会因为损失惨重而导致其他的人会有什么意见…… 慈不掌兵。 这是徐晃从六岁就从其父亲那里学来的道理。 当时的徐晃养了一条狗,很乖巧。 六岁的徐晃也很喜欢它,因为和父亲学了一些兵书上的事情,就开始显摆,将小狗当成是士兵,号令这条狗跑东跑西。 徐晃他父亲默默的看着,然后叫来了徐晃,问徐晃他是不是真的要将这条狗当成他的手下的士兵…… 徐晃懵懵懂懂的点头。 “你确定?”徐晃的父亲问。 徐晃犹豫了一下,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 “好。” 徐晃他父亲笑笑,然后就叫徐晃牵着狗,一起到了家族之中的练兵场,让徐晃带着狗一起参加士兵的训练…… 狗再怎么聪明,毕竟是狗,哪里有办法像是人一样令行禁止,很快就因为乱动乱跑派判罚违反了军纪,初犯,三鞭,再犯,九鞭,再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徐晃他父亲笑笑,然后就带着其他兵卒走了。 六岁的徐晃在练兵场抱着狗尸体哭了一夜。 “只要是士兵,就必须遵守纪律,而士兵一旦上了战场,就等于是已经死了……”天明的时候,徐晃的父亲来了,对着摇摇欲坠的徐晃说道,“……只有你最终战胜了对手,这些战场上的士兵才可能更多重新的活下来……” “想成为战场上一个好的统帅,成为一个能打胜仗的将军,就记住今天这只狗的死,记住死亡的味道……”徐晃他父亲笑笑,说道,“最后说一次,只要上了战场,所有人都是死人,包括你自己,而你作为统领,最重要的就是战胜对手,带着更多的兵卒重新在战场上活过来,再次变成一个活人……” 之后徐晃大病一场,从此再也没有养过狗。 胜利者活着。 失败者死去。 置于死地方可后生。 当过分的看重兵卒的生命,就会被这些负担捆绑住手脚,而一开始就当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死了,只有胜利才能复活,那么就相对而言,会更冷静的思考,放开手脚,去获取最终的胜利。 慈不掌兵。 就是这么的简单,但是却并不容易做到。 引诱对方,让对方犯错,然后再掐灭对方从战场上复活的希望,让对手从此化为尘土,真正的失去活下去的一切可能,这就是徐晃的用兵之道。 徐晃就是这么理解的,也就是这样做的。 一个弧形的辎重车阵,一个不算是开阔的营寨大门,形成了一个类似于城池瓮城的结构,在营寨当中竖起的双兔大旗,就是给远处等候的张济统帅的骑兵发出的一个信号。 看来胡人的首领确实非常想在今天天黑之前结束战斗,很凑巧,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 徐晃目不转睛的盯着前线,看着胡骑蜂拥着,冲进了大营,然后被辎重车阵拦截下来,双方接触的那条辎重车的的阵线很快就变成了一条拉锯线,就像是又一把巨大无比的铁锯,在切割着双方的兵卒血肉,不断的有士卒倒在血泊之中,战马嘶鸣,兵器碰撞,沉闷的撞击声和血液的喷涌声混在了接连不断的惨叫声和怒喝声当中,组成了战场上最高分贝的死亡之歌…… 徐晃不时的下达号令,将手里的兵卒一点点的派了上去,恰当的维持着辎重车的阵线,这条血线一直在小幅度的前后摇摆,有时候胡人如一柄锋利的矛头,穿扎得汉军连连后退,似乎就要即将突破了阵线,旋即又被新加入的汉军如同一柄大锤一般,无情的迎头又硬生生的敲断了矛头,重新稳住防线。 双方在辎重车两侧展开无情的厮杀,一个又一个人倒下了,喷洒出来的热血在略显得寒冷的空气当中形成了一片片的红烟,双方满脸满身血污的兵卒就像是一个个恶鬼一般在地狱当中挣扎,为的就是将对方踩踏到脚下,撕扯对方的血肉,吞噬对方的生机。 寨墙之上的弓手在不停的抛射着箭矢,将一枝枝利箭射入胡人骑兵当中,辎重车旁的刀盾兵咬着牙顶着大盾,不断的在盾牌侧面快速的用战刀捅出致命的一击,长矛手怒吼着,以最快的速度收回长矛,然后再奋力的刺出去! 徐羽手握战刀,不断劈砍着眼前出现的一个又一个的胡人,在这里,他已经不用再分心发布什么调整队形的命令,眼前只有敌人,只有鲜红的一个颜色…… 血液泼溅得到处都是,脸上身上车上四周所有的一切都是黏答答油腻腻的。皮肤和肌肉被利刃划开,残肢和内脏被四处抛飞,人体和马尸越叠越高。 虽然在辎重车附近防御的兵卒出现了不少的死伤,但是徐晃想要的效果却在不知不觉当中完成了,众多的胡骑不断的涌进了营寨当中,却被辎重车阵线拦住,就像是一条条的小鱼被河道上的弧形渔网给拦了起来一样,几乎将整个辎重车围起来的空地都填塞满了…… 第七五一章 突如其来的反击 汉军兵卒时不时响起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却无法动摇徐晃的决心。他非常清楚当他下达这样的命令的意义所在,哪怕维持辎重车阵线的兵卒死伤再大,他也不会眨一下眼睛,只要能将更多的胡骑吸引到营寨的空地上,让更多的胡骑进入到这个布置好的陷阱当中,这些兵卒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汉朝和匈奴为何每次战争都那么辛苦? 原因或许很多,但是其中有一条非常重要的是,匈奴或者说北方的游牧民族有四条腿,先天上有更多的战场主动权,所以作为统领步卒的徐晃来说,只要逮住了机会,就要给这些游离不定的胡骑来一下狠的,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了。 否则,难道还让胡骑轻松退去,在四周游弋,自己则是时时刻刻要去防备可能从某个地方忽然来袭的攻击? 徐晃是并州人。 并州从前秦开始,就崇尚武风,也是兵家和法家的发源地,更何况这些年一直以来都遭受到了胡人的侵扰,对于胡人的习性,徐晃自然是很清楚。 要让胡人害怕,就必须比胡人更狠,更凶残,更不怕死,更心狠手辣! 既然斐潜让自己全权处理,那么自己就要让这些胡人们长长记性,让他们记住徐家的字号,记住营中的飘扬的斐潜的三色旗,记住在这一刻汉人表现出来的血勇和武力,记住那种一想起来就会撕心裂肺的痛! 徐晃大声的吼道:“举弩兵旗!自由速射!” 红底黑纹的飞狗旗被高高的举起,一排排一列列的弩兵从帐篷后快速跑了出来,一部分跑上了两侧的寨墙,一部分站到了原本是堆放在辎重车的粮包之上,与辎重车阵线的兵卒形成了一定的高度差。 伴随着弩兵中低层军士官的此起彼伏的号令声,一只只弩矢越过了辎重车阵汉军的头顶,扑向了拥挤在一起的胡骑! 弩矢在空气当中拖出一条长长的残影,瞬间就穿过了辎重车阵上方红色的血雾,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恶狠狠的砸在了坐在马背上的胡人头上,身上…… 砸。 是的。 就像是被重锤砸到一样。 弩矢比箭矢更短,更重,但是具备更大的动能,由其是在这么近的距离之下射出的弩矢,杀伤力更是惊人。 弩矢杀伤力比箭矢更凶残的原因,是因为弩矢对于人体的破坏程度,比箭矢更大,更恐怖! 沉重的弩矢箭头破开肌肤的那一刻开始,弩矢就受到了比空气阻力大上千倍的骨骼的阻碍,弩矢因为没有像箭矢一样的长尾翼,所以稳定性较差,遇到阻力的骤然增加,弩矢旋转的速度下降,开始左右摇摆,这样一来就导致弩矢对于人体的接触面积比箭矢更大,伤口也更加的庞大,不仅仅是贯穿伤,还有撕扯的空洞效应,这种伤势,在没有外科手术的古代,基本上就是无救的致命伤…… 即使弩矢没有射中骨骼,也没有毁坏内脏和大脑等等重要器官,仅仅是穿透了手臂或是其他部位的肌肉,比起长长的箭矢来说,弩矢更容易透体而出,形成前后空洞的贯穿伤口,这样的伤口在短时间内是不可能自然愈合的,同样也会导致大量的失血,直至死亡。 “快!射击!集中射击!” “第一列退下,第二列上前,第三列上弦!” 伴随着士官不断重复的吼叫声和弩矢发出的嗡嗡声,一只只的弩矢带着死亡的气息,带着对于血肉的渴望,扑向了高高在上的胡骑骑手们。 原先得意洋洋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劈砍着汉军兵卒的胡骑们,就像是被空中无形的铁板拍击中一般,一个接着一个,跌落马下。 马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惊慌的嘶鸣着,想要奔跑起来,但是四周要么是发现不对开始乱窜的胡骑,要么是已经横死的人马尸体,根本就没有多少腾挪的余地,无序的奔跑引发了更大的混乱…… 从寨墙上,从辎重车后方,几乎是排列出了一整个的半弧形的弩兵,疯狂的也近乎于机械的开弦,列队,上前,发射,然后再退后重复一遍的这个流程,数不清的弩矢就像是突如其来的冰雹一般从空中扎下去! 徐羽依仗着沉重的辎重车的侧面,将一名胡骑砍翻下马,而另外一名胡骑却从斜刺里冲了出来,一刀便向下砍去。 徐羽正要举刀招架,却架了一个空。 一只弩矢从后方飞来,直接就扎透了这名胡骑的肩胛,带着一蓬硕大的血花继续向前,这名胡骑哪里还能继续砍得下来,顿时“啊”的一声惨叫,就歪倒一侧,在下一刻就被徐羽一旁的长矛手刺中了腰腹,掉下马背。 在最开始的一阵猛烈射击之后,弩兵开始一边往前段寨墙上转移,一边对营寨当中的残存的胡骑开始点杀。 昏暗的天色下,胡骑根本无法察觉细小又高速攒射的弩矢,有的甚至同时被好几根弩矢射中,竟然连人带马都钉死在地上! “杀——” 徐羽高举着战刀,沙哑着嗓子高声吼叫着,就像是要将之前所承受的怨愤在这一刻全数奉还一样,率先从辎重车的侧面冲了出来,迎着慌乱不堪的胡骑发起了反冲锋! “杀——” 轰隆隆的战鼓声激荡得让人浑身热血沸腾,更多的汉军冲了出来,刀矛齐下冲了已经完全乱了阵脚的胡骑砍杀过去。 在一波骤然弩矢突袭之下,侥幸未死的胡骑一方面要防备从正面砍过来,刺过来的刀枪长矛,一方面又受到了从上方飞来的弩矢点名,根本就没有办法抵御,被杀的节节败退…… 成功就在咫尺之遥,却又像是天涯海角,这是何等让人绝望的一件事情。 扎田胜眼见众多的胡骑拥进了营寨之内,原本以为汉军的营寨就会在下一刻被攻破,就可以品尝到胜利的果实,但是没想到几乎是转眼之间,战况就一边倒,冲进去的大约千余胡骑转眼之间被屠杀的七七八八,汉军营寨不但没有被打垮,相反,还反冲锋了出来…… 弩手在屠杀完毕被拦截的胡骑之后,纷纷站到了前营的寨墙之上,对着营寨之外的拥堵在一起的胡骑再次进行覆盖式的打击。 失去了速度的胡骑根本连躲藏的余地都没有,就算是企图藏身在马腹马脖子后,也同样躲不过弩矢的关照,就像下饺子一样,扑通扑通的掉下马背…… 第七五二章 时隔多年的老友 当一群骑兵对上失去阵型,四散奔逃的步卒的时候,对于步卒而言,就是一场屠杀,骑兵会很轻易的就撞开个别企图顽抗的兵卒,用马匹的速度和重量,用战刀轻易的收割生命。 但是相同的是,失去了速度簇拥在一起的骑兵,却是弓箭兵、弩兵最好的靶子。在一千多年以后,西方才真正认识到弓箭,尤其是长弓重弩这种破甲武器对于重骑兵的杀伤力,当然,就算是这样,还是有很多人迷信重骑兵的威力,才会使得高卢的大公鸡一只又一只的死在了冲锋的道路上。 更何况现在扎田胜为了求胜心切,竟然让胡骑都赶了上来,围堵在营寨门口,而坚固的营寨,相对而言狭小的营门口,又没有办法让胡骑展开全面的攻势,只能老老实实的营寨门口排队检票。 现在胡骑辛苦的等待,终于是换来了丰富的回报,他们不用再这个污浊痛苦的世界继续苦苦挣扎,来自死神世界的门票正在免费的进行大派发…… 此刻弩兵比弓箭兵更持久的效用逐渐体现了出来,只要弩机不损坏,弩矢足够数量,弩兵就可以保持一个相当长的时间持续稳定的发射弩矢,相反高频率发射的弓箭手却容易因为体力不支,导致弓弦割伤手腕或者是手指,射击的精度和力度都会有所下降。 但是就算是手指头被弓弦割得鲜血淋漓,寨墙之上许多弓箭手仍然在坚持,和弩兵站在一起,一边咒骂着,一边开弓射箭,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的箭矢附加上新鲜出炉的诅咒,增加一些莫名的威力。 一时间“瓜皮”和“碎怂”齐飞,“湿泥北”和“娘了比”一色…… 扎田胜真的懵了。 甚至是许多胡骑也是一样,突如其来的转变几乎刷新了他们的三观,就像是一战的时候列阵互相枪毙的兵卒遇上了马可辛机枪一样。 这怎么可能? 千余骑啊,就算是要打也要打一阵子,就算是打不过也应该大部分都能跑出来的啊! 汉军的营寨大门就像是恶魔张开的大嘴,嗷得一口吞下了千余的胡骑,似乎不费吹灰之力,还意犹未尽的舔舔舌头,露出更贪婪的唇舌和牙齿…… 千余胡骑从冲进营地,到全军覆没才多少时间?! 扎田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胡人太久没有遇到汉军如此密集的强弩攻击了,自从东汉恒帝开始,或许是因为国力衰减,或许是因为弩机铸造繁琐,或者是一些其他的原因,弩就逐渐退出了战场,也自然是消失在胡人的视线里,而如今时隔半个世纪,当强弩再一次蹬上战争的舞台的时候,胡人用一条条生命再次证明了强弩的身姿依旧还是那么的风骚和妖娆。 扎田胜懵了,张济可没有懵。 当时斥候回报发现了有大量的胡骑踪迹的时候,张济就在斐潜的安排之下带着带着骑兵待在榆林大营偏南大概十里左右的一个树林后面。 眼看天色一点点变黑,张济却左等右等都没有等到信号,打发了不少的斥候轮流窥探,当听到胡骑击败了永安营开始向营寨内冲击的时候,就完全坐不住了,一遍又一遍的询问斥候有没有看到双兔旗,还再三确认是不是天色的原因让斥候没看清…… 斥候信誓旦旦的表示,中央高台上点有火把,他可以看得见,他还看见有其他的旗帜竖起,但是确实没看到双兔旗…… 张济是亲眼见过西凉骑兵冲击斐潜阵地不果的惨状的,因此要说胡骑这么轻易的就能攻破营寨,确实让张济有些意外,但是斥候又明确表示有其他的旗号在运作,而没有双兔旗,就说明中央指挥还在运作,而中央高台上还能稳定的指挥,就说明情况并没有看起来的那么糟糕…… 不过这也说不准啊! 焦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的张济,无奈之下只能是再次派遣斥候一遍又一遍的去查看,自己则是踹着身边的小树缓解心中的焦躁和不安。 在张济荼毒了第三棵小树的时候,一名斥候狂奔而来,远远的就高喊道:“旗!旗立起来了!飞鸟旗和双兔旗都立起来了!” “好地很!”张济大声对着身边的西凉骑兵叫道,“碎娃们,上马咧!捶哈怂的沟子去!” 四周西凉骑兵轰然应诺,纷纷将再一次的检查战马上的皮甲和自己身上的铠甲是否系牢,然后翻身上马,跟着张济绕出了树林,往榆林大营狂奔。 西凉骑兵才转投靠到斐潜麾下不久,虽然说之前在战场上兵刃相见,但是对于普通的兵卒来说,相互之间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都没有太多的什么无聊的仇恨。当兵,原本就是随时准备掉脑袋的营生,更何况兵卒只是听命行事而已。 张济直接统领的这些骑兵的马匹都是原本的西凉马,这些战马比并州马还要高出一个头左右,身长腿长爆发力极好,十里的距离刚好是可以热身,而骑手们又都是相互配合已久的战友,再初期的杂乱之后便渐渐的踩上了相同的步调,“嗒嗒嗒嗒”密集的马蹄声几乎是敲在了同一个瞬间,五百余骑的西凉铁骑就像是一个整体一样,在逐渐暗淡下来的天色掩护之下,组成了锋行阵,而剩余的八百多的在平阳就招募而来的胡骑则是跟在后面形成了一个松散的扇面,沿着道路直扑扎田胜的侧后方而来! 天色有效的遮掩了骑兵高速奔驰掀起的高耸的烟尘,直至扎田胜的外围胡骑察觉了大地震颤的时候才发现从侧后方奔袭而来的张济骑兵。 牛角号声仓促的吹响了,扎田胜企图命令后部的骑兵转向,但是已经晚了。张济带着西凉骑兵连片刻都没有停留,直接一头撞进了松散的扎田胜的骑兵队列当中! 重骑兵的冲击力再一次完美的展现了出来,人马都着甲的西凉铁骑像一个个小坦克一样蛮横的冲撞着,西凉铁骑的骑手们专注半俯着身,用左手的小圆铁盾磕开一些可能会危及到自己或者马匹的攻击,右手则是一个个横着马刀,根本连挥动都不用,只是任由高速的马匹带动着锋利的环首刀切割开胆敢挡在路途上的所有的一切物体。 高大的马匹集群像山一般碾压而来,面对急速冲撞而来的西凉铁骑,扎田胜手下的骑兵下意识的往两侧躲避,根本无从抵抗…… 第七五三章 莫名带感的战号 就在张济带着骑兵攻击扎田胜侧后方的时候,在寨墙之上传来了投掷火球的号令,从榆林大营当中飞出了十几枚的草料捆绑的火球,在空中高高的划过一道弧线之后,砸落在营寨前的扎田胜的胡骑中间,四散飞溅的草料不仅照亮了四周,更是引燃了不少胡人的衣帽皮毛,使得原本就已经是混乱不堪的队伍更加的杂乱无章。 同时也完全打乱了扎田胜重整队伍的计划,嘈杂的战场上,各种声音拥堵在天地之间,再加上侧后方袭来的凶猛的骑兵,从寨墙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射到自己身上的弩矢,还有脚底下身边那些怎么踩踏也不会熄灭的古怪草料,胡人们只觉的身边的一切东西都是那么的危险可怕,耳边就只觉得嗡嗡作响,脑袋一片空白,就只懂得凭着本能往旁边逃窜…… “捅哈怂沟子!”西凉骑兵当中不知倒是谁兴奋过度,扯着脖子高声喊道。 顿时引来许多西凉骑兵哈哈大笑,旋即也跟着喊道: “捅沟子七!” “碎娃莫逃!” “快快!后沟子快莫咧!” 然后杂乱的无章的喊声逐渐汇集成为了一个声音: “捅泥沟子!” 胡人杂乱的反击的弓箭和刀枪,全身全马都有覆盖甲片的西凉铁骑根本就看不上眼里,只要不是攻击到人和马的面部等危险部位,根本连看都不看一眼,任其在铁甲上划割出来的火星四溅…… “捅泥沟子!” 高大的西凉战马也察觉到了主人的兴奋,龇牙咧嘴的埋头狂奔,仗着身高体重,遇到了矮小一些的胡人战马的时候也根本不躲避,直接便喷着白沫连咬带撞,吓的胡人的战马灰咧灰咧的往一旁乱叫乱跑…… “捅泥沟子!” 张济挥舞着长枪,作为整个冲锋阵型的锋锐的尖端,更是凶残,几乎没有一合之敌。在身侧有亲卫的护卫之下,张济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正前方,那一个在夜色当中隐隐约约的胡人硕大的旗纛上…… 位居并州北地的胡人绝大多数的人并不知道所谓的“捅泥沟子”是什么意思,但是当轰隆隆的西凉铁骑如同排山倒海一般碾压过来的时候,尽管胡骑人数更多,却没有能阻挡西凉铁骑的马蹄,在呼啸声中,胡人以为“捅泥沟子”是这只队伍的战斗口号,就像是他们习惯在战斗的时候呼喊长生天一样。 整齐的马蹄敲击着大地,仅仅是五百余骑的兵力却绽放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整齐又相互配合默契的西凉铁骑,就像是一把巨大的锋利宝剑一样,凡是阻挡在其前方的胡骑都被一个个割开,掀翻。 几乎就像是瞬间一般,借着天边仅存的余光,借着营寨当中投掷出来的火把和燃烧的火球,西凉铁骑就像是剥洋葱一样,将扎田胜的部队一层层一排排的掀开…… 见到西凉铁骑如此的犀利,斐潜在平阳招募而来的那些胡骑也像是打了鸡血一样,乌拉拉的就往前冲,甚至有的人也学着西凉铁骑一样,喊着怪腔怪调的“捅泥沟子”,挥舞着战刀沿着西凉铁骑切割出来的缝隙冲了进来。 扎田胜眼看不妙,再也顾不得什么冒顿单于的伟大梦想,看着越来越近的西凉骑兵,打了一个寒颤,拨转马头,转身便逃。 其实就算是扎田胜不逃,也没有办法重新组织起反击的攻势了,正面被榆林大营的弩矢压制,侧后面又被张济捅了上来,许多胡骑根本不知道要应对哪一个方面更好,在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中,一度热血上头的扎田胜胡骑在脑海里终于冒出了一个叫做理智的家伙,唆使着这些人闭上了嘴,趁着没人注意,便往斜刺里打马就跑。 越来越多敢于反抗的胡骑死在了西凉铁骑的马蹄下,看着全身被甲刀枪不入,高喊着莫名的战斗口号冲过来的汉人骑兵,扎田胜残存的胡骑们发出了一声声恐惧的嚎叫声:“这是怪物!可怕的怪物!” 输给了汉人或许还让这些胡人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但是输给了不可抗拒的“怪物”,就不是他们的责任了,这是属于长生天的范畴,跟他们是否胆怯,是否武勇无关…… 于是,扎田胜逃了。 扎田胜所属的剩余胡骑也逃了。 四散逃窜的胡骑就像是一大群突然被掀开了遮蔽物的曱甴,猛然之间就炸开了,杂乱却又迅速的沿着各种方向奔逃,重新逃进了夜色当中…… 张济忽然觉得面前一空,而那柄略隐略显的旗纛也消失在暗淡下来的夜色里,不由得愤怒大声吼叫着,但是却搜寻不到其踪迹了…… “鸣金吧。”立于营寨寨墙之上的徐晃见状,便淡淡的下令道,“令徐军侯率队打扫战场……” 听到鸣金的声音,已经穿挂整齐却什么都没有捞着的陌刀队曲长魏都将长长的陌刀扎在了地上,一边挥手示意收队,一边嘟囔着说道:“麻蛋!鸟毛都没有砍到半根就结束了!真没意思……收了收了!”抱怨了几声的魏都忽然又咧开大嘴笑了起来,因为今天死了不少战马,至少今天晚上,马肉肯定管饱…… 已经是一屁股坐在地上的徐羽听到传令兵传达的命令,不由得苦笑了一下,真是从头忙到尾啊,当然这估计也是徐晃对于自己当众顶撞他的另外一种形式的惩罚…… 其实徐羽只是想到了一半,徐晃还有另外的一点想法,当残存的永安营经历了血雨腥风之后,又见识了满地残骸,只要能熬得过今天晚上,再等到下一次上战场的时候,估计就已经不再对死亡有任何的恐惧了,估计彻底的麻木了。 当然,永安营今晚需要重点派兵卒值守,不是担心这些人会反叛,而仅仅是担心这些新兵会经历了第一次杀人和被杀之后,会有梦魇。 虽然永安营剩下人的可能并不多了。 徐晃又布置了一下今天晚上大营值守的相关的事项之后,便带着一点忐忑的心情,来到了斐潜的大帐之前。 斐潜大帐静悄悄的,大帐之外六名亲卫持刀矗立,也是安静的看着走来的徐晃,就像是斐潜真的在帐内睡觉一样。 徐晃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甲,在斐潜大帐之外停下脚步,甩开战袍,单膝跪地,抱拳缴令:“卑职前来缴令!晃越权专擅,使兵卒死伤良多,请中郎降罪。” 第七五四章 最难掌控属人心 斐潜在营帐之内,沉默了良久。 他真的没想到徐晃居然会将这一场战打成这样。 虽然是赢了,但是不论是过程还是结果,都和斐潜原先的设想不一样。 原本扎田胜到来的时候,虽然看起来气势汹汹,但是实际上对于坚固的营寨来说,威胁性并不大,只需要作为统领的徐晃,稍微展示一下实力,远道而来的扎田胜在没有准备好任何器械的情况下,自然就会暂时先退去。 况且还有张济在外游弋,扎田胜更不可能有什么攻陷营寨的机会。 这一次和於夫罗共同北上,斐潜原先的想法并不愿意拿着自家兵卒去换取什么匈奴王庭,而是更希望於夫罗在这一次的争夺当中双方都消耗掉一定的实力,这样才更有利于自己居中的位置。 但是徐晃的采取的策略是直接用相对于比较懦弱一些的兵卒进行引诱,导致扎田胜错误的判断了在大营之内的兵卒情况。 因为按照正常来说,能派到营外进行作战的兵卒,一般就算不是强兵,也是比较精干一类的,当扎田胜发现了出营列阵的兵卒居然表现像是个雏鸟一样的时候,贪婪的本性就占据了上风。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最终没能控制好贪婪的欲望的扎田胜,掉进了徐晃布置好的陷阱里,一下子就被打残废了。 的确战绩斐然。 营内营外伤亡的胡骑,虽然现在还没有上报最终的统计数据,但是斐潜估算了一下,基本上应该超过了两千,也就是等于是将扎田胜的部队一下子就砍去了近半。 不过,斐潜这一方面的折损也同样不少。 主要是永安营,基本上也是残了。 “公明,你先进来……”斐潜叹了一口气,先让徐晃起身进了大帐。 徐晃进了帐,到了斐潜面前,拜倒在地。 眼前的徐晃,是徐晃,但是却未必是斐潜记忆里,印象当中的那个徐晃。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徐晃应该是在杨奉之下,后来才降了曹操。 历史上的杨奉率领白波军,在河东纵横劫掠,加上有河东卫氏的暗中帮助,几乎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挡,因此在襄陵杨人附近的徐晃,被携裹进了白波军,也就成为了一种不得不保命的下下之策。 杨奉从黑洗白之后,徐晃也没有什么心思久待,不过他最终选择了曹操,或许有一定的眼光在内,但是也未必没有因为袁绍袁术之处士族林立,而徐晃自己却是白波军出身…… 也只有在兼容并蓄的曹操那里,才有更大的施展空间。 不过,就算是如此,徐晃在曹操那里,也就成为了沉稳谨慎型的将领,这和赵云在刘备之处的表现,或许在某种程度上有一定的共通之处…… 而现在,杨奉如今已经身首异处,化为了白骨。 河东卫氏成了昨日的黄花。 曹操还在东郡忙碌。 徐晃更早的加入了斐潜的行列,家族和地位自然和历史当中的那个徐晃有所不同。现在的这个没有经历过挫折和折磨的徐晃,少了几分沉稳,却多了几分的傲气。 他并不知道,如果没有了斐潜的在并州这里的乱入,或许他将承受着一生的重负,只有在不停的忙碌,不停的征伐当中才能暂时放下的那些痛苦回忆。 但是这所有的一切,斐潜却无法告诉徐晃。 这也让斐潜产生了一个疑问,根据自己的记忆里,抢占先机的提前去招募三国的所谓勇将智将,真的合适么? 那些还没有经历过人生重大的转变,那些还是处于年轻稚嫩的模样,那些还在幻想着建功立业的人,真的招募而来就会像历史上的表现一样经典而且稳定么? 就像是在五丈原收到了诸葛亮送来女装的大佬,如果不是在曹操手下被压制了那么多年,修炼出了一颗坚强的大心脏,又怎么可能会欣然的穿上呢? 所以抱着一上来就收这个,纳那个的想法,然后这些手下一个个都是出于历史上的巅峰状态,人挡杀人,佛挡杀佛,自己什么也不用做,只需要整天像贾二爷一样穿梭在花丛当中…… 还是趁早洗洗睡吧。 人心最为叵测,人性最难捉摸。 斐潜上前扶起徐晃,让他坐下,然后又令人去取一些热水来喝。 亲卫很快端来了烧好的热水,斐潜伸手示意让徐晃喝水。 徐晃一直在前营指挥,也是唇干舌燥,不过水温还是有些高,便端着碗吹了几下,等水温略降下来一些,才咕咚咕咚的喝了。 见徐晃喝完了水,斐潜才用手指敲了敲水碗,说道:“公明,若是刚烧开的水可以直接喝么?” “……”徐晃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中郎可是说卑职过于心急?” 斐潜点点头,说道:“今天你打赢了,但是也输了。你输,并不是输给了对手,而是输给了你自己。” “胡骑在营外,根本攻不进来,若是胆敢逗留不去……在南,有张济张都尉,在北,有马都尉和赵都尉,中间有你,三面合围……”斐潜原来的想法就是拖一两天,等南北合围,纵然不一定可以一口吞下,但是也绝对不会让败退的胡骑轻易逃走。 而且相比较而言,兵卒方面的损失,肯定也会比徐晃一人单独对抗来的更少一些。 “……若是胡骑北上,从后方袭击前锋……”徐晃说道。 斐潜笑了笑,说道:“胡骑若是弃营地不攻,那么就失去了在我们面前现出行踪的意义……不过就算是其掉头北上,莫忘了还有张都尉……依旧是南北合围的局面,只不过换了个地方而已……” “……若是马、赵都尉未能察觉……”徐晃说了一半,然后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放下水碗,重新拜在斐潜面前,俯首说道,“……是卑职之错,请中郎降罪。” 徐晃也不是笨人,自然明白既然斐潜都已经将原本计划说到了这个份上,又怎么会没有任何布置,就算是没有两个人都说明,至少肯定和马越通过气,自己的寻找的借口只会让自己表现的更加的愚蠢和可笑,因此便干脆的承认错误。 那么现在,问题依旧摆在斐潜面前,是降罪还是不降罪? 第七五五章 参谋本部重要性 斐潜看着徐晃,也在不停的思索着,大帐之内一时之间沉寂了下来。 不得不说徐晃是一个聪明人,他知道斐潜不可能在获取胜利之后就降罪,但是他又担心斐潜会将这个事情记在小本本上秋后进行算账,所以他就先表示出自己的认错的态度,然后多少将这件事情揭过去一些。 如果是比较愚笨的人,要么会前来邀功,要么会就当成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而这样的行为对于掌权者来说,都是比较不妥当的。 令由上出,自然还是由上收回。 不得不说徐晃考虑得还算是比较周全。 但是徐晃也并不是绝顶的聪明的哪一类。 如果像是徐庶,恐怕在行动之前就已经有了好些后续的方案,然后带着这些方案前来找斐潜,而且这些方案必然每一个都有非常强的实际操作性,可以在事情没有开始之前,便先将斐潜的关注力成功的进行转移,也就没有了什么这种专权擅行的嫌疑。 而现在,面对这样的徐晃,又该怎样处理才算是最合适的? 如果对徐晃追究责任,则难免会折损一些士气,普通兵卒才不会懂得其中的牵连,他们可定会觉得奇怪,为何打胜了竟然还要被责罚? 而不进行处理,那么是不是意味着下一次还是可以这样做?上山多了总会遇到虎,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并不代表着可以将自己的个人目的掺杂到整个的整体计划之上。 “……徐家,”斐潜沉默了一会儿,并没有马上叫徐晃站立起来,而是说道,“竟然已经渴望功勋到了如此境地了么?” 徐晃一愣,叩首不语。 没错,冯唐易老,李广难封。 作为一个将领,没有足够的功勋,怎么才能让将士信服,怎么才可以获取高官厚禄? 就像是在北地这里,或许有人知道马延马度辽的声名,却有多少人会知道一个徐家的徐晃徐公明? 将领的功名向来就是在马上讨取,但是在其马蹄之下,往往都是白骨铺就。 斐潜起身再次扶起了徐晃,然后指着大帐当中曾经悬挂那一幅羊皮卷的位置说道:“公明,可曾记得我之前悬挂于此的地图?” “……卑职记得。”徐晃说道。 斐潜点点头,说道:“这个天下之大,是你我难以想象的,山海之外,别有文章。除了华夏这块土地,向东扬帆出海,则有众多盛产金银的岛屿;向南越过丛林,则有一年两熟甚至三熟的肥沃土地;向西直过西域之地,翻阅终年白雪的高山,则是一片广阔被称之为流淌着牛奶和蜜水的土地;向北,不提近在咫尺的阴山脚下,辽东以北有大片大片的肥沃黑土和茂密森林……” 这一次斐潜说的比上一次更加的明确,甚至说出了一些具体的东西。 徐晃抬起头,仔细聆听着,露出了一丝向往的神色。 斐潜缓缓的继续说道:“当然,这些土地上,或许是胡蛮之人,或许是其他国度,并非完全都是无主之地,在这些地方自然也有他们的军队……若公明有心统帅兵马,开疆辟土成就不世之名,有的是机会,不必急于一时。” 不管是征伐还是殖民,军队的作用自然是少不了的,那么统帅军队的将领当然也是必不可缺的。 对于徐晃或是大多数的人来讲,他们只能看见眼前的这些东西,也只能感受到身边的一些事物,这并不能说是徐晃的问题,只是这个汉代的人,或许除了斐潜一个人之外,没有人认知到这个天然蛊盆之外,没有足够高度的世界观。 “所以,公明,并非我不舍得兵卒性命,只是觉得耗费在这样的情况下,有些不值……”斐潜说道,“天下硕大,多一份华夏之力,多一个华夏之兵,或许就能多去别的地区获取一份收益,多控制一块土地……再加上如今朝堂动荡不安,河洛三辅纷争不定,这精干之兵越来越少,流民羸弱越来越多,能多保存一些经过训练的兵卒,总是好过从头再来吧?” 徐晃微微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拱手说道:“卑职受教,肯请中郎降罪。” 徐晃第三次请求道。 这一次虽然是站着说,但是却更加的诚恳。 斐潜拍拍徐晃的肩膀,摆了摆手,笑了笑,说道:“降不降罪就是一个形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公明你真正知道要怎样去做就好了……这个事情就不用提了,不过说起来,公明这一次以弱兵诱敌,驱动胡骑陷入车阵的计策也是可圈可点,我觉得可以成为一个战例典范,放到讲武堂上让更多的人学习和揣摩,不知道公明是否愿意将此战前后经过记录下来,以供后人参研?” 开玩笑,怎么可能不降罪? 讲武堂,就是在平阳斐潜的那个参谋会议室。 不过降罪有好多种形式,用皮鞭棍棒等也就是一时皮肉之痛,罚俸之类的又是不痛不痒,还不如就这样将徐晃的这一次战斗过程高高挂起,让人去针对性的研究,自然会有人从中发掘出斐潜想要达成的那些东西。 到那个时候,这比鞭打又或是降职罚俸什么更加的有效,只要这个战役挂在平阳讲武堂一日,徐晃必然会警醒一天。 不过现在徐晃还没有想到那么的久远,还有一点窃喜,不管是文人武人,若是能将自己的事迹形成文字传承下去,自然都有一种幸福的感觉,当然不会有什么不同意的话语…… 又勉励了徐晃几句,让其去主持战斗扫尾事项,斐潜笑眯眯的看着徐晃远去的背影,却想起来其实这一次从某个方面来说还是要感谢徐晃的。 一味的追求记忆里面的名将,也未必是靠谱的行为,除此之外,想当然的认为这些名将都会是机警冷静毫不犯错,也同样是过于理想的认知…… 这么说来,讲武堂还是真正要开设起来啊! 参谋本部还是相当的重要的。 讲武堂在斐潜原本想法当中就是参谋本部的作用,但是贾衢到了壶关,徐庶又必须留在平阳坐镇,自己则是带队北上,讲武堂也就等于是没有人主持了,再加上这一次北上变数极多,所以就没有像上一次和鲜卑战役一样搞一个整体计划书出来,虽然在营内开过作战会议,但是也只是大局上整体思想的统一,对于具体作战步骤上还是比较的空泛,也才会导致徐晃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处理所面对的问题。 斐潜又有些头痛了,说到底还是自己的人手少,武将就这么几个,文官就那么几个,实在是底子薄弱了一些,不过,这样的情形应该在过不久就会有所转变了…… 第七五六章 孝义传芳的延续 赵云每一次抬头看天的时候,都有一种特别的情感,北地的天是宽的,并不像黑山一样要么是被树遮挡了一部分,要么是被山掩藏了一大块,在这里不论何时何地,看着天,总是异常的宽敞,舒服。 几年前,刚刚弱冠的他和他的家族,甚至整个的常山郡,却遭受了鲜卑人的侵袭,汉朝廷又忙于平定内乱,根本就没有人去管边郡如何,只懂得一味忍让,最终竟然下达了撤郡内迁的政令。 赵云他和家人,甚至绝大多数的常山人都不愿意走,却没有办法,只能是含泪离开了自己的家园…… 从一个平民,变成了流民,最终变成了乱民。 这其中的艰辛,又有谁知? 在黑山,虽然张燕大统领还算是比较开明,也对于像赵云这样认识文字的人多有照拂,但是赵云却知道,黑山并不是一个好的归宿。 当然,大部分的黑山的人都是有一天算一天的过着,能吃饱穿暖找个草窝窝睡一觉,就已经是最大的幸福了。 但是赵云无法忘却曾经镌刻在常山家族祠堂上“孝义传芳”的那个牌匾。 虽然赵云身上有着从平难中郎将那边获得的都尉印绶,不过这样的印绶当下多数人的眼中都是不认得,除了在黑山有点用处之外,在其他的地方,比如像是斐潜这里,就是普通的一块小银块而已。 黑山甚至因为没有充足的银两,虽然有心像是朝廷一样做出四四方方的龟钮银印,但是条件所限,只能做了一批半印,也就是大小只有正常印章的一半,甚至有一些只有四分之一…… 作为一个从黑山走出来的将领,赵云知道他的身份十分的敏感。 甚至比起张济来说,都要更加的尴尬一些。 张济好歹还是久经沙场的宿将,虽然是西凉的身份,但是却只是听命于牛辅而已,所以就算是投降了斐潜,也不会因之前的争斗而有多少的隔阂,或许在短时间内还会有一点点的不自然,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肯定很快的就会融合进来。 马越就更不用讲了,本身就是并州的人,父亲马延更是度辽将军之后,将来少不得也要集成这个名号,所以算得上是根正苗红。 斐潜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接触的时间不长,赵云也摸不太透,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至少斐潜愿意给予自己一个展示的机会,这就非常难得了。 赵云知道,作为统兵之将,向来都是被掌权者忌惮的,古往今来,莫不如是。名将就像是一把及其锋利的环首刀,掌权者须臾不能离,但是又不可时刻大意,所以古来的名将最终多横死,未必都是这些名将骄纵…… 但是在斐潜这里,赵云却没有感觉到任何的束缚,单独领军就是单独领军,既没有派遣什么所谓的副手,也没有增加一些监军之类的人员,所有的事情都是赵云说了算。 在这样的人帐下听令,是让赵云感觉最舒坦的一件事情,能像这样真正的独立领一营之军出征,则是意外之喜了! 或许在斐潜这里,可以重新恢复“孝义传芳”的荣光? 赵云不想自己的这一身本领浪费,不想死在黑山,更不想死在什么病榻之上,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战死在沙场上…… 听闻斐潜斐中郎有在平阳立了一个无名碑,如果自己在这个讨伐北地的过程中战死了,是不是也能多少加一个姓名? 赵云仰望天空,眼睛有些发亮。 “赵都尉,马都尉来了。”一名兵卒来禀报道。 赵云连忙上前迎接。 两个人见过了礼,马越一边往里走,一边左右看看,嘿嘿笑了笑,说道:“赵都尉,营地布置还不错啊!” “马都尉过奖了。”赵云谨慎的回答道。 到了大帐之内,正好赵云的后营火头军端了一碗麦饭过来。 “呀,还没吃那?”马越说道。 “禀马都尉,赵都尉都是全营最后一个吃的。”火头军回答道。 赵云让火头军将麦饭摆到一边,然后说道:“军灶未炊,将不言饥。这是先父的教诲,云不敢或忘。” 马越楞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其实麦饭并不好吃,方才的时候马越他也看到了,麦饭之上也没有什么肉,就是几根野菜,粗粝的麦饭不仅硬,而且还有些割喉咙,这样的饭食基本上和大头兵是没有什么差别了。 “赵都尉,要不你先吃吧。”马越说道,“我过来之前就吃过了,倒碗水给我就好了。” 赵云也没有客气,便用手取过碗筷,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一大碗麦饭很快就下了肚。 马越一边喝着水,一边等着,见赵云狼吞虎咽的吃完了,也放下了水碗,等兵卒将碗筷什么都收走了之后,才说道:“赵都尉,眼下的这个情况,你怎么看?” 赵云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胡人有拖延之嫌。” 这两天,就有不少胡骑在两侧游弋,见到了於夫罗和马越、赵云的大部队就掉头就跑,等大部队停下之后又冒出来进行骚扰,搞得於夫罗烦不胜烦,又怕是中了对方的什么埋伏之计,就算是派兵将其驱逐了也不敢猛追,因此行军速度不知不觉的就放慢了下来,原本一天可以行进一百余里的,现在最多自能走六七十里。 马越看着赵云,说道:“那赵都尉可有什么想法?” 赵云也看着马越,琢磨了片刻,决定还是讲一讲,一个是因为现在都是友军,共同对胡人作战,另外一个既然马越特意跑过来询问,而自己还藏着掖着,虽然可能会是一种谦虚,但是也难免少了一些大局观。 赵云说道:“胡人行缓兵之计,无非就是两种可能,一个是胡人从其他方面调来的援兵还未到,另外一个就是可能绕到我们后面去了……” 赵云停顿了一会儿,看了看马越,接着说道:“或者是两种都有可能,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我这几日加大了在右翼河谷山脉之间的斥候数目,然后在秃尾河谷发现了应该是胡人遗留下来的马粪和一些杂物……” 第七五七章 野望幻灭的老扎 当赵云就像是喝一口水一样平静的讲出他观察到的现象的时候,马越几乎是呆住了。要不是斐潜之前有交代一些注意事项,马越甚至没有过多的想过胡人可能出现的一些问题,但是现在,赵云居然凭借着自己的观察,就获得了如此多的信息,这不能不让马越感觉到异常的惊讶。 一般的行军作战,能派出斥候侦查,这个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如果说在行军作战的过程当中,还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并加以推测归纳总结,这就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的事情了。 看起来似乎是很难得,其实说白了也很简单,只不过大多数人就算是看见了,也多半会直接忽略而已。 人的大脑非常的奇怪,其实大多数的东西都看到了,但是为了免除人脑这一颗中央处理器过载,所以很多东西在接触的时候自动就会过滤掉,因此很多时候有一些人就会发现找东西半天找不到,其实一直都在眼皮底下,就是看不见的情况。 赵云或许是因为心细,或许是有这一方面的天赋,因此在很多平常人没有注意到的事项上,观察到了更多的东西,而且当赵云他用一种异常平静的口吻讲出来的时候…… “了不得啊,赵都尉!”并州汉子马越也是性格豪爽,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也没有多少掩饰自己的惊讶,称赞道。 怪不得中郎将一见到这个赵云就让其独自领军,果然是有两把刷子的,要不是斐中郎在出发之前有所交代,说不定自己还没能察觉呢。 马越一边想着,一边也就坐正了,认真的和赵云说道:“既然赵都尉也发现了,我也不多说废话了,那么明天一早,我继续跟着匈奴单于往北,赵都尉你就往南折返榆林大营,不知道赵都尉觉得如何?” 虽然马越和赵云在名义上来说都是都尉,但是实际上赵云的那个都尉…… 所以马越直接向赵云半是询问半是号令,也显得十分的正常,如果不是赵云一开始就展示出了个人的实力,说不定马越现在连询问都省略了。 “赵某领命!”赵云也没有觉得有什么难以接受的,便拱手说道。 “好!”马越见事情说完了,也就站起身告辞,刚走了两步,忽然停下来问道,“赵都尉,你这边看看可有什么需要的,别客气,尽管提!让人知会一声就行,我派人给你送来!” 赵云拱手致谢,说道:“多谢都尉美意。” 马越点点头,便走了。 赵云送一路送马越出了营地,然后便回到了大帐之内,将今夜值守的事情一一交代完毕之后,才算是喘了口气,再次坐了下来。 马越临离开之前说让赵云有需要便可以去寻他,只是一个态度上的表态而已,但是就算是这样说说而已,也让赵云感觉不错了。 至少表示开始接纳赵云了,不是么? 当然,如果赵云傻乎乎的直接拉着几个空车去到一旁的马越营地要这要那,马越当然也会笑笑,照样给赵云配齐了,不过那样一来,对于赵云的评价也会打一个折扣…… 不得不说,对于这些细节上的把握,赵云还是挺到位的。 然而,对于扎田胜来说,却因为没有观察到足够的细节,导致对于榆林大营的判断上出现了失误,就遭受到了惨败的苦果。 趁着夜色疯狂逃窜之后,也就慢慢的停了下来,仔细聆听周边的动静,发现确实没有什么追兵的马蹄声了,才算是安了心,开始收拢起残兵来。 扎田胜从美稷王庭出发的时候,带了五千族人的子弟兵,但是现在跟在身边的却仅仅不到两三百人,其余的,要么死伤在汉人营地哪里,要么是走散了,现在也不知道流落哪里去了…… 树梢之上,被马蹄和人声惊醒的几只乌鸦,扑棱棱的于夜空里盘旋,发出“啊呀啊呀”的不满的抗议声,在狂野之中远远的传递开来。 漆黑如墨的夜空中,一轮弯月悬于西方,眼见就要落下去了。 北地里初春半夜的寒风还是非常刺骨的,尤其是在剧烈奔跑之后,汗流浃背的又被透心凉的一吹,简直仿佛像是掉进了冰窟一般,冻得上下牙都不停的打颤。 扎田胜的族人们又冷又饿,半夜里又没有办法去找什么吃的,幸好有一小部分人随身携带了些吃食,凑到了一起,匀了匀,每个人多少分了一些…… 送到扎田胜面前的,就是一条大概小指头粗细的肉干。 当然其他的人就更不成形了,估计顶多就是条肉丝或者是一小撮的炒豆子什么的。 扎田胜看了一眼,摇了摇头,说道:“看看有没有受伤的,拿去给他们分了吧……” 不是扎田胜不饿,只不过是这心里,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憋得难受,就算是饿,也没有心思吃。 “啊呀啊啊……”盘旋的乌鸦见这群人似乎没有做出什么危险的举措,便慢慢的落到了不知道那一棵的树上,停止了难听的鸣叫,四周终于是比较安静下来了。 扎田胜忽然觉得胸口燥闷,一股莫名的悲怆在胸腔内翻滚,吐又吐不出来,吞又吞不下去,顶得五脏六腑似乎都在不停的搅动,剧痛无比。 忽然之间,扎田胜猛得一张嘴,“噗”的一声喷出了一口血,斑斑点点的鲜血在月色之下竟看不到半点红色,落在了草地上,却像是腐烂尸体上的斑驳黑点。 “右贤王!”几名扎田胜的心腹吓了一跳,连忙上前。 扎田胜用手抹了抹嘴角残留的鲜血,摆了摆手,示意无碍。这一口鲜血喷出来,扎田胜自己倒是觉得心头的烦闷宽松了不少。 “天明启程,一边收拢队伍,一边往北……”扎田胜吩咐道。 族人见扎田胜恢复了状态,便都答应着,似乎也找到了主心骨一样,也逐渐安定下来,一旁去了十几个胡人照看着马匹,给战马缓一下索带,擦拭一下战马身上的汗水,否则在这样的寒夜里吹一夜风,天明了战马肯定生病。 另外一些人在趁着天上还有一点点的月色,在四周小心翼翼的举着刀枪摸索着,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吃的,不管是人吃的还是马吃的都行…… 战马也是累坏了,又没有吃的,一个个垂着脑袋,几乎都要耷拉到了地上,喷着粗气,似乎连叫唤的力气也没有剩下多少。 扎田胜环视一周,咬了咬牙,叹了一口气。 眼下,只能去找鲜卑人了…… 一个曾经伟大的理想,却在榆林大营面前被碰的支离破碎,从砍下了羌渠单于的脑袋开始就逐渐膨胀的扎田胜,终于是认识到了自己的渺小和无力。 扎田胜抬头望着天边残缺的一轮弯月,心中曾经豪情万丈的冒顿之梦也在这个漆黑的夜里,逐渐的沉沦,再也看不到半点的亮光。 第七五八章 败中求胜的渴望 摆在赵云面前往榆林大营的路,一条就是原本和於夫罗大部队一起走的道路,一条则是那个什么秃尾河谷的道路。 赵云思索了一阵,还是决定走原本的大路。 一个是因为秃尾河谷虽然能走,但是毕竟不是常规的道路,河谷两侧淤泥和未磨圆滑的石头,都是潜在的风险,还有另外一个更重要的因素,出了秃尾河谷,往怎么走,又是一个问题…… 因此走陌生的道路,还不如走自己曾经走过一边的道路,虽然不见会有多少熟悉,但是至少心里有点数。 不仅如此,赵云甚至要求斥候往南侦测的范围扩大到五十里。 特殊情况特殊对待,之前是跟着於夫罗的大部队往前,要想埋伏万骑兵力,一两千的数目是没有多少用处的,而数目一大,遮天蔽日的烟尘却难以掩饰,极易被人发现,所以前几天胡人也都是分散几百一千这样的小股部队,在左右不停骚扰而已,至于大规模的埋伏…… 在这种地形条件下,还不如换成突袭比较好操作一些。 而对于赵云返回榆林大营的这样一支千人骑来说,一方面是回程的路一侧有山谷,比较容易藏人,另一个方面是相对来说人少一些,就算中了敌人几百人的埋伏,就算是不输估计也是够呛,所以天性较为谨慎的赵云,宁可让斥候辛苦一些,勤换马匹,也不愿意承担中埋伏的风险。 不过斥候放的远,带来的好处就是显而易见的,赵云的斥候很快就发现了原本从秃尾河谷绕过来的胡骑留下的痕迹。 这是一个无名的河床,原本也是属于秃尾河的一部分,两侧的山谷陡峭,正常来说是走不了的,只不过这是季节性的河流,春末夏初的时候有水,然后秋冬就断流了,而现在才初春,冰雪初融不久,所以这条河谷也没有多少水,暂时还可以通行。 看来胡人是从秃尾河绕到了山那一边的圜阴地区,然后从这条无名河谷又绕了回来,那么现在…… ******************** 扎田胜虽然强打着精神,尽可能的表现出镇定的样子,但是脸色依旧是有一些发青,而且嘴里那种浓厚的血腥味依旧盘旋不去,就像是含着一块生满锈的铁块。 从美稷出发之时,雄心万丈,现在却残兵败将,狼狈不堪。虽然天明的时候尽力收拢了部队,但是依旧还有好多族人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又不敢长时间的待在一个地方,怕榆林大营的部队派出追兵,匆匆规整了一下便启程了。 五千余人马兴高采烈的来,如今仅剩一千四五灰溜溜的回去,这样的反差怎么会不让人心塞…… 这一次来之前,和族人们信誓旦旦拍了胸脯,说是打败了於夫罗和汉人的合军就可以如何如何,现在却已经被人抽的脸生疼。 颜面并不是最关键的问题,当下最严重的是族人对扎田胜的信赖和支持还能有多少的问题…… 扎田胜的眼睛眯缝起来,偷偷的往左右瞄着,发现似乎身后总有一些族人凑在一起,低声嘀咕着什么话语。 是在讲我的坏话么? 还是准备密谋推翻我? 去寻找鲜卑,去求鲜卑的支持,这一条路肯定不好走。鲜卑人又不是什么好人,哪里会随意答应?若是搞不好,直接被鲜卑人一口吞了都有可能…… 更何况现在青壮的族人损失了那么多,别说今年冬天要怎么过,单单说这样瞬间薄弱下来的战斗力,能不能确保不被其他的部落窥视? 扎田胜紧紧的抿着嘴,脑袋当中混乱一片。 这些未来关系到了未来生存的问题,让扎田胜整个心都像是被扯起来捏着一样,十分的难受。 “右贤王!不好了!不好了!” 虽然扎田胜思绪散乱,并没有特别的交代,但是出于本能,扎田胜的族人们还是有派一些游骑往前侦查,当然,这些人并不是专业的斥候,而是普通的兵卒而已。 专业和非专业的斥候自然是有一些区别的,就像是现在…… 惊慌失措的普通兵卒扯着脖子喊道,不仅是吓了扎田胜一跳,甚至也引起整个队伍一阵的骚乱。 “怎么回事?!”扎田胜咬咬牙根,忍住了愤怒,沉声问道。这要是在平时,像这样胆敢毛毛躁躁的家伙早就让人拖下去抽上十几鞭子涨涨记性了,但是现在,也只能是忍了。 脸色煞白的这个家伙仍然还不知道自己到该怎么做,依旧是扯着脖子喊着:“右贤王!不好了!有……有汉人!前面有汉人!” 扎田胜恨不得将这个家伙一把捏死,但是长长吸了一口气之后,硬生生忍了下来,继续追问道:“有多少人?距离多远?骑兵还是步兵?装备怎么样?” “の……这个……”临时兼职斥候的这个报信的家伙长大了嘴,哪一个问题都说不上来。 扎田胜见状,闭上了双眼,双手紧紧的捏住了马缰绳,在马背上晃了一晃。 还是扎田胜身边的一名亲卫往前几步请缨道:“右贤王,还是我去前面看一下……” “好!”扎田胜点点头,然后回头下令道,“全体准备,整理马具!乱什么乱,本王还没有死呢!长生天还在看着我们,长生天的赤那难道吃了一次败仗就要像诺海一样,夹着尾巴么!啊?!” 毕竟是长期存留的威严还有一些,扎田胜端坐在马背上,挥舞着马鞭,嘶声力竭的吼叫一番之后,族人似乎也恢复了一些士气…… 不多时,扎田胜的那名亲卫回来了,大声的说道:“右贤王!没多少汉人,只有两百的骑兵!装备也是一般的兵卒,没有覆盖马甲!” “呼……” 似乎是不约而同的,扎田胜身后的族人们偷偷的喘了一口长气。 那一天几乎是刀枪不入的连人带马都覆盖重甲的西凉铁骑给与扎田胜的这些族人的印象太过于深刻了,下意识的都根本就不想和这些高头大马的铁疙瘩再次面对面,因此听到了并非重甲骑兵之后,而是普通的汉骑之后,都感觉轻松了不少。 “只有两百?”扎田胜再次确认了一下。 亲兵点点头。 扎田胜皱着眉,瞄了瞄自己身后的族人,又望了望北面的方向,不由得开始琢磨起来…… 第七五九章 那盛开的彼岸花 匈奴的部落,其实和汉朝的士族有一点点的相试,部落的酋长就等同于士族的族长,平时享受着整个部落的尊敬和供给之外,同时也带领着整个部落健康发展。 当然,不合格的部落酋长和不合格的士族族长一样,也会遭到族人的排斥甚至是罢免。扎田胜原本出身就不是很好,和呼延氏、须卜氏、兰氏没有什么太多的关系,就别说和挛鞮氏什么血统上的牵连了。 之所以能成为原本南匈奴王庭右部之下的较大的部落也充满了巧合,先前那些大部落要么遭遇灾害,要么在征战当中萎缩,倒是一直在中流的扎田胜的部落慢慢积攒下了不少的人口实力…… 不过现在部落又承受了重大的亏损,而扎田胜自己这个领头的人难免会遭受一些非议。 “杀了汉狗!”扎田胜忽然拔出了战刀,向着天空高高的举起,向着左右吼叫着,“为了我们战死的兄弟,为了部落,为了长天生的赤那的荣耀!让我们一起去杀了挡住我们去路的两百汉狗!” 又是搬出长天生的名义,又是隐隐在话语里说明不杀了这些汉骑根本回不去,扎田胜剩余的一千多族人相互看看,似乎又重新恢复了一些勇气,纷纷的呼应着,举起了战刀,向着天空嘶吼。 扎田胜当即命令分左右各三百旗,其余的位于中间,面对着侦查出来的两百汉骑的方位就掩杀过去。 扎田胜一边拍着战马,一边暗自想着,现在距离於夫罗的大部队还有一段距离,这两百汉骑要么就是回来准备押运粮草的,要么就是护卫某个人物返回榆林的,那么只要是拿下了这两百的汉骑,不管怎么样,多少自己的颜面上还能挽回一些,至于榆林的那些汉人,并不是自己无能,只能说是汉人太过于狡猾了…… 就算是我扎田胜打了败仗,回过身来照样还能收拾汉骑,这一点至少在美稷王庭也算是独一份了! 扎田胜挥舞着战刀,气势汹汹的喊道:“冲上去!吃掉汉狗!带着他们的头颅回王庭!”他很清楚,这一战当然是要速战速决,绝不能拖拖拉拉的,必须一下子就将面前的两百汉骑击败击溃,必然是需要全力以赴。 不管是於夫罗的大部队,还是身后的榆林大营,虽然都有一些距离,但是说不准就会有那一只部队过来,所以只能希望手头上的这千余骑能够凭借兵力的优势取得这个遭遇战的胜利,然后就从圜阴绕道去美稷,或者去云中去找鲜卑人…… 如果能打赢这一仗,提着一些汉人的人头,不管从那个角度来说,都会好一些,因此这一战,必须打,还必须胜。 汉骑南下,扎田胜北上,有都是骑兵,所以很快就相互都看见了,见到了胡骑气势汹汹扑了上来,汉骑呆愣一下,似乎是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大量的胡骑,顿时惊慌失措连接战都不敢,纷纷掉头就跑…… 扎田胜哈哈大笑,命令左右两翼快速包抄上去,在他看来,胜负已定。 战马从掉头到加速,必须要经历一个过程,而这个过程所花费的时间,就足够自己的骑兵冲到相对于比较近的距离了,再加上汉人的骑兵装备较重,只要被咬住了,汉人绝对逃不脱! 扎田胜的判断是没有错的,但是他忘了一件事情,那是在正常的情况下。 扎田胜的部队长途奔袭而来,在经历了一场大战之后,又连夜奔逃,不管是战马还是骑兵,体力上都没有得到很好的补充,虽然人数上占据优势,气势上也看起来相当不错,但是体力上的缺失却导致明明眼睁睁的看着两百汉骑在面前乱窜,却怎么也追赶不上,更不用说完成原先扎田胜两翼包抄的完美计划了…… 双方的部队沿着大道一前一后的狂奔,双方的距离竟然没有拉进也没有拉远,就是这样不紧不慢的跑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山谷,包括原先扎田胜绕道的那个无名河谷。 赵云静静的带着三百并州骑兵躲藏无名河谷之内,看着扎田胜的骑兵呼啦啦的从面前飞驰而过。 相比较扎田胜杂乱无章的临时性的斥候而言,赵云派出的经验丰富的斥候远远的就发现了扎田胜的部队,当得知前来的只有一千余的胡骑的时候,埋伏当然变成了最佳也是最恰当的选择。 当扎田胜得到报告说只有两百汉骑的时候,赵云就已经将人手给安排好了。 看着扎田胜的大旗从眼前经过,赵云立刻指着那一柄鲜艳的旗纛下令:“吹号!冲锋!直冲本阵,斩杀敌酋!” 并州骑兵轰然应诺,紧紧的跟在了赵云身后,紧握着刀枪,用脚磕着战马的腹部,从河谷里面猛然冲了出来,拦腰就杀向了扎田胜的旗下! 三百并州骑兵多半都是老兵,经过多年的厮杀,虽然人数并不多,但是相互配合默契,几乎是冲出了河谷之后就将战马的速度提升到了极致,在胡骑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杀到了胡骑之间! 斐潜对于兵卒的防护从来不打什么折扣,这些并州骑兵虽没有像西凉铁骑那么夸张的人马覆甲,但是装备一样的精良,从头盔到高领半袖扎甲,再加上护臂和护裙,基本上来说重要的部位也都保护到位了,三十炼的环首刀坚固锋利,在阳光下闪烁着让人心寒的光华。 “加速,冲锋!再快一点!” 赵云一抖长枪,雪白的枪头和枪头下的红缨顿时旋转绽放,如同曼陀罗花一般充满了致命的美丽,幻化着缤纷的色彩,迎面而来的一名胡骑连反应都来不及,就喉间一凉,连惨叫一声都来不及,喷涌着血液跌落马下,那在空中喷洒而出的鲜血,似乎就像是赵云将这朵红白相间的曼陀罗花种在了这名胡骑的脖子上一样…… 赵云的战马四蹄腾飞,激起黄沙漫漫,鲜艳如曼陀罗花的枪头忽左忽右,带出蓬蓬的血雾,就像是黄泉之路上忽然绽放出的曼陀罗花海,艳红一片。 曼陀罗花,黄泉之花。 这是在赵云面前的胡骑在这个人世间见到的最后也是最美丽的花朵,也是他们接下来在黄泉路上唯一的陪伴和色彩。 彼岸花,花开开彼岸,这朵朵的曼陀罗花一路绽放,竟然瞬间铺就了一条长长的猩红之路,径直的往那一柄鲜艳的旗纛延伸过去。 第七六零章 飘扬的赵字旗帜 扎田胜在马背上站了起来,举起手中的战刀,厉声咆哮着,号令身侧的胡骑冲上去,去抵挡住从一侧冲来的赵云的攻击。 “放箭!放箭!射死他们!”扎田胜嘶声力竭的吼着。 可是现在赵云已经一头深深的扎在了胡骑队列当中,要避开两侧的同伴射中夹杂在其中的汉骑,却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 “射啊!快射箭!”扎田胜愤怒的大吼道。 “嗖嗖嗖!” 在扎田胜一再的催促之下,一蓬蓬箭矢飞了出去,撕破初春的寒风,呼啸着直扑赵云等人。 “举盾——” 赵云虽然一路冲杀着,但是依旧时刻在关注着四周的变化,一看到远处的胡骑举起弓箭,就立刻大吼下令,同时将长枪舞得如同车轮一般,拨打着从四周射来的箭矢。 赵云身边的亲卫一手持刀,一手持盾,紧紧跟在赵云的身侧,替赵云遮挡着一些长枪扫不到的箭矢…… 赵云的话音未落,胡骑的箭已经到了。 一支箭擦着盾牌的边缘中赵云身边一名亲卫的手臂,深深的扎了进去。亲卫的身子在马背上晃了一下,却没有落下马背,反而继续举着盾牌,咬牙忍痛紧紧跟在赵云的身后。 虽然有汉骑中箭掉下马背,但是同样也造成了不少的误伤,许多正在和汉骑拼杀的胡人,根本没有想到会遭到同伴的攻击,不少人被箭射中,有的翻身落马,随即被后面跑来的的马蹄踩死,有的脚还挂在马皮索上,被战马拖着狂奔…… 寒冽的风,不能阻挡赵云带领的这些汉骑的脚步,胡人高举的刀枪同样也阻挡不了轰隆隆的马蹄,三百汉骑就像是一只射出的箭矢,奔驰着,绞杀着,而目标就是那一柄鲜艳的旗纛。 见弓箭还是无法阻挡汉骑疯狂的突进,护卫一边簇拥着扎田胜往前奔跑,一边分出了一部分,迎着赵云便冲了上来! “轰!轰!” 两名或许是躲避不及,或许是根本就不想躲避的胡骑和汉骑撞到了一起,战马巨大的身体相互碰撞,相互挤压,发出令人牙酸的骨肉挤压的轰鸣,双方的骑士都从马背上飞了起来,张牙舞爪的向前扑去,挥舞着战刀,企图在落下之前砍到敌人…… “杀!” 赵云的长枪一闪,荡开斜刺扎来的一柄长矛,然后枪头的红缨一收一放,就划开了那名胡骑的脖子,一朵新鲜的血花又绽放在空中。 胡骑惨叫着翻身落马,随即被后面的冲来的马撞中胸口,惨叫声嘎然而止,他手中的长矛也同样被撞飞了出去,正中一匹汉军战马的胸口,矛尖扎入战马的身体,战马痛的长嘶一声,腿脚一软,失了前蹄,轰然倒地。 马背上的汉骑在跌倒前的最后一刻,趁着马速腾空而起,一声怒吼,一刀劈下了对冲而来的另外一个胡骑的半边头颅,但是还没等他寻找好自己的落脚点,一柄战刀从一侧砍来,顿时被砍中了下腹,旋即跌落黄沙之中。 战马奔驰如雷,战刀挥舞如电,枪矛并举,血肉横飞,惨叫声混杂在马蹄的轰鸣中不绝于耳。 就在扎田胜刚刚号令两翼收拢,调转骑兵来围困冲阵的赵云一帮人马的时候,忽然原先在前方一直奔逃的两百汉军骑,统领着赵云剩下的那一些胡骑,以汉军骑为中心,根本不管扩展到两翼的扎田胜的族人,迎面就往扎田胜的旗纛杀来!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扎田胜的本阵一下子就混乱起来,不知道是继续往前冲刺,还是听从扎田胜的号令掉头对付后面的赵云…… 和混乱的扎田胜的族人相比,汉军骑的目标就很简单,也很执着,就是那一杆鲜艳的旗纛! 那些斐潜在平阳就招募而来的夹杂着羌族和南匈奴的胡人的骑兵,也没有因为对方同样是胡人而心慈手软,对于他们来说,追随强者就是正义,更何况在大草原上,就算是同一个族群不同部落之间都有可以战争和仇恨,因此举起刀枪砍杀扎田胜的族人也根本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 “杀啊!给我杀啊!”扎田胜见到赵云如同破竹一般,急驰而来,连声大吼着,脸颊的肉在不停地颤抖,“吹号,吹号!让两翼过来援救!” 当在旗纛之下,扎田胜略显得肥胖,穿着锦绣绸缎的身躯映入了赵云的眼帘的时候,赵云就知道这一次自己估计是抓到了一条大鱼了! 赵云紧紧的盯着扎田胜,用脚猛磕马腹,他需要更快的速度,更强的冲击力!战马似乎也察觉到了主人迫切的心情,长嘶一声,直着脖子,喷着白沫,再次将速度提升了起来! 花开叶落,叶出花落,花花叶叶,永不相见,生生世世,不生不灭。 这就是曼陀沙华,这就是赵云长枪之下绽放出来的彼岸花! 花开不见叶,花叶两不见,就像是生见不得死,死见不得生。 扑腾腾的黄沙在马蹄下持续弥漫,一朵朵鲜艳的血花在长枪之下不停绽放,赵云就像是黄泉路上的使者,踏着在黄泉彼岸上绽放的曼陀沙华,将浓厚的血腥的气息带到了扎田胜身边,将死亡摆在扎田胜的面前…… 伴随着扎田胜身侧的护卫一个个伴随着一朵朵绽放的曼陀沙华,跌落到了黄尘之中,一边是前方的族人被迎头而来的汉骑砍杀的散乱,一边是被赵云冰冷的目光扎的浑身冰寒,扎田胜最终承受不住持续增加的巨大压力,保住自己的小命的心思最终占据了上风,便和几个护卫一起拨转了马头,斜斜的就往一侧逃去。 赵云冷哼一声,沉声对着紧跟在身侧的护卫喝道:“护着我!”旋即挂上了长枪,从马身一侧取下了弓,抽出一根雕翎三棱箭,盯住了那个身着锦缎的肥胖身躯…… 马速,风向,扎田胜下一步的动向。 赵云迅速的测算着,他将弓开满,瞄准了扎田胜,伴随着“嗒嗒嗒嗒”战马紧凑的四蹄落下,在战马腾空的哪一个瞬间,“嘣”的一声,锋利的三棱箭头带着对于血肉的渴望,化成一道白线,仿佛是穿越了这一刻的时间和空间,在那旗纛之下的身影背后,瞬间开出了一朵鲜艳的曼陀沙华! “啊……” “大王中箭了!” “右贤王!右贤王被汉人射中了!” 扎田胜一死,其族人不由得杂乱的叫喊着,乱成一团。 赵云插上弓,重新提起长枪,摧赶着战马迅速的追上了不知所措的斜斜扛着旗纛的胡骑,一枪将其挑翻,然后反手抽出了战刀,借着马速,猛的劈下,将旗纛的旗杆砍断…… 鲜艳的绸缎和飘扬的狼尾在空中跌落,就像是匈奴曾经的荣华,最终也落入了黄尘。 “降!亦或死!” 赵云一手持枪,一手持刀,扬声大吼。 身边的护卫也跟着一同大吼: “降!亦或死!” 旋即所有的汉骑同声大喝: “降!亦或死!” 原本两翼的扎田胜的族人见扎田胜已死,顿时没有了斗志,趁着汉骑还未顾及到,便向两侧逃离了,而被赵云部队前后夹击的扎田胜的本阵,在几个拼死反抗的人被砍翻马下之后,纷纷跳下了马背,双手高举兵刃,跪倒在地…… 战场之上,马蹄激起的黄沙依旧弥漫,但是曾经一度盛开的曼陀沙华却慢慢的收拢起来了,只留下了遍地的鲜血,在黄沙之间蜿蜒流淌。 一杆“赵”字旗迎着初春寒风,在遍地残骸的战场当中高高的飘扬,在旗帜之下,是赵云和他的亲兵护卫。 而在这一刻,赵云并没有因为手刃了匈奴大王而喜形于色,依旧面容平静,镇守在战场中间,那一杆绽放出数不清的曼陀沙华的长枪,一缕缕的鲜血正在从红缨当中一点点的往下滴淌,就像是吃饱了在打着嗝一般…… 第七六一章 同一片夜空之下 右贤王扎田胜兵败的消息,就像是风一样迅速的吹遍了整个的北地,当然,最先知道的自然是斐潜。 赵云一箭射杀了扎田胜之后,又收缴了部分的投降的残兵,便返回了榆林大营。 斐潜自然是大喜过望,特意让兵卒挑着扎田胜的旗纛,绕着营地进行夸功,把张济羡慕得够呛。 张济捶胸顿足,当初要是再快一些,说不定拿下右贤王扎田胜的头颅的功绩就是自己的啦…… 斐潜是提前有一点安排,但是的确没想到会直接干掉了右贤王,毕竟南匈奴这些人都是骑兵,真要是一心逃窜,要在相对比较开阔的地区围堵住,确实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当然,扎田胜一死,基本上也就意味着扎田胜的虾落部落走向了末路。 虽然只是俘虏或是消灭了扎田胜率领的五千的骑兵,但是意义却非常的深远。 扎田胜可以说是站出来羌渠单于的最中心的人物,这样的人在战场上毙命,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就等于是於夫罗的反对者的重大失败。 因此为了达到效果的最大化的利用,扎田胜的旗纛和身上的印绶等表示身份的物品,则是放在了大体上相似的另外一个匈奴人的身上,令人押运至长安。 而真的扎田胜身躯,则是让赵云带了,返回於夫罗的大部队,作为展示和打击敌对势力之用。 当赵云重新返回了前线的时候,於夫罗特地出二十里相迎,远远见到了赵云的旗帜,便甩鞍下马立在道旁。 对于於夫罗来说,不亚于是天降福音。虽然於夫罗不止一次对长生天发誓,要亲手杀死扎田胜才能以解心头之狠,但是并不意味着於夫罗会愚钝到不懂的变通,扎田胜的死可以说等于是扫清了他真正登上王庭的最大一块绊脚石,又怎么能不欣喜若狂? 於夫罗热泪盈眶,显然是十分的激动,说道:“借赵都尉之手,得报此不共戴天之仇,本王何幸有之!赵都尉,请受本王一拜!” 赵云哪里肯受,连忙上前拦住,说道:“若无中郎、单于帷幄调度,马都尉谦让,卑职又怎能得遇此獠?单于莫要折煞卑职。” 於夫罗有些意外,不由得多看了赵云两眼,才哈哈大笑道:“赵都尉过于谦逊了……” 马越站在一旁,也笑着点了点头。 当夜,於夫罗举办了盛大篝火晚宴,而扎田胜的尸首,就被高高的悬挂在营地的高架之上,就像是一块准备要熏烤的腊肉一样…… ********************* “右贤王死了!” 依旧留在平定的阿兰伊和临银钦凑在了一起,愁眉不展。 当初扎田胜要起来反抗羌渠单于的时候,其实很多人都不怎么赞同。 就连阿兰伊和临银钦部落里面的族人,也有不少是抱着一个反对的意见的,因此当初跟着扎田胜反叛,其实也是顶着极大的压力的。 南匈奴归附汉朝已经很久了,习惯了汉朝时不时的征募,对于一生下来就在马背上颠簸的胡人来说,在外征并不是一个绝对无法接受的事情,只不过是汉朝汉灵帝当时征发的有些多,而且又因为财政的原因,导致钱款未能及时支付,才导致南匈奴人的不满。 至于死的的扎田胜的部落的人多一些还是阿兰伊,亦或是临银钦的部落的人多一些,那些须卜骨、呼延等等大人们才不会太过于在乎。 南匈奴有战马,但是没有铁器,日常生活用品也是非常的缺乏,一直都是依赖着和汉朝的贸易来进行获取,当然有时候也会跟着鲜卑人劫掠抢一些便宜货,但是像是什么比较高端的茶砖绸缎等等奢侈品,自然不是仅仅依靠抢劫普通老百姓就能获取到的。 而扎田胜等人一反叛,汉灵帝一来是病重,二来也忙于镇压内乱,没有时间和精力例会,但是也中断了和南匈奴的贸易…… 这样一来,导致匈奴王庭的这些贵人们不得不花更大的价钱,从其他的地方去采购,甚至是走私一些奢侈品,但是即使是如此,生活水准和质量也大大的下降了,贵人们感觉到了不舒服的同时,就自然而然的将这笔账算到了扎田胜、阿兰伊和临银钦的头上。 扎田胜虽然将重振匈奴的口号挂在嘴边,也一直表示自己将会带领着南匈奴走上美好的生活,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已经习惯了安逸舒适的生活的贵人们,其实已经积攒下来了满肚子的怨气。 现在,扎田胜的五千骑兵可以说是基本上全军覆没,可想而知,南匈奴王庭在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会掀起一个怎样的渲染大波。 上一次贵人会议的时候就已经是那种态势了,现在肯定更加的混乱,说不定一应有人开始煽风点火了…… “怎么办?”阿兰伊没了主意。 临银钦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回想起那个被高高绑在空中的扎田胜的尸首,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他们不怕於夫罗,但是对于汉军确实在心中不再像之前那样的毫不在乎了,如果当初不是扎田胜主动要求去袭击汉军,而是换成了自己…… 一层层的汗水从临银钦的头上冒了出来,握着战刀的手也有了一些发抖。 “我们……去……找鲜卑人……”良久,临银钦艰难的说道。 阿兰伊沉默着,虽然之前也曾经将“大不了去找鲜卑人”这样的话语挂在嘴边,但是当真这一刻来临的时候,心里却怎样也不甘心。 鲜卑人,原先只是东胡的一个分支,而且最早的时候,是被匈奴人安在地上摩擦的对象,也正是因为匈奴的摧残,所以才催生出了如今的乌桓和鲜卑。 而现在,作为南匈奴王庭的六角,却要投奔鲜卑,将颜面完全丢下,匍匐在鲜卑人的靴子之下,这样的感觉,就算是普通人也不能轻易的接受。 可是,不接受,又有什么其他的好办法? 同样的一个夜空之下,有的人在欢庆,有的人却在忧伤,但是不管怎么样,当太阳重新升起的时候,活着的人,总是要挣扎继续活下去,直到真正断了气,或被悬挂,或被埋葬的那一天…… 第七六二章 同一块土地之上 於夫罗掐着脑袋,揉着两边的太阳穴。 原本想着说是将扎田胜的尸首挂起来,刺激一下一直在两侧游弋的白马铜和休各胡的人马,然后再装出一副举营欢庆,毫不设防的模样,实际上在大营两侧埋伏了不少人马,但是等到天都亮了,白马铜和休各胡的人都没有出现。 不知道是因为识破了於夫罗的布置还是真的是吓跑了,反正於夫罗张了一张大网,却啥也没有捞到。 斐潜取得的这些战绩让於夫罗他佩服,又害怕。 反正於夫罗觉得自己手下的这些族人和扎田胜的那些人马比较起来,也没有强上多少,所以也就等于是说…… 於夫罗叹了一口气。 或许自己选择和斐潜合作是自己当时在河东做出的最正确的选择,不过现在,於夫罗感觉自己身上的压力越来越大。 在自己大营两侧扎下的汉军营地,於夫罗觉得就像是两把锋利无比的刀剑,在震慑了那些反叛的族人的同时,似乎也在震慑着自己的部下。 原本於夫罗一向都认为汉人顶多就是装备好一些,要是只拼兵卒武勇的话,肯定还是自己的族人更强一些,现在这样的观念也在逐渐的动摇…… 并不是自己这些族人变弱了。 而是汉人变强了。 走到现在,似乎南匈奴王庭的宝座离自己越来越近,但是接下来呢?在完成了复仇之后,在一直念叨着的扎田胜身亡之后,於夫罗忽然从内心当中感觉到了一阵失去了目标的茫然。 **************** 相比较怅然若失的於夫罗,杨瓒心中的目标就明确狠多了。 目前的最重要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拿下壶关。 否则他无法和杨氏交代,也无法在并州立足。 这两天,杨瓒的嘴角都溃烂起泡了,疼得连喝水都困难。但是杨瓒依旧强撑着,在自己的大帐之内,面对着壶关的地图,一遍又一遍的将所有的步骤一点点的不断的推敲。 “主公……这饭菜都凉了,小人再拿去热一下吧……”杨瓒的贴身侍卫看到杨瓒终于是在地图上抬起了头,看着一旁已经是摆放了许久的饭菜说道。 “嗯……”杨瓒想了想,摆摆手说道,“不必了,军营之中毕竟有所不同,不可能还留有灶火,重新再热多有不便,还是拿过来吧……对了,杨三郎那边有没有新的什么消息?” 杨三郎是杨瓒的从弘农带来的亲卫之一,现在带着一些人手已经混进了壶关…… “暂时还没有什么新消息……要不要再派人进去看看?”杨瓒亲卫在一旁一边帮着将碗碟放在桌案之上,一边说着。 饭是麦饭,菜是野菜。 杨瓒也是饿了,扒拉着饭菜,猛吞了几口,早已经空空荡荡的腹部在获取了食物之后传递出一种舒适感,才缓了口气,又端起一旁的水喝了一口,将嘴里的坚硬的麦饭吞下,才说道:“……不必了,若是频繁进出,说不得反而引起小贼的怀疑就不好了……” 虽然杨瓒嘴上这么说,但是心里哪里会不担忧,杨三郎是唯一一个杨瓒没有任何备用计划的环节,因为那是在贾衢的眼皮底下。 壶关,是整个上党高地的南北出入口,虽然贾衢把持着关隘,但是也不可能天天封锁着城门,就不说往来的商队,就算是壶关里面的农户,也是需要出城樵采耕作的,所以,就给了杨瓒可乘之机。 为了不引起贾衢的关注,杨瓒借着进出壶关时机,悄悄的让人假扮成为商贩,跟着自己身后,潜藏进了壶关。 当然,这些潜藏的人员并不是跟着杨瓒一起的走的,因为杨瓒知道,每一趟他进出壶关,都有贾衢的人紧紧的盯着,说不定连多少人都数得清清楚楚。 有了杨瓒在前吸引注意力,杨三郎等人还算是比较顺利的进了壶关城,埋伏了下来,就等着动手的日期来临。 杨瓒努力的将已经凉透的麦饭吞下肚子里去。 随着在壶关这里的时间的推移,太原那边送来的粮草一日少过一日,一天差过一天,原先还是有一些牛羊酒水什么的,现在便只剩下了这粗糙的麦饭…… 不仅仅粮草如此,其他的物资也逐渐短缺起来。 杨瓒近十几年,这是第一次承受这些困苦。 吃没有吃的,用没有用的,虽然近在咫尺的壶关内外,商队忙忙碌碌,但是除了太原的一些商队还多少给他带一点物资之外,要想直接从壶关获取粮草,呵呵,根本连一粒米一颗盐都没有。 杨瓒一向注重仪表,不管是在雒阳还是在长安,一日至少要换三套的衣服,但是现在身上这一套衣服已经连续穿了五天了,散发出来的汗臭味连自己闻了都觉得恶心。 以往的锦衣玉食的生活,在这里似乎已经遥不可及。 就像是原先的时候,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杨瓒,就算是遇到再好吃的菜肴,也不会吃超过三勺,因为只有细嚼慢咽才能展现出名士的风度,过于追求满足食欲就不是风雅而是贪婪了。 然而现在,杨瓒觉得再多的风雅还不如一块肉实际一些。 没有精细加工过的麦粒棱角分明,就算是煮熟了依旧很割喉咙,吞咽的时候就像是吃沙子,但是杨瓒依旧勉力的将其吞下。 因为不吃这个,就什么都没得吃。 杨瓒知道,这其实也是太原那方面在表示的无声敦促。 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斐潜这个家伙,似乎就跟初春的小草一样,最开始的时候看起来就只是一点点绿色的小芽,仿佛一伸脚就可以将其碾碎,风雨当中也是凄凄惨惨,随时可能完蛋的样子,但是没想到这几场风雨之后,忽然回头一看,原先的小芽已经顶开了在其之上的石块,傲然的生长蔓延开来…… 再返回身想要清除这一片杂草的时候,才发现这些杂草在地下勾连到了一起,已经变成了极其棘手的问题。 所以,要将并州这一片被杂草不断覆盖的土地重新收回杨瓒自己的手中,就必须不单单是针对一颗草,而是要进行整片的清理,先除其枝叶,然后在断了根,这样才能彻底的击垮这些碍事的家伙。 其实杨瓒并不恨斐潜,若不是对手,说不定杨瓒还会对斐潜的所作所为大加赞扬,只不过在这个并州土地上,空间并不宽裕,所以只能留下一个人…… 第七六三章 同一个城池内外 杨瓒在壶关之北驻留的时间越久,贾衢就越感到威胁重大。 别看现在壶关南北通畅,但是实际上戒备森严,城墙之上滚石檑木堆得跟小山一样,墙头关楼之上,从杨瓒到的那一天开始,就有人员全天候的盯着,时刻关注着杨瓒大营内的兵卒动向,稍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会报告。 壶关原本就是重要关隘,城防比起一般的县城来说强和很多,虽然北面没有像南面一样有瓮城,但是女墙和城楼一样都没有少。 而且为了逼迫杨瓒早日动手,贾衢甚至开始在北面城门附近开始清理空地,摆出一副准备修建瓮城的态势…… 城门都是敞开的,看起来像是毫无设防的样子,但是临近城门的房屋都被贾衢借修建城区的名义,暗中清空了,全数换成了兵卒,若是杨瓒派遣人员冒充商队抢占城门,肯定够杨瓒喝上一壶。 但是,终是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时间拖得越久,就越有可能会有一些不可预料的变化。 “……我说,要是老贼不动手,难道我们就这样一直拖下去?”黄成站在贾衢身边,望着北面说道。 黄成可是没有像贾衢那么多的顾虑,虽然黄成他也是出身黄氏家族,但是毕竟和贾衢走的路线不太一样,再加上能有现在的地位和权柄,基本上也是依靠斐潜得来的,因此对于任何威胁到斐潜的事情和人物,总是异常的反感和排斥。 就算是朝廷官员又能如何? 经历过黄巾之乱的黄成,对于那些平日高高在上,关键时刻就只懂得抱头鼠窜得所谓名士向来看不上眼。在黄成心中,只有像斐潜那样的,上马能打仗,下马能安民,才可以真正称之为称职的朝廷官员。 要不是斐潜之前有交代过要让黄成他听从贾衢的整体安排,早就按捺不住了领兵前去端了杨瓒的大营了。 贾衢有一些无奈的说道:“黄校尉,好歹也是一州刺史啊,若无原由,怎能擅动?” 相比较黄成来说,贾衢就需要考虑得更多了,是的,领兵出去,随便捏造一个理由,或者说是根本就不需要理由,将杨瓒打跑是很简单,却必定会落下了把柄,给斐潜招来祸事。 先不说杨瓒是弘农杨氏的人员,就单说现在杨瓒的身份依旧是一州刺史,基本上就等于是一地诸侯,差不多与中央朝廷的九卿的级别相仿了,公然刀枪相向,就几乎等同于造反了,要知道就算是袁绍,对付一个冀州牧,都没有直接动手,而是利用各种手段胁迫。 因为不合规矩。 “……我们不能先动手……杨刺史于此,也多半是希望我们忍不住……”贾衢说道,“若是我们先行动手,不管能不能将其打败,也不管是不是找到了理由,一个下犯上的罪行是少不了的,还会牵扯到主公的清名……” 以下犯上,这不管是那朝那代,都是极其严重的事情,因为这不仅仅是针对一个人的挑衅,而是对于了整个统治秩序的侵犯。纵然有千万条的理由,但是只要是沾染到了这一条这个以下犯上的人就等于是在政治路线上被宣判了死刑,没有人会再重用他,因为谁敢保证,下一个以下犯上的对象会不会就变成了自己? 孙坚擅杀了刺史、太守,虽然只是诳来杀得,而且还安上了所谓的罪名,但是谁都知道是怎样一回事,所以整个士族群体都不肯接纳他,同样也导致了很多士族对于袁术的评价也被拉低了…… 否则孙坚也算是第一个打败董卓军队的将领,也一度重新占领了雒阳,但除了袁术哪里的钱粮之外,没有任何一个士族给孙坚提供一丝一毫的协助。 而且绝大多数人一提起孙坚来,首先不是表赞其勇,而是说其桀骜不驯…… “那就只能继续等着不成?”这段时间一直是被动的等待,黄成这心里,多少也是有一些腻烦了。 贾衢点点头,看着城北的方向,说道:“估计现在杨刺史正在给我们网罗一些罪名呢……呵呵,这要是真动起手来,兵荒马乱的,若是不小心中了流矢又或是摔于马下什么的,就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了……不过,这杨刺史,也真是够隐忍的……” 贾衢一直以为杨瓒被自己气走北上太原之后,必定会去找一些帮手来,然后就会带着人马气势汹汹的兵临城下,摆明车马的硬来一场,这样反倒是更加的省事。 汉代太守和刺史之间经常有各种纠纷和矛盾,一般都是走相互弹劾的路线,但是一旦真的动起刀枪,那么谁先动手谁就失去了所谓的大义。 是后世里面国与国之间的纷争,谁都知道所谓的什么民族、什么自由的旗号掩盖之下遮挡的是什么玩意,但是基本上都会尽可能的克制,不会动不动就上手。 就像是金小三整天叫嚣这要转正,要收回国土,要这样要那样,动不动就发出举国戒严的态势,似乎是马上就要进入全面的战争,但是实际上呢? 就算是膀大腰圆的北极熊,看着好像是鲁莽得很,似乎是一言不合就上刀子,但是实际上还是很有讲究的…… 谁会先动手? 谁先动手肯定会遭受到谴责,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情,而斐潜现在的地盘并不是非常的巩固,贾衢自然不会冲动给斐潜找一些麻烦。 杨瓒当然也不傻,一直故意在贾衢眼皮底下晃来晃去,同样也是打着让贾衢先动手的主意。 现在,这个短暂的平衡的局面就要被打破了。 贾衢回头看了看已经搭建出了一个雏形的城北瓮城,说道,“估计也快了……再不动手的话,杨刺史恐怕就没有什么好机会了……” 壶关原本只有城南有一个小瓮城,如今贾衢也在城北开始搭建,自然也是针对杨瓒。城北瓮城一旦建成,杨瓒取得壶关的机会就更加的渺茫,所以必定会在瓮城搭建前完成,并且搭建的时候要招募一些劳役,自然也就是派一些人混进来里应外合抢夺城门的最好机会…… 第七六四章 绕道而来的军队 壶关,整体地形来说来说是北高南低,东高西低。 四周的山岩也是十分有趣,就像是巨大的阶梯一样,直上直下,就连山顶也是平的,形成一个凹字。 山顶上多半都是鸟雀的天堂,也正是因为这些鸟雀,带上去了一些树种草籽之类的植物,自由自在的生长着,无人打搅。因为直上直下的山体,就连野草都难以立足,顶端虽然是平的,但是对于人而言,极难攀爬。 壶关的关隘,就是建立在两座山峰之间,卡住了南北的通道,东西方向上直接连接着垂直的山体,形成一个易守难攻的结构。 在两侧的山体上,借着城墙的便利,有开凿出高一点的哨位,但是也仅此而已,要想在近乎垂直的石壁上开凿出通往山顶的道路,几乎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壶关之上,贾衢冷然的看着城下忙忙碌碌的那些劳役。 因为要建造瓮城,所以自然就征发了不少的劳役,此时此刻,这些劳役正在壶关工坊的官吏带领之下,搬砖的搬砖,运土的运土,就像是一群忙碌的工蚁。 黄成的目光也追随者贾衢看了过去,挑了挑眉毛说道:“梁道,你的意思是这里面混进了老贼的人?这些人不都是令狐家从四下乡野里面征募而来的么?难道是说……” 黄成的眼睛往城中令狐府邸的位置盯了一眼。 贾衢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我问过了,因为要赶在雨季到来之前,就要先把瓮城的土坯先夯好,所以人手有一些不足,就临时又招了一些……” “那为何……”黄成疑惑的说道,“还是说梁道你还要等这些人也动手?” 贾衢摇了摇头说道:“现在的问题是仅仅凭借这些人员根本不足以对城门产生威胁,杨刺史必定还有其他的布置……甚至是还有其他的人员进入到了城中……” “瓮城土坯还有三四天就可以完成了,所以……”贾衢转过身看着黄成说道。 黄成仰头哈哈一笑,旋即收敛了笑容,说道:“好!老贼若是敢来……哼!” 两个人正说话间,忽然见到一名兵卒从城南狂奔而来,上了城墙气喘吁吁的禀报道:“城南出现大批人马,约有四五千人,正于城南残营处扎寨!”之前张扬一死,所立的营地就被拆除了,仅剩下一些用不上的残骸,现在居然冒出了兵马又在那里立寨? 贾衢和黄成惊讶的对视一眼,立刻动身前往城南。 在壶关城南原本营寨的残骸处,方悦端坐在一颗树下,看着部队兵卒忙忙碌碌的开始扎营。 没办法,壶关之下,也就这一块地方比较合适立营了,所以虽然是乱七八糟的难看了些,但是打扫打扫,规整一下,也就凑合了…… 隔着一个壶关,虽然方悦之前是和杨瓒有过约定,但是事情究竟会不会像杨瓒所说的那样发展,却还是一个未知数。 究竟走这一趟值不值得,方悦不得而知,但是可以试试。 钱财、权势,这些所有的一切,方悦都非常的喜欢。 而要获取这些,则必然需要付出一些什么。 黑山军显然已经是缩回了山区之内了,自己这一次又是无功而返。 河内太守王匡虽然是一个名士,说起经书来也是头头是道,但是实际上却同样也是面红心黑的人。这一段时间,虽然是袁绍袁车骑的授意,但是王匡也借着这样的机会狠狠地搜刮了一笔。 鼓励客仆出首…… 这是怎样的人才能想的出来的招式啊! 方悦皱着眉头。 自己连续几次领兵出征,兴师动众却没有多少的斩获。 找不到黑山军的时候,方悦也曾经想过在附近转转,找一点什么偏僻一些的村寨,然后…… 然而这种应付交差的方式,方悦可以管控住自己的亲卫私军,却不能控制所有兵卒的嘴,万一哪一个说漏了,或者说贪图赏金,向王匡出首了,那么自己不但无功,还要罪加一等。 真要是落到王匡手中,哪有一个轻易好过的啊! 简直比十常侍还要凶残! 因此方悦也有了改换门庭的心思,现在杨瓒找上门来,虽然有一定的风险,但是怎么说弘农杨氏也比出身兖州的王匡好得多吧? 杨瓒之前说了许多话语,也承诺了许多,方悦看来其言语必然有真有假,有虚有实,但是其中有一点说得确实是真切无比——当下世道纷乱,有兵卒在手,方有自保之力。 可是要掌握兵卒,钱粮自然是少不了。 或许就从这个壶关开始? 远远就望见了壶关的关墙,看着直上直下的山岩和城墙,方悦不由得啧啧赞叹,真是险关啊! 这种关隘,虽然没有护城河,但是那个宽阔的壕沟也不是吃素的,并且只需要防守一面,攻城方就算是有兵力优势也没有办法用的上,如果不是兵尽粮绝,又或是里应外合,单靠武力强行扣关,恐怕就是一个无底洞一般,不知道要填进去多少兵卒…… “将军!” 一名兵卒跑了过来,说道:“关上喊话,询问来意。” “嗯……”方悦挑挑眉,说道,“……就说我等奉袁车骑之令,追寻黑山贼踪迹而来,路途耗费不少粮草,故而来此采购补充一二,不日就走。” 听了方悦军士的回话,贾衢和黄成面面相觑,这理由似乎还算是说得过去,但是…… 追黑山军,追到了这里来了? 然后没有了补给,转道来了壶关,采购粮草? 贾衢眯缝着眼,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这个方河内,言语多有不实啊……” 说词似乎是没有什么问题,但是贾衢却有些不太相信。 如今杨瓒就像是卧榻旁的毒蛇,贾衢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听到了方悦的传话,自然是心中敲起了小鼓…… 一般来说,袁车骑命令河内郡协同清剿黑山军,这个是的确有可能的,但是一旦黑山军缩回了深山当中的时候,多半也就会退兵了,哪有持续跟进到自己粮草不济的道理? 太行山这一片区域,虽然说壶关确实是一个不错的补充点,但是绕进绕出难道不要耗费粮草么? 贾衢已经基本判定出方悦突然出现在此,多半不怀好意,但是又不能说有多远滚多远,毕竟现在对方打的旗号只是前来采购粮草,又是打着袁车骑的名义,若是贸然拒绝,岂不是往袁车骑眼里撒沙子? 那么,现在又应如何处置呢? 第七六五章 冲天而起的烈焰 夜晚不由分说的来临了。 杨三郎默默的在稻草铺就的地上躺了一会儿,等到四周的声音都静下来的时候,才悄悄的爬了起来,尽量控制着声音从身侧的木板破洞当中掏出了一个小布包,又掏出了一把匕首,然后将小布包揣进了怀里,握着匕首,摸着黑从草棚内内猫着腰走了出来。 今天下午南面的城门提前关闭了,听人说是南面来了来历不明的军队,杨三郎知道,他等待的时机便已经到来了。 这是城南的贫民聚集地,大部分房屋的结构都是以木棚为主,一方面是因为历来城北为贵,城南为卑,所以没有多少人愿意住城南;另外一个原因是城南想来都是由南往北的战争波及的区域,砖瓦结构的房子,就算是逃过了流矢等伤害,说不得也被守军拆了当成擂石扔出去…… 这些原因,也就造就了壶关城南在瓮城门附近有一大片的草木棚屋。 水火无情,所以面对水火的时候,人们总是更加的慌乱,要制造骚乱,没有比这里更加的合适了,所以壶关的南面这一片的区域,也就是杨三郎的目标。 草木棚屋之间,月色的照耀之下,歪七扭八的木屋草棚形成了各种奇怪的阴影,杨三郎贴着阴影蹲着,若不是仔细观察,根本看不清楚在黑影当中竟然还藏着一个人。 过了一会儿,不知道从哪里又钻出了十几个黑影,慢慢的汇集到了杨三郎身边。 杨三郎清点了一下人数,然后压低了声线,低声说道:“都按计行事!火石火绒都有么?” 几个藏在黑影之中的人点点头,还有人将怀中的布包扯出来了一些给张三郎看。 “好!现在分开,点火之后不要停留,全数往北!动作要快!”张三郎再次强调了一下,然后挥手示意,让这些人各自散开。 旋即十几个黑影分成了四五组,又消失在了草棚木屋的阴影当中…… 深沉的夜色,就像是一层浓厚的黑纱,也自然掩盖住了杨三郎等人的踪迹,不一会儿的功夫,城南的草棚木屋区域就几乎同时间燃起了十几个火头! 初春以来,一直都没有下雨,干燥的木屋和草料就是最好的燃料,就在十几个呼吸之间的时间内,原本的小火苗就骤然膨胀开来,并且不断的向外蔓延…… 越来越的的木板和草料在火焰当中化为灰烬,也提供了大量的热量和浓烟,此时就算是睡得再熟的人也被惊醒了,顿时整个的城南乱成了一片,哭声喊声惨叫声传递得很远很远…… 草棚木屋燃烧的“噼啪”作响,整个火势已经完全不可控制,时不时有几个草棚被火焰烧垮,坍塌下去,将里面的人压在了火海当中,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临死前的嚎叫。 一时之间,火光映天! 南城之外的方悦早就已经披挂整齐,端坐在大帐之内,他也在等着杨瓒所说的信号,猛然见看见了壶关城内火起,火光冲天,似乎将半边的天空都染红了,不由得大喜,心中想着这个杨瓒果然还是有点办法的,当即下令兵卒出营直冲壶关南城! 军队开动,自然是引起了壶关南城之上兵卒的注意,一名值守的军侯趴在女墙上大声的询问方悦的来意。 方悦转了转眼珠子,仰头喊道:“见城中火起,特领兵卒前来救火!还不速开城门!”反正自己的理由还是要找一个正当一些的,如果这个值守的军侯慌乱之下相信了,自己不就省事了许多? 军侯显然不相信,并没有下令开城门,只是不痛不痒的说了一声待他去前去禀报,便缩回了女墙之后。 方悦也原本也没打算一句话就能诈开城门,见状便将战刀一举,吼道:“水火无情,岂能拖延,来人,攻城!”此时正好借着城南混乱,拿下城门,哪里还会等什么军侯去禀报,便也不管自己的前言后语是不是相互违背,直接就下达了攻城的命令。 攻城向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如果没有器械,想要攻城简直就是难比登天,方悦自然也是有一些的准备,虽然时间比较仓促,没办法做出大型的登城车塔,但是做出一些云楼车、冲车和简易的云梯,还是可以办到的。 壶关的地形十分险要,对于方悦而言,的确是限制很多,只有一个不大的攻击面,其他的地方都是山体,根本无法发力,如果在平时,方悦根本就不会蛮攻的,因为只要守军不是白痴,只要有个千人在城墙上防御,就算是自己将手下的这几千人全部都投入进去,也多半攻不破壶关城门。 但是今天不一样。 方悦也是从军之人,对于日常城门值守这些事项也是很清楚,所以正常来说,城门处都是有一个军侯值守,然后夜里分成上下两个时间段,分别由两个曲长带着兵卒进行轮换,也就是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现在壶关南城门之上,只有大概三四百人在防守…… 而另外的其他兵卒要赶过来,受限于壶关的特殊地理位置,所以不可能从两侧山体过来,也没有城墙可以走,唯一的城南通道又被大火阻断! 因此,只要耗光了守卫南城门的这三四百兵卒,就自然可以拿下城门了。现在方悦的目标就是一个,就是以命换命,用自己两个,或者是三个,甚至是四个兵卒的生命去耗光壶关城墙之上的守兵! 方悦挥舞着战刀,大声的吼叫着,敦促兵卒疯狂的顺着云梯往上攀爬,现在城南的火光冲天,自己这一方连火把都可以不用,省却了不少麻烦。 壶关之上守兵大呼小叫着,显然被方悦的突袭搞得有些措手不及,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射出什么箭矢出来。 壶关守军的反击薄弱,更加助长了方悦这一方的士气。方悦的兵卒像是一窝蚂蚁一样,蜂拥到了壶关南城之下,一个又一个的简易云梯被架了起来,冲车发出吱吱扭扭的声响,也在不停的向壶关城门靠近…… 第七六六章 不请自来的客人 方悦看着壶关南城头上的略显得慌乱的守兵,不由得开心的笑了起来,慌吧,乱吧,越慌乱自然对自己越有利。 原本方悦他认为壶关并不容易攻克,也没想到会有现在这样的 看这个样子,这一次的进攻搞不好真的就会想杨瓒杨刺史所说得那样,可以顺利的拿下壶关城,而将城头上的兵卒全数杀光之后,自己就可以作为恰逢其会的救火救男的形象出现在上党民众的眼前。 “弓箭手,准备掩护射击!”方悦一声大吼,他不准备再什么藏着掖着了,用最短的时间,趁着城南大火的阻断,将南门拿下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虽然黑夜当中,弓箭手的效用有限,但是能多杀一个守城的兵卒,自己成功的几率也就是更大一分,所以方悦直接下令弓箭手进行覆盖射击,不用管到底有没有看到人…… 因为地形的关系,所以只能展开四百左右的弓箭手,这些弓箭手门听到了命令,拉弓搭箭,开始向城头射击。虽然城头上人影晃动,看不是很清晰,但是他们还是很快的按照方悦的号令,进行着漫无目标的抛射。 “嗡嗡嗡!”随着弓弦声响,一批箭射向了城头。 借着城内的火光闪耀,方悦微微侧着脑袋,努力辨认着,企图在城内的乱哄哄的一片吵杂声当中,听听看看有没有城头兵卒中箭的惨呼…… 但是四周的声音实在是太多了,也有太多远远近近的喊叫声,方悦最终还是放弃了这样的尝试,在十轮箭矢覆盖之后,便直接下令兵卒强行登城。 “攻击!” 十余名兵卒钻到了简陋的木板之下,用肩膀半抬半推得将沉重的冲车推向城门,他们在整齐的号子声中,推动巨大的攻城槌,伴随着木料承重相互磨察吱吱呀呀的声响,一步步的向壶关城门走去。 原本的冲车,除了木架和巨大的原木之外,还有四个轮子方便推动,但是因为时间的仓促,另外方悦之前也是追踪黑山军而来,根本就没有准备这些所谓的器械,因此只是拆了一些辎重车的车轮给云楼车,像冲车这样相对而言比较轻一些的,就只能是靠人力进行推动了…… 攻城最通用的办法就是攻城门,攻破城门,就等于破城,对双方的心理作用和士气影响都非常的大,而且巨大原木撞击城门的声音,也会对守城的兵卒造成极大的心理压力,甚至可能会顾此失彼,将注意力集中到了城门而疏忽了城墙上面的守卫。 “块一点!更快一点!”看着兵卒接近了黑乎乎的城门,方悦兴奋的连声大吼。在吼声当中,士卒们推着越来越快的攻城槌,向城门冲去…… “轰!”攻城槌巨大的撞锤撞上了城门,出了一声震耳欲袭的巨响。 方悦的兵卒听到了这一声巨响,都不由自主的欢呼起来,在他们看来,只要冲车继续在猛槌城门,破城就在眼前了! 就在方悦带领着兵卒攻城的同事,杨三郎也带着十几名手下潜藏到了壶关的北城门之下,还没有完全修建好的瓮城土坯的就是隐藏他们身躯的最好掩护。 杨三郎,其实并不是杨家的人,但是他自己真的姓什么,他已经忘了。他是孤儿,从小就被弘农杨氏收养,然后和一群孩童一起学习一些粗浅的文化,当然,更多的是练习武艺。成年之后便作为杨氏士族重要子弟的贴身护卫,保护杨家人的安全。 这一次跟着杨瓒前来,像在黑夜之内搅乱防火等重要的事项,也就自然落到了他的头上。 对杨三郎而言,防火制造骚乱,并阻断兵卒前往城南救援,只是才做了一半,另外更重要的任务就是趁着城中人员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城南,打开北城门,迎接杨瓒的军队入城! 一般来说,城门的分为两类,一种是闸门,用绞盘将沉重的闸门吊起,一种是双扇开合门,依靠门轴进行转动。在壶关,两种门都有,南瓮城的内城门用的是闸门,而南北城墙外城门则是开合式的城门。 杨三郎在半成品的土坯上探出了半个脑袋,观察着北城门门洞内的情况。 门洞不管是什么时候,都有兵卒轮番驻守,一般白天是一什兵卒,晚上就上下半夜各有一伍。 此时城门洞内的兵卒一伍兵卒已经被城南巨大的声响惊动了,各个拿着兵器站在城门洞下南眺望…… 杨三郎缩回了脑袋,将几个手下召集起来,为了更好的混进城中,他们都没有带长兵刃,只有携带者一些相对比较容易隐藏的匕首之类的利器,因此要强攻自然是有一些难度,不过壶关如今在修建的北瓮城的土坯却给杨三郎等人提供了机会。 杨三郎将人手分成了两拨,绕着半人多高的土坯墻,往北城门两侧绕了过去…… 贴到了墙边,杨三郎带着手下慢慢的翻过了土胚墙,贴着城墙边,在城门洞守军的视野之外,一点一点的摸到了壶关北城门洞的两侧。 杨三郎贴着墙,微微屈身,这样他既可以迅速发力,又可以不露出太多的身形,侧着头看了看在门洞另一边的手下,然后点点头,猛地一同扑进了门洞之内! “谁?!谁在那!啊……” 虽然是尽可能的以最快的速度解决了战斗,但是毕竟没有弓弩,所以还式多少慢了一些,导致最靠内的守城门洞的兵卒发现了异常,扯着脖子喊了起来,不过也马上被从另外一侧的人捂住了嘴,割断了喉咙。 杨三郎的心猛地一下就提了起来,连忙示意手下将尸首往城门的阴影里面拖拉,自己则是贴着城门洞的边缘,偷偷的向头上的城门楼瞄去。 或许是城南的吵杂的声音太大,或许是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南边,城门洞里面的发出的这些声响,竟然像是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杨三郎见状不由得大喜,既然已经将值守的兵卒杀了干净,有没有惊动其他的人,那么意味着只要拔下城门的四个锁销,就可以推开城门了! 第七六七章 城门中推断 “快点!” “快把门销拉开!” 城门一般来说,是上下一共四个门销,粗大的木门闩扣在三指宽的铁框中,然后深深的扎在城门两侧的条石当中。要想打开城门,就必须先将沉重的门闩拔出,这和平常的木门完全是两回事,没有一点力气的人甚至都拉不动沉重的门闩。 城门闩和铁框摩擦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在黑夜当中听起来十分的刺耳,但是杨三郎已经顾不得这些了,和几个手下一起合力,奋力扣住城门闩上的凹槽,将卡在下方的门销从石头槽当中拉了出来! 杨三郎大喜,正当他准备继续要将头顶上方的门闩拉出的时候,忽然从城门上方抛下了几只火把,顿时城门洞内就亮了起来,将一帮众人的身影显露了出来。 杨三郎惊恐的回头望去,在火把的照耀之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土坯围墙处已经立起了许多身影,手里擎着弓箭正瞄准着这里,箭头在火光的闪动之下发出幽幽的寒芒。 “放箭!” 城门楼上没有任何的询问,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话语,只有一个年轻的声音,干脆利落的直接下令道。 “嘣嘣嘣!” 如蝗的箭矢瞬间扑进了城门洞,杨三郎等人为了行动的便利,根本就没有着甲,短小的利刃虽然近身战的时候还是不错,但是要想靠这小匕首拨打箭矢,简直就是毫无可能。 杨三郎几乎实在看见了弓箭的手瞬间,就往边上一窜,贴到了门洞边上,减少了暴露出来的身形面积,但是就算是如此,依旧有一发箭矢破空而来,直接扎到了他的胳膊之上,瞬间穿透了,箭头从胳膊的另外一边冒了出来。 其他的人就没有杨三郎那么幸运了,惨叫连声当中被射得血花四溅,还有几个竟然被箭矢直接钉死在了城门之上。 又是一批箭矢飞了进来,杨三郎蜷缩着身躯,躲在门洞侧边,忍着手臂的剧痛,扯过一个已经死去的手下尸首,顶在了自己的面前,但是依旧没有办法完全遮挡住自己的身躯,没能遮挡住的腿侧又被射中一箭,顿时身形不稳,跌到了地面之上。 三波箭雨之后,便停了下来,门洞之内的十余名手下横七竖八的躺到了一地…… 甲片相互撞击的细碎声音响起,一队刀盾手围了上来,火光之中,一个年轻的官员出现在了刀盾手之后,正是贾衢。 火把照耀之下,门洞之内亮如白昼。 几名刀盾手冲了进来,挨个的对地上的人员进行清理,就算是横躺在地的尸首也直接用刀捅几下,然后才拖拽出去。 一名刀盾手看见蜷缩在最里面的杨三郎还睁着眼睛,立刻沉声一喝,举起刀来就要砍下! “且慢!” 贾衢站在护卫身后,喝止了要动手斩杀的刀盾手,然后看了看流血不止的杨三郎,说道:“壮士身手不错……若是能说出与城外联系的方式,可免一死!” 杨三郎捏了捏手里的匕首,又看了看大部分身躯都在护卫身后的贾衢,叹了一口气,说道:“你站前些,我就告诉你……” “嗯?”贾衢目光闪烁了几下,并没有从护卫身后走出来,而是说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无非就是以火把为号而已……” 杨三郎闻言瞬间瞪大了眼睛。 紧紧盯着杨三郎的表情的贾衢,微微一笑,继续说道:“那么……用火把转几圈呢……我想,转上三圈或许是一个比较合适的圈数……” 杨三郎听闻此处,已经顾不得再等待什么机会,猛地一挥手,将手中的匕首往贾衢的脑袋上投掷而去! 贾衢身侧的护卫一直都在紧紧的盯着杨三郎,见其手臂一动,立刻举起了盾牌,将贾衢护在了身后。 “哚”的一声,匕首扎在了盾牌之上。 站在杨三郎的刀盾手怒吼一声,显然对于杨三郎敢于在其眼皮下做出这种动作愤怒不已,手起刀落,一刀便将杨三郎的头颅砍了下来! 此时,身在壶关城南的方悦听着南城门在冲车的撞击声中发出痛苦的呻吟,不由得兴奋的身躯微微有些颤抖起来。 壶关啊! 这个可是壶关啊! 自己竟然能够攻克壶关,这怎么说都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战绩了!要知道,在战国前秦时期,有多少大将都在这个关隘面前铩羽而归! 城墙之上的争夺战还在继续,方悦兵卒们一边挥舞着战刀,一边顺着云梯就往上爬。然而城墙之上的守军也很顽强,他们紧紧的靠着女墙,躲避着从城下射出了冷箭,然后用长枪不停的捅着,许多刚刚爬上了云梯顶端的方悦兵卒,就被一枪扎到了脑袋或是身躯,惨叫着落了下来。 几个守城的兵卒抬着粗壮的檑木,狠狠地对着云梯往下砸去。 沉重的檑木顺着云梯往下翻滚着,就像是撸串一样,将长长云梯之上附着的方悦兵卒砸得头破血流,骨折筋断,扑通扑通的掉下了云梯。 趁着打退方悦第一波云梯攻击的间隙,守城的兵卒在城门洞的上方丢下了巨大的石块,顿时将简陋的冲车木板砸穿砸烂,连同里面的撞门的兵卒也砸死在了冲车之内。 “弓箭手!覆盖城门楼的区域!再上三百人!”方悦举起战刀,恶狠狠地下令道,“再派一辆冲车!” 虽然自己的蚁附的兵卒死伤惨重,但是方悦原本就没有打算一波攻击就能拿下壶关,要是真的那么容易攻取,壶关也不能称之为上党高地的南大门了。 在方悦看来,第一波的攻击已经暴露出了守军人手不足的缺陷,第一辆的冲车竟然可以直接撞击城门,就是最好的证明,现在,他只需要持续的给与城门守军压力,让他们无暇顾及城门之下的冲车,壶关的大门必然会向其敞开! “杀啊!” 又一波方悦的兵卒冲了上来,方悦的弓箭手也不在顾及是否在黑暗当中会射击到友军,将箭矢全部都集中在了城门洞的上方,也不管有没有看见守军的身影,只管着不停的将手中的箭矢一只又一只的抛射出去,掩护着第二辆攻城车冲进了城门洞。 第七六八章 烈火中战斗 “轰!” “轰!” “轰!” 连声的巨响之后,壶关外城门终于是不堪摧残,木屑断片横飞,裂出了一个大口子! 城下的兵卒顿时大声欢呼起来,一窝蜂的朝着城门的破洞之处涌了进去! “哈哈哈!” 方悦仰天大笑,挥舞着战刀,命令兵卒全面攻击,要趁着势头将瓮城也一举攻破,“进攻!留下两千人继续登城,其余的带上云梯!冲车继续前进!攻击瓮城!” 在方悦看来,壶关已经大势已去。 虽然南城门这里有一个瓮城,但是已经没有任何意义的,没有足够的兵卒,连原本应该防守严密的外城门都被轻易的攻取,现在自己进入了瓮城,就等于是可以将攻击的面再继续扩大了,在瓮城的任何一段城墙都可以继续搭上云梯,可以让自己更多的兵卒参与蚁附攻城,让守军顾此失彼,当然也可以让攻城车继续撞击瓮城的城门…… 方悦兵卒齐齐发喊,涌进了瓮城之内。 随着越来越多的方悦兵卒加入了攻击的行列,壶关南面外城墙之上的兵卒似乎也抵挡不住了,开始往后撤退。 “将军!我们的人已经登上城墙了!”方悦一旁的护卫忽然指着一段外城墙上欣喜的大声说道。 只见一架云梯之上,不知道是守军已经被耗光了,还是逃跑了,方悦的兵卒竟然没有遭到打击,顺利的攀爬上了城墙…… 越来越多的方悦兵卒顺着云梯爬上了城墙,沿着城墙上的通道往前进攻而去,因为城南之内的火光照耀,所以他们也并没有携带什么碍事的火把,而是全部都拿着刀枪,拼命追杀着守军。 “哈哈哈!大局以定!” 方悦一挥战刀,让身边的两千人也开始加入了攀登云梯的行列,他要一举将瓮城全部夺下! 城墙之上,守城的兵卒且战且退,顺着城墙之上并不宽敞的道路往后退去。 方悦的兵卒大呼小叫往前攻击,但是在黑暗里不知道从哪个方向上射出的箭矢却不停的打断了他们追击的势头。 “前面有弓箭手!盾牌!有没有盾牌!” 有携带盾牌的兵卒将盾牌举在了面前,而那些没有盾牌的兵卒就开始在四下寻找起来,企图寻找到一些可以主档弓箭的器物。 “这是什么东西?” 黑灯瞎火的,一名士兵却在脚底下摸到了一些黑乎乎的粘稠物,散发着略有些刺鼻的气味,不由得厌恶的在女墙之上抹了抹,却发现这个玩意有很强的粘附性,就算是怎么抹都抹不掉…… 壶关外墙和内墙的城墙其实并不是很宽阔,也就是二十几步的宽度,在内外城墙的连接处上,一队刀盾手将沿着城墙袭来的方悦兵卒堵得严严实实。 方悦兵卒发起了两三次攻击的尝试,都被严阵以待的刀盾手抵挡了回来,而且从侧面袭来的弓箭,也造成了方悦兵卒的不少伤亡,其冲击的势头顿时受阻。 而此时在瓮城之中,蜂拥而进的方悦兵卒几乎将瓮城填满,也逐渐的开始架设云梯,准备攀附瓮城城墙,而那辆功勋卓越的冲车也吱吱呀呀的被抬到了瓮城的闸门之下,开始准备要撞击瓮城的闸门。 方悦才跟着护卫登上了壶关的外城墙,看着拥挤不堪的兵卒正有些不满,刚准备发号命令调度一下,就看见远处瓮城之处呼啦一下,一团火焰突然腾空而起! 没等方悦反应过来,正在攻城的所有的方悦士卒忽然觉得眼前一亮,“嘭”的一声响,一团火从壶关瓮城城头上猛然间炸裂开来,在空中展现出狰狞的面容,扑向了正在撞门的冲车! 几乎就是瞬间,那个曾经是立下了汗马功劳的攻城车陷入了一片火海! 在攻城车内的士卒顿时被火焰吞并,他们松开攻城槌,慌乱的惨号着,试图拍打着身上脸上的火苗,却毫无作用,很快的就被烧成了一个人形的火炬,跌倒在地,逐渐没有了声息。 烈焰熊熊,立刻将壶关的闸门门洞封堵了一个严严实实…… “小心……” 还没等方悦前沿的兵卒喊出完整的“小心火油”的话语,一道道光华划过方悦兵卒的上空! 火箭四散抛射,有的落在了石板之上,燃烧完了箭杆之上的缠绕的布料之后,火焰便渐渐缩小了,但是有一些火箭却落在了壶关瓮城之内堆放的一些草料之上,顿时燃起熊熊烈火…… 瓮城之内的方悦兵卒队形大乱,突然被点燃的草料,喷出的火舌舔到了旁边的几十个士卒,顿时就将其吞到了亮黄色的火焰当中,四下喷溅的火星引发了更多的火苗,旋即又很快的连成一片,开始向草料堆的四周蔓延。 “躲开火!” “快跑!” 方悦的兵卒感受到了身旁腾起灼人的热度,根本顾不得还想着蚁附攻城什么的了,只想着尽可能的远离火源,躲开无情而又贪婪的火焰。 不过这些方悦兵卒他们很快的就发现,火焰就像是活的一样,他们跑到哪里,火焰就跟着他们的脚步追到哪里,然后点燃了他们的草鞋裤子,顺着他们的腿脚向上燃烧…… 火箭仍在持续不断的抛射着,似乎是射到了哪里,哪里就开始腾起熊熊的烈火。 方悦觉得头皮一阵发麻,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却不小心踩到了一个人的断臂,差点没站,连忙用手在女墙之上扶了一下,却摸到了一手的粘稠的油腻。 方悦皱了皱眉,以为是人血,便往身上的衣甲上随意搽了几下,却发现这些黑乎乎的血液似乎根本搽不干净,搽到哪里便粘到哪里…… “不要慌!躲开火堆!继续进攻!” 方悦有些犹豫,但是近在咫尺的壶关城池的诱惑使得他放弃了第一时间让兵卒撤退的想法,便大声的呼喊着,企图冒着火焰强行攻城,他认为这只是壶关守军的最后手段而已,既然瓮城之中的火焰一时之间熄灭不了,那么久沿着城墙往两面攻击,等草料燃烧殆尽,壶关依旧可以拿得下来。 “快快,向两侧进攻!” 方悦咬着牙,压上了自己的亲卫精锐,希望通过这样的举措来打破僵局,闯出一条通道来! 第七六九章 跌落的火花 黄成立着长长的战刀,立在瓮城的城楼上,看着正在搏杀争夺的双方兵士。 在方悦骤然出现之后,贾衢和黄成就分工,分别驻守着南北城,重点就是防护城门。 原本黄成是打算全城搜查,将潜藏在劳役当中和城内的可疑人员全部抓出来,但是贾衢并不同意。 因为小范围的搜查想要抓到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大范围的搜检,一个是要抽调出大量的兵卒,另外一个也会导致城内的人员慌乱。 而城外的人最想看到的,恐怕就是壶关城的内乱。 贾衢的意见就是守住城门。 因为不管潜藏在城内的人要做任何事情,其最终的目标就是引发骚乱,而城门就是其最终的目标吗,所以只要盯紧了城门,就等于盯紧了城内的这些人员。 只不过没想到这些人居然在城南放火! 这样一来,虽然黄成带着人马守护城南没有什么问题,但是要想迅速的支援城北,就有一点难度了…… 不过,眼下还是先把这个方悦的队伍解决掉再说! “投掷猛火油!”黄成冷然下令道。 在瓮城城楼两侧,树立着几个小型的投石机,这就是之前斐潜走的时候留下来的,也是当初预备着攻打壶关的,没想到今天却用来防守…… 猛火油是通过令狐氏的往来商队带过来的,数量并不是非常的多,但是这玩意的杀伤力却十分的巨大,黄成在下令外墙的部队撤退的时候已经倾倒了一些,现在剩余的这些就是准备压垮方悦部队的最后一击了。 猛火油罐被投石车高高的抛起,砸落在瓮城当中,几乎是落地的瞬间,四溅飞散的混合油料就被火焰点燃,然后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环,将方圆数丈之内的兵卒全数吞噬在烈火当中! 正在城墙之上,内外墙的结合处拼杀的双方士兵眼前被巨大的火光吓了一跳,不由得都停下了手,扭头看向了瓮城之内。 硕大无比的火焰冲天而起,甚至燃烧到了和城墙同样的高度,灼热的热浪扑面而来,烘烤得连站在城墙边上的兵卒就算是初春的寒夜里也出了一身的大汗。 瓮城当中的方悦兵卒在火焰当中狂乱的奔跑着,惨叫着,然后被火焰追上,包裹,最后只能看到在一团明黄当中隐隐约约的黑影,最终消失在一片火光当中…… “杀!” 率先反应过来的黄成兵卒士气大振,齐声大喝。排成一列的刀盾手顶着盾牌,依靠在一起,奋力的向外拱去,在瓮城上方的黄成的弓箭手也没有了从瓮城下方的威胁,开始专心的对着城墙之上的方悦兵卒进行压制。 虽然方悦的想法是美妙的,但是过于理想的东西总是会在现实面前碰得鼻青脸肿。 派上去的精兵亲卫部队和猛然遭受火焰惊慌失措的普通兵卒混杂在一起,并没有发挥出一加一大于二的效用,反倒是因为普通兵卒的散乱,导致了方悦的这些精兵并不能完全发挥出全部的实力。 从侧面射出的箭矢更是让方悦的兵卒防不胜防,接二连三的被箭矢射中,要么扑倒在地,要么惨叫的跌落城墙。 “不!”方悦有些抓狂,幸好他并没有跟着大部队进瓮城,而是顺着云梯爬到了外城墙之上,虽然暂时没有火焰的威胁,但是看到手下兵卒的惨状,仍然是痛心疾首,眼眶都快瞪裂了。 烈焰似乎到处都有,到处都在燃烧,方悦士兵相互推搡着,有一些人被推倒在地,然后就是几十只大脚踩踏了上去,惨号了没几声就断了…… 兵卒们已经完全没有什么心思继续进攻,个个都只想着尽快的逃离火场,于是在壶关的外城门口许多人卡在了一起,挤成了一堆,动弹不得,往城外逃生的速度反倒是更慢了。 “将军,怎么办?” 瓮城当中的兵卒几乎就是废了,而城墙之上的兵卒也冲不过去,进退两难的方悦痛苦的脸庞都扭曲了起来。 不过很快,黄成就替方悦做出了选择,七八枚火球越过了瓮城的上空,往外城墙的城楼处飞来! 几枚火球直接砸到了在外城门拥堵城一团的方悦兵卒身上,顿时将这些倒霉的人吞噬在火焰当中,其中有两三枚的火球高了一些,径直砸向了城门上方方悦的所站之处! “将军小心!” 几名护卫见火球来袭,便举起大盾顶到了前面。 一枚火球飞行的势头已尽,“噗”的一声落在方悦的卫队之前的城墙边上,砸得火焰火星在空中四散飞溅。 “啊……” 没等方悦前方举着大盾的护卫将一颗提起来的心放下来,就听到身后的方悦忽然一声惨叫,猛回头看竟然发现不知道什么地方喷溅而来的火星引燃了方悦身上的衣物,瞬间开始蔓延开来! 几名护卫连忙冲上前去,不断的拍打,试图拍灭方悦身上的火苗,但是令其惊恐的是,这燃起的火苗竟然怎么都拍不灭,而且还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将军!甲!快卸甲!” 护卫不顾被火焰灼烧的疼痛,撕扯着方悦身上的衣袍和战甲,终于在火焰完全蔓延开之前,成功的将方悦扒了个干净。 护卫将慌忙将燃烧的战甲往旁边一扔,然后发现这衣甲竟然点燃了地面,一股更大的火焰冒了出来,吓的连忙保护着方悦就往后躲! “撤!快撤!” 被扒拉得几乎赤条条的方悦就像是一只被蜕光羽毛的鸡,下意识的裹紧了一旁护卫脱下外袍,再也没有了半点凶残的气势,慌乱的就想要撤离,忽然脚下一滑,跌倒在地,连忙扶着女墙站立起来,顺着云梯准备逃出城外去…… 又是一枚火球腾空而至,砸在了城门楼的楼角之上,燃烧的草料和木枝骤然散开,向下方的正准备逃离的方悦等人笼罩而去! 接触到了火苗和火星的这一段女墙毫无征兆的猛然燃烧起来,顿时就将扶着女墙准备从云梯之上下去的方悦舔了一个正着。 “啊啊啊啊啊!” 单薄的外袍和须发顿时被火焰点燃,方悦连忙用手去拍打,却没有想到手臂竟然也瞬间被火焰点燃,手拍到哪里,哪里的肌肤就开始燃烧,痛的撕心裂肺的大叫起来! “将军小心啊!” 护卫的提醒声已经晚了,被火烧得疼痛难忍的方悦腿脚一软,顿时带着火焰从高高的云梯上跌落,像一朵燃烧着的花一般,“咕咚”一声落到了地面之上,抽搐了几下,旋即在火焰中没有了动静…… 第七七零章 杨瓒的进攻 “城内各坊的安抚兵卒都派出了么?”贾衢站在壶关关北城门里,一边皱着眉看着城门洞的这些死士,一边问道。 “都已派出了。”一旁的军侯拱手回答道。 贾衢点点头。 这么大的阵势,肯定会引起城内的人员恐慌,没有兵卒巡逻喊话,说不定这些人头脑一热,或者是有些破皮想要浑水摸鱼…… 现在巡逻队已经开始上街,强令各家各户必须留在家中,一旦在街面上见人员活动,一律格杀勿论。 城南交给黄成黄校尉来处理,虽然有些担心,但是现在也没有办法顾及到那边了,只能是先将这边的事情手尾做干净了才好。 杨瓒,始终还是要收拾掉的。 这是一个杨瓒等待而来的机会,难道不是自己的一个机会? 一夜的混乱,只有胜利者才有资格为这一场莫名的暴乱下注解,而失败的人,则是永远带着真相埋葬于黄土之下。 虽然方才贾衢是有一些猜测,但只是大体上的猜测而已,应为根据实际的情况,想要在城门洞里面向外发出信号,也就无非就是哪几种方式而已。 从最后的那个人的反应来看,似乎自己猜测好像是对的,但是…… 杨瓒毕竟是一个沉稳的人,否则也不会再城外一直等到了现在才发动,所以,单单一个简单的信号,未必能将其全部诳进来,还是需要一点其他的布置。 贾衢挠了挠眉心,沉吟一会儿,想到了一些什么,然后就开始下令。 而此时北城外,杨瓒正带着人马略有些焦急的等待着。城南的喧嚣和冲天的大火就像是千百只的小猫爪子一样,在心中挠着,却又不得不在此静静地等待。 杨瓒知道,自己的这些手下和方悦的兵卒不太一样,至少方悦的兵卒还是上过战场的,但自己手下大都是前一段时间才招募而来,也就是经过了一些粗浅的训练,还没有真正的实战过,所以并不能马虎大意。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正当杨瓒认为是不是杨三郎已经失败了,开始琢磨着要不要趁乱强攻的时候,忽然有一个眼尖一些的兵卒欣喜的叫道:“使君请看!城门似乎打开了!” 杨瓒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定睛细看,在壶关城南的漫天火光下,黑乎乎的壶关北城门洞似乎是透出了一些光亮来。 有一个人像是半佝偻着,艰难的举着火把钻出了城门洞,然后用火把左右摇晃了几下,却并没有发出和杨瓒约定好的信号,然后就猛然间直接扑倒在地,火把也掉在了地上…… “好像……打……打起来了!” 前方一些的眼尖的士兵看见城门洞里,人影火光乱晃,似乎有人在门洞里面争夺打斗,不由得带了一些惊慌的语气叫了出来。 “温军侯,带二百人……不,带四百人上前,接应三郎!有何变故,速遣人来报!”杨瓒来不及多想,立刻下令让人前去支援,城门毕竟是重中之重,能不能顺利打开城门,对杨瓒来说就是天壤之别。 温军侯是温家的人,曾经也是壶关驻守军队的一员,所以对于壶关地形还是有一些了解的,更重要的是温家也希望能够拿下壶关来洗刷曾经的耻辱,所以自然和杨瓒的目标是一致的,杨瓒也就不用担心温军侯在其中会有什么二心。 因此就算是没有约定的信号,见到了城门内的打斗,杨瓒便将手中的兵卒派遣了上去,不过杨瓒多少也留了点小心,只是派上了三分之一的兵力,一方面四百人也足够支援杨三郎进行一场争夺城门的战斗了,另外一个方面也可以充分的探知城门的情况…… 温军侯点齐了四百兵卒,发一声喊,便向着壶关北门冲去。 北城门之上也响起了阵阵的报警的铜锣声,然后一些人乱糟糟的叫喊着,从城头上射下了一些箭矢。 “噗!噗!” “啊啊啊啊!” “我中箭了!中箭了!” 虽然箭矢并不多,但是准头却似乎不错,温军侯左右不时的有兵卒中箭倒下,发出惊慌的惨叫,引发了队列的一阵骚乱。 “向前!快点跑!进城就安全了!”温军侯挥舞着战刀,大声的向左右吼道,“射得就是跑得慢的!” 这些新招募不就的兵卒在温军侯的激励之下,重新恢复了秩序,各个都迈开双腿,蛢命的往城下狂奔。 温军侯冲到了城门下一看,一具尸首横在门洞前的地面上,几只箭矢扎在背上,火把滚落一旁…… “快快!快关城门!” 还没等温军侯仔细辨认,就听到城门洞的另外一侧传来一些杂乱的脚步声,一些人大呼小叫的越来越近。 温军侯一个激灵,连忙举起了战刀,大声呼喊着:“来人!杀上去!抢夺城门!谁先进城可立首功!” 兵卒听了号令,呼啦啦的簇拥着便往城门冲去,迎面便撞见了壶关的守军。 城门洞其实并不大,大概就是两辆半马车的宽度,半开的城门就成为了双方的争夺焦点,壶关的守军堵着城门洞,清一色的长矛兵,三十几只长矛不断的捅着,而温军侯第一批冲进城门洞的拿什么兵刃的都有,自然短兵器就吃了大亏,瞬间就被刺倒了一批。 一个拿着战刀的杨瓒兵卒疯狂的用战刀拨打着不停的捅来的长矛,尽最大努力的向后躲避着,然而被身后的涌来的人潮硬生生的推着改变了方向,不得不向前方一步步的接近了长矛的杀伤范围,面对越来越多刺来的锋利的长矛矛锋,不由得发出绝望的吼叫声,旋即被一柄长矛刺中了腹部,倒在了地面之上…… 虽然长矛兵给与了极大的杀伤,但是毕竟温军侯的人多,不得不且战且退,最终撤出了城门洞,在城门洞外形成了一个弧形的包围。 杨瓒的二十几个兵卒跟着想要一起冲出门洞,却被迎面一阵乱箭直接射倒了大部分,吓得剩余的几个兵卒连忙连滚带爬的缩回了门洞,也导致影响了许多其他的兵卒也不敢贸然往前冲了,而是一个个缩在有盾牌的战友身后…… “上啊!上啊!” 温军侯气的血都差点吐出来,这群新兵蛋子,一窝哈怂!动不动就往后缩,都只懂得卖沟子,又怎么能拿下壶关城?! 第七七一章 贾衢和衢门 “冲啊!冲啊!” 温军侯连声发喊,驱赶着一群有一群的人冲进门洞,原本要缩回门洞的兵卒被涌进的人潮给推了出来,但是对面不仅有排成弧形的长矛兵,刀盾手,还有站在土胚墻上的弓箭手,一波波的一连冲出几波的兵卒要么被刀枪所杀,要么被被迎面而来的乱箭射倒之后,尤其是看见刀盾手冲出去也被从侧面射出的箭矢射中身亡,剩余下来的兵卒从疯狂当中清醒了过来,便再也不肯动了,只是一个个的缩在门洞的友军盾牌后面,任温军侯如何再喊,也都装作没有听见号令的样子。 城上零散的弓箭减弱了许多,估计是转移到了城内土胚墻那边去了,温军侯贴着城墙站着,躲在城上射不到的死角阴影之下。 温军侯清点了一下人数,就这样一转眼功夫,自己带来的兵卒就死伤了一百多人,实在有些不堪重负,而且现在刀盾手确实有些少,挡在城门洞这边防守着一个方向还算是可以,一旦走出门洞,被上下左右的箭矢射击,简直就是白送一般…… 温军侯拽扯过一个兵卒,令其到杨瓒本阵那边的去传递信息,按照现在的情形,必须要有足够多的刀盾手结阵,他才能冲的出去,否者面对对面长矛手和弓箭手,没有任何防御措施的兵卒冲出去都是属于送死的行为。 另外,更重要的是,不管是后援的大部队,还是督战队,都在杨瓒那边,现在这个情况,就靠自己手下两百余名残兵,确实是攻不进去了…… 接到消息的杨瓒很快就带着剩余的兵卒赶到了城下,弓箭手也开始抵达了城下,对着黑灯瞎火的城墙上飞来箭矢的方向盲目的进行的射击压制,但是没能起到什么多大的效果,时不时的还有箭矢飞下来,被射中兵卒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 “刀盾手!上前!” “云梯呢?什么,放在后面?!还不赶快回头去拿!” “温军侯!温军侯在哪里?!看见三郎了没有?” 杨瓒刚刚抵达战场,就下达了一连串的号令。 温军侯上前禀报说道:“使君,卑职没见到三郎……来的时候已经打得很厉害了,城门口的人都被弓箭所杀,恐怕……” “三郎啊……”杨瓒挤了挤眼睛,举起袖子,搽了搽眼角,旋即下令道,“立刻向前攻击,绝对不能停在这里!你带着人向前冲,若不得进,我便令人攀爬城墙,支援于你,如此上下夹击,定可取得壶关!” 新的有生力量的加入,再加上督战队的“温柔”敦促,杨瓒的兵卒开始集结在刀盾手的盾牌后面,开始新一轮的进攻。 “杀啊!” 结成阵型的盾牌果然起到了不错的遮蔽效果,杨瓒的兵卒不断的向前推进,而守军的防守却越来越无力,箭矢也越来越少,似乎是先前的一轮轮的攻击已经耗光了箭矢一样…… “杀啊!” 没有了箭矢的威胁,杨瓒的兵卒重新恢复了一些勇气,在督战队的不断的“提醒”之下,疯狂的向前冲锋,很快的就追着守军撤退的步伐,在土胚墻附近开始展开了新的一轮争夺。 没有完成的瓮城土胚墻大概只有不到一人高,宽度倒是有十来步,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土墩子而不是城墙。 “杀啊!” 杨瓒看见双方兵卒在土胚墻上相互拼杀,也忍不住扯着脖子高声喊道,脚下也不知不觉的往前走了几步,距离城墙越来越近。 一队落在后面去搬运云梯的兵卒气喘吁吁的赶到了,向杨瓒禀报道:“使君,云梯已经取来了,要现在开始攀附么?” 壶关南城门上,静悄悄的一片,似乎是没有了任何兵卒。 杨瓒抬头看了几眼,便说道:“好!即刻攀附,让弓箭手上城墙!”正愁着弓箭手没有办法射击到土培后面的兵卒,现在能上城墙了,自然是最好。 或许是半夜的天气比较寒冷,杨瓒忽然感觉到了有一些寒意,不由得将身上的大氅裹得更紧了一些…… 而此时在南城门城池上,贾衢却在城门楼的阴影的掩护下盯着杨瓒的身影。 在贾衢的身侧,则是三十名手持强弩的弩兵,正一个个的全神贯注的瞄准着杨瓒,就像是黑暗当中盘起身躯准备进行攻击的眼镜蛇。 “……”贾衢沉默着。 到了这样的时刻,贾衢还是有一些犹豫,做出的种种布置,就是为了引诱杨瓒,之前只用弓箭进行攻击,也就是为了麻痹杨瓒。 虽然现在杨瓒还是站在一箭之地外,但是对于强弩来说,还是处于属于有效的射程之内的,并且强弩有弓箭所没有的优势,可以长时间的精确瞄准。 三十枚弩矢露出幽幽的寒芒,在寒芒之下,是杨瓒裹着大氅的身影…… 虽然贾衢心里面清楚今夜趁乱杀掉杨瓒,对于斐潜来说利还是大于弊的,虽然太原和弘农方面肯定不会相信所谓的官方声明,肯定会有后面的报复性行为,但是目前会给斐潜争取到一段相对较长的时间,至少太原和弘农在没有获得什么确凿的证据之前,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 主要是还是心理过不去。 现在自己要杀得可是一州刺史啊…… 这几乎就等于是谋反之罪啊! 只要自己的命令一下,就算是没有证据,也等于自己从此只能站在斐潜这一边,再无其他任何退路了! “令君!他们要准备攀爬城墙了!”贾衢身侧的护卫轻声提醒道。 贾衢闭上了眼睛,在这一刻,在他的脑海当中闪过了许多的画面,这些繁杂的画面跳来跳去,最终定在了平阳桃山之下的那个门牌坊上,硕大的“衢门”二字迎面而来,又似乎重重的砸在了贾衢的心田。 贾衢重新睁开了眼,目光当中少了几分的犹豫,多了几分的决断。 “射!” “嘣!嘣!嘣!嘣!” 随着贾衢的一声令下,三十名强弩手几乎是同时扳下了悬刀,弩矢激射而出! 双方的兵卒拼杀的吵杂声掩盖了一部分弩矢的破空之音,黑夜又遮掩了弩矢的部分身形,导致这些致命的弩矢临近了才被杨瓒的护卫发现,惊恐的大叫着连忙举起盾牌企图遮掩护卫杨瓒…… 但是已经迟了。 一枚弩矢在护卫举起的盾牌间隙当中穿过,猛地扎中了杨瓒的胸膛,旋即又是另外一枚弩矢射中了杨瓒的腹部…… 伴随着弩矢和肌肤、骨骼撕扯撞击的声音,硕大的血花绽放了出来,杨瓒带着一副错愕的表情,被强大的弩矢动能击得向后抛飞,跌倒在地面之上。 “继续射!击鼓!举火!泼油!全军出击!”贾衢一边命令弩兵持续的向杨瓒的位置覆盖射击,一边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他不仅要让杨瓒永远的留在这里,还要讲这些兵卒一并留下,这样才能震慑那些心理还存有其他想法的人…… 第七七二章 南匈奴王庭 初春的草原上,总是让人感觉到了勃勃的生机。 细嫩小草上的湿润是晨曦的露珠,湛蓝天空下的帐篷是胡人的王庭。 远处,在青草点点的露水光华当中,牛羊散布在青绿色的草地上,几头牦牛在山坡上阳光下舒懒地躺着,偶尔听到其发出几声惬意的哞哞声。 一望无际的草原被这些牛羊点缀的生趣盎然。 春天似乎也唤醒了草原的美丽,脱去了一身或是枯黄或是黑灰的颜色之后,除了一望无际的嫩绿之外,还有忽远忽近,忽多忽少的小花,虽然并不大,但是白色、黄色、红色、紫色,并不显得多少娇颜和繁盛,却格外的纯净和简单,静静的绽放着自然的美。 於夫罗望着这一切,忽然觉得内心当中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就像是念着盼着,回归王庭成为了於夫罗原本生活当中的一种本能和欲望,成为了他灵魂当中深处的一种浸染,每一次的血液的流淌,心脏的跳动,都会成为他一种深切的执念,而现在,他终于站上了美稷的土地。 这里是他生长的地方,他在这一片广袤草原骑过或温顺或狂野的马匹和菇凉,他也在这里抚摸过或潮湿或温暖的小草和胸膛,他也在这里飘扬过或豪迈或低沉的歌曲和叫喊…… 这是他的家。 这是他梦想开始的地方。 於夫罗曾经以为他永远也没有机会再次回到这里,回到这一片魂牵梦绕的草原。在弘农流浪,在并州流浪,在河东流浪,甚至他觉得自己就将这样一辈子流浪下去,再流浪中挣扎着活着,或是在流浪中挣扎着死去。 草原! 美稷的草原! 南匈奴王庭的草原! 於夫罗跳下了马背,跪到在美稷的草原上,低下头深深的亲吻着这一片的土地。 “撑犁在上!我,於夫罗,回来了!”於夫罗随后站了起来,张开双臂,向着天空大声的呼喊道。 不远处一整排的南匈奴王庭的人员见於夫罗站了身,连忙奔上了前来,拜倒在地,然后整齐的喊着: “恭迎撑犁之下草原之上,孤涂大单于回返王庭!” 留守在美稷王庭的匈奴人齐齐拜倒,再次的重复喊道: “恭迎撑犁之下草原之上,孤涂大单于回返王庭!” 大批匈奴人伏下了身躯,贴在地面上,表示对于於夫罗的欢饮和臣服。 於夫罗哈哈大笑,翻身上马,也没有去搀扶这些跪拜在道路两侧的南匈奴王庭的贵人们,而是自顾自率领着直属卫队,拍马往王庭大帐而去。 这些匈奴贵人们连忙爬起身,也纷纷上马,跟着於夫罗的卫队之后也往草原中心的王庭大帐而去。 看着於夫罗在马背上左顾右盼,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马越微微翻了翻眼皮,默不作声的看了赵云一眼,然后挥挥手,让汉军骑左转,在左侧的一片草地上开始扎营。 赵云也命令手下的兵卒,跟着马越部队一起左转,开始扎营,然后拍马追上了信马由缰在一旁缓步慢行的马越。 “马都尉。”赵云在马上拱了拱手,打了一个招呼。 马越点点头,然后示意赵云靠近一些,两个人就带着护卫,慢慢的骑着马在这一片草地上缓缓的走着。 走了几步,马越回头看了看发出阵阵欢呼声的南匈奴王庭大帐,不由得嗤笑了一声,说道:“赵都尉,你看这个於夫罗,哼,还真当自己算个人物了……” 南匈奴的虾落部,在得到了扎田胜的死讯之后,又看到了白马铜和休各胡卷着铺盖逃窜,便也想跟着迁移北逃,却被须卜氏、呼延氏、兰氏三个头领带着部落族人团团围住,男女老少全部擒下,作为迎接於夫罗的礼物…… 就像是斐潜之前在榆林大营当中推测的一样,南匈奴的这些人并非是铁板一块,而是各有各自的心思,在面临着重大选择的时候,利益之间有相互重叠的时候,就体现的非常的明显了。 须卜氏则更是担心於夫罗前来之后会找他们的麻烦,这一次简直就是战战兢兢一上来就跪到在於夫罗的靴子下,又是亲吻於夫罗的皮靴,又是哭诉扎田胜的残暴,然后将自己形容成了一个受害者的形象…… 至于於夫罗信还是不信,马越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不过现在对于於夫罗到了王庭的表现,却觉得颇为不满。 赵云默然,既不附和马越的吐槽,也不表示任何的态度,依旧是一连的平静。 “……不管他们了,”马越扫了扫南匈奴王庭那边的情形几眼,看着那边似乎开始欢天喜地的杀牛宰羊,忽然咧嘴一笑,低声和赵云说道,“……明天一大早,我们就撤……” “……好。” 赵云微微楞了一下,但是没有任何的询问,直接干脆的应答下来。回军,基本上来说马越肯定不会擅自做出这么重大的决定的,必然先前是有所交代,那么赵云自己作为斐潜的客将,自然没有任何多嘴的道理,服从命令照做就是。 “……” 马越回头看了看赵云,哈哈一笑,摇摇头,说道:“啊呀,赵都尉,你这个性格啊……得嘞,下次会平阳,我请你去喜登楼吃饭!” “怎敢劳马都尉破费,还是让我来请马都尉吧。”赵云拱拱手说道。 马越摆摆手,说道:“我们三晋子弟不兴那些虚的,赵都尉你也别客气,真要请我也得等我先请完了再说!” 赵云眉眼里面露出了一些笑意,说道:“那好。听说喜登楼的烤羊腿是一绝,正愁着囊中羞涩……” “哈哈哈……”马越仰头大笑,说道,“那是!肯定比这些胡人搞得好吃!那个可是中郎给的烤制配方!” 赵云错愕了一下,忍不住问道:“这……中郎?马都尉说的可是斐中郎?” “要不然又几个中郎啊?”马越一边笑,一边说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中郎常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大家好才是真的好,所以在平阳的开设的一些酒家,或多或少都有一两道拿手菜是中郎派人传授的……哪像这些胡人,这一路的牛羊肉要么就是煮,要么就是烤,一点新鲜的办法都没有……” 看着马越表示对于南匈奴人对于饮食方面的没有任何创新的吐槽,赵云只能略微低下头默然了事…… 要知道,这个世间,有人吃肉吃到腻,却依旧有人连草根树皮都没得吃% 第七七三章 得意的单于 “什么?!汉人……撤走了?!” 於夫罗从宿醉当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听到了这样一个消息的时候,竟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汉人走了? 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取,甚至连多待一天都没有,就这样直接走了? “是的,大单于,天还没亮的时候,汉人就走了……”兵卒禀报道。 於夫罗站了起来,皱眉说道:“那为何没有叫醒我?” “……”兵卒垂头不语。 於夫罗抹了抹胡子,转了转眼珠,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估计卫兵是有叫,只是自己喝得太多了,没办法叫得醒吧。 “知道汉人往哪个方向走了?”於夫罗追问道。 兵卒说道:“看着是往南而去,但是汉人没让我们跟多远,就将我们都给赶回来了……” “往南去了……”於夫罗喃喃的重复了一下,然后挥了挥手,让兵卒下去了。说实在的,於夫罗真的没想到汉人居然做出这样的举措。 昨天抵达王庭的时候,於夫罗担心汉人会喧宾夺主,导致他在美稷王庭这里,被人认为是无能的只能凭借汉人上位的单于,因此故意的将汉人放到了比较靠后的位置,就像是作为於夫罗的从属位置一样,就连昨天晚上的欢庆大会,也是仅在王庭大帐这边召开,并没有扩大到全部落,自然也没有特意的给汉人送去什么庆典礼物之类的东西了。 原本计划着在今天召开全族贵人会议,然后让汉人参与进来,坐在客卿的位置…… 反正王庭的这些人,很多还不懂得汉人的语言,而两个汉人的都尉也不见得会懂得胡人的语言,那么说什么还不是自己来定? 不过这样的计划却被汉人突然的行为打乱了。 汉人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难道南边出了什么问题? 该不会是汉人和汉人之间又打起来了吧? 可是就这样走了,於夫罗忽然就觉得心中像是少了一点什么,仿佛是原本不名一文的穷小子突然继承了大笔的遗产,然后蓦然回首要和之前一起在树下刨食的小伙伴“分享”一下快乐的时候,才发现小伙伴已经不见了踪迹…… “大单于,左、右谷蠡王、骨都候前来拜见!”还没等於夫罗琢磨出一点什么来的时候,大帐之外的卫兵高声禀报道。 左、右谷蠡王就是呼延氏和兰氏,骨都候也是官职,并非姓名,如果全称的话,三个前来的人应该叫做左谷蠡王呼延扎里,右谷蠡王兰斯斤,和骨都候须卜庆格尔泰。 呼延氏和兰氏是匈奴贵族姓氏,一项都是担任匈奴的四角王之一,而骨都候则是异性王,位在左、右谷蠡王之下。 原本匈奴的军事建制形式是“四角”,就是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然后接下来就是“二十四长”受控于左右贤王和左右谷蠡王,但是后来因为地理位置的扩大,人员的众多,所以又加入了左、右日逐王,成为了“六角”,然而对于汉朝的人员来说,更熟悉的还是直接针对汉朝布置的左右贤王,而像什么谷蠡王、日逐王,因为是在草原的深处,所以也不常为汉人所知。 左右贤王,和左右谷蠡王、日逐王,一般情况下都是由匈奴贵族子弟担任,而骨都候则是匈奴的异性贵族,有点像是汉人士族当中的旁支长老,虽然不是本家,但是在一定程度上也具备话语权。 至于匈奴的单于,则是“最大国”的王,直接统领“六角”,而在“六角”王之下,就是“二十四长”,就是左右大将、左右大都尉、左右大当户,“二十四长”之下还有裨小王、仟长、百长、什长等,每个王率领六个“万骑”的军队驻守于一地,战时听命单于,直面中原的左、右贤王军事作用尤为突出。通过这种严密的分级统领,单于只要掌控了四个王,也就牢固控制了全匈奴的军事力量,并能在最短时间内快速、灵活地集结、出战,从而较好地克服了匈奴因地广人稀而形成的利益均衡、互不统属的弊端。 当然现在的南匈奴的“六角”几乎就只剩下两个半的角了,两个“日逐王”因为在北方草原的争夺当中,基本上已经是废了,和普通的部落并无两样,自然也没有什么话语权了,现在也基本上不参与南匈奴王庭的事情。 原本南匈奴王庭的就是老四角王,左右贤王和左右谷蠡王,但是在之前扎田胜虾落部联合白马铜、休各胡叛变的时候,左贤王被杀,其部落被屠杀和分裂,而当时的右贤王於夫罗统兵在外,扎田胜自封右贤王,然后扶起了须卜骨都候当任单于。 所以现在之前的左贤王被扎田胜叛变的时候搞废了,如今的右贤王又被於夫罗再回王庭收拾残了,导致左右贤王都成为了秋天的野草,枯黄衰败不堪,只剩下了左右谷蠡王再加上异姓王骨都候。 “见过伟大的撑犁孤涂大单于……我听人说……那个,嗯,汉人走了?”呼延扎里见过了礼之后,便小心点的一边查看着於夫罗的脸色,一边询问道。 “哈哈哈……”於夫罗摆出了一副笑脸,很随意的摆摆手,就像是汉人所有的事情都是他早就知道,预先安排好的一样,说道,“对!走了!汉人还有其他的事情……所以就安排他们先回去了……” “哦……”呼延等人相互交换了一下颜色,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兰斯斤眨眨眼,问道:“那么……伟大的大单于,这些汉人……还会来么?要不要准备一些牛羊什么的给他们送去……” 於夫罗豪迈的说道:“想叫他们来,就会来,至于牛羊……不用了……对了那个该死的虾落部的人马牛羊呢?” “都给伟大的大单于留着呢……”骨都候须卜庆格尔泰忙不迭的表示忠心。 “好!”於夫罗站了起来,恶狠狠挥舞着手,大声的咆哮道,“高于车轮的男丁,全部斩杀!牛羊女子财物等,你们三人可以分得其中的一半!去办吧,我要在今天让这些叛徒的头颅堆成小山,我要在今天用他们的鲜血去祭奠我死去的父亲,我要在今天举办盛大的全族庆宴!我要让每一个族人都知道,从今天开始,我就是撑犁的孤涂单于!” 第七七四章 节杖的巧合 假节,又称持节。 “这就是以后发展成为节度使的由来吧……” 斐潜看着送到了榆林大营的节杖,心中多少还是有一些感慨的。虽然没有升官,但是等于是加了一个荣誉九卿的头衔,然后再加上了假节,基本上来说具体实职没变化,但是级别就比所有的郡太守都高出半级了。 不过这个汉代的节杖,怎么说呢…… 斐潜将节杖拿在手中颠来倒去的看,又在空中轻轻的挥舞了几下,怎么都感觉这样的节杖所用的就是极其普通的黄竹。 虽然这个黄竹看起来质地还是不错的,外壁饱满圆润,加上三重的牦牛尾制成的节旄,也是有一点分量的,但是这样一根大概不到一米八竹子,加上这个染成了蓝红黑三种颜色的眊尾…… 斐潜在节杖上下摸着,甚至扒拉开了牦牛的眊尾仔细看了又看,发现不知道是汉代的人买有仿造的意识,还是仿造这个玩意也没啥用途,这个所谓代表着皇帝的一部分权利的节杖,竟然如此的简单构造,连个防伪的设置都没有。 好歹自己在辖区发行的交子,也都在纸里面中间加了三根不同颜色的细线用来防伪。其实说起来也很简单,就是在纸张制作的时候先沉淀一次,然后用胶粘上细线,然后再沉入纸张的纤维池里再进行第二次的沉淀,再捞起来的时候,加进去的三色细线就夹在了纸张中间了。 当然对外宣称是缝进去的,哈哈哈,想必那些想要做伪的人一定琢磨不清楚究竟要用多细的针线才能做到这样的效果吧。 因此这个朝廷的节杖啊…… 自己要是找跟竹子,再扎点牛尾巴,是不是也可以充当一下了? 也没有雕刻一下文字,说这一柄节杖是给谁的,要是半路上被偷走了,谁知道是谁的啊。这个真的是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 原本再汉代,假节,持节,使持节,假节钺这四个档次并没有多少的区别,当初汉武帝在发兵收捕太子时,因为太子亦拥有节,特意将节杖改色以示区别。 或许是因为出现过这样的情形多了,所以后来就慢慢的变为了两个档次,一个是假节,一个是假节钺。假节、持节、使持节,现在的位置高低还是差不太多,但是持节和使持节相对假节来说就正式了许多,有点像后世的正职和主持工作的副职之间的区别,虽然工作职责和薪酬福利基本上都是一样,也同样被称为老总,但是在编制内,就是有一点细微差别。 假节钺就相对来说处于最高级别的地位了,毕竟假节或者持节不过只有一根节杖,而假节钺则是还多出了一柄黄钺,因此假节钺一般只授予重臣。 当然,这个节钺之类的东西,似乎很光彩,有很大的威严,但是实际上,嗯,怎么说呢,其实已经并没有多少的效力了…… 略胜于无。 差不多就是这样的了。 因为不管是节还是钺,其权力的来源并不是节和钺本身,而是皇权。持节或者持钺的人是代表了皇帝在做一些事情,但是如果遇到的是不认同这个皇帝权力的人物,就等于是没有任何的作用。 就像是当年的苏武,都把节杖上的牦牛毛都秃噜光了,也没得到当时的单于有多么的遵从。而对于那些原本就极其敬重皇权的人来说,持节或是持钺的人又往往是朝廷的重臣,就算是没有节杖黄钺,一样同样会被敬重,所以啊,这个节杖和黄钺,更多的是表现一种荣誉上,对于实际的局面上的帮助并不是很大…… 想清楚了这些,斐潜也自然失去了起初对于获得了这个节杖的兴奋,而是翻看起“执金吾”的龟钮银印起来。 斐潜将自己原本的护匈中郎将的银印拿了出来,虽然款式是一样的,都是银印龟钮,但是执金吾的印明显大了一圈…… 执金吾原本是西汉时的中尉,权力很大,担负京城内的巡逻﹑禁暴﹑督察等任务,掌北军﹐和掌南军守卫宫禁的卫尉相为表里。汉武帝当时设立八校尉,都属于中尉。并且最早的三辅的军事首长也是中尉,后来才加设可中垒校尉,以此来分割中尉部分权力。 后来确实因为其职权太重,又被再次分割京,再改称执金吾,也不再配备什么属官,彻底的成为了一种荣誉称号。 好像吕布也有一块这样的执金吾的印? 这个执金吾还真是……泛滥啊…… 好吧,总归是多了一块银子吧。 但是为何汉代的这些人就喜欢在金印银印上刻出一个乌龟? 这个…… 还真的没有一个明确的解释。 反正从刘邦那个时候就开始这样用了,或许是刘邦当初觉得乌龟这个玩意长命百岁挺吉祥的? 然后便一直沿用至今,而且只有千石以上的印绶才能用龟钮,否则便是只有鼻钮,也就是半个镶嵌在印绶上的圆环,就像是半个大号牛鼻环。 正在斐潜胡思乱想的时候,大帐之外有一名传令兵跑了过来,大声的禀报:“禀报中郎!马、赵二位都尉已到五十里外,特来相报!” 哦? 马越赵云回来了? 这么说明於夫罗那边还算是蛮顺利的了? 那就好。 斐潜笑了笑,将印绶放到了桌案之上,既然於夫罗那边到了王庭,那么自己在这里就可以展开下一步的计划了…… “击鼓,点兵,出营五里相迎!” 斐潜站起身,下令道。 当然,斐潜也可以选择什么都不做,让马越和赵云到了之后在前来参拜。 现在虽然多走个五里地,但和在营地当中在大帐之内坐等,会给与马越、赵云等人完全截然不同的感受。 在礼节方面,斐潜从来不含糊,不然想要别人为自己卖命干活,自己又是鼻孔翘到天上去,这样会让人感觉到舒服?会有人诚心诚意的付出? 斐潜刚走出大帐没几步,看到在自己营地之上飘扬的三色旗子,忽然有一些怪异的感觉,不由得停下脚步左右寻思了一下,忽然回首望向了置放在大帐之内的节杖…… 这…… 这个颜色,真的就是个巧合吧…… 第七七五章 欢喜和烦恼 马越远远的看见了三色旗帜,顿时笑开了花,扭头和赵云说道:“中郎来迎,你我速速向前!” 赵云也应了一声,于是二人带着些许的护卫,便脱离了大部队,打马跑到了斐潜的近前,翻身下拜,齐声说道:“动劳中郎大驾,卑职惶恐!” 惶恐倒是不一定,但是意外还是多少有一点的。 出营寨五里相迎,这已经算是以上迎下的对于统领大将的较高的待遇了,当然,也有出迎十里和二十里的,不过那个就有一些真的会让人惶恐了,毕竟马越和赵云也仅仅是一个都尉而已,品级摆在那边…… 想当年汉武帝迎接大将军卫青,也不过是出城十里而已。 斐潜连忙将二人扶起,笑道:“二位此行功勋卓越,多有辛苦了。” 马越拱手道:“卑职也就是统兵陪同单于至王庭而已,不敢称辛苦。” 赵云在一旁也拱手说道:“得中郎委以重任,又获马都尉一路教导,云受益颇多,不曾辛苦。”说完,又向徐晃拱了一下手。 “好,好!”斐潜笑着,便带着二人一同回转,向榆林大营进发,至于马越和赵云统领的兵卒,自然有军侯曲长们去带领安置,不用斐潜等人多费心思。 赵云控制着马匹,落后徐晃、马越半步,跟在斐潜的身后—— “这个大营如今越发的像一个城,而不是一个营寨了啊……”赵云左右看着,心中暗想,“……看来斐中郎是要将这里作为一个重要的节点来驻扎了……咦,那是什么?似乎是新增的马厩?” 徐晃统帅步卒驻扎在这里,除了上一次对付扎田胜之外,便只做了两件事,不断地训练和修葺,反正没有让兵卒闲下来过,按照徐晃的说法,就是兵卒不闲,营寨无事,兵卒一闲,营寨必乱…… 因此现在的榆林大营,越发的森严,寨墻之下鹿角和拒马密密麻麻,让人看了就头疼,女墙和堞垛也增加了不少,不仅是寨墻木土结构严实,就连哨塔之上的木料都用黄泥糊了一层,用来防火。 而在营寨的西南角,新增加了一个占地面积不小的简易马厩,每一个马栏棚子里面是六匹的马匹,这样的一整圈马棚估算下来,竟然有约有四千余匹的战马,除了加盖的马棚之外,还有马槽水桶草料等物品,隐隐约约见到几十名的兵卒,正在其中穿梭忙碌,应该是在照顾着马匹。 斐潜见马越赵云都看向了马棚那边,便稍微放缓了一些战马的速度,用马鞭指着说道:“这是从平阳最新送来的一批战马……也是我们接下来对付鲜卑的武器……二位长途跋涉,不妨先去梳洗歇息一二,今晚举办盛宴,一是欢迎二位,二是……啊哈,且不谈公事,待明日再谈……” 徐晃在一旁补充道:“中郎平定鲜卑南下一役,得朝廷嘉奖,加执金吾,假节。” “恭喜中郎!” 马越和赵云相视一眼,同时拱手祝贺,就连一向平静的赵云都有一些喜形于色,就仿佛是他们获得了这样的朝廷嘉奖一样…… ********************** 就在於夫罗在美稷、斐潜在榆林都相对比较喜庆的时候,远在云中雁门的鲜卑大人步度根,心情就不是很好了。 富裕之人的烦恼又很多种,有的是睡不好觉,有的是吃不下饭,有的是因为太胖,或者太瘦,或者太短,或者太软,反正多种多样,但是穷人的烦恼似乎都很相似,就是没钱。 步度根也没钱了。 附近的汉人,也几乎劫掠得一干二净了,死得死逃的逃,没剩下什么东西了。 虽然草原上盛产牛羊,但是不生产钱币啊,再加上这一段时间不知道为什么,汉人的钱币忽然之间就没有人愿意收了,想要规规矩矩的拿钱币去交易,也没有人要…… 但是这并不是最关键的问题,最让步度根头疼的是轲比能。 轲比能这个家伙啊…… 步度根皱着眉头将马鞭甩来甩去。 如果论出身,步度根是高于轲比能的,也算是鲜卑里面的贵族血统了,和檀石槐多少也是一脉相承的。 当年鲜卑的大王檀石槐死后,其子和连继位,但是和连这个人能力就远远的不如檀石槐了,所以很快就镇压不住下属的野心,没过几年就被人搞死了。 和连的儿子骞曼当时年龄很小,所以就就从同辈堂兄弟当中选了蒲头担任单于。 而蒲头之弟,就是步度根,算起来,步度根是檀石槐的孙一辈的人。 当然后来骞曼长大了,在争夺单于之位的时候失败了,部众离散,步度根就成为了唯一的檀石槐的后代。 但是这一连串的檀石槐后代亲属之间的相爱相杀,也同样给与外人一个绝佳的发展机会,等到步度根搞定了自己这些野心勃勃的堂兄堂弟,从鲜卑老窝里面站起来一看的时候,,猛然间发现轲比能已经在外围吃得很肥了。 一开始轲比能还对于步度根表示略有的尊敬和服从,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当轲比能发现自己的实力已经不输于步度根的时候,很自然的,态度就慢慢的发生了变化。 现在轲比能居然要请封东鲜卑王! 而且关键是,自己并没有同意之下,轲比能竟然已经开始使用鲜卑王的称号了。 鲜卑大王就只有一个,也就是鲜卑单于,从檀石槐那边继承下来的步度根,然后其下便是王,再之下便是各地方的大人,再往下便是大将,大当户之类的具体统兵的高级将领。 之前在檀石槐时代,确实为了更好的统一庞大的鲜卑连忙,檀石槐有封过几个鲜卑王爷,但是随后都慢慢的以各种理由收回了,然而现在难道在自己手中,又要多出一个鲜卑王? 今天只是鲜卑王,难道不想明天成为鲜卑大王? 这样下去怎生得了?! 而要针对轲比能进行攻伐的话,这些年头不断地争斗,又将部落的老底都搭进去不少,没有钱财物储备,实在是有心无力。 正当步度根烦恼的时候,部下前来禀报,说是南匈奴白马铜和休各胡两个部落首领率族人前来投靠…… 第七七六章 阴山的攻略 虽然斐潜说是让诸位都放开情怀,尽情享用酒水佳肴,但是徐晃等人都是适可而止,赵云更只是举杯庆祝斐潜的时候才喝了三杯,便停爵不饮了。 不是不给斐潜面子,而是这些人都惦记着次日的作战会议,酒水可以等以后再喝,但是因为饮酒过度导致错过了军事会议,先不说会不会因此获罪,至少在今后想要获取更大的功勋,就会有一个很大的问题了。 正卯之时,第一通的点卯鼓声刚刚落下,徐晃等人已经到了中军大帐。 军中点卯,从正卯之时开始,击鼓三通,三通鼓声之内,将领必须尽数抵达中军大帐,如果三通鼓声结束,还未抵达的,就获迟军之罪。 说起来似乎挺严格的,但是三通鼓打完,基本上就要半个时辰了,也就是说从卯时正到卯时末,这一个小时之内赶到,都不算迟到…… 换句话说,后世要是公司规定上班时间之后一个小时内赶到都不算迟到,估计一个人性化的评语是少不了的,所以点卯三通鼓的军规也并不是太过苛刻的一件事情。 二通鼓的时候,斐潜就踩着鼓点进入了中军大帐,众人连忙起身相迎。 斐潜上首就坐之后,便让众人都一同坐下。 黄旭则是捧着节杖站在斐潜身后,一脸的严肃,有了节杖之后,这个捧节杖的活计就是他来干了。 斐潜微微用眼神示意让黄旭将节杖的眊尾拿远点,三大撮牦牛尾巴毛在自己后脑勺上晃悠,怎么都不太适应,想想这要是今后再得到了了黄钺,一把大斧子在后脖子上,嗯,这个还是有些瘆得慌…… 斐潜咳嗽一声,抛开不切实际的那些想法,开始了会议。 “诸位,於夫罗到了王庭,他能不能再王庭站住脚,能不能再度整合起南匈奴,这些都不是我们现在的重点了,我们现在的作战中心,要转移到这里……” 斐潜让亲卫拿出了一张羊皮地图,当亲卫将其在大帐内撑开的时候,所有在场的将领,都有些安奈不住情绪,兴奋的交换着眼神,眼眸当中都闪烁着一种渴望的光芒。 “诸位都看到了,这个就是阴山附近的地形示意图……一会儿会后,会让人给你们一份摹本……” 阴山,一个奇特的地方,一个奇特的标志。 大自然铸就了阴山,也导致了阴山成为了华夏农耕民族和游牧民族的重要的权力标志。是的,就和西域都护府一样,是一种国力上的强盛与否的标志。 农耕民族强大的时候,中央集权就会在西域,在阴山设立都尉、都护,开牙建府,宣布主权,但是一旦国力衰退,这些处于帝国边缘的区域便会在第一时间内就像是章鱼的触手一般断裂或是收回。 汉代也是如此。 既然当了军人,又来到了这里,当听到斐潜说出阴山这两个字的时候,不说张济已经露出了一副神往的脸色,就连徐晃、赵云这样还算是比较安静沉稳的,也在眼睛之中闪烁起了莫名的华光。 这也难怪,不光是汉代,就算是后世的封建帝国,能将自己的名字和阴山挂上钩的,都在汗青之上浓墨重彩的留下了一笔,这种光宗耀祖的事情,怎么能不让这些人兴奋? “阴山,原先在我们汉人手中,后来在恒帝期间,慢慢的落入了匈奴手中,后来南匈奴不敌鲜卑侵扰,便退到了美稷一带,阴山这一片的区域,便成为了鲜卑人的草场……”斐潜比划着说道,“……不过因为鲜卑大王檀石槐意外而死,鲜卑人忙于争夺王位,阴山这一片的区域就被放到了次要的位置,一直都没有得到鲜卑人的完全整合……现在在阴山,鲜卑人有,匈奴人有,羌族的人也有,甚至还有一些乌桓人……当然,这些人名义上都还是听从鲜卑在阴山的大将进行调集和派遣……” “鲜卑在阴山的左大将,下辖左、右大当户,各掌万骑,不过上次左大当户来过一次,给我们送来了这个,这真是太客气了……”斐潜指了指身后的节杖,一本正经的开了个玩笑。大帐之内的诸将都笑了起来,眼神也不由得更加的热切了。 嗯,就是需要这样的效果,将敌方视为自己可以获取的功勋,这样兵卒才会从将领身上获得更多的勇气和斗志。 斐潜点点头,继续说道:“现在阴山附近,羌族人大部落白石部和我们交好,忙着来回西域运输贩卖物资……南匈奴於夫罗刚刚回到王庭,当然还需要整合部族一段时间……乌桓人的主力都在冀州北和辽东……而鲜卑人则是集中在云中、雁门、代郡一带,和阴山有不少的距离……” 说道此处,斐潜环视众将,自然也扫了赵云一眼,因为赵云的家乡其实就是因为乌桓和鲜卑的联手之下,破坏劫掠得干干净净,民不聊生的。 赵云的依旧平静,就像是藏在深井之下的一潭水。 斐潜回过头来继续说道:“……因此现在阴山之下的鲜卑可战之兵不过两万骑,人口老幼等等都加上也就是五万余,并且没有多少外援,正是我等夺取阴山最佳的时机!” “……当然,鲜卑人现在的势力较大,光云中雁门一带战力就有四万骑左右,辽东那一边大约是五万余骑,真要是来援救阴山,我们也暂时也没足够的实力进行抵挡,因此要夺取阴山,就必须断掉阴山的鲜卑之援!” 斐潜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现在,我希望有一位统军将领,他能带着部队潜入雁门和代郡中间,装扮成为鲜卑人,在云中鹤雁门一带游弋掠夺,挑起鲜卑步度根和轲比能两个人之间的矛盾,使得他们两人无暇西顾……” “这个任务非常重要,是我们整个阴山战役的前提……”斐潜缓缓的说道,因为这样的任务其实并不容易,既没有马踏阴山的荣光,就算是成功了,装扮成为鲜卑人也并不是一件十分光彩的事情,而一旦失败又容易陷入鲜卑人的重围,死在那里恐怕都不为人知。 有名有利,自然是人人往上冲,这个没什么好说的,凡人又不是圣贤,没什么好指责的,但是要付出风险又暂时看不到名利,人人心中自然需要权衡一二了…… 第七七七章 有失必有得 对胡人要进行打击,就不仅仅是停留在表面上,必须展示出强大的纵深攻击的手段,直接可以威胁到其内腹区域,这样才能真正的击溃胡人。 汉朝对于匈奴的战争,也是到了后期对于北匈奴王庭实施多次的纵深攻击,才彻底的将北匈奴击溃赶跑,否则恐怕到现在还是南北匈奴对峙的局面。 斐潜看着大帐之内的诸将,缓缓的说道:“……这个将领,统率的兵卒不多,只有三百人,但都是精兵,之前就装扮过胡人,也有不少人懂得胡语,兵甲器具之类一律配齐;至于粮草配给……” “纵观汉胡之争,许多汉人的败绩并非兵甲不利,也非兵将不勇,而多半是粮草不济,器械不足,因此……” 斐潜转头向黄旭示意,黄旭从腰上的布袋中取出了一个小竹筒,上前递了过来。斐潜接过,将其打开,从竹筒之内倒出了四块用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像是饼一样的物品,然后给每一个在座的将领都分了一块,示意让诸位将领将其打开。 “哇,好香啊!”张济说着,然后咕嘟一声吞了一口口水。 徐晃细致的左右看着,然后用手搓了搓,又看了看手指肚上的油光,说道:“像是炒过的麦饼,但是……加了牛羊油脂?” 马越倒是干脆,在得到了斐潜的首肯示意之后,便直接掰了一小块,放到了嘴里,吧砸了一下说道:“味道不错,有点甜,似乎还加了盐……啧啧,香……” 赵云倒是捏着麦粉饼,左看右看,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想这一些什么。 斐潜点点头,说道:“这是平阳最新研制出来的……嗯,我叫它行军饼……”斐潜原来是想说压缩饼干的,但是觉得还并没有达到压缩饼干的那种程度,所以还是叫了一个汉代人比较容易接受的名字。 “麦粉为主,加上少许栗粉增其甜味,置于釜中烘炒熟透,再掺杂进牛羊油和盐,进行压制成形,便是此饼。”斐潜晃了晃手中的小竹筒,说道,“以竹筒封藏,若蜡封不破,可储存三月不虞腐坏。” “三月?!” 斐潜点点头,说道:“若行军之中,不便掘灶,便可以此饼充饥,一餐一饼足以,一竹筒即可保二日之内军粮无忧……” “一餐一饼?”张济性子直,脱口而出。他有些怀疑,才不到半个巴掌大,约两指厚的小饼竟然可以撑一餐饭? 斐潜并没说说什么,而是让他们直接亲身感受一下比较实在,所以就吩咐道:“哈哈,给张都尉……嗯,取些热水来,给诸位都倒一碗吧……” 虽然没有后世的压缩饼干那么极端,但是对于汉代人来说,干燥无比的面饼粉末,遇到水了以后便会迅速吸水膨胀,形成饱腹感,最重要是加上了油脂和盐份,不管是从给人体提供的热量上来说,还是盐分等电解质来说,都是足够了。 这个小东西,别看简单,但是技术含量一样都不少,没有水力磨坊,小麦不可能大量研磨到精细的程度,没有压制机械,人力也是绝对没有办法将面饼压到如此的紧致。 徐晃、马越、赵云、张济四人倒也没有客气,拿到了水便按照斐潜所说的,可以直接吃饼完再喝水,也可以取饼泡在水中化开再吃,但是不管怎样,这样一碗下去,或多或少的也感觉到了一些饱胀。 “此饼,所费不菲吧?”徐晃摸了摸肚子,说道。 斐潜点点头,说道:“因此此物暂时只能提供给……长驱之兵使用……” 长驱直入,虽然听起来不错,也是风光的很,但是也意味着随时可能被包围,随时都可能被断了粮道后援,成为孤军。 “不仅如此,为了能让长驱之兵更多的保存战力,出了兵械之外,还另外配备了双马双鞍、羊毛毡毯、锅碗瓢盆等等一应器物,通过这些东西,我希望能帮助兵卒更好的去战斗,也让他们更多的活下来……”斐潜叹息了一声,说道,“当然,就算是用行军饼,也最多只能带月余的口粮,其他时间就必须……以战养战……所以,这一个任务,我会记其为首功,但是依旧很危险……你们……谁愿领此重责?” 有得必有失。 可以说,斐潜已经将这一只部队的保障,尽可能的提升到了极致,这些物品所花费的财物甚至可以装备起三、四倍的普通兵卒,如此大的投入,当然除了能够提升这种部队的战斗力,也是更好的保障这些兵卒,另外更重要的是,享受这些最优厚待遇的兵卒也将是面临最危险处境。 人的欲望总是无穷的,像明明知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可就是会死死得捏住鱼和熊掌,企图将两样东西都带回去,到最后反而变得什么都没能获得。 想要有功勋,又想要没有风险,天下自然是没有这么好的事情。 徐晃仰着头,思索了一阵,最终摇摇头,放弃了。不是他不想去或是没有勇气去,而是他并没有多少统领骑兵的经验,不可强求误事。 会骑马和会统领骑兵,这是完全两个不同的概念。统帅骑兵,不仅要对于战马的体力控制,而且要懂得在高速运动当中选择什么地方要避开,什么地方可以通行,什么的地方适宜冲锋等等…… 马越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他很犹豫,他想去,但是他更想去攻伐阴山,而不是率领这样一只长驱之兵,虽然可以获得首功,但是伴随着重大的风险,更重要的是这一项任务注定了不能像马踏阴山那样被人铭记…… 张济左晃晃右晃晃了脑袋,站了起来,双手抱拳说道:“这个,某……” 还没等张济说完,赵云也站了起来,干脆利落的说道:“卑职愿往!” 张济一扭头,瞪着赵云说道:“赵都尉,你!” “张都尉息怒,非云争功……”赵云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组织一下语言,“……其一,云乃常山人,雁门、代郡皆为邻郡,地形还算是熟悉;其二,云……亦属黑山……若有不敌,即可南下入山周旋,可保兵卒无虞,故而,此任非云莫属也。” 其实还有第三点,因为赵云已经立下了斩杀匈奴右贤王的功勋,所以现在如果再去参与争夺攻伐阴山的战绩的话,未免就有一些太过了,尤其是赵云他身份还是一个客将的情况下。 要懂得放下某些东西,才能空出手来再去取得一些东西。 张济瞪着眼,琢磨了一下,发现赵云说的的确是有道理,顿了顿脚,叹了口气,重新坐了下来。 斐潜看着赵云,点了点头,却并没有谈及战役的事情,而是说道:“子龙,若此役事了,可愿入守山学宮进学些许时日?” 赵云大喜过望,欣然而拜道:“多谢中郎栽培!” 第七七八章 有得必有失 就在斐潜在调兵遣将准备和步度根鲜卑部进行作战的时候,步度根也在为了这个护匈中郎将而头疼。 虽然现在能得到两个不大不小的匈奴部落的投靠是一件不错的事情,但是既然获得对方的投诚,自然要为对方做一些事情…… 草原上的规矩也很简单,我为你报仇,你就要为我卖命。对付南匈奴王庭,步度根觉得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但是他并不想和汉朝全面开战啊! 汉朝现在似乎并不强大,但问题是步度根自己也不强,去年冬天的似乎特别的寒冷,部落里面有许多的牲畜都受不了严寒死去了…… 而且前年也是。 所以打南匈奴没问题,反正步度根觉得也是需要一块稍微南面一些的草场,至少今天冬天来临之前能有一块气温稍微好一些的草地越冬。 南匈奴王庭美稷的那边就不错。 不过么,要动手,就要趁早了。 至少要在三、四月之前解决战斗,因为三四月牲畜就开始发情了,也就不能再征战了,,毕竟恢复牲畜的数量,对于以游牧为生的部落来说,也是极其重要的一件事情,或许今年气温低一点,发情期会往后延一些,但是也不会晚上多少。 至于那个护匈中郎将,要是杀了的话,会不会引起汉朝的愤怒啊? 要是没有轲比能在一旁扯后腿…… 哎。 南匈奴的白马铜和休各胡两个部落加起来,也可以算是有六七千的骑兵战力了,还算是不错,但是就算加上这六七千人,也就是和轲比能相差不多而已,距离压倒性的优势还有一大段的路途要走。 “叫那个……什么来着,反正是那个两个‘珲人’叫来……”步度根或许是记不得白马铜和休各胡两个头人的姓名,或者是根本就没上心去记忆,所以一时间叫不出来,但是没有关系,反正在鲜卑人里面说是找这两个珲人,还是很容易的,大家都知道指的是谁。 “珲人”,因为匈奴人吧自己的民族叫做“hun”,在汉代也就和“匈”的音相似,而奴字么,呵呵,大家都懂得,是汉人往上加的,不过用久了,自然别人也都那么叫了,就像匈奴人也会骂汉人是汉狗一样。 鲜卑人呢,也是差不多,如果按照鲜卑自己的话来说,那么就是“siber”或“siwer”,按照声音来说呢,翻译成做“鲜卑”或“室韦”都差不多,但是汉人也采用了鲜卑二字,意思么,也就是那样…… 阿Q精神,源远流长,不管胡人汉人都一样。 至少对于阿兰伊和临银钦来说,的确需要这一种强大的自我宽慰的精神来作为当下这个局面的排解和依托。 是的,到了鲜卑这里,他们就安全了,不会有被南匈奴王庭於夫罗和其他几个部落联手吃掉的危险。 但是,到了鲜卑这里,他们就变成了二等民,走到哪里都被人指指点点,甚至有一些年轻的鲜卑人冲着他们吐口水,然后哈哈大笑以此取乐,他们也得忍着…… 忍着。 阿兰伊和临银钦一进到步度根的大帐,就立刻跪拜下来,匍匐到了步度根面前,一人捧着一只步度根的靴子,才听到步度根懒洋洋的招呼声:“啊……来了,起来坐吧……” “谢大王!”阿兰伊和临银钦连忙叩谢,半弓着腰,往后退了两三步,坐在了两侧的毡毯之上。 “怎么样?部落安定下来了吧,还过得习惯吧?”步度根眯着眼,咧着嘴说道。 “……”临银钦迟疑了一下,并没有马上回答。 阿兰伊连忙笑着说道:“都好……多谢大王关心,一切都好……” “啊……是的,都好,都好……”临银钦反应过来,也附和着阿兰伊说道。 步度根点点头说道:“不要客气啊,就当这里就是你们的家,大家都是一家人嘛,哈哈哈,都是自己的的人又什么需要客气的啊,对不对?” “……”临银钦张了张口,似乎有什么话想讲,但是又没有说。 “嗯?珲人兄弟,有什么事就直说啊?”步度根眯着眼,咧着嘴看着临银钦说道。 “伟大的鲜卑大王……这个……”临银钦不顾一旁阿兰伊递过来的眼色,还是说了出来,“昨天有人说奉您的命令,让我们上交一千五百匹马,三千只羊,八百只牛……这个是真的么……” 步度根嘴角抽动了几下,眯着眼,咧着嘴,似笑非笑的说道:“哦?有这种事情?那你是给了还是没给呢?” “……没有,我想着至少也要先问一下大王……”临银钦说道。 步度根哈哈大笑,似乎是听到了极其好笑的言语,笑得让临银钦和阿兰伊面面相觑的时候才停了下来,摆了摆手手说道:“先问一下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没事,哈哈哈,没事,恐怕是哪个混小子跟你们开玩笑,回头我去收拾这帮家伙去……” “……” “……” 开玩笑? 临银钦和阿兰伊听了步度根的话,真不知道是笑好还是哭好,开玩笑有这样的开法的么? 步度根抹着眼角笑出来的眼泪,说道:“我说,珲人兄弟啊,你们的事情我也知道了,你们来找我主持公道,我也很开心,不过现在呢,不能光是由我来出面啊,对不对?所以啊……你们也得一起去,才有用啊,要不然美稷的珲人兄弟们怎么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呢?对不对?” “那么按照大王的意思……”阿兰伊小心翼翼的问道。 步度根哈哈笑着,说道:“这也没什么意思不意思的,不过就是我这里出点人马,你们也不能光看着啥也不做啊?对不对?你们也出一些人马一起去啊,对不对?” “……那么,要出多少人呢?” “去少了没用,去多了么,你们也会担心这里……这样吧,你们两个凑一起,就出个五千骑吧,你们看怎么样?”步度根讲着,就像是五千骑兵就是五个人似的。 出了五千骑兵,那么在这里照看族人的也就剩下最多两千人了,而且还是两个部落,平摊一下一个部落最多剩下一千左右的战兵,如果一旦有什么问题,立刻就会从中等部落瞬间跌落成为小部落,自己部落内的女、牛羊人和财物,也就必然会成为鲜卑人窥视的肥肉…… 但是,又无法拒绝。鲜卑人又怎么可能会让他们舒舒服服在这里坐等着胜利果实的来临? “……谨遵大王之愿。”左右权衡之下,临银钦和阿兰伊也不得不做出了选择。 “好,好……”步度根眯缝着眼,咧着嘴,然后示意他们可以退下去准备了。 看着阿兰伊和临银钦退出了大帐,步度根的嘴慢慢的合上,依旧眯缝着的眼珠里露出了一丝寒芒,从牙缝里面嘣出来了几个字:“珲人就是珲人,一群养不熟的土狗!哼……” 第七七九章 崔钧的建议 赵云带着三百精兵,在诸位将领略带了一些羡慕的眼光当中走了。、 因为有了斐潜的推荐,只要在守山学宮里面转一圈出来,先不管能不能读多少经书,做得多少文章,至少出身就算是洗白了,从此可以坦荡荡的说一句“某从学于守山学宮”了,这对于挂着黑山之名的赵云来说,简直就是宛若重生。 羡慕多少是有,但是嫉妒和恨还不至于,因为这也是可以说赵云拿着命去拼去换来的,提着脑袋上沙场,不就是为了博取一个出身么? 如果连同僚拼命去搏杀出来的荣耀都嫉妒和恨的话,那么必定也不能和同僚和睦相处,就更谈不上相互合作了,没有了友军的支援,就算满身是铁,又能打几根钉? 就像是斐潜,现在依然需要友军。 比如西河太守崔钧崔州平。 送走了赵云,很快的就迎来了从西河而来的崔钧部队。 对于崔钧来说,其实他也并不知道,若是按照原本历史的走向,他最终是在郁愤当中默默无闻的死去。 西河郡原本并不是一个富裕的郡,加上北有胡人烧杀劫掠,南有白波军攻伐乡野,兵力原本就是不足,在历史上崔钧和袁绍同盟举兵对抗董卓,却没能缺取得进展,后被击败失了郡土兵卒,从此流落他乡,消失在历史的长河当中。 而现在,一度穷困潦倒以劫掠做佣兵存活求生的於夫罗回到了南王庭,在吕梁山西河河东之间的白波军被击败溃散,南下攻伐的鲜卑又再次的被斐潜击败,一下子原本几乎是四面受敌的西河郡迎来了难得的安稳期,又得到了平阳贸易的覆盖和带动,如今的西河郡也在逐渐的恢复着生机和活力,和历史上的残破完全两回事了。 崔钧带着四千步卒五百骑兵,还有除了自己的辎重车之外,额外还替斐潜带的五十辆粮草,从圜阴处穿过了河谷,来到了榆林大营。 在此,崔钧将接替斐潜的部队驻守这个像一个小城池一样的大营寨。 虽然说崔钧带来的兵卒不管是从装备上还是从训练上,都没有办法和斐潜的兵卒相比较,但是驻守一个牢固的大营,纯粹的进行防守,问题还是不大的,而且像是这种可以分润到一点攻伐阴山功绩的行动,自然崔钧也是乐于接受的事情。 “见过中郎!如今中郎风采更胜当年啊!” 崔钧见到了斐潜,就长长的一揖倒地,礼数做到十足十。 就宛如穷苦困顿之人只求一餐饱饭一件暖衣,而富足之人则是有了更多的欲望一样,崔钧现在也不仅仅满足于只是埋头在西河郡的民生政事当中了。 河洛崔家其实是博陵崔氏的安平房一支,但是一直以来在山东士族的评价当中,博陵崔氏还是比不上在冀州的清河崔氏,因此崔钧也是耿耿于怀,如今崔氏一家在和斐潜合作过程当中商队是越做越大,贸易是做得有声有色,整体实力也在不断的上升,再加上之前得了一段时间的蔡邕的藏书,很是撰抄了一批,多少也有些经书的底蕴了,如今就是缺乏一个更响亮的名声,因此,当得知斐潜有意攻伐阴山的时候,崔钧就几乎是立刻举双手支持。 斐潜将崔钧扶起,说道:“崔使君不必客气,直呼子渊即可。” “那中郎也要称我州平才好。”崔钧虽然年龄算是比斐潜大了差不多一轮,但是依旧很客气,丝毫没有摆什么老前辈的架势。 两人又寒暄谦让了一阵,才携手进了中军大帐,分宾主落座。 “州平兄请饮茶,”斐潜让人端上了茶汤,说道,“还未谢过州平兄送来五十车粮草……” 崔钧笑着摆摆手说道:“愚兄也是尽些力所能及之事罢了,唉,可惜如今朝廷……贤弟今做此壮举,若是能得些朝堂援助……”虽然崔钧也是知道,现在朝廷自顾不暇,但是毕竟也是希望斐潜多少能够获取更多的支持,然后实力更雄厚一些,这样也同样保证了崔家的利益。 “朝廷……”斐潜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昔汉运吉盛,胡虏寇扰,则以持戈而争,弯弓而斗,非吾辈之人残暴好杀,乃不得已而为之。今朝野动荡,国事为艰,蛮胡睒目舚舌,习为豺狼,贪婪成性,若其知晓华夏动荡,必然侵掠百姓边境,勒索朝廷输粟转金,长此以往,华夏国力愈弱,蛮胡愈强,终将提兵扣关,乱吾伦常,不免枯骨盈廷,人为行尸,九庙蒙尘也。” “今北地民稍安,食稍足,兵稍精,控弦执矢,北望阴山,自当护吾等华夏传承,方罔敢自安一禺,故遣兵北逐胡虏,欲使上郡北地之民,归吾者永安于中华,背吾者自窜于塞外,华夏之地,天命吾等华夏之人以安之,夷狄何能得之?故知此任艰巨,又无朝廷援助,然不得不行之,务使夷狄知华夏之血勇,煌煌之壮士也!” 崔钧击掌而起,赞叹道:“未成想子渊贤弟如此深谋远虑,愚兄不及也!贤弟有此志向,何不檄文传榜,当为天下所知,一则师出有名,二则可聚人望,三则可召天下智勇之士共襄此举,胡蛮焉有不平之理?” “檄文?”斐潜喃喃的重复了一下,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崔钧已经是兴奋的安奈不住,扭头便像帐外喊道:“快取笔墨来!” 然后崔钧又转头看着斐潜,眼神当中透露着一种热切,说道:“不若让愚兄代笔?” 虽然说崔钧也佩服斐潜的勇气和本领,但是真的要让他领军上前线,他还是需要斟酌一二的,所以在这里能够替斐潜写一下檄文,要知道但凡是这种事情,只要能沾点边,就能捞到不少的声望,崔钧当然是渴望得不得了。 “啊……善……有劳州平兄了……”斐潜略想了想,便点头同意了。 檄文么,自然也是需要众人认可,然后有一些人进行签名、点赞什么的,才能称之为檄文,要不然就只是一个自娱自乐的笑话而已,如果是自己来写,未免有点王叔卖瓜的嫌疑,所以崔钧来写也不错…… 第七八零章 讨阴山檄文 平阳城门处,一群民众围拢在一起,听着中间一个似乎是士族子弟模样的人,在摇头晃脑的在念着张贴在城墙之上的檄文: “昔吾三皇五帝,肇造八荒。唐虞之际,於盛四方。文化玢斌,服美璋章。堂堂靑史,代代传芳。太祖立国,武帝扩疆。光武中兴,复吾汉邦。牧野洋洋,檀车硠硠。安居乐业,鱼米满仓。天佑大汉,福祚永昌……” 这个士族子弟念得摇头晃脑,眉飞色舞,好一阵抑扬顿挫,但是一旁的老百姓个个睁大了眼睛,低声的相互询问嘀咕着: “……这个,这怂娃说的嘛?” “没整明白,不过……还蛮好听的哈……” 一名壮汉在人群当中听到这几个老百姓的嘀咕呵呵一笑,也没有出言解释,只是站在檄文那边,从头至尾又将檄文看了几遍,默然良久,然后拱手向那一名士族子弟询问道:“敢问兄台,不知此处护匈中郎可有征募之所?” 士族子弟扭头一看,上下打量了一下,说道:“这位壮士,可是欲投军?啊……在下张湜,字若水,还未壮士请教尊姓大名……” 壮汉抱拳说道:“在下彭越,字溪水……” 话未说完,两个人相视而笑,萍水相逢,竟然名字当中都有一个水字。 张湜说道:“彭兄,在下也正要去城中护匈中郎之处谋一份差事,且为北逐阴山尽一份力,不若……你我同行?” “善!”彭越笑着点点头。 ************************ “然蛮地胡夷,羡华夏风华,遂举兵暴虐,劫吾汉食,抢吾汉衣,夺吾汉器,掠吾汉女,杀吾汉民,凉并辽冀之地,乡野狼烟四起,百姓颠沛流离,大好锦绣河山,如今腥膻横行,遍目尽是苍凉……” “说得好!” 原本是斜撑着脑袋听的公孙瓒坐正了身躯,击案称赞道,“想不到这个斐子渊,竟然也是明白之人!可惜啊!哎,可惜啊……” 公孙瓒虽然在界桥之战当中落败了,但是只是白马义从收到了严重打击,其他的部队并没有多少的损失,现在也正在重新集结兵卒势力,准备再和袁绍进行大战。 公孙瓒所说的可惜,自然是觉得这个斐潜斐子渊,对待胡人的态度和自己有着相同认知,相同的感受,但竟然是在敌对的袁绍那一方…… 现在他没有太多的实力,所以有时候不得不违背自己的心思,和乌桓人略有虚以委蛇,做一些交易,但是对于那些实力不如乌桓的一些胡人部落,公孙瓒向来都是出手狠辣,因此也和幽州牧刘虞发生了不少的冲突。 “来人啊!将这个檄文送给刘州牧看看去……”公孙瓒命令道。 好胡人便只有死去的胡人,这就是公孙瓒的理念。 哦,对了,愿意给自己当狗的胡人,公孙瓒当然也不会拒绝。 ************************** “啊呀!大哥,你怎么又哭啦!” 张飞嗷的一嗓子,吓得刘备的眼泪往眼眶里面躲了躲。 刘备吸了吸鼻子,拿袖子抹了抹眼角,笑着说道:“愚兄这不是哭,这是感动,大汉朝要是多几个像是斐中郎斐子渊这样的忠臣,也不会如今……唉……” 刘备不由得悠然长叹了一声。 虽然现在中山靖王的名头也吹出去了,在平原这边也取得了不少的声名,但是也仅仅是在平原这里而已,跟这个斐潜斐子渊一比,啧啧…… 当然,刘备这些年也慢慢的从一个冲动的人,开始收敛起那一颗放荡的心,时时刻刻都保持着谦和的微笑,从容的仪态,来配合自己的中山靖王后裔的名号,但是多少次的午夜梦回,翻身坐起的时候,心中对于功名的那一份的渴望却依旧未曾有一丝一毫的减少。 如今,眼看着他人去获取举世盛名,而自己却依旧只能蜷缩在平原一地,受青州刺史田楷的管辖,和陈平原令虚情假意的称兄道弟,还要承受从另外一个青州刺史臧洪斥责和攻伐…… “大哥?还念么?”关羽见刘备有些出神,便轻轻的问道。 “啊……念,当然,念吧。”刘备说道。 关羽点点头,然后一手持着檄文,一手抚须,朗声念道: “……今护匈中郎斐,民稍安,食稍足,兵稍精,控弦执矢,北望阴山,持戈而争,弯弓而斗,非争勇好杀,乃护国安民,遣兵北逐胡虏,甲胄干戈,载义声而响瑀璜;救济斯民,廓禽兽以复梓桑!光复华夏旧土,定平并北边疆,拯生民于涂炭,展大汉之华光!使胡蛮众知,归吾可安,背吾即亡;彰华夏民意,血勇烈烈,壮士煌煌!” 刘备击掌赞叹道:“如此美文,如饮美酒,使人浑身血脉喷张,昏昏欣然也……” 张飞看了看刘备,然后大声的嘀咕道:“这有酒的味道?我怎么没闻到?” “哈哈……”刘备笑道,“好你个三弟,想喝酒就直说便是……也罢,且取些酒水来,如此雄壮檄文,当佐美酒!” “好勒!我去拿酒!”张飞立刻蹦起来,向外跑去。檄文好不好,这个对于张飞来说并不重要,但是酒水好还是不好,这才是最重要的问题。 看着像一阵风奔去取酒的张飞,刘备哑然而笑,摇了摇头。 关羽微微叹口气,也摇了摇头…… ********************** “……维天下豪雄,同衣同仇,共逐胡蛮,马踏阴山!” “特此布告下天,咸使闻知。” 曹操念完了,将檄文掷于桌案之上,长身而起,大声的呼喊道:“酒!快取取酒来!就此檄文,当浮一大白!痛快,痛快!” 一旁的侍从迅速的将酒取来了,曹操先倒了一爵,遥遥向斐潜所在的北方一举,朗声说道:“仅以此酒祝师弟马到功成!” 说完便咕咚咕咚的一饮而尽。 曹操喝完了,不等侍从动手,自己又倒了一爵,端在手中,却久久未喝,良久才幽幽的叹息了一声,然后又是将一爵酒饮尽。 随后又是一爵。 再一爵。 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自己曾经的征西将军的那个理想,曹操高举着酒爵,仰天放歌:“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唯有……杜康……” 第七八一章 钓鱼的鱼饵 如果将整个的北地都视为一个战场,那么作为中央本阵榆林大营的右翼东北方向就是南匈奴王庭美稷,而正北偏西一些的左翼地区,则是阴山。 阴山,地形十分奇特,就像是大自然的一个阶梯,阴山北面坡度平缓,处于内蒙高原,多风少雨,气温严寒,而阴山南面山坡陡峭,又加上有大河水流带来的降水,气温也相对较为温暖一些。 而要攻下阴山,就必须拿下五原。 五原郡,因为沿着大河连续有五块肥美的草场而为名,安阳、成宜、宜梁、河阴、临沃,而在五原以北,就是最著名的阴山南麓的一条通道,人称满夷谷。 原本南下袭击斐潜的鲜卑左大当户,就是驻扎在这里。 整个阴山的防御体系,就是驻扎在阴山之下的广牧大草原的鲜卑大将,统领着驻扎在沃野的右大当户和在五原左大当户,各统万骑,也就是说,这一次的斐潜北上,面临的将是两万骑的部队。 当然,斐潜也没想着说要和两万骑兵正面硬扛,只要将五原拿下,切断了满夷谷这条阴山通道,便可以将在阴山的鲜卑大将和右大当户堵在阴山之下,然后在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往里推…… 反正大河铸就了阴山的南面的水草丰美,同样也带来了两片巨大的荒漠区域,正好挡住了阴山南方的通道,而阴山草原的西面和北面又都是陡峭的阴山山体,所以只要堵上了五原这个口子,也就等于是将鲜卑大将这些人封到了口袋当中。 当然这个口袋,并不是那么好封的。 因为带着步卒和辎重车,所以斐潜一行人走得并不快,当抵达了额平定西北一百余里的桢林废城的时候,就驻扎了下来。 桢林,原本是属于上郡最北端的一个城市,也是上郡防御胡人的最前沿的阵地,不过如今往日或许曾有的辉煌已经是荡然无存,只剩下残破的断壁,证明着这里曾经是一个人类的居住点。 “公明,如果你是鲜卑统帅,你下一步会进攻哪里?”斐潜下了马,站在残破的桢林城墻边,问徐晃道。 “於夫罗?”徐晃说道。 斐潜点点头,表示同意徐晃的看法。 只要鲜卑人的统帅不是傻子,必然会先进攻於夫罗,原因很简单,於夫罗刚刚进入南王庭不久,人心尚未安定,正是需要时间进行整合的时候,此时不趁机进攻,难道等於夫罗将南王庭完全掌控之后再攻击么? 而且进攻於夫罗还有一个额外的好处,就是可以收拢南匈奴的败兵,使其为前驱,就像滚雪球一样,每一次沾染上去的雪粉总是能让雪球更大一圈,最后成为一个庞然大物。 问题是斐潜也想把南匈奴这个雪球滚上一滚…… “那你觉得於夫罗可以抵挡得住么?”斐潜提出了第二个问题。 斐潜之所以向徐晃提这些问题,是希望徐晃能够多偏重于整体战局的思考,而不是多侧重在具体事务的执行。 执行军令的人有马越和张济就够了,统帅大军总是需要有一个可以有更高的眼光,俯视整个战场的人,徐晃这个人原本就比较的聪明,斐潜自然不希望埋没了徐晃在这方面上的天分。 徐晃思索了一下,说道:“南王庭也有不下万骑,加上於夫罗带去的五千余骑,那么凑两万骑的战兵问题并不大……鲜卑人要打赢,那么至少也要出动两万骑以上,或许三万骑的数目会更有把握一些,不过……” “……鲜卑人真的会愿意出动两三万的骑兵,来攻击南王庭?”徐晃向斐潜问道,“那就是差不多超过步度根近三分之一的兵力了……而且万一於夫罗战败,我们这一边面临的压力,恐怕也是不小……” 对于斐潜将於夫罗当成挡箭牌,徐晃并没有什么意见,他只是有一些担心。 万一南匈奴这个挡箭牌不太坚固,没能起到应有的作用,一旦在东北方向的美稷王庭抵挡不住鲜卑人的攻击,那么斐潜这边不但要对付阴山的鲜卑部队,还需要面对步度根集团的强大攻势。 虽然说已经派遣出赵云前往步度根的侧翼进行骚扰,但是能不能及时到位,能不能起到应有的效果,这都是难以把握的事情。 斐潜也点点头,徐晃的担忧也是有道理的。 毕竟在古代的战场之上,最困难的就是通讯信息的传递,别看在史书当中动不动就是几路大军齐出,搞得似乎一场大战役是由多少路大军协同决定的一样,但是实际上,这些几路大军基本上是很少协同作战的,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各自打各自的,原因很简单,就是信息没有办法传递。 所以要想协同作战,甚至是利用於夫罗这种半友军进行作战,就必须针对战场做出一定的布置,使得整个战局朝着自己希望的方向去倾斜。 就像是钓鱼,虽然不投饵料也能钓到鱼,但是投了饵料的区域总是能汇集更多的鱼,也就自然提升了捕获的成功率。 斐潜在地上捡了一块比较尖锐一些的石头,然后示意徐晃一起蹲下来,画了个示意图,说道:“这里是桢林,然后美稷在我们的东北方向,美稷的北面有一片横向的荒漠区,加上又有大河险阻,所以鲜卑人要从云中雁门一带进攻美稷,如果不想绕道,便只能走沙南和桐过之间的这条路……所以步度根想要攻击我们,除非南下绕太行山,走太原,否则必然要经过美稷……” “然后我们这里,在我们西北方向的阴山附近的鲜卑人,要想南下对汉地进行攻击,要么从美稷往南,沿着汾水翻过赵长城,走山那边的圜阴一侧,要么就是正面击败我们,走桢林、白土、榆林这边的路线……” “中郎屯兵于此,莫非是要看看鲜卑人怎么选……”徐晃一边看着示意图,一边说道,“还是……另有所图……” 斐潜哈哈笑着,然后站了起来,伸出脚几下就将示意图划拉掉,说道:“好了,既然你猜出来,便去准备一下吧……” 第七八二章 忙碌的徐羽 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逐渐爬向了天空。 四周的一切生物似乎都开始恢复了生机,重新活跃起来。 在桢林偏南十余里的地方,大概一千左右的步卒正在一个山坳处埋锅做饭,蒸腾起来的粥汤雾气和清晨的露水混在一起,弥漫了整个的营地。 这是一个隐藏在山背面的营地,和普通的营寨不同,这个营地不求险阻,只求隐蔽,因此很多帐篷甚至是零散的设置在了山石之间,甚至还用树枝和草扎了一些遮蔽物,如果不是离得近一些,根本是不易察觉这里竟然还有一个营地。 徐羽推开帐篷前面,用来遮挡隐藏帐篷的扎在一起的树枝和草架子,钻了出来,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抹了抹因为哈欠挤出来的眼角泪水,吸了吸鼻子,找到一旁不远处的小溪,蹲着呼噜噜的捧着冰凉的溪水洗了洗脸,这才完全清醒过来。 徐羽晃了晃脑袋,脖子发出格拉格拉的响声,昨夜没能睡好,导致现在觉得脑袋还是有一些昏昏沉沉的。 严格说起来不仅仅是昨夜,这一段时间徐羽都没有怎么睡觉,自从接了这个苦差事之后,就一直都没能睡一个安稳觉,每天都折腾得够呛,就连魏都都跑来悄悄的和自己说,“你大兄这气量啊……” 搞得徐羽自己也很尴尬。 但是徐羽知道,这个正是徐晃想要达到的效果。 大兄徐晃还年轻,在军中的资历并不长,正好借这个机会树立一下对于军中纪律凡人规矩,谁叫自己送上门来了呢? 没当场重责已经是留了几分的情面了,现在让自己出这样的一个任务,虽然辛苦是辛苦了一些,算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吧…… “徐军侯,今天你看是要打那一面旗啊?”徐羽手下的曲长一边端来了早脯的饭食,一边问道。 汉代人,日出早脯,日落晚脯,一日两餐,军人也不例外,但是因为不管是行军还是打仗都是需要耗费气力的活计,所以兵卒的饭食比起一般的百姓来说,标准要高出不少,至少饭碗当中是稠的,一碗满满的,还有一些野菜和咸肉丝,而不像有些农户,纯粹就是一锅汤水,还要将干的捞给重劳力,而妻子孩子便是喝那似乎都能照出人影的汤水。 “……昨日打的是马字旗,前天我们打的是赵字旗还是张字旗?”徐羽一边接过了饭碗,一边有些不确定的说道。 这不能怪徐羽,这几天打的旗帜太多了,一天一换,现在睡眠又不好,还有一些昏沉,脑筋还没完全动起来。 “……这个……好像是……”曲长也不太确定。 徐羽微微侧抬着头,眨巴眨巴了眼,努力回想了一下,说道:“今天就打张字旗吧,前天好像用的是赵字的……” *********************** “来来来,猜猜徐军侯今天会打那个旗号啊……” 桢林大营营门附近的一个帐篷内几个还没轮到值守的兵卒吃完了早脯之后,便凑到了一起,开了盘口。 对于上了战场,就等于随时都会掉脑袋的兵卒来说,赌博,是军中唯一的娱乐。 将领虽然知道,但是只要不是影响军纪的那种赌博,比如宵禁了还在营帐当中明火聚赌之类的,而像这样几个人凑在一起,随便出点小钱赌一赌,基本上都不太管。 就连士族都流行六博之戏,还有人因为精通六博得封大官。杜陵人陈遂是汉宣帝当平民时的好友,常常陪这位落难的皇曾孙玩六博,不知是博技不佳还是其他原因,他输了不少钱给刘询。 后来刘询当了皇帝,立即用陈遂为官,在任命他为太原太守的诏书中公然说道:“太原太守官尊禄厚,可以补偿你当年输的赌账吧……” “肯定不是马字旗了!昨天才刚刚用过马字旗了……” “赵字旗!我赌赵字旗,前天用的是张字旗,所以今天也应该轮到用赵字旗了!” “切,泥奏是个瓜皮,徐军厚随意乱用捏,泥以为轮着来哈……” 帐篷内的老什长笑呵呵的既不说话,也不反驳,拿了个小木牌,用小刀将众兵卒的押注一一的记下,然后又念了一遍,随后揣到了怀里,说道:“好咧,差不多该我们轮值了,带上家伙走咧!” 一什人走到了营寨前,正好赶上了轮值,和营哨的守卫换了岗,几个眼神好的爬上了高高的营寨哨塔,而另外几个则是守卫在营门上的绞盘附近…… 当然主要在营门处负责的并不是老什长,而是一个曲长,开关营门和是否敲警报铜锣等等事项,都是由这个执勤的曲长来决定。 “来咧!来咧!徐军厚来咧!”营哨之上的人冲着下面喊道。 远处腾起一片宽阔的黄尘,几只旗帜高高的在滚滚黄尘当中落隐落现。 “拿得是啥旗啊?” “……看不清,再等等嘛,看泥急地……” “看见勒!拿得是张字旗!是张字旗!”营哨之上一个压了张字的兵卒哈哈笑着,然后对着下面喊道。 顿时响起几声低低的欢呼和几声叹息…… 离得近了,徐羽到了营前,看见在寨墻上露出脑袋的老什长,笑道:“老张头,今天轮到你值守营门啊?” “是咧!托军侯的福啊……”老什长笑眯眯的回应了一声。 “托我的福?”徐羽一时之间没能反应过来,这是啥意思来着? 在营门执勤的曲长见确实是徐羽无误,便下达了打开营门的命令。 老什长一边带着人,用力推动着沉重的营门绞盘,一边还喊着号子:“一二,加把气力咧……一二,军侯回来咧……一二,输赢莫关系咧……一二,明天在翻本咧……” “……” 营门之下的徐羽很是无语的摇了摇头。 ********************** 而就在徐羽带着步卒进入桢林大营的时候,几名鲜卑斥候从距离桢林大营十里左右的一个小土包的草丛当中,缓缓的趴着倒退下了土包下方,才半弯着腰借着土包的遮掩往后奔跑,在一个灌木丛后面汇合了看护马匹的另外两三名的鲜卑斥候,随后翻身上马,往北打马向着鲜卑的营地而去…… 第七八三章 阴山的鲜卑军 和汉人的斥候不太一样,胡人的斥候甚至能够派出去百里,甚至最远的时候能派出去三四百里! 这样的差距,当然是因为不同的生活条件和生活习惯铸就的。 汉人,以农耕为主,而农田也就是依附在城池的周边,一般来说方圆不过百里,所以四五十里的侦查范围就基本上是一个普通城池的最外圈了,再远了也就没有多少意义。 况且汉人习惯性都需要回“家”,对于家的归属感极强,就算是这个“家”是临时的营寨,是可能次日就要被拆除的帐篷,但是夜晚到来的时候,能在这样临时的“家”中休息,对于汉人来说就是一种简单的幸福。 然而对于胡人来说,就不太一样了。 之所以胡人的斥候距离特别的长,不是因为胡人身体比较强壮,又或是本领更加的高强什么的,仅仅是因为胡人习惯了。 在广袤无垠的大草原上,仅仅四五十里的路程,可能战马半天的快速奔驰就能赶到,所以四五十里这样的一个侦查距离对于胡人来说基本上没有什么太多的作用,因此,要想侦测到远方的战马集群的动向,就被迫不得不将斥候放的越来越远…… 另外一个原因,胡人和他们的战马都流浪惯了,就算是没有帐篷,找一个背风的场所相互依偎着也能安然过夜,更何况胡人甚至不需要携带更多的粮草水囊,渴了喝马奶也行,甚至直接喝狩猎到的小野兽的鲜血补充水分,对胡人来说也都是家常便饭。 因此胡人斥候在阴山鲜卑大军还距离桢林很三百余里之外的时候,就已经将触手伸到了汉人的营地附近。 “启禀大将,汉人今天又增兵了,还是一千余人,都是步卒……”鲜卑斥候禀报道。 鲜卑左大将,孤独余欢闻言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但是没有说什么,挥挥手让斥候先下去了。 汉人增兵了。 汉人又增兵了。 虽然是步卒,不用发愁说汉人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但是却给自己的进攻增加了难度。 在并州乃至漠北的这样一个广阔的区域来说,步卒只能是用来防守的,要想进攻,没有骑兵想都别想。 不说别的,光路途上的兵马粮草的消耗,就能让速度慢腾腾的步卒统帅崩溃。 就算是能够双方交战起来,对于骑兵来说想战就战,想走就走,而步卒一方则始终会被骑兵拖着节奏走,慢慢的就会被拖垮,拖败…… 所以孤独余欢听闻汉人增加了步卒,虽然烦忧,但是却并不是太担心,或者说,对于现在的这个局面来说,他更希望汉人主动进攻,而不是就死死的卡在桢林这个地方。 战争,尤其是大规模的战争,从来没有什么无缘无故的,要么是因为威胁,要么是因为利益,这个不管是古今中外,无不如是。 战争,不仅仅是只有在现代的战争,就算是在汉代,信息的采集和分析,仍然是决定了一个战役的走向。 这一次鲜卑左大将孤独余欢接到了鲜卑大王步度根的命令,在阴山附近集结部队,从阴山南麓出发,一路向南征讨,其实对于孤独余欢说起来,面对眼下的这个战役,既有威胁,也有利益。 孤独是鲜卑外贵,原来也是汉人,说起来还是皇帝的血脉,光武帝刘秀之子刘辅的后裔刘进伯,当时位任度辽将军,后来在攻伐匈奴的时候失败被俘虏,囚困在独山之下,从此就流落到了匈奴,后来其后裔便以独孤为姓,甚至还有人担任过匈奴的谷蠡王。 孤独余欢现在身上已经看不到有半点汉人的影子了,不管是从头上的发饰还是身上的衣着都完完全全的鲜卑化,生活习惯等等更是与鲜卑无异,已经是彻头彻尾的鲜卑人。 孤独部毕竟是担任过匈奴的谷蠡王,转投到鲜卑之后,虽然获得了一定的礼遇,但是孤独部落也并不能获得鲜卑王的多少信赖,能够争取一个比较肥美的阴山左大将的职位,已经算是不错的了,其余的孤独部落的人员,还是在漠北的深处。 阴山比起大漠深处不管是从气候还是从自由度来说,都非常的怡人。 在这里,孤独余欢是说一不二的左大将,而在大漠鲜卑部落云集的地方,一个小小的左大将算个屁,头上还有大人,还有小王…… 因此,阴山这里也自然是众多目光的焦点。 在左大当户兵败而归的时候,孤独余欢在愤怒的同时,也感觉到了不仅仅是从汉人那边传递过来的威胁的感觉,还有四面八方,甚至是身后…… 这些年,大概是十几年了,没有东西了就南下找汉人拿一点,已经成为了鲜卑人的习惯,自然也是孤独余欢的习惯,但是忽然之间撞得头破血流,在自己疼痛的同时,还要提防着身后的人议论,是不是左大将的这个头变软了,变得没有用了,连一向软弱的汉人都打不过了? 要保住自己的利益不受损失,就必须证明自己。 鲜卑大王让人快马送来的命令正好给与了孤独余欢一个机会,但是没想到等集结了部队之后,却发现了汉人已经在桢林这里扎了营地。 当发现汉人营地的时候,孤独余欢脑海当中闪过进攻的念头,但是左大当户的失败使得他觉得自己应该更谨慎一些才是,因此便派遣了不少斥候进行侦查,结果没想到的是这一侦查,回馈的结果就让自己更加的迟疑了…… 汉人居然在不断的增兵! 虽然每一天增加的兵力不算多,但是这样一天天下来,到现在已经是第五天了,还是第六天,孤独余欢不太好确认,但是却知道至少在这连续的几天斥候侦查当中,的的确确每天都有一千左右的步卒从南方赶来,加入了桢林的大营。 这样发展下去,会越来越不好打啊…… 孤独余欢下辖左右大当户,而左大当户当初领兵南下大败而归,被治罪受马踏而死,所辖残余的部落族人被孤独余欢纳入自己的部落里面,所以现在大帐之下也仅仅剩下右大当户丘穆陵查查尔这一个将领。 “来人啊,去将查查尔叫来议事!”孤独余欢对着大帐之外的亲卫喊道。 第七八四章 孤独军的策略 “汉人在桢林扎营了……” 孤独余欢接到了兵卒的侦查报告,皱着眉头说道。 这个年头,大规模的兵马调动根本就别想着能有多少隐蔽,距离只要是在相互的侦测范围之内,有什么动向,激起的漫天黄尘十几里外就能看得见。 所以汉人的动向被鲜卑人侦查到也就不足为奇。当然,鲜卑人的举动同样也脱离不了汉人的眼线,只不过看谁能抢占到战场上的先机而已。 因为阴山整个范围比较广阔,召集部众也是要花一些时间,因此当孤独余欢带着右大当户南下的时候,斐潜在桢林的营地也扎好了,而且每日都有新的兵力补充,这让孤独很是迟疑。 要直接进攻也不是不可以,但是鲜卑大王给大将的命令是让大将协助夹击美稷王庭。这样一来就难免有一些冲突了。 况且之前若是一来就直接进攻的话,或许汉人也没有那么多人,而现在越是等待,汉人那边汇集的兵力似乎是越多,一来二去也就没有了进攻的锐气。 反正自己的手下也不擅长进攻营寨,而是应该引诱汉人在平地之上进行战斗才能发挥出十足的战斗力,孤独余欢这么想着,也算是给了自己一个不直接进攻汉人营寨的借口。 但是丢下在桢林的汉人不管,自顾自的前往美稷,又可能会被汉人抄了后路…… “……”被孤独余欢叫来议事的右大当户丘穆陵查查尔却默然不语,并没有接左大将孤独余欢的话头。 在右大当户他看来,阴山左大将孤独余欢的吃相未免太过于难看。 之前左大当户兵败是应该治罪没有错,但是并不致死,不管是降职还是让其上交财物抵罪,都是可以接受的,但是孤独余欢就抓住了左大当户的这个罪名小辫子不放,硬是说其堕落了鲜卑的声名,缚于布袋之中,纵万马践踏而死,然后急不可耐的派人收了原本左大当户下辖的那些大小部落…… 这种行为自然引起右大当户的兔死狐悲,因此当孤独余欢在说及一些事情的时候,自然也不会表现得有多么的热忱,谁知道下一个左大当户的遭遇会不会落在自己的头上? 孤独余欢斜着眼看了看右大当户,有些不满的问道:“查查尔,你说汉人想干什么?” “启禀大将,恐怕是害怕大将的威名,因此不敢向前吧……”丘穆陵查查尔捡个毫无意义的奉承话搪塞了事。 孤独余欢闻言哈哈一笑,说道:“真要是那样就好了!汉人啊……停在这个位置,还真是……查查尔,你有没有什么建议啊?大胆的说,没有关系的!” 丘穆陵查查尔连忙陪着笑说道:“大将统帅兵卒有方,就像是草原上展翅翱翔的雄鹰,这样的高度又怎么是我能够理解的呢?大将您有什么吩咐,我查查尔保证完成!” 开什么玩笑,丘穆陵查查尔也不是笨蛋,怎么可能在这个关键点上乱说话。 鲜卑大王是给大将夹击美稷南匈奴王庭的号令,然后大将孤独余欢明显是担心自己的阴山被汉人攻击,所以在此驻留,如果自己提出什么所谓的建议,然后大将孤独余欢顺水推舟就答应了,那么将来出了问题,大将或许逃不了一些罪责,但是自己同样也要担上不少的干系! 所以丘穆陵查查尔干脆就直接拍胸脯表态,但是所谓什么主意和建议之类的,那就呵呵了…… 孤独余欢笑着,脸上的皱纹深刻,就像是隐藏着无数的黑暗。又再三鼓励丘穆陵查查尔了几次,但是查查尔始终不肯讲什么建议之类的话语。 经过几次的试探,孤独余欢无奈的叹了口气,也就放弃继续追问。 孤独余欢虽然没有像是汉人一样有什么兵法的书籍典故等等的传承,但是从一次次的征战当中也有了不少的经验。 桢林,原本上郡在此设立城镇,也自然是因为这里刚好是卡着旧赵长城西边的通道,东边是旧赵长城的山脉,西边则是荒原大漠,大军想要南下北上,均是受制于此。向东北可去南匈奴的美稷王庭,往西北可前往阴山。 “哼,汉人这是怕我们两面包夹啊!” 孤独扫了查查尔一眼,哼了一声,不知道是表示对于汉人的轻蔑,还是对于查查尔一直推脱的不满意,“汉人真是想的太简单了,以为守住了通道口就可以避免被两面夹击?哈哈哈……” 在草原上的战争,不管是什么样的战术,用什么样的方法,其实说白了,用的最多的就是包夹和反包夹。 有时候双方的大军会在草原上兜来兜去,除了为了避免指挥王帐被敌方偷袭之外,不停的在兜圈子的主要原因,就是拉扯敌方的阵型,可以在某些程度上形成包夹攻击的态势。 因为绝大多数的情况下,一旦部队被包夹,也就意味这只部队的败落。 汉人就算加上陆续而来的步卒也就是一万余,自己带着一万五的骑兵在此,就足够拖着汉人不敢妄动了,而右大当户近万骑,如果能在恰当的时机出现在正在和鲜卑大王作战的南匈奴人的背后,也必然会给与南匈奴人一个致命的打击。 美稷一战若胜,到时候若是汉人不知好歹,不懂得退兵,那么自己和鲜卑大王的兵马合在一处,至少都有三四万骑,还不是想怎样收拾汉人就怎么收拾? 孤独余欢微微仰着头,收敛了笑容,面皮立刻绷得紧紧的,双眼露出了一丝凶光:“查查尔!我命令你领本部兵马立刻转道前去美稷接应大王的军队,待攻破美稷王庭之后,就带队南下从圜阴绕出,堵住汉人的退路……哼哼,汉人不是要堵在桢林通道口么?我就让汉人永远都留在这里!” 丘穆陵查查尔眼角抽搐了一下,虽然心中暗骂,什么苦活累活都是让下属来,然后大将自己倒是悠闲得在这边等着最终结果就好了,自己左躲右躲,最终还是躲不过去,哎! 但查查尔自然也不可能违抗军令,因此只得单手抚胸说道:“谨遵大将之令……” 第七八五章 於夫罗的誓言 美稷王庭的於夫罗忽然觉得自己这个梦寐以求的王座,似乎变得不怎么好坐了起来,那个该死的白马铜和休各胡的人居然敢带着鲜卑人回来! “这些该死的畜生!” 在南匈奴这个象征着王权的大帐之内,於夫罗愤怒的吼叫着,将桌案之上的器物打砸在地。 现在的问题不在于白马铜和休各胡,而是鲜卑。 於夫罗骂的也不仅仅是阿兰伊和临银钦,还有原本在王庭的呼延扎里和兰斯斤…… 原本紧紧贴着於夫罗的左、右谷蠡王和骨都候,听闻鲜卑军队要来,连忙慌不迭的就找了一个蹩脚的借口,然后带着部族远离了美稷,将於夫罗一个人孤零零的丢在这里。 於夫罗原本想强行留下他们,但是一个是就算是留下这些头人,也未必能完全掌控其下的族人,二是左、右谷蠡王如果算是辈分的话,也算是於夫罗叔叔的那一辈,稍微一犹豫之下,就让这些人都哗啦啦的跑光了。 大草原上奉行的狼王制度表露无遗。 於夫罗相当南匈奴的狼王,可以,请展示出相应的实力出来,如果能打赢了这一场王位争夺战,那么自然就成为众人奉行的王,如果不能,那么…… “畜生!这群野狗!为了王位居然勾结外人!” 於夫罗依旧不解气,拔出战刀来将桌案砍得七零八落。 如果单单是白马铜和休各胡,於夫罗根本就不会如此的失态,但是背后的鲜卑人,於夫罗却毫无把握。 当然,於夫罗在骂着白马铜和休各胡的同时,也选择性的遗忘了自己到底是怎样暂时坐上这个南匈奴的王座的。 许久,於夫罗掀开了王帐的门帘,走了出来。 “大单于……”亲卫低声的询问道。 於夫罗缓缓的说道:“没事。” 如果可以选择的,谁都会选择去过最舒适最顺心的生活,但是上天却往往不会这样的安排。人总是会面对各种各样的问题,有些事情似乎是给人以沉重打击,甚至都不堪重负,但是人总需要活下去,咬着牙也需要活下去,直至永远陷入沉沦的那一天。 “传令……” 於夫罗长长的吸了一口气,说道:“收拾行囊,往南撤出美稷……” “大单于!” “我们去跟鲜卑人拼了!” 於夫罗身边的这些亲卫,基本上就是於夫罗从小就在一起的玩伴,长大了就成为了於夫罗的亲卫,相互关系密切,见到了於夫罗当下的局面,这些亲吻也都愤懑不已。 “……拼命?呵呵……”於夫罗苦笑了一下,拼命不是不可以,但是问题是拼完了依旧什么都没有,这才是最麻烦的事情。 於夫罗仰首望天。 草原上天空依旧是那么的湛蓝,无边无际,朵朵白云懒散的在天空上缓缓地飘动着,与世无争。 然而在这样美丽的天空和白云之下,却是丑陋的永远都纷争不断的人。 “撤出王庭。” 於夫罗再次重复道。 自己的族人就只有这一些,凭借一时的血勇,上去拼命固然是快意恩仇的做法,但是人马拼光了之后呢? 匈奴高贵的挛鞮氏的传承难道就在自己的手中断送? 於夫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就像是如果不补充这一口空气就无法下达下面的命令一样:“……所有能带走的,都带走……不能带走的……都烧了……” “什么?烧了!?” 几个亲卫有些不敢置信。 “大单于!这个可是我们的王庭啊!这是王庭啊,大单于啊……” 并非这些亲卫有意违背於夫罗的号令,主要是这个事情太让人难以接受了。 自从於夫罗响应者汉朝的诏令,带领兵卒去征讨张纯的叛乱,离开王庭之后,不管是於夫罗还是像於夫罗身边的这些亲卫,乃至于普通的族人,无不都渴望着再次能够回到这个南匈奴的王庭,象征着他们的故乡的美稷,但是现在於夫罗不但下令要放弃美稷,还要将美稷这里一些搭建起来的半永久建筑烧了…… 在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这个美轮美奂的南匈奴王帐了。 就算是在羌渠单于的那一场叛乱当中,王帐也并没有遭受多少的损失,在南匈奴的人心目当中,王帐就是南匈奴的代表,就是权威的单于威严。 南匈奴王帐高大,比一般的帐篷高出一倍余,圆圆的大帐篷顶分成两层,铺的不仅仅有皮毛毡毯,还有那些色彩鲜艳的各种纱绢绸缎,各种金银宝石等物制成的饰品点缀其上,在阳光照耀之下散发着美丽的光华。 於夫罗紧紧的咬着牙,腮边的肌肉不停的颤抖着,他何尝愿意将这些寄托着他美好的梦想的物品付之一炬? 但是,难道留下来给白马铜或是休各胡那两个畜生么? 还是让这两个畜生玷污了王庭,再去献给鲜卑人? 不,绝不! 於夫罗脸色阴沉的一把推开了身侧的亲卫,转身进了大帐,最后一次左右环顾了大帐内的一切…… 宽阔的王帐内部,曾经是他和小伙伴游戏的天堂,在父亲羌渠单于心情好的时候,他甚至可以带着一群小伙伴在王帐之内玩各种打仗的游戏,他扮演着正义的一方,在父亲羌渠单于的哈哈大笑声当中,理所当然的战胜了邪恶。 於夫罗走到了王帐之内的柱子上,取下了一根燃烧着的火把,一不留神却看到这根柱子在偏下一点的位置上有一道道横向的划痕…… 於夫罗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轻轻的抹了抹这些划痕。他想起来了,这是他的父亲羌渠单于给他们丈量身高的时候,用他那柄随身的金刀刻下的。 现如今。 金刀已断。 父亲已死。 而这一座王帐,也即将在自己的手中化为虚无…… 於夫罗仰头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叫声,就像是遍体鳞伤的野狼站在山岗之上仰头长嚎,然后举起了火把,点燃了在王帐宝座之上的那些美轮美奂的刺绣绢纱和彩色绸缎…… 火焰很快就蔓延开来,迎面而来的热浪却并没有给於夫罗带来丝毫的温暖,反而像是坠入了深渊。於夫罗跪倒在地,冲着已经开始熊熊燃烧的王帐之内的宝座磕了一个头,然后站起身,走出了大帐,红着眼再次命令道:“马上收拾,我们南下!带不走的,都烧了!” 於夫罗指着已经陷入了烈焰当中的王帐,嘶声吼道:“记住这个!记住这个耻辱的时刻!今天我们亲手毁掉这里,有一天我们也会用仇人血来浇息这个火焰,用仇人的骨头来来重建这个王帐!撑犁在上!我於夫罗发誓,我一定会回来的!” 第七八六章 胜利真实含义 美稷这一块土地真的是不错,有点像是小型的川蜀之地,四周有一些不高的山岭丘陵环抱,所以也就铸就了在这一块区域上的肥美的草原。 然而这一块曾经美丽的草原,现在却像是一块被火熏烤烧焦的破布一样,东黑一块,西焦一片,惨不忍睹…… “这就是你们珲人的王庭?”鲜卑俾小王拓跋郭落挑着一边的眉毛,有些不屑的对着阿兰伊和临银钦说道。 拓跋郭落,是鲜卑大王步度根的同系。严格讲起来,鲜卑贵族直系就是拓跋部。 最早的时候,拓跋部落属于东胡大家族当中的一员,后来匈奴冒顿单于强横一时,将整个东胡直接蹂躏得分裂成为了两块,一块往大兴安岭北方森林当中去躲藏,另外一块则是逃亡了更远的辽东。 在北方大兴安岭当中的苟延残喘的东胡人,后来就演变成为以拓跋部为主鲜卑人,而逃亡辽东的东胡,则成为了现在的乌桓人。 东汉初年,以狩猎为生的拓跋鲜卑部落乘匈奴西迁之机,从大兴安岭的原始森林中来到水草丰美的呼伦贝尔草原,在呼伦湖、二子湖等地安家落户,开始由狩猎转向畜牧业。 拓跋部落是在鲜卑众多的部落首领推举之下,南迁大泽,也就是呼伦湖周围的草原地带,开始了走向漠北王者的道路。 于之前的匈奴人相比,鲜卑人其实和汉朝并没有多少的仇恨,相反,如果不是一直以来汉朝对于比如鲜卑、乌桓这样被匈奴压榨的民族的“以夷制夷”的怀柔政策,鲜卑、乌桓可能也没有重新翻身的机会。 所以,拓跋郭落对于汉人倒是没有太多的偏见,甚至在身上还有不少汉人制作的饰品,也并不排斥用汉人的器具,倒是对于投靠过来的南匈奴的这些人,却始终看不太顺眼。 “是的,俾小王……”阿兰伊低眉顺眼的回答道。 “哧……”拓跋郭落发出了一个不知道是什么含义的声音,然后说道,“……那么,於夫罗呢?” “……”阿兰伊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可能是跑了……” “跑了,哈,”拓跋郭落笑笑,然后声音一下提高了八度,“跑了?!怎么跑的?什么时候跑的?往哪个方向跑的?有多少人跑了?啊?难道我室韦大军不辞劳苦来到这里,就是为了看一看这个破烂的地方么?啊?!” 说成破烂是多少有一些夸张,但是美稷现在的局面也并不好看。 鲜卑大王之前愿意出兵帮助阿兰伊和临银钦两个人,无非就是为了能够在美稷这里捞到一些好处,不管是人口还是物品,结果现在眼巴巴的跑到了这里,居然看见了一地的废墟! 这样的结果怎么能让拓跋郭落能够接受? 可问题是阿兰伊和临银钦作为先头部队来到美稷的时候,於夫罗已经是人走地空,踪影皆无,这要让阿兰伊和临银钦怎么办? 当然从马匹车辆等走过的痕迹上来看,於夫罗是往南走了,但是再往南走就有可能追着追着就进入了汉人的区域,又让阿兰伊和临银钦怎么敢擅自进行选择? 万一自己屁颠屁颠的追下去,然后拓跋郭落又不支援,那么自己不就成为了一只孤军? 作为已经投靠了鲜卑人的阿兰伊和临银钦来说,像这样的事情,自然不敢拿主意的,只不过没想到在美稷这边等待,却等待来了拓跋郭落的呵斥。 临银钦刚一抬头,就被身旁的阿兰伊拉到了身后。 随后阿兰伊陪着笑说道:“小王啊,我们的人也才刚刚到这里,然后就发现於夫罗已经跑了,根据车马的留下的印迹看来,他们是往南边去了,我们已经派出了斥候,相信不久就能得到回报……” “哦?”拓跋郭落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然后瞄了一旁重新低下头的临银钦,说道,“怎么,我说的不对么?作为大军的前锋,不应该及时将前方的各种情况上报么?嗯?” “……”临银钦低着头,默然不语。 “是是是,小王说得对……说得对……”阿兰伊陪着笑,连连点头。 拓跋郭落甩着马鞭,说道:“既然你也认为我说的对,那么看在你们也是我们室韦的贵客的情分上,就不跟你们计较了……不过,这天寒地冻的,我们室韦的勇士大老远跑过来,结果什么也没有,就连几只牛羊都没见到……知道的,会说是於夫罗提前跑了,不知道的,还指不定说我们一些什么呢……” 阿兰伊小心翼翼的看着拓跋郭落的脸色,说道:“那么小王的意思是……我们继续往南追击?” 拓跋郭落仰天打了一个哈哈,然后说道:“好,可以啊,你们去吧!” 往南进入并州山区追击? 拓跋郭落虽然跋扈了一些,但是并不傻。 在草原上追击敌人和在山区追击敌人完全是两码事,虽然美稷往南的这一片山丘并不险峻,而是以丘陵沟壑居多,但是毕竟也是和草原这种平地大相径庭,现在情况完全一抹黑,就傻乎乎的一头钻进山区丘陵地带? “啊?哈哈……哈哈,小王真爱开玩笑……”阿兰伊也连忙附和着笑笑。 拓跋郭落不愿意深入并州丘陵沟壑地形去追击,难道作为背叛了南匈奴的自己就有这个胆量单独追击? 拓跋郭落指着自己的脸,睁大了眼睛说道:“我开玩笑?你觉得我在跟你开玩笑,嗯?” “不是不是,”阿兰伊连忙弯弯腰,“只是我两人都比较笨……还是请小王明示……” 拓跋郭落皱起眉头,“嘿呀”一声的叹了口气:“於夫罗跑了对吧?” “对的,对的。” “那么我们就等于是白跑了一趟是吧?” “呃……这个……” “往南追又不确定能不能追上,追上的时候也不能确定,一定可以抓得住逃跑的於夫罗是吧?” “呃……那个……” “什么这个那个的啊?”拓跋郭落看着阿兰伊和临银钦,气的直甩马鞭,呼呼的风声就差甩到阿兰伊和临银钦脸上了,“我们需要的是什么?啊?懂不懂?不是没完没了的追击!还不懂?是胜利!只要胜利!懂了吗?!” “……”阿兰伊楞了一会儿,然后低下了头,说道,“懂了,懂了……离美稷这里不远的东边,是骨都候的牧场……” 阿兰伊停顿了片刻,咽喉之中的口水似乎堵住了嗓子,艰难的吞咽了一下,继续说道:“……骨都候部落肯定以为我们回去追赶於夫罗,所以一定没有防备……” 拓跋郭落眉开眼笑,伸出手拍拍阿兰伊的肩膀,满意的称赞道:“嗯,这就对了么,就像杀一只羊,吃肉多好,非要去啃什么骨头,又不是狗……哈哈哈,你说是吧?” “是是是,小王你说的对……” 第七八七章 骨都候的末日 美稷在意义上有两个意思,一个是特指的美稷南匈奴王庭的王帐,一个就是指美稷这一块草原。 稷,齌也,五谷之长也。 美稷。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 其实从名字上也能看的出,就是说在这一片土地上都是美丽的稷苗的含义。 呼延部和兰部,在美稷北面比较靠近漠北的区域,而骨都候在美稷的东面,临近貉县的旧城,水草丰盛,也算是不错的一块地。 只要是曾经有过野心的,或者是有做个一番什么事业的人,不管有没有成功,总是会有一种情结,希望将来老的时候能够指着某某地方,对着自己的小辈们,一脸严肃的说道:“这里……还有那里,曾经是我那个时候奋斗过的地方……” 可惜,有太多的时候,想象当中的和现实当中永远就像是隔着一面镜子,似乎可以看见,却永远无法走到同一边。 就像须卜庆格尔泰现在一样,他根本没想到鲜卑的人马会掉头冲着他的部落而来,更没想到的是居然是阿兰伊和临银钦带的路。 曾几何时,须卜庆格尔泰他以为这撑犁之下,也都是围绕着他来转的,尤其是他的父亲接任了南匈奴单于的那一段日子。 那时候他血气方刚,天不怕地不怕,什么东西都看不惯,看不顺眼,就连他自己的父亲都觉得过于懦弱了,根本就不像是一个草原上的汉子。 那时候他豪情满怀,认为自己应该天生就是要建功立业,成为一个让部落里面的所有人的尊敬和传唱的人,带着族人走向一个又一个的辉煌。 那时候他意气风发,不管是遇到什么人还是遇到什么事情都觉得这些人在做这些事情怎么会这么蠢?就算不会,跟着先祖的那些名人所作所为学学,即使是不会改一改,难道照着抄都不会么? 谁才是真正的英雄? 须卜庆格尔泰认为羌渠单于不是,甚至他父亲老须卜也不是,至于那个扎田胜只是个处处想要模仿冒顿的小人而已,自然更不是。 须卜庆格尔泰希望自己是,甚至有时候认为自己本来就是,只不过暂时还没人愿意听他的,还没有人懂得他,理解他…… 所以之前须卜庆格尔泰和父亲老须卜曾经大吵了一架,甚至是闹得不可开交,为的就是要不要将族人迁往美稷的一侧。 年轻的须卜庆格尔泰认为既然父亲被推举成为了南匈奴的新任单于,不管这个单于是怎么来的,都是整个骨都候部落的机会,并且作为单于的部落,那里有居住在北方较为贫瘠的地区,而让美稷这一块丰盛的水草之地空置的? 老须卜则是认为单于这个位置是一个烫手的东西,并不能长久,如果需要安稳,还是远离美稷王庭的武都会比较合适,虽然较远了一些,地形也不是很好,但是最重要的是安全,北面刚好有一片荒漠地区作为天然的屏障,并且也不会引起他人的妒忌…… 然而老须卜的想法被须卜庆格尔泰嗤之以鼻,还大声的顶撞老须卜,说他是老糊涂,越活越是胆小,伟大的匈奴单于都是敢于面对任何挑战的,哪有什么都还没做就先考虑退路安全不安全的。 到了后来,老须卜拗不过,一方面是自己的年龄越来越大了,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觉得这个部落迟早还是要交到须卜庆格尔泰的手中的,如果对他指责压制太多,对于将来他的接任也并不是一件好事情。 并且老须卜也心怀了一丝的侥幸,万一就像儿子所说的,这个临时的单于坐稳了呢? 于是,骨都候部落,就从北方迁徙到了美稷东面的草场,驻扎了下来,直至现在。 须卜庆格尔泰头贴在大地上,眼前的光影不停的晃动,耳边充斥着各种嘈杂的声音,泥土夹杂着青草的气息就在鼻端萦绕,这一幕是多么的相似…… 他无力的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早知道…… 自己应该早一点带族人走的啊…… 在老须卜的翼护之下,须卜庆格尔泰天不怕地不怕,反正有事情都有老须卜查缺补漏,给他支持,但是自从老须卜永远的闭上双眼之后,他慌了。 原来以为单于之位会顺理成章的传承给他,结果须卜庆格尔泰他在贵人会议上被嘲讽得体无完肤…… 扎田胜指着他的鼻子吼叫的话语,他至今仍然记得。 他愤怒的冲上去,被扎田胜打倒在地,被一脚踩住脑袋挣扎不得,就像现在一样…… 只不过,那时候在贵人会议上,是周遭的那些叔伯辈和平辈们的或高或低刺耳的嘲笑声音,而现在,是自己部落的族人在痛苦的嘶喊…… “怎么样?承认你的罪行,向伟大的鲜卑大王忏悔赎罪……”拓跋郭落用靴子搓了几下须卜庆格尔泰的脸,然后笑着说道,“……然后你就可以活下来了……嗯,像他们两个一样,如何?” 须卜庆格尔泰艰难的说道:“……那……我的族人……你会放过我的族人么?” “啊?”拓跋郭落认真的想了想,说道,“……这个么,抱歉,比较难。” 放了须卜庆格尔泰几个人可以,但是要放了骨都候全部落的族人? 这怎么可能? 至于放了须卜庆格尔泰之后会不会记仇,会不会有一些报复性的行为,拓跋郭落完全不在乎,在拓跋眼里,须卜庆格尔泰就像是一只被他抓住的野狗,杀了也行,放了也行,谁还会天天惦记一只野狗去做些什么事情? 更何况,拓跋郭落也有他自己的想法…… 但是放了骨都候部落的人么,这就不现实了,真都放了,自己还可以拿什么东西回去交差? 人口财物,牛羊马匹,虽然不是於夫罗部落的,但是至少是珲人曾经的单于的部落的,押回去就算是那些多嘴多色的老家伙们也没什么地方可以挑刺的。 一旁的阿兰伊和临银钦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着这个样子还似乎是真要放了须卜庆格尔泰? 这…… 这怎么可以? 第七八九章 拓跋的小尴尬 原本安详的土地,如今却变得宛如修罗场。 在最初的攻击之后,跟随者须卜庆格尔泰抗争的男丁不是被俘虏,就是被杀了,一些受伤的战马躺倒在死去的主人身边,唉唉的低鸣着,直至被大步走来的人按住,检查一番之后,若是伤势尚可挽救,便会替其糊上草泥,包扎起来牵走,如果实在是重伤的,也按住脑袋,直接在马匹脖颈上再切一刀,彻底解决其的痛苦…… 鲜卑骑兵高高的坐在马背上,环绕四周,保持着监视的阵型,真正在骨都候这块土地上动手的,却是曾经是同一个种族的阿兰伊和临银钦的族人。 就像是他们在汉地干的事情一样,他们熟练的将每一个帐篷当中那些有价值的物品收集起来,搬运到辎重车上,当然也会顺手往自己怀里揣一些不怎么起眼的小物件,领队的头人们也都当成看不见,因为这些头人们知道,到了晚上,在这些物件当中,就有一部分会送到自己的面前…… 中年和青年的女子尖叫着,怒骂着,哭喊着,同时还夹杂着几声粗野嗓子猥琐笑声,被一个个推着,拖着,捆绑到了一起,也像货物一样被扔到了辎重车上。在胡人眼里,女人,特别是年轻的女人,也是相当值钱的物品。 在一旁的空地上,几十名胡人正在叮叮当当的用骨都候这里拆下来的帐篷木棍和木板在制作者简易的大囚车。 当然这个大囚车也不是给所有人的,只是留给那些身高没有超过车轮的孩子们准备的。 对付那些哭喊着闹腾得厉害的的屁孩子,胡人直接几马鞭下去便都安静了,一个个的被塞到简陋的大囚车当中,抱着木桩时不时的啜泣着…… 青壮的男丁已经死去了大半,还有一小部分逃走了,剩下的也大都被俘虏了,正被捆成了一堆,在其身侧捆绑在一起的,还有那些被挑剩下来的半大的男丁和一些老弱。 而在这些人的一侧,几百胡人正在挖这一个深深的土坑…… 在草原上,铁器来之不易,能不用刀的时候就尽量不用刀,一方面省的铁器砍多了骨头磨损,另外也省的血淋淋的招来野狼或是其他野兽,不是么? 填上土,再放马踩一踩,也就是了,简单又高效。 “……放……放……放了我……” 须卜庆格尔泰哭了,鼻涕眼泪和泥土混在在一起,哑声说道。 “什么?”拓跋郭落没听太清楚,向下稍微弯了弯腰。 须卜庆格尔泰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说道:“我……我是说……求求你……放了我……放了我……” 拓跋脸上忽然浮起了一丝怪异的笑容,盯着须卜庆格尔泰说道:“那么……就算是不放你的族人,只放了你也没关系?” 须卜庆格尔泰急促的喘了几口气,就像是嗓子里面被泥土堵住了一样,艰难的说道:“……是,是的……求求你,放了我……” “咦?嗯,好啊,很好……”拓跋郭落转了转眼珠子,收回了踩在须卜庆格尔泰脸上的腿,退后了几步,然后才示意护卫放了须卜庆格尔泰。 须卜庆格尔泰慢慢的从地上一节节的撑起来,就像是一个散架的骨架重新一点点收拾站立起来一样。 拓跋郭落微微侧着头,看了看须卜庆格尔泰,又看了看一旁的阿兰伊和临银钦,忽然笑得很灿烂,说道:“啊……你们三个人都是明白事理的好珲人,嗯,我很喜欢,也很高兴,这样,你们三个人好好聊聊,要好好相处,才能为我大室韦好好效力嘛……哈哈哈……” 须卜庆格尔泰低着头,弯着腰,看不清楚是什么表情。 而阿兰伊和临银钦两个人孤零零的站在拓跋郭落身侧,面面相觑,完全搞不清楚,也不理解拓跋郭落为什么会同意突然放了须卜庆格尔泰。 拓跋郭落像是驱赶蚊虫一样挥了挥手手,示意阿兰伊两人将须卜庆格尔泰带走到一边去…… 阿兰伊楞了一下,眼珠子急速的转动了几下,然后走到了须卜庆格尔泰身边,脸上凑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说道:“啊……这个……须卜兄弟……我们去那边坐坐吧……”说完了,阿兰伊也觉得有些尴尬异常,也没等须卜庆格尔泰回应,便扯了临银钦率先往向一旁走去。 须卜庆格尔泰身体颤动了一下,并没有抬起头来,而是就像是一只被打断了脖颈的鸟,披头散发的低着头,许久之后,才高一脚低一脚,慢慢的摇摇晃晃跟着阿兰伊和临银钦两个人走了过去。 拓跋郭落嘴角翘起了一个怪异的弧度,然后扯过一个护卫,低声吩咐了几句,便施施然的在其他护卫的簇拥之下,走到了一旁早就已经搭建好的幕帐之内,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斜斜的撑这脑袋,像是假寐的样子,但是眼珠子却跟着阿兰伊那边两前一后的三人。 一名鲜卑兵卒斜斜的跑了过来,似乎是没注意到须卜庆格尔泰的样子,竟然撞上了,鲜卑兵卒大怒,飞起一脚将须卜庆格尔泰踢倒在地,然后扬长而去,就连怀中的一柄小刀掉了出来都似乎没注意到…… 拓跋郭落看着须卜庆格尔泰偷偷的将小刀藏到羊皮袍里的样子,嘿嘿嘿的低声和身边的心腹亲卫嘀咕道:“……藏起来了……哎……别用正脸看……你们说他会先向那个动手?是那个老一点的珲人还是年轻一些的那个?” “小王,如果他对那两个人都不下手……或者今天他还不动手……”身侧一个护卫低声回应道。 拓跋郭落一边用手撑着脑袋,一边随意的甩了甩马鞭,懒洋洋的说道:“……没事,这事情多好玩啊……知道么,就像是下套抓兔子,要有耐心……” 没过多久,忽然在阿兰伊那边一阵骚乱…… “动手了,嘿嘿,动手了!” 拓跋郭落兴奋的站了起来,目光炯炯的往阿兰伊一边望去,然后扯过一名护卫说道:“哎……你快去看看,到底死了谁?” 一会儿护卫回来了,说道:“就须卜庆格尔泰死了……阿兰伊割伤了手,临银钦腿上被扎了一刀……” 拓跋郭落“啧”了一声,有些兴致缺缺的挑了挑眉,显得有些可惜的样子,这个须卜庆格尔泰,还真是没用到了顶点,连捅个人都不会,简直是让自己都看不下去了,好歹也是也部落头人,就算是自己没亲手捅过,也见别人杀过牛羊吧?往喉咙往胸腹捅都行啊,这样搞的不轻不重,真是让我都尴尬得出戏啊…… 第七九零章 长城上的旗帜 并州,有着众多地形的集合地区。 在这里,有像是美稷、阴山如此美丽宽阔的丰盛草原,也有像是北曲、蒲子这样的临近黄土高坡的边陲坡地,还有像是平阳、离石一带有充沛水源的宜耕之地,同时还有比如像是太行山、吕梁山一样的山峦叠嶂的地形,甚至还有一些沙化严重的荒漠地区。 这里就像是太自然将平原和高原硬生生的拼接在一起,又随意的粘合了一下,然后就不管了。 於夫罗带着族人躲进了美稷南面的丘陵褶皱地区,已经走了两三天了,刚开始还很担心鲜卑人会穷追不舍,但是后来发现鲜卑人竟然掉头往东而去,在稍微平复了一些惶恐之后,对于未来的担忧又重新的冒了出来。 人往往都是如此,最开始遇到天灾人祸的时候,往往第一时间只是害怕,但是等害怕过去时候,便转换成为了担忧,然后就迅速的变成了焦躁,甚至会出现因为情绪上的巨大波动而导致出现的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 这种事情,於夫罗已经经历过一次了,但是他没想到,才过去了短短几年,他又要从头再经历一次…… 信心要树立起来很难,但是要倒塌下去缺非常的容易,就像破坏永远比建设要更加简单,批判永远比赞扬更加的顺口一些一样。 只不过之前那一次是被迫的,而这一次却是於夫罗自己选择的。 这两天刚刚似乎是离开的威胁,就有一些细碎的声音在逐渐的蔓延,说於夫罗无能的也有,说他胆小的也有,说他愧对祖先的也有,反正林林总总,各型各色。 当然也有人为於夫罗仗义执言,但是损失了王庭确实是不容狡辩的事实,因此这些想为於夫罗说一些什么的话的人也渐渐的没有了声息,于是部落里面开始弥漫这一种极其怪异的氛围。 就在於夫罗琢磨着要怎样提升一些族人的士气的时候,於夫罗接到了斐潜的邀请,才猛然间发现,斐潜的部队居然距离於夫罗族人藏身的山谷并不太远,就是翻过旧赵长城的那个山头而已,若是直线距离的话,也就五十余里的样子…… 这也并不能怪於夫罗警惕性太低,只是人之常情罢了,从美稷王庭逃进丘陵褶皱区躲藏的於夫罗,自然是将绝大部分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北面,而对于南面的侦测就相对偏少了一些。 “中郎……” 於夫罗带着几十名的护卫来到了约定旧赵长城处,见到了斐潜,见了礼,却一时不知道说一些什么好。 “单于,请坐。”斐潜起身相邀,示意於夫罗一起就坐。 这一段旧长城,并不像后世斐潜所见到的什么八达岭的长城一样雄伟壮观,反倒是显得有一些残破。 原本城墙表面上的一些砖石已经松动了,特别是女墙部分,大部分已经残破,露出了在内的黄黑色的土胚,但是整个城墙的形态还算是完整,大概有三米多高,城墙上的宽度也接近三米。 后世斐潜也曾经一度可怜孟姜女,甚至觉得能哭倒长城的必然也是一项相当不错的音波类的特殊攻击手段,但是在汉代,斐潜却慢慢的觉得,长城,并不像后世他所认为的那样,只是用来防御的一个手段…… 后世大部分人,甚至包括斐潜,原先都以为秦朝修建长城是一个暴政,是压迫残骸百姓,强征劳役的重要标志体现,但是实际上,斐潜在汉代查看到一些资料,甚至包括汉代人自己编撰的《史记》、《汉书》当中都均称,自云中至辽东,乃各郡郡守之事…… 也就是说,秦始皇并没有像后世斐潜所认知的那样发动全国的劳役修建长城,而是仅仅依靠当地郡守来负责,而且该区原有赵筑与燕筑的长城,各郡郡守不过使用当地驻军加以修葺而已。 至于记载当中,蒙恬带领所修建的为由榆中经高阙至云中的一段,而这一段也有赵筑长城,蒙恬只是加以修葺,工程量并不是十分巨大。 况且从记载上看,蒙恬新建长城,也是以据点式的城亭工事为主,并非延袤一线式的长城。更何况当时蒙恬统帅有30万大军,乃是蓄势北伐匈奴攻击势态,因始皇驾崩而付之东流…… 中国自古的边患,常从北方而来。所以历代长城的作用,不仅保卫了国家的安全,而且维护了中国的文化。因为北方地势平坦,大漠一望无边,敌军骑兵,随地可以出没。所以只有靠此项连续不断的伟大工事,才能“限胡马之足”。但是长城并不专是为防守的,同时它也是准备进攻的基地。在长城以内可以练兵屯粮和聚积一切军事物资。若是没有长城在后方掩护,那秦汉以来若干次大出塞的军事行动,尤其是汉武帝时期卫青、霍去病诸名将的出塞,便不可能。 因此,长城既是农耕民族的防御前线,也是向游牧民族发动反击的前进基地,并非单独只是为了龟缩防御而已。 更重要的是,正是有了长城,才有了华夏之人才有了国境线这个概念,也才有了领土的意识…… “北筑长城而守藩篱,却匈奴七百余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 胡人来,就要揍,就算是纷争不断的战国时期,也是秦赵燕三国都奉行的理念…… 斐潜看向了於夫罗,看着他明显憔悴了不少的面容,笑了笑说道:“单于,别来无恙乎?” 於夫罗张了张嘴,却没有立刻答话,而是沉默了。 片刻之后,於夫罗站起生,先是向着斐潜微微一点头,然后转身对自己手下的一个护卫示意…… 那名护卫从背上解下一柄战刀,将刀高高的捧过头顶,走到了城墙上,面对着斐潜和於夫罗,跪拜在地。 於夫罗对着斐潜说道:“中郎……本王……我……一时贪念……还望中郎海涵……” 言毕,於夫罗弯下了腰,低下了头,向着斐潜行了一个深深的的抚胸礼。 一时间,山间的风呼啸而过,吹过了旧长城,吹拂着斐潜的战袍飘扬,也吹得斐潜身侧树立的那杆三色旗帜,在旧长城顶端呼啦啦的响着…… 第七九一张 狼王牙的战刀 於夫罗献上的战刀款式很普通,但是也并不寻常。 因为这一把战刀就是温侯吕布在北地纵横的时候,装饰着狼王牙的那一把战刀。 这把战刀曾经作为当时相对比较弱小的斐潜的一个抵押物,送到了於夫罗的大帐之内,在白波之战后,於夫罗就没有提过战刀的事情,就好像没有这一把战刀一样,斐潜自然也没有提及,而现在,却回到了斐潜的手中。 一把普通的战刀,却装饰着狼王的牙。 一把装饰着狼王的牙的战刀,却代表着持刀者在北地的威名。 於夫罗原本认为他才是真正应该拥有这一把战刀的人,甚至在到达王庭之前一直都是这样想的,但是如今,却不得不再次的拜在斐潜的旗下,将这把战刀献出来,从而表明自己的态度。 因为当下的於夫罗已经没有太多可以选择的道路了,就像是当年在平阳之北的哪一个小山之上的斐潜。 斐潜站起身,示意让黄旭取了战刀,自己则是上前几步,扶起了於夫罗,重新邀请其坐下,然后说道:“单于……你……这是想明白了?” 於夫罗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有一些想明白了,但是还有一些不是很明白……” “哦?”斐潜饶有兴趣的看了看於夫罗,伸出了手掌示意了一下,表示让於夫罗直言。 於夫罗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中郎将马、赵二都尉撤走,是否已经预料到当下的局面?” 斐潜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於夫罗顿时眉毛一立,旋即又放平了下来,索然的叹了一口气。 这让於夫罗除了无奈的叹气,又能说什么? 於夫罗能想到这个,自然也不是愚笨之人,当然懂得自己刚刚抵达王庭的时候,就算是斐潜给自己提醒,自己当时的那个状态,也未必肯听…… 所以,能怪谁? 其实斐潜也没有想到於夫罗会如此的果断,舍得从南王庭那边撤出来,在原本的计划里,斐潜是希望於夫罗留在南王庭和鲜卑军斗上一场,最理想的状态就是斗得你死我活的那种程度,等到双方筋疲力尽的时候,再出来收拾残局。 但是没想到於夫罗竟然提前一步撤离了,这让斐潜意外的同时,也将於夫罗的评价稍微提升了一些,毕竟世间的人都会知道用小口径的瓶子抓猴子,到自己亲身经历的时候却往往都松不开放不下。 一切都在计划内,一切又在计划外。 就像是明明知道鲜卑人可能会对南王庭下手,但是却没想到鲜卑军居然放弃了追踪於夫罗,而是直接扑向了骨都候一样,所以斐潜才需要亲自前来北地,就是为了预备着当有这种情况出现的时候,能够及时的调整好整个的部署。 於夫罗平稳了一下呼吸,问道:“我想我差不多明白了……不过尚有一事,我还没有想明白……敢问中郎……” 没等於夫罗将问题提出来,斐潜却竖起了一只手,摊开手掌,制止了於夫罗的问话,然后说道:“有些话,说出来就没有意思了……对了,单于,你是否还记的这是我们第几次这样正式的会面了?” “应该是三次?”於夫罗有些记不太清楚了。 斐潜摇了摇头,说道:“这是第五次了……看来单于你也未必记得住我之前和你所说过的话……” “……”於夫罗默然。 “呵呵,这没有什么关系……”斐潜笑着说道,“因为之前单于只想回王庭,所以……不过现在,单于是否还只想回王庭?” “当然是……”於夫罗张嘴讲了半句话,然后卡住了,沉默了。 虽然斐潜两句都一样,但是里面的意思於夫罗听明白了。 上一次念念不忘要回归王庭,是因为要复仇,要夺回王位,要成为南匈奴的真正的单于…… 然而真正实现了这些目标之后,却在鲜卑的威压之下像丧家之犬一般逃了出来。 “那么能问一下中郎你心中的‘王庭’在哪里?”於夫罗忍不住问道。 “我的?”斐潜一笑,然后仰首望天。 蓝天之上,白云朵朵,一只苍鹰展开了巨大的双翅,正在云端之间翱翔。 於夫罗追随着斐潜的目光,一起看着那一只苍鹰慢慢的飞向了远方,飞出了视野之外,才低下了头,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明白了……” 到了这一刻,於夫罗才真正的感觉到了自己和斐潜之间的差距,这个差距不是武勇,也不是年龄,只是眼光,只是视野。 “……是的,”於夫罗认真的说道,“……我想回王庭,但是不是这个美稷,而是稽落山……” 於夫罗有意在“稽落山”三字上加重了语气,而且紧紧盯着斐潜,企图以此来试探斐潜的态度,却没想到斐潜很爽快的直接点头说好! “稽落山其实也很小……如果单于有兴趣,还可以去阿尔泰山看一看……” 於夫罗楞了一下,喃喃的将斐潜所说的“阿尔泰山”低声重复了好几遍,然后说道:“好!……不过这个事情,恐怕需要给我一点时间……我需要和族人说明一下……” “这个自然。”斐潜理解的点头道,“不过我希望时间不要太长,因为眼下的机会稍纵即逝……” 於夫罗固然是可以代表族人做一些决定,但是按照现在的情形,於夫罗能够控制住族人的情绪已经算是不容易,要让他们立刻抛下对于南王庭的眷念之情,或者说执念,然后转向协同斐潜去攻伐阴山,也并非於夫罗简简单单一个命令就能取得良好的效果的。 像这种事情,於夫罗肯定是要先回去和族人当中的一些大小头目稍微统一一下意见的,而且斐潜也愿意看到一个愿意和自己保持步调的南匈奴,而不是稍有风吹草动就开始左右动摇的雇佣兵。 不过应该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毕竟南匈奴,是从呼韩邪单于开始就有的老传统啊…… 於夫罗站了起来,用手抚了一下前胸,说道:“是的,我想也不会太久……那么,我先告辞了……” “单于,请等一下!” 看着於夫罗走了几步,斐潜忽然心中一动,叫住了於夫罗,然后从身后黄旭手中取过了那一柄装饰着狼牙的战刀,从其上解下了一对狼牙,然后向前走了几步,送到了於夫罗的面前说道:“单于,草原很大,并不是所有的狼王之间都只有争斗……这一对狼牙,就送给单于做个纪念……” 於夫罗盯着斐潜看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接过了狼牙,将其收在了怀中,然后再次向斐潜行了一个礼,便离去了。 第七九二章 意料外的对阵 丘穆陵查查尔看着眼前的南匈奴骑兵战阵,忽然觉得有些心惊肉跳,似乎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 原本意料当中的美稷战斗根本就没有发生,呼啦啦犹如潮水一般的鲜卑人和白马铜、休各胡联军涌进美稷的时候,除了一些还残留着黑烟的残骸之外,便只有那些青青的草地。 而等到丘穆陵查查尔奉孤独余欢之令,赶到了美稷之后,就连在原匈奴王帐附近的青草地也被人踩马踏得不成形状了…… 辛辛苦苦从阴山集结部队,然后大老远的跑到了王庭,别说人吃的东西了,就连地上的青草都被先到的拓跋鲜卑的这些马匹给啃光了。 丘穆陵查查尔不知如何是好,因为作为统帅的拓跋郭落似乎一点都没有继续追讨於夫罗的想法。 为什么? 丘穆陵查查尔想不明白,或者说不太敢想明白…… 拓跋部落也是鲜卑的贵族大部,像这样的贵人自然有他们的考虑,南匈奴人或许在他们眼里并不算是什么重要的角色吧? 也许吧,但是难道自己就这样两手空空的返回阴山? 丘穆陵查查尔只好让人快马去将情况禀报给孤独左大将。 不管什么时候看,似乎都是一副懒洋洋的状态的拓跋郭落,好像觉得好歹丘穆陵查查尔也是不容易,因此最后下令拨给了丘穆陵查查尔一百只羊,十五只牛,还有两车零散的杂物,算是丘穆陵查查尔辛苦的跑腿费,然后就带着人马开开心心的班师了。 班师回去的原因很简单,也很正当,白马铜和休各胡的头人竟然在讨伐战役当中负伤了,那么既然已经取得了一定的战利品,继续追讨又有一定的风险,那么选择的结果自然是需要先将丰厚的战利品带回去,落袋为安的最恰当了,而且作为俾小王的拓跋,也没有必要听一个阴山左大将的什么安排。 拓跋郭落带着大部队一走,丘穆陵查查尔也自然不会在美稷久留,也不敢贸然单独领军南下去什么桢林大营的后路,万一还没等到圜阴,半路上遇到了南匈奴怎么办? 因此在等了两三天之后,虽然还没有得到孤独大将的恢复,但是丘穆陵查查尔也收拾了一下就往回走,但是没想到却在半路上被侧面杀出来的南匈奴人拦住了去路。 在丘穆陵查查尔想象当中,现在南匈奴人应该是惶惶不可终日,稍有风吹草动就会抱头鼠窜的那种状态,可是今天一看,似乎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鲜卑人和南匈奴人的骑兵阵型么,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只不过是其中兵卒的衣着服饰不太相同而已,都是一样的松散阵型,都是一样的人马娴熟。 经过一番斥候之间血肉横飞的相互充分的沟通和交流,双方的将领也都大概清楚了对方的数量和兵力配比…… 在人数方面,南匈奴这边越是七千左右,而丘穆陵查查尔稍微多一些,也就是八千余,这一千多的骑兵不能说没有人数上的优势,但是并不明显。 在装备方面,南匈奴的於夫罗毕竟跟着斐潜混过一段时间,也交易了不少的装备,因为比起鲜卑人来说要强上不少,至少大部分人都着甲。 在武勇方面,南匈奴人毕竟和於夫罗东奔西跑过一段相当长的时间,那些老弱和类似炮灰类型的兵卒已经是消耗殆尽,能够剩下来回到王庭的,都是至少经历过不少战斗的老兵,气势上自然是比丘穆陵查查尔召集而来的各部落人马要强上不少…… 所以双方一比较,丘穆陵查查尔虽然人多,但是实际上整体实力甚至还要稍逊一些。 看着远处的南匈奴骑兵,丘穆陵查查尔隐隐的有些心跳加速。 不是在战斗之前的紧张,也不是兴奋,而是担忧。 如果单单从位置上来说,南匈奴人刚刚好是卡在了孤独余欢和丘穆陵查查尔之间,有可能会被阴山的这鲜卑军夹击,但是南匈奴人依旧大张旗鼓的出现在这里,说明了什么? 很有可能是有什么其他的阴谋…… 那么自己是战还是退? 因为美稷王座这一块土地类似于椭圆形的盆地形状,东西两个方向上比较开阔,北面的山体较为陡峭,南面则是丘陵沟壑地区,现在往东和孤独余欢汇合道路被南匈奴堵住,要撤退也只能撤往美稷,去追赶已经走了两天的拓跋大军,追不追得上两说,但是至少就等于是将孤独余欢给抛下了…… 交战么,自己没有太多的优势,但是退却么,又不好撤退,丘穆陵查查尔眉头紧紧的皱着,犹豫不决。 虽然南匈奴人在整体上肯定是弱于全部的鲜卑军势的,但是现在在这个局部,南匈奴人却占据了优势…… 但是并没有於夫罗并没有留给丘穆陵查查尔更多的考虑时间,也没有想要等丘穆陵查查尔考虑出一个什么结果来的意思,便直接将带着代表着南匈奴单于的旗纛,压到了阵线前沿! 丘穆陵查查尔甚至能看清旗纛上翻飞的旌旒,能看清大旗上的每一个纹饰,甚至能听到大旗被风吹动的声响,自然也看见了在旗纛之下的那个南匈奴的单于…… 虽然说於夫罗之前下令撤离美稷的时候,并不是收到了所有族人的理解,但是眼下的这个举动却十分的符合族人的胃口,旗纛移到了阵前,虽然看起来有一些鲁莽,却展示了统帅的强大的自信和斗志,当即就赢得了南匈奴人的欢呼,气势也瞬间爬升了不少。 “巴特尔,带两个千人队冲左翼!苏台巴根,带两千人冲右翼,其余人跟着我!吹号!冲锋!杀光这群玷污了我们神圣的王庭的鲜卑狗!” 在族人的欢呼声中,於夫罗断然下令道,没有留下任何的预备队,直接就将全部的军力压了上去。 低沉的牛角声响起,南匈奴人转眼间就变化成为了三个巨大的锋矢阵,往丘穆陵查查尔猛的扎了过去! 如果说不同的兵种之间或许还有一些相生相克,那么同种的兵卒之间就剩下比较纯粹的互相伤害了。 骑兵对上骑兵,速度就是关键。 丘穆陵查查尔自然也不可能傻乎乎的站在原地等着於夫罗带队冲到面前,那么现在也只剩下一条路,要么立刻掉头走人,要么迎上去进行战斗…… “吹号!冲锋!冲破他们!” 丘穆陵查查尔下令道。 既然是要两军对冲,那就冲吧! 冲破了前面的南匈奴军阵,如果占优就继续打,如果自己的部队呈现出劣势,那就不掉头缠斗了,而是顺着势头直接奔往孤独大将那边去! 第七九三章 骑兵阵的突袭 人在吼叫,马在嘶鸣,大地在不停的震颤,南匈奴和阴山鲜卑军的战斗的声音传的很远很远,甚至在距离战场之外十里左右的斐潜部队都能听得清楚。 张济带着一些颤音说道:“他们……他们打起来了!” 这个颤抖,并不是紧张的战栗,而是兴奋得有些难以自已。 战场之上的这些声响,仿佛就像怀中揣了几十只的小猫,在不断的抓挠着,让张济有些按耐不住。 张济渴望着战场,严格来说是渴望着功勋。 马越是老人,自从斐潜斐中郎到了并州之后好像就跟着了,所以不在张济的比较之列,但是现在徐晃有榆林大捷,赵云有擒杀右贤王之功,而张济他自己,似乎只是在榆林那边兜兜转转,啥也没捞到,就连原本近在咫尺的右贤王最终也跑了,落到了赵云手中。 能开疆扩土,有机会成为和卫青、霍去病一样马踏阴山的领军统帅,这是每一个将领的夙愿。张济也不例外,他很年轻的时候就听说过卫青和霍去病等名将的威名,也听说过他们的是如何和胡人作战的,是怎样取得的那些傲人的战绩,也曾经不止一次想象过有一天,自己也能统帅着千军万马,在广袤的草原荒漠之上,和胡人决战沙场,而现在,这个梦想如此的接近,怎么可以不让张济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关东之人永远无法理解关西这边的人为何可以如此的民风彪悍不畏生死,就像关东人永远都不能理解为什么在前秦和汉代之初,要将巨量的钱财和人力花费在毫无耕作价值的西北这样的荒漠之地。 从光武帝刘秀开始,在朝堂之上逐渐掌握了发言权的关东士族们,曾经的国策要花费巨大的军费去经营和维护西北的这一块土地,在关东人他们眼中,简直就是最大的劳民伤财,这种思想因此也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自刘秀之后的这些汉代皇帝,对于整个的西北区域基本上都不上心,若附则受却不逆,若叛则去而不追。 因为关东士族对于汉朝疆土西北这一块地区的不熟悉和不重视,导致从并州到西域,一整块的区域在政治和军事上汉朝的统治权逐渐的丧失,也正是因为这种统治权的削弱和消亡,并北胡人和西域的羌人才开始不断的作乱,最终成为了汉朝最大最烂的一块伤疤,也导致了汉朝在为了平定这些叛乱,不至于让其威胁到中央朝廷,反而是消耗了更多更大的财力物力人力…… 或许当初坚持维护并州和西域,也不过花个几千万钱,或是上亿就可以了,但是为了省下这几千万,汉朝最后不得不花了数十亿。 对于张济来说,甚至对于绝大多数的斐潜兵卒来说,他们是生长在这里的汉人,他们深切的体会到了胡人的灾害和痛苦,所以当斐潜告知他们是要来攻伐阴山的时候,似乎就激发出了他们心中最深沉的渴望。 击败鲜卑,马踏阴山,一战成名天下知。 这种情绪不光张济有,甚至绝大多数的斐潜兵卒也有。 这些人有的是并州就开始追随斐潜的,有的是斐潜招降的白波战兵,还有和像张济一样是最近才投靠了斐潜的西凉人,但是他们都有同样的一个身份,汉人。 君不见,汉男儿,弱冠系虏请长缨! 君不见,古豪杰,绝域轻骑催战云! 看着马越在中军旗号的指挥之下,开始带着并州骑兵和胡人游骑散开成为一个偃月阵慢慢的往前方包围而去,张济不由得吞了一口唾沫,眼巴巴的紧紧盯着斐潜,盯着斐潜身侧的中军旗号手,盼望着属于他的那一只双翼双头鹰战旗能更早一刻被高高举起…… 而在十里之外的战场上: 血。 尸首。 马嘶吼。 兵卒咆哮。 黄沙漫天舞。 残肢断臂处处。 这是一场残酷的战斗,於夫罗发动了他最猛烈,也是毫无后备力量的攻势,向着鲜卑人的骑兵,义无反顾的发起了冲锋。在这一刻,他没想着自己是南匈奴的单于,甚至没想着自己可能会被砍伤会被杀死,只当成自己仅仅就是一名普通的兵卒,举着战刀疯狂的冲在前沿的兵卒当中劈砍着,冲刺着。 箭矢如云,蹄声如雷。 战刀的寒芒伴随着片片飞溅而起的血雾,在遮天蔽日的黄沙当中若隐若现。 到处都是血。 到处都在对冲拼杀。 锋矢阵对锋矢阵,左翼对左翼,右翼对右翼,中军对着中军,没有任何的花俏,就是简单的而凶残的骑兵对冲! 战刀砍在骨肉里,长矛刺在胸腹处,箭矢扎在身躯上,双方的兵卒不断的撞击在一起,不断的有人落下了马背,消失在滚滚洪流一般的马蹄之下…… 普通的鲜卑兵卒一度以为自己是占据了上风,因为不论从心理上还是数量上,他们并没有像丘穆陵查查尔那样的观察力,所以他们都认为自己是应该表现得更加强硬的一方,所以当他们发现南匈奴人其实并不是那么软弱的,甚至比起他们还要更勇猛和凶残的时候,他们的就有一些接受不了了…… 丘穆陵查查尔不想和於夫罗拼命的,也不愿意和於夫罗拼命,他的目的是胜利,而不是骄傲的战死,他同样清楚,他所带领这些兵卒其实只是在阴山各个部落里面召集青壮,要严格说起来,是比不上南匈奴的这些人战场上的经验丰富的。 在同样遭受到几个人攻击的情形下,南匈奴的这些老兵懂得如何用最小的伤势去换取对面的生命,而这些没有经历过几次大战的鲜卑部落的青壮,却并不懂这些。 所以双方骑兵对冲之下,丘穆陵查查尔忽然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 南匈奴人摆出了一副拼命的态势出来之后,丘穆陵查查尔却不敢拼命了,因为他不能,他害怕,他担心。 丘穆陵查查尔也有族人,也有属于自己的部落,他不想像左大当户的部落一样,被孤独大将接收合并了,所以当於夫罗气势汹汹的朝着他直冲过来的时候,丘穆陵查查尔下意识的往旁边侧了一点马身,最终和於夫罗交错而过…… 丘穆陵查查尔带着手下和南匈奴兵阵交错而过之后,回头看了看左右两翼的情况,发现双方的损失应该差不多,或许自己这一方还要更大一些,继续战斗的话并不能占到多大的优势,便决定继续向前,脱离战场。 算了,不打了,丘穆陵查查尔给自己找了一个借口,自己的胜利并不重要,至少要保全更多的族人才重要,至于南匈奴人,反正拓跋俾小王都能够丢下於夫罗他们不管,直接班师回去了,为什么他不行? 第七九四章 生死间的摇摆 於夫罗可以狠下心肠来将自己和族人的生命压上赌桌,但是不光丘穆陵查查尔不能,斐潜同样也是不能。 这个时代,胡人是部落联盟制度,难道汉人不是么?胡人联盟的是部落,而汉人联盟的是士族。 封建王权虽然从前秦就算是正式的走向了中央集权的道路,但是真正要走到上令所出,下莫敢违的程度,还需要很长的一段路。 斐潜现在和於夫罗一样,都是一个联盟的领头人,只不过於夫罗已经没有什么道路可以迂回退却,只能是拼命向前杀出一条血路罢了。 而斐潜却还有牌面在手,所以他不需要奋勇冲杀在最前线,只需要将自己手中的牌面压上战场就可以了。 身为大将,身担重责,尤其是像斐潜这样肩负着许多家族的相关利益的人物,就更需要谨慎再谨慎,怎么能随意上阵拼命? 况且斐潜牵连起来的这种利益纠葛关系的大联盟,以后会越来越复杂,不仅有汉人,还会有胡人加入进来,比如就像於夫罗。 要收服一个人,并不是那么的简单。 尤其是像於夫罗这样自认为有一点本事的,也确实有一些本事的人。 虽然於夫罗是胡人,但是於夫罗之前一直也仅仅是觉得斐潜有一些了不起而已,成就也不错,但是顶多还是将其放在平等的位置上,就算是斐潜一直都有沟通和试探,但是於夫罗依旧不怎么当成一回事,这就是斐潜说於夫罗忘记了他们之间的会谈话语的原因。 漠北之地,西域之地,没有胡人作为打手,难道斐潜还真的要派遣大量的兵卒和百姓长途跋涉去开荒? 汉人耕田是一把好手,但是要让汉人去草原上放牧,那自然是怎样也比不过土生土长的的胡人精通了。 於夫罗自然就成为最好的人选。当然是不是真的心服,还是迫于现在的局面暂时性的服从,这个并不太重要,重要的是於夫罗没什么道路可以选,不是么? 至于将来,那也要眼前能过的去再说。 今天都没有吃的喝的了,还谈什么未来远大的理想,美好的生活? 这一点,於夫罗也明白了,所以他在获得了斐潜的辎重补给之后,不再缩手缩脚,敢于放手一搏。 只要自己不再孤军奋战,那么跟着斐潜,拿下了阴山鲜卑,那么自己现在暂时失去的牛马,就可以去夺取阴山的牧场补充回来,如今损失的人口,同样也可以在鲜卑人身上去找回来…… 这一战,不仅仅是为了斐潜,也是为了於夫罗自己族人能继续生存下去。 所以於夫罗等南匈奴人,毫无保留。 於夫罗看着鲜卑军交错而过,竟然没有下令掉头,而是企图直接脱离战场,不由得笑起来,将战刀向后一指,大声吼道:“看!鲜卑狗要跑了!快快!掉头,包上去!” “哦哦哦哦哦……” 南匈奴人发出一阵兴奋的呼喝声,然后斜斜的向前冲出,兜了个小圈子,然后掉头追着丘穆陵查查尔的部队尾部就追了下去。 而这一边的丘穆陵查查尔才刚刚发布完了号令,带着人马从和於夫罗两军对冲扬起的漫天黄尘当中冲出来,被遮挡住的视线才刚刚恢复了少许,猛一抬头之间,顿时四肢发凉,全身感觉如同掉入了冰窖当中。 在丘穆陵查查尔面前,马越的偃月阵已经完全成型,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半弧形向着丘穆陵查查尔包围了过来…… 草原上依旧可以灯下黑。 如果离的足够远,自然是可以分辨出斐潜和於夫罗前后两道骑兵扬起的黄尘之间是略有间隙的,但是作为身在战场当中的丘穆陵查查尔,注意力集中在和於夫罗兵对阵的时候,又怎么能发现藏在於夫罗骑兵扬起的黄尘后面的斐潜部队? 被包夹了! 这几乎是所有鲜卑人瞬间从内心发出的哀嚎…… 骑兵最大的优势就是速度,而最害怕的事情就是被人团团堵住! 怪不得方才南匈奴人只是埋头冲锋拼杀,而没有任何想要缠斗的意思,丘穆陵查查尔还正中下怀,认为南匈奴人只是想要杀一条血路回美稷王庭,却没想到南匈奴人就仅仅只是为了杀到他们后面去而已,这群狡猾该死的…… “放箭!” 还没有等丘穆陵查查尔从震惊当中完全回复过来的时候,马越见已经进了弓箭射击的范围之内,便立刻下达了攻击的命令。 “嘣嘣嘣……” 接连不断的弓弦响声连成了一片,箭矢就跟暴雨一样倾泻到了鲜卑军的头顶上。 战马四蹄奔腾,马背上的骑兵微微半立起身躯,让身体随着战马一起起伏,战马四蹄落下之后腾空的那一个瞬间,迅速将半张的弓拉满,射出箭矢,然后在战马落地的时候摸出下一枝的箭矢,寻找下一个目标…… 偃月阵型就像一个巨大的口袋,将丘穆陵查查尔的鲜卑军装了进去,在偃月阵的两侧的斐潜的兵卒可以专心致志的只对付一个方向上的敌人,而在口袋中间的鲜卑军则是要遭受到四面八方同时而来的袭击。 不管是马越原本带领的并州骑兵还是跟着斐潜一路而来的胡骑,所用的箭矢都是黄氏工房里面量产的军用箭矢,不管是长短还是重量,几乎都品质如一,拥有相当强悍的破甲杀伤能力,和还有一部分在用着骨质箭头的鲜卑骑兵一对比,简直就是天上地下的差别。 虽然双方交换射出了箭雨,但是在马越这一方面,一个是护甲基本上都有配备,另外一个是箭矢的攻击力明显要比鲜卑更好更高,这样下来三四轮箭矢交换一过,双方的差距就立刻体现了出来。 鲜卑人的骨质箭头除非刚好射中了裸露出来的皮肉,否则根本射不穿铁甲,穿透力对付皮甲都够呛,斜斜的挂在皮甲上,嵌入皮肉一两分,造不成多大的杀伤力,许多并州骑兵甚至身上的战甲之上挂着两三只鲜卑的箭矢还在依旧若无其事的开弓还击。 相反,对于鲜卑人而言,几乎是只要中了马越这一方的射出的箭矢,必然是血花绽现,人仰马翻的一个结果…… “杀啊!杀出去!” 丘穆陵查查尔看着自己两侧就像是被活生生剥皮一样,鲜血淋漓的一层层被箭矢撕扯剥开,手下的人马在哀嚎惨叫当中不断的减员,不由得撕心裂肺的大声吼叫着,明知道冲杀偃月阵的底部会遭受到两翼的包夹,还有后面南匈奴的追杀,但是到了眼下的这个情形,丘穆陵查查尔已经别无他法,只能一条路走到底了,持续向前拼杀,从偃月阵的底部杀穿出去! 杀出去,才有一条活路,否则今天恐怕就要死在这里了! 第七九五章 以正合以奇胜 “兵者,诡道也。” 《孙子兵法》里这句话,耽误了好多人。 《孙子兵法》不是三十六计,不是讲究着天天要以小胜大,以弱胜强,以诡诈取胜。诡诈归诡诈,但人家不上套,再诡诈也没用。 诡诈在兵法里,不是主要部分。诡道多是用在战前,而不是战中。 只有弱者才被迫在战中使用诡诈之术,而强者绝大多数的战斗,都是以正相合。 后世很多人都以为打仗么,必然要精彩,没有甩出几十个计策套计策,那还能叫战争,还能让人看得下去么? 但是实际上,战争的道理很简单,并不复杂,复杂只是在操作上,在把握时机上,在部署调遣上…… 圣人之道,本来就简单。 不能伟大,是因为不愿意甘于平凡。 总是把事情搞得很复杂,是因为不愿意去相信简单。 《孙子兵法》其实就两个字,一个算,一个胜,其他的,没了。 “五事七计”,“多算胜,少算不胜”,“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 最让人误解的“以正合,以奇胜”,这个“奇”字,不念qí,念jī,奇数偶数的奇,又称余奇,就是多出来的部分,就是预备队,所以孙子的这句让很多人人误解了的话,其实真正的意思就是,统帅手里一定要捏着还没打出去的牌,留到关键的时候,再打出去,最后制胜。 是不是很简单? 就像现在的局面,要驱赶着鲜卑军掉进陷阱,还不如让鲜卑军自己主动跳进来更省事情。包夹围攻,永远都是局部战斗当中用以占据优势的最简单也是最重要的手段,没有之一。 丘穆陵查查尔快急疯了,他根本没有心思再去考虑为什么汉军骑兵和匈奴骑兵会联手,为什么这些军队会在这个时刻出现在这里,他只知道一件事情,如果眼下冲不出去,被团团围住,那就是他末日的来临。 “冲!” “再快一点!” 丘穆陵查查尔顾不得爱惜自己的战马了,直接拿刀在战马屁股上划了一刀,鲜血顿时涌了出来,战马痛得嘶吼了一声,将速度又加快了几分。 四面八方的箭矢如同暴雨倾盆,而丘穆陵查查尔的鲜卑军队就像是泥土糊的雕像,在暴雨当中不断的被侵蚀着,冲刷着,眼看就要崩塌…… 斐潜在后方几辆辎重车所并排搭建的简易的木台之上,仔细观察着前方战阵的局势。 没办法,这里地形就是这样,南北两面远处是山丘,到山上高度是够了,但是距离太远,指挥不便,而现在的所处战场又是属于东西走向的巨大开阔地形,要在这其中找一个制高点,并不太容易,因此便只能这样临时凑合一下了。 幸好在这年代,没有什么工业污染,否者就算视力好,遇上PM2.5也一样抓瞎…… 见大局基本已经确定的斐潜,琢磨了一下。 直接用马越带领的并州骑兵进行围堵,不是不行,也不是围不住,但是毕竟走投无路的人比较可怕,俗话说狗急还跳墻,何况还有这么多的狗…… 算了,省点事情,省点时间,也节省一些兵力战损,早点打完早点收拾战场收工了,就让张济上吧。 给与鲜卑中央指挥力量沉重的一击,然后就差不多了。 毕竟平阳那边的矿山,雕阴和定阳县城的修葺,就连原本前秦直道的重新修整也是一样,都是急需人手,要是眼前的这些鲜卑人全干死了,爽是爽过了,然而不就没有任何的剩余价值了么? 再说那些战马,一只只的也是小钱钱啊,要是全部杀光或是受伤导致不能再上战场,自己不就亏了么…… 于是,斐潜向着一侧的掌旗兵吩咐了几句,向战场上再次拍上自己的一张牌。 就在张济瞪得眼都快花了的时候,忽然看见了代表着自己部队的双头双翅飞鹰旗被高高的举起,指向了前方! 张济揉了揉眼睛,确认一下不是看花了眼之后便开心的哈哈大笑起来,将长枪一举,原本老早就准备好要讲几句战前的激励话语,却在激动之下变成了一句话:“骤咧,捅沟子七!” “捅沟子七!” 一个西凉骑兵跟着大吼了一声,旋即更多的西凉兵也一边笑着一边喊着: “捅泥沟子!” “嗒嗒嗒嗒……”,西凉铁骑不断的加速,马蹄疾驰,翻起滚滚黄尘,散乱的马蹄声在短暂的调整之后便成为了极其富有韵律的节奏,开始弹奏出属于汉人骑兵最强的华美乐章。 丘穆陵查查尔举着战刀疯狂的砍杀着前方的敌人,而他的护卫却在侧翼袭来的弓箭当中不断的有人摔下马背,在惨叫声当中消失在马蹄之下。 鲜卑人已经放弃了和两侧的马越统帅的骑兵对射的想法,只想着尽快的从战阵当中杀出一条血路。鲜卑人紧紧的簇拥在丘穆陵查查尔的周围,形成一个不怎么标准的锋矢形态,一头撞进了马越偃月阵的底部。 金铁交鸣之声接连不断的炸响,兵刃碰撞出来的火星伴随着鲜血一起飙飞四射,人马在碰撞当中不断的有人被砍杀、撞击、倒下…… 马越待在偃月阵的底部外围,盯着扎在了偃月阵底部的鲜卑军队,不停地下达指令,调配着人马进行缠绕和堵截。 作为军阵的协调指挥者,马越他的作用不仅仅是在冲锋上,更重要的是协调好整个偃月阵的步骤,最终将眼前的这个已经不太不标准,有些散乱的锋矢型最终揉成一个圆形,然后像对待一个肉丸子一样,一口吃掉。 “都尉!你快看!”马越身边的一个护卫指着斐潜的指挥高台说道。 马越回头一看,看见了高台之上旗手的旗号,也看见了西凉铁骑扬起的烟尘。 “后军让出中间通道,令两翼加速冲击鲜卑军中部!” 马越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就下令道。 接到了号令之后,原本在两侧保持着一定距离不断给鲜卑军放血的汉军骑放下了弓箭,抄起了战刀斜斜的兜过战马,开始向着鲜卑军阵势的中后部积压过去…… 第七九六章 右大当户覆灭 在双方兵卒的不断的撞击之下,鲜卑军没有能够一口气穿透偃月阵的底部,反倒是深深的嵌在了这里,在汉军骑不断的缠绕攻击之下,鲜卑军的前部的速度慢慢的被降低下来,双方陷入了混战。 丘穆陵查查尔根本无暇顾及在落在其后的鲜卑骑兵的情况,周围全是相互混乱奔走缠绕在一起的身影,交错在一起拼杀,若不是他还保持一点清醒,记着前进的方向,现在也肯定像大多数的鲜卑兵卒一样,昏头昏脑的不知东南西北。 随着马头不停的左兜兜右转转,丘穆陵查查尔已经浑身是血,有汉人的,也有他身边的护卫的,当然也有他自己的,他忍着伤痛,嘶吼着,指引着,鼓舞着,集结着,企图让更多的鲜卑人重新汇集起来,向着正确的方向上继续进行攻击…… 丘穆陵查查尔的这种行为立刻引起刚刚冲进战场的张济的注意。 之前被右贤王从手底下溜走的经历,让张济对于胡人领军头人异常的敏感,几乎成为他这段时间的执念,见到了丘穆陵查查尔的举措之后,虽然还没能见到其代表身份的什么旗帜,但是张济几乎就是瞬间判定这一定是鲜卑的统帅,至少是一个重要的人物,于是二话不说立刻带着西凉骑兵轰隆隆的压了过来。 丘穆陵查查尔砍翻了一个单独冲过来的汉骑之后,忽然觉得迎面一空,下意识的以为是已经冲出了汉军的军阵,一丝喜悦还没来得及爬上脸庞,就迅速的化成了恐惧…… 这种震颤他再熟悉不过了,作为常年在马背上度的人,立刻就察觉到了地面上这种不寻常震颤的来源,然后就看见了汹涌而来的西凉铁骑。 “……快……咳咳……快集中!跑!跑起来!” 丘穆陵查查尔瞬间就明白如果继续像自己现在这样缓慢的移动速度,碰上了这一群西凉铁骑将是一个什么样的悲惨局面,立刻大声的呼叫起来。 但是在这种嘈杂的战场上,在身边无数的声响时时刻刻都在爆发的时候,丘穆陵查查尔的喊声太过于渺小了,以至于只有他身边的一些人才听得到,更何况已经失去了速度的骑兵,想要再将战马的速度提升起来,绝非一件容易的事情。 “捅泥沟子!” 跟着斐潜一段时间的胡骑,虽然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含义,但是看见了西凉铁骑出现在战场上的时候,也兴奋的大喊了一声,然后在马背上挥舞着战刀,自动自发的跟在了西凉铁骑的两翼,一同朝着丘穆陵查查尔扑了过去。 “取戟!准备!” 张济吼了一嗓子,然后一手持长枪,另外一手从身后摸出了一把小铁戟。 虽然西凉铁骑没有像并州狼骑那样装备了骑弓和箭矢,但是他们同样有他们特有的远程武器,就是大概三十厘米长,带月牙刃的小铁戟。 几乎所有的西凉骑兵,都投得一手好的小铁戟,这种锋利的投掷武器,往往都是在他们接近敌人的时候猛然投出,虽然速度比起弓箭弩矢来的慢,但是因为其重量大,又是在近处进行投掷,其准确度和破坏性还是不容小视的,尤其给敌军会造成强大的心理上的震慑力,想象一下忽然身边的战友被一柄小铁戟镶嵌在身躯之上,或是直接被削去半拉脑袋的情形…… 还有一个额外的附加作用就是可以用来破坏对方的阵型,由于重量大,就算是击中了盾牌,也会造成敌方的活动不便,从而妨碍对方作战,如果抛掉盾牌,又会陷入缺乏防护的境地。 上一次追击右贤王的时候,因为是天黑,视线上看不太清楚,所以也没有用得上,而这一次是在白天进行交战,小铁戟就派上了用场。 “投!” 张济见距离差不多了,便大吼一声,率先投掷出了小铁戟,随之所有的西凉铁骑一同也投掷出了小铁戟。 小铁戟像是一个个小小的旋风一样,借着西凉骑兵的冲刺的势头,瞬间就撞进了努力想要提速的丘穆陵查查尔的兵卒群里! 丘穆陵查查尔忽然绝的头皮一阵发麻,想也不想立刻用战刀在面前一立,“铛”的一声,一柄小铁戟撞击到了战刀刀面上,火花四溅,巨大的冲击力使得丘穆陵查查尔的手腕都有一些发麻,战刀被这股力道引得直接拍到自己的脸上,差点导致自己掉下马来。 丘穆陵查查尔是逃过了一劫,但是他身边的护卫和普通兵卒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在小铁戟的骤然袭击之下,在丘穆陵查查尔前方的兵卒就像是被一个凶残的怪兽嗷得咬了一大口一样,瞬间死伤了一大片。 丘穆陵查查尔才摇摇晃晃的在马背上稳固了身形,却看到一个大汉骑着比他高出一个马头的雄壮战马冲到了近前,雪亮的长枪带着一股恶风当胸一枪扎来! “开!” 丘穆陵查查尔吼叫着,凭借着本能猛的用刀往外一磕,对方人借马力,枪势太沉,虽然将长枪磕离了自己的前胸要害,但是却“噗”的一声猛地划过了自己的肩膀,血肉骨渣伴随着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丘穆陵查查尔再也坐不稳,被长枪直接带倒了马下,战刀抛飞,仰面朝天跌了一个七晕八素。 还没等他缓过气爬起身来,一股杀意猛的袭来,丘穆陵查查尔再也无力抵挡,只看见一个长枪头在视野当中不断的放大,放大,最后只剩下一片黑暗…… “大当户!” 丘穆陵查查尔身侧残余的那些护卫疯了一般的冲上前,但是刀砍在西凉铁骑的铠甲上除了增加一些划痕和火星之外,并不能直接给西凉铁骑造成多少的伤害,反倒是西凉骑兵的锋利战刀,在他们身上割开了一道又一道的血淋淋的伤口…… “大当户死了!” 这一个消息像是风一样吹过了整个的战场,斐潜和於夫罗的兵卒都在兴高采烈的高声呐喊着,而被团团围住的鲜卑军则是像被什么重重敲击了一下脑袋似的,整个人都懵了。 “投降!” 斐潜和於夫罗的包围往内积压着,鲜卑人残余的空间越来越小。 “立刻投降!不投降者,杀!” 随着於夫罗和斐潜招募的胡骑以胡语开始此起彼伏的呼喝起来的时候,眼见大势已去逃生无望的鲜卑骑兵最终完全丧失了斗志,垂下了战刀,滚落在马下…… 第七九七章 暴雨下的残骸 天空阴沉,灰黑色的云朵堆满了天空,四周所有的光线都逐渐暗淡下来,似乎是要下雨了,而且还像是大雨。 草坡后面转出了一个个的骑士的身影,身穿着皮袍,在皮袍之下似乎还有一层皮甲,为首的一人勒住了马,看着远方升腾起的几缕炊烟…… “一半在外围,一半冲进去。” 为首的骑士平静的说道:“趁着大雨来临前,结束战斗!” 骑士说完,便直接拍马冲向炊烟升起的地方,身后的骑兵也默默的拍着马随之而去,马蹄踩在青青的草地上,将青草碾压进了泥土里,掀起了点点的泥斑和草末。 一顶顶黑灰的羊毛毡毯铺就的帐篷,错落的点缀在草地之上。 其实草原上的帐篷也和汉地之内的木头房屋结构上有一些类似之处,帐篷的四个角用木桩钉着,提供给麻绳足够的牵引力,架在帐篷中心内的粗大木立柱上,再加上帐篷墻四周的木桩,就基本上支撑强度就足够了,再加上厚厚的毛毡毯和干草填在缝隙当中,再用绳子扎紧,既保暖也不太害怕风雪的侵袭。 这个部落并不是太大,也就一两百人的样子。 天色不好,所以牧民们早早的就将牛羊什么的都赶进了栅栏之内,然后趁着大雨没来的时候升好火,一方面驱寒,一方面也可以做饭。 几个闲着的鲜卑人将手揣在袖子里,靠着木栅栏闲聊,也不知道是谈到了什么,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哄笑。 胡女则是在帐篷处端着木盆和食材进进出出,显然是在做着全家的晚餐,时不时的冲着一旁的几个小孩叫喊了几声,似乎是在叫他们准备吃饭,又像是提醒他们要下雨了,而那些小孩根本就没有理会胡女,依旧是在帐篷旁边的草地上翻滚着,玩耍着角力的游戏。 忽然远远的一道闪电划过了天际,过了片刻之后,沉闷的雷声在远方的云层当中翻滚,轰隆隆的声音由远至近传了过来。 站在栅栏旁边的几个鲜卑人抬头听了听雷声,觉得可能马上雨就会来了,因此也就结束了闲聊,揣着袖子慢悠悠的往回走…… 忽然之间,其中一个鲜卑人的笑容忽然凝固了,直接就往地上一趴,将自己的耳朵贴在了草地之上,片刻之后,这个鲜卑人脸色瞬间阴沉的就像是天上的乌云,扯着脖子大声的呼喊起来! 其实这个时候,不需要他的呼喊,部落里面的其他的人员也察觉到了,马蹄声像滚雷一般沉闷的不断接近,整个部落寂静了片刻之后,像是被狠狠捅了一下的马蜂窝,“嗡”的一下瞬间嘈杂混乱起来。 部落之内鲜卑人,不管是老人还是青壮,都大吼大叫着冲到了自家的帐篷之内去拿取武器,胡女则是哭喊着自己小孩的名字,拼命在混乱的人群当中寻找属于自己的那小小的身影…… 一名鲜卑人拿着弓箭冲出了帐篷,立刻张弓射出了一箭,箭矢画出一道长长的弧线,直扑着前方冲来的为首的骑兵而去。 为首的骑兵面沉如水,随手抖开了一朵枪花,轻而易举的将袭来的箭矢磕飞,旋即从这一名鲜卑人身侧如风一般掠过,一朵硕大的血花从鲜卑人的喉间绽放出来。 更多的骑兵涌进了营地,伴随着天上的雷声,一路砍杀,一路碾压。 一名鲜卑人从一侧窜了出来,还没来得及举刀去砍,就被一匹迎面奔腾而来的马匹撞上,骨裂声中又被撞回了帐篷之中,但是这匹战马也崴了一下脚,顿时马失前蹄,伴随着战马的嘶吼,马背上的骑手被摔倒在地面上。 摔落的骑兵撑着,想要站立起来,但是两三名鲜卑人已经围拢了上来,挥刀就砍! 落地的骑兵慌忙举刀格挡招架,然而挡了左边却挡不住右边,虽然尽可能的躲避致命的劈砍,但是在手臂上和大腿上也出现了好几道的伤口…… 一柄长枪从一侧窜了出来,旋转的红缨像鲜艳的红花一样绽放,瞬间扎中了一个围攻落地骑兵的鲜卑人,然后又抽飞了另外一个,顿时就缓解了落地骑士的压力。 落地的骑兵怒吼一声,双手持刀,猛地朝身边仅剩的那个鲜卑人迎面砍去。鲜卑人也奋力的举刀招架,但是手中的战刀在火星四溅当中“铛”的一声被砍成了两节。 “噗呲”声中,落地骑兵去势不止的一刀砍在了鲜卑人的脖颈之上,深深的割开了一道巨大的伤口,鲜血瞬间喷的其满身满脸都是…… 虽然部落之内的鲜卑人奋勇抗争,但是猛然间遭受打击之下,根本就来不及组织起像样子的反击,伴随着骑兵们将地面上的篝火挑乱引燃了不少的帐篷之后,整个部落就完全陷入了一片无法控制的混乱当中。 毡毯和干草保暖防风都是不错,但是也同样极其容易被引燃。一时间整个部落浓烟烈火四处都是,惊慌失措的鲜卑人乱冲乱撞,然后大多数人就被来回冲刺的骑兵碾压在拉马蹄之下。 一些鲜卑人逃往了外围,却没跑出几步,要么被在外围游弋的骑兵们射倒,要么直接被砍杀。 火焰在猛烈的燃烧着,伴随着一个个帐篷垮塌下来,在火光当中,鲜卑人男丁的身影一个个倒下了,然后是女人的,随后是小孩的,再然后整个部落内的砍杀声音也慢慢的便得微弱,最后沉寂下来。 “乌勒得层索泥亚?” 略有些僵硬的胡语响起。 “提莫。” 又是一道闪电划过,伴随着雷声,豆大的雨滴开始噼里啪啦的掉了下来。 袭击部落的骑兵们打了一声唿哨,然后牵马的牵着马,抓羊的抓着羊,携带着战利品离开了。 马蹄声渐渐远去,雨越下越大,部落内的火焰在大雨浇灌之下慢慢熄灭了。 一个倒塌的帐篷之下,燃烧了一半的毛毡动了几下,随后两三个小脑袋从下面钻了出来,小脸蛋上写满了惊恐。 “阿巴!额吉!阿伯个!呜呜……” “阿哈!呜呜……” 暴雨倾盆而下,四周一切都苍茫起来,就连部落内的那些残骸,也都逐渐的被这雨雾所掩盖。 看着死寂一片的部落废墟,几个鲜卑小孩抱在一起,在彻骨冰寒的大雨当中痛哭失声,瑟瑟发抖…… 第七九八章 步度根的判断 鲜卑人的王帐之内,步度根这几天的心情就像是这天气一样,刚暖和没几天,又冷了下来。 南匈奴王庭美稷那边的收获,让步度根心情大悦,很是将拓跋郭落夸奖了一阵,没有什么损失又能够获得大批的物资,这才是步度根想要的结果。 有了牛羊,有了女人,有了小孩,部落才能继续发展壮大,人口才会越来越多,人心也才会安定下来,服从他的管理和统帅。 至于南匈奴的王庭单于到底是谁来坐,步度根之前羌渠单于死得时候不想理会,现在扎田胜死了,依旧不想理会。 在步度根看来,所谓南匈奴王庭的这个单于,跟几个小朋友过家家的时候称呼什么皇帝啊,大王啊差不多。 在草原上,比拼的还是实力,没有实力,就跟笑话一样。 所以步度根好生宽慰了一番阿兰伊和临银钦,并且表示这个事情绝对不会就这样算了,但是考虑到阿兰伊和临银钦有伤在身,所以暂时先将南匈奴王庭的事情先放放,等二人伤势好了之后,再继续进行征讨。 说是这么说,但是下一次征讨南匈奴的时间,呵呵,谁知道呢? 相比较没什么多大威胁力的南匈奴,步度根眼下有更麻烦的事情亟待解决。 “什么?嗯,知道了……” 步度根皱着眉头,虽然心中有一些愤怒,但是脸上却没有太多的表现出来,挥挥手,让刚刚回来的出使轲比能的兵卒先下去。 不出所料。 轲比能否认了,而且还说他自己的族人也遭受了袭击,还想问问步度根是怎么回事? 哼哼。 装的真像那么一回事。 这一段时间,在雁门一带,不少小部落遭受了莫名的兵马洗劫屠杀,据一些幸存的活口叙说,听到的口音是胡语。 在最开始的认为是部落之间的相互仇杀之后,又有陆陆续续的报告出现在步度根面前,这才引起了步度根的注意。 接二连三的小部落的沦陷,虽然死的人加起来也就是不到两千人,但是引起了不少鲜卑人的恐慌,甚至有不少小部落开始向更偏远的地方迁徙,也导致了步度根追查的难度。 这一群袭击者非常的狡猾,选择下手的部落也没有任何的规律性,手段都极其残忍,惹得步度根雷霆震怒,但是几次派遣人马兵卒去草原上搜寻,都没有能够堵住这群人。 草原太大了,加上雁门这一带也有山有林,还有旧长城和一些废弃的村镇,除非步度根调动大军拉网式的搜寻,否者要在茫茫的广袤草原上找到飘忽不定的几百人,这个…… 真的有些难。 步度根背着手,在柔软的皮毛垫子上来回走了几圈,然后吩咐护卫将拓跋郭落叫了过来。 “大王……” 拓跋郭落走了进来,抚胸弯腰为礼。 “嗯,坐。”步度根摆摆手,示意让拓跋就坐,然后又来回度了几步之后,说道,“这几天雁门附近的的事情听说了吧?” 拓跋郭落点点头,说道:“是的,大王,听说了。” “嗯,说说看你的想法。” 步度根一边走回王座,一边说道。 “这个……”拓跋郭落有些犹豫。 “没事,大胆说。”步度根鼓励道。对于部落内年轻的一代人员当中,步度根还是挺看重拓跋郭落的,毕竟懂得思考,不像有些家伙,就只懂得拿刀子砍人,其他的事情一问就一连的懵逼。 “是的,大王。”拓跋郭落思索了一下,然后慢慢的说道,“……遭受袭击的部落,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规律,但是大部分都是在平城,强阴和高柳这一带附近……” 步度根点点头。 “我听说袭击者都很强悍,基本上都是直接强攻,而且没有多少的损伤,这样的士兵,不是一般的部落里的普通人可以办到的,至少也是类似部落里面的八都儿一类的人物才能做到……” 步度根继续点点头。 “……而在这一带,能有这样勇猛的战士的人,还能有谁?”拓跋郭落继续往下说道,“听说汉人那个公孙将军手下有一拨勇猛之士……” 步度根轻轻拍了拍宝座上的扶手,说道:“你说是辽东的那个公孙?那个公孙将军自己也在打仗,不太可能派遣这样强悍的勇士来这里……更何况来这里杀几个部落,对汉人来说,有什么好处?” 步度根摇摇头,对于拓跋郭落的这个推断不认同。 “可是……”拓跋郭落看了一眼步度根,然后说道,“……其他附近的汉人要么已经逃走了,要么都死完了,我实在是想不到还有那边的汉人会派人来这里?难道是打败了阴山那边的……那个什么汉人?” 步度根忽然笑了笑,说道:“我说啊,你为何老是在汉人这边转圈子呢?那几个活下来的人说了,这些该死的袭击者说的可是我们的话……” “什么?!”拓跋郭落装出一副非常吃惊的样子,期期艾艾的说道,“大王,这……这……难道是……” 拓跋郭落其实也认为不肯能是汉人干的事情,只不过这个毕竟涉及到鲜卑几个王之间的矛盾问题,他可不想贸然的趟这种浑水。 步度根点点头说道:“我只是不太明白,他……做这个事情的究竟为了什么?说抢夺人口吧,却把人都给杀了,说夺取地盘吧,又没有人来占据……纯粹为了杀人?” “嗯……”步度根摇摇头,否定道:“……肯定不是,这个家伙如果真的仅仅是一个嗜杀的人还好办了……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原因……一定有原因的!拓跋你年轻,脑子好,多帮我想一想……” “……好吧,大王。”虽然不太愿意,但是既然步度根都说得这么清楚了,拓跋郭落也不好推辞。 “平城、强阴、高柳……嘶……”拓跋郭落忽然吸了一口凉气,脸色一变。 步度根看了过来,说道:“嗯?想到什么了?” “这个……” “唉,大胆讲!”步度根皱了皱眉。 “是的,大王……我……我刚刚才想到,平城,强阴和高柳这三个地方虽然都是一些不太起眼的小部落,但是这个地方刚好……嗯,如果……如果说汉人从东面来袭,那么这些部落肯定第一时间会发现,然后就会通知我们,我们自然可以提前做一些准备……”拓跋郭落一边说,一边看了看步度根的脸色,“……现在,这些小部落要么被杀光了,要么迁徙走了……所以……” “哈哈哈……汉人怎么可能从东……东边……”步度根刚刚笑了两声,脸色就沉了下来,“……你是说……东边?!” 步度根唰的一下站了起来,来回走了几圈,然后拍了拍拓跋郭落的肩膀,展颜笑着说道:“嗯……年轻人脑筋就是好用,我明白了……你先下去吧……” 拓跋郭落施礼告退。 步度根点点头,微笑着看着拓跋郭落离去,然后又在大帐之内转了几圈,忽然停下了脚步,沉下脸,恶狠狠的往东边望去…… 第七九九章 战场的时间差 和鲜卑右大当户的这一战,很顺利。 除了鲜卑人略有些大意之外,还有一个显著的原因,就是汉军骑的装备确实是超出鲜卑人太多了。 斐潜现在带领这些并州狼骑,已经不再是原先穷困潦倒,甚至和胡人都相差不多的狼狈边军了,在制式军械的装备之下,汉军骑不仅仅防御力得到了提升,并且远战和近战的能力都得到了大幅度的加强。 或许一两个人的装备不算什么回事,但是全军都是如此,这样一只经历过了战阵,有勇气又有实力的战兵,比起鲜卑人从部落里面召集出来的兵马,虽然可能在骑术上略有所不及,但是在其他的方面,已经远远的高出了一大截。 当乌压压的箭矢相互对射的时候,杀伤力的差距,其实就已经注定了鲜卑这一只军队的覆灭,跑又没跑掉,打又打不过,失败就成为了一种必然。 南匈奴人兴奋的嗷嗷直叫,对于鲜卑人略有的那些畏惧的情绪基本上是一扫而空,而对于斐潜的敬畏则是更加的高涨。 对于南匈奴人来说,他们并不清楚整体作战的计划到底是怎样的,也不知道未来会走到何方,但是他们知道,现在他们赢了,他们打赢了鲜卑人,就算是当年的羌渠单于,对于势头凶猛的鲜卑人也是敬而远之,然而现在却几乎是没有付出多少代价就将这样的一股鲜卑部队收拾了。 如此一来,鲜卑人其实也并不可怕…… 收拢鲜卑俘虏的事情,斐潜根本就不用太操心,匈奴和鲜卑的语言其实相差并不多,只是口音上有一些区别和变化,所以当南匈奴人呼呼喝喝的号令着这些头像的鲜卑兵的时候,沟通起来也并没有多少的困难。 而属于斐潜早期招募而来的那些胡骑,早就习惯了用抓获的鲜卑人充当劳役,自然是轻车熟路的开始规整,甄别俘虏,将那些官职大一些的都挑出来单独看押,而一般的普通鲜卑人失去了领导者之后,自然也就减低了不少的不稳定因素。 而战利品,这些习惯了的胡人也自动自发的收拢起来,没有受伤的战马,自然是成为了斐潜最看重物资,而那些受了一些轻伤的,则是给了於夫罗,一方面给马匹养护治疗,还是胡人更加的专业,另外一个方面,既然要让於夫罗跟着自己,当然也要给与一些甜头才是。 至于那些低品质的刀甲,斐潜实在是看不上眼,连运回平阳重新锻造的价值都没有,费事费工,所以干脆也就一股脑的都给了於夫罗。 南匈奴人自然是笑开了花,而更加开心的人,则是张济。 这一次干掉了鲜卑的右大当户,张济笑得嘴都合不拢,虽然还在谦虚着表示那是斐潜斐中郎给他这个露脸的机会,但是那种喜悦就算是隔着一两百米都能看得见。 看着张济在西凉军骑内的欢乐的样子,斐潜也是笑笑,不过,在这几次战斗当中,西凉铁骑的强大冲击力展现无遗,如果没有像斐潜一样依托阵地,然后用强弩进行攒射,要在平地上抵挡这种重型装甲骑兵,还是一件相当不容易的事情。 不过西凉铁骑负重太高,不是所有地方的马匹都能承受得住的,想象一下川中的矮脚马,然后披挂上这样的高负重,别说冲刺了,就算是小跑起来估计都有些问题。 想当年关二爷走麦城,被绊马索搞倒了,估计并不是关羽的原因,而是赤兔马太老了,没办法,么有马匹可以更换啊…… 所以西凉骑兵只能是西凉系的,有一些大宛血统的高头大马才可以,而并州这种类似于后世的蒙古马,虽然在耐力上强悍,但是在力量和爆发力上还是差了一些。 从汉武帝开始,就一直强调西域的统治权,甚至不惜为了马匹和西域开战,其实也未必没有一个争夺像西凉马这样的珍惜资源的因素,可惜就是后来人只看到了军费,没有看到战马对于整个战争的改变。 现在斐潜的部队占比当中,骑兵的数量和步卒基本上达到了一比一,虽然还是有相当一部分的胡骑,但是这样的高占比,在当下是十分的惊人的,要知道在现在,就算是身处冀州的袁绍,骑兵的数目也就差不多和斐潜一样,而像什么袁术和曹操之类的,就基本上还是以步卒为主了。 但是说回来,不说袁绍和袁术,但就曹操现在征募的步卒数量,就估计已经超过了斐潜的全部兵力…… 这些人占据的地盘人口多,基数大,大多数的兵卒给个枪头就可以了,和斐潜现在走的精兵路线完全不一样。 看战场上基本处理完了,斐潜让人请来了於夫罗。 於夫罗也没有料想到伏击鲜卑人会这样的顺利,也正式的见到了西凉铁骑的凶残,对于斐潜现在的实力也是不得不服,因此在见到了斐潜之后,便恭恭敬敬的准备行礼,却被斐潜拉住。 斐潜笑道:“单于来了,来来,不必多礼,请坐罢。” “多谢中郎。”这一仗打完,於夫罗脸上也有了一些光泽和神采。虽然这个胜利是和斐潜的安排之下获得的,但是那些族人并不清楚,他们只知道战胜了鲜卑人,他们的单于并不是一个软蛋,自然之前那些风言风语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次能一击得手,与单于的帮助分不开……” 斐潜也没有居功自傲,而是充分的肯定於夫罗的作用,“不过,这里的战事虽然暂时结束,但是整体的威胁还没有解决……单于,如果有两个部落,一个软弱可欺,一个强大的和你差不多的,如果选一个来打,你愿意选哪个?” 於夫罗摇头道:“这个……正常来说应该选软弱的吧?” 斐潜点点头,说道:“是的,如果我们展现出来的力量过于薄弱,那么鲜卑人自然会以为我们好欺负,但是一旦让鲜卑人意识到要和我们作战,就必倾全力的时候,这就不是所有人都肯接受的了……所以现在我们就要让鲜卑人意识到,我们这边不好碰,一碰就会很疼……” 第八零零章 左大将的愤怒 於夫罗略微沉默了一会儿,笑道:“中郎请放心……中郎麾节所向,就是小王战刀所指……” 於夫罗愿意在斐潜面前拍胸口,其实并不是他真的下决心心甘情愿的为斐潜做牛做马,只不过眼下的局面,让於夫罗清晰的认知到,离开了斐潜支持,仅仅凭借於夫罗自己就什么都不是。 眼下不再是当初在平阳的时候,斐潜必须求于他,而是他有求于斐潜,他必须借助汉人的力量来发展壮大自己,所以现在於夫罗他非常的配合。 至于将来如何,那是将来的事情。 “善!”斐潜点点头,说道,“那么往东西方向的斥候,就让单于多费心了……” 东面自然就是拓跋离开的方向,虽然拓跋是走了几天了,但是万一杀一个回马枪,斐潜也不得防着点。 西面当然就是阴山鲜卑的方向了…… 并北这种胡人较多的地区,以胡人为斥候的优势还是比较明显的,一个是胡人生活习惯的原因,可以不用多少补给就可以派遣到三四百里以上,另外一个更重要的是,不会引起特别的注意,特别是遇到了一些零散胡人部落的时候,如果是汉人就太显眼了一些。 当然,近圈防御型的四五十里的斥候,依照惯例斐潜还是会派遣的。 这一点,於夫罗自然是没有什么问题,便答应了下来。 “那太感谢单于了。” 斐潜笑笑,然后挥了挥手,让亲卫捧过来一套完整的战甲,“这是平阳最新的铠甲,也不知好坏,还麻烦单于帮忙品鉴一下……” 能将礼物说成麻烦对方的东西,这也是斐潜从后世带来的习惯之一,不过这样的效果总比直接说要给点东西好,虽然於夫罗只是一个胡人,没有像士族那么多的规矩,但是这样的说法显然也让於夫罗更加的高兴和容易接受。 当着士族的面送一些什么文雅的物品倒也罢了,要是送钱都送的没技巧,直愣愣端着一盘的金银相送,估计除了极个别的几个贪财鬼之外,绝大多数的士族子弟估计都会立刻翻脸…… 一副铠甲而已,愿意和自己合作的人,总是多少需要保护一下的,要不然战场之上一个流矢就可能会要了於夫罗的小命。 於夫罗死了问题不大,问题是要再找到第二个人物,继续培养就难免费时费事了一些,尤其是在当下的紧要时刻。 “传令……” 斐潜看着於夫罗带着铠甲下去了,便转头下令道,“整军,改道,向西进发!” 有了胡人加入之后,不仅带来了斥候上的改变,甚至也带来了行军扎营的改变,因为带着基本上都是纯骑兵,只有少量的辎重车,所以也基本上就跟胡人一样,日出而行,日落而息,不立营寨,只设立帐篷,这样一来虽然有一些风险,但是行军的速度却大大加快…… 这就给斐潜营造出时间差创造了一定的条件。 战场之上,信息的不对称,永远是决定了一场战役最终走向的最重要的因素。 而一直在和徐晃对峙的独孤余欢,也正在苦恼着,究竟是追还是不追,要追的话,追多久,这些都是很麻烦的问题…… 没错,独孤余欢现在正在徐晃的桢林大营之内。 虽然徐晃耍了一个花招,但是时间一长,还是露出了破绽。 天天都有援军前来的阵势的确在开始的时候,很是让独孤余欢迷惑了一阵,但是连续十天都有援军,而且都是一千人左右…… 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在起了疑心之后,整个由徐羽撑出来的幌子,露出的马脚就越来越多了。 一天一千援兵,近十天了,加起来少说也多了一万了步卒吧,但是桢林营寨依旧没有扩大的样子,那么这些新增的兵卒都住哪里? 这样的一个营寨能挤下近两万人么? 独孤余欢加大了斥候的侦查频率,很快发现了桢林大营之内的炊烟的数目,并没有多少的变化…… 这个时候独孤余欢就已经基本确定这个所谓的增兵肯定有问题了。 再加上从美稷那边的右大当户派遣了兵卒传来的消息说,在美稷的南匈奴王庭已经被平定了,原本设想当中的王庭争夺大战根本就没打起来…… 南匈奴单于直接就带着族人南逃不见踪迹,而拓跋俾小王在击破了南匈奴骨都候部落之后也准备返程,对于左大将孤独余欢南下绞杀汉人的提议,显得不怎么感兴趣,因此右大当户无奈之下,也就准备近日返程…… 这个消息,好的一方面意味着独孤余欢原本顾虑被两面围攻的危险性基本上解除了,而坏的一方面就是如果要进攻汉人,只能是依靠独孤自己了。 而让独孤余欢什么都不做,就这样撤回阴山,独孤难免觉得心有不甘,因此也就带着疑惑,派遣了两个千人队,对徐晃的桢林大营进行了试探性的攻击…… 结果不试探还好,这一试探的结果,让独孤余欢暴怒无比,整个人都感觉不好了。 整个的桢林大营之内,根本就没有多少人马,顶多只有两千多人,见独孤的人马一到,桢林大营的汉人就立刻撤离了。 独孤人马带队的仟骑长本来想要追赶,却遭受到了箭弩的打击,一个照面就死了六七十骑,迫于强弩的压力,又见汉军撤退的阵型严禁,因此担心继续追击可能会中了汉人的什么埋伏,便没有紧追不休,而是夺取了桢林大营之后,便向孤独余欢进行禀报。 当独孤余欢带着大部队赶到了桢林之后,看着桢林营地之内许多只有半个面的帐篷,一股被愚弄的愤怒不由得直冲脑门! 帐篷只有半个朝向北面是完好的,而背面则是破破烂烂的破布随意拼凑的…… “这群该死的汉狗!” 独孤余欢在桢林大营内逛了一圈,愤恨的骂道。 桢林的营地之内,没有留下任何的物资,粮草布匹之内的全无,仅剩下的就是那些破破烂烂的帐篷和几辆空空如也的坏了一边轮子的辎重车…… 汉人之前的增兵举动,其实不是增兵,而是在减兵!居然就在独孤余欢自己的眼皮子低下玩出了这样的花招! “追!追击汉狗!” 孤独余欢咆哮着,这不仅仅是自己面子的问题,更重要的是自己集结部队南下一趟,难道就带着这寒碜人的一些破帐篷和空空如也的辎重车回去? 必须要让这些该死的、狡猾的、胆小的汉人付出代价! 第八零一章 追击途中的小烦恼 (写在章头的话:刚刚回去翻了一下各位书友大大在章节上的评语,发现各位大大各个都是淫才啊……欧克,不废话,接正文……) 虽然独孤余欢的想法很好,想要获取战利品的愿望也很强烈,但是现实情况一般来说往往都是不尽人意。 先期出发的前头部队没过多久就找寻到了汉军的踪迹,但是他们从遗留下来的脚印当中惊讶的发现,汉军似乎是潜藏了一些马匹,然后撤退的汉军就从步卒转变成为了骑兵…… 那还追么? 独孤余欢大手一挥,继续追! 刚刚爬上马背的步卒顶多就是比步行快一点而已,要和自己手下的这些儿郎们比较起来肯定还是有差距的。 汉军有穿铁甲,临时上马的步卒肯定不精通骑术,所以对于马匹的体力消耗肯定更大,只要跟着马蹄印,这群汉狗就算是能跑又能跑多远? 也难怪独孤余欢这么肯定,因为这一带的地形的确比较特殊。 从桢林到榆林这一条通道,左侧是连绵不断的小山脉,坡度陡峭,除了圜阴那边的河谷可以通行之外,想要翻越山顶,或许个别的人是可以,但是要想大军通行,尤其是骑兵,基本上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而在右侧又是茫茫的一片荒漠,黄沙漫天,无遮无拦,站在平地之上就能轻而易举的看到十几二十里之外的情形,若是稍有兵卒汇集动作,所引起的烟尘必然腾空而起,这样一来四五十里之外都能看见…… 所以独孤余欢只需要将注意力集中在前方便是,现在他所担心的就是拖延了时间,让汉军逃到了榆林大营里,那自己就基本上占不到多少的便宜了。 但是没想到鲜卑军的追击步伐却遇到了一些麻烦,想快却快不起来了。 藏在杂乱的草丛当中东一撮,西一片的零星的铁蒺藜,鲜卑的追击军根本就发现不了,等察觉的时候,已经迟了,二十几匹战马瘸着腿倒地哀鸣,其主人摔得灰头土脸的还要忍着自己身上的疼痛照顾马匹…… 避开路上的杂草,结果却更加的悲惨,一不注意就就陷进了针对骑兵的陷阱,专门针对马蹄的半深窟窿简直就是噩梦,只要不小心踩中,结果比踩踏到铁蒺藜还要悲惨。 铁蒺藜只是扎穿了马掌,瘸几天也就好了,而踩到了陷马小坑的马匹,却基本上都是腿脚骨折,就算是好了,也难免会出现各种问题,更别说继续往前追赶了…… 那……还追么? 摆在独孤余欢面前的选择,就像是已经输了一部分本钱的赌徒,要么现在割肉离场,要么继续追加赌注…… 割肉离场,说起来容易,但是真要做起来么,就需要相当大的勇气和担当了,否者后世里面也不会那么多的人在千股跌停四天一见里面,将自己的身家全部贡献给了不知名的某某某某了…… 所以独孤余欢咬着牙,选择了追加赌注,继续追击,毕竟只有继续追下去,获得了战利品,才能弥补已经发生的这些损失,也才能挽回自己在族人前面的面子,不是么? 但是作为追击着的普通鲜卑骑兵,在看到了同伴的惨痛教训之后,已经从最开始的兴奋和疯狂状态当中清醒过来,他们不得不谨慎的往前走,时不时从草丛里或是从空地上新发现的各类陷阱,让他们越走心越慌,越走心理承受的压力就越大。 他们不知道这样的陷阱还有多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种陷阱会出现在自己的脚下,他们已经追出了近百里,但是还没有看到汉军的部队,还要追赶多久,还需要在这种地形里面走多长的时间,这一切都是一个未知数。 鲜卑兵卒越走越慢,队伍拉的老长,想要快,却根本快不起来,他们不知道独孤余欢是不是想错了,汉军根本就已经跑远了,留给他们的只是这些没完没了的小陷阱,他们又担心汉军既然留下了这些陷阱,那么难道不会在在前面的某个地方等着伏击他们? 鲜卑兵卒越想心里越是没底,相互递送着眼色,行进的速度越发的放慢了下来…… **************** 在鲜卑军的前方,徐羽才指挥着十几个人在挖陷阱。 他们有专门挖陷马小坑的器物,一个只有一半的空心铁圆柱形的长铲子,下边缘锋利,只要站稳,垂直用力,不断的旋转握把,就可以轻易的在黄泥平地之上切割出一个圆洞出来。这玩意,是在黄成河滩狙击鲜卑骑兵之后,中郎将下令让平阳工坊特制的一批专门用来挖陷马小坑的工具。 两三个斥候持着弓箭,端坐在马背上,并不参与挖洞的事情,而是在一旁警戒,也同时肩负着观察鲜卑骑兵的动向的责任。 在这种较为平坦的地区,大规模敌军所扬起的烟尘很容易被发现,想遮掩都遮掩不住,只有像徐羽这样的十几二十左右的小规模的人手,扬起的尘土不多的情况下,在风中才会比较轻易的消散,不会引起远方的人注意。 大规模步兵激发出来的烟尘,平缓广阔,浓密低沉,而骑兵则是不同,烟尘会比较高,并且因为战马自动跟随的特性,所以烟尘看起来会比较集中,如同高山一般,徐徐而进。 有经验的老兵甚至可以根据烟尘的区别,看出大概的距离和人员数目…… “徐都尉!该撤了!”一名斥候扬声说道。 “好!”徐羽将长长的铲子用力一拔,带出了一根长长的圆柱形的土柱,然后一脚将土柱踩断成几块,然后飞起几脚随意的踢远,深色的泥土块翻滚着,沾染了地上的浮尘,很快就看不出有什么太多的颜色区别了。 徐羽将长铲子往身后一背,一边往自己的马匹走去,一边下令道,“走了!都上马,撤退了!” 不会骑马的兵卒已经在几天前就偷偷的撤离了桢林,而留在后面的则是一些多少懂得一些骑术的兵卒,虽然不能像正规的骑兵一样在马背上拼杀,但是骑马赶路却问题不是太大。 “其他人铁蒺藜还有没?随便扔一点!”徐羽一边带着人撤离,一边摸了摸马背上装着铁蒺藜的口袋,却发现已经空了,不由得撇撇嘴,向着旁边的手下喊道。 “好!我这还有一点!” “我已经扔完了!” 兵卒此起彼伏的回应道,十几个小黑点从马背上滚落下来,在黄土地上弹跳了几下,然后就隐藏进了烟尘当中…… 第八零二章 独孤余欢的两难题 看到好处就眼冒绿光恨不得抢在最前面,而碰见了困难就下意识往后退一步的让别人先上,怂人永远占据大多数,这几乎就是人类的通性,这个并没有什么太多的问题,问题是这些怂人一般都不会认为是自己怂,而是认为别人为什么会那么怂…… 所以鲜卑军的迟疑使得独孤余欢失去了最佳追赶的最佳时机,当他们顺着桢林一路南下,发现都快到了榆林了,结果除了在路途上的损失之外,却没有获得任何的东西,这样的结果让鲜卑人极其难受。 怎么办? 就这样回去? 徐晃轻轻的这样一进一退,让独孤余欢欲罢不能。 就像是摆在面前的香喷喷的诱饵,虽然明知道有危险,但是能有大毅力断然抛弃的人,却并不多见。 万一榆林大营也想桢林营寨一样,是一个样子货色呢? 就像是赌场之内连开了十一把小之后,所有人都觉得下一次开出大的几率似乎更高了一样。 所以独孤余欢想要试一试,要是真的这一把开出大来,自己岂不是赚翻了?退一步来说,如果榆林大营不好攻克的话,自己就带着部队掉头回去,也就是了。 这种赌徒的心态,贪婪的本性,致使独孤余欢不知不觉当中逐渐的越追越远…… 话说回来,如果孤独余欢不是这样的性格,当初左大当户惨败之后,也不会立刻想到的不是安抚而是吞并了。 但是对于斐潜来说,在上一次和徐晃部队联系之后,便不清楚现在鲜卑军的动向了,也不知道独孤时不时按照原先的计划去追赶了徐晃的部队,所以要知道鲜卑军的真实动向,就必须重新回军到桢林。 在桢林和榆林中间就是一条并不算是太宽敞的通道,也正是前秦修建直道的区域,而桢林和榆林两个点就像是哑铃两头的球体,属于重要的节点位置。 攻伐桢林的营地很顺利,斐潜会同於夫罗,几乎没有费多大的气力,就重新拿下了桢林营地的控制权。 胡人不善于攻城,更不善于守城,斐潜只是利用进攻的节奏,在两三个方向上做了一些佯攻和引诱,稍微拉扯了一下,就使得鲜卑守军顾得了这头顾不上那头,很快就沦陷了。 一些零散的的鲜卑人眼见大势已去,四散亡命逃窜,马越带着骑兵追逐了一阵,虽然捕杀了一些,但是还是让一小部分的胡人逃走了。 在桢林大营俘虏的鲜卑人嘴中得知,阴山鲜卑军追赶南下了,斐潜才算是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整体来说,原定的计划已经基本上完成了,剩下的就是最后的收官动作了。 斐潜在桢林大营之外下了马,和於夫罗一起近营看看。 说实在的,这一次针对阴山鲜卑的战斗能够这么的顺畅,其实也是非常的巧合,一方面是於夫罗没有选择和拓跋鲜卑军硬拼,保存了不少的族人下来,也就等同于争强了斐潜这一方面骑兵的力量;另外一个方面,不知道是赵云在那边起了作用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反正拓跋鲜卑哪方面的军队提前退却了,这样就让斐潜这里可以专心的只对付阴山方面的鲜卑军队…… 否则,这一战,斐潜必定只能让徐晃在桢林这里维持一个防守态势,然后自己带着兵马以美稷南部丘陵山区地带为掩护,袭击鲜卑军的后部,等到鲜卑军队疲惫不堪之后,才能进行反击,虽然最后也是可以拿下阴山,但是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的顺利。 看着桢林营地之内鲜卑人遗留下来的乱七八糟的黄白之物,斐潜翘着一只脚,在一旁的黄土上蹭了蹭,不由得叹息了一声,和一旁的於夫罗说道:“我说单于啊,这鲜卑人……还有这种习惯?” 於夫罗呵呵笑了笑,却不好回答。 其实於夫罗他心知肚明这多半是鲜卑人没有获得什么战利品,然后一种泄愤的行为,拉屎拉尿全部都跑这个营地当中来了,万余人随意大小便,铸就了桢林大营之内的“辉煌”场面。 斐潜摆摆手,下令道:“算了,在营地外宿营吧,将能拆的都拆了吧,作为篝火之物……” 於夫罗有些诧异的问道:“咦,中郎,这个……不要这个营地了么?” 斐潜点了点头。 虽然桢林大营建设得也还算不错,没有像榆林那边那么的雄伟,也算是坚固,就这么拆了自然会让人觉得有些可惜。 然而对于斐潜来说,有一个榆林大营作为前进阴山的中转站就足够了,更何况桢林现在已经失去了防守的意义,只要收拾完了南下的鲜卑军,整个阴山一线就等于是向斐潜敞开了大门。 既然桢林大营的作用已经达成,那么留不留下这个桢林营地,都不太重要了,现在重要的是怎样减少损失的将阴山鲜卑的最后一只有生力量消灭掉,所以,斐潜才毫不遮掩的拿下桢林大营,一个是为了断阴山鲜卑军的后路,另外一个作用就是为了搅乱其军心…… 桢林失守,身后出现大批汉军骑的消息一传到独孤余欢这里,顿时就让孤独余欢不淡定了。 孤独余欢当即就决定退军,但问题是…… 怎么走? 一侧是山岭,硬攀爬的人是可以过去,但是马匹呢? 一侧是荒漠,冲进去容易,出来就难了,先不说路途当中的水源怎么获取,但是上沙漠当中冷热差异极大的天气,时不时的狂风一吹,能不能保持方向感都成了问题…… 独孤余欢立刻向南北两个方面都放出了大量的斥候,希望能得到一个最佳的答案。 可惜这一次,斥候的待遇就不像桢林那样的舒适了,出去十队,回来的只有两三队,而那些没能回来的,自然就是全军覆没了…… 斥候损失惨重,伴随而来的就是对前后情况的信息的严重缺失。 只是知道后面追来了大批量的骑兵,数量和孤独余欢不相上下,似乎还和南匈奴人联合在了一起,除此之外,并没有多少的有用信息…… 而在南面,榆林那边有坚固的大营,而且整个的大营已经在崔钧和撤退回来徐晃不断的加固和扩展之下,除了营寨还是用的泥石木料混合结构之外,已经建设得和小城池的规模差不多了,还在营地之外挖了不少的壕沟,拒马和鹿角更是数不胜数…… 现在摆在独孤余欢面前就只剩下了两条路,一条是不计手下生死,顶着流沙,酷热,毒虫,断水等种种条件之下深入荒漠地带,强行绕过去;一条就是正面进行交战,要么攻击榆林大营,要么掉头攻击身后袭来的骑兵集群。 独孤余欢只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眼下到底要如何进行取舍? 第八零三章 理想和现实之间 其实斐潜在这样的急迫进军,对于战局来说,并不是一个非常好的选择。 虽然成功的将鲜卑军堵在了桢林和榆林这样一条比较狭长的通道之内,但是最好的办法是慢慢的胁迫,然后拖延,将整个鲜卑军拖垮。 虽然胡人的习俗注定了他们行军需求比汉军要少,但是战马吃的干料和人吃的盐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少的,所以从战术上来说,反正鲜卑跑不掉,多拖一天,鲜卑就多虚弱一分…… 然而斐潜又不能拖,除了因为自己这一方面的军粮物资什么的也逐渐的消耗得七七八八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春耕快来了,转运粮草物资军械,那一项不需要大量的劳力? 而劳力都在忙着运粮草这些东西了,又怎么能及时的春耕? “二月初二,龙抬头……” 斐潜仰头看了看天色,默默的念道了一句。 按照华夏的习俗,从这一天开始,就正式的进入了春耕时间了。每年这个时间,皇帝都需要亲自下地,至少扶一下辕犁,表示对于农耕的重视。据说这是从周文王,周武王就流传下来的规矩。 但是今年的长安,却不知道如何,这样的习俗说不得还是要搞一下的吧? 斐潜这一路辗转行进,对于并州这一块的地方有了更深刻的认知,生在富足和平的年代,哪怕是军事书籍看得再多,思想准备再充分,但是到了现在这样的冷兵器战争的时代,还是会对于自己原有的观念有强烈的冲击。 战争,对于民生的破坏是极其强烈且可怕的。 这一路上,除了荒废的村寨之外,没有见到任何人烟迹象。 朝廷不管并州,胡人劫掠并州,最倒霉的不是并州的军人,而是并州的这些百姓,整个上郡、西河郡的北半部分都是如此,甚至雁门郡、五原郡等等地区,斐潜也能想象得到,估计也和这里差不太多。 耕地之间的阡陌依稀还有一个模样,但是那些耕地的主人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斐潜和於夫罗这一只基本上的纯骑兵部队还算好,又有带了一些牛羊在后头,加上并州马又比较吃苦耐劳,就算是啃些路边的青草也能对付对付,但是夜晚必须补充一次干货来恢复体力,而西凉马就更必须要吃一些豆类来保持体膘了,在后面的三十几辆辎重车上面大部分的豆子和干草都是为了这些战马准备的。 如果是步军,就更麻烦,就不自二三十辆辎重车的问题了。 大军开拔,除了原本的辅军要来回转运粮草之外,有时候战线吃紧,甚至要发动周边的百姓充当民夫运送各种各样的辎重。田地没人耕种了,口粮被搜刮光了,桑树和果树也一律给砍伐光了做车子做器械,一场战役下来,百姓跑了,耕田荒了,树木光了,剩下的便是一地的尸首,一地的白骨。 这就是斐潜为何一定要拿下阴山,也是为何要步步紧迫,主动寻战的原因。 除了时节之外,在冷兵器战争时期,战略位置的重要性比起后世战争模式来说强得太多了。 取得了阴山,扼守住阴山南麓白道,大漠北部的胡人就无法南下攻击上郡区域;控制住榆林节点,加上美稷南匈奴的提前预警和缓冲,雁门代郡一带的鲜卑人也没那么容易就冲进来劫掠平阳腹地;维护好白石羌的关系,笼络好上郡西边的游牧的羌人,远在西凉的羌人一般情况下也不会千里迢迢的不去三辅而翻山越岭的到上郡来,这样一来整个的上郡周边才能彻底的安稳下来,其中的农耕才能够顺利恢复和发展。 因为阴山鲜卑部落是斐潜身边最大的最直接的威胁,所以必须在第一时间内消除掉,否则等到南面的事情爆发出来之后,阴山鲜卑再冲出来趁火打劫,必定会导致自己首尾难以兼顾。 斐潜和於夫罗的联军,几乎没有在桢林停留,迅速调转了方向,直扑阴山鲜卑军而来! 大军徐徐而进,萧杀之气充盈着天地。 “报!”一名斥候打马而来,“前方发现鲜卑骑兵,约有四千余,朝我军袭来!” 斐潜在马背上微微半立,在视线的远处隐隐约约是能看见一些烟尘的痕迹。 “来的好快!” 眼下这个地点刚好比较开阔,也比较平摊,要是作战的话,倒是真的比较适宜骑兵之间的战斗…… 斐潜一边下令让部队展开队形,一边思索着。 阴山鲜卑军要和我们正面交战? 还是企图夺路北逃? 剩下的这一部分阴山鲜卑军也有万余兵力,怎么现在出现只有四千骑,其余的人马都在哪里? 会在哪里? 会是佯攻自己这边,然后主力攻伐榆林哪里? 还是完全相反? 要是进攻榆林,或者是敢绕过榆林逃窜,斐潜倒是乐见其成。 榆林大营就不说了,强弓硬弩高墙深壕,只要阴山鲜卑军敢进攻,绝对让他们爽…… 而绕过榆林,又能去哪里? 圜阴的那一条河道的山头也有了兵卒防守,只要阴山鲜卑军敢一进山谷,就直接放火烧山! 而不走榆林路线,也不走圜阴的路线,走外围的大漠区域,也就等于将自己的大军置于死地了,在并州这种半干旱的地区,胆敢远离水源行军,一两天还好说,三五天没有水源补充,呵呵…… 就算是人可以杀马,喝马血来维持生命,但是体力上的消耗呢? 再加上若是没有了战马,一下地就是罗圈腿的胡人跟斐潜手下的正规的汉军步卒根本就不在一条水平线上。 所以如果阴山鲜卑想通过大漠绕道,那就让他们绕去,只要沿着水源线路布置好烽火,以逸待劳说不定还会赢得更加的顺畅。 斐潜左右衡量了一下,便令马越带着一部分并州骑兵和募集胡骑前去迎战。 虽然并州骑兵在和鲜卑右大当户战斗当中也有了不少的战损,但是迎战四千鲜卑骑兵,问题还是不大。 就在这个时候,远方的烟尘又起,一名斥候满脸尘土的冲了过来。“报!发现鲜卑四千余骑,正准备从右侧包夹马都尉所部!” 第八零四章 意料外的大漠来敌 不是说恶劣的条件下骑兵就不能交战,而是在较为平坦的土地上,骑兵可以充分的跑起来,可以完全发挥战阵的速度和力量的优势,而崎岖起伏不定的地面上,因为高低落差不同,也会导致骑兵之间无法交好的相互配合。 马越正在带着一部分并州骑兵和募集胡骑和最前面一批的鲜卑骑兵在相互缠绕和撕咬,不时有兵卒跌落马下,消失在滚滚的黄尘之中。 骑兵和骑兵之间的战斗,就像是两条蛇,不断的游走着去撕咬吞噬对方的腰腹和尾部,同时也要防备着被对方咬上一口。 冲阵,那是西凉铁骑的拿手好戏,但是针对于并州狼骑来说,战斗方式就基本上是不断的外切游走,一边边的切割着对方的边缘,就像是剥洋葱一样,一点点的将对方撕扯的血肉淋漓,最后吃下去。 鲜卑军对上马越的队列,并不太占优,但是马越要将这样一盘大餐吃完,还是需要时间,并且还不能被外人打搅。 鲜卑人看来是真的要在这里决战了…… 看着第二批次出现的鲜卑骑兵,斐潜心中想道,这是要包夹先吃掉我的先头骑兵队? 这怎么可能让其如愿? 斐潜向着於夫罗拱拱手说道:“看来要烦劳单于出马了。” “中郎客气了……” 於夫罗哈哈一笑,然后拔出了战刀,向后一招手,吼道,“儿郎们,随我来!” 南匈奴人刚刚才和鲜卑打胜了一仗,士气也是高昂,再加上南匈奴的数目也有接近六千,也是占据一定优势,因此南匈奴人各个呼啸连连的簇拥着於夫罗,迎着右侧冲来的鲜卑骑兵便堵截了上去。 宽阔的战场上,偏左侧一些的是马越的并州骑兵和募集骑兵的混合部队,而在右侧一边的是於夫罗的南匈奴骑兵,双方咬得是如之紧,稍微一个疏忽都可能会遭受到巨大的战损…… “中郎!”张济看着前方的战况,满腔的血都快沸腾起来,实在有些忍不住了,便往斐潜那边靠近了一些,“……这个,该某上阵了吧?” “不急……”斐潜看了看张济,然后又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正面上。斐潜有做过鲜卑军掉头正面交战的预案,但是没想到的是鲜卑军居然来的这么快,而且投入战场的作战也是如此的坚决…… 左翼四千,右翼四千,好,还有五千左右的鲜卑骑兵在哪里?战局的确是像斐潜猜测的那样,阴山鲜卑军是打着牵扯左右两翼,然后直接袭击斐潜中军的战术,不过当鲜卑军真正出现在面前的时候,这个位置完全出乎了斐潜的意料…… 正当斐潜尽力在分辨远方是否出现新的鲜卑骑兵的时候,忽然听到了身旁的黄旭的声音:“中郎!看这里!” 斐潜顺着黄旭的手一看,只见自己略侧后面大漠深处,掀起了滚滚的黄尘! 这…… 这是鲜卑最后一只骑兵! 该死! 剩下的鲜卑骑兵什么时候藏到了这里?! 前方的牛角号声响起,正在左右两翼作战的鲜卑人几乎是同时间疯狂的咆哮起来,奋不顾身不顾损失的死命缠着马越和於夫罗的部队! 斐潜忽然感觉手心有一些发凉,这个鲜卑的统帅好狠!竟然在败势的情况下还打着胜战的主意! 最后一只杀出来的鲜卑骑兵的目标,就是落在后方的斐潜本阵! 荒原大漠,历来就是生命的禁区。 这一群鲜卑人竟然冒着生命的危险,居然如此的决然,将一部分人潜藏在了大漠里面,冒着酷热和断水的风险,在这样关键的时刻杀了出来! 孤独余欢将怀里最后一个几乎是已经干瘪的水囊递给了身边的号令手,嘶哑着嗓门说道:“喝……喝了它!然后吹……吹号!吹号!” 最后一个“号”字吼出,孤独余欢顿时觉得嗓子就像已经腐朽的木片一样,顿时开裂,可是裂开的嗓子里却没有任何液体流动,仿佛依旧是满嘴的沙砾。 吹号手拔开了水囊的软塞,然后将水囊高高的举起,伴随着马匹的起伏,用尽全身的气力吸吮着,将最后一丝水喝下,然后将空水囊丢下,半立而起,将腰上的牛角号举到了嘴边…… 低沉的牛角号声在荒漠之上传递得很远,鲜卑骑兵掀起的黄尘就像是一条巨大的凶兽一般,张开了大嘴,冲着斐潜所在的位置恶狠狠的一口咬了过来! 现在变得不像是马越、於夫罗在拦截着鲜卑军,反倒是像是鲜卑军在死死得拖着二人,只要斐潜的中军一旦败落,必然会牵连到在前线作战的马越和於夫罗部队…… 斐潜的心逐渐的往下沉。 这是要上来搏命啊! 在原先斐潜设想当中,自己旗下这种混合编队,对战上鲜卑人的一万余骑兵,是具备一定优势的,因为不管如何,是不可能有充足的战场位置可以让双方的两万多人全面展开的,因此自己在个人装备上占据优势,又有局部可以撕裂战场扩大战果的西凉铁骑,和这一只阴山鲜卑军正面交战是没有多少问题的。 但是现在,虽然说不论是马越还是於夫罗对上鲜卑骑兵都具备一定的优势,但是剩下的鲜卑军并没有受限于两大团混战在一起的部队,而是从大漠方向而来,就等于是无形当中扩大了整个的接战面积,这样一来,斐潜自己这一方反倒是像被三面包围了一样…… 虽然这个包围圈并不是多么的厚实,但是给与普通兵卒的感觉却完全不同了。 “中郎!”黄旭急切的说道,“先退后一些吧!” 斐潜中军这里距离前方交战的部队还是有一段距离,但是距离大漠来袭的鲜卑军就太近了一些,如果不退就几乎等于是交战的前线了,其中的危险不用说,谁都能明白…… 鲜卑军的最后这只骑兵,就像是突然杀入棋盘的一只马,直踩中宫! 是退? 还是进?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斐潜身上…… 第八零五章 黄泉路奔出的恶鬼 一旦斐潜或是帅旗有任何闪失,对于整个战场来说都是属于灾难性的影响,所以黄旭作为斐潜的贴身护卫,首先考虑得就是斐潜的人身安全。 但是斐潜却需要考虑得更多。 原先斐潜阵型全部都是面向南方,现在骤然在西面大漠侧后面出现了鲜卑军,就必须将整个阵型调整过来,否则暴露出来的侧翼遭受袭击,必然损失惨重。 那几百鲜卑骑兵就是要企图搅乱斐潜阵型的,只要斐潜这边稍微应付不当,被这几百人稍微拖住了脚步,那么必然会遭受到从大漠袭来的鲜卑军的在侧翼的暴击! 到了这个节点上,斐潜已经没有时间去考虑阴山鲜卑军用了怎样的手段在大漠之中,熬过了狂暴的烈日和冰寒的月夜,也管不了这些鲜卑是怎么通过哪些边缘锋利的碎石区域且不让战马收到损伤,眼下只要一个对应失措,就可能被阴山鲜卑前后包围! 骑兵战最需要什么,速度! 而速度并不是平白得来的,而是需要一定的空间,跑不起来的战马,甚至比步卒还要更不如! 鲜卑军的意图已经是非常的明确了,就是希望将斐潜整个部队往山体那边逼迫,不断的压缩斐潜军的活动空间,最终形成鲜卑军在外围游走,而斐潜军被团团围在内圈的局面。 向马越、於夫罗靠拢,就等于是缩小了自己的部队的形态,鲜卑人就真的可以趁着势头形成三面包围了! 如此一来自己的能够有效作战的兵卒会越来越少,骑兵也将丧失驰骋的空间! 真要是成为那样的局面,斐潜必然就像是之前的那个鲜卑右大当户一样,自己的兵卒挤在一起施展不开手脚,还要应付四面八方的攻击,而外围的鲜卑军却能毫无顾虑的单面搏杀,此消彼长之下,纵然斐潜之前拥有略微的优势,也会陷入惨败的局面! “不行!不能退!”斐潜断然拒绝了黄旭的建议。 自己在前方的不管是马越还是於夫罗,都是占据了一定的优势,但是要将优势转化为彻底胜势却并非那么容易的事情,还需要一定的时间,而自己一旦退却,不管是从空间上来说,还是从心理上来说,都会受到沉重的打击。 一步都不能退! “将辎重车全数拖过来!结成车阵,全军转向,面向大漠迎敌!”斐潜咬着牙下令道,就在这里展开防御,直接对抗鲜卑军! 鲜卑军可以先进大漠死地,为的就是换取战胜的一丝机会,难道自己可以只顾及自身的性命安危,然后舍弃全军的胜利果实而不顾么? 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卡在这里,拖住从大漠而来的鲜卑军的脚步,给马越和於夫罗争取更多的时间,最后再围剿这一只决大漠方向的鲜卑军! “张都尉!” “在!”张济一抱拳。 “带上你的人!立刻干掉这群来袭鲜卑骑兵,然后直接攻击缠绕着马都尉的鲜卑军!”斐潜用手指着从前方战场上冲过来的两三百鲜卑骑兵说道。 “唯!但是中郎这里……”张济略有一点迟疑。 “还不快去!”斐潜一瞪眼。 领军和大漠而来的鲜卑军对冲是不现实的,一个是大漠边缘处都是碎石,虽然不知道鲜卑军怎样度过这样的一个区域,但是让毫无准备的自己的骑兵去在这种地形和鲜卑人缠斗,无异是找死的行为。 而西凉铁骑负重极高,在平实地面上奔驰没有问题,但是在沙地松软区域速度肯定提不起来,那样的话就和送上去的肉罐头有什么区别? 因此还不如将张济派遣到前方,先配合马越吃掉一部分的鲜卑军,然后再回援更加的有效…… 虽然这样做会让自己更加的危险,但是却更有利于战局的转变。 辎重车被推了过来,兵卒连忙将一辆辆的辎重车用铁链串在了一起,形了一个并不大的圆形车阵。 黄旭一手战刀,一手重盾,站在斐潜的身后,而其余的斐潜的亲卫则是将斐潜和一侧的帅旗团团围住,护卫在车阵的中心。 没有办法,斐潜武勇值不高,当下就成为最大的软肋。 斐潜不是不想提枪上马,领军对冲,杀他一个七进七出,将大漠袭来的这一波鲜卑军不但杀败,而且还可以取上将首级…… 然而现实总是残酷的,就算斐潜不为自己的生死考虑,也要为所有在战场上的己方兵卒考虑,万一主将临阵被杀,死得就不仅仅是斐潜自己一个人了。 进攻需要勇气,敢于坚守同样也是需要勇气。 拒马和鹿角,根本来不及做,只能将战马直接就栓在了辎重车的旁边,填堵辎重车之间的缝隙…… 鲜卑号角声音变动,在“呜呜呜”的号角声中,就看见持弓骑士已经涌到了前沿,越来越近,近的都能清晰的看待一个个的人的脸…… 鲜卑骑兵的身影在黄沙当中呈现,一个个被黄沙覆盖的头脸露出的除了凶残的神情之外,还有那被风沙吹得几乎已经干涸的口鼻。 这些鲜卑骑兵,显然是直属于鲜卑左大将的精英骑士,大都穿着一身皮甲,显得剽悍轻捷,但是铁甲的并不多,只少数人有,胯下的战马是典型的草原马,鬃毛又长又乱,一匹匹虽然略显得低矮,但是却极有韧性和耐力。 人马的须发都已经被浸染得一片灰黄,在满脸的尘土上,在皮帽帽檐下,露出的眼睛,却闪烁着狼一般的凶残光芒! 鲜卑骑兵每个人都挎着骑弓和战刀,而在马鞍侧面却只悬着一袋箭,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可见他们已经将装备减少到了极致,就连喝空的水囊估计都已经丢弃在大漠当中了,求的就是换取这一点战场的的主动权,求的就是在遭遇两面围堵的时候的转机! 往常胡人进攻的时候都会大声的呼哨,一方面扰乱对方,一方面也是小规模的指挥和调度,同时也可以提升自己的气势,但是现在从大漠袭来的鲜卑人绝大多数都是静悄悄的,不是不想喊,而是已经干涸的嗓子根本喊不出来…… 宛如一群从黄泉里爬出来的恶鬼,带着死亡的气息,迎面扑来! 第八零六章 仓促之下的圆车阵 在黄尘滚滚之中,孤独余欢看见汉军帅旗一动不动,还结成了车阵,心就不由得往下一沉。 别看现在自己从大漠杀出,出其不意气势如虹,但是实际上有苦自知。 大漠白日的酷热和夜间的严寒,虽然他们已经是尽可能的携带了更多的水源,但是到现在也基本上全部喝光了,不论是人还是马,体力所剩都不多了,这一战只能胜,不能败! 比起汉人围车阵而守,独孤余欢更希望汉人能够迎上来对战! 自己已经预先用皮袍厚厚的在马蹄上包裹起来,而汉军骑什么都没有准备,肯定会在沙砾地上吃一个闷亏,但是没想到汉军骑不仅没有对冲,而且还分出了一部分去袭击正在缠绕不休的分部! 该死的汉军! 到现在还在打着全歼的主意! 就像是独孤余欢自己打算歼灭汉军骑的计划一样! 好!既然这样,就看看是你的车阵强还是我的战刀利!这么多年在草原上纵横,还没有怕过谁! “吹号!撞!撞进去!”独孤余欢哑声吼道。 第一波的攻击永远都是从箭矢开始,双方在进入了一箭之地之后纷纷以箭矢展开了最先的接触。 鲜卑骑兵散成一个扇面,往车阵包了上来。 箭雨交错而过,几十名鲜卑骑兵中箭,翻落马下,喷涌出来血花就像是黄色波涛上的红色泡沫,闪现了一下之后便消失不见。 “举盾!”黄旭大吼道,然后斜斜的上前一步,将盾牌举到了斐潜的面前,将斐潜护卫在身后。 斐潜周边的亲卫也同时间举起盾牌,为斐潜遮挡漫天而来的箭矢,只听到“叮叮铛铛”的声音不绝于耳,一时间竟然数不清有多少箭矢落了下来! 车阵外围的战马就没有那么好运了,许多都被射得就像是刺猬一样,连叫都没有一声,倒在了地上,鲜血喷涌而出,转眼间就浸湿了周边的黄土。 几只零星中了箭矢却没有立即死亡的马匹疼的胡乱踢踏,却被缰绳死死地拴在了辎重车上,美丽的大眼睛里充满了痛苦和不解,看着在人群当中的主人苦苦哀鸣…… “稳住!挡住这一波,我们就胜利了!” 斐潜放声大吼道。 离得进了,斐潜也看清楚了鲜卑军的状态,也清楚现在鲜卑军几乎就是强弩之末了,只要抵挡住着最初的也是最凶猛的一击,鲜卑军的战斗力必定会往下滑落…… 只可惜自己的弩兵大都还在榆林,并没有跟随而来。 这一次为了获得最好的机动力进行穿插,斐潜不得不舍弃了不少的东西,包括弩兵,因此现在只能是凭借着车阵顽强抵抗。 大漠冲出的鲜卑人团团的围了上来,他们不敢去碰马越和於夫罗,因为他们的人力和马力都即将耗尽,只有在他们体力消失殆尽之前,先将斐潜这个车阵击破,必然会引起整个汉军的军心动摇,那样才是他们胜利之机。 当鲜卑骑兵汹涌而来,扑倒了车阵上的时候,斐潜只觉得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这一刻失去了声音。 斐潜虽然被黄旭保护在车阵的中间,身边还有亲卫持盾围护,在这一刻,在人群当中往外望去,鲜卑军就像是一群从沙漠里面爬出来的沙虫,又像是黄色的潮水,瞬间就在黑色的辎重车上撞起了冲天的波涛! 鲜卑的战马根本收不住脚,直直的撞上了车阵之外的那些马匹! 战马和战马之间,先是肌肉皮肤挤压在了一起,皮肤开始褶皱,然后在下一个瞬间崩破开,惨白色的骨骼斜斜的从伤口处显露出来,血液和断掉的骨渣顺着可怕的伤口喷射而出! 马背上的鲜卑骑兵借着势头高高跃起,或许是体力不足的原因,有的人跳得不够高,径直撞向了镶嵌着铁皮的辎重车,然后像一个漏气的皮球一样略微弹了一下,便骨断筋折的跌落黄尘。 而那些跳的高的鲜卑兵,虽然越过了辎重车,但是迎接他的不是热情的双手,而是低下高高举起,闪着寒光的刀枪! 像是刺破了装满了血的气球一样,被同时几把刀枪扎中的鲜卑骑兵,鲜血飞溅的老远,有几滴甚至划过了人群的头顶,喷到了斐潜的面颊上。 斐潜下意识的举手一摸,却发现这血粘稠腥臭犹如已经腐朽的尸液…… 在嗅觉恢复的同时,听觉也瞬间恢复了正常,斐潜感觉千万种声音仿佛在这一刻瞬间压到了自己的头顶上,震得双耳的骨膜嗡嗡作响。 在巨大的呼喊声音,惨叫声音,嘶吼当中,斐潜听到了身侧的黄旭的咆哮声:“顶住辎重车!别让鲜卑狗砍断铁索!” 辎重车沉重无比,加上又栓结在一起,鲜卑骑兵想要突进车阵之内,只能是想办法先砍断辎重车相互之间的链接,然后才能破阵而入,但是斐潜这链接车阵的不是普通的麻绳,而是铁索! 但是铁索砍多了同样也是会断! 几个鲜卑骑兵马匹已经支撑不住了,踩到了在车阵之前的滑腻的尸首上,前蹄乏力跪倒在地,将马背上的骑兵甩了一个狗啃,但是这些鲜卑骑兵摇摇晃晃的又重新站了起来,根本不顾身后其他鲜卑骑兵的踩踏和撞击,满脸是血张牙舞爪的就往车阵中扑! 原先鲜卑人都爱惜无比的战刀,现在也毫不犹豫的重重砍在铁索上,火星四溅之下,战刀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豁口,直至整把战刀崩裂,断成两截! 断了战刀的鲜卑人先是哑声怒吼了一声,然后将已经不成形的刀一丢,竟然直接上手去扯,甚至张开牙去咬,就连自己头颅被砍断了,都死死得咬住不放,挂在铁索上摇晃着…… 持长枪的鲜卑兵不管不顾将自己唯一的武器硬生生的插到了铁索和辎重车车体之间,刚刚奋力的撬动了一下,就被侧面汉军捅来长枪扎中,闷闷的吼了一声之后便勉力的往前一扑,竟然是临死也要用自己的身体再去多撬一下锁车的铁索。 越来越多的鲜卑人蜂拥而来,就像是一大群黄色的蚂蚁碰到了一块黑色的糖,密密麻麻的涌上来,就要将这个车阵掀翻,吃下! 第八零七章 狗急跳墙的鲜卑人 孤独余欢狠狠的纵马疾驰,这个时候,已经不再需要如何怜惜马力了,冲出的先头鲜卑部队已经和车阵交战,只要将车阵彻底掀翻,然后再给战马留下一次冲击的马力,就可以在不利的局面之下大获全胜! 战马几乎已经干涸的口沫伴着沙尘喷在独孤余欢的脸上,黏糊糊贴在脸颊上,他却恍若未觉,只感到一颗心碰碰直跳,似乎膨胀得越来越大,简直要激动得从腔子里面跳出来。 一接到桢林陷落的消息,独孤余欢就知道右大当户凶多吉少,若是自己再次败落,那么阴山鲜卑就等于是向汉人敞开了怀抱,弱肉强食天经地义,败者奉上一切,胜者享有一切,这就他孤独所奉行的,也是草原上的公理。 独孤部落纵横草原多年,累计军功做到了左大将的位置,不是靠着偷奸耍滑来的,而是一刀一枪在草原上拼杀而来的! 既然汉人想要逼死自己,那么今天就算是死,也要拖着汉人一起落黄泉! 更可况,现在依旧还有一线生机! 只要拿下了车阵,汉人军心必然动摇,自己在借着军势压迫前方二十里不到之外的汉人前军和南匈奴,如此一来自己不仅有生还的希望,还可以大破汉军,说不定连鲜卑大王步度根也会给与自己更大的奖赏,而之前的损失也可以得到充分的补充。 经此一役,自己是不是就可以再上一步,借着威名,将来在鲜卑当中中,自己这独孤一系,进位俾小王,甚至更高的位置也未可知…… 要么输光离场,要么通杀四方! 孤独余欢回顾身后,自己的备甲亲卫紧紧的跟随着他,纵然是踩踏在这大漠边缘的碎石区域,驰骋的马速也没有放低多少。 而这些备甲亲卫的马匹,都是经战阵的战马,仿佛和他们主人已经成为了一体,虽然有的战马的马蹄包裹的皮袍已经磨破,前蹄在锋利的石面上面搽出了一道又一道的血痕,但是这些战马依旧随着马背上的骑手每一个操控动作而准确的做出反应,压榨出最后的一分力量…… 独孤余欢虽然骄横暴躁,性格贪婪,但不是无能之辈,他也曾跟随父亲,在漠北草原上攻伐部落,见识过无数战阵!虽然自己贪功和急于和汉军一战,分兵导致了右大当户的挫败,但是他同样也分析出来了,汉军就只有这些骑兵而已! 自己虽然困于地形,但是汉军步卒必然不敢轻易北上,那么自己只要将汉军骑兵击败,整个阴山依旧是鲜卑的天下! 没有骑兵,汉军就定然遭受重挫,想要染指阴山,想都不用想! 此战过后,自己死伤的战马必然众多,但是只要草原还在手里,休养生息过上两三年,就能慢慢的恢复过来,但是汉人呢? 这一战若胜,就等于是砍断了汉军的腿! 没有十年八年,并州的汉军休想再组织起这么大规模的骑兵阵容! 在独孤余欢的料想当中,汉军骑虽然装备精良,但是却没有漠北汉子的勇猛,在大漠当中苦苦忍挨,就是为了在这一刻突然袭来,只要汉军稍微动摇,若是往南汇集,那么必然会影响到汉军骑兵的施展空间,自己就可以趁势而上,南北夹击;而若是汉军北逃,那就更好,自己就直接扑向二十里不到之外的汉军前锋和南匈奴部落,等灭了汉军前军,这北逃的汉军又能有什么作为? 正如零散的队形对上战阵完备的兵卒肯定是要吃大亏的一样,战阵的转换也并非瞬间就可以完成,一旦大军躁动,兵卒慌乱,就算是挥舞再多的旗号敲击再多的金鼓也照样控制不了…… 所以孤独余欢才故意在奔出大漠的时候营造出巨大的声势,为的就是动摇汉军主将的心神。就像不能列阵的步卒在骑兵马蹄之下宛如任人宰割的肉块一样,没有阵型的骑兵也不可能挡住他麾下的鲜卑骑兵的冲击! 汉军骑虽然确实装备不错,但是在这种突然遭遇战上面,又怎么是自幼长于马背的草原健儿的敌手? 在独孤余欢的料想中,汉军主将最为恰当的选择,就是发现了自己这一只军队来袭的时候,就在亲卫护卫下,朝着自己主力靠拢,然后自己就可以顺势将汉军骑往死路上逼迫! 三面包围,不断的东侧山体绞杀,汉军和南匈奴必定会被积压成为紧紧的一块肉饼,内圈的用不上力,外圈的又要承受四面八方的袭击,不用一个时辰,汉军就肯定士气全无,一败涂地,到时少不得将汉军主将的头颅砍下,挂在马前! 但是没有想到汉军主将竟然一步不退,硬是将骑兵变成了步卒,结成车阵对抗! 眼前的这个小小的车阵,宛如磁石一般吸住了鲜卑的骑兵,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拢上去,从外面已经看不到车阵的轮廓了,之间到不停的有身影在车阵之前跃起和倒下,鲜血伴随着残肢断臂抛飞。 想不到这汉军主将心智如此坚韧! 但是这样能抵抗几分? 一个临时勾连的车阵,能抵御多久? 现在自己距离汉军主将也就是这一车之隔而已,只要车阵一破,一次冲击就可以踩踏进去,就算是南面的汉军前军拼命来救,也是来不及了! 独孤余欢在马背上立起,挥舞着战刀,用沙哑的声音撕心裂肺的吼着:“分一部分去外围列阵,以防汉军回援!其余的全部冲上去!压进去!冲破车阵!” 要让自己的手下再狂奔二十里去攻击汉军前部,恐怕冲到近前也没有了马力了,因此只能是在外围驻守,一方面警戒,一方面也是让疲惫不堪的战马多少恢复一些体力。 “儿郎们,跟着我将汉人统帅脑袋砍下来,一举而定!不要堕了我们草原汉子的威名,到时候,每人赏牛五头!羊五十!以孤独部落的名义发誓,决不食言!!让这群汉狗看看,我们室韦人的武勇!!斩了汉军将主,胜利就是我们的!!” 钱财什么的,草原上的人其实并不看重,但是牛羊却是实实在在财富,跟着孤独余欢南下,求的不就是可以给自己的部落,给自己的妻儿老小去博取更多的安身立命的东西么? 在独孤余欢身周,就听见鲜卑骑兵都在喉咙当中低低的咆哮了一声,就像是饿疯了眼,看见了血食的贪婪野狗…… 第八零八章 草原狼王中的狼王 此时此刻,后方的车阵的情况同样也牵动着在前方作战的马越和於夫罗的目光…… 将帅是一军的胆魄,这句话在汉代此时是一点差错也没有。只敢对别人发狠,那只是表面上的凶悍,只有对自己也够狠的,才能成为真正的勇士。 当大漠当中掀起了黄尘的时候,说不担心都是假的,於夫罗一直扣着千余族人,引而不发,没有参与到不远处的与鲜卑拼杀的战场当中,就是担心万一从南面又杀出一只鲜卑部队,自己却陷入没有预备兵可用糟糕境地。 而现在,於夫罗虽然少了鲜卑军的威胁,但是后方的斐潜中军,却面临着眼下最大的危机。 “千万别退啊!”於夫罗轻声的念叨着。 骑兵对战,要是连驰骋的空间都被压缩了,那还不如步卒! 从小到大都是一直在带着骑兵征战四方,流浪四方的於夫罗,对于统帅骑兵的敏感度,就像是如同呼吸一般的自然。 鲜卑从后方一压,如果斐潜往这里一退,对于斐潜来说固然是减轻不少压力,但是一旦撤退,没有充足的心理准备的军队,跑起来之后哪里是那么容易收得住的,搞不好就从后撤直接变成了溃败! 就算是跑到了这里能收得住,前方是鲜卑,后方也是鲜卑,空间越来越小,骑兵跑起来的速度会越来越慢,这战还要怎么打? 於夫罗死死得盯着后方,在尘嚣之上当中见到斐潜帅旗丝毫未动,显然是要结阵对抗,并无退意,不由得击掌赞叹:“好!好一个斐中郎!” 见到了斐潜既不是盲目迎敌也不是胆寒退却,而是顽强的选择对抗,於夫罗提起的一颗心才算是稍微放下来了一些。 “单于,要不要……派一些人回去援救?” 同样是草原上的苦寒汉子,南匈奴虽然一度失去了锐气,但是战胜了鲜卑右大当户之后,似乎又重新恢复了信心,加上现在南匈奴的人数比鲜卑这一部分分部兵力要多上千余,局面上还是有一定的优势的,因此若是抽调一些人马回去也不是不行…… “回援?” 於夫罗看了看前方正在激烈的和鲜卑骑兵对战的南匈奴族人,略有一些犹豫。不是於夫罗对于斐潜有什么成见,而是於夫罗要衡量一下回援是不是值得…… “中郎,你……需要回援么?” 於夫罗紧紧皱着眉头,回首北望,喃喃自语道。 现在与斐潜已经算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关系了,如果不回援,万一斐潜中军防守不住,被鲜卑军攻陷,中央主帅陷落,虽然自己还是有战场上的优势,是有把握趁着后方鲜卑赶过来之前撤离,不过从此也就断了南匈奴重新崛起壮大的道路。 於夫罗眼神变幻不定,难以抉择。 於夫罗也是长年领军之人,深知兵卒之间的拼杀,凭借得就是血勇之气,如果瞻前顾后患得患失,上了阵就是送给敌方屠杀的命! 回援不是不行,但是一旦回援,去的少了就跟用肉骨头打狗一样,没有什么效果,而去的多了,自己这里的战场肯定会收到很大的影响,说不得战斗的时间就会拖得更长,也就意味着自己的族人会有更多的损伤。 各种念头在於夫罗的心头乱转。 斐潜是必须要援应的,中军主帅不能死!一死必然三军动摇,一败涂地,自己的王图也就成了泡影! 但是自己的族人好不容易逐渐开始压着鲜卑打,此时抽调了兵卒回去,此消彼长之下,鲜卑人一旦缓过气来,目前赢得的这一点优势也就付之东流了,到时候就算是胜利也只会是惨胜! 在还没有任何的依托之地之前,自己的族人死了一个可就是少一个,况且后面袭来的鲜卑军不会有所防备么?说不定正分出一部分兵力以逸待劳等着自己族人耗费马力狂奔回去营救斐潜呢! 这里离斐潜的中军近二十里,看得见黄尘如盘龙一般萦绕不去,但是却看不到斐潜中军的旗帜,也听不清楚究竟有没有求援的号角。 行军作战,也没有太复杂的联络信号。旗帜和金鼓,再加上胡人的号角,便是主要的通讯和号令手段,但是现在就算是派人到后方查看,一来一回也要耽误不少时间…… 斐中郎,你究竟能不能守得住? 守到我这里击败鲜卑分军,彻底取胜的那一刻? 正在抉择不定的时候,於夫罗忽然看见从后方奔驰来了一队人马,人数虽然不多,但是铁甲森森,气势汹汹,如同移动的堡垒一般的压了过来,阵列当中一杆张字战旗泼喇喇的在风中舒展,正是张济所带领的西凉铁骑! “啊……哈哈,哈哈哈哈……”於夫罗忽然展颜大笑,再一次称赞道,“不愧是斐中郎!不愧是有胆有识的斐中郎!” “看到没有!这就是斐中郎的意思!” 於夫罗将战刀抽到了手里,指着杀往马越方向的张济骑兵部队,向着周边的南匈奴族人吼道:“中郎是在嫌弃我们动作慢了!赤那的子孙们!难道刀子都生锈了,砍不动鲜卑狗的头了吗?长生天在上,我们匈人的荣耀要靠我们自己来取!儿郎们,别让汉人比下去了!” “噢噢噢噢……”南匈奴族人在於夫罗的鼓舞之下,都大声的呼喝了起来,不少人甚至用拳头呯呯的敲击着胸膛。 於夫罗环视四周,战刀高高举起,一脸的杀气,“几十年前,鲜卑人就是我们匈人膝下的一条狗!现在,今天,赤那的儿郎们,用你手中的刀枪来告诉这些杂种狗们,草原还是匈人的!草原上的最勇猛的汉子还是我们的赤那的子孙!杀!向前!向前!举起你们的刀枪,儿郎们,跟着我杀光这群鲜卑狗!” 到了这个时刻,於夫罗也毫无保留的压上了自己最后的一只预备队。 奔驰途中,於夫罗回头看了一眼后方滚滚的黄尘,心中默默的念道:“斐潜,斐中郎!如果以后你都能像今天一般的果敢直进,毫不退缩,我於夫罗,就算是认你做狼王中的狼王又有何妨!前提是……你得要活下来!” 第八零九章 骑兵之间的争斗战 大漠鲜卑带来的黄尘汹涌而至,将斐潜中阵吞没进去的时候,仿佛就连桢林的方向上的那些山地丘陵,河谷树林都一概淹没。 马越的并州狼骑亦没有一概投入战斗,也是如同於夫罗一般,留有大概五六百骑的后备队。 马越腰杆笔直,立在自己的战旗之下,眼神当中却透露出一丝的担忧。 别看马越笑容时常挂在脸上,但是心中的不安和忧虑却丝毫未曾缩减。马越不是马延的儿子,只是过继给马延而已。马延之子在那场鲜卑人南下之时,就已经陨于乱军当中了。 原本以为马家就此沦落,跌落凡尘,就算是有满身的武艺,但是也只能是天天忙于田间地头,在穷乡僻壤之间挣扎存活下去,没想到斐潜斐中郎却给马家带来了新的转机…… 身为将兵之门,随时都有可能在战场上裹尸。 马延作为马家领头之人,又单独统兵在北屈,自然是需要早早定下一个继子,一方面安定家族之心,一方面送来斐潜这里,也未必没有安斐潜之心的意思。 然而虽说马延年过半百,但身体也都康健,若是有些功勋,纳妾再生个儿子也不是不可能,然后作为继子的自己又当如何自处? 功成身退,像鄙履一般被丢在一旁? 这如何能甘心? 可是要争斗,没有功绩顶在头上,又怎么能争得过?况且现在斐中郎门下已经不仅仅是马氏一家,西凉铁骑的威势就不提了,毕竟也是纵横边疆的老卒,单单是那个出身黑山的赵氏,竟然也有如此的本事! 眼见当下赵家小子凭借这斩获右贤王的功绩,又有在雁门一带的苦差事,换来了斐中郎得一言之诺,基本上前程也就定下了基调。 西凉铁骑虽然是降兵,但是这战力确实不容小看,更添了右当户的首级,等于也是战功赫赫,相比较之下,自己却依旧两手空空。 这一次跟着斐潜进军阴山,马越更是视为自己绝佳的进身之机,绝对不能有失,因此现在看到斐潜有危险的时候,比起任何人都要着急和担忧。 斐潜斐中郎不容有失! 因此看见张济带着西凉铁骑驰来的时候,几乎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举起长枪就指着张济吼道:“张都尉!何离中郎至此?!” 张济是个急脾气,也吼了回来:“中郎号令,窝有囊求个法子咧!” 吼了一声之后,马越的情绪就像是发泄了一些出来,逐渐压下了肝火,冷静下来,其实他也明白,没有斐中郎的命令,张济也不会擅自行动,自是这样一来,斐中郎的处境不就更加危急了么? 马越原本以为,有张济的西凉铁骑在,又有黄旭带着二十重甲护卫在,再加上千余并州骑兵和千余的募集胡骑,斐中郎若是且战且走,虽然略有危机,但是也应该无碍,然而没想到斐中郎竟然选的是将张济派来了这里! 不过现在也不是迟疑的时刻,马越沉声问道:“中郎可有何言?” “中郎说咧,先突突了这群狗,再去灭了那边滴,最后才回去!”张济用长枪左右一指,脸上的神情也是焦急,就连胯下的战马也似乎察觉到了张济的情绪,不停的打着响鼻,用着前蹄刨地面。 “好!”事已至此,马越也不废话,指着前方的战场说道,“鲜卑现在分成三队,结成圆环不断往来,与吾等拼杀,若要急切功之,只有我带人横向切断之后,张都尉须立刻沿缝隙直进!直驱其统领旗下,斩将夺旗,方可速破!” 斩将夺旗自然是一等一的功勋,如果可以,马越宁愿是亲手拔旗,将对方统帅的头颅踩在脚下,但是现在要论骑阵突击能力,还是西凉铁骑最强,因此虽然不愿意,但是却不得不将这个更风光的攻击方向让了出来! 为的就是能够更早一刻完成斐中郎的命令,更早一刻的回援! 张济也没有多想什么,直觉告诉他马越这样的安排也是合理的,因此一句话都没有多说,举枪大吼了一声:“中!听马都尉滴!碎娃们!列队准备咧!” 马越回头看着手下的并州骑兵,吐气开声:“斐中郎为平定北地,不顾自身安危,以身为饵,就是要将这群该死的鲜卑狗一举歼灭!现在!决胜之机就在眼前!都随我杀过去,向前!向前!一举破敌!” 马越的这些并州狼骑,基本上也都经历过几次的战火,也有多数人曾经是驻守云中定襄五原一带的边军,因为朝廷不管不顾,一连好几任的并州刺史要么根本就不来,要么就是只顾着捞取自身利益,也不顾及并州百姓死活,所以这些人也渐渐失去了锐气,直到斐潜的来临。 军饷粮草什么的就不说了,单单军械这一块,基本上就是云泥之别。以前拿的是淬火刀,不仅容易豁口,甚至还容易断,现在手中的均是清一色的三十炼,钢色纯正,刃口锋利无比;以前穿的是葛布袍,就连像胡人一样有个皮袍已经是不错了,而现在个个身上都是半袖铁札甲,胡人的骨箭根本射不进! 这些并州兵是从心中感觉到,斐中郎是真的将自己当成一个人来看待,而不是用完就丢的破布,既然如此,吃了斐中郎的粮饷,拿了如此精良的兵械,甚至还让人教识字,现在,唯一能回报给斐中郎的也就是这一腔热血而已! 马越看见了斐潜中军被围焦急,这些并州老兵一样也是焦急,但是既然斐中郎已经有了安排,那就听斐中郎的,将这群该死的鲜卑狗统统的送下黄泉去,方不辜负了斐中郎对我们的这一份情谊! 听到了马越的号令,几乎是所有的并州狼骑都举起了刀枪,齐声大吼道:“向前!向前!杀光鲜卑狗!一举破敌!” 马越一磕马腹,早就已经按耐不住的战马刷的一下就向前奔出,马蹄翻飞,就如同一只利箭一般扎向了结成圆环骑阵的鲜卑军。 并州骑兵也几乎同时策马,紧紧的跟在了马越左右,而在并州骑兵身后,则是小跑起来的西凉铁骑。 张济虽然心中急躁,但是战场上的本能依旧让他控制着战马的速度,一方面让马匹缓一口气,一方面也等着马越冲进鲜卑圆环骑阵导致鲜卑运作发生卡顿的那一刻…… 第八一零章 重装骑兵的冲击力 其实斐潜这一方面并州狼骑和西凉铁骑都还没有完全的成型,但是已经有了一些基础的苗头来了,募集的胡骑是纯粹的轻骑,只装备了皮甲和弓刀,因此作为超远距离的斥候,骚扰,阻断,追击是拿手的好戏,而并州狼骑因为有铁札甲,箭矢携带量也比胡骑要多,因此多半是担任掩护步军两翼,用弓弩,用长兵刃袭击和削弱对手,不断给对方放血,直至对手虚弱不堪的时候再给与致命的一击。 而西凉铁骑,走的就完全是重骑兵的路子了。 虽然现在西凉马比较缺乏,不能有足够的备马,因此斐潜也不敢太过于消耗战马的体力,给西凉战马配备铁甲,只能是还用皮甲做马具,但是就算是如此,当下的西凉铁骑仍是这个时代独一无二的重甲骑兵! 重甲骑兵的战术极其简单,就是冲撞,寻找到一丝缝隙,然后径直冲撞进去,就像是斧头劈砍木材,最开始的时候或许砍不开,要费一些气力,但是随着木材的裂口越拉越大,最后木材自己都会裂成两半。 马越带着并州狼骑,趁着鲜卑骑兵前一波刚刚冲过,后一波差一步赶到的时刻,扭转了马头,往鲜卑骑阵之内挤压进去! 马越其实用的介于长枪和马槊之间的武器,比一般的长枪要长,枪头扁平,也比一般红缨枪更长一些,但是枪杆却比马槊这种矛要短一些,要粗一些,可能也是独特的和马家的武艺配合的兵器。 鲜卑骑兵刚好上一队刚刚冲过,下一队才到,就直接撞上了马越。 马越长枪上下翻飞,和赵云的刺和扎不同,马越虽然也有这两个动作,但是更多的却是抽和划!长枪在乱阵当中,如同天矫龙舞,极具弹性的枪杆在鲜卑骑兵之间不断的弹跳,才刚刚撞上了一名倒霉的鲜卑骑士,就仿佛活物一般跳将起来,然后又恶狠狠的抽到了另外一边的鲜卑骑兵身上! 只要被马越长枪抽中,几乎就只有落马的下场! 贴近的鲜卑骑兵被抽打掉落之后,马越手一伸,单手握住长枪,舞动起来,宛如一条黑黝黝的蟒蛇一般,上下翻飞,锐利的枪头但凡割划过鲜卑的身躯,必然是带起一蓬蓬的血雾! 马越虽然纵马不停和鲜卑对冲,但是毕竟不是重装骑兵,胯下的战马也没有西凉马的那种狠劲,在两只马头对着头的时候和鲜卑骑兵的战马一样都会下意识的往外围偏转一点,这不是战马不勇敢,而是这么多年下来的习惯性动作。 轻骑,包括像并州骑兵这样的,讲究的就是一个以快打慢,因此战马越往内圈走,便越没有空间,速度就会越慢,所以绝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双马交错都像外圈奔,保持速度然后兜一圈回来再接着厮杀。 马越腰腹用力,一边硬是扭过了战马的转向,使其向内圈挤压进去,一边抽出了环首刀,提在了马侧。越往内挤压,人便越多,长兵刃还不如短兵刃好用,马家长枪虽然长,但是也有自己的办法,就是枪刀齐用,只要是被长枪没扫倒的,又或是长枪攻击不便的,便是狠狠的一刀斩去! 马越一路冲过,就是无数的血光迸溅! 见到了马越在前方将鲜卑后面的一队死死顶住,鲜卑骑兵原本运转流畅的圆弧骑兵战阵出现了一丝停顿和缝隙,张济大吼一声,双腿一夹马腹,战马嘶吼一声,骤然加速。近五百的西凉骑兵将长矛放平,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轰隆隆的便往鲜卑骑兵阵当中扎去! 虽然西凉铁骑人数并不多,但是比起轻骑来说,重装骑兵不管是在块头上还是在占据的空间上,都要大了许多,马蹄纷飞当中,展开阵列的西凉铁骑就像是烧的通红的铁刷子一样,就算是再硬的乌龟壳,都会刷下一层血肉! 在任何朝代,在任何时候,只要男人还是男人,只要人类血液当中还存有一点暴力的因素,当见到这重骑冲阵的壮丽场面,就会让不由自主的浑身战栗! 只不过,看到是自己这一方重骑兵,大多都会热血沸腾,而对于敌方而言,便只剩下了从心底迸发出来的恐惧…… 马蹄声已经掩盖住了天地间一切的声音,比并州马大了一整圈的马蹄恶狠狠的敲击着地面,仿佛是整个大地都在这一刻颤抖起来,一排排平放的长矛反射着冰冷的寒光,骑手和战马都具备的厚甲仿佛吸纳了头顶上已经有一些无力的残阳所有的热度。 如同是一排排跃动着的巨大的钢铁潮流,伴随着大地的颤抖之声,马蹄的轰鸣之声,冲阵骑士的呐喊之声,形成了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声音,以不可阻挡的气势,涌向面前的鲜卑圆阵的中心! 在这一刻,似乎所有一些都失去了色彩,只见西凉铁骑沿着马越挤压出来的通道,一头闯了进去,就像是一把黝黑的斧头,恶狠狠砸砍在了案板上的血肉当中,顿时喷溅其无数的鲜血、肉末和骨渣! 一名鲜卑骑兵见到西凉铁骑迎面冲来,下意识的就像拨马避开,但是战马的惯性怎么是说转便能转的动的,只能是眼睁睁的看见冰冷的长矛送到了眼前,顿时被扎中了胸膛,连惨叫一声都没有,在骨裂血喷当中头下脚上倒飞出去! 重骑冲阵,这冲阵长矛基本上都是一次性使用的,虚握在手中,当和敌骑一触就要松手,虽然不用骑手再加气力,但是战马巨大的冲力,就足够将对手直接掀翻! 西凉铁骑齐齐一声暴喝,虚架着长矛,顿时撞进了鲜卑阵中,数不清的鲜卑骑兵就在这一刻直接被这一轮的冲阵直接击飞,整个队形直接就是大乱! 西凉铁骑胯下战马,爆发力比起并州马强得不是一点半点,身躯高大,居高临下,又披挂着马铠,不管前面的鲜卑骑兵战马是横着的还是竖着的,便是仗着巨大动能,径直撞上去!一边跑还喷吐着白沫,恶狠狠的冲着两侧的鲜卑的战马张嘴虚咬! 马匹也是有头马的,鲜卑战马怎么有见过如此凶狠恶煞的同类,竟然比自己的头马都还要更加的强大凶悍,动物的本能就使得它们不管有没有沾着的还是碰着,都纷纷嘶鸣往着四下退缩排开,顿时和周围的战马都撞成一团挤在了一起,根本不管马背上的鲜卑骑兵怎样催促,就是不肯上前。 更不用说西凉铁骑厚重铠甲,锋利的战刀,砍又砍不动,被碰一下却几乎都是血肉横飞跌落马下! 张济紧紧盯着鲜卑战阵当中的那杆旗帜,长枪舞动,一时间根本无人可当! 第八一一章 分秒必争战场动向 奔往张济身后的鲜卑骑兵被马越死死缠住,其余的鲜卑骑兵要么正在和并州狼骑绞杀当中,要么在前冲回转,此时的鲜卑阵当中将帅旗帜之下,竟然只有不到百骑。 从高处向下望,就能看见一道道钢铁洪流涌入了鲜卑的骑兵军阵当中,就像是一根铁棒卡住了原本运作的齿轮,火花四溅当中就是人马在不停地倒地,西凉铁骑的每进一步,这鲜卑骑兵形成的阵势就消融一分! 这一道道钢铁洪流不可阻挡的向前猛进,留在他们身后的只有一片血肉狼藉!在这短短一瞬之间,不知道有多少鲜卑骑兵,就这样落于马蹄之下,淹没在这洪流当中…… 鲜卑领队的仟骑长见势头不对,见到西凉铁骑如此凶残,虽然心中也有几分害怕,但是却不能退却,哇呀呀的怪叫几声给自己涨了几分的勇气,便带着手下百余亲卫迎面向张济冲撞而来! 张济的眼中已经是只剩下了一片的血红! 原本他跟着牛辅,只是浑浑噩噩的听命行事,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回家乡,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干些什么,但是在斐潜伸出的那一双手之后,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方向,才真正感觉到了自己还是一个人,而不只是一把刀,一杆枪! 现在,斐中郎那边还有危机未能解除,还等着他杀回去! 而挡在前面,阻碍着张济回去的,就是眼前这个该死的鲜卑仟骑长! 该死的! 鲜卑狗! 那就快点去死吧! 张济一声怒吼,右手持枪,左手从背后抄出一只小铁戟,对着迎面冲来的鲜卑仟骑长猛的投掷而出! 张济身边的亲卫就连片刻思索都没有,本能的也跟着张济一同摸出了小铁戟,投向了冲来的鲜卑仟骑长! 鲜卑仟骑长脸见乌泱泱带着尖啸飞来一片小铁戟,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一面高声叫喊着护卫保护,一面将战刀疯狂的舞成一片,去磕打迎面飞来的小铁戟,但是鲜卑骑兵为了行动的方便,装备的都是小圆骑盾,护得了上面护不住下面,保得住人却保不住马,“当当当当”连续磕飞了几柄小铁戟之后,就听见胯下的战马一声哀嚎,马脖子上被一柄小铁戟深深斩入! 鲜卑仟骑长战马腿脚一软,顿时将其从马背上掀了下来,还没等他完全爬起来,张济的长枪已经到了近前! 鲜卑仟骑长生死关头,不知道哪里爆发出来的气力,跃将起来双手齐抓,死死的攥住了张济的枪头,任锋利的枪刃将双手划得鲜血横流,双腿也顺着张济枪势头在地上划出了两道长长的痕迹,竟然硬是没有让张济的枪刃刺进自己的身躯! 仟骑长的护卫也奋不顾身的直撞上来,纷纷来抢仟骑长,甚至有的在马背上直接腾空而起,朝着张济一刀砍去。 张济根本不顾空中越来的那个鲜卑骑兵,睁大双眼,死死的盯着面前的仟骑长,手腕一扭,整杆长枪立刻旋转起来,仟骑长手掌顿时被绞得血肉模糊,手指头也断裂了好几根,再也捏拿不住…… 张济暴喝一声,将长枪一送,顿时就扎进了仟骑长的胸膛! 眼见张济长枪已经来不及回防,而空中扑来的鲜卑骑兵也砍到了,张济身侧的一名亲卫忽然长身而起,斜斜的扑向了空中的鲜卑骑兵!两个人在空中撞在了一起,旋即就滚落在马蹄之下,消失在激扬的黄尘当中…… 鲜卑仟骑长像狼一样恶狠狠的盯着张济的眼神,随着鲜血迸飞,也逐渐暗淡了下去,伴随着仟骑长最后念叨了一句什么,两只搭在长枪上的残缺不堪的手掌也低垂下来,头一歪,死了。 张济怒喝一声,奋力一挑,就在鲜卑的战阵中间,将串在长枪之上的仟骑长高高挑起! 一时之间,几乎所有关注着这里的鲜卑骑兵都呆住了…… 阵型垮了。 统领死了。 我们…… 败了…… 一瞬之间,鲜卑人无所适从,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幕。 马越高声吼道:“投降!不降者,即死!” 若是按照情感上来说,马越恨不得讲这些该死的鲜卑人杀个干净,一个不留,但是理智告诉他,在这些丧失了斗志的鲜卑骑兵身上再多花一点时间,就等于斐潜斐中郎那边多一份的危险,所以就算是心中愤懑,依旧咬着牙下令让鲜卑人投降而不是继续追杀…… 在外围的鲜卑骑兵慌乱的逃离了,而在内圈跑不出去的鲜卑骑兵就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气力一样,颓废的从马上滚落,抱头跪在地上。 马越招呼留下五百并州骑兵再加上五百的招募胡骑来收拢看押鲜卑降兵,便和张济并在一起,调转了马头,马不停蹄的赶往另外一侧属于南匈奴於夫罗的战场…… 马越看着在北面烟尘漫天的斐潜中军位置,喃喃的念叨着:“再有半个时辰!再有半个时辰!中郎!可是一定要撑住啊!” 而此时的斐潜,心中已经没有了底数…… 原先在斐潜料想之下,别说撑半个时辰了,在车阵保护之下,鲜卑骑兵就算是冲上半天也不见得能冲的进来,但是斐潜在仓促之下漏算了一点,骑兵的弓矢和步卒的是有差别的。 为了行动的方便,骑弓比起步弓来说,相对较为短一些,弓梢也会短一点,因此在力道和射程上就比步弓稍差一些。 但是现在就是因为这样的差一点点,导致对于大漠袭来的这一部分鲜卑兵杀伤力略有不足,使得这些鲜卑骑兵没有承受足够的打击,就冲击到了车阵之前…… 箭矢如雨,交错而过。 现在斐潜车阵外围的兵卒已经没有办法开弓射箭了,而是要不停的和冲撞攀爬的鲜卑兵缠斗在一起。 十几名兵卒被羽箭射中,有的当场气绝,有的则是支撑不住,摔倒在地。 后面的兵卒连忙抢前一步,占据了这些被射中的兵卒原本的位置,因为如果他们不顶上来,这个位置就立刻会被鲜卑人占去。 前线的军侯、曲长大声的吼叫,一边指挥着兵卒,一边对着那些倒地的伤兵吼道:“快!快!还能动的就往里爬!” 至于爬不动的兵卒,谁也顾不上了,敌我双方交错缠斗,谁还会顾得看一眼脚底下踩到的倒是是一个活人还是一具尸首啊…… 第八一二章 将对帅(一) 这个带着三色旗帜的汉人,怎么会刚好就来这里,还是摆明了一副要针对这阴山而来?汉人当中什么时候出现了这样的人物? 汉人这几年难道不是都在忙着找自己人的刺,没有心思管边疆了么? 当独孤还使匈奴一部的时候,就曾经多次阅读当年冒顿单于的残留记载,每当读到冒顿单于统帅四十万的联军在白登山下围困汉朝开国皇帝长达七天七夜的事迹,总是长吁短叹,一方面为了冒顿单于当年宏伟的战争指挥所佩服,一方面也是惋惜,四十万大军啊,为何围攻一个白登山就没有能够攻陷呢? 若是当年冒顿单于能够将汉代开国皇帝绞杀在白登山,恐怕这天下早就是换了颜色了吧?自己的祖辈也不用皈依什么鲜卑人了…… 当年冒顿单于不愧是天纵奇才,要知道可是指挥着四十万联军啊,大漠深处金鼓牛角都不通,要刚刚好在汉军抵达白登山的时候将其团团围住,这种难度又怎么是自己现在仅仅指挥万余兵力能相提并论的呢? 不过现在,自己也算是稍微有一点点的效仿先辈了吧…… 独孤余欢翻身下马,搂过一匹中箭流血不止的战马的脖子,贴在其伤口上狠命的吸吮了几口,浓重腥臭的马血咕咚咚几口下肚,才觉得如同火烧一样的咽喉和肺部稍微清凉了一些。 独孤余欢将濒死战马的脖子往身边的护卫一推,也不用他号令,几个护卫自动的就贴上去,一人几口鲜血下肚,顿时都精神了不少。 这个汉人还当真有些运气,独孤余欢进了沙漠,虽然只是擦着沙漠的边缘四五十里,并没有深入中心,但是原本路途当中的那个绿洲消失不见了,使得独孤余欢他们不得不苦苦熬到现在…… 独孤余欢看着前方的车阵,抓过一个仟骑长,命令他带着人立刻从另外一个方向进行猛攻,然后裂开了血淋淋的大嘴,招呼着护卫,“全部下马!给我瞄准了射!” 胡人不仅仅是马弓,必要的时候他们也会下马成为步弓,而且这个时候,这些胡人的弓箭会更加的危险和刁钻…… 独孤余欢的护卫本身就是部落内武勇的佼佼者,现在几口鲜血下肚,多少恢复了一些元气,听到了统帅的号令,几乎是立刻找准了方位,张弓撘箭寻找自己的目标。 车阵当中一汉军才刚刚斩杀了从辎重车上攀爬过来的鲜卑兵,还没有来得及喘口气,就被一只箭矢射中了面门,哼都没有哼一声便仰天而倒。 接二连三的箭矢如同毒蛇一般的袭来,顿时在车阵外围啃出一块小缺口,鲜卑人一阵欢呼,涌了上去。 一名军侯看见车阵之外弯弓撘箭的那些鲜卑人,一声号令之下,内圈的汉军便抛射出一批箭雨,那一些鲜卑人慌忙翻滚逃窜,但是这么近距离的射击,要躲开也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顿时就有几人被从天而降的箭矢钉在了地上。 鲜卑人悍不畏死,战马已经冲不太动了,就翻身下马,踩踏着车阵前的人尸和马尸,往辎重车上攀爬,而汉军仗着甲胄防护,拼着挨上一刀也要砍死一个,一时之间,双方围绕着辎重车往复搏杀,拉锯不定。 双方就在死伤中互换着,战场之上不时的听见各种声响,有箭矢入肉的声音,也有抑制不住的声声惨叫,双方都在用人命换着时间,只不过鲜卑是希望这搏杀的时间早一点结束,而汉军则是希望拖得更长…… 在车阵中心的斐潜身边,除了那些重甲护卫之外,就已经是满满当当都是伤兵,一个个倒在哪里,血流不止,几名老兵来来去去正在帮着这些伤兵大概收拾一下伤势,但是还是有很多伤兵根本已经抢救不回来了,只剩下几口残气,死死的盯着斐潜,死死的盯着头顶上的那杆三色战旗。 鲜卑人的骨箭,虽然不能破甲,但是一旦射中了裸露在外的血肉,却极易断在体内,就算是拔了箭杆,但是留在血肉内的异物却阻挡着伤口的血液凝固,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不断的流血,直至将体内的血流尽…… 众多的兵卒不断的补充着外围的损失,使得倒在地上的兵卒越来越多,在中间站立的越来越少,簇拥着斐潜的那些重甲护卫的身形也逐渐的显现了出来。 忽然之间,斐潜身前侧面的一名护卫闷哼了一声,没有甲胄覆盖的小腿被一只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流矢狠狠的扎中,顿时血涌如注身形不稳,整个人一晃,半跪在地,露出了身后的斐潜。 这名护卫差不多就在斐潜的前侧一点的方向上,他一跪倒,斐潜视野顿时敞开了一片!顿时已经清清楚楚的看见,在车阵周围的汉军已经被鲜卑兵卒逐渐的向着内圈压迫,有一些地方的阵列已经呈现了出散乱形态,车上地上全是双方的尸首…… 在辎重车上,在周边的兵卒身上,凝结和喷涌的血液混合起来的呈现一种后世超市里面那种猪肝的红褐色,黑红一些的大大小小的斑斑点点是被砍下被割裂的人马的肉粘附在四周,黄绿色的歪歪扭扭的条状物那是不知道是被割断还是被扯断的肠子,在尸首上露出来的黄白色是被击打折断暴露出来的骨骼…… 忽然在车阵之外的一名正在呼喝指挥的鲜卑中年壮汉吸引了斐潜的目光…… 孤独余欢也感应到了什么,扭头看来,和斐潜的目光在空中碰撞在一起,仿佛都能撞出火花四溅! 独孤余欢的脸慢慢的松弛下来,然后张开血淋淋的大嘴,冲着斐潜一笑,举起手掌向上一翻,在脖颈处对着斐潜做出了一个斩首的手势。 斐潜身侧的护卫咬着牙拔出了小腿上的箭矢,也顾不得处理血肉模糊的伤口,摇摇晃晃就要站起来,斐潜上前一步,按住了这名护卫,然后就站在了这名护卫的缺口处,冲着独孤余欢招了招手,然后又伸出了一根手指头,摇了摇…… 第八一三章 将对帅(二) 黄旭猛的将斐潜往后一拉,还没等斐潜站稳,就听到耳畔黄旭又气又急的吼叫道:“中郎!老实待在后面!你若有失,便是我等失职!” 黄旭将斐潜护在身后,然后转头又对着那个小腿受伤的护卫吼道:“黄三郎,成不成?不成自己爬进来,兄弟们没空照顾你!” “成!”黄三郎一咬牙站了起来,就像是根本就没有受伤一样,紧紧的和周边的护卫站在一起,补上了那个缺口,“只要我没死,这群鲜卑狗休想靠近中郎一步!” 被自己的亲卫统领毫不客气在耳边大吼,然后喷了一脸的口水,斐潜也有些难以为颜。话说黄旭也是没有错,只不过自己这武艺啊,怎么说也是心中难言的一项痛楚…… 独孤余欢方才对着斐潜似乎是表现得很轻松,但是实际上心中也是忐忑,虽然说现在将汉军车阵拉扯得歪歪扭扭,但是汉军的顽强也超出了自己的预料,许多地方甚至出现了反复的争夺,好多汉卒甚至是不惜性命的猛砍猛杀,硬是将冲进了车阵的儿郎给驱赶了出来…… 要离完全破阵还是需要一定的时间,但是现在时间已经不多了。 自己带着部队从大漠中来,本身就是拼着一股劲,别看现在压着汉军在打,但是只要这股劲一过去,那么就是凶多吉少…… 因为为了多带水囊,所以自己这些手下儿郎便自带了一囊的箭矢,之前双方怒射,箭矢也消耗得极快,很多儿郎现在箭囊已经空空,不得不拿着刀枪进行肉搏冲阵,否则在外围乱箭雨下,那还能让那个汉军将领得意猖狂? 一开始的时候,独孤余欢势如破竹一般直欺车阵,当时他还以为汉军就这样完了,但是没想到这汉军的韧性居然如此强硬,那一杆三色旗至今还在阵中飘扬。 孤独余欢忽然心中一跳,翻身上马,往南面一望,心中不由得往下猛的一沉。 左大将孤独上了马,他身边的那些跟着多年的亲卫,也纷纷上马,看到了独孤余欢的面色,也跟纷纷转头而望,这些人都是经验老道战士,一眼就能看出后方的变动,竟然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 独孤余欢咯嘣咯嘣的咬着牙,脸上的肌肉突突直跳,旋即大吼道:“调外围戒备的儿郎回来,冲击车阵!” “大将!”独孤余欢身旁的一个贴身护卫说道,“……不行我们就退吧……车阵内的这些汉军的战马基本都死伤完了,他们追不上我们的……” 孤独余欢嗷得一声怒吼:“不能退!我们的马也没有多少力了!汉军要是追赶,我们能跑多少里?!啊?到头来还不是一个死!”独孤余欢双目通红,面容扭曲得仿佛要择人而噬,周边的护卫也凛凛,不再敢有什么异言。 低沉牛角号声当中,独孤余欢也是沙场老将,并没有让那些外围的鲜卑骑兵再拥堵到这里,而是从车阵的南面直接驱马直冲! 斐潜在车阵之内,猛然见听到一阵马蹄声轰鸣,在侧面响起! 因为独孤左大将的位置在正西面,所以这个方向的攻击也是最为猛烈,大部分的人注意力都集中在这里,猛地从南面响起了马蹄之声,在前沿指挥的汉军军侯、曲长等底层军官不由得有些慌乱,下意识的连忙开始号令让兵卒开始往车阵的南面去汇集。 斐潜虽然被围在车阵当中,被护卫团团护住,但是这骤然响起的马蹄声也让他心中一跳,看到了西面的军侯和曲长开始抽调兵卒往南面组织防御,心中盘算了一下,猛然觉得有些不对,立刻大声吼道:“不要动!” 可是在这吵杂无比的战阵当中,斐潜的喊声哪里有办法传递到前沿去,等到黄旭等人二次传令的时候,喊号令的声音还未落下,正面那些独孤余欢的亲卫,那些久经战阵的勇猛之士已经举着战刀战斧,趁着斐潜兵卒调动,夹在在普通兵卒当中,迎面冲来! 而独孤余欢也提了一柄战刀,和几十名贴身的护卫猛的涌至! 南面的骑兵别看声势赫赫,竟然只是疑兵之计,主要攻击方向依旧还是正西面这里! 这些鲜卑兵卒,虽然已经在大漠当中消耗了不少的体力,又猛攻了这么些时间,按照道理来说应该也是体力消耗得七七八八才是,但是毕竟是苦寒之地打熬出来的汉子,这一份耐力和坚韧实在是让人钦佩,现在见到了左大将独孤余欢亲自带着卫队猛冲车阵,竟然像是平添了不少活力一般,再次跟着一起砍杀上来! 车阵虽然已经被推搡拉扯得不再是一个标准的圆形,还有不少辎重车被直接掀翻在地,或者是在砍杀当中折断了车轴,歪倒地面之上,但是层层叠叠的双方人马的尸首确实不好再纵马冲击,所以还是要依靠下马步战硬碰硬的攻击。 可只有等到现在战斗白热化阶段,此等计策才能奏效,热血上头的时候的军汉此时更多的凭着身体的本能反应,哪里还能像斐潜一样盘算思索,因此临时调动的兵卒就给了独孤余欢一个绝好的机会! 几个呼吸之间,那些独孤余欢的亲属卫队,以当中一名壮汉为先锋,经直直的撞上了汉军的车阵当中! 鲜卑壮汉持着一长柄战斧,大开大合,一时间上下飞舞,眨眼之间不知道劈开了多少杆向前戳刺而来的长矛短枪,合身撞进了汉军的队列里,几乎就是同时间两三名躲闪不及的汉卒被鲜卑壮汉连砍带砸,断手断脚,惨死当场! 鲜卑壮汉旁边专门有一个人,持着短刀大盾,护住鲜卑壮汉的侧面,让鲜卑壮汉可以心无旁顾的直直往前拼杀! 汉军阵在刚刚军侯、曲长等下令掉往南面一部分人之后,西面这里就显得有些单薄了,又骤然承受了这些凶残鲜卑兵卒攻击,顿时阵线就被敲击得凹了下去,难以支撑。 大斧在空中呼啸,恶狠狠的将一名汉卒连头带肩劈开了成了两半,鲜血冲天而起,喷溅四周都是,甚至有一些血珠子在大斧甩动之下,竟然都溅到了斐潜的脸颊之上。 两三名汉兵挥舞着战刀从侧翼冲上前去,想趁着鲜卑壮汉战斧劲力用老,来不及回旋的时候砍杀此人,却被他身边持盾的鲜卑兵横盾挡下,然后奋力猛推,竟然将这两三名汉兵牢牢顶住,不得寸进! 战斧带着血肉再次回旋,一个正在和持盾鲜卑兵较劲的汉卒突然之间脑袋就被战斧拍中,就像是一个熟透的西瓜从高处落到了地面之上一样,血液脑浆骨骼眼珠子顿时四散崩裂! 独孤余欢跟在鲜卑壮汉之后,举刀向阵中的斐潜一指:“杀了他!我们就赢了!”鲜卑兵卒大声呼啸起来,疯狂一般的沿着被鲜卑壮汉破开的阵型缺口往里砍杀! 而此时,最前沿的鲜卑壮汉也已经突进到了汉军阵的中心,距离斐潜也不过仅仅是隔着三四层的兵卒防线而已…… 第八一四章 将对帅(三) 再将被调去南面的兵卒再调回来已经是来不及了,而且南面确实是有鲜卑骑兵再次冲阵,来回拉扯只会让兵卒更加的惶恐不安,对于散乱的阵型也没有任何的裨益。 黄旭战刀向前一指,大声吼道:“亲卫队上前,杀了他!” 呼喝声中,几十名的亲卫脱离了阵中心,向着突进的鲜卑战士迎了上去! 两只军队隶属于将帅的最精锐的一直部队,顿时绞杀在了一起! 在鲜卑壮汉身侧,那些举盾的鲜卑甲士也和汉军亲卫厮杀在一起,犬牙交错之已经谈不上什么阵型了,只是拼接着个人的武艺和血勇在相互绞杀。 这些鲜卑甲士,先是在大漠当中饱受了风霜,借着又疾驰赶到这里,丝毫没有休息便毫不停顿的投入了厮杀,这一份坚韧和武勇,便是再多舌的人也不得不说一个佩服,然而汉军亲卫也表现出了相当的战斗力,在面对汹涌而来的鲜卑战士,没有一点点的退缩的意思,便是死也要冲着前方! 双方扭打拼杀在一起,每一瞬间都有人以命换命的倒下,鲜血飞溅,杀声震天! 汉军亲卫仗着甲胄兵刃精良,直直的便往鲜卑甲士当中冲去,战刀长枪纷飞,顿时就将几名鲜卑甲士砍翻在地,只有那个鲜卑壮汉大喝一声,战斧左右分开分开一磕,挡开了两三柄长枪,还有一柄长枪实在角度刁钻,也来不及回斧招架,就将身一扭,松开了一只手,一把抓住了枪柄,用力一扯,那名汉军亲卫顿时站立不稳,跌跌撞撞的冲过去…… 鲜卑壮汉猛的一甩头,竟然用脑袋重重的撞在那名亲卫头盔上,以血肉之躯撞击头盔,竟然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鲜卑壮汉昂然不动,而那名长枪亲卫却晕头晕脑仰天便倒,手中长枪也被鲜卑壮汉抢了过去,横着用枪杆一扫,又扫翻一名亲卫之后,便用手一捞,调转过枪头便猛地径直向斐潜投掷而来! 黄旭猛地往前一步,举刀如电闪般斩下,火星四溅当中“铛”的一声砍中了枪头,将长枪斜斜磕歪,“噗”的一声扎在了斐潜的脚边、 “黄三郎!王二石头!护好中郎!”黄旭见鲜卑壮汉武勇非凡,不是一般亲卫能够抵挡,便叫来了两个在之前受过一点箭伤的护卫,让这两个人遮挡在斐潜面前,然后便转身对斐潜说道,“中郎小心些,待某前去会会那厮!” 斐潜将脚边的那一杆长枪拔起,抖了两下,黄氏工房出产的军械品质确实不错,这么来回折腾,长枪只是枪头略有些受损,枪杆什么的却没有断裂。 “子初,我理会得,你也小心!”斐潜抹了抹飞溅过来在脸上的血沫子,将长枪往身前一立,对着黄旭说道。 黄旭点点头,便加入了战团,趁着鲜卑壮汉战斧砍翻了一个汉军亲卫的瞬间,猛的窜进了鲜卑壮汉的近身圈子,要比气力,黄旭的气力可能还是不如这个鲜卑壮汉,但灵活之处却肯定胜出不少。 鲜卑壮汉战斧毕竟是长兵刃,被黄旭贴身之后,刷刷刷几刀不是压着战斧柄削其手,便是顺势捅其胸腹咽喉等要害部位,顿时手忙脚乱连连后退,就连战斧也再也不能拿住,跌落在地上,虽然躲开了致命的几刀,但是转眼之间其身上就多出了两三道血口子,胸腿之上鲜血往下直淌,稍微停留便是一个血色的脚印! 鲜卑壮汉痛极,不由得大声怒吼,往后撞跌几步,便靠到了后面的娶她鲜卑兵卒身上,顿时右手向后一捞,抓住身边的一个鲜卑兵便猛地往黄旭的刀口上一推! 近在咫尺之间,黄旭哪里能够撤刀躲开,噗呲一声便将这个鲜卑兵捅了一个透心凉,但是飞舞着战刀却也停了下来,便急忙一脚蹬在这个鲜卑兵的身躯之上,便要将战刀抽出…… 鲜卑壮汉不知从哪里抢过了一杆长枪,竟然趁着黄旭拔刀这一个短短的瞬间,一个箭步冲上,挺枪直刺! 黄旭腰腿用力,将那个死透了的鲜卑兵尸首蹬向鲜卑壮汉,一面拔出战刀,一面企图延缓一下鲜卑壮汉的势头,但是没想到那个鲜卑壮汉尽然连躲都不多,迎着尸首而上,长枪竟然直接扎进了那个倒霉的鲜卑兵的后背,“噗”的一声在前胸冒出血淋淋的枪头,依旧不改方向当胸往黄旭扎来! 黄旭的腿脚刚刚才用完劲力,一时之间只能是尽可能将身体一扭,撤开胸口要害,但是肩膀却被长枪狠狠的扎中,纵然是有甲胄护身,但是势大力沉的枪头竟然直接将铁札甲的甲片捅得麻线绽断,铁片飞崩,黄旭肩头立刻迸发出一蓬血雾,向后跌飞! 时刻关注着战场变动的斐潜不由得心中猛地一沉! 黄旭可以说是自己身边最后的一个算是能战的战将了,现在眼看着负伤,虽然尚不清楚轻重如何,但是局面一下子就恶劣了起来…… 斐潜紧紧的攥紧了长枪,将其指向自己的正面,虽然心中清楚,自己肯定不是那个鲜卑壮汉的对手,但是似乎这样做多少可以提供一些心理上的安慰。 跟在鲜卑兵卒后面的独孤余欢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顿时眉开眼笑,用刀指着斐潜大声吼道:“快上!巴特尔!砍下汉将的头!” 鲜卑壮汉身上的血口还在不停的淌血,也不知道此人身躯之内究竟有多少的献血可以流淌,除了手中的长枪之外,还不知道从哪里拿来的战刀,左刀有枪,挥舞着向斐潜一步一个血脚印的踩了上来! “拦住他!”黄旭咬着牙站了起来,他右边的胳膊已经是一片血肉模糊,已经拿不住战刀了,现在只能是将战刀交在了左手,见到那个鲜卑壮汉巴特尔往斐潜处逼近,不顾自己伤势,便又大吼着扑了上去! 此时此刻,车阵四周都在搏斗,场面混乱到了极点,斐潜身边除了尚余十几个重甲护卫之外根本就没有了任何可以调动的兵卒! 若是已经受伤的黄旭再挡不住鲜卑兵卒冲锋的势头,就凭借这十余名重甲护卫,能不能抵挡住鲜卑的攻势? 马越和於夫罗还能不能及时的回援? 第八一五章 将对帅(四) 斐潜紧紧攥着长枪,背上的冷汗已经冒了出来,湿腻腻得十分难受。 最内圈的便是全身重甲的陌刀战兵,但是陌刀队率魏都不懂得骑马,只能留在了榆林,未能和斐潜通行,只有这十余位虽然骑术不精,但是至少还能跟得上大部队的,才跟随在斐潜的身侧。 这些陌刀手就等于是斐潜的最后一道防线,若是再被陷落,斐潜也就等于是暴露在鲜卑战刀的刀锋之下了。 就在此时,南面的马蹄声忽然变得散乱起来,旋即车阵南面的斐潜守兵齐声欢呼,援军到了! 在前沿战斗的马越和於夫罗终于是收拾完了鲜卑的分部,快马加鞭的赶了回来! 车阵当中的所有汉兵顿时精神一震,都是从心底大声的欢呼起来,就连斐潜身前的十几位陌刀手也不由得欢喜的喊道:“中郎!援军到了,援军到了!” 斐潜心中一块石头才算是落地,但是眼前的危机却依旧没有完全的解除,将长枪一举,高声喊道:“别松气!还有敌军在前!” 独孤余欢听到了汉军的欢呼,手中的战刀颤抖了一下,几乎拿捏不住,差点掉在地面之上。那面宽阔的烟尘高高的耸起,一个马字战旗在黄尘当中若隐若现,毫无疑问,汉军已经击败了鲜卑的分部,现在正在急速的赶往这里…… 独孤余欢茫然的看着远处突然出现的汉人援军,心头发凉,不知不觉当中,竟然已经在这个以为随时可能陷落的车阵当中,纠缠了如此长的时间! 可是汉人的三色将旗就在眼前,那个汉军将领近在咫尺!就差几步! 看着自己麾下带甲亲卫,在车阵当中奋勇前行,几乎是每前进一步都有儿郎倒下,层层叠叠,横尸遍地,现在眼看着汉人援军拼命的朝这里疾驰而来,独孤余欢脑袋嗡嗡作响,身边亲卫似乎在张口向他大喊着一些什么话语,但是独孤余欢却一句也听不见。 难道就这样败了? 难道自己精心布置,甚至不惜活生生跑死了二十多个精英的斥候才安排下来的战局,就这样功亏一篑? 不! 现在还有机会,只要再进行最后的一次冲击,也许就可以拿下了汉军将领的头颅,到那个时候,汉人就会崩溃! 想到这里,独孤余欢的神志顿时恢复了正常,也听到了身边亲卫在大声呼喊:“大将!!快走!走!我们败了!趁着汉军未到,我们还可以回阴山!!” 独孤余欢却猛的大喝:“不退!冲过去!砍下汉人将领的人头!谁也不要调头!只要再冲一次!最后一次!” 说完独孤余欢便要亲自带兵前冲,身旁的贴身护卫连忙扯住独孤余欢的衣袍,苦苦劝道:“大将!冲不进了!儿郎从早上到战到了现在,吃的没有,喝的也没有,实在是没有气力了,大将啊……” 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独孤余欢举起战刀,一刀就将这名扯着他衣袍的亲卫砍翻在地,鲜血冲天而起,染红了独孤余欢的战刀,也染红了他的衣袍。独孤余欢瞪着通红的眼珠子,扫射着四周的手下,脸上的青筋蹦蹦跳动:“我意已决!还有谁反对?!” 再也没有人敢于劝阻,所有剩余的鲜卑甲士,也都咬这牙,紧紧的跟在独孤余欢身后,往车阵当中的三色战旗扑了过去! 不成功,便成仁! 这些冲到了车阵当中的大部分都是独孤部落当中的族人,见到独孤余欢抄着战刀冲了进来,纷纷鼓起最后的一丝力量,嘶吼着如同濒死的野兽一般,爆发出身体内最大的潜力,虽然人数已经消耗了许多,但是声势却依旧惊人! 到了现在,所谓的阵型已经完全没有了,不管是汉军还是鲜卑兵,眼中的便只有对面的对手,视野当中都是一片血红,战局打到了现在,谁都清楚这就是最后的时刻,谁能挺住,谁便可以获取最后的胜利! 独孤余欢直冲向前,冲过了那些纠缠死斗的双方兵卒,冲到了鲜卑壮汉的身后,直直用战刀指着斐潜,吼道:“巴特尔,向前!冲开护卫,砍下他的狗头!” 巴特尔此时喘息如牛,腰部和腿部都有被黄旭割伤砍伤的创口,至今还在向外不停的渗血,但是听到了独孤余欢的喊声,还是点了点头,从身侧鲜卑甲兵手中再次拿过自己的战斧,暴喝一声便往前冲。 黄旭在一侧被独孤余欢的甲士死死挡住,眼见鲜卑壮汉和剩余的十几名鲜卑好手朝着斐潜扑去,急得怒吼出声,也顾不得不招架身侧鲜卑甲士砍来向自己身体的一刀,竟然反手一刀砍向其脖颈! 鲜卑甲士急忙扭身,虽然躲过了斩首的危机,依旧被黄旭砍断了手臂,惨呼一声便往下歪倒,但是他的战刀也斜斜从黄旭大腿外侧划过,割出了一刀深深的伤口,鲜血一下子就翻涌了出来! 黄旭一个踉跄,连忙用战刀撑住地面,再想往斐潜处赶去的时候,忽然觉得腰腿一沉,大腿伤口处一阵剧痛,惨叫声中才发现方才被砍断了半截手臂的鲜卑战兵竟然死死的一只半的手臂扣住了黄旭的腿,而且竟然还用牙在撕咬着黄旭大腿上的伤口! 黄旭猛的挥刀,砍去可这个鲜卑甲士的半个脑袋,但是这个鲜卑的半边脑袋连着牙竟然还镶嵌在自己腿上,实在是站立不稳,歪了几下跌倒在地,抬起头的时候便只能看着鲜卑壮汉离自己越来越远,却离斐潜身前越来越近! “啊啊啊啊啊啊——” 鲜卑壮汉挥舞着战斧,冲到了斐潜重甲陌刀兵的面前,将战斧轮将起来,竟然没有选择当头一斧又或是斜劈,而是伸长了手臂,借助战斧回旋的巨大力量,恶狠狠的横扫向了斐潜正面的两名陌刀兵的膝盖部位! 陌刀长虽有七尺,但是四尺是柄,三尺是锋,因此刀身虽然是五十炼的钢刀,但是要和沉重无比的战斧硬碰硬,还是非常的吃亏! 鲜卑壮汉见到这些全身重甲的陌刀兵之后,丰富的战斗本能立刻使得他意识到,这些陌刀兵十分棘手,不过其虽然全身重甲,防护能力极强,但是随之而来的就是肯定行动不便,因此陌刀兵的下盘就是最大的破绽! 战斧呼啸扫至! 要么退! 要么被势大力沉的战斧砍断腿! 但是不管是哪一种结果,陌刀兵拦截的队列必然就出现了漏洞,其身后的斐潜就会被暴露出来! 第八一六章 将对帅(完) 在斐潜的眼中,眼前所有一切,仿佛都在一瞬间放慢了下来一样、空中飞舞着的血滴,鲜卑壮汉砍来的战斧,还有那周边兵卒的动作,都像是电影里面的慢动作一般,清晰得让人难以置信。 斐潜正前方的两名陌刀手,在鲜卑壮汉战斧砍来的时候,不约而同的怒吼了一声,没有后退,也没有招架格挡,竟然齐齐上前一步,举刀便砍!竟都是打着以一条腿的代价,换取这名鲜卑壮汉的性命的主意! 持盾鲜卑甲士连忙上墙一步,高高扬起盾牌企图阻挡陌刀手砍下的刀锋;而与此同时原先因为受伤而留下的黄三郎,也顶着盾牌斜斜的从侧面奋力窜出,要替陌刀手去抗住砍来的战斧…… 陌刀和战斧几乎是同时砍到了盾牌之上! “铛”的一声巨响,黄三郎手中的以牛皮铁片制成的盾牌顿时就被击得四分五裂,就连盾牌中的套手铁条都被击弯,扫到了黄三郎架起的手臂之上,“咯喇”声中,只见黄三郎虽然有护臂,但是手臂依旧被战斧击得扭曲出一个不自然的形状,再也无法支撑得住,如此之下战斧依旧去势不减,还是撞入其胸膛之上,骨裂声中顿时喷出一口鲜血,颓然倒地。 但是战斧的速度也被大大减缓,终究是被黄三郎豁出了性命挡了下来! 而鲜卑人的盾牌则是更加的不堪,以木质为底牛皮为蒙的质地根本就扛不住锋利无比的陌刀斩击,刀光在上一刻嵌了木盾牌当中,下一秒就在木纹当中绽放出了出来,伴随着鲜卑持盾甲士的血雾一起喷涌,竟连手臂一起砍为两段!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已经不知道几鼓作气的鲜卑壮汉,几斧内未能砍翻斐潜面前的重甲护卫,腿脚之间不由得踉跄了一下,有些发软,身形已经有一些不稳,自从带着鲜卑甲士冲阵以来,接近一个时辰的激烈战斗都是拼杀在最前沿,纵然是铁打的汉子也会疲惫,更何况身上已经有不少的伤口,却始终未能得到及时的处理。 斐潜身前陌刀手却得了喘息的机会,团团将斐潜护在中心,锋利的陌刀如月轮一般上下左右斩砍,不仅将鲜卑壮汉前冲的势头阻挡下来,就连其独孤余欢最后的一批身边护卫的好手也砍死砍伤了不少…… “巴特尔!快啊!”孤独余欢一边带着人手掩护鲜卑壮汉的侧翼,协同攻击斐潜的最后一圈陌刀护卫,一边看着越来越近的烟尘,不由得急声催促。 可是在鲜卑壮汉巴特尔眼中,整个世界都已经是双重的了,视线伴随着血液的不断流淌已经逐渐变得黑暗模糊了起来,胸膛腹部之内就如同火焰灼烧一般,肢体上的疼痛已经渐渐地麻木,他清楚自己已经到了极限,就算是此时退下,恐怕也是活不长久了,所以还不如拖一个汉军将领来垫背! 巴特尔如同野兽一般狂吼一声,拼尽全力再次舞举起战斧,迎着陌刀手砍来的长刀,斜斜砍下,在这一刻,他根本不在乎自己会不会被陌刀砍中,他只要杀了阵中的斐潜! 刚刚才免除了断腿之厄的陌刀手,也丝毫没有退缩,纷纷横刀猛扫,一人去砍鲜卑壮汉,另一人便要去砍鲜卑壮汉巴特尔的战斧斧柄。战斧虽然沉重难以抵挡,但是斧柄却容易被砍断,虽然缠有牛筋铁箍等物加强斧柄的强度,但是依旧是一个弱点。 电光火石之间,鲜卑壮汉巴特尔竟然在刻不容缓之间扭转了身躯,双手全力往后一拉,将斜劈的战斧扯回,躲过了砍向了斧柄的那一刀,然后看也不看陌刀手砍来的长刀,瞄着陌刀手后面的斐潜,出人意料的猛然旋身将战斧向阵中的斐潜抛出! 巨大的战斧在空中如同竖立车轮一般的旋转,从陌刀手中间的缝隙当中钻了进去! 谁也没想到鲜卑壮汉巴特尔竟然将战斧投掷而出,挡在前沿的陌刀手措手不及之下连忙用陌刀去挑,却挑了一个空,眼睁睁的看着战斧呼啸而过直冲斐潜而去。 此时站在斐潜身边的,只剩下一个被黄旭之前留下来的王二石头,见到了战斧迎面砸来,想了来不及细想,便只能将盾牌一举,整个人就顶在了斐潜面前! 战斧呼啸而来,却出乎意料的没有击中任何人,从王二石头和斐潜的身边嗡的一下掠过,然后“噗呲”一声砸在了阵中地面之上,激起了大片的泥土…… 已经被陌刀刺中了身躯却死死捏着陌刀刀柄不放的巴特尔使劲眨了眨已经暗淡的眼睛,喃喃的骂了一声:“该死的……歪了……”旋即全身的气力一泄,跪倒在地。 陌刀手趁势横劈,巴特尔的被砍断的脖颈竟然没有多少鲜血喷出,强壮魁梧的无头身躯摇晃了几下,扑通一声砸在了地上,他的人头在空中旋转着,翻滚着,最终也落入了尘埃当中…… “巴特尔死了!”不知道是哪个鲜卑兵下意识的喊了出来,顿时引起身边其他的鲜卑兵注意,旋即有更多的鲜卑兵开始惊慌的跟着喊道,“巴特尔死了!巴特尔死了!” 鲜卑甲兵的气势顿时一泄。作为鲜卑甲士当中罕见的武勇者,巴特尔一向是被视为最勇猛的战士,也是鲜卑战士的精神上的领袖,而现在却死在了汉军车阵当中。 附近的鲜卑甲士,在这个瞬间,都呆住了,旋即就慌乱了起来…… 连巴特尔这样的勇士都冲不进去,打不垮汉军的最后一道防线,难道我还能冲得进去么? 人一想得多了,手上就慢了下来,顿时身上的那些一度忽略掉的伤痛和疲惫顿时铺天盖地的涌了上来,只见鲜卑兵越打越乱,越打越是往后退却。 “大将!不成了!不成了!快撤吧!再不撤就全完了!”左大将独孤余欢的护卫带着哭音苦苦哀求着。 “不——!不……不……” 独孤余欢眼眶都快要瞪裂了。 只差一步啊! 就差一步啊…… 巴特尔的死就像是一盆冬日里迎面泼来的冰水,终于使得独孤余欢清醒了过来,当下的局面,再不撤,等汉军的援军一到,左右一包,便是注定了全军覆没的局面。 独孤余欢眼瞪瞪的在车阵当中的斐潜,如果视线能够杀人,恐怕斐潜现在身上已经有了几十个窟窿。 “……只会躲在后面的胆小鬼!”独孤余欢愤怒的冲着斐潜大声吼叫道,挥舞着战刀向斐潜邀战,“汉将,出来,有种你我决一胜负!” 几名在独孤余欢身侧的亲卫大声的重复着,顿时双方兵卒的目光都汇集到了斐潜身上。 斐潜哼了一声,当我是傻子么? 眼睁睁看着好不容易熬到了现在大好的局面,然后冲上去送死?自己手里虽然拿着长枪,但是自己的情况自己知道,对付个小兵还算凑合,真要上阵厮杀,呵呵…… 斐潜举着长枪哈哈一笑,大声喊道:“好!且等我热身片刻,有种的别跑!” 再等一下马越和於夫罗就包上来了,到时候,哼哼…… 听到汉兵的传话,孤独余欢痛苦的闭上眼,然后掉头就走:“……撤,我们……撤!快撤!” 鲜卑兵卒先前如同潮水一般的涌来,在车阵上撞起了惊天的波涛,却最终还是差了一步,未能彻底击败斐潜,现在随着撤退的号角声传出,几乎所有的鲜卑兵就像是海涛退去一样,曾经的凶残狠斗变成了沙滩上的浅浅的泡沫,踉跄着仓皇而逃…… “中郎可好?!”片刻之后,马越一马当先冲到了车阵边,冲着车阵当中大吼道。 “中郎无恙!中郎有令!追击二十里!” 战马的体力差不多快耗尽了,一旦跑废了,想要再养起来就不是三两个月能办到的事情了,因此斐潜在车阵当中,克制了自己想要一路追击的诱惑,只是发布了有限的追击号令。 “某遵令!”马越在马背上一扬长枪,吼道,“中郎万胜!汉军万胜!众儿郎!且随某追杀鲜卑!” “中郎万胜!” “汉军万胜!” 在这一刻,所有的汉人都忘记了一身的疲惫和伤痛,就连躺倒在地上的伤员,都向天空举起了手,高呼着,仿佛是在向这一片的天空和大地宣告着什么…… “万胜!万胜!” 第八一七章 兵卒眼中的热切 斐潜虽然没有上阵亲自搏杀,但是依旧是有些心力交瘁。 车阵当中,已经不用斐潜在进行指挥了,收拢伤兵,检索敌军这些事情,并州的这些军汉们自然就做了。 看见是我方的兵卒衣裳甲袍的,都是先摸摸气息,若是还有一口气在,便搭上手,或抬或背,送到一旁。而对于那些阵中的鲜卑兵,不管死了还是没死,先朝胸腹上捅上一两枪,然后才进行检索。 这年头,人命最不值钱,死人就更不值钱了。 死去的战马多少还能贡献出一些肉食,破损的皮甲札甲还能修补使用,断掉碎裂的刀枪还能再次回炉,而死去的人…… 斐潜还没有到程昱的那种狠辣程度。 几十名鲜卑俘虏在一旁战战兢兢的挖着土坑,虽然告诉他们只是用来掩埋尸首的,但是这些俘虏依旧脸色发白,心神不定,生怕下一刻听到的号令就是将其直接填到坑中。 人心是极其独特的东西。 投降了的鲜卑,卸下了战甲和刀枪,便丝毫没有了方才凶神恶煞的残暴模样,怎么看都只是一个老实牧羊的胡人,而那些斐潜早期招募而来的羌人和匈人,吆喝起这些鲜卑俘虏来,也是趾高气昂的呼呼喝喝,比起汉兵还要卖力三分。 军阵当中,缴获的军械一堆堆的丢在旁边,轻伤和缴获的战马也同样一匹匹的集中在一旁,这一次的战事,折损的战马不再少数,这让斐潜比起损失的兵卒,还要更加的心痛不已。 不是斐潜轻视自家兵卒的生命,而是战马这个东西啊,是在是娇贵无比。 对于斐潜手下的这些兵卒来说,若是有人说斐潜对他们不好不重视,有什么克扣粮饷之类的话语,估计脾气火爆的大头兵甚至会挽起袖子上来就要抽脸! 对于汉代兵卒来说,粮饷及时发放,配备精致的战甲和兵械,就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了,真上了战场,那就要看老天爷给不给一口气,谁也不能保证谁一定能活得下来。 因此在汉代,战马比人还要更稀缺,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汉代的普通人只能吃两顿,而战马则是吃四顿,最后夜里的一顿还必须是掺一些豆料的干草,否则第二天就腿脚发软。 战马有蹄子上的角质层,但是也同样极易磨损,稍有不慎便会损伤蹄子,不能走跑。 战马喜欢奔跑,但是又没有强大的散热技能,导致体温会随着奔跑的速度正向升高,狂飙一段路程之后必须让战马降温,否则一直跑下去其血液恐怕都会沸腾起来。 怕冷,怕湿,怕虫子,眼神又不好,肠胃又娇贵…… 但是在人和动物这几千年的相处磨合当中,也只有马才能充当起战场上协同厮杀的这个责任。 当前斐潜好不容易攒下来的战马家底就这样损失近半,如何不让斐潜心疼? 虽然也是缴获了一些鲜卑战马,而且这些鲜卑战马都是在草原上跑习惯了的,喜欢群居的生活,也经过调教过,上过多次的战场,几乎不用再费什么功夫,就可以直接奔赴沙场,正是骑兵再喜欢不过的坐骑了,但是一些鲜卑战马已经跑得很累了,不好好修整个一两个月,基本上不要想再激烈的驰骋战斗。 还有一些受伤比较严重的,就算是伤势好了恐怕也无法再上战场,最多只能当成种马又或是驽马来使用了…… 斐潜还没有给自己的骑兵配备马蹄铁,这玩意毕竟不是什么高科技,而且还要和於夫罗共同作战,如果用了,那真的是想瞒都瞒不了,因此还不如等这个战事告一段落才使用。 一些在方才的战斗当中折损了战马的并州骑兵,此时便在在马群当中挑选了合用的战马,眉开眼笑的笑着,牵着,然后拉到一旁去伺候着,然后一边仔细的洗刷着,一边轻轻拍着马脖子,显然是在笼络和新战马的感情。 当然也有西凉骑兵在马群中转来转去,仔细端详,却又唉声叹气的牵了一匹马出来,西凉战马和并州马还是有一些差距的,就算是并州马当中的高大的,也差了西凉马大半个头…… 独孤余欢最终还是没能抓到,虽然有些遗憾,但是斐潜并不认为阴山鲜卑还具有威胁了,现在阴山鲜卑军的主力基本已经覆灭,就算是去鲜卑大王步度根那边去求援,一来一去的时间也要不少,要说让独孤余欢转眼之间就能变出一大群的战马和人手再次和斐潜对阵,这个也未免太不实际了一些。 所以大战之后便修整一下,一是让徐晃那边派一些人手过来接收这些鲜卑俘虏,并且将自己这一方的伤兵伤马带回去救治调养,另外一个方面也要等一下人马的粮草等物质运送到这里才可以继续向阴山前进。 当然也不可能耽误太久,趁着阴山鲜卑实力大弱,趁他病要他命向来就是战争当中的不二法门,冰冷冷的没有半点温情可言,否则等到阴山鲜卑缓过气来了,难受的还不是包括斐潜在内的汉人。 马越还在为没有能够抓住独孤余欢耿耿于怀,叹息了一声,说道:“要不是中郎有令,只追杀二十里,那个什么左大将,岂能让其就这样跑了?” 张济倒是心满意足,接连干掉了两个敌方统帅将领,这个功绩怎样也跑不掉了,因此摩挲着下巴上的胡子,附和着马越的话语,说道:“奏四涅!马都尉宽些心咧,阴山不四哈莫拿哈麽……到时候,额肯定在跟马都尉后头……” 张济也是粗中有细,马越原本可以自己动手收拾鲜卑骑兵的分部,但是为了尽快的援救中军,将击杀鲜卑将领的功劳让给了张济,现在张济就表示不会再和马越抢第一个站上阴山的功劳了,自然是听得马越大喜,双目放光的说道:“那就真的承张都尉的情了!想想这回克复阴山,这场战事也就足够让我等青史留名了!想想这段时间,自从斐中郎来了并州之后,竟然犹如天翻地覆之变,说实在的,到现在有时候还以为是在梦中!” 张济回首往往在中军当中的斐潜,也是叹息了一声,点了点头,然后又凑近了一些低声说道:“马都尉,听所咧,中郎又升官咧,这哈拿下阴山,说不得就要封侯咧!到那时候泥额……哈哈,哈哈哈……” 水涨船高,斐潜的官职和权限越来越大,那么马越和张济的官位自然也就越来越高,因此马越和张济会心的一笑,也望向了中军位置,眼神当中流露出和普通兵卒对于斐潜的一样的敬佩之情,也露出了对于官位的热切…… 第八一八章 天地之间的回响 整个汉代,还没有像后世一样的压制武将。 因为唐代建立之初,就已经受到了汉代士族家族门阀的影响,所以节度使的权利不得不偏大,也就为了唐末的动乱埋下了祸根。 宋代则是吸取了唐代的节度使的教训,却又矫枉过正,先是赵老大不顾战友情,后来又是文官士大夫权柄过大,文贵武贱的格局也导致兵甲越来越沦为末等人物,国防也就日益衰退了。 其实每个朝代都是如此,一旦连铁血的军人都开始腐败,只顾得天天吃喝玩乐,那么就真的距离亡国不远了,唐宋明清莫不如是。 汉末三国,藩镇的苗头才刚刚兴起而已,对于斐潜这个领头之人的期盼,也正是当下所有平阳区域,甚至是大部分的并州军民所希望的。 张济喃喃的说道:“这阴山啊,不怕马都尉笑话,额还真没有听说,真想早点动身,好好的去法一法咧!” 马越点点头说道:“榆林多少还是要留一些人看守,调步卒上来接受俘虏怎么也要两三天,然后我们就可以出发了,要是路途顺利,六七天左右应该就可以抵达阴山附近了……” 张济搬着粗壮的手指头计算着,忽然说道:“要是将这些碎皮……额们不就可以快一些哈?”张济看着皮旁边的鲜卑俘虏,然后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对于鲜卑人,张济还真的没有多少好感,说起杀这些俘虏的时候语气平淡之极,似乎根本没有觉得这些俘虏依旧是一条生命,只想着杀掉了也就少了点累赘,说不定还可以早点出发。 马越摇摇头,他是一开始就跟着斐潜从北屈、平阳一点点扩大的,因此知道这些俘虏还有大用,所以说道:“杀了倒是便宜了他们了,你忘了,之前中郎说过,要让这些家伙什么来着……嗯,赎罪,对,以劳赎罪,要不然我们的道路、矿山等等苦役要谁来做?” 马越拍了拍张济的手臂,说道:“要说急,说不定中郎更急,这人吃马嚼的,多一天便是哗哗流水一样的粮草……不过都到这里了,也不差那三两天,再说马匹也要修整一下,不然真跑废了,可就调理不回来了。” 说道战马,张济就是心疼,西凉战马是有马具,但是不代表就不会受伤,这一次战斗,又有二十多匹战马受伤,只能是用矮小一些的并州马勉强替换了一下,不仅是张济等西凉兵觉得别扭,就连西凉战马也觉得别扭,见到了并州马便呲着牙,拿马蹄踹…… 唉!斐中郎要是能打到武威去就好了,那边有西凉马的马场,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的无马可替换。 就在此时,忽然中军位置一通战鼓声响,随之就有兵卒的一片喝彩欢呼声,马越和张济回身一看,就看见斐潜的三色旗号高高升起,在这极具特色的战旗之下,斐潜正站在了一个辎重车上,微微笑着,正向在忙碌不停的兵卒们挥手示意。 黄旭并没有着甲,只批了战袍,胳膊和腰腿上缠绕着一圈又一圈的布匹,殷红的献血仍旧渗透出来,但是黄旭就像是丝毫没有伤势在身一样,昂然站在斐潜身后,在辎重车之下,便是陌刀重甲,卓然而立,就像是殿堂下一块块基石,沉稳森然。 斐潜披着一件血红色的大氅,正在向着四周的兵卒挥手示意,虽然比不上马越或是张济等人强壮魁梧,但是不知道为何,让人看了总是觉得心安,这段时间权章北地,兵政之事都是一言而决,隐隐之间自然也有一种上个者的气质。 或远或近,不管是不是在忙碌的汉兵,都面向了斐潜,举起手中兵刃,向着斐潜欢呼! 斐潜见所有兵卒的目光都汇集到了自己身上之后,便双手举起向下按了按,兵卒的欢呼声便慢慢的小了下来。 斐潜深知,大战之后兵卒情绪必须要有一个缓解和发泄的途径,有张有弛方为文武之道,要不然人体内的肾上腺素积累太多,若是不管不问,到了夜间若是发生了营啸,也是一种非常可怕的事情。 “诸位汉家的好儿郎!”斐潜见声音减小,便沉声说道。斐潜每说一句,便有身边亲卫重复一句,声音滚滚,在整个汉军营地上扩散开来…… “……在今天!在此地!我等大破鲜卑万骑!鲜卑左大将携残兵败将仓皇北逃!这一切,都是在场各位汉家好儿郎一刀一枪拼杀出来!这份荣耀,当属于在场所有的汉家儿郎!” 所有的兵卒都挺直了腰杆,目光热切神情激动的看着斐潜,看着在斐潜头上飞舞着的三色战旗。 “……然而,我们有些弟兄却没能等到这一刻……”斐潜的声音略显得低沉,却更有力度,“苍苍蒸民,谁无手足?茫茫汉家,谁无兄弟?如今便是这些手足兄弟,替我们遮挡着刀枪箭雨,用他们的生命奠定了今日的胜利!他们是铁血铮铮的汉子,他们是大汉的好儿郎!好战士!” 斐潜脱下头盔,向着天空,高声喊道:“……魂魄结兮天沉沉,鬼神聚兮地煌煌!魂兮归来,忠烈勇士!魂兮归来!汉家英灵!吾知尔等尚未远离,苍天厚土为证,且附于此旗之上,让吾等代行未了之愿,携汝一同马踏阴山!” 言毕,斐潜便深深的向战旗半跪施礼。 应该说,斐潜的这番话,如此举动动作,自然是一半为真,一半是假。在后世那么多的各种神剧熏陶之下,当下又是如此的地位,这些事情自然而然,到该落泪的时候,鼻一酸,热泪就夺眶而出。 可是此番做为,却是让周遭仰看着斐潜的汉军军将士卒,全都肃然无声。 汉代的这些人可都是没有经历过什么思想爱国教育,也不懂得什么四有五讲六美七荣八羞九连环什么的,但是一路并肩作战而来,相互之间协同合作,在战场上拼杀,劫后余生之后自然也比平常更多了一份情感,听闻斐潜的话语,几乎人人都有些潸然。 忽然一阵大风袭来,将斐潜的战旗高高吹起,在空中猎猎飞扬。狂风漫卷黄沙,穿过肃立的众人,竟然隐隐有呜咽之声,竟不知道是纯粹一个巧合,还是真有英灵在侧,正在风中狂舞,如同斐潜所说一般,向着战旗依附而去,虽死却依旧要踏上阴山! 下一刻,斐潜已经无需在做任何动作,也不用再多说什么,在场的所有汉卒都半跪而下,向着三色战旗敬拜。周遭万千男儿,顿时一股英雄豪气充满胸膛,个个目光炯炯望着三色战旗,只觉得不管这三色战旗所向何方,便是天涯海角也都携手同战! 而那些鲜卑俘虏,则是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是个个头贴在了地上,瑟瑟发抖,连头都不稍微抬一下。 斐潜直起身来,迎向万千道投向自己的热切目光,举臂高呼:“向北,向北!三日之后,兵发阴山!只要汉家存在一日,尔等的功勋便永不磨灭!” 短暂的沉寂之后,欢呼声猛的爆发了出来,每一个汉兵都在用最大的音量在呼喊,就算是将嗓子喊裂了也在所不惜! “向北!向北!” “阴山!阴山!” “中郎,万胜!汉家,万胜!” 这欢呼声,如同雷声一般,在苍茫的并州大地上轰隆隆的震荡开来,在这方天地之间不断的回响…… 第八一九章 人心见人心(一) 就在斐潜鼓舞着兵卒士气,准备向阴山进发的时候,远在南面的京兆三辅地区,已经彻彻底底的混乱了。 在李傕和郭汜带着兵马往长安而来的时候,长安城内却依旧纷纷扰扰,并没有半点大战即将到来的紧张。 弘农郡在董卓兵马洗劫过一遍之后,沿着大河一侧的许多坞堡已经被击破,许多弘农的士族逐渐的往南方的山区当中迁徙,甚至越过武关,前往豫州、荆北一带,就算是还留在弘农的人也都是小心翼翼,轻易不会往大河方向露面,唯恐遭遇到兵火。 当长安的朝廷得到了李傕和郭汜联兵袭来消息的时候,李郭的兵马已经是过了函谷关了,可是朝堂之上,依旧没有任何人对李傕和郭汜的联军加以重视,每日还是围绕着迁都的话题争论不休。 长安位于关中,原本地方就小,现在又涌入了大量的人口,董卓死后,也没有人再给这些居无定所衣食无着的百姓安排生计,顿时引发了不少问题,加上物价腾沸,每一天都在长安坊口有活不下去的百姓在插标卖首,卖儿卖女,更有那冻死饿死的百姓不计其数。 以山东士族为主的朝廷官员根本就不想待在长安,所以双眼一睁,选择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心中说不得还有一种不为人知的小小窃喜,乱吧,再乱些吧,等到乱成糜烂之局的时候,便肯定是会离开长安了…… 王允也不想待在长安,但是他也不想去往东迁都。原因很简单,二袁现在声势浩大,军权在握,去了雒阳又或是再往东边的什么地方,那岂不是又变成了董卓未进京的局面,王允辛辛苦苦好不容易取得的权柄难道再交出去? 而对于原本在长安的这些大小官员来说,想管但是又不敢管,或者说没有办法管,他们原本在董卓的掌控之下,多多少少肯定和董卓有一些联系,现在董卓倒台,这些人唯恐被牵连,恨不得天天像个乌龟一样缩在家中,哪里肯冒着风险出来担当?再说了,这些河南伊的人,山东士族的人都不管,长安的这些当地的官员敢管?非常时期要是一顶收买人心居心叵测帽子扣下来,全家老小全数到坊口走一遭?因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于是,基层的人看见了但是不敢管,高层的人不愿意管当看不见,这些迁徙而来的百姓苦不堪言,一部分人冻死饿死,而那些活下的人,实在无奈之下,便向着更荒漠的西方,或者向北面再次迁徙…… 李傕和郭汜一开始还小心翼翼的慢慢一点点往长安挪,要知道在长安光驻留的军队就有三四万,再加上董卓死后周边的一些投降的军队,几乎就是他们的两三倍了,这样的兵力要是真的硬碰硬的杠上,可是没有李傕和郭汜多少好果子吃,但是看着长安的反应,似乎越来越软弱,除了最开始派出了一个使者不痛不痒的斥责和命令两人就地解散之外,就没有了多少的动静,这让提心吊胆好一阵子,甚至加倍的派遣了斥候打探长安兵马的动向的李傕和郭汜,终于是喘出一口大气。 就连一向是比较谨慎的郭汜,每天拿着斥候汇总而来的长安动向的情报,也表示了一丝乐观的情绪,开始设想着究竟要怎么攻伐长安城,而不是像之前光一直在考虑万一长安兵马出击,抵抗不住了要如何撤退了…… 而相对于更加乐观一些的李傕来说,已经是觉得朝堂之上举棋未定,长安城中人心惶惶,已经没有多少战力,只要兵临长安城下,说不定就可以一鼓而破,风风光光的进入长安城中。 对于李傕和郭汜来说,这些消息都是好消息,也证实了原本贾诩所说的话语,但是现在粮草不多了,却让李郭两人有些头痛,粮草辎重没有,就没办法进军长安。 沿着弘农一路行至,沿途的农田也基本上都是荒废的了,现在李傕和郭汜两个人也不可能凭空变出粮草出来,之前去豫州一带也不敢搜刮得太狠,生怕被南北二袁合围歼灭,因此到现在粮草也都不多了。虽然李傕和郭汜带领的是以步卒为主,战马只占少数,但是一支大军行军打仗再怎么节省,也不能让大头兵没有作战的干粮,没有箭矢等对阵的消耗品,并且现在军心也不是很稳,要让这些大头兵听话,别的没有,至少吃的要有吧,若是真的要上阵厮杀,多少在出阵之前还要好好搞劳一顿,这些锅灶粮食,也是必须之物。 若是长安城能够一战而下,多少还省一些事情,否者这个在长安城下,怎么也是需要扎一个做为依托战守的营盘,但是现在帐篷都有些缺乏,更不用说那些特殊尺寸的木料,加工木料的器具,甚至是锁连鹿砦的铁链,钉锁木料的大铁钉等等,林林种种,一概都缺。 这些事情,也就是郭汜的担忧,也同样是不肯现在立刻进攻长安的理由,至于李傕,当然也懂,不过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现在这一路走来,县城都荒废了,更别说在野外的农田了,要木材铁钉之类的还好说,大不了派一些人去四周荒废的村寨城池当中去拆除一些出来,但是这个粮草,确实是真的变不出来。 “要不……”李傕忽然想到一点什么,转首对着郭汜说道,“……找文和问问看?说不得又有什么好注意?” “文和?”郭汜转了转眼珠子,没有立刻同意。对于这个贾诩,郭汜一向是比较排斥,因为他根本看不清这个贾诩这个人,虽然贾诩说是只想着打通长安之后,便可以可以让其安心的回故乡,但是郭汜觉得这个恐怕只是一个借口而已,贾诩真正在想些什么,真的是一点的没有把握。 李傕也看出郭汜的犹豫,也听了郭汜不止一次说过要提防看不透的贾诩,所以这一路来也确实没有和贾诩过于亲近,但是眼下都快缺粮断饷了,哪里顾得其他,更何况贾诩之前也有出过不错的主意,现在再找他问问有什么对策也无妨,于是便说道:“……要不找文和,你出个主意?” “……”郭汜沉默了半响,“……还是唤他来吧……” 第八二零章 人心见人心(二) 贾诩微微一笑,轻言轻语,但是说出的话语却让李傕和郭汜几乎都坐不住。 “找弘农杨氏……索要粮草?”李傕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转头和郭汜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怀疑和震惊。 要知道虽然弘农杨氏并没有像袁氏一样的摆明车马的反对董卓,但是李傕和郭汜都知道,其实弘农杨氏也没有少给董卓下绊子找麻烦,否者这大河南岸这一路杨氏家族的坞堡也不会被李儒让人连驱带赶搜刮了一个干净,更何况这个攻伐杨氏的坞堡的事情,李傕和郭汜同样也有参与…… 弘农杨氏能够点头同意自己通过弘农之境,不派遣人马找自己麻烦就够了,还想找杨氏要粮草,就算是李傕和郭汜厚着脸皮,但是杨氏会那么好说话? 更何况之前李傕和郭汜也曾经给弘农杨氏偷偷的派遣过使者,表示过愿意尊弘农杨氏为主的意思,但是弘农杨氏却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回音,只是一句知道了然后就没了下文…… “二位将军,贾某之言,是实是虚,一试便知……”贾诩拱手躬身说道,“……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真的没有办法么? 贾诩表示呵呵。 只不过现在所说的这个出路,正好是皆大欢喜 别看现在弘农似乎残破不成样子,但是弘农杨氏定居此郡两三百年了,哪里会没有什么私藏之地? 更何况朝野之前对西羌作战,从山东源源不断的将粮草物资送往三辅,弘农正好是必经之地,这可不是什么一个月两个月的事情,而是持续了十几年,几乎过上十天半月,就有大批量的粮草兵械往三辅运输,弘农杨氏把持着弘农郡多少基层官吏的职位,难道就都个个两袖清风? 要知道在恒帝时期开始,朝野上下就已经腐败透顶,买官卖官都属于正常现象,到了灵帝时期就更加的突出,就算弘农的这些基层官吏不捞好处,难道县令乡长各种上司的供奉还要自己掏腰包不成? 朝野征伐西羌,耗费各种军资费用几十亿,海量的物资从眼皮底下经过,说弘农杨氏一点都没有上下其手,嘿嘿,呵呵,那么那些弘农境内大大小小的杨氏坞堡,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这些东西,贾诩看见过李儒所批阅的转运文书,自然是再清楚不过了。当年大军物资,向朝廷请调,出了太仓就剩下九成,有时候只有八成,甚至还有一部分是混杂了腐朽旧物,然后就这样,还要一路上被各种克扣,经过三辅之后能到前线的,十不存一。 并且不止在物资上卡拿,甚至将好的物资偷梁换柱成垃圾货色的也有,还有甚者竟然连路途上转运的征发来的民夫的劳饷也照样卡扣! 民夫一路辛苦转运,克扣了劳饷,虽然不至于会像乱兵一样反叛,但是难道多少就没有一些小举动?至少干活肯定就是能偷懒就偷懒,能少走就少走,甚至还需要当时西凉军押运军校上下求爷爷告奶奶,喊哑了嗓子,陪多少好话,才能保证粮草的准时运输。 杀一儆百? 别开玩笑了,这些都是招募来的民夫,就是在县城与县城,一地和另外一地之间负责转运的民夫,只有雇佣关系,没有上下统属,只要敢杀一个,保证其余的民夫立刻全部走光,到时候兵粮物资不能及时到达,掉脑袋的就是押运军校! 这样混乱秩序之下,若是过程流畅,倒也是无碍,毕竟招募来的民夫只负责县城之间的的转运,就像接力棒一样一站一站往前线送,既免除了民夫长途跋涉的苦楚,也可以让地方耕作什么的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但是负责调配这些民夫的文官小吏,却经常说民夫不齐,或是上一批自己负责承运的物资也没到齐,之前的差事还没有交割清楚,便要让军用物资排队等候…… 这其中的猫腻,大家自然都懂得的。 如此的混乱军需供给,还需要西凉兵不断的平叛羌人,但是没有军粮怎么办,没有物质怎么办,领军作战的将领便只能自己想办法,于是那些羌人的部落,或者“怀疑”是羌人的部落,自然就是倒了血霉…… 投降了,也没有能够好好的活下去,那么还不如反抗,至少还能快活几天,争得一线生机,因此西凉的羌人就降了复叛,叛了复降,起伏变化变幻不定,然后这弘农境内的大小官员,那个不是吃得肚满肠肥? 这些卡扣下来的物资,难道都会摆在明面上? 所以贾诩断定,弘农杨氏肯定还有不少东西藏在山谷之内,只不过不为外人所知罢了…… 见李傕和郭汜还有一些犹豫,贾诩便说道:“二位将军,朝中虽然纷争不定,然大军兵临城下,朝廷岂能坐视不理?故而必有军前来……届时吾军中若是断粮,恐祸至亦……” 贾诩的话音刚落,就听见大帐之外一阵喧哗,一个斥候一身的汗水快速奔至帐前禀报道:“长安城兵马出动!约五千余,正朝我军而来!” 李傕和郭汜刷的一下就站了起来,脸色均有些发白,瞪大眼珠看着贾诩。也不容得他们两个惊奇,贾诩才刚刚说可能朝廷会派兵马,结果下一刻就接到了斥候的禀报。 “文和,汝之前曾言长安兵马不足惧,现又有如何说法?!”郭汜用手一指,有些急躁的质问道。 战当然不是不能战,但真要是和长安城内的守军硬碰硬,现在李傕和郭汜还是没有这个胆量。 贾诩依旧是一副平静的模样,就像是方才听到的消息如同晚脯吃粥还是吃麦饭一样的普通寻常,“二位将军,无需忧虑,此乃前锋军尔……” 说得倒是轻巧,先锋? 那么说自然是还有后军了? 这下连李傕的脸都有些往下沉了。 贾诩却仿佛看不见一般,继续慢悠悠的往下说道:“还未贺喜二位将军……” 这个贾诩,该不会是失心疯了不成?李傕皱眉道:“朝野大军须臾便至,文和且莫戏言……” “正因朝廷发兵,二位将军方有喜事……呵呵,长安兵马,统属不一,军令不明,只需略费些口舌,便可搅乱军心,届时如狂风扑烛火,旦夕之间即可将其湮灭……待朝廷军乱,二位将军便可一路掩杀收编,大事自然可成……故而二位将军需多备些粮草,否则恐不足以用……”贾诩挥了挥袖子,讲得随意无比,仿佛来袭的朝廷军马就像是沾染上袖子的灰尘一样,可以轻易扫除。 李傕和郭汜听了不由得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又齐齐转头看着就像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的贾诩,虽然觉得贾诩讲的确实也有些道理,心中略微安定了一些,但是不知道为何,明明看着眼前的贾诩笑容满面,却仿佛能感觉得到再其笑容之下的阴冷…… 第八二一章 人心见人心(三) 董卓去世之后,整个西凉军团就分裂成为了两大块,一大块是牛辅系列,另一块就是董卓其他将领。牛辅之下,便是李傕、郭汜和张济,而其他董卓将领,则是樊稠、李蒙、王方、杨定等人。 另外西凉军还有一部分并不属于董卓系列,就是在西凉天水武威一带的韩遂、马腾,还有宋建、杨秋等。 当然,还有投降了朝廷的一些西凉将领,包括徐荣、胡轸和李肃。而李肃在之前讨伐牛辅的时候失利,被吕布以损军之罪处斩,如今便只剩下了徐荣、胡轸两人。 这一次领兵出征,攻伐李傕和郭汜的便是徐荣和胡轸。 徐荣端坐在马背之上,行军路途之上,走了十几里,竟然从头至尾都一言不发。 胡轸却有些坐不住,就像是马鞍之上有什么钉子一样,左扭一下不舒服,右扭一下还是不舒服,时不时的转头瞄瞄徐荣,几次欲言又止。 这一次徐荣为主,胡轸为辅,受王允之令,领军出战,但是根本没有像贾诩所说的那样有还有什么大军在后,而是仅仅就这五千兵马…… 或许后续还有,但是至少徐荣和胡轸出发的时候,并没有看见或者听到有什么后续兵马的调动情况,这就让胡轸很是不安。 “徐中郎,这个……”胡轸往徐荣的身边凑了凑,然后说道,“天色不早,便让儿郎们扎营吧?” 徐荣抬头看了看天色,然后又环顾了一下四周,指着前方几里开外的一处小山头,说道:“便在前方山岗之处扎营吧。” 士兵们得到了号令,便欢天喜地的赶去前方落脚扎营,一时之间取水的,打桩的,搭建的,忙的不亦乐乎。 徐荣默默的看着这些兵卒,然后叹了一口气。这些兵马,一半是原本西凉兵,一半却是长安的禁军,但是不管是哪一个部分的兵卒,现在表现出来的丝毫都没有了一点彪悍的西北战兵的模样,这一路上能磨蹭就磨蹭,听到要扎营就立马勤快起来…… 徐荣无奈。 这些兵卒不管是西凉兵,还是长安禁军,都不是他曾经的统属,甚至也不是胡轸之前的下辖的部分。王允王司徒这样的安排,让徐荣心中已经是一片悲凉。 徐荣是辽东人,严格讲起来和董卓所属的大部分将领都不同,并非纯粹的西凉系列,只不过着实替董卓打过几次仗,杀了一些山东士族,就这样被彻头彻尾的划归到了董卓亲信的行列当中…… 徐荣还是无奈。 自己当时身为朝廷统军将领,董卓又是当朝太师,难道自己应该抗拒朝廷命令,或者说抗拒三公之首才是正确的? 难道太师的号令就不是号令? 难道朝廷非得要山东士族把持的朝廷才能称之为正真的朝廷? 难道不顾地方情况,擅自起兵公然对抗朝廷的做法才是正确的做法? 徐荣不能理解,也不愿意去理解,他只想做一个朝廷的统兵之将,不想去参和那些龌龊的政治角逐,所以当董卓一死,他也二话没说,立刻遵行了新的执政者王允的号令。 但是,不想理会政治,政治却没有放过他,看看当下的兵卒情况,这一仗,恐怕是…… 徐荣叹了一口气,他发现这段时间他叹的气次数比之前所有时间加起来都要多。 “胡督护……”徐荣向着胡轸招了招手,然后示意了一下,两个人骑着马,在道路旁缓缓而行。 胡轸看了看徐荣,说道:“徐中郎,找我有事?” “……是的……”徐荣回头看了看那些正在搭建营地的兵卒,说道,“……胡督护,这个军纪,恐怕是要抓一下,否则真要接阵了……明日卯时集合全军重申军令如何?” 重申军令,必然会有一些倒霉蛋子碰到刀口上,徐荣的意思就是杀鸡儆猴,用点兵血祭旗,收一收这些兵卒的小心思。 之所以要和胡轸讲,因为胡轸虽然此次是副将,但是也有一半的兵马统领权,当然,只要胡轸点头并且配合,那么徐荣还是有办法规整一下兵心,多少还是可以一战的。 没想到胡轸听闻了此言,却瞪大了双眼,然后有些迟疑的问道:“徐中郎……听你的意思……可是真准备一战了?” 徐荣有些诧异的看着胡轸说道:“胡督护,此言何意?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既然朝廷有令,便遵令行事,至于战或不战,又岂是你我二人一言可决?” “这个……呵呵,徐中郎说的是……说的是……”胡轸吧砸吧砸了一下嘴,打了一个哈哈,下意识的用手在胸口处摸了摸,然后说道,“……既然徐中郎之意已决,那么就这样吧……” 徐荣上下看了胡轸几眼,虽然觉得胡轸答应得似乎有些轻佻,但是之前也没和胡轸有多少密切的接触,所以也不知道这样是不是胡轸的习惯,不过胡轸既然表示同意了,徐荣也就不计较太多,继续说道:“如此,便定下了,明日大帐点卯,还请胡督护为徐某压阵……” 胡轸说道:“啊……好说,好说……那么,若无他事,某且告退了……” 徐荣点点头,然后抱了抱拳,说道:“好,天色不早,路途劳顿,胡督护也早些休息……” 胡轸也抱抱拳,在马背上微微躬身回了一礼,然后说道:“谢过徐中郎关心……”然后便拨马带着自己的亲卫走开了。 徐荣端坐在马背之上,看着胡轸离开的背影,默然良久,最终摇了摇头,然后便带着十几名亲卫往东便营地走去…… 而此时的胡轸,却低着头,在马背上摇摇晃晃,眼皮耷拉着,似乎是一副辛苦困顿的模样,但是眼珠却在眼皮之下不停的转动,脸色暗沉的往营地的西头而行…… 太阳慢慢的在山岗边缘蹭了几下,似乎是腰背上有些痒的动物在山石之上摩擦一样,然后便微微一跃,从山顶跃下,消失了。 黑夜慢慢的从四面八方摸了过来,将人世间的一切色彩都变成了黑灰之色,就像是此时此刻的人心…… 第八二二章 人心见人心(四) 夜已经无处不在,笼罩在四周。 呜呜的风声就像是野地里面的幽魂在不停的鸣叫,让人听了都从心中发寒。 忙了一天的兵卒都纷纷钻到了帐篷之内,横七竖八的睡着了,至于谁打呼噜,谁磨牙放屁,谁的脚丫子味道更足,都没有心思去理会了,作为大头兵,能像现在这样,有一个像模像样的营盘睡觉,不至于在露天野地里,就已经是相当的知足了。 一天的行走,胡轸也是腰腿酸痛。 年龄毕竟大了,不再像是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子,怎么辛苦,睡上一觉,第二天就能够生龙活虎,啥事没有。这么多年下来,刀枪箭雨当中走过,哪能没有受伤?这些伤势如今便慢慢的发作起来,时刻提醒着胡轸它们的存在。 最严重的是左胸有一刀,当时深可见骨,骨头都裂了,差一点点就没能活下来……这是当初在张温主持平定羌人叛乱的时候负的伤,然后…… 哼哼,没有然后了…… 当时太尉张温派董卓率领三万人去讨伐羌族的先零部落的叛乱,但是军粮却一直跟不上,导致羌人与胡人集结了部队,在望垣以北将董卓团团围住。胡轸带着人几次突袭羌人的重围,都没有办法突围,还中了重重一刀,差点命丧黄泉。 当时李儒献策,在望垣河旁筑起堤堰,假装要捕鱼充饥。羌人见了,以为董卓军有了食物来源,便也不敢趁着董卓缺粮突袭营寨,然后,在堤堰的掩护之下,董卓便领军悄然撤退。等到羌人发觉而追击时,董卓又将堤堰决开,汹涌的河水成功阻挡了羌人的追赶,才得以生还。 而在后方的张温,竟然还觉得董卓征战失利,上书让朝廷追究其罪责,最终董卓还是送了中常侍不少的金银财宝,才算是抹平了这个事情。至于像胡轸这样在那一场战役受伤的军卒,自然是半点封赏都无…… 现在,这个左胸之上的伤口就在隐隐作痛,那条暗红色的疤痕似乎在跟胡轸述说着什么…… 奔走了一日的胡轸,几乎年轻积攒下来的伤势都在疲惫之下又重新跳了出来一般,酸麻肿痛,就连躺着都有些难受,只能是斜斜的在桌案上撑着脑袋,似睡非睡缓一缓精神。 “原以为跟着太师来雒阳,多少能捞点好处,没想到却变成了现在这样的局面……”胡轸既然睡不着,脑袋里面就不由得思索了起来,“……雒阳,不是什么好地方……没想到回了长安,竟然也是凶险无比……” “现在的西凉儿郎,已经不再是像太师当初带来的时候的样子了,精气神都没了,徐中郎说要整治整治,重申军令,呵呵……却不知现在的朝廷也不是太师那时候的朝廷了,没有了半点人气,倒像是一群鬼魂整天在大殿之上晃荡,阴深深的让人害怕……” “……打仗,呵呵,徐中郎说的也没有错,打仗固然是我等统军之将的本分事情,拿了朝廷的俸禄,自然听从朝廷的指挥,但是……但是啊……” “……西凉兵,这一仗打完,将来,还不知道要安置在何方……谁又会来理会?这段时间长安物价高得离谱,兵饷倒是发了一堆的五铢钱下来,但是那些钱根本就是废铜一堆,连个饭都吃不起,有个屁用……人心散了啊……” 胡轸睁开眼,虽然知道没有人,但还是下意识的左右瞄了瞄,然后才从怀中抽出了一张巾帛,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 大军行进,自然是要派遣斥候,而长安禁军向来都是在长安城内驻防,极少出城打什么征战,所以远程斥候的事情,就多半是由西凉兵来负责了…… 双方的斥候都是西凉人,所以当老乡遇见了老乡,自然而然在胡轸手中就多了一张这样的巾帛,而不是交到了主将徐荣的手中。 胡轸将巾帛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逐字逐句的细细揣摩着,思索着。 谁才可以信任? 谁才可以依托? 谁才可以将西凉兵、西凉人从烂泥沼泽一般的长安城内拉起来,不至于承受到没顶之灾? 谁能懂得西凉人这些年头的苦楚,谁能知道西凉人多少年来的难处? 这所有的一切,只有西凉人自己才懂。 胡轸叹了一口气,真的觉得累了,他只想回家,回到他少年时跨马扬鞭的地方,回到生他养他的家乡,可是如果在现在长安的朝廷管制之下,就算是他想走,朝廷会安心大度的放他回去么? 或者是同意他在长安混一个小官,了此残生? 胡轸脸上浮现出一个嘲讽的笑容,这些整天长袖翩翩之乎者也的山东士族,说起打仗来,估计没有几个在行,但是要说起玩弄权术,都是一等一的人才,就连董太师都玩不过他们,更何况自己这个大老粗? 要是自己真的这样做,恐怕别说三两月,就算是三五天就有各种罪责找到自己的头上来了。 这条路,何去何从? 胡轸的心里在不断衡量着,琢磨着。 “……统领……夜深了,早些休息吧,明日还需点卯……”大帐之外的亲卫看到帐内烛光还在摇曳,忍不住轻声在外对胡轸提醒道。 “点卯,点卯,是啊,还要点卯……嗯,知道了……”胡轸闻言喃喃的重复了几句,然后笑了笑,再看了一眼的巾帛,将手中的巾帛重新塞回了怀中,停顿了一会儿,忽然说道,“二狗子,进来一下……” “统领有何吩咐?”胡轸的亲卫应声掀开了帐篷的门帘,进了大帐,躬身问道。 胡轸目光在火把的映照之下闪烁了几下,沉吟了一会儿,忽然说道:“二狗子,若是能回家……你愿意不愿意?” “当然愿意!”二狗子睁大了双眼,想也不想便欣喜的说道,不过停顿了片刻,却收了收笑容,“……不过现在能回么……” 胡轸哈哈一笑,然后站了起来,说道:“我们能来,自然也能回!” 夜已深沉,四周呼啸的风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紧…… 第八二三章 人心见人心(五) 这是一天当中最为黑暗的时候,再加上半夜温度降低形成的雾气,整个天地之间黑蒙蒙的一片。 这个时候也是人一天当中最为疲惫和嗜睡的时候,就连值守的士兵,也因为困乏而开始在残余的几个篝火边不停的打盹。 在营中大帐之内才刚刚上榻歇息的徐荣,忽然觉得心头一阵狂跳,就像是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了一样,一开始的时候只是一味自己是累了,并没有十分的在意,只是闭上眼,长长的深深呼吸了几下,但是徐荣立刻睁开了双眼! 原本漆黑寂静的营地之内,突然爆发除了一阵巨大的喧哗声,猛然之间炸裂开来! 在篝火和火把的光影晃动之下,似乎是无数的人影在不断的晃动,或大或小,或明或暗,伴随着呼啸的风声,凄厉的兵卒呼喊之声伴随着报警铜锣的敲响:“敌袭!敌袭!” 这里怎么可能会有敌袭?! 不仅仅是徐荣在疑惑,甚至连大多数的兵卒也茫然失措,这里距离李傕和郭汜还有百余里的距离,怎么说都是相对于比较安全的,更可见就算是夜间,大营之内同样也有分派出外围巡逻的队伍,怎么可能一点消息都么有,骤然之间就遭遇了敌人的袭击? 但是眼前的情景有活生生的在面前,混乱的声响,人影的晃动,还有兵卒凄厉的临时之前的惨叫,都证明了确实有状况的发生。 徐荣猛的掀开大帐的门帘,第一时间之内并没有继续询问现在是如何的情况,而是立刻下令道:“升将旗,击鼓,号令所有兵卒往此处聚集!” “抽调人马看住辎重,小心走水!各军侯、曲长协同队率,令兵卒不得自乱,就地驻守!,乱军心者,尽皆斩!另令胡督护召集兵马,于此汇集!全军各安其位!某居中督战!敌军深夜突袭,兵卒定然不多!只要坚持片刻,见我等军容不乱,其必定退!” 徐荣身周的亲兵,大多顿时大声的答应一声,然后立刻四散传令而去。 而徐荣则是在剩余亲兵簇拥之下,就在中军大帐处展开了旗号,开始组织防御阵地,他的亲卫早就将徐荣的战旗旗号打出,以此来稳定军心,也让更多的兵卒知道,中军并没哟与乱,至少徐荣还在! 虽然现在暂时还没有收到任何的敌方攻击兵种数目等等情报,但是徐荣相信就算是有人,也不会太多,夜袭本身就是一件要求极高的事情,大规模的部队做这种事情绝对不可能,因此最多几百人顶天了,而只要中军不乱,各部逐渐恢复指挥,那么这些夜袭者必然会退却! 骤然之间地面轻轻的有些微微颤抖,旋即从漆黑的夜幕当中出现了几只火把,在火把周围,一些人马在光影之间忽闪忽现,就像是行走在光明和黑暗的边缘…… “是胡督护!” 眼尖一些的徐荣亲卫辨认出了在影影倬倬当中的人,欣喜的说道。两个将领汇集一处,号令通达,这一下就算是略有什么骚乱也可以很快的平息下来了。 徐荣闻声转头望去,刚想出声招呼,却猛然间停了下来,因为他在这些来的人脸上看到不是东张西望的茫然,而是直盯盯的如同饿狼一般的注视! 这不对劲! 徐荣心念电转,正常来说遭受了夜袭的部队,当然是要立足于中心,然后关注四周的动向才是,怎么能只盯着自己这里一个方向看,除非是…… “列阵!快列阵!……面向胡督护!快快!”徐荣迅速给身边的亲卫还有已经聚拢过来一些的兵卒下令道。 徐荣亲卫虽然不明所以,但是还是迅速的开始列阵,但是那些聚拢而来的原本长安的禁军,就有一些茫然…… “杀!” 胡轸的脸庞在火光之下忽明忽暗,但是眼神却死死的盯着战旗之下的徐荣,见到了徐荣的亲卫开始向这个方向转向防御,便一声暴喝,带领其手下的兵卒立刻向着徐荣一拥而上! 此时才聚拢过来的长安禁军,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听到了徐荣的命令之后也是觉得莫名其妙,动作稍微迟缓了一些,立刻被胡轸带领的西凉兵猛然间砍杀,顿时乱成一团。 “大胆胡轸!”徐荣怒极,大声喝道,“竟要造反不成?造反乃诛九族重罪!尔等还不幡然醒悟!擒拿胡轸,缴械投降者,便不予追责!” 徐荣认为就像他带领的是长安禁军一样,胡轸带领的也并非是原本其下的兵卒,多少也会有些统领不便,所以希望这样挑明之后,表示直问责胡轸一人,可以搅乱胡轸带来的这些兵卒。 “呵呵呵……”胡轸握着战刀,根本不搭理徐荣的话语,而是径直向着徐荣一指,对着四周吼道,“……杀了他!额们就可以回家咧!” “额要回家!” “瓜皮!闪开咧!” 徐荣根本不了解西凉兵,也不知道其实西凉兵的体系就像是一个个的联盟,就算是朝廷把将领和统属的兵卒分开了,但是其底下的基层军侯曲长等依旧是一个小小的指挥中心点,胡轸偷偷召集了这些人之后,便迅速取得了统一的意见…… 都想回家。 再也不想继续在外流浪…… 昨日还是一同行进的战友,现在猛然之间挥刃相向,长安禁军完全反应不过来,又没有及时形成阵型,手忙脚乱之下根本抵御不了,顿时西凉兵砍得四散奔逃,而徐荣的亲卫虽然列成了阵型,但是之前大营乱起的时候为了传递徐荣的号令,向四周散去了不少,现在还未能返回,因此人数也是不多,外围的长安禁军一触而溃之后,便被西凉兵围了上来…… 眼见抵挡不住,徐荣便在亲卫护着之下且战且退,走没几步,忽然之间就听到马蹄纷飞在一侧响起!只见十余匹西凉铁骑,人马皆是披挂了全身的护甲,骤然从胡轸的身后侧斜斜穿出,直冲而来! “胡轸!何至于此!”徐荣的心如同坠入冰窖,彻底寒冷。 这十余匹西凉铁骑的甲胄胡轸压箱底的私藏,一直都没有拿出来,这一次也豁出去了,企图一举而定! 西凉铁骑虽然只有十余匹,但是依旧是徐荣这些剩余不多的亲卫无法抵挡的,一个冲击之下顿时就将亲卫的阵型完全冲得稀烂! 西凉兵呼啸着,跟在西凉铁骑后面,如同潮水一般就将徐荣等人淹没了…… 胡轸看着那一杆“徐”字的战旗被砍倒,从空中飘落,咧了咧嘴,说了一声:“碎娃,泥挡额地路咧……” 第八二四章 人心见人心(完) 徐荣战死、胡轸投敌的消息,第一时间也传到了长安王允这里。 昨日王允还在朝堂之上,言之确凿的表示,李傕和郭汜只不过是疥癣之疾,牛辅已经兵败身死,此二人只不过小小校尉而已,朝廷大军一至,必然灰飞烟灭。 王允是这么说的,当然也是这么想的,他真的没有将李傕和郭汜多放在眼里,他更关注的是朝野当中的这些士族。 昨夜,王允还在府衙当中设置了宴席,请了不少的朝廷官吏赴宴,当然,宴会的酒水菜肴并没有十足十的让王允觉得满意,甚至是觉得有一些无奈和屈就了。 长安这个物价,也极大的影响了王允的日常生活,以前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饮食习惯,也不得不稍微往下降低了一些标准,但是那珍贵的绫罗绸缎的摆设,那精致的镶金雕银的餐具还是断断不能稍有缺失的。 所以纵然是在食物上有所缺失,但是还算是凑合了。 宾主尽欢之后,王允也是多饮了几杯,正躺在象牙床榻之上睡得香甜,却猛然在好梦酣然之中,被传递来的军报的响动所惊醒,睁开眼睛定定神,顿时就极为恼怒。他已经是上了岁数的人了,入睡不易,睡一个好觉更不容易。 人老了,难免气血亏损,这段时间先是和董卓、袁隗等人周旋,现在又和朝廷之上的人勾心斗角,心血耗费太大,有一些神经衰弱的症状是难免的事情,难得可以睡一个好觉的时候,被人吵醒,这心肝之间的小火苗,就腾腾的燃烧了起来。 看着屋内的香烛,竟然只是燃烧下去了不到一半,王允眉头紧紧皱起,自己这才睡了多久,就被吵醒,那个家伙这么没有点眼色? 可是当王允看见了呈上来的紧急军报的时候,冷汗刷的一下就冒出来了,脸色也忽青忽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连连揉了几下老眼,再看了几遍,越看脸上的血色便越往下褪,最后便只剩下一片惨白。 不过毕竟还是经历过不少大场面的人,王允在短暂的恍惚失神之后,便立刻缓过气来,起身命令贴身的美艳侍女将司徒官袍取来,穿戴完毕,昂然从后院走了出来。 紧急军报深夜叩门,长安街上纵马狂奔送至,这种事情就算是想瞒也瞒不住,只能是早一点寻求对策,因此在司徒府衙之内,一些附庸着王允清客和幕僚已经汇集到了正厅,看见王允穿戴齐整,步伐之间不慌不乱,不少其门下幕僚都暗自佩服:“还是王司徒有静气……看看这气度,天底下还有谁能难得住?” 王允在上首高坐,然后扫视了一圈下首的这些幕僚,能有资格参加的都在了这里,而那些没有资格的,便是连靠近一些都不行。 “咳咳……”王允轻声咳嗽两声,然后说道,“若不是朝堂当中,宵小之辈,极力反对出兵平叛,耽误良机在前,又应援不力在后,导致兵马在外,粮草不济,军心不稳,岂会有此祸乱?唉,老夫还是心善了些……经得此事,少不得须弹劾些朝廷的害群之马!” 王允座下的司徒府内的幕僚,竟然是谁也没想到,王允王司徒一开口不是调整长安城防,也不是布置如何对付袭来的李傕郭汜,更不是安排什么将领去整合剩余的城中西凉兵卒,开口的第一件事情竟然是将遭到此次败仗的责任,全部推倒了朝廷当中的“某些害群之马”身上! 大家都明白,所谓的“害群之马”是谁,还不是这段时间和王允有些对着干的,以杨彪为首的那些山东士族…… 当然,搞杨彪是搞不了的,因为从头至尾杨彪都是一句话都没有讲,所有的都是,王司徒高见,王司徒所言也有道理等等的话语,让人想抓都抓不住把柄,所谓弹劾几个人,也顶多就是弹劾一下在朝堂上杨彪的几个干将罢了。 不过在这个时候,做这个事情,怎么说也有一些怪异…… 还好紧接着,王允就展现了应有的朝廷重臣的风范,大袖朝东一指:“李郭二人禽困覆车,仅为垂死挣扎尔,无需慌乱!长安城中,兵甲犹存,何惧区区贼兵?!天家麾下,猛将如云,折了徐胡二人又有何妨?李郭不过些许余烬尔,纵然偶有星火,岂能复燃?长安依旧固若金汤,尔等有何惧哉?!” 一干幕僚唯唯诺诺,连连称是。 当下王允便指派了几人去起草弹劾的周章,另外一些人去四处安抚一下长安城内因此军报导致的些许骚乱,最后才叫来一人,沉吟了片刻之后便让他在次日朝会之后,将吕布找来…… 至于皇甫嵩,王允不是没有想过,但是却觉得不太敢用,别的不说,单单是当时董卓身死之时,皇甫嵩带着其府上的私兵竟然冲至郿坞之内将上至九十的其母,下至尚未及笄的幼女全数斩杀,就让王允难免有些侧目。 要知道皇甫嵩之前还笑语盈盈对董卓表示自愧不如,拜服在董卓车盖之下,翻脸如同翻书,这样的人怎么能让其权掌虎符? 而且皇甫嵩和杨彪等人走得略近,搞不好今天将虎符交到皇甫嵩手中,下一刻自己府邸就被围了也不好说,罢了,罢了,思来想去,便只有那并州武夫多少可以暂时用上一用…… 不过,或许,嗯,待明日再说吧。 王允揉了揉胀痛无比的脑袋,看着已经是人走厅空的大堂,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 此时此刻,远离了李傕和郭汜大部队的贾诩,正在带着些兵卒在渑池之外的一个小山岗之上,围起了幕帐,燃起了篝火,也没有睡,而是摆了个桌案,放了些酒菜在独饮。 贾诩的一张巾帛,竟然立刻让胡轸真的就这样反叛了,这让李傕和郭汜真的是又惊又喜,同时还有一点点的害怕。 只不过这两人潜藏在眼底的害怕,却让贾诩一眼便看了出来。 因此贾诩提出要往东走走,不准备和胡轸碰面的时候,李傕和郭汜忙不迭的就答应了,甚至还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皆为匹夫尔……”贾诩习惯性的用手准备去抓肉,伸到一半缺犹豫了一下,然后从桌案之上拿起了筷子,然后斯斯文文的夹了一块肉放到嘴里。 “师兄啊,这不用手抓,似乎味道差了好多啊……”贾诩低声的喃喃说道,“……嗯,不知道你还记得不记得你曾经在此说过的话……嘿嘿嘿,不过就算你忘了也没关系,至少我还记得……嘿嘿嘿嘿……” 第八二五章 草原上的风(一) 草原。 常言道,大海都是水,草原都是草,这句话真是一点错都没有。 没有亲身到过草原的人,真的是无法想象草原的广阔,虽然天边之处依稀还可以见到阴山的山脉,但是当身处在仿佛是一整片的碧绿草毯之上的时候,那种喜悦的心情确实是无以言表。尤其是现在正是草长鹰飞的季节,那些细细嫩嫩的小草撩过脚掌的时候,却更加让人有一种充满了希望的喜悦。 但是对于阴山的这些鲜卑部落而言,却一点都没有春天来临的喜悦的感觉,只有说不尽的恐惧和从骨子内发出的令人忍不住会颤抖起来的寒冷。 几名鲜卑男子尽可能的贴着马脖子,以此来减少风的阻力,时不时神色张皇的向后回望,马匹身上汗水淋漓,四蹄腾飞,斑斑点点的泥土和细碎的草沫在马蹄后扬的老高,呼啦啦冲过了草甸…… 远处是十几顶的帐篷,一栏的牛羊,还有一些半大的小子正在这个小小的部落聚居地之外聚集在一起玩耍,说是玩耍,实际上也没有了往常的喧嚣劲头,对于他们而言,还没有意识到现在面临的危机,不过看大人们的脸色都不好,因此平常喜欢玩的打仗和摔跤的游戏,也都没有什么劲头,只是不想离得帐篷太近,闹出声响来惹得大人们心烦,所以就凑到了一起,拿着木棍草根百无聊赖的掏着蚂蚁洞。 “回来了!阿巴他们回来了!” 一个眼尖的小子看见草甸上驰骋过来的马匹,然后认出了是自己的父亲,便欢呼的跳了起来,拔腿就跟着马匹的方向往帐篷的区域跑。 “回来了!哦哦,回来了!”一群小子也欢呼着,奔跑着,跳跃着。对他们而言,自己的父亲就是天底下最勇猛的人,没有任何问题可以难得倒,也没有任何风雪可以挡住他们的脚步,仿佛只要父亲在,帐篷的支柱就永远不会垮塌。 “阿巴!” 冲在最前面的小子刚刚笑着跳着要迎上父亲,却被父亲一把拨到了一边,顿时站不稳,踉跄了一下摔倒在地上,抬起头才发现他的父亲脸色铁青,眉眼之间露出了他从未见过的一种神情,吓得他不由得在地上蹬了蹬腿,想要站立起来,却发现自己竟然有些腿软…… “……阿乌尔赤,怎么样?” “阿伯个……” 为首的壮年鲜卑男子阿乌尔赤抓住了老者的衣袍,神色张皇的说道,“……大当户、左大将都……都败了!败了!现在汉人正在向北进军!沿途的……” 阿乌尔赤脸上露出了恐惧的神色,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冒了出来,打了个寒战:“……都被攻破了……还有……巴特尔都死了……” “什么?!”老者急急的抓住阿乌尔赤的手臂,然后快速的喘了几口气,然后说道,“……别急,慢慢说,慢慢说,到底怎么了?” 阿乌尔赤定了定神,喘息了一会儿,才抹了抹满头的汗,说道:“我们的右大当户和左大将都被南边的一个什么汉人给打败了,就连巴特尔也战死了!汉人举着三种颜色的旗子,还有一种全身坚硬无比的怪兽和巨人,就连最锋利的刀和箭都伤不了!巴特尔就是战死在那些巨人面前的……汉人的怪兽比我们的马都要高,都要大,还会喷着白雾,据说都是喂养血肉长大的,凶猛无比,我们的马看见了汉人的怪兽腿脚都软了,根本就没有办法打……汉人一路向北,据说都快到河阴了,所有路途之上的部落,都……都……都……” 阿乌尔赤说着,却不由得打了一个摆子,虽然没有说沿途的部落具体怎样,但是神情却已经说明了一切。 “……还有这个……”阿乌尔赤沉着脸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羊皮,上面画了一些花纹,说道,“这是左大将的族人发给我们的……” 老者急急的接了过来,用苍老枯黄的手指头点着羊皮花纹上面的骑着马的小人,脸色越发难看,岁月的皱纹之间的那种墨色越来越重,就像是将帐篷内的阴影全部覆盖到了面容之上一样。 “还要三十人啊……”老者闭上了眼睛,喃喃的说道,“……眼下开春了,牛羊要找个好草场,贴一贴冬天下去的膘,马也准备要开始配种了……再三十个人,连我这个老骨头都算进去都还不够,难道还要让半大的孩子也上阵么……” “阿乌尔赤,这个调兵令是左大将的那个人发给你的?”老者睁开了双眼,死死的盯着阿乌尔赤问道。 阿乌尔赤摇了摇头,说道:“我不认识,整个左大将部落都乱哄哄的……就来个人,一个部落给了一个调兵令……怎么办?” “这个……这个调兵令,除了你看过,还有谁看见过?”老者紧紧的捏着左大将的调兵令,仿佛可以将这一张小小的羊皮捏出水来一样,得到了阿乌尔赤否定的回答之后,沉吟了半响才左右看了看,然后说道:“……阿乌尔赤,你跟我来……”说完便转身便进了身后的帐篷里。 阿乌尔赤不明所以,跟着老者进了帐篷,却看见老者站在帐篷当中的小篝火前,一动不动,忽闪忽闪的火焰映照着老者苍老的面容,脸上的皱纹之间的黑暗仿佛都要滴出来。 沉默了片刻之后,老者忽然将调兵令举到了篝火之上,然后一松手…… “阿伯个!”阿乌尔赤惊讶的叫了一声。 老者沉声说道,声音沙哑,仿佛是有无数的疲惫和风雨藏在其中:“……我们部落太小了……太小了……小到再也承受不起再一次的损失了……阿乌尔赤……这不是调兵令,这是迁移令!这是迁移令!左大将命令我们……往西北迁移,保存族人……” 阿乌尔赤啊了一声,旋即沉默了下来,忽然之间咬了咬牙说道:“阿伯个,既然这样,我们动作就要快一点,别等到汉人上来了……我们收拾一下,明天……不,今天就走!” “对!今天就走!”老者望着阿乌尔赤也点点头,“你去和大家都说一下吧,我们今天就走……” 阿乌尔赤转身出了帐篷,帐篷外的光线才射进来一些,又马上被门帘挡住,帐篷内重新陷入了阴影当中…… “……左大将,不是我……唉……反正我的部落这么小,少了三十个汉子也没有少多少……左大将啊,对不起了……我的孙子才刚刚十四岁,真的……真的不想就这样让他上战场啊……你的大恩大德,我来世做牛做马给你回报……” 老者向着东北方向跪了下来,叩拜在地,喃喃的念叨着,声音却越来越低,越来越低…… 第八二六章 草原上的风(二) 一个南匈奴的汉子弯着腰,几乎是贴在了地面的草皮之上,时不时的走两步,然后又蹲下拨弄了一下,细细的查看着在草原上留下来的痕迹,过了一会儿便直起了腰,向着后面的部队喊道:“这里有四到五匹的马匹跑过!向着西边去了!” “才四到五匹的马?”斐潜皱起了眉头,现在离鲜卑左大将的草场越来越近,必须加倍的小心,所有的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到了草原之上,斐潜才真正体会到,为什么说游牧民族才真正是草原上的孩子,就算是汉人的骑术也和胡人一样精通,但是还是有一些东西是有相当大的差距的。 就像是这一片草地,不是离得很近了,斐潜根本看不出这一块草地和其他地方的草地有什么不一样,更不用说判断出是有多少战马跑过去,朝着哪一个方向走了…… 在斐潜眼中,这样的差距就跟那些后世在玩那个什么吃鸡游戏,明明听到战友报告说某某方向上有几个人,还强调了一下说很明显,但是自己伸着脑袋出去看的时候,却看到的不是山就是树,就是看不到有什么人影一样。 幸好自己原本的计划之内就是要拉着於夫罗一起来,要是没有了於夫罗的这些生长在草原上的族人,搞不好就真的是睁眼瞎了。 “估计是个小部落,嗯……”於夫罗在马背上半立起来,往西边眺望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看起来那边似乎有个草甸子,部落应该离得不远……”随后便一招手,便有几名胡人斥候朝着那个方向拍马而去。 草甸子? 斐潜睁大眼睛往於夫罗所说的那个方向仔细看去,但是片刻之后便放弃了,好吧,草甸子和普通草地有什么区别么,看不出来。 很快,南匈奴的斥候就策马而回,禀报道:“草甸子西边确实有一个部落曾经驻留的痕迹,不过人马都已经走了,应该是往西面而去……” 於夫罗转头看了一眼斐潜,没有说什么,只是等着斐潜拿主意。 或许是站立得久了,斐潜胯下的战马有些不耐,拿前蹄轻轻的刨了刨地面,然后甩了甩脖子,布鲁鲁的打了一个响鼻。 千军万马,一言而定,大概就是斐潜现在的状态了。就像是现在遇到的这样一个鲜卑的部落,追还是不追,或许斐潜一个念头之间,就决定了许多人的生死。 斐潜轻轻拍了拍战马的大脑袋,然后说道:“不追了,继续北上!” “唯!” 顿时有传令兵们大声答应,向前后奔驰而出,负责金鼓的旗手和号手也分别发出了指令,大军就像一个齿轮紧密的机器,又重新向北开动起来。 不是斐潜对于鲜卑的部落有什么恻隐之心,而是斐潜知道这一战还没有结束,阴山境内,最重要的要点便是阴山南麓的白道,也称为满夷谷。 虽然阴山西面也是可以从后套平原绕过阴山山脉,但是想要和云中、定襄等地区相互联系,想要南下北上的中央枢纽,便是再临沃北面,阴山山脉中间的一道山谷,同样也是划分河套地区的前套平原和后套平原的节点。 而从这里往西,虽然可能会有所斩获,但是只会离满夷谷越来越远,和大军整体目标是相违背的,所以斐潜思索之后,便放弃了向西追赶。 况且虽然河套区域对于整个华夏来说,只是地图当中的一个小块,但是当人真正涉足其中的时候,却发现渺小的只是个人而已。这一路上,消息比较灵通的鲜卑部落就像方才发现的那个一样逃离了,但还是有很多鲜卑小部落正好就在斐潜大军的行进路线之上,于是就那啥了…… 反正民族和民族之间的战争,真要分出什么正义和邪恶来说,也是比较难的一件事,只能说各个的立场不同,所以选择不同而已,但是身为一个民族,却死活要为外民族洗地,这个,也就只能表示呵呵了…… 鲜卑人,一个还没有真正成长成为壮年就开始衰老的民族,虽然出了檀石槐这样一个杰出的人物,但是似乎就将鲜卑的气运全部耗光了一样,接下来的便是一路下坡,就算是在十六国期间有建国,也仅仅是昙花一现。 对于鲜卑,斐潜还是从后世的金老爷子的书中了解到的,那个号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姑苏慕容,念念不忘的就是复辟鲜卑旧国,可是不论国家还是民族,只有新鲜的,欣欣向荣的才是真理,而腐朽腐败的就算是千百次的复辟,也照样会垮塌。 斐潜现在想要的就是跳出从春秋战国时期就开始,甚至一直轮回不断的怪圈,将华夏的触角尽可能的向四周延伸出去,或许便繁衍出一种新的可能也说不定…… 其实这种苗头,在汉代之初就有了,只不过许多人仅仅认为是荒谬之说而已。 斐潜忽然笑了笑,向着一旁的於夫罗说道:“单于,你有没有看过一本书,唤做《五藏山经》?” 於夫罗想了一想,摇了摇头。 斐潜仰头望天,蓝蓝的天上白云朵朵,似乎永远都是那么的纯净和美丽,“……西次四经之首,曰阴山……阴水出焉,西流注于洛……西次四经自阴山以下,至于崦嵫之山,凡十九山,三千六百八十里……所西经之山,凡七十七山,计一万七千五百一十七里……其中就有记载这个阴山……这书啊,早在三百年前就已经有了……” 就像后世那些叫兽砖家们动不动就搬出一大堆的数字和专有名词一样,於夫罗也被斐潜这么精确的数字震撼了,忍不住睁圆了眼,有些不敢相信的重复问了一句:“中郎是说三百年之前就有汉人……走了一万七千多里……然后写下了这书?” 斐潜哈哈大笑,并没有直接的回答,只是扬了扬鞭,往前面去了。 越大胆的人才会越好奇外面的世界,这个时候天下依旧还很大,这个时候的汉代人的思想其实一开始并没有那么的封闭,这个时候华夏人的自尊自强的那颗心还没有被摧残过…… 草原上的风呼啸而过,穿过了草丛,越过了马蹄,也抚过了斐潜身上的大氅,同样也拉扯着那三色战旗,在空中烈烈飘扬。 第八二七章 草原上的风(三) 独孤部落之地,这一块区域曾经是如此的水草丰盛,美丽富饶,就像是地上长出的青草都是甜的一般,但是现在这些丰沃的草地之上,里里外外鲜卑人像是蚂蚁一样,纷乱的奔走着。 独孤部落那一杆鲜艳的旗纛现在似乎也暗淡无光,每一个人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骄傲,只剩下生死之间的彷徨和恐惧。 直到此刻,独孤余欢还不敢置信所发生的一切,他的万余精骑,就这样被从南面突然出现的这个汉人,就像是洪流汹涌而来一般,竟然直接就给摧垮了!多少次从迷迷糊糊当中惊醒,就是看见了在那一层层的人群之后,那高高飘扬的三色旗帜! 其实独孤余欢一直再想,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他也知道,这场战事其实从桢林陷落的时候开始,就一直是在死中求活的局面,因为他阴山这一块剩下的力量太微弱,左右大当户败落就等于是砍断了他的左右手,整个阴山鲜卑的基业已经单薄了极处…… 所以独孤余欢当时他不能退,只能赌,只能在败中求胜,否则等汉人集合了步卒和骑兵,一同推到阴山来的时候,恐怕等不到鲜卑大王步度根的援军,他就要败落了。 但是在他小心翼翼的策划和安排之下,利用汉人并不是非常熟悉这一带的地形,甚至兵行险着潜藏在大漠,甚至也一度杀到了最后一刻,就差最后一步…… 然而却没能最终看到汉人溃退的一幕! 要不是大漠当中的那个绿洲消失了,要不是巴特尔负伤太重,要不是汉人死死不退,怎么说这一场战役独孤余欢也能取得胜利! 可是现在…… 在鲜卑军崩溃的那一刻,在那一个瞬间,在独孤余欢心中就好像天崩地裂一般,整个的世界都灰暗了,连同他曾经的荣耀和野心,一同葬送在了那一片土地上,垮塌在那个汉人的车阵之下。 明明眼见胜利就在眼前,却崩溃在那一刻上,这种巨大的差距,让身在局中的独孤余欢虽然明白,但是却不能接受! 在那个时候,看着自己唯一的实力依靠,将来要用来成就自己野心大业的鲜卑军马被汉人包围上来围攻屠戮,在那个一瞬间,独孤余欢甚至想自己催马上去和汉人那个该死的将领拼一个你死我活! 但是他身边的那些亲卫却似乎比他更快的明白过来一些,这些精心挑选出来的族人亲卫都是战场上的老兵了,一看战局就知道已经是无法挽救,汉人的骑兵逐渐围绕上来,若是再延迟片刻,被围住了就真的怎么跑都跑不出去了…… 所以当独孤余欢最后决定走的时候,就簇拥着独孤跑得极其干脆,甚至连稍微收拢一下败兵都没有,什么军马旗号,一概都不管。鲜卑骑兵他们已经是马力空乏,汉人的轻骑虽然也是经历过一场恶战,但是比起他们来还是马力好上一些,所以当时他们什么都没有干,只有仓皇而逃! 阴山鲜卑可以丢,但是独孤余欢不能死,独孤部落只要还有左大将这个名头在,便还会有机会重新崛起,但是如果独孤余欢一死,那么就等于是什么都没有了。 草原当中,环境恶劣,一个部落想要存活下来并不容易,如果没有一个比较有号召力的人,谁会服从? 没有小部落的兵马附庸,又怎么能发展成为大部落? 要想再此回复部落的地位和实力,必然还是要靠独孤余欢的招牌! 可是…… “什么?!三天过去了,只来了这么一点人?!” 独孤余欢咬着牙,面容都有一些扭曲。 在独孤余欢面前的族人低着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老嘎巴呢?长腿野利呢?疤连纽卧呢?”独孤余欢每吼出一个名字,面前的族人的头就往下低一分。 “……”独孤余欢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抑制着愤怒沉声说道,“……这些人难道都不懂么?躲!躲到哪里去?还能躲到天边去不成!现在不集合起来,难道等到汉人控制了白谷口,切断了我们和鲜卑大王的联系,再来后悔不成!!” 独孤余欢讲的又气又急,这些人要么和独孤部落关系不错,要么之前也承过他的情,而现在这些部落里面的人却没有出现,明显是已经抛下他各自逃跑了…… 为什么! 难道鲜卑要完了么? 以前的血勇之辈都去了哪里? “不等了!即可收拾前往白谷!”独孤余欢咬着牙,头上的血管蹦蹦直跳的说道。 “可是大将……我们现在的人数……还是再等上两天吧……” “不!”独孤余欢恶狠狠的盯着南面的方向,“……不能等了,再等也不会有多少人来了……”说到这里,独孤余欢就觉得胸口一阵阵的发堵,就像是一口气噎在了喉咙间,上又上不来,下又下不去,十分的难受,狠狠的喘了几口气才继续说下去,“……白谷不能丢,一旦失去,鲜卑大王的援军就过不来,到那时我们就彻底完了!马上收拾,快!” 阴山南麓的白道谷口,并不是短短的像葫芦口一样的细小,而是绵延十余里的阴山山脉之间的分叉口,大青山、狼山、乌拉山交汇于此,加上河套地区水网分部密集,地形比较复杂。 如果能借助自己对于阴山这一带的地形的熟悉,在这里成功的将汉人的脚步拖住,抓住汉人的薄弱环节进行痛击,只要一两个月的时间,就算是鲜卑大王步度根的支援还不能及时的赶到,也可以将汉人的兵粮全部拖到消耗完毕,到时候汉人就算是再多的人马,也必然要退却…… 独孤余欢也是很清楚,他这里召集人马困难,汉人那边积攒粮草同样也是困难,拖得越久,他这里就越有希望,当年不管是冒顿单于还是檀石槐大王,不都是这样做的么? 就这样拖下去,将汉人拖累,拖垮,拖到胜利的曙光在草原上亮起,最后再一举反扑,斩下那该死的汉人将领的头颅! 第八二八章 草原上的风(四) 十余名的鲜卑斥候分散开来,展开了队形往南而行,每到一个稍微高一点的土坡之处的时候,还特意小心翼翼的躲到那土坡之下,然后才下马趴上土坡,躲在草丛中四下张望。 带队的鲜卑斥候队长忧心匆匆,这一段时间斥候折损的太过于厉害了,每次出来侦查,其实都是冒着生命的危险,都不知道出来了能不能再回去。 部落内的老手已经损耗了不少,现在斥候队长在之前还是一个大头兵,现在提拔起来当了十骑长,却没有半点的欣喜,因为手下的这些,其实都是从各个部落里面拼凑起来的,并没有太多的实战经验。 一个鲜卑斥候冒冒失失的在草丛当中冒出头来,就立刻被十骑长一脚踹得跪倒在地。十骑长狠狠瞪了这个冒失的家伙一眼:“就你腿长!还事嫌自己的脑袋不够大?前头已经死了多少知道吗?要找死你自己去,别来拖累我和其他的人!!” 十骑长一发火,其余的鲜卑斥候都不敢吭声,一个个老老实实跳下马来,缩头缩脑挠在土坡上四下查看。 一个鲜卑斥候正从身上解下了水囊,想要喝点水,无意见抬头望,手中的水囊竟然拿不稳,吧嗒一下掉到了草地上,也顾不得捡,便指着远处颤声道:“……人!汉人!我看见汉人了!” 十骑长骤然扭头过来,脖子都有些嘎啦嘎啦的声响,同时他也看到了对面土坡上面的人影,显然对面的人员也发现了他们,顿时从对面的草坡下冲出了几匹战马往这里狂奔而来:“是汉人的侦骑!三个回去报信!其他人跟我来!” 正常在斥候遇见斥候的时候,除非是对方没有发现,否则向这样互相亮了一下的情况之下都会选择拼杀一波,然后尽可能拦截对方去报信的人。 十骑长说完便准备下坡骑马去堵截汉人的骑兵,但是一扭头却看见手下的人几乎全部都脸色煞白,不知所措的样子,心里就骤然一下凉了个彻底,就这样子还怎么去和汉人的精兵拼杀? 这样情形还是草原上的汉子么? 十骑长哀叹一声,改变了命令:“走!我们走!快走!”旋即带着手下,趁着汉人的侦骑还未赶上来的时候,策马慌乱的逃了回去。 幸好汉军侦骑也并没有穷追猛打的意思,追赶了一段路之后,便放缓了马速,兜了回去…… “这里也出现了汉军?!” 独孤余欢接到了斥候最新的情报,眉头都快扭成了一团。 汉军竟然仿佛是无处不在,东面有,西面也有,当然南面自然是更不用说了,汉军分兵三路上来了? 汉军哪里来的那么多的骑兵? 三面包抄啊,就按照每路三千四千左右来测算,三面下来至少要有万余,而刚刚大战过一场的汉军和南匈奴合起来,也最多也就剩下七千余可战骑兵而已,除非是汉人都有起死回生的神通,不仅可以治疗伤兵还可以迅速的复原战马…… 或者难道是汉人又从南面获得新的援军? 人员是有可能,汉人人多,这个没办法,但是马匹呢,哪里会有这么多的马匹出现,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还是只是纯粹吓唬我们的疑兵? 汉人到底要做什么? 独孤余欢叫来了自己的两个亲卫,说道:“你们两个各带着二十个好手,立刻把东面和西面这两个方向的汉军情况给我摸清楚!” 夜幕渐渐的降临了,当远方的狼嚎此起彼伏的响起的时候,独孤余欢的亲卫已经悄悄的摸到了中午有斥候说是遭遇了汉人的地方。 趴在土坡的顶端草丛当中,往远处望去,夜色当中,只见星星点点的篝火遍地,犹如天上的繁星落入了草原,从这边一直亮到了那边,展现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这……这个就是汉军营地么……” 汉军营地绵延几里,让这几个鲜卑斥候心神震荡,几乎都说不出什么话来…… 骑兵营地和步兵营地完全不同,骑兵营地讲究的是一个通畅,四通八达最好,在周围的巡逻防御的圈子也比步兵营地要大了许多,而且战马在夜间也可以承担一部分的惊醒作用,只要是战马有所异动,自然是有状况发生。 “二十,三十……五十……一百二十……”随着对于篝火的数目的清点,这些鲜卑斥候的脸色越来越差,这要是每个篝火旁都有一什汉军,这样算下来真不知道有多少大汉军马,正在朝阴山此地压迫而来! 阴山还能守得住么? “……有看到旗号么?”独孤余欢的亲卫压着嗓子说道。 “没有……汉军……人真多啊……” 一阵沉默。 以前他们南下烧杀抢劫,老是以为汉人好欺负,许多人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其实汉人并不弱小…… “嘿,你要干什么?” 独孤余欢的亲卫低声说道:“我带几个人往前去看看……” “你疯啦!再往前就会进入巡营骑兵的范围了!” 独孤余欢的亲卫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我知道,但是总觉得有些怪异……这么长时间了,总该有一趟巡营的骑兵了吧,但是……” “……好吧,你小心些……” 独孤余欢的亲卫点点头,然后弯下腰,带了几个人半趴半爬的往前面摸去…… 剩下的几人焦急不安的等待着,似乎是等待了一辈子的时间,终于见到了几个人影静悄悄的返回而来。 “上当了!假的!都是假的!”一见面,独孤余欢的亲卫就忍不住咒骂起来,“这些狡猾的汉狗!都是假的!” “什么假的,这些篝火是假的?” “对!不对!火是真的,但是在篝火旁边的人都是假的!假人!”独孤余欢的亲卫愤愤的说道,“汉狗根本就没有那么多人!都是拿扎个假人充数!还有的篝火旁边连假人都没有!”好歹要装样子就做好一点么,竟然连装样子都装的不到位,这着实让这些鲜卑人很生气。 “假的?” “假的!” 一种完全被愚弄的感觉爬上了这些人的心头,这群该死的汉狗,竟然敢骗我们! 第八二九章 草原上的风(五) 独孤余欢虽然大半夜没有睡觉,但是精神却十分的好,听闻汉军于此竟然是扎了假营地,实际上只有不到四分之一的人马,顿时连夜召集了兵马,奔驰了近百里在次日的上午便杀到了这里! 汉军果然就像斥候所说的那样,根本没有多少人马,见到了独孤余欢气势汹汹而来,顿时一触及溃,连营地都来不及撤除销毁,留下了一小部分的草料辎重就慌忙逃窜了。 虽然并没有多少激烈的战斗,也就是杀了汉军落在后面的十几个人而已,但是左大将的气度和风仪还是恢复了不少,独孤余欢哈哈大笑着一路在汉军留下的营地内前行,和这边一人笑谈几句,然后又在那边用马鞭指着南面虚抽着,仿佛这个马鞭下一刻就会抽到汉军将领身上一般…… 草原上的民族联盟之间的这种脆弱粘附性,使得独孤余欢不得不冒着一定的风险袭击汉军的营地,因为他他需要一场胜利来稳定自己的地位了。 狼王,一般情况下都是由族群里面的强壮者来当任,当然也享受着最高级别的待遇,但是一旦狼王露出了疲惫和软弱的姿态之后,便立刻会有其他的狼开始盯着狼王的位置。 鲜卑部落当中的习俗也是如此。 不过当下,在获取了一场对于汉军的胜利之后,许多鲜卑人便一转之前颓废的姿态,冲在汉军的营地之内,相互争抢着汉人遗留下来的物品,兴高采烈的便往自己的怀里揣,往自己的马匹背后捆放。甚至还有几个鲜卑汉子为了留在营地内辎重车上的米粮争吵起来,相互争夺着,不小心还扯破了一个麻袋,麦粒掉了一地。 独孤余欢撇了一眼,没有在意,只是微微摆摆手,让一个护卫去调解一下,然后举起了马鞭,朝着四下挥舞了一下,朗声说道:“大家加快速度,趁着天还没有黑,我们还能回帐篷好好休息一下!” 从半夜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午了,既没有吃过什么东西,也没有什么休息,虽然有这个小小的胜利刺激着神经,还没有觉得多少的疲倦,但是身体是不会说谎的,还是早点回去比较安全一些。 “哦噢噢……” 见到鲜卑儿郎们充满活力的回答,独孤余欢也略微放下了一些担忧,面带笑容的点了点头,然后在马背上摇摇晃晃的往前缓缓而行…… *************** “哈哈哈,太好了,终于找到了!竟然是撞到了我等的手中!”马越狠狠的拍着刚刚跑回来的并州骑兵的肩膀,一副干的好的样子,仰天大笑几声,旋即高声喝道,“兄弟们!赶快埋锅做饭,多放点肉干!吃完了就立刻出发!这次大功是我们的了!等到平定了阴山,我请大家喝酒!” “要去喜登楼么?”几个老兵凑趣起哄。 “啊呀,你个小子,要我倾家荡产啊!”马越也不恼,哈哈笑着,“成啊,要是我们真的这次能够砍下那个什么左大将的脑袋,赏金下来,我一文钱都不要,全部拿出来请大家喝酒!到时候你们要去喜登楼也行!” “那敢情好!不过喜登楼都贵,咱们大头兵有酒有肉饭管饱就行……” “就是,就是,这么多人,真要放开吃,喜登楼那价格,啧啧,我说,还不如城东的羊脸蝎子呢,那味道,啧啧……” 众人一阵欢呼,然后便是开始埋锅做饭,一边干活还一边议论起来到底是那个地方更经济实惠,就像是这个头功已经落到了手里一样…… ****************** 月色当空,明晃晃的照着草原上的一切,虽然光线比起白天来世差了很多,但是视物还是没有什么太多的问题,几个经验丰富的斥候在之前汉军营地内找到了一些遗留下来的印迹。而在外围的几个南匈奴人则是四散而开,借着火把的光亮仔细的在纷乱复杂的地面痕迹当中查看着鲜卑人留下的马蹄印。 “马都尉,看!这是漏下的麦粒!” “鲜卑人往这个方向跑了!” 见并州游骑和南匈奴人的斥候得出了一个同样的结论,马越便向后一招手,千余骑兵便在这美丽的月色之下,跟在鲜卑人留下的印迹后面,杀向前去。 夜风吹拂起马越的战袍,却吹不冷那一刻火热的心,在草原上是如此的辽阔,加上独孤余欢时不时的带着部队和族人变换位置,所以想要确定这个左大将的大帐位置并不容易,但是现在…… 就像偷吃油的老鼠总是会在地面上留下油乎乎的脚印一样,这么一大群鲜卑人呼啦啦的来去,自然就在草原上给马越指明了前进的方向。 月色如水,草原如画。 虽不是月黑风高,但是也正是杀人的好时光。 *********************** 一些灰尘从帐篷的顶端落到了独孤余欢的酒碗当中。 打了胜仗,又抢来了一些汉人的粮草,虽然还不算彻底的胜利,但是至少小小的欢庆还是可以的,独孤余欢心中也很是缓了一口气,因此在结束了篝火欢宴之后,回到了大帐心情还是有些振奋,一时也睡不着,便叫人取了些酒菜慢慢的啜饮。 独孤余欢皱了皱眉,刚刚用手指头将落在酒碗当中的那些黑灰撇去,结果又是一撮灰尘从天而降,落在桌案上,落在酒碗里…… “嗯?” 独孤余欢原本就喝了一些酒了,神经不免有一些迟钝,盯着酒碗大概有十几秒,直至看见微微的涟漪在酒碗当中荡起,才猛然见大吼道:“来人!来人!吹号示警!” 话音刚落,就听到帐外一阵慌乱,有人扑了进来:“大将!汉人!汉人的骑兵!” 远处天际,已经灰蒙蒙的开始亮起。 这个时候就算是再迟钝的人,都察觉到了地面上的颤抖,小石头小沙子在噗噗跳动着,这种震颤每一个鲜卑人都极其的熟悉,也瞬间各个都脸色煞白! 这是大量战马的马蹄整齐的敲击着地面产生的震颤,而且就近在咫尺! 在依稀可辨的灰白天色当中,一队队汉军骑兵的身影,突然就出现在鲜卑人的视线远处,而直到这个时候,才听见风中依稀传来的马蹄声响,不用说,这大队汉军骑兵,也是在马蹄上全部包裹上的布絮皮毛,人人衔枚,在如同在黎明之前最黑暗的哪一个部分,在这个将明未明的时刻,向左大将的营地发起了突袭! 第八三零章 草原上的风(六) 在独孤余欢眼中,一切仿佛都变成黑白的颜色,一切都仿佛是变成末日的景象。原本还算是欢乐的部落,转眼之间就成为了地狱一般,起初还有鲜卑人冲出帐篷进行抵抗,拿着弓箭又或是刀枪对汉人的骑兵进行拦截,但是随着这些抵抗的鲜卑人一个个的从鲜活的生命变成了一具具躺倒在地上的尸体,随着死去的人马的血开始在部落内的土地上流淌,部落内的混乱终于不可避免的产生了…… 大批汉军的骑兵,相互簇拥在一起,结合成为阵列,在营盘之内不断的左冲右突,将张皇失措的鲜卑人一路砍杀一路驱赶,就像是鲜卑人南下对着汉人的村落做的事情一样,踏着尸骨,将失去了控制的人群像是羊群一样哄赶。 火把,燃烧还未完的篝火木条,被汉军挑的挑,扔的扔,部落之内不断有火焰和浓烟冒起,更加迅速的扩大了鲜卑部落内混乱的范围。 一个人慌乱的乱跑乱跳,或许在普通平常的众人的眼中,只是一个像傻子一样的人物,不会引起什么骚乱,但是一群人开始慌乱奔跑起来,其他的人或许有不少人就会下意识的跟着莫名其妙的跑动起来,而成百上千人的同时崩溃,这种局面就如同灾难一般,演变成了无法收拾的局面。 乱跑的鲜卑人,哭着,喊着,带着伤口,流淌着鲜血,踉跄的穿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帐篷,动摇着那些还有一点想要反抗的鲜卑人的心,再下一刻,看见一身是血的汉军骑兵气势汹汹举着寒光闪闪的战刀杀来,这些原本握住了武器的鲜卑人也纷纷的丢下了手中的兵刃,开始四下逃窜。 越来越多的火头升起,部落营地之内烟雾弥漫,不断突进来的汉军骑兵如同在黑雾当中的杀神,冲到哪里,哪里就响起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之声。 空中肆意飞溅泼洒的血液,时不时沉闷的人体倒地的声音,所有的一切,都在不断的增加着鲜卑部落里面这些人的恐惧。 火! 血! 寒光凛凛的战刀! 奔腾如龙的汉军骑兵! 越来越多的鲜卑人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到处嗡嗡的叫着,跑着…… 独孤余欢苍白无力的指挥已经挽回不了局面了,现在这一只鲜卑部队就是七拼八凑而成,昨夜才刚刚举行了欢宴,许多人还在昏昏沉沉状态之下就猛然遭受了汉军的突袭,慌乱之下就连发布号令的牛角都半天才找到,更不用说组织起像样一点的抵抗了。 鲜卑部落的次序已经完全崩溃,千余的汉军骑军,已经加入了这样一个驱赶人群的洪流当中,拼力的制造着更大的混乱。在汉军的马蹄之下,在骑手的战刀之下,不知道有多少鲜卑人因此而丧生。 独孤余欢的声音都喊哑了,可是他的声音在部落巨大的嘈杂声响当中,就像是一个小小的涟漪,激不起任何的波浪。独孤余欢忽然咧着嘴,仰天大笑起来:“这就是我的下场么!老天爷啊!这就是独孤部落的末日么!” “大将!快走!快走!” 几十名独孤余欢的亲卫见左大将的精神不太对,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废话,架起独孤余欢,七手八脚将其推上了马匹便往西北就逃。西面还有一些阴山鲜卑零散部落,是在不行还可以往阴山的山林子里面钻,总是要躲过汉军骑的追杀才好。虽然主力一再沦丧,但是只要人还活着,或许就还有重新崛起的那一天。 但是这么一大群人骑马飞奔,哪里不会引起马越的注意。 马越瞬间就判断出肯定就是鲜卑左大将,顿时就带着亲卫轻骑,丢开了已经是胡乱不堪的战场,直直的死死咬着独孤余欢的踪迹不放。 马越的亲卫,也都是都是矫捷精悍之士,眼见前面的情形,立刻都明白了大功就在眼前,各个策马扬鞭,将战马的速度不断的提升! 独孤余欢的鲜卑亲卫许多都是仓促赶来,甚至有一些人的马匹之上连马具都来不及安置,虽然胡人马术精湛,但是没有马具,在光溜溜的马背上颠簸十分钟或许没什么问题,然而时间一长,体力就迅速消耗,夹不了马背只能是死死的抱着马脖子,却也导致了战马越跑越慢…… 抱着马脖子昏昏沉沉逃了一段的独孤余欢终于是清醒了了一些,还没等他辨别出现在的形式,就听见一个急切的声音在耳边大喊:“大将!快跑!我们去挡一阵!往西北跑!进了林子汉人就追不上了!大将!!保重啊……” 独孤余欢一扭头,就看见身后一批族人亲卫带着一批没有马具的鲜卑骑兵,调头往汉军拦截而去! 而在不远处,汉军骑战马奔腾,越追越近! 拦截的鲜卑骑兵举携带的弓箭兵刃,一边大声的吼叫着,一边朝着汉军骑射箭。汉军骑兵在为首的一名将领的呼喝声中,齐刷刷的将马侧的小圆骑盾举起,零星的鲜卑箭矢,竟然没有给汉军骑造成任何的困扰…… 马越看着拦截的鲜卑骑兵越来越近,甚至看到这个鲜卑骑兵高高举起战刀的手上的青筋在突突的跳动,风驰电掣当中,双方的战马越来越近! 独孤余欢的亲卫也都是部落里面的好手,见马越左手持盾右手持枪,便微微错开了马匹,看也不看马越捅来的长枪,借着马速迎面一刀砍向了马越右侧的胸腹! 这便是要一命换一命! 若是马越要用左手的盾牌进行格挡,势必要扭动身躯,马上的姿势也会调整,而全靠双腿操控的马匹在力道的带动之下也就会下意识的服从马背上骑士的指令跟着转向,而紧紧跟在马越身后的汉军骑的战马,也就自然是跟着头马一块转向,这样就会偏离了追赶独孤余欢的路线…… 如果马越用长枪招架,就算是架开了自己这一刀,但是自己身后还有亲卫不断撞上来,只要马越一旦陷入不断的招架当中,马速也就自然会不断的降下来,就算是要再提速追赶,也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 至于独孤余欢亲卫自身,此时此刻已经顾不得了,他只想着尽可能的拖延汉军骑的脚步,让左大将有更多的逃生机会! 第八三一章 草原上的风(七) 再往前一些,就有一片树林,通过这一片树林,就可以逃往阴山脚下,只要进了山,就算是汉人想要追都困难了。 独孤余欢略微放下些心思,转头看去,只见汉人的那名小将提着一杆似矛非矛,似枪非枪的兵器,根本就没有一点点招架的意思,见独孤余欢的亲卫躲过了枪头捅杀,便略将身子往马背上的左侧一斜,一边躲过砍来的战刀,一边顺手就将长枪一抽,整个长枪的柄身就像一个巨大的鞭子一样,横着抽了过去! 独孤余欢的亲卫一刀砍空,还未收刀,就被汉军小将一枪抽在了肩头,顿时咯喇一声,手臂顿时不知道是脱臼了还是骨折了,整个肩膀都变了形状,大叫一声掉落了马下。 汉军小将将一杆长枪抡开,不像是普通长枪捅刺为主,而是左右不断的划出圆弧连抽带割,几名紧紧跟在独孤余欢亲卫后面的鲜卑骑兵,连内圈都抢不进去,纷纷被击倒击伤,竟然连速度都不能缓上汉军小将半分。 后续的汉军骑兵欢呼一声,气势更胜,加快了马速,蜂拥而至,紧紧跟在汉军年轻小将的一时间就将独孤余欢返回拦截的鲜卑骑兵砍杀了个干净。 “大将!进林子,快进林子!”见到势头不对,剩余的亲卫连忙簇拥着独孤余欢冲进了阴山脚下的山林。 起初树木还是稀疏,但是越往里走便越是灌木和树根便越是密集起来,战马也跑不动了,几名亲卫便搀扶着独孤余欢下了马,架着便往林内深处跑去…… 林子外面传来了汉军纷纷下马的声音,林中光线昏暗,树根树杈极多,战马驰骤不得,便只能是同样下马追赶。 虽然说兵法有云,遇林莫进,但是现在的情况并不是鲜卑人早有准备,而是走投无路,更何况马越此次前来便是为了擒杀鲜卑左大将,不能全功怎么会心安收队? 林中枯叶断枝,踩踏上去咯喇作响,加上脚印和衣物等等在灌木当中的勾连,就成为了马越追踪的线索。 在林中狂奔了一阵,也不知道跑出去了多远,分出去拦截汉人的鲜卑人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下,汉人的脚步声始终在后面响起,“快快!杀上去!” 虽然现在太阳已经升起,但是树林内依旧昏暗如同鬼蜮,光影斑然之下时不时有兵刃相交的声音响起,然后便是惨叫之声伴随着剁肉的声响,又重新回归了窸窸窣窣的踩踏落叶的声响。 “分开逃!”独孤余欢下令道。 汇集在一起迟早会被追上,若是分开还有一线的生机。 “大将……保重!” 鲜卑人群顿时分成了三路,往左右一窜。 旋即不久,马越就带着人追赶到了鲜卑人分叉的地方,稍微停留了片刻,思索了一下也分出了两队,而自己则是继续带着十余名兵卒往其中一路追逐而去,三选一,到了这个时候也就只能是碰运气了…… 只能说马越的运气不错,追出不远之后就看见前方光影忽然亮了起来,树林变得稀疏了一些,地面上的岩石也越来越多,显然是林中出现了一块岩石为主的空地,而那些鲜卑人的身影,就在空地上若隐若现。 “取弓射!”马越喝了一声,旋即脚步不停的将自己的长枪交给了身边的亲卫,然后取下了弓箭,前冲几步,趁着树木较少没有遮挡前方视野的哪一个瞬间,屏住了呼吸,“嘣”的一声便将箭矢射出! “大将小心!” 独孤余欢的护卫根本就没有来得及带什么盾牌,见到汉军乱箭射来,便只能是要么用兵刃拨打,要么便只能是用肉体去挡! 林间空地之上,无遮无拦,顿时就不少鲜卑人被射倒在地! 独孤余欢气喘吁吁,其实他也知道,是他拖累了整个护卫的前进速度,否则哪里会被汉人追上,但是年纪大了,身体再怎样尽力的去奔跑也比不上年轻的汉人,见到身边亲卫一个个被汉军射倒,心中不由得悲怆无比。 就在此时,忽然一根不知哪个汉人射出的箭矢,歪歪斜斜的扎了过来,正巧钉到了独孤余欢的小腿之上,顿时独孤余欢大叫一声扑倒在地。 “大将!” 几个贴身的亲卫返身回来,然后连拖带架的半抬着独孤余欢就跑。 “大将保重啊!” 箭雨之下,一些中箭受伤的鲜卑亲卫眼见也逃不了了,便疯狂的嘶吼了一声,转身就像汉军扑去,此时此刻,这些鲜卑人都已经豁出性命,只求能够拖延汉军片刻! 林间空地之上瞬间就响起了厮杀之声,但是这个声响很快的就平息了,令人恐惧的沙沙声响又在独孤余欢的背后响起…… “逃不了了……”独孤余欢将自己的左大将的印扯了下来,然后塞到了一旁的亲卫怀里,死命的推开他,“……去找大王,告诉他一切,说我独孤是战到了最后一刻,没有丢鲜卑人的脸,求大王看在这么多年征战的份上……让大王替我报仇!” “大将!” “快去!”独孤余欢瞪着眼,咬着牙,忍着疼痛站了起来,一掌便将那名亲卫推远,然后转身喘着气,微微笑着对身边仅剩的几名亲卫说道,“……拖累大家了……有你们为伴,是我独孤最大荣幸……” “愿为大将效死!” 到了这个时候,这句话就不仅仅是一句口号了,独孤余欢笑着点点头,然后说道:“给我把刀!我们室韦人,战死沙场就是我等战士的命!来吧,莫让汉人小瞧了我们!” 马越带着人很快的就出现在独孤余欢的视野里,见到了独孤余欢等人没有继续逃,马越也放慢了脚步,一点点的逼近了上来。 “鲜卑左大将?”马越用长枪一指独孤余欢,确认了一下。 “哈,是我,”独孤余欢有点惋惜的咧了咧嘴,说道“……你家将军没来?” 马越也笑了:“来了,就在后面,等下我就带你去见他……” “呵呵,好吧,那就来吧……” 独孤余欢点点头,然后几乎是和马越同时间暴喝出声:“杀!” 双方兵卒一拥而上,各自寻找了对手展开了厮杀,而中间却留给了独孤余欢和马越,因为这是属于将领的尊严和荣耀。 独孤余欢每踏出一步,小腿上的鲜血就迸飞出一股,但是独孤余欢却宛如丝毫都不痛一样,状若疯虎一般将战刀挥舞得呜呜作响,上下对着马越就是一阵猛砍。 “铛铛铛铛……” 火光四溅当中,马越双手持着长枪的中段,用枪头枪尾轮流格挡着独孤余欢疯狂砍来的战刀,就算是两人越逼越近,马越竟然也是一步不退,就像是狂风暴雨当中的岩石,风浪再大也无法动摇。 十几刀急速的斩击,消耗完了孤独余欢最后的气力,独孤余欢再也无法维持这种超高频率的砍杀,刀势不由得一缓…… 马越见状,猛地往前一步,便抢入了独孤余欢的刀圈,再磕开了独孤余欢的一刀之后,便用手捏着他那与众不同的瘦瘦长长的枪刃,就像是拿着一根把柄极长的短剑,瞬间划过了独孤余欢的脖颈! “呃……” 独孤余欢捂着脖子,发出不知道是吸气还是叹息的声响,仰天而倒。天地之间仿佛都旋转起来,在独孤余欢感官当中的最后一刻,就是阴山脚下那仿佛永远都是如此湛蓝的天空,还有那吹拂了整个草原的风,也在树林的树梢上摇曳着…… 第八三二章 草原上的风(完) 阴山有大青山,有狼山,有乌拉山,在这三个分山脉交汇之所,便是白道,也就是当年霍去病封狼居胥的场所,而此时时隔三百年后,汉朝的军队再一次登上了这座山峰。当斐潜的旗号立在了狼山之巅的时候,这一场从并州北地针对阴山鲜卑的战役,也最终划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当於夫罗看着斐潜的三色旗号立在山顶端被风吹得高高飘扬而起,看见斐潜在护卫的簇拥之下,笑吟吟的等着自己到来的时候,虽然心中略有一点点的别扭,但是还不得不承认,斐潜这个家伙不仅有胆魄,而且还有气运。 毕竟这里是狼山。 现在,按照汉朝的习惯,除了定然会有青史留名之外,一个侯的爵位至少是少不了了,这个斐潜,还真是了不得了啊…… 自己和马越分兵两头都做了疑兵,偏偏那个鲜卑的家伙竟然选择了马越那边的方向,这让於夫罗不仅有些惋惜,若是能取得鲜卑左大将的人头,至少也还可以多少在斐潜面前多要一些好处,现在这样,也只能是斐潜安排如何便是如何了。 片刻功夫,於夫罗便到了斐潜的近前,便是抚胸深深的一礼:“恭喜中郎!听闻中郎攻下阴山,斩获敌将,成就不世伟业,小王我也是欢喜不易,特别带了些牛羊过来,就当是提前预祝中郎封侯拜相了!” 斐潜也是上前几步,扶起了於夫罗,说道:“某领兵北上,若无兵将齐心,若无单于相助,若无并州父老支持,也无今日此刻之荣耀!若言贺喜,当为一路拼杀死伤的诸位兄弟手足,当为并州北地饱受鲜卑摧残之百姓,当为单于手下诸位一干同心同力亲善友邻,当为千里华夏之煌煌大汉所贺!” “中郎万胜!” “大汉万胜!” 山上山下,所有在场的兵将都举起了手中的兵刃,齐齐的冲着天空狂吼,不论如何,这一场战役下来,青史留名是肯定少不了了,这场攻伐阴山的功业,竟然就在斐潜的手下完成了!想想斐潜起初来到并州的时候,那时浅薄的根基,那种危机的局面,那种渺小的力量,但是现在却站在了阴山之巅,这种转折造化,让置身其间的人,真是无法想象,只能是心潮澎湃的仰望着斐潜的身影,直至这个身影在热泪渐渐汇集的眼眶当中变得更加模糊,更加的高大! 此时此刻,山上山下,包括马越和张济在内,已经有不少人红透了眼眶,落下泪来,这是三百余年多少边境兵民的心愿,是多少将士将一腔的热血泼洒,是多少人倒下化为了森森白骨,才铺出的今日这么一条登上阴山的荣耀道路! 绵延不断的雄浑欢呼之声,如同浪潮一般,层层叠叠的在阴山山脉之间相互撞击着,回旋着,拍打着,这呼喊之声,就像是和三百余年前欢呼声汇为一处,响彻天地之间,就算是今后百年千年,也会在这阴山的每一处角落,捕捉到它的回响! 男儿功业,便是此刻! 斐潜在绵延不绝的万胜之声当中看着山顶上残留的碑石印迹,也是深深的一拜…… 这里曾经是当年霍去病封狼居胥举行祭天封礼的场所,也有立下石碑等物,不过三百年过去了,又是遭受了后来的胡人破坏,又是大自然的风雨侵袭,已经没有剩下多少痕迹了,只有那一点点已经破烂不堪的四方石座,似乎还在见证着三百年的物是人非风风雨雨。 祭天祭地什么的,没有皇帝的旨意,斐潜自然也不可能擅自乱搞,要知道霍去病当时可是汉武帝面前绝对的宠臣,而斐潜现在还只是一个边疆的中郎而已,所以也就只能暂时这样举行一个简单的仪式了。 斐潜和於夫罗一队行伍慢慢的下了山,回到了大营之中。在这里斐潜将建设起一个可以媲美榆林大营的坚固营寨,卡在这个白道谷口上,一方面防备从河套前段来的鲜卑,一方面也是作为作战的前沿阵地。 不过现在还需要等后面将一些必要的建筑材料运上来,重要的还是要有人。河套后端的这一块区域,宜耕宜牧,水草丰美,河道水网密闭,简直就是不可多得的一块宝地,可以容纳大量的人口定居,但是现在,斐潜手下的百姓还并不多…… 鲜卑人,当然还有一些留在河套的后端未走,不是觉得烂命一条无所谓,而是多半以为斐潜这个汉人的统帅,也就是走个过场而已,就像是三百年前的霍去病,封天祭地之后还不是回去了?加上这一块草场那么大,就算是汉人要搜罗起来,一时半会也别想将那些零星游走的鲜卑小部落找出来,更可况离开了这个丰美的草场,要去漠北再找一块合适的草原又谈何容易?因此,这些零星的鲜卑部落,多半还是抱着一个侥幸的心理躲着。 不过他们想的也没错,斐潜是没有功夫,也没有办法去一个个的将这些东一个西一个的小部落清扫干净,只不过斐潜没有办法,不代表没有人有办法…… 物竞天择,一物降一物,於夫罗的南匈奴人干这种事情就最合适不过了。对于於夫罗来说,他肯定也是十分的乐意,又可以获取草场,又可以获得人口和牲畜,当然这些人口和牲畜要被斐潜分去一部分,但是也是互惠互利,至少南匈奴人现在所用的弓箭兵器都改良了不少…… 於夫罗对于这样的安排自然是没有什么意见,于是立刻就喜滋滋的领兵便开始了行动。阴山鲜卑,至此虽然还有一点点的尾巴等待清扫,但是基本上也算是烟消云散了。 至于云中定襄的鲜卑大王步度根,就要看他有没有胆量了,不过根据斐潜和徐庶在战役之前,再三的衡量推断,都是认为步度根短时间之内并不会选择这种两面交战的不利局面,至少和轲比能的关系没有缓和之前是这样。 接下来便是抓紧这一段时间将阴山这里踩实了,将人口迁移进来,不过在此之前,恐怕还有很多事情等待着斐潜一点点的去做…… 第八三三章 活着不容易(一) 太行山中,黑山军内。 此时的太行山当中,春天的气息也让原本萧瑟的山体恢复了一些活力,山上山下,有的黑山军忙着采集可食用的树叶的嫩芽,有的忙着在山间开垦出一两块平地将不多的庄稼种子种下。 人活着,总归是要活着,挣扎着活下去。 原本黑山军也就是周边的农户,也都是衣食无着走投无路了才上山为匪,因此收拾起农活也都没有什么问题。 当然,也还是有一部分原本是很普通的农户,在见了人血之后却立刻变得残暴好杀,再也不想做什么农家的事情,每天就想着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然后提起刀杀人,或者是被人所杀…… 古代人并不清楚,其实这就是战争综合征,简单来说就是肾上腺素中毒了,当只有刀光剑影这种强烈的刺激下,这些人的心理和生理才会获得舒缓,但是对于黑山军大多数的民众来说,能够不上阵杀人和被人所杀,能够每天操持一些农活,看着手下的这些庄稼植物慢慢的成长起来,也是一种幸福。 张燕依旧坐在那一片他最喜欢的山岩之上,默然良久之后才低下了头,说道:“……浮云统领,你这是想好了?”语调平缓,听不出来是喜还是怒。 赵云跪拜在张燕之前,说道:“是的……大统领……” 赵云在结束了对于阴山战役的协助工作,接到了斐潜可以回归的命令之后,并没有立刻带着兵马回到平阳,虽然对于赵云来说,能进入平阳的守山学宮,能在蔡邕的名下,就算是不能列入门墙,仅仅像一个普通的学子一样听一听大儒蔡邕的讲课,就已经感觉是非常的幸福的事情了,但是赵云依旧忍住了这种强烈的诱惑,而是先回到了黑山,找张燕辞行。 而且这一次辞行,赵云不仅仅是给自己,他同样想带着跟着他的那些部众,离开黑山,离开这种兵匪不分的生活,重新回到正常人的世界当中。 但是进了黑山军毕竟是还是进了黑山军,没有大统领张燕的首肯,怎么可能会让赵云轻而易举的将人员带出去? “大统领,斐中郎已允诺,或兵或民,皆可安置,衣食即可无忧……”赵云看着张燕,再次叩首说道,“……昔日吾等挣扎求活,入此黑山,所求岂非衣食二字而已?云此番前去,斐中郎所属之地,复桑梓,修水利,所属之民,春有种,秋有获……云也曾多次有幸聆听大统领感怀,常叹若能安定一禺,便可散军还民,不求达官于朝廷,只求心胸之畅怀。今不若遣云所部为先,若真如斐中郎所言,也可慰大统领生平所愿……” “……” 看着一脸诚恳的赵云,张燕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张燕有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当然有,而且不止一次。 张燕是不是真的这样想过? 当然是,而且还为这样而努力过。 就像是每一个人小时候都会信誓旦旦的宣称自己长大了以后要成为科学家艺术家这个家那个家,挺起胸膛傲气的接受大人的夸赞和祝福一样,等长大了若是再提起曾经的话语,便多少有些无奈…… 因此,这叫张燕如何回答? 赵云只想着民众,只想着黑山的这些人可以回归平常人的生活,不用再刀头舔血,不用再苦苦煎熬,但是张燕却不得不考虑得更多。 黑山军啊,离开了黑山,还能算黑山军么? 自己这一个黑山大统领,朝廷册封的平难中郎将,难道再去另外一个中郎将下面低声下气求得庇护? 当一无所有的时候,自然是什么都可以放下,但是现在,能放的下么? “……浮云啊,这些年,你难道不知当今朝野上下各层官吏,那个不是追求名利,至百姓生死而不顾?”张燕叹了一口气,缓缓的用比较亲切的口吻说道,“……退一步来说,就算是这个斐中郎言之有信,但是如今也仅仅是偏地一禺而已,说不得朝廷一个诏令下来,人走策变这些年难道你就没有遇到过么?” “是,大统领言之有理……”赵云点点头,并没有直接反驳张燕的话语,而是停顿了一会儿才说道,“……不过现在,斐中郎已取得阴山之地,就算是……朝廷在如何纷争,也断不可能将阴山之地轻易让出,迁移百姓屯边驻守便是正当此时……” 当然赵云并没有和张燕争论关羽朝廷现在想要用一纸诏令就调斐潜回都城到底能不能实现,而是说明了一个事实,斐潜斐中郎现在取得了阴山之地,这样的功勋是再怎样也无法抹杀的,更何况就算是万一斐潜被调离了平阳,阴山这一块的区域也是需要兵民加驻守的,因此只要真的将人员带领过去,哪里还会担心没有地方可以安置? “阴山?!”张燕一下瞪大了眼睛,甚至还用手往西北方向指了指说道,“你是说斐中郎已经攻下了阴山?” 赵云颔首。 张燕忽的一下,站起身来,来回走了两圈。这个消息实在是太让人惊讶了,就像是赵云所说的一样,不管朝廷如何纷争,既然拿下了阴山,谁也不会冒着天下之大不韪表示就这样放弃,这样还不被天下的士族给活活喷死? 所以多少要迁移一些民众去守边就成为了必然的政策措施,而民众要从哪里调? 冀州、豫州人口是多,可是就算是二袁愿意,那个百姓会愿意离开繁华富庶的平原地区千里跋涉去苦寒的阴山脚下? 张燕忽然有些心动。黑山的人不少啊,自己也是苦于这一块区域没有多少可以耕作的地区,就算是想要发展都发展不起来。 因此,若是…… “好!”张燕在赵云面前停下了脚步,然后将赵宇扶起,还顺手拍了跑赵云的肩膀,笑眯眯的说道,“你的建议也很有道理,不过此事关系重大,牵扯到黑山百万民众的生计……这样,你先带着你的部众先行,以示诚意,再详细询问一下斐中郎对于黑山百姓可有什么方略可好?” 赵云低下头,拱手说道:“谨遵大统领之令。”张燕的前后态度反差,赵云不是没有察觉到,也不是没有猜测到张燕的心思,但是一边是黑山百姓,一边是对自己颇有知遇之恩的斐中郎,唉…… 第八三四章 活着不容易(二) 黑山军是黄巾,青州军同样也是黄巾,但是现在青州军却并不是完全都在青州,而是有一部分进入了兖州。青州这一部分黄巾在进入了兖州之后,就越滚越大,携带着许多被攻破了县乡的兖州百姓沿途扫荡了大小坞堡,一路杀破任城,还杀了任城相郑遂,随后转进东平,再破亢父,直逼金乡县城。 兖州地处于内陆,但是并不是代表没有水源,在东平国郡之内,就有一个巨大的湖泽之地,被称之为大野泽。这一块区域因为是湿地地形,因此在上古时期就有人类居住,当时炎帝部落就居于此地,到了春秋时期,孔子还曾经因为这里“西狩获麟”而哭泣不已。 金乡西北就是大野泽,西南就是兖州的治所昌邑,而在东平国郡的西北方向则是济北国,鲍信则是济北国的国相。 此时的刘岱,兖州刺史刘岱现在是这个区域的第一长官,责无旁贷的就必须负责起关于针对这一群青州黄巾的战备工作起来。刘岱并不清楚青州的黄巾为什么会往兖州跑,但是他清楚如果不将这些青州的黄巾打败或者赶跑,那么兖州也就将成为下一个的青州…… 金乡距离兖州的刺史治所昌邑非常接近了,当黄巾转向往东的的时候,刘岱就已经感觉到了黄巾的冰冷的刀锋已经抵到了自己的鼻子下。 昌邑府衙之内,刘岱愤怒的将鲍信的书信重重的拍击到了桌案之上,怒声道:“简直一派胡言!岂有此理!” “明公息怒……”兖州别驾王彧见状便上前询问道,“……不知何事使明公动此雷霆之怒?” 刘岱闭上眼,呼吸了几下,然后将桌案之上的书信递给了王彧。原本是准备调曹操去平黄巾贼,但是没有想到曹操调头往西而去,说是奉了袁车骑的命令,刘岱也是无奈,现在没想到要调鲍信,却也没能调来,只等来了这样的一封书信。 王彧展开一看,只见书信当中写道:“……今贼众百万,百姓皆震恐,士卒无斗志,不可敌也。观贼众群辈相随,军无辎重,唯以钞略为资,今不若畜士众之力,先为固守。彼欲战不得,攻又不能,其势必离散,后选精锐,据其要害,击之可破也……” 刘岱沉声说道:“蚁贼百万?何来百万?青州黄巾余孽三四万余,携裹沿途黔首而已,如何百万之数?百姓惶恐?何来惶恐?蚁贼劫掠四野,郡兵龟缩城内,怎能不惶恐?” 刘岱越说声音就越拔高了一些,也越来越激昂和愤怒:“……众阳之所宗,君上之位也。凡居官治民,据郡典县,皆为阳为上,为尊为长。今朝野动荡,陛下哀愍,海内新离,黄巾祸毒,各郡守坐牧人之职,身为郡国尊长,却不思保宥生人,使百姓苏息得养,却穷兵黩武,固守自保,争饰诈伪,以希虚誉!昔日某可斩桥元伟,今日杀不得鲍允诚不成?” 王彧默然。 济北相鲍信在书信当中所说的似乎挺有道理,也好像是在为了刘岱所考虑,但是实际上大家心中清楚,这个只是推脱之词而已。 先不说青州黄巾涌进兖州的究竟有多少,但是至少可以很肯定的是绝对没有百万之数,而且鲍信在书信当中提出来的建议却只有一个,就是固守城池,等待青州黄巾兵粮耗尽,就自然溃散,到时候再追击一下就可以以击破了…… 如果这一封书信是一个没有带过兵打过仗的其他郡守写的,刘岱或许还不会发这么大的怒火,但是济北相原本就在大将军何进的手下担任募兵练兵的职位,难道还不懂得战事? 普通的兵卒没有兵粮了,当然是退却回原来的郡县修整,但是黄巾贼没有兵粮了会怎么做?而这些黄巾贼脑袋难道还真的都是沙土灌制的不成?会在没有粮草的时候乖乖的退回青州去?青州难道就有粮草了? 开什么玩笑,黄巾贼没有粮草了便只会干一件事情,继续劫掠周边县城! 然后这些被劫掠的县城百姓,就不得不为了口粮,成为了黄巾贼携裹的百姓,再次去洗劫更远一些的乡县! 如此任这群蚁贼循环下去,兖州腹地就会被破坏得一干二净,什么都剩不下来! 好,就算是退一步,这些蚁贼不会去劫掠太远的县城,但是这里还有一个大野泽!自古以来,大野泽鱼兽皆丰,黄巾贼兵若是真的占据了大野泽,行渔猎补充兵粮,那么依据鲍信在书信当中的建议,固守城池,则是要守到几时? 黄巾一日不退,城中即苦守一日? 若是一月不退,一年不退,也苦守一月一年不成? 好,再退一步来说,守城可以守得住,城中的百姓也不用任何的出城樵采,均可以自足,然而城外的那些耕地呢?周遭的那些桑梓呢?难道今年的春耕不做,秋天田地之内还能自然而然的生长出庄稼来不成?若是今年春耕被黄巾袭扰,秋收无获,这兖州百姓又怎么能活活的挨过一年,再等到明年才开口吃饭? 刘岱原本是令济北相鲍信领兵南下,和自己夹击青州黄巾,结果没想到没有等到济北相鲍信的队伍,却等来了这样一封不痛不痒的书信,怎么能叫刘岱不愤怒? 正常来说,黄巾贼多半都没有上过真正的战阵,大部分都是普通的百姓,因此只要稍微夹击一下,多半就不能抵抗,然后就会败退,随后将败退的黄巾贼不断的驱赶,就基本上可以奠定胜局了。 再者说黄巾贼现在已经没有了张角三兄弟在世的时候的锐气,现在多半都是一些亡命之徒带着而已,既没有号召力,也没有多少统帅力,根本不足为虑,但是刘岱却没有想到原本认为还算是勇于任事的鲍信,结果到了这个关键的时刻也怂了。 “如今天时已至,若不击破蚁贼,何以复耕?”刘岱在府衙大堂之上来回走了几圈,站定对着王彧说道,“别驾可持岱之节杖,前往济北,若鲍允诚仍不出兵,即可斩其祭旗,夺其兵权,南下与某会合,破此蚁贼于东平!” 第八三五章 活着不容易(三) 乌云在天空中翻腾,大雨磅礴而下,而在金乡县城,却是人肉在世间沸腾,鲜血喷涌而出。 刘岱再派出了王彧联络督军鲍信,做出南北夹击青州黄巾的决定之后,便带着昌邑的郡兵赶到了金乡,和原本的驻军一同防御。 古代的城池,向来就是进攻方的噩梦。 只要是防守方有决心死战,又有相当的守备用具,那么攻城战就会变得相当的惨烈,为了争夺城头上的每一寸位置,甚至要用鲜血和人肉,一点点的去浸润,去获取。 大雨滂沱。 青州黄巾借着雨势攻城,不能不说是一步好棋。 大雨会造成兵卒之间战斗力的下降,也会导致进攻和防守的困难,但是黄巾的兵卒本来就和正规的郡兵之间有战力上的差距,现在再差一些,实际上反而是和郡兵之间的战力差距缩短了…… 打个简单一些的比方来说,如果大雨会导致30%的战斗力衰减,那么在没有下雨之前兖州郡兵一方是100的战力,而青州黄巾只有70的战力,差距是30,而下雨之后,郡兵剩下了70,而青州黄巾则是49,双方之间的差距就变成了21。 而且最重要的是,虽然刘岱的郡兵还是占据了优势,但是他们最大的一个守城的利器已经被大雨所剥夺了! 弓,不能使用了。 与后世电影电视当中不同,汉代的弓弦以筋、棉、麻等物品制作,弓背多是以木胶合而成,虽然淋雨并不会直接造成弓的损坏,但是在大雨当中高强度的使用,就使得雨水不断的沿着弓之间的那些细小裂缝侵袭着弓背弓弦,最终导致整张弓提前报废…… 数百青州黄巾,掩护着中间几十人抬着的砍伐下来不久的树木所制作的冲车,尽可能的冲到城墙之下的门洞当中,地面已经被雨水和血水浸透得稀烂,每踩踏一步都是极度的困难,混合了血腥的泥浆喷溅到每一个人的脸上,然后又被雨水冲刷回地面。 金乡城上滚木礌石已经不多,城池城墙内靠近一些的,能拆的房屋都已经拆光,箭更不用说了,已经没有多少箭矢了,至于火油,虽然城池下方那些黑乎乎焦炭一样的扭曲人体说明是曾经取得了极其良好的战果,但是也已经用光了。 现在唯一的比较强大的守城利器,便只剩下了——沸水。 大雨还在滂沱。 城墙上方匆忙搭建出来的草棚内架开了十几口的大釜,混杂了泥土和血肉的水在釜内被加热至沸腾,然后迅速的就被几十个木桶勺起,往冲击城门的黄巾兵头上兜头泼下。 虽然有雨在减轻了沸水的温度,但是才刚刚烧开的沸水整桶整桶的倒下来的时候,城池下方的黄巾兵都立刻被烫得痛嚎出声! 金乡县城城池外壕沟内的水已经被黄巾兵挖了一个缺口,全部引走了,现在堆在壕沟内的都是一具又一具的尸体,有郡兵的,当然更多的,是黄巾兵的,或者说是曾经是普通百姓的尸体。 这些绝大多数都是兖州的百姓,被青州黄巾携裹而来,作为消耗守城器械的炮灰,死在了城池之下,那长长的壕沟之内,也有几名侥幸受伤还未死去的人,却被其他的尸首死死的压住,只能是在尸首下方徒劳的伸出一只手臂,在壕沟边缘上抓出一道又一道的抓痕,企图回掀翻或是借力钻出来,但是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成功,只剩下枯瘦苍白的手臂,向着天空徒劳的抓着,最后落下去,只激荡起了几滴泥水。 管亥已经站到了距离城池非常近的地方,没有了守城的弓箭,就可以在非常靠近城池的地方展开进攻,他身上披着不知道是谁的战甲,上面还有一个巨大的斩痕,但是管亥毫不在意,而是指挥着黄巾兵不断的进攻,除了架设云梯,攻击城门之外,还派遣了不少的人贴到了城墙下方去挖城墙的城基! 大雨之下,城池的城墙虽然外表是青砖石条,但是在内部依旧是是夯实的土,因此就算是城门被堵死,撞不开,但是只要挖垮了一段城墙,依旧可以攻进城内! 刘岱可以带领兵卒推挡住黄巾架上来的云梯,也可以对付城门下的简陋的冲车,但是对于这样完全的笨办法却并没有太多的办法,特别是那几个已经挖开了城墙的青砖,挖进入了城墙之内土层的空洞,就连沸水都浇灌不到。 就算是如此,管亥还是不停的逼迫着黄巾战兵将那些携裹的百姓一波波的驱赶上去攻城,他不在乎死多少人,他只要将城池内的那些兵卒的体力耗光,器械耗光就可以了。 这些日子黄巾伤亡没有具体估算,但是肯定已经超过了五千人,环绕着金乡,在大雨的浇灌之下,早就已经成了鬼蜮一般,那些尸首被斩开的伤口暴露出的骨头,在雨水的冲刷之下显得惨白,而那些凄惨的伤口血肉,也是失去了绝大多数的红色,就像是这些尸首的鲜血都被这个可怕的战场全部吸允而空一般,只剩下了一些渣渣。 这个年头,当青州黄巾席卷了兖州的时候,那些被携裹的百姓在家破人亡之下,已经是基本上失去了活着的人气,失去了对于生死的感觉,一个一个就像是从死界爬出来的僵尸,麻木的,僵硬的在黄巾战兵的号令下攻城,爬上云梯,挖开城墙…… 如此乱世,早早死去,未尝不是一种福气! 反正后退也是死在督阵的黄巾战兵的手中,上前攻城,至少还可以从战兵的手中拿到一块还不到巴掌一半大小的黑饼子,混着雨水和血水,填一填已经是枯萎无比的肚肠! “打下去,将他们打下去!” 城头上的刘岱已经浑身湿透,脸色惨白,他没有想到到了金乡之后居然开始下起了绵延的大雨,更没有想到青州黄巾居然趁着大雨搏命攻城! 但是还有希望! 只要援军赶到,在雨中筋疲力尽的黄巾军绝对抵挡不住从后方而来的攻击的,到了那个时候,就算是黄巾兵人数众多,也是无用! 可是,王彧啊,这个援军,到底现在在哪里? 第八三六章 活着不容易(四) “济北相!”王彧一把推开鲍信的亲卫,然后就急急的奔进了鲍信大帐之内,“为何还不动身?” 刘岱派遣别驾王彧前往济北国郡敦促鲍信出兵,鲍信倒也没有像王彧曾经料想的那样有意刁难或是抗令不遵,而是基本上没有什么二话,立刻就遵从了刘岱的命令,从济北国的郡兵当中分拨出了一部分,向着东平国进发,但是却在半路上遇到了大雨…… 大雨连绵,浇灌得道路全部变成了黄泥塘,鲍信的军队停留在了营地之内已经两天了,现在第三天依旧待在营地之内,没有动身,王彧虽然知道雨天不利于行军,但是还是忍不住了,便直冲而来找到了鲍信。 鲍信摆了摆手,示意亲卫出去,起身向着王彧拱拱手,然后指着大帐外说道:“王别驾,非鲍某不愿,乃不能也。连日大雨,道路泥泞,辎重如何能行?而若无辎重,兵卒又如何能战?鲍某心中也焦急万分,实乃……唉!望王别驾明见……” “济北相难处,彧也深知……”王彧见鲍信态度缓和,便也稍微平缓了一些说道,“然刺史此时正于金乡奋战,吾等近在咫尺而不得进!彧……实如五内俱焚一般!济北相…某愿为前部先行,只求速援金乡,救刺史于水火!” 王彧说完便是向鲍信深深一礼。 虽然刘岱之前有说,若是鲍信不配合,王彧可以凭借节杖去夺取鲍信的军权,但是现在并不是鲍信不配合,而是老天爷不给脸…… 鲍信说的也没有错,这种天气,这种道路,别说沉重的辎重车了,就算是人都不好走,拆掉营寨走不出多远就会车马陷在泥地当中动弹不得,然后好不容易将一辆辆的辎重车从泥坑当中抢救出来也就到了天黑时间了,每日行军的里程基本没有多少,而且还要冒着兵卒淋雨发生疾病的危险,实在是得不偿失,所以结营等待天气好转则是正确的做法。 但是金乡又不能不救! 守城最怕什么,不是敌军众多,而是孤城无援。 只要有援军,城中的兵卒也好,百姓也好,都会在心中有一些希望,然后咬着牙也再坚持一下,但是若是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孤岛,那么很快就会丧失掉斗志…… 王彧此时来找鲍信也不指望着鲍信能立刻带着大军前行,而是希望至少能派遣一点部队,让金乡的刘岱,还有百姓兵卒能看见点援军的踪迹,坚持到天气好转,大军到位的那一刻。 鲍信连忙上前将王彧扶起,然后又叹了一口气,冒着雨,拉着王彧来到了帐外。 雨,淅淅沥沥的在下,整片的营地也不例外,全部都是湿透了。为了保证营地内人员不至于睡在泥水当中,兵卒们砍伐了不少树木,做成了简陋的木架作为床榻,将一些木头的边角料则是铺垫在了主要的营帐和营帐之间的通道上…… 鲍信冒着雨,然后从大帐门口道路铺垫的木板上往边上走了几步,就一脚踩进了黄泥汤之内,深深的陷了进去,再奋力往前走了几步,转过身,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大声说道:“王别驾!不是某不允,只是……” 鲍信努力的将脚要抬起,但是鞋子已经被黄泥牢牢的吸住,拔了几下之后,噗嗤一下,脚是出来了,但是鞋子却留在了泥地上。鲍信一个踉跄,差点跌倒,旋即干脆也将另外一只鞋子脱了,然后双脚就这样踩在泥塘当中说道:“……道路泥泞,如何能行?强行行进,耗费兵卒战力不提,一日亦不过十里之数!何不稍安勿躁,待天气晴好,即可一日行进四五十里,岂不更好?王别驾,须知欲速则不达啊……” 见到此情此景,王彧也是默然无语,没有再继续强调一定要发兵,只是长叹一声仰头望天,脸上已经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雨水…… 此时此刻的他,自然是没有注意到鲍信眼中划过的莫名的神情…… ******************** 而在此时,在金乡的刘岱也仰头望天,脸上却没有了泪水,只有雨水和…… 血水。 城下的每一个黄巾都滚得跟泥猴一样,只剩下了一个人形,就连黄巾主帅管亥也不例外,他多次亲自钻到挖掘出来的城墙土洞之内,不断地将夯土城基挖松,有筐的人就用筐装,而更多的人则是用各种兵刃扒拉,甚至就用手抓着,捧着,拼命地朝城墙外甩…… 云梯已经没有多少人继续爬了,因为现在大家都知道,或许在下一刻,城墙就会垮塌!到那个时刻,根本就用不上云梯了! 刘岱站在城墙之上,身边各种惊慌不定的声音掩盖在大雨之下,他没有想到黄巾贼战力虽然比起郡兵来差得多了,但是挖土坑这种工作却是他们的老本行,眼看着一捧又一捧的泥土从城墙下的洞内被甩出来,又很快的在雨水的冲刷之下不见了踪迹,心中就是一阵阵的发寒…… 金乡县城跟兖州绝大多数的城池都是一样的,并没有什么险要的地理位置,就是夯土为城而已,而现在,当土基不断的被挖松,又被雨水和血水共同浸透,结果已经可想而知了。刘岱组织了几次敢死队,从城墙上吊下去杀败了几次挖掘城墙的黄巾兵,但是治标不治本,匆忙填上去的泥土,在操持土地一辈子的黄巾兵手里,也就是多费一个时辰的事情。 “使君……”刘岱的亲卫在一侧贴着悄声说道,“……城中还有几十匹战马……不若趁夜撤吧……” 刘岱犹豫了一下,却摇了摇头,“吾乃汉室宗亲,皇胄之后,若命绝于此,乃天欲亡吾,焉有弃军民而苟活之理?汝等欲求生,亦可自便。” 刘岱身侧的亲卫闻言当即就跪下,沉声说道:“吾等得使君厚待,自当奋勇报效,岂能背主逃命?当为使君效死!” 刘岱点点头,然后将亲卫扶起,拍了拍他的手臂,便不再复言…… “统领,大统领,快出来!城墙快塌了,不要填在里面!快快!”正在城洞之内埋头挖掘的管亥被身边的老兵扯着,连推带扯的就将管亥往城洞外推。 这个城洞,已经是掘进了极深,城墙中间不知道是多少年压实的夯土,现在已经像粉末一样不停的往下洒落,落得洞中每一个人身上脸上全部都是…… 就在管亥扑出城洞的哪一个瞬间,似乎是已经疲倦了这世间的血雨腥风,那曾经矗立在这个土地之上的高高的城墙,在经历了千疮百孔之后,不知浸润了多少雨水和血水,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轰然一声,崩塌了。 管亥连看一眼那些被倒塌的城墙活活埋在洞中的兵卒都没有,举起手臂狂呼一声,便带战兵疯狂的往哪个倒塌的城墙豁口蜂拥而去! *************************** 金乡,城破。 兖州刺史刘岱,殉于乱军之中。 《三国志》:青州黄巾众百万入兖州,杀任城相郑遂,转入东平。刘岱欲击之,鲍信谏之,岱不从,遂与战,果为所杀…… 第八三七章 活着不容易(五) “风景果然此处独好,志才果然所选非凡……”卫觊轻轻的笑着环顾四周了一下,然后对着化名为戏志才的郭嘉意味深长的说道。 “呵呵,伯觎兄何出此言?小弟这也是些寻常景色尔……”戏志才依旧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伸手邀客请茶道。 现在戏志才也是有了独立的小院,还有一角小楼,登高而望,确实也有一番的风景,但是两个人都知道,其实讲的并非风景。 曹操领兵去帮忙袁绍打扫后院,那么自然曹家的后院就留下了卫觊和郭嘉进行整理,当然还有其他的一干文官,比如满宠和毛玠,但是毕竟是先入为主,主要的职责还是卫觊和戏志才两人负责。 当然,曹操也并非让两个人一同统管,而是有所侧重。 卫觊相对来说是从大的士族出身,对于统帅民政,分配桑梓之间的事情比较得心应手,因此就是主要负责周边县乡民生农事,而对于戏志才来说,当然更多的就是偏向于军事谋略方面了,当然卫觊毕竟来的较早,所以名义上还是以卫觊为主,戏志才为辅。 “……志才何必过谦,此间东有霞,西有雨,中无山峦遮挡,一片青云直上,真乃福地也!”卫觊似笑非笑,表面上看起来丝毫没有任何的问题,但是实际上心中略有不爽。很明显,戏志才手中有曹操所给与的比较特别一些的权利,而这种权利正是卫觊所没有的。 前几天,卫觊才刚刚收到曹操的书信,除了回复一些卫觊的上报的问题之外,着重强调了让他要大力推动农商,争取在今年开垦更多的农田,并清查周边的乡野豪右有没有隐藏耕地,吞没岁赋的情况…… 当然,光看书信这个是没有什么问题,但是结合这这一段时间的动向,就暴露出了一些事情。 推动桑梓等事项是应有之意,但是一再强调,就表示曹操对于这个事情非常重视。 那么,为何要重视呢? 很简单,曹操准备在今年作战,春耕只是为了秋获有更多的粮草而已。 那么要对哪里作战? 卫觊却在此之前一点消息都没有,一无所知,虽然现在是隐隐有了一些推测,但是这种被人蒙在鼓中的感觉很不好。 每个人都有控制的欲望,只不过有的人较强,而有的人较弱而已,但是对于卫觊来说,刚好是一个有着较强的控制欲的人,卫觊以为自己是曹操旗下的第一谋臣,一直都认为是这样,但是他现在发现,有一些突然发现的情况,表现出曹操治下的事情并不在他全部的控制之内,这自然让他感觉非常的不舒服。 卫觊认为自己这样的控制欲并没有什么问题,他也是为了曹操的大业在操劳,每日也是辛劳无比,在案牍之上劳心劳力,然而却有掌控之外的事情,这如何能让卫觊心境平和的去接受? 戏志才端着茶碗,目光动了动,瞄了一眼卫觊,就知道了兖州刺史刘岱战死于金乡的消息传到了卫觊的耳朵当中,毕竟刘岱,字公山么。 不过,这个卫觊反应也不慢啊。 戏志才微微饮了一口茶汤,便放下了茶碗,对于他来说,其实更喜欢温一壶酒,而不是饮一碗茶。 “此间也是曹公厚爱所赐,不过若是伯觎兄喜欢,待曹公回来,才便禀明曹公,转赠伯觎兄如何?”戏志才也笑笑,就事谈事,就像是听不出卫觊的画外音一样。 “……哈哈哈哈,”卫觊仰头大笑,这个戏志才竟然拿曹公做挡箭牌,不过既然是曹公安排的,自然不能私下授受,这个可是个大忌讳,因此笑着说道,“既是曹公所赐,志才安心受之就是,岂能再行转赠?” “也是,此间也寸许凡土而已,岂能沾染伯觎兄通明胸怀?”戏志才闻言挑挑眉毛,随后说道,“想必也将有风景绝佳之地等候伯觎兄大驾光临。” 卫觊转动着眼珠,动作依旧平缓优雅,就像是漫不经心地的问道:“哦?志才以为何方风景更佳?” 刘岱死了。 就算是死了成千上万的百姓,卫觊可能眼皮都不会多眨一下,但是死了一个刺史,这个问题就有一些大了,当然也仅仅是有一些而已。 并不是上位者的性命一定多珍贵,比平民百姓多出多少的含金量,仅仅是因为上位者毕竟较少,大家相互之间就算是不认识,但是也听说过,忽然的死亡,多少会有一些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感觉,同样上位者的死亡也会导致更多的在同一层级的人员变动,而普通百姓,嗯,这个…… 因此卫觊得知了刘岱死亡之后,在惊讶之外,就立刻得出了刘岱的死对于现在的局面而言,似乎对于后将军袁术更有利,随之能获取更大的利益的第二个人,也是受益最大的却是曹操! 这就有些诡异了。 卫觊接着将刘岱死亡仔细推敲,就发现了潜藏在其中的一些蛛丝马迹。 刘岱为何死在金乡? 显然是要去准备去围剿青州黄巾的。 但是单凭借刘岱一只军队,有这个胆量正面强撼青州黄巾军势么? 未必,那么自然是有和其他郡县太守约定协同夹击,这样才符合兵法之道,战胜的把握才会更大。 而整个兖州局面上,只有四只军队,除了曹操之外,一个自然是刘刺史自己,一个则是陈留张邈,一个则是济北相鲍信,因此毫无疑问,刘岱不可能舍近求远,所以只能去寻求鲍信的协助。 而鲍信,在这个事件当中的作用,再加上和曹操的关系,然后在联系到戏志才最近的一些动静,卫觊自然就得出了其实这个事情,戏志才多半有参与,而且说不得还在背后推动了一把。 虽然鲍信那边是说遇到大雨,救援不及,但是,呵呵,相信就算是没有大雨,随意找个借口一样也能达成这样的结果,比如军中失火烧毁了粮草,必须回去再筹集一二等等…… 这种事情,毕竟曹公现在远离在外,要是上报之后再等曹公回复,可能要耗费不少时间,这样一来就有可能耽误了时机,虽然戏志才是曹操交付了侧重于军事谋略,瞒着卫觊进行操作讲起来也可以说得通,但是并不表示这件事情结束之后,可以完全不用向名义上是为主的卫觊汇报。 卫觊前来,就是表示这样的一个态度,也是给与戏志才的一个警醒。 当然对于曹操大业有帮助的,卫觊也是乐见于成,所以才这样轻描淡写的问,而不是言辞强烈的斥责了。 如今兖州的剩下的几个太守,有兵有权的,就剩下曹操、张邈、鲍信三人,至于像是山阳郡太守袁涣等,其实都不通军事,在争夺兖州刺史头衔上,不足为虑。既然曹操要准备战斗,那么选择的方向自然是至关重要。 戏志才目光闪了闪,觉得在这个事情上,也没有必要和卫觊关系搞得太僵硬,便用手一指,说道:“伯觎兄,若是东去……如何?” “东方?”卫觊将目光远远的向东面投放过去,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微微笑道,“如此,善也……” 第八三八章 活着不容易(六) 当权者活的并不轻松,因为一旦他们失败,损失的要更多,更加的可怕。 穷人往往一无所有,最多也就是烂命一条,当他们觉得自己就连这条烂命也活的十分痛苦的时候,也就会爆发出强烈的阶级矛盾的冲突。 而对于当权的上层人物之间,因为在他们身边附加的东西非常的多,所以一旦走向了末路,垮塌下来的就不仅仅是一条性命而已。 董卓,从一个西北的豪右,一路登上了朝廷的太师,但是最终失败了,家族当中上至九十岁的老母亲,下至未满十四的孙女,都被砍下了头颅,而附着在董卓周围的官吏,若是没有其他士族的庇护,被革职还算是轻的,大多都下狱问罪,其中家财充公,妇幼沦为奴婢,任人凌辱的不计其数。 而现在,代替了董卓执政的王允,就已经深深的感觉到了高处的那种透入骨髓当中的寒意。这种寒冷,并不是多穿几件衣服就能抵御,而是那种从身体内部最深沉的恐惧。 山东士族是怎么和自己联手对付董卓的,自然也就可能再次和其他的什么人联手来对付自己,朝野之上随着李傕和郭汜的联军距离长安越来越近,这手中的权柄也让王允有一种把持不住的感觉。 家族之中有这么多人在依附着自己,府衙之内有妻儿老小在仰仗着自己,因为王允自己也是这么玩过的,所以他懂得如果到那一天,万一自己站不稳倒下,想想自己的妻儿沦为别人玩物的下场,就不寒而栗。 因此王允比任何时刻,都要看重现在手中的权利,尚书台中,没有王允的点头,任何一个公文任何一个任命都发不出。 可是就算王允这样严防死守,长安城内还像是座在了炉火之上的水壶,慢腾腾的开始向上翻滚起气泡来,咕噜咕噜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司徒,只需两万兵卒,便可平了这群乌合之众!”吕布抱着拳,躬身说道。 “温候,两万兵卒?”王允皱了皱眉。 吕布看了王允一眼,依旧保持着抱拳的姿势,点了点头,然后才放下了双手。 现在吕布的处境其实非常的尴尬。 之前是西凉的统领不接受吕布,而且多有谗言,说得多了董卓也就烦乱了,加上吕布又根本不懂得调和其中关系,甚至和西凉统领正面冲突,导致了吕布在董卓心中的地位一再的下降,成为了一个一位颇有武力的莽夫而已,也不再重视和尊重,甚至在醉酒之后拿刀戟投掷吕布,这种前后态度的反差,最终导致了吕布的反叛。 而现在,虽然进位为奋威将军,假节,仪比三司,但是表面风光的他,却依旧不能进入所谓的“上层人物”的圈子当中。 即便是刚刚利用完他的王允,也是如此。 温侯?奋威将军?假节? 这些东西并不能代表什么,吕布依旧在这些士族的眼中仅仅是一个不入流的剑客,只是一个空有蛮力任人利用摆布的莽夫而已。在朝堂之上,真正的地位这东西,不是封了“将军”或是“侯爷”,便是真正的将军和侯爷了。 绝大多数的人认为吕布依旧是一条庸狗而已,不管是见识还是能力仍远不如这些高高在上的士族子弟! 吕布也从一个莽撞人,开始渐渐的觉察到了这一点,所以在长安这段时间,更多的时候是躲在家中饮酒,而不是像最开始到雒阳之后的四处炫耀。 但是这样做,也同样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作用。 王允盯着吕布,沉声说道:“温候,区区乱兵尔,何须两万兵卒?” 两万兵卒,这个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当徐荣和胡轸的战败的战报传来的时候,王允就更加的担心长安之间的兵卒问题。 不管是长安原本内的禁军,还是西凉降兵,对于王允来说,都不是一个可以稳定控制的兵卒,而吕布的并州兵,也是如此。 吕布再次拱手答道:“启禀司徒,城东宵小之辈,虽不足虑,然如火初于薪,杯水无济于事……” 对于这个理由,王允不置可否,并没有当场就表示什么,而是说他会考虑考虑,然后便让人将吕布送走了。 王允看着吕布的背影,嘴角微微往下撇了一下。 大军出动,哪有那么简单的事情,兵粮呢,器械呢,钱饷呢,件件重重,哪一个不需要大量的准备工作,岂能是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能立刻办好的? 两万人,吕布能有这个能力统帅么? 可以相信这个人么? 很抱歉。 虽然王允和吕布有合作,但是王允根本就不相信吕布的为人。一个一而再的背叛了自己上级的人物,还有什么颜面去谈及忠诚? 一个谈不上忠诚的人,去统领一群不同派别的兵卒,王允已经犯了一次错误,不过那徐荣和胡轸仅仅是五千人而已,王允还能承受得住,要是两万兵卒开出长安城去反叛了,王允真的哭都没地方去哭。 王允不想冒这个险。 叫了吕布过来商量对策,王允也是无奈至极,因为他也找不到另外一个人商讨,但是没想到吕布过来之后,也是仅仅提出一个以大军强压的策略,虽然大方向上没有错,确实开出大军自然就可以平乱,但是问题是王允现在不能将大军开出去,或者说不敢将兵卒开出去决战。 王允很失望, 王允同时也再一次确认了吕布真的仅仅就是一个武夫,不足以托付大事…… 但是现在要怎么办? 李傕和郭汜的联军在得到了胡轸的反叛之后,更加的气焰嚣张,竟然大张旗鼓的直奔长安而来,眼见就要兵临城下! 而在这个节骨眼上,朝中其他的大臣个个都像是木雕一样,全部都是异口同声的说全凭司徒做主,一切听从司徒的安排,好像是从始至终都是乖宝宝一般…… 走出司徒府衙的吕布同样也很失望。 吕布坐在了赤兔马上,轻轻拍了拍马头,然后挠了几下。 赤兔马丝毫不领情的晃了晃脑袋,噗噜噜的打了一声响鼻,然后用前蹄刨了刨地面。 吕布叹息了一声,伏下身子,拍了拍赤兔马的脖子,在马耳朵边低声嘀咕了几句,也不知道赤兔马是听懂了还是没有听懂,摇晃着脑袋,低垂着马脖子,在这个日益压抑沉闷的长安城内的街道上,没精打采的慢慢踢踏着走着…… 第八三九章 活着不容易(七) 兖州在下雨,长安城内也在下雨,只不过并没有像兖州的雨那么大而已。 雨淅淅沥沥,覆盖了整个的长安城,也滴敲到在长安城内的一栋小楼顶部的瓦片之上,叮咚有声,就像是在弹奏着一曲美妙的乐章,而小楼之内的二人却相对而坐,默然无声。 三层小楼,八面雕梁画柱,朱漆凭栏,窗格之上以金银线饰,在小楼整体一片红黑的色调当中勾勒出仙鹤和牡丹花样,显得庄重典雅且富丽堂皇,雨沿着瓦片形成一道道的雨帘,更多了几分优雅。 长安城内对于王允感觉不满的远远不止杨彪,还有比如像是赵温一样的人物。赵温最初京兆郡丞,也曾经是三辅之地的重要人物之一,但是现在却仅仅是一个侍中,地位就有些不尴不尬。山东士族固然对于这些原本长安出身的官员不冷不热,而三辅的这些人多半也都没有多少主意,惶惶不可终日,这样的局面之下,赵温想摆脱侍中这个加官,而获取一些实权,就相当的有难度了。 赵温原本满心思的在王允面前好好的表现一番,借着王允的虎皮来获取更多的空间,一展胸中的抱负,可是随着王允的刚愎自用,或者是根本瞧赵温这些人不入眼,于是赵温的小算盘就只能付诸流水。 赵温眼见一个个原本董卓方面的官员倒台,留下一个个诱人的空缺,却死活找不到什么途径,只能是将满心满肺的欲望压在了深处,表面上他还是言笑自若,但是实际上眼睛里都快喷出火来。 王允窜起得太快,虽然曾经也算是高层人物,但是在和袁隗、董卓在这场权力内斗当中并没有展现出充沛的人才基础,就像是空中的楼阁,虽然美丽,却摇摇欲坠,因此当杨彪稍微透露出一丝善意的时候,赵温就立刻选择了更加有人员基础的弘农杨氏…… 杨彪原本也是三公级别的人物,几经官海沉浮,这些日子,杨彪和城东的李傕和郭汜暗通有无,眼见可以借着西凉这些残兵将王允扳倒,不由得舒眉展眼心情愉悦。 可是今日此时,杨彪又沉下了脸色,到他面前伺候的下人,都忍不住战战兢兢,生怕做错什么,从而惹到了杨彪不知从何而起的怒火,幸运的是杨彪下令将下人远远都赶开了,这些下人才送了一口气,不至于祸从天降。 小楼内的杨彪容色如水,虽然表面上看起来还是平静,但是没有了笑容的的他就像是不知凡深的潭水,幽寒无比,也不说话,只是不停的把玩着一个玉如意,在淅淅沥沥的雨声里一言不发。 赵温却是神色自若,只等着杨彪出言说话。 过了不知道多久,杨彪才将玉如意重重的往桌案上一放,沉声说道:“子柔!汝何出此言!京兆城坚兵足,何虑之有?董贼授首,些许西凉贼子,稍有反复,又有何惧?此时此刻,汝不检察城防,点校兵械,同心同德,却来此胡言乱语……” 杨彪停顿了一些,站起身继续板着脸说道:“……子柔,朝野上下,正当同力,共度难关之时,岂能相互掣肘?汝之言语,某自当箕山洗耳!恕某无礼,汝且去!且去!” 见杨彪背过身去,挥着长袖驱赶,赵温却不动声色,缓缓的站了起来,向杨彪施了一礼,然后向后退了几步,转身就要离开小楼。 杨彪用眼角的余光看着赵温一步步走到了楼梯口,忽然开口说道:“子柔,且住!” 赵温闻声恭谨转过身,并没有直接走回来,只是微微拱手,等着杨彪发话。 杨彪负手走了几步,半晌才低声道:“汝欲何为?” 赵温淡淡一笑,也低声回答道:“某于京兆之内,多有旧识,可为杨公所驱使……人言道,天若与之,则当自取,不取反受其害……某乃一片诚心,还望杨公三思……” 赵温的每一句话都说的很缓慢,但是言之确确,终于让杨彪一直都是板着的脸庞,微微有了一些松动。 “子柔请坐……”杨彪请赵温重新坐下,眼中神色变换不定,沉默了很久很久,最后才缓缓的说道:“……此事且容某斟酌一二……” 赵温也不再多舌,便拱拱手,向杨彪告辞,在临走之前,忽然又说道:“……杨公,另有一人,需杨公多加留意……” “何人?” “护匈中郎斐潜斐子渊。” “何也?” 杨彪淡淡的问道。 “先有祥瑞正其名,后有献虏助其势,如今又广发檄文增其威……此人颇有才干,然……杨公卓见万里,当明在下之意。”赵温拱拱手说道。 杨彪微微颌首,但是没有说任何的话,赵温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再次拱拱手,然后恭敬的退下了。 斐潜这个人,杨彪自然是知道,而且还知道得不少,关于那个什么讨阴山的檄文,在杨彪眼中根本就是哗众取宠而已,当年冠军侯几经艰辛才取得了阴山之胜,而现在一个区区护匈中郎,就想着贪天之功为己有,岂不可笑? 要想成为冠军侯第二,那也要看看有没有冠军侯的本事…… 不过现在最关键的并非那个苦寒之地,而是就在眼前,只要拿下了这一局,自然有机会将其慢慢的收拾。 只是这个赵温,触觉敏锐倒是异常,不过能不能用,这就还需好好好衡量一下才是。越是到了最后的关键时刻,就越是要小心谨慎,决不能出现半点差池。 赵温到了小楼下方,自然就有杨家的下人迎了上来,撑开了油伞,护着赵温不被雨水淋到,一路远去。 杨彪站在小楼之上,看着遮挡着赵温的油伞越去越远,眼中神采变换不定,许久之后,忽然轻轻的长叹一声,脸上显露除了深沉的疲惫神色,“……何来苦哉,何苦来哉啊……” 杨彪旋即转身也下了小楼,只留下小楼房间之内的一个精致的仙鹤型的香炉,依旧在缓缓的腾起袅袅的青烟,慢慢的飘荡到了小楼的窗外,却被风雨直接吹散在空中…… 第八四零章 活着不容易(八) 而在此时,远在豫州之南的汝南,却在举行盛大的宴会。 烛火通明,往来的侍者如同游鱼一般,串流不息。袁术站在大堂之上,举起酒爵,高呼胜饮,然后袁术一帮手下武将文臣,便纷纷响应,举杯畅饮。 此时的袁术,如日中天! 就在袁绍还在和公孙瓒抗衡不定,曹操还在忙于东郡的平定,刘备还被困在平原的时候,袁术已经完成了大体上的战略布局,成为了这个阶段最大的受益者。 最开始的时候,袁术控制的地方还仅仅是豫州之南和荆州之北的一小片区域,当时袁术东北面有山东联军在陈留,南面有刘表、黄祖,西北方向则是董卓的势力范围,几乎就是被团团围住,再加上孙坚在讨伐襄阳的时候意外战死,对于袁术而言简直就是雪上加霜。 当时袁绍要推选刘虞做天子,写来书信希望得到袁术的支持,但是袁术怎么可能会同意?因此就以公义的名义拒绝了。不过这样的做法导致了袁绍和袁术之间仅有的一点点温情的纽带全数断裂。 可是袁绍凭借着联军盟主的名头,获得了包括冀州在内,甚至豫州的士族的支持,这让袁术十分的愤怒,并宣称:“群竖不吾从,而从吾家奴乎!” 这句话传到了北面冀州袁绍的耳朵里,这辈子最忌讳的就是被人扒拉出身的问题的袁绍简直就是怒不可遏,立刻和荆州的刘表取得了联系,并且派遣了曹操南下一方面争夺兖州,一方面也有和刘表南北夹攻袁术的意思。 在这个情况之下,只有荆州北部和豫州南部的这样一个狭长区域的袁术,没有了战略的纵深之后,不是和周边的诸侯死磕,而是立刻开展了一系列巧妙的腾挪。 先是和刘表表示停战,退出荆州北部之争,然后迅速的和陶谦,公孙瓒交好,实行远交近攻之策,甚至是买通了青州的黄巾贼、黑山军还有位于冀州北部的乌桓人,给袁绍后院不断的添加柴火,也减轻了自己来自于北面的巨大压力。 这样的策略立刻缓解了袁术的原本的战场上的压力,可以使得袁术腾出手来储备粮草,募集兵卒,补充损失掉的部队,如今袁绍在和公孙瓒交战,曹操在和黑山军纠缠,兖州被青州黄巾搅了一个天翻地覆,而几乎是停歇了一年的袁术,却得到了难得的充分修整的时间。 而下一步的动向,自然袁术是盯紧了兖州,不过在兖州,还有一个阉竖的后辈,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这个曹操也就是赵括一般的人物,就连董卓手下的徐荣也战不过,又如何能抵挡袁某的大军? 因此在今日的宴会之上,袁术一方面是庆祝春耕的顺利展开,一方面则是向文臣武将们表示恩宠,同时收拢人心,准备进行下一步的征伐。 但是在宴会厅上,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如同袁术一般兴高采烈…… 孙策坐在大堂内的一角,见众人欢庆无比,自己却没有多少的心思,于是便以更衣的借口,出了大厅,沿着庭院的小径慢慢的走着。 对于袁术这一年的休养生息,最不满意的人,莫过于孙策了。 很简单,孙策想要复仇。 虽然说从大方向上来说,袁术的如今的策略是优秀的,并且也取得了不错的成效,但是对于孙策个人来讲,他才不管什么其他的事情,他只想着早一天亲手将刘表和黄祖的头颅砍下。 按照道理来说,死在战场之上,其实也是每一个将士的宿命,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也没有什么好记仇的。孙坚也杀了不少的人,难道那些被杀的人都没有父母,都没有妻儿,难道只允许孙坚杀人,而不允许别人杀孙坚不成? 但是孙策不管这些,他只认死理,他只想着要攻伐荆州。 虽然有传言说其实孙坚并不是死于刘表之手,而是那个前段时间传了一个什么“讨阴山檄文”的护匈中郎将斐潜,但是孙策认为,这其实是胆小无能的刘表在躲避罪责。 护匈中郎将斐潜明明就在并州北地,并州于此地距离何止千里,又是如何跑得到荆州来击败斩杀了孙坚? 而且这个事情,孙策还详细询问了当时经历过这一场战役的几位统兵将校,这些和自己父亲情同手足的将领,虽然讲说当时荆州兵前锋并非是黄祖,而是另外一个不知名的黄氏将领,但是孙坚确实是为了追赶刘表的车盖才中了埋伏…… 所以,这个事情还需要什么其他的证明么? 但是孙策又很无奈,孙坚死后,孙家在袁术军中的地位就急剧下降,甚至连兵卒都被袁术收了回去,若不是袁术还有几分的侠义之气,并没有对于孙策下手,而是让他继续可以带领着孙家还有程普、黄盖等将领的亲卫卫队,那真的就是一无所有了…… 不过,孙策还有一个好朋友一直在陪伴着他,鼓励他,当然这个人,就是周瑜。 比如此刻,见到了孙策离开了大堂,周瑜也默默的跟了上来,“伯符,为何来此?” “……觉得有些沉闷,便出来透透气……”孙策看是周瑜,便丝毫不隐瞒的说道,“……公瑾,你说我们何时可以取荆州,斩下刘表的狗头?” 对于孙策表示出来的对于刘表的不敬,周瑜也能理解,但是根据现在的局面,还是有一些难度的。周瑜左右看看,见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两个,便一边凑近孙策一些,一边示意再往外走一点,才低声说道:“袁公如今一心欲与袁车骑争锋,岂有暇他顾?此事须从长计议……” “唉!”孙策虚虚往空中狠狠的挥了挥拳头,却无奈的叹息了一声。 周瑜拍了拍孙策的肩膀,随后低声说道:“……不过也不需要等太久……” 孙策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刷的一下转过身来,然后瞪大了眼睛看着周瑜说道:“为何?为何?公瑾快说啊!” 周瑜笑了笑,嘴角露出一丝狡黠,微微示意道:“……看看大堂之内……那边是豫州人士对吧……伯符还记得前些时候也有如此盛宴,与之相比如今豫州士族是多了还是少了?” 这一段时间因为不满意袁术和青州黄巾、黑山贼等人走的过近,一些保持着传统观念的士族子弟离开了不少。 “……”孙策皱着眉头,然后一边点数一边扳着手指头。 “好了,好了,别数了……”周瑜有些无奈的打断了孙策的计数,说道,“……比起之前人数,现在已经是走了好多了,伯符,可知道此意味着什么?” 孙策还维持着扳手指头的姿势,想也不想便直接转头问周瑜道:“意味着什么?” “袁公为人侠义,却不知如今虚实皆为人知……若有一二豫州人士投奔袁车骑或曹东郡,此番袁公欲北进兖州,恐难矣……”周瑜微微摇了摇头,孙策脑筋其实不错,可是为何跟自己在一起的时候老是不愿意动,但是也没有隐瞒什么,继续低声说道,“……奈何如今袁公意气正盛,急切谏言恐自招祸端,故而……不过袁公家大业大,略有小败应也无伤大雅……且若袁公北进失利,必转南下,如此一来,伯符之机便至矣……” 第八四一章 活着不容易(完) 大汉虽然此时摇摇欲坠,但是对于大多数的人来说,汉朝的权威依旧是深入人心,特别是在普通百姓心中。 此时此刻,在平阳城外,一片人头涌动。 平阳城已经成为了北地的商贸中心,借着平阳国留下的水利重新修复,投入了使用,周边的耕田也逐渐是一一恢复了正常,大量的农业商业的兴起,也就铸就了现在平阳周边聚集了大量的人口,若是这样持续下去,说不定那一天平阳城内的土地都会变得寸土寸金。 平阳城能够如此快速的发展,一个是因为边境贸易的刺激,在古代的绝大多数时候,华夏对外展开贸易,其实都是华夏赚钱的时候更多,平阳和胡人的贸易自然也不例外,另外一个方面来说,得益于斐潜后世针对于通货膨胀的认知和利用,其实也就是利用了贸易掠夺了河东、河内甚至冀州的财富,才迅速铸就了平阳城当下的繁盛。 其实各个朝代城市的发展,莫过于如此,前期人口蓬勃发展,经济贸易直线上升,随后便是这些人口带来更多的消费需求,同样推动了商业和服务业的进一步发展,从而更加的吸引人员进入城市,但是当人口发展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庞大的物质上的需求就开始要求更多的周边各项商品的配给,如果不能满足,城市就进入了停滞,甚至就开始衰败。 不过现在,斐潜的平阳城还是处于上升的期间,每一处都似乎都有无限的生机,因此在平阳的这些百姓也具备着其他的地方所没有的一种活力。 虽然斐潜是带兵北伐阴山,但是在今天,这些带着胜利回到了平阳的军队,却在南门外列队,准备进城宣武。汉朝尚武,特别是对外战争,每有胜战,皆有宣武盛事,用以激励世人。马踏阴山如此功勋,自然少不了在平阳此地,凯旋宣武一番。 平阳城内周边的百姓,就在城池街道两侧挤挤挨挨,站得满满登登,有的更是一家老小全部出来,呼儿唤女,在拥挤的人群当中翘脚观望。街边的店铺稍微好一些的位置,更是提供给那些自觉得身份略高的人观看,至于那些高高的酒楼雅座,更是花钱如流水的士族子弟必争之地。 “来了!来了!”从上午就开始等待的百姓,见到城南的尘埃渐上,不由得兴奋的高声喊起来,随后呼喊声一浪高过一浪,全是赞叹。 “没想到老朽还能看到这一天!苍天有眼啊!” “百年了,年年南逃啊,不曾想到今日却能攻伐阴山!” “这帮鲜卑狗辈,也有今天!当初某一家老小十余口啊,只逃某和兄弟两人出来啊,其余的,唉……真恨不得亲手杀两个鲜卑狗一解心头恨!” 此时斐潜已经站在了平阳南门之上,作为统帅,他并不需要去和将士们一同进城,因为今天的荣耀,是属于所有普通兵将的。 “起鼓,吹号!” 隆隆的战鼓声中,低沉的牛角号声呜呜的响起,震动了四野八方,随着鼓声和号角声,一队队兵卒在视野当冲出现,缓缓的走向平阳南城门。 当初,出兵讨伐阴山的时候,他们也是这样一队队的向北开赴阴山,如今他们依旧这样一列列荣耀回归,只不过,身边的袍泽却少了许多。 渐渐的近了,翘首以盼原本纷杂无比的百姓忽然一个个都安静下来,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嗓子一样。 只见最前面的兵卒在战袍之外笼了一身的白麻衣,分左右擎着一杆大旗,分别写着四个苍凉遒劲的古隶,正是魂兮归来四字,而跟在后面的兵卒则是端端正正的在胸前捧着黑底红字的一个个的灵位。 此时此刻,灵位之上那血红色的隶书字体就像是战场上一道道的鲜血,流在了漆黑的土壤之上。白色的大旗幡索飘荡,四周呼啸的风声,就像是隐隐的哭声。 兵卒缓缓前行,虽然并没有像后世那种分列式震撼人心,但是眼前的这一幕,就已经足以震撼没有经历过如此阵势的汉代百姓了。 战鼓的声音渐渐的低沉了下来,但是南城门楼上的乐匠开始击打着金铁,在叮叮当当的简单金属敲击声音当中,高声的吟唱道: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天时坠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歌声苍凉,虽然并没有像后世的那么多的演唱的技巧,也没有什么七情上脸的表情展现,更不是歇斯底里的嘶吼,中正平和,一字一顿,虽然只有简单的金铁之声的伴奏,但是潜藏在渐渐单单的声音中间,那种从肺腑而出的豪迈和雄壮,却是后世众多的歌曲所不具备的。 在并州这一块土地上,史书斑斑的青墨,到底有记载了多少? 有没有大秦蒙恬三十万人将匈奴追亡逐北? 有没有汉代李陵在绝境当中无奈仰天长叹? 有没有胡人南下在这块土地悲惨普通的百姓? 有没有戍边白发苍苍却不知何姓何名的老卒? 或许有人记得,或许有人已经忘却,但是斐潜希望,在今天开始,所有的活下来的人都应该记住那些应该被铭记的人。 “击鼓!点卯!” 斐潜往前踏了一步,大声号令道。 隆隆战鼓之声响起,伴随着城下将领一个个或雄迈或沙哑的声音响起: “护匈中郎麾下并州骑,出阵一千二百五十人,归队一千二百五十人,全数到齐!” “护匈中郎麾下敢战骑,出阵二千三百人,归队二千三百人,全数到齐!” “平阳郡兵营,出阵一千八百人,归队一千八百人,全数到齐!” “永安郡兵营,出阵七百人,归队七百人,全数到齐!” …… 当死伤最为惨重的永安兵营的军侯徐羽,站在整整一车的灵位之前高喊着全数到齐的时候,许多在队伍当中找寻不到自己的亲人的百姓,就已经痛哭出声…… “……某曾说过,”斐潜站在城头之上,望着城下一片片或者捧着或牵着车的兵卒说道,“上了战阵,刀枪无眼,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也是吾等戍守边疆军人职责!是吾等至高无上的荣耀!生当华夏人杰,死亦大汉鬼雄!既然同为袍泽,就是手足兄弟!只要斐某在此一天,就不会让我们的袍泽兄弟魂在异乡,魄离故土!现在,带着我们的袍泽,带着我们的兄弟的英魂,一同入城!一同回归乡土!” “走吧兄弟,老哥带你回家!” 一名伤兵眼泪顺着腮帮子往下流淌,却不顾擦上一下,只是仅仅的用没有负伤的手臂将一面灵位紧紧的抱在怀中,跟着队列缓缓的走进城门。 更多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响起,渐渐的汇集成为了一个声音:“兄弟,带你回家了!回家了!” 第八四二章 另一个战场(一) 斐潜以为回到平阳就可以歇一歇,至少喘口气什么的,也不用再睡稻草木板床,而是可以躺在丝被当中,睡到日上三竿自然醒,然后活几天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慵懒生活,但是这个理想很快就被严酷的现实击败了…… “元直!”斐潜盯着政务厅内堆满了三个桌案的各式竹简,各种章文,不由得头疼无比的说道,“……竟然积攒下来的有这么多?难道你就没有替我分担一些么?” 徐庶拱拱手说道:“中郎,庶已经是尽力筛检了,其实这些也不多……” 还不多啊? 斐潜不由得摇头苦笑。 虽然说现在竹纸已经陆续开始供应周边的市场,但是还是有很多的官吏习惯使用原有的木简和竹简,所以一卷一卷的堆放起来,形成一个小山一样的形状,确实声势有些吓人…… “……”斐潜认命的坐了下来,取下一卷竹简,然后上下点着头看着,不是斐潜看竹简当中的内容有道理,而是竹简就是由上往下写的,而写一列又写不了几个字,斐潜便只能是这样上下点着头的来看。 看完了一卷,斐潜提起笔来,批复了意见之后,便放到一边然后又拿起一卷,展开看了几眼,然后叹了口气。 徐庶在一旁问道:“中郎,怎么了?此章有什么问题?” “问题么,到不算是什么特别的问题,只不过这个文章么,倒是写得不错,嗨……”斐潜摇摇头,再次叹息了一声。 徐庶有些不解,这是算是夸奖还是不满啊? 斐潜将书简摊在桌面上,说道:“……山峦石参峨兮岩矗嵱,谿谷崭巖流兮水曾波,桂生于山幽兮枝相缭,林猨狖羣啸兮虎豹嘷……好,元直,这些写得不错吧?” 徐庶虽然不知道斐潜是什么意思,但是捻了捻胡须,还是点了点头说道:“词韵齐整,山谷桂林,栩栩如生……” “嗯,”斐潜也是点点头,然后说道,“……那你说他这样写是要想表明什么?” 这些竹简放在斐潜处事的厅堂之内,积压的时间有些长了,徐庶虽然是负责将这些木简竹简送来此地的,但是对于徐庶来说,他在这一段时间看过的竹简和木简简直就是斐潜这边的数量十倍以上,因此除了一些非常紧要的事情之外,一般像是因为权限不够而转交上来的并不是那么紧急的竹简木简,也就淡忘了一些。 因此徐庶一边在脑袋寻找这这段话的记忆,一边试探的说道:“……这个……欲兴修水利?” “非也!”斐潜抬了抬下巴,让徐庶再猜。 “山路难行,欲发劳役修整?” 斐潜还是摇头。 “……哦,想起来了,此人言如今战乱,多有隐士入山林避祸,请中郎可建馆募之……”徐庶终于在脑海当中搜寻到了这个木简的主要内容,也是他比较认同的,所以才提交过来让斐潜批复。 斐潜点头笑道:“对啊,就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非要扯什么山川秀美,林深树密干些什么?” 斐潜将书简一扔,也没有了继续看下去的兴趣,公事而已,却写这么华美的文赋,前一个竹简是这样,现在这个也是这样,这桌案之上堆积的竹简木简估计大部分都是如此,本来事情就是繁杂无比了,还需要从这样的文章当中找到其中心思想,这简直就是…… 难道我是来做阅读理解的么? 后世语文课难道是我没上够,所以到了汉代来补课不成? 斐潜在心中吐槽着,但也有些头疼。 汉代的奏章什么的,虽然也有一些直白的文疏什么的,但是大多数还是以比喻和旁比居多,而且用词韵律多半优美,结构上一般都是先讲一个最近的风闻啊,先贤的话语啊之类的,然后再来讲一些例子,在这些例子中间潜藏的才是想要表达的意思…… 因此如果没有一点文化素养,当看见这些文章的时候,就基本上两眼一瞪,根本就不知所云,当场抓狂。 当然这种现象也是正常难免的,因为皇帝既然是天子,代天行事,那么怎么会有什么问题和错误呢,况且人都是喜欢听好话,不喜欢天天有人上来指手画脚,一本上疏奏章,如果一开头就是“YOU ARE WRONG!It cannot be denied that you are so wrong……” 皇帝会怎么想,还会怎么看? 所以为了吸引皇帝有兴趣愿意看下去,并且不觉得大臣什么的是在指着鼻子骂他,这些文章就不得不变得越来越华美,讲述事情也就越来越隐晦。 但是问题是斐潜是后世来人,虽然说现在他明白这一套士族子弟的行为模式和言谈模本,但是并不表示这种做法他就能够喜欢啊。 斐潜更喜欢的还是后世的哪一种企业风格,金字塔结构的文章,标题,总论,分论,具体事项,最后总结的公文形式,清楚整洁,简单明了,但问题是这玩意要推行很是有些难度。 后世论坛水战中也有曾经说若是中华古代朝代开展三权分立的政策,会不会有什么新的变化,斐潜现在只想说,这种情况绝对不可能出现的,虽然说绝对的权力带来绝对的腐败,但是在华夏勾心斗角优良传统的文化熏陶之下,若是三权分立,绝对是互相碾压…… 其实汉代一直以来都类似于三权分立,宦官,外戚,士族,但是很明显,这样做的结果并不能带来一个比较理想的政治局面。 斐潜看着面前这么多的木简竹简,说道:“元直,这样,你叫文正和子敬也来,一起帮我将这些筛检一边,标注出重点,争取今日之内处理完毕……” 徐庶略有一点点的犹豫,毕竟摆在斐潜面前的这些事情有一些较为重大,若是多一个人知道,也就多了一份泄露的风险。 斐潜看出了徐庶的担忧,就说道:“元直,你先将最重要的几件拿来给我,其他的和文正一起处理,毕竟这些事项已经积压了一段时间了,不管怎么样,先把这些公务处理完毕再说。” 于是徐庶点点头,然后就出去叫人了,反正杜远和枣祗平日也是在平阳府衙临近办公,也距离也不远,来一下也比较方便。 斐潜一边让侍从去取多两张桌案来摆设,一边考虑着,汉代的这个政治模式已经被证明是不好用了,那么什么样才是更加适合古代的上层政治的建筑结构? 头疼啊,这真是好大的一个问题…… 第八四三章 另一个战场(二) 斐潜一边批复着相关的公文,同样也在一边思索着现在他夹袋这些人物,偏于武将类的就不说了,单单是偏于民政这一块的,还是略有一些少。 崔厚现在主要是偏向于商业贸易这一块,而枣祗又偏向于桑梓这一个方面,杜远着重是在后勤补给,令狐邵多现在还是在处理学宮方面事务,常林则是位于永安县城掌管民生,太史明则是专门负责于黄氏工房及相关的技术方面的工作。 似乎看起来挺多,但是实际上用起来人还是太少。 而且斐潜现在也是需要建立起一个比较稍微完善一点的模式要推动越来越庞大的地盘上面的诸多事项的顺利运作。 丞相制度,招人嫉恨。 不仅是遭到百官的方面,甚至是皇帝方面的忌惮。 从汉代开始,就是皇权和相权之间的争斗。秦朝开始,正式设立丞相这个职位,但是刘邦和萧何做了一个神开头,虽然一时的恩宠,但是到了最后萧何也不得不以六十岁的高龄入狱,虽然最后得到了赦免,但是也给汉代整个的丞相制度涂上了一层阴影。 后来又改为三公,甚至强势的汉武帝又把行政的权限划归回来,利用当时没有根底的儒生处理一般的民生事务,却造就了现在的士族的基础。 纵观丞相的一生,基本上就是与皇帝斗,与百官斗,与地方士族势力斗,甚至还要与天地斗,比如像是日食月食旱灾洪水什么的一出现,必然第一责任人就找到了丞相这里。 结果就要么变成诸葛丞相的模式,什么都不放心,亲力亲为,然后自己累死,同样也耽误了下一代的成长;要么就是魏公丞相的模式,为何改朝换代的伟大事业奋斗终身。 但是这样的政治模式是合适的么? 虽然是通过协力处理完了目前的公务,但是斐潜依旧很头疼,当下阴山的战役算是告一个段落,而且他也需要时间再多储备一些粮草和器械,所以现在重心自然是要从军事上面转换到行政的方面,而对于行政的这一块高层格局,到底是怎样才能更加的适合如今当下的情况? 嗯,往后的朝代政治格局是什么呢? 唐朝,似乎是三省六部? 宋朝是枢密院,中书相公,大御史? 然后元朝,嗯,忽略吧…… 明朝,内阁?然后,党争党政? 清朝,铁帽子大王八,呃,错了,是王大八,嗯,也不对,八大王?算了,确实不熟悉,所以还是忽略吧…… 唐朝的三省六部,粗看像是在分相权,但实际上对皇权与相权都有所分割,但是这样的处理时不时能达到好的效果呢? 三省六部与后世的三权分立并不相同,立法权实际上依然保留在帝王手中,门下的监察功能更像是相权用以对抗帝权的工具,而尚书省作为实际执行机关,似乎被排除出了帝权与相权的角逐,但实际上尚书省与六部之间的关系也存在着相权与帝权的微妙平衡,尚书主官是对帝王负责,而六部则是对行政领秀即相权的惟命是从。 虽然李世民雄才大略,成功的将士族子弟的代表丞相的相权分割了一些,但是以士族内部的士大夫已经化整为零,和皇帝抗争到底,一直持续到了宋代也未停止。 宋代的赵老大,出兵两湖,灭南平和湖南,收了后蜀,拿下了南汉,推倒了南唐,似乎统一了五代十国的混乱局面,然后自然就开始考虑怎样才能延续赵家王朝长长久久。赵老大思前想后,似乎觉得处理了两个问题就能搞定一切,一个是潘镇割据,一个是中央集权。 赵老大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干了,召集所有的杠把子喝杯酒,然后得了一个“杯酒释兵权”的美誉,同时为了防止兵和将关系加深,时常调换军队,兵不识将,将不识兵。刚开始效果不错,但是同样也埋下了宋代后期文强武弱的灾难性的后果。 那么怎样才能中央集权呢,赵大佬耗费了无数的脑细胞之后,史无前例的开创了官称和实职分开的制度,除非赵大佬审批,否则官员平常就是虚衔,并无实际的权力。中书,枢密院,三司御史等等相互牵制,画面极美,但是赵大佬也想不到自己处心积虑制定的严密的政治制度后来造成了“冗兵、冗官、冗费”相互扯皮扯后腿的可怕局面。 明太祖废丞相,大权独揽,然而明朝后世的皇帝没有他那样的精力和谋略,不少事情只能交给原来仅备顾问的殿阁大学士来决定,甚至还有的皇帝被内阁当猪养。 经过明朝三个阶段的内阁政治模式的发展,到了清朝时期,带着尾巴的皇帝害怕并排斥汉人,雍正帝又设军机处,架空殿阁大学士,真正消除汉人官僚集团对君权的威胁,然而太平天国被消灭后,地方汉人督抚入相,要是没有慈禧压着,也不知道出了几个曹孟德朱全忠了。 任何一项制度到了华夏精明的帝王与权臣手中,就算是一时没有问题,随着时间的延长,就会找出无限的纰漏。 再往后的政治体系? 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的政治体系?抱歉,理想很鲜美,但是现实很枯丑,在民众不具备一定的知识文化根本就驾驭不了,就算是后世在民众普遍接受了教育的情况下,在号称最自由最民主的米国,也依旧出现买卖政治权利的把戏。 公文格式还算是不大不小的问题,但是执政的政治结构却绝对是关系深远的重大问题,现在斐潜这里什么都是草创,人员也不多,所以就算是有什么事情临时调配一下也行,但是随着地域的扩大,肯定不再可能事事躬亲,因此这一开始框架就非常的重要,否则等这个政治结构都开始往上增长了,才发现根基是歪的,那么肯定会很痛苦。 现在,斐潜在民政这个方面上,一个是公文格式改革的问题,另外一个就是关于执政体系的问题,斐潜揉着低头低了一天有些酸胀痛苦的脖子,和徐庶、枣祗、杜远打了个招呼,便准备往后院去休息一下,也准备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看看是哪一种方式才是更适合。 第八四四章 另一个战场(三) 斐潜想好好休息一下的梦想再一次被拖延了,赶来帮忙的枣祗和杜远却带来了新的问题,首先便是杜远说了关于太史明那边工房的事情。 首先是竹纸方面的问题, 制造竹纸的原材料出现了短缺。 因为整个冀州、豫州、青州,甚至荆州、兖州,都陷入一片混乱的局面,各路诸侯之间相互征伐,导致原本运送竹排的贩卖的商贩成本急剧增加…… 然后竹纸的使用上也出现了问题。 斐潜的师傅蔡邕,因为喜欢这个竹纸,所以也工房那边的造纸作坊也没少供应给蔡邕,但是蔡邕却经常很随意的将竹纸送出,然后再来找工房索要,导致原本就缩减了产量的竹纸就更加的稀缺…… 如果说这个还是并不太大的问题的话,那么太史明接下来所说的事情却让斐潜皱起了眉头。 工房附近,出现了许多的窥视者。 因为斐潜抽调了平阳大部分的兵力前去攻伐阴山,所以相对来说工房附近的护卫力量也就减弱了不少,因此有些人认为这自然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仗着士族的身份,以什么踏青啊,登山啊等等的借口在工坊附近游弋不去的人就渐渐多了起来…… 这些所谓的周边的一些小士族弟子并不是喜欢斐潜在平阳的这些工坊内的工艺又或是有兴趣研究这些生产生活技术,而是盯着能获取钱财而来的。在这个时代,一门手艺就可以养活一家人,一个独家的技术就可以撑起一个家族的传承,斐潜现在工坊之内源源不断送出的那些器物,自然会引起一些人的红眼。 “……文正,”斐潜思索了一下,说道,“……竹纸之事,减量吧……蔡中郎那边,我去解释一下……至于窥视工房之人,你知会子鉴一下,然后调一百骑给你和子鉴,先在工房附近立起界碑……然后,若敢越界擅闯者,斩!” 杜远略带怀疑的做了一个手势,意思是询问真的抓到就当场斩杀? 斐潜重重的点点头,这些来窥视工艺技术的士族子弟,一般也不会是什么大家族的人,多半是一些旁支而已,在现在这个没有多少司法的年代,杀掉一批小喽喽给那些躲在后面的人看,就是最简单有效的处理方式了、 杜远见斐潜已经决定,便没有再说什么,便领命告辞而去,但是枣祗那边的问题,斐潜却一时之间找不到比较好的解决办法…… 今年天气更加的寒冷,再加上春雨要么许久都不下,要么就是短时内暴雨倾盆,这种糟糕的天气导致不少的田地内要么旱要么涝,还有一些麦苗没能及时的发出芽来…… 虽然抢着时间补种了一些,但是预估今年的收成可能就不会像去年一样的理想了,这个事情,斐潜真的有些无可奈何。 大棚技术虽然斐潜知道一个轮廓,而且汉代为了皇帝能在冬天吃到一些蔬菜,也点了不少农业技术的科技树亮点,产生了以地龙供热还有以火炉供热两种方式营造出反季节蔬菜的技术…… 但是问题是斐潜现在不是一块地又或者是一两亩的区域,而是这么广阔的一片,就算是琉璃瓦不要人工不要成本,但是也没有办法做到全覆盖。 最重要的是从今年开始各地都开始了接连不断的纷争,粮草的需求会被扩大的极致,一方面是大量的农田在战争当中被破坏,一方面是各地诸侯穷兵黩武不断的进行募兵,甚至是开始抓壮丁,同时为了打击对方的实力,甚至不惜展开屠杀…… 这种严重的破坏了农业经济的行为,也导致了整个粮食产量的急剧下降,从而产生饥荒,大量的人因此而死亡,而这些大量死亡的流民又因此产生了瘟疫的发生,加重了这种恶性的循环。 因此,从今年开始,斐潜在这里要想从外界调取粮草,几乎就成为了不可能的事情,各路诸侯连自己的都供应不齐,怎么还有可能会允许下辖的粮草外流? 那么发展自身的农业来抵御逐渐逼近的天灾就成为了斐潜另外一个亟待解决的民生问题。 汉代小农经济因为比起春秋时期来说,因为中央集权封建制度的日益强大,加派到每家每户的劳役等等事务也比起春秋时期要多了很多,因此一户当中的人口数,比起春秋时期要相应的少一些。在汉代,一户基本上是按照五口来进行粗略的概算的,其中这样的一户人家是平均是两个壮劳力,所以一般情况下来说,在现在的生产技术条件下,一户之家所能够耕作的田地是有限制的,超出了人力所限定的范围,就算是给与再多的土地,粗放的耕作也不会带来较好的生产效益。 所以一方面是要扩大耕田数量,一方面同样也要增加农业的人口,幸好攻伐下来的阴山之地可以提供给斐潜一个增加实力的最好场所,在并州北地这一块的区域,还算是比较平坦的适宜耕作的土地便只有三块,一块就是阴山南面肥美的河套后原,一块就是平阳至河东这一片区域,再有一块便是上党到太原这一块盆地。 “人口这件事……”斐潜对着枣祗说道,“……暂时急不来,还需要等待一下时机……此外,上次和你说道的优选种子试验田的事项,现在如何了?” 枣祗摇了摇头,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还是有点问题,虽是同一批优种,但是田内依旧良莠不一,种了两季,与平常的细作之田并无太大的优势……” “这样啊……”斐潜沉吟了一下,“……还是继续耕作,多加筛选……一两季若是看不出,多种几季后续或许就更清楚一些……” 在枣祗接手了平阳农业这一块事情之后,在斐潜的建议下,便开始了优选种子进行试验耕作,但是这一项事情比斐潜想象当中的要更难,麦黍等农作物的基因远比斐潜掌握的什么“AABB”、“aabb”这种浅显的生物知识来的更加的复杂…… 于是斐潜现在只能是保持一个正确的方向去做,只不过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现理想的结果,或许需要一段相当长的时间。 那么在现在农业技术并不能极大的提升的这一段时间内,便只剩下了一条解决的途径,那就是怎样才能获取更多的人口,来度过即将到来的全国性的灾荒呢? 第八四五章 另一个战场(四) 就在斐潜还没有找到之前的那些问题的具体解决途径的时候,一个新的问题又出现在了斐潜的面前。 守山的学宮出问题了。 倒不是什么向后世的什么极容易被闹得沸沸扬扬的打骂学生之类的事件,像后世的这类型的问题,在汉代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并不是汉代的老师的师德一定比后世的老师要高尚出多少,而是在汉代的师傅有充分的选择权利,可以选择教或者不教。 调皮捣蛋的学生,根本不存在的。在汉代,知识的地位是崇高的,若是有人不想学,自然有大把的人抢着要学。 而是在经学的方面产生了一些争执,甚至是相互的攻击。 汉代之初,知识的传承是十分困难的,再加上春秋之前的词语的用字用法都和汉代已经有了不少的区别,就像是后世七十年代的人绝对不知道“囧”这个字的引申意思,而九零后和零零后甚至不知道“囧”这个字的本义一样,时代的差距导致了文字上的错层,因此每个治经的大儒就根据自己的理解,将上古那些拗口隐晦的文章,转换成为了让汉代人比较易懂的方式,这样就是经书上的分歧的根源。 尤其是在经学成为了国学之后。 不学经,何以立足于朝堂? 斐潜到了汉朝之后,才明白其实所谓的“焚书坑儒”和“独尊儒术”都是这些儒生们为了给自家的雕像抹金粉,而专门搞出来的名词。 秦始皇的“焚书坑儒”,其实并不是只坑了儒家的学子,而是除了法家和兵家之外的绝大多数的学子、学术著作,而所谓的汉武帝“独尊儒术”,也并非汉武帝真的对于儒家有多么的尊敬和推崇,和秦始皇一样,都是出于政治选择上面的考虑。 在战国时期,周礼崩坏,为了不同诸侯的统治阶级相互争斗提供相应的理论依据,所以百家应运而生,也得到了了各地诸侯的大力支持,到了秦始皇统一全国之后,这些在各地的学术界就不受以法家和兵家治国的秦朝上层人物喜欢了,因此才有了全国性的打击非法出版书籍及盗版出版商的统一执法行动…… 而在汉代,黄老之学明显跟不上汉武帝雄心勃勃的需求,不掠夺百姓的财产怎么支撑起庞大的帝国战争? 难道国和国之间的战争费用,或者说是相互争斗产生的费用,都是上层既得利益者来买单的? 开什么玩笑。 所以要将强调顺应而为,与民休养的黄老之学扫除出朝廷,汉武帝就选择当时马屁拍得噼啪作响的原本在朝廷上毫无根基力量的儒家学子,将这些人提拔上,顶替了原本老一辈的黄老人物,这就是独尊儒术的根源。 只不过汉武帝后来的这些刘家的孩子们并没有搞清楚这一点,一个个被儒家学子忽悠得找不到北,然后就坐看儒家势力一点点的庞大,成为了国家选材的重要标准,甚至到了后世相当长的时间便成为了唯一的标准。 在学宮发生的纠纷,就是出自于对于经书的各自理解不同进而引发出来的。 在后世,要吸引眼球,上热搜,怎么做? 蹭热度是最简便的做法。 斐潜的师傅蔡邕,上书辞去了朝廷职位之后,虽然换来了自由的权利,但是同样也带来了一些弊端。蔡邕位于学宮之内,自然也有授课,讲述一些相关经书方面的内容,那么在这个讲述的过程当中,自然是要对于一些比较隐晦的方面进行解释,因此就遭到了一些人员的质疑。 如果是简单的质疑还算是学术上的相互探讨的范围之内,斐潜也无话可说,但是为了出于政治上或者是私欲上目的,进行有意识的攻击,这就让人生厌了。 起初蔡邕还以为是普通的在学术上的探讨,但是随之也就察觉到了这种辩论上面的方向上的变味和偏差,特别是关于经文当中的谶纬辩解,这个玩意哪有那么容易三言两语可以辩论得清楚的? 可是在汉代,尤其是在现在,这个谶纬作为东汉的一种显学,已经是对于现在的所有治经的学子们产生了巨大且广泛的影响。 以谶纬和灾异解经是当下汉代的主要潮流,五经之义,皆以谶决,这是如今一代的风气,就好像后世某个时段内流行的什么颓废文学,后现代主义等等。 一方面蔡邕也不喜欢谶纬这一套,但是这一套又是当下的主流方式,要不然斐潜也不会派人四处宣扬散播“代汉者当涂高”的谣言了,但是另外一个方面又不好正面的去辩,因为不管辩论的输赢都对于蔡邕自身一点意义都没有。 输了就不提了,若是蔡邕赢了,对方可以得意洋洋的宣称自己和经学大儒关于某某谶言做了什么的辩论,仿佛自己就成为了可以和蔡邕比肩的人物,况且现在谶纬多妄,今日辩一个,明天辩一条,那年那月是个头? 所以蔡邕干脆就一甩袖子,老头子的脾气上来,根本不想理会这些拿着谶纬之言上来的家伙,但是没想到这些人却聚在一起嘀嘀咕咕,宣称蔡邕之才徒有虚表,竟然连学术上的讨论都无胆参与…… 真心是添堵啊! 斐潜如果之前没有读过《白虎通义》,或许还会用比较强硬的手段去处理这个事情,但是现在不行,因为经学上面的这个《白虎通义》中大量采纳引用了诸如《援神契》、《钩命决》、《含文嘉》、《元命包》、《稽耀嘉》、《感精符》、《乾凿度》、《动声仪》等等的谶纬内容,不仅如此,凡是在引征经典时,通常都是先引谶纬,后引经书,最重要的是,这本书,其实就是在汉章帝时期在白虎观举办的一次规模巨大的经学辩论会,最后由班固将整个辩论会议的内容整理成书,因此等于是给谶纬这个玩意包上了一层皇权的外衣。 如果现在想要推翻谶纬这个玩意,所要面对的不仅仅是简单的一两句谶纬之言,而是持续了百年的整个的理论体系,而这个体系又和当下儒学的天人感应是一个整体,换句话说,反对谶纬这玩意就等于是抹杀了皇帝天授的理论,所以蔡邕虽然不喜欢这个玩意,但是依旧不会站出来反驳。 那么现在这个难题也同样摆在了斐潜的面前,是听之任之,随波逐流,还是说要再其中搅一点波涛,搞一点事情出来? 难办啊…… 第八四六章 另一个战场(五) 每当一个人以为现在手头上的事情就已经是最麻烦的时候,上天一定会让这个人明白什么叫做挑战极限。 就比如现在,斐潜还在琢磨着要怎样更好的处理手头上的这些层出不穷的问题的时候,新的困难又重新抛在了斐潜面前…… 王允居然下令让斐潜班师回长安勤王! 哦,天啊! 或许是王允觉得斐潜一而再的送上助攻,是一个非常称职的助攻手,或许认为斐潜远离朝堂,和朝廷当中的人物并没有多少的联系比较放心,或许是斐潜发布出来的阴山檄文让王允觉得斐潜是一个忠于社稷的好臣子等等的原因,王允居然抛开了在长安的诸多将领,却来寻找斐潜的协助。 这让斐潜不知道是该说什么好。 府衙大堂当中,斐潜将王允的这命令给徐庶、枣祗和杜远看之后,心中却想起了在上党壶关的贾衢,这真是一个极大的讽刺,那边贾衢传来消息,并州刺史杨瓒“意外”的在抵抗河内方悦侵袭壶关的战斗当中身亡,这边长安的王允却在向斐潜招手…… 现在全国上下的这个局势,简直就是混乱无比。 “……中郎,这个……”杜远看完了,皱着眉头率先说道,“……若是出兵,这粮草……恐怕……” 杜远主管后勤,自然是第一时间就考虑到粮草器械等等的问题,斐潜才刚刚从阴山那边结束了战役回来,先不说那些兵卒还需要修整,一些伤兵还需要调养康复,单单说那些粮草,可不是说有就能有的。 斐潜点点头,这个事情他也是清楚。 虽然是还有一些余粮,但是有没有必要将全部的粮草都贡献给汉朝掌权人物当朝司徒王允的伟大事业当中呢?显然,还是要顾及一下平阳这边更为恰当一些。 “……然不发兵,又恐落人口舌……”枣祗摇摇头,他本来就分是分管农业,对于他来说,当然也是知道当下粮草的储备量,不过枣祗他也清楚,王允这一份命令通过了尚书台下发,肯定是有一些人会知道,若是斐潜拒绝发兵,那么原本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一个正面的形象也就破灭了。 这也是斐潜头疼的问题,自己的讨阴山檄文发布之后,也取得了不错的效果,这段时间还有不少的人慕名而来,现在若是调转屁股至朝廷需求不顾,那么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然后就从一个忧国忧民的忠臣形象顿时沦落成为一个沽名钓誉之辈了? 徐庶捻着胡子,缓缓的说道:“三辅纷争,山东未平,西凉又乱,朝中诸臣,各怀心思,此时入京恐凶多吉少……若从长远计,不出兵为上……” 徐庶作为谋士,当然要考虑得更深远一些。 虽然徐庶算得上是斐潜的朋友,但是在公事上面还是奉斐潜为主,自然是站在斐潜的立场上来考虑问题,在他认为,现在长安城内简直就是旋涡一般,就算是解决了西凉兵的叛乱问题,但是随之而来的山东士族的问题呢? 要知道到现在袁绍和袁术两个人虽然一开始打的招牌是反对董卓,维护皇权,但是现在恐怕谁都知道这两个人心里再想一些什么了。 若是帮王允平定完了西凉,又被王允拿着当枪使,指使着斐潜再去平定山东二袁,那么斐潜是去还是不去? 所以多一事还不如少一事,虽然对于名誉上可能会略有受损,但是只要自身的实力在,那么就不会落到成为一个纯粹被他人作为使唤工具的下场。 斐潜点点头,作为后世的来人,王允执政期间的乱七八糟的情况,自然是心中有数,而且也知道王允现在就是一尊泥菩萨,还不知道能在长安这一场腥风血雨当中撑多久,就算王允侥幸能够撑得久一些,而自己这样一点不多的分量,又要守卫阴山,又要镇守平阳,还要盯着上党,现在王允还叫自己带兵去长安,这简直就是完全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那么将王允这个事情置之不理? 还是带兵前去长安? 众人的各自的意见都发表完了,但是要拿主意的还是要斐潜,因此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斐潜身上,静静的等待着。 斐潜沉思良久,决定还是先用自己的方法来解决这个问题…… “文正,你先去准备一批两千人左右的粮草,安排人员运往雕阴,另外,这一批鲜卑人先安排到上郡一带去恢复道路和搭建一些沿途的草棚……”斐潜先将一些基础的设置还有提前要做的关于后勤这一块的准备告诉了杜远,便让杜远先行去筹集准备了。 “中郎,你这是……”徐庶沉吟了一会儿,试探的说道,“……这是要隔岸观火?” 雕阴是三辅北上通往上郡之地的一个险要的地形所在,在战国时期,魏国为了防御秦国的扩张侵略,在上郡修建防御体系,并在雕阴建造城池,驻兵镇守,堵住了秦国发展的道路。 因为雕阴之地位于泰昌山和洛河之间,地理险要,秦国后来也是付出了强大的代价,才夺取了雕阴城,并以此为据点,扫平了上郡的魏国势力,逼迫魏国不得不迁都大梁。 因此徐庶一听斐潜要准备再雕阴屯兵,就明白斐潜并不非常愿意去支援王允了,或者说并不是准备那么快的去涉足长安这个混乱的泥潭。 因为如果真的要救援长安,那么就应该走河东路线,从安邑过陕津,动作快一些的话,甚至在西凉军没有能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可以袭击到西凉军背后了,而且走河东,作为朝廷调兵,那么这一路上的粮草自然是要有河东郡来出,斐潜自己也就可以节省下不少的粮草,不用消耗自己的兵粮储备…… 走雕阴线,明显是又慢又耗费粮草,所以斐潜这样的举措,自然不是奔着快速救援长安的目标去的。 “呵呵,是,也不是……”斐潜笑了笑,并没有直接的解释,而是说道,“……我调马诚远带一千骑兵前往雕阴坐镇,然后你和我再带千余步卒前往,也就差不多了,再多可能就要伤本了……” 徐庶点点头,对于斐潜的兵卒上面的判断,表示同意。 “子敬,反正不管怎样多少还是要准备个几天时间的,到时候元直跟着我会去雕阴,平阳这边你就要多关注一下了,这几天和元直将手头上的事情交接一下,有什么问题尽管来找我……”斐潜对着徐庶和枣祗说道,“……防御方面,调公明,子度二人镇阴山,平阳这里……嗯,应该过几天那个黑山的赵都尉会来,做子敬你的副手,一同守这里……” “唯,请中郎放心。”枣祗拱手应答道。 “行,就这样吧……”斐潜表示议事先暂时告一个段落。 看着徐庶和枣祗远去,斐潜不由得揉了揉脑袋,有些头疼,这叫什么破事啊,老天爷,就他娘不能让人喘口气么? 第八四七章 另一个战场(六) 上党壶关之内,贾衢拿着斐潜来的书信,终于是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神色也是轻松了不少。 虽然贾衢在哪一个瞬间做出了选择,但是并不代表着就可以心安理得高枕无忧,毕竟干掉的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人,而是当朝两千石的高管,地方的诸侯,甚至是意味着不仅和太原的士族对抗,还打了弘农杨氏的脸,因此这一段时间以来,贾衢虽然是像平时一样,处理政事,但是内心当中的压力,确实是无以言表。 因此贾衢也就明显消瘦了不少,两边的脸颊的都有些往内收了些,毕竟还是一个年不满双十的人,这心里的抗压能力并不是说有就能有的。 太原和上党,就是整个山西高原的南北两端,也是处于农耕和放牧的分割线上,因此这里有充沛的水源和肥美的土地,从上古而来就一直是一块争夺激烈的地区。 战国时期,著名的长平之战就是发生在这个区域,所以说这里的土地是用血腥来浇灌的也不会差多少。 贾衢虽然是假太守之职,但是对于一个年不满双十的人来说,这样的职位起点已经是常人无法想象,所以贾衢同样也用十二分的努力来回报,处理政事也经常是到深夜。黄成劝说了几次,也是没有多少效果,便由贾衢去了,也是对于贾衢的勤勉称赞不已。 现在上党壶关区域,因为令狐家族好不容易才从太原的手掌之下挣脱出来,因此和斐潜为代表的集团有共同的利益方向,所以非常的配合贾衢,融洽的不得了,算是给贾衢减轻了一些负担。 但是太原的士族始终是上党的威胁。 关于这一点,斐潜在书信当中却没有多讲什么,只是让贾衢除了政事之外,另外也和黄成一起做好上党的兵卒招募和训练的事项,“以待不时之需”…… 贾衢拿着书信,对于“以待不时之需”这六个字琢磨良久,却拿不定斐潜的想法是防御呢,还是准备进攻?是针对北面的太原方向呢,还是针对于南面的河内方向? 贾衢想不清楚,便让人叫来了黄成,想着黄成毕竟也是跟着斐潜较长时间了,另外募兵和训练也是黄成的主要的负责的内容,因此通个气的同时,也想知道黄成对于这样的六个字是怎么看的。 对于杨瓒之事,黄成倒是没有像贾衢有那么多的压力,倒不是黄成心宽或者疏忽,只是一方面黄成是荆襄人士,自然没有像贾衢有家土亲族的担忧,万一真有什么事情,黄成大可以拍怕屁股就走,而贾衢想要举家迁移却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情;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黄成经历过混乱不堪的黄巾之乱,也见过当时一些太守刺史以及达官贵人高门大姓,为了躲避黄巾贼兵,惶惶逃窜的模样,因此对于所谓的高贵人物已经没有多少的崇敬感和神秘感,更何况统兵领军,随时都可能在战场上死亡,见到了死亡的人也是贾衢的十几倍不止,因此基本上也就没怎么放在心上。 在黄成观念里面,斐潜这块并州之地是好不容易争下来的,虽然是斐氏,但是也有黄氏的一部分不是么,因此不管是谁,敢伸手就剁手,敢伸脚就剁脚,哪里来那么多客气而言? 因此黄成在看了斐潜的书信之后,对于贾衢的疑问颇有些不以为然,说道:“既然中郎有令,募兵训练就是,管他南下北上,到时候不就知道了?或许南北两面一起,也说不定不是么?” “……”听到黄成这样讲,贾衢也有些无奈,无言以对。 南北不是仅仅方向上的不同,而且各种器械布置,城墙营寨等等的布置体系也不相同,对付北面的太原,就要在壶关之北寻找到一个前进的基地,驻防以及准备兵粮器械等各项物资,若是针对南面,则是要在太行山径上安插更多的岗哨,以及修建更多的烽火望台,这怎么能一样? 不过反过来讲,黄成所说的也有道理,既然不知道斐潜最终的意思是指向何方,那么两面都做一些准备吧,只不过这样一来限于人力和物力因素,就不可能像注重一面那样比较的完善了。 黄成看了看贾衢,忽然笑道:“……梁道啊,贾使君啊!你现在也是一郡之守啊,你说中郎的这几个字有没有一点择机而动的意思?好了,反正我是这么想的,随便说说,你也别在意……对了,我那边新幕了八百壮士,原先营中的粮草储备有些不足了,梁道你帮写个批文,再拨一些给我吧……” “好。”贾衢点点头,转身写了一道粮草的批文给了黄成。 黄成也没有多少客气,抱了抱拳,便风风火火的告辞去府仓领粮草去了。倒不是黄成对于贾衢有什么意见,只是别看黄成外表憨厚的样子,但是肚子里面还是有点花花肠子的,既然斐潜强调了要募兵训练,那么很有可能就将来会有一些战事,早点多做一些准备,将兵卒训练的更强一些,就是现在自己最应该做的,至于那些费脑筋的事情,还是丢给贾衢去处理吧…… 贾衢送走了黄成,回到了厅堂上,不由得摇头笑笑,整体来说,这一段时间和黄成合作,倒是也融洽,黄成看起来大大咧咧,其实做事极有分寸,方才也是用半开玩笑的方式提醒自己。 就在此时,忽有兵卒前来禀报,说是黑山军浮云统领前来拜访,贾衢便让人将其请进大堂之上。 “……贾使君,得中郎怜悯,愿收某部众……”赵云生性谨慎,原本得到了张燕首肯之后,便可以直接带人下山,但是赵云却特地又来壶关一趟,跟贾衢再说明一下,以免得大量人员下山经过上党地界的时候引起什么误会,当然,如果贾衢愿意稍微支持一点路途上的粮草,就更好了。 贾衢听了,心中却忽然一动,倒不是对于赵云的怀疑,因为赵云所带的部众只是从壶关南面经过而已,并不进壶关之内,这样就不存在什么偷袭的问题,所以贾衢想着是赵云既然可以带部众下山,自然是得到了张燕的首肯,那么也就意味着张燕有意和斐中郎交好或是某种程度上的联手…… 这样一来,在太行山脉活动的张燕,是不是可以成为斐中郎所说的那个“时机”呢? 第八四八章 风雅颂(一) 就在赵云带着部众往平阳而来的时候,斐潜却在平阳的后院看着黄月英端上来的菜肴,不由得有些纳闷。 嗯,不是说菜肴不好,而是相当的不错了。、 桌案之上,一个主食,一个肉羹,一个青菜,虽然样式不多,但是数量上却是不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或许是行军作战多了,斐潜少了一些书生气质,却增加了一些血勇之气,就连在汉代的食量似乎也是练出来了。之前在后世,斐潜吃一小碗米饭也就差不多有七八分了,而现在,七八个大包子下肚才有点饱的感觉。 今日的主食就是包子,虽然并不像后世那种各种添加漂白之下的白色小麦粉,但是也算是精致小巧,光看这个表面平整的样式,就知道用来做包子的小麦经过了多次的筛选和研磨之后才会有这么的细腻的粉末。 再看看这个肉羹,已经算是黄氏招牌菜了,虽然斐潜吃了好多次了,但是觉得黄月英确实是做的不错,至少是没有了现在汉代绝大多数的以羊肉为主的菜肴那种过重的腥膻味,而是突出了羊肉的鲜美,确实很美味。 还有一旁的青篙,切得细细,然后用酱腌制入味,虽然没有像后世那样大火翻炒,但是也清爽可口。 不管是主食还是汤菜都很好,只是,这个做菜做的越来越不错的黄月英,还是斐潜所认识的黄月英么…… “吃啊,郎君,不吃就凉了哦……” 黄月英坐在斐潜的对面,托着腮帮子,眯着眼睛,弯弯得就像是上弦的月亮,津津有味的看着斐潜吃饭,似乎斐潜这样吃,比她自己吃多少都香,都开心。 “……好吃么?” 斐潜三口两口将羊肉包子塞到嘴里,没说话,只是鼓着腮帮子点点头,表示味道不错。 带兵打仗的时间多了,斐潜吃饭的模式,也是改了原本习惯,现在吃东西根本就是狼吞虎咽,像后世说的那样细嚼慢咽才对身体好啊,才有利于肠胃消化啊等等,都基本上丢到一边去了。 行军作战,有时候野外就是一层帐篷御寒,菜肴什么的,哈,哪有什么像样子的菜肴,基本上都是一大碗粗麦饭,然后再加上肉干和野菜什么的,就这样简陋的饭食,还必须吃快一点,要不然天寒地冻的说冷就冷,也就更加的难以下咽。 斐潜旋风一般,呼啦啦将桌案上的饭食扫了一个干净,然后很不雅的打了一个大大的饱嗝,引得黄月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转了转亮晶晶的黑眼珠,笑道:“嘻嘻,郎君……如今也是‘伯兮朅兮’了……” 斐潜看了看黄月英,等小墨斗将餐具撤下去,便向黄月英招了招手,示意黄月英靠近一点。 黄月英不明所以,便往斐潜身边凑了凑,却被斐潜出其不意的伸手在其额头上弹了一个脑嘣。 “啊呀!” 斐潜并没有用多大的气力,虽然不是很疼,但是猛地被弹一个脑嘣,黄月英也是吓了一跳,连忙用手捂着脑袋叫了出来。 斐潜笑笑,说道:“现在长本事了啊,都来调笑我了哈……” “……哪有……我的意思不是说你‘邦之桀兮,为王前驱’了么……”黄月英虽然在分辨着说道,但是看得出还是有些心虚。 “那后面的一句呢?是说我‘飞蓬无膏’吧?”斐潜似笑非笑,看着黄月英说道。正常来说,飞蓬无膏是说家中的女子等待出征的丈夫回归,所以无心梳妆打扮,但是现在斐潜既然已经回来了,黄月英现在也有装扮,那么就要反过来理解了,更何况“朅”字有离去的意思,也有武勇的意思,而武勇之人,当然是不够文雅了。 “……才没有啦……”黄月英转着眼珠子,断然否认道,“……我,我就只是觉得郎君了不起,收复阴山,国家英杰呢……” 斐潜笑笑,不置可否,然后停顿了一会儿才说道:“月英,为何这两天都没见到你做点什么器械之类的,倒是看你顿顿忙着给我做羹汤?” “啊?郎君不喜欢我做的羹汤么?是我做的味道不好么?”黄月英睁大了眼睛,有些惊讶,也有些担心的看着斐潜。 斐潜摇了摇头,说道:“没有,我喜欢啊,也很好吃,不过……我记得你也喜欢捣鼓一些什么器械之类的……现在都没做了么?” 黄月英轻轻拍了拍胸口,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然后说道:“……吓了一跳……器械么,也有啦,不过现在郎君回来了,自然是要多做些饭食……而且,老是做器械什么的,似乎……嗯,好像也不是很好啦……” 说着说着,黄月英就略微低下了头,声音也越来越小。 斐潜愣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伸手将黄月英的手牵了过来,握在手中。黄月英的手细细长长,骨节匀称,肌肤也是细腻,只不过不知道是因为素手为羹汤的原因,还是因为制作器械的原因,手指肚上略显得有些粗糙,还有的地方感觉得出似乎长了一点点的茧子。 在原本斐潜所知道的那个历史上,黄月英是嫁给了诸葛,在各类传记上留下的身影也不多,斐潜自然也不知道历史上的那个黄月英跟诸葛之间的关系到底如何,也不知道为了蜀国鞠躬尽瘁的诸葛在家庭当中是扮演了一个什么样子的角色。 但是有一点是很明显的,诸葛迎娶黄月英,最重要的肯定不是看中了黄月英的相貌或是才能,而是黄月英所代表的荆襄士族的关系网络。 虽然不否认斐潜当初迎娶黄月英的时候也是同样的想法,但是在和黄月英这么一段时间相处下来,斐潜也是深深的感受到了黄月英的那一颗善良的心,还有在那不经意之间表露出来的绕指柔情。 “谢谢你……”斐潜看着有些害羞的黄月英的眼睛,认真的说道,“月英,不管你喜欢做羹汤还是做器械,都行,最重要的是,别委屈了自己,不用在意一些庸人的言语,明白么?我希望你能每天都开心,都是你自己……在我的印象里,那个敢动手抢士元天平的,才是充满了活力黄月英……” “噗嗤!”黄月英忍不住笑了出来,不由得嗔道,“啊呀,郎君啊……这个事情不许再提了……”虽然黄月英转过脸去,还微微嘟着嘴表示不满,但是却依旧紧紧的抓着斐潜手不放…… 第八四九章 风雅颂(二) 今日斐潜出了平阳,没有直接往西北上桃山,而是再往北走了一些,去了平阳郡兵大营。所谓平阳的这个郡兵大营,规模之大,在斐潜来并州之前,也是还未曾有。 兵卒可以说是斐潜在并州的立足之本,因此对于平阳这个大本营来说,不管是选址还是建设就更加的用心,再加上斐潜如今拥有的骑兵数量也是极多,因此在平阳北面的这一块土地上的兵营是占据的范围及其的大,圈住了几个山谷,还占据了一整条汇入汾水的小分流,几乎就快和工房的那一片营地接到了一起。 反正这个时代,土地还没有被炒到天价的地步,加上斐潜又是这边一把手,因此就算是占据再多的范围,也没有人敢有什么意见。 斐潜工房内提供出来的炉渣和石灰的混合物,作为后世水泥的替代物,已经是得到了比广泛的运用,受限于产量上的原因,还不能敞开了供应,不过在平阳这一块的兵营营寨和工房营地的营寨倒是得到了极大的加强。 此时此刻,在平阳兵营当中,正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步卒的营地多半集中在靠近西边的山坡上,而骑兵的所在则是比较平坦的外围,位于水源的下游处,因为马匹很娇贵,为了保证战马的健康,时时需要给战马进行洗刷,位于下游的也比较不会造成一些人畜之间的病菌感染。 当然,一方面为了取水的卫生,一方面为了保证营地一旦被围,或是上游被截断水源等等极端的情形,在步军营地之内还开凿了几眼的深井,作为日常兵卒取水的场所。 地面上,黄土基本上已经被踩踏得很坚实了,还用白灰划出了各个不同的区域,一顶顶以牛羊皮和葛布制作而成的帐篷,绵延搭建在白灰框内,除了标识的作用之外,也可以防止一些小爬虫进入帐篷人员居住的区域。 帐外各色旗号密布,中军司命之旗还有五方五位等等的旗号,加上各种传令的认旗,按军中规条布列,一面面在寒风中猎猎飘扬开来,颇有几分萧杀的气象。 原先斐潜带来并州的五百余的兵卒,如今几场大战下来,除了不幸战死了沙场的人员之外,多半都已经晋升为基层的军士长,有的甚至也升了军侯,距离中高级的军官层面都尉之职也就是一步之遥。 如今这些最早期的兵卒,现在已经成为了斐潜麾下最为可靠的团体了,换句话就已然是斐潜的利益共同体了,眼看着斐潜现在地盘逐渐扩大,下辖的人员也逐渐的在增加,这些兵卒只要稍微有一些头脑的,都明白眼下的局面是向上发展的,自然是充满了斗志,就连操练起普通的新兵来都格外的卖力气。 能在这个世道遇到斐潜这样的统帅,就是最大的福气了,不说足额的粮饷,单单那一身的装备,就已经是比得上朝廷的禁军了。新入伍的先是一身皮甲,普通材质的战刀长枪什么的都是匹配到位,若是再训练当中表现优异的,被选入什么弩兵,刀盾兵等等兵种的话,便会换上相应的兵械,特别是那上乘品质的铁札甲,穿上之后几乎就是多了一条小命,更是让这些新幕的兵卒眼馋不已。 更重要的是,跟着斐潜,能打胜仗! 这一点比什么都重要。 打赢的才有土地,才有战利品,才有如今的一切,这一点谁都清楚。 当然,胜仗也会有死伤,但是至少死后的荣耀和抚恤并不少,而且斐潜也有特别修建了一个伤兵营,请了医师专门为这些负伤的兵卒治疗调理,已经是大大减少了战后减员的几率。 此时,在兵营当刚刚结束了每天清晨的起来的第一次的操练,正是早脯的时间,在后营之处的空地上,垒出了一长溜的灶台,现在正是热气腾腾就要开锅的时侯。 随着斐潜将发酵面团的方式传播开来,军中负责操持持饭食的后勤厨子也自然是学会了这一项并不复杂的技术,和之前的生面不同,发酵了的面团不但松软可口,而且因为气泡的原因,体积会更大,也更容易形成饱腹感,最重要的是更好消化易于人体吸收,因此现在军中凡是做面食的,基本上已经不再采用生面,都是换成了发酵的面团。虽然面团南面黑黄一些,但是再加上那一锅锅熬煮着野菜和羊骨的汤头,就已经是让这些军汉闻着香味,不停的吞咽着口水,个个拿着木碗木筷,排好队伍,等着领食。 就在此时,大营外突然扰动起来,号令由远及近次第传来,然后便是轰然汇聚成为一声:“护匈中郎到!” 原来斐潜并没有去中军大帐,而是兜了一个圈子,和马越、徐晃一起来到了后营出,见到了众多兵卒准备要行礼,便哈哈大笑着对着兵卒们说道:“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别多礼了!小心掉了碗筷!” 兵卒闻言也是一阵笑。 斐潜随意的走走停停,在队列当中叫了几个人名字,然后笑谈了几句,便来到了灶前,伸头看着大釜之内的羊骨头汤,说道:“正好某也没有吃早脯,可有多余的碗筷,替某打一碗可好?” 大釜后面掌勺的厨子正小心翼翼的站着,听到了斐潜的话语,手忙脚乱的转身取来了一副碗筷,颤巍巍给斐潜打了一碗。 羊骨头熬了许久,几小块羊肉在碗中飘荡着,再加上了些菘菜和野地的一些绿叶细苗胡乱炖煮的,若是说油水到是有一点,但是肯定不是什么精美吃食。 斐潜接了汤,然后便在一旁的竹筐内抓了一个黑灰色的面馍,便在护卫的簇拥之下,在一侧随意找了一块石头坐下,便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在斐潜身后的马越和徐晃,相互看了一眼,便也在斐潜后面,一模一样的打了碗汤水,在斐潜身边随意找了个干燥的地方,便盘腿坐下,和斐潜一同吃起来。 周遭正在等着领饭食的军汉不知道有多少,尤其是那些新募集而来不久的兵卒,这个时侯都眼睁睁的看着斐潜等人的吃得香甜的样子,不由得都有些发呆…… 斐潜吃得极快,三口两口配着热汤,就将黑面馍吃下,然后将碗里的野菜叶子等等扒拉干净,便站起了身,迎着兵卒的目光,笑着说道:“各位看某就能饱腹不成?赶快吃吧,吃完也要勤加练习才是,须知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谨遵中郎教诲!”几名机灵一些的军侯先带头齐声喝道,然后其他兵卒也随后一起应声。 斐潜点点头,便和马越、徐晃往中军大帐而去,留下这些情不自禁的开始窃窃私语的兵卒…… 这可是大汉两千石的人物啊,要说地位高贵,和自己这样的泥腿子简直就是云泥之别,自然应该是钟鸣鼎食,食不厌精,哪能想到会和自己一样在一个灶头之内寻食? 虽然也有个别的人见识多一些,也知道斐潜这是在做出推衣解食的那一套,但是当下各地诸侯当中,能真正的做到的又有几个? “同衣同袍,可兴师矣……” 第八五零章 风雅颂(三) “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斐潜到了营地当中的中军大帐,略微沉吟了一会儿,然后对着马越和徐晃说道,“……二位此去北地阴山驻守,且须记住此句。” 斐潜在和徐晃、马越两人说阴山的天气么,显然不是。 诗经在汉代,是一个士族最基础的课程之一,而斐潜所说的词语又是诗经里面的一首,因此对于徐晃和马越而言,自然也是明白斐潜的意思,因此不约而同的抱拳允诺。 斐潜认真的看了看徐晃和马越,然后略微停顿了一会儿才说道:“……汉人如是,胡人亦如是。” “……”徐晃和马越不由得微微睁大了眼睛,因为他们两个人方才都是以为斐潜的那句话只是针对于汉人所说的。 看到徐晃和马越的神情,斐潜在心中就微微的叹了一口气。 汉朝为何老是在边疆上面不能得到安定,此起彼伏的叛乱屡禁不止,除了在政治上的方向性错误之外,在边疆的这些汉朝官吏们其实也需要承担起一定的责任。 汉代朝堂默认的规则是,乡郡的太守,均不得本地人出任。 那么自然大汉边疆的这些县令郡守,自然大多数也不是当地人。 边疆苦。 这个事情不管是古代还是后世,基本上都是一样的,那么既然被发放到了边疆担任官职的人员,尤其是已经见识过京都那种花花世界的,基本上来说心理的落差难免就大了一些。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茫然间到了边疆苦寒之地,冷又冷半死,热又热得够呛,吃一餐饭,风沙为佐料,这样的环境之下,又有多少士族子弟能够像班固那样尽忠职守? 因此班固便只有一个,而绝大多数的士族弟子到了边疆之后,想的第一件事情不是怎么干好边疆的民政职责,而是怎样熬过这几年,然后回京都去…… 尤其在灵帝卖官的伟大举措推动下,想回京都来,好办啊,明白标价童叟无欺,因此许多边疆的官吏为了能够凑足给灵帝以及中常侍的财物,简直恨不得刮地三尺! 在这样的心态之下,对于边疆的这些民众而言,又怎么可能会有好日子过?一而再,再而三的压迫之下,频频造反也就成为了边疆的胡人的一种常态。 斐潜看着徐晃和马越的疑惑的小眼神,也不想用后世的什么五十六个民族五十五朵花等等大道理来阐述,只是说道:“黑山的那个赵都尉,过几日会率部来投……其手下部众,随二位北上阴山,赵都尉本人则留于平阳,负责募兵集训……” 不是说对于赵云不放心,按照历史上来判断,如果真的和斐潜记忆里面的一致的话,赵云还是比较能让人信任的,只不过对于黑山军,兵将分离,这是最基础的处理手段。 徐晃和马越对视一眼,均是露出了一点笑意。对于赵都尉这个人,两个人都并不反感,因此也比较欢迎其加入进来,斐潜这样处理才是合理的举措,而且如果赵都尉懂得欣然接受,才有资格正式的成为这个圈子内的一员,否则只懂得死死抓住自己手里的那一点点的东西,那么也就失去了获取更好未来的机遇。 “阴山初复,民政之事等机构及人员均是不全,二位至阴山后,可以军法治之。”斐潜继续说道,“……若有为乱者,无需羁押,无需堂审,当场举证,确凿者可即行军法!待乱定之后,方建府衙。” 简单来说,就是阴山什么民政机构都没有,因此干脆就给与徐晃和马越一定的权限暂时性的实行军政府统治,简单,高效,以此来度过阴山无政府状态的这一段时间。 徐晃和马越都认真的听着,然后严肃的点点头。 “……军法最忌讳奖赏不公,刑罚不明,因此无论是胡人,汉卒亦或黑山之人,均需一视同仁,不应偏颇,方能服众。”斐潜继续说道。 以军法治理就是有这个好处,反正条条框框就那些,触犯者不是鞭就是斩,简单明了,只要执行者公平,不因为是汉人就减轻惩罚,也不因为是胡人就加重处罚,这样一来自然就会让民众信服,也就避免了一些对于相互之间民族不同而产生出来的猜忌和怨愤。 徐晃和马越听到这里,基本上也就比较清楚了斐潜的意思,因此几乎同时拱手,异口同声的说道:“当遵中郎之令!” “……至于阴山农耕及编齐之事,可暂缓……不过……”斐潜伸出了三个手指头,然后弯下其中的一个,说道:“阴山职责重大,除安民之外,另有建寨、练兵二事。建寨之事,以公明为主……” 斐潜看着徐晃说道:“……各类物资,工房正在筹备,首批不日即可交付;人手么,调拨八百鲜卑苦役于你,另外,若是於夫罗有所缴获,送来的鲜卑之人公明可留下一半充当苦役……需在秋收之前,在阴山南麓白道谷口立雄寨一座!” 徐晃起身肃容拱手道:“某遵令!” 斐潜示意徐晃重新落座,然后对着马越说道:“……练兵之事,子度为主。阴山之地,草场丰美,正是战马繁衍之所,亦是绝佳练兵之地。之前连场战斗,兵卒折损颇多,新兵骑术急需苦练,方能派上用场……秋收之前,需再练骑兵两千!” 马越也是起身肃容道:“某遵令!” 斐潜点点头,让马越坐下,最后问道:“若鲜卑来袭,二位当如何?” “当为中郎拒之!”徐晃和马越当即朗声说道。 还行,用的是“拒”,而不是“吞”,说明对于自己的实力还是有一定判断力的,知道是要以防守为主。 “……二位前去阴山,调张都尉回平阳,虽少了四百余铁骑……”因此斐潜便将已经布置好的准备说了出来,也算是安一下两个人的心,“……然崔使君已允暂借一千五百步卒,待至榆林大营之时交割……” 现在斐潜干掉了阴山鲜卑,也就等于大大缓解了西河郡北面的防守压力,因此当斐潜向崔钧借兵防守阴山的时候,崔钧也没有多少的犹豫,当即就同意借给斐潜一千五百的兵卒,这样一来,加上徐晃的一千五百步卒和马越的一千骑兵,那么初期的防御力量也基本上够了,只要度过前期的这一段薄弱期,随着人口的增加,再加上将募集的新兵送到阴山训练成为更多的骑兵之后,自然在阴山方面的防守力量就会越来越强,也就不用再过于担心鲜卑的问题了…… 第八五一章 风雅颂(四) 如今平阳西北的桃山,已经是完全变换了模样。 原先斐潜只是修建了主要的道路,只有从衢门附近才开始采用白灰的石条铺路,但是现在从平阳城中往桃山的的道路,都铺上了碎石,夯实得极为平整,车马在其上行走的时候也扬不起多少的尘土。 在道路的两旁,甚至还有人移植来了不少花草,在匠人的精心照顾之下,这些花草也存活下来,成为了属于守山学宮的一道风景。 当然,这些花销,也没有耗费斐潜的一文钱,皆是周边的豪右以及商户捐出来的,不求其他,只求在道路中间的亭子边上立的石碑上,留下些名头,便是心满意足了。 其实这些豪右商户什么的,虽然有积攒了一些财富,却没有多少的政治权利,能够在这样的学宮前修整道路,除了赚取名声之外,也算是一种潜在的投资。 斐潜之前也有强调过,学宫之下不得开设商铺酒楼,以免得学子们在山下买醉放荡形骸的情况出现,因此居住在桃山之上的学子们,为了满足其原本奢靡的生活,就不得不雇佣车马夫役,去城中采购,然后才送回桃山之上。 因此在衢门之外的广场边上,在一侧搭建起来用于存放车马的棚子倒是不少。这些棚子虽然只是简单的架构,但是无一例外都修整的极其利落,还有一些棚子上面竟然用彩画和丝绢作为装饰,在简单中做出了一番花团锦簇的富丽模样。 此时此刻,不少夫役正在挑着大小担子从车棚里面出来,然后转运上山,当然那一条石板路他们是没有资格走的,只能是从另外一侧的土路绕到后山上去。 后世常有说穷读书富学武,但是从衢门这里车棚忙碌的模样来管中窥豹,其实山上的这些学子们大都不是什么穷学生。 令狐邵已经到了衢门之处迎接斐潜,身后还有一些学子,不明就里的站在其后。 学子们身穿青衫,头带方巾,这些都是宗林最正统的装扮,基本上差不多都是一样,不过从各自手中拿的,腰间挂的,却能看出有一些不同来,富裕者玉带香囊佩璋,贫穷者则是什么物件都没有。 因为这里是学宮,所以斐潜也并没有带着大队人马来到这里,既没有让人呼喝传名,也没有打出旗号,只是带了二十多名的亲卫,但是呼啦啦这样一队全副武装的骑兵出现在衢门之外的时候,顿时就将这些或者穷学子或是富学子的目光牢牢的吸引住了。 “莫不是护匈中郎来了?”学子当中有人窃窃私语。 “还能是谁,如此虽说寥寥几骑,然如此威威赫赫,必属中郎精兵无疑!” “据说这个护匈中郎复了阴山?且不知是真是假?阴山脚下鲜卑胡万余骑,怎生说败就败了?” “咄!竖子竟出此言!斐中郎先败鲜卑左大当户于汾水,后败鲜卑右大当户于美稷,旋即再败鲜卑左大将于桢林,方得阴山全功,林林总总,皆有定数!庸才,羞与汝为伍!” “嘘……莫喧哗,让学监怒了,便少不了你我一顿收拾!” “嘿,汝等可曾听闻一谶言,正合此事……”有一个年轻一些的学子,将手掌竖在嘴边,悄声说道。 “啊?” “竟有此事?何谶言,快快说来……” “咳咳,这个……”这个学子还轻轻咳嗽了两声。 “汝这破落户,还拿捏作甚!利落些说来,今夜新到牛脯且分汝一份!” 得了好处的这个学子,得意洋洋的做出一个神神秘秘的姿态,将手放到嘴边遮挡一下,仿佛不这样做,谶言就会暴露出来,失去神奇的力量一般,然后才悄声说道:“……各位,可曾听闻‘寒河温洛,显增图纬。用兵鹤鸣,武卓文贵。’四句?” “……这个‘寒河温洛’一句,某倒是知晓,谓王有盛德,则洛水先温,然其余词句又是何意?” “……这个‘显增图纬’,莫不是讲得阴山一事?我王有德,方复阴山,阴山既复,必编户齐民,绘山川地理,岂不是又有‘显增’,又有‘图纬’?”旁边一个年纪较大一些的学子,捻着胡须说道。 “如此说来,‘用兵鹤鸣,武卓文贵。’两句莫非是指……”一个学子不由得望向了正在缓缓即将到达衢门的斐潜一行。 “鹤鸣!小雅鹤鸣!”忽然有人说了一声,“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嘶……” “……鱼潜在渊,或在于渚……”旋即旁边就有人接了下来,也同样是吸了一口气,面面相觑。 “非文者,即武也,卓而超群,文显贵气,这复阴山之功,朝廷定当卓拔封赏……这谶言……竟然是一一勘合,如此灵验!”旁边不知是谁,同样也是接了一句。 “啊呀,某乃河东人士,曾记得司马水镜言‘隐渊吟兮翰海现,鲲击水兮玄溟变!’,合斐中郎‘隐鲲’之雅号!” 顿时学子当中忽然安静了片刻,然后就跟炸锅了一样,轰然就乱了,就像是几十只鸭子位于一处,嘎嘎喳喳的不停…… 令狐邵站的较为靠前,眼见斐潜一行即将到了衢门,却听闻身后这些学子忽然一下乱哄哄的不成样子,不由得三尸神动怒,头上的青筋蹦蹦直跳,自己身为守山学宮的学监,竟然在这种时刻出现了如此的低级的篓子,当即怒不可遏,刷的一下转过身来,恶狠狠的扫视着这群学子,沉声说道:“肃静!中郎当前!孰敢喧哗无礼!” 见到了学监动怒,这些学子们才意识到有些不妙,立刻闭上嘴低下头,做出一副乖宝宝的鹌鹑模样。 令狐邵在学子当中巡视一圈,然后以目光询问其中几个较为乖巧一些的学子。那几个学子见到了令狐邵的眼色,便微微以目光示意,顿时就将方才那个得意洋洋的说出谶言的那个学子出卖了。 “姜莫问!”令狐邵立时用手一指说道,“汝又生乱!回馆之后,抄撰《冠义》卅遍,再来寻某!” 唤做姜莫问的学子,低眉顺目,拱手称是,但是眼睛却在令狐邵看不见的地方溜溜的转个不停,心中暗道:“嗟!这学监老儿真是烦人!哼!真要混不下去了,某就投笔从戎,找斐中郎投军去,古有班定远,今个儿,哼哼,说不得也有一个姜莫问!” 第八五二章 风雅颂(五) 守山学宮的后山上,斐潜便在令狐邵的引领之下,缓缓前行。 方才巡视了一遍学宮的内部情况,发现其实令狐邵还是做得不错的,学宮之内各科各博士,倒是也挺有章法。 现在守山学宮,有点像是后世大学里面的双向选修,就是老师挑学生,同时也是学生挑老师。五经博士各自有各自的小室,也有专门针对汉代五经进行专研的学子,当然也有公开的授课,此时就没有限制一定的人员了,只要是学宮之内的学子都可以旁听。 因为战乱的原因,从春秋战国时期传下来的《乐》已经算是基本上失传了,所以就从六经变成了五经,博士这个头衔也因为汉武帝的原因,增发了许多,导致到了现在,博士职位已经不完全是朝廷之上的官职,而是表示博学之士意思了。 不过也有一些问题,除了之前斐潜了解到的关于谶言纬图的事情之外,还有在经学上传授的问题。 在汉代,经学基本上都是家传的,并不是说单单只有父传子,子传孙的模式,而是说这个家传就跟蔡邕传斐潜《左传》一样,是师门内传授,不入门墙,不得真传,大概就是这样的一个模式。 比如传颂最为广泛的的《诗》,由于最初流传的地区和传授的门户师法不同,又可分为齐、鲁、韩三家。但是由于《齐诗》与王莽的关系密切和学派自身内在的因素,便率先衰落失去了传承,而在官学当中,《韩诗》与《鲁诗》的气势略等并有着广泛的群众基础,不过大家都懂得的原因,后来《鲁诗》就被朝廷所充分肯定,也渐渐成为主流。 《鲁诗》最早的传授大师是申培,号称申公。汉初苟卿授《诗》浮丘伯,伯授申培、楚元王、穆生及白生;在浮丘伯的学生中,申培为《诗》最精,文帝以为博士。 现在于守山学宮当中,当然也是有一些饱学之士,但是知名的大儒还是比较少,基本上仅仅是靠蔡邕一个人撑起来的而已,因此难免有一些不足。 “孔叔,如此罢……”斐潜见也快走到了蔡邕的院子前,便略停下了脚步,和身侧的令狐邵说道,“读经,当有三不朽,首立德次立功再次立言,吾等后进,当效仿先贤,便从立言之始……即日起,逢季首月望日,于明伦大殿之内,便开经论,若精妙者言语,可录于守山学宮之册,年末付之版印,所需费用,由某承之……” 令狐邵闻言,眼睛不由得都睁大了一些,说道:“中郎,这……经论者,可有限制?” “并无限制,公推,自荐均可,也不限于学宮之内……”斐潜笑笑,然后说道,“……然为免鱼目混珠,经论者当得吾师蔡中郎首肯……至于优胜精妙者如何评定,则以学宫各祭酒及各五经博士为准……” 蔡邕是当世公认的大儒,因此他来评断参加经论的人是不是真的有才学,那自然是最权威的,令狐邵自然也是点头,旋即笑道:“如此一来,当不愁五经博士矣……” 世间的人固然是有清高德隆的隐士,但是绝大多数的人还是比较喜欢名誉的,有学宮作为备注,出版的关于经纶的学术书籍,肯定会受到很多学子的仰慕,甚至可以提升整个家族的声望,这样一来,原本吝啬于家传经学,不肯轻易传授的人,为了在辩论当中获取优势,肯定就要拿出一些真本事出来…… 每季度一次,不管输赢,便都会憋着劲等着下一次再进行交流较量,如此一来,只要讲这个等同于文化盛会的模式办下去,就和令狐邵所说的一样,基本上就不愁没有人来守山学宮了。 当然这个事情还要做出一些详细的相关举措之类的,不过自然不用斐潜再一一交代了,令狐邵便斗志昂扬的表示这两天就会整理出一个大体的框架出来,然后再呈给斐潜过目…… 其实斐潜做出这个举措,还有两个方面的考虑。 一个就是谶言纬图,现在已经是一种风气,老百姓就喜欢这个,就像是后世里面谣言总是传播得最快一样,汉代老百姓知识水平都不高,什么之乎者也肯定听不懂,但是这些神神怪怪的东西却很感兴趣,斐潜自然也是无法说制止就能制止的,因此还不如将学宮之内的注意力转移一下,从谶言纬图转到经书研究的这个方面。 另外还有一个额外的好处,虽然这样肯定会增加一些蔡邕的劳动量,但是同样也会给蔡邕带来一些附加的权利,从一个困于谶言纬图的辩论者当中,摇身一变成为了权威的仲裁者,那么自然就免去了许多烦恼,说不定不仅仅是学宮之内的人,就连其他地方来的人都需要对蔡邕再增尊敬三分…… 待见到了蔡邕,宾主落座之后,斐潜便将方才和令狐邵的所说的事情也和蔡邕述说了一遍。 蔡邕稍微抚了抚胡须,忽然叹了一口气,微微摇了摇头说道:“如今考槃在阿,却无硕人之薖矣!” 斐潜也是理解,毕竟就像后世的围城之说,越是得不到的才越是向往。 “师傅乃有匪君子,自然是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斐潜拱拱手,向着蔡邕说道。 蔡邕楞了一下,旋即便笑了出来,说道:“哈哈,善!某这君子,倒是未必,然有匪倒是一定了……” 斐潜也是笑,说道:“师傅之才,匪且有且,匪今斯今,振古如兹,若是隐于山林,岂不暴殄天物?” 蔡邕闻言更是笑得直摇头,许久方停,然后收了收笑容,看着斐潜,缓缓的说道:“老夫一生授人无数,未曾想如今汝成就最高……阴山之役,功莫大焉……然有仲尼之才,器不周于鲁卫,有仲尼之智,亦屈厄于陈蔡……如今朝野纷争,汝须谨之又谨……” 孔子才智应该算是不错吧,但是依旧被排挤打击的够呛,蔡邕是真正亲身经历过朝廷当中的倾轧的,所以才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而且蔡邕认为,有了阴山这样一件事情,斐潜只要不出什么太大的篓子,进入朝堂之上就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因此才真心实意的提醒斐潜。 “唯。”斐潜也是理解,便深深的一拜。 对于蔡邕的提醒,斐潜自然是心知肚明。不过对于现在的蔡邕这个担心,其实暂时还不到时候,因为京都还要乱上一段时间,至少在局势明朗之前,斐潜是绝对不会轻易涉足其中的…… 第八五三章 风雅颂(六) 和平阳城的吵杂和烦嚣不同,甚至和学宮都不太一样,在蔡邕的后院中,恐怕就是深得清幽二字的真谛。 原本在院中就有一些树木,显然是后来又移植了一些,种在小亭周围,高高低低,错落有致,正值春暖花开之际,只见枝头绿闹,桃花红艳,正是一年好时光。 林间的小亭之内,蔡琰正在抚琴,声乐仿佛小精灵一样,轻轻的在林间树枝之上跳跃着,飘荡着,盈盈绕绕的又从林间跳到斐潜的头上肩上,揪着衣角摇晃着,欢笑着,然后又向远方而去…… 林间的斑斑桃花,香红散落,伴随着乐声微微飘飞,小亭子的台阶落了一层花瓣,就像是给青黑的台阶染上了一层粉红色的光泽。几只蜂蝶在枝叶花朵之间上下纷飞,又仿佛是在听闻了乐声在翩翩起舞。 琴音清澈,歌声清宁,虽然没有像后世那种多声道多配乐的模式,但是胜在明晰净透,就像是山涧从林中蜿蜒而过,叮咚有声,凡是听闻的,都不会觉得烦躁,只会觉得心境瞬间就得到了放松。 斐潜不由得停下脚步,驻足静静聆听,几朵桃花花瓣从空中飘落,落在了斐潜的外袍之上…… 一曲终了,余音缭绕。 亭中的蔡琰缓缓的抬起头,起身行了一礼,微微一笑,说道:“回来了?” “嗯,回来了。”斐潜拱手一揖。 蔡琰将柔荑略翻转了一下,示意斐潜入亭就坐。 离得近了,斐潜方注意到蔡琰似乎比起在长安的时候略微丰盈了一些,因为天气还是比较的寒冷,所以蔡琰穿了一件红色的凫靥裘,在如同凝脂一般的面颊,映出如同桃花一般代表着健康的红润色泽。 “奉书,将茶具取来……”蔡琰转头对着亭子外说道。 亭子后面顿时有一个小丫鬟应答了一声,然后就用厚厚的葛布垫着,将一个小红泥炉子抱到了亭子内的一侧,然后又噔噔的小跑着,又将一个铜釜坐到了红泥炉子上,然后又去取来了茶斗茶碗等等事物,刚刚准备跪在席上烹茶,就被蔡琰制止了。 “对了,书房内桌案左侧的有两卷书简,你且去取来吧……”蔡琰淡淡的对着小丫鬟说道。 小丫鬟奉书迟疑了一下,说道:“哦……那这茶汤……” 蔡琰伸手将小丫鬟手中的水勺接了过来,说道:“这有何难,我来便是。” “哦……”小丫鬟看了看收口的铜釜,估摸了一下其内的水,可能还不会这么快就沸腾,于是答应了一声,便去书房取书卷了。 斐潜看着蔡琰将水勺放下,然后将茶钵打开,取出了一块茶饼,不由得有些惶恐的说道:“这个……怎敢烦劳师姐烹茶……” 蔡琰一双妙目扫了过来,说道:“怎么,我烹的茶喝不得?喜欢加什么?” “……呃,青盐即可……要不我来捣茶吧……”斐潜见蔡琰如此,也就不再客气,便将捣茶的石舀和杵取过,又接过了蔡琰递来在炉火上略烤过的小块茶饼,放入了石舀之内,轻轻的研磨起来。 “阴山如何?果真是直曲塞,广河南?”蔡琰一边用碳铗夹了一小块银炭放进了小火炉内,然后看着炉子上铜釜之内渐渐泛起了气泡的水,一边问道。 “嗯,草场丰美,真的是一块上佳的养马之地……”斐潜也没有抬头,将茶饼先是捣成较小的碎块,然后再将这些碎块磨成粉末,当然,磨得越细腻自然就是越好。 “……”蔡琰看了低头捣茶的斐潜一眼,然后红唇微微张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还是没有说。 取书房取书简的小丫鬟奉书,将书简抱在怀中,小跑着回来了,还没缓一口气,就忙不迭的将烹茶的活计全部都接了过去…… 蔡琰先将其中的一卷书简递给了斐潜,示意斐潜看看。 斐潜展开一看,只见其中一卷的开头是:“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昼白夜黑,日明月亮,风驰雪舞,电闪雷响。云腾致雨,露结晨霜,虹霓霞辉,雾沉雹降。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时令应候,寒来暑往……” 笔迹端庄秀美,小巧中却又有一种大气,正是蔡琰亲笔所写。 “这是……”斐潜抬起了头,惊讶的看了蔡琰一眼。上次斐潜和蔡琰只提过一次,没想到这么快就成稿了,而且这其中的文字基本上都是日常生活当中经常会见到的一些自然现象又或是基本常识,的确是非常适合用于蒙学的一篇文章。 “如何,可入师弟之眼?”蔡琰微微仰着下巴,露出一小段细腻白皙的脖颈。 斐潜连忙拱手说道:“师姐大才!如此绝妙篇章,自当渊源流传,蔡氏蒙学之篇,功德便是无量!” “师弟喜欢,便好了……”蔡琰微微挥了挥手,表示并不在意。本来写这个,也是因为斐潜提及,见斐潜高兴,蔡琰便也笑了笑,至于其他的什么附加的东西,蔡琰根本也不太在意。 看着手中另外一卷书简,蔡琰的笑容渐渐的淡了,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将手中的另外一卷书简递给了斐潜。 斐潜接过来的时候,还以为是蔡琰的写的另外一篇文章,结果展开一看,其内容居然是太史公的《卫将军骠骑列传》…… 蔡琰给我这个,是什么意思? “十七,两出定襄,功冠全军;十九,三征河西,开疆拓土;廿一,统帅三军,纵横漠北……”蔡琰一双妙目牢牢的盯着斐潜,轻轻的说道,“……然其两年之后……师弟,若有暇,当细读此篇……” “师姐之意……”斐潜略皱起眉头。 蔡琰微微摆摆头,头上的步摇晃动了几下,显然并不想立刻细说这个话题:“啊,茶烹好了……便以此茶贺师弟收复阴山之功罢……” 见蔡琰不愿意在这个时间谈,斐潜虽然有猜到一点什么,但是也只能是暂且放下,和蔡琰一起捧起茶碗,缓缓的啜饮起茶汤来。 春风柔柔扯过几只桃花,拨弄了几下,然后就将桃花花瓣抛下,又远远的寻着其他的事物去了,于是那几瓣桃花便斜斜的飘进了亭子来,落在了斐潜和蔡琰的席子之间。 又坐了一会儿,斐潜便向蔡琰告辞,揣着两卷书简才刚刚走到了林外,便听到身后琴声复起,旋即蔡琰曼妙的声音轻轻响起: “……我任我辇,我车我牛。我行既集,盖云归哉。 我徒我御,我师我旅。我行既集,盖云归处。 肃肃谢功,召伯营之。烈烈征师,召伯成之。 原隰既平,泉流既清。召伯有成,王心则宁……” 斐潜脚步不由得停顿了一下,顿时觉得怀中的书简显得更加的沉重起来…… 第八五四章 叩长安(一) 王允端坐堂上,一身锦罗绸缎的大汉司徒官服,加上高高的冠梁帽,端得是四平八稳,气度非凡。 王允缓缓的扫视了堂内的诸位朝廷官员一圈,见堂内的人个个都低着头,一副颓废的模样,不由得皱起眉头,心中升腾起许多不满出来。 眼下西凉贼兵就在眼前,打气的话语都不知说了多少,就仿佛是左耳进右耳出一般,这些官员们就跟霜打的叶子一样,不仅没有一些振奋的意思,就仿佛连最后的一点精气神都不知道溜去了何方…… 王允目光转动,沉声说道:“昨日收到驿马传报……护匈中郎斐……已复阴山!” 厅堂当中,王允四个字一出,就像是在大堂当中咣咣铛铛扔出了四面铜锣,顿时震慑全场。大堂内不管是三百秩的底层郎官还是六百秩的中层官吏,甚至像吕布这样的两千石的高级官员,都是精神一下子就振奋了起来,嗡的一下就忍不住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原本以为这一次议事依旧会是像之前那样,讲一些空白套话,然后又是在相互扯皮当中不了了之,没想到王允抛出的这样一个惊人的消息。 王允看了看吕布,发现其双手握拳神色激动,不知在想些什么,便微微不容察觉的撇了撇嘴角。说实在话,当时选择和吕布合作,其实虽然嘴上说的好听,是并州的老乡,也借着同乡的名义不断的拉拢吕布,但是实际上王允并没有在心中真正的亲近过吕布这个人。 只是当时的情况下,王允并没有太多较好的选择罢了,尤其是那时在董卓手下,也只有吕布这样一个人还算是可以勾搭得起来。 现在,和护匈中郎斐潜一比较,王允就更是将吕布看不上眼了,琴棋书画一概不会,诗书礼易全数不通,这样的粗鄙武夫却是两千石的官职,这真是…… 王允淡淡问道:“温候,闻汝昔日与护匈中郎交好,近期可有往来?阴山得复,汝意如何?” 吕布坐在大堂之中,宽度比一般人都要宽出一半,高度更是高出近一个头来,显得鹤立鸡群,见王司徒动问,众人的目光便纷纷的汇集到了他身上。 吕布是五原人,对于征伐并州阴山的这一块区域自然是比一般人更知道其中的厉害和风险,却没想到那个曾经是有些弱不禁风的小兄弟,如今却获得了如此功勋,一时之间心神向往,正畅想着当马蹄阴山是何等的风景的时候,忽然听到王允的提问,不由得楞了一下,然后才反应了过来,说道:“……这个,斐中郎北上之后,便少有联络了……阴山得复,并州百姓之福也……” 吕布说这话,倒是真心实意,阴山鲜卑的这一只军队和盘踞在云中定襄的鲜卑军队,就是并州百姓的最大的威胁,几乎每一次大规模的胡人南下掠夺,基本上都有这些鲜卑人的参与,因此除去了阴山鲜卑军之后,至少就等于是砍断了鲜卑人的一只胳膊,站在并州的立场之上,自然是替并州百姓觉得算是出了一口恶气,心念通达了些。 但是吕布这样的话语,却让王允更加的失望。 这个吕布简直就是彻头彻尾的一匹夫,真是一无是处。 不过王允却没有在面上表示出什么,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但是吕布的言语,却仿佛是给其他的大堂之内的官员开了一个头,在下首的一个青衣小吏朗声说道:“天子圣明,方得盛事!若无司徒呕心沥血局中帷幄,又怎得如此旷世奇功?当为大汉贺!当为天子贺!当为司徒贺!” 其他官员也就像是过年点了爆竹一样,将不要钱的逢迎之词,一节一节的往外飘抛,一时间七嘴八舌的说个不休,就为听一个响,一个急切赛过一个。 “天佑大汉,天佑大汉啊!有司徒如此贤臣辅佐,四方胡虏自然授首!” “阴山!封狼居胥!未成想三百余年,竟在司徒治下,再现如此盛事!” “诸位!诸位!如此奇功,当举盛典,祭祀太庙,昭告天下,使华夏共庆之!” “……” 大堂内官吏们激动不已,仿佛是自己也参与到了这一份功劳当中一样,甚至有一些人热泪盈眶,挥散当场。 眼前的闹哄哄的模样,若是往常,王允早就沉下脸,出声呵斥了,但是现在却微微含笑,稳坐台上,时不时还捻捻胡须,一点要制止的意思都没有。 而在下首的吕布听到在其左右嗡嗡嗡的声响,看着周边官吏上下嘴皮翻动,吐出一长串的抑扬顿挫的话语,不由得眨巴着眼睛,有些茫然。 这是怎么了? 不是小兄弟斐潜斐中郎收复的阴山么? 怎么现在听起来像是…… 像是天子,像是王允王司徒,甚至是坐在堂上的诸位官员收复的阴山? 吕布张了张嘴,环顾看着左右那些神情激动,还有的将双手高高的朝天举起,露出瘦骨嶙峋的两条手臂在空中乱晃的官吏,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就感觉像是有一块什么东西从嗓子里塞了进去,一直堵到心里。 这到底是怎么了? 虽然说,对于将士而言,守护边疆,或者更进一步,开疆扩土,像斐潜一样收复阴山,那是自然是天经地义的。为朝廷效力,御侮于外,这自然也是身为军人天经地义的事情,但是现在,这个吕布他一向确认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现下却是如此怪异。 似乎是哪里不对了,但是吕布却说不上来。 这种怪异的感觉,让吕布闭上了嘴,默然不言。 而王允却连再看一眼吕布都懒得看。 如果让其把斐潜和吕布相比较的话,王允自然毫不犹豫的选择斐潜。 从一开始献上祥瑞,到后来献虏于朝,这斐潜所做的林林总总,都給王允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王允的心中,这个斐潜不仅勇于任事,而且还能将事办好,更关键的是斐潜是士族子弟,并且还是与弘农杨氏略有嫌隙的小士族,这简直就是送上门来最好的人选! 王允此时都在想,当初答应弘农杨氏将杨瓒派去并州或许是一个无心的妙着,至于斐潜手下的人搞死了杨瓒,只要斐潜识相一些,根本就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而且有这样的把柄在手,自然用起来也会更加的放心。 至于吕布这个人,王允只是表示,呵呵。 眼下正好借着封赏之机,让斐潜带兵入京,再将其掌控在手,便可以用雷霆之势,将朝野内外敌对之人一扫而空,还一个朗朗乾坤…… 第八五五章 叩长安(二) 王允等到众人纷纷议论得差不多了,才伸出手虚虚的往下按了按,顿时大堂内的人员齐齐收声闭嘴,瞬间安静下来。 王允再次环视一周,发现此刻众人目光都汇集到了自己这里,里面满满都是殷切之情,精气神明显提拔了许多,除了那个依旧低着头的吕布…… “诸位堂堂冕冠,何惧西凉群丑?想那董贼之时,内有恶兵驻守九门,外有暴徒巡弋三辅,又能如何?”王允的将嗓音拔高了一些,充满了威严的力量,“如今残余些龌龊之辈,竟让汝等魂不守舍!此堂之外,尚有庸碌之辈,袖手旁观!若汝等再如此萎靡不振,莫说西凉贼至,老夫便先挂其冠!” 王允这一番劈头盖脸的训斥过来,自然大堂之内的官员缩头缩脑,唯唯诺诺。 打了一巴掌,自然也要给点甜枣吃,王允缓了缓口气,接着说道:“如今朝堂之上,自有老夫料理,然京都城防,却是重中之重,不得半点松懈……老夫已然下令,调护匈中郎率部回京,届时若是宵小之辈胆敢至于城下,内外包夹之下,定叫贼军皆成齑粉!贼既得破,岂无封赏?” 王允这一番话,顿时让在场大小官吏,人人闻声一震! 调护匈中郎率部回京! 看看满朝诸位将军,就算是名满天下的皇甫将军,虽然是战功彪赫,但是也不见得能够拿下阴山,甚而以前三百余年间,除了那一位冠军侯之外,就没有一个将帅再建如此殊功!如今这样一位剽悍之将,要带兵来援,简直就是最能鼓起他们的斗志,最能让他们安心的事情了! 要知道胡人可是人人皆是骑兵,而西凉贼又能有多少残余骑兵?骑兵对上步卒,零散之时一对三,结阵可一对五,这位护匈中郎只要将攻克阴山的骑兵带到这里,再加上长安城中的三万守军,对付区区西凉乱兵,简直就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 至于这个护匈中郎斐潜会不会真的像王允说的,会在关键时刻之前赶到,这个时候大堂之内的官员们都没有去想过,自觉得既然是司徒说了,岂有什么意外之理? 王允稍稍平平气,缓缓扫视场中诸官吏一圈,满意的看见在这样的消息之下,仅存的一点颓废的气氛,都一扫而空,人人身上都多了一层振奋意味,就连心思还有些烦乱的吕布,也是抬起头来,目光炯炯。 王允心中不由得一笑,也对于自己对这帮官员的影响力还是比较满意的,自己卓然的地位自然也是依旧稳固如斯。 当下王允淡淡的说道:“温候,若是汝领军五千,可挡得乱军西进几日?” “五千?”吕布不由的睁大了眼睛问道。 王允重重的点点头。长安城防,也是要兵卒驻守,哪能像是吕布所言,将大多数抽调了出来去平叛,给吕布五千兵力,去暂缓了一下西凉兵前进的步伐就够了,等到斐潜平定阴山的兵卒一来,岂不即可轻松获胜了? 更可况朝野当下确实没有多少钱粮了。 抄了董卓的郿坞之后,在许多的人眼中,似乎王允是狠狠发了一笔,但是实际上,并非如此,长安物价盈沸,王允既要维持百官的俸禄,又要保持住皇帝的体面,而山东士族原本应该送进京城的补给全部断绝,当今长安城内这么一个浩大的架子,全靠这点钱财撑着,实在是拿不出多余的钱粮来了。 吕布看了王允一眼,然后说道:“……若是五千兵卒,恐只挡得了乱军一时……京都东郊,原有兵寨,如麻谷寨、笾寨、北寨、狸屛寨等,多有损坏,实不堪用,若只求阻挡,某便再复兵寨,以为依托,想必也可拖延些时日……且不知护匈中郎尚需几日方能抵京?” 王允面无表情,只是淡淡哼了一声,摆手道:“此事汝无需忧虑,只需阻得乱军,便算汝一功……明日即有兵符与汝,便可至校场点军,一概军粮器械等也需察验,事项繁杂,温候可先行准备……” 吕布点头应是,然后站起身来又施了一礼,便出了司徒府衙的大堂。 王允望了吕布的背影一眼,面无表情的又转回了目光。 斐潜是对应西凉叛军的一步棋,吕布也是一步棋,这都是摆在台面上的,但是王允还有一步棋,却已经是暗地里已经是落子了…… 狡兔尤有三窟,更何况要应付当下这个诡秘的局面? 自然是要多准备一些才是…… ************************* “什么?阴山已复?欲调护匈中郎之军回朝?!” 听到了了这个消息的杨彪,正把玩着玉如意的手不由得一松,晶莹剔透的玉如意“铛”的一声落到了桌案上,弹跳了一下又摔落了地上,幸好地面上是在木板上垫了一层厚厚的皮毛,方不至于断裂当场。 杨彪却根本顾不得这个心爱的把玩之物了,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盘旋而出,阴山那群鲜卑奴是泥捏土做的不成,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杨彪虽然不曾领军,但是多少也懂得一些兵事,知道这些在边疆上的胡人,各个茹毛饮血,着实野蛮无比,加上自小就于马背之上辗转腾挪,这骑术比起汉人来高超出不是一点半点,若说是抵御住鲜卑南下劫掠,就已经是相当不错的战绩了,而现在居然说是收复了阴山? 再度封狼居胥? 这,这怎么可能?! 赵温再度点点头,然后说道:“……某也觉得此事蹊跷,莫非是其……故布疑阵?” 杨彪负着手,来来回回走了两圈,才站定,摇了摇头说道:“此等大事,定不可妄言!阴山……恐真复矣……” 复不复阴山,杨彪其实一点都不关心,也根本不在意,封狼居胥的名头是不错,挺好听的,但是那个获得此殊荣的人呢? 得了泼天之功,还需要能承担起着么大的功勋的肩膀才行! 否则昙花一现,再过两年且再回头看看,还不是落得一个雨打风吹去? 只是这当下,若是护匈中郎真的领军南下,挟胜利之威,此等军势断然是不好处理啊…… 杨彪“忽”的一声转过身来,盯住了赵温,说道:“子柔,如今箭在弦上……某且问一句,汝可有胆往东走上一趟?” 第八五六章 叩长安(三) 此时此刻,在三辅之地的北方的上郡雕**,却已经是另外的一番繁忙景象。 雕**,正处于洛水冲刷之下形成的通道中央,一边傍着洛水,一边则是层层叠叠的山峦。 洛水蜿蜿蜒蜒在雕阴北部微微拐了一个弯,形成了算是比较平坦一些的冲刷的土地,因此也就成为了雕阴这一块区域内最佳的生产生活场所。 和绝大多数的关隘一样,雕阴原先的城墙也是贴着陡峭的山壁修建,不过因为上郡郡治荒废已久,雕阴也没有人进行修葺,因此城墙也是逐渐的变得残破不堪。 斐潜收复了雕阴之后,便陆陆续续的派遣了一些农户和工匠来此,再加上有了驻军,周边也渐渐的安定下来,马贼什么的也不敢轻易来此,因此周边山区里面躲藏生活的人也逐渐下了山,到了雕阴县城之内,人口数量便渐渐的多了起来,也重新恢复了一些生气。 此时此刻,天气已经逐渐的转暖,山谷之间的风也不再是寒冷彻骨、 在雕阴这个原本就只是夯土层都已经有些裸露出来的城墙上,层层叠叠的架起了不少的手脚架,不少工匠正在上上下下的忙碌着,都在这里紧张赶工,有用圆木粗索牵拖吊举着条石上山的,还有的在城墙之上修治女墙的,还有的拿着一根长棍,在摆开大锅内不停的搅拌着熬制的糯米汁和灰浆混合物。城墙下面苦役营的监工挥舞着长鞭,时不时大声的呵斥着什么,现场嘈杂繁乱无比。 现在雕阴的南面的城墙已经基本上算是恢复得七七八八了,还有一些手尾尚未处理完毕,比如望楼的瓦片和城墙上留下用来支撑手脚架的那些圆圆的夯窝,只需要再过一些时日,修整工作完成后,雕**又可以恢复秦朝时的那种雄关模样了。 忽然之间远远的腾起了些烟尘,在城墙望楼之上值守的兵卒向着下方大声吼道:“是马校尉的旗号!马校尉出城巡查回来了,快快让开道路!” 銮铃当中,就看见一队人马,正逶迤沿着山路向雕阴城而来。 这些骑兵都是身手矫捷的精壮汉子,擎着一杆“馬”字大旗,泼喇喇驰骋而来,身上穿这的战袍在风中飘扬着,各个都显得精神头十足。 离得近了,看得见他们战甲之上的斑驳伤痕,再加上缠绕着环首刀刀柄上近乎于褐黑色的布条,就知道这些汉子都是上过多次战阵的勇士,都是沙场之上的勇卒。 他们一路穿行而上,周遭不管是民夫还是苦役,都赶紧将大路中间让了出来,站在道路两侧,见兵卒从身边经过,纷纷弯腰行礼。 这是护匈中郎的队伍,这是守卫并州的兵卒,这些勇士,自然是当得百姓的尊敬。 能留在并州这一片土地的,多少也是当年经历过那些灾难的黔首,眼见这样一只汉人的军队重新拾起了并州人的尊严,而且还可以保护着这一块土地,不再惶惶不可终日,每天都能让一家老小混个饱腹,这样如何让这些百姓不感恩戴德? 这些矫健的亲卫簇拥着的,正是从北屈营地赶来这里镇守的马延马诚远。马延一身戎装,战甲披挂整齐,枪尖像短剑的一般的长枪,正挂在马鞍之上,玄色的大氅迎风飘扬,虽然年岁是稍微大了一些,但浑身上下透露着彪悍的气息,任是谁看了,都不得不称赞一声好汉子。 马延作为经验丰富的将领,自然到了雕阴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带着人马将周围的地形细细的查勘一番,以免临战的时候出现一些什么问题。眼见就要到了雕**前,马延回首往南看去,一条山道在群山当中蜿蜒曲折而过,在山道下方,正值春夏之交,水量颇丰的洛水,川流不息的往南而去。 雕**隘就卡在这群山之间最狭窄的地方,控制了这里,就等于是扼守住了沿着洛水的南北通道,当年秦魏之争,不知在这山这水之间抛下了多少尸首白骨…… 不过马延倒不是感怀那些战死的冤魂,相反,马延在渴望着战斗。自己的儿子马越如今算是了不得啦,就连马延自己都有些羡慕,倒不是马延见不得自己儿子立下功勋,只是觉得被如今老子被儿子比下去了,多少有些莫名的小小不爽而已。 如今斐潜斐中郎一纸令下,调兵来到此地,自然是即将面对着战斗,虽然马延不知道究竟斐潜是如何的安排,但是他血液当中的好斗因子已经全部被调动了起来,渴望着战斗真正打响的那一天。 马家,可是度辽将军之后! 要说将门世家,也算是并州这一块土地上响当当有传承的家族,虽然现在有马越是肯定板上钉钉会有封赏爵禄了,但是毕竟一个人还是太单薄了些,如果能够爷俩都能获得战功,那么马家至少就可以有个一二十年的家族风光! 当然,这些都离不开斐潜,若是没有斐潜的支持,就没有马家的建功立业,或者成为举世闻名的将领的可能性,因此马家一门的富贵荣耀,此时也就是牢牢的和斐潜形成了利益的共同体。 “都精神一些!斐中郎过两天就到了!军中的儿郎还是要好好操练起来,别等中郎来了闹出什么笑话!”马延一边带着人马入城,看着城防,一边和身边的亲卫还有陪同出外查勘的军侯交代道。 马延对于手下来说,那自然是没有什么可以多置舌的,别看马延现在年岁已经四十左右了,但是每天操练的时候依旧是和手下兵卒一起,该吃苦的时候吃苦,该吃土的时候吃土,没有因为是校尉的身份,做出什么地位高下之别的举动,因此马延现在出言,众人皆是轰然应诺,士气都很高昂。 名将难遇,百年之中,可为国家脊梁的名将更是可遇而不可求。 而名将同样更需要机遇,如果没有恰当的时机,那么就算是李广也是同样劳苦一辈子,却依旧没有什么荣耀。 现在眼见已经有一部分的兵卒跟着斐潜赚得了泼天大功,马延这些原本镇守在北屈的汉子,得知斐潜斐中郎要过来带领他们战斗之后,那胸腹之间的热血就腾腾燃烧起来,恨不得立时就策马扬鞭赶赴沙场,去搏杀出一个荫妻封子! 男儿当持剑,追千载风流,立万丈功业,才不负生平! 第八五七章 叩长安(四) 而此时此刻,在长安城东郊,一个已经破旧败坏的坞堡之中,李傕和郭汜又是开始了发愁。 坞堡周边的田家都已经成为了西凉兵驻扎的所在,到处都是乱糟糟的,还有不少因为抢夺坞堡内仅存的一些房屋而相互争执的,若不是看在同乡情谊上,说不定都动了刀子了,就算是如此,还是时不时有打架斗殴的情形发生。 李傕和郭汜多少也能懂得士兵出现这样的情况是因为内心的焦躁不安而导致的,但是他们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贾诩为了避嫌,去了东面一直还没有回来,而胡轸虽然表示会听从李傕和郭汜的号令,但是其实他一心只想着回到西凉,对于攻伐长安根本没有多少兴趣。 人马多了是好事,但是钱粮这个东西却并不能立刻就多出来。 幸好现在是春天,田地里面虽然荒废了,但是西周还是生长出一些野菜来,再加上李傕和郭汜时不时的叫人去大河内捞捕鱼类,虽然并不算能够彻底解决问题,还能撑上几天…… 但是也就只是能撑上几天而已, 不能怪李傕和郭汜排挤贾诩,或者说不信任贾诩,只是贾诩这个人,怎么说呢,反正李傕和郭汜看见了贾诩,总是感觉心里毛毛的,就好像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就会被算计了一样,所以怎样都亲近不起来。 之前虽然贾诩说过,只要对弘农杨氏表示亲善,必然会有粮草送来,但是到现在也没有见到多少粮草,偶有那么一两次,在路边有零散三五辆满载了粮草的辎重车,然后见了西凉来了也不躲,口称说是其主人送来的,却不肯说到底是谁。 李傕和郭汜觉得这些粮草,可能是弘农杨氏派人送来的,但是又没有确着的证据来证明这一点,便姑且收了,又不能扣下这些送辎重车的下人,唯恐恶了弘农杨氏,连后续的粮草也就没了,只好都放走了事。 没有贾诩出谋划策,下一步该做些什么,李傕和郭汜又没有多少主意,只是现在钱粮无着,上一批的粮草已经吃得七七八八,而下一批的粮食还不见踪迹,因此就算是想要攻伐长安,也不是很现实的事情。 在残破的坞堡寨墻下面,搭着一溜简陋的草棚子,棚子里面都冒着热腾腾的白气,正是在烹煮饭食。 箩筐之内是黑不溜秋,半个拳头大小,能刮得嗓子生疼,只掺了些许的杂粮,其余大多数却是不知道那里拔剥来的树皮草根对付着揉成了一团,蒸制而成的蒸饼。就这样的,还勾引着排队的兵卒死死的盯着,嘴角还不时的吧啦一下。 这些吃食虽然难以下咽,但是对于现在这些西凉兵卒来说,却是比什么都要珍贵。 箩筐旁边站着几个身形彪悍的精兵,一边给排队经过的普通兵卒发放着黑黑的蒸饼,一边大声吼道:“一人一碗热汤,一个蒸饼!将军仁慈,汤里面有鱼!这都是到三十里外水弯子刚打上来的!还给加了盐!加了盐的!嘿!你小子仔细端着!撒了就没了!” 鱼不管大小,就只是简单的刨了鱼腹而已,然后剁成细细的小块,就连鱼鳞也舍不得丢,都是一锅乱炖得稀烂。 火头军的大勺子在釜内搅了搅,便打上一勺鱼汤水,便是刚好盛满一木碗。 几个和火头军多少有些相熟的,轮到的时候嬉皮笑脸的连声说道:“大哥诶,给点稠的吧,小弟这多少日没见到点油腥了,就当可怜可怜小弟了……” 火头军把眼一瞪,顿时喷了回去:“给你稠的,让别人都吃稀的!大家都是兄弟手足,你也有脸讨要!赶紧滚犊子去!”话虽然说凶,但是手里的勺子却少抖了两下。 得了便宜的兵卒便连忙虚虚的遮着,赶紧找个角落呼噜吞下,就连鱼刺都舍不得吐,在嘴里细细磨成了粉,再将木碗来来回回舔了一个遍,也就省的清洗了。 “粮草!”李傕愤愤的在桌案上捶了一下,“若得长安,老子就要将太仓收刮一个遍!这样天天愁完了上顿愁下顿的日子,老子是多一天都不想过了!” 郭汜看了李傕一眼,然后也是默然点点头。之前他就是一个较为能战的校尉罢了,不管是兵械还是粮草,都是董卓或是上头的将军调配下发,从来没有操心过这种事情,现在全军上下,吃喝拉撒都要照顾…… 虽然郭汜不怎么爱说话,多数的时候是沉默居多,但是也并不代表他心里面就没有什么想法。 要支撑起几千上万的兵卒征战,没有万石的粮食储备想都别想,虽然郭汜没有表示什么,但是其实心里面已经是和李傕拿定了一样的主意! 弘农算是残了,或许还有一些藏在山中,但是要让自己这些部队进山去搜查明显不太可能,便只能是向三辅地区下手了,虽然这一块区域也算是原先西凉军所属,但是现在郭汜也意识到,在眼下便只有护着自己手头上的这一点点的军权,才是真正实在的东西,其他的…… 就统统丢弃吧。 “差不多就快进入三辅境地了……”沉默片刻之后,郭汜目光闪动着一种异样的色彩说道,“某记得,再往前一段路,应该会有一些村寨坞堡……” “……也罢!来人!” 帐外的亲兵顿时走了进来,躬身施礼。 李傕磨了磨牙,狠狠的做了一个手势,说道:“该杀的老天!但凡有一点办法,我等也不会出此下策!既然老天爷不给活路,那就自能是我们自己挣扎求一条活路!给我派出斥候,搜查周边三十里内是否有村寨!找到了速速来报!” 这样做无疑是在杀鸡取卵,但是不这样做就活不下去了,还哪能管得了许多! 李傕和郭汜却并不知道,他们被迫无奈之下选择的这一条筹措粮草的方式,却是给这些西凉军打开了一道大门,一道毫无忌惮,肆意破坏的大门,从这一天开始,西凉军就彻底的丢掉了“军”这个字,成为了原来他们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贼”…… ***************** 而此时的赵温却已经偷偷摸出了长安,扯住了身边的一个亲卫,嘱咐道:“汝且速东去……就说某送他一场大富贵来了!” 第八五八章 叩长安(五) 这一条原本是宽阔上百步的道路,而且鼎盛时期甚至有人在专门的维护,道路中间铺有木板便利于驿站之间的快马传递。在秦朝精细的工匠制度之下,甚至是每一块木板之间的位置,都刚刚好是马匹四蹄落下的距离。 但是这样精细且伟大的工程,也伴随着秦朝在历史的长河当中灰飞烟灭。 如今这一条秦朝直道,已经是被损毁的七七八八,还有的路口为了防御在恒帝、灵帝不断南下侵扰的胡人,不惜将其挖断,形成了深深的沟堑…… 三辅之地的人现在太多了。 多到可怕的程度。 李儒当初将河南尹的人一股脑的全部赶到了三辅,还没开展开安抚安置工作,就猛地遭受到了剧烈的通货膨胀,导致很多措施一时之间全部熔断,让这些普通的民众彻底的沦为了难民。 长安这座古城,已经不再是庇护大汉子民的场所,而是成为了一个灾难的发生地,为了让朝野之中的达官贵人们不受到难民的印象,城门校尉加强了临检,没有长安的过所的人一律不得入长安城,使得许多从河南尹来的百姓流落到城外。 稍微机灵一些的,便趁着人少些的时候,就开始在山间搭建草棚,又或是在背风的阳面挖个地窝子,作为落脚的地方,然后才想着做些什么营生活下去,而那些后来的,长安周边但凡是好一些的地面都没有了,便只能被迫的越走越远,一部分从斜谷入了川,一部分往西北向河西走廊而去,另外一部分则是沿着秦直道一路北上…… “往北走!往北!” “大伙儿都往北走!加把力气,再坚持一下,到了地头就好了!” 一大群衣衫褴褛的难民相互搀扶着,向北方蹒跚而行,他们不知道他们的未来会怎样,也不知道明天的太阳他们还能不能看到,只是听闻北面有个什么官,愿意收留他们,会给他们田地,会让他们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因此他们就相互结伴,拉扯着一路北上。 走着走着,几个年长体弱的人就有些体力不支了,踉跄的斜斜依着道路旁已经被剥光了树皮枯死了的树干坐下,笑着对着自己家人说道:“……你们往前,都往前走……我就歇一会,就歇一会就会赶上你们的……” 说完了就推着身边的半大小子,催促他赶快跟上难民的大部队,然后就这样笑着向他挥手,然后就这样盯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慢慢的在视野当中消失,然后就这样缓缓的抬起头,看着已经没有了半点树叶的枯萎枝干,最后看了一眼大汉的天空,然后就这样的闭上了眼…… ******************** “中郎!”徐庶听完了斐潜的话,不由得大吃了一惊,说道,“这……若真的这样做,要花费多少粮草啊!” 从雕阴开始,每隔五十里路建一个小营地,派遣三个什长率部驻守,就这样一直连到阴山去!这简直就是一个无底洞啊! 不是不体恤百姓,也不是徐庶铁石心肠,而是斐潜这里才刚刚进行完一次大规模的战役,一方面要补充兵卒,一方面还要持续生产,哪能将储备的粮草全部都填到这个坑里? 大汉之前也有朝廷实行赈灾什么的,也有下拨天量一般的粮草,但是那么大量的粮草,还是不够,况且就斐潜现在手中的粮草,又怎么够用? 那一次赈灾救助难民没有尸横遍野? 那一次流民没有作乱的贼人? 这些流民万一不受控制,半途作乱起来,那不就是引火烧身么? 但是关于这个问题,斐潜却已经是考虑了很久了,这也是他之所以亲自来雕阴的非常重要的一个因素。因为包括徐庶在内,甚至是汉代绝大多数的人,对于难民的认知和处理这个问题上,就算斐潜也只是个半桶水的,但是依旧强上了许多。 “元直,何为流民?” “管子四时曰,北政第五,‘禁迁徙,止流民,圉分异’,故而因灾亡于地者,称之流民。”徐庶回答道。 斐潜点点头,然后又问:“有汉以来,遇流民时,多半如何处置?” 徐庶略略想了一下,说道:“延熹九年,青徐炎旱,五谷损伤,民物流迁……冀豫立寨于界,收拢流民,多半遣返,亦多有入山为贼着……” 其实在汉代,流民问题不是一次两次,而是很多次了,并且因为汉代的生产力还是比较的低下,一旦滚起雪球来十分的可怕,有时候相互影响,导致一整片区域生产生活结构完全被破坏,使得大规模的人口成为了流民。 而汉代的朝廷和地方性的各郡政府,对待流民的方式基本上都是采取限制、镇压和遣返,用郡兵来进行控制与安抚,好一点的就是入籍新地,中间一些的就是以工代赈,用修城池设郡县等措施来安置流民;而最差的就是不管不顾的强令其返回故乡…… 因此每次发生流民的时候,人口的死亡、沦为奴婢、被收为兵、入居山林或者是最终变成山贼,则是大多数流民的结局。 “为何山贼多能活?而流民不能活?”斐潜忽然问道。 “这个……”徐庶没想到斐潜会突然问道这个问题,下意识的就说道,“山贼多行劫掠,这个,嗯……”话一说出来,徐庶就感觉到了有些不对,便皱起眉头,思索了起来。 斐潜也不催促,便是让徐庶自己去想。 贼兵是劫掠没有错,但是像方才徐庶所说的延熹九年青徐炎旱之事,都同样是干旱地区,到处都是没有了谷物粮食,就连当地许多士族都被迫流浪,进山为贼的人又去哪里劫掠? 吃人? 流民和山贼都一样,这种事情难免,都有做。不过面对同样的恶劣的环境,为何集群成为山贼的那些人,最终大都能够挣扎着活了下来,而那些流民却往往是百不存一? “……流民无序,而山贼……有统领之人……”片刻之后,徐庶便得出了一个比较接近正确的答案。 斐潜点点头,说道:“除此之外,还需工具……授之以渔,方能长久……” 其实答案很简单,就算是山贼,在没有劫掠的时候,还是有组织的进行着生活生产,并且会将剩余的部分物资逐渐的积攒下来,这样就能保证了大多数生命的延续。而对于流民而言,走一路吃一路,手里什么都没有,一旦有什么东西拿到手就恨不得全部吃下去,几泡屎尿一拉,然后就全没了,始终面对着饥饿。 所以对付流民,光靠收拢镇压,或者什么以工代赈,都是治标不治本,这样的处理方式都需要大量的粮草,也会带给聚集地极大的民政压力,而最省力的方式,则是在最初的安抚之后,立刻组织起流民恢复自救,疏散开来,重新建立起生产生活的模式,有了今天的吃的,还知道明天要去哪里去,去做什么就可以有吃的,人心自然就安定下来,这样也就能最大限度的保证秩序的建立和人员的存活。 从雕阴往阴山,沿途有洛水等河流,自然是有鱼有虾有贝类,周边的山丘之上也是大片的林子,野果鸟兽也肯定不缺。 退一步来说,就算是抓不到活物,如今春时已至,万物生长,这一路原本人烟稀少,植物都是随意疯长,因此这些植物的芽苗也有不少可以采集食用,因此只要斐潜供应了他们生产生活的工具,告诉他们前进的目标,这些习惯了苦难的百姓,看见了未来的希望,自然就会挣扎着想尽办法去活下去。 而斐潜他们需要做的事情,仅仅就是最开始的时候拿出一些粮草来,安抚平定并且将他们从一盘散沙,重新组织成为生产的小队伍而已…… 其实在历史上,斐潜知道,就算是没有他进行组织,长安的这些民众,为了躲避兵灾,逃去荆襄的,远逃西域的,南下巴蜀的,都有,甚至有的还到了交州,比起那种千山万水的跋涉,从雕阴到阴山这几百里路又能算得了什么? 第八五九章 叩长安(六) “呵呵,凭什么听某指挥?问得好!”李傕哈哈大笑,之前略有的阴霾一扫而光,显得神采飞扬,“就因为某有钱粮!” 樊稠原先是董卓的部曲,因为勇猛过人而得到董卓的赏识,便得以独自领军。董卓在长安被杀之后,统属一片混乱,樊稠便带了一些兵卒在周边躲藏了起来,直至听闻李傕和郭汜带着人马进攻长安,才出来于之相会。 郭汜虽然不说话,却微微转头扫了一眼在身后的一名文士。这名文士不是旁人,正是赵温。 得到了粮草支持的李傕和郭汜,胆气立刻就足了起来,几乎就是立刻带着兵卒,声势浩大的往长安进发,遇见了樊稠也是以首领自居。 樊稠虽然有些不服气,但是李傕说的也是在理,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既然李傕能提供钱粮,那么就听李傕调配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的事情…… “也罢!”樊稠瞪着李傕了一会儿,最后拱手而拜,说道,“如能供给儿郎粮草,某便听汝号令便是!” “好说!好说!”李傕将樊稠扶起,然后意气风发的说道,“三日内便誓师,然后就兵发长安!匡扶社稷,剪出朝中恶贼!” “哦噢噢噢噢……”周边的西凉兵卒也士气高昂的欢呼起来。 赵温在一旁满意的点点头,声势就是要做大一些,这样才好…… ***************** 而在李傕借着新到的钱粮大肆收拢零散的西凉兵卒,聚集了兵势准备向长安急速进发的时候,吕布却连五千兵卒的钱粮器械都没能凑齐整…… 给吕布准备的钱粮器械的仓库,竟然走水了! 一夜之间焚烧得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剩下。 王允大怒,将看守仓库的兵卒,以及相关的仓库管理官吏,全数拿下,当场就直接杖死了十几人,其余的也都奄奄一息丢到了大狱当中。 但是人打死得再多,粮草兵械这些也不能立刻就变出来,又要重新开始调配,于是吕布只能是继续等下去…… 日复一日,许多人对于逐渐临近的危机根本就没有多少的认识,甚至是还以为长安城似乎就像它的名字一样,可以长久的平安下去。 汉长安城的平面略呈方形,但是并不是非常规整的正方形。由于城墙是在长乐宫和未央宫两大宫殿建成之后才开始兴建,因此为了迁就二宫和河流的位置,不得不形成南面的城墙墙曲折如南斗六星,北面的城墙弯曲如北斗七星的形状,因此也有“斗城”之称。 城墙四面各自开有三座城门,南墙中为安门,东西两侧为覆盎门和西安门;北墙中为厨城门,东西两侧为洛城门和横门;东墙中为清明门,南北两侧为霸城门和宣平门;西墙中为直城门,南北两侧为章城门和雍门。每座城门都有三个门道,合计十二门、三十六门道。 一般情况之下,东西南北四座正门平日都是不开启的,只有侧门开放,给百姓出入使用。这一天,当卯时的钟声敲响了之后,例行值守的城头城门处的兵卒便打着哈欠,懒洋洋的将城门推开了半扇,然后吆喝着:“出城进城的都排整齐了!来来,都将过所拿出来验看!” 长安城内人口众多,这个时代又没有什么天然气液化气之类的,更不用说什么电磁炉,要生活做饭,柴薪自然是少不了了,一日若是没有了樵采的一担担的挑进城中,就算是达官贵人可能也是要断炊的。 在熙熙攘攘的人潮当中,一队汉子,挑着一担担的柴薪,正朝着宣平门而来,柴薪沉甸甸的压在肩头,一边走还一边说着些家长里短,口音都是三辅这里的腔调,任是谁都听不出什么破绽出来。 一名壮汉在队列当中,一顶破旧的葛布帽子遮住了大半的脸,怕是有百余斤的柴薪担子却仿佛像是轻如衣物一般,丝毫没有能够让他行动稍微迟缓,转眼之间便和这些汉子一同挤进了进城的人流当中…… 汉代长安城傍着北面的渭河和西面的泌(三点水加一个皂)水修建,并且在东面和南面开挖了王渠,引入了河水作为城防的一部分。 但是因为原本未央宫和长乐宫的位置位于长安城南的关系,长安城并不像其他的城池北贵南贫的布局,而是普通一些的居民民宅都在偏北的区域内,就连东市和西市,虽然名字有东西方位,但是实际上都是集中在北面。 进了章平门便是尚冠后街,东市就在这条街道之上,因此从这个门进城的人数每天都是最多的,把守城门的兵卒也就是最辛苦的。 最关键是没有什么油水。 因为京兆府和长安皇宫都比较偏南,所以凡是大小官员,有点身份的,都不会走北面的这几个城门,走这里的都是一些进城买卖些农家器物的穷苦百姓,就算是死命的盘查剥削,也留不下几个油花钱。 不过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城门守卫当然是靠着城门吃城门了。 盘查进出的百姓倒是次要的,多少留下一些自家用得上的,才是这些城门兵卒检查的动力源泉。 见到贩梨贩枣的,便划拉上一衣兜;见到挑着野菜青篙的,便抓上一两捆;见到挑柴薪的,便抽拿几根粗大的柴火,此番种种,便是这些城头守卫兵卒们一天多出来的嚼头,除了给上司留上一份之外,便可以统统拿回家中了。 当然,这些俗物也不值几个钱,所以这些兵卒大都是懒洋洋的,只有偶尔碰见了一些什么稀罕的玩意,他们才会睁着泛出绿光的眼睛,兴致勃勃的围拢上来。 现在城门开了有一会儿了,人流慢慢的从城门通过,每个守城兵卒的身边,也都堆起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吃的用的,什么都有。至于什么过所,虽然嘴上喊得大声,但是实际上各个兵卒的眼睛都只是盯着进出城门的人携带了什么器物,看看有没有自家合用的。 看到了城门兵卒在吊桥处盘查,那一队挑着柴薪的精壮汉子也跟着人流渐渐的靠近了吊桥。眼见那些守城的兵卒越来越近,当中那个用破旧帽子遮着脸庞的壮汉低声嘀咕了几句什么,那一队汉子便放缓了一些脚步,相互凑得更紧了一些,慢慢向城门逼近…… 第八六零章 叩长安(七) 长安章平门的城门守卫今日值守的队率,正觉得鼻孔有些发痒,忍不住伸出一根指头,在鼻孔内抠出一大块的鼻屎,然后顺手便在城墙上抹了抹,不由得抽了抽鼻子,然后打出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这该死的……”队率一边骂骂咧咧的说道,一边抬起头来四处看了看,“……又他娘的是那个家伙在背后说老子的坏话?嗯?那边那个大个子!哪里来的?” 倒不是队率机警,又或是对于即将到来的战争有准备,只不过是下意识的觉得这几个壮汉颇有些碍眼,便出言盘查一下。 “嘿!说你呢!戴破帽的!”守城的队率见自己手指的那个壮汉还在跟身边的几个汉子聚集在一起,并没有上前点头哈腰的回话,顿时觉得大扫了面子,愤声喝骂道,“他娘的你是聋了还是哑了?嗯?莫不成是叛军的奸细!” 其实队率并非真心觉得这几个汉子是叛乱的西凉兵,毕竟前几天才听说叛军在潼关外正在搞个什么誓师,还垒砌了好大一个祭坛,插了许多旌旗,像是在举行向各路神仙祈求祭拜的什么仪式,那里会转眼就到了眼前? 只不过这句话是这些日子说惯了的,见了略有油水又或是看不顺眼的,便将一个叛军奸细的名头先扣上去,然后手下的兵卒自然就心领神会,围拢上去,不拔下一层皮毛见见血定是不肯善罢甘休的。 因此这个队率一发话,手下的几个兵卒立刻就骂骂咧咧的站了出来,拿腔拿调的就要上前…… 那高大的壮汉的脸庞隐藏在帽子的后面,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吊桥,眼中忽然闪出了一道凶光,见守城的基本兵卒渐渐的走进,当即就将肩膀上的柴薪担子一摔,然后从木柴当中抽出了一柄环首刀,寒芒一闪,顿时就将离得最近的那个守城兵卒砍翻在地! 漫天的喷出的血雾当中,那名壮汉将环首刀举起,不管挡在面前的是兵卒还是普通的百姓,一律全数砍翻,在残肢断臂当中恶狠狠的便合身扑上! 再他身后,几十名的汉子同声大喝,纷纷将藏着的家伙取出,跟着壮汉便直扑章平门! 在城门值守的十几名兵卒包括那名队率在内,骤然遇袭,还没有反应过来眼前的这一切是意味着什么,便被壮汉冲到了近前,看着那血色的长刀,不由得尖声惊呼! 光顾着叫唤了,手脚上的动作就难免慢了一些,那名队率仓促之下招架了两下,便被壮汉一刀砍在了胸腹之间,顿时开膛破肚,花花绿绿红红黑黑的内脏噗嗤一下全数掉了出来,落在脚边那些刚刚从百姓那里收刮而来的各种杂物之上…… 那名高大的壮汉的帽子不知已经落在了何处,见已经砍死了守护城门的队率,才挥舞着战刀,吼声如雷:“董太师麾下樊稠樊孟厚在此!今日诛杀邪孽,匡扶社稷!西凉军马,已临城下,降者免死!” 在他身后,那几十名西凉兵中拣选出来的强壮精锐,也跟着绽开了舌尖上的春雷,吼声跟着在长安城下炸响开来:“诛杀邪孽,匡扶社稷!西凉军马,已临城下,降者免死!” 随着章平门的战斗绽开,在临近章平门的北面城墙的洛城门,也同样有一只几十人的精英小队,抽出了兵刃,和守城兵卒展开了厮杀,企图夺取城门! “斧来!”樊稠一声暴喝,顿时有手下从后面递过来一个厚背的大斧头。樊稠将手中的环首刀往地面上一插,接过了铁斧嘿然出声,便是奋力朝着吊桥的铁索斩下! “铛”的一声巨响,铁索从环接处断成了两节,一头掉进了沟渠当中,一头砸落到了城墙之上,激起一层灰土。 “杀!降者免死!”见樊稠砍断了吊桥的铁索,抢门的兵卒士气更盛,纷纷暴喝着往前拼杀,城门周边的百姓吓得四散奔逃,有一些腿软挪不开步的,顿时就被这些西凉兵也砍杀了。 长安附近的民众是在是太多了,从河南尹来的民众,有的人走了,有的人却想尽办法要留下来,便在长安城周边山边林地之内,搭建了不少的地窝草棚,繁杂得简直是一锅烂粥一般,纵然是长安京兆府尹也没有办法一一清查完毕,这就给了李傕、郭汜、樊稠等人最好的机会,脱去了甲胄的百余精锐在前,另外有数百的兵卒掩藏在流民当中,毫不费力的就混过了防御线,直到逼近城门才猛然间动手,让两处城门口戍守的城门士卒,完全反应不及! 毕竟前两天才收到消息说西凉叛兵还在潼关外! 虽然潼关已经在恒帝期间就已经废弃了,而函谷关才成为了东西走向的重要关卡,但是从潼关到长安至少也还要一段时间,再加上听闻武勇过人的温候也即将领兵出征,那么西凉兵怎么能就在此刻来到了城下? 历史上,李傕等人围困长安,其实也同样是得到了城中的内应,最后才得以攻破长安城门,而在历史上那些在长安城中临阵叛乱,里应外合打开城门的那一部分兵卒,诡异的既不是西凉人,也不是山东士族的部曲,而是一部分来自益州的兵卒…… 而在此时此刻,樊稠面临的局势,比真实历史上所发生的还更为有利! 因为斐潜的原因,觉得承受了压力的弘农杨氏就断然出手了,西凉叛军不仅得到了更充足的粮草供应,甚至还有赵温这样了解长安虚实的人物指点和谋划,岂还会有什么不顺利的? 长安城门口的守卒,丝毫没有什么心理准备,骤然遇袭之下,乱纷纷的也不知道是应该迎出来阻挡,还是退回去紧闭城门为好,一会儿跑东一会儿跑西,甚至有的相互撞在一起,跌了个滚地葫芦。 等在城墙之上女墙处值守的士卒反应过来扯出了弓箭准备射杀城下的夺城西凉兵的时候,樊稠已经几步奔过了吊桥,杀入了章平门的城门门洞当中! 樊稠吼声如雷,身先士卒的抢先杀入! 刀光伴随着血光闪烁,樊稠原本就是董卓军中的武勇之人,在这种狭小区域,展现出来的杀伤力更是惊人! 而长安的城门守卫这一块,为了防止原本西凉兵卒叛乱,都已经是换了不少的其他地方的兵卒,兵将之间相互不熟悉,如今仓促之下,许多守城士兵更是连战阵都组织不起来! 樊稠大步抢入,一刀砍翻了正想要关闭城门的一个兵卒,微微侧身躲过旁边刺来的一杆长枪,微微调转刀身,便是一刀抹在了这名兵卒的脖颈之上,左手捞过这名兵卒掉落的长枪,怒吼一声便往前投射!从前方抢过来的三名兵卒躲闪不及,竟然被长枪活生生前后贯穿,像是血色的糖葫芦一样抛飞在地! 转瞬间眼见这个杀神就连杀了四五人,在门洞当中剩余的十几名守城兵卒竟然被樊稠杀得胆寒,发了一声喊,掉头便跑…… 第八六一章 叩长安(八) 长安城墙之上,警报的铜锣敲得震天作响! 在骤然突发的情况之下,守城的兵卒什么趁手的利器都没有,滚石檑木等等都还在城墙中段堆放着,哪里来得及去搬取过来,只能是在值守的军官号令之下,匆忙的组织了些弓手,便往下劲射! 樊稠带来的这些人为了不引起守军怀疑,都是没有穿甲,在弓箭之下,几乎没有任何的防御能力,顿时就有几个被弓箭射中,惨叫一声翻落吊桥之下,激起的水花转眼之间也就染成了红色。 但是更多的西凉兵趁着长安守军措手不及的时候,跟在樊稠之后冲了进来,叫喊着奋勇厮杀,将慌乱的守城兵卒杀得精光。 樊稠砍杀之间,忽然觉得眼前一亮,顿时反应了过来,他已经杀出了章平门的门洞,冲到了长安城的城墙之内! 长安承平已久的弊病终于是呈现了出来,为了容纳更多的人口,也因为城墙之中那有限的土地,就连许多民坊都被迫修建在了城外,就连当初长信宫,也是不得已之下拆除了一段城墙之后才安置到了北面,如此寸土寸金之下,哪里还有多余的土地来修建什么瓮城? 更何况为了解决长安人口不断增长的问题,还有为了解决汉代的地方豪强,从刘邦开始就有了一项创举,不断的迁移各地区的富豪来京城,城墙之内放不下了,便在周边,特别是在皇帝自己的陵园边修建了陵邑,同样具备城墙和基本的城市功能。 就算是经历了王莽之乱,长安城的这种帝陵的陵邑制度还是留存了下来,就算是到了现在经历了几次战火,这些陵邑依旧发挥着汉代长安城的卫星城镇的功用。 因此实际上汉代现在的长安城,并不是一座城,而是由7座小的陵邑和一座主城形成的巨大无比的城市化的商贸经济政治的集合体。在七座陵邑当中,有五个较为大一些,也较为繁华一些,集中在渭河北岸,当时聚集的全国各地的富豪极多,相互之间争富斗强的屡见不鲜,因此在诗歌当中留下的“五陵少年”词语便是来源于此。 这样的城市规模,在公元两百年左右的时间节点上,庞大的人口基数和超前的城市结构,说是站在整个世界的巅峰,一点也不为过。 因此,所谓长安的城防,就不仅仅是一个大城的防御,还是分散到了渭河两岸一大七小总共八座城池的防御,虽然总兵力数量上来说挺多,但是分散到了各个陵邑,也就相对看不太出来了。 总的来说,长安城则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没有外城墙的超级城市! 而如今樊稠攻伐的主城的城墙,则等于是大长安的内城,而围绕着未央宫和长乐宫的城墙,则就是皇城了…… 因此突破了章平门之后,便是破了长安城的内城! 西凉乱军,竟然就这样一只脚踏进了汉代的京都,大长安! 樊稠忽然有些恍惚,这么顺利的就这样杀进来了,就连他都有些料想不到。 忽然之间,樊稠的眼角略过来一道黑光。在战场之上厮杀经验丰富的樊稠,在大脑还没有发出号令的时候,身体本能的猛的往一侧一转! 但是射来的箭矢速度还是太快,方才有些分神的樊稠并没有完全能够躲得过去,箭矢在其胸膛上划过,锋利的锋刃割破了樊稠的葛布衣,也划出了一道血口,顿时鲜血就涌了出来。 在城头之上的一轮箭矢之下,樊稠身边的几个护卫顿时也来不及躲闪,有的被射中四肢,痛的大声惨叫,有的便是直接被射中了要害,顿时便闷哼一声倒在了地上。 樊稠几乎是想都没有多想,立刻从地上抓起了一具尸首,当成盾牌一样挡在身前,一边朝着城门旁边的甬道快速往城墙上冲,一边高声喝道:“抢城墙!杀光他们!长安城破了!长安破了!” 城墙两侧,一侧是马道,平缓但是较长,一侧则是兵道,陡峭但是有阶梯往上。 樊稠杠着尸首缩在其后,只听到噗噗声响,不知道一时间多少箭矢射在了尸首之上,身边的跟上来的精锐不时有人被射中,大叫一声便是跌落阶梯之下。 往城墙上冲的西凉兵,谁都知道这短短的一截路就是生死之间的黄泉路,哪里还会有半点犹豫和松懈,各个迈开双腿,三步并成两步往上狂奔! 死去的人的鲜血顺着阶梯往下流淌,樊稠一步一个血脚印,如同受伤的猛兽一般,顶着尸首便冲上了城头! 樊稠一脚刚刚踏上城墙顶端,便猛的将尸首往前面排成一列的长枪手猛地一推,然后窝着身子便躲在尸首的后面,撞进了守在城头的长枪阵列当中! 被近了身的长枪手几乎就是瞬间,就被樊稠连砍带劈,杀得溃不成军,鲜血就像是不要钱的一般流淌得到处都是,顿时就被打开了一个缺口。 紧紧跟在樊稠身后的西凉兵,顺着这个缺口疯狂的涌了进去,不管不顾的展开了拼杀,这么一小块城池的区域,乱了阵脚的守军逐渐被樊稠的西凉兵所压制,不断的死伤也逐渐消耗了守城兵卒的士气,便渐渐的向后退却…… 守城兵卒每退一步,便让冲上城墙的西凉兵有更大的空间,加上樊稠的勇猛,几乎没有多长的时间,城头之上的这些兵卒就或者被砍杀,或者转身逃跑了。 第二批隐藏在后面的西凉兵卒赶了上来,顿时樊稠的力量就得到了加强。 樊稠指挥着兵卒直接就开始焚烧城门楼,一方面表示长安城已经攻破,制造更大的混乱,另外一方面也是以此为信号,通知远方的部队…… 此时此刻,长安城内的其余地方的守军也是被惊动了,到处都是铜锣乱响,响起了紧急的召集号令,但是随着章平门的失守,许多不明就里的百姓惊慌失措的乱跑乱窜,街道之上到处都是慌乱的人在奔跑,没头苍蝇似的乱撞,打翻了的货物担子,被撞倒的架子车,各种各样的杂物,铺洒得到处都是。 不知道是人为的还是无意的,长安城内的街坊之内,也冒起了几个火头,顿时浓烟滚滚,更加增加了许多人群的骚乱,尖叫着,狂奔着,踩踏着,许多百姓甚至并没有死于兵刃之下,而是被原本亲昵友好的街坊邻居给活活踩死…… 第八六二章 叩长安(九) 此刻的西凉联军,根本就没有举行什么仪式,只是做出了一个幌子,其实已经悄悄的离开了潼关,沿着渭水急进,绕过了沿途上的郑县和新丰,冒着退路会被斩断的风险,赶到长安附近。 李傕看着远远山头上的接力传来的三道黑烟升起,不由得大喜过望,将长矛一举,然后高声喝道:“樊将军已下长安城门!即刻起,全军奔往长安!人不停步,马不卸鞍!数不尽的钱财和美娇娘都在等着你我!去迟了莫怪没有你的份!” 郭汜也沉声喝道:“进长安先占住各个路口!好处少不了你们!但要是因为贪财误事,老子刀下也不留废物!” “哦噢噢噢噢……”西凉兵齐声欢呼,便也不再隐藏身形,冲出了山谷,全速赶往长安城! ************* 自从吕布一次又一次的遭受了打击,也失去了统军的权利,便基本上天天待在家中,也很少去兵营或者是校场了。吕布他的府邸在北第坊,虽然这个北第坊的确是贴近了未央宫,但是他的家并不是那么的靠南面,而是临近了北面的城墙。 在这里附近,有官家的俑作坊,有孝里市,有钟官府,每日叮叮当当,人来车往,实际上并不清净…… 按照吕布现在的职级,有温候爵位在身,又是执金吾的两千石,若是不能临近桂宫附近的大院,也至少是在华阳街这条主道边的房子才是,但是京兆尹就给吕布安排在距离那些作坊只有一条街的北第坊的最北面。 是的,吕布是当朝的高管,但是谁也没有把他当回事,于是,能在北第坊这个达官贵人汇集的坊间居住,这些人员已经是觉得抬举了这个武夫了。 吕布自己都很茫然,每天从日出到日落,竟然不知道要做什么好,只能是天天在后院当中挥舞着方天画戟,累到自己满身大汗,将全部的精力发泄一空之后,夜里才能睡一个安稳。 当长安城章平门开始流出第一滴血,发出第一声的时候,几乎是隔了一个城市的距离的吕布府邸上,依旧只能听得见街对面俑作坊和孝里市之内发出的吵杂声响。 吕布将锦被蒙在头上,睡得正香。虽然已经日照三竿了,但是既没有他要处理的政事,也没有人想着要找他,于是吕布就是天天睡到自然醒,倒也算是完成了后世里面许多人不多的梦想之一。 不过毕竟是在血火当中走过来的,又处于身强力健的巅峰状态,章平门的第一声惨死的呼声吕布是没有听见,但是随后那些乱糟糟的声响,叮叮当当响起的铜锣示警的声音,让吕布瞬间就从床榻之上翻滚了下来! 恍惚之间,呼喊厮杀混乱的声音,就像闷雷一般从东滚到了西,然后炸响全城! “西凉贼来了!” “城破了!” “大伙快逃命啊!” 吕布腾的一下站起,抢前几步便到了一旁的甲胄支架边,一边穿戴,一边对着有些发懵的严氏说道:“还愣着干什么,赶快来帮我束甲!” 见吕布面容严峻,面色铁青,吓得严氏也慌不迭的小跑赶过来,帮着吕布将甲胄的丝绦系牢。 吕布到几步冲到屋外,提了方天画戟二话不说就走。严氏急忙跟出来,伸出了一只手臂,想要拉扯住吕布的战袍,嘴角颤巍巍想要说一些什么,却抓了一个空,眼睁睁的看着吕布头也不回的出了院门…… 外面厮杀嘶吼之声,越来越大,笼罩了全城,街坊民宅之中,深宅大院之内,也开始骚动起来。 一个声音在西北边响起,刚开始的时候还比较模糊,但是后来不知道多少嗓门跟着一起大喊,声音也越来越响亮,越来越清晰,就像是晴天霹雳一般在长安城的上空轰隆隆的袭来:“长安已克!长安已克!降者免死!降者免死!” 待冲出后院的时候,吕布的贴身亲卫二三十人已经聚拢了起来,都等着吕布拿主意。 吕布举起了方天画戟,话到了嘴边却停顿了一下,眼神之中目光闪动,不知道想到了一些什么…… “温候!温候?”亲卫不明就里,出言询问道。 唉,温候,是啊,毕竟还是朝廷的温候啊…… 吕布心中长叹一声,旋即咬咬牙,沉声说道:“带上兵刃,随某杀贼!”说完就带头冲出了府邸。 亲卫见吕布拿定了主意,便是轰然应诺,提着刀枪就跟着吕布向声音最嘈杂的地方而去…… 此刻长安街道之上,已经是乱成一团。到处都是逃跑乱窜的百姓,到处都是混乱不堪的情形,也有散处城中的普通兵卒,也没有找到统属,在百姓乱流当中挣扎穿行。 那些居于长安的士族高门,号令着家丁护卫,将红漆大门牢牢封死,个个举着兵刃,防着乱民闯入。 街坊集市店铺之内,已经有多出莫名的火头升起,不管何时,总有一批只顾得眼前的人,这些泼皮破落户,见到混乱的场景,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去趁火打劫,将之前心心念念的东西抢到手! 长安城内,就像是一个巨大蚁巢被坐到了热锅之上,杂乱无章的满满都是人在跑动,在撞到一处,在相互踩踏,在挣扎逃命,在胡乱厮杀…… 长安城之上原本晴朗的天空,也变得乌云密闭,就像是下一刻天就要塌下来一般! ******************* 王允的府邸,原先是就是董卓的太师府,位置并不是在皇城之外,而是在长乐宫和未央宫中间,都在皇城的城墙之内,只是隔了一道宫墻而已。 当西凉兵攻城的消息传到的时候,王允正在用膳,当即吓得腾得一下站起,就连食碟被打翻,汤汁泼洒到了锦袍之上也没有发现。 “哪里来的贼兵?该死!”王允左右不停的晃动着眼珠,脸上的血色尽褪,“城门校尉呢?城中巡检呢?京兆府兵呢?” “……”来报信的司徒府吏哑然了一会儿,然后低下头说道,“启禀司徒,如今城中极乱,具体情形,这个……如今贼人已杀进城内,是否调动宫中禁军平叛?” “这个……”王允来来回回的在厅内兜了几圈,有些犹豫,自己到底要怎么选,是固守皇城,还是将兵卒派出到城内去? 第八六三章 叩长安(十) 见识和经验,甚至人展现出来的素养和底蕴,这些东西后天还可以慢慢的学习和培养,但是一个人的在面临危机的时候,那种乱麻当中寻找到最正确的拿一根线的决断力,却往往是先天的,很难有所改变。 若是给足够充足的时间,人人都可以是聪明睿智的诸葛亮。 尤其是在事后得知了某人在某个紧要的关头做出了某项决定的时候,总是会忍不住捶胸顿足,指天画地的说怎么会选择这种愚蠢之极的途径,就算是用脚趾头去想也是应该如何如何…… 但是实际上,大多数人在遭遇突然爆发出来超出了原本计划的事件的时候,那种紧张和慌乱往往会干扰了正常的思维,而能够冷静下来,立刻权衡利弊然后做出决定的人,都已经是非常的了不起了。 王允现在,就要立刻做决定。 是将皇城的禁军派出去平叛,还是固守皇宫的城池? “未曾听闻西凉贼大军来袭,攻城之贼人数定然不多!”王允停下了脚步,然后咬着牙说道,“令禁军严守皇城!速派出号令,调渭北陵邑守军前来平叛!” 如果是普通的贼兵,王允自然是想都不想,直接令禁军出兵平叛,但是现在是西凉兵攻打了上来,放在自己眼皮底下,至少还能看得住,若是将禁军派出去,万一又临阵叛变了怎么办? 况且渭水北岸的陵邑当中还有大量的兵卒,将其调来,内外夹击之下攻击这些西凉兵,也是稳妥之策。 “……”司徒府吏迟疑了一下,但是还是拱手低头称道,“唯,谨遵司徒之令……” **************** 长安城内,在城门附近的厮杀已经到了最为惨烈的时候。 虽然樊稠是出其不意的攻下了章平门,也算是将章平门的守军杀得溃不成军,但是随着长安城内的示警的升级,越来越多的长安守军反应过来,从四面八方赶来的长安兵卒,有的甚至没有接到任何的统领号令,便自发的提着兵刃冲上前去抵抗着西凉兵。 长安城门就有十二道,每一道城门都有一队守军,虽然这些守军平日都是分散到了各处,但是如今却在望这里集结! 长安的城墙并没有直接损毁,若是将入侵城内的西凉兵赶出城去,再关上城门,这些西凉军依旧是没有办法拿长安城如何! 夺门之战,再度在章平门附近展开。 双方在狭小的范围之内刀枪相向,喷涌出漫天的血雾,时不时就有人倒下,鲜血将这一片土地都染成了深沉无比的褐红色。 西凉兵为了突袭长安,伪装成普通百姓,都未曾披甲,长安内仓促赶来的兵卒,也并非全部都有甲胄,因此双方大部分都是毫无防护,直接展开了血肉之间的撞击! 激烈的战斗之中,樊稠身边西凉军士卒在飞快的减少,不时有人惨叫一声当场毙命。樊稠左手擎着一块从守城兵卒哪里夺来的盾牌,原本的拿的环首刀砍在不知道何人的骨头之上卡住了拿不回来,现在也是捡的不知道是谁的一个半长的斧头在挥劈。 凶残无比的战斗,导致在这一片区域血肉几乎都在地上铺了一层,踩下去如同踏入了泥水洼中,尽显丝滑…… 突然之间,就听见城中方向突然爆出一阵巨大的欢呼声,激斗当中樊稠抬头望了一眼,骤然发现一名大汉沿着街道冲来,沿途几乎没有任何西凉兵卒可以阻挡,竟然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直冲章平门而来! 樊稠怒声高喝道:“吕布!竖子!汝本一草芥!太师卓拔,授汝富贵!汝官汝职,汝衣汝甲,皆为太师所赐!汝不忠不孝之辈,早当一头撞死阶前!今日竟然还有何颜面在某面前!吕布!若汝先人有知,当永世不得安宁!” 吕布将一名西凉兵砍翻,听到了樊稠的怒骂,收了方天画戟,咬着牙想要回敬几句,却发现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这个时代的人,不管是胡人还是汉人,对于祖宗还是非常敬重的,并不像后世那种随随便便就拿家里的祖宗赌咒发誓的人那样,被言及让祖宗蒙羞,这简直就是任何人都不能忍受的事情。 吕布只觉得就像是有千言万语,然后在胸腹之间绞成一团,拥堵在嗓子眼之处,却怎么也吐不出来,只得面色铁青的仰天咆哮了一声,旋即挥舞着方天画戟便向樊稠所在的章平门城头杀来! 吕布愤恨之下,方天画戟挥舞着发出如同九幽的恶鬼一般的尖啸声,在亲卫护卫之下,一步步推进,在城池下方的西凉兵根本抵挡不住吕布的攻击,渐渐地退到门洞之中…… 越来越多守城兵卒跟随在吕布周边,向前砍杀。 就算是偶尔有几个西凉兵趁着吕布方天画戟的间隙冲了近前,也被其身边的护卫抵挡住,这些吕布亲卫皆有着甲,并且相互之间都是配合默契,不多时间就将樊稠的手下杀出了一个缺口,并且逐渐的便往城门的甬道处挤压而来。 樊稠原本也是跟着董卓的,所以也是深知吕布的武勇,要让他上去硬拼,三五十回合之内应该还是可以抵挡,但是百合之后肯定就是够呛,再加上自己现在已经是厮杀了这么长时间了,而吕布才刚刚出现,这气力之间的差距肯定还会有影响…… 樊稠回首往长安城外一看,虽然在东面那边已经看得见那高高扬起的烟尘,但是要等下一批的西凉兵赶到,肯定还是需要一定的时间! 怎么办? 怎么才能将吕布打下去? 樊稠忽然灵光一动,一边从身边抓起一具尸首,便朝着即将踏上甬道的吕布投掷而去,一边大喝道:“快去左右寻些滚木檑石来!快快!” 近百斤的尸首从十余米的城墙上砸下,虽然并不是像檑木那么坚硬,但是用来砸人是肯定没有什么问题的。 间连不断的尸体从甬道上方被抛下,吕布身边的几个兵卒躲闪不及,被尸体砸中,顿时从甬道上翻到跌落。 吕布虽然用方天画戟将连续砸来的几具尸首或者拨打,或者是砍成了两截,保持着向上突击的势头,但是随之从尸首胸腹泼洒出来的血污内脏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也让其视线顿时迷蒙起来。正当吕布顶着这些血雾向甬道继续往上攻击的时候,忽然之间视线当中见到一道黑影猛然袭来! 第八六四章 叩长安(十一) 吕布想也不想便挥舞着方天画戟准备将其往外削砍,但是方一接触便觉得不妙,这种坚硬的感觉根本不是什么尸首,而是擂石! 在“铛”的一轰然巨响声中,泼溅出漫天的火星! 若不是方天画戟的质量确实可以,这样的一击也就基本上宣告一般的武器也就算是彻底的作废了…… 吕布虽然将这一块擂石成功击飞,但是也不由得往后噔噔退了好几步,撞到了身后亲卫身上才算是稳住了身形,拿着方天画戟的手也是有些酥麻。 “该死的……” 还没等吕布将骂声说完,就看见头顶上接二连三的抛下了几块硕大的滚木檑石! 这些原本是堆放在城门楼内侧的抵御外敌的物资,如今却被西凉兵拿来打砸守城的兵卒,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极端的讽刺。 纵然吕布再勇猛,但是面对这种攻击也是无法硬拼,便只能是尽可能的往甬道靠近墙体的一边贴靠,将这些砸下来的滚木檑石挑飞出去。 跟在吕布身后的几名亲卫还有一些普通兵卒,躲闪不及,被滚木檑石砸中,几乎就是当场头破骨断,胸塌腿折! 吕布等人向上冲杀的势头顿时被阻,被卡在甬道半途当中不能得进! 正当吕布大吼着叫人送上盾牌,准备斜举着去卸掉砸落的擂石力道继续向上攻击的时候,从上头又抛下了几个大大的陶土坛子,砸在了吕布等人的前方,黑乎乎火油四溅开来,沾染得到处都是,甚至都溅到了吕布的脸上身上…… 樊稠的手下兵卒得到了些许的喘息机会,甚至将存储在城墙拐角的耳室里面的几坛火油都搬了出来! 几个火把从空中转着圈落下! 吕布终于色变,才刚刚凄厉的叫出了一声“火油!速退!”,就听见轰然一声,红蓝相间的火焰冲天而起,并迅速沿着油渍蔓延开来! 吕布转身欲退,却发现身后甬道之上满登登挤满了人,哪里还能转瞬间都退得下去,而前方的一人多高的火焰张牙舞爪的猛的扑来,仿佛就要将吕布一口吞没! “跳!” 在这一个瞬间,吕布立刻做出了最为正确的选择,从六七米高的甬道之上便往下纵身一跃! 而在吕布身边几名动作稍微迟缓了一些的亲卫和兵卒,在下一刻就被巨大的火焰吞没,化成了一根火柱,发出非人的惨号声,一头栽倒下来,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就没有了气息。 吕布虽然躲过了火焰,但是落地的时候一只脚却踩在了一具尸首之上,原本就身沉体重的他,再加上一身沉重的甲胄,受力不均的脚踝顿时扭成了一个不正常的形状,痛的吕布他嗷得一声,踉跄了几步,连忙用方天画戟支撑着,才没有跌倒在地。 几名亲卫连忙冲上前来,架着吕布便往后撤,步战若是瘸了一只腿,就算再武勇也没有办法继续打了! 樊稠虽然站在城墙之上看见了,但是一时之间也下不来,所以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吕布在亲卫的搀扶护卫之下逃走了…… “哈哈哈哈!吕布,竖子!有种上来跟爷爷战过三百合!”樊稠挥舞着战刀,大声的吼叫着,而就像是在呼应着樊稠的呼喝一样,长安城外的西凉援军又有一批赶来了! 再次涌入城中的西凉兵发出更大的呼喝之声:“杀!杀!杀进长安城!” 在甬道之上,火势依旧凶残,烧着城池的石阶和城砖噼啪作响,腾起的黑烟直冲云霄,似乎和天上的乌云连成了一片,就像是将大汉的这一片天空捅出了一个窟窿一般! *********************** 皇宫之内,听闻了外面吵杂之声的刘协不免有些慌乱。 这种极度令人胆寒的人员尖啸的声音,刘协没想到居然在长安还能听到第二次…… 在雒阳的时候,那一天的晚上,袁绍、曹操领兵闯进了皇宫,当时皇宫之内就是响起和现在一模一样的声音! 而在这种声音之后…… 刘协打了一个寒颤。 这个时候他才理解了当初为何那时他的兄长脸色会那么白,手会那么的冷。 “陛下勿惊,司徒已经下令宫中郎卫严守宫门,必保陛下无忧。”在寝殿之外,一名内侍宦官跪在门外说道。 “王司徒呢?”刘协问道。 “司徒已经至宫墙之上巡查坐镇了……”宦官回禀道。 “哦……”刘协微微缓了一口气,然后问道,“……可知何人做乱?” “……启禀陛下……”宦官停顿了一下,然后说道,“……据称是……是董……董贼的兵卒……” 刘协闻言不由得一愣,然后回首看了看摆放在殿内一侧木架之上的那一把长剑,那一把董卓留下来的剑…… “……董……董太师……”刘协喃喃的低声说道,“……你这是要来复仇了么……” ************************ 皇宫城墙之上,禁军兵卒穿着明晃晃的甲胄,站在宫墻之上严阵以待。 司徒王允听着城中一阵高过一阵的喧嚣之声,不知道是方才走得急了,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头上已经冒出了细细的一层汗水,声音也不由得高了几分:“什么?又有西凉叛军的援军来了?!到底城中来了多少西凉贼兵?” “……”在皇宫城墙之上值守的禁军统领低着头,沉默着。皇宫城门宫门都是紧闭,我能让人打探得知这些消息就已经是很不错了,哪里还可以具体知道西凉兵究竟来了几何? “……派去调陵邑援兵的号令发出了没有?!”王允见禁军统领回答不上来,也有些意识到自己的方才问的问题有些愚蠢,便转换了一个话题说道。 禁军统领拱手回答道:“禀司徒,得了司徒之令后便立即派出了……” “善!”王允点点头,然后左右又看了看,说道,“让人多搬些守城器械来,滚木檑石呢,还不派人去取来!” “……”禁军统领不由得咧了咧嘴,低下头说道,“禀司徒……滚木檑石……便只有这些了……” “什么?!”王允瞪大了眼睛,顿时觉得不仅头上出汗,就连后背上也冒出了一层汗水出来了。 “禀司徒……”禁军统领依旧是低着头说道,“……皇宫之内,这些滚木檑石储备原本就不如外城……” “……那可有火油?金汁呢?”王允虽然没有直接上阵带兵打过仗,但是至少这些东西还是懂的一些的,便连声追问。 不曾想禁军统领却连连摇头,说道:“这个……火油仅有少许,金汁……这个……没有……” 皇宫之内,水火乃是重中之重,哪里会大量储备易燃的火油等器物呢? 而金汁,呵呵,每一天的天刚刚蒙蒙亮的时候,宫内的婢女宦官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夜香都收拢到一处,送到宫外去了,哪里还会存放在皇宫之内? “箭矢!箭矢总有吧?!”王允在袖子里面的手紧紧的攥了起来,微微颤抖着问道。 “……有,但是也不多了……武库之内……”禁军统领飞快的看了王允一眼,然后说道,“……司徒令温候出征,搬走了一些兵械,后来走水了……便又搬到外城了一些……” “……”王允再也无言,只是觉得手足冰凉,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第八六五章 叩长安(十二) 茂陵,是汉武帝在生前就给自己修建的墓地。 汉代人的习惯,生前荣光,死后也要厚葬。因此汉武帝很早的时候就在琢磨着给自己留一块睡觉的地方,因此在一次打猎的时候,说是在渭水之北,茂山附近发现了一只麒麟和一棵长生果树,因此就将茂山这一片圈了起来,开始制造陵墓。 当然,所谓的麒麟还有甚至那一棵长生果树,都并没有给汉武帝带来长生不死,汉武帝时间一到,还是乖乖的钻进了茂陵,当然汉武帝害怕死后没钱用,同样也带着当时全国的三分之一的财富一起到了黄泉之下。 但是汉武帝根本就没有想到,他老人家刚刚钻进去住了还没有三年,他这个精心修建的豪宅就被撬开了,墓室当中的玉杖和玉箱等等被当街叫卖…… 然后在接下来的一两百年的时间内,许多人担心汉武帝老人家寂寞,便纷纷自觉自发的组织了不少单人的,团队的,甚至是集团的观光访问团,一次又一次的拜访汉武帝的豪宅。 最近的一次,拜访汉武帝豪宅的就是董卓,当然,执行人是吕布。 但是毕竟茂陵自古以来就是长安城最大的陵邑,因此虽然汉武帝他老人家的后门被撬了好多次,但是对于旁边的茂陵邑来说,依旧是许多人生活生产的场所,当然,也是周边陵邑当中驻军最多的一个。 茂陵南城门正对着渭水,而隔着渭水就能看见长安城上的火光冲天,隐隐的那嘶喊拼杀声,夹在在漫天的哭号和因为燃烧而倒塌的爆裂声中,从渭河对岸伴随着王允的调兵号令,传过了渭水,也传到了茂陵。 大汉的旌旗在风中似乎也被这样的声音席卷得几乎像是要从旗杆之上撕扯下来! 比起长安城,茂陵的城墙虽然并不是非常雄伟,但是却更加的有序,城墙之上,全身披挂整齐的兵卒肃然而立,弓手已经都将弓弦挂在了弓背之上,箭矢一根根调好了箭羽的持续,滚石檑木都整齐的堆放在一侧,在其旁边是一群辅兵,同样在等候待命。 茂陵陵邑的南面不远处,就是横跨渭河的渭水桥,石桥附近,各种守备的器械在战乱开始不久便已经准备停当。在石桥的北端,不仅有原来的拒马和寨栅,还竖起了随时都可以布置锁连起来的鹿砦。 只要一声令下,这些兵卒不仅可以驻守住渭水桥,还可以挺进长安城!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与茂陵城墙和渭水桥严肃萧然的气氛相比,在茂陵陵邑的城中陵守府衙之内,却是一片混乱。 茂陵府衙之内,已经是白发苍苍的皇甫嵩虽然是年高,但是依旧精神抖擞,在堂内坐得腰杆笔直。而在其身侧,则是茂陵的邑长却有些坐不住,脸色变幻不定。 “报……”一名兵卒狂奔到堂下,跪倒禀报道,“……章平门火起!洛城门亦火起!仍在争夺城门当中!” “再去打探。”皇甫嵩缓缓的说道。 “报……长安城东再现一批贼兵,越千余人,正直奔长安章平、洛城二门!” “报……长安城内多处火起!” “报……长安城门校尉王亦,陨!破贼曹张阔,亡!贼兵正涌入长安城中!” “报……” 流水一般的斥候送来情报,但是皇甫嵩仅仅都是回复四个字“再去打探”。 “皇甫将军!”茂陵的邑长实在是按捺不住,站起身来说道,“长安城内危在旦夕!为何至此仍不发兵!” 皇甫嵩看了茂陵的邑长一眼,淡淡的说道:“此乃军事,多说无益。汝且行本分之事即可。” “本分之事?”邑长强制控制着情绪,将手往南一指,说道,“皇甫将军!某倒是不知当下还有何事更重于此!贼军已经破城!而吾等竟于此坐视?!” 皇甫嵩摇了摇头说道:“贼兵气势正盛,此时出兵未得时也。待其攻势受阻,便可一击而定……” “……”邑长听闻皇甫嵩的意思似乎还是要继续等下去,不由得涨的满脸通红,大声说道,“如今长安城内生灵涂炭,死伤无算!皇甫将军!多在此一刻,不知又增了多少刀下亡魂!” 皇甫嵩漠然的看了邑长一眼,嘴角微微的动了一下,缓缓的说道:“兵者,生死尔,妇人之仁岂能成事?” 邑长却嗤笑了一声,然后朗声说道:“皇甫将军好多托词!善!此地乃茂陵!孝武皇帝就长眠于此!但愿将军秉公行事!莫污了一世清名!” 此言一出,皇甫嵩终于是色变,睁开拉达着得三角眼皮,直勾勾的盯着邑长说道:“汝……此言何意?” 邑长摇了摇头说道:“皇甫将军,某乃小吏,原不应置喙多言,然朝堂之上,不管山东山西,终是大汉一家!长安城虽不如雒阳,但依旧是大汉京都!如今……却将这百年京都再陷战火,皇甫将军于心何忍!” 皇甫嵩眼中神色变幻,长须微微颤动,沉默了片刻之后,缓缓的说道:“某……倒是小觑了汝……也罢……” 皇甫嵩叹了一口气,然后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站到了大堂之前,从堂外吹进来的风将他花白的胡须吹得有些散乱。 天空之上,乌云翻滚,就像是皇甫嵩如今的心绪。 皇甫嵩的的叔叔皇甫规是大汉的名将、凉州三明之一,一生清正,廉洁奉公,不畏权奸,却数次遭权幸奸党的陷害,每次都几乎是险死还生,就连托病免官回家之后,州郡里的官员秉承大将军梁冀的意思,仍然不放过,几次都差点将其害死。 皇甫嵩的父亲皇甫节曾任雁门郡太守,久为边将,一生忠勇,却在一次胡人南下之中,失了县城,竟被中常侍治罪去职。 皇甫嵩自己少年时跟着叔叔皇甫规,参加了多次平定西羌的战斗,也在黄巾之乱当中独当一面,击败了张角三兄弟,但是到如今,依旧是一个闲散的中郎将…… 而现在,皇甫嵩虽然是知命之年,但是多年的苦顿的军旅生活,却让他看起来竟然像是花甲之年的人一样。 “某……实不想……”皇甫嵩仰望着乌云翻滚的天空,喃喃的念叨了一句什么。 “啊?”邑长没听清楚皇甫嵩说了什么,便拱手问道,“皇甫将军?” 皇甫嵩低下头,目光转冷,没有回答,而是径直迈步走出了大堂。 “皇甫将军!” 邑长还在不明就里的伸手呼唤离去的皇甫嵩,却见到原本站在大堂之外的皇甫嵩的几名亲卫面色不善的走了进来,恶狠狠的直盯着他。 “汝等……皇甫嵩!”邑长瞬间明白了,大叫起来,“恶贼!如此行径!与谋逆何异!大汉……” 未等邑长将话说完,皇甫嵩的亲卫就已经拔出了兵刃,直扑上来,几刀就将邑长剁翻在地,然后割下了人头,擎着出了大堂。 “……茂陵邑长,与贼兵苟合,欲行刺将军,被当场击杀……” 第八六六章 叩长安(十三) 乌云密布,天阴的仿佛整个天空都即将倾覆了下来,压得人胸口心口烦闷异常。 “什么?那个人不见了?怎么不见的,不是叫你等要看紧了?你是给老子怎么看着的?啊?”一大早,李傕听闻赵温居然在临近长安的时候消失不见了,不由得愤怒的拿着马鞭就抽了那个负责盯梢的军侯好几鞭。 军侯也不敢躲闪,也不敢喊疼,硬生生的抗了下来,连被抽的皮开肉绽的额头留下的鲜血也不敢擦拭。军侯也是无奈,昨夜还看见那个赵温在车厢内蒙头大睡,结果次日天明再看的时候,已经是人去车空…… 赵温神出鬼没的消失了,就像他莫名其妙的出现一样。 李傕鞭打几下,怒火也就消了一些,也知道就算是现在将这个军侯千刀万剐,也是不可能让赵温重新出现,便冲着军侯吼道:“没用的废物,给老子滚!” 郭汜皱着眉头,说道:“此人一走……麻烦了啊……” 赵温除了给他们带来了一大批的粮草之外,同样也给他们说了一些长安的虚实布置的情况,当然这些情况也帮助了李傕和郭汜成功的袭击了长安的城门,并且开始了对于长安城内市坊的争夺,逐渐的逼近了皇城。 不过现在赵温一走,同样也就将李傕和郭汜的虚实带给了在长安的人。他们现在几乎是长途急行奔袭而来,其实不管是兵卒体力上还是后续的援兵上,都是短板,一旦攻击势头受到阻碍,兵卒之间的那口气松懈下来,就是一败涂地的前兆! 怎么办? 到了这个节点上,退兵是肯定不可能了。 但是按照原定的计划继续攻伐皇城,那么自家的屁股后面那些陵邑的守军袭来又将如何抵挡? 虽然赵温一再拍胸脯,信誓旦旦的表示那些陵邑的守军都在弘农杨氏的控制之下,不会过渡过渭水,让李傕和郭汜等人放心云云,而且还说到了关键时刻说不得还会帮助李傕等人一臂之力等等,但是眼下连赵温自己都消失不见了,又怎么能让李傕和郭汜等人再相信之前的那些所谓的保证? 若是赵温依旧在军中,李傕和郭汜心中多少还会觉得有些安心,但是眼下的情形,似乎昨日的盟友已经不再那么的可靠,在渭水陵邑附近的军队不再可能是他们的助力,还有很大的可能会变成他们的对手…… “渭水桥!”郭汜忽然出言说道。 长安的地形其实李傕和郭汜还都是比较熟悉的。未央宫和长乐宫在长安城的城南的龙首原高地之上,要仰攻皇城恐怕并不是那么容易,李傕和郭汜也不确定自己能够用多长的时间拿下皇城的城门。 而横贯渭水的南北交通,可以让陵邑的兵卒通过的通道,就是一桥一滩。桥就是茂陵南面的渭水桥,滩涂则是霸凌处的陵滩渡口,渡口还好说,只要将一些强弓硬弩立在滩涂之上,就可以让企图渡河的兵卒吃不了兜着走,但是唯独茂陵南侧的渭水石桥,宽阔,坚固,就算是李傕和郭汜硬是想要破坏,都无从下手。 而堵不住渭水桥,就等于是李傕和郭汜等人的联军就有可能会陷入被南北夹击的境地! 派兵卒去渭水桥南侧去围堵么? 不太现实。 分兵少了根本没有多大用处,而分得多了,长安城内又无法控制得住,更不同说去攻打皇城了,到头来还不是落得一场空? 那要怎么办? 樊稠带着先头部队攻陷了长安城门,胡轸带着后续援军算算时间也差不多应该赶到了长安,若是按照原定的计划,李傕和郭汜最晚今天就要带着兵马赶到长安城下,参与攻击,并且完成对于皇城的最终包围…… 虽然说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但是李傕和郭汜原本就不是什么多才多智的人,在之前骤然得到了大量军粮和西凉散兵之后,骤然膨胀起来的的他们也就根本没有彻底思考过袭击长安这个计划的什么备用方案。 现在突然发现自己面临着困难的抉择的时候,两个人不由得有些蒙圈,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 “二位将军……”从军列的队伍后方,一人带着几名兵卒骑着马赶了上来,笑着说道,“……为何行列迟缓下来,可是有什么变故不成?” “文和!”李傕顿时大喜,哈哈大笑着说道,“你怎么在这里?啊呀呀,这些兔崽子,也不来禀报一声,未能迎接文和,某真是失礼了!” 贾诩淡淡的笑着说道:“贾某也是昨夜才到,见二位将军路途困顿,也就没让兵卒打搅……怎么了,为何不速进长安?” “这个……”李傕略有些尴尬。 攻伐长安的计划也没有让贾诩参与,是他们两个人和张温制定的,而之前有意排挤贾诩,也是因为发现贾诩这个家伙居然在西凉军当中的影响力比他们似乎都要来得强,一封书信就可以让胡轸临阵易帜,要是再让贾诩发展下去,说不得那天他们两个就被贾诩架空了都无能为力。 因此当时的李傕和郭汜有意识的就不想让贾诩参与进来,而现在抛开了贾诩制定出来的计划却出现了问题…… “文和……这个是这样的……”郭汜见李傕面露尴尬,便接过了话头,向贾诩解释了一番,然后说道,“……文和可有良策,若是大事可成,郭某就算是自家官职不要,也要给文和争一个锦绣前程出来!” “对!少不得也要给文和取一个侯爷的爵位来!”李傕也在一旁拍胸脯。 贾诩微微摇摇头说道:“二位将军不必如此,此乃保命之计也,何功之有?况且贾某心不在朝堂之上,只愿可平安返乡,至于官职侯爵,不要也罢……” 李傕和郭汜相视一眼,然后又赶紧说道:“……那么,返乡也需锦衣不是?待取长安之后,金银珠宝,各类珍宝,文和便可自取……” “呵呵……如此也好……”贾诩微微一笑,终于是点头愿意接受了,李傕和郭汜方松了一口气。在李傕和郭汜看来,如果贾诩什么都不要,那么贾诩说的计策他们还真的不大放心,而现在既然利益捆绑到了一起,这才能让李傕和郭汜多少安些心。 “不过区区渭水桥尔……”贾诩笑着说道,只是笑容之间透露出来一种彻骨的阴寒,“……这有何难?二位将军可如此这般即可……” 第八六七章 叩长安(十四) 皇甫嵩斩杀了茂陵的邑长之后,便心无旁骛的站上了陵邑的城墙,全神贯注的关注着长安的具体动向。 茂陵的邑长的猜测并没有错,皇甫嵩选择的是观望,并不准备听从王允的号令,马上就带兵前往长安救援。 但是茂陵的邑长同样也猜错了一点,皇甫嵩的出发点依旧是为了大汉,在他的心中,并没有觉得他这样做,有什么不对的。 是的,这是他和杨彪共同的决定。 汉朝的京都一度是长安,这没有错,但是如今时过境迁,长安已经不再适合作为大汉的都城了。看看现在局势,若是再将大汉都城定于长安,会出现什么样的局面? 皇甫嵩往远处的霸陵望去,那里是杨彪去坐镇的地方,如今当然也是丝毫不见有什么动静…… 虽然隔了一段距离,皇甫嵩似乎能够感觉得到从霸陵那边杨彪投送过来的目光,花白的胡须在风中颤动着,沉默了片刻之后,沉声说道:“传某军令!都准备好!待西凉贼军全数出现之后,便出城迎战!” 皇甫嵩身后的亲卫连忙将皇甫嵩的命令传递了下去,顿时在陵邑城门之下,已经集结待命的兵卒们轰然应诺。 而此时在霸陵的城墙之上,杨彪却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可怜城中百姓……愿此役荡平邪逆,还大汉一朗朗乾坤……” 刘艾在一旁说道:“杨公心忧社稷,想必苍生亦有所感,当知杨公心意也,定能一战而定!”刘艾原本是陕县令,后来董卓进京之时,见其谈吐不凡,颇有好感,便挟持着一路进了雒阳,让他在董卓太师府内任职,然后董卓西归长安的时候,也就一路带着到了长安。对于刘艾来说,董卓其实并没有多少的提携之恩,只是不得已而事之,因此当赵温私底下开始物色人选的时候,被贴上了董卓标签的刘艾也就急于洗清自己,紧紧的团结在了杨彪身边…… 杨彪笑了笑,点头说道:“借汝吉言!当愿如是!” 不管是杨彪,还是皇甫嵩,其实都认为长安不可久留,奈何王允却始终不肯返回河南尹,加上其他方面的一些因素,便最终导致了杨彪为首的朝堂中人和王允为首的并州利益的两个派别分道扬镳。 自从汉光武帝开始,大汉的根基就不再是关中、雍并凉一带了,而是彻头彻尾的偏重到了人口更加密集,并且是在光武帝的伟大事业当中贡献了决定性力量的冀州和豫州两个州郡。 时也,境也。 在杨彪的认知内,汉建国之时,这江山社稷是从前秦手中抢来的,自然要定于关中,镇住原本西秦的这些人物,但是大汉已经建国三四百年了,加上王莽之乱,如今对于汉家天下更具威胁力的怎么可能还是在关中? 汉天子若是被长期留在长安会发生什么事情? 王允和吕布这一文一武,本身都是并州之人,却又不和,把持了朝政又会发生什么问题? 每当想起这些的时候,杨彪都会浑身上下一遍又一遍的发汗,眼前的情况之下,不管是对大汉来说,还是对弘农杨氏来说,长安的天子尽早的回归关东,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因此,杨彪不惜以长安城为饵,一方面诱使这些西凉残兵汇集而来方便一网打尽,另外一个方面也可以狠狠将朝廷之上的竞争对手王允扫落凡尘,更重要的是,长安经此一役,便不可能在成为一个合适的京都了,汉天子必然会再次迁都! 至于那些在战火当中哀嚎的黔首,他们既然受到大汉的庇护,如今为大汉的未来贡献牺牲一些也是应有之意。 “报!长安城东又现大量西凉贼兵,见‘郭’字将旗!”一名斥候满头大汉的奔来禀报道。 “好!这定是贼将郭汜!”杨彪又问道,“可有见‘李’字认旗?” “并无此旗!”斥候回答道。 嗯? 怎么只有郭汜来了,而李傕没来? 难道还在后面? “报!”又是一名传令兵策马赶了过来,“皇甫将军问是否进军?” 杨彪眼珠子左右不停的转动着,现在就进军么? “不,让皇甫将军再稍候片刻,等贼军齐至之后再一同而进!一举荡平!” 杨彪最终决定要再等等,因为如果现在就进军的话,未免有点打草惊蛇之嫌,他要做一个冷静的猎手,而不是一个蹩脚的莽夫。 就像在河中捕鱼,现在已经是有一些小鱼进到了网兜之内,需要的就是再付出一点点的耐心,让在外观望游弋的更大的鱼也掉进网中,再一举收网! 届时,王允就将成为这一场战役的负罪之人,而弘农杨氏则是救天子百姓于水火,挽大汉社稷于将倾,到时候再凭借着天下冠族的名义,一面还都雒阳,一面令二袁休兵,既然都是山东士族,那么就没有什么绝对的冲突,坐下来谈一谈,该分的分一分,不就天下太平了? 但是杨彪并没有想到,他的等待,并没有等来所谓李傕的旗号,反而是等来了让杨彪、皇甫嵩等人都目瞪口呆的结果! 只见面朝渭水桥的长安城门轰然而开,乌泱泱的人哭喊震天的从城中被西凉兵驱赶了出来,如同骤然炸开的蜂群,喷涌而出! 西凉兵卒其中有不少是羌人投诚的,对于驱赶人群这种事情,他们在没有成为董卓手下的时候其实做过不少,现在回归了老本行,简直就是驾轻就熟,在人群两侧不断的游弋,然后将走歪走慢的或鞭打或杀戮,便驱赶着是西凉兵十倍以上的普通百姓,如同泥石流一般往渭水桥滚滚而去! 其实李傕掩了旗号,和郭汜一同到了,一进城中,就按照贾诩的计策,没有先去仰攻高高在上的皇城,而是立刻派兵围堵了一个个的市坊,将其中的普通民众全数驱赶了出来,然后便形成了现在的情形。 渭水桥南岸,众多的民众拥堵在一起,而驻守渭水桥的北岸的那些兵卒自然不可能让这些百姓冲垮了已经预备好的防御阵地,自然是将拒马鹿角等等赶快将桥面封堵严实…… 第八六八章 叩长安(十五) 渭水桥和河渡口,现在已经是被大量的普通长安百姓堵得严严实实,而在渭水河对岸的杨彪、皇甫嵩等人,想要领军扑长安城,要么就只能是狠下一条心,将这些百姓当成草芥杀出一条血路来,要么就只能另外搭建浮桥渡河…… 杨彪和皇甫嵩见到了这种情形,便立刻知道长安城中的情况已经变化得不再和他们料想的一样了,立刻带着兵马出了陵邑,汇集在渭水桥北侧。 “杨公……” “皇甫将军……” 两个人一照面,不用过多的言语,就明白了对方再想些什么。如果是普通人,可能面对这些民众的时候,多少还会有一些犹豫,但是杨彪和皇甫嵩是什么样的人,面对着如同蝼蚁一般的百姓的时候,岂会让这一点点的怜惜阻挡他们的大业? “皇甫将军,且放手施为……后续之事自有某来处置……”杨彪对着皇甫嵩拱拱手说道。对于兵阵之事,杨彪自然是不如皇甫嵩,因此便只是在后压阵,将指挥权交给了皇甫嵩。 皇甫嵩端坐在马背之上,大量着远处被拥挤得满登登的渭水桥,然后渐渐的往南延伸,一直延伸到了长安城内,又慢慢的收了回来。虽然现在皇甫嵩他自己觉得依旧占据了主动权,也得到了杨彪的应诺,但是不知道为何心中却升起了一阵不安的感觉。 至于那些渭水桥上和南岸的百姓,皇甫嵩根本就没有放在眼里。 当年在攻下黄巾所在的曲阳县城,皇甫嵩将城内的十万黄巾全部杀光,尸首堆成的京观在十里之外都能看得见,可曾有一丝一毫的手软过? 既然被赶到了战阵之上,不是友军便是敌手,纵然之前就是街坊百姓,但是现在…… 在战场上,有时候就是看谁狠,狠入不会让入敬重,但是会让入害怕。 皇甫嵩摆了摆手,叫过一个亲卫,对他吩咐了几句。亲卫闻言,抬头看了皇甫嵩一眼,略迟疑了一下,但是依旧是拨转马前,向着渭水桥奔弛而去,在距离渭水桥前五十步的地方放缓战马,冲着渭水桥上的百姓扬声叫道: “大汉军法,乱军者,斩!将军仁慈,给你们一个活命的机会!尔等即刻转身斩杀叛军,可免一死!若怯懦不前,大军所至,莫怪军法无情!” 渭水桥上的汉代的这些百姓闻言,看着桥北渐渐逼近的大汉军队,并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安心,却只剩下了没顶的恐惧。他们现在手无寸铁,又是老弱妇孺皆有,还被紧紧的挤压在了这里,如何能够转身去找西凉兵拼命? 如果真的能够拼命,他们又怎么会被像羊群一样驱赶而来? 如果真的要到他们上阵拼命的时候,那么渭水桥这些吃喝着他们的辛辛苦苦种植收获来的粮草的将帅兵卒,又是做什么用的? 就算是再愚蠢的百姓,听到了皇甫嵩派人的传话,也都是明白其实这并不是真的希望他们就能转身参加战斗,仅仅是找个一个杀人的借口而已。 百姓们纷纷乱乱的大声嚎哭起来: “将军,救命啊……” “陈啊三,我是你叔啊,你认得我吗?这都是街坊邻居,你行行好,让我们过去吧……” “苍天啊……谁来救救我们啊……” “不要杀我们……不要杀我们……” “老天爷,给一条生路吧……” 几百上千的人哭喊声混在在一起,和长安城内的哭号声汇集在一处,直冲云霄! 渭水桥南面西凉兵不管不顾的继续将人望渭水桥驱赶,许多人被挤到,被踩踏,甚至在人群当中硬生生的被挤断了胸骨,喷着血却依旧倒不下来,被人群推搡着往前…… 桥上和南岸,不时有人被推倒失足,就像是下饺子一样,扑通扑通的掉落到了渭河之中,然后转眼间就被河水淹没带走…… 而最在前端的百姓面对着皇甫嵩的拒马鹿角,还有那一排排明晃晃的枪头,想要退却却根本就退不了,只能是一点点被被推搡得距离死亡越来越近。 在拒马后面的举着长枪的兵卒根本不敢看这些百姓,这些人都是长安城内的百姓,有的是邻居,有的是朋友,而现在都在他们的面前,苦苦哀求着能得到一条活路…… “前阵兵卒,重复号令!”皇甫嵩的亲卫大声喝道。 “重复号令!听到了没有?!”统管前阵的军侯曲长们连忙连声喝问道,“都他娘的聋了还是哑了?!重复号令!” “大汉军法,乱军者,斩……将军仁慈……” 前阵的兵卒闭着眼睛,使出了浑身的气力,嘶声力竭的将皇甫嵩的命令一再重复了三遍。 皇甫嵩听到了前阵兵卒的叫喊,微微点了点头,挥了挥手说道:“三令五申已毕!击鼓!即刻进军!阻挡者,皆斩之!” 战鼓轰隆隆的敲响,弓箭手将箭矢搭在了弓背之上,在基层军官的号令之下,斜斜的指向了天空。 一行行一列列的兵卒聚集在一起,穿着精致的甲胄,举着明晃晃的刀枪,一步步向前逼近。 但是这一刻,他们的对手,并不是什么寇边的贼人,也不是作乱的匪徒,而是自己的乡邻,是用辛勤的双手供养着他们的自家百姓。 “杀!” 一边是器械精良的大汉禁军,一边是长安城中的普通百姓,在这渭水桥上,终于是碰到了一起。 兵卒们起初还涕泪横流的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向着熟悉的街坊邻居砍杀而去,但是随着鲜血越流越多,普通百姓又像是洪水一般一浪又一浪的涌来,这些兵卒脸上的泪水也渐渐的干涸了,只剩下了麻木的表情,麻木的听着号令,麻木的收割着生命…… 一个又一个的百姓在刀枪中倒下,密密麻麻的人群甚至拥堵到被砍死了射死了捅死了都还不能倒下…… 一具又一具的尸首被从渭水桥上清除出去,然后腾出来的空间立刻被前进的兵卒还有后续而来的百姓又给重新填满。 皇甫嵩看着兵卒前进的步伐虽然缓慢,但也是逐渐的伴随着那横流的鲜血和层层叠叠的尸首在逐渐推进,微微的点了点头,在心中说道,为了大汉,纵然某满手血污又何妨?更何况,古今名将,哪一个不是站在千万白骨之上? 渭水现在已经全部变成了红色,一具又一具的尸首在河水当中上下浮动着,向着远方流淌而去…… 第八六九章 叩长安(十六) 兵卒在推进。 手无寸铁的百姓在死去。 有人觉得皇甫冷血,但是无疑他选择了最有效的方式。绕道,那么西凉兵也驱逐百姓绕道呢?以百姓围堵,一则让皇甫耽误时间,二则让他投鼠忌器,然而皇甫嵩直接挥军进攻,就是告诉西凉兵,这一招没有用! 是的,没有错,除了渭水桥和最近的霸陵滩涂之外,还有其他的渡口和小桥,但是难道皇甫嵩领着兵卒绕道,李傕和郭汜这些西凉兵就不会让百姓也绕道么? 到时候不但兵卒空废体力,所要面对的依旧是同样的局面。 皇甫嵩当年战黄巾,也没少遇到这样的情况,深知越是躲避越解决不了问题,只能是以强硬的态度和手段,告诉这些西凉兵,告诉李傕等人,就算是天塌下来,皇甫嵩也不会后退半步! 至于兵卒的士气跌落,皇甫嵩也看在眼中,但是这些都不算是什么问题,现在最重要的并不是和西凉兵比长处,而是比较谁更撑不住! 难道当年战黄巾的时候兵卒的士气就高昂过?面对什么神神鬼鬼,不怕疼不怕流血的黄巾力士的时候,兵卒的士气还是一往无前? 但是依旧不是这样走过来了,不就是这样打败了黄巾了么? 刀枪已经举起,必然要收获一些什么! 而现在,皇甫嵩清楚的知道,就算是自己的兵卒士气略有下降,但是不论是装备还是体力,都在西凉兵的上风,只要是正面接触,他自然可以就像是屠戮这些挡路的百姓一样,将那些远道而来,没有任何休息便投入战斗的西凉兵,全数击败! 就在皇甫嵩命令着兵卒一层层的就像是剥蒜衣一样,将阻挡在前面的长安百姓屠杀剥去的时候,眼见着即将突破了渭水桥,忽然听到河对岸西凉军阵之下传来一声暴喝: “皇甫义真!且看这是何人?!” 西凉兵哗啦啦分开了两侧,从阵中间押出了一群人。 皇甫嵩定睛一看,心不由得往下一沉。 这些人多半比较年轻,和之前那些葛布旧麻的平头百姓不同,各个都是穿着锦罗绸缎,有的还有头冠,说明至少在长安当中至少有任官职,虽然是被五花大绑显得有些狼狈,但还是挣扎着不想失去平日的凤仪,显然是士族的子弟…… 皇甫嵩认得这些人,这些略显得年轻的士族子弟,几乎都是在朝堂之上的那些群臣的子嗣。 “皇甫义真,若汝胆敢过桥半步!哈哈,小心这些人的人头落地!来啊!将这群竖子押上前去!”胡轸大大咧咧的喊道,反正抓来的都是之前被董卓胁迫而来的雒阳的士族官吏的子嗣,而他自己又准备过了这一关之后就远走西凉,带着兵马去做西域做一个草头王,自然是毫无顾忌的担任了这一份差事。 托董卓的福,因为从雒阳携裹而来的百官是在是太多了,因此不想原本长安的官吏一样是分散住在了城中和各个陵邑处,而是基本上集中在了北第坊之中,虽然是临近了皇宫,也算是一等一的富贵之地,但是现在也就成为了笼中之鸟,一抓一个准。 胡轸可以毫不在意,但是并不意味着皇甫嵩就可以痛下杀手。 这些人…… 和那些平头百姓完全不同。 皇甫嵩的目光从这群人上扫过,这些有些是他的老友之孙,有的是熟识同僚之子,有的甚至是千里薄田单苗一根,平日里是宝贝得不得了,却没想到今日却被西凉兵捆绑到了阵前…… “义真世叔!我是郭子任啊,速来救我!” “皇甫伯伯!我在这,我在这……” 这些年轻人平日里高高在上吆五喝六习惯了,突然之间发现自己凭借的那点身份完全吓不住西凉人,被这些粗手粗脚的大头兵拢肩头捆成了一个个粽子,虽然勉力镇定,尽可能的保持着风度,但实际上内心都很害怕,尤其是见到渭水桥这里的惨状,如同地狱一般的血河和满河漂浮的尸首,一脚踩下便是“咕叽”一声,满脚背都是血浆,不由得腿脚都打颤起来,身子有的人都直接尿了裤子,若不是身后的西凉兵硬拖拽着,简直连步伐都迈不开…… 因此这些人见到了皇甫嵩就跟见到了亲人一样,纷纷扯着脖子大声呼喝起来,巴不得皇甫嵩立刻化身成为救苦救难的大英雄,将他们从这个可怖的血海当中救出去。 当然,在这其中,也有一些见过世面的人,也没有像其他的菜鸟一样的不堪,但是也面色深沉,默然无言,只是用目光牢牢的盯着皇甫嵩,因为这些人也知道,他们现在的死活就在皇甫嵩的一念之间。 皇甫嵩将牙咬了又咬,脸上的肌肉咯嘣直跳,虽然他知道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不管不顾的继续将兵卒派上去,讲这些世家子弟全数当成是普通百姓一般屠戮干净,然后这些远道而来又经过了激烈战斗的西凉兵肯定是抵挡不住自己的部队的,但是…… 但是…… 这完全不一样啊! 完全不一样啊! 该死! 皇甫嵩知道,如果今天他痛下了杀手,这些山东士族弟子的父辈们虽然不一定会当场跳作起来,和自己拼个你死我活,说不定还有一些会抹着热泪,不住的当着面和自己说杀得对,杀得好,但是实际上,等过段时间…… 正所谓杀人父母,不共戴天。 而若是将这些士族高官们的千里独苗给刨断了根,这些关东士族会心宽宽的大度说道无妨无妨,我等只会将仇恨记在西凉兵身上,与你皇甫无关,况且还可以再娶几房小妾努努力,就算是完事了? 怎么可能?! 皇甫嵩清楚,若是他胆敢这样做,不仅是他的未来,甚至是整个皇甫家族的未来,从此就必定是走向末路! 那么自己这么多年忍辱负重,甚至不惜在董卓面前磕头跪拜,和关东士族尽可能的去拉好关系的种种作为,岂不是全数付之东流,化成了泡影? “全军且慢!……去请杨公来阵前!”皇甫嵩左右衡量之下,最终是做出了有利于自己,有利于整个皇甫家族的决定…… 第八七零章 叩长安(完) 渭水对岸的胡轸坐在马背上,也是紧紧的关注着皇甫嵩的动向。虽然贾诩说的时候信心满满,但是胡轸却不知道皇甫嵩会不会按照贾诩所说的一般,如今见皇甫嵩的兵卒缓下来了,不由得心中大定。 贾诩原本计划当中就是没想着用这些普通百姓就能阻挡住杨彪皇甫嵩的脚步,这些百姓只不过是为了争取一点时间来搜罗更多的在长安城当中的百官而已。 什么叫物伤其类? 一个普通的人会因为死了一群蚂蚁,又或是死了几窝蜜蜂,更甚者是宰杀了几棚的牛羊而伤心难过,悲痛欲绝么? 多半不会。 说不定还会痛痛快快的张开大嘴,准备吃一顿正儿八经的蚂蚁上树,牛羊饕餮豪华盛宴而开心兴奋…… 为何? 就是物伤其类。 和普通人没有把牛羊这些牲畜当成自己的同类一样,杨彪和皇甫嵩也同样没有把处于大汉最底层的这些百姓当成是自己的同类。 这些百姓,这些黔首,这些布衣,这些黎民,只是一群蝼蚁,只是一群工蜂,只是一群不知道天多高地多厚的飞蛾,只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夏虫。 就像是后世,虽然每个公司都在叫嚣着“顾客是上帝”,“消费者是衣食父母”,但是知道他们老总在集结营销部、企划部在开会时候说的是什么?手中捏着的报告又写的是什么? 一模一样的道理。 大汉的这些愚钝的百姓千千万万,死上十万,甚至几十万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但是士族不一样了…… 士族才是人啊! 这些士族子弟,才是杨彪和皇甫嵩在意识形态里面属于真正的人啊! 这些被捆绑起来,推到了阵前的这些士族子弟,才是杨彪和皇甫嵩心目当中的同类! 而对于胡轸来说,他却并没有想那么多,只不过听从贾诩的计策安排行事而已,看见了当下皇甫嵩的反应,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兵家之事,本身就是凭借这一股血勇之气,现在皇甫嵩的这些兵卒,最先的锐气已经在长安百姓上消耗大半,现在又被硬生生停住了脚步,不管是从精神上还是从身体上,疲惫感会很快的翻涌上来,时间拖得越久,也就越没有机会再打下去了。 杨彪也赶了上来,见到桥对岸的情形,不由得也发懵了片刻,然后旋即高声喝道:“胡轸!汝竟行此卑鄙之事,胆敢屠戮堂堂朝廷大臣诸公之子嗣,罪大恶极……” 还没等杨彪说完,胡轸仰天哈哈大笑,向后一指,说道:“杨公!少来这套!要栽赃嫁祸也要看清楚!你且看看城头之上!” 杨彪猛地转头一看,只见远远的长安城头之上,影影倬倬在火光中出现了不少的人,依稀还能辨认的出就是那些子嗣被捆绑而来的山东士族,朝中的大员。 “这……这……”见到这般情形,杨彪也是什么话都说不下去了。 若只是依着杨彪方才的想法,讲这些事情硬赖到西凉兵上,纵然是有百姓和兵卒,不过在乱军当中谁能讲的完全清楚,再付出一些利益妥协之后,多少也可以糊弄过去,但是现在要当着这些朝中官员的面,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出手,这就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了。 皇甫嵩不想担这个责任,难道他杨彪就胆敢这么多的山东士族作对了? 难道自己先去杀了这些人,再去这些山东士族面前剖腹谢罪? 开什么玩笑? 就算是自己不想要这条小命了,但是杨家的颜面呢? 弘农杨家的前程呢? 若是没有了这些次一等的士族附庸和支持,那还能是天下冠族么? 弘农已经算是被董卓废掉了大半了,如果再失去了这些士族们的支持,将来还怎么和袁家去争? “某也不多说其他,今日之内,你我暂且休兵,明日天明我就放了这些人,大家做上一场!各凭真本事!如何?”胡轸大大咧咧的吼道,“若杨公不同意,大可以尽管攻过来!某等大不了即刻便往西而逃!反正某的儿郎也捞够好处了!哈哈哈哈,就算是占山为王也够快活一阵了!只不过……嘿嘿嘿嘿,看杨公如何面对朝中官员?!有何面目重返山东?!” 杨彪双手紧紧的攥在一起,指甲都嵌到了肉里,“……若明日汝等又行此卑劣之事,又待如何?” 胡轸嗤的一声,然后拍着胸脯,一点面子都没给杨彪留下,说道:“要不是老子儿郎们都是远道而来,都没有好好修整过,哪里还会用这种恶心的方法?杨公尽管放心,明日天明,某定然放人!某乃西凉汉子,吐个唾沫砸个坑,肯定说话算话!岂能像某些杂种一样,当面笑哈哈,背后立刻下刀子?” “……便依汝言,暂且休兵!”杨彪沉默了一会儿,就当做听不出来胡轸的讥讽,扬声说道,“各位世侄!杨某便只能做如此了,明日若是这贼再行此卑劣手段……杨某也是无能为力了!” “重复杨公之言!”皇甫嵩当即下令道。 “暂且休兵……”当即兵卒就齐声重复了起来,为的就是让城头上的官员们也能听到,只不过眼下这个情形,却显得那么的讽刺和可笑。 死了多少黔首,沾染上了多少百姓的鲜血都不能停下来的兵阵脚步,却因为几十个朝中大员的子嗣停住了。 皇宫之内,刘家的天子安危还不得而知,两家军队就已经在交换着筹码,隔着已经被染成了血河的渭水相互谈判。 大汉的军队,一只强悍的边军,一只精壮的禁军,在此时此刻,手中的刀枪上面沾染的不是外族,不是蛮夷,更不是侵略者的鲜血,而是争相砍下了自家的百姓的头颅。 苍天之上,乌云翻滚。 大地之上,血肉横流。 长安城头的火光和黑烟似乎都在哭泣着、呐喊着、询问着: 这难道就是大汉? 这难道就是历经了四百余年,跌宕起伏的大汉? 这难道就是煌煌多少人杰,曾经横跨东西,远击漠北,发出振聋发聩“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的大汉? 第八七一章 大汉的崩塌(一) “敢问司徒何在?”吕布在皇城的城池门下,仰着头往上叫道。 吕布扭伤了脚踝,虽然简单进行处理了一下,但是依旧是红肿起来,涨得连战靴都穿不上,更不用说下地行走了,自然也无法踩着马镫,只能是光着一只脚,骑在了赤兔马上,然后用绳索捆在侧面了事。 此时李傕郭汜等人已经是涌入了长安城,正在从北第坊那边开始围堵那些还未逃走,或者是保存了一丝幻想将自家的府门死死关住就仿佛可以置身事外的那些朝廷官员。 伴随着西凉兵的大量增加,紧靠吕布和一两百名聚齐起来的兵卒已经完全无法抵挡得住如同潮水一般涌来的西凉兵,更不用说将其打回去了,便只能是不断后撤,一直退到了未央宫前面皇城的驰道之上。 大汉司徒,王允的身影在皇宫城墙上露了出来,看了看下面的吕布,问道:“城中情况如何?” 赤兔马焦躁不安的踢踏着,转着小圈子,吕布不得不也跟着一边转圈,一边仰头回答道:“城中极乱!兵无统属!将无分寸!贼兵已破章平,洛城二门!正往此地而来!” 听到了吕布讲出城中这样的情形,皇城之上的戍守的禁军都不由得一阵骚乱。 这些皇城的禁军每日穿着锃光瓦亮的甲胄,雄赳赳气昂昂的在皇城之中守卫,平日内也瞧不起那些风里来雪里去的边军,甚至也觉得自己比起长安城普通的巡城兵卒,那些靠着城门吃拿着老百姓货物的要高贵出不少,但是现在听到了长安城中出现了这样一群恶贼的时候,不由得也有一些心里毛毛的。 王允的手不由得颤抖了一下,然后马上又问道:“陵邑之兵何在?” “未曾见到!”吕布大声的说道,“某愿为前驱!请司徒速发兵将往城中平叛!” 虽然吕布可以肯定,城中的兵卒并没有完全都被西凉兵杀光,但是城中的兵卒已经完全没有了编制,没有统属,没有集结好的战阵,根本就没有办法和这些越来越多的西凉兵相抗衡,因此只能是找到尚算是兵卒完整的皇城这里来。 “这个……”王允回头看了看左右的这些皇城禁军,却发现这些平日内都高高昂着头颅,像是一只骄傲的大公鸡一样的兵卒,现在却一个个缩得跟鹌鹑一样,那几个禁军统领,低着头,就像是恨不得立刻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一般。 王允的心就像是沉到了冰窖一般。 兵无士气,将无血勇,这兵卒就算是出了皇城迎战,又会有几分的胜算? 并且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禁军留在皇城之上,多少凭借这个城墙,这个龙首原的坡度,多少还是可以守上一段时间的,而若是将禁军派了出去…… 这吕布值不值得自己完全托付? “温候,城中禁军需镇守二宫,不得擅离!”王允冲着吕布说道,“城西建章宫内有兵卒,汝可调其兵来援!” 因为长安城内实在是太小了一些,因此后来一些宫殿都没有办法满足汉武帝的散步需求,因此建章宫是在汉武帝长安城外西郊外兴建的宫殿,为了从未央宫到建章宫往来方便,汉武帝甚至做出了世界上第一座过街天桥,可以从未央宫直接就到建章宫,被称为飞阁辇道…… 后来因为王莽之乱的时候毁于了战火,虽然后来又被刘家皇帝陆续的拨款重建,但是因为其毕竟没有像未央宫和长乐宫一样更具有皇家的意义,所以建章宫建建停停,停停建建,一直都没有全部完工。不过毕竟是皇家宫殿,所以也有几百兵卒在那边值守。 不过也就是几百兵卒而已…… 吕布几乎是哭笑不得。 “建章宫内兵寡卒少,如何能抵挡贼兵?”吕布仰着头,做着最后的努力,“……若不然,且开门让某进城,一同守城便是!” 王允还是摇头,皇城的城门不是像平常人家的大门,下个门闩就能打开的,三层粗大的城门闩不说,为了保证皇城的城门不会被轻易的撞击打开,守城的兵卒已经在城门后面加固了不少的城门支架,甚至在城门通道上也布下了拒马鹿角等物,将门洞都堵了个严实。 难道为了城外的吕布,还有那一两百不知从何而来的兵卒,就将原先准备好的这些都撤掉,再去开启城门不成? 正在王允迟疑的时候,忽然看到几十名的兵卒从章台街上冲了过来! 吕布也是一惊,连忙转身准备迎敌,却未曾想到来的并不是西凉兵,而是张辽、高顺带了些许的残兵赶了过来…… “温候!”张辽提着长枪,连战马都没有,跟在步卒当中而来,枪头之上的红缨之内还有鲜血在往下滴淌,显然是也经过了一阵的拼杀,“城中已乱!贼军已逼近北第坊!正大肆搜捕城中百官及家眷!吾等冲杀了几次,奈何贼子兵多,着实冲不过去!” “什么?!”吕布的家就在北第坊,家中还有严氏等人,听闻此言不由得心乱如麻,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站在宫墻之上的王允见不是敌军,也松了一口气,但是张辽等人的突然出现也是给他敲了一个警钟,这一次幸好来的是张辽等人,要是正好自己下令开了皇宫城门,来的还会是友军么? “宫门已锁!不可轻启!温候且速去建章宫!” 王允高高的向着吕布摆了摆手,从长安城上空吹来的风扯开了他的宽大的袖子,露出了一只显得有些松弛苍老的手臂…… “司徒!王司徒……” 吕布仰头大叫,却看到王允已经将脑袋从宫墻之上缩了回去,也不再回答他的话语。 “温候?”张辽有些担心的看着吕布。 高顺则是上前一步,说道:“温候,不若温候先去建章宫,某带些人手去北第坊,便是豁出这条性命,也要护得温候家眷安全!” 吕布痛苦的在空中狠狠的挥舞了一下方天画戟,方天画戟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啸,仿佛是九幽下恶鬼的哭嚎,“……不!走!一起去建章宫!” “温候!”高顺还待再劝。 “我说去建章宫!”吕布咆哮着,吼完了便率先打马先行了。 张辽和高顺对视了一眼,也只能是无奈的跟着吕布一同往建章宫的方向而去…… 第八七二章 大汉的崩塌(二) 严格来说,王允并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如果是一个坏人,也不会使得局面变成了现在这番的模样。 王允只是想不明白,为何他辛辛苦苦,拼了命的去维护大汉的基业,怎么就是这么难?怎么任何人,任何事情都像是要和他作对一样? 就在王允在寄希望于陵邑部队将这些西凉兵南北夹击在皇宫之下的时候,眼前的事实却如同寒冬之时迎头泼来的一盆冰水,淋得他彻头彻尾的寒透了骨。 城中浓烟滚滚,喊杀声渐渐的平息下来。 这并不意味着好事,因为这代表着西凉军已经控制了眼下的局面。 皇宫城墙之上,王允巡查一边之后,便是透身的汗水。 滚石檑木,不仅量少,而且为了彰显皇室威仪,竟然在上面都雕了花! 弓弩器械,虽然还有一些,但是箭矢等消耗品却是极少! 再加上看着这些平时仪表堂堂的禁军,如今各个脸色煞白,有的连刀枪都拿不稳,磕在宫墻堞垛之上叮当作响。 这样如何守城? 这样真能守城? 就在王允还在期盼陵邑那边的兵卒的时候,皇宫城头下,李傕、郭汜、樊稠等人的部队。已经渐渐围拢起来,将整个的皇宫之前的驰道都挤的满满的,血染的刀枪在空中挥舞着,那一面面的旌旗在风中晃得王允眼前直发晕。 忽然之间,王允觉得自己似乎犯了些错误,也许之前出兵是更好的选择,也许听从吕布的建议,或者让吕布进了宫城也好,也不至于现在连个统兵的武将都找不到,只能是自己在城头督阵…… 但是现在,为时已晚,如今已经被围拢上来了,再开城门出兵或是其他动作,就几乎等于是开门揖盗了。 宫墻之下的西凉兵卒不停的叫嚣着: “某等皆为董太师伸冤而来!” “董太师无罪!” “我们要见天子!” “天子在哪里,出来啊……” 李傕等人还不知从哪里扯出了几块巨大的白布,上面写着“沉冤昭雪”、“铲逆除奸”等等赭红色的大字,一看就知道肯定是用人血写在上面的…… 而在这些白布前面,则是在长安城内索罗出来的那些百官,在城头上的利用完毕了之后,便立刻被押到了皇宫之下。 李傕、郭汜、樊稠凑在一起。 李傕看了一眼皇宫之上的情形,说道:“这高度,真要攻打还不太好攻啊,只能先依着文和之计行事了……” 郭汜点点头,然后拨马,带了一些人便往东而去。 樊稠则是将一把环首刀抗在自己的肩头,然后也不管身上勉强包扎了一下的伤口依旧在往外渗着血液,往前走了几步,站到了阵前,仰着头喊道:“让天子出来!董太师是黑是白,我们当着百官的面说个清楚!否则我等就自己进去找天子!到时候!休怪刀枪不长眼!” 樊稠的话音刚落,立刻身后的西凉兵就跟着一同大声喊,震得未央宫内瓦片都掉了几片下来。 王允怒道:“岂有此理!天子乃皇家贵胄,岂是汝等想见便能见的?!” 樊稠哈哈大笑,说道:“王司徒,你还真以为这一点宫墻能挡得住谁?来人啊,给王司徒好好看看!” 王允正疑惑之间,就听见在东面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之间一大批的百姓被驱赶着,在西凉兵的看押之下从城门之外走了进来,手中都或抱或提或捧着一个包袱,有的甚至不知道是用的谁的衣裳,包裹着从就近城外挖掘而来的泥土,就往皇宫的宫墻之下奔走而来…… 王允和城墙之上的禁军,都目瞪口呆,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要不要射杀这些拿着装满了泥土包裹的百姓。 一波百姓丢下装满泥土的包袱,走了,然后又是第二批,第三批…… 未央宫和长乐宫是坐落在龙首原之上,比长安城中的其他地方大概高出四五米的样子,加上宫墻,就有近十余米的落差了,但是这样的高度差,却在持续累积的泥土包袱当中不断的被减少! 李傕看着情况也是差不多了,便暴喝一声:“天子何在!?莫要让某等一片真诚化成刀枪!若天子再不出现,这些百官留着也是无用!都斩了吧!待吾等杀进宫去,届时玉石难辨,刀枪之下不认人!” 樊稠嘿嘿笑着,大声领命,然后伸手将一个锦衣官员扯了过来,像一只小鸡一样捏着这个官员的脖颈,往前猛地一压,然后就是一刀剁下! 就像是扎破了灌满了血液的皮囊,斗大的人口噗通一声落在了宫门前的青砖之上,弹跳着,咕噜噜转了几圈,然后停了下来,腔子里面的鲜血在压力的作用下骤然喷发出来,泼洒出一个巨大的扇形血雾…… “太祝令卢胜!” “贼子胆敢杀害忠良!” 当即百官之中有人怒声喊道,但是更多的人却开始瑟瑟发抖。 樊稠哈哈笑着,也根本不管这个卢胜是什么官职,他只是随手抓来的而已,浑然不觉得杀了一个无辜的人有什么愧疚,反倒是在心中升腾起了一种别样的快感。 看见没,这就是之前人五人六模样,恨不得有四个鼻孔都朝天的士族的子弟! 看见没,这就是张嘴武夫闭嘴竖子,就像吾等是多么下贱的牲口一般的高官! 现如今,还不是死在某的刀下! 就像是一只待宰的牲畜! 哈哈,不,连牲畜都不如! 牲畜死了还能吃扣肉,这些家伙恐怕连心都是黑的,肉都是臭的! 樊稠觉得爽快无比,但是对于被押成一排的百官和宫墻之上的王允来说,这个刺激可就大了…… 樊稠大步走了回来,看也不看那些拼命往后缩着着百官,随手又拉扯出一个,然后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又是一刀剁下! 百官们哭泣着,嚎叫着,怒骂着,求饶着,有的人奋力往前冲,有的人却抖如筛糠,甚至有的人吓得屎尿横流…… 这些官员,此时此刻才发现,那满腹的经纶,竟然不能帮他们抵挡半点的刀锋,那些平日内可以肆意打骂,甚至是轻而易举的就可以碾碎的匹夫,如今却举起了染血的屠刀! 大汉啊,这天下到底是怎么了? 第八七三章 大汉的崩塌(三) 樊稠见百官越是往后缩,便越是猖狂,越是抓着那些拼命缩着白白胖胖的身躯的官员上前,一时之间,宫门之下,又新添了几条亡魂。 不拍死跳着脚骂的毕竟还是少数,大多数的人甚至开始向李傕和郭汜等人攀关系,套近乎,苦苦的哀求着。 李傕哈哈笑着,用战刀指着宫墻之上的王允,说道:“求某有何用?又不是某不让天子出来!” 剩余的百官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纷纷转向了宫墻方向,拼了命扯着脖子叫喊着,涕泪横流,一边求着王允,一边给天子出现找各种理由和借口,一时之间引经据典,都显得十分的情真意切。 郭汜如今了重新返回了这里,跟李傕立在一处,见到此情形,便朗声说道:“某在此立誓!吾等只是来寻个公道而已,并非叛乱!是非曲直且由天子裁决!司徒汝始终不让天子露面,莫非宫中天子出现了什么变故不成?” 此言一出,简直就将王允逼到了绝境! 那些怕死的百官一听,立刻就像是打了鸡血一样,跳着脚,喊得脸红脖子粗,表现得比西凉军还要急切,仿佛下一刻见不到天子,王允就等于是要谋逆残害了天子一般。 一边是百官同僚苦苦哀求,一边是不断垒高的土堆,而在北面王允他期盼已久的陵邑的兵卒却始终没有动静…… “尔等听着,停止垒土!不得再杀百官!老夫便去请天子驾临!”王允无奈之下冲着李傕等人大声的喊道。当下的局面,王允既不敢公然对着百官射击,也不能开宫门,也就只能是先尽可能的拖延了,但愿陵邑的兵卒早些到来! 樊稠正又拖着一个官员到了宫门之前,虽然听到了王允话语,但是手上依旧没有停,咔嚓一声又是一刀砍死…… 王允大怒,用手指着樊稠喊道:“匹夫!还不住手!” 樊稠嘿嘿笑着几声,说道:“杀得顺手了!王司徒,你动作不再快点,少不得我再顺手几个!” 王允气极,但也无可奈何,只能是转身去请汉帝刘协去了…… 虽然王允有心拖延,但是毕竟还是拖不了太长的时间,汉帝刘协终于是和王允一起登上了宫墻的门楼。 刘协努力的往前站了站,却发现自己的身高竟然只是跟宫墻的堞垛差不多高,根本看不清楚底下的情形。 一旁的小黄门机灵的拿了几个锦墩来,让刘协站上去了,脑袋才算是超过了堞垛。 可是刘协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底下的西凉军,也不那几大块的人血大字的白布,更不是那些哭哭戚戚的百官,而是在长安城中依旧在燃烧的火头,还有那冲天的黑烟。黑色的烟雾扶摇直上,张牙舞爪的仿佛是一只邪恶的蛟龙,在乌云当中肆意翻滚,似乎就要将这个大汉的天空完全撕碎一般…… “陛下……陛下……”小黄门在一旁轻声的提醒道。 刘协收回了目光,然后看向了宫墻之下的李傕等人和西凉军,“……汝等欲叛耶?” “陛下!”李傕大声的回答道,“……某非叛军,乃为董太师鸣冤而来!” 王允将手一指,呵斥道:“董乃国贼!何冤有之?” 李傕针锋相对的说道:“若董太师果真为贼,可有三司会审?可有御史弹劾?可有天子降诏?!” “这个……”王允的眼珠子转了几下,却无言以对。 当时董卓权柄滔天,谁敢大张旗鼓的正面和董卓硬抗? 至于天子拟诏? 别开玩笑了,当时连天子大印都拿不到,还有什么正式的诏书啊? 因此将董卓偷偷摸摸的诓骗出来,刺杀之后,忙着揽权的,忙着报仇的,忙着给袁隗一家重新做坟的,林林总总干什么的都有,但是唯独没有人想着给董卓这个事件盖棺定论。既然大家都说是国贼,那就是国贼了,谁会想着再依据大汉律再给董卓走一个过场? “董太师既无定罪,横死街头,如何不冤?吾等亦为大汉镇边多年,平白变为叛军,又如何不冤?!”李傕根本不讲什么其他的东西,只是死死的咬住这一点,“吾等遍寻满朝文武百官,竟无一人可仗义执言!更有甚者,欲将刀斧至于吾等脖颈之上!吾等去无去路,归无归途,方出此等下策,至天子御驾鸣冤!天理昭昭!吾等仅求一个明白!求一个公道!” “……”刘协有些哑然,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好。 王允上前反驳道:“董贼之罪,自有公论,何必会审弹劾?” “公论?”郭汜微微歪歪嘴,向樊稠示意了一下。 樊稠立刻会意,大步走到了百官面前,伸手扯过了一个官员,劈头盖脸的喝问道:“某且问汝,董太师冤不冤?” “啊?这个……”这名官员刚刚略有迟疑,就见樊稠刷的一下将血淋淋的环首刀举起,连忙撕心裂肺的喊道,“冤!冤啊!董太师冤枉啊!” 樊稠满意的点点头,然后将这个官员推倒在地,然后又扯起另外一个,同样问道:“来!汝说董太师冤不冤?” 有了第一个人示范,接下来的几个官员也不觉得这样讲有什么难堪了,便都一个个高声喊着董太师冤枉,董太师冤枉…… 王允大怒,指着低下的官员喝道:“……太宰令常翼!侍郎陈碜!……汝等竟无廉耻,作此违心之言!” 被王允指着骂的几个官员眼皮都不抬一下,都被人刀子架到了脖子上了,还跟我说什么违心不违心?不这样讲自己的项上人头都保不住了,还理会什么其他? 再者说,除了董卓之后,你王允分润出半点好处出来没有? 若是老子拿了钱财,获得了官位,那你王允指责老子还说得过去,现在老子连点油花都没见到没捞着,却要老子拿着项上人头给你担保,开什么玩笑? 郭汜哈哈大笑,吼道:“看!朝廷诸公言董太师无罪!这就是公论!王司徒,汝还要什么公论?某一并请来!” 李傕接着喊道:“陛下!某等皆候陛下一言而决!若董太师昭雪,吾等心愿既了,自然便退!” “这个……” 众目睽睽之下,刘协却有些犹豫起来,不知道应如何作答…… 第八七四章 大汉的崩塌(四) 刘协虽然是大汉朝的皇帝,但是毕竟还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懂得在人这么多的情况下,还能说出一两句场面话,已经是不错了的,但是要让他立刻权衡利弊,并且能够像是饱学之士一样洋洋洒洒引经据典说出一番无人可以辩驳的大道理,那么便只是只能出现在小说当中的事情了。 在碰到了现在这样的棘手问题,刘协便下意识的望向了身边唯一的大人,司徒王允。 王允转头看见了刘协投过来的眼神,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此时此刻,王允忽然心中觉得既悲伤,又凄凉,同时一股无力感深深的浸染了全身。 之前有人请求王允赦免这些西凉兵将,而王允拒绝了,因为王允认为这些西凉兵将都是附庸在董卓之下的,不能成气候,也不至于有什么重罪,不必大张旗鼓的进行赦宥。 董卓死后留下的种种官职空位,王允也是觉得这些职位毕竟是朝廷公器,偶尔进行利益交换那是迫不得已,但若是大规模的私相授受,那就违背了公义。 恶钱横行,王允也是尽可能的调配各方物资,尽可能的保证长安地区,皇室包括百官之内的俸禄和口粮,也寄希望于山东士族能够在董卓死后便休兵罢战,恢复国家的秩序,但是他也同样失望了。 就在如今最紧要的关头,陵邑的兵卒却迟迟未到,被王允认为是尚可托付重任的皇甫嵩,连一兵一卒都没有派出来…… 在此时此刻,王允只是觉得就仿佛自己的所作所为,只是一个笑话,而在这天地之间,也似乎没有任何自己的容身之地。 在函谷关以东的山东士族背叛了自己。 在陵邑的皇甫嵩背叛了自己。 就连宫墻之下这些平日里,见到自己笑得像朵花一样的百官,如今也是毫不犹豫的背叛了自己…… 自己在大汉忍辱负重这么多年,从十九岁踏入政坛开始,到现在五十有六,从一个热血的青年,变成了一个深悉政治的老者。 然而,到现在,那些努力,那些心血,那些朝廷上的斟酌,那些月夜下的喟叹,似乎全部都成了泡影,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这个长安的城下,这个昏黄的天空里,随着那一缕缕的黑烟,消失殆尽了。 没有人可以理解自己,没有人鼓励自己,没有人支持自己。 王允觉得似乎五十六年来的疲惫一朝全部袭上了心间,他坚持的,他理想的,似乎都成了一个笑话。 现如今,王允可以断然否认一切,然后将刘协还有皇宫之内的所有人捆绑到自己身上,然后一同拖进地狱的深渊…… 当然,也还有另外的一个做法…… 王允缓缓的将头上的司徒梁冠取下,露出了一头花白的头发,跪拜在刘协面前,哑声说道:“陛下!老臣无能,不能匡扶社稷,致使陛下蒙羞,实该万死也……诛杀董贼,既是老臣谋划,则由老臣一肩担之!陛下无需忧虑,待老臣死后,消其怨愤,贼兵自然可退……只是这大汉朝堂,老臣便再也……唯愿陛下以社稷为念,勤勉致知,早日中兴大汉……老臣便是在九泉之下,亦可慰怀矣……” 说到此处,王允已经是老泪纵横,站起身来,对着刘协带着眼泪笑了一笑,亦没有等刘协多说什么,转身扶着堞垛,便站了上去,指着下方的李傕等人说到:“诛杀董贼,具是老夫主意,尔等既言董贼冤枉……哈哈哈,善!既如此,便以老夫之命偿之!尔等若再以此由作乱,便是叛军无疑,人神皆愤,当诛九族!” 话音落下,还没等刘协等人反应过来,只听见风声微起,宫墻之上那一身宽大的司徒袍,在这苍莽的大汉天空之下,就像是一朵绽放的昙花,在空中飞舞着,然后落下,只留下了幽幽一声长叹: “大汉啊……” 刘协惊叫了一声,向前冲了一步,想要去抓抓住这个翻飞的司徒衣袍,却一脚踩空,从锦墩上吭哧一声摔到了地面之上…… ***************** 长安城西郊,从建章宫搜罗了仅存的四百余兵卒的吕布,还没来得及赶得回来,却已经听到了王允的死讯。 长安城中西凉兵欣喜若狂的叫喊着: “董太师无罪!” “董太师昭雪!” 而吕布却仿佛体会到了九幽的深寒。 董卓若是无罪,那么他算什么?自己的前前后后所作所为又算什么? 张辽凑了上来,望着已经换上了西凉兵卒旗帜的城头说道:“温候,现如今就算再杀入城内,恐怕也是无用了……” “……”吕布默然。 王允虽然看不起他,这个吕布也是多少知道,但是吕布却离不开王允,因为没了王允的支持,他吕布刺杀董卓就不再是功勋,而是一个罪责。 “温候,不若……”张辽看着吕布,迟疑了一下,但是最终还是说道,“……不若我们回并州吧……朝野太乱,不适合我们……” “并州……”吕布微微扬起了头,似乎想到了一些家乡的什么,嘴角上露出了一点点的笑意,“并州啊……” 高顺也在一旁微微点头,在他觉得,并州也是不错,一个是算是回到了家乡,另外一个还有熟悉的护匈中郎在,多少也是有一些照应,但是最终还是要看吕布如何决定。 “……文远,伯平……”吕布转首望向了北方,停顿了许久才说道,“……你二人去并州吧,我……我不去了……” “温候,这是为何?”张辽有些不解。 高顺似乎是根本就没有多想,直接就说道:“某随温候而行。” 吕布回头看了看张辽和高顺,笑了笑,说道:“护匈中郎人不错,你二人去吧,我若去了……毕竟不太方便……” 是的,不太方便。 “某随温候而行。”高顺还是那一句话,语调没有丝毫的变化,但是态度依旧很坚决。 “那我也跟着温候。”张辽也是说道。 吕布却摇了摇头,然后笑了笑说道:“这样吧,伯平跟着我,文远你带着百人去并州吧……小兄弟那边肯定也是缺人手,好歹就算是替我去帮帮他……哈哈,大汉天下如此之大,难道就没有我吕奉先的容身之所么?文远不必多说了,说不定我和伯平东南西北的逛上一圈,然后回头再去找你也说不准……也算是替我和伯平去打打前站好了!” “……”张辽沉默良久,低下了头,拱手说道,“遵温候之令。” “好!”吕布拍拍张辽的肩膀,说道,“替我跟小兄弟带个好!可惜现在无酒,否则就痛饮三百碗!也不必做什么小儿女姿态,你我便就此作别罢!” 吕布调转马头,向张辽笑着点点头,然后便率先拨马前行,一边走,一边拍打着方天画戟,抑扬顿挫的唱起了一首并州的山歌,歌声豪迈悠远…… 高顺也向张辽抱了抱拳,然后便紧紧的跟上了吕布,带着大部分的兵卒渐渐蜿蜒而去。 张辽呆呆的看着二人带着些兵卒越走越远,渐渐的消失在了远方,不由得长叹了一声: “大汉啊……” 乌云翻滚,似乎终于承受不住着长安城的滚滚黑烟,沉闷的雷声隆隆的滚过,倾盆的大雨泼洒而下,似乎是为了浇息长安城内的业火,又仿佛是为了清洗这个世界的鲜血、悲伤和污浊…… 第八七五章 大汉的崩塌(五) 陵邑之中,杨彪和皇甫嵩坐于一处,面前摆着大汉皇帝的诏书,默然无语。 在王允死后,李傕和郭汜也没有继续攻伐皇宫,而是让刘协出具了一个表示董卓无罪的诏书,并且以皇帝的名义,给在陵邑当中的杨彪和皇甫嵩送来这样一份令其即刻交出兵权的命令。 这让杨彪和皇甫嵩极其的尴尬。 原先在杨彪皇甫嵩两人意料当中,皇城虽然并非什么高墻厚堡险要关隘,然后西凉军远道而来,连续作战,别说一个晚上,撑上一两天都是没有问题的,可是现在…… 怎么办? 这就是一个相当棘手的问题了。 世事变幻,朝如露,晚如霞,看着似乎五光十色,美丽异常,但是往往转瞬即逝,只留下残荷片片,孤山青青。 就像是眼下的局面,杨彪以为自己能够掌控得了长安的局面,却没想到骤然之间被李傕和郭汜等人反客为主,只落得如今如此的被动。 若是之前没有相互翻脸,多少也还可以自欺欺人一下,当成是什么都没有发生,然后暂且忍气吞声,就和董卓当时在朝野之上的时候一样,等到时机成熟,再将李傕和郭汜等人一一收拾干净。 然而现在虽然没有和李傕等人接触拼杀,但是刀枪也已经是亮了出来,又怎么能说收回去就收回去,就算装出一团和气的模样,也未必让人相信啊…… 杨彪知道,现在再去说什么早知道,然后捶胸顿足悔不当初是一点用处都没有,反倒会更加的挫伤志气,因此便缓缓的说道:“义真,若汝之意,应当如何?” 不是杨彪遇到大事就六神无主,必须皇甫嵩来拿主意,只不过是因为杨彪毕竟不太懂得军事,统军行军等等事情必须要依仗皇甫嵩,因此给与适当的礼遇和尊重,也就成为了杨彪必然的选择,况且这样询问,也可以缓解两个人之间相互提防的状态,表示自己和皇甫嵩站在同一条线上…… 皇甫嵩摇了摇头,缓缓的,一字一顿的说道:“兵权万万不能交!李郭等贼,畏惧者,唯兵也……” 走到了这一步,皇甫嵩已经是顽强清楚了当下的局面,说什么门生故吏满天下,说什么书香门第传百代,当真刀真枪举起来的时候,这些东西都成为一些屁话。 这个世道,唯有军权才是真实的权柄,而其他一切东西都次之。 当初皇甫嵩、朱儁、卢植哪一个不是响当当的中央统兵大将,却被手握兵权的董卓逼迫得要么外逃,要么只能是苟且。 当下好不容易重新获得了兵权,怎么可能轻易交出去? 但是不交,就等于是违背旨意,虽然这个旨意肯定是李傕等人的意思,但是毕竟是官方的,正式的,代表着朝廷,代表着大汉的最正统的号令。 违背了这个旨意,就等于是…… 皇甫嵩三角眼皮耷拉着,眼眸当中却是精光一闪,吐气开声,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就像是每个字都重若千斤一般:“如今之计,唯战而已!趁李郭等贼立足未稳,立扑长安!至于其他,便顾不得许多了……” 什么是其他? 自然就是那些城中的百官,还有那被困在皇宫之内的刘协。 皇甫嵩毕竟还是沙场上的老将,虽然有时候会被一些东西困住手脚,但是真要该狠起来的时候,当然也可以狠得起来。 听闻皇甫嵩的话语,杨彪不由得微微侧目,但是并没有立刻表态。 皇甫嵩的方法的确是最好的应对手法,并且肯定会有效,当下李傕等人才刚刚进了长安,不管是城中的百姓还是皇城当中的禁军,都没有办法立刻安定下来,趁着现在这个时间窗口,给与李傕等人足够的压力,说不得城中的百姓还有兵卒等等,见到了西凉兵的软弱的一面,内外开花协同作战…… 但是问题是,如果李傕等人故伎重演,将百官甚至是皇帝押上城头,自己和皇甫嵩能不能下得了手? 同样的,若是自己可以下这个决定,但是要执行的也还是普通的兵卒,对于这些兵卒而言,能不能真的听命去砍杀百官,甚至是皇帝? 还有一个更加棘手的问题。 一旦这个事情真的演变到了如此的境地,这就将成为杨彪和皇甫嵩一辈子都没有办法抹去的污点,弑帝之人,有几个能得到善终的? 况且现在杨彪还没有达到能够掌控朝野,权倾天下的状态,就算是勉强打赢了李郭等人,剩下来的政治局面杨彪,或者说弘农杨氏又怎么立足? 杨彪缓缓的摇摇头,说道:“如今长安城内生灵涂炭,某实不愿再起刀兵……义真,可有别策?” 皇甫嵩眼皮微微动了动,看了杨彪一眼,略微有些失望。他希望杨彪能够同意这样有效,但是同样副作用巨大的策略,原因很简单,他皇甫嵩领军打仗,杨彪坐镇后方,打下来了,万一真的有人拿杀百官弑皇帝说话,那么很自然的皇甫嵩就可以…… 反正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不是么? 但是显然这样的心思也不能直接的表现在外,而且皇甫嵩也就是试一下而已,因此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皇甫嵩便说道:“……若不得战,便只有走了……” “走……”杨彪喃喃的重复着,目光却有些幽幽,“却又能走往何方……” ******************** 此时此刻,在长安城内北第坊,空荡荡的原太师长史,李儒的府衙之内,贾诩也不嫌弃,就这样一个人站在满地满横梁都是灰尘和蜘蛛丝的厅堂当中…… “大汉啊……”贾诩晃着脑袋,看着久无人居住,已经开始破损和腐败的墙壁和窗楣,口中轻轻的自言自语念叨着,“……怎么样?这就是大汉啊……嘿嘿嘿……这就是光鲜亮丽的士族啊……” “……你说,这样好不好玩?房子烂了,难道光刷个墙,换一个窗纸就有用了?”贾诩盯着墙角应该是耗子掏出来的小洞,笑着继续说道,“……现在应该让天下人都看看,都醒醒,明白住在着房子里的,究竟是怎样的家伙啊……” “嘿嘿嘿……” “哈哈哈……” 第八七六章 不速之客(一) 斐潜根本没有想到长安之战会打得那么快,似乎是短短一转眼之间就结束了战斗,然后李傕、郭汜等人的联军控制了长安,然后就开启了在汉代的后西凉时代。 在最初的震惊之后,斐潜和徐庶凑到了一起。 虽然斐潜是后世而来,但是在大汉生活了这么长的时间,多多少少也将大汉是作为了自己的国家,而现在…… 为何会这么快? 在斐潜的印象当中,李傕和郭汜,还有一些什么其他的西凉将领,虽然记忆有些模糊了,但是似乎也是打了长安好长时间,甚至还不得已去西凉招募了些羌族的人员,可以说并不是直接攻伐而下,而是围困导致长安孤立无援,最后才被攻破的…… 难道是自己记错了? 怎么会这样? 斐潜很是头疼。 这样一来,原本内的计划全数打乱了。 如今斐潜他的盘子大了,需要驻守的地方就多了,虽然王允号令回京勤王,但是斐潜哪里能够腾挪出大量的兵力来即可南下? 一千余的骑兵能做什么? 正面硬拼? 显然是不可能的,因此等待双方都筋疲力尽的时候,才骤然出现,成为影响战局的最后一根稻草,这才是最正确也是最有利于斐潜的选择方案。 但是现在,斐潜觉得自己真的变成了不值钱的稻草了,显然已经对于长安这一战失去了任何的作用…… 长安的兵都是纸糊的不成? “元直,你说为何长安会打成这样?这……某这次是失算了……”斐潜摇摇头,百思不得其解,按照道理来说,长安虽然人心不齐,士族之间相互拆台,但是被团团围困兵临城下的时候,多少也要认清一下形势,多少也会协力合作一下吧? 徐庶也是有些疑惑,捋了捋胡子,思索着。 对于斐潜到了雕阴,然后选择这样的略似于隔岸观火,待机而取的策略来说,徐庶认为虽然有一些权谋的意味,但是并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因为斐潜取得了现在这样的局面,不管是从一开始开拓并州,还是马踏阴山,朝廷可以说并没有给与什么像样子的支援,因此要让斐潜抛下并州的这一切,倾家荡产的无怨无悔的支持长安的朝廷,明显也是不现实的事情,是一个任何有理智的人都不会做的。 但是长安城如此快的陷落,也是同样出乎徐庶的意料。 于此同时,徐庶比斐潜更多了一份震惊。 长安可是大汉的都城! 虽然只是陪都,也经历过战火,然后重建的,但是毕竟还是都城! 一个王国的都城陷落,意味着什么? “……”徐庶沉默了半响之后,说道,“……长安都城横跨渭水两岸,大小陵邑数座,若敌军袭北,则南扰之,若袭南,则北扰之,纵然一二渡口被堵,亦可绕道袭之……按理说不应数日之内陷落……庶思来想去……” 徐庶竖起了两根手指头,然后犹豫了一下又竖起了第三根手指,说道:“其一,兵无战力,其二,将无统属,其三……其三,这个……” 徐庶说的比较艰难,但是还是将最后的因素讲了出来:“……恐有内贼……” “内贼?”斐潜重复道,然后点了点头,这是一种可能性,而且也是绝大多数坚固的城池要塞之类的防御措施最终沦陷的最常见的因素。 “……那么谁是内贼?或者换一个角度来考虑,长安沦陷,对于谁更有利?”斐潜下意识的说着,然后用手指头轻轻的敲击着桌案,发出哒哒的细微声响。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斐潜的敲击着的手指头忽然停了下来,转头看了看徐庶,发现徐庶的眼眸当中也是满满的震惊和不敢置信。 很多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当这个事情没有发生的时候,往往充满了各种的可能性,然后也不容易被确定下来,但是一旦事情确凿发生了,逆着往回推演的时候,却发现这个事情的发生是如此的必然。 长安陷落,对谁有利? 当然首当其冲的,自然是以董卓残部的这些西凉集团。 然后呢? “……应不至于,袁车骑……正忙与公孙将军相争,无暇他顾才是……”徐庶抬头望天,皱着眉头一边说着,一边思索着。 袁绍要立刘虞为帝的事情,最近也有些风言风语,所以如果在长安的皇帝刘协死于乱军当中,袁绍自然就成为了极大的受益者,但是就像徐庶所说的,袁绍有这个心,但是现在他是和公孙瓒还在争夺地盘当中,未必能够还有余力将手伸到长安来。 “那么……要么就是后将军……要么就是……”斐潜忽然停顿了一下,然后又摇了摇头,沉吟半响,最后还是说道,“……理论上来说,若是当今皇帝身遇不幸……当下所有皇室贵胄都有可能因此受益……” 斐潜记忆当中不是很清楚了,但是好像有点印象,历史上的长安在沦陷最后一刻叛变的,似乎是益州兵? 这说明了什么? “……或者说,想要让朝廷回归山东的……都有可能参与到这其中来……”斐潜叹了一口气说道,“看来王司徒……败得不冤啊……” 徐庶默然点点头。 “……长安已陷,那么……”斐潜将王允的那一份调兵移文取了出来,放到了桌案之上,“……眼下要如何呢?” 长安现在落入了李傕等人的手中,王允已经死去,再打着王允的旗号去长安,也根本没有任何作用,这一张移文也就差不多成为了废纸一张。 “亦只能是暂且作罢了……”徐庶说道,然后仰着头,眼角微微有些水光,“……哎,长安啊,大汉啊……” “唉……”斐潜也是无言。 王允死了,吕布呢? 还是像历史那样,流浪四方了? 算了,还是将自己这一摊子先维护好吧,至于其他,也要等自己有了更大的能力的时候才能顾及得到。 但是,世间的事情哪里会如人所愿? 所谓心想事成只是一个美好的祝愿,而绝大多数的时候,这都是一个讽刺的笑话,斐潜所料想不到的人陆续找上了门来…… 第八七七章 不速之客(二) 大雨已经渐渐的转换成为了小雨,淅淅沥沥,连绵不绝,就像是天空大哭了一场之后并不能马上停下来,而是还要抽泣一会儿一样。 雨水将路面浸得湿透,然后人马在不断的踩踏,就将路面完全变成了一锅胡乱的泥塘,粘唧唧的每一步都沾着脚底板。 张辽一路带着残兵北上,原先出长安的时候连战马都没有,是在建章宫内找到了几匹,才得了战马骑乘,但是现在连战马也骑不了了,只能是下马跟着众人艰难的一步一个泥坑的往北行进。 不是张辽有意要和兵卒同甘共苦,只是因为泥地非常滑,战马背上没有乘坐人员,有时候马蹄都会打滑,若是张辽再坐在上面,那就连走都难走了。 张辽等人已经全部都将鞋子脱了下来,光脚板的踩在黄泥当中行进,虽然这样可能会有被尖锐的石头割破脚底板的风险,但是至少黄泥不会在皮肤上粘附太多,否者穿着鞋子,一脚踩下去,黄泥会粘在鞋子上,然后拔起来的时候,不是一只脚,而是还有一鞋子的黄泥,就算鞋子不损坏,越来越多的黄泥会让整个鞋子就像两个巨大的秤砣…… “张校尉……”一个曲长往前了几步,一边吧嗒吧嗒的踩着泥水,一边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向着张辽说道,“……我们还需要走多远?” 张辽抬头向北望了望,指着前面说道:“翻过前面的那个山头,就可以看到了……” 曲长不疑有他,点点头,然后放缓了几步,和跟在后面的兵卒说道:“张校尉说了,再往前翻过那个山头,我们就能看到地头了!加把劲!别掉队了哈!” 听着身后曲长再给普通的兵卒鼓劲,张辽微微笑了笑,也没有回头说些什么,而是继续努力的牵着马匹,向前而行。 张辽真的知道还要走多久的路才到么? 并不知道。 但是张辽却知道他并不能这样讲。 身为将领,不管是兵卒多,还是兵卒少,都需要给手下一个明确的目标,就算是暂时没有这样的目标,也是需要表现得自己心有成竹的模样出来,绝对不能说不知道,不清楚等等的话语,那样除了会搅乱军心之外,并没有半点的作用。 雨渐渐的小了,然后停了下来。 上郡,在张辽投军的时候,已经是废弃许久了。 张辽之前虽然有在北地游弋,练习磨炼武艺过,但是上郡这一带并不是非常的熟悉,但是他知道这一带是羌人的聚集所在,但是现在,除了一路上遇到一波波的流民之外,似乎没有看到什么羌人…… 这些羌人去哪里了? 张辽在北地游弋的时候,和不少边境的民族都有接触过,不得不说,羌人是一个很奇怪的民族。 《诗经?商颂》记载:“昔有成汤,自彼氐羌,莫敢不来享,莫敢不来王……” 和匈奴、鲜卑不太一样,羌人一开始就比较的接近华夏,在上古的时候,羌人甚至是周王朝的一部分,“姜”其实就是羌人的一个分支。 到了前秦的时候,注重于放牧的羌人才和秦朝农耕的社会结构越来越脱节,不过那个时候羌人甚至帮助前秦,一同作战,直至秦献公的时候才逐渐分化成为了内附的和外迁的两大类别…… 而且相比较匈奴和鲜卑,羌人相比而言有点像是游牧民族当中的定居民族,到了一个地方之后,如果不是有太多的变幻,羌人甚至可以长期定居几年甚至是几十年。 所以张辽也不免有些奇怪,为何这一带的零零散散的羌人似乎都不见了,原本还担心路上会遇到羌人的部落,若是兵卒之间略有摩擦什么的,搞不好还会增加了许多麻烦…… 但是这些羌人究竟去了哪里? 就在张辽带着疑惑逐渐前行的时候,才刚刚拐过一片树林,猛然间就见到在前方坡地之上,骤然出现了十几个羌人的帐篷! 几个羌人正在帐篷前面不知道忙碌着什么,在张辽看见了羌人的同时,也有羌人发现了张辽这一只小规模的军队,顿时牛角号声响起,从帐篷里面冲出了几十名的羌人,纷纷从帐篷内牵出了战马,翻身骑上,便往此处奔驰而来! 该死! 因为大雨,而且道路难行,张辽起初还有让几个人去充当斥候,但是因为毕竟不是张辽统属已久的兵卒,所以放出的兵卒只见得出去,却几乎没有人回头,几次之后,张辽也就不再派出所谓的“斥候”了,但是没想到却遇到了这样的情形! 跟在张辽身后的兵卒也傻眼了,他们听张辽说翻过前面的山头就可以看见目的地,但是没有想到却见到了一队的羌人! “别乱!别跑!再跑能跑得过四条腿么!”张辽立刻转头,大声命令道,“列队,准备战斗!我和你们在一起!列阵!快快!” 虽然是这样讲,但是张辽心却有些凉,他们一路奔来,就算是有弓箭,弓弦淋雨也湿透了,不晒干根本没有办法用,而且绝大多数的兵卒都没有携带盾牌,相反,羌人躲在帐篷内,弓弦弓箭至少是干燥的,这样一来,如果真的交战起来,自己这一方绝对是要吃大亏! 张辽手下的兵卒勉勉强强聚拢起来,但是士气全无。 想想也是,冒着雨,深一脚浅一脚的跋涉,不管是体力还是精力都消耗将尽,却在这个时刻遇到了以逸待劳的羌人! 就在此时,张辽忽然看见领头的那个羌人有些眼熟,心中一动,不由得大声喊道:“白石神在上!前面的可是玛扎兄弟!?” 领头的羌人皱起了眉头,伸手示意,放缓了冲刺的马速,然后对着一身黄泥的张辽喊道:“你是谁?” “玛扎兄弟!我是张辽张文远!”张辽喊道,“你忘了么?五年前,那一天也是下着大雨!我还和你们的赤木萨交过手,还和你们一起喝过咂酒的!” 张辽在北地游历的时候,也在一次雨天遇见了白石羌的部落,然后还跟白石羌部落里面跟部落里面的勇者赤木萨相互切磋过。 “张辽……嗯……”玛扎勒住了马匹,仔细辨认回想了一下,似乎有那么一点的印象,然后又问道:“瞧你这样子,都认不出来了……那你们是来干什么的?” “……”张辽思索了一下,一直以来都没听说斐潜和羌人之间有什么战斗冲突,而且当时在安邑的时候,也见到斐潜招募了一些羌人的骑兵,因此思来想去,张辽便觉得还是实话实说。“……我们要去投奔护匈中郎……” “你们……要投奔护匈中郎?”玛扎看了看张辽,忽然哈哈大笑道,“哈哈哈,你早说么!来来,跟我们过来吧,在坡下有一块石头地,还算是干净,你们可以先歇歇脚……我派几个人到前面给你通报一下……” 张辽明显是松了一口气,但还是问道:“难道玛扎你也是在中郎的麾下?不知道担任什么职位?” “哈哈哈……没有什么职位,我也不是中郎的手下,不过我们头领和中郎的关系不错……放心吧,真要动手就凭你闲着这样子,还用得着多费这个事么?来吧……都过来吧……” 第八七八章 不速之客(三) “文远!哈哈哈……”斐潜得知了张辽来了,高兴地连忙出了出城迎接,见到了张辽之后也没有嫌弃张辽的满身的黄泥,便是上前握住了张辽的手臂,上下摇晃了两下,便拉着张辽便往城内走。 “中郎,某……”张辽刚准备要拜,却被斐潜上前就往城内拉,一时之间也有些不知所措,当然更多的还是有些感动。 虽然斐潜也很想知道长安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毕竟张辽远道而来,还是先安排张辽去休息修整洗漱一番,然后才邀请了张辽,到了府衙赴宴。 “……长安……便是如此这般了……”张辽举起酒碗,咕咚咚一碗酒就倒了下去,酒水沿着下巴滴到了长襟之上。 斐潜和张辽两三年未见,如今再见,原本在函谷关上果敢勇猛的汉子,现在却多了许多风霜之色,神情也略有些委顿,显然长安之事对张辽来说也打击不小。 张辽虽然是在城中拼杀,后来跟着吕布去了建章宫,但是对于长安的情形,其实也有所了解,其他的不说,单单是陵邑的兵卒一直未曾见到,这一点就够让有心的人感觉到了不对,细想之后则更是心寒。 徐庶闭上了双眼,摇着头,许久许久才重新睁开双眼,叹息了一声说道:“如今回想起在鹿山之下,中郎曾言,世家与庶民之说……方知中郎真知灼见……唉,世家啊……竟已经到了如此的地步了么?” 徐庶早些年被迫逃亡,其实和当地的世家士族多有牵连,现如今再听闻张辽的述说,虽然不是亲眼所见,但也基本上明白了长安为何会如此快速的陷落。 摆在明面上的事情,如果不是近在咫尺的陵邑方向上的守军和西凉军私底下有什么交易,又怎么会就一兵不发坐视长安被攻陷? 况且西凉乱军原本就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怎么忽然之间就可以发展壮大,甚至可以招募兵卒了? 这些的一切,都指向了同一个问题…… “不过……温候呢?是否随后会来?”斐潜问道。 徐庶感叹的那些东西,对于斐潜来说,这个已经是过去式了,不是说斐潜对于士族不感冒,只是说在历史上大汉确实是已经到了枝强干弱的状态,世家把持威胁朝廷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对斐潜来说,当然还是对武勇号称三国第一的吕布吕奉先更感兴趣。 “温候……”张辽就将吕布在长安城外分别的时候所说的话语说了一遍。 斐潜听完,便沉默了。 或许吕布的“不太方便”只是一个托词,但是或许真的是吕布当时的想法。 虽然三国演义当中将吕布是塑造成为一个莽夫的形象,但是吕布真的就只是一个无脑的武者? 斐潜不相信。 从吕布所说的所做的,就足以证明吕布并非像三国演义书中那样的只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物。 在斐潜和吕布的接触的过程当中,斐潜发现吕布更像一个人,一个有高强武艺、有七情六欲的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个脸谱化的角色。 会笑,会哭,会恼怒,会忧愁,有时候努力向上奋斗,也有时候颓废的只想着逃避…… 因此,或许吕布有时候会因为感情用事,但是绝对不是一个只知道厮杀的匹夫。 吕布现如今是大汉温候,执金吾,假节,进奋武将军,仪比三司,换句话说,吕布现在的级别比斐潜还要更高一些,如果真的来到了并州这里,吕布年龄比斐潜年长,在并州这一块地方的威名也不比斐潜差,再加上自己的那一帮手下,别的不说,张辽高顺等人肯定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是会遵从吕布的指令的,那么万一有出现意见不同的时候,是听斐潜的还是听吕布的? 难道为了以防万一,斐潜还需要将吕布的这些手下,就像是李儒防备吕布一样,拆散分割?还是像王允一样,闲置不给于兵权? 不太方便,简简单单四个字,却蕴含了吕布诸多的思虑。 不太方便,也说明了吕布从一个茫茫然在朝堂上摸索的新人,多少历练了一些人情世故出来了。 斐潜起身,端起酒碗,向着远方举起,对着张辽说道:“人各有志,不可强求。以温候的本事,就算是到哪里也都可以成就一番事业!便以此酒,祝温候宏图得展!” 张辽当即大声应诺,站立起来,也是一碗酒向着远方一举,重复了一声祝福的话语,便一饮而尽…… ********************** 而在此时,在长安以西,却是长烟叠起,一队军马蜿蜒而来! 在军列当中,多数竟然是身穿皮袍的羌人,一个个在马背上大声的谈笑着,相互吵闹着,队列也并不是十分的严整。 在军列的前方,两杆硕大的将领认旗高高的在风中飘扬,一个写着“马”字,另外一杆则是写着“韩”字。 在旗帜的下方,正是从西凉赶来的马腾和韩遂两人。 当年董卓进军的时候,为了拉拢马腾和韩遂,也邀请过远在西凉边疆的马韩二人一同进京,但是因为种种的原因,马腾和韩遂并没有答应董卓。 因为实际上,在西凉,并非董卓一家兵马独大,马腾和韩遂也拥有相当数量的兵马,甚至在一段时间内,董卓和马腾两人还是敌对关系。 当年灵帝末年的时候,因为当时的凉州刺史耿鄙任信奸吏,导致狄道人王国以及氐、羌等民族造反,州郡征集勇士,马腾就应征,旋即因为武勇被州郡官员看重,任命为军从事,走上了地方军阀的道路。 不久,耿鄙被手下杀死,野心勃勃的马腾见到机会来了,便联合韩遂等人,公然叛变,自号“合众将军”,在西凉作乱,并和朝廷派来的太尉张温进行交战。 当时董卓就是张温麾下的一名地方将领。 后来狄道人王国被朝廷派来的军队击败,马腾、韩遂等人于是废掉王国,又劫持阎忠为主帅,不过不久之后,阎忠因病而死,马腾、韩遂等人相互之间又都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因此相互争权,多有不和,终于遭遇了大败,便退回了西凉边疆地区。 因此当董卓听从何进号令回军的时候,马腾和韩遂是乐见于成的,因此大大方方的也没有骚扰董卓的军队,只是慢慢的开始从边疆又往东发展…… 马腾和韩遂当时认为董卓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也根本没想到董卓居然最后能成为汉朝的太师!这让他们惊讶的同时,在马腾和韩遂心中,一股无名的火焰开始熊熊燃烧起来,既然董卓那个家伙都能成为太师,那么…… 嗯? 是吧? 虽然董卓最终身死,但是马腾和韩遂认为那只是董卓愚蠢和无能所致。 因此在收到了董卓身亡的消息之后,马腾和韩遂便再也坐不住了,立刻带着兵马向长安进发而来! 董卓才带了三千骑兵就能当上当朝太师,老子这次带着足足八千人!怎么也多少捞一个三公什么的来尝尝味道!要知道这辈子都在西凉边陲混过来的,羊膻味吃了不少,但是大汉朝堂之上的味道还没有吃过呢! 马腾和韩遂不约而同的对视了一眼,然后笑了笑,又同时转头望向了长安…… 长安,哈哈哈哈哈,某来了! 第八七九章 不速之客(四) 长安。 在经历了几天的纷乱残酷的战争之后,似乎也平静了下来。 杨彪和皇甫嵩在接到朝廷的号令之后,也似乎是完全没有这个命令一般,又仿佛是在有意拖延,并没有马上就做出什么举动,而是安安静静的待在了渭水北岸,拒桥而守。 而李傕等人,也就像是没有这一封号令一样,自顾自的开始在长安城内外修整着,处理着一些残骸以及废弃的房屋建筑物等等…… 双方人马就极端诡异的隔着渭水相持起来。 但是谁都知道,这样的情况不可能长久…… 黑夜降临了。 杨彪一改先前的宽袍大袖的文士衣着,换上了一身的戎装。沉重的铠甲让杨彪有些不适应,但是穿上之后至少多了一分生命的保障,也就容不得展现自己的个人爱好了。 厅房之外,光影晃动。 皇甫嵩虽然年岁已高,但是身形依旧挺拔,拱手说道:“杨公,均已准备妥当了。” “善!”杨彪走出了厅堂,说道,“走吧!” 星月光芒之下,四野依稀可辨。 渭水对岸的长安城上,点燃着不少火把,在夜风当中闪烁着,隐隐可以看到巡查的兵卒沿着城墙来回走动,身影忽大忽小,就像是张牙舞爪的怪兽。 杨彪和皇甫嵩带着兵马,静悄悄的出了陵邑的城门。不管是人嘴还是马嘴,都已经衔枚,马蹄之上还包裹了葛布,最大程度的减轻声音的产生。 杨彪被杨家的护卫左右前后簇拥在队列当中,遮挡的严严实实。 他们准备从渭水北岸直接带着茂陵和霸陵的兵卒向东而进,至于其他几个陵邑的兵卒,不是他们不想带,只是一则要统一行动难度太高,二则人数一多也容易被渭水对岸的长安城的西凉兵卒发现。 虽然说长安城头之上有值守,但是夜间视线不良,想要分辨出河对岸的动静,毕竟还是有些难度,就算是万一惊动城头上的守卫,在不明情况之下,也是多半会据城固守而不是大开城门倾巢而出,因此杨彪和皇甫嵩偷偷摸摸的领军逃离长安的可能性还是不小! 李傕他们可以在长安城内耗下去,但是杨彪和皇甫嵩耗不起。 倒不是粮草的原因,是兵卒士气太低了。 长安禁军这一块,原本就是三辅地区的人员,现在长安城内被占,又经过了渭水桥的那一幕,许多兵卒已经对于杨彪和皇甫嵩极度的失望,若不是多少还有一些威望镇压着,估计早就出问题了,但是就算这样,也不保证能够弹压多久,而且这玩意谁都清楚,压制得越久,到时候爆发出来问题就越大,倒不如趁着兵卒还未完全离心之前,撤离长安地区。 一行队伍缓缓而行,在月夜之下,人马行走嘻嘻索索,突然响起一两声兵刃兵甲的碰撞的声音,虽然这些声音在平常的时候都不显得有什么,但是在现在,却显得十分的响亮。 “注意!小心些!” 队列当中的军侯压低着嗓门转首呵斥道。 “是是是……”那个不小心搞出了一些声响的兵卒连声应到,然后用手紧紧握紧了兵刃,不让它再次的碰撞到一起。 队伍继续前行,忽然又是一阵兵甲碰撞声。 “三皮子!你又再搞什么?!”军侯又气又急的回头道。 “啊,啊?不是我啊……”三皮子急忙分辨道,自己明明将兵刃都握得紧紧的,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猛然间在道路一侧忽然有人暴喝出声“举火”,转眼间就燃起了十几个火把,旋即这些火把就被丢了过来,晃晃悠悠的就往杨彪皇甫嵩的这一列兵卒头上而来! “敌袭!” 凄厉的喊声响起,然后就是各种各样的声响彻底划破了夜幕下的平静。 黑暗当中,周边的火光越来越多的亮起,在夜色当中似乎照亮了渭水的两岸,似乎是李傕的声音高高的在河岸上响起:“杨公!这是准备要去哪里啊?” 伴随着声响,更多的箭雨从黑暗当中袭来,扎在了队列当中,几乎是“嗡”的一下,杨彪和皇甫嵩的队列就慌乱了起来,乱喊乱叫的,却又找不到敌人到底在哪里…… 杨彪以为自己已经是足够小心谨慎了,但是没想到依旧被西凉兵所发现,不仅如此,还在渭水河岸上设下了埋伏! “快!快!往东!往东!”皇甫嵩沉声大喝道。 但是皇甫嵩喊完之后,却立刻让人通知杨彪的护卫,然后两人的私兵合在一处,渐渐的偏离了大部队,然后卷起旗号,骤然改向往北面狂奔! 北部的有群山,虽然路途难走,但是西凉兵卒再多,也不可能将所有的山头都占领了,必然比起继续一头朝着东面死命撞出去更好。 杨彪在护卫当中,也被紧紧簇拥着往北逃窜,一支羽箭不知从哪里突然穿进来,射中了杨彪身边的一名护卫身上,透甲而入,护卫只来得及发出了一声重重的闷哼,便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杨彪脸色铁青,也顾不得去回答李傕的什么调侃的话语,只是紧紧的跟在护卫身后,就连回头望一眼那倒下的护卫都没有,现在他就一个念头,冲过去!活下去! 队列在遭受了突然袭击之后,就已经散乱了,只有跟在杨彪和皇甫嵩身边的亲卫等人多少带着一些兵卒趁着黑夜,不声不响的往北的山区之内狂奔,而其他大部分的兵卒却依旧在惯性的指引下,乱哄哄的往东奔跑…… 更多的火把亮起,旋即出现了一阵马蹄的声音,一群身穿着皮袍的隶属于西凉的羌人骑兵,在道路上出现,挥舞着战刀迎面便向这些仍然继续向东的杨彪队列冲来! “将军!怎么办?将军?”几个军侯见情况不妙,纷纷来寻找皇甫嵩,却发现原本应该在中军位置的皇甫嵩却不见了踪迹…… “将军呢?杨公呢?”有一个年轻一些的军侯还有些莫名其妙,慌乱的扭着头在混乱的光影当中四处张望寻找。 “还找个屁!”一个老一些的军侯愤恨的跺着脚,然后咬着牙叫唤着,“肯定是他娘的跑了!将军跑了!都他娘的跑了!我们不打了,不打了!我们投降!投降啊……” 第八八零章 不速之客(五) “文远已经招募了两百羌骑了……”徐庶拿着一份枣祗写来的平阳近些时间的简报,走了进来,然后说道,“……速度还挺快的……” 张辽新来,也没有多余的部队给他带领,因此在调拨了一百并州骑兵给他之后,斐潜便让其到上郡附近去招募羌人的骑兵了。 正好张辽和白石羌也有一些交情,因此也是欣然而往。 白石羌现在都快成为一个运输大队了,从斐潜这边购买的生活物资,甚至一些奢侈品,都成为西羌那边的抢手货,生意是做的风生水起…… “明伦殿辩,赵子协夺冠?” 斐潜拆开封套,然后看着平阳送过来的简报,有些挠头。 其他的消息都是一些平常的事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有其中的一条比较让斐潜有些费解。 令狐邵在守山学宮举办了第一次的守山学宮的明伦大殿的经论,结果被公认是第一名的既不是守山学宮的莘莘学子,也不是平阳附近的士族子弟,而是一个来自于河内的赵商赵子协…… 这是什么鬼? 哦,不对,这是什么人? 河内人? 斐潜一提起河内,首先想到的便是司马家,但是也没有注意到有没有一个赵家?能在经论当中表现优异的,至少不会是一般的士族子弟。 但是赵商这个人,斐潜是真的没有多少印象。 “元直,这个赵子协……你可知是什么人?”斐潜问道。 徐庶看了一眼斐潜在简报上指出的名字,回想了一下,然后也摇了摇头,说道:“我在平阳时也没有听说过这个人,想必是这一段时间才新到的吧?” “学宮的名声大了啊……”斐潜将简报放下,微微的叹了一口气。 现在的事情太多了,好多都没有办法进行有效的梳理一遍,就像学宮。 建立学宮是为了什么? 除了开启民智,培养人才等等几个方面的作用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要培养属于斐潜自己的文化底蕴。 而文化又是什么? 有人说文化应该是精神财富,如文学、艺术、教育、科学等等,但是实际上,文化是在一定社会条件下为某一特定的社会政治阶级服务的产物。 为何山东士族可以把持住朝廷,并且也没有太多的人觉得奇怪,或是觉得有什么问题,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在冀州、豫州的士族有他们自己的在文化上的声音。 豫州那一块就不说了,颍川前前后后出了多少在朝廷在地方上为官的人,数都数不清,更不用说那些学术上有所成就却并没有出仕的人了。 在冀州地面这一类的人也是不少,早在春秋战国时期,赵齐之间就多有高士,特别是齐国的稷下学宫,更是百家争鸣的顶尖学术殿堂,滔滔雄辩的孟子,幽默滑稽的淳于髡,还有“谈天衍”邹衍、“雕龙奭”邹奭、“天口骈”田骈、“一日服千人”的田巴、“千里驹”鲁仲连,就连文思严整敏捷的荀子等都曾游学于此,高谈阔论、竞相献策。 斐潜原先的设想就是让这个学宮成为新的一个学术体系,并且衍生出更丰富的文化分支出来,但是现在似乎还做不到…… 这个问题,或许需要一个更强有力的学术方面的领导者才行,斐潜自己没有办法,因为确实是分身无术,而这种事情,原本蔡邕来做才最合适,不过按照蔡邕的性子…… 蔡老头子遇到高兴的事情,估计会兴高采烈的谈天说地然后曲水流觞两三天估计都没有问题,但是遇到这样的麻烦事,多半会不耐烦的直接甩着袖子掉头就走,然后缩回他的小院成一统的可能性会比较大。 因此,现在这个难度还是有一些的。 “最近流民北上的有多少?”斐潜无奈的叹息了一声,然后暂时先将学宮那边的事情放下,反正一时半会也管不到那一头去,先将眼前的事情顾好再说。 对于这个,徐庶倒是熟悉得很,根本那就不用翻查资料,就回答道:“前后加起来往北走了十二批了,总共是六千八百余人,耗费粮草四百余石,葛布三百余匹,主要是刀耕火具等等消耗较大,已经下令让平阳再调一批物资前来了。” 流民在经过了梳理之后,按照籍贯,亲属等等的关系,登记造册,重新建立起基本的秩序,然后组成了最基本的群落,一半指定一半推选出基层的管理者,由其领取发放生产生活用具,最后说明如果在一个群落内的人员能够全员抵达阴山,那么这个管理者会多给二成的土地和物资作为奖励。 当然也有惩罚措施,在沿途路途搭建起来的简易的兵营,除了补充一些必要的物资,比如盐和干粮等等之外,都会检查一名册上面的人员是否折损的太多,如果一旦发现出现什么异常,就开始检查这个群落的人员和官员的情况,视情节进行处理,如果出现贪腐之类的该杀就杀了…… 虽然不是很完善,但是只需要保持在路途上的基本作用就可以了,然后到了阴山之后,再进行重新组合,对于表现优异的基层的管理者,也就可以提拔起来作为正式的小官吏使用。 “阴山若能添五万人,趁着春时未了,种些菽、稷之类的,等到秋收之时,我等的日子就好过多了……”斐潜不由得有些憧憬的说道。 并州好地方不少,但是就是人少,现在只要有人口的补充,后续的发展自然就更有保障了,人口多了,粮食产量上去了,兵源什么的也当然不成问题。 徐庶也是点点头,然后说道:“现在就是担心工房那边……嗯,北面也要东西,这里也要物资……子鉴现在都瘦了一整圈……” “哈哈……也是辛苦子鉴了,嗯,也是需要再给子鉴多增一些人手,主要现在还找不到更多的人像子鉴一样,愿意脚踩实地做些工房事务的人……”斐潜也是头疼,现在绝大多数的士族子弟都只愿意学习经学,对于这些器械和技巧类的还是有些看不上眼。 “就是不知道到了黑山的太史子义现在如何了?”说道了太史明,斐潜就想到了太史慈,现在太史慈居然是公孙瓒的手下,不过似乎不太受重用而已。按照斐潜的记忆当中,太史慈北上辽东之后还是回到了家乡然后才有了那个请刘备援军的故事…… 太史慈和公孙瓒,在这个期间内发生了什么事情,才导致这两个人最终的分道扬镳? “……报!”一个兵卒从外面跑了进来,到了堂下禀报道,“……晋侯与都乡侯领八百余兵卒前来,已到关外八十里!” 第八八一章 不速之客(六) 汉代爵位起先还是按照先秦的二十级爵位来排列的,后来因为采用是举荐制度,所以军功封侯这一个东西就渐渐的流于形式了,再加上汉武帝老人家为了捞钱,开创新的将爵位大量售卖,因此二十级爵位也就不再是一个稀罕的东西。 但是唯独关内侯和彻侯这两个级别的爵位不太一样,在汉代,要成为一个真正的侯爵,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关内侯是最侯爵当中的最基层的一个级别,因为秦朝当时设立这个爵位的时候,分封的不少人都是在函谷关以内,并且是在咸阳国都之内工作的高官,因此这个爵位只是一个虚衔,一般情况下并没有授予具体的食邑。 而彻侯,后来因为汉武帝的原因,又改成列侯之称,在大多数的情况下都有具体的食邑了。列侯当中又分县侯,乡侯,亭侯三个级别,而乡侯和亭侯一般都会说是某某乡侯或是某某亭侯,比如曹操封给关老二的汉寿亭侯。 而都乡候并不是一个叫做“都”的乡侯,而是一种泛称,属于一个荣誉性质的乡侯,并没有具体的封邑。 临晋侯是杨赐的封号,现在则是杨彪继承了这个爵位,至于都乡候,则是皇甫嵩的爵位。 “此二人来这里想要干什么?”斐潜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而且这两个人只宣称爵位而避其职位而不谈,又是为了什么? 但是知道人来了,多少还是要顾及一下颜面和礼节的,因此斐潜便带了徐庶,点了些人马,出城相迎。 结果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斐潜才刚刚见到了杨彪,还没有来得及问候寒暄一下,就看见杨彪忽然涨红了脸,大放悲声,然后上前就拉着斐潜的手臂说道:“斐中郎啊,大汉危矣!” “啊?”斐潜一时之间没能够反应得过来。 “……煌煌神州,万里江山,风华物优。八荒六合,威加四海,举德天授。然如今先有董贼祸乱,后有李郭敌酋,狼子野心,劫掠河南,作乱三辅,竟纵兵奔袭长安,以掳掠屠戮为乐,以屠杀百官为荣!呜呼……今未央宫下,生灵为之涂炭,百官形同草芥,陛下危在旦夕,大汉危矣!华夏危矣!”杨彪痛哭流涕,紧紧的拉住斐潜的手臂,声音嘶哑的高声悲鸣着。 “啊……”此情此景,斐潜都不知道要怎样回应才更好。 “彪乃一文弱书生尔,受李郭二贼所害,兵刃相向,原欲死社稷,然国仇家恨,寄于一身,是故忍辱偷生残喘于世,自知一人之力,难挽天倾,故莽撞前来,厚颜求于中郎,望中郎遣师共赴屠贼,还朗朗之乾坤,荡荡之朝堂也!”杨彪言辞诚恳,泪眼汪汪的看着斐潜,就像是失去了家园的小狗狗在期盼的看着过往的行人…… “啊!”斐潜忽然挣脱了杨彪的手,向着南面长安的方向“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可怜我煌煌大汉啊,竟遭遇如此之祸!大汉啊……大汉啊……” 斐潜朝着南面,叫着喊着,伤心不已,泣不成声,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一旁几个亲卫连忙上前,将斐潜团团围住,不停的劝慰着。 徐庶连忙跑上前朝着杨彪和皇甫嵩拱手而拜,说道:“……听闻杨公所言,吾主一时悲切过度,这个……此地也不是讲话之所,二位不妨先入关内,暂且休息洗漱……待吾主稍许平复之后,再行分说……” 杨彪和皇甫嵩碰了一下眼神,然后转过来对着徐庶说道:“……这个……也好,也好,中郎如此忠于社稷,吾等亦心有戚戚焉……还望且莫悲伤过度才是……” “唯!”徐庶连忙应下,然后便领着杨彪和皇甫嵩先行去关内落脚了…… ********************** 回到了府衙大堂,斐潜双手抱着脑袋。 头疼。 这都叫什么事情啊…… 过了一会儿,徐庶回来了,进了大堂之后,和斐潜的目光一接触,两个人不由得都笑了笑…… “……”斐潜真的想说一个橘麻麦皮,但是还是忍了下来,一边示意徐庶就坐,一边摇了摇头说道,“……这个杨公,真是……” 徐庶坐了下来,然后略带了一些调侃的味道说道:“……这是好事啊……至少在杨公眼中,中郎是个心忧社稷之人,故而才先用大义来诳中郎……” “呃……好吧……”斐潜也只能这样回答。 大义,是的,大义是一个好东西,追寻大义的人会被世人所敬仰和尊敬,但是一味地只求大义的人却往往没有好下场。 所以斐潜可以讲大义,但是要按照大义去做,这个就需要仔细的衡量衡量了,毕竟现在整个斐潜的集团,并不是一个人的事情,而是多个方面利益的集合体,有斐潜自己的,有黄氏的,有像徐庶这样的人的,也有平阳百姓的,甚至并州北地阴山地区等于斐潜有从属或者合作关系的胡人的,这些一切的一切,又怎么能够简简单单就按照所谓的大义来行事? 更何况,杨彪所说的一切,全部都是真实的? “……不过,杨公为何至此?”斐潜略有所思,“……所欲何为?” 按照道理来说,杨彪是弘农郡的土著,就连这个临晋侯也是在弘农的华阴附近,虽然说弘农郡被董卓和李儒坏了一大半,但是相信在斐潜所不知道的地区还是会有一些杨家的根基存留下来,就像是地面上的野草,即使是将叶片全部割光,但是深藏在地下的根基却依旧能够在次年又长出新的草叶子出来…… 因此,杨彪最好的选择方向就是回到弘农,然后不管是割据弘农函谷关也好,还是重新恢复雒阳也罢,或者是干脆和东面的二袁进行谈判,都是不错的,但是怎么会北上来到了这里? 真的像是杨彪所说被李傕和郭汜迫害,才来这里搬救兵的? 另外一个重要的事情,就是杨彪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只是路过,最终还是要去弘农的,在斐潜这里能捞一把就捞一把? 还是已经盯上了斐潜现在手中的地盘和军马,想要来一个鸠占鹊巢? 第八八二章 不速之客(七) 当年还在后世的时候,斐潜也看过三国,然而都是囫囵吞枣,猪八戒吃人参果,知道读过了,但是不解其味,更不用说深刻理解了,而现在各种事件,各种形式却不得不逼迫着斐潜去更深入的了解三国。 因为在这里,没有人可以代替斐潜自己做决定,任何事情,甚至是偶尔的一言一行,都必须承担相应的责任。 汉代,讲究的是一诺千金,看重的是一言九鼎。 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是不能随意更改的,像后世打着“心直口快”的招牌胡言乱语的,或者说见势不对便叫着要收回“所说的话”的,在汉代,基本上都会被人所鄙视,并且会渐渐将这类型的人排除出圈子。 为何杨彪一上来就悲天怜人的大放悲声,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在这种情况之下给与斐潜压力,迫使斐潜说出一些原本正常状态之下不会说出的话语,然后自然就可以顺着杆子向上爬了…… 斐潜都还记得有一个叫做杨瓒的家伙死在了并州这里,像世家这样记仇都能记上几辈子的生物,又怎么会轻易的放弃? 因此,斐潜自然也要多出几分的小心谨慎来。 权利就像是一种精神上的毒品,尝过一次之后,便会上了瘾。 徐庶似乎是觉得大堂之内有些口渴,便让在大堂之外的侍者去烧些热水来,然后才小声的说道:“中郎,我看杨公多半是以此试探虚实而已……” “何种虚实?”斐潜问道。 徐庶略微沉吟了一下,然后说道:“但凡兵卒之统帅,多半分为两种。其一以大义统之,身为贵人,高高在上,就算是将兵几十年,其下的兵卒多半也是仅知其名,未见其人。其二,身为卒先,吃穿俱同,恩赏威罚,虽无贵气,然号令一出,兵卒莫敢违背。” 斐潜点点头,说道:“这么说来,杨公负责的是大义,皇甫嵩则是走身为卒先的路子?还是说……” 斐潜看了徐庶一眼,发现徐庶在冲着自己点点头,表示斐潜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哦……哈哈哈……”斐潜不由得笑了起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真是……真是……” 斐潜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只得苦笑的摇着头。 ****************** “雕**啊……”一名坐在一头小瘦驴上的文士,仰着头看了看依旧在修葺不停的工匠,啧啧了几声,也不知道是想要表达什么意思,是感慨还是叹息。 小黑瘦驴,黑瘦黑瘦,就连肋骨都看得出来几根,但是就算如此,也引来了不少流民的目光,不过在看到小黑驴旁边的矮墩墩的一条壮汉之后,便纷纷又低下了头去。 文士恍然未觉,只是抬着头东看看,西看看。 “公子,这就进城么?”在小黑瘦驴旁边的壮汉,一手牵着小黑瘦驴的缰绳,一手扛着一杆长枪,在长枪枪杆之上还挂着一个包袱,一身的葛布袍,用麻绳系在腰上,还别着一个小斧头,虽然天气还并不是非常暖和,但是裸露出来的胳膊却粗壮无比。 “啊……进,当然,进城!”文士晃晃悠悠的说道。 “好勒!”壮汉说道,然后便要拉扯着小瘦驴往前,然而小瘦驴或许是走得累的,还是肚皮饿了,原地不肯动弹,死死绷着四肢任壮汉拉扯得在地上拖出了四条蹄子印迹,就是不肯往前。 “你个蠢驴!”壮汉大怒,掉头就骂道,然后又意识到了一些什么,赶忙对文士说道,“啊……公子,不是说你……” 文士叹了口气,摆摆手,表示不用在意,然后一抬腿,从小瘦驴身上跳了下来,背着手晃晃悠悠的便往前而去。 壮汉连忙想要跟上,小瘦驴却死活的不肯动弹,于是又急又怒,便一弯腰将小瘦驴抗在了肩上,也不管小瘦驴嗯昂嗯昂的叫得凄惨,迈开两条腿便往前追去。 “哪里来的?到此地要做什么?要来卖驴的?”雕**守城的兵卒上下打量了一下文士,又看了看跟在后面的扛着瘦驴的壮汉,多少有些忍俊不禁,连忙咳嗽两声,一本正经的问道。 文士从怀里掏出了一份过所,递给了在城门处值守的队率,说道:“非也,非也,某乃陈留乘城人士,四方游学,闻护匈中郎收复阴山,欲往一览冠军侯所遗也。” “嗯……这样啊……”队率大概听懂了意思,然后又看了看过所的批文,便挥挥手,让文士进关了。 看着文士和壮汉两人一驴,摇摇晃晃走了进去,一旁的小兵听不懂方才文士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凑了上来问道:“头儿,这是哪里来的啊,真是好怪异……啧啧,还扛着驴,这是人骑驴还是驴骑人啊……” “哈哈……你懂什么?游学懂么?”队率忍不住笑了两声,然后赶快收了笑,呵斥道,“知道什么人才能游学?你个臭小子,少唧唧歪歪,赶紧该干嘛干嘛去!” 文士走了几步,回头一看壮汉依旧扛着瘦驴,不由得摇摇头,然后示意让壮汉将驴放下,又让壮汉冲包袱当中拿了块面饼子,用绳子系了,吊在长枪之上,又将长枪绑在了瘦驴身上,使得面饼子就在瘦驴面前晃荡着…… “行了……不用管它,走吧……”文士笑了笑,然后又爬上了驴背。 瘦驴受到了面饼子的引诱,便忘却了之前犟着死活不肯走的事情,走一步便伸着脑袋去够那一块面饼子,却发现似乎还差了一点距离,便又往前走一步…… 壮汉哈哈大笑,说道:“公子这方法好啊!这蠢驴,早就该整治整治它了!” 文士却并没有回应,只是抬眼往前望去。 雕**并不大,街道也就是三横两纵,简单明了,位于城中的雕阴府衙极其明显,在府衙大门之前,几名军士站的笔直。 “总算是到了……”文士从包袱内拿出了一封名刺,然后递给了壮汉,让壮汉前去府衙大门投递。 看着壮汉拿着名刺上前了,文士微微垂下目光,看着那个还在试图伸着脖子咬面饼的瘦驴,喃喃的低声说道:“……但愿是个看得长远的家伙……别跟你一样哈……” 第八八三章 不速之客(八) “李进?字退治?陈留乘城人?”斐潜拿着名刺,琢磨了一下,实在是没有印象,但还是让人将人请了进来。 不管怎么说,从陈留到这里也是千里迢迢,多少也不容易,更何况蔡邕也是陈留人,搞不好是有什么事情也说不定。 斐潜下了大堂,站在院门之处,只见到一个文士,大概三十多岁的模样,一身青玄色的长袍,头带方巾,衣服上很是有些尘土的痕迹,显然是长途跋涉但是未能更换衣服就来了,有些瘦弱,蓄着长须,目光炯炯。 “拜见中郎。”李进上前拱手作揖,说道,声调不急不缓,略带着一种韵味,“不才久仰中郎大名,远道而来,求见心切,未备衣容,实乃罪过。” 斐潜笑着,伸手虚引道:“斐某微薄之名,何足挂齿……足下高人风范,何必介怀些许尘埃,还请入内就坐……” 李进哈哈一笑,再次拱手谢道:“得名动天下,马踏阴山斐中郎相邀,何幸有之!中郎先请……” 两人又是一番礼节上的谦让,才进了大堂。 斐潜先让侍从去端上了茶汤,又随意闲扯了几句路途见闻什么的之后,才说道:“退治前来,不知有何见教?” “不敢称见教……”李进拱了拱手说道,“不知斐中郎对于‘名望’二字有何见解?” “名望?”斐潜重复了一下。 李进点点头,说道:“正是。如今中郎克复阴山,亦是名望正盛之时……” “名也,正也,黄帝以正名百物;望也,远图也,跂予望之正如其是。”斐潜不明白李进究竟是什么意思,便给出了一个比较正统一些的回答。 李进笑笑,点点头,然后说道:“中郎所言极是。名望,世人所欲也,然也分为三等……” “愿闻其详。”斐潜明白戏肉来了,便端坐而问道。 李进倒也没有什么拿捏推脱什么的,便直接说道:“夫下等名望者,虽声名在外,然多有恶行,乡野之间,路人侧目,惧其名,恐其声,豪行乡郡,强横一方;中等名望者,以名取利,以望获势,求名望则如同求权势,纵然隐于山林,亦期一日可登朝堂;上等名望者,当如上古贤人,修德养行,名望自生,谦谦仁义,堂堂君子。” 斐潜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说道:“谨受教。” 李进说的是名望,不过也不是完全的在说名望,只是要怎样去理解,这就靠个人的本事了。 李进微微笑了笑,然后捋了捋胡须,看了一眼斐潜,说道:“敢问中郎,欲求何等名望?” 斐潜目光一动,并没有直接回答李进的问题,而是笑着说道:“名望不可强求,君子当贤德,分义而行下,则当无忧矣。” 李进听了,却大笑起来,说道:“中郎,若真如此言,祸事近之矣!” “何出此言?”斐潜看着李进问道。 李进站起身,拱拱手说道:“原以为中郎智勇双全,当立不世之功……如今看来,也不过尔尔……罢了,就当某未曾来过……告辞,告辞!” 这人,一句话说不痛快就走,有这样的么? 不过这也是汉代的士族文人的一个特色,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在很多时候割席断交这种情节,不仅仅是在春秋战国时期有,也绵延到了汉代士族之间,在表现憎恶的情绪上也比较的明显,而且越是名士则越是有这样的情结。 但是这个李进,也不是所谓的名士啊,至少斐潜自己没有听说过有这么一号的角色…… 那么,是这样任其走了,还是再挽留一下? 斐潜眨了眨眼,还是觉得需要多少挽留一下,毕竟一个方面现在自己还是草创期间,另外一个方面李进这个名字虽然不是很响亮,但毕竟是陈留人士,搞不好和陈留的那一帮子人相互之间有什么联系…… 反正若是这个李进只是哗众取宠,夸大言辞之辈,大不了哄上一段时间,便打发了就是。 不过李进倒是不依不饶,见斐潜挽留,还继续追问斐潜道:“如今中郎可言欲求何等名望否?” “这个……上古贤人不可追,为恶乡邻不可取,某当折中取之……”斐潜无奈,便回答道。 却不料李进还是笑笑,继续抬脚向外走。 “……丈夫自当擎吴钩,千里江山觅封侯!” 李进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盯着斐潜看了片刻,忽然笑了,说道:“未想到中郎谨慎如斯……也罢……” 李进正了正衣冠,然后郑重的向斐潜拜了一拜,说道:“在下多有失礼……另有一事,望中郎海涵……某非陈留人士……某乃颍川荀谌也……见过中郎!” 等等,不是李进,而是荀谌? 这特喵的是什么情况? 荀谌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了? *********************** 此时此刻,远在兖州的东郡之内,曹操的治所之中。 小楼依旧,人却不同。 戏志才扭着头,看着院内桃花缤纷,忽然转回首,拍案而起:“有你这样来的么?说好要带的美酒呢?” 坐在戏志才对面的荀彧,丝毫没有收到这个装腔作势的家伙的影响,依旧是温和的微笑着说道:“怎么?酒又喝光了?” 戏志才,或者说是郭嘉,叹了一口气,意兴阑珊的说道:“太贵了,买不起啊……算了,不说了……倒是你来这里,嗯,你家的那些老头子同意了?” 荀彧俊美的面庞上露出了一点点的冷意,沉默了片刻之后,微微点了点头道:“叔父生前曾言……国难当前,二袁不思社稷,独逞骄横,难当重任……” 荀爽在跟着刘协去长安不久,就因为年老又长途跋涉,便染病不起,也没有撑过多久,就病逝了。荀彧前往长安迎回了荀爽的棺椁,将他重新安葬在荀家的墓园之内,自然也就得到了荀爽临终之前留下的一些东西…… 荀爽不满董卓的执政,也看不惯袁绍和袁术为了私心,迟迟不做出迎汉帝的举措,这最终导致了荀爽给整个的颍川荀氏下达了指令,不许荀家子弟再继续辅佐二袁…… 第八八四章 不速之客(九) 原本荀家一大帮子都在颍川,对于荀爽比较侧重于荀彧这个事情也有很多人怀着不同的意见,但是因为被董卓派遣了徐荣搞了一次,后来又被李傕郭汜再度洗劫了一次之后,许多留在颍川附近的荀家的人员惨遭不幸,所以又有人想起了荀彧之前劝慰荀家的人迁徙的事情来了,便纷纷觉得这个荀彧或许有一些远见…… 因此荀彧便比之前多了几分明面上和暗地里的支持。 戏志才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然后很随意的吧砸了两下,显然是有些嫌弃茶汤的味道。在荀彧面前,戏志才几乎也不掩饰什么,便放下了茶碗直接说道:“真是难喝,还不如劣酒呢……嗯,按照你的想法,准备怎么做?” 荀彧微微抬眼,自动忽略了戏志才最前面的半句话,然后说道:“你不是已经着手在做了么?” 戏志才忽然僵硬了一下,然后扫了荀彧一眼,说道:“你怎么知道……嗨,其实你不知道……” 荀彧点了点头,依旧是平缓的语气:“……不过我现在知道了。” 戏志才翻了翻白眼,有些无奈,一时间没有防备,着了荀彧的道了,不过也没有多少恼怒的情绪,而是问道:“那你怎么看?” “刚愎自用,恶之始也,罪无可赦。”荀彧严肃的说道。 戏志才呵呵笑了两声,点点头,说道:“身为宗亲,不忧社稷,狼子野心,屠戮同僚,此乃无能无德之人,其死也可。” 荀彧微微的叹息了一声,默默地点点头。 对于戏志才做的这一件事情,荀彧觉得并没有太大的问题,至少这个人开创了各地诸侯相互倾轧的序幕,因此也就第一个被有心人联手起来,将其抹杀掉了。 汉室还没有完全崩塌,这些野心家们就一个个开始迫不及待的站上了舞台,尤其是在雒阳和长安相继陷落之后,或许有的人会悲伤,会痛惜,但是更多的人却似乎是带着三分的窃喜,三分的兴奋,三分的踌躇满志再加上一分的洋洋得意。 “所以你才来选曹孟德?”戏志才忽然挑了挑眉毛,眼珠子咕嘟嘟转了好几下,忽然想到了一点什么,对着荀彧说道,“……其实你来找曹孟德,并不是因为看上曹孟德有德有行,又或是什么其他,而是……嘿嘿嘿……” 戏志才转动着眼珠子上下瞄了荀彧几眼,“……对吧?我没猜错吧?其实如果按照荀家的标准来说,曹孟德虽然也是不错,但是毕竟还是差了一截,是这样吧?” “……是的。”荀彧看着戏志才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这个戏志才,不,郭嘉,实在是太过于聪明了,有时候也会让荀彧感觉到有些不适,就凭借这一点点的信息,就能拼凑出大体完整图案出来。 荀彧看着戏志才说道:“好了,我们两个打平了。怎样,可愿助我?” “哈哈哈,当然!这么好玩的事情,自然少不了我……”戏志才哈哈一笑,然后又摇了摇头,“唉……可惜了,此时若是有酒,岂非快哉?” 荀彧瞄了戏志才一眼,然后默默地伸手入怀,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小酒葫芦…… 戏志才眼珠子都亮了几分,连忙接过,打开就是咕咚一口,惬意的哈了一声。 荀彧却将视线转向了西方,似乎在眺望着什么…… ******************** 荀家八龙,荀俭、荀绲、荀靖、荀焘、荀汪、荀爽、荀肃、荀旉,但是只有两人出仕,一个是荀绲,一个就是荀爽。 荀爽就不提了,大家都是知道。荀绲曾经担任过济南相,也是两千石的地方大吏了。 荀绲有五子,两子早夭,其余三子按照辈分来排列的话,则是荀衍、荀谌和荀彧,荀彧最小。 在荀彧这一辈当中,除了荀衍、荀谌之外,还有荀俭之子荀悦与荀爽之子荀棐,都可以称得上是敏捷而有才,但是比起荀彧三兄弟来说,还是差了一截。 斐潜初来三国的时候,也没有少做比如猛将名臣纳头便拜的美梦,但是后来才明白其实每个人行事都有自己的目标,并不是毫无目的性的,或者是荒谬的随意选择。 就像是杨彪可以抛下杨瓒的死,和皇甫嵩来到雕阴,难道就是因为感怀斐潜收复阴山的大义而来? 所以,眼前的这个荀谌又是为了什么而来? 或者换一个角度来说,荀谌想来我这里交易一些什么? 不过抛开斐潜的疑虑不说,荀谌目前暂时对于斐潜倒是比较的满意。 一个自然是比较谦逊的态度,并没有因为取得了阴山之功就表现的爱来来,爱玩玩,爱滚滚的模样,另外一个是在自己不断逼迫的情况下,还保持着一种谨慎的言行。 斐潜先是说自己不强求名望云云的套话,摆出一副并不热衷于名望的高人模样,这个自然是谁都不会相信的,谁信谁就是傻瓜……然后才在自己的挤兑之下,表示出欲提吴钩觅封侯……封侯拜相这基本上是每一个学有所成,欲取功名的人的愿望,若说这个就是心怀不轨的大志,那么当下大汉当中恐怕都是叛逆了…… 更何况“封侯”一词,真是可圈可点,既表达出个人的野心的同时还紧紧抓着大义不放,若是斐潜能够保持住这样的姿态下去,荀谌觉得或许才是可以试探着辅佐一番的人物吧…… 因此迎着斐潜探寻的目光,荀谌倒是表现得很坦荡,沉稳的说道:“中郎可曾听闻……家族隐士一词?” “家族隐士?”斐潜有些不解,但是回想起之前荀谌所说的话语,又似乎明白了一点什么,“这个……是否和方才退治,嗯,友若所言之名望相关?” 荀谌点了点头,说道:“荀家上下直系百余人,若是再算旁系则是近千人……家中传书固然是相同的,然所学所悟并非一致,故而多有纷争。胜者自然卓显,名利双收,而败者……多隐于山林,故称为家族隐士也。” 没等斐潜做出什么回应,荀谌继续说道:“某叔父玄行先生,亦为家族隐士……昔日曾有问许子将,靖与爽孰贤?子将曾曰,二人皆玉也,慈明外朗,叔慈内润……而今之时,孰知玄行之玉色?” “某……亦应为隐士,虽无不妥,然并非吾愿。一路行来,扪心自问,终是放不下这名望二字,故腆颜见于中郎……冒犯之处,望中郎见谅。”荀谌说完,便离席而拜。 斐潜连忙上期扶起,请荀谌再次就坐之后,方问道:“如此说来,莫非友若……相争失利?” “非也……”荀谌知道斐潜想问什么,因此回答道,“非相争也,乃弃之也……昔日袁车骑挂节奔北海,家族之中便令某辅之,如今家族中人又欲另选明主,便令某背之……某便无颜再留于冀州……” 斐潜点点头,忽然有些尴尬的看着荀谌说道:“如此说来……” “……正是。”荀谌点了点头说道,“中郎虽复阴山,然底蕴薄弱,又属旁支,终非上上之选。” “……”说的好有道理,斐潜无言以对。 “某在荀家之中,亦非上上之选……”荀谌向斐潜拱了拱手,微微笑着,但是在眼中却流露出一点精光,“然又能如何?!天下之大,芸芸众生,焉可一言而定?若如中郎真如所言,提三尺吴钩,一扫不平之事,若如此,某虽不才,亦愿追随中郎,殚心竭虑,以助中郎一臂之力!” “善!来人,取酒来!”斐潜让人取来了酒水,然后亲自递给了荀谌,举起了酒碗说道,“大丈夫当如是也!天下多有不平事,总有慷慨拔刀人!荀君,共勉之!” 荀谌慨然相应,然后便与斐潜一饮而尽,然后相视大笑起来…… 第八八五章 不速之客(十) 正在斐潜和荀谌相谈甚欢的时候,徐庶匆匆从外面而来,见到了荀谌不由得稍微楞了一下。 “元直,来来,此乃颍川荀谌荀友若……”斐潜起身便为二人相互的介绍了一下,“此乃徐庶徐元直……” “颍川三若?”徐庶也有些意外,上前见礼。 “见过元直。”荀家的基因比较强大,虽然荀谌风尘仆仆,但依旧是风度翩翩。 见过了礼,徐庶转头看了斐潜一眼。 “可是杨公之事?元直但说无妨。”斐潜说道,“友若多有才智,也不妨参赞谋划一二……” 徐庶拱拱手,然后向荀谌示意了一下,说道:“果不出所料,杨公已经以朝廷名义,寻过马校尉了……所幸文远募兵在外,否则少不得又是一番口舌……” 真的是来挖墙脚的,嗯,或者是来摘桃子的…… 河东平阳这一带至少没有经历过什么比较大的损伤,生产生活秩序还算是比较正常,虽然说也有恶钱的困扰,但是在斐潜的控制之下,比起其他地方来说已经算是相当的不错了,而且斐潜又推行了简单的交子系统,算是短时间内弥补了一些经济上面的短板,因此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自然会比残破了大半的弘农好得多。 幸运的是,杨彪和皇甫嵩因为逃走得比较匆忙,也没有来得及准备什么,因此手中也没有什么天子诏令之类的玩意,否则到了斐潜面前一出示,斐潜还真不好怎么处理。 正是因为如此,杨彪和皇甫嵩便只能是凭借着自己的名望,来分化和拉拢斐潜的下属官员将领,然后就像是袁绍赶走韩馥一样,慢慢的侵蚀,最终将斐潜打下来的这一块土地拿过去。 其实斐潜这里的问题,真要是追查起来也有不少,比如黑山,比如匈奴,比如张辽,甚至平阳城一地,至今为止也还没有确凿的定论,朝廷也没有明确号令表示让斐潜进行管理,甚至连平阳城的印绶都没有…… 杨彪和皇甫嵩要是真心搞事情,麻烦确实是不少。 徐庶又说道:“皇甫将军昨日亦言欲至军中看望收复阴山有功之人……庶已设词拖延,不过皇甫将军言辞凿凿,恐怕也拖延不了几日……” 斐潜有些哑然失笑。 荀谌却有些皱眉,才离了袁家,就要对上杨家,这真是…… 杨彪和皇甫嵩分工协作还是可以的,杨彪找斐潜的下属官吏着手,皇甫嵩则是准备向斐潜的军队当中伸手,这是准备一锅端走的节奏啊。 “哈哈……这就是友若所言,名望之人了……”反正事情摊到头上了,总是要解决的,不过愁着和笑着,给下属带来的感觉就不太一样了,这一点,斐潜至少还是可以做的到的。 荀谌微微点头,转了转眼珠,似乎略有所思,却没有说什么。 而徐庶在面对于这种情况,也是比较的棘手。 徐庶原本出身就是寒门,少年时期又是意气用事,人到了中年之后才重新沉稳起来,虽然说天赋不错,但是政治这种东西,一是本身不太擅长,二则是如果没有亲身的实践,未免也有些陷入困惑。 对付敌手,自然无所不用其极。而现在,这种背地里递出来的刀子,却不好对付。 要知道曹操当时权柄多大,想要干掉杨修都磨了不知道多少牙了,到了最后还是抓了一个军法的理由才下了刀子,现在要对付可不是杨修这个没有担任过什么三公的小辈人物,而是名满天下,历任三公的杨彪! 杨彪和皇甫嵩自然也是知道这一点,因此才大摇大摆出现在斐潜的面前。因为他们身上都有名望带来的护身符。 杀自然是杀不得,甚至连一点损伤,斐潜都需要为此而负责,就像是三国历史当中的徐州的陶谦,不但得派兵护送曹操他的老子,还需要承担无限的连带责任…… 但是留也同样留不得。 虽然杨彪和皇甫嵩带来的私兵并不多,也就是八百余人的模样,但是要是真的在关键时刻想要做一些什么事情,还是可以做得到的。 更何况杨彪只要多待一天,斐潜就要多防备一天,付出更多的精力就不说了,甚至可能还要付出额外的代价。 人心这种东西是最经不住考验的玩意…… 怎么办? 徐庶向外做了一个手势,说道:“……不若早日安排,将杨公和皇甫将军护往东去……”趁着杨彪和皇甫嵩还没有做出多少破坏性的行动的时候,将这两尊瘟神送走,也不失一个比较好一点的解决方案。 荀谌在一旁说道:“早日祸水东引,自然上上之策,然杨公既来,如何肯轻离?” 杨彪和皇甫嵩来了,自然是看上了斐潜这一样块肥肉来的,没有吃到嘴里,又怎么肯轻易离开? 除非翻脸。 但是按照现在的情况,翻脸带来的弊端仍是极大,斐潜大可以说杨彪居心叵测强取豪夺,但是杨彪也同样可以宣称斐潜狼子野心不忠于朝廷,就算是双方都互喷口水,但是斐潜营造出来的形象未免就受到了相当大的损害。 更何况,杨彪现在是天下冠族弘农杨氏,再怎样说出的话也会有一大堆的人在后面捧着,众口铄金之下,斐潜在士族当中的风评,恐怕就会大受影响。 因此如果杨彪和皇甫嵩赖着不走,还不好翻脸…… 荀谌缓缓的说道:“朝堂之上,多半因势而动,以势压人,故而中郎若取大势……杨公亦无可奈何……” 大势? 斐潜皱了皱眉头。 “听闻京都之内多有短缺,中郎若有意,即可解些钱粮绸布等至京,一则行周之班贡之例,二则自然可正名矣……”荀谌缓缓的说道。 “然如今朝堂落入李郭二贼之手,此举岂非示弱于贼?”徐庶对于李傕郭汜等人并不抱任何的好感。 荀谌点头道:“元直所言极是,因此必须大肆宣明……杨公至雕阴,言朝野动荡,天子困顿,中郎列尊贡重,非为李郭,乃尽忠于天子也……” 徐庶琢磨了一下,也是点了点头,说道:“如此……也不失应时之策……” 斐潜也是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见徐庶和荀谌都提出了他们的解决方案,忽然想到了一点什么,便微微的笑道:“善!元直不妨先行准备些许物资,待吾明日与杨公动身之后便可上贡长安!” “雕阴此处,元直暂且统之,分配流民,征集步骑,一切由汝做主便是……某便和杨公走上一趟平阳!”斐潜嘿嘿笑了两声,真当我是软柿子不成,看上了就想要来捏两下? “友若可愿与某同行?”见徐庶领命,斐潜便转向荀谌问道。 “愿随中郎左右!”荀谌也不含糊,立刻拱手回答道。 斐潜站了起来,笑着说道:“哈哈……既为平阳而来,便在平阳决之!” 困难来了,还能怎么办? 干掉它就是! 第八八六章 反客为主(一) 不得不说,儒家对于“礼”这个东西,是真的不遗余力的在维护。 早在孔子时期,就对于当时的周礼是爱恨交加,孔子他老人家还因为周礼崩坏三天吃不下饭…… 当然,第四天孔子就开始吃饭了。 “礼”这个东西,需要建立在温饱的基础之上…… 礼是君君臣臣,礼是道德规范,礼是默认规则,但是连饭都吃不饱了,衣服都穿不上了,有谁还会去关心谁是君谁是臣? 杨家和袁家都是四世三公,但问题是袁家已经开始跳出了所谓的规矩,开始了新一轮的征程,那么杨家是否还依旧会按照原先的“礼”继续坚定不移的走下去呢? 斐潜看了看在队列当中的荀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荀谌也是“礼”的破坏者,因为如果按照正常的来说,荀谌既然被家族选定为做出牺牲的人,就不应该再次的出仕。 不过,话说回来,荀谌来这里,就能完全的摆脱荀家的这个“礼”的影响么? 斐潜琢磨了一下,还是不很确定。 杨彪突如其来的出现,也给斐潜自己敲了一个警钟。 若是斐家前来,自己又应该如何处置? 斐潜抬眼而望,天空之上湛蓝一片,四野空旷,山青水绿,正是一片好风景,但是斐潜知道,其实在这一方天地之间,仍然有许多看不见的条条框框,在笼罩这个世界。 有时候以为走出去了,但是实际上仿佛身上还有好几条的绳索,宛如风筝的线。 不过毕竟也比在烂泥当中挣扎的要强上不少了,不是么? 从历史上看来,杨彪无疑是聪明人,因此斐潜就基本上确定了杨彪不可能会做一些糊涂的事情,比如贸然做一些刺杀之举,又或者在没有确定大局之前就开始招摇过市等等。 袁家现在就像是狮虎,亮出了爪牙不停地咆哮,占山为王,于林聚兽,但是杨家依旧像一条温吞的蛇,蜷缩着,只在必要的时候才会亮出致命的毒牙。 斐潜觉得,自己还是要遵循着“礼”。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在没有能力创造规则的时候去挑战规则,不是脑子进水就是没带脑子? 好吧,差不多这个意思就是了。 大汉律法是人情法。 亲属相互包庇是无罪的,甚至可以延伸到朋友身上。大义灭亲这个词语在汉代是要被人戳一辈子脊梁骨的。所以徐庶才能在官吏的追捕之下逃脱,典韦才能在闹市当中杀人却依旧大摇大摆的离开…… 体现在士族身上就更加的明显了,就算是杨彪是朝廷的钦犯,但是只要他还顶着士族的身份,就算是走遍天下,都不会有任何人会抓捕他。 斐潜忽然明白了汉恒帝和汉灵帝虽然可能会有一些混账的地方,但是未必就仅仅是一个蠢货。以现在的局面看来,西羌之乱或是黄巾之乱的时候,未必没有更好的人选进行平定,想想刘表单骑进荆襄,看看刘虞两次抚辽东,还有野心蓬勃的刘焉,除了这些有能力的宗亲之外,门生故吏遍天下的杨、袁二氏若是放出去领军,恐怕也是不得了…… 因此汉灵帝才不得不启用像是张温,又比如卢植、皇甫嵩这样并不是家族鼎盛的人来统领军队。 “原来我就是第二个公孙瓒啊……”斐潜默默地在心中念叨了一句,“或者是……第二个韩馥……” *************** “杨公……”皇甫嵩在杨彪边上,低声说道,“……昔日冠军侯不拘古法,多用果将,所降士有材力者,今日未曾想斐中郎亦同也……” 作为皇甫嵩,能在大汉的朝堂之内混了过了中常侍的报复,躲过了董卓的清洗,对于政治上的这些事情,水准自然是比起卢植和朱儶来说高的多得多…… 收复阴山是不是好事情,当然是好事情,但是收复了之后呢? 要不要人去治理? 那么谁去? 朝堂之上亦是战场。 从刘秀开始,就已经是关东士族把持着汉代朝政,除了关东士族之外的所有的区域的士族集团,要么归附,要么打压,关西士族如此,并州士族同样也是如此。 因此如果一旦在三辅之地,并州边陲囤积了大量的兵力、人口以及各类物资,那么无疑就是助长了他人的实力,这样的事情又怎么是会被关东士族所喜欢的呢? 因此虽然斐潜收复了阴山,但是包括杨彪等人,甚至是皇甫嵩这种政治上的老滑头在内,都并不看好。 皇甫嵩所讲的冠军侯云云,实际上并不是在说斐潜有冠军侯的潜质,又或者会像冠军侯一样的得到高位,只是向杨彪表明一点,斐潜军中有许多的羌人和匈奴等胡骑,这样的行为和当初冠军侯的做法是一样的…… 杨彪当然明白皇甫嵩的意思,点了点头,然后略有所指的说道:“獯鬻之人,虽善战,亦贪婪,不可信也。” 当时在冠军侯之下,竟然有宜冠侯、辉渠侯、从骠侯、壮侯、众利侯五个侯都是匈奴人,也占据了冠军侯下属当中封侯者的大部分人,而这些侯爷,在冠军侯死后,也逐渐的没落了,并没有留下多少的印迹。 这个原因自然是因为这些匈奴人虽然以军功封侯,但是和汉代的这些知识分子还是格格不入有一定的关系,但是最重要的是这些匈奴人不成体系。 在大汉朝,体系才是最重要的。 卫青、霍去病,在世的时候风光无限,但是连宾客都不敢多养,这本身就能说明一些问题了。 相比较也是汉武帝时期的田蚡窦婴,这两个外戚权贵之间的权臣斗争,以及依附在其上的各类势力相互制约和争斗,包括他们跟汉武帝及两朝太后之间夹杂着亲情的权力制约、阴谋阳谋互相倾轧,于卫青和霍去病相比较,简直就是天地之别。 有兵,不是关键,因为必须还要有势。 有势,仍然不是最重要,必须要有结成利益共同体的体系。 而在这一点上,在杨彪等人眼中,斐潜所谓的小集团,依旧薄弱得不成样子…… “可怜冠军侯英年早逝啊……”杨彪幽幽的感叹说道,“……为冢象祁连山,应如是也……如今见斐中郎再复阴山,当喜后续有人矣……” 皇甫嵩飞快的抬眼看了一眼杨彪,然后默然的微微点点头…… 第八八七章 反客为主(二) 想到了韩馥,那么之前在韩馥手下又为袁绍铺路的荀谌就最有发言权了,因此斐潜就让人请了荀谌到了近前,说道:“友若,冀州牧之事,可否言之?” 荀谌作为当事人自然是非常的清楚当时发生了什么情况,于是就拱拱手,说道:“袁车骑初到冀州之时,随从不过十人,韩文节本欲婉拒之,奈何朝廷册封袁车骑为北海太守……” 说到此处,荀谌便抬头看了斐潜一眼。 “……故而汝建言,仿效周贡于朝,莫非用意于此?”斐潜点点头,然后问道。 荀谌微微一笑,说道:“中郎果然敏慧。” 斐潜摆摆手,示意荀谌不必如此客气,便让其继续往下讲。 别小看这一个建议,其实并不简单。 斐潜大张旗鼓的进献一些物资,并高调的表示是效仿周朝诸侯上贡朝廷的形式,给汉天子带去的一些小小的土特产之类什么的,其一,可以看成是对于李郭等人的一个警告,因为代表着斐潜这里还惦记着汉天子,让他们至少有所顾忌,同样斐潜自己也占住了大义的立场;其二,同样这样的举动除了可以获得天子的好感之外,也坐实了斐潜地方诸侯的性质,等于是无形当中就抬高了斐潜的身份和地位…… 同样,对于李傕和郭汜等人而言,虽然心中可能会有些不爽,但是这些人刚刚举兵反叛,攻下了长安,如果不是想要直接推翻汉朝,干掉天子取而代之,自然是需要给自己的脸上抹上一些金粉,因此当得知斐潜这样的举动,只要不是脑子有病的,多少懂得一些政治手段的,自然懂得要如何进行处理。 当然,这也有风险就是了,万一李郭就是纯粹的武夫草包…… 万事都有风险,总不能因为有风险就什么都不敢做,就像是当时的韩馥一样。 “……韩文节本颍川人,至冀州之后,因河北官吏豪右相互勾结,犹如蛛网缭绕,韩文节有力难使,便多用豫州之人为官,故而难免有人不满……”荀谌脸上露出了一些回忆的色彩,缓缓的说道。 斐潜默默的点点头。 这就是韩馥和刘表的相同的无奈和不同的举措了,韩馥选择的是依仗豫州的人士对河北当地的土著进行打压,而刘表则是选择了和荆州的士族进行合作,当然,按照现在事后来论断,自然是刘表成功了,而韩馥失败了,但是在当时两个人,其实都没有什么错。 “因此袁车骑方至,便有河北英杰投怀送抱?”斐潜嘿嘿嘿的笑了笑,接着荀谌的话头说道。 荀谌挑挑眉毛,终究还是没能忍住,笑出来,说道:“正是,冀州士族苦于无门,袁车骑亦有意……哈哈……中投怀送抱四字……真是……” “然豫州之士为何转投袁车骑?仅仅因袁家为四世三公?”斐潜继续问道。 荀谌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说道:“此乃其一……袁车骑于邺城承制,为其二,其三,韩文节当断不断,进退失措……” “战场之上,稍有疏忽,便是败局,韩文节一错再错,输得倒也不冤……当断不断,进退失措……”斐潜缓缓的重复了一下,然后看着荀谌说道,“友若之言,切中要害,潜当引以为戒。” 荀谌拱拱手,没有说什么。 斐潜也看出一些什么,毕竟话好说,但是真的要做,往往知易行难,但是也不打算和荀谌就这个问题纠缠,便说道:“依友若之见,某胜算几分?” 荀谌谨慎的说道:“谌方来不久,不便妄言。” “但讲无妨。”斐潜鼓励道。 荀谌斟酌了一会儿,说道:“五五之数。” 其实在荀谌看来,斐潜还要更弱一些,五五之数还是略微拔高了一些来说的。 成功的刘表就不说了,毕竟是汉室宗亲,皇亲贵胄。 而失败的韩馥好歹也是颍川望族出身,并且在担任冀州牧之前是御史中丞之职,也算是朝中数一数二的高等职位。按照汉代制度,御史中丞,与尚书令、司隶校尉可以在朝会之上有专席而坐,号称曰三独坐,可见官职之尊贵。 相比较斐潜算是什么? 先是从董卓手中获得了护匈中郎将和一个无兵无民无地的三无郡太守的职位,然后又在王允旗下得到了一个执金吾的荣誉虚衔,但是问题是如今董卓死了,王允亡了…… 一个河洛斐氏的才刚刚爬起来的旁支子弟和一个名满天下四世三公士族之冠相争,能有五五之数,在荀谌看来,这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了。 刚刚落下脚和斐潜表过了态,才得知杨彪居然要和斐潜打对台,说是后悔么,多少荀谌有一点,不过总不能掉头便走,这也是太那个啥了一些。 而且斐潜到现在为止,表现出来的还算是可以,因此荀谌也就准备继续跟着看看,不过要是斐潜真的能够在此强按杨彪一头,那可真是……啧啧…… 说不得整个并州就因此而定! 还是值得赌一下的,不是么? 斐潜并不清楚荀谌心中兜兜转转了这么许多,也没有计较荀谌这个五五之数到底是怎样得出来的,只是问道:“既为五五,某与……嗯,除家世之外,薄弱之处为何?” 家族这个东西就算是知道了,一时半会也改变不了,因此斐潜倒是想听听荀谌对于目前的现状有什么独到的见解,同时也想知道这个荀谌荀友若是不是真的会为自己做出一些正确的谋划。 荀谌这一次面对斐潜的问题,到也没有任何的犹豫,立刻伸出了两根手指头,说道:“一为吏,二则军。地方官吏乡土豪右向来左右摇摆,附强弃弱,若是中郎稍显颓势,便会立刻转投他门……吾观中郎军中,荤粥居多,此等皆为短视之辈,许些金帛便可轻易收买,不可不防之……” 当然,还有第三个问题,但是荀谌觉得就算是讲出来,斐潜也无力去解决,因此索性就不说了。 其实最严重的的问题是万一在朝廷当中的李郭,像董卓当时对付袁绍一样,觉得还是可以收买一下杨彪,缓和一下与杨氏的关系,任命杨彪担任什么并州牧之类的职位,那就真的是极端棘手了。这种可能性虽然不是很大,但是也不能说完全没有。真到那个份上,斐潜便只剩下两条路,要么就必须分庭抗争,死撑到底,要么就会像韩馥一样,被清光家当直接出局。 荀谌看了一眼略有所思的斐潜,心中还是有些担忧。 斐潜斐中郎,有些事荀某倒是可以替你去做去想,但是有些事情则是需要你勇于去面对,朝堂之上未必能比战场之中会少了多少刀光剑影,你要是能闯过这一关,也才是荀某所期待的那个人…… 第八八八章 反客为主(三) 远在青州的平原郡,说起来似乎和兖州是两个州,但是实际上其实就在兖州东郡的西北方向,和济北国也是相邻。 刘备如今也从一个小小的县令正式成为了地方郡太守,终于可以被人尊称一声刘使君了,在汉代,只有当过郡太守这一类的地方大员的,才能被称之为“使君”两个字。这让刘备在一小段时间内颇为得意,甚至做梦的时候都笑了出来,倒是把关羽和张飞吓了一跳…… 当然,刘使君现在并非能够控制整个的平原郡,他如今只是掌控了平原、高唐两县附近的区域而已,至于像是边缘一些的昌平,基本上就属于爱咋咋地的类型了。 这一日,刘备正在大堂之上查看着这一段时间的简报,在看到兵卒的项目的时候,忍不住还是看了一遍又一遍,“步卒四千五百二十人,骑兵一千二百人……” 可惜啊…… 这些骑兵相当大的一部分并不是属于自己的,而是公孙瓒的,真正属于刘备自己的骑兵…… 只有不足三百。 唉,主要还是骑兵太贵了。 先不说战马来源的问题,只是说一个骑兵的装备,足足可以支持起三个普通步卒,如果在精简一些,甚至可以装备五个步卒。虽然说刘备也懂得要骑兵多一些更好,但是条件如此,又能奈何? 不过步卒多少算是自己的了。 四千五百啊…… 想当初一腔热血和关羽张飞去讨伐黄巾的时候才多少人? 百余人而已。 想当初倾尽权利参加酸枣会盟讨董之战的时候才多少人? 不足千人而已。 而现在,足足四千五百人了! 刘备忍不住在这个数字上面用手指头轻轻摩挲了一下…… 别的郡太守,小县令大都是在吃香的喝辣的,就算是不往自己的口袋里面捞钱,也不会和自己的生活过不去,但是刘备为了筹备军费,连多一块豚肉都舍不得吃,许多时候不是不想吃好的,喝好的,而是能节省一些便是节省一些,能有现在这一份基业来自不易,不想就轻易的浪费了。 “刘使君!”堂外来了一人,大老远的就高声喊道。 “诶!” “刘使君!!”来的人到了堂下,依旧扯着脖子喊道,生怕像是刘备耳背听不见似的。 “诶!诶!宪和,听得见,备听得见!”刘备连忙跑出来迎接,要不然这个简雍这样叫下去,别人还以为多了一个张飞呢。 “刘使君诶……”简雍哈哈笑着,然后和刘备牵着手,也没有多做什么客套,便进了大堂。 简雍可以说是刘备的发小了,自从在公孙瓒处相遇之后,便一路跟随着刘备,辗转到了平原,现在也是作为平原的从曹,再替刘备处理一些政务,并且也多少替刘备在军政上谋划一二。 说实在的,简雍其实并不是十分擅长这一块,他和刘备一样,出身并不好,也没有得到过这方面的教导和熏陶,再加上简雍本人性格也是诙谐,有些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模样,所以这些要花心思心血去琢磨的东西,也并非是他的专长。 “刘使君……”简雍大大咧咧的坐下,然后又叫上了。 刘备哭笑不得,虽然“刘使君”这三个字听起来挺爽,但是从简雍的嘴里出来,怎么听起来都有些怪怪的味道,便说道:“宪和,别这样……有话直言便是……” “刘使君啊,如今平原生机勃勃,桑梓尽复,二位将军也操练兵卒,剿匪除贼,保境安民……如今某走在乡野,人人都说平原来了一个好的不得了的‘刘使君’呢!”简雍哈哈笑着,将他这几天在周边村寨的见闻一一叙说了一下,说到乡野百姓都夸耀刘备的时候,更是手舞足蹈,显得十分高兴。 刘备也是开心得哈哈笑,虽然也谦虚几句,但是从其表情依旧还是掩饰不住的欢喜,向简雍拱拱手表示感谢的说道:“平原沃野良田,正宜耕作,若无国让、宪和相助,备亦无今日也……” 说道动情处,刘备眼眶一红,不由得热泪盈眶。 这个倒是刘备的真心话。 从征讨黄巾的时候开始,刘备就一直没有能够真正的积攒下多少的家底。 二十三岁的时候和兄弟关羽、张飞起兵去打黄巾,拢共才有几十个人十几匹的战马,好不容易拼杀出一个功名出来,却因为没有钱财贿赂,被封到了一个犄角旮旯的安喜县城,当县城的三把手,县尉。 结果屁股还没坐热就被上级辞退了,原因就是这个小不点的三把手,都需要那点钱孝敬一下,而刘备当时穷的叮当乱响,哪里还有多余的钱财给督邮,因此就被督邮以朝廷有令,凡军功被封官吏者,都要精选淘汰的理由,二话不说就给免职了。 刘备怒火攻心,便是将督邮好一顿鞭子抽,然后就带着关羽张飞跑路了…… 后来何进在丹杨募兵,刘备便在途中加入,又立了些战功,再次踏上了仕途,被任为下密县丞,后来又任高唐尉、高唐令等职,却不料何进这个好上司就这么死了,董卓进了京,琢磨着赶上讨董的这一股春风,却被迎头泼了一脸盆的冷水,又因贼兵失了高唐,不得不再次沦落,投奔公孙瓒。 人生能有几番沉浮? 经历两番三次的波折,仍然能够咬着牙拼搏向上的又有几人? 如今刘备已经经历了三起两落,现在坐拥平原两个富县,兵卒算算也有五千人,怎么说也是站上了人生的新高度,这自然让他心中有所感触。 不过上天似乎觉得刘备是一块好钢铁,所以准备再锤炼锤炼几下…… “说道国让……”简雍慢慢的将坐姿调正了一些,然后收了笑容,叹息了一声说道:“我这倒有国让的事情……玄德,这一段时间你都没见到国让吧?” 刘备点点头,心里面骤然有些发慌,说道:“怎么了?国让在高唐可是有什么事情?” “……国让……其母病重矣了……”简雍说道。 刘备不由得一惊,旋即笑意便全无…… 第八八九章 反客为主(四) 生老病死人之常态,这个事情就算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是说避免就能完全避免的。可是为未曾想到,这个事情来得这么的突然。 “啊?!”刘备腾的一下站了起来,盯着简雍说道,“……何时之事,吾竟不得知?” “某昨日晚间于城外驿站投宿,得的消息……”简雍缓缓的说道。 刘备急道:“那如何不昨日即来报吾?” 才说完,刘备便反应过来,简雍也是刚刚才回来,况且一般县城夜间不开城门,就算是简雍得到了消息,像这种不是紧急军情的情况,自然也没有办法送进城来。 “抱歉……宪和,备失态了……”刘备拱拱手,向简雍说道。 简雍说道:“某初闻此事,亦是如此……玄德,当下应早作打算啊……” 刘备闻言,睁大了双眼,点了点头,却默然无言。 现在自己要怎么办? 刘备已经忽然之间失去了方才的高兴的心情,就连大堂之外树梢之上叽叽喳喳的鸟雀,似乎都让刘备觉得吵闹厌烦。 田国让,田豫,是刘备这一段时间所遇到的最聪慧多智的人,如果不是田豫帮忙,刘备在平原也根本发展不到今天这样的地步。 如今眼看才刚刚走上正轨,田豫居然摊上了这样的事情。 简雍从袖子里面掏出了一片木牍,然后递给了刘备,正容说道:“玄德,国让之才,胜某多矣,若不安其心,恐怕……多有妨碍……不若将其母病重一事,暂按不表……” 简雍说的倒是真情实意,也很直接,并没有多少掩饰。 田豫虽然比刘备和简雍都要年少,但是不管是民生还是政务,都比半路出家的刘备还有简雍强得太多了。 这样的一个人才,可以说是刘备当下极度稀缺的人才,若是因为这种事情,不管是回家照看还是万一奔丧丁忧,肯定都会对于刘备有非常大的影响。 按照简雍的意思,就是将木牍上面的这一条传递过来的消息隐瞒下来,反正这个年头,信件什么的传着传着就丢失了的事情是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刘备接过了木牍,略略扫了几眼,上面就基本上都是从渔阳郡辗转传过来的信息,也包括现在公孙瓒的一些动向,当然其中也有一条,就是田豫母亲病重,特意托人传话给田豫云云…… 刘备的眼角颤抖了一下,然后闭上了眼睛,摇了摇头,还是将木牍还给了简雍,说道:“宪和之意,备亦明了……然国让于困顿之时,托身于某……某岂能负之?唉……烦劳宪和将此木牍给国让罢……” 简雍见刘备已经决定了,也就点点头,收起了木牍,然后便告辞而出。 几个时辰之后,田豫行色匆匆的走了进来,向刘备拱手行礼。 “国让,来……”刘备虽然心里有所准备,但是真的见到田豫前来的时候,多少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期盼,就像是明知道是最坏的结果,但是依旧希望自己是幸运可以豁免的那一个人一样。 “使君……”田豫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如今之局,不知使君准备如何?” “啊……啊?”刘备有些意外,“国让可是说平原郡?” 田豫点点头,又摇摇头,然后伸手向外比划了一下,说道:“平原只是一禺……豫之意乃冀州,青州,兖州……” “这个……国让请直言……”对于从北到南,这么大范围的问题,刘备迅速认怂。 田豫:“……” 沉默了片刻,田豫说道:“冀州之争,公孙将军久居辽东,有兵马之势,然袁车骑广聚河北人心,钱粮充足,其两相争斗,恐难速决,故而决胜之机,便在青、兖之间也……” 刘备听了,但是似懂非懂。 当然不是刘备有多么笨,只不过刘备的急智比较一般,但是给刘备更多的一些时间慢慢的去琢磨,相信刘备自然也就会理解田豫所言的意思了。 田豫没有给刘备过多的解释,反倒是像要将自己的这一段时间的思索一股脑的全部倒给刘备一样,继续说道:“……如今使君之地,北面冀州,袁车骑须专心应对公孙将军,无暇南顾,虽是良机,然平原之北,清河大族世家众多,使君若提兵北上,有害无益,故而不宜擅动……” “平原之西,便是济北、东郡,济北国相鲍允诚沙场宿将,东郡曹孟德骁勇善战,非易于之辈,亦不可轻取……” “平原之南,泰山贼子,虽无战力,然人员繁杂,数目众多,若不得其利,当受其害,故而非必要之时,不能擅起战事……” “为今之计,应与清河、济北、东郡不动兵枪,多结友善,避其重而取其轻,速下平昌、般县、乐陵等地,以靖平原,养精蓄锐,以待时机……” 田豫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之后,看见刘备认真聆听,并且似乎略有所得的模样,才缓缓的喘了一口气。 其实田豫就是担心刘备摸不清方向,结果将兵力在和周边的强硬势力碰撞的过程当中消耗掉,结果扎不稳根基,等到冀州之争真正到了决定性的时候,却又拿不出兵力开协助甚至是自保,就相当尴尬了…… 对于平原,甚至青州来说,刘备的这一只军队还是比较的小,所以现在最好的方式就是不断地去吞噬那些更加幼小和薄弱的地盘,来壮大自己,从而有一天才能够反客为主,成为一方诸侯。 田豫沉默了一会儿,从怀中掏出了一片木牍,放在了刘备桌案之上,离席而拜道:“蒙承使君厚爱,托付重任……然如今家慈病重,豫……实心乱如麻,六神无主矣……特向使君请辞……望使君恩准……” “这……”该来的还是来了,刘备长长的喟叹了一声,上前亲手扶起了田豫,想起这一段时间和田豫相知相处默契融洽的情形,不由得有些激动和伤感,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 “苍天不公啊……恨不得与君共成大事也……” 第八九零章 反客为主(五) 在平原的刘备伤感着手中的人才田豫的离开的时候,东郡的曹操却迎来了他生命当中最重要的时刻…… 嗯,不是婚姻。 而是荀彧。 荀家的荀彧坐在曹操的前面,四平八稳,气场强大,而曹操却像是一个接受大公司人事部经理面试的待业青年,颇有些不自在。曹操比不上二袁,但是曹操也有二袁所没有的优势,一个是曹操早年的经历使得他本身在兖州具备一定的名望优势,二则在目前曹操手下,并没有多少士族子弟,也就不会有像二袁一样相互掣肘的关系…… 荀彧其实在袁绍那边的待遇也不差,但是问题是没有多少空间,荀彧擅长的战略规划什么的,其实也有人在做,比如像是田丰、沮授,并且做得也不差,这让一直以来心怀远大志向的荀彧如何能够接受? 袁绍待遇虽好,但是宛如客人一般,束手束脚,很不自在。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曹操的地盘离二袁都并不算远,并且离着颍川也近啊…… “曹公欲久居人下乎?”荀彧几乎没有给曹操多少的腾挪空间,在让曹操屏退了左右之后,便抛出了这样尖锐的话题。 曹操的眯眯眼猛地一凝。 曹操干笑了几声,掩饰的说道:“何来人下之说?本初待吾如兄弟手足一般……” 在汉代,声望是极端重要的东西。不管是“孝廉”或是“茂才”,都是需要有了声望才能够担任的,而这种声望,也就基本上的等于士族圈子内对这个人的评价,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不管是曹操还是什么其他的人,都不敢见谁都装逼,就是这样的原因了。 尤其是当下的这个问题上面,曹操更加的不敢妄言。 封建社会,最理想的状态,便是皇室一家独大,百姓均分土地,产出赋税,然后由百姓当中的精英通过重重的渠道,最好是通过相对公平的科举考试,成为各个等级的非终身制的官僚,辅佐皇室,才能形成一个稳定的架构。 但是实际上,皇室要完全控制土地,只是一个理想的状态,从光武帝刘秀以来,为了和国内的许多大豪门世家达成共识,已经在不停的妥协和退让,到现在为止,豪门世家手中的土地,已经比皇室手中的加起来要多得多了。 在生产力低下的年代,土地就是最大的生产资料。 因此在获得了更多土地的士族世家,自然寻求在政治上取得更大的庇护和豁免的权利,以免被汉代皇帝从刘邦开始的一代代的割韭菜的行为发生在自己的脑袋上…… 所以,在汉代,士族和皇室的对立,基本上就是不可调和的矛盾。因此屁股决定脑袋,士族的出身是什么,就成为了这些世家子弟们非常重视的一个问题。 曹操的出身不好,这个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因此靠着袁绍这个四世三公的家族进行洗白,获取更多的声望,为自己攒下政资资本,便是曹操一直以来的大方向…… 而袁绍这样的高端士族子弟,为何要和曹操混在一起不离不弃? 是因为袁绍自己的屁股也不干净,他是庶出,理论上不能继承家业,但就算是高层官宦的私生子也有很大的能量,更何况袁绍只是妾生子?因此袁绍积极培养自己的派系,海纳百川来者不拒,便和曹操这样的搭上了线。 其实荀彧同样也并非完全淡定得像是万事万物都在掌控一样,他同样也有相同的问题。 首先在袁绍那边,之所以取得了冀州牧,颍川人士是出了大力气的,但是分果子的时候,袁绍却食言了,为了拉拢冀州土著获得与公孙瓒相抗衡的军力和财力,因此就不得不将颍川派系先抛到一边。 从此也铸就了冀州和豫州的士族之间的缠绵悱恻,这样一场战斗才刚刚拉开序幕,但基本上已经可以断定结果一定是血肉横飞惨不忍睹了,更重要的是,豫州的士族之内,同样也分成了南阳派和颍川派…… 这样的局面之下,又怎么是一个年轻的荀彧,能够有出头之日的场所? 因此荀彧看着曹操说道:“既如兄弟手足,不知可有参咨策略,采纳谏言?还是一纸令之,形如爪牙?” 曹操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眯着眼说道:“……文若欲某背本初乎?” 荀彧却说道:“非也。” 曹操睁大了细细长长的眼睛,有些疑惑。原本他决定如果荀彧劝说他和袁绍要立刻断离关系或是叛变转投他门什么的,曹操便准备不再搭理这个荀彧了,就算是什么颍川荀氏也不管了,因为目前曹操根本做不到。 但是没想到荀彧却否认了,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荀彧迎着曹操疑惑的眼神说道:“曹公如今所统兵卒不过万数,所辖之地亦是方寸之间……若离车骑之援,覆灭便是旦夕之间。” 曹操干笑两声,并没有说什么。 “然曹公欲伐后将军耶?”荀彧却又抛出了一个话题。 “这个……”曹操顿时也不知如何应答。 很明显,袁绍派曹操到兖州,就是为了完成袁绍自己当初和曹操激昂江山的时候说的,“南据河,北阻燕、代,兼戎狄之众,南向以争天下”,盘踞河北争夺天下的大战略,而这样的战略目前最大的敌人不是在辽东的公孙瓒,而是未处于豫州的袁术。 相比较袁绍,曹操其实此时并没有什么标新立异的大战略布局,严格说起来,就算是当初听闻袁绍的布局之后,曹操也仅仅是用“吾任天下之智力,以道御之,无所不可”这样的套话来了事,加上这几年其实曹操过得并不顺利,因此更加没有什么特定的战略了…… 荀彧也知道这一点,因此就继续说道:“袁车骑定幽辽之后,结乌桓之骑南下,曹公如何处之?” “这个……” “若曹公骁勇善战,大破后将军,袁车骑又欲西进函谷,曹公又如何处之?” “这个……” 袁绍欲立刘虞的事情已经是众所周知的秘密了,现在这个局面之下,荀彧所说的这些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曹操的额头之上不由得冒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 最后,荀彧再次轻飘飘的说出一句话,却宛如沉重的磐石一般砸到了曹操心头,“观今日冀州颍川之士,当如明日曹公否?昔日袁车骑挂节出东门,可曾想过家中兄弟手足?” 颍川人士为了能让袁绍担任冀州牧,出了大力吧?在这个过程当中,袁绍自然是需要允诺一些什么,但是现在呢? 再加上最后的以一句话,简直就是诛心之言。 人人都说袁绍是天下楷模,反抗黑恶势力不遗余力,更是视高官厚禄如粪土,说走就走,然后就去看看世界有多大了…… 但是回过头想想,如果换成另外的人家,搞不好董卓肝火一冒,就是刀刃上门了! 那么当初袁绍这样举动,是有意的? 还是无意的? 或者,是故意的? 看看袁绍对待家人的态度都是这样,然后曹操这样的“兄弟手足”,又能排在什么位置上呢? 曹操不由得喟叹了一声,然后朝着荀彧拱拱手,说道:“若依荀君之策,操应如何处之?” 荀彧风轻云淡的微微一笑,整个的大堂之内的光彩似乎因荀彧的笑容而都多了几分明亮,说道:“自然是奉主上、秉至公、扶弘义……至于当下,且行反客为主之计尔……” 第八九一章 反客为主(六) 平阳城内,伴随着四世三公的弘农杨氏杨彪的到来,整个士族圈子就像是在沸腾的油里面浇上了一瓢冷水一般,顿时炸裂开来,水花油花火花腾空而起,便随着漫天的水蒸气,顿时连锅釜都看不见了…… 在杨彪的临时住所之外,每天几乎都是乌泱泱的一群人,站在门口杨彪亲卫接收的名刺,也就几天的功夫,就在门房那边叠起了厚厚的几层,看着这样子下去,差不多今年的取暖的柴火钱都可以省下来了。 名望这个东西,真是个好东西啊。 不仅是附近的士族子弟,甚至是远在河东和西河的一些乡间豪右,都紧巴巴的往平阳这里赶,为的就是能够见上杨彪一面,或者是带上自己那永远都不成器的孩子,在杨彪面前露个脸,是在不行露个名字也成……、。 对于此情此景,斐潜却宛如未见一般,甚至说还有些推波助澜,不仅在平阳城门处,安排了专门的登记人员,引导人员等等进行组织和协调,还像后世一样,推出了叫号模式,顿时之间,取到前面号码的士族子弟那手中的镶银画金的小铜牌,就像稀世珍宝一样,不知道何时就有消息放了出来,那些后来的士族豪右甚至愿意出千金去换一个比较靠前的号码牌! 可是随着号码牌的价格的节节攀升,却有些有价无市。 谁也不是傻子,价格越疯狂,便越是紧紧捏着不放,更何况这是不仅仅是一个前后的关系,更是和当代最顶尖的士族见面的机会! 错失了一块号码牌是小事,在这么多士族面前被认为是贪财之人那不仅仅是个人的耻辱,甚至是让整个家族蒙羞。 但毕竟重金之下,必有勇夫,还是有那么一些比较靠前的号码牌在暗地里流通了出来,于是那些士族们纷纷谴责着出售号码牌的人竟然如此短视的同时,也不禁为那天价咂舌…… “中郎……这样终究有些不妥啊……”杜远有些无奈的说道,“这要是被人所知……恐为天下人所嗤笑……” 斐潜嘿嘿笑了两声,后世那些影视剧倒是派上了些用场,相互之间单线联系,利用店铺的前后门甩尾,蒙面交易,凭信物提货等等一系列的手段,就算是有心人想要追查,在斐潜的地盘上有能找到什么痕迹? 斐潜笑呵呵的说道:“谁能想到河东河内这些人怎么有钱粮?这才卖了多少,几乎都等于是我们一年的日常用度了……文正啊……你想想,往日要筹集粮饷有多难……再看看现在你手里的这几块铜牌……” 杜远闻言,脸颊不由得颤抖了几下,然后看着斐潜新交到自己手里这几块精致的号牌,天人相争了好一会儿,才默默的将这几块号牌藏到了怀里:“中郎,这是最后一批了!绝对是最后一次了!” “嗯嗯……”斐潜亦可亦不可的回答着,反正上一次杜远也是这样说的…… 什么叫奇货可居? 这就是了。 就好像后世什么GDP,什么CPI,其实不就是这样创造出来的么…… 现在这个亲近杨彪的机会都排到了几百号以后,甚至还有不断增加的趋势,而杨彪又不好意思表示出不再会见那些远道而来的士族子弟,更何况杨彪本身也有想借着这样的势头,凌驾于斐潜之上的念头,就更是摆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出来,两相配合之下,这一股风头看起来一时半会是停不下来了。 当然斐潜做这个事情并非只是为了赚钱而已,更重要的是也可以通过这样的模式来摸摸底…… 反正面对这个事情,杨彪和斐潜都是笑呵呵的,至于这样子下去,谁能笑到最后,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另外没有被困住的皇甫嵩自然也是在摸斐潜的老底,这个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现在这个局面之下,斐潜能将杨彪暂时性的困在平阳之内,已经算是不错的开局了。 说实在的,斐潜真还没有想到这些士族豪右们底蕴有这么的深…… 之前因为吞下了一些恶前,这些临近的士族豪右们便到斐潜面前哭天喊地,好像是马上就要全家老小上下立时倒毙一般,但是现在却又悄无声息的拿出了大量的钱财,面对这样一个毫无作用的小铜牌趋之若鹜。 怪不得能够撑起长达二三十年的内战消耗! 斐潜在后世的时候就有些奇怪,为什么三国纷争了那么长的时间,甚至在很多区域人都死光了,耕地也荒芜了,但是依旧能拉出一队又一队的兵卒进行征战,现在多少有一些明白了。 士族豪右,在汉代是绝对的社会主力。 遍布全国的大大小小的坞堡之内,潜藏着不知道是几代人,甚至是十几代人的积蓄,这样的储备是极端可怕的…… 尤其是大家族。 “中郎……杨公如此作为,你难道不担心?”杜远本来拿了铜牌就要抱着账本走的,但是临走的时候却犹豫了一下,停下了脚步说道。 “且放宽心,文正……”斐潜笑着安慰杜远说道,“最坏的情况是什么?不就是成为杨家的马前卒么?难道杨公准备亲自抄刀上阵?我这手头上的兵马,不仅是杨公想要,就连皇甫将军都想要呐……” 换位思考,杨彪作为天下冠族,不管是为了自己的名望,还是为了将来的发展,都不会马上对着斐潜硬碰硬的发生冲突,只会采用慢慢侵吞的方式,一点点的去架空斐潜,因为这样才能符合利益的最大化,直到斐潜已经是完全掌控不住局面的时候,杨彪才会进行摊牌。 当然,到那个时候,杨彪甚至都不用亲自出面,自然有底下的人效劳。 这就是士族的模式。 在斐潜想来,因此现在杨彪在目前的阶段,也就是在寻求政治上的合作伙伴,并且物色他的马仔和打手,当然,接下来的事情便是慢慢的削弱斐潜的实力…… 不过斐潜所没有料到的是,杨彪的动作似乎还要更快一些,更大了一些,因为斐潜看到荀谌从外面走了过来,而在其身后,还跟着另外的一个人…… 第八九二章 反客为主(七) 当斐潜看到荀谌后面的人的时候,就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问题。 正是钱财迷人眼,骤然收入了大量钱粮的斐潜,注意力难免就多去看了一下数量,而少了一些其他方面的细节上的关注。 跟着荀谌一起过来的是陈睿。 蒲城县令,陈睿,陈道源。 当初因为斐潜势力薄弱,加上平阳一地又荒废已久,所以不得不借着白波贼的事件,从河东郡当中划出来了蒲城县,作为斐潜自己临时的补给来源。 当时说是暂时借一下,然后收复了上郡便还给河东郡,当然斐潜为了表示自己并无想要强占的意思,也是为了和河东郡的王邑保持一个比较良好的合作关系,蒲子县城的县令也就一直都没有动。 那么现在,很明显有人动了,或者说想动了…… “哈哈,道源兄,别来无恙?”斐潜上前迎了几步,然后向着陈睿拱了拱手。 给这个态度是应该的。 陈睿能跟着荀谌一起来,就很能说明一些问题了,至少在这个时候,陈睿并没有完全背离斐潜的队列。如果是已经有所异心,那么荀谌去的时候多半也就是持否认的言辞,更不用说从蒲子县城来到平阳了。 陈睿连忙正冠行礼,长揖到地:“睿见过中郎……” 斐潜邀请荀谌和陈睿两人进了大堂,然后有稍微闲扯几句,便进入了正题:“得道源之助,潜当铭记于心,当有厚报……” 不管怎样,空头支票要先签下一张。 这年头,虽然说签下去的空头支票有可能也会遭遇无法兑现的时刻,但是至少也要给跟随者,甚至是善意者相应的回馈。 可惜就算是后世,还有很多人以为自己天生就是美元、英镑、人民币或者是什么其他的东西…… 不过陈睿为何要投向自己,而不是现在风光无限的杨彪呢? 似乎是看出了斐潜的心中疑虑,陈睿缓缓的说道:“……睿乃颍川陈氏,亦为旁支……自幼苦读经书,不敢说学富五车,多少略同文字……然汝南郡内举荐孝廉茂才,年年上报,年年落选……入选者多半郡内望族主脉……无奈之下,睿某家严倾尽家财,方获茂才之衔,于雒阳苦挨许久,正直胡人大破北地,蒲子出缺无人敢应,睿贷钱二十万贿中常侍,方得此令也……” “中郎初至并北,兵不足千,将不满十,迎战白波,再战鲜卑,进而马踏阴山,立万世伟业,睿乃深服之……今闻杨公欲连河东王,西河崔共表中郎为光禄勋……睿多有所感,特来相告也……” 联合上表这个事情相瞒其实也瞒不了多久,只不过陈睿愿意先一步来告知,也算是卖斐潜一个人情了。 原来如此。 光禄勋是三公之下,九卿当中的重职。 原本光禄勋主要职责是守卫宫殿门户,但是在后续发展过程当中,光禄勋得以总管宫殿之内的一切事务,成为了皇帝的顾问参议、宿卫侍从以及传达招待等官员的总管大臣,并且可以居于禁中,便于接近皇帝,因此地位十分重要。 光禄勋属官多,机构庞大,其属官秩位也很高。光禄勋之下,除光禄勋丞之外,还有各大夫、各种郎官、谒者,另外宫廷护卫期门、羽林两军也是也归其管辖。 此外,光禄勋府内还有光禄掾、光禄主事和主簿等属官…… 若是平时,这个位置简直就是位高权重得令人垂涎。三公各自有办公的府邸,而光禄勋便直接就在大禁之内办公,随时随刻可以见到皇帝,并且汉代的郎官和谒者队伍庞大,想要获得更高职位的便省不了要巴结一下上司,钱财俸禄自然是绝对不缺的。 同时手中握有期门卫和羽林卫,在京都当中,比起北禁军、司隶校尉这两只军队还要更加的距离权利中心更近一些,属于跺跺脚宫中都会晃两晃的人物。 杨彪以此职位,联合上表,作为斐潜的阴山之功的封赏,简直就是再恰当不过。 斐潜目前如果不管其他,只论官职的话,中郎将和郡太守都是地方两千石的官员,如今又有了收复阴山之功,自然可以依据功勋再上一步,那么朝叶当中的三公位置多为显贵,而且按照惯例,非德才兼备的大能者不能担任…… 因此九卿当中掺杂了一些军职方面的光禄勋,就成为了最好的选择。 正常来说,一个河洛斐家的旁支子弟,通过战功,从地方到中央,从边疆到朝堂,从一个四百石的小官吏为起点,现今可以成为朝中九卿之一,随侍皇帝左右,也可算是功成名就,享誉八方了,说不得还会成为许多士族之人教训激励家族中的子弟的榜样,张口斐中郎,闭口光禄勋的…… 多么美好。 但是实际上在现在这个局面之下,就是妥妥的明升暗降。 不说其他,在李郭把持的朝廷之下,会允许多出一只掌控兵力的手? 更可况当下的长安城,就如同旋涡一般,不断地在绞杀着一切,也在迅速的消耗的大汉仅剩的哪一点威严。 陈睿此番所言,也就给斐潜揭开了杨彪的整个的布局。 还是杨彪会做人,一番联合上表,除了解决斐潜的问题之外,顺带还和李郭缓和了关系,弘农杨氏承认了李郭执政了,作为回报,李郭便将斐潜这个刺头收了吧…… 想当初斐潜不是给王允各种支持么,如今李郭打倒了王允,那么作为王允的羽翼,时不时也理所当然的剪除一下? 同样,杨彪也没有表现出要吃独食的样子,而是招呼着河东的王邑和西河的崔钧一同分享……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杨彪将斐潜的大部分的资产和队伍转移到弘农去,然后河东的王邑可以获得一个平阳城,并且可以收回蒲子县城和永安县城,至于西河的崔氏,则是可以摆脱对于斐潜的依附,原先斐潜开辟出来的贸易链条等等相关的利益,也就自然落到了崔氏的手中。 皆大欢喜,不是么? 第八九三章 反客为主(八) 陈睿说得很诚恳,也说出了一些实情。 于是斐潜才有些恍然,自己是旁支,陈睿也是旁支,加上一个荀谌等于是被家族当成筹码扔来扔去的人,所以多少有一些心有戚戚焉,故而在一定程度上,陈睿会倾向于斐潜多一些…… 当然只是多一点点而已。 就像是现在,陈睿也是借着要拜访杨彪的名义来的,这样才不会显得贸然出现在平阳,太过于突兀。 荀谌见事情也讲完了,便领着陈睿也就退下了,甚至连多一句话也没有和斐潜多说。 斐潜起初还有些疑惑不解,这不是谋士应该做的事情,排忧解难出谋划策么? 但是后来想了想,多少也就明白了荀谌的用意。 毕竟路是要自己走的,荀谌能在自己还没有想到的情况之下就主动的去寻找了陈睿,这难道不是在为自己而奔忙么? 全部都依赖谋士,谋士说什么便是什么,那么自己岂不是跟当时冀州牧韩馥一模一样? 因此要让荀谌收心,自然要展现出自己的魄力和手腕来,不过在这个事情上,斐潜要对付杨彪,确实比较不容易。 虽然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下克上。 这种方法一度在东瀛这个国度相当的流行,甚至也深入了很多人的内心,当然也是很多不太愿意动脑筋的人的首选,比如像是李傕和郭汜等人。 提着锤子就上,砸了就走,跑得那么快,还会有人追得上? 如果斐潜今日对杨彪下杀手,是很简单,不说其他,对付八百兵卒,只要调亲卫队强上,基本上杨彪就肯定挡不住,但是问题不是怎么动手,而是动手了之后呢? 一两个旁支子弟,对于家大业大的世家来说,是死是活,不算是什么,更重要是能不能换取更多的家族利益。 甚至在某些时候这些旁支子弟也要承担起相互交换利益的责任,否则这么多年,读家族里面的书,吃家族里面供应的粮食,领家族颁发下来的用度,不说别的,如果稍有叛逆的行为,要么直接被宗族除名,要么就像是荀谌一样,被迫要隐居山林。 而杨彪呢? 一个站在台面上的人物,一个四世三公家族的核心人物,斐潜要是动手了,先不说手下的兵卒有多少会支持,真动手了要怎么收场都是棘手的难题! 王允最终下定决心反叛董卓,未必没有董卓居然动手干掉了袁隗的原因在内。董卓杀张温,杀颍川太守,甚至屠杀阳城百姓,这些在汉代高层观念里面,是大事,但是并不是天大的事情,甚至迁都这样的行为,这些士族子弟虽然不满,但并没有决然反叛,依旧跟着到了长安…… 当董卓举起了向袁隗的屠刀,原本这些迟疑不决的士族子弟就骤然之间形成了一股绳,将董卓绞杀了。 不说条条框框规矩甚严的汉代,就算是后世战争时期,难道光头强看着送到桌案上的猪毛,难道会是一直和蔼可亲,绝对没有起什么杀心? 换一个立场,当光头强被困在皇城当中的时候,森林里面的大佬们难道不懂得干掉这个光头强,他的人脉就断绝了,没有了领头人就可以趁乱莽一波? 在后世,要杀人简直不用太简单,一颗子弹一杯毒药,甚至是汽车飞机交通事故,方法多了去了,为何都没有动手? 当时这些人的手下不是自己的亲兵? 不是只听当事人的命令? 不是在领地之内说一不二? 那么最终还是没有动手的原因是什么? 因为有些先例不能乱开,出来混的迟早要还的。 刘岱先举起了对同僚的刀,所以虽然是汉室宗亲,但是一样被同僚和下属联手坑掉了,公孙瓒举起了对皇室宗亲刘虞的刀,所以最终四分五裂,不仅是河北的士族,就连他手下的胡人也骤然反叛,最终导致将整个辽东送给了袁绍。 能用阳谋为何要用阴谋? 就像是现在,杨彪就在用阳谋。 斐潜不是立功了么? 将斐潜扶上马,然后送一程,直接送中央去,平阳这一带自然就没有了领头人,那么加上皇甫嵩招抚军队,在加上给兵卒允诺厚利,也就理所当然的可以将斐潜的这一批久经战阵的兵卒演变成为自家的部队了。 正大光明。 就算是斐潜知道了又能奈何? 杨彪可以在任何场合都拍着胸口大大方方的说,这是为了给斐潜表功,这是为了酬劳功臣在边疆的辛劳,这是斐潜应获得的功勋,这是为了鼓励后进,给大汉朝堂输送年轻的血液云云…… 任何一条都能站的住脚,谁来也挑不出毛病。 荀谌已经和陈睿走了,临走时看斐潜的眼神意味深长…… 而陈睿,作为颍川陈氏的旁系,在这种情况能够表示出一些倾向于斐潜这一边已经是不错了,自然不能指望着陈睿会先身士卒的冲到杨彪面前义无反顾去当先头兵…… 这个问题还是需要斐潜自己来想办法解决,因为这种事情,在将来还可能重复的发生。每一个站上王座的人,难道只懂得挥舞刀子砍人,只懂得面对敌人射来的弓箭? 好人永远都是好人? 战友永远都是战友? 这是斐潜的必经之路,荀谌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并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给斐潜献出什么所谓上中下三策,因为在荀谌看来,斐潜有成为大世家的潜质,但是首先要懂得,并且还要会利用世家的这些规则,只有经历过这种考验之后,才能真正的走上登顶之路。 懂得战场上杀敌的那是将领,只有懂得朝堂上的刀光剑影的才可以称之为领袖。 不过荀谌还是有些担心,毕竟斐潜和那些自幼就在雒阳高级圈子里面混的人物不太一样,未必能有这样的经验和阅历,因此才在抵达了平阳之后,便开始四处搜寻杨彪的动向,多少替斐潜解开一些蒙在平阳上空的迷纱,多给斐潜争取一些对应的时间。 斐潜一个人留在大堂上,静静的思索着。 在起初听到这个事情的瞬间,斐潜就考虑过几个方面的对应手段,一个是去找王邑和崔钧,既然杨彪能够提出条件,自然斐潜也可以给出对应的筹码;其二,从平阳往长安的路基本上也就是两条,一条走河东路线,渡陕津过陕县,进入长安,一条则是从上郡直道,过雕阴,然后往南到长安,因此如果卡住路口,未必没有几率拦下杨彪的上表周章, 或者实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便以强硬的态度将杨彪赶走,当然这样的做法就是下下之策了,毕竟坐实了一个飞扬跋扈的名声少不了的。 那么究竟要如何进行应对? 第八九四章 反客为主(九) 此时,守山学宮之上的桃花尽数开放了,山上山下,一片嫣红,人在学宮道路上行走,宛如在桃花花海当中遨游一般,身上脚下,尽是粉红片片,绚丽且美艳。 “青峰红飘,花艳萼香,人间胜景亦如是!”杨彪一边缓缓的在学宮的山道上前行,一边击掌赞叹道。 “正是正是!” “满树桃花烂漫,求学满腹经纶,两相辉映也……” “千度浓芳,万种风情,皆迎杨公之行也!” 杨彪的话音刚落,顿时在其后竖着耳朵倾听的,生怕落下什么只言片语的河东附近的士族豪右,就连忙附和的附和着,夸赞的夸赞着,引申的引申着,忙的“不亦说乎”。 落后杨彪半步的斐潜淡淡笑笑,不发一言。 怎么说来着? 彪悍的人从来不需要大声讲话,因为听他讲话的人生怕听不到,而苦逼的人只能大声讲话,因为他讲的话向来都没有人去听。 “衢门,嗯……”杨彪似乎有意无意的瞄了斐潜一眼,然后微微的点点头说道,“入得衢门,学得有道……不错不错……” 斐潜依旧微微笑笑,并不答话。 诡异的是,这一次杨彪说话,就像是没有任何人听见一般,也自然就没有人继续赞叹引申什么了。 杨彪也仿佛是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一般,还回身伸手邀请斐潜:“啊……中郎请……” “杨公请……”斐潜还礼,并驻足让杨彪先行。 这个杨彪,斐潜不由得腹诽了一下,怎么当初就没有死在乱军当中呢? 嗯,话说回来,杨彪在历史上似乎先被董卓驱赶一路到长安,然后又被一路追杀到了雒阳,最后又跟着曹操到了许昌,似乎是万军丛中过,刀剑不加身? 斐潜瞄了瞄跟在杨彪身后十步之内,若即若离的几个身手矫健的人,似乎心中也略有了些答案…… 就连斐潜自己,当下也是亲卫不轻易离身,更何况是杨彪这样的人物? 到了学宮大殿的小广场上,蔡邕已经带着诸位的博士相迎。 “见过蔡中郎……”杨彪上前几步,和蔡邕见礼。 蔡邕微微点点头,捻着胡须笑着说道:“见过杨公……老夫已辞官久矣,杨公且莫提‘中郎’二字……” 杨彪闻言不由得一顿,但是马上回复如常,仰着头看了看雄伟的明伦大殿,微笑着半偏着头,和斐潜说道:“……斐中郎建此学宮,恐所费不菲矣,造福桑梓,功莫大焉……” “杨公过誉……此学宮乃吾师之心愿,得蒙北地乡绅鼎力而成!斐某仅协调一二尔,故不敢居此功……”斐潜笑着,拱手说道。 “哦……果真如此?”杨彪转了转眼珠子,似笑非笑的说道。 斐潜一本正经的说道:“自是如此……杨公请看此碑……” 在明伦大殿之外的角落处,有一块和后世差不多一样的镶嵌在大殿基石之上的黑色碑石,上面篆刻着一些文字,自然是当时修建学宮之时包括河东卫氏等等士族豪右捐赠的木料石材匠工之类的一些说明。 当然这些都非常正常,就算是乡野豪右修一条路架一个桥都会留下点什么,表示这个是某某捐赠的,以此扬名,增加声望,所以当时斐潜让人做这一块碑的时候谁也没有反对,并且都觉得理应如此。 只不过大多数人当时只是注意到这块石碑之上,自己的名字是排在第几位,捐赠的钱财物料等等有没有少写,却鲜有人注意到在这一块的石碑下面哪一个小小的落款,字体比起之前的那些捐赠者要小得许多,并且写得不是斐潜斐子渊,而是蔡邕蔡伯喈。 蔡邕那个时间还没有入驻学宮担任大祭酒之职位,不过很显然的是,这些人当时并不在意,甚至因此还有些荣幸…… 看到那个小小的落款之后,杨彪忍不住略偏了偏头,在身后人群当中扫了一眼,旋即回过头来说道:“北地学子何其幸甚也……” 蔡邕笑笑,也不说话,只是用手虚引,邀请杨彪进殿。 大殿之内已经是站满了学子,不下百人,见到杨彪走进了大殿,便是一同长揖倒地,口称拜见。 此情此景,杨彪也是风度翩翩的模样,大袖一挥还了半礼,方微笑着在学子当中分出来的道路中走过,和蔡邕一同走到了大殿的讲台之上。 斐潜自然是趁着没人注意,往边上溜了溜,然后站到了早就在大殿之内枣祗的身边,用非常小的声音说道:“……都准备好了?” 枣祗踮起脚尖,往前看了看,再次确认了一下,便轻声回答道:“今日三名笔录均在……肯定不会有错……” “好……可惜没有瓜子啊……”斐潜点点头,嘿嘿笑了两声。瓜子这个玩意,汉代似乎还是没有…… 枣祗自然是不明白斐潜所说的是什么意思,便问道:“什么?” “没事……”斐潜说道,“对了子敬,当初在颍川的时候,不是说你父母爱护甚严么,怎么后来又允许你一个人到荆襄,甚至是来并州了?令尊不担心?” “……唉,其实家中多少还是有些舍不得的……不过又能奈何?董贼劫掠阳城,京观近在咫尺,就算再家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兵刃就会落到头上……呵呵,不过家中也没想到我会来并州就是了…………反正在这里也不错……”枣祗笑笑,往大殿台上努了努嘴,低声说道,“不过……这样有用?” “呵呵……”斐潜点点头,不再说话。 此时蔡邕已经说完了对于杨彪前来的欢迎之词,略略缓了一口气,环视一周,沉稳的说道:“……古之圣贤若不得生,麟龙何瑞?今之梧桐若不自高,凤凰何止?诸位学子至此,学经读典,致知以用,行藏以时,进退求己。荣必为天下荣,耻必为天下耻。杨公四世太尉,德业相继,身为饱学之士,天下楷模,今幸而应邀,为诸位试论‘君子’二字,汝等当细细聆听,时刻谨记君子之道!” 说完,蔡邕便向旁边让出一步,然后伸手邀请杨彪上前…… 第八九五章 反客为主(十) 杨彪虽然不太清楚蔡邕邀请,或者是斐潜邀请他在学宮给诸位求学的学子讲一讲“君子”之道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是他思来想去,这种事情对他来说都是有益无害的才是,因此自然的欣然应允。 有什么比在这些士族子弟面前讲课,阐述自己对于经学上面的理解,更加可以轻易的获取在学术界上的声望的? 杨彪甚至有些认为会不会是斐潜自己已经觉得不可能和自己对抗,因此在做出这样迎合自己的行为? “君子”或者称之为“士”,是杨彪自己,甚至是绝大多数的世家子弟给与自己的一个标签和准则。 在春秋战国之后,特别是在前秦一统六国的过程当中,古老的血统贵族理论基本上已经没落,在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嚎叫之下,新的一波登上宝座的人身上不再只是拼血脉,还加上了更多的东西…… 所谓的世家大族,是集世代冠冕、乡里豪右、家传经学于一身,不仅在仕途上有广泛的门生故吏权力网络,而且在地方亦是上拥有大庄园坞堡等等,在乡野之间一呼百应,在朝堂之上亦是领袖,相互姻亲的家族亦多是同俦之属,编演起一张庞大的关系网络。 在顶级的世家大族之下,便是豪族,再次便是累世为官的家族,这些家族在汉代长达三四百年的时间之内慢慢的发展,已经完全把控住了整个华夏。 在历史当中,曹操汴水之败后,转眼就到了扬州又招募了近万部队,若不是一夜之间营啸,说不定还会重返酸枣;而那个走到算哪的刘备,几次从其他的大佬手中溜走的时候也就是几千兵力,转转眼忽然又增长到了上万,这些兵力的钱粮兵械兵饷从何而来? 绝大多数都是当地的士族和豪右们的主动支持与被动支持。 大汉,甚至是三国,成也士族,败也士族。 若不是士族,也不会有三国,若不是士族,三国也不会被魏国统一,最终归于晋。 斐潜看着站在台上风度翩翩的正在长篇大论的杨彪,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此时的杨彪就像是当初在雒阳时期的袁绍,礼贤下士,谦卑恭顺…… 是差不多吧? 甚至在某些程度来说,比袁绍还要更强一些。 然而几乎是单枪匹马闯冀州,并没有像袁术一样获得大部分袁家底蕴支持的袁绍,如今短短时间之内,已经几乎是拿下了整个河北,正在和公孙瓒争夺辽东,试想一下,这些兵力难道都是袁绍一个个亲自招募来的? 还是袁绍在冀州预先准备好的? 自然都不是。 那么袁绍能够凭借的是什么迅速崛起? 仅仅是四世三公的“袁”字和在反董联盟上汇聚的名望而已。 那么杨氏为何也有这么大的名望呢? 因为杨氏在某种程度上,对于当代的士族或多或少有一些恩情。党锢之祸让士族们收到了空前的压迫,虽然他们在乡里有庞大的庄园财产,享有崇高的声誉,在朝堂上也有相当的地位,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面对宦官和外戚,士人们表现得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任人欺侮,而作为保持在权利中心的袁氏和杨氏,在这个时期明里暗里做过不少挽救同僚的事情,自然如今就得到了相应的回报。 所以说,士族有士族的利益代表的,而这个利益代表不仅仅是一个家族,而是一整个系列区域的士族体系。 如今河北士族毫无疑问支持的是袁绍,豫州的汝南颍川这一块似乎不太确定,但是在历史上最终倒在了曹操的怀抱当中,至于兖州士族和徐州士族基本上和荆襄士族一样,在战争当中分裂逃亡了,归属到别人的行列当中,并没有成功上位者。 扬州还有江南那一带的士族,与其说是支持孙家,还不如是支持自己…… 而杨彪所代表的,按照斐潜的理解,应当就是在河东、弘农,包括和河南尹这一块的士族了。 当然在历史上,这一块的士族最终也是算在了曹操的头上,或许那个时候不是杨彪不想继续当这个代表,而是在那种情况下已经争不过了曹操…… 斐潜看着正在滔滔不绝的杨彪,正好也和杨彪投来的眼神碰到了一起。 只听到杨彪声音朗朗,在大殿当中回响: “……夫君子之道,不可不弘毅,不可不慎独,不可不羞恶,不可不谦俭,不可不恻隐,方可学以致用……非弘毅不得其正,非慎独不得其义,非羞恶不得其智,非谦俭不得其德,非恻隐不得其仁……故而非学不得广才,非志不得成学,淫慢不得励精,险躁不得冶性……诸位风华正好,亦当精学猛进,方不负岁月,有朝一日亦可荣登朝堂,一展胸中锦绣……” 嗯。 斐潜微微笑笑,反正这种大题目,基本上来说只要杨彪脑子不抽抽,也不会讲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言语出来,而是会像是官场上的套话一样,讲一些忠君忠国,并且带有激励形式的、积极正面的话语…… 差不多就是这样也就够了。 洋洋洒洒一番话下来,杨彪终于是停了嘴。这段时间一直以来都挺郁闷,如今这么多人在下面恭谨聆听,也算是让杨彪过了一把瘾。 蔡邕先是点头向杨彪表示感谢,然后又让在场下负责记录的注者将记录稿呈上来给杨彪过目,最后说道:“杨公此论,诚为君子之言,尽解五常之道也……当录于笔端,为学宮之求学之首章也……” 虽然蔡邕也不是很清楚斐潜为什么强调要这样做,但是既然斐潜要求了,也就同意了,关键是蔡邕觉得这样做并没有什么诡异的或是不对的地方,给学生讲讲君子之道,然后要求学子们用心揣摩学习,难道不是在大方向上最正确不过的事情么? 因此杨彪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一目十行扫了一下注者所记录的文字,没有什么出入,便谦逊的说道:“蔡公抬爱……杨某不过一家之论,何德何能立言成书也,当为大方之家所笑……” 当然这话谁都明白是什么意思,于是根本不需要蔡邕回应什么,在旁边的一波人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可以插得上嘴的话题,自然是立刻上前,用各种言语便将杨彪之前的那段话,亲亲抱抱举高高…… 蔡邕斜斜的瞄了一眼在场边的斐潜,意思是这样有用? 斐潜微笑着点点头。 正在淹没在各种阿谀奉承言辞当中的杨彪,扫了一眼斐潜,不知道为何,忽然觉得事情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不过没容得他细想,下一波喷涌而来的赞誉之词又是铺天盖地而来,将杨彪这一点点的小念头给淹没了…… 第八九六章 君子当弘毅(一) 在平阳县城的杨彪临时住所之内,在大堂之内的桌案之上,墨香四溢。 两本薄薄的册子,麻黄色的封面,上面用汉隶写着书名,一本是《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另外一本则是简简单单三个字《千字文》。 杨彪摩挲着书本的封面,就连手指头略略沾染上了一些墨色,也毫不在意。 杨彪虽然到现在为止也搞不明白为何斐潜居然要给自己出这样的一本书,但是自己的确也是非常的欢喜,立言,立功,立德,这是圣人的三不朽,当然也是所有士族子弟的愿望,如今未成想到,竟然在这里先迈出了一小步…… 平阳城内,甚至整个河东区域,听闻杨彪出了一本书,简直是顿时疯狂一般,恨不得立刻就能买到一本,但问题是竹纸产量有限,因此一时间印刷成书的数量其实也不是很多。 有一些士族子弟打探到了是竹纸的限制的原因,竟不惜拿出原本雒阳产出的楮皮纸,担到了书坊,求着能不能自备纸张来印刷出书。 但是书坊掌柜勃然大怒,顿时连人带纸全数轰出门外,并宣称杨公之良书岂能用劣纸?岂非辱没“君子”二字? 听闻此事的人不但不觉得书坊掌柜蛮横无理,甚至觉得本应如是,并且大加赞扬,一时间,杨彪之书千金难求…… 呃,对了,这个时候还是没有什么版权意识的,当然也就不用付给杨彪什么版权费用了…… 不是说这些人不珍惜书本,而是太过珍惜,并且大多数人宁愿去撰抄,宁愿去换取,但是说要拿自己的书买了收钱,多半还是没有那样的思维模式,甚至会认为那是一种极大的名誉损伤。 杨彪自然也是如此,斐潜邀替自己出书,当然是好事情,但是如果说斐潜因此就拿了大量的钱财货物来作为什么润笔之类的,恐怕杨彪反而不喜,会认为是斐潜在侮辱他…… 要知道,在现在这个时代,能出书的基本上都是学术界的大拿级别的人物,比如蔡邕的《劝学篇》…… 不过这个《千字文》据说是蔡邕之女蔡琰所写? 杨彪大略翻看了一下,写的倒是浅白,不过基本上一些常用的字也都有了,倒是一本不错的蒙学之书,因此投桃报李的也就对于这一本《千字文》表示欣赏,并表示愿意以此书作为杨氏子弟的开蒙之书。 既然是开蒙之书,自然是没有像杨公的书那么珍贵了,因此用的就是普通的楮皮纸,并且也不禁止普通求学之人去撰抄,不过为了保持轮流抄写的秩序,书坊特别在廊下加了一排座椅,让愿意抄书的人先屋外等候…… 因此其实《千字文》这本书传播的速度比杨彪的君子之书传播得更快,更多。 当然,对于这些,杨彪不太在意,蒙学之物能叫书么?而杨氏四知堂下,又有几人可以立言出书? 若不是因为斐潜这边实在是太过诱人,杨彪甚至觉得这么会凑趣的人物多少也是要招抚一二才是。 不过若是斐潜想要投靠过来,为何不直言相告? 杨彪确实有些琢磨不透这个斐潜斐中郎。 按照道理来说,这个斐潜应该是想方设法去纵横联合才是,谁也不想将自己手中的实力转送他人,不过至今为止,杨彪注意到这个斐潜居然没有做出什么特别让人关注的举动,甚至就像是毫不反抗一样…… 虽然这样更是顺了杨彪的意愿,但是不清楚斐潜具体是做了一些什么,这多少也会让杨彪有些忐忑不安。 原本杨彪是在平阳慢慢的侵吞的计划,但是毕竟现在时不我待,离开了长安之后,杨彪接触到一些信息,才知道远在冀州和豫州的二袁,如今势力已经是猛然之间就膨胀开来,就连杨彪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甚至有时候不太敢相信,在这样的局势之下,杨彪就只能调整了自己的方向,不可能再慢慢的进行发展了,而是求更快的建立起自己的势力范围…… 长安的西凉兵卒,杨彪不想理会,甚至在短时间内是不想去招惹,也不想让李傕等人觉得自己是一个威胁,在自己发展的过程当中遭受打击,因此表示出一个相对于比较暧昧的态度,自然就是一个比较不错的策略了。 杨彪估算过,如果取得了斐潜这里的兵力和物力,可以节约大量发展的时间,只需要一年,甚至不需要一年,在弘农站稳了脚跟之后,自然可以回过头来收拾三辅之地,说不得到时候据函谷,和袁家东西二分。 关键是二袁并不齐心,因此知道到了那个时候,杨彪便只需要等二袁相互攻伐,实力薄弱之后,再一举出函谷,便可以平定天下! 而现在,只差一步。 虽然杨彪离开了长安,但是那些朝堂之上的百官依旧有很多人还是留在了三辅,因此朝堂之上的事情杨彪等于是还是留有触角的,当他和河东、西河两地的郡太守联合的上表送到了李傕手中的时候,李傕似乎表现得有所意动…… 朝堂之上自然有杨彪之前的旧识、门生、故吏等等,这些人员当得知自己的上表之后,必然明白自己的用意,因此多半就会针对李傕或者是郭汜进行劝说,说得多了,三人亦可成虎,并且李傕和郭汜,还有西凉那几个兵匪,又能又多少政治能力能完全弄清楚其中的奥妙? 杨彪仰头往远方眺望,似乎在期盼着什么…… ******************* 于此同时,在平阳府衙之内,枣祗正在斐潜面前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实在有些忍不住了,对着斐潜说道:“我说中郎啊,你这还坐得住?据说杨公的表章已经送到京城了!要是真的下一个朝廷的诏令,岂不是麻烦了?” 斐潜却并没有直接回答枣祗的问题,而是说道:“子敬,稍安勿躁……急也解决不了问题,不是么?来来,坐,喝喝茶……反正我还是挺喜欢杨公来的,他来这一趟,不说其他,原本因为安置流民北上阴山所消耗的钱粮,如今也补充了不少……嘿嘿,说实在的,若是他多待些时间就好了……” “……中郎你……难道已经有什么对策了?”枣祗看着斐潜问道。 斐潜笑了笑,不置可否。 看起来枣祗并没有猜出来,不过也难怪,枣祗一直都是偏向于桑梓之事,对于谋划策略这一块原本涉足就较少一些,现在不明就里也是正常。 只不过若是徐庶在此,不知道能不能猜个一二出来? 还有现在的那个荀谌,似乎也琢磨出了一点,不过斐潜也不怎么确定荀谌猜出了几分就是了…… 第八九七章 君子当弘毅(二) 大义是什么? 汉代的大义就是当下的整个社会的道德观。 斐潜在后世的时候自然没少乱丢烟头,然后看着别人倒霉幸灾乐祸什么的,但是这并不生说明斐潜不懂得道德,只是并没有像在汉代这样的体会深刻。 严格来说,道德并没有什么约束力,也没有什么纯正的善和恶。 比如地球围着太阳转,冰山融化火山爆发,风吹过树梢发出声音,狼抓住小羊咬断它喉咙,一个人拿刀砍倒另一个人让血洒了一地。这些事情按照自然规律普普通通就发生了,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并不值得赞美或者谴责。 如果一个人住在森林里,自然可以做任何事,可以摘果子吃,兔子吃,也可以随意打翻一百个鸟窝,搜罗一百个鸟蛋,甚至还可以自杀上吊跳悬崖,做任何事都可以,无关道德,任何事都不值得赞美或者谴责,只是有些事对这个人有利,有些事则是不利。 但是现在森林里新住了一百个互不认识的陌生人呢? 起初也可以很随性的对待他们,可以抢他们的食物,放火烧了他们的房子,甚至杀掉他们其中某几个人,这都是无关道德的,只是有些事对有原来的这个人有利或者不利而已…… 但是问题来了,原来的那一个人可以抢新来的人的食物,但是新来的人自然也可以抢原来的人的食物,甚至杀掉原来森林里的那个人,这就很可怕了,因为原来森林只有一个人,而新来的有一百个! 而且新来的这一百个人还发现这个森林其实很大,外面还有上千上万的人,怎么办?难道天天都要过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么? 于是大家就开始商量了,都约好,谁都不许抢别人的食物,不许伤害他人,否则大家一起揍他。 好了,晚上都睡的着觉了。 这就是最基本的道德。 大汉的道德也是如此,而此时大汉的道德是谁来制定的? 不是皇帝,而是士族。 斐潜记得后世似乎一直都在强调那么一句话,叫做社会主义的价值道德观…… 换句话说,自然也有资本主义的道德,甚至是封建主义的道德,奴隶的道德,简而言之,就是当不同的社会形态之下,道德观是不同的。 那么现在士族的道德观,就是五常之道。 违背当下大汉道德观的人,虽然不会立刻就遭到天打五雷轰,立毙当场,但是那种走到哪就跟瘟神一样,所有的人都恨不得立刻躲得远远的情况,估计只要是一个正常的人,都不愿意去面对。 因此斐潜不但要寻求应对的方式,而且还必须附和汉代的大义,这自然就是底线,在斐潜还没有办法改变整个社会的道德价值观的时候。 不过汉代人自然也是没有经历过后世那种黑黑白白,指鹿为马,牵强附会的年代,那种抓住一个小标题就能牵扯出一个大故事吸引眼球的模式…… ***************** 虽然已经算是进入了阳春三月,但是似乎依然料峭无比。 而此时在陕津渡口,一行车马停了下来。 这一段时间,李傕和郭汜控制了长安城之后,便开始了无赖的举动,卡着皇宫之内的物资供给,然后公然的找汉帝刘协要官,要封赏,要爵位…… 汉帝刘协无奈之下便只能封了李傕为扬武将军,郭汜为扬烈将军,而樊稠等人则是升任中郎将…… 一时间西凉兵将上上下下都是官升三级,皆大欢喜。 不过这些西凉兵的弊病也暴露出来了,因为本身就是联军性质,所以在完成了讨伐长安这个大目标之后,便丧失了继续往前的方向,开始相互因为财物或者地盘,相互吵闹争斗不休。 虽然胡轸带着一帮人往西而去,但是留在长安的李傕、郭汜、樊稠、李蒙、王方等人却依旧相互纠缠不休。 暂时的升任将军并没有带给李傕和郭汜等人多少满足感,长安的太仓也没有经得起西凉兵卒的不断肆意挥霍…… 等到去而复返的胡轸带着西凉马腾和韩遂领兵前来的消息的时候,李傕和郭汜等人再猛然之间发现自己在长安居然没有多少的战略储备! 慌乱之下,李傕和郭汜等人才想起了之前贾诩所说过的话,便忙不迭的找到了汉帝刘协,让他在一大堆的分封各路诸侯的表章上签字画押,并以此来作为和山东诸侯缓和关系的举措,以免陷入两面作战的困难境界当中。 并派遣出了大量的使者,除了以汉帝刘协的名义命令马腾和韩遂立刻停止进军之外,还向包括斐潜在内的一些诸侯也派出了使节…… 这一行车马,就是前往斐潜所在平阳的使节。 从前面的华盖车上下来了一个官吏,然后缓缓地走到了后面的一辆箱车之前,然后略微拱拱手说道:“严夫人,此乃陕津尔,吾须北上河东,就此作别罢……听闻温候往东投后将军而去,吾拨二十兵卒与汝,护送严夫人前行……” 车厢处掀开了门帘,严氏在车厢之内施礼道:“幸得庞公所救,得以身免兵刀之祸,铭记五内,涕零之情,难以言表……” 庞舒摇摇头,表示无需介怀,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温候除董贼,乃利天下也,如今之下,唉……某力有所不怠,仅能行此等微末之事尔……” 庞舒,原在长安担任尚书仆射,在李傕和郭汜攻伐皇城的过程当中,无意中便遇到了逃难的严氏,便隐匿起来,正巧被令至北地护匈中郎将斐潜处传诏,便偷偷的将严氏带出了长安。 或许在一些人眼中,吕布就是一个粗鄙的武夫,虽然在庞舒的眼中,也不见得多么待见吕布,但是吕布至少做了一件有益于这个大汉的事情,因此他的家眷就不应该被乱兵所害。 庞舒做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为了求吕布能够给自己多少的钱财回报,或者说能够在仕途上有多少的帮助,甚至没有要求任何东西,只不过是他觉得自己必须这样做而起。 这就是庞舒心中奉行的大义。 望着载着严夫人的车辆远去,庞舒便转身登上在陕津摆渡的船只,缓缓的向着北岸前行…… 第八九八章 君子当弘毅(三) 平阳城内,不知道什么时候原因,对于杨彪的《君子弘毅》这一本书的延伸和探讨是越来越热闹,不管是在学宮书坊,还是在酒楼茶肆,似乎全平阳,乃至于周边的人士,都在讨论着关于“君子”的话题。 这一点让斐潜都有些始料未及。 斐潜他是做了推动没有错,但是却没有想到效果会怎么好,在最初的略作引导之后,这个“君子不可不弘毅”的思想浪潮就汹涌而起,激荡起漫天的浪花。 其实造成这样的一个现象,可以说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 斐潜后世而来,并没有经历过战争年代的乱世,只是熟悉关于头条要怎么炒作,要怎样才能吸引眼球,但是却未必明白在乱世的时候,人们是多么的渴望有新的思维方式和处世方法…… 大汉皇权已经开始衰败,长达三四百年的社会结构眼看着就要迎来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局,而作为汉朝这么多年来的既得利益者,士族子弟们除了那些吃的肚满肠肥痴痴呆呆的人之外,稍微有一点见识和远见的,都不得不开始考虑自己和家族的未来。 因此在这种天时之下,斐潜借着杨彪的话题,抛出了关于“君子弘毅”话题,无意就像是投入了一个催化剂,顿时就引燃了这些人的头脑风暴。 其次,斐潜在平阳这里修建了守山学宮,而这些学子不管是为了展现胸腹所学也好,为了博取名望也罢,这些在汉代没有什么太多娱乐项目的学子们,就成为了这一场话题的中坚力量,不断将这样一个君子的话题引向深入。 最后,不管是平阳城内的杨彪等人,还是学宮之上的蔡邕,要么是朝廷之上的高层,要么是学术界的大拿,因此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由这两个人引发出来对于君子的论断,又怎么能让汉代的这些人不疯狂学习和讨论? 就在短短的这一段时间之内,守山学宮又召开了一次明伦殿论,将这个话题的热度再次推向了一个并州境地十几年来从未有过的热烈程度,作为这个事情的附加作用,守山学宮的名声出奇的响亮了…… 这一次关于“君子弘毅”的殿论,竟然又是那个叫做赵商的人获得了。 斐潜询问之后,才知道这个赵商原来竟然是大儒郑玄的弟子,从河内专门来到平阳,当然,表面上说的是为了和平阳这边的学子相互切磋,互相促进,并且向蔡邕请教一二,但是真的是如此? 不过暂时抛下这个问题不谈,这个赵商倒是厉害,旁征博引,不仅引用大量孔子的话语对于“君子弘毅”进行解释,并且还引申成为了所有士族子弟应以“弘毅”为行为准绳,大谈仁德之道…… 这样的情况之下,不仅是斐潜,杨彪也同样有些不明所以。 但问题是这个事情已经完全脱离了杨彪他所能控制的范围,最重要的是他又等于是这个思想大碰撞的发起人,就算他自己知道,所谓的君子仅仅依靠所谓的弘毅和仁德是不够的,还必须懂得政治,还要有手腕,该心狠手辣的时候也要下得去手,但是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又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讲? 因此每每有人求见的时候称呼杨彪为“弘毅君”的时候,杨彪也只能是一再的谦虚表示自己还做的不够云云…… 就在如此的氛围当中,从长安而来的消息终于是传到了杨彪的耳朵里。 “善!此事定矣!”杨彪忍不住仰头哈哈一笑,双手一背,在堂内转了几圈之后才按捺住了兴奋的心情,吩咐道,“去请皇甫将军来!” 过了不久,皇甫嵩便到了。 “义真,天子诏书已过陕津,不日即到!”见了面之后,杨彪也没有多说什么废话,便将自己打探而来的消息告知给了皇甫嵩。 皇甫嵩将拉达下来的三角眼皮睁了睁,也是面露了些喜色,说道:“如此,某便先行恭贺杨公!” “义真,未到恭贺之时也……”杨彪虽然开心,但还是需要做出相应的布置和安排,“兵卒将校之处,今如何之?” “平阳之内,将校不多……”说到这个问题,皇甫嵩也不知道应该表示高兴还是表示无奈,“……唯有一名赵姓都尉,驻于城外校场之内,不得其见……平阳城又为初设,并无县尉一职位,四门守卫皆为退役老卒,由四名队率统之……” 原本杨彪和皇甫嵩都以为在平阳就可以遇到一些斐潜的下属将领,结果到了这里四下一摸索之后才发现,在平阳除了那个天天都在练兵的赵都尉之外,绝大部分斐潜下属将领,要么在阴山,要么在雕阴,还有的在上党,而在平阳附近,竟然没有其他另外的什么将领! 当然这个事情有好有坏,好处就是只要斐潜在平阳一旦交出兵权,也就等于是平阳这边都归杨彪皇甫嵩所有,坏的方面就是要收尽斐潜的兵力的话,皇甫嵩就不得不四下奔走,才能取得圆满。 “……”杨彪皱了皱眉,这样不是表明皇甫嵩这一段时间啥都没有干成? 皇甫嵩继续说道:“……然某与高奴呼厨泉已有联络,其当领骑两千,须臾便至,为杨公助力……届时若……胆敢拒诏不受,外则呼厨泉拦截校场之新兵,内则率八百精卒暴起而攻,定可擒之……” 这才像点样子。 杨彪缓缓的点点头,说道:“天子降诏,非同小可……理应如是,然须防万一……某已致信王河东,令其借贺喜之名,领兵前来……多少应有两三千郡兵……” 皇甫嵩扬了扬眉毛,脸上不由得多了几分喜色,说道:“……如此,便尽得矣……” 杨彪点点头,然后叫来了一个亲卫,吩咐道:“汝且去府门外宣称……某偶感风寒,有所不适,不便见客……待过的几日,再行会见外客……” 亲卫领命而去,杨彪则是站起了身,和皇甫嵩说道:“……区区小计,又怎能困得某手脚?容某更衣,且随义真出城,偷得半日之闲如何?” 皇甫嵩抚掌大笑,说道:“固所愿尔!”皇甫嵩也是聪慧,根本不需要多说,就明白了杨彪此举是为了防止斐潜狗急跳墙,拿杨彪为质,先行一步避到城外去,等到天子诏书一到,便成了定局,到那个时候斐潜就像翻身都难! 第八九九章 君子当弘毅(四) 似乎是所有人期盼已久的天子诏书,终于到了平阳。 汉代皇帝命令,分为四品:一曰策书,二曰制书,三曰诏书,四曰戒敕。第一等的策书只针对诸侯王,或者是三公以上的级别的人物,而对于斐潜这个职位封赏,其实严格来说是制书,或称制文、制诏。 平阳城上城下,旌旗舒展。 斐潜站在香案之前,等待着天子使节的来临,脸上无悲无喜,微微低垂着眼睑,看不出来到底心中在想些什么。 在斐潜的身后,则是站着赵云,因为这一次的讨伐阴山,斐潜没有因为赵云是黑山的人就没有写他的功勋,因此圣旨当中也有对于赵云的封赏,所以他自然也是要来。 而在香案的后面,则是泾渭分明的两拨人,一拨是枣祗、杜远、荀谌三人和黄旭等十几斐潜亲卫,还有一些平阳的低级官吏;而在另外一边则自然是以杨彪为首的人员,刚刚赶到的这里的河东太守王邑则是和杨彪等人站在了一起,相互之间递送着眼神。 而在这些官员身后,不知道是谁放出的消息,似乎整个平阳城,甚至是连守山学宮之内的学子都赶来了,将道路两侧都乌泱泱的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城头之上“咚咚咚”的响起了鼓声,表示吉时已至,伴随着鼓声响起,远处一顶代表天子的华盖车在骑兵的护卫之下缓缓而来…… 斐潜带头拜下,顿时城上城下跪倒一片。 鼓声渐歇,华盖车渐渐的临近了,骑兵下马也是拜倒在两侧,作为天子代表的庞舒站在华盖车上,将制诏一展,高声诵道: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昔胡蛮兵兴,鲸吞蚕食,割据并北,糜烂生民,朕心忧为甚,辗转反侧,时常扼腕。今有护匈中郎斐,兵起平阳,北征贼蛮,扫除祸乱,克复阴山,靖平北地。赖天地之恩蒙,得将士之忠勇,卧雪眠霜,栉风沐雨,血战黄沙,终成大功。开疆复土,功臣兵将,赏赐等第,参酌得宜,论功高下,定尔爵赏,乃昭告天下: 今封护匈中郎斐为光禄勋,进关内侯,食禄二千石,特许返京侍于阶前; 封护匈中郎校尉马为平虏校尉,食禄千石,任平阳县尉; 封护匈中郎校尉徐为破贼校尉,食禄八百,任安邑县尉; 封护匈中郎校尉张为灭贼校尉,食禄八百; 封护匈中郎都尉赵为建武都尉,食禄六百; 望尔等再立新功,至再至三,自当不吝爵赏。 布告尔众,咸使闻知。 钦此。” 庞舒将制诏念完了,便将这封制诏一合,然后下了华盖车,来到了斐潜面前,端着制诏,看着斐潜。 斐潜跪拜在地,却没有说话,也没有什么其他的表示,众人目光睽睽,都是紧紧的盯在了斐潜身上,一时间空气凝重起来。 杨彪斜斜的瞄了一眼皇甫嵩,皇甫嵩会意的点点头,便扬声说道:“中郎,哦,斐侯还不领旨谢恩?!” 随着皇甫嵩的声音,城下拥挤的人群当中忽然有些骚动,嘁嘁喳喳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 杨彪带来的亲卫静悄悄的往前了几步,站在了杨彪身后,已经准备好了如果有任何的变动,便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将杨彪护住后撤…… 城上城下,一些不明就里的兵卒和百姓,则是都傻愣愣的看着,似乎觉得即将有些什么不对劲的要发生了。 斐潜忽然有所动作,向着代表天子的庞舒大礼参拜,然后说道:“此等旨意……臣,自然……遵旨……” 皇甫嵩看着斐潜的动作,听了个开头,原本以为斐潜要抗旨,正当抬起手,并手而指,准备要大喝一声“大胆斐潜,竟然抗旨”的时候忽然听到后面的是“遵旨”两个字,顿时连忙闭嘴,将已经即将喷涌而出的气息又给硬生生的咽了回去,呛得立刻咳嗽起来,脸都涨得通红…… 庞舒闻言也松了一口气,连忙将手中的制诏交给了斐潜,就像是扔出去一块烫手的石头一般。 行了,大功成矣! 杨彪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心中略定。 不是情不得已,杨彪也不想动兵枪,能够顺顺利利的从斐潜这里接受一切,总好过血光崩现吧? 似乎已经成为了定局,斐潜身后的枣祗和荀谌等人,也都垂下了脑袋,不由得发出了一声叹息…… 就在此时,斐潜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将手中的诏书高高的举起,然后几步登上了庞舒的华盖车,往四周环视一圈,朗声说道:“近日杨公于学宮之上,曾论君子之道,某深以为然,拜读大作,揣摩良久,偶有心得,愿与诸君共享……” 以黄旭为首的亲卫,齐齐踏前几步占到了车前。 杨彪闻言忽然挑了挑眉毛,心中腾起了一种不妙的预感,但是还没有等他想出什么办法,做出什么举动的时候,就听闻斐潜如同金玉敲击之声,在平阳城头之下响起: “君子当弘毅,不可负天地!” “今临朝李郭等贼,性非和顺,名实寒低。虺蜴为心,豺狼成性,祸乱三辅,秽毁天理!往昔董贼爪牙,今日胁迫汉帝!屠戮百姓,残害忠良,包藏祸心,窥窃神器!朝堂百官,肝胆涂地,大汉司徒,血溅丹陛!此等禽兽之辈,神人之所共厌,天地之所同弃!” “君子当弘毅,不可负汉朝!” “杨公四世三公,险遇贼子之刀!堂堂皇甫将军,难敌众贼之矛!想我大汉君臣,日夜备受煎熬!而今斐某不才,靖克阴山,蒙承天恩,自当报效!人马起程,金鼓为号!兵发京兆,清除邪逆,还我大汉坦荡王朝!” “君子当弘毅,不可负仁德!” “公等或居汉地,或乘华车,或来于北地,或生于洛河,皆言汉言,皆食汉禾!杨公之言,声犹在耳,岂忘忠心,安负仁德!手中青锋犹在,七尺男儿何恻!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摄!喑呜则山岳崩颓,叱吒则风云变色!以此制敌,何敌不克!以此图功,何功不得!” “君子当弘毅!不可负天地!既为君子,自当举长戟,踏路崎,匡社稷,扶正义!诸君且试看天地,仍有万古长存君子气!” 斐潜声声断喝,黄旭等亲卫字字鸣雷,犹如霹雳一般,震得当场众人从头到脚,几乎是根根寒毛耸立,不由得随着斐潜的言语心神激荡,当斐潜最后一句话落下,许多人竟然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不由自主的高声喊了出来: “君子当弘毅!当弘毅!” “君子当弘毅!不可负汉朝!不可负仁德!不可负天地!” 在这样群情激奋的嘶吼声中,杨彪等人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一片雪白…… 第九零零章 君子当弘毅(五) 眼见着原本的大好局面急转直下,杨彪的脸都白了。 河东郡的太守王邑,眼睛咕噜噜的转了几圈,悄无声息的往边上走了走,从杨彪身边挪开了一些,开始向枣祗那一侧靠了过去…… 华夏的老百姓是最喜欢热闹的,这么一个场面当然是喜闻乐见,所有在场的百姓都不由得跟着叫喊了起来,当然,许多人并不知道其实“君子当弘毅”这句话在这个场合下代表着什么意思…… 不过这个并不影响周边百姓参与其中的热情,并且有理由相信,眼前的这个局面会像风一样,口口相传扩散出去。 而对于杨彪等人来说,则是个个神色凝重。 在汉代,或许有人懵懵懂懂知道一些,但是绝对没有像后世那样,在时时刻刻都可能会遭遇到道德绑架…… 老板发给了某个人的奖金,立刻就有人凑上来,说发财了也不请客,是不是看不起“我们”同事? 抽奖中了个大一些的奖品,周围一定有人立刻想也不想就大声的囔囔着某某你的福气这么好,怎么也要给“大家”发个红包意思一下? 就连开车的碰到了闯红灯的电动车,也是一样不分青红便是需要承担责任,反正能开车的肯定比骑电动车的有钱,掏一些出来又无伤大雅,不是么? 从整体上来看,这些行为不能说错,因为这样的事情等于是财富的再分配,可以调节阶级矛盾,可以缓解贫富差距的产生,但是落到了个人身上,这样的事情其实就是一种道德的绑架,甚至是法律的绑架。 只不过在后世,遇到了这样的事情,大部分的人是脸上笑嘻嘻心里买买皮,但是在汉代,杨彪就无法这么淡定了…… 对于杨彪来说,斐潜做出这样的举动,简直就是对于杨彪原本的计划毁灭性的打击。 首先,既然是所谓的清君侧,那么自然不可能是斐潜一个人去,想要让斐潜交出军权就成为了一句空话,而一旦没有军队的控制权,那么杨彪辛辛苦苦谋划又是为了什么? 再者,斐潜这手中制诏还没有捂热,就立刻翻脸准备讨伐李郭,那么不就等于是将杨彪扔到了火炉之上烘烤么?原先为了和西凉贼兵缓和一下关系的举措,如今不管怎么看都像是戏弄,就算李郭再傻再笨,也会察觉到了不对。 最重要的是,斐潜搞得这个“君子当弘毅”,竟然像是杨彪自己给斐潜的行为做了注解一样!言论是杨彪说的,书是杨彪出的,可是未曾想斐潜竟然会用到了这个方面上! “斐中郎!汝竟敢说此……” 杨彪本来想说“大逆不道”这四个字,但是话到了嘴边却发现如果说斐潜的话是这样,那么最先说出这种话的自己又将如何解释? 因此杨彪不由得卡壳了一下,然后才接着说道:“……竟然说如此有失偏颇之言!君王授于天,岂可轻言对错?何况若有不平,便刀枪相见,此天下可有宁日?如今天下纷扰,黄巾方平,正当恢复桑梓,休养生息才是,怎能又匆忙起兵?斐侯若有补遗之策,亦可呈现于朝堂,诸公岂有不允乎?何必假此名义,聚兵滋扰三辅?若是因此败坏京都,纵然百死亦难逃其咎也!圣人曾言……” “杨公!”斐潜打断了杨彪的滔滔不绝。 任杨彪说下去保不准就扯到什么问题上面,这些满腹经纶的人说辩起来不仅可以把对手绕晕,甚至还可以将旁听的人一起都绕晕。 “杨公居京都久矣,敢问董贼是否为祸朝纲?”斐潜一抬手,指了指周边的百姓和兵卒,“此间多为平头白丁,且直言!董贼是否为祸朝纲?” 杨彪的脸色一变再变,但是终究是说不出为董卓翻案的言语,良久才喟叹一声:“……董乃国贼矣……” 董卓是破坏者,是败坏了伦常之人,这个几乎就是当下世俗的公认,也是山东士族借以屯兵自重的最根本的基础,如果杨彪说董卓不是坏人,是好人,那么岂不是要准备和天下士族唱对台戏了? 因此就算是杨彪知道这句话说出来会坏事,但是依旧不得不说,因为他没有第二种选择。 斐潜笑笑,但是并不表示就这样轻易的放过杨彪,继续问第二个问题:“董贼既是国贼,朝中束手无策,王司徒振臂而出,铲除国贼,是否有功于社稷?” 杨彪默然不言。 杨彪自然知道这个问题不能再回答了,而且这个问题的确是没有什么更好的选项,前面才说了董卓是国贼,总不能立刻反悔说去除国贼的人其实也是一个国贼? 尤其是在并州这一块土地上,说起来王允也算是并州这些土著当中的头面人物,若是公然说王允的这样不是,那样不是,那么并州的这些人会怎么看,会怎么想? 朝堂之上的事情,风云变幻,除了黑白两色之外,还有赤橙黄绿青蓝紫灰等等颜色,哪有什么非恶及善的道理,但是问题是此时此刻站在周边都是一些平头百姓,在这些人的观念里面,不就是好人战胜坏人,正义压倒邪恶么,那能理解这种绕绕弯弯? 因此杨彪便只能闭口不言。 虽然王允并没有直接给并州人带来什么直接的好处,但是人就是这么的奇怪,尤其是在大汉这个对于祖宗传承还是非常重视的年代,能够有一个王允当了当朝司徒,这个简直是给所有并州人增光添彩的事情,因此当斐潜说出推崇王允的话语的时候,并州北地的民众心里不免就多了几分戚戚焉。 斐潜却并没有因为杨彪不说话就停止了言语,而是继续说道:“西凉贼劫掠三辅,王司徒血洒长安!王公不降其志,不辱其身!西凉贼子顽固不化,岂是三言两语即可幡然悔悟之辈?赏善罚恶,此乃世间伦常!保家卫国,此乃军人天责!斐某不才,愿身先士卒,但使西凉贼兵知吾大汉,尤有堂堂君子之义!” 斐潜话音刚落,荀谌就不失时机的高声喊道:“君子当弘毅!某愿追谁斐侯左右!振朝纲,清社稷!” “君子当弘毅!当弘毅!” 黄旭等等亦是扯着脖子大喊,顿时引得周边的民众也一同跟着喊了起来,声震云霄…… 第九零一章 任重而道远(一) “三日之后,开坛誓师!” 回到了平阳府衙之后,斐潜第一件事情便是确定这个誓师的时间。 当然,这个时间也是杨彪最后的时间。 一旦誓师过后,这个事情就算是敲定了,到那个时候城内城外兵卒汇集,营地之内层层统属之下,斐潜坐镇军中,尽收兵权在手,自然说一不二,就算是杨彪再多的手段,也难以施展开来。 虽然要出兵清君侧,但是实际上并不是说要走便可以走的,至少要准备一些兵粮器械什么的,因此还是需要在平阳待上几天的时间。 幸亏最近这段时间杨彪来了平阳一趟,不管怎么说多少也在客观上贡献了不少钱粮,因此现在斐潜手头上并不会像年初刚刚打完了阴山战役之后的那么的窘迫。 大堂之内,包括斐潜在内所有人不约而同笑了起来,气氛自然是比起前些时间来说轻松缓和了不少…… 荀谌笑着说道:“中郎,哦,斐侯如今‘君子’之名算是落到了实处……不过,依某之见,应速立法令,皆实行军制!” 枣祗也点头称是。 军队管制永远比地方行政管制要来的严厉和规范,这个几乎是所有人的公认。 因为在大汉,法令这个东西还不想后世那么的规范,甚至连明朝老朱同志将大明律版刻颁发天下的时候,还是有很多人不明白,不清楚,更不用说现在这个时间了。 地方性的官员权限极大,很多时候有点人治的意味,因此宣布并州北地实行军管就是非常有必要性的了…… 关于这一点,斐潜自然是从善如流,立刻让杜远前去颁发这个命令,并且准备后勤的相关事宜。 “唯!”杜远立刻拱手回答道,然后便先行告辞,处理事项去了。 斐潜摸着光禄勋的封诏,不由得摇着头,笑了笑。 这个汉代,有许多有趣的地方。 就比如这个光禄勋,先不说光禄勋的品级,光其下多少个属官啊,光禄勋丞、五官中郎将、左中郎将、右中郎将,还有虎贲羽林系列,再加上郎官系列的议郎、谒者仆射等等,简直不要太多官位…… 只不过,斐潜的这个光禄勋,也当不了多久,毕竟这个是属于中央朝廷的官职,不是地方官职,所以虽然是九卿重职,但是斐潜如果不去京都就职,便等于毫无意义。 就像是刘虞也有被拜为太傅之职,但是当时刘虞在辽东,没有办法去就职,因此也不能说刘虞当过了太傅。 而且汉代的三公九卿最为混乱不过。 三公轮流做更是政治的一种常态。不管是天上下多了雨或者是没有下雨,不管是出现月食还是出现了流星,统统都是三公背锅,然后就免职换人等等,于是乎就会发现不管是三公九卿,似乎都是换来换去,今天这个还是太常,明天就变成了太仆…… 虽然斐潜现在打了一个擦边球,说是遵旨,接受这个职位,但是实际上是用清君侧的名义来接受的,所以正常来说,这并不是正常的接任职位,因此这个光禄勋自然到后面也就是无效了,说不得过几天功夫,长安那边就会任命新的光禄勋。 但是诏书当中的这个关内侯倒是实在,毕竟这是爵位,而不是官职。 “恐怕杨公不肯善罢甘休啊……”枣祗虽然也为斐潜高兴,也没想到斐潜用这种方式来巧妙的化解了杨彪的谋略,但是几乎可以肯定的是杨彪肯定不会轻易放弃。 “子敬所言甚是……”荀谌捋了捋胡子,点头说道,“杨公毕竟与皇甫将军同行……另有河东郡兵近在咫尺……” 枣祗皱了皱眉头说道:“友若之意,杨公竟敢统兵来袭?哦,明白了……” “正是……”荀谌点点头说道,“杨公自可顺水推舟……” 没错,斐潜举起的大义之旗自然不可能动摇。 一个是之前的营造出来的声势过于浩大,杨彪的君子之论等于是做了极强的前期铺垫,在这样的基础之上斐潜再次提炼出来的君子当弘毅的理念,自然是连杨彪都无法反驳的。 另外一个就是关东士族的立足之本,只有认定了董卓是国贼,他们所做的一切才符合道义,但是这样也反过来证明了斐潜现在的举措的正确性,因为斐潜也等于也同样是在做山东士族所做的事情,杨彪如果反驳这个也就等于是在反驳山东士族。 因此到了最后,杨彪便不得不咬着牙闭嘴,苦苦的忍了下来。 但是既然是像山东士族一样,那么自然酸枣的一幕就有可能在平阳这边上演,甚至杨彪会巴不得促成所谓的联军,然后便凭借着自己的声望,来争夺所谓的盟主之位,然后再走像是袁绍那样的路子…… 这个才是荀谌考虑的问题。 斐潜点点头,表示荀谌考虑的有道理,不过旋即又笑了,说道:“友若,此地毕竟为平阳,非酸枣尔……吾已调上党之兵前来……” 荀谌闻言,眼珠转动了几下,恍然笑道:“原来如此!斐侯此举,便可无忧!” 枣祗略微思索了一下,也点点头,同样笑道:“上党兵至,西河亦不敢擅动,不过崔使君也是……” 斐潜倒是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毕竟这个事情在汉代是属于很正常的范畴,并不能说明崔钧品格就多差多坏,说起来其实就是一个墙头草两边倒的类型,看着杨彪强大,就倾向于杨彪,等到斐潜表现出了实力,自然又会迅速的转变方向。 这就是当下绝大多数的士族子弟乡间豪右的行为准则,先家再国,见风使舵。 斐潜甚至记得在历史上的三国时期,蜀魏吴之间的一些交接之处,一些城池的士族可以今天投这个,明天投哪个,摇来摆去,城中都备好不同的旗帜,只要哪一个国的兵力强大,临近了城下了,便迅速换上哪个国家的旗帜…… 关键是这样做的人,居然还可以存活了相当长的时间! 所以崔钧的行为就可以理解了。 当有一个机会摆在面前,可以壮大自己家族的时候,绝大多数的士族子弟都会被吸引。严格说起来,崔钧只是附和上表而已,也并没有像河东王邑一样居然开始调兵往闻喜集结…… 第九零二章 任重而道远(二) 平阳城就像是一块巨大的磁铁,吸引着周边的一波波的人员到来了。 在平阳城头之上,垂下了两条巨大的布幡,上面写着“君子当弘毅”,“不可负天地”两列字样,吸引着来来往往所有的人的目光。 而在平阳城外的校场周边,已经用横木和木板搭建出了一个简单的高坛,遍插旌旗,分五行五色,在风中猎猎飘扬。 而在高坛之下的帷幕当中,庞舒作为天子的代表,端坐在正中,一言不发,默默闭上眼,就像是神游天外一般。 杨彪和斐潜一左一右坐在左右两侧的上端,而在其下,皇甫嵩,王邑分列次席,常林、陈睿作陪末尾,其中还空了一个位置,那个是留给西河郡太守崔钧的,只不过在昨日,西河派人传来消息说崔钧因为身体有恙,故而不能前来…… 这个节骨眼上是不是真的生病,许多人都心中有数,但是这同样也表明了崔钧的态度,只不过这样的态度在双方眼中都有一些细微的变化就是了。 在巨大的帷幕最中间,则是一张硕大的地图,上面大略的标出了一些山川河脉的的走向和形态,用简单的方框注明了城镇,实线和虚线表明了是官道还是山路等等,虽然在斐潜眼中还是简陋无比,但是在当下,却也是颇为不易的一张地图了。 每个人的眼光,此时此刻都集中在地图上长安城的一带,个个脸色都有些不同。 杨彪既然找不出阻挡斐潜起兵的理由,便不得不也参与了进来,否则真的等斐潜作为了这一次行动的主导人物,节制全军之后,便是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了。 突然遭遇到斐潜这样不按照常理出牌的人物,杨彪的脸色虽然面色如常,但是眼神却隐隐含着一些怒气,而皇甫嵩则是低垂着眼皮,脸颊上却显得有些灰白。 王邑的目光更是看也不看其他的人,而是拈着胡须愣愣的盯着地图在打转,不知道心中到底在想着一些什么…… 常林和陈睿则是因为是属于最近的县令,并且也是斐潜下辖的主要地方官吏,因此也赶来了此处,不过两个人的神情也有所不同。常林面色宁静,也是低垂着眼,犹如木雕一般一动不动,只看着自己脚下的一亩三分地;而陈睿则是挂着一点莫名的笑意,飞快的左右瞄了几眼,然后目光便盯着地图上的长安标识不动了。 帷幕之内,静悄悄的宛如无人一般,没有任何人说话,如果不是人人都有呼吸和活动,甚至还以为这里都是一群雕像。 帷幕之外,斐潜和杨彪等人的亲卫身上穿着的甲胄时不时的响起一两声轻轻的金铁碰撞之声,在呼啦啦乱响的旗幡衬托之下,似乎都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中。 这种诡异的氛围不断的蔓延,似乎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不断的增加着在帷幕上空的无形的力量,不断的往下压着,直至将人压垮…… 杨彪微微闭上双眼,心中不由得微微叹息了一声,河洛斐氏何德何能,如今竟然出了这样的一个人物,看看现在竟然沉稳如斯,跻身于堂堂大员之中,一举一动牵扯天下!想当初在雒阳之时,斐潜何曾能够放在眼中?天下又谁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天道失常,妖孽横生,这个斐潜也宛如妖孽一般,肆意滋长,如今也有些尾大不掉了…… 不过,斐潜毕竟还是年轻了一些,清君侧岂是那么好做的?还不是仍需假借众人之名方能稳妥? 就像是杨彪所想的一样,如今斐潜确实是占在大义的一面,但是清君侧这种事情搞不好就会被人抨击成为谋逆之举,因此自然就必须将公众之意涂抹其上,将个人的意思转换成为公众的意志,简单来说,就是其他太守高官等人的背书,和酸枣会盟是一个意思…… 一个人搞事那叫做破坏社会秩序,但是人一多就属于群体性事件了,官方就需要慎重处理了。 杨彪微微咳嗽几声,打破了帷幕当中的宁静,说道:“天子使节在此,吾等于此会盟,亦如同拜于天子之前矣……”杨彪此言,无疑就是先定一个大基调。 “理应如是!”众人都朝着庞舒拱拱手,拜了一拜。 礼毕之后,皇甫嵩接着开腔说道:“斐侯忠义无双,聚此弘毅之盟,当得首功也!” 斐潜笑笑,朝着皇甫嵩就是抱拳一礼:“多谢皇甫将军……” 听闻此言,坐在正中的庞舒低垂的眉毛不由得抖了一下,但是旋即又是一动不动了。 斐潜倒是没有注意到庞舒的举动,反正等会儿差不多要撕破脸了,现在也不必拿腔拿调的,至于皇甫嵩短短当中的潜台词,斐潜不是没有听出来,只不过现在懒得计较…… 不过斐潜如此轻松的回答,倒是让帷幕当中的每个人都觉得有点讶异。因为这并不是简单的一举夸奖之语,难不成斐潜没能听出来? 应该不至于吧? 那么斐潜又是在做什么打算? 一时间众人的心思不由得都浮动起来…… 皇甫嵩夸奖了斐潜一句,见斐潜如此应答,微微一愣,旋即站了起来,绕过了几案,走到地图之前,顿时引来了众人的目光。 皇甫嵩毕竟是大汉多年的宿将,从军多年,虽然现在年迈了一些,花白的头发宛如沾染上了秋霜,但是身板依旧挺得笔直,三角眼中精光四射! 皇甫嵩环视一周,和杨彪的眼神一触,然后又深深的看了一眼斐潜,便用手在地图之上比划着,脸色说不出的严肃,带着多年统军的气度,竟然生出几分大军统帅的萧杀之气。只见皇甫嵩朗声说道:“诸公今起兵,非贪富贵,乃全君臣之忠义尔,故而不得行劫掠、增劳役、坏桑梓诸类为祸苍生之事!诸公以为然否?” 这么意思就是说,各人仅限于现在手头上的兵卒了?然后也不得往各地摊牌军粮了? “正是此理……”王邑点点头,率先附和道,不管怎么样,如果军队攻伐长安,那么很有可能要从河东经过,如果按照一般的来说,免不了要河东提供各类的物资粮草之类的东西,如今虽然皇甫嵩这样光面堂皇的提议之下别有用心,但是对于河东有利,王邑当然是率先赞成。 众人的目光迅速汇集到了斐潜身上…… 第九零三章 任重而道远(三) 所谓大军未动,粮草先行。 皇甫嵩此言看起来似乎是光明磊落,悲天悯人,但是实际上断绝了斐潜部队就粮的可能性! 长安城市一天就能拿下来的么? 那么一旦战争持久,要不要增兵,要不要粮草? 不能就地征收粮草,不能增发劳役运输,那么就等于限定了斐潜的所有开销都必须从平阳调运而出,万一路途上稍有问题,甚至是时间上接应出现了差池,那么斐潜所统领的兵卒就必然会陷入困境! 而相比较而言,不管是河东的王邑还是弘农的杨彪,要调取粮草什么的就在近侧,虽然也有一点麻烦,但是无论如何都比斐潜来的容易了许多,此消彼长之下,斐潜就算是统帅再多的兵卒到最后也会被活生生的拖垮…… 更何况,斐潜如果越贪夺他人的兵力,那么就要承担更多粮草开支,而不管从家族的底蕴还是地盘的大小,斐潜能和杨彪相比么? 呵呵,有意思。 斐潜挑了挑眉毛,依旧不发一言。 皇甫嵩见斐潜没有第一时间出言反驳,便立刻敲定了这个事情,然后讲道:“如今天子危急,自不可坐视,应速起兵南下,过河东、渡陕津,拔陕县,进长安,以精锐之兵直扑城下!一举功成!” 斐潜依旧默默的听着…… “斐侯,吾等之中,汝之兵卒最为精锐!故而吾等诸路,定鼎力助汝渡河进击!斐侯可领所属精兵,直扑京都!京兆周边西凉贼兵一应皆无需斐侯操劳,吾等自挡之!且不知斐侯,可有几分把握,取得长安?不知须时日几何?若斐侯另有他求,便于诸公之前明言!” 杨彪和皇甫嵩终于图穷匕见…… 你斐潜不是叫嚣着要“君子当弘毅”么,当下最体现“弘毅”的责任就交给你!你若退缩不前,那么就等于是沽名钓誉,非但名望扫地,还免不了一个狂妄跋扈之罪! 斐潜迎着杨彪和皇甫嵩投射过来的灼人的目光,居然还揉了揉并没有多长的胡须,笑着说道:“某不走河东!某走得是雕阴!皇甫将军自可领所部走河东,过陕津……” 帷幕当中的空气,在这一刻似乎都完全凝固了起来。 众人不由得伸长了脖子,竖立起了耳朵,数道目光顿时汇集到了笑得云淡风轻的斐潜身上,就连一直宛如木雕的庞舒,都骤然扭头看向了斐潜! “走雕阴?!” 皇甫嵩同样也是一怔,转瞬之间,就皱起了眉头,沉声说道:“斐侯切莫自误!斐侯之下,多为骑兵,雕阴之线,多为山道,崎岖难行,怎如河东官道,平坦顺畅?更何况粮草转运,非一日之功,从平阳至雕阴,又需多少时日?斐侯,莫非汝胆怯不成,行此拖延之策?!” 斐潜还是笑笑,扫视了众人一眼,然后说道:“皇甫将军所虑粮草之事么……平阳此地粮仓多空,某已调粮至雕阴多日矣,就不劳费心了……至于长安之功,呵呵,某只求心中道义,不求勋爵,便让与诸位便是!某攻伐长安之陵邑,护诸君之侧翼,助诸公一扫宵小,还大汉乾坤也。” 走那条线都是为了攻伐长安,但是相互之间有差别么? 当然是有。 河东线,走的是河东和弘农,那么斐潜在别人的地盘上行动,自然就是属于客军,搞不好处处受到各类的关注和掣肘…… 而雕阴属于上郡,并且因为长年被胡人侵扰,导致到现在除了斐潜的人员之外,没有什么其他的士族和豪右,就算是杨彪和皇甫嵩想要联合一些什么其他的人,都未必能找到合适的,更重要的是,如果走雕阴,那么刚才皇甫嵩辛辛苦苦做出的那些限定,无意就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皇甫嵩不是没有想过斐潜走雕阴,但是这个完全是违背了军事常理,一个是上郡整个的民生基础薄弱,根本支持不起征伐的粮草供给,第二皇甫嵩也是从长安逃亡到了雕阴,亲身走过这一条路,不仅体会到路途的难行,而且也看到了一路之上多是流民,这样的情况之下,又怎么有利于行军作战? 因此皇甫嵩不由得有些动怒,大声的将自己的观念阐述了一遍。 皇甫嵩觉得斐潜简直就是企图胡搅蛮缠,无理取闹,原本他就看不惯这突然窜起的竖子,并且这段时间在平阳,也没见斐潜对自己有展现出多少的尊敬,因此这个怒气忍着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得了机会,立刻狠狠的批驳了一气。 斐潜也不恼,看着皇甫嵩站着吹胡子瞪眼喷口水,然后回答了一句:“某意已决,定走雕阴。” 顿时就将皇甫嵩噎得够呛。 “取雕阴而行,非上上之策尔,然斐侯决意如此……”杨彪见状,终于是开口说道,“……便由众人而决!诸公,可有愿随斐侯走雕阴者?” 众人相互注视,一时间都沉默了下来,没有人开口。 杨彪满意的笑了笑,捋了捋胡须,慢条斯理的说道:“斐侯,……诸公兵马皆不愿走雕阴之路……众意不可违啊……” 说到此处,杨彪的嘴角不由得往上翘了翘,想当初在平阳城下,斐潜巧妙的借用君子之道,将自己架起来烤的滋味,现在仿佛都即将返还给了斐潜,这如何让杨彪不开心? “诸公兵马?”斐潜并没有在进行解释,而是笑嘻嘻的问杨彪道,“何兵马之有?” “汝……”这个就是杨彪目前最大的短处,被斐潜吐槽了一句,顿时气结。 一条绳子上的皇甫嵩连忙替杨彪打圆场,说道:“大军至弘农之处,便由杨公供应粮草,此非更胜千军万马?且王使君亦有两千郡兵,陈、常二令亦各有四百兵卒,再加某幕得胡骑近千,如何不是兵马?斐侯,汝意独行耶?” “哦……”斐潜点点头,忽然看了一眼帷幕之外,说道,“如此某便放心了……此等兵马,便可由杨公、皇甫将军统之,走河东即可,某……呵呵,谁言某乃独行?” “报……”一名传令兵奔了进来,大声禀报道,“上党黄校尉领兵卒三千,已至六十里外!” “上党!”杨彪突然瞪大了眼睛,微微露出了一些不可置信的神色。 “上党啊……三千……”王邑倒是喃喃的重复了一声,吸了一口凉气,目光开始闪烁起来…… 第九零四章 任重而道远(四) 帷幕当中,神情各异。 这些人并不是担心上党的兵,而是担心上党的人…… 或者说更明确一些,是并州的人。 上党令狐氏,太原王氏,这个就是土生土长的并州人,并且在并州都具备了一定的名望,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些人就代表了并州的“民意”。 虽然意识到这些人到来可能会坏了自己的事,但是杨彪皇甫嵩匆忙之下,又怎么能立刻够找到什么对应的方式方法,只能是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虽坐在席上,却备受煎熬。 “……”一直处于沉默状态的陈睿,忽然打破了平静,沉声说道,“……某愿随斐侯走雕阴……” “啊……啊?”皇甫嵩并指如剑,直指陈睿说道,“……方才杨公动问,汝不作声……当下又反复,安可如此行径!” 陈睿并没有因为皇甫嵩的言辞而慌乱,而是拱拱手,神色如常的说道:“皇甫将军且休动怒……斐侯先胜白波,再战鲜卑,后定阴山,多有胜绩,走雕阴之路,必有其因……某虽不才,亦知兵者,国之大事尔,不可不慎之,方才杨公所言,某亦衡量再三,故愿随斐侯也……” 皇甫嵩气结,用手指了陈睿两下,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不由得皇甫嵩不生气,瞧这话说的,方才不是默认,而是在谨慎的思考,而且搬出斐潜的战绩用来说明,表明了就是不相信皇甫嵩的指挥能力。 “道源此言差异……”常林皱着眉头说道,“皇甫将军乃将门之后,凉州三明之胄,亦是征战黄巾,战功彪炳,百姓歌曰,‘天下大乱兮市为墟,母不保子兮妻失夫,赖得皇甫兮复安居’,故而走河东亦必有其理……然某居于并北,又属斐侯麾下,自然随斐侯进退……” 此言一出,更是诛心,皇甫嵩路脸色涨得通红,却又硬生生忍了下来。 斐潜点点头说道:“伯槐言之有理,本朝失政,天下倒悬,能安危定倾者,唯杨公与皇甫将军耳!皇甫将军三辅之中,多有旧识,此去河东,必然马到功成!某身为北地镇守,当护乡土安危,兵发雕阴,断西凉贼兵北上之路,责不旁贷!” 既然已经是扯破了脸,就没有必要再我好你好大家好,更何况是杨彪皇甫嵩谋划到了自己头上,不给点颜色看看还真以为自己就是软柿子不成? 因此斐潜讲的言语,表面上全数赞扬,但是实际上句句就像刀子一样勾心挖肺,其中“本朝失政”的那一句话,曾经是董卓进京的时候,嵩从子郦说的一席话,当时将皇甫嵩摆到了和董卓相提并论的地位,然后说让皇甫嵩发兵讨伐董卓,但是最后皇甫嵩当时说:“专命虽罪,专诛亦有责也。” 因此到了当下这个局面,结合方才的话语,皇甫嵩的举动就像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皇甫嵩听闻斐潜之言,便是如坐针毡,脸色忽青忽白,终于是忍耐不住,一甩长袖,离席而去。 杨彪见状,微微抬起手,似乎是企图叫回皇甫嵩,但是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深深的看了斐潜一眼,然后便默然无语。 此时,听闻一阵马蹄急响,帷幕帐外一阵纷扰,顿时就有兵卒在外大声唱名:“护匈中郎麾下黄校尉到!太原王氏王隐之到!上党令狐氏令狐孟瑜到!” “有请!”斐潜沉声说道。 杨彪却略显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完了。 彻底完了。 上党令狐氏,虽然说是久负盛名,但是也就在并州这一块土地之上有所名声而已,在政界并没有太多的涉足,所以支持斐潜的话,杨彪多少还是可以抵挡一二,但是现在不仅有上党令狐氏,甚至还有太原的王氏…… 这样一来,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杨彪已经无力再和斐潜争夺了。 果不其然,身穿麻衣的太原王氏子弟,王墨王隐之一走进了帷幕,便朝着斐潜大礼参拜,宣称感谢斐侯仗义执言,太原王氏愿附尾翼…… 斐潜自然是上前搀扶,然后表示大汉王司徒死得冤屈啊,是天下君子所不能容忍之事,定要替太原王氏讨一个公道云云。 看着斐潜的表演,杨彪面无表情的轻轻喟叹,棋差一招啊。 不过说回来并不是杨彪想不到,而是杨彪本身的策略就跟斐潜不一样。 斐潜立足于并州,根基在此,虽然之前和太原王氏略有隔阂,但是毕竟没有完全翻脸,那么在王允这一杆大旗折断之后,太原王氏就没有了嚣张的凭仗,并且如果是王允被定性为罪人,那么不仅是对王允一家,甚至整个太原王氏都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因此当斐潜伸出橄榄枝的时候,太原王氏可以说是欣喜若狂,就忙不迭的接受了,家族当中迅速的做出了觉得,同意斐潜作为并州太原王氏的代言人,并排除了王允的孙子王黑亲自前来,表示重视,同时也拿出了大量的粮草和八百私兵,一方面是为了保护王黑,一方面自然也是展示王氏的态度。 所以黄成这一次带来的兵卒只有一千是原本上党的郡兵,其余两千人都是太原和上党的大小士族豪右们凑出来的。 而对于杨彪来说,在最初考虑的时候,就决定毕竟是要回到弘农郡去的,那里才是杨氏的基业,所以当时谋划的时候自然也是没有考虑要和并州的这些土著做什么联合…… 斐潜让人给新到的人员增加坐席,然后向杨彪拱拱手说道:“如此便商议已定,杨公率河东兵卒南下渡陕津,某领并州乡勇踏雕阴!不知杨公意下如何?” 杨彪沉默了一会儿,最终点点头,说道:“就依斐侯。” 一旁的王邑似乎是想要说什么,又像是不知道要怎么说一样,脸庞上的肌肉扭来扭去,显得有些痛苦…… 还没等王邑最后说出什么来,又有兵卒前来,大声禀报道:“吉时已至!” 斐潜站起身,朗声说道:“请诸公同上祭坛誓师!” “杨公请!”斐潜笑眯眯的拱手请杨彪先行。 杨彪笑了笑,然后也拱手说道:“斐侯请!” 两人相互谦让许久,最后携手同行,一同走上了盟约的高坛…… 第九零五章 任重而道远(五) 平阳府衙大堂之内,一个飞鹤形的香炉燃着条檀木,青烟从飞鹤的嘴里缓缓的升腾而出,袅袅上升。 斐潜慢慢的抿着茶水,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坐在斐潜对面的王邑,则是一脸的苦像,仿佛这碗茶汤就像是什么毒药一般,端起来又放了下来,反反复复几次之后,终于是开口说道:“斐侯……予实不得已也……杨公势大,又近河东,寻得吾处,可何乃之?” 斐潜闻言,便放下了茶碗,微微点点头,嗯了一声。 王邑仔细的端详着斐潜的神色,然后看了半天,也看不斐潜到底是作何想法,也不清楚斐潜这样“嗯”一声是代表什么意思…… “斐侯……”王邑小心翼翼的说道,“……不若……某河东尚有些钱粮,这个……愿助于斐侯进京之用,这个……三万石……不知可否?” “哦?”斐潜笑了笑,继续喝茶。 王邑脸上的肥肉抖了抖,然后咬牙说道:“五万,五万石!” 斐潜咳嗽一声,正容说道:“王使君,此乃国之大事尔,岂能以区区物贷衡之?” “八万!八万石!”王邑哭丧着脸,说道,“……斐侯啊,某一时糊涂,且饶了某这一次吧?” 斐潜面无表情的盯着王邑,目光锐利,刺得王邑头上的汗珠一颗颗的冒了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滑落。 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斐潜才收了目光,悠悠然的说道:“既如此,便依王使君之言罢……十万石啊……天子若是得知,定为王公忠心社稷而欣慰不已……” “十万石?!”王邑差一点没有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但是最终还是颤动了脸颊两下,默认了这个数字,说道,“……明日杨公启程,某便返回河东矣……且预祝斐侯早传捷报……” 斐潜点点头,笑了笑,说道:“君若不负吾,吾便不负君。王使君,好走,某便不送了。” 王邑唯唯应声,告辞出了大堂,才擦了擦一头的汗,匆匆而去了。 斐潜看着王邑的背影,微微摇了摇头。 别看现在王邑低声下气的,似乎是软弱可欺,但是多半是装出来的。王邑实际上这个行为只是表示他在一定程度上的妥协而已,就像是他依旧借给杨彪一些河东的兵马一样。 十万石粮草,对于王邑,或者河东来说是压力有些大,但也正是这样,才表明了斐潜愿意将这个事情就这样翻过去的态度,所以王邑咬着牙也认了。 如果斐潜轻描淡写的,笑容可掬的表示这个事情不算什么无需在意,王邑则肯定是百分百不相信,说不得就会立刻逃走,时刻准备和斐潜动手了。 而和河东王邑翻脸相争? 就像是王邑也不想和自己翻脸一样,都是属于暂时性的妥协。 毕竟平阳距离安邑并不算远,而王邑一边交给了杨彪一部分郡兵,另外一边有偷偷的答应要给斐潜钱粮,除了表现出墙头草两边倒的属性之外,其实也是充分的利用这样的举措,表示河东的无害性质。 如今河东要兵马没有兵马,要钱粮又没有多余的钱粮,那么自然不管是对于杨彪还是对于斐潜来说,威胁性都大大的降低了,也就自然不会再有人将注意力集中到他的身上,打了捞不到多少好处,留着不打反倒是会有更多的利益,因此这个局面,对于只想在河东做好土霸王的王邑来说,无疑就是最佳的选择…… 对于斐潜来说,也是一个可以接受的结果,虽然这个家伙多有反复,但是目前暂时还无法腾出手来。 就算是得到了太原王氏等并州人士的支持,也不代表斐潜可以多线作战,北面的阴山还需要持续的补充人力做好防御,南面要展开对长安的行动,若是再和河东王邑闹翻了,搞不好就是崩盘的节奏。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考虑,斐潜最终还是没有把杨彪和皇甫嵩逼迫得太死,多少留下了一些余地。 围三缺一,这种兵法上面的事情,在现在也是实用的。 从现在的情况来说,如果强行将杨彪和皇甫嵩高高的架起,胁迫着一同进兵长安并不是不行,但是总体来说弊大于利。 大家一起掰过一次手腕,互有摩擦,但是暂时真的没有必要搞成死敌。 虽然说在乱军之中,抹杀敌对人物其实并不是一个太复杂的事情,但是像这样拉低下限的事情,能不做最好不要做,否则毕竟是一个洗不掉的污点。 最关键的,这样的事情,是与斐潜需要维护的形象相违背的。 如今在北地,斐潜不管是在胡人面前,还是在士族子弟面前,如今都是公正的代表,虽然可能会有些睚眦必报的模样,但是也并没有违背孔圣人以直报直的指导思想,因此还是相当的正面的…… 好吧,至少在一部分人眼中还是可以的。 虽然斐潜确实在某一个时刻,有动过将杨彪和皇甫嵩永远的抹杀掉的念头,但是最后还是放弃了,毕竟宁可用阳谋,不可用阴谋,所以干脆就和杨彪皇甫嵩分道扬镳。 这才是斐潜当时说出要另外统兵从雕阴而下的潜台词。 显然在如今的局面之下,杨彪皇甫嵩也只能是捏着鼻子认了。 虽然对于斐潜来说,可能在未来,杨彪和皇甫嵩有也许会给自己造成一定的麻烦,但是现在也只能是如此,一时之间杀又杀不得,强行在一起,不管是斐潜还是杨彪,恐怕心中都会时刻小心着对方卖队友。 所以斐潜决定,和杨彪皇甫嵩就此作罢,反正这个“君子当弘毅”的金字招牌,不管是斐潜自己还是杨彪皇甫嵩,在接下来的这一段时间之内,至少在这个士族子弟之间议论的热度降下来之前,都必须小心翼翼的去维护的。 斐潜站了起来,背着双手,慢慢的踱了堂外,仰头看着天空,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虽然眼前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但是接下来的日子也未必好过,脚下的路还相当漫长,不知道最终会通向何方。 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矣…… 第九零六章 乱长安(一) 就在斐潜等人再平阳誓师的时候,长安城内却有些不安分了。 李傕、郭汜、胡轸、樊稠等人原本就没有什么长远的规划,就算是攻下长安也都是匆匆而就,加上又是贪图享乐,更没有时间去考虑什么长远之计,好好的整理一下长安的民生政务之类的事情,因此长安这一段的情况,比起王允或是董卓时期,还要来的更加的乱。 因为各自统属不同,西凉兵之间也毫无次序而言,之前董卓在世的时候还能弹压得住这些家伙,如今就是各自为政,忙着给自家劫掠搜罗财物,长安周边的百姓简直是苦不堪言…… 李傕和郭汜原本之前答应要给贾诩财宝物货等等,在攻伐下了长安之后,似乎都选择性的忘却了,不过贾诩也似乎毫不在意的样子,依旧在长安城中晃着,既不主动去找李郭等人讨要财物,也不求官职,只是带着些三五个护卫到处闲逛的模样。 长安城中,原本未央宫宫内的禁军已经全部换成了西凉兵卒,每日嘻嘻哈哈的站在宫墻之上,连个正形都没有了,斜斜的靠在宫墻之上,什么王朝的威严自然是提都不用提。 因为长乐宫与未央宫分列于长安城安门大街东西两边,故而又分别称为东宫和西宫,其中未央宫因为是汉代皇室最早的宫殿群落,因此汉代尚西为尊。 未央宫内的干路有三条,两条平行的东西向干路贯通宫城,中部有一条南北向干路纵贯其间,而两条东西向干路将未央宫分为南、中、北三个区域。 前殿是未央宫最重要的主体建筑,居全宫的正中,其它重要建筑围绕它的四周。前殿北侧为椒房殿,是皇后居住的地方;更北处建有中国最早的国家图书馆——天禄阁,中国最早的国家档案馆——石渠阁;前殿西侧建有中央官署、少府等皇室官署;前殿西南侧为皇宫池苑区,建有沧池、渐台等。 未央宫宫内原本有殿堂四十余屋,但是在王莽时期损毁了大半,后来历经光武帝,汉顺帝,汉恒帝等等多位皇帝不断修缮,基本上算是恢复得七七八八,在宫殿当中,还有六座小山和多处水池,朱画雕栋的大小门户近百,与长乐宫之间又建有阁道相通,不过现在已经是同样关闭了。 宫殿之内,原本王允等人三槐治所已经关闭,禁中就剩下护卫皇帝的一波兵卒还留着,其余的便都换成了西凉兵。 这些西凉兵毫无敬畏之心,进了宫殿就跟贼耗子进了粮草窝一样,就连原本在朱门上装饰的一些金银门环,也统统被撬走了…… 而皇宫之内的宫女,则更是到了见西凉兵如同遇到了瘟疫一般,除了那几个躲在刘协居住的宣德殿内的,其余不得不外出行走干活的,基本上都是躲着人在走,更有甚者用锅底灰将自己涂抹得乌七八黑的,穿着更是破烂肮脏,以此来避免西凉兵的侵犯。 这些情形,贾诩都宛如未见,径直信步走到了未央宫的偏殿之前,让兵卒打开的宣德大殿的殿门。 此间大殿,便是汉帝刘协栖居之所。 “陛下!光禄大夫贾求见!” 殿门之外的卫兵大声的禀报着,但是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作用,因为现在汉帝刘协并不能决定自己到底见还是不见…… “臣拜见陛下。”贾诩晃晃悠悠的上前,拜了一拜。 刘协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缓缓的说道:“平身。” 刘协的声音平静,透着这个年龄所没有的那种沉稳。 贾诩站了起来,然后拱拱手说道:“……扬武将军、扬烈将军保陛下有功,特请进封扬武将军为车骑将军,扬烈将军为后将军……请陛下恩准……” 车骑将军,佩金印着紫绶,仅仅是次于大将军及骠骑将军,而在卫将军及前、后、左、右将军之上,位比三公,可以说是汉代武职当中顶峰了。 李傕想要这个将军称号,不仅仅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更重要的是他想和关东士族那些人至少有一个平起平坐的位置,当然,一下子爬上大将军或者是骠骑将军还是略有一些太过于夸张了一些,因此干脆就求一个和袁绍一样的车骑将军。 “……”刘协终究是少年,虽然经历不少事务,性子比一般的少年来的要沉着,但是还是被贾诩这一句话给勾起了隐藏深处的怒火,绷着脸,瞪着贾诩,一言不发。 贾诩也不急,静静的看着刘协。 刘协忍着愤怒说道:“李、郭二人何功之有?囚帝王,戮百官,乱京都,亦为功耶?” 贾诩点点头,说道:“岂能无功……未行霍、王之事,即为功也……” 刘协瞪着贾诩,手指在袍袖之内紧紧的抓在一起,关节都有些发白。 “……善!卿可拟旨……”最终,刘协还是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垂下了眼睑说道。因为他知道,这种事情他并没有太多的选择权利,贾诩来找他更像是走一个形式而已。 “陛下圣明,臣告退。”贾诩点点头,拱拱手,拜了一拜,便要走。 “……观卿亦为饱读经书之人,为何……”刘协忽然看着贾诩,开口说道。 贾诩停下脚步,说道:“臣之经书……呵呵,与陛下所读之书不同也……”旋即也没有更多的解释,再次拱拱手,就往外走。 贾诩走了几步,快到大殿门口的时候忽然停下了脚步,说道:“……或有一事,陛下必定喜之……” 刘协面无表情的看着贾诩,也不询问。 “……”贾诩看了看刘协一眼,然后微微笑了笑,说道,“……弘农杨文先,上郡斐子渊两人于平阳誓师,言欲清君侧,救陛下于水火也……” 刘协闻言,喜色顿时爬上了脸庞,但是很快又强行抑制住,然后依旧默然不言,因为他根本不清楚贾诩为何要将这个事情告诉他。 贾诩却根本没有再停留,便径直走出了大殿。 大殿门轰然一声又重新关上了,留下刘协默默的坐在宝座之上,就像是神庙里面供奉的一座小小雕像…… 第九零七章 乱长安(二) 三辅之地,在雍县附近,马腾和韩遂的营地扎得非常的广。 骑兵营地和步兵营地最大的不一样,就是骑兵营地为了更好的集结和出发,并不会全部聚集在一起,而是根据需要留出交通要道之后,分散扎营,再加上马腾和韩遂下面又有很多的羌人,因此也就根据各自羌人的统属不同,分出了大大小小的营地。 这一日的清晨,随着朝阳的升起,整个营盘顿时热闹起来,刷洗战马的,烹煮食物的,叮叮当当修补一些器物的,繁杂的声音伴随着烹煮食物散发出来的白雾气,此起彼伏的在整个巨大营地之间的响起。 在营地当中,走来走去忙活这的,大多都是羌人。这些羌人绑着发辫,穿着皮袍,虽然是在野外扎营,但是各个表现得就像是自己熟悉的住所一样,慢悠悠的做着事情,时不时笑谈几句,高兴起来甚至还唱了起来…… 虽然羌人之患,一直是汉朝的巨大伤疤,但是在西凉,羌人和汉人杂居,已经是一种常态。 似乎是雄心勃勃的汉武帝将整个西北区域全部纳入大汉版图,羌人就和汉人开始了相爱相杀,如果不是朝廷大臣的强烈反对,汉武帝甚至准备开发后世的新疆地区…… 而这一地区就是西边少数民族活动的区域,刘彻的开拓将羌人的活动空间减少了,羌人为了放牧去争斗汉人耕作的土地,不管是大军,还是郡吏都难以禁止这样相互争夺的行为,因此羌人就开始反抗了,甚至在这一个过程当中,羌人似乎出现了一点大部落联盟的倾向,但是这种倾向最终流产了。 随着匈奴的败落,羌人也最终也没有形成任何的强大的联盟,只有强大的部落…… 然而毕竟是游牧民族,能打能跑是最大的特征,而且羌人也比匈奴人更加的接受汉家的文化,因此在长达几百年间,羌人也多次成为汉人的助力或者阻力,尤其是在光武帝刘秀时期就更加的明显,羌人和汉人杂居,也附庸地方豪强为刘秀征战,但是又对于刘秀的统一形成了阻碍。 羌族确实面临活不下去的情况下而造反,作为游牧民族,让整个民族放弃自己的老本行也跟着汉人学种田,即便羌人愿意改行也不能够迅速见效,为了更好的生存,羌族部落往往选择依附当地土豪,作为豪强的雇佣军团,以发挥羌族的能打能跑的天赋。 大大小小羌族部落的头领太多,没有统一的意志,所以一直没有形成国度或是大联盟,但是同样的,汉人击破或降服一个部落不意味着降服所有羌人部落,因此也不能够像对付匈奴一样去寻找他们所谓王庭进行决战。 羌族不喜欢汉朝的官吏的残酷且高压的统治,但是同时许多部落又已经离不开与汉人一同生活的状态,因此羌人对待汉人的态度也非常的复杂。 经常是羌人部落的头领造反了,可是却不知道造反之后要干嘛? 羌人的脑袋里面根本没有什么皇权的概念,也没有什么为了建设美好的新生活等等的理念,所以往往都是为了反叛而反叛,跟着大流走,同时也会去依附凉州那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这些人毕竟有见识,而且对待手下的羌人也不错,尽管羌人不满意中央,对当地人的大豪右倒是很信服,比如董卓,比如马腾,比如韩遂…… 谁有钱粮就听谁的,谁能给更多的好处就给谁卖命。 说起来这样雇佣兵性质的却是也不错,但是对于马腾和韩遂来说就有一些头疼了。 这几天,手下附庸的羌人就跟过年过节走亲戚一样,一波波的人冒了出来,带着酒肉,带着金银珠宝,跑到自己手下羌人小统领处,大刺刺的叫着熟悉的人的名字,然后便聚在一起喝酒吃肉,欢歌跳舞…… 军纪? 咳咳,那个玩意,在董卓旗下或许还有李儒打造一番,在马腾和韩遂这里,则他们两个更像是比较大一些的部落统领,有管辖的权利,但是又没有完全的统治,羌人的部队还是属于各自小羌人头领的,所以要打仗的时候听从进退没有什么问题,但是这样吃喝拉撒比较细微的事情,马腾和韩遂就管不着了。 马腾和韩遂的营地并不远,而且这两个人的关系么,说起来也时好时坏,当然隔阂多少有一点,但是西凉么,哪家不是这样? 加上这一次两人是联手到了这里,所以当下这两个人相处得还是不错的。 “文约,这要怎么办?”马腾挠了挠头皮,很是烦恼。 因为羌人这样的特性,所以当李郭等人,不仅派了天子使节过来,甚至派了一大堆的羌人前来的时候,马腾和韩遂部队的锐气一下子就被按下去了。 按照那些羌人的说法,大家都是朋友,都是西凉人,有钱粮大家分,有金银财宝大家拿,何必打来打去枉送性命? 不用豁出命去拼杀,就有钱财酒肉,那么还会有那个傻子会大义凛然的断然拒绝,非要见个血才好? 因此马腾和韩遂手下的这些羌人部署,就完全没有了多少作战的欲望,至少是没有像之前那样强烈的欲望,只等着怎么分钱粮分财物了…… 韩遂也头疼,想了许久,忽然吧砸了一下嘴,说道:“……寿成,上次说封你什么官来着?” “我好像是……征西将军……”马腾抓起桌案之上的天子诏书看了看,说道,“……你是镇西将军?” 韩遂点点头,然后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道:“……我听说……李稚然那个小子给自己封的是车骑将军!” “真有此事?!”马腾瞪大了眼睛。 韩遂说道:“这还有假?” 马腾顿时拍案而起,并指而骂道:“李稚然这个竖子!把我……我们当成什么了?!不教训教训这小子,都不知道我们的厉害!来人啊!吹号,聚将!” 牛角号声响起,大小羌人头人纷纷从各自的营地跑了出来,往马腾和韩遂这里汇集……。 第九零八章 乱长安(三) 千余骑兵,各个披了半身的札甲,面面高高飘扬的旌旗在这些骑兵头上猎猎作响,一杆三色战旗在前方引导着,直直的指向了南方,指向了长安的方向。 这是斐潜带到上郡而来的骑兵,其中多半已经经历了两次大战,因此对于他们而言,虽然知道这一行必然面临这不少的战斗,或许未必能够再全须全尾的回来,但是他们依旧士气高昂。 只因为,斐潜与他们同行,走在了队伍的前方! 自从马匹这种生物加入了战争当中,逐渐演变成为了战争军队当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也铸就了骑兵这样的兵种,成为了来去如风的重要打击力量。 骑兵相比较步兵来说,来的更加的勇猛,并不是因为骑兵天生就是豪杰好汉,只不过是战马一旦冲刺起来,就不可能立刻回头,甚至就连转弯都必须小心翼翼,稍有不慎就会影响到身后的骑兵,因此骑兵结阵冲锋的时候,并不像步兵战阵中的步卒,随时随地都可能双脚一扭,卖着菊花就跑…… 做一个怂人,永远比做一个勇士更加简单。 逃跑么,这个大概不用教,谁都会,但是迎着困难和危险而上,却不是人人都可以做得到的,叫嚣着让别人上,倒是简单,但是自己要上的时候往往是掂量再三。 在这广袤的并北之地上,千骑簇拥在一处,驰骋出道道尘烟,高耸入云。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不管前方究竟是什么敌人,只是朝前纵横驰突,这样才是真正的大汉骑军! 这一次斐潜带来的,便是以并州老卒等为主,掺杂了一半的胡骑。这些胡人就不说了,就连并州骑兵也都是马背上的能手,在行进的途中甚至能玩出花样来,有的人一脚盘着,一脚踩着马镫,半侧身和旁边的战友谈笑着,有的则是用布包裹了些干草放在马鞍之后,略有些斜斜的靠着,时不时还扯出点干草,不光自己叼了一根,还往前塞到了自己战马的嘴里…… 纵然是明明知道前方即将迎来和数倍于自己的西凉的战斗,但是这些兵卒却都没有什么紧张的神色,一路驰骋也一路谈论着: “孙老三,你说说,长安是个啥样子?有咋们的平阳城好看不?有人说长安城都是贼青贼青的大石头砌的墙,上面还要用米汤和糖水沾着的!你说这要是真的,那一下雨不就成糊糊了么?长安城的人要是饿了上去还能啃两口?” “做你的大梦去!还啃两口,你当你的牙是铁打的不成?还米汤糖水呢,你怎么不说大面糊糊啊?不过长安城那是京都!满城都是富贵人家,吃的穿的肯定都是好的,说不得顿顿还有肉!谁跟你似的,饿的时候眼睛发绿,见谁都想啃两口……” “这么说来长安真是好地方,怎么恁得就给西凉贼抢了去!要是那个时候有我们在,西凉贼兵怎么可能攻得下京都!你说这回要是跟着中郎救下了长安,怎么也得再加赏些银钱了吧,凑活一下是不是可以在长安城寻个京都的婆娘,多少也能知道热被窝到底是啥味道!” “嘿我说,京都婆娘听说可标致了,水灵灵的,那小手,那小脚,啧啧啧……” “得了吧,婆娘啊,还是要讨中用的,说起来还是咱们北地婆娘好,腰腿结实,就算是下地也是一把好手!真要讨个京都富贵的,天天供起来,还不吃穷你!” 男人就是这样,随便扯着几句,就能扯到女人身上,但是对于他们而言,愿望都还是朴实的,就算是呼哨起哄,也大都是善意的说笑。 兵卒们显得轻松,斐潜却轻松不起来。 统领这军队,驰骋在这天地之间,一声令下,旌麾所指,便是千万人前仆后继!当这成千上万的性命握在手中的时候,这种权柄在身,言出法随的感觉很难用言语明确解释得清楚,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这是斐潜在后世怎么都不可能体会得到的感觉…… 对一个正常的人来说,一旦体会到这样的感觉,却让人血脉贲张,莫名的兴奋,但是也再难以割舍,同时也会感觉到了随之而来压在了肩上的重责。 要知道,在斐潜所熟悉的三国的历史当中,并没有自己当下的身影。 在历史上,西凉兵在长安三辅地区盘旋不去,最后并不是他们不能打仗,而是在这段时间内的混乱的经济和衰败的农耕彻底的击溃了他们自己。 原本斐潜的计划,并没有想要这么快的就参与到长安这个巨大的漩涡当中来,但是没有想到杨彪和皇甫嵩突然的到来,却被迫的促使了斐潜要提前进入这个战场! 长安! 打肯定还是要打,否则就失去了自己的立场,但是要怎样打,要如何才能取得最好的效果,否则不光是白白葬送了手头之上仅有的兵力,甚至还会导致个北地局面的失衡,这种无形的压力,便只能是斐潜一个人默默的承担。 全军行程并不是非常的快,但是毕竟是全数骑兵,因此也比步卒快了许多,在驰骋了三天之后,也逐渐的临近了雕阴城。到了雕阴,往南便是越走越是宽广,甚至可以说有些一马平川了,持续向南,便是渭水,而在渭水南岸,就是长安! 而现在长安城内外,不管是长安大城还是小的附属陵邑,现在估计都在西凉兵的控制之下,要想攻克这些城池陵邑,仅仅是依靠骑兵显然是不成的,因此斐潜还需要等待后续的步卒跟上才可以。 斐潜坐在马上,挺直腰背,看着前面那视野当中出现的哪一个黑点,那就是远方的雕阴城。其实这么远距离之下,斐潜也看不清什么城墙之上有些什么,但是他知道,在黑黄灰混在一起的城墙之上必定飘荡着属于自己的三色旗帜,而在接下来的时间内,自己的这一杆旗帜还将插在哪里? 长安城是否能够拿得下来? 自己领兵南下,肯定是瞒不了人的,只要一出雕**,又不是能够一日之内便可直抵长安,攻克城门,所以只要是大军一动,在三辅这一块区域的西凉兵便会知道自己的动向,要是这些西凉将领集结主力,在这他们可以控制的战场上,不管是围攻还是伏击,都够让自己喝上一壶了,纵然自己在兵甲器械上占有优势,但也不一定能够讨得多少便宜。 长安啊,真是个大麻烦…… 第九零九章 乱长安(四) 带着大小羌人头目的马腾和韩遂,一路急行准备袭击长安,却不得不在五丈原前停了下来,安营扎寨。 因为在五丈原这里,樊稠带着兵马驻扎在这里。 五丈原是个高隆而起,呈现出阶梯状的一块高原平地,位于渭水之南,高出渭水约有五十丈左右,东、西、北三面均为悬崖陡坡,大体上像一个向北倾斜的一个琵琶乐器的形状,东侧便是武功水,也就是斜水。北临渭水,西侧是一条深达十丈的水沟,南侧便是秦岭浅山,著名的斜谷便由这里入山,是一个易守难攻之地。 而在五丈原不远处,就是原本董卓重新动用了百万劳役修建的郿坞。 樊稠选择在此扎营,用意非常明显,就是仗着五丈原的地形,要在此抵御马腾和韩遂一行了。 有时候简单的办法反而更难以破解。 长安三辅地区,也并非是一整块的平地,至少在五丈原这里就是如此,这个地形不管是谁先抢占了,都非常难以攻打。 很棘手。 马腾和韩遂坐在马背上,看着五丈原上的营盘,不由得相视苦笑。 这一路而来,他们也并没有耽误多少工夫,但是毕竟还是远道而来,和长安这些西凉兵多少还是在路程上有所差距,因此在这种关键性的地形上面,没能抢得过李郭等人,也算是正常,只不过这个五丈原,高低落差加上三面都基本上是直上直下的悬崖,确实不好攻打。 就以五丈原这种地形,旁边就是水源,因此不管是围攻也罢,强攻也好,真的要打的话,必然是一场持久的消耗战。 樊稠在这里能固守多少时间,取决于樊稠携带了多少的粮草,虽然五丈原这里周边并没有多少的乡镇,但问题是在五丈原的后面不远处,还有郿坞,马腾和韩遂也没有把握说在郿坞还有多少钱粮多少兵卒…… 当然了,马腾和韩遂也相信,樊稠也不会在这里一直守下去,因为不管怎么说,就算是从郿坞调取粮草,可一可二也不可能再三调取,而且现在距离秋收还有半年左右,要防守这里,自然是消耗大量的粮草,粮草一旦耗光,樊稠也只有退兵一途。 可是问题是,马腾和韩遂带的粮草也不多…… 除非四处抄掠。 但是问题是一旦抄掠,一个是等于和关中的这些人结仇了,另外一个方面,周边可以提供抄掠的县乡也不多,以抄掠进行补充的话,注定会越跑越远,越抄掠越少,最终也是崩溃的局面。 樊稠在五丈原上扎营,马腾和韩遂攻又不好攻,舍不得那个本钱,但是退又不甘心退,大老远跑来了,怎么能空着手回去? 只好离五丈原远一点的位置,也在渭水边上扎了个营,距离离五丈原四十里左右,马腾和韩遂只能希望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找到解决的办法。 双方一时间就僵持在这里…… ********************* 而在长安城内,李傕和郭汜之间的关系,似乎也开始了僵持…… 早在李傕和郭汜两个人联合的时候,就没有分出一个高低大小来,只是联军,这种各占百分五十的汉代西凉集团股份合作公司,在困苦奋斗的时候,两个人也算是齐心协力,努力进取,但是到了现在,就像后世常见的情形一样,为了谁更强一头,开始了貌合神离。 起因,就是贾诩找汉帝刘协签字盖章,火热出炉的那一份封官的诏书。 李傕获得了车骑将军,而郭汜呢? 后将军。 差了一级。 可是凭啥差了一级? 这就成为了郭汜心中的执念,虽然表面上并没有直接表现出来,但是实际上在肚子内不知道嘀咕了多少回。 同样是董卓的部下,甚至同样也是牛辅的部将,但是为何差了一级? 但是毕竟现在还有外敌再侧,郭汜虽然心中有所不满,但是还克制得住,并没有直接发作出来…… ********************* 在霸陵之内,种邵的府衙之内,侍中马宇和左中郎将刘范的意见,也在相互僵持不下。 种邵少时就有贤名,董卓当权之时就多有征召,甚至准备让其去益州当刺史,但是种邵最终并没有去。 现如今见到了长安城内的局面,种邵就找到了好友马宇和刘范,共同商议,准备对李傕和郭汜等作乱的西凉兵下手。 马宇是马伏波的后人,说起来和马腾多少有一些亲属关系,因此马宇在得知了马腾和韩遂领兵前来之后,便觉得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但是刘范却有不同的想法,他认为虽然马腾在西凉当中确实有所谓比较忠厚的声名,但是再怎样说也是属于西凉人,万一前门拒虎,后门进狼,岂不是毫无作用? 刘范是益州牧刘焉的儿子。 作为在汉灵帝时期就分封出去的封疆大吏,将自己的儿子留在朝野当中充当质子,这是一种惯例,因此刘范和兄弟刘诞、刘璋,就留在了雒阳,后来也跟着汉帝刘协,一同来到了长安。 而刘焉身边,只带着刘瑁进了川。 作为质子,同样也是为了安抚刘焉的心,多少还是有一些亲兵护卫,这就成为了长安城内为数不多还有一些武力的人员。 刘范的意见是护匈中郎将斐潜更加的合适。 如今长安城内虽然传播了杨彪和斐潜表示要举兵清君侧,但是杨彪在弘农,而想要从弘农到长安,有一个关卡是不得不过的,那就是潼关。 万一李郭等人派兵把守住了潼关,那么杨彪至少一时半会在没有消灭潼关之兵前,是威胁不到长安的。 而在雕阴的斐潜则有所不同。雕阴隶属于上郡,而从雕阴沿着洛水而下,便是左冯翎,直接可以挥军紧逼长安。 种邵也有些犹豫。 马腾韩遂近在咫尺,而且兵力也不少,若是能成为助力,确实也是不错,但是对比起西凉人来说,斐潜这样的身份,有更加的能让人信赖一些,只不过雕阴原本残破,上郡也是薄弱,护匈中郎将斐潜纵然遵循大义领兵而来,又有多少兵卒,这个也难说…… 第九一零章 乱长安(五) 当谋士遇到了一个膨胀起来的将主的时候,有几种办法? 直言进谏? 旁敲侧击? 贾诩都会,而且还可以变着花样来,但是问题是贾诩根本就不想做这个事情,他懒得理会。 因为其实他不看好李傕,郭汜,甚至其他的像是什么樊稠,胡轸,李蒙,王方等等则更是连瞧一眼都懒得瞧…… 李傕和郭汜倒是有点聪明,但是也仅仅如此而已,行军打仗应该还是可以,但是其他方面么,就差的太多了。 至于樊稠、胡轸等人,基本上就是厮杀汉了,根本不值得一提。 前几天,李傕和郭汜愁眉苦脸的找了上来,因为不仅有马腾和韩遂西来,甚至北面和东面都有危机,这让李傕和郭汜很是不安。如果是单独一个方面来袭,李傕和郭汜说不得还可以轻松对付,但是三个方面都有兵卒,这就难以抵挡了,纵然现在李傕郭汜等人的兵力较多,但也不意味着能在三条战线之上同时开战。 因此李傕和郭汜无奈之下,便又找到了贾诩,封给贾诩左冯翎一职,但是实际上左冯翎就是在上郡之南,也并非什么好的地方,只不过贾诩也并不在意。 贾诩现在还给李傕和郭汜等人献计献策,只不过不希望这一只原本是在李儒手中打造出来的军队,就这样像一盘散沙一样给人轻易推倒了。 要知道,原本这些部队是可以在关键时刻,如同滚滚洪流一般,由西向东,由北向南,将那些只懂得内斗的家伙们一扫而空的军队啊…… 可惜就是董卓,董仲颖莫名其妙的越到后面越犯傻,要不然说实在的,其实要熬过这一段恶钱的时期就行了。 这是贾诩所不解的事情,也是贾诩一直以来都想到长安亲自看看的最重要的原因。 未央宫是建筑在龙首原之上,莫非这里依旧存有大汉的龙腾之气,才导致了董仲颖最后的失常? 贾诩这一段时间,没有做什么其他正经的事情,倒是来来回回,将长安城走了一个通透,借着李傕等人西凉兵卒的威势,连未央宫和长乐宫了转悠了好几圈,就连皇帝也借着机会见了几次,但是也没见到汉帝多么有什么天子气,也没有察觉到长安城内有什么异样的地方,所以贾诩也不清楚自己的这样论断到底是否正确。 所以贾诩准备在长安再待上几天,当然,前提是保证自己的安全。 只不过现在这个安全么,似乎有一些问题了。 原本贾诩给李傕郭汜的建议是,李傕带人去战斐潜,郭汜去五丈原镇守,胡轸坐镇潼关,而樊稠则是在长安…… 因为弘农杨彪虽然有那么一些兵力,但是要攻克潼关并不容易,并且胡轸原本就想西归,如果放到西面的话,说不准见势不妙就跑了,所以必须放在东面的潼关。 而李傕和郭汜则各自负责一个面上的防守,这样也保证了西面和北面不会丢失阵线。对于樊稠而言,虽然是一个粗浅的汉子,但是之前在长安城内外杀了不少的百官,所以一方面有震慑力,一方面也不可能和百官会有什么勾搭。 可惜问题是,李傕和郭汜在这个节点上又聪明了起来。 在当下的局面,李傕和郭汜谁也不愿意离开长安,都在害怕万一失去了对于长安的控制权,只有在胡轸这个异常明显的事情上,遵照了贾诩的安排,其余的两个方面,西面让樊稠和李利去了,北面则是李蒙和王方去了…… 李利和李蒙都是李傕的族人,多少虽然有监督的意思,但是却未必能有李傕或是郭汜亲自到场的效果,西凉兵啊…… 嘿嘿嘿。 别看李傕和郭汜现在盘踞三辅,掌控百官,但是实际上长安城内其实在一片死寂之下,潜藏着多少波涛…… 嘿嘿嘿。 西凉这些将校,其实就是一只只的猛兽,他们以为自己占据了长安,把握了朝堂,但是其实何尝不是将自己关在了这个牢笼之内? 贾诩默不作声,略微低着一点头,将笑容潜藏在阴影之下,慢慢的踱步到了自己的住所,站在大门之前,然后便挥了挥手,说道:“今日便是如此了,明日再来寻某……” 跟在贾诩后面的几名护卫相互看了看,然后便拱拱手,分成了两小队,各自散去了。 贾诩关上了门,脸上浮现出一种莫名的神色,背着手,施施然便往院内走去。 每日虽说都有护卫,但是未必不是一种监视。不管是李傕还是郭汜,都对于贾诩很不放心,又不敢公然得罪,只能是借着护卫的名义,各自派了一小队的人,天天跟在贾诩身边。 贾诩的小院,原先也不知道是谁居住的,反正现在贾诩来的时候就已经一片狼藉,空无一人了…… 院内地面之上还有之前的主人逃跑的时候带不走的各种杂物,零零碎碎到处都是,贾诩就像是看不见一般,连看都没有看一眼,抬脚就从这些杂物当中穿行而过。 收拾东西么,太麻烦啦…… 脏就脏呗,乱就乱呗,反正不是自己的房子。 就像眼下的这个大汉。 反正不是自己的大汉。 贾诩对于宝座之上的那个皇帝,谈不上什么好感或者是恶感,自然更谈不上什么归属感了,对于刘协,其实贾诩还略有一点点的可怜他,因为这个皇帝实在是当得太憋屈了…… 不过呢,嘿嘿嘿,活该啊…… 贾诩背着手,轻轻一脚将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风来,挡在厅门之前的一个小空藤筐踢开,然后便绕过了厅堂,进了后院。 谁叫它挡住自己的路呢? 这个院子有一个后院,后院的厨房之内一些炊具什么的都还在。 贾诩挽了挽袖子,然后从井内提上了水,随意的将灶上的釜冲了几下,多少将昨日的残渣冲掉了一些之后,便取了火镰生了火,将水倒了一些在釜内,又倒进去了一些像是黍菽混杂在一起的粮食,开始了烹煮。 炉灶的火光映在贾诩的脸上,忽闪忽闪。 贾诩的眼神也在炉火映照当中忽明忽暗,“嘿嘿嘿……欠下的帐终归是要算的一天,在长安开始……便在长安结束吧……” 第九一一章 乱长安(六) 而在雕阴之处,斐潜也在思索着。 一个事情是呼厨泉那边,借出,或者是受雇于杨彪,大概是一千左右的族人,这个倒是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这些时日,於夫罗倒是得风得雨,风光一是无限,在阴山那边如鱼得水,一边抓捕残留在那边的鲜卑群落,一边给斐潜送来了不少人力和牲畜的同时,也扩大了不少的自己的实力…… 只不过这个呼厨泉的行为,究竟是他自己个人的意思,还是於夫罗的意思,这一点,倒是后续要看看再说。 而另外一个事情…… 崔钧和崔厚。 就跟河东王邑一样,这个崔钧和杨彪多少有一些态度上面的暧昧,不过这个也能理解,毕竟杨彪顶着一个光鲜亮丽的头衔,贴着一个四世三公的标签,在士族当中具备强大的影响力,不过么,这样的一次事件,倒是让斐潜觉得单独依靠崔厚一条商业线路,难免有些问题,但是现在一时之间又找不到什么比较好的人选…… 或许令狐琮是一个后备人选? 真是人到用时方狠少啊…… 斐潜转了转眼珠,看了看在一侧的赵云。这次跟着斐潜前来雕阴的,除了荀谌之外,还有赵云。 既然上党和太原都归附了自己,那么上党那边就暂时不需要屯扎重兵,留一个贾衢在那边也就够了,黄成则是留在了平阳和枣祗搭档。作为斐潜后方的重要基地,防人之心仍不可或缺,作为黄氏的一员,黄成对于自己的忠诚度是毋庸置疑的,这样也就可以保证了斐潜在前线作战的时候,可以不用担心后方。 赵云么,说实在的就有些闷葫芦类型的,让他和自己的部众奋力,在平阳练兵,赵云一声不吭就待在校场,天天和大头兵风出雨打,也听不到有什么怨言。 现在跟着自己一路到了雕阴,在路途上人马整合,琐碎事务也是赵云他默默的做了下来,几乎也没有让斐潜操什么心。 若是没有徐晃在阴山战役当中的表现,斐潜说不定会因为手下多了一个赵云,就兴高采烈不已,不过当下赵云依旧是一个年轻小将,整日闷闷的,谁也不知道赵云心中到底再想这一些什么,这就让斐潜多少有一些斟酌了。 斐潜安排赵云在练兵之余,去了几次的学宮,也让他列席听过蔡邕的授课。从蔡邕的反馈来说,赵云虽然底子薄弱了些,但倒是一个愿意求学的苗子,因此斐潜这一次就从学宮的藏书阁当中,找了一卷《鲁经》,几卷《汉书》,送给了赵云。虽然都是再抄攥的版本,但是对于现在汉代的人来说,依旧是价值不菲。 赵云几乎每天事情一了之后,便是捧着书卷细细研读,越看却越是沉默寡言。 如今斐潜虽然已经被册封为了关内侯,但是这个爵位只是侯爵当中最低的一等。其实在汉代也并非爵位只能上不能下,但凡是遇到什么事情,用爵位和钱财赎罪倒也是汉代的一大特色。 只不过有了关内侯这个身份,若是举办宴席,倒是可以用的上十二豆的菜了,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巨大的进步…… 当然,在亲兵卫队以及仪仗人数上也有所区别,只不过斐潜毕竟还是以军职为主,也没有太过意在意这些。 在雕阴府衙大堂当中,就斐潜和赵云静静对坐。 赵云坐在一张细席之上,腰背笔直。 现在平阳胡人交易较多,皮毛制品相对也比较便宜,因此不管是将领还是基层的军侯,都喜欢在冰冷的札甲外面罩上一层硝制过的皮毛,用来御寒,毕竟保不准就要在野外行军住宿,并北这边昼夜温差又大,多一件皮衣也可以挡下不少寒风。可赵云依旧在甲胄之外套着是一件有点破旧的葛布战袍,只是浆洗得干干净净的…… 斐潜指了指赵云的衣袍,说道:“子龙,怎么不用皮袍?难道是子龙不惧风寒?” 赵云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孟子云,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某方读经书,便身行之……” 斐潜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这个赵云啊…… “子龙,若是兵卒忽然遭遇严寒,风雪交加,现在军中可以给葛布,也有足够的皮裘,”斐潜看着赵云问道,“……你是军中主将,你准备给兵卒葛布还是皮裘?” “这个……”赵云略微皱了皱眉,然后说道,“若风寒严酷,便下拨皮裘为宜。” 斐潜一笑,然后打趣道:“此时可否和兵卒言之,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便省了几车的皮裘?” 赵云默然,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斐潜,却一句话也不说。 在这个时代,斐潜绝对没想过要像后世那样有那么一支爱岗敬业,钢铁意志的军队,因为这个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斐潜只想着能够将农兵分离,朝着职业兵种往前走一小步就好了。 当兵,无疑就是随时都会掉脑袋的职业,如果连补给都没有,没有给与军队足够的利益,又怎么能激发起兵卒的战斗欲望? 在历史上,任何一个强大的封建王朝的开拓之路,都是要有一批愿意去拼搏,甚至是表现得有些贪婪的将领和兵卒,这样才能去征服周边,去掠夺资源,如果是都一堆清教徒的军队,又怎么能完成这样的使命? 至于如何在军队利益和军队掌控取得一个平衡,这种矛盾之间的把握,则是另外的一个问题了…… 不过斐潜找来赵云,并非是为了纯粹讨论赵云的衣着,而是因为这段时间斐潜发现赵云表现出了一点不怎么好的征兆。 “子龙可是不欲与腥膻为伍?”斐潜忽然直言问道。 斐潜突如其来的这一句话让赵云微微有点动容,沉默了片刻,赵云忽然叹息一声,低垂着头说道:“……斐侯明察秋毫……某……家族覆于胡人马蹄之下……家严亦役于逃难途中,至今仍魂落他乡……属下实在是……” 这个就是斐潜察觉到的赵云的问题了。 在北地,胡汉之间的矛盾是一个尖锐的问题,但问题是斐潜手下也有不少的胡骑,总不能永远都让赵云只统领汉人,永远都不和胡人进行协调合作吧? 斐潜没想到到了汉朝,居然要给赵云做心理辅导,心态建设,这个真是…… 第九一二章 乱长安(七) 雕阴大堂之内,忽然安静了下来,堂外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几只鸟雀,站在树梢之上叽叽喳喳,宛如争论着哪里的虫子会更多更好一般。 斐潜知道赵云曾经经历过鲜卑南下时的苦难,但是没有想到这样的苦难对于赵云有这么大的影响,或许这就是赵云最终离开了公孙瓒的根本原因,因为公孙瓒作为纵横幽辽的人物,旗下肯定也是少不了胡骑…… 所以如果自己放任不理,说不定赵云就会像是历史上他离开公孙瓒一样,也在某个时刻离开自己。 斐潜挥挥手,让在一旁侍奉的侍者退下,然后说道:“子龙有何忧虑,可直言矣……” 赵云迎着斐潜的目光,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狄胡强悍,历来为患。汉初民少,西北诸郡皆为胡人所据,累及京兆、河东、弘农诸地。后武帝征讨漠北,冠军侯封狼居胥,虽暂服从,然百年之后,又重有风尘之警,匈奴虽弱,鲜卑又起,胡骑纵横大漠,若再有檀石槐之辈,纵横联合之下,必然危及平阳、上党,不三日而至孟津,北地、西河、太原、冯翊、安定、上郡,尽于胡马之下矣。且胡人贪婪成性,多有反复,纵然一日顺意,略有波折,便骤然而叛,杨公至平阳,呼厨泉竟任其募骑千余,足见其心性也……” 斐潜认真的听着,点着头。赵云一向都是比较沉默寡言的,如今肯长篇大论,一个是真的有这方面的考虑,另外一个恐怕这些话也是憋了很久了…… “等等,等等……”斐潜忽然从桌案的一侧,拿过了纸笔,“……子龙你说得太快了,再说一遍,我记一下……” 赵云:“……” 斐潜真的是赵云说得快,所以记不住? 并不是,只不过这个是后世的一种小套路。一方面表示自己的重视,另外一方面则是通过对方再次陈述的过程当中,获得更多的时间来思索和组织自己的思路和语言而已。 但是显然赵云并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套路,便老老实实的又重新说了一遍。 斐潜放下了笔,然后招呼着赵云一起看,说道:“子龙所言极是……不过么……我也有几个问题,想向子龙请教一下……” 赵云拱手称不敢。 斐潜也没有理会赵云的客套,在记录着赵云言语上的纸张上指点着,径直说道:“其一,子龙言自古历来狄胡强悍,可是为何狄胡会强悍?为何我等华夏之人不强悍?莫不说其他,子龙一人可胜多少胡骑?若有千人,又可胜多少胡人?” “这……”赵云皱起了眉头。 “第二,汉初民少,北地等方为胡人所占据。这个是事实,不过如果这些地方华夏人众,还会不会被胡人所占据?另外,汉初为何民少?再看看如今被鲜卑人占据的五原、雁门、云中当中的华夏之民,究竟又是怎样减少的?” 赵云:“……” “其三,胡人若是占据了平阳上党,确实如子龙所言,三五日内,便可直接威胁到京兆河东弘农之地,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呃,反过来想一下,从京兆河东弘农之地,不管是救援或是攻伐平阳上党,纵然全数换成步卒,十日之内是不是亦可到达?朝廷无兵无粮?为何胡人却能有兵有粮?” 斐潜一字一顿慢慢的说着,紧紧的看着赵云:“胡人贪婪成性,汉人就无人贪婪?平阳之事,子龙也亲身经历了,有人招摇反复,前倨后恭,又是为何?” “……”赵云沉默着,思索着。 斐潜问完了,静静的看着赵云,让赵云自己去思索。 五胡乱华,说的是胡蛮纵横北地,将汉人屠戮孽杀,在后世也有不少的砖家叫兽分别为这一段历史涂脂抹粉,道听途说的多了,但是终归是很少人真正去故纸堆当中一条条的探寻当时究竟为何发生,又怎么发生? 历史并非一个单独的片段,也并不是一幕幕的话剧,三国如今也并非到什么点就上演什么,好比像游戏一样,“铛”的一声敲响了让徐州的剧目,还在平原的刘备就“唰”的一下全家老小飞到了徐州,一个兵都不带少的…… 三国归晋。 就像是魏代汉一样,有人推动有人反对,所以石勒为什么要杀司马越一伙人?只是因为石勒王弥饿了,司马越等人太遭恨? 所以之前的那些问题不仅仅是斐潜给赵云的,同样也是给自己的。 作为后世的人,斐潜也很难评价一百多年的华夏动荡,去换取唐朝三百年的富贵堂皇究竟是好是坏,因为这个东西就像是哲学问题一样,肯定是各持一词,争论不休。 不过汉代到了现在,可以肯定的是,已经积重难返。 黄巾之乱就已经是展现出了大汉王朝如今最为深刻的社会矛盾,接下来的各地诸侯的割据再次加深了这样的一个局面,这也是从光武帝算起,承平百余年之后人口大幅度增长之后的一个重大的转折点。 后世有一句话,叫做旧帝国的死亡,必定孕育着新帝国的诞生。 而在大汉,如今的政权体系,又是怎样的一个体系? 新孕育的帝国,又可以用什么样的政治结构? 政治这种东西,虽然多数人厌恶,但是肯定的是,伴随着它的出生和死亡,都是一片血与火的风暴,也同样伴随着前仆后继的先行者的思想、忧虑和苦苦探索。 赵云沉默良久之后,郑重的拱拱手,向着斐潜拜了一拜,说道:“……某愚钝,不知如何解答,望君侯释疑……” 斐潜嘿嘿笑了笑,说道:“其实我也没有答案……这个答案或许不是说出来的,而是你我一起去做出来的……不过有一点,我倒是可以与君共勉,不知子龙愿不愿意听?” 赵云正容道:“请君侯赐教。” 斐潜指了指赵云,又指了指自己,然后指了指桌案上的写的这些文字,说道:“……我可以肯定的是,有你,有我,只要还有人愿意去思索这些,去探寻这些,那么华夏就不会死去!华夏也从未死去!” 赵云肃然良久,点头重复道:“君侯之言,某当铭记!华夏,当不死!” 第九一三章 乱长安(八) 潼关,最早的时候只是作为函谷关的备胎,在秦朝的时候略作修缮而已,对于秦朝的御体系,更重要的是函谷关,但是在光武帝时期,潼关作为防御西羌叛变影响到关中的重要性就逐渐的体现了出来,因此也渐渐的得到了修缮。 不过毕竟三辅之地还是属于汉朝的领地,这种处于汉帝国内部的关隘,也并没有得到物资上面多少的倾斜,所以也并不像后世潼关那么的雄伟和险要。 古代战争,关隘这种地形简直就是进攻方的噩梦。 就算是如今潼关并没有完善的城防,也宛如不可逾越的天堑一般,将皇甫嵩组织的攻势一波波的抵挡了下来。 只不过,胡轸防御得也并不容易。 皇甫嵩毕竟是久经战阵的将领,统帅起临时拼凑出来的军队,也丝毫不见到有一点点的混乱和障碍,河东的兵卒加上从弘农拉扯来出来的百姓和民壮,一波波的往上涌,似乎无穷无尽,不会断绝一样,给与了潼关的守军极大的压力。 有了皇甫嵩率领河东这些经过训练的兵卒作为骨干,有了杨彪这个弘农的头面人物进行鼓动,藏在弘农深处的潜力很快得就被挖掘出来,从宜阳,从陆浑,从卢县,从新城,从泉坞等等地方,一队队的兵卒汇集起来,一群群的民壮被组织起来,一辆辆的辎重车被驾驶出来,汇集到了潼关这里,汇集到了湖县。 有的民壮比较幸运,负责的是转运粮草,虽然辛苦一些,做牛做马死命搬运,但是至少不用像在潼关这边的民众一样,被征伐出来,在督战队的兵刃之下,跌跌撞撞的哭天喊地的去用泥土,甚至用自己的性命去填平潼关之下的壕沟…… 皇甫嵩指挥得很是坦然,周边的兵卒也没有任何的反对意见。在他们看来,本身这个事情就是苦力,让这些民壮来做有什么不对?总不能让兵卒上去干这种事情吧?好钢要用在刀刃之上才是正理。 不过防守的胡轸带着的西凉兵自然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壕沟被填平,就算是再有怜悯之心也不可以,否则就是在害死自己,因此在大批大批的弓箭攒射之下,这些民壮毫无遮拦,一片片一队队一堆堆一层层的受伤,倒下,死去,和泥土一起翻滚在壕沟当中。 一些跌在壕沟之内,受伤却暂时未死的民壮,带着被箭矢穿刺的伤口,带着被壕沟底部尖锐的鹿角勾划出来的伤口,痛苦的哀嚎,绝望的翻滚。 而在壕沟的两端,不管是皇甫嵩还是胡轸,都漠然的注视着这一切,不曾有半点情绪上的波动,那些在壕沟之内沾染出来的血肉,似乎完全不存在。 这个时代的攻城围城,都是这样。 皇甫嵩多少还有一些底线,在壕沟填满之后,也就挥手让民壮退后,并没有押着民壮继续用其血肉去涂抹潼关的城墙,用民壮的生命去消耗守城的器械,虽然这种事情,也是一样是这个时代攻城的时候最为常见的事情。 毕竟这里还是弘农,这个度还是要把握一下的。 在皇甫嵩身后,数十面皮鼓敲得惊天动地,沉闷的鼓声就像是一声声敲击在人的身体之内,激荡着心脏也伴随着鼓声一同泵压着血液,让人血脉贲张。 这个潼关,必须尽快攻下来! 皇甫嵩踞坐在一张皮马扎上面,身边甲士拱卫,神情肃穆,花白的胡须在风中飘扬,双眼紧紧盯着潼关,手指在掐算着什么,仿佛像是不停的计算究竟要怎样打,究竟要填进去多少性命,才能攻克下这个潼关! 金鼓声中,一队队的兵卒带着器械冲上前去,在一道道的指令当中,伴随着双方疯狂的搏杀,伴随着双方的肉横飞,伴随着攻城器械和城墙防御体系的一道道损毁,到了这个节点,潼关就宛如一个血肉磨盘一般,将这些不幸牵扯进来的民壮也好,兵卒也罢,统统搅了一个稀烂,将其血肉涂抹在城上城下。 而在皇甫嵩步兵战阵之后,却列着一队胡骑。 这些从高奴一路上跟着皇甫嵩而来的南匈奴人,对于潼关什么的,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也对于皇甫嵩如何攻城没有多少的关注,因为他们知道,这个没有他们什么事情。 对于这些南匈奴人来说,听皇甫嵩的号令或者说是听从弘农杨氏的号令,都和听从平阳那个护匈中郎的号令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重要的是,可以拿多少的战利品回去,可以带给家人多少的财物,这个才是最至关重要的问题。 而对于皇甫嵩来说,早点攻伐下潼关却是至关重要的事情。 从弘农进关中,一条就沿着大河的潼关线路,一条则是从卢县绕道,翻山越岭走武关那条线,然后破峣关出蓝田,便入关中。 第二条路不是不能走,只是大军一旦进山,这个时间就不是以天来计算的了,动则数旬,甚至要数月,而且山道之间,粮草也不方便转运,这其中的差别,作为作战指挥军队经验丰富的皇甫嵩,怎么会不知道其中的差别? 因此宁可硬生生的啃下潼关,也比走山路那一条路线来说要强! 更何况潼关比不上函谷关,不管是城墙还是守备都差了不止一个档次,所以虽然拿人命填多少有些损耗,但是肯定能够填得下来! 而且不能给西凉贼兵喘息的机会,虽然皇甫嵩这一支部队也是仓促成军,队列当中修整一下或许运转也能更加的灵活,但是皇甫嵩在弘农耗费的时间越久,也就等于是给与西凉兵更多的时间进行准备,而像潼关这样的关隘,西凉兵多准备一分,或许皇甫嵩他们就要用上十分的性命去填…… 皇甫嵩仰头看了看天色,说道:“再上一波!” “唯!” 传令兵大声答应着,然后鼓在旗齐动之下,又是一波兵卒朝着潼关蜂拥而去…… 然后在潼关之上西凉兵疯狂抵抗之下,又不得不败退了下来。 皇甫嵩终于从皮扎上站了起来,说道:“……今日便是如此了……鸣金收兵……” 收兵的号令一出,正在列队的兵卒们不由得都呼出了一口长气。 终于是熬过了一天。 只不过…… 明天呢? 或者说能熬得过几天? 这一点,双方的兵卒心中都没有什么底…… 第九一四章 乱长安(九) 在雕阴城内,在府衙之中,巨大的地图摆放在厅堂的中央。地图大得连桌案都放不下,便只能是放到了地上,斐潜和众人围着地图站着,仔细衡量着三辅之地的山川河流。 三辅之地,关中,所谓四塞之国,被山带渭。 四塞,就是指在三辅之地周遭的四个重要关卡东函谷,西散关,南武关,北萧关;山则是秦岭,渭则是渭河,在这一块区域当中,天然的一块平原之地,水网丰富,加上周围群山环抱,可以说是沃野千里,蓄积多饶。 再加上秦朝的时候又修建了郑国渠,沟通了泾洛,使得关中又多了一大片的灌溉的良田,成为了田肥美,民殷富的区域,当然也铸就了秦国成为天下之雄国的基础。 但是现在关中却宛如一片泥塘,就像是表面上长满了水草的沼泽地,看起来像是没有什么异样,但是如果一脚踏入其中,却有灭顶之灾的危险。 数十名斐潜的亲卫,守卫着厅堂,黄旭按刀站在斐潜身后,肃然笔挺而立,就像是一个小号黑塔似的,身躯纹丝不动。 在斐潜左右两侧,一边是徐庶和荀谌,另外一边则是马延和赵云。 此时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这一张巨大的地图上。 这是一场只能胜利不能失败的战斗。胜了,就是巨大的荣耀,败了,则是抹不去的耻辱。对于所有在场的人员来说,压力都不小,当然,最大的担子,还是落在了斐潜的肩头。 华夏的传统,成事必然是上位者的勋章,当然,一旦落败,大锅小锅也都是上位者要面对的,要甩锅不是不可以,只不过上位者一旦开始甩锅,就很快的会收获下面一堆离散的人心。 因此,长安,这场战事,最荣耀的固然在眼前,而最沉重的一面,同样要斐潜承担! 怎么打? 斐潜盘算着,自己手下说起来其实也可以说是兵力雄厚,但是就和李傕郭汜等人一样,需要防守的地方比较多,东分一些,西派一点,然后就有些捉襟见肘了。 之前的战绩并不能说明什么,也不能代表斐潜就能平推直进。 白波军,说白了就是一群走投无路然后聚集起来从农民转职的山匪而已,只要将其最开始的那一点胆气打掉,基本上后面就是撵着屁股追就是了。 鲜卑人,虽然说相对白波军强了不止一个档次,但是斐潜在那个时候侧翼有於夫罗四五千的胡骑策应,又经过了三番两次的将其削弱,再加上对战的也仅仅是阴山的这一部分鲜卑而已,因此压力虽然有,但是也不是很大。 然而现在,斐潜颇有些无处着手的感觉。 这个汉代的历史,也许已经被自己所撬动,而想要让这历史,真的离开原来的轨道,走上一条新的渠道当中去,却还不知道要付出多大的努力和牺牲才能做到,常有人说历史是有惯性的,但是这沉重的惯性,有时候终归会让人觉得有些无奈和无力。 长安啊…… 现在长安还不够乱,自己非要插上一脚? 斐潜皱着眉头,目光不停的在这一个巨大的地图上扫过,就像是站在高空巡视着这一块大地。 徐庶用一根小棍子,在地图之上指点着:“……潼关,五丈原,便是如此了,然我军南下,则必取粟城,在取泥阳,方可进军长安……只不过左冯翊终究是个隐患……” 大军行进,必须依托城池,否则不光是后勤这一块得不到保障,而且随时都有可能被截断退路的危险,所以实际上进攻的线路并不像后世那样想象当中的多种多样,其实有时候就只有一两条。 因为抛弃了正常的行军路线,就意味着更大的,以及不可知的风险。 徐庶建议的这一条进军的路线,也是最稳妥的一条,通过两个节点,将雕阴和长安连接起来,提供给大军兵力补充、粮草运输等等的运输路线,但也不是万无一失,最大的问题就是这条路线上的侧翼的左冯翎。 从雕阴到长安,是略微往西南偏转的一条路线,所以当往长安转向的时候,斐潜军队的侧翼就暴露了出来,这个时候不管在左冯翊的是西凉的兵卒还是杨彪等人的部队,都有可能出于某种的目的,对于斐潜的侧翼进行袭击…… 荀谌则是在一旁说道:“……若进过速,则西凉群聚而御,不免蹈项楚之辙;若略迟缓,则五丈原潼关一破,关中便是支零破碎,不可收拾……” 现在的局面就是这样,想要全部的关中,那么就需要冒着巨大的风险,不仅要面对西凉兵的兵锋,甚至还需要防备从后方捅来的刀子,而如果是仅仅做个样子,那么不仅会失去大义上的名望,还会留下关中这个四分五裂的烂摊子。 要承担有可能一败涂地甚至是全面崩盘的风险,去换取一个比较完整的关中地区,还是坐等着关中四分五裂糜烂不堪之后,才从中渔利? 如果要最稳妥的办法,只需要将骑兵尽力在北面张开,四处游弋,一方面作为警戒,另外一方面也可以发挥出骑兵的优势,前后拉扯打击敌方的薄弱区域,进而扩大自己的优势,为最终的决战进行准备。 可是自己如果真的选择这种方法,也就意味着放任关中成为了四方混战的巨大战场,到时候就算是自己拿下了长安城,面对一个已经是打得稀烂的关中,又有什么作用?而若是拿不下长安,不管是控制在西凉系列的人员手中,还是控制在弘农杨氏的手中,这个区域都将成为自己的一个隐患…… 在以前,反正自己一无所有,大不了屁股一拍,滚回荆襄,多少也可以混一个饱饭,但是现在不仅仅是挣扎求活的时候,更重要的是如何稳固自己的盘口,让已经有些偏离的历史车轮走上新的道路! 虽然自己可以大义凛然的宣称只是为了大汉而奋战,但是实际上斐潜清楚,这时候更需要考虑的深远一些。要想改变历史,要想推动这个拥有巨大惯性的车轮,如果没有一些实力,没有足够的权势和地位,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众人的目光都汇集到了斐潜身上,等着他最终做出决定…… 第九一五章 乱长安(十) 长安之内,未央宫中,刘协坐于宝座之上,身正体直,面容严肃。 虽然李傕等人控制了京都,但是也没有想过要将刘协如何,或者是李傕等人压根就没有考虑过这样的问题,因此当朝中在劫难中幸存下来的百官开始要求和之前一样,恢复朝廷的秩序,初一十五召开大朝会的时候,留守在长安城内的李傕和郭汜,似乎也没有找到什么反驳的理由。 那就开吧。 不就是个朝会么? 李傕和郭汜刚开始还有些新鲜,毕竟之前他们还根本没有列席过什么朝会,不过随着朝会的进程,李傕和郭汜很快的就陷入了一片茫然当中。 “……虏前奉使,不专汉人,弥见其情,乃由所出。东都羽仪,西京簪带,今毡骑为帷床,冠帽犯黄沙,左衽随风逝,宗庙何忍泣……” “……兵武无节其揖让,徒非教以利趋,何来同艰桎梏,及夫春草水生,阻散马之适,秋风木落,绝驱禽之欢,三槐不得息沸于桑墟,天恩未曾临于田垄,虏之凶族,固得志矣,其如病何……” 李傕和郭汜睁大双眼,犹如听闻天书。 刘协默不作声,就连眼神都没有飘动半点,空洞直直的望向前方的一片虚无之处,而百官也根本不在乎刘协有没有什么表示,径直一个接着一个,轮番上前启奏: “……京兆毁屋计三千八百零四十户,一万三千五百七十人居无定所,则请考工备料大木三千五百方,方柱一万四千支……” “……流民徒增,四县掘地为窝,伐木为棚,多有饿殍,臣请开太仓以赈之,所需钱粮亦以注明……” “……百官俸禄亦有两月未曾发放,合需粮两万一千七百斛……” “……” 李傕和郭汜茫然的对视着,完全不知所措,这个和他们带兵打仗全数不同,甚至没有一点点的可以借鉴的地方,只能是任凭着百官叽叽喳喳的将无数的言语和数字在他们的双耳边不断的萦绕。 忽然之间,大殿之上,安静了下来。如同犬牙交错一般轮流上前表奏的百官终于是停了下来,纷纷将目光集中到了李傕和郭汜身上。 李傕:“……” 郭汜:“……” 百官:“……” 刘协:“……” 在这个未央宫的大殿之上,似乎呈现出了一场哑剧,又仿佛是彻头彻尾的一场闹剧, 李傕从席子之上站起身,抖了抖跪坐之后有些麻木的双腿,左右看了看,说道:“……都说完了?嗯,没事就散了吧……” 说完,就跟没事人一样,迈着腿就往大殿外走去。 郭汜默不作声的也站了起来,然后晃晃悠悠也走了出去,将刘协和百官都丢在了大殿之上…… 刘协看着李傕和郭汜离开的背影,良久之后才微微动了一下,就像是从冰封的状态当中恢复出来,轻轻的说道,声音带着一种难言的沙哑:“……诸位爱卿,还有何事?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百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又看看在宝座之上的刘协,默然无言。 侍中荀攸禀道:“……陛下,这些疏章……” 刘协沉默着,然后轻轻的说道:“……留着吧……朕……会看的……” “陛下圣明!” “臣等恭送陛下!” 随着宦官的尖利的嗓子高声喝出“散朝”二字,百官熟练的在席子上正了正衣冠,然后拜倒在地,山呼之后,便等刘协离开了宝座,转入屏风之后,便一个接着一个的站了起来,就像是几十年,甚至是三四百年来的那样的规矩,每个人小步小步的按照官职大小慢慢的退出了大殿…… 不管是年老胡须花白的老者,还是年富力强的中年,甚至是一些年轻人,行动之间仿佛都是一个模板刻出来的一样,就连步伐都踩在一个点上,整齐划一却毫无生气的走出了空空荡荡的大殿,走出了萧萧瑟瑟的未央宫。 他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规矩,就像是已经深深烙印在了身体的血脉当中,不管是袁隗还是董卓,不管是在雒阳还是在长安,不管是前几天还挥舞着长刀砍向了他们的同僚的李傕和郭汜,似乎都不能改变他们天长日久形成的这样的习惯,这样的规矩。 转到了后堂的刘协闭上了眼,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原本挺直的脊梁骨才像是被沉重的朝服压弯了一般,顿时垮塌下来,在房间内的阴影之下,蜷缩成了一团。 “陛下……”在刘协身旁服侍的宦官轻声说道,仿佛生怕声音大了一些便吓到了刘协一样,“……陛下……该更衣了……” 汉代的皇帝朝服为了展示威仪,层层叠叠繁复无比,再加上沉重的冕冠,都压在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孩身上,显得滑稽却又有些凄凉。 “……”刘协默默的点点头,缓缓的往后屋走去,纵然是这一身重负,却依旧要穿下来,戴上去,直至…… 一缕阳光透过窗楣的缝隙,射了进来,形成了一道光柱,不知是屋内太脏,还是方才人的行走,激起了如雾如烟一般的尘埃,在光柱之中疯狂的舞蹈着。 刘协停住了脚步,站在光柱之后的阴影里,就像是暴露在光线之下就会受伤一样,静静的看着近在咫尺的光柱之内的尘埃,眼神也随着尘埃漂浮不定。 我是谁? 我是大汉的皇帝? 大汉的皇帝就是这样的? 刘协心中升腾起了日日夜夜都反反复复思索的问题,但是这些问题却没有任何人可以给他答案,也没有人会回答他。 刘协有时候觉得自己就像是太庙之内那一块块高高供奉起来的牌位,虽然描金画银,虽然朱砂重彩,每个人似乎都非常的尊重他,大礼参拜,但是实际上却没有人真正把他当一回事,就像是没有人会把太庙的那些牌位当成一回事一样。 这样的生活还要多久,这样的行为还将持续多久,刘协找不到答案,或许根本就没有答案,只不过刘协知道一点,他每天都在重复念叨的一点: “……大汉……绝不能断在我的手里……绝不……” 第九一六章 战长安(一) 雕阴城外,一片肃杀。 在城外这一块仅有的平坦土地之上,兵卒矗立,战旗飘扬。 并州骑兵,精壮刀盾,招募胡骑,强弩弓手,林林总总都打着各自的旗号,排列成整齐的方阵,静静的站在城下,刀枪剑戟上的寒光,似乎让周围的空气都寒冷了几分。 整齐的军阵,厚重之处震撼人心,一名名精壮的军汉或跨马,或持兵械,静静矗立,铁甲粼粼,长矛如林,层层叠叠的战旗遮天蔽日,此情此景,不光是原本在雕阴之处的少数百姓,就连那些牵连一路而来的流民,都噤若寒蝉,远远的观望着此等军势,只是大张了嘴,瞪着眼珠子,却说不出话来。 这些兵卒可以说是并州这一块仅存的勇猛之士,其中多半跟着斐潜的三色旗号在并北这一块土地之上转战南北,也在刀光血雨当中一步步的走了出来,活了下来。如今一个个都在静静等待,神色严肃,这些从血雨腥风当中走出来的兵卒,都隐隐有了一些煞气,集结成阵的时候更显得异常的肃杀严整! 如今,他们又要重新踏上战场。 大汉,或许只有在并州这一块才保留了一些荣耀,那高高飘扬着的“汉”字战旗,也曾经插在了狼山之巅,如今却在阵前,和那一杆代表斐潜的三色战旗一起高高飘扬…… 流水一般的物资通过河津渡口,然后转运到了这里,混合编成的步卒也随着辎重一起到了雕阴,如今的雕阴,已经成为一个巨大的兵营,各式各样的兵种,形形色色的辎重汇集在一处,就等着斐潜的一声令下。 如今大汉确实是已经乱了,就像是长安的乱局一般,各种的人物,各样的想法粉墨登场,企图都在这个舞台之上施展自己的才华,去获取上天注视的目光。 大汉的路在何方? 这是当下许多士族考虑的问题,但是对于城下的这些兵卒来说,或许那猎猎作响的“汉”字大旗,或许那三色战旗所指引的方向,就是他们的前方! 纵然这一条路是荆棘遍地,血肉磨盘…… 现在军阵当中,人马都排列得整整齐齐,但是却腾起一股肃杀之气,惊得四周山峦密林鸦雀无声。 忽然之间,沉闷得仿佛大地都一起震颤的战鼓敲响,伴随着战鼓之声,一行人影在雕阴城头上显现了出来,打磨得精细的铠甲铁片,在阳光的照射之下,反射出闪闪之光,竟有一些耀眼的感觉。 斐潜大步向前,站在城楼之上,面向着城下的军阵,腰背笔挺,昔日哪一种文弱的书生气,已经在这两三年不断的征伐当中磨砺得渐渐隐藏在内,展现在外的,尤其是换上戎装之后,虽然不见得能像什么影视剧当中的霸气模式,威武全开,但是多少有了一些彪悍的气息,站在城头之上,目光如实质一般环视之下,就连战马似乎都安静了几分。 马延赵云,徐庶荀谌则是跟在斐潜的身后,静静的站在那一杆三色旗帜之下。 斐潜感受到了所有的人的目光都汇集在了自己身上,其中或许有羡慕,或许有佩服,或许还有一些不解,或者是还有一点怀疑,但是不管怎样,在此时此刻,斐潜可以坦然的面对这一切,因为眼下的每一块土地,每一场的战绩,每一项的成就,都是自己赤手空拳,一点一点的打拼出来的! 头顶的天空广袤,城下的兵甲如林,这才是汉代,这才是三国! 在隆隆的鼓声当中,斐潜将目光抬了起来,望向了远方,望向了那山峦起伏的天边,那青山叠嶂,也仿佛是一副千军万马奔腾不已的泼墨画卷。 一通战鼓,渐渐得到了尾声,随着几声重锤,咚咚咚的声震四野,也震得人马胸口的哪一点热血,仿佛也要跳跃出来一般。 斐潜伴随着战鼓最后的几声重响,往前站了一步,迎着麾下战将兵卒的灼热的目光,站到最前方。 所有兵卒都在这一刻仰头而视,看着他们的统帅,看着在那飘扬的三色旗帜下面的哪一个人…… 在无数双热切的目光当中,斐潜高高扬起双手,然后展开在空中,就像是环抱着这一方的天地,然后沉声高喝道: “……在河东平乱,保家护境,绞杀贼寇,扫平白波贼的是谁?!” 城池之下短暂的沉寂一下,旋即呼喊声猛的爆发出来: “是我们!” “……在平阳之北,临危不惧,毫不退缩,击败鲜卑万骑的是谁?!” 呼喊之声更加的大了起来: “是我们!是我们!” “……在安定之阳,杀得近万鲜卑骑兵毫无抵抗之力,解美稷王庭之危的是谁?!” “是我们!是我们!” “……在大漠之侧,面对鲜卑的千军万马,依旧毫不退缩,前仆后继,血染黄沙的是谁?!” 呼喊声似乎席卷了整个雕阴城,也震得四周山峦之间,声声回荡: “是我们!是我们!” “……在阴山之巅,马不停蹄,人不卸甲,一举剿灭鲜卑部落,将这一杆大汉战旗插在狼山之巅,获得至高的军人荣耀的,是谁?!” 呼喊声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似乎震荡这整个的天地,所有人的血脉似乎也跟随着呼喝之声在一同的震颤! “是我们,是我们,是我们!” “没错!就是我们!就是我们!” 斐潜环视一周,然后高声喝道:“在有的人四处作乱的时候,我们在保家卫国!在有的人勾心斗角的时候,我们在抵御外敌!在有的人仓狂而逃的时候,我们迎难而上!如今,在大汉危急的时候,依旧还有我们!还有我们!” 斐潜将手向旁边一伸,高喝道:“取旗来!” 黄旭应声上前两步,将一杆三色战旗递到了斐潜的手中。 斐潜将战旗高高的擎起,对着城下沉声说道:“在前方,必定有一场场的恶战!别的某不多说,只说一条!不论何时何种境地,只要你们回首,这杆旗必定在你们的左右!在这杆旗下,必定有某!向南,向南,向着大汉的长安!一同去获取属于我们的荣光!” 第九一七章 战长安(二) 汉代战争,并非像斐潜在后世的时候,认为的那么简单和直接,其中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生产力和补给品的问题。 正常来说,就算是在同一个国度之内,都有产粮区和缺粮区的区别,但是问题是绝大多数的战争,都是发生在边疆,而边疆多数情况下都是缺粮的。 如果在产粮区,不管是当地征调,还是就地采买,相对都比较容易,而如果军队在缺粮区,要想获得补给,一般来说是三种方法,一是从后方调运,二是就地渔猎,三是依靠随行的牲畜,当然,还有一种额外的来源手段,就是掠夺…… 不过斐潜自然不能在三辅地区进行劫掠,因为这毕竟是大汉的关中,而不是境外。 对于斐潜来说,最好的策略就是进行会战,一举而定。因为这个时间的节点上,李傕和郭汜等人兵力其实是比较分散的,因此只要斐潜在这里突破了,就会引起全局的变化。 但是要想会战,并不容易。 在斐潜誓师启程之后,其实战斗就已经开始了。在这个年代,一场战役不是两军约好时间节点,然后一起到某个地方看风景,而是由绵延的前哨战掀开序幕,无数支轻骑小队,在上郡和左冯翊之间反复游弋,试探,甚至是对冲和拼杀。为的就是要尽可能的去控制战场,遮住对手的侦察幕,以此来掩护自己主力展开。 在前哨斥候轻骑的掩护之下,主力部队才可以放心的抵达适当的阵地,在要点上扎下营盘,稳住阵脚,调整节奏,而且就算布置停当,但是会战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打起来的,还是要不停的寻找着对方的薄弱位置,在斥候的协助之下,搞清楚对方的兵力配比和分布,全力保持住自己一方在战场上的主动权。 反正就是怎么有利自己,不利于对方,就怎么来。因此对于斐潜来说,当然是尽可能的打击西凉军的有生力量,尽快抵达长安,而对于李傕郭汜等西凉人来说,坚壁固守就是最优的策略,简单,有效,关键是还省力许多。 斐潜率大队骑军,以雕阴为依托,和赵云荀谌两人,先期开拨,而后续步卒军队和部分胡骑,则是由马延和徐庶统领,跟在其后,向南挺进。 而在斐潜的骑兵之前,还有大量的斥候轻骑,同样是前突展开,来回奔驰,将对方的布置和战力,源源不断的传送到斐潜这里。当然,在双方大军在还未抵达之际,这些斥候轻骑的战斗已经开始了,沿着洛水河畔,斥候们展开一系列的追逐和反追逐,相互拼杀,目标都是一个,竭力控制住这个战场,拔掉对方的眼睛,为后续主力谋求一个更为优良安全的行军前进的环境。 因为西凉兵当中也多有羌骑,所以相互之间在在两天的时间内,斐潜派出的斥候就遭遇了不下十几场,各有损伤。当然,因为斐潜对于兵卒器械这一块向来没有多少含糊的,所以比较而言,还是略有一些占优,就算是受伤,有了铠甲的保护,也不容易致命。 斐潜的中继前进的营地,就沿着洛水,暂时设立一个叫做鄜的地方,等待后续的步卒跟进。在这个地方,沮水从西侧汇入洛水,形成了一个“Y”字型的河道区域,较为平坦,水边也有不少肥美的水草,适合作为骑兵的营地。 骑兵营地,重要的不是紧密集合,而是要求在营地之间道路开阔,并无深沟寨栅这种东西,营地的守卫完全是依靠斥候哨探,是完全靠着骑兵机动性提供警戒和护卫的,甚至在万一的情况下,真的有轻骑漏了进来,突进袭击营寨或是什么其他的情况,也可以凭借着宽阔的营地得到缓冲,然后迅速集结进行打击。 在斐潜营地之后,便是从雕阴而来的道路,基本上来说斐潜带着大量骑兵在前,后续的部队就可以稍微放心一些,速度提升一点,否则按照正常的行军速度,一天行走三四十里,这要走到马月猴年去? 此时营地当中,正是一片人喊马嘶热闹的景象。 十几名斥候刚刚从前方侦查归来,带着一身的尘土,回营禀报。 负责在营地周围轮值护卫的军侯,带着一哨骑兵,和这些退下来的斥候交错而过。军侯似乎认得其中的领队斥候队率,笑着喊道:“牛黑头,怎样,斩获几个首级了?” “嗨!”斥候队率一边马不停蹄的往营地内走,一边回答道,“这西凉贼真就是贼娃子,是猛不丁撞见了几个,可惜都油滑得很,愣是没能抓到!” 军侯大笑,挥舞了一下手臂,喊道:“你个牛黑头!天天吹牛,如今反被老常头比了下去!就在方才,老常头可是抓了两个活的!哈哈哈……” 牛黑头闻言顿时脸就更黑了,沉默的一磕战马,也不载答话,径直便走。 对于斥候而言,首级还是次要,最重要的是要抓到对方的活口,若是能问出兵力布置等等情况来,更是大功一件,如今自己什么都没有捞到,却让别人抢了个先,这让这些争强好胜的斥候怎么会心里爽快? 如今几场大战下来,斐潜军中并州的这些汉子已经不再有什么畏畏缩缩的情绪了,兵器护具都是一等一的,兵饷粮草也都不缺,这样还拿不出气力来,连自个儿都看不起自己,并且连场大战虽然也不容易,但是最后还是获得了胜利,让底层的这些兵卒的士气未曾受挫,保持了一个高昂的气势。 只是可惜了后续的两条腿的步卒,受限于辎重车的转运,再加上马力也不能用尽,需要等待和恢复,否则这些兵卒真的想长驱直入,立刻攻到长安城下! 而在中军当中,斐潜拿着刚刚从活口当中获得的消息,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如果抓获的活口说的是真话,那么现在问题比较难办了。 西凉兵已经派遣了一千的骑兵和两千的步卒,就屯扎在南面的粟城,卡住了斐潜前进的方向…… 第九一八章 战长安(三) 在斐潜带领的前军骑兵之后,沿着山道和洛水缓缓前行的,便是步卒护卫好的一辆辆的辎重大车,这些辎重大车其实也是劳苦功高,不仅运输人吃马嚼的粮草还有各种各样的器械配件,甚至在必要的时候还需要承担起防护的重责。在有的辎重车上,还能看得见之前大战留下来的各种刀砍箭扎的痕迹…… 因为有斐潜在前方的开拓,马延和徐庶在后面走的相对来说比较放松一些。 一只大军,作战就不说了,单单补给,就是繁琐的让人难以想象。 不过好在幸运的是,斐潜这一只骑兵一方面招募了胡骑,另外一方面也跟胡人一样,多带了一些牲畜,这样才能减免一些粮草的消耗,否则这些粮草马料,要从雕阴一车车的运到前线,而且伴随着战线的拉长,补给线也会越来越长,这种转运的消耗,简直就是惊人! 并北上郡这一块区域,早已残破,就算是想要从周围劫掠,都没有地方可去,一切供应,都要从后方运过来。前些日子囤积在平阳的粮食物资,顿时就流水一般的转运到了雕阴。也幸亏杨彪来了一趟,不管是卖号牌还是卖书册,多少筹集了一些粮草物资,否则这一次斐潜就算是想要南下攻伐,恐怕都无能为力…… 徐庶将账目竹简重新卷到一起,然后用麻绳扎紧,放回了身边的布袋之内。虽然平阳已经开始供应了纸张,但是在行军作战当中,徐庶还是觉得竹简木牍比较方便一些,一个是纸张毕竟比较薄软,若是没有桌案也难以书写,另外一个就是纸张一旦些上去,就基本上难以修整了,而军中物资几乎每天都有减少变动,竹简木牍什么的,便用小刀刮刮,就可以重新计量了。 一路而来,徐庶除了在整理这些后援的物资之外,也一直在考虑前方的问题。 在徐庶看来,这场战役…… 能不打就还是不要打。 因为实在是太过于混乱了! 如果加上长安朝廷当中的人物,就是五个方面的人马在这一块区域当中搅和,这个还并不是最大的问题,最大的问题是这五个方面的都是分散的,各有统属! 这其中的牵扯出来的关系和相互之间一举一动会导致的影响,就连徐庶想想都觉得有些头疼,因此如果是徐庶拿主意,宁愿走稳妥的路线,静观局势变化一段时间再说。 但是问题是既然斐潜已经决定要进军长安,作为谋士自然也就要为斐潜分忧,将周围的这些事情思考得多一些,完善一些,尽可能的帮助斐潜去达成他想要的目标…… 所以这两天徐庶都没有怎么休息好,就算是夜里也常常在夜幕当中独自推敲,加上白天又要忙着各种事务,因此现在徐庶两个眼睛熬得就跟个兔子一样,红彤彤的都是血丝。 如今长安这一块区域的情况,就像是表面平静实际上暗藏波涛的水潭一样,现在要做的,就是捅破这一层表面上的平衡,让隐藏在下面的东西全部都动起来,这样才能有利于自己从中游刃,并获取利益。 但是问题是,怎样才能更好的捅上这一竿子? ***************** 这样的问题,同样也是荀谌在一直考虑的。 面对当下收集而来的情报,怎样用最小的代价去打开这个局面,扯动西凉兵的布置,既不能锋芒太盛,导致遭遇西凉兵的重点关注被团团围困,又不能完全游走在战场的边缘,失去操作的主动权。 这是一个极其矛盾的问题。 就像是现在面临着的粟城。 粟城,算是左冯翊比较偏北的一个城池,修建在洛水之侧,如果继续要往南行进,这个城池必定是绕不开的,否则等于是将自己的后背卖给了对手。 而要进行围城或是攻城作战,则是下下之策。 围城战,首先要逼近敌城,然后挖掘环绕整个城市的壕沟工事体系,用来以断绝敌城与外界的联系,军队在工事当中驻扎,通过长期围困,迫使城池之内的兵卒投降,虽然粟城并不算大,但是要完成这样的土工体系还是有相当的难度的。 而攻城则是更是血肉磨盘,能不动用最好不要动用,关键是如果在攻城过程当中损耗了大量的人力,那么又怎么能够进行接下来的战斗? “君侯,某还是要前去粟城查看一番方为妥当……”荀谌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要亲自去看看粟城的地形再做决定…… ****************** 李蒙和王方两人,受李傕的指派,进驻了粟城,也有好几天的时间了。听闻北面的什么护匈中郎将领兵勤王,不免破口大骂其多管闲事的同时,心中也难免有一些忐忑。 要知道这个护匈中郎将可是收复阴山的人物啊! 这要是放到西域当中去,怎么也算的上一号人物,说不得和董太师相差不多了…… 现在要防,能防得住么? 这两天向北的斥候多有损伤,一场大战似乎迫在眉睫。 “你说,这个啥中郎……”李蒙站在粟城的城头,扭头看了看身边的王方,说道,“……究竟带了多少兵马?” “……斥候不是说骑军千余么?”王方说道。 李蒙撇撇嘴:“……那是前军!后面肯定还有步卒!谁会拿骑军攻城啊?多少骑军关我们屁事,我们要面对的是在后面的步卒!” 王方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说道:“这谁知道啊,我们的斥候又不能生个翅膀飞到后面去看看……” 李蒙摇头叹息道:“五千以下,我们防御此城,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如果八千步卒,我们就算赢了,估计……如果要是超过一万正兵,我们就……” 王方默然。 没办法,粟城只是一个小县城,而且又是位于关内,城墙是有,城池外也有壕沟吊桥等防御工事,但是都略显得简陋了一些,简单来说就是强度不够,真要是被大量兵卒攻城,不好扛的…… 王方说道:“那……那也只有等着了,总不能现在还没见到兵卒,就向将军求援吧?” 李蒙叹了口气,忽然咬牙道:“趁着还有一些时间,多派些人手去周边伐木多做些檑木!另外……把靠近城池的这些房屋都他娘的拆了,补充滚石!” 王方扭头看了看,说道:“伐木倒是不错,但是这些房屋……都他娘是黄泥砌的,有个卵用……” 李蒙恶狠狠的说道:“我看过了,上半截是黄泥没错,但是下面的都是石头!拆了,否则我们一时半会去哪里找石头?” “那……也好……” 第九一九章 战长安(四) 千余斐潜的骑军,行军纵列分成的是三队在行进,左右两翼略前一些,在中间侧后再加上一支殿后队列。四支纵列,骑兵分配都差不多。 相比较步卒而言,骑军本来行军纵列就长而且散,这四队人马,在行进的途中就可以控制相当大的一片区域,像是一张网一样,朝着粟城而去,就看粟城会是一块石头,将网扯破,还是一条鱼,落到网中而已。 在骑军的后方,则是跟着步卒,有了骑军的在前方,这些步卒也就放心了许多,跟在殿后的骑军后面,径直往前行进。 骑军不断的前进,一路之上,斐潜至少派出近百的斥候,在前后左右游戈出去好远,可以说方圆数十里之内,都在这些斥候的侦测范围当中。 想要击败千余骑兵,或者说要给这些骑军一个痛击,仅仅靠个几十百余人基本上就是痴心妄想,而人数一多,不管是烟尘还是其他环境上的变化,就逃不开斥候的耳目了…… 不过直至现在看来,似乎这些驻守粟城的西凉兵,根本就没想要和斐潜进行一场阵地战,因此一直蜷缩在粟城之内,只是派遣了一些斥候来进行侦查斐潜的动向。 今日天高云淡,视野极好,不多远,前面影影绰绰已经看见那个黑沉沉的城池,正是西凉兵盘踞而守的粟城,挡住了斐潜大军的前进线路。 之前放出的斥候已经有不少策马前来回报,均没有什么一样,西凉兵依旧在城池之上戒备。还有一些斥候已经越过了城池,向更深远的其余查看和警戒,相互之间尖利的呼哨之声传递得很远,就连斐潜这里隐隐都能听得到。 斐潜看着眼前的粟城,默默的放缓了马速,举起了右手。身后黄旭大声号令道:“全军且住!” 号角和旗帜挥动之下,各队列当中负责旗号的兵卒立刻将斐潜的号令重复传递出来,然后旋即打马在队列当中前后奔驰重复,然后再拍马往斐潜那边赶,等着斐潜发出最新的指令,再将指令重新传递到基层的兵卒上。 这个时候骑军缓缓的都停了下来,在没有获得斐潜的下一步具体动作之前,基层的队率和曲长们已经开始按照次序,让一部分的人在外围警戒,而让另外一部分人可以下马,除了调整一下马具索带之外,还可以取一些豆料,不管是不是自己的战马,一律都往这些大家伙的嘴里填一些,让这些馋嘴的多少也恢复一些体力。 斐潜坐在马上,挺直腰背,看着前面那座黑沉沉的城池,其实这么远的距离之下,看不清有什么,就连城池上方的旗帜也差不多就是一个黑色的小点。 望远镜什么的,斐潜倒不是没有想过,但是那个玩意真心不怎么好弄。抛光打磨问题不大,只不过纯净的水晶在这个时代几乎就是珍宝,而烧制的琉璃因为材料和技术的原因,所以也不能产出完全纯色透明的材料,再加上要调整光轴,让透镜的焦点刚好能够在一条直线上,若是还想便携,可以拉进拉远进行调焦,这个…… 所以现在视线就是相等的,斐潜看得见粟城,那么在粟城之上的西凉兵卒自然也看得见他。 斐潜用手一指,回头说道:“看这个样子,西凉贼是只想待在城里了!某曾以为这西凉也是边军,多少也还有些血勇,如今看来,嗨……” 几名跟在斐潜身侧的军侯闻言便都笑了起来,斐潜是在说西凉失去了血勇之气,言下之意又何尝不是在说并州军兵现在最强? 本身军队当中,凭借的就是这一场场战役打出来的勇气和自信。千余精锐轻骑,就敢列阵城下,这样的气势难道不是军队本身自信强大的表现? 当下就有一名军侯笑着说道:“君侯!这些不能叫兵了,都是贼子了,那里来的血勇之气!” “这些算是什么军?抢自家百姓的也能叫汉军?依我说就直下长安,也让天下看看我们并州兵将的气势!” “能得你!君侯还没说话呢,那轮得到你嘴乱歪歪!” 斐潜也没有因为这几个军侯说话而生气,对于斐潜自己来说,这些军侯也代表了基层兵卒的士气,麾下战意高昂,这是自然好事。 于是斐潜哈哈大笑,甩鞍下马,说道:“行!既然这些家伙没有胆,我们也就不用这么费事了!传令,就地修整,等候后阵赶来!” 斐潜下了马,黄旭便也立刻下了马,搬来了马扎,让斐潜坐了,然后便带着亲卫护卫在斐潜左右…… 斐潜这里似乎好整以暇,然而粟城之上却气氛紧张。 李蒙和王方站在城头,按着堞垛,神色凝重。虽然知道这一天是要面临的,但是真的就在眼前的时候,心中依旧是难以平静。 大汉原本两支边军,一只便是西凉这一路的,另外一个自然就是并幽一带的,相比较而言兵不能说谁高谁低,但是自从汉朝执行了收缩并州北部防线的策略之后,并州军团就每况日下,但是没想到却被如今对面的这个人又给硬生生扯了起来! 所以当斐潜带着轻骑千余缓缓逼近的时候,李蒙和王方也并不敢擅动,因为他们知道对面的并不是临时拼凑而成的部队,而是久经战阵的战士,这样的部队最是难以对付! “他们……竟然都下马了?连点防备都不做?这……这也……嗨!”王方皱着眉头,伸手在堞垛上重重的拍了一下说道。 李蒙手搭着凉棚,极目远眺,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该死!竟然小瞧吾等!” 这些并州的骑军,竟然就在这样距离上全军修整,如此懒散的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摆明就是不把西凉兵卒看在眼里,在这么一个瞬间,李蒙的心头涌起的就是巨大的怒火,几乎瞬间就将他淹没! 到底是这些并州兵对自己的实力太过自信,还是没有真正见识西凉铁骑的厉害? 见到了斐潜做出如此的举动,就连李蒙王方身后的亲卫,都有些怒色,各个都看着李蒙和王方,看看是不是要趁着对面并州兵后阵步卒未到的时候,先厮杀上一场挫一挫这些人的锐气…… 第九二零章 战长安(五) 王方转首看着李蒙。 虽然他们两人是一同驻守,但是李蒙毕竟和李傕多少有一些族人的关系,所以在这种事情上面,李蒙的决定才是最终,也是最重要的。 李蒙几次就要张口,却又强行忍了下来。来粟城之前,李傕就再三交代,不要贪功,能防守住就好,因此李蒙不得不抛开自己的个人因素,去听从李傕的安排。 千余的骑兵,因为战马的原因,所以一停下来展开之后,就覆盖了好大一片的区域,在李蒙和王方的视线之内,就算是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能看出马都是好马,兵卒身上都披着好甲,兵刃更是精利,在阳光之下不时闪出寒光。再看这些兵卒在马上马下的动作,流畅纯熟,也各个都是矫捷的汉子,那种身经战阵而透露出来的彪悍气质,更是一览无遗。 李蒙尽可能让自己摆脱一个低层面的将领的束缚,揣摩李傕命令当中的深层次的含义…… 眼下这些并州骑兵如此气势,除了自身过硬的战力之外,还会不会有什么其他的依仗? 若是只有这面前的千余骑兵,李蒙倒也并不害怕,反正骑兵不善于攻城,再加上自己也有近千的骑兵,若是在野外硬干上一场,也未必弱得到哪里去。 可是值不值得,需不需要? 现在派出骑兵冲出城去固然简单,打赢了当然是可以提升自己兵卒不少士气,但是万一…… 而且现在这些并州骑兵如此懒散的状态,是不是故意表现出来的?在骑兵后面那些还未消散的烟尘内,究竟这些骑兵的后续步卒还有多远,还有多少? 如果折损了西凉统属的骑兵,那么自己纯粹靠这些在三辅地区临时抽调而来的步卒,又能有多少的忠诚度?又能在对方攻城之下,可以坚守多久? 纷至沓来的念头在李蒙脑袋里面不停的旋转和碰撞,搅得李蒙都觉得自家的脑袋都微微有些疼痛,是在有些难以抉择。 王方等待了许久,见李蒙一直不说话,便有些按耐不住,便大声的问道:“如何?要不要出城一战?” “不战!”李蒙下意识的张嘴就说出了这两个字。 这两个字才说出口,李蒙顿时就有些慌乱,似乎不经意之间暴露了什么一样,也不看王方投射过来的目光,加大了音量,挥舞着双手,仿佛这样就能给自己的话语增加一些分量,“不能战!车骑将军要我们是守好这个城池,不是让我们擅自作战!更何况这些骑兵后面一定有大量的步卒,就算是我们出城作战,也不见得能讨得多少的好处!” “……”王方默然,扭过脸去,不再看向李蒙。 虽然王方没有说话,但是李蒙却能感觉到了一些什么,为了让自己的号令更加有权威性,李蒙大声的命令道:“传我号令,各部严守,没有命令不得擅动!” 此令一下,聚集在在城门后面正在等候命令的西凉骑兵不由得愣了一下,然后便在各个队率曲长的带领下开始解散了,在兵卒群当中隐隐的传来了几声喟叹…… 斐潜一直在关注着粟城,可惜等了半天,也不见粟城之内有什么样的举动,不由得摇了摇头。 可惜了。 斐潜说道:“传令,让后面的赶上来吧……”既然西凉骑兵不出战,那么后面的布置也就没有什么作用了。 比较夸张的派遣骑兵奔驰在城池之下,袒胸露乳撅着屁股跳大象舞等等也不是斐潜不懂,而是那样除非确定对面的将领是一个极其容易被激怒的统帅,否则反倒会引起对方的警觉,取得适得其反的效果。 所以这样的距离,当下的举措则是比较正常一些,至少看起来像是有些懈怠,有些破绽,但是不至于是那种非常的明显,就像是不经意露出来的一样,才更会吸引一些人跳进来…… 不过这一次,很显然对方并没有想要踩进来的意思,那么就可以确定一点,至少这个统军的将领相比较而言是偏向于理性和谨慎型的。 那么自然就进行下一步安排吧…… 这个时代,西凉骑兵偏重于重装骑兵,而并州骑兵则是介于轻骑兵和重骑兵之间的游骑兵,而对于胡骑而言,因为冶炼钢铁的技术草原上还不具备,所以基本上是偏向于轻骑兵,因此斐潜骑兵的部队其实游弋起来的速度比西凉骑兵来说更具备一些优势。 如今就需要用这样的优势来欺骗对手了。 当然,计谋么,光明正大的摆在对方面前的时候,反而会让对方更不知所措。 后阵的步卒很快的就赶了上来,然后在骑兵的游弋护卫之下,开始在就在粟城的眼皮子低下,在北面靠近洛水的一块高地之上开始搭建营盘,摆出一副要长期作战的架势。 粟城城头之上的李蒙,终于等到斐潜的步卒的身影出现,不由得略微松了一口气,人数并没有超出他的想象,自然也就在自己预估的承受范围之内了。 紧张的情绪一旦松下来,浑身上下的疲惫就像是爆炸而开一样,瞬间让李蒙觉得疲惫不堪,于是李蒙和王方交代了一下,便带着亲卫返回城中府衙之内,准备要休息一下。 反正对面斐潜的部队要搭建营盘,一时半会之间就算是想要攻城,也要等营盘搭建完成之后才会进行,否则城池一旦一日之内攻不下来,部队都留在野外挖地窝子睡觉不成? 所以李蒙也准备好好休整一下,为了迎接接下来可能会到来的残酷的攻城战。 不过李蒙才刚刚用过了菜饭,正歪在胡榻之上迷迷糊糊的时候,忽然一个传令兵大步的冲了进来,将即将进入美梦当中的李蒙给惊醒了…… “什么?”李蒙晃了晃脑袋,将睡意完全驱赶开来,翻身站起,再次询问传令兵道,“你说并州兵卒在洛水上修建拦水坝?” 修筑拦水坝,肯定不是这个护匈中郎有什么改善粟城水利建设的心事,而是非常明显的一个信号,就是要用水攻。 掘洛水来攻粟城?! 这怎么可能?! 第九二一章 战长安(六) 李蒙一路狂奔上了城门,借着落日之前的光亮,极目远眺,除了看到在北面高处初见规模的营寨之外,并没有看到什么其他的东西。 “不是有修建水坝呢?在何处?”李蒙问道。 王方看了李蒙一眼,皱着眉头说道:“……就在那个高地之后……折损了不少斥候,方查探到此事……” 借着修建营盘来遮挡? 怪不得在这里看不见什么踪迹…… 但是,修建水坝会有用? 李蒙忽然想起来,据说有一种叫做舆图的玩意儿,可以帮助来了解山川地理,连忙叫人从粟城的库房之内寻得了这个地方的舆图,然后迫不及待的摊开了这一张绘制在巾帛之上的粟城舆图…… 绘制舆图的巾帛都有些发黄了,显然是有了一些的年头。这种东西,几乎每一个县城内都有那么一份,将周边的一些主要的山川和重要的道路都有绘制入内,不过么,作为华夏的优良传统,“意会”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技能。 李蒙:“……” 王方:“……” 李蒙看看王方,王方也看看李蒙,两个人的脸上都是一副相同的表情。 “……这个是粟城?”李蒙指着舆图中心的那个带着锯齿状的方框说道。 王方点了点在方框边上的小字,然后又点了点一旁的歪歪曲曲的图案说道:“……应该是……不过这个画的是什么?是山么?我们附近有长成这个样子的山?这条是洛水吧?不对,这个应该是旧直道?” 李蒙:“……” 舆图不大,却要在这么不大的巾帛之上,既要绘制出地理情况,又要展现出绘画者的高超的艺术加工能力,这样结合之下,所谓的地图比例什么的一概就没有了…… 绘画者细心的经过了写意和抽象相结合的方式,勾勒出一幅粟城附近的山水墨画,但是这个美妙的绘画艺术,就成为了李蒙和王方面前的拦路虎。 李蒙将舆图上上下下对着城外的地形一阵比划,然后说道:“……这个,我说,你看应该是这一边朝北……还是这一边……” 王方:“……” 李蒙:“……” 现在的问题是虽然李蒙和王方将舆图拿到了手中,却完全和面前的地形对不上号,也不知道正在扎营的斐潜军队的位置,到底是在这一张舆图的哪一个方位…… 李蒙愤怒的几下就将舆图揉成一团,然后扔在脚下,说道:“画得什么鬼玩意!还不如老子直接看有用!” 可是话虽然这样说,然而真的要让李蒙看,却未必看得出来。 修建水坝,拦截的水自然在溃坝的时候往低处流,然而会不会流到粟城,会不会对城池造成伤害,会不会导致城内军队受到影响,这些东西那里是用眼睛就这样看能看得出来的…… 至少李蒙不会。 当然王方也不会。 放任这个事情不理会肯定是不行,但是就这样出城攻击或是去破坏又显得太过于轻率了,现在的问题是他们两个不会也要会,至少要想办法会,否则当下要怎么做出应对的策略? 李蒙和王方一时间都有些发愁起来…… 此时的斐潜却没有那么多的烦恼,他将兵营之内的事情交代给马延和赵云,自己则是和徐庶荀谌两人,来到了山坡之上修建拦截水坝的场所。 修建水坝拦截洛水,是荀谌的计策,有时候斐潜不得不佩服这些家伙,脑袋确实灵光,在查勘了粟城的地形之后,便能从中推演出相应的解决方案…… 关键是这样的计策一环套一环,很是难以破解。 斐潜看着兵卒将砍伐下来的树木一根根的连枝杈一起扔到打在河床之上的木桩上,然后便将石块等等不断的利用树杈的遮挡往河道中间投放,水流在这样的情况下逐渐缩减,就算是粟城之内的斥候没有察觉,变得浑浊的河水和逐渐减少的水流量也会引发对方的关注…… 当然如果对面愚蠢到连这个都察觉不了的话,那么也就真的是无药可救了。 真的要水灌粟城? 嘿嘿嘿…… 那需要多少的立方量? 虽然斐潜并不是土木工程系列的,但是这种事情还是多少懂得一些的,按照现在的情况,想要用水冲垮粟城,近平自己手下的这些兵卒,其实不太可能。 不是做不到,要达成那样效果,储备的水立方量要足够大,但是那么大的水量反过来要求了水坝的拦截能力,所以仅限在手头上的兵力,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如果是有上万的民夫来支持扎样的土木作业的话,也需要一段相当长的时间,而现在斐潜并不想再粟城这里耽误太多的时间。 很显然,粟城就是西凉兵的第一道防线,并且是针对斐潜这个方向上的最重要的一道防线,再粟城之后,虽然有城池,但是绝对不可能像粟城这样囤积了大量的西凉兵卒。 李傕和郭汜的兵力是可以估算得出来的,就算是收编了长安城内原有的禁军和守兵,也并不是可以放心大胆的直接使用,所以必须还是以西凉兵卒为主要的防御力量,那么现在的情形就等于是西凉兵已经将原有的兵力都分散开了…… 这就给斐潜创造出了一些机会。 “友若,你估计修建这个水坝需要多长时间?”斐潜问道。 荀谌说道:“三日左右。” 斐潜点点头说道:“正好让战马也休息一下,恢复一下体力……那么我便后天领骑军先行南下?” 徐庶说道:“依某之见,君侯若是后日凌晨,天未光亮之时动身更为适宜……” 荀谌想了想,也点点头说道:“元直言之有理。” 既然两个谋士都这样说,斐潜也没有意见,便定下了时间,然后说道:“……那时不时应该减少斥候的数量?” 没想到荀谌和徐庶几乎同时说道:“不!” 荀谌向徐庶笑笑,伸手示意。 徐庶也朝着荀谌微微拱拱手,才对着斐潜说道:“君侯还需下令加大对于西凉斥候的清剿力度才是……太容易获得的东西,一般都得不到珍惜……” 第九二二章 战长安(七) 李蒙和王方站在粟城城墙之内,看着城墙基石上面的那一条落隐落现的线条,脸色都不太好看,使得在一旁的一个身穿葛布的老者都有些瑟瑟发抖起来。 害怕。 虽然这些西凉兵嘴上说了只是叫来了解历年来粟城是否有出现洛水泛滥的情况,但是凶神恶煞的面容,怎么能让这个老者不害怕? 李蒙叹了一口气,然后挥挥手让人将这个老者带走。旋即这个老者如蒙大赦,慌不迭的就走了,仿佛多待在这些西凉兵身边一刻,就会沾染上了灾祸一样。 “……怎么办?”李蒙像是在问王方,又像是在问自己。 这一条水迹的下方,还有一两道水痕,这说明这些年粟城其实并不是一个地势极高不会承受水灾的城市…… 粟城,若是追溯起来,至少是在春秋战国之前,因为这里地势平坦,气候适宜又濒临洛水,灌溉方便,因此就成为早期人类植粟的良地,故而得名。 但是原本种植粟米地势平坦的优势,到了洪水泛滥的时候也就成为了劣势,意味着就没有办法抵御洪水,这留在城池之类的一道道水痕,也就成为了这种糟糕情况的见证。 当然,仅凭这些水,自然还是冲不垮城池的,因为毕竟一个是水的量不够,另外一个洪峰过了自然也会退去,但问题是大量的水将带来的其他副作用…… “……报!”正在此时,一名斥候狂奔而来,到了李蒙王方面前,禀报道,“……北面敌方营寨有整备队伍的动作,似乎有进军迹象!” “什么?!” 斐潜的部队要进军了? 李蒙和王方对视一眼,都感觉到了有些震惊。 要攻打粟城? 李蒙忽然想到了一些什么,顿时皱起眉头,对着王方说道:“……城外都是粟田,若是水坝一破……城池短时之内应是无碍,然而前些时日才临大雨,若是又遭水淹,城外之地……届时恐怕你我都困在城中矣……” 李蒙和王方并不是什么忧国忧民的人物,自然也不会对于在粟城之外的粟米田里面的那些庄稼有什么悲天悯人的情感,只是李蒙说出了一个事实。 这些田地本身就是土质松软,前一段时间才刚刚下过一阵大雨,现在土地还比较的潮湿,如果再被水一泡,那么就成为了烂泥田,先不说庄稼,但说兵卒行进就成为了大问题,更不用说骑兵驰骋了。 李蒙这样一说,王方也顿时明白过来。 “……原来如此!”王方一跺脚,说道,“城外皆是烂泥地,你我皆无法出军,就被活生生困在此处!这……这是要绕过吾等,掩袭长安啊!” 现在摆在李蒙和王方面前的这个事情,就成为了左右为难的问题。 派兵出去破坏水坝,这个都不用想,用脚趾头猜都能知道对面一方肯定有所布置,搞不好还会中了埋伏! 但是放任不管的话,那么水坝一破,只要是洛水一来,那么粟城外就必定是一片的汪洋,虽然城池的城墙不会立刻被损坏,斐潜的军队在这种情形之下也未必攻得进来,但是同样的,李蒙和王方的部队也同样出不去! 如此一来就不是李蒙和王方拖住了斐潜,而是斐潜用洛水困住了李蒙和王方…… 就算是对面斐潜的步卒不动,单单是一千骑兵冲过了粟城,那么造成的后果,也是李蒙和王方所不能承受的。 作为李傕的族人,李蒙心中知道别看现在长安城当中摊子挺大的,但是要同时间防御三个方面,潼关相对还好一些,以步卒为主,但是在五丈原为了防备马腾和韩遂的联军,也需要布置不少的骑兵,因此在关中的腹地,其实李傕郭汜等人的骑兵数量也是相对比较缺乏的。一千骑兵,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是用来拉扯李傕郭汜等人薄弱的关中阵线已经是足够了,搞不好在这边被捅开了防线之后,等待西凉派系的便是全面崩盘的局面! 关中地区大小郡县也并非全部听从于李傕和郭汜,作为长久以来的地方区域性的墙头草,董卓大的时候倒向董卓,王允在的时候倒向王允,如今虽然表面上对于李傕郭汜惟命是从,但是谁知道他们下一个会倾向谁? 就在李蒙和王方还在粟城之内,犹豫着,计划着,商讨着,究竟要应对的时候,次日的凌晨,一夜都没有睡好的李蒙和王方,又收到了一个更加让他们不安的消息,斐潜的骑兵大部队,已经离开了营盘,越过了粟城,直直向南而去! “坏了!”王方纵然色变,果然是最害怕什么,便发生了什么,不由得脱口而出道,“这是真的要直接攻向长安啊!” “具体情形如何,详细说来!”李蒙虽然心中也是震惊,但还是追问着具体的情况。 斥候禀报道:“半夜之时,北面敌军营地之内的骑军趁着天色混沌,衔枚牵马缓缓而行,若不是恰巧被在城外刺探的兄弟察觉,恐怕就这样让其给溜过去了!” “那你等可有被发现?”李蒙追问道。 斥候迟疑了一下,然后说道:“应是没有……兄弟们在野外挖了地窝子,除非离得近,又是夜里,多半是发现不了的……而且敌军大部队一路向南,也没有做什么其他事情……” 王方问道:“可看清楚有多少兵马?” 斥候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虽然天色不明,难以清点,但至少也是上千人马……” 斥候退下之后,王方便转向了李蒙,说道:“不若让某即刻领兵从后追杀,不能让骑兵就这样溜到长安!” 李蒙思索了一下,却摇了摇头,说道:“对方骑军已经走了多时,一时之间那里那么好追……不若……你我统军袭击其营盘!对!攻打其营寨!” 李蒙用手在掌心重重的一击,沉声说道:“骑军走了,步卒又要分出一部分防御水坝……此时其营寨之内必定空虚,我等趁着天色未明,全军出动,突袭营寨,以众击寡,必能一举而定!如此一来,就算是对方掘开水坝,我等也是位于高地之上,不会有所损伤!破敌寨之后,再回师攻伐其孤军也不迟!” 第九二三章 战长安(八) 若是按照古代正统的算法,现在李傕郭汜等人,至少可以算的上拥有十五万到二十万的兵力…… 因为在汉代,依据春秋战国时期留下来的传统,被动员出来的普通百姓其实也可以算一员兵的,所以在后世经常看到动辄上万,几十万,上百万的数目,但是实际上能保持高昂士气并能在一线拼杀的,真正用于正面作战的兵力并不多,绝大多数都是劳役,甚至是奴隶等,当然这些搞后援的战斗力都不强,所以经常也出现一只两三千人的运输大队就被几百精兵给轻易杀败的情况。 如果将长安地区所有郡县的兵力和劳役人数,都算在李傕郭汜等人的头上,那么妥妥的过十五万没有问题,但是实际上真正属于李傕郭汜等人的战兵,还是这些西凉老兵,而这些西凉老兵,虽然前前后后加起来有一万多人,但是实际上经历了董卓身亡之后的一段时间,又没有得到充足的补给,因此在战马的折损尤其严重,一直都没有得到补充。 再加上马腾韩遂堵住了西边,而斐潜又堵住了北面,因此李郭等人也招募不到多少的羌人骑兵,所以李郭等人相比较历史上而言,骑兵的数量就少了许多。 在这样的情形下,若是斐潜直入长安腹地,李郭等人一时之间还真不一定能够抽出多少骑兵来进行围剿和追堵。 所以李蒙和王方,就必须全力出击,以求尽快的击破斐潜留在粟城之北的营寨,然后再向南追斐潜的骑兵,和李傕郭汜等夹击斐潜骑军,在整个局势变得恶化之前,解决这一路的威胁。 李蒙盘算过了,现在斐潜留下的北面的营地,就算不是一座空营,实际上也是差不多了,看守水坝的人不能少,少了就根本没有意义,所以至少也要一千人,那么在营地当中最多就是两千人,并且最重要的是,修建拦截水坝需要大量的体力,在营地之内的两千人肯定还多半是修建水坝的兵卒替换回来休息的,这样的兵卒能保持多少的战力,就需要打上一个问号了…… 那么,当李蒙他和王方一同攻击营寨的时候,等于是攻击一只数量较少,体力疲惫的军队,而且这一只疲惫之军还只有步卒,因此只要他的骑兵突入了营地,那么斐潜留守的部队就无法阻止西凉的骑兵,必然承受巨大的损失,也就将很快的崩溃,就可以以最快的速度回援长安了。 “立即攻击!”李蒙沉着脸,下达了攻击的命令。 粟城三个方向上的城门轰然而开,从其中蜂拥出来了大量的兵卒,率先冲在最前方的就是李蒙所带领的西凉骑兵。 粟城方向上的这么大的动静瞒不了任何人,因此看到了斐潜营地之内响起了报警的铜锣之声他也不奇怪,现在就到了关键的时刻! 最重要的就是一个速度! 斐潜因为要在北面寻求一个高地,所以不得不将营寨立得距离粟城比较近,算起来也就是十里不到的距离,这样的距离之下,简直就近在咫尺! 等到看见粟城出兵,在营地背后的山沟沟内修建水坝的其余部队想出来援救,恐怕都会晚了一步,就算情况再恶劣一些,现在后方马上就动手挖开水坝,那也是需要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之内,李蒙王方的兵卒早就赶到了高地之上! 退一步来说,或许汹涌而来的水流会给王方统领的急急冲刺而来的步卒带来一些损失,但是也肯定损伤不了速度更快的李蒙统领的骑兵,而且一旦破堤坝放水的话,也同样注定了在山坡之上的斐潜营寨就成为了没有任何人可以援救的孤军! “快!快!”李蒙挥舞着战刀,大声的敦促吼叫着。简单用树木枝干围拢而成的营寨围墙,在李蒙眼中根本就不存在,用绳索套牢了,便可轻易的拉扯出缺口! 而在营地之内荀谌跟在马延身后,站上了营寨的木垛,他知道现在便是最关键的时候,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不过相对于略有一点点紧张的荀谌来说,马延的心态相对来说更稳定一点,因为其实到现已经没有什么太多的悬念了,只不过看那一方能够更能抓得住战场上的节拍而已,既然粟城里面的部队已经全军出动,那么实际上战局已经朝着对已方有利的方向发展。 马延举起手臂,沉声喝道:“刀盾手,长枪手列阵!弓箭手上前!” 胸有成足和临时应对的差距就表现了出来,如果是仓促之间再进行防御,难免会出现一些差池,而一开始就有所准备的话,不管是将领还是兵卒,在面对预料之中的事情的时候,不管是行动还是心态自然都有所不同。 对面来袭的西凉兵越是显得急迫,进攻越是凶狠,马延越是要表现自如和安稳,这样营寨当中的留守的兵卒才能发挥出百分百的实力。 营地所驻扎的土坡其实并不高,落差也就是五六米的样子,关键是并不陡峭,四面都很平坦,因此李蒙带着骑兵根本就没有直接冲击土坡,而是就在土坡之下,分成了两道弧线,斜斜的便往营寨后方绕去…… 奔驰当中的李蒙举起手臂,厉声长啸道:“抛射!压制营寨垛口!” 号令一下,一只又一只的箭矢从西凉骑兵队列当中射了出来,高高的划出一道道的弧线,往土坡之上的营寨抛射上去。 “举盾!”营寨之内的马延下令道,然后对着身旁的荀谌说道,“荀从事,先到营内避一避?” 荀谌和马延身边都有护卫,举着盾牌,遮挡着抛射上来的箭矢。 荀谌微微笑了笑,点了点头,说道:“也好,某于此处,也多有不便。马校尉便放手施为就是,某便先入帐内静候佳音。” 在经历了短暂的紧张之后,荀谌已经调整过来了,从现在看来,对手还算是不错的,懂得拉扯营寨的防御体系,绕到后面再进行进攻,那么就等于是营寨不得不要面对前方正在赶来的步卒,又要防御后面的西凉骑兵,若是没有防备,说不得真会被搞的手忙脚乱,只不过,西凉兵要想获胜,其实远远还不够…… 马延大笑,点头道:“善!来人,起烟!击鼓!”随着马延的一声令下,三道浓烟从营地正中扶摇而起,直上云霄…… 第九二四章 战长安(九) 浓烟升起,不仅是营寨示警,也仿佛敲响了西凉兵疯狂进攻的序曲! 李蒙才刚刚统领着骑兵绕道了土坡营寨的侧后方,王方也已经带着步卒赶到了附近,已经开始整队列阵。 王方举起手臂,厉声长啸道:“刀盾手向前!弓兵两翼展开!准备射击……” 哗啦啦的甲胄叶片的响声和兵卒之间的呼喝之声此起彼伏,就像是一个激昂的交响乐开始了诸多乐器的大合奏。 西凉军的步卒蜂拥而至,展开一个半月形的阵型,向斐潜的营寨猛扑过来,而李蒙的骑军,此时也在营寨的侧后方,冲出了不少的套索手,斜斜的往土坡上奔驰而来,开始准备套取营寨的木头,拉出几个口子。 “射!” 营寨当中伴随着鼓声响起,一声暴喝之下,众多的弓弦同时震动,嗡的一声漫天的箭矢从上往下抛射出来,就像是天空当中骤然多出了一团吸血的长脚蚊子,然后越变越大,带着长长的尖喙追逐着人的血肉。 “嗖!” 西凉兵高举着盾牌,就听见盾牌之上噼啪作响,黑色的箭杆,白色的羽翼,顿时就在盾牌之上生长出了一层,就仿佛刺猬一般。 “嗖!” 在盾牌遮掩不到的地方,一名西凉士卒被一只箭矢顶在了脚面上,顿时穿透,扎到了土地之上,兵卒痛得连脚都抬不起来,扑倒在地,但是还没有等他站起身来又或是拔出箭矢,无数只大脚已经从后面踩踏而来,刚开始还挣扎几下,但是不久就伏在土地之上,再无声息了。 密集的箭枝射在盾牌上,噼啪作响,射在士卒的身体上,若是皮甲或是无甲部位,也就基本上洞穿了,带出一蓬蓬的血花,当然也有一些被兵卒的铁甲挡了下来,锋矢敲击在铁片之上发出叮当的声音,伴随着时不时响起的惨号,就宛如一曲代表着死亡的协奏曲。 西凉军步卒的攻击阵势为之一滞,王方不禁有些意外,没想到斐潜手下有这么多的弓箭手!更重要的是还有这么多的箭矢! 要知道这一只只的箭矢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一次性的消耗品,这密集的程度,至少就是有五百,甚至是八百人的弓箭同时射出,七八轮的抛射之下,便是几千的箭矢被射了出来…… 幸好弓箭手在急速抛射之后,也是需要稍微恢复休息一下,王方便不失时机的大吼道:“击鼓!击鼓!冲上去!冲上去!” 随即战鼓声便一次响起,也更加的激烈,催逼着所有的西凉士卒继续向前。王方清楚,只有他吸引了足够的注意力,李蒙的骑军才能在后方才扯出空档来,同样的,当李蒙的骑兵拉扯出了营寨的破绽之后,也就是王方这里最佳的进攻时机! 李蒙也同样知道这一点,因此虽然被箭矢射中了几名上前套索的骑兵,但是依旧催着更多的骑兵拿起套索,去拉扯营寨的木墻。 简单钉铆在一起的木墻,虽然人力无法轻易撼动,但是几匹的战马甚至是十几匹的战马一同进行拉扯的时候,用来连接的铁钉铆接之处就慢慢的开始变形,然后就被拉扯缝隙越来越大,伴随着吱吱呀呀令人牙酸的声响,终于几个木桩被拉扯了出来,旋即就被西凉兵在营寨木墻上扯出了几个豁口! 西凉兵卒顿时大声的欢呼起来,一时间气势骤然提升! ************************ 距离粟城三十里,张辽站在山坡之上,望着远远直通天际的那三道黑烟,顿时大喝了一声:“全部都有!上马出发!快快快!” 张辽在到了雕阴之后,便一是凭借着之前和白石羌之间的交情,另外一个则是斐潜和羌人之间的贸易,所以当招募羌骑的时候,也并没有费多大的事情,只不过现在羌人多半还需要照顾部落内的牲畜,否则人数可能还会更多一些。 不过现在,八百骑的数量,对于一个刚刚才在斐潜这边站住脚的张辽来说,也算是不错了。 人马有了,就差来一两场像个样子的战斗来证明自己的实力,因此张辽盼望着前方的信号出现的心情也是极其矛盾的。 昨天晚上,传令兵前来说,如果见到黑烟升腾,就必须即刻领军救援前方营寨,但是具体的安排张辽并不完全清楚,所以到现在张辽还以为斐潜依旧在营寨之内,那么这样的情况出现也就意味着斐潜或许面临着危险…… 虽然这个可能性不是太大。 半个时辰! 三十里路! 对于防御西凉兵的袭击,见过了准备的物资之后的张辽,还是相当有信心的,那种高强度的单兵弩机,简直就是骑兵又或是密集步卒的阵线的噩梦。 战胜应该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只不过是损伤多或者少而已。 三十里地,骑兵跑起来大概半个时辰左右,当然不可能用全力,让马身体热起来,但是又不能让马匹的耐力消耗太过,导致在战斗当中脱力,这就是骑兵统领最基本的功夫了。 张辽呼哨着,招呼着招募而来的羌骑一同向前奔驰。为了减少被远方敌方部队发现的卡能,尽可能不用声音较大的战鼓或是号角,当然,想要遮蔽烟尘这个东西,唯一能起作用的就是地形了…… 现在就是展示自己实力的时候了,张辽一边往前奔驰,一边顺手摸了摸马背一侧的弓箭袋子,将其调整到最舒服顺手的位置,然后回首呼喝道:“白石兄弟们!我哪里还有三坛好酒!今天就会拿出来奖给最勇猛的三名白石的勇士!” 羌人最是好酒,见面了不喝上几碗都难受,若是客人来了不喝酒,那简直就是对于主人的一种侮辱一般,因此听闻有三坛好酒,虽然不比什么金银财宝,但是正对羌人的胃口,顿时许多人就大声的呼哨着回应张辽,一时间士气都提升了不少。 张辽将长枪一举,哈哈大笑着叫道:“来来!除了好酒之外,我们再来比一比,谁要是比我杀得多,老子今天就给他牵马洗马!” “张校尉!说不定今天你要洗很多马!哈哈哈!” 八百羌骑跟在张辽身后,呼啸着向南直扑而来…… 第九二五章 战长安(十) 马延看着土坡之下的西凉将旗,虽然他并不知道面对的是西凉哪一个将领,不过,不管面前的将领是谁,要想攻下他防守的这个看起来简单的营寨,就凭借眼前的这点兵力,简直就是痴人做梦。 虽然现在西凉军似乎扯开了营寨的口子,也似乎占据了上风,但是马延只要回头看看正在营地当中列阵的弓弩手,多少也有一点点庆幸并不是自己要面对着令人有些发毛的强弩兵…… “弓弩手,上前射击!”一声令下,五百弩手在盾牌兵的掩护下,冲到了阵前,向山坡下的西凉兵开始了集射。 当“嘣嘣嘣”的声音响起的时候,强弩巨大的威力就展现无遗! 如果说中了箭矢,有的兵卒多少开可以忍着伤痛继续战斗,但是对于弩矢而言,基本上只要中了一发就可以让这名倒霉的兵卒立刻退出战斗系列! 猛然之间遭受了弩兵重挫的西凉兵阵,顿时一阵慌乱,在军阵当中的大小旗帜一阵狂摆,显示出了西凉兵卒所承受的巨大压力。 李蒙见到企图冲上坡去的骑兵一个个就像是禾苗一样,被镰刀干净利落的割翻在地,不由得愤怒的吼叫道:“该死的!这营寨里面竟然都是弓弩兵不成!” 西凉兵卒,不管是步卒还是骑兵,进攻的势头一下子便被卡住了。 虽然不至于像李蒙说的那样全部都是弓弩兵,,但是实际上营寨当中的弓弩兵也占据了三分之二的兵力,五百弓箭手,五百的弩兵,再加上负责外部防御的刀盾手和长枪兵,要想攻击进营地,至少要等这些箭矢弩矢消耗得七七八八之后才成! 可是留给李蒙和王方的时间,并不多了。 在粟城南方,斐潜和赵云正带着骑兵也兜了回来…… 赵云设身处地的为粟城的西凉兵想了想,发现如果自己是西凉兵的统领的话,一样也是极其的无奈。 兵力差不多属于对等状态的话,有谁会选择傻不愣登出城决战,而不是依托占据优势的城池进行防守? 那么在得知对方修建水坝之后,是选择立刻无脑的进行攻击还是选择等对方部队薄弱之后再进行突袭? 好,都是最优选择之后,便是现在的这个局面了。 如果选择死死固守,就是不出战呢? 结果也好不到哪里去,水坝一破,粟城虽然不会成为什么汪洋,但是城内城外一片烂泥是少不了的,那么等到地形略干一些,容许出阵的时候,恐怕已经是至少三四天过去了,都够斐潜和赵云去粟城后面的城池逛上一圈回来了…… 后方的城池见到了斐潜的旗号,却看不见西凉兵的旗号,那么会发生什么? 需要三面进行防守的西凉兵,突然在其中一个方向上似乎被突破了,出现了大量骑兵,那么又意味着什么? 到那个时候,恐怕事情就不是粟城之内的西凉兵将们所能控制的了…… 所以,粟城之内的西凉兵将不得不进行选择,而似乎无论做什么选择,都是一样的恶劣后果。 赵云便只能是庆幸自己现在是在优势的斐潜这一方了。 骑兵奔驰,若是平地,一时辰大概是八十里左右,若是全力驰骋,则是可以达到一百五十里到两百里,当然,战马全力跑了两百里左右,就必须停下来休息修整,补充进食,然后等战马体力恢复之后才可以继续前行,否则的话战马损耗就会极高。 关中过了粟城多半都是平地,斐潜和赵云领着骑兵兜转了一圈,虽然走的远了些,但是实际上对于骑兵来说,也并非不可以接受的距离。 或许是因为赵云这一路是驰骋在平地之上的原因,腾起的烟尘远在二十多里的时候就被粟城之上的守卒给发现了,慌乱之下两个西凉兵的领军统领都在城北,留守的军侯一时之间只能是下意识的命令关闭城门防止被赵云的骑兵突袭进城,一边急忙派人去通知前方的李蒙和王方两人…… 斐潜看到粟城之上人影晃动,隐约听到示警的铜锣乱响,便转头对着说道:“子龙,汝且先行,吾来压阵。” 赵云点点头,然后一举长枪,便带着一半的并州骑兵,逐渐的开始增加马速,并州骑兵散开成为了三个各自两百骑的锋矢箭头,便朝着王方的后阵碾压了过去! “后阵转向!后阵转向!列长枪阵!长枪手上前!弓箭手,弓箭手也转向!向后!向后!”王方急的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就往下流淌,急忙的发布着号令,“快!快派人通知李蒙将军,速速待骑兵来援!” 但是两军对垒的时候,为了相互之间获得比较好的协调,也有利于统一的指挥和调度,虽然大多数列队和列队之前留有缝隙,但并不是宽敞到可以随意转向和变动,就算是步卒也是要次序行进,才有办法有效的战斗,而王方急切之下发布了多项号令,军中的旗帜一片乱舞之下,顿时就有长枪兵的队列就和弓箭兵的队列撞到了一处,推推搡搡的不知所措,更显得混乱不已。 在战阵之中,兵卒的视野是有限的,周边被战友挡住,无法得知战阵外部的情况,王方的号令虽然不能说是有错,但是这种突发的情况之下,队列之间无法协调,混乱就不由自主的开始蔓延,甚至影响到了前阵正在顶着箭矢弩矢往土坡上攻击的兵卒…… 而此时在营寨后方几次冲击都被挡了回来的李蒙,再接到了王方求援的消息之后才刚刚看到了在粟城方向上腾起越来越近的烟尘,正待下令前去救援王方,就听到身边忽然有兵卒在乱糟糟的喊道:“将军!完了!后面!后面!” 李蒙不由得大怒,吼道:“我知道粟城后面来人了!不用叫了,快跟我……” “不是,不是!将军!后面!后面啊!”几个李蒙的亲卫也急切的叫了起来。 “那个后面?” 李蒙看着身旁的亲卫神色惊慌的指着自己骑兵阵列的后方,不由得也顺着亲卫的指向,扭头往北一看,脸色刷的一下血色尽褪…… 第九二六章 战长安(十一) 不知不觉当中,一杆“张”字战旗在北面的山谷之内挑了出来,转眼间就从中扑啦啦冲出了一群骑兵,正朝着李蒙这里袭来! 这只骑兵来的是这样的隐蔽,这样的快速,似乎是才发现,就已经出现在了鼻子底下一样! 这是哪里来的军队?这是谁带领的骑兵?就算是援军,也应该不是在河道那边的步卒么?怎么会在这里出现了骑军?而且之前的一千骑兵不是已经全数向南了吗?南面的骑兵难道没有那么多?还是这些后续才来的骑兵? 众多的问题在一瞬间涌入了李蒙的脑袋,搅得李蒙的脑门生疼! 在烟尘当中闪现出来的身影越来越近,那些骑兵身上穿着的皮袍也映入了李蒙的眼帘,这是羌人骑兵! 该死!这个斐潜的手中怎么汇集了这么多的胡骑?! 马蹄声阵阵,喊杀的声音在不断的高昂起来,刺得李蒙的耳膜嗡嗡作响,袭来的杀气如同有质,刺激的浑身的寒毛都根根竖起。 天空当中不知何时飘来了一团乌云,顿时将阳光遮去了大半,似乎是带出了黄泉的阴森,就连战马也不安的躁动起来! “快!快,往南冲,再回转!”李蒙一个激灵,本能的立刻下令道。 现在他的骑兵队列结阵在高地之北,连马速都没有,就这样原地掉头和北面山谷冲出来的骑兵对冲无疑是自寻死路,因此只能是往南先把马速提起来之后,再兜回来战斗…… 这当然是再正确不过的举措,但是同样毫无作用。 因为李蒙骤然遇到袭击之下忘记了一件事情,整个战场的空间已经不够了!当李蒙策马绕过土坡的时候,迎面就撞上了王方那已经展得很开的步卒阵型。 整个的战场就像一块巨大的三明治,最中间的是土坡之上的营寨,而在营寨的南北则是李蒙和王方的西凉部队,而最外一南一北则是赵云和张辽袭来的骑兵部队。 而在整个战场的东侧就是洛水,只有西侧算是还有一点空间可供回旋,但是那样做,就等于是将王方的步卒直接抛弃在战场之上! 原来以为就这样一个土坡的营地,转眼之间便能攻伐下来,但是没想到营寨之内猛烈的箭矢弩矢,硬硬是将西凉兵的攻势挡了下来,如今不用李蒙和王方再说什么,几乎所有的西凉兵都意识到了自己已经是落入了对方的圈套…… 土坡的营寨之中,猛然间炸开了阵阵战鼓轰鸣,一声声沉重有力的声响似乎连整个空间都在震荡,转眼之间原本是防守状态的营寨,沿着寨门,甚至是沿着被李蒙所拉扯出来的空隙,涌出了一列列持盾兵卒,在其后则是跟着弓箭手和弩兵,对着土坡之下的西凉兵就是一阵劈头盖脸的攒射! 箭矢弩矢,在空中密集交织成一张死亡的大网,似乎无穷无尽,每一分每一秒似乎都有人被这一张死亡之网兜住,然后拖往永远的黑暗深渊。 伴随着这些兵卒死亡之前的惨号声,混乱终究是不可控制的蔓延开来,战阵中央的指挥贯彻不下去,而位于一线的兵卒也不知道应该做什么…… 阵型已经完全无法控制。西凉步卒面向北,则南面有骑兵袭来,转向南面,土坡之上又有箭矢弩矢不断抛射而来;而西凉的骑兵,撞上了自家的步卒之后,更是举步维艰,跑又跑不起来,队形也不成样子,零散的和步卒混杂在一起。 在步军战阵当中,王方的脸色已经是铁青一片。 跟着董卓东征西讨,虽然称不上什么中流砥柱般的人物,但是经历的战阵也是无数,眼下的局面不用多讲,也是知道恶劣到了极点,如果不能抵抗得住,一旦任战阵的兵卒混乱持续蔓延,那么必将迎来覆灭的结局。 步卒战阵当中的王方举起手中的战刀,竭尽全力的呼喊道:“儿郎们,骑兵弟兄们来救援我们了!往中间收!给骑兵兄弟让开道路!要不然困在这里都活不成!让开道路!” 奋力进行指挥的王方,几乎就是瞬间就引起了土坡之上的马延的注意,立刻叫来了几名弩手指着王方便下令进行重点攻击。 王方才刚刚指挥着几个军侯曲长开始调整步卒,呼啸而来的弩矢就到了,虽然距离较远,准头已经不是非常的好,但是接二连三而来的弩矢顿时就射中了几名在王方之前的护卫,吓得其余的护卫连忙将盾牌高高的举起将王方的身形遮挡起来……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就这样缓了一缓,等王方掩去身形,急急跑了几步再重新想要进行调整的时候,已经失去了最佳的时机,步卒两翼没有能够充分的收拢起来,使得李蒙赶来的骑兵并不能完全奔驰起来,也就失去了骑兵最重要的一个优势。 “将军,撤吧!”王方的亲卫急切的说道,“跟着李将军的骑兵后面,冲出一条路去,回粟城!将军,我带一队人马断后!” 王方的脸上的肌肉都有些扭曲,冲着亲卫吼道:“将你们折损在此,冲回粟城又有什么用?往西!往西突围!” 粟城想都不用想,若是李蒙的骑军多少还有一些可能,但是两条腿的步卒,在经历了奔袭而来之后,再想逃回去,先不说粟城守兵敢不敢冒着风险开城门,就单单这一路,恐怕也是要用无数的血肉来填! 罢了! 原本就是见李傕郭汜等人势大,王方才率部投靠的,现在势头似乎已经变化了,并且战场之上的局势如此恶劣,难以挽回了,何必再将自己和所属亲兵再搭进去? 反正李蒙带着的骑兵也是废物一堆,自己在这里辛辛苦苦顶着箭矢还竟然攻不下这个营寨的后营!如此的废物,再跟着李蒙,自己估计也是迟早玩完! 找到了心理平衡点的王方毫不迟疑,立刻收拢了旗帜,默不作声的带着直属的亲卫队便往径直往西面的空档突围,至于其余后来调拨到他手中的步卒么…… 这都什么时候了,谁还顾得上? 若是没有这些余下的步卒吸引对面的注意,自己怎么能逃得出去? 第九二七章 战长安(十二) 粟城之下,斐潜看着城池之上的慌乱的守军,就算是不用讲,自己也能察觉到了城中那些兵卒的恐惧,忽然之间觉得自己似乎原先的想法有一点点的偏颇。 现今自己努力挣扎着向前,或许是因为手中的一切都是一点点积攒而来的,所以多少有一些得失心,见到了历史上三国期间的人物多少还会有一点仰慕的心理,但是现在身处于亲兵卫士的簇拥之下,头顶上一杆大旗猎猎风扬,前方则是赵云和张辽在率领着骑兵围剿着苦苦支撑着的西凉兵,心中不由得涌起一言可兴邦,一言可灭城的豪迈出来。 身边的亲卫望向自己的时候,目光当中都透露着一种激动,说来也是奇怪,他们或许会觉得荀谌和徐庶制定的计划不错,但是却会把功劳算到斐潜自己头上来…… 就算是斐潜只不过跟着骑兵跑上一圈而已。 无论何时,只要是还在冷兵器时代,在面临着战马奔腾而来的时候,都会感觉到了热血上涌,震撼不已。 在赵云的统领之下,一排排的并州备甲的骑兵,正在从平缓的粟城南面,轰隆隆的席卷向北,饶是这关中地区相比更为平坦和宽阔,战马的速度已经提升到了极致,虽然只有五六百骑,但是战马本身就比人身体要大,占据的空间也比较多,分散成为三个冲锋阵型之后,更是形成了如同排山倒海一样的气势,直直的杀向了还处在慌乱当中的西凉步卒后部…… 原本就已经是接收不到了统帅号令,在看到骑兵转眼就要到了近前,那轰鸣的马蹄声音仿佛是已经掩盖住了天地间一切,那一排排冰冷的铁甲之上反射着刺眼的寒光,这些西凉步卒就仿佛和脚下的土地一样颤抖起来。 这些王方统领的西凉步卒,其中只有一部分真正是西凉兵,其余大部分是长安的禁军和周边县乡的郡兵,在李傕郭汜统治朝廷之后,便调配给手下带领,如今见统帅已经不见踪迹,士气简直就是落到冰点,见到赵云领着骑兵扑到了面前,顿时就“嗡”的一声炸了锅,四散奔逃。 王方的步卒阵型骤然之间崩塌,却令李蒙如同挨了重重的一击,头晕目眩差点从马背上掉下来。 就在这一块狭小的区域,千余的西凉步卒阵地已经完全散乱了,有的丢下弓,有的丢下矛,纷纷夺路而逃,根本不管前方是刚才一同并肩作战的战友,只要挡住了自己逃跑的道路,便是直接推翻,甚至提刀就砍…… 步卒战阵原本就站的密集,整齐的时候确实充满了震慑力,但是现在慌乱得就像是一窝蚂蚁,只会让人觉得可悲和可笑。 李蒙呆呆的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人相互碰撞,相互推搡,相互践踏,手中捏着的长枪,也不知不觉的低垂了下来。 前方有骑军,后方也有骑军,而李蒙自己却在这样一个乱成一团的行列当中,就算有再多的力气,又怎么能施展得开? 在李蒙的眼中,已经看不见了周边的兵卒,看不见飞来的箭矢,看不见其他的东西,只见到一前一后的洪流向着他们涌来,看见被马蹄践踏而起大团翻卷的泥块,看见那些奔驰的战马呼出的团团白气,看见那长枪之上飘扬的血色红缨。 这实在是一场再完美不过的骑兵冲阵。 地形足够好,粟城地区自古就是产量之地,良田遍布粟城周围,虽然松软一点,但是托天气的福,在连日大雨之后,便是接连的晴天,土地已经较为干燥了,再加上势足够开阔,最要紧的还是西凉兵极其配合。 虽然西凉兵也有骑兵,但是这些骑兵分散开来,失去了阵型组织,如今陷在西凉人自己的步卒当中,没有了驰骋的空间,而斐潜这一方的不管是南面的赵云还是北面的张辽,都是早早就提起了马速,导致这些西凉骑兵现在就算是想逃跑都来不及! 张辽冲在所有羌人骑兵的最前面。 从长安离开直至现在,张辽虽然一句话都没有抱怨过什么,但是心中的隐藏的失意,确时时刻刻都在啃咬着张辽的心灵。 张辽一身本事,也曾经在北地单骑游历,也曾经在边疆抵御胡骑,却始终是偏稗末将,任人摆布,在平静的面孔之下,其实也潜藏着一颗高傲的心。 在雒阳初见斐潜之时,斐潜只不过是一个文弱书生,连怎么握枪都不懂,更不用说上阵杀敌了,但是现在却宛如现在天上耀眼的太阳,就算是抬头仰望,盯得久了都刺激的自己双眼泪流…… 王允死在了宫墻之下,吕布远走函谷以东,曾经并州的这顶尖的一文一武,无疑就是在这一场朝廷斗争当中彻头彻尾的失败了。 这也就代表着并州人士的一败涂地! 幸好还有斐潜,幸好还有斐潜这一个不是并州人的并州统帅! 说有没有一点尴尬,多少还有一些,但是张辽更看重的是自己这一身的本领,不会就此埋没,张家,或者说是聂家的传承,还能够有光大门楣的那一天! 现在厮杀的机会终于来了,而且是正对的是将张辽自己赶离了朝廷的西凉兵! 张辽挥舞着长枪,拨开了零星射来的几只箭矢,便一头撞进了散乱的西凉兵阵当中!今天便是展现自己实力的时间,除了出一口这段时间憋屈的胸中气之外,也要让众人都知道,都记住,并州还有一个张辽张文远! 张辽用的是长枪,但是他和赵云所用的是完全不同的两种风格,长枪在张辽的手中,说是长兵器,其实更像是重兵刃,黑沉沉的长枪,挥动之下,就算十没有被枪刃刺伤,但只要是挨着枪柄的,也像是被铁条抽到了一般,无不纷纷落马。 这样的战斗风格,在乱阵当中,更加显得威力十足,挡住张辽长枪的钻刺,却挡不住张辽的力道,极具弹性的枪杆,不仅抽的抵挡的兵卒抛飞,甚至连带到这个倒霉兵卒身后的人,人马抛飞当中,张辽竟硬生生就在乱阵当中扫出一条道来! 第九二八章 战长安(完) 见到张辽展现出来的武勇,跟随在其后的羌人骑兵更是兴奋,呼呼喝喝的叫着不知什么意思的声音,挥舞着战刀顺着张辽开出来的道理就往中间切割,够的着的就砍,够不着的就半立起身搭弓就射,甚至有的还从地面上随手捞起斜插着的不知谁留下的长枪,便往一旁恶狠狠的投出去! 骑兵冲阵,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捉对厮杀这种概念,最重要的是善用骑兵的冲力,将敌阵冲垮。骑兵在交战当中,只要一方混乱落马,在战马的践踏之下几乎就是难以幸免,这种死伤甚至比在敌手刀剑之下死的还要多上许多! 张辽就像是一个铁锤,或者说更像一个铁起子,轻易的就撬开了西凉兵的外壳,直直的破开阵列,杀出了一条血路,挡在张辽面前的不管是西凉的步卒还是西凉骑兵,就如纸糊的一般,一片人仰马翻,竟然没有人能稍稍阻挡张辽半步! 站在土坡高处的马延更是看得清楚,见西凉兵卒阵型已经完全不成形,便号令营寨当中的步卒往下逼压,进一步压缩西凉兵的空间,零散混乱的西凉兵,在结阵而来的马延部队面前,就像是水流撞上了铁墻,只能徒劳的喷起阵阵红色的浪花。 当赵云和张辽一南一北冲进了西凉散乱的军阵当中,就像是钢铁洪流一般,每一道浪头冲刷下去,这西凉兵卒形成的散乱阵势就消融一分,每一道浪头向前一分,就带起一片的腥风血雨,每一道浪头袭过,留在身后的就是一片血肉狼藉! 就宛如眨眼一般,在这短短一瞬之间,已经不知道有多少西凉兵卒,就淹没在这一道道的洪流当中! 正在厮杀的张辽不经意之间,突然发现侧前方不远处战旗之下的李蒙,一抡长枪,将近处的几名西凉兵卒全数或刺或抽,扫出一个空档之后,对着身后的亲卫沉声喝道:“护着我!” 随后张辽便从马侧摸出了长弓,半立起身,搭上箭矢,“嘣”的一声便射! 战场之上,哪有什么暗箭伤人之说,更没有什么先要吐气开声,来将通名之后才施展手段的道理,张辽一箭射出之后,趁着身边护卫维护的空间还有,更是手都不停,“嘣嘣”又射出了两箭,才将长弓往身侧弓袋之内一插,重新提起长枪便往西凉战旗出杀去。 李蒙正往前拼杀,忽然觉得头皮一阵发麻,急急扭身躲避,让过了张辽射来的第一支箭矢,却没有能躲过第二根,“噗嗤”一声被射中左肩胛,“啊呀”一声大叫,若不是身边的护卫手快扶着,说不定就跌倒在马下。 “将军快走!”李蒙的几名亲卫扭头一看,见张辽越逼越近,决然的大吼一声,便调转了马头,带着十几名骑兵向张辽迎击而去。 然而这样的行为,并没有能够阻挡住张辽的冲击,张辽只是像是劈砍驰骋路途上的横生出来的小树枝一般,轻松写意的就将企图阻挡他的李蒙护卫击败。 左肩负伤的李蒙根本就无力再战,只能是伏在马背之上,由护卫保护着往侧面落荒而逃,然而并没有能够跑出多远,就被张辽一行追了上来! 大枪展动,红缨如血,张辽猛的一磕马腹,紧紧咬住李蒙的身后。张辽身后的羌人骑兵也是纷纷紧紧跟随,时不时射出的箭矢,虽然杀伤力并不大,但也给李蒙的逃跑增加了不少的难度! 一前一后两队人马,之间的距离在逐渐的缩减。 张辽长枪在手,枪缨抖动,直扎向李蒙的背部,而李蒙的护卫慌忙从一旁格挡,还有的情急之下来不及调换右手的战刀,竟然企图用手来抓张辽的长枪! 但是战刀斩在张辽这一个势大力沉的长枪之上,却似乎毫无影响一样! 张辽握着阴阳手,猛的一旋,红缨如同小伞面一样张开,借着枪杆的弹性,大枪一抖,已经卸掉了被侧击而有些偏离的力道,抢杠带着一个弧度,枪头反而翘起,依旧不改方向的便往李蒙后背扎去! 此时此刻,李蒙手上动作已经来不及了,只有拼尽全力猛的一侧扭开,而张辽捉着枪杆,见扎不中了,便一手牢牢抓住枪杆,另外一只手猛的一个交错,枪杆“呜”的一声就从刺击变成了横扫! 雪亮的枪刃就划在李蒙的腰间铁甲之上,割出了无数火星,在不少铁甲片被枪刃割开了丝绦,四散崩落的同时,李蒙也吃不下这个气力,就如在腰间被重重敲了一记一般,身形一歪,便掉下马去! “将军!” 李蒙的护卫大声惊呼,连忙勒马想要回救,但是那里来得及,张辽已经策马赶到了近前,一枪直接从上而下,竟一枪就将李蒙直直钉在了地面之上! “将军!” 李蒙的护卫死命向前,不知道是要找张辽报仇还是要抢回李蒙的尸首,但是他们却被张辽的亲卫和随后而来的羌人骑马给淹没了,就像是浪花泛起的小泡沫,消散得无影无踪…… 张辽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就像是要将这些日子的郁闷全部呼出去一般,然后大喝一声:“主将已死!尔等还不投降!” 随着西凉统领一逃一死,战斗就进入了尾声,失去了统帅又失去斗志的西凉兵很快的就彻底溃散,一部分落荒而逃,而绝大多数留在战场上侥幸未死的,也都纷纷投降…… 当斐潜整理军队,一边让人打扫战场,一边在粟城之下展开队列的时候,随着李蒙的尸首被绑在旗杆之上高高的吊起,粟城之内的兵卒就乱成一团。 或许还经历了短暂的争斗,粟城内原本的官吏占据了上风,将几名不肯投降的西凉兵都砍杀在了城头之上,然后便托举着粟城的印绶图册,令人打开了城门。 出城投降的粟城官吏显然都是一些没有经历过战争的文官,虽然年龄有老有少,但是在刚刚经历了一场血战之后的兵卒炯炯目光之下,不知道是天气寒冷还是心中害怕,个个脸色铁青,双腿都有些发抖,好不容易列队走到了斐潜的马前,“噗通”一声齐齐跪倒在地,战战兢兢地的将印绶图册高高举起。 此时此刻,斐潜的目光却已经不再看着面前的这些粟城官吏,甚至也没有看向敞开的粟城城池,而是望向了更远的南方…… 关中的北大门,就此敞开了! 第九二九章 贾诩的计策 粟城陷落之后,顿时引起三辅之地的西凉系列一阵慌乱。粟城虽然周边地势比较平坦,但确实是从雕阴往南的一个重要的节点。粟城就像是堵在洛水南下的一个喇叭口上的一个城池,过了这个城池,便是比较平坦的关中腹地。 这种地形虽然没有像是五丈原又或是潼关那样的险要,但是也同样是代表着作为关中地区的一马平川,都在斐潜的打击范围之内。 李傕和郭汜虽然也没有指望着李蒙和王方一定能够将斐潜击败,但是也绝对没有想到李蒙和王方会败落的这么快,感觉就像似乎是这两人前脚才到了粟城,然后李郭二人就接到了粟城败落的消息。 这个可是正面作战的三千正卒啊!不是什么所谓的民壮,更何况还有一千的西凉骑兵,专门就是为了拦截和对付斐潜的骑兵的,虽然不见得一定可以在正面战斗当中取得优势,但是至少据城固守的话,斐潜也是相当难以攻打的! 若是说骑兵,李郭二人在西面部署得最多,因为那毕竟是对付全数骑军的马腾和韩遂,不给充足的骑兵根本不好抵御;而东面驻守潼关的胡轸,则全部都是步卒,因为潼关本身就是关隘,也没有多少骑兵施展的空间,所以自然是步卒的用武之地。 但是粟城地形北面多是山区,南面宽阔平坦,加上斐潜也有并州骑兵,因此便既需要骑兵也需要步卒,不过三千的正卒加上发动起原本粟城内的民壮,怎么也有一万左右的人手的,怎么就连个旬月都守不住? 而且连一个即将覆灭的警讯都没来得及发出来,就这样陷落了? 粟城究竟是怎样陷落的? 西凉兵如同部落一样的派系之间的弊病,就展现无遗,溃散的西凉兵并没有返回长安的这个李傕和郭汜的大本营,而是直接就化整为零,消散在乡野之间,因为他们知道就算是回到了长安,败军之兵也没有多少好日子过,说不定还要被抓起来祭旗…… 因此一时间没有能够掌握一些确凿消息的李傕和郭汜,不由得多少心中就略有一些慌乱起来,就像是策马前行的时候明知道前方有刀枪剑戟,但是就是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晰,这种未知的恐惧,便会产生出极大的心理压力。 斐潜到底带来了多少的兵力? 是李蒙王方作战不力,还是关中的这些地头蛇暗中投敌? 于是李傕和郭汜在这种茫然之下,一时之间左右顾盼,也没有其他人可以商讨和协助,便只能是又找到了贾诩,希望贾诩能够像之前那样,在他们遇到困境的时候给与他们答案…… 可是到了贾诩住所的时候,竟然没有找到贾诩,这一下可是非同小可,寻来了原本贾诩的护卫一问,才知道贾诩已经出发前往左冯翊了,便连忙快马又重新追回了贾诩。 “见过池阳侯、美阳侯……”贾诩被追赶回来之后,也没有表现出什么不耐,依旧是见了面便跟李傕和郭汜行礼问候。 “……文和,为何此时离京?”见到了贾诩之后,李傕盯了贾诩几眼,也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但是心中总是放不大下,便直接问道。 前一段时间的时候贾诩领了左冯翎的职位,但是根本就没有去,成天在长安城内逛来逛去,如今却突然动身前往左冯翎,又刚好碰上了这样的事情,自然引起了李傕和郭汜的怀疑 贾诩拱拱手,一脸认真的说道:“池阳侯何出此言,某乃欲往左冯翊上任也,自然是要离京前行……” 郭汜又问道:“为何前些时日不去,待到今日方动身?” 贾诩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这个……某杂物颇多,收拾了一番……” 闻得贾诩此言,李傕不由得有些似信非信。 倒是郭汜阴森森的笑了笑,然后便叫来了一个亲卫,吩咐了几句,让端上些酒水糕点干果等物,然后就不紧不慢的闲扯了一些话语。 直到了那一名亲卫重新回到了大厅,伏在郭汜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之后,郭汜脸上的阴霾才似乎消散了一些,随后郭汜看了贾诩一眼,然后低声和李傕说道:“……方才派人查勘,文和确实是备了不少金银财物……” 要是放在前几年,见到贾诩搞了这么多的金银财物,说不得马贼出身的郭汜都会动心不已,但是毕竟现在郭汜已经不是当初在西凉附近驰骋的马贼王了,而是堂堂大汉的美阳侯,尤其是在长安也待了一段时间,金银珠宝什么的见得多了,对于财物的欲望也就没有像当初年轻的时候那么的强烈。 李傕闻言,微微的点了点头。 到了这个时刻,李傕和郭汜才算是略微的放下一些心来。对于贾诩,李傕和郭汜根本琢磨不透,只能是依据贾诩的行为来多少猜测一些。既然贾诩带了大量的财物,除了说明贾诩可能会比较贪财之外,少不得也证明了贾诩并非准备借着去左冯翊的机会直接跑路…… 也不能怪现在李傕和郭汜有些草木皆兵,只不过他们也不知道应该相信谁,或者应该不相信谁,对于治理朝政,甚至是如何运作整个国家,他们真的是一点概念都没有。 所以当贾诩表现的依旧像之前那样子,略有些贪财,反倒是让李傕和郭汜觉得可以信任一些,不就是要金银财物么,这还是给得起的! 李傕便对着贾诩说道:“文和也不必如此匆忙,吾与美阳侯另有些薄仪,以贺文和上任便是……切莫推辞,当是略酬文和之功也……” 随后李傕才慢慢的说道:“……某这里倒是有一件难事,望文和赐教……昨日方得消息,这个……北路军势一败涂地,粟城已陷,不知……文和可有良策以对?” “啊?啊……”贾诩略有些意外,说道,“……那么李王二位将军呢?” 郭汜摇了摇头,说道:“具体情况亦是不知……不过至今未归,多半凶多吉少……” 贾诩微微抬着头,双眼往上方转了转,捋了捋胡须,然后叹息了一声:“如此……倒真是有些难办了……池阳侯,美阳侯,粟城一落,郃阳、频阳、泥阳皆于兵锋之下矣,战马纵横之间,恐难阻挡……” 关中自古就是秦朝的粮仓,所以这一块区域相对来说比较平坦,水系也不像是崇山峻岭之间那么汹涌澎湃,再加上有战国渠沟通,铸就了一块沃野千里之外,若是被突破了关隘之后,战马在其中纵横驰骋,确实是不易防守。 关中四塞,如今不仅是北面的萧关败落了,就连散关都多年不曾修缮,自从并州被鲜卑所占之后,关中四塞对于关中的防御性,意义就变得不是太大了,因为塞外的胡人不需要再去走那一条险峻的三关口,而是可以从上郡,五原,雁门直接扑向河东以及三辅地区。 因此,不管是在恒帝还是在灵帝期间,其实对于关中这一块的防御基本上就是没有太多的操作,导致如今关中很多城池和关隘都没有得到应有的修葺,不管是城防还是在城池之间的山头上的驻兵堡,都是差了许多…… 粟城被攻下,在周边的这些县城之间一是没有什么险要的地形可以用来防御,另外这附近的驻兵堡和兵塞也多半已经废弃,基本上就等于是一片白地,这样的情形自然要防御起从并州而来的斐潜骑兵,难度相当之大了。 “……为今之计,便只能是……”贾诩停顿了一下,然后缓缓的说道,“……且行坚壁清野,高垄深沟之策了……” 李傕和郭汜相互看了看,然后便对贾诩道:“请文和细细说来。” 贾诩扒拉着手指头,说道:“粟城既然陷落,频阳若再不保……并州之骑,向东则可过重泉,战临晋,袭潼关;向西则可奔泥阳,下池阳,进逼长安……如今一来局势便无从挽回了……” 李傕和郭汜都点点头,神色凝重。 贾诩拱拱手说道:“……当下应急遣派大将,领军进驻频阳,坚壁清野,高垄深沟以避其锋锐……并州兵卒远道而来,粮草转运绝非易事,只需驻守旬月,其兵粮耗尽,自然退却……” 李傕皱眉问道:“若其以骑兵突进,又何以阻之?” 贾诩笑了笑,问道:“敢问美阳侯,欲以何阻之?” “这个……”李傕也是有些难以回答。 作为长期在西凉的统帅,自然是知道要抵挡骑兵在广袤的地区活动,便只能还是用骑兵,其他的都是只能在后面吃土的份,但是现在手头上的骑兵真的不多了,兵卒是还有,不过战马就不多了,毕竟战马不是说来就能来的。 “……如此岂不是任其来去?”郭汜对于现在的这个局面也是有些头痛,一想到并州的骑兵有可能在这个区域来回穿梭,又没有什么措施可以抵挡,脑仁都有些生疼。 “故而需先行坚壁清野尔……”贾诩再次重点进行强调解释道,“……骑利于野,不利于城,若野无所获,城不得下,纵然来去,又可奈何?” “……”李傕和郭汜相互对视了一眼,略带出一些失望的神色。 贾诩见状,忽然开口说道:“……这个斐潜斐子渊,听闻是河洛斐氏旁支……” 李傕闻言顿时睁大双眼,看着贾诩说道:“文和此意……” 贾诩笑了一下说道:“某就是随口一提……今事态急迫,诩亦即刻动身前往临晋,督导潼关兵粮不失……告辞,告辞……” 说完,贾诩便再行了一礼,然后趁着李郭二人略有所思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的空档,便径直几步退下,告辞了出来。 贾诩重新开始了前往左冯翊的行程,等到坐上了马车,将马车的门帘放下,将面容藏到了阴影当中之后,方不经意之间嘴角微微翘了一下…… 策略自然是没有任何问题,甚至可以说李傕和郭汜也并非不懂得接下来把守频阳的重要性,他们更多的是希望贾诩能拿出一个可以两全其美的策略,既可以待在长安,又可以解决现在的问题。 然而世间哪里有那么多的两全其美? 当下的局面,贾诩的策略自然也算是比较好的应对方式了,但问题是好的策略也需要一个好的执行者一样,李傕和郭汜会是良好的执行者么? 在关中坚壁清野? 当然从战略上来说,没有任何问题,但是实际上这样的行为也就注定了李郭将永远的失去了关中的人心…… 先前失去了百官的心,现在又失去了百姓的心,既然董仲颖已经不在了,那么留着西凉军又有什么用? 策略是对的,但是李傕和郭汜会做还是不做? 嘿嘿嘿。 很期待啊…… 平阳的那个斐潜,似乎也算是有些本事,不过要面对现在的关中状况,他又会如何做呢?如果知道是我的提出来的,不知道是会狠我,还是会感谢我呢? 嘿嘿嘿。 也是很期待啊…… 贾诩车马摇摇晃晃,一身轻松的出了长安,而将所有困难的抉择都留在长安,留在了李傕和郭汜两个人面前。 派大将驻守频阳,嗯,这个自然是没有问题,但问题是谁去? 朝野当中自然还是有一些其他的将领的,但是李傕和郭汜不放心,真要是将这些人派到了频阳,能保证这些人不动什么歪心思? 而现在李傕和郭汜手中已经没有什么其他合适的将领了,五丈原要驻守,潼关要驻守,所以自然不可能从潼关和五丈原调兵调将…… 李傕看了看郭汜,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美阳侯,你觉得现在我们要派谁去频阳更合适?” 郭汜也是紧锁着眉头,沉吟良久方说道:“不若某领兵前去频阳,汝坐镇长安?” 嗯? 李傕闻言,不由得略微有些惊讶,看来我还是把郭汜看得太轻了一下,毕竟是多年的好兄弟啊! 一时之间多年来和郭汜南征北战,风里雨里,相互支持的场景涌上了李傕的心头,顿时让李傕有些激动,便摆了摆手说道:“怎么能让贤弟冒险,还是让哥哥来吧!某领兵去频阳!” “……这个……也好……”郭汜微微眨眨眼,然后便点头同意了。 李傕:“……” 虽然感觉到了有一些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是既然话都已经说出来了,还不至于立刻就反悔,李傕也拉扯不下这个脸皮,便咬咬牙,一拍桌案,说道:“好!便让某到频阳会一会这个斐中郎!” 第九三零章 三辅的震动 长安城内,得到粟城被攻陷的消息的,不仅仅是李郭二人。 像这样的事情,军情快报一传到长安,自然就会有心人旁敲侧击的打听出一些情况,再加上这个时代并不存在所谓的保密工作,所以一传十,十传百,也就让很多人都知道了北面的斐潜斐子渊,领军攻下了粟城,兵锋强盛云云…… 粟城啊…… 很多人自然就开始琢磨开了。 其实对于在长安的大小官员来说,他们更希望是弘农杨氏来解决当下的这个问题,不过现在杨彪和皇甫嵩的部队被堵在潼关,没想到倒是北面的斐潜先打开了局面。 那么接下来斐潜会怎样做? 北面的斐潜的部队能不能打败李傕等人的联军? 这一场战争会不会波及到自己? 若是斐潜先一步进了长安,会不会成为下一个的王允? 难道并州人士真的要抬头了? 大大小小的问题开始萦绕在这些人士的心间,甚至开始琢磨起来如果真的一旦斐潜进入了大汉的这个权利圈子,到底应该要怎样应对? 其实到了现在这个时候,绝大多数的身处于关中的士族和豪右,都没有意识到一场浩劫即将来临。 当然其实这还是依托了大汉朝的福…… 和并州那种被胡人劫掠的苦寒之地不同,关中这一块区域虽然没有像冀州豫州那样的富裕,但还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 整个汉朝的政策,到了现在已经走到了末路,也正是因为如此才导致了黄巾之乱的诞生,但是大汉在勉强度过了这一道关卡之后,在汉灵帝时期,就已经无力再将朝廷的军队派遣到各地区围剿黄巾残匪了。 为了解决各地黄巾之乱的残匪,汉灵帝下诏允许各地的豪强地主自由招募兵卒用来抵御,这就导致了如今许多乡野豪右在坞堡之内积蓄了许多私兵的原因。 也正是这些私兵,让这些乡野豪右们有了一些不知名的底气,当然关中的这些人也不例外,也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坞堡。虽然在绝大多数的人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财产宗族,而不是为了造反,但是在这个时期,关中的大量人口,依旧依附在这些人的手中…… 实际上在现在的汉代,总人口应该是在五六千万左右,然而在汉代朝廷官方的统计数据里面,却仅仅只有两千万左右的人口数量…… 所以这些手中有大量人口和私兵的坞堡庄园主们,到现在还没有清晰的认识到时代已经开始悄悄的转变,依旧还认为从董卓到王允,再到李傕郭汜,甚至是到现在的什么西边的马腾韩遂,北面的斐潜,东面的杨彪,都只不过是朝堂之上的争夺而已。 在这些人观念当中,就算是这些人争夺的再激烈,到最后还不是要用到自己?否则田间地头的那些赋税怎么来?当然,战争么,必然也有一些倒霉鬼,但是只要那些倒霉鬼不是自己就好了…… 大汉的根基腐烂了,有一些人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但是绝大多数的人却依旧没有察觉,这些人不仅是关中的这些士族豪右,甚至连未央宫中的刘协,也同样没有一个比较清晰的认知。 在未央宫中的刘协,每日清晨,只要是没有朝会,其实也没举办过几次朝会,李郭二人丧失了对于朝会的兴趣之后,就基本上不举行了,刘协就会拿着那一把董卓留下的长剑,在后殿之内挥舞劈砍,不到自己累得气喘吁吁不会停止下来。 只有握着这一把“中兴”之剑的时候,刘协才觉得自己是皇帝,也应该是一个中兴的皇帝…… 在一旁服侍的黄门,见刘协停下了挥舞,将中兴剑归鞘之后,才凑到了近前替刘协搽汗。 “……外面,”刘协看了看黄门一眼,低声说道,“……有什么新鲜的事情么?” 说起来刘协甚至比不上这些宦官,这些宦官就算是再不济,也可以借着采买啊什么的可以到宫外去转一圈,虽然不能走远,但是比起刘协就像是一只金丝雀,永远都被关在笼子里面一般好了许多。 “……陛下……”小黄门飞快的瞄了一眼在大殿之外守卫着的兵卒,借着替刘协整理衣裳的机会,悄声说道,“……粟城已陷……” 刘协眼睛顿时一亮,正要下意识说些什么,然后看到了小黄门略有些惊慌的脸色,连忙改口说道:“这是……朕要更衣……” “是是……陛下请这边走……”小黄门呼出一口气,连忙说道。虽然他是可以借着机会到宫外探听一些什么事情,但是并不意味着他就可以大大方方的当着所有人的面,肆无忌惮的表明他就是刘协的眼线,纵然刘协现在是大汉的皇帝…… 董卓时期莫名其妙失踪的宫中人员还少么?就算是现在换成了李傕和郭汜,难道就会比董卓那个时间更好? 不过有个地方,总归是隐秘的。 在皇帝御用的五谷轮回之所,小黄门趴到了刘协的耳边,叽叽咕咕的悄声将其探听到的消息告诉了刘协。 刘协越听越是兴奋,双手紧紧的握着,要不是还有一些控制之力,说不定就已经是欢呼雀跃起来了。 天不绝大汉! 大汉还是有肱股之臣的! 对于斐潜,刘协还是有一些印象的,而且还算是不错,现在得知斐潜真的像是之前传闻的那样领兵前来,心中的激荡自然是难以言表。 刘协兴奋的在空中挥舞了两下拳头,然后才将兴奋的情绪潜藏到了心里,重新恢复平静的面容之后,才回到了大殿,坐在了宝座之上,双手抚摸着镶金雕银的桌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长长的,轻轻的吐了出去…… 这种日子,就快要熬到头了吧? 斐潜啊斐潜,不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呢? 就在刘协憧憬着未来的时候,此时的粟城城郊,原本战争的痕迹已经淡化了许多,在北面土坡之上的营寨已经被拆除,横七竖八躺着的西凉兵的尸首堆得老高,一旁则是各种兵刃和剥下来的各类战甲。 这个世道,人命不值钱,战甲和兵刃才值钱。几辆推车来来回回,将这些东西都送到粟城之内的铁匠铺,能修补的修补,不能修补的也都回炉融了,多少也还是可以再铸个枪头什么的。 有几个劳役背着箩筐,捡着散落的残肢断臂,也不管是什么部位,反正往箩筐内一丢,蝇虫“嗡”的一下散开,然后盘旋几圈,又重新落了下来。 那日千乘如云,箭矢如雨的景象,似乎在一转眼间,就已经烟消云散,留下的便是这些痕迹,或者再过几天,便连这些痕迹也都消失殆尽,更不会有人知道在这里曾经流了多少的鲜血和人命。 依照原本的习惯,这些东西,嗯,算是东西吧,一般来说都没有人管的,甚至是连收拾处理一下都没有,都是任其烂在地里,顶多就是出来耕地的老农,顺手一个锄头,将其埋到土中当成肥料。 至于尸首,更是如此。 活着的时候还是一个人,死了就是一堆毫无价值的臭肉,只要不挡道,便任其在野地里腐烂,被野兽啃咬,谁还会理会那么多? 不过毕竟是斐潜下的命令,因此就算是有所不解,但也就当成是这个斐潜的某种怪癖,粟城的这些官吏也就立刻安排了劳役去进行处理了。 在粟城城外的空地之上,八百骑的羌人骑兵正牵着马静静的矗立着。如今这些羌人骑兵已经多半换上了原本西凉兵的战甲,甚至有的人还在马背上托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也不知道装了一些什么东西,他们在这一场战役当中有贡献,这些战利品什么的自然也是要给,否则下一次谁会替斐潜卖命? 张辽也换了些装束,在战甲外面又裹上了一层的皮袍,看起来和周边的羌人骑兵并没有太明显的差别,见到了斐潜之后,便是躬身一礼。 斐潜招招手,让身后的随从人员将带来的辎重车上的东西分发到张辽身边的那些羌人骑兵手中,其实也就是一袋熏马肉,一袋炒制过的细粮和一皮囊的酒水。 每一次战斗,就算是再精密计算,还是免不了会有一些战马折损,而其中有一些的伤势或许还是可以复原的,但是有一些战马也逃脱不了死亡,这些不幸的战马就变成了如今羌人手中的烟熏肉。 相比较肉而言,羌人更喜欢这一皮囊的酒水,有的人小心翼翼的收到了怀里,有的则是忙不迭的就先灌几口解馋,但是一样的,每个人都喜笑颜开,对于这一份劳军礼品很是满意…… 斐潜招招手,示意张辽往一侧走去。 还是那句老话,兵卒们佩服的,就只有血勇的好汉子! 张辽虽然和羌人骑兵混在一起的时间不长,但是表现出来的武勇确实是让这些羌人骑兵们敬佩,因此张辽在指挥这些羌人骑兵上,也就不存在什么阻碍。 走了一小段路,稍微偏离了一些大部队之后,斐潜便和张辽说道:“文远,此去多有风险,须小心为上,若不得行,便回转就是。” 张辽抱拳说道:“请君侯放心,辽定破敌而还!” 斐潜看了看张辽,摇了摇头说道:“不,文远,看来你还是不太了解……” 张辽有些愕然:“……” “……文远,如果粟城之内的西凉兵从头到尾都没有出来,你说我会怎么做?”斐潜指了指在身侧的粟城问道。 张辽想了想,说道:“君侯亦可放水淹城,困敌于此,调兵南下……” 斐潜点点头,说道:“所谓计策便是如此,成自然好,不成也可以,若是将希望全部押在计策成功的一面,一旦失败往往就万劫不复……所以,文远你此次前去,能破敌杀阵固然是最佳,但是如果没有这样的机会,也不必强求,至少你也搅得他们不得安宁,不是么?” 张辽恍然,然后点了点头。 斐潜呵呵一笑,拍了拍张辽的肩膀说道:“有了粟城,我们便已经是立于不败之地了,现在主动权……嗯,我们欲东则东,欲西则西,或者直接南下取左冯翊也是可以,所以文远不必压力太大,有机会就上,没机会退回来就是,千万不要强求……往后的大战小战还多的去,还怕没有立功成名的机会?” 张辽听着斐潜站在身旁叮嘱交代,也察觉到斐潜的一份拳拳关切之心,委实有些感动,不由得再次拱手一礼,谢过了斐潜之后,才带着羌骑人马一行远去。 和其他这个时代多半的上司领导不同,斐潜如果采用军令状,又或是动不动就说提头来见什么的,确实在一定的情况下,会逼迫出一个人最大的潜力,但是也并不表明这些立了军令状的将领就一定能够说到做到…… 所以还不如采用这种激励的模式,你做到百分之八十就可以了,但是如果能做到百分百,甚至超越,那就肯定更好。 毕竟在汉代,绝大多数的人还是属于言出必行,千金一诺的,所以实际上在大多数情况下,斐潜并不需要太过于担心这些将领的执行力。 当然,前提是斐潜至少对这个人有所了解。 另外很重要的是,或许是后世的习惯影响,斐潜实在不喜欢自己去打那种不成功就成仁的战役。 因为那样的战役虽然看起来挺爽,但是能留在历史记载之上,是因为这些家伙成功了,而那些失败的人,有谁知道他们为这个战役付出了多少,做了多少努力? 为何要成王败寇呢? 为何不能胜则王,不胜则侯呢? 雕阴城毕竟是地域太小,一旦被堵住,部队无法展开,但是现在有了粟城,基本上就等于是完全盘活了。 粟城就像是一把插到了关中腹地的尖刺,只要动一下,关东腹地这一块肉就会疼,因此对于现在来说,着急的应该是李郭等人,而不是自己,因此,现在斐潜要做的就是一边把张辽这个游弋在外的羌人兵团放出去,一边在粟城观看关中的动向,等待机会的出现。 不过斐潜的这个想法固然不错,但是实际上老天爷从来就不想让谁好过,就算是没事都会早点事情出来,在前方,还有更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如同地雷一般在等着斐潜去踩…… 第九三一章 潼关的攻伐 沉闷的鼓声在天地中回响,激荡开了清晨的白茫茫的雾气,宣告着又是一天进攻新的开始。 潼关之外,已经垒起了高高的土堆,方便皇甫嵩的兵卒登上土堆和潼关的弓箭手展开对射,哪怕战事仍然在进行,从弘农驱赶而来的百姓民夫,仍在在将草袋土袋吃力的运上这些土堆,尽可能的将这些土堆堆叠得更高一些。 土堆之上,不时有兵卒或者是民夫被箭矢射中,然后惨叫着翻滚到了土堆之下,成为了这个巨大的人造景观当中的一份子。 如今的潼关城,却比土堆的情形还要更惨烈一些。潼关城原本就不大,依托大河傍山而设,在连日攻伐之下,已经出现了不少的颓陷之处,都没有及时的进行修补,只是大概用木石稍微堵了一下,然后再扔进一些草袋,而这些缺陷,又称为了下一次进攻的重点关注的区域,导致在这个地方附近周围,层层叠叠都是倒着的双方兵卒的尸首。 潼关的的城墙之下,散布的全是攻城器具。有云梯也有撞车,甚至还有一辆架攻城塔,挽曳这些工具的也多是百姓,壮男壮女皆有,死得到处都是,倒在潼关城下。这些攻具,都是皇甫嵩提前准备的,但是现在已经多半被砸坏损毁,甚至为了让皇甫嵩不能回收利用,潼关的胡轸甚至派出了敢死队,吊下城来进行焚烧,双方在争夺这些器械上,真是如同绞肉机一般,战得血肉模糊,在烧毁得漆黑的器械上头,还挂着一两具同样焦黑的尸首…… 潼关城墙之下,还有不少被兵卒民夫刨挖开的城墙豁口。而在城墙豁口周围,左一块右一片的全是盾牌和乱石,在这些盾牌和乱石之下,则是被砸死的兵卒和民夫,惨白的骨头裸露在外,一根根的连一点血色没有,仿佛死去的不是一个活人,而是早就已经死亡过了的亡魂。 不管是进攻方还是防守方,每一处的城.墙,都满满的铺了一层血肉,有的人还未死透,只是在尸首堆当中辗转哀嚎,但是也没有任何人多看上一眼,只是任凭那些受伤的人,在死人堆当中挣扎,伴随着一声声痛苦的呻吟当中流光了血液,然后渐渐的悄无声息。 这个时间,已经没有谁会多出那一份所谓的慈爱之心,也没有谁会为了那些伤兵去上前救治,因为谁也不知道,倒在那边的下一个会不会就是自己。 城头之上,同样尸首也堆叠一地,有的甚至得高出了垛口,血水顺着城墙朝下流淌,粘稠得仿佛就是给潼关包上的一层红黑色的包浆。城墙之上的西凉守兵,在经历了如此大战之后,也已经没有多少的气力,只是如行尸走肉一般的活动着,更不用说什么身边战友说话了,只有那被血水、汗水和灰尘糊了黑黑的脸庞上偶然转动的眼珠,才证明这依旧是一个活人。 而在土堆之上,在那堆叠尸首后头,则是南匈奴的人马。他们不用攻城,只是凭借这堆逐渐向城墙平齐的土堆,朝城头上射箭压制,掩护皇甫嵩的兵卒进行强攻。土堆上面密密麻麻的皮毡帽嘻嘻哈哈的看着,时不时冒出一两句,接着就是一片哄笑的声音。 皇甫嵩的兵卒也有的看不下去,凭什么他们在打生打死,却让这一群南匈奴人站着看笑话,但是牢骚到了皇甫嵩那边之后,反而被训斥了一顿回来。 谁让皇甫嵩手下没有骑兵呢? 要想进驻长安,要想在接下来的战斗当中打得过的西凉骑兵,仅仅依靠步卒能行么?这个也是当初杨彪和皇甫嵩对着斐潜的部队垂涎三尺的重要因素…… 一个皇甫嵩麾下的军侯同样是一身的血水汗水混合着泥灰,除了一个人形之外,都看不出什么面目了,从一处土堆上面奔下,对着底下民夫大喊:“谁跟某走?补进军中,一天两餐!打下潼关,还有犒赏!” 被折磨得已经麻木的百姓们多是冷漠的听着,他们已经没有半分精力做出反应,只是在挣命而已,就算不出声应募,真到了攻城的时候,还不是要他们推拉攻具,填城壕,甚至用血去涂城墙? 有些还有点气力的精壮汉子,却挣扎着站立起来,朝着那个军侯围拢上去,他们多少怀着一点指望,补了兵卒,也许待遇会好些,至少会发个护甲兵刃,至少能吃口热饭,至少还有更多机会可以活下来! 就算是如此,也不代表着所有的人都可以临战加入军队。 那一名军侯挑挑拣拣,对着围拢上来的民夫二话不说,便是当胸一拳,能招架得住的,或者干脆硬抗得下来的,才挥挥手,让其站到一侧去,至于那些一拳之下便被打翻在地的,就连多看一眼都懒得看。 “给他们发饼子!有热汤没有?!一并端上来!”军侯挑选了几十人之后,将这些人围拢一堆,便开始叫那些负责后勤补给的人员送上吃食。 几个饿坏了的民夫汉子见到了吃的,便不管不顾的往前便挤,却被不知从何而来的一群兵卒一顿老拳,擂翻在地,这才老老实实抹了抹鼻头上留下的鲜血,乖乖的站做一队。 “这就是你们的伍长!队率!都他娘的排好了!那一队先排好,那一队先发饼子!”军侯挥舞着双手,大声的叫道,“补进了军,饼子、兵刃、战甲、钱饷都少不了你们的!但是有一样!都他娘的记清楚了!军令一下,叫你们干什么就得干什么!否则督战队的刀下,死的就是糊涂蛋!” 在军侯喊话的同时,那些过来的伍长、什长和队率,也立刻拉扯其他们的队列来。其实这些伍长、什长和队率,多半也就是之前军队当中的小兵,只不过他们运气好,几次攻击当中幸存了下来,便都提拔起来挡了小军官…… “军令向前,兵卒不前的,伍长斩之!伍长不向前的,什长斩之!什长退缩的,队率斩之!队率退缩的,曲长斩之!曲长后退的,某斩之!某退,便由将军斩之!”军侯唰的一声抽出战刀,在空中挥舞着,战刀之上寒光闪闪,还有些猩红没有退去,令人看了就发毛。 军侯看着队列逐渐成型,满意的的点点头,旋即站在一块石头上,高声吼叫道:“打下潼关!定有犒赏!不论你们潼关战后是死是活,杨公都一律给五亩良田!你不在了,自然给你兄弟亲人!想想五亩田!都他娘的多用些气力!若是第一批登上潼关的,每人十亩田!有首级功劳,还有额外奖赏!” 五亩田,虽然不多,但是在当下土地大多数都集中在在了士族手中的时候,却显得那么的珍贵,有自己的田地还是租着乡间士族豪右的土地耕作,自然是大不一样。 对于这些民夫来说,什么千金万金,对他们来说都没有多少概念,因为这些钱财他们重来都没有见过,但是土地这个东西,确实是他们从小到大都渴望无比的,因此在军侯激励之后,便个个睁大了双眼,攥紧了拳头,不由自主的吞了一口唾沫。 豁出去,便能够给家中多挣来五亩地! 一条贱命,拼了就拼了! 其实杨家也未必人人都愿意拿出自己的土地来作为犒赏,虽然一人五亩并不多,但是这样成千上万人累算起来就不是一个小数目了,自然是会让有的人心疼不已。 但是杨彪却态度强硬,因为他知道,有地无人,没有兵权,就算是有再多的土地,也是根本就是一点用都没有,只有获得了当下的这一场胜利,才会有更多的土地和人口,否则就像是之前董卓要迁都一样,派出几千兵卒来,就将弘农扯了一个七零八落。 杨彪因为确实没有领过军队,所以不得不和皇甫嵩进行合作,当然,这样的合作现在看起来似乎还算是比较的融洽,相互配合得也算是不错,但是有谁知道这样的合作还能够维持多久? 皇甫嵩心中也没有多少的底数,但是现在,也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而已。 大汉朝到了现在的光景,在朝堂之上的这些人远远比在乡野之间的人还要更清楚!大汉王朝的虚弱程度,也只有身在其中的这些人,才看得更加的清楚,了解得更加的透彻! 皇甫嵩自然也不例外。 黄巾之乱啊…… 现在的情形,比黄巾之乱还要更混乱,更可怕! 张角说是什么“黄天”的大贤宗师,是太平道的首领,但是实际上呢? 没有一些官方的支持,哪一个宗教可以肆无忌惮的招摇过市? 太平道,呵呵。 唐周,呵呵,实际上就是堂周也,也是朝堂之周啊…… 这些事情一开始皇甫嵩也并非一下子就能看的清楚,但是任何事情都是一样,时间长了,琢磨透了,自然也就摸出了一些脉络出来。 所以,董卓在朝的时候,皇甫嵩并没有机会,而王允临政的时候,皇甫嵩一样也没有捞到兵权,但是现在,杨家在利用皇甫嵩,然而话说回来,这难道不是皇甫嵩自己的机会么? 不过其他的事情也只有等以后慢慢的去做,眼前不管如何,此时此刻,皇甫嵩便只有一个目标,潼关! 其他的一切的一切,都必须攻下潼关后再说。 如今西凉兵也就是剩下了最后一口气而已,只要皇甫嵩自己可以撑得更长,更久,自然就是最后的胜利者! 杨家虽然有一些人物,但是并不是以兵武为强项,所以如今皇甫嵩手下原本带出长安城的随身兵卒,多半已经分派出去担任了现在这一只军队的大小统领,这一只军队,说是杨公的招牌,但是实际上多半还是皇甫嵩在管理…… 咚咚的战鼓声停了,皇甫嵩看着一波的攻势又被潼关的西凉兵阻挡了下来,眉头不由得皱起,在眉间形成了深深的川字皱纹。 一名退下来的军侯气喘吁吁的来到了皇甫嵩的面前。 这一名军侯的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负了伤,用了些布条缠绕了半边的脸,伤口似乎也没有完全凝固,几行血水在已经是红黑色的布条下混合了汗水往下流淌。 军侯歪歪扭扭,走到了皇甫嵩面前,“噗通”一声拜倒在地,艰难的说道:“……将军……让兄弟们歇一口气吧……实在攻不动了……连日来,兄弟们宿野外,吃干饼,还得冒着箭雨身先士卒,没有一个退缩的,但是……但是这损伤也太大了……从京都出来的兄弟,现在就剩下了一半啊……” 皇甫嵩皱着眉头,看着这一名负伤的军侯,忽然叹了一口气,说道:“某记得你……你是在光和七年的时候跟着我的吧……” 这名军侯叩首道:“……是的,蒙承将军还记得在下……” 皇甫嵩点点头,说道:“嗯,也算是个老战阵了……那你说说,为何要歇一下?” 军侯说道:“将军!看看现在的这些兄弟,大都是跟着将军已经征杀多年的老人了,可是现在……眼看着一个个身陨在这个潼关之下!我等这些老人,眼下一半都不到了……从三日之前,兄弟们便一直攻打潼关,就没有停过,如今都是筋疲力尽了……将军,不是在下临战退缩,只是希望多少能留下一些军中骨血,不要全数都耗在这一个潼关之下啊……将军!只要让我等好好歇息一两日,恢复些气力,绝对可以一口气直接攻下潼关!” 皇甫嵩皱着眉,站起身,来到军侯面前,拍了拍跪着的军侯的肩膀,说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都是跟着我的老人啦……也罢,你先去休息休息也好……只不过,潼关必须速下!天子还等着我们前去解救,大汉朝在等着我等匡扶,若是一个潼关都不能拿下,那么我等又有何面目去见天子?” 军侯愣了一下,却不知道要继续说什么好,便只能又拜了一拜,刚想起身退下,却听到皇甫嵩继续低沉的说道:“……既然你那么想歇息,就好好的去歇息吧……” 说话之间,站在皇甫嵩身后的亲卫,已经几步踏上前来,电光火石之间,只见刀光一闪,就在这名军侯的脖颈之间划过! 军侯人头冲天而起,盘旋了几周之后落到了泥地之上,还带着一些愕然的神色…… “将人头提到阵前!号令全军!军法当前,岂容私情!背军走者,斩!违军令者,斩!”皇甫嵩背着双手,面沉如水的说道,“击鼓!继续攻城!……来人,准备火把!无论如何,今日必下潼关!” 第九三二章 汉代的秘闻 斐潜送走了先行的张辽之后,便回到了粟城,因为大部队的后勤补给还有物资的整理,还是需要一定的时间的,并且对于现在的局势而言,多少还是有一些混乱。 强硬的直下长安并不是不可取,只不过接下来自然原本是李傕和郭汜的难题,就变成了斐潜需要面对的问题。 东面的杨彪皇甫嵩和西边马腾韩遂,这些人是愿意好好坐下来,排排队分果果的?所以如果斐潜干干脆脆解决了李傕和郭汜,那么不管是东面还是西边的实力并没有衰减的话,斐潜自然就成为了这两个方面的新对手。 从战友到对头,其实转变不需要太快。 当然,从头打到尾,见一个灭一个,那个不服便打哪一个,爽是爽了,可是人呢? 钱粮呢? 天上掉下来? 还是说就像是后期战乱时期的那种军阀,反正看不顺眼就打,打赢了哈哈笑着搜刮地皮发大财,打输了就立刻去抱另外一个军阀的大腿? 那样的做法和黄巾贼有什么区别? 不过这个切入的时机点在什么地方,倒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 斐潜正在思索的时候,忽然荀谌前来,汇报了一些他和徐庶处理的后勤物资等等事情,将记载事项和数目的木牍交给了斐潜过目之后,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坐在席上,沉默了一会儿没动。 “友若,可是另有他事?”斐潜看了看荀谌,说道。 荀谌捏了捏胡子,吸了一口气,像是下了一个什么决定一样,说道:“若入主长安,不知君侯欲如何治国?” 咦? 这么大的话题? 斐潜放下手中的木牍,坐正了一些,说道:“友若,此言何意?” 荀谌说道:“以君侯之势,进关中,平贼乱,镇朝堂,应是无疑,然……治国……夫为政者,当明天下万物之理也,行其中,匪于过,顺其意,逆则殆,不知……” 荀谌停顿了一下,看着斐潜,认真的说道:“……不知君侯欲以何道治之?” “……何道而治?”斐潜重复了一下,思索着,但是也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继续问荀谌道,“……友若,某……若不得其任,又将如何?” 荀谌的意思,斐潜大概是清楚一点。如今汉朝的天子年幼,所以治国这个事情来说,当然是辅政的大臣来处理的。更何况不管是之前的董卓还是王允,甚至是现在的李傕郭汜,都没有什么要将汉天子干掉,取而代之的心思,荀谌自然也不是让斐潜做这种在传统观念之内相当于谋逆的事情,只不过若是斐潜真的入主了长安,成为了可以左右天子的人物,那么如何治国,当然就需要提上议事日程当中来了。 荀谌拱拱手说道:“君侯,岂不闻可知,则可用矣,不可知,所不用也。孟子云,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故而事贵于治人,不可治于人也,治于人,无异治于命也。” 斐潜点点头,说道:“友若此言,某受教,然言及国治,未免过早矣……” 荀谌讲得有些拗口,但是意思倒是很简单,当然也是在为斐潜所考虑,毕竟现在这个时间点,纵然是没有一个具体的方针,也应该有一个大概的思路,才不会真到了那个时候手忙脚乱,不知道如何应对…… 不过斐潜的话,倒不是有意拖延又或是搪塞,只不过是到现在斐潜都还没有想好当下的汉代,整个朝廷和乡野,到了现在这种情况下,究竟应该才去采取一种政治形式才会更好,又怎么能够给荀谌一个比较准确的回答呢? 荀谌却以为斐潜只是在敷衍,于是看了斐潜一小会儿,便说道:“君侯,守山学宮……蔡大家除授经书之外,亦授《道原经》……闻君侯亦师从于荆襄鹿山庞德公?” 这是什么意思? 讲授《道原经》么,似乎是有这样的一回事。蔡邕蔡老头手头上的孤本不少,因此除了在讲一些正儿八经的经学之书外,同时也会讲一些当代比较稀有的孤本,而《道原经》则是…… 哦,明白了。 那么荀谌的态度又是什么? 荀家的学问,嗯,之前有去过荀家,听过其讲过易经,那么说来…… 那么这样说来,似乎也就可以说的通一些了。 “天道自然,制天命而用之?”斐潜看着荀谌,忽然冒出了一句。 荀谌不由得笑着摇摇头说道:“君侯倒是对某家之学多有研究……如此说来,君侯欲用黄老之道?” 黄老,就是黄帝和老子。这两个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物,却成为了一个学派的代表。其实荀子虽然说是被后世归纳为儒家的人,但是上可以说是有许多偏向于黄老之学的思想,所谓天道自然,天行有常等等,其实也是一种黄老的归纳和体现。 在汉代,黄老之道曾经达到巅峰,甚至是汉代立国最开始的什么五色五行五德,到后面的天下之牝,天下之交,再到文景时期的天地相求,犹橐籥也等等,都是黄老的理念在作为主导。黄老之学倒不是什么神神怪怪的学问,也不是仅仅有什么炼丹修身养性的方术,而是兼容并包,在治国的理念上,黄老之学的人大多是认为应该“贵清静而民自定”,不应该采用行政手段过度干预民生…… 像后世的那种什么调控,若是再黄老之学的人眼中,多半便是属于搅乱天下苍生的行为了。 不过斐潜也知道,像黄老之学这样的,主张要君主“无为而治”,其实是一种过于粒理想的状态,基本上是不可能做得到的,而且这个也跟不上时代的变化。虽然黄老之学在省苛事,薄赋敛,毋夺民时等等方面具备一定的意义,不过弊端同样非常的明显…… 斐潜也是笑笑,并没有直接否认荀谌的推测,而是不可置否的说道:“不知友若以为然否?” 没想到荀谌苦笑着,摇头说道:“君侯若仅用黄老,便是败落不远矣。” 斐潜有些惊讶,一个是因为荀谌居然这样直接的说法,另外一个原因则是难道之前猜测错了,其实荀家并不是重视黄老学说? 荀谌对黄老之学不感冒? 还是觉得六艺之术才是最佳选择? 斐潜还是决定再试探一下,想了一想之后,便说道:“汉之初兴,接秦之敝。民失其业,路伏饥馑。天下既定,相约省禁,量禄度用,减赋生养。先有萧相,曹陈而随,文景盛世,贯朽粟陈,政不出户,天下晏然。刑罚罕用,罪人是希。民务稼穑,衣食滋殖。此政有何不妥?” 不得不说,汉代确实是因为采用了黄老学术才强大的起来的,也正是因为黄老这种柔和的政策,才缓和了从战国时期就开始的相互之间的社会矛盾,将原本分裂已久,相互之间充满了仇恨和纷争的七国人民,重新整理成为了一个统一的国家子民,对于这一点,黄老之学确实是功不可没。 荀谌点点头,但是又摇了摇头,说道:“君侯言之亦有其理,然……君侯可知淮南王因何而反?” 淮南王? 谁啊? 哦。 “废法行邪,怀诈伪心,以乱天下,荧惑百姓,倍畔宗庙,妄作妖言,恐罪加身,故而反之?”斐潜想了想之后,便采用了一个比较算是“公认”的说法。 荀谌摇了摇头。 难道历史上记载的并不是应该如此的? 说实在的,斐潜现在了解的也仅仅是当代的一些事情而已,要说推到几百年前的事情,斐潜到真的不是非常的清楚,自然也不明白其中的一些问题,因此斐潜便直接对着荀谌说道:“友若不妨直言……” 荀谌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淮南王死黄老也……” 什么? 荀谌的意思是淮南王吃丹药吃多了上头了,重金属中毒死的? 嗯,等等。 斐潜想到了一点什么,顿时不由得便皱起了眉头。 “君侯可是明白了?”荀谌看到了斐潜的表情,便问道。 斐潜有一点点迟疑的说道:“……莫非是……武帝?” 荀谌重重的一点头,说道:“正是。” 原来如此,斐潜忽然又想到一个人,说道:“……那么,窦太后……” 荀谌摇了摇头,说道:“窦太后,应是得享天年……然亦是武帝独掌大权之时……” 斐潜有些头痛,不由得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如果是依照荀谌的说法,这个事情就太乱了一些,自己真的需要好好整理一下。 窦太后,这个自己中学的课本当中有出现过的人物,没想到今天忽然之间生动了起来,成为了不仅仅是在纸面之上,而是一个活生生的,对整个历史有所影响的人…… 按照荀谌的说法,窦太后,不,是包括窦太后在内的哪一整个时代的人,都是推崇黄老之学的,但是汉武帝是一个雄才大略的人物,他怎么允许“无为而治”,怎么能够“天下为公”?所以汉武帝废除了百家,独尊儒术,因为只有儒术才能体现出他至高无上的地位,才能让他的雄心壮志得以施展…… 但是汉武帝小的时候,窦太后还活着,甚至不仅是皇太后,还是太皇太后,当然,黄老之学的那些人物也还活着,而且肯定是当时朝野之中的主流。 所以,汉武帝忍了,等到太皇太后窦老太婆一命归西之后,就开始动手了,因此原本在汉武帝口中推崇无比的淮南王就“被迫造反”了? 汉武帝果然是一代人主啊…… 只不过,这样说来,汉武帝,窦太后,淮南王,在其中还有谁?还有谁在这样一个历史变革当中充当了一个角色,参与了这个变革?或者说受到了这样一场变革的影响? 董仲舒?或许只是汉武帝推倒前台替他摇旗呐喊的一个旗子? 不过儒家取代了黄老,成为了国家的正统思想后,黄老也并没有完全立刻就消失。大多数时候,封建的皇帝都懂得像汉宣帝说的那样,是“霸王道杂用之”,有时是“外儒内法”,有时是“外用儒术,内用黄老”…… 不是给谁涂脂抹粉,只不过按照历史上的来看,像唐玄宗、宋徽宗、朱元璋、康熙这样的皇帝,都曾注解过《道德经》,并对黄老有充分的认识,正所谓“文景之治”、“贞观之治”、“开元盛世”、“康熙盛世”,以及两宋时期经济文化的高度繁荣、明末清初的启蒙思潮都与黄老思想有密切关系,因此也有一句俗语叫做“治世道,乱世佛,由治到乱是儒家”,换句话说,就是与民休养的时候多了,天下就大治了,而天下人开始念着佛,讲究凡事忍忍忍的时候,也就开始要乱世了,至于儒家,反正重头到尾一直都有…… 思索得太多,思路不但没有清晰,反而更加的扑所迷离,斐潜想到的无数疑问不但没有能够得到充分的解释,反倒是在脑海当中不断盘旋了起来,相互之间碰撞不休,忽然之间,突然撞出了一个火花,让斐潜都吓了一跳——所谓三国的历史,真的就是三个大佬领着一帮小弟相互争斗? “友若取六艺之术如何?”斐潜揉了揉有些胀痛的眉心,对着荀谌说道。 荀谌又是摇摇头,说道:“如今天下乱局,六艺难脱其咎,岂可一再沿用?” 这个荀谌,不同意用黄老,也不同意用儒术,那么还能用什么? 嗯,荀家,这个…… “莫非友若之意,欲某用隆礼尊贤,重法爱民之道?”斐潜看着荀谌说道。 荀谌拱手一拜,说道:“君侯英明,此乃上上之选也,雍并原即为兵法之地,若君侯以‘法’为本,以‘礼’为表,当可广纳并雍之才,成不世伟业也……” 斐潜有些哭笑不得的摆摆手,这哪里是我什么英明不英明,黄老的你否决了,六艺的你也不认可,那么不就是剩下这个了么…… 等等,回想起之前荀谌说过他和荀家有些学术上的见解不同,最终原本是被家族流放的“隐士”,那么就说明所谓的“隆礼尊贤,重法爱民”并不是荀氏的主流思想了,那么荀氏的主流想法是哪一个? 就斐潜的这个问题,荀谌倒也没有隐瞒,坦然的说道:“荀氏子弟,礼法、六艺、黄老均有之……不过当下,却以黄老为主……” “哦……”斐潜点点头,但是心中忽然一跳,想到了一些什么,便着荀谌,一字一顿的说道:“如此说来,令弟文若……亦是推崇黄老之学?” 荀谌猛地抬头,和斐潜对视了一小会儿,才微微叹了一口气,默默的点了点头。 斐潜闻言,脑海当中不由得冒出了一个诡异的想法,但是这样的想法又让斐潜自己觉得很不可思议,但是似乎又有些道理,因为历史上就是这样诡异的发生了…… 但是问题是,当下自己要不要去在其中掺和一脚,或者是就让这件事情延续下去? 斐潜想着想着,竟然有些坐立不宁起来,忍不住站起身,在大堂当中转起圈子来…… 荀谌也不知为何,也没有出声询问或是说些什么,而是静静的坐着,似乎在等待着斐潜最终考虑的结果。 黄老和儒家的纷争,或者说这种政治学派上的争斗,不仅仅是在汉武帝时期才开始,当然,汉武帝当时选择力挺儒家,将包括黄老在内的一大帮子都给搞废的废了,搞残了的残了,但是华夏的传统么,大家都是知道,所谓君子报仇,十年都不待晚的,更何况这种仇恨,恐怕是代代相传,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说抵消就抵消的,因此自然也就有了后续的汉代的起起伏伏政坛波动…… 斐潜想得脑袋都冒烟了,天啊撸,这汉代里面到底隐藏了多少隐秘的事情! 潜藏在汉代,或者说披着世家士族这张皮的底下,还藏着多少妖魔鬼怪?要不是荀友若今天来和斐潜分说,搞不好斐潜还在懵懵懂懂当中。 按照后世的惯用分析方式,谁得利谁就有极大的可能是主谋,那么从黄巾之乱的整个过程来看,也就非常清楚了…… 皇帝获得了什么? 宦官获得了什么? 百姓又获得了什么? 怪不得在后世,斐潜印象当中,袁术这家伙不仅和白波军关系不错,还和黑山军往来密切…… 还有老曺同志…… 斐潜忽然觉得有些晕,心里暗暗的骂了一声,谁他娘的再相信这些世家士族就是简简单单一群手无寸铁可以随意摆布的读书人,谁就真的可以去当傻白甜了。 汉代,这个世家士族真的就是毒瘤啊!整个汉朝就像是患了士族这个癌症的患者,治疗么,效果不大,搞不好就大出血,不治疗么,就是慢慢被毒瘤控制,最终还是一样死去…… “友若之意,某已知矣……”斐潜对着荀谌说道,“此事关联众多,某定当深思……若日后有何不妥之处,还请友若直言指正……” 荀谌一拜,“君侯放心,某自当尽力!” 也只能先这样了…… 哪朝哪代都不简单啊,只要是华夏人的朝代。 第九三三章 头疼的问题 荀谌离开了,却留下脑袋里面越来越像是一团浆糊的斐潜。 后世的学术纷争是什么样的? 后世在科学史上五大撕逼,第一场伽利略迎战天主教会,是首次科学与宗教的猛烈冲突,颇有一人当千的味道;第二场牛顿对阵惠更斯,两个大哥带小弟,开启光学史四百年争论,并直接引发了量子力学的源头;第三次还是牛顿出马对阵莱布尼茨,是科学史首次就优先权展开长达几十年的争吵;第四场伏尔泰对阵尼达姆,争论生命起源,是唯一一次大型争吵中,学术观点错误的一方最终获胜,可以称作是惊天大逆转,向来是打脸派的心头爱;第五场赫胥黎对阵牛津主教,是科学史上首次约架,从形式到内容都开启了先河,很是有意思…… 不过都似乎都没有汉代这一场撕逼的厉害啊! 如果斐潜猜测的是真的话,那么几乎是等于全华夏人民,主动的或者是被动的都被卷入了这一场声势浩大的学术辩论会当中。 这真是让人头疼。 不过很快,没有最头疼只有更头疼的事情来了…… 一名亲卫匆匆的来到了堂下,低头禀报,递上了一份拜谒道:“一人自称庞羲庞子仁,求见君侯!” 庞羲? 谁啊? 不认得…… 斐潜接过,看了看,只见到拜谒的落款名称位置上仅仅是写了“议郎庞羲”四个字,并无其他。 翻来覆去的看了两遍,一个小小的木牌也看不出什么花样出来,但是毕竟是一份拜谒,而不是名刺,斐潜想了想,便还是同意见上一面再说。 既然是要见面,那么花花轿子自然是人人抬一下比较好,所以斐潜也没有干坐在堂内等候,而是起身到了院门之处,不多时,亲卫便领着一个中年模样的人来到了近前。 汉代的男子自从有胡须的时候便会开始蓄须,并且也没有像后世有什么护肤霜啦,修复乳液啦这些东西,所以一般看起来都比实际的年龄来的更大一些,就像是斐潜自己,现在在下巴上也蓄出了一片软须,不过看着自个儿这个胡须的发展的势头,恐怕是没有所谓的美髯的希望了。 然而面前的这一位,倒是有一副好胡须,虽然没有像所谓五缕长须潇潇洒洒,但是三缕还是有的,在空中飘飘荡荡,多少有一些洒脱的气息。 庞羲来到近前,躬身一礼,口称见过斐侯,俨然一副朝廷下官见过上司的态势。不过,也不算是谄媚,因为斐潜如今认真讲起来还就是光禄勋,正好是这些大汉所谓的郎官们的顶头大佬,所以庞羲这样也不算是过分…… 两人见过了礼,斐潜将庞羲迎到大堂之内,分宾主落座之后,庞羲略略几句客套之后,便抛出了一个让斐潜极端惊讶的消息。 庞羲原来是代表着长安的地下反对李郭的势力……嗯,怎么说呢,反正就是这个意思吧,准备找斐潜来进行一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营救长安朝野当中的皇帝和百官! 而且庞羲说得倒是有头有尾,简单一些来说,就是借着皇帝祭天的名义,将李郭二人和其手下的兵卒隔离开,那么就只需要召集一些勇猛忠诚的侍卫,然后就可以在祭天的时节,将李郭二人,如同对付董卓一般,直接拿下,现场斩首! 斐潜所要做的就是在最快的时间配合祭天行动的环节,将兵卒带到长安附近,镇压住那些因为李郭二人一死,就群龙无首混乱不堪的西凉兵,重新恢复长安京都的秩序,如此便大功告成了…… 当然,有许多细节上面的东西庞羲并没有讲得很清晰,但是从话语当中看来,庞羲似乎已经是联合,或者说在长安的地下党……咳咳,拥护汉帝的人士,已经联合起来,都在为这一场浩大的活动奔走串联。 皇帝祭天,这个不得不说,是一个比较好的理由。 这个毕竟是华夏皇帝的优良传统,早在春秋战国之前,甚至推到夏商的时候,就已经有这样的一项皇家活动了。 所谓祭祀天地,当然这样的祭祀活动自然是不可能在城内或者室内进行的,必然是需要到一个开阔的地带,或山巅,或祭坛。祭天是非常正式的活动,所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祭祀甚至比用兵还重要。 而且这个时节说祭祀也可以,虽然正月的天地合祀的时间已经过去,但是以为天下农事而举办的祈谷大祀倒也是说得通的,既然是天地祭祀,那么就不可能乱糟糟的让普通兵卒来冲撞了整个的祭奠活动,并且在祭祀的时候,为了保证礼仪的规范和完整,一些仪仗队,一些捧牲献礼的队伍肯定是少不了的,也就比较有机会混进一些所谓的忠勇之辈,然后如此一来祭祀的现场就真的还是有机会将远离了兵卒的李郭二人一举格杀…… 计划么,还是相当不错的,就连斐潜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破绽出来,说实在话,李郭二人肯定不懂祭天要准备一些什么东西,也不懂什么流程之类的,所以这些事情李郭二人自然是搞不来的,那么就给这些拥护汉帝的人士创造了机会。 用来格杀李郭等人的兵卒方面,虽然庞羲没有讲,但是斐潜也大概猜测得出来,在长安当中也有不少的士族,家奴和私兵多少还是有一些的,既然掌控流程的都是这些人,那么混进一些到仪仗当中也就并非难事了。 庞羲说完了,便静静的看着斐潜。 这倒不是什么交浅言深,只不过斐潜现在已经是摆明车马和李郭对阵了,并且起兵攻下了粟城,这对于位于长安的这些拥护汉帝的人士而言,自然算得上是属于盟友一方,有一些事情当然是可以多少说明一点的,并且斩杀了李郭二人之后,零散的西凉兵卒多少还是需要斐潜带兵进行镇压和收拢,所以跟斐潜将计划和盘托出也就不足为奇了。 不得不说,华夏人的学习模仿能力是极强的,王允用刺杀这一套上了位,现在李郭二人又称为了新的刺杀目标…… 先例,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这也是一种讽刺。 但是问题是,斐潜要不要答应下来呢? 这倒是一个令人相当头疼的问题。 先抛开斐潜这边苦恼不谈,在相同的时间之内,也有其他的人也在苦恼不已…… 比如说曹操。 现在的曹操就非常的矛盾和苦恼,一方面是荀彧来后,带来了不少人才,比如满宠,比如杜袭,比如严象等等,虽然好是非常的好,至少来说缓解了曹操一直以来政事方面甚至是人才方面的大短板,但是…… 荀彧不错,推荐的人也不错,而且对于曹操现在的地盘也有了很大的帮助,毕竟民生政事这一块的业务原本就是士族弟子的老本行,很多时候甚至不需要曹操太过于抄心,就做好了,尤其是荀彧原本就是豫州的望族,在兖州也具备一定的声望,不管是比起卫觊还是戏志才来说,都好用很多,甚至在绝大多数时候连荀彧本人都不用出面,递上一个名刺什么的稍微说一下,兖州士族也就给个面子,也就解决了原本曹操要牵扯许久才能解决的问题。 士族子弟有士族自己的行动方式和处事模式,这固然让曹操受益不少,但是原本曹操的许多行为也逐渐的受到了一些的限制…… 这种限制当然有好有坏,好的比如像是荀彧建议曹操和曹氏夏侯氏的兄弟之间要建立正式的上下级关系,尤其是在正式的场合等等,坏的么…… 主要集中在对于曹操的兵卒扩大的愿望之上。 反对者倒不是荀彧,而是兖州当地的士族,作为在这其中的调和者,荀彧也劝曹操目前这一段时间之内,并不要和兖州的士族太过于对立…… 这样的结果,让曹操渐渐的头疼了起来。 曹操家里的兄弟,嗯,包括夏侯一群的兄弟,其实都并不算是正儿八经的士族,只能多少算个豪右,所以别看现在兖州士族口称曹操是东郡太守,但是其实并没有多少将曹操放在眼里。 因为曹操的干爷爷曹腾,其实认真说起来就是一个寒士,只不过借助了皇室的力量,成为了富爸爸,确定了曹家的宦官门阀,当然,曹操的干爷爷还是很有贤名的,比起张让之辈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但是士族的顶端,曹操现在还是爬不上去。这不仅仅需要一时的权势,还需要声望,著作,利益集团,缺一不可。 权掌强兵,说一不二,见到一个坞堡杀一个,遇到一个士族屠一族,不肯跪下磕头的统统杀光,吹嘘信奉着强权至上强者解释一切的信条,这是中二孩子最喜欢看的花样,当不得真。 那么贫家孩子寒窗苦读十年,一朝金榜题名随即成一方大员,这是电视节目喜闻乐见的内容,像这样灰姑凉青蛙王子之类的东西,自然属于童话系列,同样也当不得真。 真实的情况是什么呢? 就是曹操现在这样。 虽然曹家和夏侯家的兄弟们掌控了绝大多数的部队的控制权,但是还是不得不依靠士族来进行管理和协调地方上的民生和政事…… 那么多曹家夏侯家的兄弟是不是忠于曹操的?这些兵卒甚是是曹家夏侯家散尽家财招募而来的,算不算是曹操个人的部队? 当然是肯定。 那么曹操可不可以将大义作为装饰物,只追求实力,不去管什么世家,什么名分,管他什么兖州豫州的士族,管他什么汉帝,只需要一味的强兵强权,然后就可以去扫平一切反对的力量了? 曹操真的有时候想这么干,尤其是当他逐渐的感觉到有些束手束脚时候,但是却难以下手,士族世家又不是傻白甜,会左边的脸被扇了一巴掌之后还把右边的脸凑上去。 就像现在摆在曹操面前让他头疼的问题。 兖州的士族并不反感曹操,但是也并不是全力的在支持曹操,所以曹操需要一些钱粮,可以,没问题,兖州士族也很爽快的就提供了出来,但是曹操想要扩大兵卒的规模,想要招募更多的士兵,就受到了阻碍。 钱粮不会从天上掉下来,民间的百姓又大多数归附在了士族和豪右的手中,所以除非曹操从现在开始翻脸,举起屠刀,像黄巾首领,像推土机一样一条路走到黑,不带拐弯的…… 不管何时何地,何种朝代,有利益纽带相互连接的集团,或者说阶级,才是最为可靠的力量,当然集团内部也有纷争,但是在对外的时候,特别是影响到整个阶级集团利益的时候,这种强大的力量就会展现出来,让这些胆敢冒犯虎威的家伙尝一尝什么叫做阶级专政的味道…… 而在汉代,还有什么集团会比从夏商周就一代代传下来的血缘关系,相互之间都是亲属的家族更为联系密切,利益相关?当一个人成为了家族前台演员时,就必须时刻以家族利益为政治导向,对于兖州士族来说,自然是还没有觉得曹操的愿望就是他们自己的一切,需要他们前仆后继在所不惜什么的。 强权和士族对着干的事情有么? 有的。 曹操自己也算是亲身经历过党锢之祸,所以也知道这个其实也就是恒帝、灵帝实在是忍受不了士族所谓的“清议”,天天一大群的士族子弟叽叽歪歪,动辄不是喷这个就是喷那个,所以授意宦官,当然宦官当时也是被喷的最凶的哪一个群体,开始以“党人”的名义大肆搜捕这些名士,很是杀了一阵子人,但是有用么? 恒帝第一次党锢时间也不长,士族子弟眨眨眼,撇撇嘴,撅着屁股,忍了,结果灵帝也想有样学样,再继续搞第二次党锢,当然那个时候汉灵帝还小,所以士族子弟也没有太过于将仇恨记在他的头上,但是八年之后,汉灵帝又觉得党锢这个工具确实是相当的不错,反正解释权不是在自己手里么,强权不就是真理么,因此又再一次的举起党锢的屠刀,而且还有越来越扩大的趋势,士族子弟见势头不对,先是闭嘴了一会儿之后…… 黄巾之乱就诞生了。 呵呵。 黄巾之乱,天下青、徐、幽、冀、荆、扬、兖、豫八州的信众分为三十六方,大方万余人,小方六七千人,每方设一渠帅,还要统一时间统一步骤统一指挥统一举事,这在通信基本靠吼,交通基本靠走的汉代,没有一点官方或者半官方的猫腻,谁信? 反正曹操不相信这只是一个巧合。 后来,黄巾之乱一起,汉灵帝就被迫开始为党锢的那些“党人”平反了…… 那么强权和士族的斗争,谁赢了? 如果连这个都看不懂,也就白吃这么多年的饭了。 所以现在,曹操也不敢对于兖州的这些士族轻易的做出什么举动,饭总是要一口口的吃,事情总要慢慢一步步来,要想搞这些兖州士族,总是需要找到一些突破口,一点点的收拾才是正理,若是突然动作太大…… 所以现在要怎么办才能找到这个突破口呢? 曹操揉了揉脑袋,头疼啊…… 第九三四章 头疼送枕头 其实人都有一种惯性,当习惯了某些事情或者人物的时候,便会在下一次的行为当中去采取上一次的所采用过的模式。 这种模式便叫做思维惯性。 简单来说,这样的思维模式可以帮助人类更好的应用已掌握的方法迅速解决问题,当然,这样的模式也会有一些弊端…… 比如现在,曹操就已经习惯了找谋士,来询问一些自己烦恼的问题。 不过曹操没有去找卫觊或者是荀彧,因为那两个家伙太过于规规矩矩的,去了恐怕也还是同样的一个论调,和之前的估计没有什么差别,所以曹操溜溜达达的就跑到了戏志才的住所。 也没有让侍卫通报,曹操便背着手,进了门,却没想到一进院门,就看见戏志才正在大堂之内的桌案边上喝着小酒,一副自得其乐的模样…… 曹操将脸一沉,然后眯缝着小眼,沉声说道:“志才!旁人劳心劳力,汝却于此饮酒,成何体统!” 戏志才正举着一个酒爵,忽然听到了曹操的声音,手不由得一顿,停在了半空当中,转过头去一看,见是曹操居然到了自己的家中,心中忍不住偷偷念叨了两句,随后眼珠子转了转,当即又将酒爵举得更高,然后向着曹操示意了一下,朗声说道:“既醉以酒,既饱以德。君子万年,介尔景福。既醉以酒,尔肴既将。君子万年,介尔昭明……” 曹操闻言,眉毛抖了两下,终究是憋不住笑,哈哈笑了出来,一边摇着头,一边走到了厅堂之内,在桌案边坐下,说道:“未到太平之时,安得燕饮之乐啊……” 戏志才见混过去了,当然也不能蹬鼻子上脸,继续在曹老板面前大吃大喝,便放下了酒爵,说道:“曹公可有难事,若不嫌志才智短,便可分说一二……”虽然戏志才不懂得后世的那一句,有什么不开心的,说出来大家开心开心的名言,但是现在桌案之上反正没什么下酒菜,也不妨就用曹操的不开心来下酒吧。 曹操自然是不知道戏志才脑袋瓜子里面琢磨的小念头,见戏志才问起,加上本身也有些困惑,便说道:“如今兵寡粮薄,根基不稳,怎能无忧?” 说到此处,曹操低头在桌案之上找了找,见没有第二个的酒爵,便劈手将戏志才手中的酒爵一把拿了过来,咚咚几口喝完了,往桌案上一顿,忍不住长叹了一声,神情多少便显得有些萧瑟。 当初从陈留起兵,何等的壮志激昂,而如今却寄人篱下,虽然不是仰人鼻息那么的悲惨,但是也并不痛快,多有掣肘之处。 一转眼,人已中年,虽然说不上一事无成,多少还是一地太守,也算是有所成就,但是转头看看,曾经在雒阳城内的发小,一个在北,车骑将军加冀州牧,一个在南,盘踞汝南膏肥之地,任后将军,不管是地盘还是人口,又或是军队规模,都是数倍于自己…… 就算是心中可以找一个理由,说这两个家伙的凭借着家世才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有什么了不起的这样的借口来安慰一下自己,但是曹操却无法回避另外一个事实。 “酒呢?”曹操也不需要侍从服侍,也没让戏志才动手,自己在桌案的一侧找到了酒坛子和酒勺,便又给自己打了一爵,咕咚咚又喝完了。 如果说二袁是凭借着家世,飞黄腾达的,并不值得尊敬的话,那么在并州的那个家伙真的就是连让旁人挑刺都找不出什么来的家伙了。 论家世,二流士族,还是属于旁支,和二袁的家世相比较,简直就是一个天一个地,就算是和自己相比,也相差了许多;论财物,恐怕也没有多少,顶多是荆襄黄氏可能有点嫁妆什么的,但是肯定比不上曹洪那家伙了;论地盘,这个简直就不要说了,并州那种苦寒之地,说多了自己的老脸都没地方摆…… 可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之下,硬生生的就给拔起来了,还立了一杆大旗,全国性的招摇着。当初阴山之战,曹操虽然是希望斐潜能够打赢,但是其实心还是知道并不好打,所以只是希望斐潜不要在战况不利的时候堕了这一份的志气,然而没想到斐潜居然给打赢了,还真的再次登上狼山! 当消息传来的时候,曹操一个人,缩在房间之内,痛饮了一坛酒,笑一阵,哭一阵,大醉了一天,才算是恢复了正常。 封狼居胥,这也是曹操自己的多年以来的心头愿望啊! 曹操似乎有一种感觉,大汉征西将军的梦想似乎距离自己,越来越遥远,就像是感觉明明就差了一步,然而这短短的一步距离却在无限的放大,不断的放大,直至成为天堑。 戏志才砸吧砸吧嘴,想去拿回自己的酒爵么,多少有些不敢,又看了看酒坛里面的酒水,决定尽快出一个主意,将这个大刺刺喝着自己酒水的家伙打发走,省的搞不好待一会儿连自己都没得喝…… 其实曹操苦恼么,戏志才也是知道一些,所以当曹操说他“兵寡粮薄”的时候,戏志才心中便多少有了一点底数。 至于什么根基之类的,其实归根结底还是兵粮不足,如果说有充足的兵粮,那么到哪里不都一样? 要兵,首先便是要钱粮,没有钱粮,去哪里招兵? 其次,还要有地方去招募人员,如今东郡附近的流民闲汉什么的都已经扫荡得七七八八了,想要有更多的人员,就必须向那些乡野之间的佃户下手了,可是这些佃户,又是属于各个的乡野豪强的,想要从这些人手中扣出人口,那么无疑是损害了这些人的利益,不跳起来吵吵才叫怪事。 而且当下东郡太守又不是只有一个,对吧,若是搞不好…… 所以这个兵卒的事情么,便只能另寻他途,只不过这个途径么,多少有一些问题就是了,不过这个问题么,也是曹操的问题,反正戏志才自己也就是出一个主意,拍不拍板自然是曹操自行决定就是。 想到此处,戏志才就慢悠悠的说道:“曹公之忧么,某倒是有一法可解,然……亦有弊端……”不管怎么样,反正话先说明白,自己先要摘出来,过于麻烦的事,戏志才一两件还是可以,多了可是绝对不行,要不然就没有时间喝酒了。 “哦?”曹操终于是把酒爵给放了下来,对着戏志才痛快的说道,“但说无妨!” 戏志才往东面指了指,说道:“曹公,此地虽无人可募……然东去……自有三五十万可募之兵……不知曹公有意乎?” 曹操不由得一愣。 东面? 兖州? 不是,难道是…… 曹操骤然转头盯着戏志才,原来绿豆大小的眼珠子愣是瞪成了黄豆大小,良久才说道:“……愿闻其详!” 戏志才晃了晃脑袋,说道:“其虽号称百万,实则三五十万尔,然于其中多为流民,募之不难,仅需多辟田地,妥善安置便是。” 曹操皱眉道:“可战之兵几何?” “两三万吧……”戏志才大概估算了一下,反正差不多,“……若其归心,应会更多些……” 曹操的眼珠子顿时亮了,闪闪发光。要知道多出两三万的战兵兵力是什么概念,基本上就是可以和南北的抗衡一下了! 当然可战之兵和精兵还是有一些差距的,所谓可战,就是可以动员出来充当兵源的总人数,其实就是民兵,战事来时抄兵刃,平常没事忙农活的主子。 但是能够获得这样的兵卒,已经可以让曹操很开心了。现在就算是南北二袁,手中的兵卒还不是大多属于这一类型的? “……然……其奉太平久矣……”戏志才看了看曹操,继续说道,“……若是寻常人……恐不能成……” “志才此言……”曹操看着戏志才,不明所以,想了想之后便说道,“……不知何人可成此事?” 戏志才又往东指了指,笑而不言。 曹操琢磨了一下,恍然大悟,立刻抛下戏志才就往外走,然后一边走一边叫侍卫:“来人!去将某家中好酒给志才搬几坛来……” 戏志才不慌不忙的拿起曹操丢下的酒爵,一边慢悠悠的打着酒水,一边应了一声:“谢过曹公……” 曹操挥挥手,表示无需在意,便忙不迭的走了出去。 过了不久,戏志才刚刚将坛子里面的酒喝得差不多光了,正举着坛子看着里面最后的一些的酒渣,琢磨着要不要兑点水凑活着喝,还是等着曹操说的那几坛好酒的时候,荀彧便来了。 荀彧大袖翩翩,就算是板着一个脸,依旧是风度宜人。 进了大堂,荀彧往戏志才面前一坐,不苟言笑的说道:“汝方才向曹公进言?” 戏志才知道也瞒不过他,便干脆的点点头。 “……为何?”荀彧皱着眉头说道,“……依汝之智,岂不知此乃饮鸩止渴,终有祸害也……” 戏志才看了一眼荀彧,歪了歪嘴,然后学着荀彧的话,加重了语气说道:“……依汝之智,亦应知终有祸害也……” 气氛顿时有些僵硬。 两人默然良久之后,荀彧叹了一口气,像是卸下一块心事一样,带着一点如释重负的表情说道:“……也罢,从此以往,断了干系,倒也是痛快……” 戏志才点点头说道:“文若此言方为正理,须知怀璧之罪也,既曹公急切……岂不两全其美?” 荀彧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说道:“……此事,曹公过急也……唯恐日后便有害处……” 戏志才笑着说道:“无妨,此时此事,彼时彼事,焉有一成不变之理……日后,便日后再说罢……曹公允某几坛好酒,文若不妨同饮?” 荀彧忽然有些气结,说道:“汝便为几坛好酒,便卖某此事不成?” 戏志才一愣,旋即猛然摇了摇头,一脸正经的说道:“此言差矣!某岂能如此行事?此酒……” 说到一半,戏志才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此酒,乃某献策之酬也!有先有后,次序不同!” 荀彧翻了个白眼,然后一甩袖子,便不再理会戏志才,走了。 戏志才看着荀彧的背影,良久,忽然叹了一口气,有些意兴阑珊的直接往后一倒,便摊在了席子之上,仰望着灰尘布满,有些蛛网的大堂栋梁,喃喃的说道:“想当一个栋梁……那知不知道这个栋梁先是要经过刀斧伐砍,剥去皮表枝干,再静置阴干,涂抹重漆之后,方可悬于房上?没有遭遇这些刀斧风霜,没有去掉这些头尾,谁会用啊?” 荀彧荀文若啊,你毕竟与我不同。 从汉武开始,皇帝便想要重用寒门,为何? 还不是因为简单,拿起来简单,丢掉更简单。 我只不过是一个默默无名之辈,戏志才而已,就算是恢复了原名,也不过是一介寒门,曹公欲尊则尊,欲贬则贬,毫无挂碍,就算是我表现得再邋遢,再好酒,对于曹公来说,则是更为欢喜。不是曹公喜欢手下邋遢好酒,而是像我这样的邋遢好酒之人,不受他人所喜,自然就不会拉帮结派,导致相互之间会产生什么太多的瓜葛…… 曹公在我这里,有错就骂,有功就赏,不开心了便拿着我的酒就喝,开心了便送我几坛酒,轻松简单,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或者是压力,因为曹公知道,我就是一个人,就只是一个人而已,就算是捧得再高,也不过依旧一个人而已,然而你呢? 荀氏颍川望族,之前便是在袁绍之处谋事,现在又转到了这里,难道曹公一点疑心都没有?你放心了,曹公放不放心?曹公放心了,你放不放心?就算你和曹公相交莫逆,你的家族放不放心? 不放心怎么办? 所以还不如借着此事,相互之间做一个交接,岂不更好? 荀氏丢掉了伸在外面的枝杈,曹公得到了可以燃烧更旺的柴薪,虽然说在将来,或许多少有一些问题,但是现在无疑是最好的一种选择…… 第九三五章 祸从天上来 长安城内,斐敏正在自己的院子内背着手转悠。 这段时间长安城内的政务基本上是瘫痪了,甚至比董卓时期还要更差,那个时候多少还有李儒撑着,有什么问题去找李儒,该处理的还是会得到处理,然而现在,李傕不管事情,郭汜也不管,一大堆的民生政事堆积如山,也没有人敢去管。 官员们的俸禄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发放了,虽然王允在朝的时候,大家心里都嘀咕说董卓的那些钱财是不是都被王允私吞了,但是现在忽然又有一些怀念起王允来,至少王允主政的时候,朝廷百官的俸禄还是有的,虽然不多…… 斐敏摸着有些消瘦下去的肚皮,心中不免的涌起一些悲凉。 没有俸禄,坐吃山空,家里一大帮子人都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等着自己,而朝廷那边什么都没有,再这样下去,或许再过两三个月,或者下下个月,家中的储存的这一些钱粮就要吃完了…… 天啊! 百年河洛斐氏,竟然今天已经到了没饭吃状况? 这让斐敏情何以堪。 而更让斐敏难受的是,当下那个旁支斐潜,现在竟然窜起得如此之快,都要爬到自己头上来了,不,这是已经爬到了自己头上…… 自己现在虽然升了两级,从谏议大夫一举越过了中散大夫,直接成为了太中大夫,官秩也从六百石涨到了一千石,可是那小子居然现在被封成了什么光禄勋! 这要是真的到朝廷当中来,自己这个做叔父的是不是还需要天天朝着斐潜那个小子敬拜啊? 斐敏忍不住向上翻了个白眼,仿佛能看到斐潜的虚影坐到了自己脑门上一样,一脸的愤懑,却又迅速转变成了无奈。 这世道! 什么时候不用家身,不用经书,不用资历,就可以一路跳如此之快? 什么时候武夫倒是一个个嚣张跋扈,轻而易举的就可以窃取了朝廷的高位? 这是个什么世道?! 斐敏就觉得一股气像是石头一样,堵在胸口,上不来又下不去,憋得是在难受,只得是继续背着手,在大堂之外的小院子内转着圈子。 “郎君……”斐敏的夫人坐在堂内,看着斐敏走来走去,忍不住开口说道,“……不若就让小儿去并州……” 斐敏夫人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意思也比较明确,现在斐潜眼看势大,让一个小儿子去那边沾沾光也算可以的,不管怎么说斐潜也是斐家的人,多少也要照拂一下斐敏的孩子。再者说,现在长安又那么乱,人心惶惶,官员俸禄什么的许久不见发放,若是有什么变故,一家老小都在长安这里,多少也不是一个事,所以让小儿子出去,也是作为一个母亲疼爱幼子的一份爱心。 斐敏闻言,却摇了摇头,默然不发一言。 父母都爱幼子,这个是天性,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斐敏在另外一个方面却有些接受不了…… 向来都是旁支来主家寻求帮助,将自家的子女寄养在主家之内,借着主家的资源,长大了为主家服务,但是还没有听说过主家将子女放到旁支的家中去养的,那样一来像什么话? 没有这样的规矩。 斐家的主家还没有倒呢! 作为多年的夫妻,斐敏的夫人怎么会不知道斐敏再想着一些什么,顿时有些生气,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拿捏着主家的颜面不放,再者说,如果斐潜继续发展下去,自家的这个家主之位还能坐多久?现在不提前做点准备,难道还等着到时候傻眼啊? 斐敏的夫人皱着眉头,脸色有些不愉的说道:“如今斐子渊势大,倘若……郎君瞻前顾后,岂不耽误时机?再者一说,斐子渊亦为斐氏之人,多少……” 斐敏听着夫人絮絮叨叨,实在是有些忍受不了,便出言道:“此乃妇人之见!休看斐子渊势大,未必了了!如今……唉!与汝分说又有何用?且去,且去!” 斐敏的态度不是很好,也惹怒了其夫人,于是其夫人也不免有些心急火燎的说道:“善!皆听郎君吩咐!然府内米粮渐少,郎君也需主意一二才是!” 汉代女人可以说比后代的幸福许多,甚至比后世的某一些情况下也强上不少,在汉代,女子可以协议离婚,寡妇可以再嫁,情侣可以私奔,这些都不是什么问题。 所以斐敏夫人也没有多少客气,该说什么便说什么,只不过也和绝大多数的女人一样,在窝里横,其实也就图一个嘴皮子爽快而已…… 斐敏用手一指,气不打一处来:“汝……汝……” 而斐敏夫人倒是觉得痛快了不少,便站起身,甩了甩袖子,准备往内堂走,就在此时忽然听闻院外一阵喧哗,兵甲粼粼之声动人心魄,一个下人惊慌失措的冲了进来,吓得声音都有些失去了腔调:“不好了!不好了!兵啊!外面……外面来了,来了许多兵卒!” 一个沙哑的声音在院外响起:“斐大夫可在府内?” 斐敏抖了抖有些惨白的面皮,高声应道:“……何……汝乃何人?!” “如此说来是在的了……嘿嘿嘿……”那个沙哑的声音继续高声说道,“美阳侯有请斐大夫!请斐大夫移步!” “这……这……”斐敏脸上的血色尽褪。 自从听闻斐潜举起反对李郭二人的旗帜,开始领兵南下,斐敏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总觉得心惊肉跳,恐怕有事会发生,却没想到发生的这么快,这么的突然…… “……美……美阳侯寻……某……某何……何事?”心情紧张之下,斐敏讲话都有一些结巴了。 沙哑的声音响起:“某乃一介军侯,焉知美阳侯之意……斐大夫!是否要进府内相邀?可是有言在先,吾等粗手粗脚,若是进府之后不小心……嗯嗯,可不许责怪某等无礼了!” “不!不必……某,容某更衣,更衣……这就动身,动身……”斐敏微微颤抖着说完,便想往内堂去换衣服,刚刚抬了一下腿,却不知为何发现一条腿似乎不太听使唤,顿时一个踉跄…… “郎君……”斐敏夫人急忙奔上前来,搀扶着斐敏,心里也知道恐怕并非善事,眼泪顺着脸庞滚滚而下,“……郎君……怎么办?要不从后门逃走吧?” 斐敏苦笑了一下,只是脸庞上的笑容比哭还要难看,颤抖着握着夫人的手,深深吸了口气,稳定了一下,然后才说道:“……尚未动武……应是无碍……不过,若某万一……万一今日不得回归……夫人可速与孩儿寻个机会,尽快离京,去投斐子渊!” 说完,便松开了手,一面叫着下人准备更衣,一面往内堂走去,在台阶之处又是一脚踩空,差一点摔倒。不过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顾得上去笑话斐敏了,个个如丧考妣,此刻兵刃临门,岂有善事? “郎君!”斐敏夫人悲鸣一声,再想说些什么,却看到斐敏狠狠的瞪了自己一眼,便忍着眼泪点了点头。 斐敏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气,带着几分决然,仰头向前走去…… 就在斐敏准备迎接着未知的将来的时候,摇摇晃晃一行车马去左冯翊上任的贾诩却没有多少准备的也是撞上了一队兵卒。 关中之地,原本极为昌盛,人口众多,所以事情也就多了,因此便分成了三个府衙,来分散一些行政上的压力,于是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三个府衙就被称之为三辅,因为距离京都极近,因此也成为相对来说高个半级的郡太守。 原来么,汉代长安是首都,为了民政方便,虽然设立了三个不同的衙门,但是为了统一步调,协调办公,简化流程等等,三辅的办事机构还是设在长安当中,但是后来长安变成了陪都之后,这种原来的便利性就变了味道,于是又拆开回到各自的领地当中。 因此严格来说,贾诩现在还不是左冯翊,他要等到了左冯翊的治所,亲手交接,捏着大印升堂见过一帮下属官员之后,才可以说他是左冯翊的郡太守…… 接任这个左冯翊么,贾诩本来不太感兴趣的,只不过现在长安比较不稳,风险较大,所以他就先暂时避上一避,方为上策,刚好李傕郭汜二人又封他为左冯翎,因此就顺水推舟的来了,至于能当几天,或者下一步往哪里走,贾诩也在琢磨,不过现在,反正先离开长安再说。 可是没想到,贾诩还没有到左冯翊的治所临晋,才刚刚走到了重泉县,就撞见了张辽…… 说来也是倒霉。 从粟城出发,沿着洛水不过两三日,便到了重泉县城。 虽然张辽带的都是羌人骑兵,并且羌人的马也比较吃苦耐劳,但是终归是要补充一些精料,才不会掉膘掉的厉害,而且羌人兵卒就算是不要**细粮食,也需要粗盐来补充体力,所以到了重泉县城附近的时候,张辽在县城之外寻了一个树林,让大部人马隐藏起来,自己带了几个人进城采买一些补充品,结果刚好看见贾诩乘坐着华盖车摇摇晃晃的在街市之上走过,进了驿站……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有心算无心之下,贾诩也不知道居然在重泉街道一侧几个羌人模样当中,居然潜藏了一个张辽,因此在贾诩再次出发,离开了重泉县城不久,就被尾随在其后的张辽快马追上,一顿冲杀之下,便将护送贾诩的护卫杀赶一空。 贾诩看着周边杀气腾腾的羌人骑兵围上前来,不由得吞了吞口水。虽然这种事情他不是第一次遇到,但是贾诩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 贾诩当年也被一群劫匪在拦在半道之上,只不过当时的劫匪不是羌人而是氐人。当时贾诩假称自己是太尉段颎的外孙,结果氐人畏惧段颎的声名,认为要是干掉了贾诩便会引来段颎的疯狂报复,于是便不敢加害贾诩,让贾诩逃过了一劫。 但是现在要借用那个人的名头会比较合适呢? 正当贾诩琢磨着的时候,忽然有一个羌人越众而出,走到了贾诩面前,说道:“讨虏校尉,别来无恙?” 贾诩最早的时候的官职只是董卓的一个掾吏,后来董卓到了长安之后,便成为了平津都尉,后升讨虏校尉,再后来便去了牛辅的军中担任辅军,所以张辽还是称呼在哪个时间节点上贾诩的官职。 “张文远?!”贾诩瞪大了眼珠。 张辽点点头,然后二话没有多说,便提起长枪,准备一枪干掉贾诩,他和贾诩并没有多少交情,上来只是想让贾诩做一个明白鬼而已…… 张辽虽然没有亲眼见到贾诩给李傕郭汜等人出谋划策,但是多少也有些耳闻,因此既然是现在斐潜要对付的李郭二人的谋士,而且自己身上又肩负着搅乱三辅的任务,因此能借这个机会收拾掉李郭二人的谋士,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且慢!某乃为斐中郎,”贾诩见势头不对,立刻大声喊道,“哦,斐侯,助其获十万雄兵而来……” 带着血色的枪头在贾诩面前停了下来,几滴红缨上的血珠却去势不止,按着惯性砸到了贾诩的脸上,就像是点上了几朵血红的花朵,激得贾诩脖子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张辽半信半疑,眯缝着丹凤眼,冷冷的看着贾诩,说道:“……何来十万雄兵?” 贾诩吞了一口唾沫,说道:“……吾与西凉诸多将领有旧,又深知长安虚实,且容某至斐侯之处细细分说,便可助斐侯一举速破京都,收拢西凉兵卒,岂不十万雄兵轻举而得?” 反正不管怎样,先活一天算一天,蒙过了张辽眼前的这一杀关再说!再者这里距离粟城还有一段距离,说不定路上还有机会逃亡也不好说不是么? 张辽心知贾诩所谓的“十万雄兵”多半只是虚数,不过贾诩所说的知道长安虚实倒应该是实情,如果能提供给斐潜有效的李郭二人在长安周边兵力虚实布置情况等等,倒是真的有利于斐潜下一步的作战。 因此张辽盯着贾诩,慢慢的收回了长枪,然后转眼看了看,见到远处草丛当中似乎有些动静,便高声喊道:“善!既然文和欲投斐侯,某便为汝引见!来人,请文和上马!” 贾诩顺着张辽的目光看去,不由得咧了咧嘴,哭笑不得,但是眼前的情形也不容得贾诩多做什么其他的事情,便只得在张辽警惕的目光之下,爬下了华盖车,坐上了马,被羌人骑兵围拢在其中,呼啦啦往粟城方向而去,留下一地尸首和各种残骸。 许久,等马蹄的声音消失不见之后,那草丛当中才缓缓的冒出了一个满面惊恐的兵卒的面庞。那兵卒四下看了看,见周边无人,便连滚带爬的钻了出来,踉踉跄跄的往重泉县城方向奔去…… 第九三六章 为难的处置 斐潜有时候难免觉得有一些怪异。 后世的他,几乎可以肯定是排除在那个百分之三,甚至连百分之二十都未必能够排得进去,每天最大的愿望就是给家人许下一些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实现的诺言,每一天晚上拖着疲惫的身躯睡眠之时,都在安慰着自己明天或许会更好,虽说所服务的公司也不算差,大小领导的手也算是握过了几个,多少也沾染了一些贵气,但是实际上绝大多数的时间之内,他也仅仅是只能够看着新闻或是网上的大幅照片,露出一点点上不知道自豪还是自嘲的笑容…… 但是到了现在,斐潜真的自己已经有了一言一行会影响到天下人的觉悟么?或者换句话说,天下人会因为斐潜的一言一行而改变他们的旧有的模式么? 或许有。 或许没有。 俗话说,武无第二,文无第一。 就算是那种用一篇八股文定胜负的年代,依旧还是会有很多人抓着某一篇文章内的一句话,甚至是一个字喋喋不休,展示着自己思想是多么的与众不同,观点是多么的崇高无上,然后直接或者间接的达成自己的目的,宛如后世的杠精们,不一一回复一下论坛上的回帖,不一一反驳一下那些不同意见的人,就会浑身上下都不舒服,不得劲,就算是吃多少盖中盖都麦冬不回来一样…… 汉代的经书更是尤甚。 古汉语,因为载体的原因,所以尽可能的用简短的语句包含更多的意思,这就导致了后来的人阅读上面的困难。 虽然现在对于斐潜来说,读经书,然后利用经书拉近和士族子弟之间的关系,这固然是有些累有些费脑子,但还算是并不太难的事情。因为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经书只是士族之间向上爬的一本敲门砖,而能走多远则是看各人的本事。 在经书之外的,才真正考验一个人。 就比如现在的情形,就让斐潜觉得有些为难。 凭良心说,当张辽派遣兵卒将贾诩押送到了自己面前的时候,斐潜真的体会到什么叫做一种喜出望外。 但是在喜出望外之后,斐潜却一时间有些举棋不定。或许是在后世当中贾诩这个名字代表了太多的东西,或许是在三国游戏当中,可以与诸葛亮相互媲美的高达98以上的数值,这都让斐潜忽然之间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就像是忽然中了几百万的彩票,然后兴奋从床上一跃而起…… 那么,斐潜是不是现在就需要上前去戳一下贾诩,来判断面前的这个是一个真人而不是一个泡影? 贾诩的年龄么,看起来大概像是四十多岁的模样,相貌倒也是不差的,虽然说眼睛是单眼皮,但是比较大一些,显得很有精神,眉毛长且细密,留着一缕长长的胡须,没有腮边的髯,只有上嘴唇的髭和从下巴一直垂到了胸口位置的山羊胡子。 贾诩见到了斐潜之后,神情也倒是自若,并没有因为被俘而有什么窘迫的神色,拱拱手见完了礼之后便是一言不发,显然是等着斐潜先开口。 单单看外表,很难分辨出贾诩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物。斐潜自然也不可能通过看几眼,就能摸清楚这个家伙的心思,只是知道这个家伙,辗转了几个势力之间,他所侍奉的主子们就像是摆在他的一级级台阶,一个个的倒下了成为了他进一步提升的阶梯,最终从一介寒门登上了三公之位,这在汉代也算是绝无仅有的一个人物了。 或许这个家伙才更像是一个穿越者? 要不要问一下这个家伙是从什么时间节点来的? 瞧这一套心理战术玩的也是顺溜啊。 在后世不管是商业谈判,还是情侣吵架,似乎都有人在使用这一套心理战术,而且效果似乎好像不错,要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的领导就喜欢叫人来了,却依旧一声不吭坐在办公桌前翻来覆去看那一份似乎永远都看不完的文件…… 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贾诩的行为更像是后世的人,绝大多数的时候奉行的是利己主义,必要的时候,说起谎话来可以睁着眼,煞有其事,眼皮都不带多眨一下的。 越想越觉得贾诩就是一个穿越者了…… 不过这种事情,斐潜自然是知道,是不太可能发生的,因此微微的晃了晃脑袋,将一些缺乏意义的想法甩出脑海,不过神情么,难免就略有一些复杂。 说真的,斐潜何尝不想霸气全开,一抖两抖之下,贾诩便哭着喊着扑上来,一拜再拜,洗白白的贡献上一切,但是幻想终归是幻想,还是需要面对现实。 曹操当年已经是势力庞大,已经是迎了献帝三年之后的事情了,贾诩在张绣之下,当时多半是觉得已经不可能依靠刘表的联盟来抵御曹操,因此可以说是半推半就便投了曹操。 但是现在斐潜手中有什么呢? 可以和历史上那个时期的曹操像媲美么? 似乎还是差了一些。 回想一下,斐潜现在手底下的这几个谋士,其实各有各的思想模式。 对于枣祗而言,多半还是交情占大多数,然后在这里他可以做他喜欢的农桑之事,最重要的是枣祗并没有太多的向上爬的欲望,所以天天也是乐呵呵的挺开心;而相比较徐庶来说,上进心就比起枣祗来说更强了,当然,这个也和徐庶本身的家庭背景相关,在斐潜这里,一方面有庞德公这样一层关系在,多少会比其他的地方有更多的信任和上升的空间,自然就是徐庶的上上之选; 贾衢则是并州寒士,家道中落,依据目前看来对于斐潜的支持度也不差,对于贾衢来说,除了在斐潜这里可以完全展示所学和胸中抱负之外,或许振兴家族也是他的一个愿望; 新来不久的荀谌,或许是家族指派,或许是如他所说不愿意服从家族安排的退隐之路,想要自己闯荡闯荡,搏出一个名头来; 至于像是其他的人,太史明、常林、陈睿、杜远、令狐邵等人,才干是有,但是要说是一流或者准一流的标准,可能多少还是差了一些。这些人并不是说不重要,而是作为谋士,可能还略有一些欠缺。 但是贾诩呢? 自己能够给与贾诩什么? 换一句话说,贾诩需要一些什么? 高官厚禄?声名远扬?三槐之位? 好,就算是自己现在能给,若是遇到自己不能给的时候,或者是他人给得更多的时候,是不是就…… 那么贾诩是该留还是不留? 当即杀掉并不是一个好做法,因为这样会寒了许多人的心思,就像是在攻城战当中,还没有开始攻城,就宣称要屠杀完城中的所有人口,那么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要是其他的势力人员知道落到斐潜手中都没有一个好的,那么将来又怎么会有投靠过来的人员? 然而直接留下也是不妥,张辽所禀报说的贾诩知道西凉布局,来奉上西凉兵的种种说辞,恐怕多少也是贾诩的拖延之计,如果过于较真,说不定反倒是调到贾诩的陷阱里去。更何况斐潜自己也没有觉得现在是出于一个号称人民币的状态,可以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大堂之内,气氛尴尬沉闷异常。 斐潜不说话,贾诩自然也是不好开口说什么话,两个人相互之间仿佛都在用眼光进行着试探。 良久之后,斐潜摆了摆手,说道:“来人!先行看押,待战后再行处置……” 算了,暂时先搁置,反正对于现在来说,斐潜不需要贾诩透露什么所谓的珍贵情报也同样可以对李郭等人的西凉兵保持一个相对的优势,又何必听了贾诩的话语然后再行否决掉原来徐庶和荀谌的谋划呢? 贾诩闻言,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一些什么,但是最后还是闭口无言,默默的向着斐潜拱拱手,然后便跟着兵卒下去了。 面对一旁徐庶投来略显得有些疑惑的目光,斐潜笑了笑,大略解释了一下道:“此人颇有才智,言语多为半真半假,如果听他说的话,不管是相信还是不相信,难免都会受到他的影响,所以还不如不听,等战局确定之后再说……对了,庞羲庞子仁那边准备得如何了?” 对于斐潜的说辞,徐庶虽然略有一些疑惑,但是既然是已经决定的事,徐庶也没有过多的深究,毕竟徐庶对于贾诩这个人来说,搞不好还没有斐潜来的更加熟悉,因此徐庶拱拱手说道:“都准备妥当了,随时可以出发。” 庞羲来请斐潜配合刺杀李郭二人的行动这一件事情,荀谌和徐庶两个人的看法是截然相反的。 荀谌认为,风险过高,受益不见得有多大,就算是成功了,主要的功劳并不是在斐潜身上,后续的事情也同样麻烦,所以建议不要参加,旁观就好了;而徐庶则是认为如果刺杀成功,也就意味着可以较为迅速的结束长安这边的乱局,从而节省一些钱粮供给,保证斐潜的战略储备不至于全部砸在长安这一边上,因此倒是可以一试。 对于这一件事情,斐潜同样也是艰难的选择,不过在综合考虑之下,还是倾向于徐庶这一个方面多一些。 虽然击败李郭二人并不是一件难比登天的事情,但是拿下关中的这些地盘之后能产生出多少的钱粮确实是一个未知的数目,如果说投入太多,导致自己的经济破产了,对于斐潜来说也是百害而无一利,所以虽然略有风险,但是也还是可以试上一试。 最重要的是,斐潜探知了现在留在关中长安腹地的,只剩下李傕和郭汜两个人亲属的骑兵了,其余的骑兵绝大多数都在五丈原,这对于斐潜来说,无疑就是一个方面的保障,至少若是没有机会,撤回来就是。 斐潜点点头说道:“好,既然如此,便传令下去,明日一早出发!” “唯!”徐庶拱拱手,然后说道,“……君侯,可否容某同行?庶骑术尚可,若是途中有所变故,亦可替君侯分忧。” 斐潜想了想,便点点头同意了。反正徐庶这体格,膀大腰圆的,要是提上长枪,说不定还有人会将其当成是武将…… 其实斐潜同意庞羲的提议之外,除了以上的考虑之外,还有一件事情,让斐潜觉得颇是有一些的担忧…… 随着阴山鲜卑失败的消息传递开来,据说在五原、云中和雁门一带的鲜卑大王步度根觉得大失颜面,很是恼怒,据说还出兵在周边又扫荡了一圈,耀武扬威的劫掠了不少人口和财物才回王庭而去。 这样一来,恐怕等这一部分鲜卑在今年的繁殖期一过,斐潜就有极大的可能性会迎来鲜卑人的报复性的攻击,也就是等于说,如果斐潜不能在七月份,最晚九月份结束关中的战斗,就会有很大的可能性会陷入两面作战的窘迫境地。 不过这个事情,斐潜并没有让所有的人都知道,因为和南匈奴人和羌人都接触过一段时间了,对于胡人的生活习性也算是比较的了解,在三月至七月这一段牲畜的繁殖期内,极少有胡人愿意大规模的作战的,所以现在斐潜暂时还算是比较的安全。 因此如果可以尽快的结束战斗,将关中的局面控制下来,无疑就是斐潜当下的最佳选择了。 现在唯一的担心,就是鲜卑有可能得知斐潜自己将在银山南麓的满夷谷道上修建要塞,所以进攻的时间有可能会提前,毕竟如果等斐潜将要塞修建完毕,鲜卑想要再夺回阴山,难度系数就成倍的往上增加。 按照斐潜个人的估计,大规模的战斗可能是要等到七月之后,但是小规模的部队进行骚扰和突袭,也向来是胡人的拿手好戏,所以对于现在而言,压力依旧是不小。 所以,打好现在面前的这样一场战役,或者说尽快完毕眼前的战役就成为了斐潜的当务之急…… 第九三七章 初阵的气运 五丈原。 两军的对峙已经有一些时间了,双方不由得都有一些焦急起来,都想着率先打破僵局,取得阶段性的突破,于是都开始了一些相互的试探性的攻击。 这种试探性的攻击也多半是交给了骑兵来完成,因为只有他们,才能更快捷的进行各种大角度的机动,并且在扯动当中寻求最佳的攻击机会。 但是并非每一次骑兵的出击,都有好运气…… 朝阳升起,马超带着三百骑兵沿着渭水巡查和游弋。 渭水虽然现在水势比较的大,但是并不意味着就不可以渡河,并且战马这种生物,天生就会游泳,只要水流不是太湍急,战马甚至可以带着人游过不宽的河面,当然,骑着是不行的,但是可以抓着马索,因此沿着渭水来回巡查也就成为了防止敌方绕后偷袭的必要措施。 马超今年才十六岁,正是最让人感觉到了青春的年龄。如今马超的脸庞才刚刚脱去了稚嫩,但是还没有达到成熟的底部,神采飞扬,顾盼之间充满了活力,或许是因为有些无聊,正捏着一杆长枪在马背上虚虚的挥舞着。 马超所用的长枪,似乎和马延一家子的一样,都有些像是安上了长柄的短剑,枪刃较长较扁,这样的枪刃有利于切割,但是却不怎么好用“扎”这一式,因为扁平较长的枪刃一旦扎进硬物,就比较难以拔出,并且一旦力道角度不对,就容易损坏枪刃,因此也算是比较奇特并且难以使用的一种长枪类型了。 但是马超似乎却很习惯,甚至神情当中还有几分的喜欢。 这杆长枪是他父亲马腾今年刚刚给他的生日礼物,也有代表着认同马超正是成为一名战将的意思。精雕细琢的长枪在挥舞之下,枪刃下方用金银线在枪锷位置勾勒出展翅的朱雀的图形则是在阳光之下闪闪发光,仿佛即将振翅而飞一般,就像是马超现在的心情。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希望自己能够像父亲一样统兵,如风雷一般的来去纵横,现在,他终于可以展翅高飞了…… “吁——”马超轻挽缰绳,举起长枪,示意全军停步,然后缓缓的勒住了战马。 战马慢慢的停住了脚步,甩了甩大脑袋,用尾巴左右扫了几下,然后抖了抖脖子毛皮,将沾染在皮毛上的汗水抖了出去,打了几声不满的响鼻,就像是向着马超说怎么刚跑起来没多久就停了,真是有些不畅快…… 战马其实就是如同一个孩子,跑起来的时候往往就要玩个尽兴,不玩个筋疲力尽还不太痛快。 马超习惯性的弯下腰拍了怕战马的脖子,安抚了一下战马的小情绪,战马喜欢奔跑,但是作为骑手,却时刻要保持战马的体力,不能过分的使用它。马超跟着父亲打小的时候就在马背上玩耍,对于骑兵这一块的事情,虽然没有什么落于文字上的东西,但是马超依旧从父亲那边学到了不少。 忽然之间,马超似乎在前方看见了一些什么,立刻叫来了两个人,令其上前查看。 两名手下依照马超的手指的方向,却什么都没有看到,两个人不由得对视了一眼,然后将信将疑的慢慢向前走去。 马超看在眼里,神情微微有些变化,但是却没有说什么。这是他第一次单独领军,而且是他求父亲求了好久之后才有的这样一个机会,所以这些兵卒并不了解他,对他的号令也是有所迟疑自然是在所难免…… 有时候机会并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驾临,往往是转瞬即逝,如果马超不能表现出一个合格的统领应该有的品质,那么或许下次就将失去单独领军的机会,至少在短时间内就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前去查勘的兵卒很快就回来了,带着一丝惊讶的神情,上前禀报说道:“少统领,前面有水迹和马蹄印!” 马超顿时来了精神,这一次他自己单独领军出来,没想到就遇到了状况,这样的机会绝对不能错过,顿时一挥手,带着人便到了所说的印迹之处。 或许在普通人眼中,这里只是一个杂乱的水迹,看不出什么名堂来,但是在熟练的斥候眼里,却能够轻易的分辨出这里其实有人马渡河…… 幸好是在清晨,太阳并不强烈,但是就算是如此,只要再过一两个时辰,这一点印迹也就将在阳光的照耀之下消失不见。 所以说起来真还算是马超的运气。 “少统领,至少有三四百百骑,说不定是五百骑,搞不好可能还会更多些……”因为水迹渐渐干了,正在逐渐的消失,所以就算是马腾特意派给马超的老练亲卫,也有些分辨不出具体是有多少人偷偷渡过了渭水,绕到了马腾和韩遂的后方。 “五百骑……”马超坐在马背之上,看了看四周的地形,又顺着水迹消失的方向望去,皱起了眉头。 汉代,作为在野外领兵的统领,可是没有什么GPS定位仪之类的东西,就连指南针都没有,所有的一切都是靠经验,靠记忆,靠着个人的判断来进行的,可以说如果在后世有路痴体质的人,真要是到了汉代统兵,恐怕真的就是落到李广的下场。 马超需要迅速将这里的地形和心中的印象相结合起来,然后判断出这些绕后的骑兵大概潜藏的方向是会去哪里…… 首先可以肯定一点的是,绝对不会藏得太远,因为如果跑得太远,就失去了战略上的意义,所以必定是在哪一个河谷里面内修整,要么是准备下一步的设伏,要么是配合五丈原上的兵卒进行突袭作战。 所以现在必须尽快的找到这一只骑兵! 马超亲卫半是问,半是建议的说道:“……少统领,我们现在……是不是先回军,禀报大统领之后再做定夺?” 骑兵绕后路作战,虽然有携带兵粮,但是必定不可能持久,所以基本上可以判定出五丈原的西凉兵这两天必定有所举动,因此立刻回军告知大营之内的马腾和韩遂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并且马腾让马超领军出来,也仅仅是要求马超巡河查勘,检查后路情况,并没有要求马超进行作战,不是万不得已的情况下,谁会要求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在充足准备的条件下就上战场拼杀? 但是马超并不是这么想。 思索片刻后,马超找来了两个人,命令其返回大营,禀报这样一个发现,然后转身对亲卫说道:“你带着五十骑,到周边找个地方藏好,这里既然能渡一次,也就能渡第二次……如果还有大队人马渡河,尔等就派人速报大统领,若是小股人马,尔等能截杀的,便杀之!” “唯!”亲卫见马超说得在理,便大声应诺,然后迟疑了一下,说道,“……那么少统领你……” 马超仰天一笑,“哈哈,某……自然是要会会这群家伙!” 言毕也没有等亲卫来得及做什么反应,便拨转马头,顺着水迹延伸的方向追踪下去…… “少统领!少统领!”亲卫急急叫了两声,见马超头也不回的往前走,便有些无奈的一边安排人员在附近隐藏,一边带着剩余的人追着马超身影而去。 在一个山谷之中,李利正靠着石壁坐着,伸直了双腿,用手轻轻捶打了几下,舒服的哼哼了几声。 这一次带着四百骑兵从五丈原的后部绕了过来,就是为了想要解决马腾和韩遂的联军这个大麻烦。 四百骑兵虽然不多,但是如果在重要的时刻,出现在马腾和韩遂的后方,发起一轮的突袭,这种效果就已经非常的致命了。 为了隐藏身形,不被渭水对面的马腾和韩遂的军队发现,李利他们昼伏夜出,为的就是不让行军的烟尘被对方的斥候发现,尽可能的不暴露身形,为了安全起见,他们甚至不敢随意生火,只有在这种山谷地形,四面环绕之下,才会停下来稍事休息,生火做一些热饭热汤水来吃。 李利是李傕的族人,如果按照亲戚血缘关系来算,李傕则是李利的叔父,但是年龄上并没有差太多,李利还比李傕大了大概两三岁的样子…… 但是叔父依旧是叔父,长辈也就是长辈,所以不管是李利心里怎样想,依旧是要在李傕面前做好一个晚辈的事情。 这一次来五丈原,李利原以为自己可以大展拳脚,终于可以单独领军了,但现实是李傕要求他只是樊稠的副将…… 副将啊。 一军当中主将只有一个,而副将么,呵呵…… 因此在得到了这一次独自领军的机会的时候,李利真的是欣喜不已,要知道,如果这一场战斗顺利,那么接下来他就有可能不再是一支部队的副将,永远只有在主将派遣的时候才有权领兵,而是真正的将成为一个拥有亲卫队,拥有统兵权的将领! 周边的兵卒倒是没有管李利到底是怎么想的,半夜渡河,赶在黎明到来之前就过岸,还要找到这个隐蔽一些的山谷,不管是人还是马,都有些累的够呛,尤其是一身的湿哒哒的衣服,总是要脱下了晾干或者是烘干才是,于是乎在山谷之内,就升起了不少的篝火,虽然有树枝搭建的简易棚子来遮蔽篝火的烟雾,但是这火堆一多,烟尘也就慢慢的多了起来,虽然刚开始看得不明显,然而时间一长,这一快的烟雾明显的就比其他的地方重了许多。 正当着李利畅想着的时候,负责瞭望的兵卒连滚带爬的冲了过来,声嘶力竭的大叫道:“骑兵!骑兵!” 李利浑身一个哆嗦,连忙蹦起来,说道:“什么骑兵?哪里来的骑兵?!来的有多少?” 值守的兵卒将手一指谷外,吞了一口唾沫说道:“远处来了许多,许多,骑兵!” “老子知道来了骑兵!”李利差点破口大骂,“我是问你来了多少?!” 那兵卒翻着白眼:“这个……不……不知道……” “你这个废物!”李利实在是忍不住,飞起一脚将这个兵卒踹翻在地,然后大叫道,“全部都有,快快快!准备战斗!” 正围着锅等着吃饭的其他兵卒,问询也不由得大惊失色,连忙抓武器的的抓武器,牵战马的牵战马,一时之间乱成一团,他们虽然是上过战阵的老兵,但是仓促之间骤然遇到这样的情形,多少还是有一些慌乱,匆忙之间也不知道踢翻了多少锅灶,才勉强列好了阵。 但是他们毕竟还是慢了,等到他们阵势刚刚列好,准备冲出谷口的时候,就听到谷外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音,对方已经到了谷口附近…… 李利顿时有些迟疑,他不清楚对方到底有多少人,如果这样贸然的冲出去,马速又没有能提起来,那么…… 就在李利想要确定一下对面来的骑兵数量的时候,在谷外的人马已经点燃了不少火箭,呼啦啦的便往谷口的位置攒射而来,还抛出了一些不知道那里捡来的干草干柴,揉成了一团点燃了扔了进来,甚至在这些干草团里面还塞进了一些马粪,不仅到处乱滚火星四溅,还冒出了大量浓烟! 当初李利选择这个山谷的时候,就是看中的这个山谷的隐蔽性,如果不是点燃的篝火多了些,才导致暴露的话,否则要找到这个山谷并非易事,但是现在这个隐蔽的优势就变成了李利等人的噩梦。 燃烧的马粪球散发着让人恶心的浓烟,顿时间山谷之内就浓烟滚滚,呛得人马呼吸都十分的困难…… “咳咳!冲!冲……咳咳……冲出去!”李利见势头不妙,也顾不得再想什么其他,便下达了冲锋的命令。 早就已经被浓烟熏得无法忍受的兵卒,听到号令一下,便慌不择路的就蜂拥着往谷口冲去,完全失去了队形! “该死!保持……咳咳……保……咳咳咳咳……”李利见状不由想要大声呼喝,却没想到刚刚吸一口气,就被浓烟呛了一嗓子,顿时连声咳嗽,一时半会便说不出什么成型的话语来,更不用说发布号令了。 完全失去队形的西凉骑兵,刚刚冲出浓烟,还没有等到深深的吸一口气,恢复一下混沌的视线,迎面就撞上了对面射来的箭矢,顿时血光四溅,惨叫一声跌倒在地…… 后面陆续冲出来的西凉骑兵也根本看不清前方到底是什么情况,也不懂自己马蹄之下时不时有什么东西,顿时被前方摔倒的马匹身体绊住,“噗通”一声马失前蹄。 而站在谷外的马超,则是好整以暇的坐在马背之上,指挥着手下的兵卒不断的朝着谷口那影影倬倬的身影射出一只又一只致命的箭矢,虽然依旧是那样年轻的脸庞,却闪烁着一种莫名的光芒,就连眼神都兴奋不已,就像是一只初次捕猎就咬住了猎物的喉管,品尝到了甘甜甜美的鲜血滋味的狼…… 第九三八章 大军的进发 马蹄声轰隆隆如闷雷一般响动着,数百西凉铁骑,沿着长安朱雀大街轰然出动,簇拥着如今朝野掌权的美阳侯李傕,几面飞禽走兽的金线大旗在前方引领,伴随着铁甲鳞片相互敲击的声音,威风凛凛不可一世。 在李傕身后,则是更多的步卒和中甲的骑兵跟随,这一只西凉兵的主力,终于是开出了长安城! 西凉兵当中最顶尖的兵卒,其实已经不知所踪了,当初董卓在未央宫内被斩首,那一只跟着董卓东征西讨的凶悍的飞熊铁骑,就没有了下落…… 但是飞熊铁骑的作战模式和形态,却对于西凉的这些将校来说,印象太过于深刻了,因此李傕在到了长安之后,便搜罗了长安的太仓,也照猫画虎搞出了这样的一只重甲骑兵部队。 就这样一点不足三百人的骑兵,就已经是极限了。不是李傕不想组建更多,只是这西凉重甲骑兵,对于人和马,标准都是极高。 人太过于瘦弱,穿不起重甲,更不用说还要挥舞劈砍进行战斗了,而魁梧的人,相对来说就反过来要求了战马也必须是西凉大马,承受力高,爆发力好,而且还必须配备一定的后期辎重车和辅兵,用来帮助这些人运载重甲和临战的时候进行装备。 如果说一名普通的骑兵消耗的是步卒的五倍的话,那么这样的一名重型装甲骑兵的需求量就是普通步卒的十倍,甚至还要更多。 因此不管怎么说李傕的这一只部队是建立起来了,而且还是效果不错,至少在西凉重甲骑兵开上战场的时候,长安在这一刻寂静了。 几乎每一个或者是光明正大拱着手弯着腰表现出一副恭敬的送李傕的态度的,还是偷偷摸摸躲在门缝窗沿边吸着凉气的扭曲着脸庞的,在这一刻都感觉得到了所谓强大武力的震撼。 几乎每一个长安人,在见到了李傕展示出来的部队之后,脸色都是沉沉的,虽然金鼓声和马蹄声逐渐的远去,肃然之气已经远离,但是仿佛一块大石头压在心头上一样。谁都明白,李傕此时开出的部队并不是一只乌合之众,看着那些兵卒,基本上也看得出来是久经战阵的老兵,并非那种才从田间地头拉扯出来的民壮…… 这一仗,恐怕就是决死之争了! 无数人的目光汇集到了李傕的部队身上,无数人的心中也旋转着各种念头,长安现在就宛如风暴的中心,虽然目前平静,但是谁都知道,在外面萦绕着多大的力量在进行争斗! 此仗已经可以说是大汉的国运一战了! 不管李傕是胜利还是失败,都会直接的影响到接下来大汉的走向,在此时此刻,不知道有多少人在默默的念叨着,在祈愿着…… 在李傕队伍前头,斥候如同流水一般奔走来往,将前方军势和情形,不断的带到李傕面前来。 “将军,预定设立大营之地已经踏勘完毕,四下已经派出了三百羌骑巡查护卫,各类木材工料也已经备好,只需要大军一到,便可以即可立营!” “将军,前方郡县传来的消息,北面仍然没有太多的迹象,看并州人的斥候动向,依旧是小股游弋,并无大军即将出发的样子!” “将军,新丰县令已将军需物资备齐,只等大军一至便可送至!” “将军……” 李傕只是点头,然后命令部队不急不缓的向前而行。 一个羌人头领,跟在李傕的旁边,看着流水一般的斥候往来不息,不由得啧啧称赞了一句:“将军统兵真是了不起,这一次定然是大胜而归!” 听到羌人统领这样说,李傕只是微微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而李傕身边的一个军侯则是接过了话题:“这还用说?铁骑之下,便是什么军阵也照样碾一个粉碎!” 另外一个羌人将领,冒冒失失的插了一句:“将军,既然如此,干脆何必先到什么新丰县,直接奔着粟城便是!有将军的铁骑,又有我们这些好手,还怕并州这些兵卒什么!直接死不就完事了么?就在粟城南和他们决战!” 李傕淡淡的扫视他一眼,笑道:“直接赶往粟城?真是亏你想得出来!并州兵卒锐气正盛,现在我们长途奔驰到粟城,岂不是正中他们的下怀?先耗一耗他们的锐气,等到时机成熟,便可轻易一战而决,岂不是更好?” 李傕说的时候神态轻松,但是否决了羌人或许是鲁莽的说辞,然而多少也有一些挫伤了底下人的士气,毕竟双军对战,便是靠着血勇之气,还没有正是接战就说要避其锋芒,这样的话语让周边的人未免有点丧气…… 况且这只是一路之兵,还有东面和西面的部队,如果不能速战,难道拖延下去,大军军资日益消耗,这样就能更好? 看着周遭人神情,李傕哈哈一笑,说道:“要想打赢,就不能过于小看对手!这支并州军马,也算是个好敌手!这可是击败鲜卑,马踏阴山的兵卒,此等人物,岂是易于之辈?小心不代表着胆怯!我们现在不但要打赢,还要你们都能活下来,这才是最好!要不然冲上去谁不会?某纵横天下,征战无数,大小战打过无数,岂会怕什么兵马过?” 李傕这番话,他的麾下将领,无论是羌人还是西凉人,都是心服,便顿时大声应答道:“将军想的深远!将军英明!” 李傕笑着点点头,没有继续再说什么。 虽然李傕嘴上是这样说的,但是实际上在他的心中,未必能够像嘴上说的那样的从容不迫…… 这两天接连而来的消息,简直就是一个又一个的噩耗!为了不乱军心,他和郭汜都是同样的决定,先按下不公布…… 潼关快完了!而原来应该到左冯翎掉钱物质人马去支援潼关的贾诩,在半路上被一只军马接走了!说什么去投奔斐潜去了! 这种感觉,简直就是让李傕和郭汜五雷轰顶一般。 潼关要是守不住,那么等于是关中东面的大门就被打开了,如此一来左冯翎就等于是面临着两条线的攻击,因此原先领军至频阳的策略又出现了新的问题。 如果在频阳,未免离长安偏北了一些,防守并州而来的斐潜没有问题,但是却防备不了从东面而来的弘农部队,因此当下便只能是退而求其次,选择了较为正中一些的新丰作为防御的节点…… 现在的局面已经是非常的恶劣了,就算是李傕他心中再怎样的不愿意承认,就算是他战胜了并州人马,就算是他打赢了斐潜这一阵,眼下的这个局面,依旧是非常的凶险。 这个道理,他明白,在长安城中的郭汜也是明白。郭汜希望李傕他出去面对更加险恶的风雨,但是同样的李傕也借这个机会掌握了几乎是西凉兵剩下的所有机动力量,不管将来怎样,只要这些兵卒握在手中,那么自己就还有一些机会! 这个时候,轻易消耗自己手下实力,才是最不智的事情。 李傕略略回头往后看了一眼,但愿军中的那个能够有些作用,这样一来至少他就可以稍微的缓上一口气,要不然现在确实是一件接着一件让他呼吸都有些困难! 李傕正默默寻思之间,又见一小队斥候飞一般的驰过来。 李傕抬眼一看,脸上的肌肉不由得跳了两下,这一队斥候和之前的那些都不太相同,这一次来的斥候,每个人都是风尘仆仆,衣甲之上虽然布满了灰尘,但是如果认真辨别的话,还是能看得出那上面的血迹斑斑…… 李傕连忙示意身后的亲卫上前询问。 亲卫上前拦住了斥候,问了几句之后,便让人带着斥候往队列中间转去,然后静悄悄的转到了李傕的身边。 李傕微微倾斜一点身躯,就听到亲卫小声的在耳边说道:“……潼关……失陷了……” 声音虽然很小,但是停在李傕的耳朵当中,却宛如鸣雷一般,晃了晃,脸色顿时不太好看。 老天爷向来就是如此,人们往往越是担心什么,便越会来什么,李傕才刚刚在忧虑着潼关的事情,没想到眼下立刻接到了这个噩耗…… 李傕默默的坐稳,然后低声说道:“派几个人严加看管,别走露了消息……” 亲卫点点头,然后放缓了马速,往中军而去。 这个消息绝对不能在这个时间点放出来,面对一路军队和同时两线作战,这个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情,或许眼下的部队在对上并州的人马可以获得一些优势,但是要是北面和东面的部队协同起来,这样的局面又将是另外的一件事情了。 正在琢磨着的时候,忽然眼前一暗。 李傕抬头望了望,却不知什么时候天边突然飘过来一大片云层,遮住了头顶上面的一片天空…… 就在此时此刻,也有一个将军在望着同样的这一片的天空。 “将军,前面便是郑县了!”斥候飞也似的来到皇甫嵩的马前,禀报道。 皇甫嵩刚刚拿下了潼关,根本就没有做任何的修整,便是直接挥军西进,往长安城进发。 守卫潼关的西凉兵不是不尽力,只是潼关关防原来就不算是非常的完善,再加上一直没有得到后方的充足补给,所以坚持了一段时间之后,便不得不败退下来,退往了郑县。 取得了潼关之后,一直在弘农关切前方战事的杨彪,也因为看见了皇甫嵩带来的转机而兴奋得难以自已。皇甫嵩的胜利,不仅仅是带来了进攻长安的线路,更重要的是因为潼关的这场胜利而让原本有些意见的弘农内部的一些人态度发生了转本,一些不和谐的声音消就除了…… 现在基本上大多数人都明白了,原本盘踞长安的这个西凉集团覆灭在即,所以现在不知道多少人都盯着这里,甚至已经开始盘算着在战后要怎样稳固他们的地位,谋求更多的好处,或者继续默默的等待着变化和转机。 既然潼关已经攻下,那么长安这一场战役,弘农的这些士族的功劳就已经填上了重重的一笔,不管最后如何,该有的好处自然是不会少上多少,因此原本因为抽调了大量人力和粮草的一些人,也一反之前略有一些的消极的状态,拿出了全副心力督促皇甫嵩全军出发,去摄取更大的胜利,更多甜美的果实! 在弘农招募而来的兵卒,甚至是临阵充军的民壮,不管不顾的全部扫进补入了皇甫嵩的军中,将这几天失去的兵卒数量补充完整。杨彪一道道的命令发下来,后方便是将深藏起来的粮草不断的从山洞当中,从坞堡当中,陆陆续续的往前方运送,目标便只有一个,尽快的督促皇甫嵩西进。 皇甫嵩虽然损失了不少老卒,但是新补充进来了不少战力,而且之前的兵卒经历过了一张血战之后,多少也成长不少,加上弘农及时的后勤补给,所以兵卒之间的气象,并没有因为潼关折损而低沉多少,部队行进之间,高举着各种旗号,时不时有金鼓之声协调着前后的速度和次序,中军偏后一些的位置更是长长的一列辎重车,满载着各种物质,碾压着道路。 和李傕不同,皇甫嵩习惯是位于中军,当然也有大队的亲卫簇拥着。 前面来的斥候来到了近前,皇甫嵩看了看远方,又抬头看了看天色,便说道:“今天差不多就到这里了……传令下去,前方十里,准备扎营!” “扎营?……某遵令!”虽然有些不解,但是军令一下,自然不可能有什么二话,在皇甫嵩身后的军侯立刻将马头一转,便下去吩咐和安排了。 皇甫嵩扫了一眼,当然知道那个军侯在疑惑一些什么,但是没有说什么,也不想向这些人解释一些什么。 这里虽然说快到郑县了,但是毕竟还有一些距离。既然弘农杨氏那边敦促的紧,那么就应该再往前一些,临近郑县再寻求营地才比较合适…… 但是,弘农杨氏是弘农杨氏,皇甫嵩是皇甫嵩。 打潼关,这个是肯定没有什么疑问的。潼关不破,大军就不得寸进,但是既然潼关已经在手,那么又何必急进? 早两天到长安和晚两天到长安,大汉皇帝也不会因为这两三天的时间有什么三长两短的,但是对于皇甫嵩来说,这些时间就不太一样了…… 一进潼关,皇甫嵩就收到了斐潜已经攻克粟城的消息,那么现在,对于长安的那些西凉兵来说,如果自己攻伐的强度太盛,岂不是那什么了? 所以,还不如缓上一缓,看看局势,如果可以的话,在关键时刻才加入战场,岂不是更美么…… 第九三九章 前进的转折 晨雾伏在灌木之上,在河道之上缓缓的漾动着,就像是一层白纱,掩盖这这个世间,将这一片土地,都笼罩在一片朦胧当中。 周遭的一切,此时此刻,安安静静,只能听见河水在一侧哗哗流淌,还有在道路旁略显得有些稀疏的树林之内鸟雀鸣叫的声音。 这是一个安详的早晨,关中的乱局似乎距离这里依旧遥远。 忽然之间,原本安逸快乐鸣叫着的鸟雀惊慌失措的扑棱着翅膀,抛下才刚刚盯上的小虫子,忙不迭的飞上了空中,在这些鸟雀的黑漆漆的眼眸里面,映出了一只队伍,拉着长长的烟尘,便往这里而来! 从粟城要到频阳,有三条路,一条大路,从粟城往东南,沿着一条往斜斜的山脉走向,绕过白水沟便可以掉头往西,直达频阳,而另外两条都是山路,都是直接往西面大山内一钻,过了大约呈现一个等腰三角形的山间小盆地,便从中峪岭的两条山谷中便往南出,就是频阳…… 虽然路有三条,但是实际上适宜行军的不是最近的山路,而是最远的那一条要绕往东南的道路。 斐潜大军南下自然是步卒和骑兵混编,再加上辎重车辆,自然是不可能走山道,否则就太过于轻进和冒险了,如果只要有刚好到位上的三五百的伏兵,就够斐潜吃上一壶了,因此另可慢一些,稳一点,也不会选择山路。 斐潜部队开拨的速度甚至有些出乎庞羲的意料。虽然对于庞羲而言,多等待一天就是多一天的煎熬,但是真的没有想到斐潜居然这么痛快的就统兵南下,比他预计的还要更快和更迅速,不论是胡骑还是并州骑,全线往东南,沿着山脉不断的推进…… 张辽已经是放到了最前面,几乎就等于是前锋部队了,做着斥候示警的工作,马延、徐庶跟着斐潜的中军,荀谌则是留在了粟城。虽然说荀谌不用行军,但是也忙得热火朝天,收拢各种后续物资,征集民夫,一队队的安排着陆续开拔出去,为的就是在斐潜的大军后面建立起一条补给线,直到频阳之下。 而赵云则是在斐潜还没有出发的时候,就已经领着一队两百人的兵马,悄悄的向西出发,兜了一个圈子之后,便在当地人的导向之下,向那一条粟城至频阳的山道进发。 山道难行,有些地方甚至是羊肠小道,盘着山脚往上,然后又从另外一面盘旋而下,人走都有一些困难,更不用说骑在马上驰骋了,所以遇到这种路段,赵云基本上都是牵着马在向前行进。 在赵云身边,一个刀疤脸叼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扯来的草根,一边走,一边四下张望着:“他娘哩!爬完一座山,还他娘的是另外一座山!这还有完没完了……” 虽然山并不高,但是大自然的褶皱地区就像是后世过度包装的礼品盒,一层层的,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算是个尽头。 刀疤脸叫半耳。 没姓。 也没名。 半耳只是他的一个绰号。 原先他叫刀疤,后来发现黑山军当中有个小统领也叫刀疤,所以就改了,叫左耳,因为他的刀疤从左脸颊一直砍到了左耳,现在虽然好了,但是左耳朵少了一半,因此就叫半耳了…… 半耳如今这个时候已经是装束整齐,身上穿着汉军的制式战袄,为了行动方便,并没有没有披甲,而是将战甲困成了一包,系在了马背之上,走得有些热了,还将战袄领口扯开了一些,多少有一些邋遢的模样。 “统领……我说,我们这是要到哪里啊?”左耳往前了几步,凑近了赵云,嘀咕了一声。 赵云没有回头,而是不断的扫视向着前方的动静,听到半耳的问话,便说道:“……向西,再向南……对了,不要再叫统领了,现在……我们是大汉的兵卒……” “啊?哦,好的,统领……”半耳心不在焉,絮絮叨叨的说道,“……也不知道其他的老兄弟们现在怎么样了……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相见……老岩头还欠我二十个大钱呢……你说这个什么将军干什么要这样做,都在一起不是挺好的么……” 之前赵云带着人到了平阳之后,便只留下了二十个部众,其余的人手便被分离去了阴山。赵云自然是知道这个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但是在赵云手下的这几个留下的人,却并不明白为什么斐潜会这样的做。原来在黑山,虽然吃穿什么的都缺乏,但是毕竟是一同相互扶持苦苦挨过来的,因此多少还是有一些介怀。 赵云忽然停了下来,站住了。赵云这一停,在其身后的兵卒以为有什么变动,便也都纷纷停了下来,四下查看着…… “修整一刻钟!”赵云指着左侧不远的低洼处,说道,“老黑头带几个人去哪里,有山泉去打上一些!半耳你跟我来!” 说完赵云便往一侧的走去,到了山边,往四下环视。 “半耳,你觉得现在过得好,还是在黑山的时候过得好?”赵云忽然淡淡的说道。 半耳一愣,然后回答道:“当然是现在啊……有衣甲,有饼子,有时还能喝点肉汤,吃两口肉……” 赵云点了点头。 追随斐潜已经有些时日了,别的不用多说,整个大汉,估计现在没有几个能如斐潜一般,对于军中兵卒的补给有这么上心过。 虽然不能保证大鱼大肉,但是依托了胡人贸易的便利,时不时的有些血肉汤水还是有的,再加上兵甲方面也是尽可能的保证,所以基本上每一个兵卒都觉得在斐潜这边生活确实已经算是非常的不错了。 “我们这里不差,去阴山的兄弟们也自然是差不了……”赵云回头和半耳说道,“……以后……不要再提这个事情了,这样对我们,对去阴山的兄弟,才是更好的……” 半耳想了想,但还是有一些不明所以,不过他也没有继续争辩,默默的点了点头。 远在另外一边的白水旁,斐潜正在带着兵马一路向前。这一带基本上除了右侧的山脉之外,还有不少的平坦地面,也有不少的耕田。 斐潜之前高高举起的大义的旗帜现在多少也有了一些作用,沿途的几个村寨,得知大军南下,连忙派出了代表,将一些粮草什么的恭恭敬敬的送到了军前,虽然数量上并不是很多,但是至少是一个意思,让斐潜的手下的兵卒也越发的意气昂扬起来。 越往南走,水流就不像是在并州上郡地带那么的湍急,一些小河小溪什么的也从侧面的山里蜿蜒而出,汇入了河水之内。 白水沟,其实就是一条算不上什么多大的一条河流,汇入洛水的地方。斐潜的大营便暂时扎在了这里,不少骑兵牵着战马在浅水处洗涮。马匹兴奋的在踢踏着,时不时甩着脖子,将水花泼溅得到处都是,在阳光之下宛如碎琼乱玉一般,也惹来一旁的主人的笑骂…… 过了白水河沟,也就是意味着正式进入了关中腹地! 这里就是八百里秦川! 自古以来,这里就是风调雨顺,并且又因为土地肥沃,因此从春秋战国时期以来,这里就是农业发达之地,并且成为了秦国大业的根基,为秦始皇统一六国做出了重要的贡献。 斐潜带着马延和徐庶,在营地一侧的高坡之上,向着四周眺望。 在这里,秦始皇挥起了青铜长剑,西楚霸王割分了三秦地盘,刘邦派遣韩信领军暗度陈仓,这一切都似乎一幕幕的在斐潜眼前闪现。 关中! 这也是后来诸葛姜维,魂牵梦绕,甚至是身死道消的地方。 数万人,甚至加上民夫,百万人,在这里相互拼杀,消耗了南北双方的物力和人力,最终等到姜维所处的三国后期,简直就是打空了…… 一场场的血战之后,蜀军退败,而魏国同样也没有捞到多大的好处,等到那些在三国时期闪耀着的无双光华的人物一个个老去,汉家之猛将菁华,也就渐渐的都凋零了一个干净! 正是因为关中、汉中、西凉、并州这一块区域汉家的人口逐渐的稀少,也就变成了胡人的势力没有了牵制,逐渐的庞大了起来,最后因为九品中正制之下,许多寒门甚至是庶人,根本看不到向上的道路,于是就重新掀起了新一轮的反抗…… 要不然五胡那些天天啃羊肉牛肉骨头,连个文字都成问题的家伙,又怎么能够在短时间内,就能顺利的搭建起一个又一个的国家政权的班子,甚至有的还在那么多同行竞争当中胜出? 毕竟士族已经在前面做出了榜样不是么? 汉家的天子可以替代,那么士族的天子又如何不能替代? 朝代的更替,对于华夏这一块大地来说,究竟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 就算是斐潜想明白了一些事前,但是在此时此刻,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走到那一步,也不知道未来将有什么样的事情,什么样的状况在等待着自己…… 因此,斐潜便只能是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了眼前的这一小块区域,自己多少能够影响到的这一块地盘。 而这一块地盘,此时此刻,正在关中! 在斐潜和马延徐庶侦看地形,准备作战的时候,在粟城,荀谌也忙的不可开交。 从雕阴到粟城,从粟城到白水沟,甚至到频阳,战线越拉越长,事情就越来越多。 要补给一支大军,其繁杂劳累处,非经兵事,难以想象。斐潜的骑军步卒一日在前,后面就要准备好一日的钱粮,而且这里毕竟不同于斐潜原本掌控的平阳附近那种道路已经被修缮平整的区域,而是需要沿着山道谷地,蜿蜒而下,这其中需要调配的民夫,成百上千的辎重车辆,各种物质的仓储库存,往来运输的时间控制,这林林总总,都是荀谌一个人给撑了起来。 粟城之内,几乎就是一片闹哄哄的景象,粮食马料,装成了袋子高高的堆着,等着辎重车回来装车,而在一旁还有各种军用器具,也是堆积如山。军中计点物资的小吏更是天天拿着一卷木牍,还需要挂着一袋的笔墨小刀,在这些物质旁一再清点结算。 斐潜将前线的后勤交代给了荀谌,而荀谌又是一个精细的人,在他的要求规定之下,这些物质来去都需要有出路,有凭证,有冲销,也就导致了这些转运物资的小吏各个都战战兢兢,生怕出了一些差池,导致自己轻者的屁股脊背皮开肉绽,重者甚至脑袋都有一些危险…… 荀谌这几天就待在粟城的府衙侧厅,在侧厅的门口,满满的站着要么是等待汇报事项的,要么就是捧着竹简或是木牍,等待荀谌着签发物资的凭据的各类人员。有的实在是等得久了,但是又不能中途歇息,只能是时不时的左右换一下脚的重心,动一动僵硬的脖子和身躯来多少恢复一些精神。 在侧厅之内的荀谌,虽然可以坐着,但是实际上也并不轻松,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几天里头,自己忙里偷闲,到底迷糊了几个时辰,似乎是在任何时间,厅外总是站着人,手里上也头总有需要处理的文书,在荀谌的身侧,几个帮忙处理整理文书,登记凭据的小吏也一个个熬得眼睛跟兔子似的…… “报!”一名兵卒来到了侧厅之外,禀报道,“关在衙狱的那人欲求见从事,说有重大之事前来禀报!” “谁?”荀谌一时之间没有能够反应过来,毕竟这几天忙得不可开交,就连这个时间脑袋都有一些昏昏的,缓了一下才想起来,在衙狱被重点看押着的,不就是前两天被张辽张文远给抓过来的什么贾诩贾文和么? 他要求见? 还有重大事项? 荀谌不由得放下了手中的毛笔,皱起了眉头。 究竟会是什么事情?斐潜离开的时候有嘱咐自己需要重点关注这个家伙,别让他跑了,而自己又实在是忙得脱不开身去时时刻刻盯着,又担心其他人员会有一些疏忽,干脆便让人打造了一副重型的枷锁将这个家伙给扣上了…… 钥匙当然是揣在自己的兜里。 那么现在,到底是见还是不见? 第九四零章 临战的煎熬 山间的云雾说来就来,现在虽然才过了午时,山谷之间就忽然雨雾弥漫了起来,水汽低低的往下压着,过了没有多久,就飘起了细细的雨丝。 雨不大,就是烦。 赵云带着百余骑,只是牵着马沿着被水汽浸润显得有些湿滑的山道中往前走着,一行人身上逐渐的被雨丝浸润,头发粘在了脖子和脸上,不知道是汗水还是雨水顺着脸颊往下流淌,黄泥的山路导致有时候脚底发滑,所幸运的是现在是在山谷当中穿行,否则要是在高耸的山道之上,恐怕这一滑就会出了人命。 赵云走在最前头,步履稳健,警惧的四下打量。 向导跟在赵云身后,有些气喘吁吁的说道:“再……再往前些,便有个……大一些的山谷……就可以休息了……” 赵云微微点点头,说道:“此地可有称呼?” 向导摇了摇头,说道:“哪有什么……称呼,只是……只是走了多了,便叫这里为老峪口……” 峪口,就是山谷汇集之处。 原先这里恐怕也是上古的一条河道,但是沧海桑田,这里河水干涸了,便留下这样的一条道路出来。 从粟城至频阳,走宽敞的白水沟路线自然是行军首选,但是这一条山路也不得不防,当徐庶提出要有人走这一条路线的时候,赵云就站了出来。 但是这一条路,确实是难行,就连那些原本在黑山也是爬走山路的部众,现在也是一个个已经走得人困马乏。 战马不喜欢潮湿,遇见这种天气,也是表现得非常的烦躁,摇着脑袋,喷吐着重重的响鼻,时不时的抖一抖身上毛皮沾染上的雨水,带着泥点泼溅到周边人马的身上…… 随赵云行走山路的,除了那二十个黑山的部众之外,基本上都是在粟城临出发前,斐潜拨发给赵云的并州人马,一半汉人,一半羌人。 这些羌人还算好,习惯了风霜雨打的,而且之前游牧迁徙,也是习惯了长途跋涉,吃惯了苦头的,所以跟着赵云前行也都是一声不吭,但是那调配过来的四十人并州骑兵,却有低低的牢骚声发出来了。 这些并州骑兵虽然都是在也并非什么富家子弟,但是自从跟了斐潜之后,这一身的装备就起来了,就算是比起同行的羌人,也要好上不少,一身的铁札甲,外加一些牛皮软甲,防护力是强了,可是在这种天气之下,就成了极大的累赘。 铁甲就不说了,单单那些皮甲,就算是用布匹包裹着也不大顶用,水汽依旧渗透进去,然后就越发的沉重憋闷,为了保持马匹的体力,也不舍得让战马过多的背负,便只能是自己托了,深一步浅一步的往前走。 这人一累了,牢骚话就多了。 赵云的出身,这一些跟随斐潜时间长一些的并州兵也是知道了一点点,若是马延还有之前的黄成,这些并州老兵自然是嘴巴紧紧的闭着,但是面对年龄较轻,资历又不是很重的赵云,多多少少的心中就没有了那么多的忌惮…… 再者说,赵云的相貌,也不见得能让人望而钦敬。个子也不是那种威猛魁梧形态,面貌更是朴实无华,毫不出奇,一张脸虽然平常不苟言笑,但是却并没有多少威严感,只是让人觉得有些沉稳而已,最重要的是岁数,比起许多并州老卒来说都小了一些,这样的几项相加之下,要说赵云可以身躯一震,便威压四方,显然就是假话。 “这什么破烂的路!连着几天都在山里转进转出,搞得老子头都晕了!” “该死的贼老天,要么就下个痛快,要么就干脆别下,这样上不上下不下,简直就是烦得要死!” “这还要走几天?我们都可是骑军,为何不让那些步卒来?” “别叽叽歪歪了,剩点气力吧……老子现在就想找个干地,喝口热汤,好好睡他娘的一觉!” 这些兵卒抱怨的声音不大也不小,加上周边山谷本来就没有什么人烟,自然是寂静的很,因此走在前面的赵云也就自然是听得见。跟在赵云身后的半耳听着左一句右一句的,是在有些心烦,便准备转身呵斥整顿一番,刚准备转身,却被赵云一把拉住了。 赵云摇了摇头,没说什么,便继续向前。 要让这些老卒锐士心服,不是靠的言谈军法,而是靠为将者的本事。斐潜既然已经将地位给了他,而自己能不能遂平生抱负,真正的一展胸中所愿,也只有靠的是自己! 虽然阴山的战役自己有参加,并且也取得了一些功绩,但是这些事情却不是所有兵卒都知道都了解的,因此有现在的这样的情形,自然也是平常的事。发牢骚是当兵的天生的权力,也不过就是发发牢骚罢了,自己在黑山的时候,难道手底下这些部众就没有发过牢骚? 那么之前能够忍受,现在为何就不能忍了? 看着赵云连头也不回一下,只是一步步的朝前,后面并州兵卒说了几句之后也觉得没什么意思,再加上体力的消耗,也就渐渐得都闭上了嘴,默默的跟着向前。 不知不觉当中,便到了向导所说的老峪口。 这是一个像“Y”字形状的山谷,除了赵云走的来路之外,经过一块算是比较宽一点的山间谷地之后,便是两条岔道,一条向着西南,一条向着西边。 向导抹了抹脸上的水珠,说道:“这两条路都可以到频阳……向西的这条可以直接到频阳北面,而向西南的这一条则是在频阳东面八里左右便出了山……” “那一条近些?”赵云透过蒙蒙雨雾,尽可能的往前方查看着。这蒙蒙的雾气将赵云年轻的面庞不知不觉的已经沾得透湿,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顺着赵云的眉毛和脸颊便往下流淌。 “向西的近一些,不过都是山路,有些难走,将军你们都有马,这个……”向导比划了一下,说道“……向西南的这一条,会远一点,但是出山之后就是平地了……” 赵云点点头,在心中默默的估算了一下时间,他这只部队只是用来预警和牵制,要说让这样百余骑的兵力就拿下频阳,多少有些不现实,因此自然就需要和斐潜那一边的大部队相互配合起来,才能起到应有的作用。 “……先立营吧!”赵云指着在山谷一旁,凹下去的一块平地说道。 这一块地方上方是斜斜的好大一块山岩,正好遮住了雨水,所以低下还算是比较干燥,适合营地,在山岩之下,依稀还有一些之前走这一条路的人留下的一些干柴,多少也证明了这样一个峪口,确实是一个必经之地。 听得可以扎营修整,这些兵卒顿时松了一口气,顿时就在那一大块干燥一些的空地上忙碌开来。 赵云却依旧看着两条分叉的道路,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如何取舍。两个出口,相距超过了八里路,这要是选择了其中一条,那么另外一条的道路上的就有可能会侦测不到…… 或者说先在这里再等等? 就在赵云有些犹豫不决的时候,从五丈原赶来新丰的马腾却有些快意。 旌旗招展,近三千的轻骑,没有着甲,甚至有些人连头盔都没有戴,就那样一身的皮袍,最多是有一点护住心腹的皮甲,若说其防护能力确实差了一些,但是胜在骑术精良,就这样一人双马,直奔新丰而去! 这就是马腾带出来的一部分的羌人轻骑,为了让这些轻骑可以人人配备双马,尽快赶到新丰,落在后头的韩遂和樊稠甚至是有相当一部分人都从骑兵变成了步卒。 李利的失败成为了压倒李傕郭汜强硬态度的最后一根稻草,在当下恶劣的状况下,与同样西凉系的马腾韩遂化敌为友也就成为了李傕郭汜的最佳选择…… 樊稠原本就和韩遂相识,见到了李傕郭汜的命令之后,便大刺刺的单骑直入营寨,一边将被俘的李利领回来,一边就和马腾韩遂达成了口头上的协议,当然具体后面的利益具体要分配什么的,还是需要后面的商讨。 樊稠这样的行为,也正好符合了马腾韩遂的胃口,对方的主将都到了自己的地盘上,这还有什么更能表现出联盟的诚意呢? 所以五丈原的相持,基本也就算是告一个段落,并且为了投之以桃报之以李,马腾便带着人马急速赶往关中腹地,一方面是以此确定联盟的有效性,一方面也是展示出自己的实力。 虽然是现在已经算是和马腾韩遂联盟了,但是樊稠原本就是一个口直心快的武人,在加上待在五丈原,对于关中的变化没有多少了解,以为是李傕为了李利才决定和马腾韩遂妥协的,对于李利就没有多少好脸色看,并且还当着众人的面呵斥李利…… 当然这些和马腾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能联盟自然好,不能联盟他也不见得怕李傕和郭汜多少,而更让他欣喜的是,自己的孩子马超,已经展现出统兵领将的潜质,这才是最重要的! 老子辛辛苦苦拿命搏家业,抢功名,难道不是为了自己的孩子么?当得知自家的孩子还是有本事,可以继承家业,甚至还有更往上走一走的迹象的时候,纵然不管是谁,都会心头一松,就感觉肩膀上的担子似乎都轻了不少吧? 因此原先与李傕和郭汜的一些怨气和不满,也在这样的好消息之下淡化了许多,再加上李郭二人慷慨的割分关中的允诺,所以马腾便带着这近三千骑兵先行赶往关中和李傕进行汇合…… 眼下的局面,基本上每个明眼人都知道,李傕郭汜在关中这一带还立足未稳,前面弘农等人的兵马动向未知,又添加了新败,就这样局面之下,李傕郭汜选择和马腾韩遂合作,就有了一定的基础,原先的矛盾毕竟只是马腾韩遂觉得分配利益有些不均,到了现在,既然相互统一了,自然就可以坐下来谈,而不用动什么刀枪了。 马腾和韩遂远在西凉,多和羌人混得久了,思维和行动准则基本上也就和羌人有些相似,上马翻脸不爽就打架,下马大家喝酒笑哈哈,基本就是羌人部落的一种常态,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羌人部落之间关系时好时坏,始终没有办法统一成为一个大联盟。 游牧的风霜困苦,导致了这些羌人骑军吃苦耐劳,来去如风。 古往今来,只要华夏这一块地盘上的农耕民族不转变模式,在骑兵这个方面,还是胡人的军队占据了上风。而且因为胡人游牧的天性,向来都是推崇主动进攻精神,因此胡人骑兵从来都难以用战线来限定死,或者是完全清剿灭绝,只要有那么一点生存空间,就像是草原上的野火,指不定什么时候又卷土重来也未可知。 哪怕是倔强的汉武帝,也仅仅是将北匈奴打得抱头鼠窜,要说完全将周边所有的胡人都收拾一边,这样的事情恐怕是难以登天。 在这宛如广袤无边的关中大地上,漫山遍野的骑兵奔驰而东,拉出道道尘烟。 马腾看着像是在天边的青黛远山,又看着眼前的一片天蓝草青,觉得自己有些像是在西凉草原荒漠驰骋的情形,胸中不由得升腾起一股畅然的感觉,在马背上半立而起,仰天呦呦的发出一声不明意味的长啸。 羌人胡骑跟在马腾身后,也有样学样的大呼小叫起来,一时间甚至盖过了马蹄的闷响,传递得很远很远…… 在马腾往新丰赶来的时候,李傕却站在新丰县城城头之上,按着城池的垛口,脸色阴沉,就连在其身后的簇拥护卫的亲卫,个个脸上都有一些凝重之色。 潼关的事情,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 所以当这些人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着两面作战的时候,这些跟着李傕而来的兵卒,说没有任何的担心和忧虑,那自然也就是不可能的。 虽然之前在长安城下,也狠狠的见上了一仗,但是并没有多少的惨烈,而现在潼关的传来的惨烈消息,那种拿人命往城头不管不顾填埋的做法,让李傕他们对于这些山东士族的看法又有了一些改变。 任是谁,只要不是脑子犯浑的,面对一群不要命的冲上来的时候,总会有些心中毛毛的,不是么? 西凉兵确实是比较的骁勇,但是并不是代表他们就可以无视刀枪,想怎么打就怎么打,不会受伤不会死亡,因此当斐潜南下的消息一传来,他们就立刻觉得棘手了。 同时要对抗东面和北面的军队,这样的局面顿时就让李傕手下的兵卒觉得这一次恐怕并不是什么轻松的差事了,这一场战役恐怕就不想他们之前想象的那样,可以一战而定…… 李傕看着新丰城下的自己的部队,这人马只要是上了千,看起来就相当多了,加上新丰并不是一个大城池,所以城池当中也一时之间容纳不下多少的兵马,只能是依据着城池先做了个营地。 来来往往的斥候轻骑,三五成群的向远方跑去,将最新的信息带到了这里,虽然李傕有下令不让消息扩散,但是这种事情,难免有些人凭借着相互之间的交情进行询问,然后必定有人忍不住,神神秘秘的便说:“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千万别跟别人说……” 于是之下,就没有什么能够完全保密的了,周边情形的消息也逐渐在李傕部队当中散布开来…… 第九四一章 混乱的局面 新丰县城下,西凉的大营在城下扎了老大一片地,虽然依旧刁斗森严,哨号严谨,但是军心和士气,似乎和刚刚取下长安的时候已经有很大的不同了。 军队依旧是这一只军队,兵卒依旧是这些兵卒,但是面前的形式却已经大不相同。昔日在长安城内外,在未央长乐两宫之前耀武扬威,似乎已经是这一只西凉边勇们的最后荣光了…… 先是粟城一败涂地,再是潼关要隘失守,现在已经是颇有些四面楚歌的形态,要不是李傕还在,对于现在的西凉兵来说,恐怕早就有生出收拾包裹,远远的离开长安三辅,回到西凉去的打算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西凉下面的羌人已经开始有了一些的传言,说是其实在西面的五丈原,也是已经落败了,让马腾和韩遂收拾了一顿,更是无力抵抗了。此言一出,就连原本的西凉老卒都有些惶惶不安,他们虽然对李傕来说多少还算是忠心,但是在多的忠诚也根本抵抗不了三面的夹击啊,眼下这个恶劣的局面,又将有什么出路?自己在长安抄掠而来的浮财怎么办?更不用说失却现在的根基之后,这个西凉的大旗,又能飘扬多久? 一时间军中议论纷纷,浑然没有了刚刚从长安出发时的精气神,人人垂头丧气。要不是李傕多少还有一些威望,说不定就已经是濒临解体了。 随着这些流言的延伸,新丰城内外的兵卒更是有些心慌气浮起来,每个人都在关注着李傕,都在等着李傕多少拿出一点应对的办法出来…… 可是李傕这两日却只是在城池之上来回巡查,并没有什么具体的布置计划,更不用说发兵调遣之类了,只不过在巡查到了新丰城西侧的时候,李傕往往会驻足许久,仰头眺望,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一样。 然而今天,新丰城西,出现了一队斥候人马,马蹄翻腾起一列黄沙,径直往新丰而来!顿时引得新丰城下大营哗啦啦的开出去了一队游弋的队哨,拦住了远道而来的斥候之后,盘查了一阵,便领着至往李傕所在的城头而来。 斥候来到李傕近前,拜倒在地,从胸甲当中取出了火漆封好的一个小竹筒,双手奉上。 李傕略略查看了一下火漆,便有些心急的破开竹筒,取出其中巾帛,展开一看,才略略扫了几行,眉头便宽松了许多,脸上也带了一些微笑…… 李傕将巾帛一收,忽然一甩大氅,掉头便往城下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击鼓!传令!升帐!” 轰隆隆的战鼓之声响起,李傕军中的大小军官连忙从各处汇集而来,到了李傕的大帐之内。 李傕微笑看着帐内的人员,这些人员同样也是自己的心腹亲信,甚至还有一大部分是自己的族人,等轰隆隆的鼓毕,点卯过后之后,便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是不是都以为某如今没有战心了?” “……”众人猛然抬头看着李傕。 李傕也没有等人回答,而是径直继续说道:“是不是都以为,当下的局面已经是不可挽回了?” 大帐之内的众人左右看看,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李傕仰头哈哈大笑,向着东方一指,朗声说道:“有何不敢直言的?不仅是你们,恐怕他们也会以为某无心作战了!” 笑了一阵,李傕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拢了起来,眉眼之间散发着一种冷酷的意味,从牙缝当中迸发出来了话语:“长安是我们的!谁也不能抢走!不给这些家伙们一点教训,他娘的就以为我们好欺负!多少年了,你们在苦寒边疆难道还没有待够?现在就要拱手交出长安城,重新回去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你们他娘的就心甘情愿?就算我真的带着大家带着钱财躲开,在别处竖起旗帜,又能在活多久?现在这山东之人才多大的军势,难道你们就以为某胆寒了?笑话!真当老子这么多年沙场,都是混出来的不成?” 李傕腾的一下站起,恶狠狠的环视众人,说道:“想要活得好,只有靠实力!这一场不打赢,不管我们走到哪里,都只是死路一条!只有打败这些家伙,我们才能立足!就凭这三辅之地,那里不会比西凉好上千倍万倍!这是我城池,这就是我们的土地,谁也别想从我们手中抢走!谁他娘的敢伸爪子,你们说说要怎么办?” “剁他娘的!”众人想都没想,便习惯性的应答道。 不管李傕之前的话语,听起来是不是符合实际,是不是有的放矢,但是至少在大帐内的众人眼中,李傕依旧威风豪气,仍不减当年,众人于是都精神一振。 李傕将军果然没有意气衰颓,只要这口气还在,这腰杆仍然不垮塌下来,那么士气就不会差,这一战,就还有的打!这大势,也许还有可为!只不过,这李傕将军的信心到底如何而来,眼前这个糟糕的局面,到底怎样才能找出一条胜利的道路? 李傕笑着,神色轻松的说道:“你们都是跟着我多年的心腹,也该给你们先招呼一声了……如果某所料不错,这大变之机,就应该在这几日了……” 李傕的话音刚落,大帐之内的众人腰背就挺直一些,有些性子鲁直一些的,便忍不住抢先问道:“将军,什么大变之机?” 李傕哈哈一笑,朝脚下指了指,说道:“这个地方,如果按照那些掉书袋的家伙们来说,就叫做……嗯,四战之地!绝对是一个不适宜防守的地方!但是事情有一必然有二,这个地方,对于我们来说固然防守困难,哈哈哈,他们想要防守也同样的困难!” “这些日子为何我们憋屈,就是因为我们的骑军不得不留在五丈原!所以导致我们手头没有足够的力量来给这些家伙们颜色看看!而现在,哈哈哈哈,情况变了!” 大帐之内有的人反应快的已经猜到了是什么,忍不住就说道:“难道是我们在五丈原打赢了?” 李傕抽了抽嘴角,扫了那个家伙一眼,继续说道:“比打赢更好!马将军已经同意与某携手,一同作战,现在领了三千骑军,已经过了长安,不出两日,便可至此!不仅如此,原本在五丈原的兄弟也会陆续赶来,如此一来,我们的兵力便是占优!” 大帐之内众人略略安静了片刻,像是消化了这个消息一样,然后瞬时轰然炸开,每个人都喜形于色起来。 李傕冷笑道:“这些山东之人,想要这长安都想疯了!他们皇帝也要,大小文臣武将也要,甚至连我们这些西凉士卒也他娘的想要!一个个嘴上说得好听,什么匡扶社稷,家国大义,其实全部都是想着升官发财!粟城,潼关相继陷落,若是这些家伙齐心协力,现在就应该沿着渭水南北携手推进!哈哈,结果现在呢?一个屯在白水沟左右为难,一个还在郑县迟迟不攻城!这互相掣肘的情况,你们还看不出来么?” “都是想要捡便宜,都想让别人打头阵,哈哈哈,这些山东之人无非就是如此……但也好,反倒是给了我们绝佳的机会!” 李傕猛的一击桌案,发出“砰”的一声巨响,说道:“这样的不能同心的部队,你们还害怕什么?他们要战,那么就战!我们便在此处,等着他们!这平坦之地,就是他们的葬身之所!我们西凉老卒刀头舔血的时候,这些家伙们还不知道在何处!难道你们会怕了一群刚刚放下锄头的民夫不成?!” 大帐之内的大小军官轰然站起,用拳头拍击着自己的胸膛,甲叶碰撞之声,铿锵响亮,群情激奋的纷纷对于所谓的农兵表示了不屑之情。 李傕见状,也不立刻阻止,而是点点头,等到众人都说得差不多了,才指着东面,厉声说道:“山东之人会觉得我们这里好攻击,他们以为我已经是走投无路,毫无战意了!所以会在他们统军大将的催促下,仓促前来和我们进行决战,以便趁早将长安抢下来!而现在,就是我们最好的机会!在这一片平地之上,我们西凉骑兵还怕过谁?!这些山东之人若是敢来仓促求战,也就是我们将他们一举扫荡,赶尽杀绝的时候!难道你们还怕打不赢这样的战斗么?!” 李傕语调凌厉,眼神如电,只是狠狠的看着自己麾下这几名心腹军校士官,这些日子李傕也是满肚子憋得火起,今天总算是畅快了少许。大帐内的众人一个个仿佛都被针扎了一样,根根寒毛竖起,一个个站得笔直,原先略有一些的担忧和颓靡,早就一扫而空,每个人都神色激动,迎着李傕的目光,异口同声的说道:“我等不怕!还请将军下令!” 李傕满意的点点头,随后将目光延伸到了东面的远方,在众人乱纷纷的请战声中,沉声说道:“这两天给老子将战马都照料好了!该准备都准备好!等马将军人马一到,便即刻出发!到时候那个拖了后腿,军法从事,休怪老子不认旧情!” “谨遵将军之令!”大帐之内的众人轰然应道。 抛下新丰摩拳擦掌的李傕兵将不谈,在此时的白水沟大营当中,斐潜却捏着斐敏的书信,皱眉着仔细阅读着。 “……今有小德,蒙恩甚厚,将何以报?忧兢敬事,敬事则功,功而福至。明者处世,莫尚于中,若过骄奢,则祸至矣。曾有云曰,‘贺者在门,吊者在闾’,亦是此理。齐顷公始,藉霸之威,轻侮骄横,亏笑跋蹇,却获被鞍,遁服而亡。现擅举兵,侵扰朝堂,以下拒上,错之甚矣,才尽身危,辜负圣恩,诡时不逢,扼腕而叹。唯敬德老,定塞守疆,勤而抚之,以役王命,方增爵邑,流传清名……” 文才不错,但是略有一些混乱,似乎是写这封书信的斐敏,心绪不宁一般,但是其中的意思大概还是看得懂的,只不过这一封书信,并非一封简单的家书,而是表明斐潜的叔父斐敏,现在落到了李傕的手中…… 看完了,斐潜默默的将这一封斐敏的书信放到一边,然后问站在下首的李傕派遣而来的使者说道:“此书信……已阅,可有其他交代?” 李傕派来的使者拱拱手说道:“池阳侯亦知斐侯一片为国忠心,然恐受宵小所蒙蔽,故而请太中大夫修书以告,别无他意……” 斐潜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使者这些刚刚说出话语都是一些套话,重点根本就不在这个上面,果然在说出了一些冠冕堂皇的话语之后,使者话风一转。 “……如今太中大夫临危受命,蒙承圣恩,领军屯于新丰,以防宵小作乱……望斐侯体恤苍生,暂休刀兵,所请所求,盖无不允……”使者嘴皮子自然就是要选择利索的,但是太过于利索了也烦,其啰啰嗦嗦一大堆,只有两句是重点,一句就是斐敏在新丰“领军”,一句就是要斐潜休兵。 斐潜默然片刻,说道:“此事,某知矣,汝且暂退下歇息罢。” 使者拱拱手,拜了一拜,便跟着几名兵卒退了出去不提。 斐潜却有一些头痛,更多的是意外,没想到李傕居然会来这一手,这是几个意思? 别说在汉代,就算是在后世,争权夺利父子相残的照样多得是,就算是以礼为重,要开打之前必须先宣战,上了战场还要先行礼的春秋战国时期,下克上杀君弑父的也并不少见,更何况当下还有二袁在前面顶着雷…… 斐潜将书信交给了一旁的徐庶,说道:“此事,元直以为如何?” 其实徐庶也比较难以处理这个事情,因为毕竟着牵扯到了斐潜的家族,若是一个处理不妥什么的,多少也会有些瓜葛生出来。 徐庶考虑得比斐潜还要更多一些。 李傕的意思到底是要真休兵,还是变相的一种引诱? 当然不是什么高官厚禄的引诱,而是引诱斐潜转向进攻新丰? 毕竟出兵解救叔父,不管是在道理上还是在情感上都说的过去,只不过同时又像是在进行缓兵之计,拿着斐潜叔父的名义进行相要挟,影响斐潜让其举棋不定? 徐庶将自己考虑的方面讲了一遍,然后问道:“不知君侯之意如何?” 斐潜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伸了几个手指头在桌案之上轻轻敲击着,不知道在想一些什么…… 第九四二章 是队友还是对手 有句老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只怕猪一样的队友,当然,猴子那个是例外。 问题是斐潜不是猴子。 神对手其实很好猜测,因为他始终做的就是最正确的事情,出现在最紧要的位置,下手狠辣,走位风骚,但是大多数时候就算是对手很强,只要自己不是太浪,终归送人头不会送得那么的直接爽快…… 但是猪队友就不一样了。 后世玩游戏的经验千百次的告诉斐潜,与其相信猪队友,还不如去相信一头猪,因为至少猪的行为更好猜测一些。哼哼的时候就是饿了,喂饱了就自己跑去睡觉,直截了当,一点都不用费脑筋。 斐潜轻轻的用手指头敲击着桌案,从这一个方面来说,李傕的最终的意图么,其实也不难猜测。因为很简单,李傕不管做什么,最后都是要将斐潜这个对手消灭掉的,所以现在不论递送斐敏的写来的书信,还是使者那含糊的态度,其实都是为了削弱,甚至是为了消灭斐潜而做的准备。 只不过现在还不好确定李傕在这个过程当中要怎么做就是了。 斐潜转过头,问徐庶道:“元直,若你是稚然,你会先选择对付我,还是会去对付皇甫将军?” 徐庶想了一想,然后说道:“若我是李稚然,我会选择偏弱的那一路……也就是皇甫将军那一边,待战胜皇甫将军之后,在挟余威与我们这一路交战。” 斐潜点点头,却没有立刻说话。 这肯定是最正确的选择,伤其五指不如断其一指,先除掉一路的威胁自然是先去对上较弱的那一条线比较安全快捷,换成斐潜自己也基本上会这样选。 如果将斐潜自己白水沟这里,李傕的新丰县城,皇甫嵩驻扎的郑县三个地点在地图上连线出来的话,大概是一个不怎么规则的等腰三角形。斐潜这边的白水沟是相对于较远一点的顶点,而李傕和皇甫嵩则是这个等腰三角形的两个底角,当然,这个相对较远一些的路程,也就是多了两三日左右的普通行军路程而已。 不过李傕也会如此么? 李傕现在有多少的兵力,会不会真的有这个资本进行两方面的作战? 那么现在假设一下,如果李傕真的凑齐了一只部队,对于斐潜这里进行拖延,实施缓兵之计,然后针对皇甫嵩那一方面进行打击,这样一来…… 自己若是领兵前出,岂不是等于是侧面救援或是支持了皇甫嵩? 正在斐潜思索的时候,忽然从外风尘仆仆的来了一个传令兵,拜见斐潜之后,便将从后方粟城带来的书信奉了上来。 “原来如此!”斐潜将荀谌的书信展开一看,不由得恍然说道。 荀谌提到,原本在粟城看押的贾诩,因为不想忍受沉重的枷锁和肮脏的牢笼,所以提出用一些情报来交换更好的待遇条件,荀谌同意了,于是便有了这一封书信。书信当中解决了斐潜一直在考虑的事情,自然也就让斐潜觉得轻松了不少。 贾诩提供的信息,等于就是将原本有些朦胧的战场揭开了一角,让斐潜可以窥探到其中的一些动向…… *************** 郑县的城东,皇甫嵩的诸营,沿着地势,绵延起伏,排出几里之外,声势甚是浩大。在皇甫嵩领军攻克潼关之后,杨彪就基本上也获得了包括杨氏本身的弘农士族的全力支持,现在也在后方的杨彪的不断敦促之下,庞大的百年底蕴一时之间挥发出来,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行动了起来。 皇甫嵩为前进的兵团,在郑县郊外扎下了营盘,而赵温也领了后续的筹集起来的兵卒和粮草赶到了郑县大营,一时之间,两相会合之下,竟也摆出了一个好大的阵势。 扎营,最忌讳就是扎死营,为将领者,不仅要懂得将营地修整井井有条,而且还需要知道将斥候哨探,播撒出去,让周边的一切动静都可以反馈回来,这样才不会置于危险的境地…… 当然,最近的消息都是比较不错的,郑县的西凉残军似乎已经完全丧失了斗志,根本就连出城都不敢,只是在郑县城中瑟瑟发抖的模样,是在有些让人发笑。 如此的情形,自然做为这次刚刚在潼关获得胜利的皇甫嵩军队,上上下下都是士气大振,乐观正面的情绪充斥着营地,伴随着各种各样的物资如同流水一般的涌入,到了赵温带着人马汇集在一处的时候,士气更是达到了巅峰。 皇甫嵩的大帐,自然不是一般的帐篷可以比拟的,这次虽然是匆匆而立的,但也并不含糊,精细炮制的松木板钉在杉木柱子之上,垫成了一个平整的木板地面,再铺上一层的葛布用来吸水隔潮,再其上铺上一层绒毯,至于什么花样款式,皇甫嵩也不是什么太计较的人,也就这样马马虎虎的凑合了。 大帐之内用一个铜盆烧着一些银炭,既可以驱寒,也可以祛湿,加上隔绝了地面,所以踩踏其上的时候,根本不会觉得有什么寒冷不适。 皇甫嵩也没有什么心思仔细操持,反正这个也就是个临时的营地,要是真的一切顺利,再不要多久便可以进了长安,到时候,好好找一个好场所歇息才是正理。长安城豪宅多了去了,并且又是一份天大的功绩,当下条件简陋一些也就将就一下罢了! 现下这个营盘当中,如今兵卒民夫,外加各种粮草器械,塞得满满登登的。也正是因为如此,赵温一来,看见皇甫嵩并没有指挥攻城,难免就有一些不快出来…… 兵有,粮有,器械也有,那么为何不进攻? 赵温原本就是将自己的身家全部都压在杨彪身上,如今见杨彪这一路好不容易得到了新突破,眼见着长安就在近前,这心里就像是十五六只的小猫爪子在挠着一般,恨不得立刻生出双翅飞到长安! 但是心里越是着急,赵温脸上笑得越是温和,在皇甫嵩的大帐当中,更是轻声轻语,好像是漫不经心的随口一提,才将自身的疑问抛给了皇甫嵩。 不管赵温在杨彪的身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地位,如今皇甫嵩可并没有将这个前京兆尹多少放在眼里,更不用说要去特意讨好了。反正现在潼关着个大功已经是实打实的落在自己的头上,而赵温若是要讲究起来,说不定屁股还没有搽干净,引李郭二人入京的罪名迟早是个赵温最大的隐患,所以当赵温提出来一点所谓小小意见的时候,皇甫嵩眯缝着眼,脸上似笑非笑的并没有直接说话。 刚来就到面前叽叽歪歪,这是准备给我上眼药不成?就算是要进攻,也必须是在我的统领之下,而不是你来提醒…… 虽然杨彪让赵温前来,多少也有一点催促和督军的意思,但是皇甫嵩自然不可能因为一个小小的赵温就立刻有所变动,因此当赵温再次以杨彪的名头说话的时候,皇甫嵩就淡淡的一笑,说道:“长安战事,杨公令某自专。当下之局,精妙之处,若经战阵,便可明达。子柔若有不解,待某有暇,再细细说来……” 赵温也是无言,毕竟还是需要皇甫嵩继续统军进攻长安,因此总不能现今就扯破脸,当着皇甫嵩面说老家伙,我看你就是有意拖延吧? 因此赵温也就只能是默默认了,因此就陪着笑,寻了一个由头便告辞而出。皇甫嵩也没有挽留,依旧是似笑非笑的点点头…… 这样的结果简直让赵温憋得一肚子都是火气,闷闷不乐的回到了自己的帐篷之内。 皇甫嵩对于赵温的态度,自然也就影响到了下面的人,因此赵温在帐篷内枯坐了许久,知道了晚脯开始的时候竟然也没有人前来相请。 丘八有时候就是如此,更不用说皇甫嵩手下的这些人与赵温根本就没有什么交情,更谈不上需要来巴结赵温了,因此赵温是自己饿了,然后才带着自己的几个亲卫,寻着饭菜的味道,自己摸索着才找到了后营膳棚之处。 赵温的亲卫见后营膳棚之内已经开始发放伙食了,看样子都是已经发放了许久,而自己这一行人竟然连一声招呼都没有,实在有些按耐不住,便往前踏了一步,正待分说个一二,却被身后的赵温扯了一把…… 赵温笑笑,对着前方的一个像是膳棚管事的人说道:“某乃侍中赵温赵子柔,不知皇甫将军可有安排某等的饭食?” “哦?”管理后棚的小吏连忙上前,一个长揖倒地,礼数倒是让人挑不出什么刺头来,“见过赵侍中!这个……这个,将军并无吩咐……这个,我等还以为赵侍中自行开伙,也就没有……这个……还望赵侍中见谅!” 赵温的亲卫气不过,瓮声回了一句:“帐中无米无粮,无柴无釜,如何能开伙?” “哦!”小吏一副恍然模样,连连拱手说道,“是是是,小的不知,该死该死……这个……不知赵侍中可否要送些食材等物至帐中,只需找皇甫将军报备一下即可……” 赵温回头便扇了方才出言的亲卫一巴掌,喝道:“军中自有军中规矩,帐内开伙,成何体统?你这蠢物,亏你想得出来!” 不等后营的膳棚小吏反应过来,赵温又转回身,笑呵呵的说道:“皇甫将军勤勉忠事,某等小事怎好烦劳于将军,还送什么食材,舔几双碗筷便是,若还有什么不妥,某便去寻皇甫将军就是……” “哦……”小吏连连摆手说道,“这个自然可以,自然可以……来人啊,给赵侍中取些碗筷来……赵侍中,这方还有几张桌席,若是不嫌此处简陋……” “无妨无妨,已是极好了……”赵温笑着,正待坐下开食,忽然听到一阵战鼓鸣响,震得刚刚端上桌案的碗筷都在颤动。 正在后营膳棚处排队的一些军侯曲长,听闻鼓声,还没有轮到的便是拔腿便走,而已经领到饭食的则是尽可能的将饼子几口塞到了嘴里,然后一边小跑着,一边仰头将热汤多少喝了几口,见实在滚烫一时难以饮尽,无奈之下便往自己身边的小兵手中一塞,也匆匆的赶往前营。 赵温此时才反应过来,这是皇甫嵩在击鼓聚将! 顿时也顾不得什么吃食了,便站起身,撩起长袍的下摆,也跟着那些军侯赶到了皇甫嵩的大帐之处。 此时皇甫嵩中军大帐内外都站满了人,赵温来时,竟然没有一个说是给赵温见礼的,明显就是这军中上下,只认皇甫,不认他人! 赵温暗地里咬咬牙,努力维持着神色如常,脸上甚至还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让大帐之外的皇甫嵩亲卫通禀了一声,方得进了大帐。 军帐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悬挂出一个巨大的木图,在木图上面,已经密密麻麻画满了各种符号,旁边还用小小的汉隶注明了山川河流等等。 皇甫嵩身穿戎装,外罩着一件战袍,围着朱红色的大氅,显得威风凛凛,正面对着木图,似乎罗有所思。 郑县的西凉残兵,竟然放弃了防守,昨日夜间趁着赵温新至,皇甫嵩大营之内交接之时,有些嘈杂混乱的机会,已经是悄悄退离了,留在郑县的官吏则是被捆绑在了府衙,等到方才才有人发现,于是立刻派人到了皇甫嵩大营来请降。 对于郑县的这些官吏,皇甫嵩也并没有什么多少的歧视,派遣了一曲兵卒进了郑县接管防务之后,也并没有直接就要进城的意思,而是依旧在城外大营这里…… 因为皇甫嵩有些疑惑。 难道说李傕的军势,已经是如此的不堪了?难道是将西凉贼兵估计得过高了? 得知郑县的西凉残兵退离之后,皇甫嵩立刻加派了不少的斥候,远远的越过了郑县,查勘踪迹,发现这些西凉残兵确实是一路向西而去,竟然连停歇一下都没有,一路之上的旌旗和兵甲,扔得到处都是。 从郑县往西,直到长安,都是一马平川,当初李郭二人就是凭借这样的平坦地势,掩人耳目之下,迅速从潼关轻骑直奔长安,而现在,局势似乎完全调转了过来…… 长安城就在前方,这些西凉贼子还能退到哪里去? 郑县放弃了,这一路逃窜的模样,哪里还像一只勇猛边军,分明就只是一只被吓破了胆的败军!这样的军队,哪里还有胆子,还有士气与我军一战? 看眼前的情形,似乎已经变化得有些迅速,西凉贼兵当下丧胆而退,摆明了是战又不敢战,退又不甘心,只是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现在这里的西凉兵如此的不堪,那么也就意味着北面斐潜之处所面对哪里的西凉兵士气斗志也好不到哪里去,这样一来,若是依旧再此逗留,那么万一被斐潜抢夺了先手,岂不是弄巧成拙? 长安,长安! 现如今斐潜据渭水之北的粟城,那么下一步肯定是沿着渭水北岸推进…… 皇甫嵩的目光在木图之上一路游弋,然后停留在了新丰的位置。 新丰,在渭水南岸,正好是在郑县和长安的中间位置,从新丰到长安,也就是两三天的路程,因此基本上来说,只要拿下了新丰,长安就等于是触碰到了指尖,随时都可以将其握在手中了。 而如果还继续在郑县,这个距离难免就远了一些,如果北面的斐潜行动快了一点,就算是自己得知了情况,想要提前一步赶到长安,恐怕都会有些迟缓。 自己在此等候,是要坐收渔利的,但是如果等得太久,错失了良机,也是一种不可饶恕的错误! 更何况现在赵温至此,两下合计之下,就有两万余的人数了,虽然这些包括了辅兵和民夫,但是上过战场的正兵,也有五千,再加上近两千的骑兵,怎么说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皇甫嵩目光在长安,粟城,郑县三个地方上盘旋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领兵出征,当即转身,环视一周,沉声说道:“众将听令!” 大帐之内众人轰然应诺,聆听着皇甫嵩一一进行指派。 而在一旁的赵温,虽然脸上带着笑,但是听着皇甫嵩的安排,却渐渐的低下了头,将自己的脸庞藏到了阴影之下…… 第九四三章 是进攻还是防守 只听到皇甫嵩大帐之内轰然一声应诺,顿时帐内的大小军官将校,纷纷涌出了大帐,有的向前奔去,有的则是招呼着几个相同的任务的一同一边走一边探讨着具体事项安排,总之,各个脸上都是兴高采烈,都有一些激动振奋的神色。 无论如何,长安之战似乎已经露出了胜利的曙光! 大营之内的金鼓之声震动了起来,旗帜变化飘扬,在营地当中那高高的哨台子上,一名健壮的兵卒,正在用尽全力,击响了出阵的战鼓,沉闷的鼓音,像是人身体之内的心脏在跳动,震得浑身的热血一点点的开始沸腾。 大营附近尚在忙忙碌碌的民夫们,全数都敬畏的抬起头来,看着眼前场景。自从潼关攻陷之后,不过短短几天时间,他们就在本来就在杨彪的调遣下,从弘农的各个大小坞堡周边汇集而来,从偏远一些的田地各处抽调出来,然后编伍成为民夫队伍,同时除了驮马,还有牛车和骡车,将小山一样的物资运达了这里,跟着赵温一同给皇甫嵩提供补给。 号角声中,便是先前在潼关战斗当中当先胜捷的轻锐之士,他们经历过那一场血肉搏杀之后,神色当中自然和那些民夫补充的部队截然不同,行进当中虽然不算是多少齐整,但是那隐隐的血腥味,依旧散发了出来,让在营地附近的民夫像是被什么扎到了一样,连忙低下了头颅,不敢正视。 在他们身后,才是皇甫嵩剩下的几营的兵马。如今新得到了不少补给之后,皇甫嵩的兵卒不仅人数足额,而且兵甲器械什么的都是比之前更盛,更重要的是新加进来了一千骑兵,与原本的一千胡骑合在了一处,呼啦啦的开出去的时候竟然有一点万马奔腾的意思,已经算是足够声势惊人。 这一轻骑队列,基本上都是一个个顾盼自豪,洋洋得意。要知道这些弘农骑兵,原本就是各个大小坞堡之内的好手,要不然也不会有什么机会练习什么骑术,现在得知潼关被攻陷之后,这些坞堡内的所谓精锐,便渐渐地一个个汇集起来,装备完善,和皇甫嵩原本的胡骑汇集一处,当下开出来的时候,真有这近两千轻骑席卷关中之势,自然是说不出的威风得意! 皇甫嵩依旧穿着那一身的旧甲,甲片之上的颜色颇有一些沉黯,但是披风依旧是鲜艳的血红色,组合在一起,头顶一杆硕大旌旗波啦啦的飘扬着,威严气度油然升腾。 而在其身后的赵温,却显得那么的不起眼。 皇甫嵩立住马,回顾送他出来的赵温。皇甫嵩脸上的神情自若,赵温也一副恭谦的模样,似乎将相和谐,没有任何的矛盾。 皇甫嵩朝赵温拱了拱手说道:“此处大营就烦劳子柔了……西凉贼子,顽冥不化,凶残成性,虽说已败,若不根除,恐其复燃也……子柔且在此营内稍驻,待某捷报!” 赵温就像是没听出皇甫嵩的言外之意一般,呵呵一笑,低下头拱手施礼:“恭送皇甫将军!祝将军早日凯旋!” 皇甫嵩点点头,便轻轻一磕战马,血红色的披风在风中翻滚起来,向着西面驰骋而去。 赵温依旧低着头,在众人察觉不到的地方,目光却是冰冷一片。 皇甫嵩根本不在乎赵温,因此连后勤的事情也不交给赵温管理,虽然说让赵温看守大营,但是实际上既然郑县已经投降,那么难道粮草军械还要露天堆放不成?自然是全数运到郑县当中,由之前派到郑县接收防务的那个军校进行管辖,再加上皇甫嵩留下的侄子皇甫郦驻守郑县,如此一来几乎就是等于给赵温留了一个空营! 这如何不让赵温心中怒火升腾? 但是,赵温又能如何? 抛下后方苦恼的赵温不提,皇甫大军已经一路不停,径直向西。由弘农骑兵和南匈奴骑军混合编队,已经是超过了慢腾腾的步卒,跑到了大军的前列,同时也作为斥候,给后面的步卒传递一路之上的信息。 皇甫嵩一路前行,一边转头,对着临近的将校士卒大声道:“儿郎们!长安就在近前!只需要拿下新丰,便是到了长安!好叫尔等得知,拿下长安,犒赏便是不用某多说,勤王之功,足够让各位封妻荫子,争夺下一份硕大的家业!” 长安就在近前,犒赏和家业这种关键词又是让每一个兵卒都心念念的事情,皇甫嵩此言一出,顿时左右就发出一阵阵的欢呼,原本在行军路途当中的疲惫都似乎少了不少…… 皇甫嵩坐在马背之上,眺望着远方,对于钱财什么的,其实到了皇甫嵩这个年龄,已经不再看重,他想要的其实就是真个家族的延续,整个皇甫氏的声名。当下大汉将倾,却有几个能够擎天之人?如今自己这所作所为,恐怕日后青史之上,也少不得浓墨重彩的一笔,想到此处,皇甫嵩便不由得露出了一些微笑。 一路之上,西凉贼兵就像是消失了一般,就连斥候也没有见到几个。皇甫嵩倒也不大在意,因为从郑县到新丰,乃至到长安,都是平地,自然就没有什么山谷之类的可疑藏兵,只要是将左右查探的清楚,大军自然走得安稳。 原先从郑县出发的时候,哪一些担忧,也随着路途上的视线的辽阔,加上行军途中的安稳,渐渐的消失在心底,而另外一个念头,却渐渐的升腾起来,扩大到了其他什么都有些容不下了。 长安! 攻下新丰,直下长安! 当年中平初年,战曲阳,斩张宝,得封冀州牧,槐里侯,食槐里、美阳两县,可归自己食邑的高达八千户! 可惜啊…… 当初也是一年之差。 皇甫嵩不由得回首往东北方向看了一看。 大汉忠臣,大汉忠臣啊…… 为了这四个字,自己付出去了多少?从槐里变成了都乡,岂是两个字的差别?汉灵帝难道不知道中常侍张让所谓的理由是多么的可笑?连战无功,耗费钱粮? 呵呵,呵呵…… 不过,眼前的一切,仿佛又是再次的上演,整个大汉的王朝,仿佛都已经向他敞开双臂,就等着他去轻易拾取! 如今手握两万人马,只要能进了长安,那么皇甫嵩立刻就会摄取所有的军权,然后凭借着这些年养出的名望,牢牢的握在手中,到那个时候,至少自己不用再像先前那样活得憋屈,也不需要在向谁卑躬屈膝! 虽然说现在渐渐的天气暖和了起来,但是日头并不是太长,走着走着,眼看的日头就已经开始了西斜。 夜间临敌行军,向来就是是兵家的大忌。 因此,在前方责指挥前军的将校号令下,一队队的斥候向前面伸出侦测,而其余的步卒则是逐渐停了下来,在皇甫嵩号令之下,全军就地扎营休息。 金鼓号令声中,沿着大路开进的一队队兵马,前面的向道路的两边分开,让开中间的道路,使得后面的辎重车可以跟得上来。在最前方的斥候游骑同时向前方和两翼延伸越来越远,侦查着方圆三四十里地的情况。 过了郑县已经是关中的一马平川,所以选择地势扎营也不用费太多心思,反正都差不多一样,因此就按照将大队人马次序,按照队列就地扎下营地就是。 当两翼散开得足够远,扎营号令就已经传到了每一个的兵卒。皇甫嵩的这一只主力,在离新丰一百二十里左右,摆开了一个巨大的营地,以皇甫嵩前后左右中为区分,以军中的每一个营地将校所统领的军队为单位,分别扎下硕大的营盘。前营前突作为警哨,两翼主要安排是骑兵的营地,庞大的中军营地位于中央,同时将薄弱的后营遮蔽在中军营地的身后。 虽然不是那种依山傍水的雄伟营寨,但是已经是在平地之上比较好的一种部署了,这样的安排既保证了后营的辎重和粮草不暴露在西面的西凉军的视线之内,同时也符合在野地之上营地的标准,在各个营盘之间留有足够的通道,如果从空中俯瞰的话,皇甫嵩的整个营地就像是一朵盛开的花,也称之五花大营。 皇甫嵩的部队还是按照大汉的惯例,分为正卒、辅兵和民夫三个等级,接近两万人在这个区域忙碌起来,场面是极其壮观的。现在两翼的骑兵展开了一个巨大的扇面,对四十里范围内进行详细的侦查,而跟在后面的辅兵和民夫此时已经赶了上来,连忙在正兵的护卫之下开始了扎营的工作,挖壕沟,树塞栅,砍伐树木当作拒马和鹿砦,忙的是不可开交。 这些事情,自然正卒是不需要干的,他们更多的是担任护卫和警戒的工作,只需要等着辅兵和民夫将这一切准备好就可以了。可怜这些辅兵和民夫,走得筋疲力尽,还得干这些苦差事,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开心乐意,不过军令如此,又能如何,只能是埋着头,像牛马一样死命去做,争取在日落之前,将这些琐事全部做完。 等到日头逐渐在远远的山边上挂着,似乎即将落下去的时候,一名皇甫嵩的亲卫走到了近前,禀报道:“将军,中军帐幕已经设好,请将军移步……” 皇甫嵩环视了一下,看到大部分的军帐也都搭建完毕,只剩下一小部分了,因此也没有生搬硬套什么军井未掘军灶未开的死规矩说事,在加上年岁毕竟大了一些,身子骨也不再如年轻时一样,一天行军下来也是酸痛无比,于是便微微点点头,跟着亲卫往大帐当中而去…… 伴随夜色渐渐的垂降了下来,新丰城内也逐渐的笼罩在了黑暗当中。 不论是李傕的大军军营,还是其侧的新丰外廓城墙,在夜色当中,都显得阴沉无比,就像是笼罩上了一层黑纱,就连城头之上的火把光辉,都照不了多远。扎在城墙边上的旗帜,在被夜风一吹,哔哩啪啦响个不停。 在李傕大营当中,火把也在风中忽明忽暗,就像是此刻李傕心中的那一线的盼望。在中军大帐,帐内帐外,满满的都是站着西凉军将,当然也有一部分是羌人,每个人都是顶盔贯甲,在火把的光华摇曳之下,他们脸容上也是显得有些阴晴不定。 此时此刻,李傕站得笔直,负手而立,目光缓缓环视身边的将校,身上眼中,在长安这些日子被掩盖的那些多年在西凉厮杀的血腥杀意终于是迸发了出来! 帐中所有人都肃然无声,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直到帐外的安静被打破,不管西凉人还是羌人,都纷纷低语起来,每个人口中都只有两个字:“来了,来了!” 在这样近乎于“嗡嗡”的低声耳语声当中,几名斥候在一个斥候军侯的带领之下,从外直接奔到了李傕大帐之内,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斥候军侯带着手下拜倒在李傕桌案之前,李傕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目光炯炯,盯在这一名队率身上,沉声说道:“状况如何,速速报来!” 军侯抱拳说道:“已经接触从郑县而来大军的斥候!我等损失二十余人,终于探知皇甫军扎东面一百二十里处!” 李傕动也不动,停顿了一会儿,继续问道:“北面情况如何?” 那斥候军侯回答道:“如将军所料,还在白水沟处汇集,并无动静!” 李傕的声音一下子就凌厉了起来,再次确认道:“其骑军步卒,旗号等等均在?” 那斥候也将声音提高了,大声的回禀道:“儿郎们再三确认,白水沟的旗号都在,并无缺失!其步卒骑兵都在营地之内,清点灶台之数也并未减少!” “好!”李傕的神色依旧没有放松,继续问道,“马将军那边如何?” 斥候军侯几乎是吼声出来:“马将军已经隐于新丰西南野林之后!如今就等将军号令发出,便可出击!” 李傕猛的闭上眼睛,长长的吸了一口气,等他再睁开的时候,已经吐气开声,大喝道:“好!好极了!来人!取酒来!” 李傕亲卫们早就预备停当,听闻李傕号令一下,顿时捧着一叠叠的酒碗分发到大帐内外的每一个将校的手中,另外有人则是捧着酒坛,一碗碗的将酒碗斟满。 李傕将酒碗抄到了手中,高高的举起:“各位都是陪着某从西凉风沙当中一步步杀出来的,如今好不容易争得了一个好前程,竟然他娘的有人看得眼热,要伸爪子!这里他娘的是哪里?是关中!这自古就是我们西秦人的!凭什么让那些关东猴子们来折腾!今天,某就再说一句!” “关中就是我们的关中,谁他娘的乱伸爪子,伸一只剁一只,伸一双他娘的就剁一双!让这些关东猴子们也知道我们西凉汉子的刀,也不是吃素的!” 说完,李傕他将酒碗向众人一举:“各位,胜饮!喝了这一碗,砍了他娘的关东猴子去!” 大帐内外的西凉将校,顿时人人神情激奋,热血上涌,纷纷扯开脖子喊道:“必胜!必胜!砍死那些关东猴子!” 在大众内外众人齐声的欢呼当中,李傕举起酒碗,遥遥一敬,然后便仰头一饮而尽,随后便重重的将酒碗摔在地上,顿时粗陶碗砸得四分五裂,四溅飞散。在场众人也学着李傕,将碗中酒水一饮而尽,然后重重摔破酒碗,一时大帐内外兵乓乱响,就像是奏响了战争乐曲的最前面的几十个重音符…… 第九四四章 是胜战还是败战 远处天际,已经灰蒙蒙的开始亮出了一条线,天色也从纯粹的黑色变成了深灰。 这个时候,也是值守了一夜的兵卒最为困乏的时候,在哨台子上的兵卒打着哈欠,时不时的用手背擦去忍不住流下的泪滴,斜斜的靠在哨塔的木柱子上,摇摇晃晃得勉力支撑着自己,不至于睡过去。 不知道怎么,兵卒突然觉得哨塔似乎有些震动,一开始还觉得自己是累得狠了,所以站不稳了,但是随着手抓上了哨塔的木柱,发现就连木头也开始一同抖动,就连哨塔上铺垫的木板上的沙土也在轻轻震颤跳跃…… 这绝不是幻觉! 哨塔之上的兵卒顿时身上冒出了一层的冷汗,被清晨的夜风一吹,不由得打了一个偷心透骨的寒颤! 猛抬头往西面望去,兵卒在依稀可辨的天色当中,发现了一队队骑兵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视线的远处。也到了这个时候,兵卒才听见依稀的传来的马蹄的闷响。 不用说,这一片的大队骑兵,全部都在马蹄之上包裹了的厚厚的布头,直至到了近前,才听到晨风当中传出的沉闷的蹄声!这些骑兵就像是黑夜当中的幽魂,在这天光即将到来的时候,前来收割最后一批的血肉! 要说皇甫嵩也并没有多少的疏忽大意,毕竟是沙场的老将,再怎样也是按照多年的丰富的经验,不管是行军还是扎营,都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先不说步卒,单单那骑兵来说,正常来说骑兵一日行军八十里,若是再往上,不是不可以,只是难免会损耗马力,一夜之间奔驰一百二十里之后,也就根本没有多少体力可以供给战斗了,所以这个距离刚好是一个比较稳妥的数字,但是皇甫嵩万万没有想到马腾从五丈原赶来的三千骑兵,竟然是一人双马! 虽然说马匹空跑也会耗费一些体力,但是比起负重来说就好了太多了,这就跟跑马拉松的成名运动员在负重越野赛当中,也未必能够跑得过军中的普通士兵一样。 正常来说,新丰有县城,有城墙,有地利,就算是西凉兵想要抵抗,想要作战,想要玩什么花样,也都会在新丰城池附近展开,所以不管是皇甫嵩还是如今大营之内的兵卒,其实在心理上,都觉得距离新丰还有一段距离,还是属于安全的地方。 但是如今,上至皇甫嵩,下至大营之内的普通兵卒,都没有想到这一场战斗会来的这么快,就像是自己才刚刚弯腰拿起刀枪,而敌人的刀子就已经当头砍下! 如今那些精疲力尽的战马被留在了后方,当李傕带领着骑兵杀到眼前的时候,这些皇甫嵩大营之内的兵卒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准备! 如今不仅仅是五花形状大营前营的哨塔之上的兵卒发现了骑兵,就连左右两翼的营地内的兵卒,也都发现了这些骑兵。 西凉骑兵就像是从天上掉下来一样,突然出现在他们的眼前,并且战马都已经提升了足够的马速,这些西凉兵老手们无声的伏在马背上,将身躯藏在马脖子后面,一方面减低风阻减少战马的负担,一方面也是减少自己暴露的风险。 战! 马! 奔! 腾! 西凉骑兵手中的长矛和战刀闪烁着寒光,如同汹涌的潮水一般,直接往皇甫嵩大营之内涌来! 人马一上千,就相当的多了,尤其是骑兵这种天生就比较占据空间的兵种,仓促之间,皇甫嵩大营之内的哨塔之上值守的兵卒,哪里有办法静下心来细细的清点数目,只是觉得从远处着这一片片的黑影跃动,竟然就像铺天盖地一般! 还没等这些哨塔之上的兵卒从震惊当中缓过神来,这些袭来的西凉骑兵,已经迅速的逼近了大营,再临近一些,马蹄声终于能够比较清晰的听见了,如闷雷一般开始轰鸣,已经分不出具体的马蹄落点,只是轰隆隆的响成绵延的一大片,震得哨塔之上的兵卒腿脚都开始发软。 值守兵卒终于是反应了过来,伴随着凄厉喊声响起,示警的铜锣响成了一片! “敌袭!敌袭!敌袭!” 更多凄厉的喊声跟着响起,伴随着哨塔之上的铜锣发出刺耳的声响,在大营内正睡得香甜的兵卒将校,甚至是后营的辅兵和民夫,都被惊动了起来,或从帐幕,或从地窝子,或者就干脆从野地里被吓醒,顿时乱成一团。 有的兵卒抄起兵刃便往帐篷外冲,有的左顾右盼到处寻找兵刃却不知道其实兵刃一直都在他的脚下,有的涨红了脸疯狂的大喊大叫,有的却脸色惨白只想往更黑暗的角落当中退缩…… 正兵,辅兵,民夫混杂在一处,相互之间又各有不同的反应,这样一个大营,瞬间就跟炸锅的马蜂窝一样,“嗡”的一下就乱了。 皇甫嵩也反应了过来,连忙从床榻之上翻滚了起来,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就扯着嗓门大声下令道:“抽调人手看住民夫,让他们不得自乱,这个时候,乱军心者,尽皆斩!另外召集各军侯,令其立刻就地组织兵卒防御!令两翼骑兵即刻出击迎战!通知各将,本将军令,不得后退,若有违背,全队皆斩!” 皇甫嵩身边的亲兵,顿时立刻大声应诺,然后连忙奔出去进行传令,而皇甫嵩则是在剩余亲兵的簇拥之下,大步的向帐外走去! 在这个时候,皇甫嵩才算是明白过来,这西凉贼兵哪里有半点退缩的意思,分明只是一退再退,松懈皇甫嵩的军心罢了,现在则是等皇甫嵩他在平地之上结营的时机,突然进行袭击! 这些西凉贼子这一百二十里奔驰下来,难道不怕战马脱力? 除非一人双马,临战换乘? 但是西凉贼子哪里来的那么多的战马? 难道是…… “该死!这些斥候都是干什么吃的,竟然连西凉贼摸到近前了都发现不了!”皇甫嵩实在生气,憋不住怒骂道。待其钻出了大帐,被冷风一吹,顿时觉得身体有些发寒,皇甫嵩不由得将大氅再裹紧了一些。 皇甫嵩没有预料到西凉兵会在这里进行攻击,难道那些所谓的弘农坞堡之内的骑术好手,或是南匈奴胡骑就能预料得到? 因此这些侦骑在累了一个白天之后,对于附近三四十里周边进行了一遍侦查之后,也就安心歇息了,尤其是在临近天明之时,有那个人自动自觉的会再往外跑去吹寒风? 如今野地上的五花大营,看起来气势磅礴,实际上这里原本就是一马平川的开阔地,这些西凉骑兵原本就是利用黑暗的夜色遮蔽了烟尘,让皇甫嵩大营之内的兵卒无从察觉,如今,随着天色逐渐的明亮起来,袭来的西凉骑兵终于清晰的出现在皇甫嵩大营之内的兵卒眼中。 提到了速度极限的马,几乎是贴着地面狂奔,一匹匹西凉的高头大马四蹄短暂的敲击了四下地面之后,便是似乎于四蹄腾空在平地之上掠过!西凉的骑兵要不藏在马颈之后,耍不要缩在鞍旁,混合着漫天的烟尘,冲了上来! 西凉的汉子,从战国时代开始,就基本上唱着老秦之歌,不以战悲,反而战喜。短暂秦王朝的二十级战功爵位,给每一个愿意去拼搏的汉子提供了一个相对来说比较平等的起点,这些西秦人,甚至是一部分靠近汉地的羌人,都习惯了在刀口上舔血,拿人头去获取功名,直至大汉取代了秦朝,直至民爵泛滥,直至西凉成为士族们不愿意去的地方…… 王莽之后,西凉人基本上就没有安生过。随着距离中央朝廷的距离变得遥远,随着士族对于西凉的半放弃的态度,这一块土地上的人,不管是汉人还是羌人,都距离安稳的生活越来越远。近几十年则更加的严重,中央掌控能力日趋削弱,羌人在西凉豪强统领之下拥兵自重,诞生了一个个利益集团,之前是董卓,现在这是李傕、郭汜、马腾、韩遂等人的简单的联盟。 但是不管怎样,西凉的这些汉子,依旧崇尚武力,习惯了刀枪! 皇甫嵩的弓箭手在各营将校的号令之下,开始汇集起来,准备对于西凉骑兵进行压制射击,但是这些西凉骑兵在没有抵达长安之前,就已经是跟着李傕往来纵横的马贼了,对于危险的预感和判断,远远超过了一般的民兵。 五花大营虽然建得漂亮,气势宏大,但是营地和营地之间仍然有一些缝隙,西凉骑兵马速又快,往往是这一边前营才刚刚汇集了一批的弓箭手准备攻击,才发现这些西凉骑兵已经斜斜的从营地之间缝隙当中绕了到了另一边,奔向了侧面的骑兵营地…… 皇甫嵩的中军营地开始汇集起各种长枪手,刀盾手,弓箭手,开始准备迎战,却被从一侧奔袭绕过的西凉骑兵抛射出了不少的箭矢,还有随手扔进来的火把,顿时引发队列又是一阵混乱,几个倒霉的帐篷上沾染上了火苗,转眼之间就燃烧起来,冒出一股股的黑烟。 “他娘的都站好!就地防守!不要乱!”中军营地内的将校大声吼叫道,“去几个人将那个燃着的帐篷砍到!别让它烧到相邻的帐篷!” 皇甫嵩丝毫没有受到这些烟火的影响,依旧是稳稳的站在中军大帐之前,站在他的那一杆战旗之下。骤然遇袭,皇甫嵩并没有多少的慌乱,而是担心其他的人慌乱,当看到五花大营的左右两侧的骑兵营地之内的兵卒终于缓缓的动起来的时候,开始和西凉骑兵交战了,才算是呼出一口长气。 这局面,稳了。 能拖住骑兵的,便只有骑兵。 普通的兵卒可能在烟尘当中分辨不出西凉兵究竟来了多少人,但是从军几十年的皇甫嵩怎么可能不清楚,别看西凉骑兵声势浩大,其实顶多不过是两千骑兵! 而在自己手下,同样也是有两千骑兵! 只要扛过去这一阵子骤然遇袭的慌乱时间,只要自己的中军稳住不动,再加上两翼的骑兵出动,那么西凉这两千骑兵,一方面受到左右两翼自己骑兵的牵制,一方面又要面对正面的逐渐集结完整的步卒,那么结局就只有一个,就是如同以卵击石,惨败收场! 所以现在,皇甫嵩要做的,就不是仓促领着尚未形成完整阵列的步卒和西凉兵对阵,而是凭借营寨的防护,将现在有些惊慌失措的步卒稳定下来,最终再和西凉骑兵一决雌雄。 但是现在在皇甫嵩面前的这些兵卒,却让其多少有些恼怒。 初次遇到这种袭击,有些慌乱在所难免,皇甫嵩也能理解,但是既然自己也已经站出来了,中军大旗也未有丝毫的变动,这些该死的兵卒,像个没头苍蝇一样乱奔乱跑,到底要到几时才能冷静下来? 皇甫嵩皱眉沉声喝道:“督战队出列!传某将令!所有兵卒立于原地,等待将校规整收编!胆敢乱军者,立斩!” 入选督战队的,都是沙场之上的老卒,又多数和皇甫家族略有关系,听闻皇甫嵩号令一下,顿时轰然应诺,然后拔出战刀,开始整理中军营地之内的混乱局面。 虽然秩序多少恢复了一些,但是皇甫嵩依旧皱着眉头,微微叹息了一声。 自己这个中军大营,还算是有一些上过战场的老兵的,然而也变成了这样的慌乱…… 若是自己统领的是那些经过长期训练的兵卒,此时此刻早就该冷静下来,形成阵列了。毕竟是在潼关的损耗太大了啊,这些补充进来的民壮,多少还是差了些,唉…… 若是原先的那些老卒还多存留了一些,现在整合部队,维护秩序恐怕也不会如此的缓慢和吃力…… 皇甫嵩甩甩头,将一些负面的思维抛在脑后,继续大声的命令着,指挥着,不断聚拢着兵卒。 就算是如此,仅仅两千的西凉骑兵,也不可能会有什么好结果!等到步卒形成阵列出阵,然后两翼的骑兵往中间一包,这些西凉骑兵就没有了驰骋的空间,要么就是硬拼,要么就是突围而逃,而不管怎样,自己应该都是立于不败之地的…… 说不得等这一仗过后,西凉贼子便再无多少骑兵可以使用了。也好,让西凉贼兵将最后这一点骑兵的家底砸在此处,胜过等到进攻长安的时候在一旁牵制! “来人!传令!”皇甫嵩断然喝道,“令两翼骑兵务必缠住西凉贼兵,等待中军步卒汇集,再一举将其击败!” 第九四五章 是你的还是我的 就在皇甫嵩开始整顿中军的秩序的时候,在五花大营的后营,骤然又响起了了疯狂的示警金锣之声! 皇甫嵩立刻反应过来,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厉声道:“还等什么?快!快上哨塔看看!” 高高的哨塔用的不是来回“之”字型的楼梯,而是直上直下的竖梯,皇甫嵩自己真的是想上去看一个清楚,但是毕竟年龄大了,腿脚多有不便,因此也就只能是让身边的亲卫代替自己查看一下到底后营发生了什么。 几名亲卫急急登上了中军哨塔,向后营方向一看,不由得脸色大变,连忙冲着下面吼道:“后营遇袭!后营遇袭!数量……嗯,两千左右的骑兵,正在袭击后营!” “什么?!”皇甫嵩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真是活见鬼了! 不是皇甫嵩觉得骑兵绕后有多么的不可思议,毕竟这里都是一马平川,绕后攻击也不过就是多走了一些路而已,只是令皇甫嵩疑惑的是,西凉贼兵如何来了这么多的骑兵?! 毕竟战马这个东西,不是铁质的刀枪,不是铁匠铺抓紧干几个日夜,就可以赶制出来的,和李傕郭汜等人正面干过一战的皇甫嵩算计过,长安周边加上原本西凉贼兵的战马,顶多就是三千左右,而且李傕和郭汜还需要派遣一些骑兵来防守西面的马腾和韩遂…… 皇甫嵩想到此处,脸色忽然失去了一些血色,看当下这模样,说不得马腾和韩遂已经倒向了李郭二人! 因此才有如此多的骑兵! 而现在这种平地之上,骑兵就是战场的王! 当急速奔驰而来的重达两千多斤(汉制)的战马迎面冲来的时候,没有得到充足训练的普通人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后营,大多数就是辅兵和民夫! 大意了! 自己大意了啊,要是将后营那些粮草放到中军来就好了…… 可是这个世间,那里会有什么后悔药。 “将军!将军!后营若失,兵粮若是被毁,兵卒士气就难免败坏!将军!速援后营啊!”跟在皇甫嵩身边的亲卫其实也懂得了一些基本的道理,急急说道。 器械被毁了到还是次要的事情,粮草一旦被烧,那么就是灾难性的打击! 从郑县到这里,已经走了三天的路程,若是没有了粮草,无疑就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就算是神仙也变不出这么一只庞大军队的食物来! 一旦无粮,军心立散! 这种事情根本不需要亲卫提醒,皇甫嵩心中也是清楚,可是等他准备下令让两翼的骑兵迅速回援后营的时候,才猛然发现他归属的这两个侧翼的骑兵已经听从他之前的号令,和袭来李傕的西凉骑兵纠缠在了一起…… “将军!怎么办?”众人都看向了皇甫嵩,等着他下令。 是啊,要怎么办? 侧前方双方的骑兵战在一处,先不说能不能抽调脱身出来,单单说已经在交战状态的骑兵硬生生的转向将后背露给敌方,这种危险比迎面对冲还要更可怕三分! 可若是放任不管,在后营的辅兵和民夫能抵挡得住骑兵的突袭么?这些大军所需的军资器械粮草,一旦损坏,那么还能支撑大军几日? “擂鼓!令前营出营列阵迎击敌军!令中军向后营移动!令两翼骑兵尽快脱离战斗,向后营救援!”皇甫嵩咬紧牙关,不顾中军的步卒还没有完全稳定下来的现状,只能的放手一搏了! 步卒在平地之上,就算是结成战阵,对抗骑兵依旧并不具备太大的优势,主动权依旧在骑兵手中,就算是强行冲阵,如果不能抵御得住冲击,那么步卒往往都是成为要么被击溃,要么被最终拖垮的一方。 然而皇甫嵩现在也顾不得了,只能是抛弃了原先调整完备之后才和李傕骑兵作战的思路,仓促的派遣前营的步卒进行列阵,为的就是给自己中军和骑兵多争取一些时间,可以救援一下后营的那些粮草器械等军用物资…… 但是这样做法,几乎就等于是将前营的兵卒卖给了先头来的李傕的骑兵部队! 可是如果不这样做,又能如何? 皇甫嵩现在的举措也是眼下最正确的做法,只不过这个最正确的做法并不一定代表着最有效,也并不能挽救多少后营的混乱局面。 如果说之前李傕带着骑兵袭来的时候,后营的辅兵和民夫还可以寄希望与前方的兵阵能够挡住西凉骑兵的袭击的话,而现在,在那些主战兵力都被李傕的骑兵吸引的时候,从后方直接杀向后营而来的马腾,几乎是瞬间就摧垮了这些辅兵和民夫仅存的哪一点微薄的希望。 马腾带领的羌骑,不管是游弋骑射还是制造混乱,乃至于驱赶人群,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因为这些事情,向来就是他们的老本行,就连多一个命令都不用马腾说,行动之间几乎是如鱼得水一般的流畅。 汹涌而来的羌骑没有直接冲撞进后营,而是按照老套路,先弓箭压制,离得近了才用火箭和火把,甚至是将临时扎就的一些引火物件到处乱射乱丢,顿时就让后营的混乱程度更加的剧烈起来。 那些原本就战战兢兢的辅兵,最初还勉强维持秩序,可是等到火头四处一起,各种物资被引燃,浓烟开始滚滚袭来的时候,便再也控制不住了。 崩溃的民夫在后营,呼号惨叫着,毫无目的性的到处奔跑,哭天抢地的乱成一团,有的往两侧空档上狂奔,有的爬上了寨墙不管墙下还有鹿角就往下跳,有的则是钻到了辎重车下抱着头瑟瑟发抖,还有的钻回了原本他们歇息的地窝子扯了些残枝败叶企图遮掩地窝子的洞口…… 一个人情绪崩溃,或许只需要大吼一声,就可以让其冷静下来,而成千上万的人同时崩溃,就不是一声两声能够解决问题的了,当这些随军的民夫开始杂乱无章的溃散的时候,就连原本还算是有点秩序的辅兵,也一同被带动了起来,纷纷丢下了手中原本捏拿着的武器兵刃,大家伙一同掉头就跑。 许多人的想法不约而同都是一个字,反正不就跑么?跑不过四条腿的战马,难道还跑不过旁边的那个矮矬子么? 等到马腾扯开鹿角拒马,杀进后营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多少敢于正面抵抗的兵卒,纷纷乱的一片一片的都是慌不择路逃跑的皇甫嵩的辅兵和民夫,有的甚至蒙头蒙脑的撞到了马腾的枪前! 越来越多的火头升起,四下里烟雾弥漫,隔绝了人们的视线,只能听见不断突进来的羌人轻骑的狂呼乱叫,只能听见身边接连不断的人员痛苦的临死之前的惨叫,这一切的一切,都在不断的增加了崩溃人群的不安的情绪。 在下一刻,冲进后营的马腾羌骑已经分散开来,朝着皇甫嵩后营之内堆积如山的粮草和辎重,扔出了手中各式各样的火种,还有的将携带不多的火油罐子也砸到了辎重车上,顿时一片烈焰升腾! 大火要将这些物质燃烧殆尽,自然不是一时之间可以办到的,但是火头既然已经升腾而起,那么只是一个时间的问题了。 而皇甫嵩就还想再抢夺一下这时间,从火神的手中多少挽救回一些物资…… 马腾看见皇甫嵩中军的旗帜在往这里移动,便举起长枪,呼喝一声:“压上去!赶着他们往前!” 羌骑近乎于疯狂的呼应了一声,便跟着马腾向前冲,驱赶着后营那些溃散的民夫,朝着皇甫嵩好不容易集结起来的军阵而去! 等到皇甫嵩下令砍杀了无头无脑冲击兵阵的那些民夫,好不容易闯出一条血路,逼近后营的时候,马腾已经施施然的带着羌骑调转了马头,最后抛射出一波箭矢,然后扬起漫天的烟尘,绕了一个圈子,和李傕的骑兵汇集到了一处,扬长而去…… 浓稠如同黑墨的烟雾弥漫天地,将原本还算是晴朗的天空遮蔽的都阴沉了下来,就像是皇甫嵩此时此刻的心情,冰冷一片。 李傕趁着皇甫嵩的疏忽,调虎离山吸引了绝大多数的战兵注意力后,以马腾的羌骑破袭后营,焚烧粮草,战法虽然简单,却十分有效。 虽然这一个短暂的战斗,李傕和马腾同样也有损伤一些骑兵,人员的伤亡还在其次,主要是战马的损伤比较严重,但是和皇甫嵩相比较,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这一场战斗,从凌晨战到日出,虽然只有短短两三个时辰的时间,却完全发挥出了骑兵战斗的优势,搅乱、破袭、破坏、撤离,干净利落酣畅淋漓。 最重要的是,李傕和马腾并没有奢望于一击之下就将皇甫嵩聚拢在一起的大军完全一口吞下,而是就像是一只毒蛇一样,猛不丁趁着黑暗的掩护咬上重重的一口,然后就缩回了草丛当中,等着猎物毒发身亡。 “……整军!”皇甫嵩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长长的呼出去一口气,咬着牙,从牙缝当中崩出一个字,“撤!” 不撤不行了。 物资绝大部分已经焚毁,没有粮草的支撑,军心说散就散,就算是皇甫嵩威望再高,也不能临时将这个什么声望拿下来在这个荒郊野外充当粮草食用,因此便只能是趁着还能管控得住的时候,迅速撤离,同时派遣快马返回郑县,再次筹集物资粮草等等…… 但是,被李傕和马腾盯上了,又怎么可能让皇甫嵩这样轻轻松松的返回? 两千余的西凉骑兵,就像是小股狼群跟随着大群的牛羊一样,前后穿插,不断的切割,前一队刚刚停下,后一队又接踵而至,李傕和马腾轮流带着骑兵,将皇甫嵩留下断后的部队一点点的击溃,一口口的吃下,就像是不停的在皇甫嵩的部队这个庞大的身躯上放血,每增加一个伤口,皇甫嵩的部队就虚弱一分,每割下一部分血肉,皇甫嵩的大军就缩减一分…… 皇甫嵩不是没有想过反过来用剩余的千余骑兵来打一个埋伏战,但是从新丰到郑县,全是一马平川的地形,哪里能够有什么埋伏的场所? 更何况如果连手头上这一点点的骑兵都丧失殆尽了,那么皇甫嵩还有什么希望卷土重来? 接近三天的路程,宛如在地狱行走一般,每前进一步,都要献祭出血肉,都要用生命进行铺垫,当郑县开出前来救援的兵马烟尘在天边腾起的时候,皇甫嵩终于是松了一口气,然而,之前从郑县出发之时包括辅兵和民夫近两万人的大部队,如今只剩下不足两千人。粮草无继军心溃散之下,就连皇甫嵩都无力整合。其实真正当场战死的并不是太多,也就顶多四五千人左右,而其他的,基本上就是趁乱逃亡了,就连那些皇甫嵩拼命想保下来的骑兵,在半路上一方面又折损了一些,另外一方面那些南匈奴胡骑,也是见势头不对在夜间逃走了一些,如今加起来又只剩千骑左右…… “这老匹夫……”李傕和马腾站在一处,望着远方腾起的烟尘,啧了一声,“……算他命大……” 马腾哈哈大笑,说道:“稚然好胃口!怎么,连这些新来的,都想吃掉不成?” 李傕磨了磨牙,沉声说道:“若不是还有一路军需要解决……哼哼……这些来援的兵卒又怎么会看在某的眼中!” 虽然李傕嘴上说的硬气,但是实际上李傕也是知道,到这个程度已经算是极限了,皇甫嵩一路逃命,他和马腾一路追杀,虽然说杀得挺爽的,纵然是一人双马,但是现如今不管是人力还是马力,都已经消耗到了一个最低的水平了,再想面对新来的这一批援军,多少也是有心无力。 虽然这些新来的援军未必有多少战力,但是问题是自己这一方也是疲惫不堪了。这一路压着皇甫嵩穷追猛打,靠的就是一口气势,若是和新来的这一部分体力完整的部队交战,先不说万一碰到铁板,就算是磕上一根钉子,搞不好局面就调转过来也不好说…… 作为西凉的老牌马贼,在沙场上自然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因此李傕将长矛一摆,回转马首,对着身后的兵卒高声说道:“儿郎们,这三天,杀得土鸡瓦狗一路逃窜,你们开不开心?” 西凉骑兵纷纷大笑,有人还吹起了呼哨,大叫道:“开心!开心!” “开心就好!”李傕也是大笑,“再问你们一遍,这个关中地盘,是谁的?” “是我们的!是我们的!”西凉骑兵齐声呼啸。 李傕满意的点点头,继续问道:“如果他娘的有人敢伸爪子,怎么办?” “剁了他娘的!”西凉骑兵挥舞着刀枪,呼喝震天! “哈哈哈哈……”李傕仰天长笑,然后将长矛在空中转了几圈,指向了西面,“好了,现在我们杀够了,也玩够了……留这些关东猴子一条狗命,下次再继续玩……走喽,我们回家吃肉喝酒去……” “噢噢噢……”西凉骑兵齐声欢呼,然后跟在李傕身后开始返回。 马腾也跟在李傕身侧,一同领着大队的人马向西而行,虽然也是带着满脸的笑意,但是目光当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第九四六章 是团队还是团伙 天色渐渐明亭起来,对于在白水沟的斐潜营地来说,这个关中战场上的日子,又过去了一天,新的一天又来到了。 当然,目前来说,谁也不知道这一场战事,究竟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当天空刚刚蒙蒙亮的时候,在白水沟的营地之内的兵卒就已经从帐篷内出来,开始了一天的训练和劳作了。 和绝大多数的这个时间段的部队不同,斐潜的下辖的兵卒,并没有什么正卒辅兵之类的区别,因此所有的事情,都是轮流安排来进行的,这样虽然说会在某一些时候花费一些战兵的体力,但是也会带来一些比较好的效果。 就比如简单的营地架设,如果叫辅兵或是民夫来进行操作,那么便只是一项工作而已,反正上头怎么说,就怎样做,至于好坏与否,只能是凭着管事的人来进行衡量。 换成了战兵,相对来说对于防御工事就更加上心一些,他们知道怎样才能更稳固,才能更好的防护,虽然他们并不是专业的工匠,但是他们知道哪些才是最重要的,甚至他们会在营地木墻上刷上泥土,会在草丛之处扯点草打个结,还会在落差大的岩石下方落脚的隐蔽处钉上几根削尖的木棍…… 这种事情,其实都不难,只不过人类的天性往往都是习惯性的去选择最懒惰最简单的方式来处理,只有当自己确实不得不面对了,才会认真的去做好。 就像是后世所谓的女汉子,提矿泉水桶,修理电路水管,消灭蟑螂老鼠,甚至没有人帮忙的时候硬生生拖着煤气罐也能上楼,但是只要是身边一有了其他男性可以依靠,立刻摇身一变,就这个也搞不定,那个也拎不动了。 并不是所谓的虚伪,而是人类的天性,反正可以选择动动嘴皮就行的简单模式,为什么要去选让自己辛苦不已的困难模式呢? 一队队的兵卒分别在曲长队率的带领之下,开出了营地,练习阵列的,挖掘壕沟的,伐木做拒马的,扛石头圆木打熬气力的,林林总总不一而论,反正是没有让任何人闲下来的。 只是这样闹纷纷的情形,让远远躲在山坡上窥视的西凉斥候们很是为难,这样怎样才能数清楚斐潜在白水沟这个大营之内的数量?而且这些西凉斥候还不能在同一个地方待上太久,因为大营周边巡视的游骑随时都可能会出现…… “这该死的并州佬,难道是要将这里变成个要塞不成?”一个西凉斥候看了一会儿,不由得低声嘀咕道。 白水沟大营如今不仅有木制糊泥的寨墻,还在四面挖出了一圈壕沟,开掘在离寨墙一箭射程左右的距离上,经过这几天不断的修整挖掘,已经挖出了模样。壕沟足有五步宽,也已经挖了快有一人深,挖出的泥土和碎石,全数都堆叠在壕沟的内侧,形成一个小小的土墙。土墙的侧面也做了一些夯实,用砍伐下来的树木的枝杈,铺垫在上面,交叉编制在了一处,一个是防止泥土回落,另外这不断加高的土墙,也就成了进攻方更加难以跨越的障碍。 在这枝条加固的土墙之后,便是是密密层层的鹿砦和拒马,几乎填塞了壕沟和营寨之间的空地,只在营寨的南北两个方向上留了四五丈宽的空地,架设了简易的吊桥。在营寨内部,树立着十几个哨塔,一方面可以无死角的监视周边的动静,另外要是遭遇敌袭的时候,这些牙就成为了箭楼,控制着南北的通路。 骑兵的营寨则是在步军营寨的后面,虽然没有寨墻,但是沿着山脚铺开的骑兵营地横跨了整个的白水和无名山脉之间的空地,留出了相当开阔的出击道路,随时可以披甲而出,策应前方的步卒营寨。 这样的营寨,足够让每一个想要进攻的人看见了,就丧失了想要攻取的欲望。 “旗号都还在?” “……呃,还在,都还在的……” “灶台清点完了么?” “点完了,没什么变化……” “成,撤吧……” 几个西凉斥候低着头,弯着腰从小山坡上下来,然后转到山坡后面,牵出了战马,静悄悄的离去了。 过了不久,在白水沟一侧的无名山脉之上,有一个灌木丛忽然动了一下,几个身上扎这一些草叶子的人站了起来,相互之间看了看,不由得笑了出来:“君侯所说的方法还真的不错!这些西凉贼子,离得这么近居然都没有发现我们……” “走了,回去禀报徐从事!” 几个简单伪装的兵卒,将草叶子等物品收好,便绕到后面比较平缓一点的地方下了山,进了营地向留守在营地之内的徐庶禀报…… 没错,现在营地之内,只留下了徐庶和马延。徐庶负责大小事项的调配,马延负责军事行动,而作为主帅的斐潜,早在几日之前,就已经和张辽偷偷的从白水沟大营溜走了。 当然那个三色的旗帜,还是留在了大营之内。 作为最为了解西凉这些人的贾诩,早在起初的时候就已经提出了联合马腾韩遂的建议,但是那个时候的李傕郭汜心高气傲,觉得没有这个必要,因此也对于贾诩的建议不当一回事,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整个关中局势的恶化,李傕郭汜等人必然会重新回想起这个事情,那么也就意味着整个战局的力量对比会发生根本性的变化…… 而李傕在新丰发来的这一封斐敏的书信,算是劝慰也好,算是挑衅也罢,终归是希望斐潜等人将目光集中在新丰这样一个地方上。 新丰,位于关中的腹地,水土肥美,地势平坦,不适宜步卒的防守,却非常的适合骑兵的活动! 那么结合贾诩所说的情形,几乎就可以推断出李傕是想在新丰打一场骑兵为主的战斗了,也就等于是说李傕郭汜等人已经和马腾韩遂联手,否则就不可能有充足的骑兵数量来打这一场战斗。 虽然说斐潜手头上也有相当数量的骑兵,但是同样的斐潜也并不愿意将手头上的这些骑兵全数投入到关中这个绞肉机当中。因此,对于斐潜来说,庞羲的提议就更为适合一些…… 当然,只是更为适合一点而已。 但凡是联盟,自然就有联盟的特性,组织松散,为了竞争而合作。不管是李郭还是后续加入的马腾韩遂,必然也是如此,所以一旦外界压力过大,反而会导致他们更加紧密的联合在一起。 所以,要想打破这种联盟,就必须开一个口子,然后就可以让这种联盟不均衡起来…… 频阳县城城郊的一个坞堡之内,斐潜和庞羲正在坐在坞堡的大厅之内,和坞堡的主人庞舒在一起商议事项。 庞舒和庞毅,同朝为官,关系一向不错。因为庞姓其实非常的古老,源于姬姓,出自毕公高之后,属于以封邑名称为氏,几乎就是从周朝就开始有这个姓氏了,所以也一只都在大河这一带繁衍生息,虽然并不是同一支出来的,但是基本上算是同族了。 庞舒到过平阳,见过了斐潜,所以相互之间也并没有太多的陌生感,气氛还算是比较的融洽,说是比较,那是因为在某一些问题上面还是略有分歧…… 不过一开始的时候还是比较和谐的,因为在说道这些西凉人的时候总有说不出的一种欢乐感。 庞羲微笑着捋了捋胡须,说道:“祭天之所,某意池阳,故说美阳,然美阳侯恐池阳侯在外多有不满,故而……” 池阳侯是李傕。美阳侯是郭汜。池阳就是在长安城以北,相对来说比较近,而美阳则是在靠近郿坞的位置,属于长安以西较远一些的县城。 所以不管从地理还是从方便行事两个方面来说,池阳都是比较好的选择,但是朝野当中种劭等人明知若是再郭汜多疑的个性之下,若是主动提出选择池阳,说不定反倒是被郭汜察觉,因此就故意似乎是为了拍美阳侯郭汜的马屁一样,提出要在美阳举办祭天之礼。 结果正如种劭等人预料的那样,郭汜虽然有些动心,但是最后还是犹豫了,考虑了两三天之后,还是决定在池阳办这个祭天之礼,如果没有斐潜等人的威胁,郭汜说不得就顺水推舟同意在美阳了,但是现在局势险恶,郭汜就要考虑得多了一些,最后决定再池阳,也就是为了稳定在外带兵的李傕之心。 说到这个事情,庞舒也笑了,然后说道:“不仅如此,种侍中还启奏欲用文舞……呵呵,果不其然,美阳侯便改为武舞之礼了……” 早在中国上古时期,在祭祀的时候用乐舞就已经是一种非常完善的一整套礼仪了。在华夏形成的时候,乐,作为五声八音的综合,体象鼓鞞,木其虡也,亦为天地之和。在礼节当中,更是作为先王之饰喜,是异常重要的一个环节,一般的老百姓是没有资格享受音乐的。 而舞,则是在宗教祭祀的时候用来表示沟通人和神之间的动作,表达对于神的虔诚和敬拜的意思,因此,乐和舞就成为了在宗教祭祀当中最为重要的一个环节。 汉代也是如此。 祖宗祭祀是汉代最为重要的一个祭祀传统。为了更好的赞美皇帝祖先的功德,也为了体现出祭祀者对于皇帝祖先神灵的敬畏和虔诚,在汉代,不论是乐还是舞都编排得更加细致和繁复,但是大体上和后世没有多少差别了,就是请神,然后奉上祭品,最后送神这样三个大环节。 每一个环节都配备乐曲和独特的礼仪,所谓文舞还是武舞,就是在献上了祭品之后,让祖宗神灵开心的的仪式,用舞蹈来歌颂祖先的文功武德…… 文舞,舞蹈者拿的是羽旌,而武舞么,自然拿的是干戚了。 所以朝野当中的这些家伙,玩的这一次的欲擒故纵,又一次的成功了。原因么,很简单,原先董卓把持朝政的时候,都是用的武舞,不过那个时候绝大部分的因素只是董卓个人喜好而已,而现在却成为了一种政治正确性的考量。 王允改武舞为文舞,那么现在要祭奠了,难道还能用文舞不成?因此留守在长安的美阳侯想都没有多想,便直接否决了种劭等人的提议,将文舞改成了武舞…… 可以说郭汜自以为完全是自己个人的主意,却没想到全数都落在了种劭等人的计算当中,这种智力上的差距,确实不是依靠官职大小爵位高低所能弥补的,因此也怪不得庞舒和庞羲不约而同的都露出了一种对于郭汜在智力上碾压的嘲笑。 因此不管是庞舒还是庞羲,对于在祭天的时候阐除郭汜这一件事情上面,都表现得比较的相对乐观了一些,同时对于在干掉郭汜之后的事情处理上也似乎想当然了一点。 “……池阳侯如今在外,又握有重兵,不知二位及朝野诸公可有准备?”斐潜看着这两个有些得意的庞大庞二,哦,庞羲和庞舒,表示他们别将目光死盯在长安的郭汜身上,还需要特别关注一下这个事情。 “此有何难?”庞羲表示这都不是事,说道,“池阳侯在外,兵粮具由美阳侯于长安城中调配,若除之,便断其供应,不出三日必乱之……”说完还看了看斐潜,似乎在表示斐潜怎么能如此胆小,还惧怕一些没有粮草供给的贼兵的样子、 斐潜不由得略微苦笑了一下,这些家伙,还是想当然了一些。是的,没有错,没有军粮的部队,基本上来说能强行撑三天就是奇迹了,但是问题是李傕军中有没有存粮,是不是可以从其他的地方调取粮草? 新丰县城之内的仓库,周边的坞堡,都有可能给李傕等人延续时间,而当诶斐潜将这些事项摆出来的时候,却又遭到了庞羲的否决。 “斐侯此言不无道理……”庞羲缓缓的说道,“……然新丰等地,亦被搜刮殆尽,焉有存粮?至于坞堡……便犹如取野食于树栗也,岂能饱众人?” 好吧,既然你是这样认为的,我也没什么好说了。 斐潜呵呵笑了两声,不再言语,只不过越发的察觉了其实这些所谓的正义之辈,朝堂之上的忠心大臣,也就是暂时性的和自己进行联盟而已,至于其他的方面,恐怕…… 第九四七章 是祭天还是祭人 祭祀天神的祭坛已经建了起来,来不及用土夯实,便用木架搭建了,虽然并不是多高,但是上中下三层都布满了旌旗,再缠绕上了布匹和绢纱,看起来满像是一回事的。 “……灵之车,结玄云,驾飞龙,羽旄纷。灵之下,若风马,左仓龙,右白虎。灵之来,神哉沛,先以雨,般裔裔。灵之至,庆阴阴,相放怫,震澹心……” 乐师整整齐齐的带着头冠,身上在葛布衣袍之外披着绢纱,端坐在细苇席上,一板一眼的奏响了郊祀之歌,宣告了整个的祭祀活动的开始。 虽然郊祀之歌对于一个祭祀天神的礼仪有些超标了,但是也并不算是多大的事情,因为其实也属于同一个等级档次的歌曲…… 郊祀之歌是伟大的汉武帝制定下来的郊祀之礼,并且把这样一个乐章专门在乐府之内单独列出来,并且还是李延年作曲,司马相如做词,想想就简直有一些后世天王天后同台献艺的的感觉…… 池阳在泾水之北,所以也有人称之为泾阳。因为泾水清澈,又北靠高陵,所以也是比较符合古代望气学术的观点,因此也就成为了李傕扒拉到自己怀里,作为自己封邑的一个地区,而现在从池阳城门一直到十里之外的祭坛处,一路都搭建着一些简易的草棚,而且在草棚的上还缠绕着一些昂贵的丝绢,可以说光这一项,就花费不少钱财了。 汉朝不得不说是一个比较年长的王朝,从刘邦到现在刘协,已经是绵延了四百余年了,这个算得上是在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在大一统的前提之下的长治久安,自然对于所谓的神灵,或者说是祖宗之灵,有了较大程度的发展,在耗费的钱财数量上也远远的超过了周朝或是秦朝。 祭祀就是这样文化的最直接的体现,能够获得上天的眷顾,钱财什么的便都是浮云了…… 人活在世上总是为了生存而苦苦拼搏,孜孜以求,总是怀着美好的希望,所以统治者也利用这一点,用神秘且隆重的仪式,来表明自己是天地或是神灵的意志的代言人,具备了管辖万民的权利。 这或许也是郭汜愿意举办这样一个祭天仪式的最根本的原因,在郭汜的观念当中,说是祭天,还不如说是祭人,因为他也想通过这样的一种模式,告诉所有的人,西凉人,或者说是郭汜他自己,绝对也是上天的宠儿,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 其实祭天之礼,并不是汉代最高档的祭祀活动,封禅大礼才是最高级别的。 “泰山上筑土为坛以祭天,报天之功,故曰封。泰山下小山上除地,报地之功,故曰禅,言禅者,神之也”,但是封禅大礼毕竟太过于隆重,并且按照惯例是要到泰山进行,因此也就只能是退而求其次,举办次一等的祭祀。 次一等的祭祀活动当中,分为三种,分别是郊祀、灶祀,和其他祭祀,很遗憾,或许和后世绝大多数的朝代不一样,在汉代,祭天这个祭祀活动就是属于其他祭祀。 而作为郊祀,在西汉期间非常盛行,特别是在汉武帝时期,三年一次,规模盛大,许多礼仪规范也就是在那个时间段定下来的。但是很有意思的是,到了东汉光武帝刘秀,他一生当中只进行一次郊祀,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光武帝的影响,随后的西汉的皇帝,也都没有进行过什么特别的郊祀。 灶祀也比单纯的祭天之礼要更加的高等一些,不仅官方祭祀,民间也同样祭祀,在二月祭祀太社之神是一项全民的活动,后世的“二月二”的节日也就是渊源于此。 而仅仅是祭天之礼,也就是祭拜天神,则是和地、日、月、星、风、雨、雷、电诸神同列,当然在所有神灵当中,天神的位置算是最高的了,不管是皇帝即位,还是盟誓、封拜等事都离不开对于天神的祭拜。 不过很显然的是,对于天神而言,人间的事情实在是太过于渺小了,因此他们也几乎没有什么空闲来理会,就像是人类一般也不会关注蝼蚁在祭拜什么一样,如果蝼蚁也懂得祭祀的话。 池阳县城城门之处响起了一阵金鼓之声,几面鲜艳的旌旗从城门之处最先出现在人群的视野当中,随后便是绚丽多彩的华盖车,还有那威武的骑士…… 此时此刻,郭汜正在亲卫队的护卫之下,坐在华盖车上,努力在一摇三摆当中控制着身体的平稳,缓缓的前往祭坛。对于郭汜他来说,这一次的祭祀自然可以说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虽然地点设在池阳多少让郭汜觉得有些不爽,但是这只是给李傕一个面子而已,更重要的是这一次的祭祀,是由郭汜他来主持的,皇帝还小,在长安待着就好,而且作为皇家贵胄,自然不能轻动,像这种“辛苦”的事情,当然是自己这个“重要”大臣来担任代劳就好了。 皇天后土,在一般人眼中都是非常重要的存在,而郭汜若是进行了天神之祭,也就代表了自己是在朝野当中担任重要的角色,自然就成为了自己如今地位的“合法性”最佳的注脚,就像是汉武帝热衷于五年就跑一次泰山进行封禅一样。 作为当朝新封的后将军,这个仪仗自然不会太寒酸。作为正式的场合,郭汜并不能骑马,而是乘车,也就是那种华盖车,并且还不是一辆,而是四乘,也就是四辆四匹马拉着的华盖车。 郭汜当然一个人同时坐不了四辆车,但是要的就是这样的逼格,要的就是这个调调,和后世那种一长串的婚车的意思同出一辙。 最前方的称之为金车。其实就是仪仗车队的引导车,车上一般安装着金錞或者是金铙,用来击打,声音响亮。在金车之后的便是鼓车,在车上竖着一面楹鼓,在楹鼓两面均有鼓手,手持鼓槌,正在卖力的击打,将沉闷的鼓声混杂在清脆的鸣金之声当中,传递得很远很远。 第三辆华盖车自然坐的就是郭汜,在华丽无比的宽袍大袖的装饰之下,这个往昔的马贼似乎今天也多了几分儒雅起来…… 当然,除了最后一辆插上了旌旗的殿后衣车之外,还有两侧徐徐而进的骑士,左右两两对仗,手持矛、戈、戟、钺、枪、盾,正好十二人,而在车队后面,还跟着车乘一同前行,捧着各式各样的器物的戎仆、齐仆、道仆、田仆,将整个队列拖得长长的。 车马人。 旌旗器物。 摇曳过长街。 正是风光无限。 随着道路两旁的人群拜伏下去,在华盖车上的角度上看去,只能看见了一个个低下的头颅和翘起的屁股,这样的情形,自然让端坐在华盖车当中的郭汜,洋洋自得起来,觉得在这一刻,仿佛是全天下的荣耀都集于自己一身,情不自禁的捻着胡须,就跟上了花轿的新娘一样,虽然是勉力的维持着矜持,但是多少还是露出了一丝微笑…… 十里之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很快就到了祭坛之前。那些在祭坛之下早早就在等候的礼仪人员和武舞的表演人员,便在礼官的高声长吟当中,也是伏拜到了道路的两旁。 坐在华盖车上的郭汜目不斜视向前缓缓而行,维持着威武雄壮的姿态,然而这样的姿态却并没有维持多久……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在道路两侧临时搭建的彩棚之上,忽然冒出了一股黑烟,旋即便有火焰冒头,开始燃烧起来! 火苗在绢纱之上蔓延,燃烧得非常快,迅速的引燃了草棚之上垫着的干草,再加上野地里的风一吹,顿时风助火势,火借风威,转眼之间就浓烟滚滚,火花四溅! “走水了!走水了!快来人,快来人啊!”顿时有人高呼着招呼人员进行救火。原本在道路两侧观礼的百姓轰然大乱,奔走哄乱成了一团,将原本秩序井然的依仗队列冲乱了不少…… 而那些原本伏在地上赤膊的武舞舞者,在领头人员的眼色之下,便一个个默不作声的爬了起来,然后便渐渐的逼近了郭汜所在的华盖车队。 “便是此刻!”车队当中不知道是谁大声喝道,“惩奸除恶!清除国贼!速速动手!” 旋即依仗当中有不少人人也跟着同声喝道:“惩奸除恶!清除国贼!” 人潮立时“轰”的一下,混乱不堪。 郭汜腾的从华盖车上站起,他根本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形! 在得知马腾领兵过了长安前往新丰之后,郭汜基本上就已经轻松了许多,甚至开始有些乐观了,因为在只要和马腾韩遂联手之后,便真正可以说在关中区域,西凉的实力就变成了绝对的优势!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郭汜才想着赶在樊稠和韩遂,甚至是李傕和马腾之前,先举办这样一次的祭天之礼,来给自己添加一些话语的分量,然而没想到遇到了面前这样的事情! “保护将军!” 几名临近的骑兵亲卫便往郭汜的华盖车靠拢! “国贼死去!” 一个手捧着铜盆的仆人转身猛地将手中的铜盆砸向了侧面骑士的面容,然后便不管不顾的直接扑了上去,一把抱住骑兵的腰,就往一边拖拽,企图将骑兵拉扯下马来…… 一名舞者闷声不吭的挥舞着干戚,猛的砸在了一名郭汜兵卒的面庞之上。虽然作为舞礼的斧头是没有开刃的,并且还是木制涂漆,但是毕竟也算是一个沉重的钝器,而且还有盾牌,正好是可以用来抵挡一些郭汜的骑兵的反击…… “爹!娘!” “娘子!” “郎君!” 浑然不知到底是什么情况的那些在道路两旁看热闹的百姓,被眼前的情形吓得魂飞魄散,顿时混乱奔逃,相互推搡踩踏,哭天喊地…… 在远处的一个山谷之中,斐潜正带着人手埋伏在此。 有了地头蛇的帮忙,其实潜伏工作并没有想象当中的那么困难,否则汉代也不会号称是逃犯最多的年代,甚至那些朝廷钦犯可以公然成为各地郡守的座上宾席上客,因此斐潜在庞氏二人的掩护之下,施施然的化整为零,然后便来到了池阳的附近。 当然所谓的整其实也没有多少,就算是汇合了赵云绕道而来的百骑,也就不过是六百骑而已,并不多,但是要搞搞事情么,多少还是够了。 留在山顶上的几名斥候看见了祭坛那边的黑烟和火光,顿时转头向山谷内大呼道:“火起了!看见火起了!” “出发!”斐潜翻身上马,然后一挥手,没有多余的第二句废话,便直接和张辽、赵云一同向着前方祭坛之处压了上去。 在乱纷纷的火灾现场的混乱的喧嚣声当中,斐潜的六百骑兵一开始并没有引起郭汜等人的注意力。 郭汜甚至还愤怒的扯开了身上的原本穿戴整齐的锦袍,接过了身边骑兵亲卫递过来的长矛,站在华盖车上居高临下,刺杀了好几个敢于挑战他的威严的家伙,指挥着亲卫骑兵开始斩杀这些原本手中就没有多少利器的礼仪人员…… 郭汜没想到这些人竟然敢干出这样的事情来,他当然也有带来一些骑兵和步卒作为护卫,只不过因为礼仪上的关系,普通的兵卒自然是不能跟着他一起踏上祭坛的,所以现在大多数的步卒都在外围,仓促之间就被这些百姓和舍生忘死冲上来的礼仪人员隔开了,但是只要将这些企图挡在面前的人员砍杀殆尽,也就会汇集在一处了…… 就在此时,一个相比较祭坛附近疯狂的叫喊声小了许多的闷响和震动,慢慢的传递开来…… 沉闷的马蹄声,先是不紧不慢的踢踏着,然后便渐渐的加快了起落的速度,然后在转眼之间就变成了连续密集的敲击地面的闷声,如同旋风一般,向着祭坛席卷而来! 斐潜所带来的的六百骑,全是经过战阵的精兵,各个都是正在壮年的精干兵卒,再加上其中有三百骑,不管人马都披上了一层的战甲,虽然为了重量考虑,只是给战马装备上了皮甲,但是当这三百重骑领先奔驰起来的时候,却依旧让人感觉到了不可阻挡的一股强大力量! 按照斐潜的老习惯,这些骑兵不仅有铁札甲,有头盔,自然还标配着画了鬼颜的面罩,此刻面甲已经放下,露出了狰狞的图案,只露出两只眼睛在黝黑的孔洞当中闪烁着精芒…… 当这些骑兵如同一个个活动的铠甲堡垒压上来的时候;当战马的鬃毛在风中飞扬舞动着的时候;在这些鬼面之下喷涌着喷涌着气息逼近的时候;当扬起的战刀长枪的寒芒在阳光之下闪烁的时候;排列整齐冲阵的这六百骑兵,竟然迸发出一种排山倒海般的威严之势! 六百带甲骑兵越逼越近! 正在往郭汜处汇集的外围兵卒感觉有些不对,待转头查看的时候,猛然之间才发现从斜刺里面杀出来的斐潜一队人马,刚刚喊出敌袭两个字,就看见了漫天射来的一波箭矢,然后就是眼前一黑…… “斩杀国贼!” 六百带甲骑兵轰然撞进了郭汜的护卫兵卒当中! 第九四八章 信息差和时间差 临战是否能够准确无误的射出有效打击的三波箭矢,这是精英骑兵和普通骑兵的一个很大的差别。 并不是所有只要能骑上马,便能成为骑兵了,这其中还有很长的一个距离,也正是因为如此,就算是大汉其他州郡得到了战马,仍然只能组建出小规模的骑兵队伍,最根本的原因就是这个。 真正能有这个条件,可以招募并直接当成骑兵使用,也只有西凉和并州两州了,很有意思的是,在这两个州郡之内,都是胡人占据了一定的比例…… 但是不管是西凉还是并州,能够连人带马都备甲的毕竟还是少数,当斐潜的骑兵出现在郭汜等人的眼帘之内的时候,许多老西凉兵卒不由自主的惊呼出声“飞熊!飞熊军!” 是的,董卓手下的飞熊军就是这样一只连人带马的重装骑兵,然而斐潜并不是完全形态的重装骑兵,因为就算是一再挑选,并州战马依旧还是小了一号,现在只能说一半铁甲一半皮甲,只不过,这样的形态依旧有极大的震慑力量! 三波箭矢之后,第一排和第二排的骑兵,已经将弓插回了一侧的布袋,顺手将长矛举了起来,虚虚的握着,夹在腋下,就像是刺猬将一根根的刺伸出一样,层层叠叠的让人心里面看了就发毛! 而在最前面两排的骑兵之后,便基本上是擎着环首刀,刀锋闪烁着寒光,一看就知道是上等的钢铁打造的。 除了主战的兵刃之外,斐潜的这些精锐骑兵还配备了像是小铁戟又或是小斧头之类的投掷类的兵刃,还有的人准备了两把的战刀,甚至有人是三把! 其实在冷兵刃战斗当中,环首刀是属于劈砍兵器,但是也同样属于比较沉重的兵刃,但是就算是质量再好,也有可能会损坏或是在激烈的战斗当中脱手,因此,为了更好的进行持续的作战,携带备用兵刃也就成为了不二的选择,毕竟在战场之上不是所有时候都能够从身边摸到趁手的武器,有时候就快那么一点时间,往往就可以救自己一命。 可以说,有汉以来,也正是这两个地区的汉人,在汉家疆域的绝边穷地之上,前仆后继,做殊死战,将汉人文明,从黄河流域的这个几字型的角落,向西扩展扩张到西域,向北进军到了漠北! 这一份的汉家气度,仍然雄浑无比,这一刻的汉家骑兵,依旧慷慨刚健! 六百骑兵如同山岳崩临,直直的撞入了郭汜所带领的兵卒当中,尤其是赵云和张辽,简直就宛如两只凶兽一般,顿时就将郭汜的兵卒队列撕扯得一个粉碎! 祭坛之下,依旧是火光如海,人涌如水,郭汜却已经没有方才的轻松的姿态,当看见全身带甲的骑兵突进的时候,他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万分惊骇的表情,眼睛瞪得溜圆,就像是在寒冬腊月又被迎面的一盆冰水泼得一头一身,连手中原本挥舞着的长矛,都不由自主的停顿了下来。 再下一刻,郭汜的这些兵卒就已经在在惊呼乱叫声中彻底崩溃了。 这些兵卒为了营救被人群围困住的郭汜,根本就没有形成什么像样子的战阵,只是乱哄哄的往中间赶,现如今又被斐潜这六百骑兵从身后一个猛突,再加上赵云和张辽两个凶悍猛将,哪里有什么还手之力? 重装的甲骑并不算是冷兵器时代无敌的存在,使用之时也有诸多限制,甚至可以说是耗费巨大,性价比颇为不合算的一个兵种,但是在现在,在关中腹地这种平地居多的地方,尤其是在这种小规模的战斗当中,不管是威慑力还是战斗力,都是一等一的存在。 想要击败这样的铁罐头一般的重装骑兵,轻易枪扎不进,刀砍不透,普通的攻击根本没有什么用处,唯一的办法就是根据地形结成阵列,然后用强弓硬弩,然后配上拒马车阵,长刀长矛,将这些移动的堡垒的速度减缓下来,然后才会取得一定的效果。 当然在使用重装骑兵的时侯,当然也有诸多的限制,如尽可能的集中重甲骑兵的兵力,还要以其他兵种配合,远程兵压制对方火力,步卒轻骑在两翼牵制等等,并不是说只要有重装骑兵一种兵种就可以横扫天下。 冷兵器时代,一场大型的会战还是要依靠着体系进行对抗的,虽然对抗重装骑兵从来都是要付出惨重的损失,需要真正号令森严,军伍整肃,装备精良的兵阵,但是重装骑兵还是没有能够大规模的运用,其最根本原因,就是花费实在是太大了,就算是获得了大会战的胜利,往往也是损失不少,尤其是战马,更是极易因为受伤而被损耗。 再加上如果实在地势不平的地区,山间林地,重装骑兵也不够灵活,因此可以在关中河北河南纵横无敌的重装骑兵,到了东南丘陵水网密集的地区,往往就成为了最好的靶子,因此无法成为一个绝对无敌的存在。 然而现在,不管是长枪长刀,还是强弓硬弩,郭汜面前什么都不具备,唯一还能算是地利的就是…… 郭汜连忙从华盖车上跳了下来,然后一面朝着祭坛奔跑,一面招呼着手下兵卒向其靠拢,企图在祭坛上组建起防御的阵线,多少抵御一下斐潜这些重甲骑兵的突袭。 张辽似乎对于所谓敌军的统领,有着一种先天之上的敏锐感觉,就算是在万军当中,似乎也能寻找到正确的行军方向,也可以正面怼上敌方的中军,寻觅到敌军统领的身影,因此眼下的这个祭坛附近虽然百姓众多,各种人员繁杂,但是张辽依旧看见了郭汜仓皇逃窜的身影,顿时将长枪舞动开来,扫出一片安全区域之后,便暴喝一声让亲卫进行掩护,然后立刻摸出了弓箭,二话不说便嘣嘣嘣连珠射出了三箭! 在战场之上,恐怕最害怕的,就是碰到张辽这样的武将,近战强横,打又打不过,然而想要逃跑的时候,远距离的弓箭又狠又准,连跑都跑不掉,着实让人棘手不已…… 郭汜才刚刚站上祭坛的台阶,半转身准备招呼着手下列阵阻挡一些斐潜的骑兵的冲击,然后多少给他自己争取一些逃命的机会,却在眼角的余光瞅见了几道黑光,顿时寒毛全部都炸开,猛地将身躯一扭! 如果上天能够重新给郭汜一次机会,郭汜一定不会只为了图潇洒好看,而没有在锦袍之内穿上重甲,不对,郭汜肯定是连这样的一个什么鬼祭天都不会赞同,绝对不会允许,更不会仅仅带着千人就来这个该死的地方…… 但是这个世间哪有什么后悔良药,才听到风声尖啸,张辽的箭矢就已经到了。 三只尖锐的狼牙箭矢几乎是并排的呈一个小扇面的扎来,郭汜虽然尽力扭开,但是依旧没有能够完全躲避,被一只狼牙箭矢切过了腰肋,强劲无比的力道使得箭矢带着一蓬鲜血穿透而过,去势不止还钉在了祭坛阶梯之上,带着血珠的箭矢羽翼不停的震颤着,仿佛下一刻还将破空而起一般! 郭汜嗷得一声惨叫,载倒在地。 “将军!” 见到郭汜一倒地,原本就有些慌乱的西凉兵卒顿时就炸锅了,再加上斐潜不失时机的大吼“郭汜已死”,则更是让失去了指挥的西凉兵完全丧失了斗志,更不用说集结起来和斐潜的重装骑兵进行对抗了…… 等到郭汜勉强抑制着剧烈的疼痛,重新站起来的时候,整个西凉兵的体系已经完全崩溃了,十几名,甚至是几名的骑兵可以撵着上百的西凉兵进行追杀,整个祭坛之上,就剩郭汜和身边的不到二十名的亲卫。 郭汜用长矛撑着,勉强站着,然后看着围拢而来的骑兵,咬着牙喊道:“汝等何人?所欲何为?”虽然是心中已经是清楚到了绝境,但是郭汜还是想再努力一下,说不定还能谈判谈判,争取到一线的生机…… “吾乃斐潜斐子渊,前来借将军头颅一用……”斐潜也不避讳,便在张辽和赵云的护卫之下,朗声说道。 “哈哈,哈哈……”郭汜仰天惨笑几声,然后将长矛举起,指着斐潜说道,“……某大好头颅在此,有种便来自取吧!” “善!”斐潜不慌不忙的点点头。 “某替君侯取之!”张辽跃跃欲试的就想向前。 斐潜连忙拉住了张辽,然后冲着郭汜笑了笑,忽然扬声说道:“全体都有,弯弓上箭!送郭将军一程!” 郭汜眼睛顿时睁得溜圆,指着斐潜怒声大喝道:“汝……汝……” 斐潜笑笑,心里当然知道郭汜在想些什么,或者是想要说什么,但是基本上不以为然,也不在乎。 能轻松获取的时候干什么要去特意费劲?像什么电视电影上面,明明到了最后关头,手头上拿着自动步枪,枪里也有子弹,就动一下手指头的事情,非要放下枪和敌人进行险象环出的肉搏战?这是怎样的一种愚蠢的行为?那些导演是自己智商不够还是觉得观众的智商不够? 斐潜随意的将手一挥,密集的箭雨就将郭汜未说完的话语全数堵了回去,连同其身边的亲卫,一同葬送在箭矢之下。 “记住了!”斐潜对着张辽和赵云,也同时对着身边的骑兵认真的说道,“你们的性命永远是珍贵的!正面的拼杀,刀头上舔血,那是各凭本事!但是不该冒的风险就别冒!某将你们带出来,同样也要带着你们回家!” 包括张辽赵云在内的众人,略微停顿了一下,便轰然而应。 “带上人头!我们走!”斐潜下令道。 其实方才的那句话,不仅是给张辽赵云说的,其实也是斐潜说给自己听的。 现在的局面其实并不乐观,虽然说目前郭汜已经授首,但是在长安以东还有樊稠等人正在赶来,而在长安的西面的新丰还有李傕,和斐潜只是相隔一道渭水而已! 汉代是没有什么即时通讯的工具没有错,但是郭汜之死,或者说斐潜他潜行来长安的事情并不能永远的隐藏下去,或许过几天,或许就在明后天,在长安东西两边的李傕等人就可能会得到消息,那么他们会因为死去了一个郭汜就放下刀枪束手就擒么? 想想也是知道这个是不可能的,特别是在李傕已经尝到了权力的甜美之后。 因此长安并不像庞舒庞羲,又或是种劭等人想象的那样,除掉首恶之后,便可一举成功万事大吉…… 在潜行来池阳这里之前,斐潜就和徐庶再三的推敲过。 十分可以肯定的是,李傕在新丰领着重兵,等着斐潜或是皇甫嵩上钩,说不定还有马腾韩遂的协助,但是就算是马腾的人要赶到新丰,多半也只是骑兵,而步卒肯定还在西面的五丈原慢慢的往长安走,这样一来就意味着在长安的这一小段时间内是兵力的真空期,如果真的能够在池阳杀死郭汜,那么就意味着在短时间内,长安城的西凉兵就没有了领兵之人! 当然,这些情形,郭汜也不见得会将西凉兵的情报宣告得朝野当中上下都知道,所以身在长安的这些反西凉联盟的人未必清楚,对于他们来说,既然网已经布下,那么多少捞到一只也是好的…… 也许在这些长安的反西凉联盟人士的想法当中,现在西凉人已经岌岌可危,似乎摇摇欲坠,只要再加一把力就可以轻易的推翻了。 这样时间差和信息差,就给斐潜行事创造出一个机会,但是这样的机会所拥有的安全时间,也是非常短暂的,所以现在斐潜必须争分夺秒! 而现在,郭汜在眼前死去,人头装在了木匣之内,走到了这一步,也就意味着斐潜的计划成功了一半! 池阳之南就是泾水,渡过了泾水便是五陵原,也就是长安城的陵邑所在,而在陵邑的对面,在渭水桥南,就是如今的汉京都! 大汉,长安! 第九四九章 梦想中和现实中 后世有一句话,叫做梦想照进现实。 但是实际上当地面的人类仰望不管是三十度角度还是四十五度角度的天空的时候,想让梦想之光照耀自家的门口也好,窗台也罢,其实关键并不取决于角度。 而是取决于云层。 不管是在什么情况之下,被人从梦中叫醒,终归不是一件让人觉得非常舒心的事情,而现在长安城和陵邑之内乱纷纷的西凉兵卒,也就像是数九寒冬,被人从被窝里面活生生的拖出来,然后迎面泼来一盆冰水一般的感觉。 信息不对等永远都是人类的一大痛苦。 当原本认为掌握的所谓的真实的信息,却被迎面而来的另外一个消息证明是假的时候,绝大多数的人恐怕都会陷入不知所措的慌乱当中,而在慌乱的时候,也就难得有人会迅速冷静下来去寻找这些信息当中的破绽,并别别其真伪。 长安城头之上,一片慌乱。 这些西凉兵卒,原先也是吃得了苦,经历过风雨的边陲勇卒,但是跟着李傕郭汜等人进了长安之后,也就难免奢华起来,吃的穿的用的,反正都这样,眼珠子都是红色,容不得半点沙子,也就自然容不得掉进眼里的那些好玩意。 照理来说,军中是应该有规矩的,自然是不能随意的获取百姓的财物,但是西凉这些人不管是从李傕郭汜,还是中层的这些校尉军侯曲长,说是长安拿到手里了,但是能待多久,心中也都没有一个底数。 因此基本上可以说,上上下下的,还有李傕郭汜为了三面的敌手晕头转向,那么低下的兵卒这些吃拿卡要的事情自然也就没有心思去管,而李郭等人不管,那么谁来管? 以前董卓在的时候,多少还有李儒控制着场面,维持着朝廷的秩序,当董卓一死,这些投降了王允的西凉兵一时之间也被打压得够呛,现在重新翻身做主人了,正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时候,再加上眼一红,自然就做出了不少的事情来。 这一段时间长安城和周边陵邑之内的人员都对于西凉兵卒没有多少的好感,更谈不上什么认同度了,所以在长安,李傕和郭汜其实都不知道自己就坐在火山口上。现在这个郭汜的屁股被挪开了,脑袋被砍下了,被斐潜挑在长杆之上,往长安城前一晃荡的时候,顿时城内就炸裂开来了。 城池之上的兵卒慌乱不堪,临时负责城门防卫的校尉也是没了主意,就在此时,长安城中在城墙附近的一处院落当中,忽然就陆陆续续走出了不少的精装汉子出来。 原本正常来说,若是城池之外出现了外敌,那么城中就应该立刻进行管制,不允许民众私自外出走动,里坊之间就要开列出巡查队,然后一方面防止突发事件,一方面控制民众的情绪…… 而现在城门校尉六神无主,城中又没有主事的官员,因此长安城内不仅没有进行管制,反倒是比平常还要更加的混乱! 在来往的人潮当中,这一队精壮的汉子,就直接朝着洛城门而来! 原先洛城门就在李傕和郭汜的攻击当中,吊桥损毁了,后来朝廷秩序一直都很混乱,没有下拨工具款项,所以只是工匠简单的在吊桥原来的位置简单的架设了一些木板,做了一个简易的桥梁,破损的城门和完整的吊桥也一只没有修复完善…… 几名汉子,低着头,稍微佝偻着身躯,让自己的身形不会显得太过于明显,然后便渐渐的朝着洛城门凑了过去。 城门已经关闭了,原来在城门处检查出入的西凉兵,此刻注意力都集中在来外面,门洞之中尚留下来值守的几人也是扒拉在门缝处,一边心神不属的盯着城外的情形,一边低声的相互嘀咕着什么,根本没有意识到危险的来临。 几名汉子看到了这样的情形,相互之间微微递出眼神,便从怀中拔出短刃,直接往城门洞当中扑去! 带听到脚步声觉得有些不对劲的西凉兵回过头的时候,已经是被欺到了近前,在血花溅起当中,那西凉兵只来的及惨叫一声,便被短刃捅进了胸腹之间! 这些汉子,基本上都是各个朝廷大员的私兵,如今在相互串联之下整合起来,竟然几乎是在同时,对几个城门都进行了偷袭! 在厮杀声响起了不久,长安城中忽然腾起了几处冲天的火焰,浓烟滚滚,使得长安城内更加的混乱。 城中的西凉兵卒,乱纷纷的不知道是应该去城池当中镇压混乱,还是应该去抵御攻击城门的那些人员,就在迟疑之间,包括洛城门在内的几个城门都已经相继被城中的人员攻占了下来,开始疯狂的拔出城门的插销…… 在未央宫中,自从李傕和郭汜掌控了长安城之后,刘协便再也没有多少活动的空间了。崇德殿其实并不仅仅是一个接见朝臣的场所,也有后殿,也有独立的殿墻,原先刘协多少还是可以出崇德殿,在未央宫内走走逛逛,还可以到后花园中去踩踩青草,看看小花,而如今甚至连出宣德殿都不可以。 刘协只能天天就在大殿之内,来回的转着圈子,然后仰望高墙之上那一小片的天空,从天明到天黑,寄希望于那一天,梦想当中的阳光能够照耀到他的身上。 在杨彪和斐潜举起了清君侧的大旗之后,李郭二人对于刘协的看管则是更严厉了三分,就连原本崇德殿当中的宦官黄门,也都被禁止外出,一切事项器物,全部都是由外面的送到崇德殿外,经过重重检查之后,才能送进崇德殿内。 因此,原本就有些窘迫的刘协就更加的凄凉了。 不说其他,单单是吃食这一块,就基本上每一顿都是凉的,这还不算,经过了检查的食物不仅会被翻得乱七八糟,甚至一些肉食都会被西凉兵以有问题的借口扣下来…… 刘协和崇德殿内的人,算起来已经有两三个月都没有闻到什么肉味了。 当长安城中第一声呼喊声隐隐约约传来的时候,在崇德殿当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没有在意,而刘协却一下子站了起来,几步走到了后殿,抬起了头,竖起了耳朵,尽可能的在风中辨认着那传来的不和谐的声音。 转眼之间,长安城内的呼喊厮杀混乱的声音,在各处猛烈爆发响起的时候,刘协不由得露出了紧张神情,攥紧了双手,咬着牙,呼吸也渐渐急促了起来…… 这是北面的,不,这是西面的,不,这只是城中的,刘协尽可能的将这些声响筛选辨别出来,希望通过遮掩过的声音,能够多少得知外界的情况现在发展到了那一步。 长安城内的呼喊嚎叫的声响,几乎就是之前西凉兵攻城的翻版,那种惊慌惨叫,那种全城的杂乱,竟让让刘协的身躯再一次微微的颤抖起来。 在未央宫值守的兵卒们也敲响了示警的金钟,加入长安城内的这些一波波的声浪当中,仿佛震得整个崇德殿都嗡嗡作响。 “陛下!陛下!”服侍刘协的小黄门连忙跑了过来,有些慌乱的说道,“陛下,城中大乱……陛下,要不要找个地方躲避一下……” “躲避?”刘协喃喃的重复了一下,然后微微咧了咧嘴,说道,“……能躲到哪里去?呵呵……那一次是朕躲得了的?” “陛下……”小黄门拜在刘协的脚下。 刘协默然了一会儿,没有继续说什么,而是略弯腰,伸手将小黄门拉了起来。 这是我的大汉,这是刘家的天下! 就算是末日来临,我也要看着天地如何倒悬! 长安城中喊杀惨叫,惊呼狂乱之声,更大的响了起来,仿佛全城都骚动起来,随后出现了一个声音,远远的在北面飘起,刚开始还模模糊糊,但是很快的,不知道多少人一起加了进来,扯着嗓门跟着一同大声的呼啸,这个声音也越发的响亮起来,如晴天霹雳一般在长安城中呼啸而过! “郭汜已死!长安已破!勤王军已进城!!” 刘协闻声不由得喜形于色,一把抓住了身边的小黄门,急声说道:“快!快去准备朝服!我……朕要穿上朝服……来迎接勤王之军!” 在此时此刻,长安北面原本设备就不完善的洛城门终于是洞开了,张辽率先领着先头骑兵冲进了城门当中! 在一片混乱当中,张辽带着身边的百余先头骑兵,心思都是一样的,就是迅速的击溃在洛城门之后大街之上的所有但敢于阻挡斐潜部队的抵抗力量,将整个长安城尽快的控制下来! 对着洛城门,便是南北走向的北门大街,在这条街道的中段,有京兆尹的府衙,此刻正有不少西凉兵卒赶到京兆尹的府衙周边,汇集在一处,往洛城门此处而来。 “加速!后面的跟上!” 张辽大声呼喝,将长枪一摆,伏低了身躯,减少空气的阻力,便要直接冲击当街而来的这些西凉兵卒。在张辽身后的百余骑兵,也没有丝毫退缩,径直跟着张辽就往前冲刺,此时此刻再说什么战术都没有,只剩下最直接的拼杀! 每个人都将马力放到了极处,马蹄敲击着北门大街上青石板,发出隆隆的闷响,下一刻便呼喇喇的撞了上去! 京兆尹附近西凉兵汇集起来的时候也是比仓促,长短兵器,自然是顺手拿到什么便带什么,更不用说什么拒马等可以阻挡骑军的器械了,猛然间见到长街城门处突进来一群骑兵,顿时大呼小叫的乱成一团。 这些西凉兵绝大部分都会骑马,也见过骑兵冲击步卒战阵的威力,正是因为如此,当见到张辽带着骑兵猛得冲来的时候,自然就下意识的想起了那些被自己骑兵冲击之下的步兵战阵…… “快!那个谁,拿长枪的,快立长枪!到前面结阵!”一个西凉校尉连忙将冲着一旁几个拿着长枪的西凉兵高声喊道。 应对策略么,自然是没有问题,但是问题是,西凉兵并不是后世那种军衔制度,也不是所谓的上级就一定可以管辖到其他的下级兵卒,若是李傕郭汜等将领在场,一声令下,说不得这些西凉兵还真的会列阵迎敌,但是一个校尉来下令…… 哈,你谁啊? 如今城门已破,谁也不知道城外到底勤王之军有多少,还有多少兵马会杀进长安城内,原本在慌乱之下就没有多少斗志的西凉兵卒,见到眼前的势头不对,那几个拿着长枪的西凉小兵,根本就没有人去听那个校尉呼喊的命令,还有的见势不对便将长枪往地上一扔,旋即往街道旁边的巷子内一钻,跑了…… 北门大街又直又宽,张辽策马狂奔之下,转眼之间便到了这些散乱的西凉兵近前。几个西凉兵见来不及躲避了,打着临死也要拖一个垫背的主意,嚎叫着便将手中的兵刃胡乱捅刺出去。 张辽眯着丹凤眼,一点都没有马速减缓的意思,手中的长枪微微一抖,便将一侧刺来的一柄长矛荡开,然后借着反回来的气力,便往另外的一侧横扫过去,如闪电般划过一名举刀砍来的西凉兵卒的脖颈,顿时横着切开了这名西凉兵半边的脖子! 在漫天的血雾当中,张辽已经冲进了西凉兵卒的人群当中,长枪飞舞之下,兵刃碰击,夹在着骨裂筋断和鲜血喷涌的声音当中的声声惨叫,很快的就击垮了这些西凉兵仅存的勇气…… 待张辽带着骑兵穿透这一些已经溃散的西凉步卒的时候,抬眼一看,未央宫和长乐宫的宫墻便出现在了北门大街的尽头! 在张辽冲进洛城门之后不久,斐潜带着剩余的骑兵,在赵云的护卫之下,也进了长安城。北门大街已经已经被张辽打通,长安城中现在西凉兵已经丧失了统属,也没有了领头之人,从陵邑赶来的一些属于种劭和刘范的私兵,正在逐渐的接管长安。 斐潜一身戎装,领着骑兵沿着北门大街直入向南,赵云从后面赶了上来,在斐潜身侧轻声说道:“君侯,同我们一起来的种侍中和刘都尉等人,正在收拢西凉残兵……” 斐潜向后看了一眼,没有理会那些兴高采烈的反西凉联盟的官员们,而是淡淡的说道:“不用理会……我们的目的已经算是基本达成了……”说完便看着在远远街道尽头的龙首原上的宫墻,不知道此时此刻想到了些什么。 第九五零章 沉睡者和清醒者 长安城内已经算是暂时恢复了平静,里坊也汇集了一群一群的人,围在张贴着安民告示的照壁之前,叽叽喳喳的议论不休。 “知道不?那勤王的大军来的时候,老子可是亲眼看得真真的……”一名汉子挥舞着胳膊,连比划带讲,脸上透露出一种向往的神色,大声的说道,“那骑兵……我告诉你们啊……啧啧啧……那气势……啧啧啧……就那个前几天抢走老菜头的一担竹笋的那个西凉贼,还记得不?在勤王军马前被一枪!噗!哈哈哈,痛快!痛快啊!” “那是!”人群中有人附和道,“说这个事啊,某还帮上忙了!” 然后就有人不信发出了质疑,“你个老常头,吹牛吧你?就你还上去帮忙?连杀个鸡都墨迹半天?” 老常头涨红了脸,大声的吵吵着:“嗨!你还别说,我还真动手了!那天勤王军冲进城内,有个西凉贼从我家院外逃跑,我……我可是真动手了!那可是真真的见了血的!” “哦噢噢……看不出来啊,那说说,你是怎么动手的啊?” “哼!”老常头得意的扬起了脖子,说道,“那天我不趴在墙头向外看么,然后看见那西凉贼子落荒而逃……我就不知道那里来的一股劲啊……” “哦噢噢……然后呢,怎么了,怎么了?”众人连声追问。 “嘿嘿……正好墙头上有半拉碎砖,我抓起那砖头就砸了下去!”老常头挥舞着手臂,似乎还在回味那一刻的感觉。 众人:“……” “干什么呀?你们什么意思啊?砸砖头不算动手啊?那你们说说,那个有上去交过手的?嗯?说说啊?”老常头不服气,叉着腰嚷嚷着。 “中中中,你老厉害,厉害了!” 和长安街头出现的此样的情形相似,在未央宫内的崇德殿前广场之上,见到或是听闻到勤王之军击败了西凉贼兵的朝廷内的大小官吏,也在未央宫之前汇集了起来,分别凑在了种劭、刘范、马宇、庞羲身边周围…… 当然,也有一些人围在斐潜的身边,但是不多,而且官职都并不是很高。 但是在其中,有一个让斐潜都觉得有些意外的人——刘诞。 许多人对于这一位同志并不是很熟悉,但是如果讲到刘诞的弟弟,估计很多人就有影响了,刘诞的弟弟就是刘璋。 没错,刘范、刘诞、刘璋是三兄弟。 原先汉朝的挖墙角的首创人士刘焉,向汉灵帝献计建言说要设立州牧制度,来统管越来越膨胀的地方势力,这样一个治标不治本的策略得到了汉灵帝有限度的支持,当然最先得到了收益的便是刘焉自己。 而汉灵帝也不完全是听风就是雨的傻子,所以虽然同意了刘焉的建议,但是并没有全面的铺开,而是有限度的小范围内试行,而最佳试行的场所,便是大汉的边疆位置,因此只是安排刘焉出任交州牧。 而作为一方要员,作为惯例,家中是要留在京都作为质子的,因此刘焉就将其几个孩子都留在了雒阳,也就是刘范、刘诞和刘璋兄弟三人,不过,在刘焉行进到了巴中的时候,觉得交州实在是那个啥了一些,因此便上书说自己身体不堪长途跋涉,再走到交州恐怕就是死翘翘了,希望汉灵帝能让其改成益州牧…… 汉灵帝觉得刘焉言辞切切,然后就觉得益州多少也算是边疆地区,于是就同意了,从此刘焉便成为了益州牧,后来刘璋封旨去益州宣召,刘焉得知汉灵帝身体不行了,便以各种理由留下了刘璋,不让其返回雒阳,因此后来跟着董卓一起来到了长安的,便只有刘范和刘诞两人。 刘诞倒是一副风度翩翩的文士模样,面容清瘦一些,但是正位于青年期,所以也并不显得太瘦弱,留着短须,身穿一身的锦袍。当然作为纯粹的奉车都尉来说,刘诞的身体还是太过于瘦弱了一些,只不过似乎正因为如此,刘诞倒是兴趣满满的凑在了斐潜身边,询问着一些并州塞外的风土事项,露出了向往的神色。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刘诞带着一种向往的神色,向着斐潜拱拱手,说道,“封狼居胥,斐侯功莫大焉……” “仲景言过了……”斐潜察觉到刘诞并没有什么反讽的意思,只是单纯的羡慕,便微微笑了笑,拱拱手谦虚了一句。 话说不管是古代还是后世,作为老二,一般都是有用的时候才想起来,没用的时候都异常的嫌弃,这个不管是对于人来说还是对于什么来说,似乎都差不多…… 作为家中的老大,长子长孙身份不一样,那么伴随而来的责任也不太一样,而另外一头那些作为最小的儿子,不管如何都会得到父母较多的疼爱,而位于中间的,那就,嗯,就那样了。 所以刘范待人处事沉稳有度,也也负责处理一些大小的事项,而作为刘诞来说,更多的时候只是作为陪衬,就像是现在的斐潜。 不过斐潜对于刘诞来说,第一印象还算是不错。因为和周边身穿锦袍,头带梁冠的朝中大员比较起来,斐潜现在的情形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兵卒一样。 汉代又没有什么护肤品,防晒霜之类的东西,所以在并州北地待得时间长了,原本斐潜还算是比较白净的脸,如今已经被晒得有些古铜色了,自然和待在长安,出入都有车坐的长安这些朝廷大员们略有一些差别。 并且斐潜带着骑兵,一路风尘,除了在频阳城外的坞堡算是暂时歇息了一下之外,就再也没有好好的梳洗清理过,因此一身的尘土,加上汗水和血水,简直是一个超级糟糕的气味散发源,连斐潜自己闻起来都觉得有些馊了,虽然说进城之后大概清洗了一下,但是戎装之上依旧残留着不少难闻的气味,而刘诞居然可以面不改色的站在一旁,就像是丝毫没有察觉一样,这倒是让斐潜觉得有些意外。 刘诞微微仰着头,小声的说了一句:“塞外风光啊……有人喜欢长安风景,在下倒是觉得塞外更好……不知何时能亲眼所见……” “……嗯……呵呵,若是他日仲景有暇北上,斐某自然尽地主之谊……”斐潜看了看刘诞,笑着回了一句。这个刘诞,还有些意思,看来似乎公子哥模样的,其实恐怕并非是一个不明事务的高等衙内吧…… 刘诞看了斐潜一眼,然后拱了拱手,没有继续说什么。 长安啊,长安。 沉睡过去的人,往往要感觉到了不适,或者是疼痛才会不情愿的醒来,而现在长安依旧还在沉睡,至少这些朝廷的大员们还不愿意醒来。 看看眼前的情形,依旧是以种劭、刘范、马宇和庞羲为首,大小官员就宛如众星捧月一般将这四人围在其中。 种劭是种暠的孙子,而种暠曾经担任过刺史、太守、大司农,司徒等等,也算是功成名就的一代佼佼者,而种劭小的时候就以文才知名,早在何进时期,就已经担任了朝廷当中的官职了。 当时董卓进京的时候,因为大将军何进当时也对于董卓表现出的行动略有怀疑,便下令让种劭去诏令董卓停止进军,但是董卓根本不理会,并且还以兵卒对种劭进行威胁,结果当场被种劭大声呵斥,董卓无法应答,最后不得不暂且领军后退……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种劭这个反西凉联盟的领头人,几乎从何进那个时候就可以算起来了,自然是老资格。 原本刘协是希望立刻接见这些勤王的人员,但是种劭却说这样的做法不合法度,于是便改在了次日,也就是今天。 斐潜对于这个,并没有表示任何的意见。 早在今天还没有到未央宫之前,就已经有礼官前来安排各个觐见官员的位置和次序,而斐潜作为外地官员,被安排在了朝廷的百官之后。 呵呵。 斐潜依旧什么都没有说。 这一次带着六百骑来,一个是因为条件不允许,另外一个则是斐潜还是有些顾虑。 而现在,这种顾虑正成为了一种现实,摆在了斐潜的面前。 斐潜可以说在频阳庞舒的坞堡之内,在和二庞进行讨论和协商的时候,就有些预料到现在可能会出现这个的局面了。 在这些人眼中,斐潜并不是一个绝对性的力量,只是暂时性的联盟而已,甚至联盟都算不上,只是合作者。 对于在长安的反西凉联盟的这些人来说,斐潜只是邀请来的参与这个事项的合作者,不是发起者,更不是决策者。 更何况,这些人害怕。 一个是害怕斐潜现在如果按照李傕和郭汜当时的诏令的话,那么斐潜就已经是九卿之一的光禄勋了,而现在又立下勤王之功,那么岂不是要拿三公来进行封赏? 在汉代,三公的位置有多么的重要,简直就是一个士族子弟毕生奋斗的目标,斐潜足够德高望重么? 在经学上有立言立功么? 还是在朝野或是在民间有广阔人脉旧吏么? 那么如果这些都没有,凭什么给斐潜三公的位置? 真的给了,那还怎么能够一起愉快的玩耍? 其次,这些人还更害怕斐潜利用这次机会,会成为董卓,成为李傕郭汜,成为下一个使用武力胁迫朝廷的人,所以当长安平定之后,种劭这些人立刻开始对原有的西凉兵进行收编,重新整合出了长安城守卫的禁军部队,甚至有意无意的将斐潜支开,不想要让斐潜掌握这些军队兵卒…… 所以今天礼官安排朝见的位置的时候,并没有将斐潜当成光禄勋,而是依照之前的官职进行排位。 不过这些人的举动,正合斐潜之意。 在和庞羲,甚至前几天与种劭接触之后,斐潜就已经意识到了在长安的这些反西凉联盟其实都还活在自己的梦里,想象着像之前王允做过的那样,干掉了董卓之后,西凉兵就会“嗡”的一声就散了,对于统兵在外的西凉将领,更是没有任何的举措,只不过觉得断其粮草就会导致其溃乱…… 如果说在李傕郭汜没有攻下长安之前,或许还有这样的可能性,但是现如今这种理想的状态已经是不可能再有的。 如果不曾拥有,也就不会在意失去,但是一旦拥有之后,再度失去的那种痛苦,往往会让人做出一些疯狂的举动。可以说,当李傕得知长安被偷袭,郭汜被杀之后,绝对不会像种劭他们想象的那样丧失斗志就地解散,而是会疯狂的报复回来,但是…… 此时此刻,说了有用么? 说了,这些沉浸在胜利的梦幻当中,沉睡在陈旧的习惯当中的官员,愿意清醒过来么? “肃静!百官归位!” 站在广场一侧的礼官高声喊道,旋即代表着朝见即将正式开始。虽然汉代的朝见的礼仪规范并没有像后世那些朝代那么的变态,但是多少还是有一些规矩的。 未央宫的崇德殿的大门轰然而开,一个小黄走了出来,走到了大殿之前,扯着脖子尖叫着: “宣百官觐见!” 十几名威武的护卫崇德殿的禁军兵卒随之高喊: “宣百官觐见!” 站在宫殿之外的礼官接过了第三棒,冲着斐潜在内的百官高声喝道: “百官觐见!趋!” “刘都尉,请。”种劭微微向着刘范示意了一下。 刘范拱拱手,笑着说道:“种侍中,请。” 随后种劭位于东列,刘范位于西列,两人便一左一右,领先进了崇德殿的院门,百官依次跟进。 斐潜默默的低着头,跟在西面的官员列队后面。没有人会喜欢一个将其从睡梦中叫醒的人的,否则也不会有什么起床气这样的词语了,就算是忠于职守的闹钟,也有下一刻就支离破碎的风险,所以斐潜自然也不会充满大无畏的精神去当这样的先驱者,沉睡的人就让其沉睡过去就好了…… 此时此刻,如果否决掉了光禄勋的职位,那么就仅仅是一个外郡太守或是护匈中郎将而已,那么自然是要排在这些朝中勋贵的后面了…… 崇德殿大殿之上,待百官在各自的席子上正坐之后,礼官才高声唱礼: “恭迎陛下升殿!拜!” 包括斐潜在内的百官,便转向宝座行拜礼。 刘协此时才四平八稳的从崇德殿的屏风后面转了出来,缓缓的坐上了宝座,然后带着一丝忍不住的笑意,朗声说道:“诸位爱卿,平身!” 第九五一章 演戏人和看戏人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作为这一次反西凉联盟的创始者和发起方,种劭率先上奏,一副慷慨激昂的模样,站在大殿当中朗朗有词:“……大汉之幸,神庇灵佑,瑰材虹梁,齐整阴阳。乾坤正位,太紫圆方,清扫华阙,洁褨朱堂。列钟虡镇于宫庭,拱金人卫于朝纲……” 嗯嗯,说的不错。 文才也挺好。 反正就是一个中心思想,为了坐在上面的刘协啊,我们都费了老鼻子劲了,干掉西凉贼是多么多么不容易,损失了巴拉巴拉等等,然后刘协你看着办吧…… 斐潜一边有心没心的随意听着,一边目光在崇德殿中扫视着。 崇德殿上,汉帝刘协在上首端坐,而东面除了种劭、马宇之外,还有董承,赵彦,杨琦,其余的斐潜就不是很熟悉了。 而在西面这一边的,除了刘范刘诞两兄弟之外,还有个夏牟坐在前列…… 夏牟到也是个宿将,早在汉灵帝时期就担任过左校尉,此次收拢的西凉兵卒还有统帅宫中的禁卫,基本上就是他在处理了。 如果要按照名望或是官职来说,原先朝野当中的那些硕臣,被杀的杀,免的免,死的死,逃的逃,现在确实在长安里面存留下来的并不是很多了。 荀家的荀爽,据说前一段时间病逝了。马日磾,似乎是和太仆赵岐一同出使在外,此时也不在长安之内。 如今长安之内,加上李傕和郭汜把持了朝政,大小事情都是需要通过李傕和郭汜裁决,向什么司隶校尉等三独坐的官职都基本上悬空,所以现在长安之内都是一些侍中侍郎看家,也没有多少让斐潜可以特别注意的人物。 就在斐潜暗中打量着崇德殿上的各式人物的时候,忽然看到一个坐在东面中间的一名中年文士,迎上了斐潜的目光,然后微微的拱了拱手。 斐潜也略微向其拱拱手回了一礼。 这是谁? 虽然看起来有一点点的眼熟,但是确实是没什么印象…… 在崇德殿当中激扬的种劭,终于是告了一个段落,慷慨的余音还在大梁之上莹莹回绕,然后便伏地而拜,高呼:“大汉幸甚!陛下幸甚!” 众人在种劭的带动之下,也是齐齐而拜,异口同声道:“大汉幸甚!陛下幸甚!” 斐潜自然也是跟着山呼一拜。 反正这一次,斐潜之所以只带着六百骑来,为的就是不想涉足于长安太过深。 不管是那朝那代,其实只要是一致对外的时候,纵然是一时间的折损,但是终归是能够恢复过来,唯独只有内耗的时候,那种损伤,短时间虽然看不出来,却往往会让一个健康的王朝迅速的走向衰亡。 是的,迎娶献帝,嗯,迎接献帝有很多的好处,但是在当下,却坏处居多。 挟天子以令诸侯,其实这个举措,或者说事件,能让众多的人知道,是因为曹操也干了这样的事情,之所以说“也”,是因为这个举措并非曹操所首创,甚至不是第二个用这样的招式的。 第一个吃天子这道螃蟹大餐的,是齐恒王,然后是晋文王,接下来才轮得到曹操这个骑人王,哦,魏王…… 最关键的是,在很多情况下,是可以选择你的神对手,但是却无法选择你的猪队友。虽然神对手会在最关键的时刻打击你,但那个也就是使得糟糕的情形变得更糟糕而已,然而猪队友却会让一片大好的形式瞬间就急转直下! 只要本身够强大,那么神对手根本就不敢出现,因为他明智的知道现在是打不赢的,所以根本不会有任何的举措,甚至还会躲开不露头,而猪队友则不同,他们会用各种合情合理的方式,接连不断孜孜不倦的挖坑,直至最终一坑入魂。 汉帝刘协是不是一个猪队友,斐潜暂且还不知道,但是斐潜知道,现在在长安的这些官吏,现在在崇德殿上的大部分官员,基本上都是猪队友,要不然也不会被西凉的这些马贼们收拾得人模狗样了。 不管是什么样,什么等级的猪队友,都不会清晰的认知到自己是一头猪,绝大多数甚至一直到死,他们都在认为自己在做最正确的事情,甚至还会哀怨的发出感叹,为什么没有人帮助,没有人理解,没有人支持…… 那么一旦猪队友认为自己是正确的,而事情却办砸了,那么在猪队友眼中,这样的事情是谁的锅? 所以现在斐潜若是只把汉帝刘协带回去,这些猪队友肯定不愿意啊!这个世界上有许多只认为自己才是最正确的,不肯听不想看不接受不解释,只愿意只想要别的人按照自己的意愿来做事的人了,所以猪队友不愿意怎么办? 强行使用武力,来个血屠崇德殿? 先爽了再说! 这样的局面一定是极其受中二病影响的人欢迎的。 但是就算是在后世,中二的人也是越来越少,许多到了中二年龄的半大正太和萝莉一个比一个腹黑,那么在现在,斐潜也不至于愚蠢到刚刚举起大义的旗帜,然后反手就直接跳进粪坑,遗臭万年? 斐潜留下来,在长安等着背这些猪队友的锅,这又怎么可能?长安这个坑,太深,搞不好将自己的那些家当填进去,也不见得能弥补上猪队友捅出来的窟窿。 后来为什么曹操的小手一勾,这些朝廷官员就神魂颠倒的听曹操的话呢? 那是因为这些朝廷官员饿啊,而曹操有粮啊! 西凉这些马贼头子,只懂得吃喝玩乐,不懂得组织生产,因此关中在行政混乱和人马纷争之下极度缺粮,导致连汉帝刘协都没有饭吃,朝廷百官甚至要自己上山去采集野果之类的,所以当听曹操表示我这边人傻钱粮多的时候,这些朝廷百官猪队友们就不约而同的流下了激动的口水,积极主动的将汉帝刘协送到了曹操的老窝。 而现在,长安虽然经过了两次战乱,但是钱粮,多少还有,周边的坞堡还没有被完全的破坏,整个关中的局势还把持在这些士族手中,就像是频阳的庞舒,见势头不对了便辞官往自己坞堡内一躲…… 所以说,果子还没熟,还要再等等。 就在斐潜神游天外的时候,崇德殿上君臣之间的大戏也逐渐的走向了尾声,压轴的部分总算是放上了台面。 种劭被封为太常,兼管尚书台,仪比三司;马宇被封为大鸿胪;刘范升任羽林中郎将,也是仪比三司;夏牟则是任廷尉;当然其他的诸位官员都略有封赏,比如像是董承也捞了一个大司农当着…… “护匈中郎斐潜斐子渊。” “臣在!” 斐潜从百官后面走了出来,一身戎装,虽然已经多少清理了一下,但是甲片之上依旧有残留的污浊尘土和干涸血痕,和周边的身穿锦袍的百官格格不入。 阳光从大殿的门口射了进来,斐潜站在阳光当中,抱拳拱手而拜,身上的甲片被带动起来,叮当一片乱响,宛如战场之上的兵刃轻敲…… 宝座之上,因为阳光照在斐潜身上的甲片上,略有一些反光,为了更好的看清楚斐潜,刘协不由得微微眯着眼,伸着脖子上下打量了斐潜一会儿,忽然叹息了一声,说道:“斐卿……朕竟有些认不得了……塞外风霜,边关冷月,竟染如是……” 斐潜拱回禀道:“为陛下镇守边疆,乃臣子的本分……若陛下愿一览塞外风土,臣亦恭迎……” 种劭顿时侧目以视。 新上任的大鸿胪马宇慨然站了出来启奏道:“夫君之体,如山岳焉,巍峨不动。庶人敬仰,天下归往。宽大弘仁,奉孝行德,大宝重任。清以养德,静以修身,清则不劳,静则不扰。三辅初安,岂可乖离,动摇国基?” 站在崇德殿丹陛之前,手捧着制书的小黄门有些发呆,然后忍不住微微回头看了刘协一眼,不知道自己现在是该怎么办,是等候一下,还是当成没听见马宇的话,继续往下念…… 斐潜斜斜瞄了马宇一眼,懒得理会。 有的人就是这样,天生看什么都不顺眼,凡事都要和旁人争一个输赢,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动不动就说算是看出来了,算是看明白了,算是看清楚了,然后就给所有周边的人或者事下一个结论,否则就是浑身不得劲,到处都不痛快。 和马宇对喷? 抱歉,没兴趣。与这种只在乎自己的感受,仿佛天地间都围绕着他一个人转悠的人争辩,难道斐潜在后世没争辩够,还跑到汉代继续? 看戏就好,戏精请继续。 也许是斐潜的小眼神刺激到了马宇,又或是原本马宇就觉得像斐潜这样的年轻人,居然也跻身了大汉朝堂,顿时就情绪更加激动起来,挥舞着长袍大袖,颤颤巍巍的说道:“如今蟊贼当道,争荣华于旦夕,竞势利于市闾!恐富贵之不先,无高升而不喜!令色巧言,先意承旨!讵自庸愚,何迷之甚!望陛下明察!” 这就是斐潜最为厌烦的事情。 和这些家伙们讲事情么,他们会积极主动的拐去讲道理,随后和他们继续讲道理么,他们会立刻转移开始讲辈分,跟上他们的节奏开始和他们讲辈分的时候,他们会迅速的显摆自己吃的盐更多,然后高调的表示他们不是同一类人,脑回路跟你不一样…… 斐潜忽然收了笑意,却依旧默然不语,只是保持着一个姿势站在大殿当中,却有些不怒而威。 崇德殿上忽然静默下来,安静得可怕。 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的刘协也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毕竟刘协现在虽然是汉帝,但是也仅仅十来岁而已,看着刚刚还是一团和气的局面,转瞬之间就变成了这样的局面,心中不由得有些发慌,瞪大了眼睛在崇德殿当中下意识的去寻找可以帮助他的人…… 背对着阳光的斐潜,就像是在身形上沾染了一层银边,脸庞反倒是藏在阴影之下,虽然刘协努力的去看,但是始终看不清楚。 刘协这个时候才忽然有点意识到,这一波波的人,这朝野当中的蟠螭灯一样来来往往的臣子,董卓也好,王允也罢,甚至是西凉的李傕和郭汜,再到现在的种劭马宇,似乎都并没有将自己这个大汉天子看得多重要,他们或许都只是需要自己盖个章…… 沉默就像是一层层沾染上湿气的葛布,覆盖到崇德殿的所有人身上,似乎每一刻每一秒都在增加,压的人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从雒阳出发,一路风雨征程,斐潜一步步的走到了现在,虽然武艺上并没有什么太大的突破,但是不管是外表上,还是体格上,都和在雒阳之时大不相同,甚至和上一次到长安的时候也不太一样了,因此刘协才会说出认不得的话语。 气势这种东西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有时候我们虽然不认识某人,但是一眼之下却觉得某人应该是个大人物,其实也就是一种气势上的感知。 久在并北军中,一言之下,千军随行,斐潜已经记不得自己做过多少次的重大的抉择,在手中直接或者间接的沾染了多少的人血了,自然而然的就有了一种不可名状的气场,现在收了原本挂在脸上淡淡的笑意,便多多少少散发了出来。 见斐潜根本不搭腔,马宇这个独角戏也唱不下去了,只得拿眼看了看种劭…… 其实崇德殿上绝大多数的人都是明白人,也是知道马宇并非真的就是和斐潜过不去,只不过长安就这么大,殿堂之上的位置就这么多,如果斐潜坐上前去了,那么反西凉联盟里面的这些老资格又去哪里找位置坐? 种劭站了出来,打圆场道:“斐侯年轻才俊,偶有失言,亦无他意……大鸿胪也言重了……陛下,斐侯率军于池阳,手刃郭贼,亦有大功,诚宜封赏……” “是是,种卿言之有理……”有人出口开声,殿堂之内的无形的压力似乎就随之散去,刘协呼出了一口气,忙不迭的接口说道,并示意一旁捧着制书的小黄门赶快继续往下念。 小黄门也偷偷缓了一口气,连忙大声念道:“……今护匈中郎,关内侯斐,忠心社稷,除恶靖奸,平定祸乱,多有功勋,特拜护匈中郎斐为征西将军,进平阳亭侯,食邑五百户,持节……” 呵呵,嗯,这倒是有趣。 斐潜忽然有些忍不住,微笑了一下。 真是有趣啊…… 第九五二章 想少的和想多的 这么长的时间,刘协第一次痛痛快快的走出了崇德殿,没有恶心的西凉兵,也不用在看讨厌的李傕郭汜的嘴脸。 “……翡翠火齐,流耀含英。悬黎垂棘,夜光在焉。于是玄墀扣砌,玉阶彤庭,碝磩彩致,琳珉青荧,珊瑚碧树,周阿而生。红罗飒纚,绮组缤纷……”刘协一边慢慢的度着步,一边轻轻的哦吟着,显得心情非常的不错。 只有丧失过自由的人,才体会到自由是多么的可贵。 “哈……”刘协走着走着,忽然停下了脚步,半转着头看向了一侧的树梢之上。 春花基本上已经到了尾声,但是还有一些残留在枝头,而在绿树红花之间,两三只五彩的蝴蝶正在翩翩起舞。 在刘协身旁服侍的小黄门顺着刘协眼光看过去,然后轻轻的说道:“陛下……要不要奴婢把它捉来?” 刘协目光随着蝴蝶上下游走着,然后缓缓的摇了摇头,说道:“不……走吧……让它在这……” 但是刘协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才走了一半,就有小黄门前来禀报,说是侍中荀攸求见。 侍中严格讲起来并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官职,只是一个加官而已。 “出入禁中、顾问应对,位次常侍”,其实就是皇帝身边的顾问,当然这个顾问可以作为掌管乘舆服物,甚至是包括“虎子”在内的器物的皇帝近臣,当然也可以参与朝会,最重要的是,侍中可以出入宫城,常居君侧。 侍中荀攸在小黄门的带领之下,拜见刘协之后,禀报道:“陛下……征西将军斐,已回师北归了……” “为何?”刘协有些惊讶,也有些不解。 荀攸沉默了片刻,说道:“征西将军言,北地鲜卑多有异动,恐袭扰在即,加之长安初定,又有太常种等贤臣辅佐,故而北归……” 刘协问道:“太常可有何言?” 荀攸摇了摇头。 种劭不是没有意见,只不过这个意见,连荀攸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按照种劭的意思,是要让斐潜去对李傕等残余的西凉兵卒进行追剿,但是种劭是要让斐潜领着自己的兵卒去,而并不是说让其统领长安的这些西凉降兵又或是长安禁军。 按照种劭的说法,似乎也算说得过去,因为西凉降兵军心未定,骤然之间上战场难免会出现一些不可意料的问题,而在长安的禁军一则是要恢复其被李傕郭汜等打乱的编制,另外又要镇守皇宫和城池,还需要看守管辖这些西凉降兵,所以也同样无法抽调出来…… 这些当然是实情,也是现在长安城内的问题,但是并不代表着事情就不可以解决,或者说可以不做任何事。 常常有人说,男人会在两件事情上会自动的降低智商,一个是美女,另外一个是金钱。其实这两个方面都和一个东西相关,那就是权势。 种劭在王允当政期间甚是不满王允的做派,而现在当他开始接触到汉王朝的权利核心,开始执掌尚书台的时候,却也同样的陷入了如同王允一般的摄权怪圈。 种劭不聪明么? 马宇不博学么? 刘范不机敏么? 都不是,但是联盟最大的弊病暴露无遗,当联盟当中一个或是某几人表示强烈反对某一项事情的时候,其余的人往往就算是有正确的意见也很难去真正的得到实行。 每个人都有梦想和希望,都有当自己如何如何的时候,就要如何如何让去做的雄心壮志,甚至会见到一些人在做一些事情,会大发感慨,甚至是长篇大论,来鄙视这些人的智商和行为。 但是当真正轮到自己的时候,往往就抓瞎了。 否则后世那么多的人收了黑钱之后也不回寄希望于烧几柱香或是挖几个坑,就可以躲避过风头,消灾避难了,难道那些人都是愚蠢的?相反,这些人能坐上那个位置,能收取大量的财富,其智商或者是情商往往都比一般人的还要高出不少。 而作为一个联盟的必要领导者,甚至可以说是整个汉王朝的领导者,汉帝刘协相对来说年龄还是偏小,而且最关键的是这么两三年期间基本上都是出于半幽闭的状态之下,虽然说在察言观色上的技能有所进步,但是治国理政平衡权势之间的本领基本上就是零增长…… 荀攸拜而进言道:“陛下……虽京都方定,然三辅未稳,将相不合,非吉兆也……天下望治,如同饥渴,三军之气,尤待重振,如此之时,征西将军北归未免有些……” 旁观者清,荀攸没有参与到这一场升官进爵的饕餮盛宴当中,所以还算是比较清晰的认知到现在的一个状况,城中虽然已经算是大体上控制起来,但是在城外的西凉兵却未必能够像种劭所认为的那样不堪一击。 夏牟是老将没有错,是曾经担任过汉灵帝时期的西园八校尉之一也没有错,但是并不意味着就一定可以获得在战场上的决定优势。 老资格只能说明有一定经验,但是不能完全代表个人的能力。 所以荀攸觉得至少有个更有实战经验,至少面对西凉兵卒有过胜利结果的斐潜在长安,相对来说会更加安全一些,因此他才在种劭等人听不进建议的情况下,来到了未央宫中,希望通过刘协,来让斐潜能够留下。 但是想要让斐潜留下,必然就会动到现在种劭、刘范、马宇、夏牟在内的人的职权和利益,所以只有刘协展示出强硬的姿态,以皇帝的名义进行诏令,也才有办法进行协调和分配…… 刘协迟疑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的说道:“荀卿,那么……朕应该如何?” 荀攸低着头,默然了一会儿,说道:“此事……须陛下乾坤独断,臣不敢多言……”荀攸在心中还是叹息了一声,知道这个微薄的希望还是不太可能实现了。 荀攸可以将现在的情况告知刘协,这是他的职责。皇帝向侍中了解国家、朝廷、甚至乡野的情形,这是从汉代建国的时候就有的惯例,所以荀攸向刘协讲述这些事情一点问题都没有,但是替刘协做决定,这样的事情就是可大可小了…… 汉武帝继位的年龄就不说了,那种手段和魄力简直就是天下雄主的模板。 而在汉武帝之后,在民间成长的汉宣帝,左右没有心腹,宫中没有势力,然后都能够一步一步的将权倾天下的霍光一族慢慢的瓦解,最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与霍光连坐诛灭的一口气干掉了近千家。 汉代的刘氏家族里面,也是很有一些狠角色的,但是眼前的刘协能担当起这个责任来么…… 对于这个问题,反正斐潜倒是觉得刘协现在还不算是一个雄才之主。 撤离长安,是斐潜之前既定的计划,不管有没有讨取郭汜的首级,都不会在长安久待,当然,杀掉郭汜之后,基本上长安的西凉兵就属于部队无首的状态,被反西凉联盟一**到也并不意外。 不过有意思的是种劭居然是给了斐潜自己一个征西将军的头衔…… 征镇平安,四方将军。 征字的将军为排在四方将军的第一行列,和九卿的位置差不是太多,或许是因为之前斐潜被拜过光禄勋的原因,虽然斐潜不就,但是多少还有一个逼格在。 不过封斐潜作为征西将军,种劭等人的用意也是非常的微妙。 征西将军是最早的时候,刘秀带着兵马西征赤眉军的时候设立的,后来便一直沿用至今。 而赤眉军原本是在兖州泰山附近起兵,然后一直发展,在青州徐州兖州不断壮大,最终和王莽的朝廷军队大战,后又进入了关中,鼎盛期时号称百万,成为了和刘秀分庭抗争的两大派系…… 刘秀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统领着冀州和一部分豫州的人马,最终和赤眉军决战,取得了最终的胜利,而征西将军,便是先锋。 因此有征西将军以来,便都是镇守在关中地区,统领雍凉,一般的情况下也是在长安建衙。 所以实际上,种劭等人合计着给斐潜这样的官职,实际上不仅是希望将斐潜留在长安,还希望将斐潜完全推到和西凉这些人的对立面上去…… 正当斐潜渡过渭水,开始向频阳方向进发的时候,后面忽然掀起了一阵烟尘,似乎是几骑从长安方向赶了过来。 来的人正是荀攸。 “君侯,可否借一步说话?”荀攸一脸的风尘,朝着斐潜拱拱手说道。 斐潜认出这个就是当日在崇德殿上有对着他施礼的中年人,便下了马,和着荀攸往一边的道旁走,一边说道:“好说,好说,不知足下……如何称呼?此来何意?” “在下荀攸,字公达,任侍中,特奉皇命而来……”荀攸拱手说道。 荀攸? 斐潜不由得侧头看了一眼,竟然看起来比荀谌年龄还要更大一些。不过荀攸可是号称官渡之战的核心人物啊,现在竟然是不在曹操那边? 这么说来…… “君侯?”荀攸没由来的忽然一阵心惊肉跳。 “呃……失礼了,某忽然想到了些并北之事……”斐潜收回了发散的思维,此时距离曹操和袁绍决裂还有一段时间呢,现在官渡之战还有没有还不好说,现在就对于荀攸采用什么特别的举措未免就太过了一些。 荀攸还以为斐潜在想着北面的鲜卑的事情,于是理解的点了点头,心中缓了一口气,原来如此,怪不得觉得有一股征伐之意…… 荀攸沉吟了一会儿,郑重的对着斐潜说道:“如今君侯名镇并北,犹如赫赫南仲,玁狁于夷之举,实乃国之幸事也。” 南仲和玁狁啊,呵呵。 南仲是周宣王的攻讨周边胡夷的大将。 周宣王是年幼登基,并且周宣王之前的周厉王是历史上有名的糊涂奇葩王,然后就发生了国人暴动,便有了最早的周召共和,也才有了中华历史的纪年开始,南仲也就是那个时候去驻守边疆的…… 周宣王在周召共和这一段时间被称为之为宣王中兴,但实际上却是周朝的皇权旁落的开始,甚至是暴露出了统治阶层的虚弱,从神圣的天上滑落到了地面…… 所以如果知道这一段历史的,便会明白荀攸的意思,而不清楚或者不了解的,就基本上抓瞎了。 见面就说好话,肯定没好事,荀攸在试探,不过也带了一点点提醒的意味。 汉代就这样,难道斐潜可以说你这家伙,说什么滚犊子话,能不能说得直接一点?或者斐潜可以不适应这个东汉的社会,而是指望这个社会来适应自己? 就算是在后世,没有咬文嚼字的文人习惯,难道任何人相互之间都是有一说一,直言不讳?红杏出墙隔壁老王的那点事,会光明正大的满世界说?老总准备给某个下属穿小鞋,会摆明车马的当着面讲?顶着一个我这人就是心直口快的招牌,就可以指望别人也一起心直口快? 因此斐潜摆了摆手,说道:“公达过誉,为国守土,乃某本分尔,不值一提,岂敢和南仲相比?如今陛下聪慧过人,又有朝中贤臣辅佐,自然天下指日可兴。” 荀攸默默的点点头,然后说道:“此番前来,乃奉陛下之令……” 荀攸向后招了招手,旋即一名跟随其而来的随从捧着一个长条形的锦囊上前,然后解开了锦囊,露出了在其中的一把长剑。 荀攸将长剑双手高高举起,对着斐潜说道:“陛下得知君侯北归,特御赐此剑,以壮君侯之威。” 斐潜看了一眼,有些疑惑。 汉代虽然是已经有了尚方宝剑一说,但是现在这个尚方宝剑,还没有代表着独断专行的权利和先斩后奏的权力的意思,只是比较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御赐之物而已,而且后世在各种桥段当中,那种真正尚方宝剑有莫大权威的概念,是从明代才算正式开始,而且还必须要举行盛大的授予仪式,才具备上打君不正,下揍臣不忠的特殊光环加成。 所以此剑必然有其另外的含义…… 第九五三章 善意的和恶意的 汉天子,或许是因为刘邦的遗传太过于强大,所以汉代历朝历代皇帝都对于贱,嗯,剑这个事情分外的看重。 所以基本上汉朝不管是西汉还是东汉,甚至是后面刘备的蜀汉,都非常热衷于铸剑这个事情,而且还将其和所谓的天人感应之类的东西联系起来。 汉之初,秉承秦朝的传承,剑是战场之上重要的兵刃,无论是单手剑还是双手斩马剑,都常见于战场之上,但随着金属冶炼技术的发展,甲胄的加强之后,在直刺杀伤能力被限制之后,为了加强战场兵卒的杀伤能力,环首刀就代替了长剑,变成了兵卒的主要作战武器,而长剑则是更多的变成了礼仪用品和装饰器具。 但是就算是如此,长剑依旧是汉代非常重要的一种兵刃,甚至很多士族子弟们都喜欢佩剑,王公大臣亦是如此,因此汉皇帝将佩剑赠送给某位大臣,也就有嘉奖的意思,但是并没有像后世那种拿着皇帝的剑就可以到处牛气哄哄乱砍乱杀的附加效果。 留下长剑之后,荀攸也并没有继续说些什么,只是告诉斐潜说汉帝刘协对其期望颇高等等,然后就告辞离去了。 如果不是斐潜走得太快,让荀攸都有些措手不及。荀攸也不会主动找到刘协,希望刘协能够协调一下种劭等人和斐潜之间的关系,但是很遗憾,刘协虽然做出了举措,但并不是像荀攸所希望的哪一种。 实际上,荀攸对于刘协将这一柄长剑给斐潜,心中是不怎么赞成的,但是既然刘协已经决定这样做了,荀攸也不好断然反对…… 荀攸是不知道这柄长剑的来历,要是知道了真的说不得就会想办法拒绝了,虽然直言而谏言并不符合荀攸的性格。荀攸更多的时候是属于那种不问就不说,问了也未必会马上说,就像是温吞水,绝对会让急性子的人就地晕厥过去。 所以虽然荀攸觉得有些不妥,但也不失是一个刘协表示重视斐潜的方式,最关键的是如今尚书台掌握在种劭手中,如果要封官封爵什么的,就必然要出正式的制书,自然就会引起种劭等人的主意,反倒是像这样赠送物品,还简单易操作一些,所以荀攸最后还是遵照刘协的命令来了,将这一柄长剑带给了斐潜。 剑到了斐潜的手里,然后问题也同样到了斐潜的心中…… 剑是不错,可以说汉剑都相当的不错,异常的漂亮。 和后世里面绝大多数的所谓的古代长剑都不太相同,这把剑的剑柄并不长,也就是不到二十厘米的长度,所以是单手剑,拿在手中的时候,整个长剑的重心刚刚好,既不会太过于靠前导致挥舞的时候过于沉重,也不会完全在手柄处显得整根长剑轻飘飘的。 最具备特点的是,这把长剑的剑身,充满了一种流线型的尖锐感,怎么说呢,在后世看到大多数电影电视的上面,所用的道具其实都是错了。 绝大多数的汉剑,剑尖都非常的尖锐,如果说后世模仿古代长剑的最尖端锋刃可以看做是一个大概顶角是60度的等边三角形话,那么现在在斐潜手中的这一把刘协赠送的汉剑则是最多只有30度的狭长等腰三角形,剑刃狭长尖锐,充满了一种看了都觉得刺痛的感觉。 剑柄用了楠木为夹,混合了金丝银线的丝绦为缑进行平缠,柄中部收腰,丝绳反复平缠造成一道道箍,防止在战斗当中滑手。 剑格较小,剑尾似乎是用铆合的,都用金银做出了花纹,很是华丽。在靠近剑格的剑身上,篆刻有“中兴”二字。 剑身之上颇有一些砍伐的痕迹,在剑柄的缠丝当中也隐隐有暗褐纹路,显然这一把剑是曾经用于实战当中的…… 中兴剑? 斐潜慢慢的将长剑归鞘,然后将原有的长剑卸下,将这一把中兴剑挂在了腰带之上。 刘协这个是什么意思? 要我做中兴之臣? 还是让我继续奉剑讨伐不臣? 或者仅仅是表示奖赏对胡人作战的功绩还是对于西凉诸贼的战果? 但是不管怎样,刘协都没有拿出正式的诏令出来,这就说明其实刘协对于现在长安,或者说是现在的汉王朝,依旧没有任何的掌控力量…… 虽然刘协他是汉帝。 这一次到了长安,刘协和斐潜原先预料当中其实并没有偏差多少。 刘协是汉帝没有错,但也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而已,汉帝的这一层光环并不是万能的,也不可能出现像游戏当中四维自动加个十几二十的效果,所以…… 也就这样了。 在经历了徐晃的莽撞和赵云的心结这些事件之后,斐潜也已经知道其实指望刘协什么出类拔萃智力超群力挽狂澜等等,基本上不太实际,没有经历便没有经验,在这个时间段的刘协自然不可能懂得如何处理好当下的局面,甚至更不可能处理好整个大汉的混乱的形势。 所以如果自己留在长安,就必须和种劭等人扳手腕,而将刘协带到并州,先不说其他人愿意不愿意,单单是想一想要手把手的教刘协各种理念和方法,就够让斐潜头疼了。 呵呵,老子又没有和汉灵帝同床共榻抵足而眠的情谊,凭啥啊? 如果自己将刘协当猪养,嘿嘿,自己并州地头上还是有不少保皇派的,至少自己的师傅蔡邕蔡老头,肯定第一个跳出来…… 因此对于现在的刘协,斐潜的处理方式就是干脆不懂就不懂好了,反正接下来的局面发展,自然就会逼迫着刘协更快的走向成熟,学会更深层面的去思索问题,但是就算是如此,在历史上,刘协其实一直到了接近后期,才算是真正的意识到了汉王朝走向了一条不归之路…… 斐潜真不想给自己找更多的麻烦,在配合反西凉联盟取得了长安之后,便是最快的速度撤离了出来,反正现在自己的这一杆清君侧的大义旗帜,也算是做到位了,至于后面长安城能不能守得住,那要看种劭等人的本事了,不过现在看来,估计,嘿嘿,够呛就是了。 现在刘协让荀攸送来这一柄中兴剑,其实也是蛮有意思的,只不过刘协的这个意思是不是他自己的真正的意思,还是荀攸替刘协想出来的意思? 毕竟如果现在这个荀攸真的如同历史上的有那么深沉的城府的话,必然也能看出长安不稳定的现状,只不过现在一个区区侍中之职,荀攸也未必有足够的影响力去动摇种劭等人做出的决定,所以才以此来让刘协释放出这个善意的信号? 然而就算是这样的赠与行为,代表着一个善意的信号,但是斐潜在短时间内还是不会在长安过于纠缠的,怕还是要见一些血,才能理顺关中的这一团乱麻。 而在新丰县城,李傕则是用极其激烈的态度表示了他想要让自家的兵刃沾染上某个人的鲜血,并对某个人发出了极其热情的问候…… 虽然郭汜有时候不怎么,还会跟自己抢东西,有时也会闹些别扭,相互之间也没少摩擦什么的,但是如今郭汜一死,那些所谓之前的芝麻蒜皮的烦心事情便一概抹去了,记忆里便只剩下与郭汜这么多年来风雨一路走过来的交情。 “竖子!”李傕碰碰碰的拍击着桌案,怒吼道,“某誓杀之!” 马腾却和郭汜没有什么交情,当然和李傕也没有多少,他和韩遂只是和樊稠在没有成为对手之前,有过一些往来而已,所以对于郭汜的死,马腾么,什么悲伤的感觉都没有,甚至还有一些小小的欣喜…… 但是李傕展示出来这种愤怒和悲痛,作为现在的盟友又不能什么都不表示一下,只好陪着李傕,多少安慰两句。 对于马腾而言,郭汜好死不死关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长安居然反水了!竟然从西凉联盟的手中滑落出去了!更重要的是,这样就意味着自己和韩遂便失去了联系,还有一件极其棘手的事情就是恐怕会断了粮草啊…… 过了一会儿,马腾斟酌的说道:“稚然兄,不如我等先前去和文约汇合,再做打算?” 李傕喘着粗气,哼哼的坐了下来,并没有直接答话。 别看现在李傕表面之上暴跳如雷的样子,实际上至少有一半是装出来的。不发雷霆,怎么体现出自己针对于郭汜之死的重视,又如何能够让马腾听从自己的号令? 郭汜一死,不仅仅是将长安拱手让人,更重要的是导致了力量对比产生了变化…… 原本李傕郭汜等人,和马腾韩遂比较起来是占据一定优势的,不管是兵卒还是将领,但是现在胡轸在潼关深受重伤,逃回了新丰之后到现在还没有复原,而且李傕也是知道,战场之上受到这种伤势其实极难痊愈,就算是能够痊愈也需要较长的时间静养,因此来说胡轸就基本上属于废人一个了。 李蒙死,王方逃,然后李利虽然没有受什么大伤,但是毕竟吃了败仗,在马腾韩遂面前也抬不起头来,所以现在等于是李傕这一方的西凉将领,只有一个樊稠…… 再加上长安城中的西凉兵逃走的逃走,投降的投降,被关的关,杀的杀,基本上凡是西凉基层军官都被杀了个干净,因此也就等于是废了,就算是重新收拢到手中也需要好好整理一番才能使用。 因此相比较来说,就等于是马腾和韩遂,此消彼长之下,在不经意之间占据了上风…… 现在马腾应该还没有察觉,或是还暂时没有考虑到这个方面,但是只要和韩遂等人的部队一汇合,这样的差距难免就会暴露在马腾和韩遂的眼皮子低下,所以李傕根本就不情愿立刻赶回长安。 “报……”正在李傕寻思着要怎样和马腾进行分说的时候,忽然从外奔来一个斥候,到了帐内禀报道,“……启禀将军,高陆以北发现骑兵踪迹,约五六百之数,旗号打的是‘征西将军斐’……” 高陆在新丰的西北方向的小县城,是在渭水的北岸,和渭水南岸的新丰遥遥相对,高陆再往东偏北一些便是频阳。 “征西将军斐?”李傕刷的一下站了起来,重复了一下,然后愤怒的一拍桌案,说道,“定然就是那个该死的家伙!除了此人,又有那个是斐姓?” 到了现在这个时间,李傕也总算是知道了斐潜其实玩了一个金蝉脱壳,虽然说白水沟大营的斥候一直禀报说旗号未有什么变化,但是现在摆在面前铁一般的事实就证明了实际上这个斐潜把李傕给耍了…… 李傕呼的一下转向了马腾说道:“寿成,请助某一臂之力,诛杀此獠!” 马腾有些犹豫,这个毕竟和当初和皇甫嵩所进行的战斗不相同。 场所不一样。 在新丰这一块区域,骑兵就是王者,想打就打,想撤就撤,或者是边打边撤都没有问题,但是在高陆,也就是渭水北岸,那么就临近山地,特别是频阳至粟城一带,基本上就是山丘余脉居多,骑兵就不那么容易展开,也不容易实施穿插和绕后包抄等等战术。 李傕也看出马腾的犹豫,但是没有马腾的配合么,单独去找斐潜的麻烦,自己的后方又不够稳固,因此李傕沉声说道:“寿成,此獠必杀之!若世人均可杀吾等兵卒将校亦可来去自如,吾等之辈何来威信可言?此乃首恶!弘农兵已败,唯此贼得诛,京都即可定!” 马腾皱着眉头,思索着。 李傕说的么,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西凉部落林立,相互之间就是奉行着这样简单的道理,如果不能强大到让所有的人都害怕,那么就必须奉行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的简单法则,否则部落必定就遭受到其他部落的欺凌。 但问题是,帮助不是不可以,但是能不能取得相应的回报,损失是不是在自己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这个,才是最核心的关键所在…… 西凉情谊,这个么,当然是有的,不过西凉人之间的情谊可以当粮草吃么? 见马腾有些犹豫,李傕便往上再加一些筹码,继续说道:“诛杀此獠之后,京都定然震动,汇合文约之后,便可轻易收复,届时此番叛乱之人,定然全数抄斩!所获财物,寿成可取半之,以贴军用!” 这个倒是有几分意思,马腾点点头之后,便说道:“如此……也好……不知稚然兄如何进军?” 李傕站起,在大帐当中来回走了几步,然后说道:“此獠……领骑兵在外,白水沟营地必然略有空虚……若其回归,必过频阳……” 李傕忽然停了下来,咬着牙狠狠说道:“某倒是有些想法,便可诛杀此獠于渭水之北!” 第九五四章 战场上的关键 白水沟大营之内,徐庶和马延站在营寨的垛口之上,面容严肃。 在白水沟的南面,漫山遍野的骑兵蜂拥而至,似乎是铺盖了整个的视野范围。 骑兵整个玩意,本身占据的空间就较大,横向散开的时候,滚滚的烟尘又遮蔽了其后的兵卒,使得骑兵的身影在烟尘当中落隐落现,不易分辨。 “要做出如此声势,应有两千余……”马延皱着眉,仔细辨认着说道,“要不要再派些斥候查探一下?” 斥候不是没有放出,只不过对面的骑兵散的很开,然后相互之间又防得较为严密,因此并不能够靠近,况且白水沟以南就进入了关中平原,斥候想要隐蔽身形靠得极近,侦测到真切的数量并不容易。 一个好的斥候,不仅骑术要高超,弓箭也要好,而且还要有胆色,有头脑,往往十余名的骑兵当中才能挑出一名来成为斥候,所以这种精英的轻骑兵,并不能毫无顾忌的随意浪费,毕竟老练的斥候一旦消耗殆尽,那么战场就等于是完全被对方压制,陷入一片漆黑当中。 双方大军离得远,自然是要斥候侦测,像现在离得近了,斥候反倒是要更加小心起来,因为斥候这个兵种,向来就属于嘲讽点满的,一旦被发现瞬间就会被对方所有人集火…… 徐庶思索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 既然守在这里,那么不管是对面来的两千骑兵也罢,两万兵卒也好,就必须守在这里,至于对面敌军的多少,只是决定了自己能够坚守多久而已,但是白水沟这个位置,注定了对方是不可能四面包围上来进行攻击的,所以现在就等着对面先出牌就是,斥候么,等晚上再派点出去侦查一下,现在派出未,未免损耗风险太大了一些。 临近一些,敌军的马蹄声如雷一般轰鸣,轰隆隆的响成一片,关中的风带起漫天的烟尘,笼罩了整个白水沟的整个营地! 而领军前来的马腾,同样也是有点头疼。 面对这样一座大营,无论是谁都会有一些头疼的。 这里本来就是一马平川的开阔地,斐潜的大营则是卡在这个白水和无名山之间,步卒营寨前突,戒备森严,骑兵营寨后置,虽然没有步军营寨那么强的防备设施,却横跨了整个的白水和无名山之间的空地。 要进攻步军营寨,那么两翼就可能随时遭受到后方侧出的骑兵攻击,如果直接攻击后面的骑兵营寨,也同样会遭受到步军营寨的滋扰。 但是不打又不行…… 这一次出动了这么多的兵马,如果仅仅是虚晃而过,难免就会让对面营寨之内的人看出什么问题来,并且和李傕分兵出来的时候,马腾所承担的任务就是要拖住白水沟大营之内的所有斐潜兵卒,不让其有机会撤退或是援救,因此必须要给白水沟大营保持着一种足够的压力。 马腾皱着眉,如果按照他之前的经验,像这样的营寨,开始的时候绝对是只能是驱赶普通百姓往里填,等到耗得差不多的时候才最后发起攻击,只不过这样需要大量的时间…… 就算是去周边搜罗百姓,一来一回也是要时间的。 马腾挥挥手,下令道:“来人,邀战!” 顿时就有几个嗓门大的兵卒前出,到白水沟大营之前游弋,向营寨之内喊话。一时间西凉俚语,长安方言,各种叫喊不绝于耳,使得营寨当中的兵卒都转头看了看徐庶和马延。 徐庶听着那个兵卒扯着嗓门喊着西凉强调,不由得笑了笑,放着修葺完整的营寨工事不用,然后出去列阵对战? “稍安勿躁!”徐庶朗声说道,“这些日子我们辛辛苦苦修的营寨,岂是三言两语便可让我等放弃的?哈哈,多少也要见些血肉,才对得起我们的辛苦!” 不过随着马腾走到了视野之内,徐庶倒是将注意力放到了他身上,看着看着,忽然心中一动,似乎察觉到了战场上的关键所在…… ************* 长安城中,此时也接到了西凉兵卒逼近的消息,只不过不是东面的李傕和马腾部队,而是西面从五丈原而来的韩遂、樊稠等人。 因为将战马都集中调配给了马腾,所以韩遂樊稠等人一路而来,行进的速度并不快,但是周边县城内的官吏则是将这一路的情况,快马加鞭的送到了长安城内。 这样的消息,不管何时得到了,自然是第一时间要将其送到种劭的手中。 前几日获得加官进爵之后,少府的人便请种劭从陵邑那边移居到长安城内,毕竟现在已经是九卿之一,还监管着尚书台,可以说大汉王朝上上下下的所有文书,所有人事任命,都需要种劭的点头方可奏效刊发,因此居住在长安城内也是应有之意。 少府这几天没日没夜的赶工,终于是在种劭搬迁之时将种劭的府邸重新收拾了一遍,按照九卿的规格好好的布置了一番,但是毕竟现在还是不很方便,西凉贼兵还在左右,一些货物和器皿也就只能将就一下,也算是让种劭委屈承受了…… 种劭府内,器物因为客观因素,所以略有不足,但是侍从什么的,自然是要给得足足的,并且可以说当朝新一任的扛把子火热出炉,自然是府邸门口拜访之人云集而至,将门口的空地堵了个严严实实,新上任的种府门房忙的满头大汉却与有荣焉。 种劭也并非完全沉浸在升官发财的喜悦当中,在接受各层官员当地豪绅的拜见的过程当中,依旧有下令三辅各地县乡,都必须加强值守,以策万全,城防之上必须再征民壮,协同防御…… 此令一下,固然是有正确的一面,但是对于各地乡绅来说,却有些不爽了,相互之间也就有些怨言,甚至开始阳奉阴违起来。不是这些乡绅豪右们对于种劭个人有什么恩怨,只不过是现在当下正是需要各家坞堡的佃户修整田垄,清除杂草,追加肥料的时候,将人口抽走进了县城搞什么防御,那么田地里面的农活难道要这些乡绅豪右自己一大家子男女老幼下田耕作不成? 所以基本上也就是意思意思一下,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算了。 现在这个阶段,不仅仅是种劭,绝大多数还在关中的这些乡绅豪右,其实都没有意识到灭顶之灾的即将来临。 在如今长安城多少能够管理到的这些三辅之地内涌动的暗涛,居住在长安新府邸之内,被训练有数的侍者环绕服侍,应付了一天的各个层级官员应酬之后的种劭,也算是吃了不少辛苦,所以天黑之后,在小侍女的喷香怀抱中,享受着绵绵拳头的敲打按摩,倒也是睡得香甜…… 不过军情这个玩意,向来都是不管白天黑夜,说到就必须送到的,因此递送上来的紧急军报,就一层层的送到了种劭的府衙之内。 正在好梦酣然当中,种劭突然被屋外的响动所惊醒,猛然睁开眼睛定定神之后,顿时就觉得一股无名之火腾的一下就上来了。 种劭年岁已经不小了,到了他这样的年龄之后,基本上来说入睡就已经是非常不易了,想要睡一个好觉更加的不容易,再加上新换了住所,多少还有一些不习惯。白天挖空心思和各路大小神仙勾心斗角,操劳了一整天的脑神经,刚刚放松下来,进入了酣眠当中,结果手下却这么没有眼色,居然将他惊醒! 种劭扭头看了看一旁燃烧的灯火,笼罩在纱绢之内的蜡烛并没有烧下去多少,说明此时顶多就是半夜,蜷缩在床脚,将种劭的脚放在怀中暖着的小侍女也惊醒了,连忙爬起来,不知所措的伏在一旁。 种劭多少安奈了一下床气,沉声说道:“何事?” “种公!紧急军报!” 此时此刻,长安城中依旧是夜禁当中,在街道之上游走的坊间巡检,尽可能的保证了在汉代没有灯火的时候,不至于在夜间产生什么混乱。 但是从长安长街之上奔走的递送军情的骑兵,已经是惊醒了不少的人群,有些人也从睡梦当中爬了起来,虽然受限于夜禁,不得外出,但是依旧挑亮了灯火,看着窗外院外黑漆漆的夜色,忧心忡忡。 这个时候,唯独能够聚集在一起的,就着这个事情,相互议论不休,大声喧哗着的便是投奔了种劭的门下吏。 在偏厅之内,几乎所有的人都在说话,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尽可能的表述着自身的观点: “该死,该死!朝廷养兵多年,竟然如此不堪一用!如今被些西凉余贼搅乱,便如此慌乱!朝廷年年军费开销,也不知用到了何处!” “武功县城最少应有两千兵卒,再加夏将军领军前援,竟不能挡!难道是西凉贼子又寻得其他兵力不成?如此一来,便成祸害矣!” “夏将军持重老成,累世将门,如今整合长安兵卒已毕,又有弓弩军械亦备,应可平定才是……” “平定得住?若可平定,如何会发紧急军情?从五丈原至此,一路平坦,若武功被陷,这方圆百里无险可守!” “西凉贼如此急迫,强弩之末也,其必后继无力!只要耗尽其军中现有粮草,便可无忧!无粮之兵又可奈何!” “待其粮尽,虽说是正理无疑,然西凉贼军当中,有谁可知其粮草几何?若西凉贼兵怀必死之心而进,必然凶猛无疑,稍有不慎,便是糜烂之局!” “如今还说些什么,应急速再援武功!” “再援?兵卒器械,粮草箭矢,哪一样不需要筹备一二,待辗转运至,若不得守,岂不是便宜了西凉贼子?” 偏厅之内的大小幕僚,各个种劭的门下官吏清客,一个个急的团团乱转,说什么的都有,一时间嘈杂无比,却迟迟没有什么定论。 此时就听见厅后种劭沉声喝道:“都乱什么!贼兵还在武功!” 偏厅中众人连忙转头看去,只见种劭穿戴齐整,一身的锦袍,高高的梁冠也是丝毫不乱,虽然气色难免有些偏差,但是比起厅中的众人还是沉稳了不少。 种劭走到上首,一甩袖子坐下之后,环视一周,才缓缓的说道:“若不是斐子渊抗命不遵,率军北上,带走骑兵,朝廷之军怎会斥候不足,使得西凉贼子逼近武功方才察觉?此乃斐子渊应援不力之故!” 这个…… 偏厅之内的众人相互看了看。 大家其实都明白,斐潜带着骑兵北上,说错也没有错,但是如今当下的局面,确实如果有一些经验丰富的骑兵作为先头的斥候,自然就会好上许多,但是…… 其实别看种劭一脸沉稳的模样,实际上心中也略有些发慌,毕竟战争这个事情,并不是他所擅长的事项,如今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表现出一副淡定的姿态,否则手底下的人肯定是更加的混乱不堪了,所以一来便先找了一个借口,不管这个借口的理由是否合理,至少说明局势变得恶劣的原因并不在于他自己。 更何况前两天,种劭才从宫中得知,汉帝刘协居然将一柄中兴剑赠送给了斐潜! 这是代表刘协更看重斐潜的意思么? 因此种劭也憋着火气,碰到这个事情也不由得借题发挥一下,不过他也是知道,说说可以,真的要把这个锅撇到斐潜身上,也不一定可行。 种劭知道现在情况紧急,不由得向西面望一下。武功县城虽然小,但是却关系这长安的稳定与否,夏牟能不能抵挡得住西凉贼兵的攻击,然后将西凉贼兵拖到无粮可用兵心涣散,就成了现在的关键所在,因此如今只能是尽可能的给与武功更多的援助…… 思索已定,种劭便再次发布了号令,将长安附近可以动用的力量再次汇集一些,然后往武功调运,再派人和刘范取得联系,让其加强巡查在长安以及附属陵邑的值守检查。 现在的局面之下,便是谁都在争夺时间,谁都想尽快解决对手,只不过谁能最终存活下俩,谁能笑到最后,还是一个未知之数…… 第九五五章 战场上的选择 成长是一条漫长的路,就像是每一个小朋友剩下来的脸蛋都是嫩嫩的,但是最后长出了是笑纹还是横肉,就很难说了。 在斐潜刚刚离开长安的前两三天行程,基本上来说就是一帆风顺。 也许是因为斐潜突如其来的行动,导致长安的种劭等人没有反应过来,或是根本不想反应过来…… 留在长安,和反西凉联盟的人进行斗争,来个咬来咬去一嘴毛,斐潜真的没有多少兴趣,不过在这撤离的途中,斐潜倒是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张辽的机敏,赵云的谨慎,说是一种习惯,也似乎是一种天赋。 对于这一路的行军,基本上来说,赵云担负了值守的任务,不论是扎营还是警戒等等行军事务,都安排得井井有条。每天的天色未亮,就能见到赵云已经是在安排各项事情了,哪里需要收拾,哪里需要捆扎,哪里需要喂养战马,哪里需要点火做饭,事无巨细,照应着一切。 而对于张辽来说,做的似乎更多的是哨探和巡弋。在赵云安排营地事情的同时,张辽就基本上带着十几骑出去了,然后沾染着一身的露水回来,前路如何,哪里需要注意,哪里可以落脚,似乎都有了答案,等众人吃完早脯,便可安心赶路。 而且张辽和赵云,管理军队兵卒的模式都不尽相同。 赵云大多数时间是沉默寡言的,虽然是照应许多繁杂事务,但也经常是简短的下达一些命令,不过兵卒们也都无不遵从,要是兵卒做不了的,赵云二话没说就会去搭把手,每天第一个起,最后一个休息,巡查营地,看着兵卒都吃完了,赵云才匆匆的吃几口,这些事情,兵卒们自然是看在眼中,因此来说也都很服气。 对比赵云,张辽就是比较放得开的,基本上除了正事的时候,其余时间张辽都是笑呵呵的,有时候还会跟兵卒一起坐着闲聊,然后说道高兴处便是一同哈哈笑成一堆,见到那个兵卒不听话做事不利索,也是直接上手,不过不是上手帮忙,而是一巴掌就呼过去了,然后才指点两句,说来也奇怪,兵卒们么,也吃这一套…… 两个人,不同的做法,不同的领兵方式,但是有意思的是,不管是哪一种,似乎都在兵卒心中树立了不错的威望。 更有意思的是,赵云和张辽两个人,居然是旧识! 早在雒阳的时候,张辽和斐潜说起一个他在北地游历的时候遇到一个擅长枪法的人,竟然说的就是赵云…… 想想也是,赵云的枪法似乎就是用最小的气力去取得最大的收益,而张辽则是不管是什么情况都是威猛无比,话说回来,是不是可以找赵云学几招? 百鸟朝凤枪法? 呵呵呵…… 不过斐潜这样轻松写意的小想法,很快的就被一个不怎么美好的现实状况所打破了。 “前面就是沮漆水!君侯,后面的追兵距离我们顶多就是半天的路程,绕道其余几条路,恐怕会耽误不少时间……”张辽蹲在地上,一边用捡着一块片状的小石头在泥地上划出了简易的图形,一边说道。 从昨天开始,斐潜的后路就烟尘直上,显然是大批量的骑兵在追赶着斐潜的行踪。这些追逐而来的家伙打着李傕的旗号,明显是一骑双马,来的极快,起初或许是还没有找到斐潜等人留下的踪迹,略有兜转了一下,然后便跟着印迹一路追来。 斐潜也没有料到,李傕竟然舍弃不去攻伐长安,而是掉头来追赶自己! 整个的关中地区,虽然说是关中平原,但是地势并不是水平的,是处于微微倾斜的一个角度,西北偏高,东南偏低,因此当年秦国才在这个地方,利用了地理上的特点,修建了郑国渠,沟通了泾水和沮水,而现在,这一条东西走向的郑国渠,也就成为了斐潜现在要面临的一个问题。 之所以可以灌溉关中,形成沃野千里的一条重要的水渠,自然不是那种小小的田间地头自家刨出来的水沟可以媲美了,当时秦国动用民夫无数,而且按照当时秦朝严谨的那种尿性,砌在水渠的底部和两边都不是用普通烧出来的青砖,而是在山中采出的石条,已至在这么多年的泾水冲刷之下,依旧完好无损…… 因为郑国渠需要提供较大的水量,所以横截面不小,虽然说泾水清澈,但是实际上泾水整条线路都是流经黄土高原,虽然现在植被还算可以,但实际上水中携带的泥沙其实也并不算少,常年累积下来,在郑国渠的水渠底部,有不少的淤泥,这些淤泥就成为了现在限制斐潜路线的最大的问题。 “现在我们要过去,要么便是绕前走郑国渠位于万年县北的桥,要么就要走沮漆水的渡口……”张辽在地面上的简图两处地方标注了一下。 斐潜思索了一下,说道:“沮漆水的水位如何?” 张辽说道:“虽说现在准备入夏,水是涨了一些,但是被郑国渠分了一些去,所以并没有怎么涨,拉条牛皮索,人和马就都可以过去了。” 斐潜看着地面上简陋的图画,皱着眉头思索着,从长安出发的时候没有选择绕道池阳,再走原来的路子,就是因为那一条路较远,耗时较长,而现在走这一条路比较近,而现在看来,近是近了,然而似乎风险就更大了。 “子龙你怎么看?”赵云基本上都是沉默居多,若是不问,也就多半不说话。 赵云沉吟片刻,说道:“走万年县的郑国渠石桥路方便,但是恐怕不好走,渡沮漆水可能会更好一些……” 当年郑国人修建郑国渠,当时的主要目的是拖住秦国人前进的步伐,所以动用了极大的人力物力,所以沿着郑国渠跨建的几座石桥,也是稳固牢靠,沿用至今,但也正是如此,变成了斐潜现在的问题。 继续沿着郑国渠往下,先不说郑国渠作为灌溉的水渠,周边无遮无拦,后面跟随而来的骑兵大队,自然就会远远的察觉自己的去向,单说万年县,现在究竟是控制在谁的手中,都是一个值得思索的问题。 是长安等人,还是西凉等人? 如果后面没有追兵,斐潜等人也不会惧怕万年县有什么举动,就算是万年县此处的石桥不能过,前方依旧还有可以北上的道路,但是现在追兵逼近,留给斐潜一行的空间和时间就不多了。 要么走万年县,要么渡沮漆水,再绕道的话,毕竟斐潜一行不是双马,迟早会被追赶上。 掉头作战? 不是一个明智之举。 除非追来的李傕是个纯粹的莽夫,否则凭借着一人双马的优势,只要斐潜一掉头,就立刻绕开,等到斐潜一行的马力消耗得七七八八,便是斐潜等人噩梦的来临,到那个时候连退都没有地方退,稍有不慎,便是葬身关中的局面! 张辽已经是亲自带着斥候前后跑了好几趟,更是和李傕派出的斥候交过了手,当然凭借张辽的手段,这些李傕的斥候们也没讨到什么好处,也不怎么敢过于靠近,否则的话说不得都窜到附近游弋了。 所以只能是趁着现在的这个档口,不管是越过郑国渠还是渡过沮漆水,都可以利用地形甩开后面追兵一段距离,只要靠近频阳,便不管是走外线去白水沟,还是越过山路回粟城,都可以摆脱李傕的追杀了。 绕路是绕不得了,就算是先不管是不是多走了路程,被追赶这段时间消耗的马力,就是一个问题。 留下人断后更是不可取,因为按照现在的局面,人数上并不占优,而且地势上也没有任何可以借用的地方,留下断后的,虽然有可能让大部队摆脱追击,但是断后部队也同样十分的危险…… 要是张三爷在就好了,只要吼一嗓子便可以安全跑路了。 抛去不切实际的想法,斐潜看着泥地上面的图案,思索着。 北方黑黝黝的山影,已经多少能够看得见,若是可以渡过沮漆水,便可以直接北上频阳,便可以在山脉丘陵当中蜿蜒曲折,藏在视线不可见之处。关中虽然平坦,但是北面的山上山下还是有不少的树木,借着这些树木的遮蔽,基本上就可以脱离斥候的视线了。 “走沮漆水!”斐潜作出了决定,“不过要先将我们的尾巴打扫一下……” 打扫尾巴,不是掉头作战,而是清理一下马蹄等等遗留下来的痕迹。 沮漆水,因为是在关中平原之上流淌的关系,虽然水流将土地切割出了一条河沟,但是并不是属于天堑的那种类型,在一些河水比较缓慢的地方,就是可以渡河的场所。 沮漆水并不是很宽,河滩也同样比较窄。虽然有一些植被,但是并不能掩藏斐潜一行人的身影,六百人马,聚集在河滩之上,就极其的显眼,也就打消了斐潜原本来略有一些的反击的想法。 这种地形,确实是骑兵的天堂。 不管做什么机动,在这种天气之下,都会产生出烟尘,也就等于是给对方预警,从而就成为了数量之上的比拼,虽然说斐潜不管是对于张辽赵云,还是手下的骑兵,都是很有信心的,但是数量上的劣势却不能被信心所弥补。 如今既然李傕统领大量的骑兵追逐而来,斐潜虽然不清楚李傕的具体安排,但是也猜测出弘农一侧的攻势恐怕是够呛了,否则李傕的骑兵部队,绝对不会可以充裕到这样的程度。 因此这个时间,就必须更加的谨慎,绷紧神经来进行应对,否则轻易投入,形成了兑子的局面,就不怎么好了,毕竟斐潜感觉,手中的这些人力资源还是更加金贵一些。 因此或许现在的退缩让人有一些懦弱的感觉,然而斐潜依旧认为是正确的选择,能去争取更加优势的作战,为什么要在劣势之下和对方作战呢? 如今在这个沮漆水的河滩上,依稀可以看到一些陈旧木桩留下的痕迹,也可以看到在河滩边有人们捡来的石条,应该是充当垫脚的或是栓船的之用,不过现在两侧的河滩都空旷无人,只有哗哗不停的流水环绕在斐潜等人的周围。 天色渐渐的暗淡下来,张辽微微摆摆手,十余名比较熟悉水性的兵卒已经将牛皮编成的绳索环绕在自己身上,然后就奋力的跃进水中,向着对岸游去。 只要将坚韧的牛皮索在河道的两岸拉扯起来,那么兵卒和战马就可以顺着牛皮索渡河了,当然,皮甲铁甲什么的需要先行卸下,捆绑着空的水囊浮托过去或是直接沿着牛皮索吊送到对岸去。 因此要渡河还是非常繁琐的,并且最关键的是绝对不能在这个节骨点上遇袭,否则就是一场灾难。 所以现在所有的人一边在准备渡河,一边就在四处张望。 不一会儿,赵云带着二十几骑也赶了回来,斜下绑在马匹后面的树枝,便扔到水中,那些树枝树叶一会儿便慢慢顺着水流往下游飘走了。 后面的烟尘在河道上的风吹拂之下,不久便消散了,就算是还有一些残余,在渐渐昏暗下来的夜色当中,也是基本上看不见了,后续追来的李傕部队,在失去了烟尘的指引,便不得不停下来观察地面上的痕迹,而经过了树叶树枝清扫一边之后,将会给这些追踪者造成一定的困难,多少能够争取一些时间。 游过河对岸的兵卒,将长长的牛皮索固定好。 张辽便毫不犹豫的率先带着战马领着先头兵卒渡河了,他摸着皮索,用力拉扯了一下,试了试牢不牢,便抓一手抓着着皮索,一手挽着战马,朝河对面而去。 基本上来说除了人类,所有的哺乳类动物先天都会游泳,所以不用太担心战马,需要担心的反倒是人…… 嗯,严格讲起来其实人类刚生下来的也都会,只不过因为成长的生活环境不同,使得这个本能之后就有了一些变化,所以有的人会,有的人就变成了旱鸭子。 现在在河道之上有一个可以抓握的牛皮索,对于这些兵卒来说就基本上足够了,但是对于斐潜来说依旧是不小的困难。 随着先头兵卒到了对岸,也就轮到了斐潜了…… “特喵的……”斐潜低声嘀咕了一声,才刚刚踩入水中,就觉得一阵冰凉,“……下次行军一定要多带些老姜……” 拉着皮索往前走了几步,战马和人终于是完全进入了河里。 战马四蹄自然的扑腾起来,哗啦啦的就往前游,而斐潜则是借着牛皮索,努力的将头保持在水面上,奋力的向前狗刨起来。 起初斐潜还觉得这个并不算是什么,但是实际上进了水中才知道,其实就算是水流不大,但是往下游拉扯的力道却并不小,如果没有一条牛皮索限制固定方向,顺着水流可能就会偏离了方向,导致无法顺利的登上对岸,而一旦被冲离开了这一段水流较缓的区域,再想上岸可能就是难比登天! 虽然已经快要夏天了,但是河水不断的冲刷在身上脸上,还是会让人觉得有些发寒。战马有些不安的摆动着脑袋,斐潜一边抓着牛皮索,一边多少也蹭点战马的力道,奋力向前,身在河道之间,就觉得哗哗的水声成了天地之间唯一的声音。 才游了近半,随着力量的消耗,斐潜就觉得双臂双膀开始隐隐的酸痛起来,前进的速度也不由的慢了下来…… 第九五六章 战场上的问题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夜色也来袭得极快,身处河中,斐潜这时候居然还有心情寻思着所谓特种作战的问题。在汉代,要形成能上山,能下水,能摸黑,能翻墙,能藏身,能伪装的特殊兵卒,这个,实在是难度太高了。 向现在的这个情况,要不是斐潜一早就利用和胡人之间的贸易,保持给与兵卒补充一定的牛羊下水内脏之类的东西,虽然不是全数的兵卒,但是这些老兵基本上也是去除了因为营养缺失导致的夜盲症,才有办法进行夜渡,否则的话,估计天色一黑就会变得寸步难行…… 嗯,似乎有一个什么事情,被自己忽略了。 斐潜脑海当中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但是就像是一闪而逝的光亮一样,又伴随着哗啦啊的水声消失在脑海之中,一时之间就找不到了。 倒不是回头夜袭,因为作为李傕等的西凉兵卒,又以羌人居多,羌人吃牛羊多了些,视力也会相对较强,再加上这个时代没有什么战场定位系统,夜袭搅乱的事情,其实也是高风险…… 斐潜勉力支持着,正感觉到气力逐渐消耗殆尽的时候,忽然战马一震,似乎是踩到了实地之上,不过河岸边上难免有些淤泥,战马接连踩踏几次打滑之后才算是完全站了起来,早就在岸边等候的张辽还有几个兵卒连忙上前,连推带拉,顿时就将斐潜和战马一同送到了岸上。 “君侯,”张辽一边递过一块拧干的葛布,一边问道,“如何?可有不适?” 斐潜摇了摇头,刚刚将脸上的残水搽了一下,身边的战马就迫不及待的站直了身躯,将鬃毛一阵乱抖,把一身的泥水都甩了出来,又是糊了斐潜一脸。 斐潜满脸无奈的和战马的大眼珠子对视了一下,然后拍拍马脖子,让手下将战马牵远一些,随后便和张辽说道:“依照现在的速度,恐怕还是需要不少时间……文远你先派些人手,到北面找个避风隐蔽之处,先升些火好烘烤衣物……” 虽然是现在即将入夏,但是到了夜间温度还是比较低的,泅渡自然是一身都是水,因此夜风一吹,稍有不慎可能就会感冒啊,搞不好自己没有被西凉兵卒打倒,反倒是被风寒给害了,这就比较尴尬了。 斐潜一扭头,趁着还未完全黑暗下来的光线,看到一旁的兵卒在用几条牛皮索正在费力拖拽着捆成一团的兵甲,另外几条披索则是像是糖葫芦一样,一个接着一个穿着兵卒,缓缓的朝着这里游来,似乎每个人的动作都比自己要利索一些。 斐潜瞧瞧这些人,不由得有那么一些郁闷。有人说现代人比古代人要更好,或许在某些方面可能是这样,但是身体素质上,似乎汉代的人明显好过现代人。不说别的,赵云张辽这种武人就不提了,单单这些兵卒,就少有什么近视眼的,夜盲症是因为营养不均衡造成的,不管是行军还是作战,这些兵卒都更能熬,一天两顿吃得又少,走得又长,却依旧精神很好,似乎身上就有使不完的精力。 自己虽然这一段时间体格健壮不少,但是要和这些兵卒相比,似乎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好吧,自己不需要亲自上阵搏杀,是吃脑子的统帅,而不是吃体力的战将,也就只能是这样安慰自己了。 北面的远处就可以依稀看到一片黑黝黝的山影,虽然这个渡口现在并没有多少人往来,不过之前人踩踏留下的印迹,却蜿蜒向北。 在几里之外,似乎有一些稀疏的树林,正可以作为用来短暂停留和整理的场所。 张辽先前带领过了河的一些兵卒,正在河岸边停留下来,一些人在帮助拉扯着牛皮索,一些人则是脱下被水浸透的衣物,然后用力绞干,战马也需要稍微打理一下,不管是战马本身,还是肚带和鞍具也要清理一下…… 张辽正站在斐潜身侧,刚准备说一些什么,忽然停了下来,丹凤眼眯缝起来,然后皱着眉头转头四下查看着。 “注意警戒!”张辽忽然大声下令道,反手将长枪握在手中,然后便往斐潜身前一站。 就在此时,侧前方远处的小土包后面忽然冒出了十来个黑影,呼的一下扔出了几个火把,伴随着火把则是破空之声乱响,七八支的箭矢,已经带着厉啸,便往斐潜之处攒射而来! ****************** 潼关之上,杨彪已经是驻扎在此。 伴随着前方送来的军报,一份比一份乐观,战况顺利,潼关攻克,郑县纳降,当皇甫嵩全军挥师西进之际,杨彪就在弘农再也坐不住了,带着队伍向长安前移。 毕竟弘农距离长安还有一段距离,而潼关虽然简陋,但是毕竟还算是一个比较不错的场所,杨彪便是暂时在这里落脚,为的就是等克复京都之后,就用最快的速度开进长安。 说起来杨彪在没有担任三公职位之前,也有担任过五官中郎将,卫尉等职位,所以统帅军队上多少也还算有那么一点点的经验,只不过不能和将门相比较罢了,因此离战场近一些,也不是不可以接受,毕竟从潼关出发往长安,比起从弘农走快上不少,虽然说五六天的时间并不是太长,但是朝堂之上瞬息万变,多拖延一日可能就多一份的变化。 而且如果说皇甫嵩真的统帅大军进抵京都城下,这个时候杨彪自己还在弘农待着,这个…… 好说不好听啊。 而且皇甫嵩是在杨彪他以及弘农士族的支持下才有了现在的战绩,如果说反被皇甫嵩一脚踩到上头去,那么杨彪本人岂不是成为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所以杨彪他不仅仅是前移到了潼关,甚至还写了一封书信给河东的王邑,将这里的情形也大体说了一下,毕竟河东的郡守王邑多少也是自己的盟友,也是出过一些气力的,这个收复长安京都的功勋,多少也是分润一二,这也算是对于愿意跟着自己的盟友的一些回报,同时也展现一下天下冠族杨氏的气度。 长安! 杨彪现在心中念念的,也就是赶紧拿下长安城!早点将这场战事结束,而且还要确保这场大功,为他这个派系所独得! 不过杨彪现在毕竟是已经年过半百,岁数大了,就难免有一些筋骨上面的问题,虽然杨彪作为汉代顶尖的人物,但是从雒阳董卓进京开始,一直到现在起兵,一方面要忙着内斗,一方面又要对付西凉人,实在有些辛苦。 特别是在从长安设计让西凉人轰赶王允下台,却砸了自己的脚,败逃出来,从平阳一路到了弘农,这些日子起起伏伏,悲悲喜喜,更有西凉马腾韩遂忽然出现在长安以西,横插一扛子,还有那平阳的斐潜这个狡猾的家伙在其中搅局,身后还要向弘农的这些士族豪右们筹集钱粮…… 杨彪忽然之间觉得自己真的是老了,就觉得这场战事真的是心力交瘁,恨不得能早点结束。 现在总算是好了,皇甫嵩的军报当中说得这么有把握,看来不需要多久自己就应该全副仪仗的进长安城了罢。 只要是自己先期进了长安,那么一切的辛劳也就有了回报…… 杨彪就是怀着这样的心情,在大队亲卫从人的簇拥下,踏上了西进之路,进驻到了潼关之内。 潼关才刚刚经历了一场战事,许多当时战斗遗留下来的痕迹还没有消除,大量的尸首曝尸荒野之上,加上又值入夏,尸首很快的就开始腐烂,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味道出来。因此,杨彪位于潼关之内的,就必须好好的布置一下,才不会让那些臭味熏到了贵体…… 杨彪他虽然表示从简就好,但是对于天下冠族而言,再怎样从简也简单不到哪里去,虽然临时在潼关驻扎,比起原来杨彪的弘农之所,也不遑多让。 硬件条件没有办法改变什么,软件这些总是要多少周全一些。 作为三公,自用的车马仪仗总是要的,四乘四的华盖车,多少也是要预备好,每车都要配备三到四个人,再加上跟随服侍杨彪的侍从奴婢,贴身亲卫等等,光属于杨彪个人的这些人数,就有上百人,这还不算直属于杨彪的普通护卫的兵卒。 还有大堂卧房等房间之内的摆设,所用的香炉挂件等等各式各样的零碎之物,就整整装了三个大辎重车,就这,还是委屈一些,将就罢了。 天色已经是暗淡了下来,潼关之内到处都是吵杂的声音,原本河东王邑的部队,已经全数交给皇甫嵩进行调度使用了,因此现在杨彪手中的全部都是在弘农筹集起来的人员。先前派遣赵温解送了一批民夫和兵卒前去郑县,否则的话现在在潼关的人数还要更多! 杨彪住在原本潼关令的府衙之内,虽然这种房屋不能和自家的宅子相比较,但是毕竟远离了城外的那些臭地方,加上屋内熏香,所以多少也还算是凑合。 虽然晚脯的时间已经过了,但是杨彪专属的厨役们还是准备了一些香喷喷的肉羹,让奴婢给杨彪端了上来。这厨役是弘农家族当中的老人,也都知道杨彪的胃口爱好什么的,自然也就更加的贴心,知道杨彪年岁大了,一顿吃不了多少,但是到了晚间又会饿,所以就入夜之后准备点鲜美的肉羹,也就成为了惯例。 肉羹么,重要的便是鲜嫩,煮得时间太长,肉质便会变老发干,口感就天差地别了,所以作为杨彪的厨子们,自然是懂得这个道理,稍微烫煮了一下腌制好的肉条,便装到了烫热的俎豆之中,再浇上些酱水,配上一些洗净的幼嫩的青篙,便可以了,这样肉羹在奴婢端过去的时候还有一些余热,刚好鲜嫩无比,入口即化。 杨彪自然是吃得精细,但是潼关之内的其他人员就没有那么多的讲究了,反正是大头兵一个,随随便便的也就对付了,吃的喝的都是随意,就连睡觉的地方,也不得不簇拥在一处。现在潼关之内的人一时间涌进来的人有那么多,加上还有物资堆放,事项繁杂,谁也没有空及时的进行梳理,因此潼关内就算是有的房间内挤十几个人了,都还是没有办法供应给全部的人居住,只能是让一些人就在街道两边扎了帐篷将就一下。 至于其他的方面…… 也都是将就了。 如此拥堵的情形,导致从西面而来的传递情报的几名兵卒都只能是一边高喝让这些拥堵的人员让道,一边无奈的在狭小的通道当中穿行,一不留神还踩上了一脚不知道是那个家伙留下来的黄白之物,顿时皱眉大骂晦气,然后便在一旁的帐篷之上随意蹭了蹭,便扬长而去…… 帐篷之内的兵卒自然也是大为光火,可又能如何,传递兵情乃是头等大事,要是上前理论或是有什么动作,少不得一个阻挠兵情的罪名扣下来,打个几十杖都是轻的,说不定还要掉脑袋! 军侯带着传递兵情的兵卒一路往内,到了潼关之中的杨彪暂时驻扎的府邸,而杨彪此时才刚刚用完了肉羹,正准备歇息,听闻紧急军情,连忙重新穿上衣袍到了偏厅,方一见前来传递军情的兵卒面色,心里就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应不至于吧? 给与皇甫嵩的兵力不再少数,加上皇甫嵩又是沙场宿将,多少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吧? 杨彪只能是先如此的安慰一下自己,然后从兵卒手中接过了火漆封好的竹筒,大略检查了一下,便急急将其打开,上下扫了几眼之后,一颗心顿时就…… 沉。 到。 了。 底。 军情巾帛之上还有一些斑斑血迹,显然是那个时候的情形已经是狼狈到了极致…… 捏着这一张薄薄的军情巾帛,杨彪浑身的血液才刚刚随着心往下沉到了底,瞬间又“腾”的一下全数到了头顶,涨的他满脸通红! 此时此刻,杨彪气得浑身直抖,他拼命想镇静,却镇静不下来。厅堂之内,两个加了香料的香炉正缓缓朝外倾吐着温热的芬芳,本来是应该感觉无比舒适才是,但是现在杨彪只是觉得身上一阵冰寒然后又是一阵燥热…… 该死! 皇甫嵩竟然如此无能! 两万大军啊!竞然连招架之力都没有,被西凉贼兵一路追杀,十不存一! 现在郑县就剩下六千余人,其中只有一千余的正卒,一千骑兵,其余都是辅兵和民夫! 李傕马腾的四五千精锐的骑兵还在新丰一带,谁能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攻来! 天知道皇甫嵩这个饭桶还能支持多久! 还厚颜遣人前来求援! 可是…… 不援救,可以么? 第九五七章 战场上的直觉 就在斐潜眼睁睁的看着几到黑线骤然近前的时候,接连铛铛铛几声脆响,却是张辽瞬间就将长枪舞动起来,像一面屏障一样,将射向了斐潜这边的箭矢全数弹开击飞。 斐潜还在惊魂未定的时候,旁边的兵卒当中就响起了几声长长的惨叫,却是自己这一方的几个兵卒躲闪不及,当场中箭! 不知什么时候,二十几个西凉斥候的小分队,已经摸到了近前,躲藏在远处的小土包处,或许是张辽等人的注意力全数都在了渡河上,或许是斐潜下令让人往前去寻找合适的生火场所,或许是这些西凉斥候觉得斐潜是一个值得冒险击杀的目标,便骤然发动了袭击! 天色已经是暗淡下来,为了不引起主意,斐潜等人泅渡之时并没有举火,并且才刚刚渡过沮漆水,不管是张辽等兵卒还是斐潜等人,也都是一身湿湿的,哪里有什么火把等照明之物,而那些西凉斥候高抛丢过来的火把,顿时直接就将斐潜等人的身形照在了明处,而小土丘上那些袭击者却隐藏在黑夜当中影影绰绰看不清楚。 从小土丘到这边,不过是百余步的距离,但是在沮漆水哗哗的水声掩盖之下,再加上泅渡之时人马的嘈杂,导致张辽也是没能听见有什么特别的声音,要不是武人的那种敏锐的感知力,说不定被射中了身躯了才会察觉异样。 不管是那一方的斥候,只要是老手,基本上都是弓马娴熟,听着箭矢的尖啸声,就基本上知道这些西凉斥候用的是军中三石的硬弓,射出的箭矢又快又急,几个被射中的兵卒一箭入体,箭矢几乎就从另外一头冒了出来! 为了渡河方便,所有的人都是卸甲泅渡,人甲分离,要不然沉重的铁甲都会将人拖到沮漆水中去,因此当西凉斥候骤然用弓箭袭击的时候,就是毫无防护能力,往往是被射中了身躯就是重伤。 中箭的兵卒的惨叫声还未落下,张辽已经是将长枪往身前一顿,抢过了身侧战马之上的弓箭,眨眼之间就张开弓,嗖的一箭还了回去,他这一箭,弓力实在强劲,带出了好大的尖啸之声,顿时小土丘那边也是惨号一声,倒下了一人! 但是张辽连珠再射,却都射了个空…… 这边明亮,那边昏暗。 张辽凭借记忆,顺着方才火把抛出的轨迹射出的箭矢,那边小土丘上的西凉斥候稍微变换一下身位,便让张辽失去了准头。 不过正是张辽争取了这几个呼吸的时间,斐潜侧面的几名亲卫立刻围拢上来,将斐潜团团围住,护在了身后。 “灭火!灭火!”斐潜知道现在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只是大声的提醒道,“用湿布,沙土,盖上去!” 张辽也在一旁大喊:“来人!护住……退到马后去!” 张辽刚刚准备喊出君侯二字,下意识的又吞了回去,在这样的情况下,叫喊斐潜的官职什么的无疑就是给那些西凉斥候们树立一个巨大的靶子…… 第二轮羽箭已经呼啸而至,虽然西凉斥候不清楚这边站的就是斐潜,但是依旧至少有一半都是冲着斐潜和张辽的方向而来! 毕竟两人个人在一起,实在是太过于明显了一些。 黄旭一声不吭的绕到了斐潜的身前,将手中的战刀疯狂的挥舞着,一面拼命的格挡着飞来的箭矢,一面把斐潜朝后面推。 一名亲卫为了遮蔽斐潜,也顾不得躲闪,顿时箭矢透胸而过,血淋淋的在斐潜面前露了出来,喷涌出来的鲜血泼溅了斐潜一脸都是。 幸好现在视线昏暗,被遮掩起来的斐潜就很快的脱离了火把的照耀范围,消失在西凉斥候的眼中,于是这些西凉斥候便将目标转向了那些企图灭火的兵卒身上。 才刚刚渡过沮漆水,兵卒身上的衣物大都还是湿的,因此一边的兵卒已经是有人抢步出去,脱下了身上的衣物就要扑灭了那几个在地上燃烧着的火把。 这些人就成为了西凉斥候重点关注的对象,接连的箭矢飞至,一人肩头中箭,一人小腿上中了一箭,被身边弟兄抢了下去,另外的两个人就没有那么好运气了,径直被被射中了身躯,噗通一声便倒在了地上…… 小土丘之上羽箭也来得飞快,只能听见弓弦颤抖接二连三的响起,箭矢在空中尖啸,就是为了压制是朝前来灭火的人,另外的一些则是冲着斐潜的这里漫射,多少引发了斐潜的兵卒一些慌乱。 这些人是哪里来的?! 斐潜被黄旭和其他亲卫护到了侧后,躲开了正面的箭雨的袭击之后,惊慌遇袭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一下,就紧紧的捏着拳头,深深吸了几口气,也顾不得擦拭一下泼溅到脸上的血水,强迫自己迅速开始思索审视起现在的这个局面来。 当下赵云还在沮漆水河南岸,北岸这边只有张辽和不到两百名的兵卒,其余的兵卒,还有大部分的兵刃铠甲都还在南岸,而小土丘后面正在攻击的西凉斥候其实数量上并不多,要抵御甚至是解决这些西凉斥候问题并不是太大,只不过是时间长短还有付出的代价多少而已…… 但是现在重要的问题是,在这些西凉斥候小队的后面,还有没有其他的西凉兵卒,还有没有大队的人马! 如果这只是少量的西凉斥候哨探,那么问题并不算是太大,然而要是李傕大部队这里,或者是正在北岸往这里赶,那么斐潜面临的就不仅仅是背水一战这么的简单,搞不好会在此身死道消! 李傕等人一人双马,确实有这个可能趁着绕到斐潜的前方去,并且说实在的,关中这一带的地形,说不得还是西凉这些人都比自己等人还要更熟悉,因此也就有可能在此守着自己,来打自己一个措手不及! 小土丘之上,又是一道绑着燃烧着的布条的鸣镝冲天而起,在天空中尖啸着划出一道明显的火线,在这个没有什么光污染的汉代,估计十里开外都能看得见! 这是在报信,这是呼叫援兵! 现在自己是进? 还是退? 不能再等! 现在斐潜就必须拿出主意来,而且走错了一步都有可能是万劫不复! 要撤退么? 赵云和张辽的侦查可能有问题,也许是不小心疏忽了? 就像是张辽没能够察觉到小土丘上逼近的小股西凉斥候一样,也许李傕在南岸只是虚张声势,其实已经转到北岸? 毕竟身后沮漆水南岸的赵云带领的兵卒还是没有卸甲的,人数也比北岸这边的要多一些,或许会安全一点,就算是抵御起来也更加的容易…… 叫赵云带兵卒抵进河岸,用弓箭压制,量这些西凉斥候也不敢靠近,自己就可以安全的脱离这个危险的地带,然后带着人马绕道往万年县去过郑国渠,似乎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但是就在下一刻,斐潜却被夜风一吹,有些发热的脑袋也似乎凉了一些下来。 不对! 这个退缩的想法刚刚升起,心中就有另外一个声音否决了。 沮漆水北岸不可能会有李傕的大部队! 不应该怀疑赵云和张辽的判断! 因为这一路上,都是张辽和赵云在进行着各种行军上的安排和警戒,既然张辽提议走沮漆水或是在万年过郑国渠,那么就说明至少在张辽赵云侦测的时候,这两个地方都没有李傕大部队的踪迹,所以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就有极大的可能只是李傕派出来的在河道边来回巡查的小股部队…… 相信自己还是相信赵云和张辽? 斐潜闭上眼,深深的呼吸了几下…… “令子龙加速渡河!” 斐潜断然下令道:“文远!上马!领兵突击!击垮前面的敌兵!” 战场之上,既然有了决断,就不能有丝毫的犹豫,相信张辽赵云的判断,不轻易改动既定的计划,可以让下属安心,也是让兵卒稳定的有效举措。 虽然面临的是小股部队,但是既然已经射出了火箭,那么也就意味着斐潜在这里的踪迹已经暴露,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极其的宝贵,说不定李傕的大部队随时都会出现! 沮漆水南岸的赵云见到北岸斐潜遇袭,一向是镇定无比的他也有些焦急起来,虽然取弓在手,但是隔着一条沮漆水,又是昏暗的天色,根本看不清楚对岸敌人的所在,就算是想要帮忙都帮不上,额头之上不由得都冒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 “君侯有令,速速渡河!”一名传令跑到了沮漆水边,冲着赵云大声吼道。 “唯!”赵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使自己焦躁的情绪平复下来,然后开始继续安排人员渡河。 那一条牛皮索用来吊送兵甲,那一条用来运输兵刃,在一旁打包捆扎的兵卒的速度是否跟的上,其余另外几条牛皮索之前排队等候渡河的兵卒是否均衡,这些一切的一切,都在赵云的安排之下迅速行动起来。 越是这种时刻,就越不能慌乱! 赵云不停的提醒自己,然后冷静的分析和调配着,有了赵云有条不紊的安排指挥,在沮漆水南岸的兵卒也很快就在慌乱的情绪下镇定了下来,开始从停滞混乱的状态变得流动有效,开始加速向北岸泅渡,不知不觉之间渡河的速度反倒是比之前更快了三分…… 而在沮漆水北岸的张辽,虽然然没有着甲,但是听闻斐潜的号令,也没有丝毫的犹豫,在几个贴身护卫的保护之下,立刻跨上了战马,带着同样也是来不及穿上甲胄的兵卒,便往小土丘那边冲去! 张辽在战场之上,似乎先天就有一种无名的直觉,方才骤然遇袭之时,几乎是在西凉斥候还没有进行攻击的时候,就已经是警觉了,才让第一波最为致命的箭矢没有能够伤到斐潜一分一毫。 方才斐潜号令之前,张辽虽然一直没有说什么,但是依旧在不停地观察着小土丘的情形,听闻斐潜的命令一下,便领着几名骑兵冲了出去,动作之敏捷,有若闪电! 张辽并没有直直的冲往小土丘,而是绕开了一些,避开了小土丘的正面的部分,一方面是可以拉扯开小土丘这些西凉斥候的攻击角度,另外一个方面也可以避开这些西凉斥候有可能在小土丘正面布设的一些陷阱什么的…… 果然,小土丘之上的西凉斥候见到张辽带着人绕半圈,从侧面袭来,立刻就有些慌乱起来,这些西凉斥候看见了斐潜这些人带着战马泅渡,怎么会没有做一些准备,不过西凉斥候准备的这些陷阱,基本上都是在正对着斐潜兵卒的方向上,谁会想到张辽带着人绕了小土丘半圈才攻上来? 等到西凉斥候发现不对的时候,慌忙掉头照着张辽的方向射击的时候,向斐潜这里的压制力就一下子稀疏了许多,顿时就被其余的兵卒抓住了机会,连盖湿布带泼沙土,将零散四落在周边的火把全数闷灭了。 四周顿时陷入一片昏暗当中,只有头上的星星点点。 失去了光线上面的优势,西凉斥候射出的箭矢顿时就没有了什么准头,反倒是斐潜这边组织了一些兵卒,按照大概的方位覆盖过去两三波的箭雨,虽然同样也是无法瞄准,但是胜在数量较多,总有几个倒霉鬼缘分到一两只箭矢…… 见形式急转直下,这些西凉斥候也没有指望着一个小土丘就能抵挡住张辽的突袭,便在张辽还没有冲到近前的时候,便慌乱的从土丘上连滚带爬的下来,扯过了藏在土丘后面的战马,打马就逃。 张辽追击了一阵,杀了几名逃得较慢的兵卒。原本想留个活口,但是昏暗的夜色之下不好控制自己的弓箭准头,虽然已经是往偏一点射的,奈何还是射中了其胸腹,等张辽赶到近前的时候,这个倒霉的西凉斥候已经是口吐血泡,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艰难喘息几下便断了气…… 没有活口,这怎么办? 谁能知道李傕大部队的具体位置的确凿消息? 第九五八章 战场上的变化 随着小土丘上的西凉斥候小分队败逃,危险是暂时性的解除了,但是依旧造成了不小的混乱和杀伤。 备甲和无甲的兵卒,在面对箭矢的时候,相差太大了,百多步的距离之下,若是有甲,说不定都可以直接硬扛弓箭的射击,搞不好若是箭矢的角度不好,还未必能够射穿战甲,但是无甲的话,基本上不管箭矢的入射角度是什么,都会造成严重的伤害。 斐潜一面组织着兵卒帮忙南岸的人员尽快渡河,一边让兵卒救治那些受伤的人员,就这样短短的一点时间,因为人员一开始站的密集了些,加上又被火把光线照耀着,导致西凉斥候射来的箭矢基本上都没有多少落空,死了十余人,还有十几个重伤,几个轻伤的,直接就损伤了三十多人…… 看着那几个粗手粗脚的在帮忙着救治的老兵,斐潜觉得之前被遗忘的那个问题又重新想了起来,对于战场救治这个事情,无论如何到了平阳之后就要整备出来了,多少要配备一下,不仅仅是对于兵卒战斗之时的救护,就算是平常的时候,也是需要的。 前一段时间,因为树立起了一个良好的形象,所以多少来了不少的人员,其中不知道有没有学医的,不过在汉代,医生这个称呼还是没有的,只有医师或是方士,或者是根据其诊断的专科,称呼其食医、疾医,或是金疮医等等,就连郎中、大夫之类的称呼,也是到了后代才有的。 因此在军中的,多半就是金疮医居多了。从这一个方面来说,华夏人对于医生的重视,其实在起初的时候并没有多少,医师和匠师并列…… 斐潜正在考虑的时候,张辽带着些羞愧的面容,两手空空的回来了。 虽说没有能够抓捕到活口,但张辽随即派遣了不少兵卒,甚至是亲自往北搜寻了一段距离之后,直至没有再发现什么潜伏的西凉军队,确定周边安全之后才回到了斐潜身边回报请罪。 若是说有罪责,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毕竟先期到了北岸的是张辽,没能够发现有西凉斥候潜伏进来也是问题,但是若说张辽一定有罪,这个也不好说,毕竟是待在岸边,水流声加上人马渡河的声响,就足够给与这一只小股西凉斥候队伍足够的掩护了…… 因此斐潜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休,只是说一声押后再议,便让张辽去收拢和组织兵卒了。斐潜他现在最担心的问题就是李傕的位置到底是在南岸还是北岸,不过现在,在得知了张辽的回报之后,心中便多少略微安定了一些。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问题终于揭开了答案,隆隆的马蹄声音在夜色当中传来…… 这个时候已经不再需要什么猜测了,因为这么多战马的奔腾声音,就足够证明了李傕的大部队依旧是在跟在斐潜的后面,而方才出现在这里的,只不过是李傕派出来负责巡弋沮漆水小股斥候部队而已。 斐潜在方才那个时间的正确的决断终于是得到了回报,李傕虽然看见了手下斥候发出的火箭指引,马不停蹄的赶往这里,但还是晚了一步,赵云等人刚刚渡过沮漆水,李傕的先头骑兵才出现在了斐潜的视野当中。 西凉骑兵举着燃起的火把,似乎是盖满了整个的视力所及的区域…… 斐潜忽然有些庆幸,如果方才遭受攻击的时候稍微胆怯了一些,不管是退回南岸还是延误了下达继续渡河命令的时间,都有可能被李傕堵在半渡之时,那个时候,轻者损兵折将,重则自己的小命可能都不保。 “该死!该死!” 片刻之后,李傕带着大部队也到了沮漆水南岸之上,看着逐渐消失在视野里面的斐潜部队,不由得愤怒的挥舞着马鞭,咒骂着……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 战场之上向来就是如此,差得片刻时间,就是天差地别。 若是李傕早一个时辰,或者是斐潜耽误了一个时辰,可能情况都会发生巨大的变化,不过现在难题则是从斐潜这里转移到了李傕头上,既然李傕的大部队在沮漆水南岸,那么斐潜自然可以施施然的踏上北上的路程了,而李傕则是不得不面对着之前斐潜所面对的问题,是跟着斐潜的踪迹,一样从沮漆水泅渡,还是往东绕一点路走万年县的石桥? 要渡沮漆水,要么也就和斐潜做的一样,脱下战甲,人甲分过进行泅渡,否则被水浸泡的战甲简直就会像背着沉重的石头一样,将兵卒全数拖到水底去;要么仗着人手多,去周边砍伐树木,拖过来搭建简易的浮桥,便可以不卸甲直接过河,但是不管是采取哪一种方式,所用的时间都会比斐潜用的时间要更长,毕竟李傕人马的数量在这里摆着,泅渡自然时间更长,就算是选择搭建浮桥,同样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绕道万年县,或许有可能会相对便捷一些,但是那样就等于是又要重新搜寻起斐潜的踪迹了,如此一来耽搁的时间不说,搞不好万一跟丢了,就等于是失去了围堵绞杀斐潜的最好时机,这如何能让李傕可以接受? 怎么办? 李傕左右衡量着,一时之间有些不好抉择。 似乎是感觉到了李傕的情绪,其胯下的战马也有些不安的在沮漆水南岸河滩之上,打着响鼻,来回的踢踏着脚下的沙土…… “来人!去周边砍伐树木,搭建浮桥,继续追击!”李傕咬着牙,发狠的说道,现在这个局面之下,既然已经兴师动众的前来围剿斐潜,难道就这样轻易的让其突围而去不成? 若是这样,先不说对于士气影响如何,单单是在西凉派系当中,接下来岂不是落人口舌,搞不好自己的威望会受到影响,到时候又怎么去站在马腾和韩遂之前? “啊?哦……好吧……” 李傕的号令一下,许多西凉兵卒就不免的有些嘀咕了。 人毕竟不是铁打的,一大早急匆匆的出发,然后一路追逐,虽然是一人双马,但是依旧是累的够呛啊,临近夜晚又是见到了斥候急报,根本就没有休息便往这里追赶而来,却在最后关头差了那么一步,这些西凉兵卒一路提着的那口气,憋着的精气神在见到斐潜部队施施然离开之后,便都松了下来,顿时就觉得身上疲惫不堪,而现在居然还不能休息,还要继续伐木来搭建浮桥…… 这个,多少难免就有一些怨言出来了。 “……日泥二革腰子地,先前马哈的,跟着东太四还有肉吃,现在么哈……都四吃土涅……”一个老西凉兵一边慢悠悠的往一边去找树木,一边发着牢骚。 “奏是泥么……累死球咧……”这样的话语立刻引起不少人的共鸣,顿时就有人表示同意。 一个西凉曲长模样的小军官闻言便喊道:“带!二混子!黑狗子!说啥子涅?!额把泥尕子子子两头子都捏住咧!半蔫汉!个嘛泥一团子就康完了!” 见曲长喊话了,许多人也就不做声了,那个老西凉兵还有些不忿,低声嘀咕着:“各瓜皮!当年老子拿刀子耍地,泥怂还拉住巴巴儿灌土滴哩……” 曲长见多少镇住了,也就没有再理会那几句低声的牢骚话,就装着没听见,径直分配了任务,其实他也知道现在兵卒确实是累了,不过军令已经下来了,就算是累,也还得干啊,有牢骚那是难免,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就行了。 于是,在没有了多少动力的西凉兵的行动之下,浮桥也就慢腾腾的开始进行搭建了…… ****************** 而在白水沟,马腾却面临着另外一个不大不小的问题,到不是攻不攻营寨的事情,而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了同族的人,这个仗还打不打? 原来马腾也是不相信,不过在见到了马延之后,不由得他不相信了。 因为马腾所用的长枪的形状,竟然和马延用得长枪类型一模一样,甚至是在阵前两个人稍微比划了一下武艺,发现招式什么的竟然也是相差不多…… 这就让人在有几分的诧异的同时,也不得不感叹人生的巧合。 两个主将在阵前打着打着,然后就停了下来,相互下马坐到了一处,哈哈笑着,叙说着自家的家庭变迁的事项,说道动情的之后,两个人都是唏嘘不已。 原来马腾和马延都是从一个老马家里面分出来的,如果说辈分的话,还是挺接近的,都是马援的后人。 马援,倒是一个充满了传奇色彩的人物,年少的时候就颇有名声,还有一身的好本领。 后来在王莽时期,天下大乱的时候,先是担任隗嚣的绥德将军,然后又背叛了隗嚣,投奔了刘秀,然后利用自己在隗嚣势力当中的地位和声望,导致后来隗嚣其下的大将十三人及部众十万余人不战而降,隗嚣逃至西城,成为刘秀的平复西凉的重要功臣。 马援还做出了聚米为山的战略战术举措,推进了五铢钱恢复了经济的周章,不仅是平定羌人,同样也领兵南下平定了岭南地区,可以说是战功赫赫,后来被封为伏波将军,但是这样的功勋还是抵挡不了皇帝的猜忌,后来马援在前线病逝之后,便连个像样的葬身之所都没有。 虽然后来马家里面多少还有一点人才,但是都没有能够像先祖马援那样的光华夺目,于是便分散开来,开枝散叶,成为了西北许多马姓的源头。 显然马腾和马延都是得到了马援武艺方面的传承,所以连所用的兵刃都有些相似,因此当日徐庶在寨墻上看到了马腾之时,就有所推测,后来派遣了兵卒询问之后,才有了阵前马腾和马延相会的结果。 然而这样的结果,也导致了马腾的手下看着眼前的情形之后,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子就消散大半,两军主将都坐下来聊天了,这还打的起来么? 打不起来了干什么? 自然是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因此原先马腾造出的浩大声势一下子便都收了回来…… 其实马腾根本就没有带多少人来,原先营造出来的庞大规模只是疑兵之计而已,如今被拆穿了,虽然有些尴尬,但是反正当初和李傕的约定,就只是前来拖延斐潜在白水沟这边的骑兵步卒而已,给与斐潜营寨足够的压力,使其不能分兵。 所以现在马腾也是很不好办,打是打不起来了,毕竟一开始也没有打算硬攻,不过是撤退还是在这里待着,就有些犯难了…… 白水沟营寨之内的徐庶也看出来了这一点,便遣人送了一些牛酒意思意思,马腾笑纳之后,便领兵折返新丰去了。 至于李傕那边怎么交代的问题,马腾表示,李傕是谁? 马腾他在西凉好歹也是说一不二的大人物,能配合李傕做些动作也算是可以了,要完全听命于李傕,惟命是从,这个,呵呵…… 白水沟营寨之上,徐庶看着马腾带着兵卒渐渐的往西南远去,脸上却并没有多少的轻松的神情。 马延有些不解,只是付出一些微不足道的牛酒粮草而已,就避免了交战,让马腾自行撤兵,这样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难道还真的要杀上一场,见些血死点人才值得庆幸? 徐庶看出了马延的疑惑,说道:“此地虽安,彼处即危。虽说结识马寿成亦是不错,然恐君侯之处多有危急……” 马延闻言,也是默然点头。 对于汉代现在来说,一没有战场无线通讯工具,二没有什么定位系统,想要及时的收取到斐潜当下的信息,真心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不过么,徐庶忽然转过头,盯着马延上下打量几眼,然后捏着胡须,微笑了起来,倒是让马延忽然觉得心中有些毛毛的,“元直,有话请说就是……” ******************* 马延换上了一身的皮袍,又回首看了看身后带着的的羌人骑兵,再看了看头顶上那一面换了一个颜色的战旗,摇头苦笑了一下,旋即呼哨了一声,然后带着五百羌骑往西北方向而去…… 第九五六章 战场上的反击 天边才刚刚出现一些亮色的时候,派出去的斥候也已经返回了。 如果是在后世,或许在这样的时间点上,多半还是窝在床上,和被褥做着艰苦卓绝的斗争,然后等到肚子实在是饿的不行了,才勉强从床上爬起来,去做些吃的或者是干脆叫外卖…… 然而现在,这样的生活或者说这样的生活习惯,已经距离斐潜相当的遥远了。 眼下,斐潜他率领着孤军深入的五百余骑,这样的情形,也是在后世的他绝对无法想象的。 斐潜接过黄旭递过来的水囊,咕嘟嘟灌了几口,鼓起腮帮子,将水在嘴里倒腾了一下,把牙缝上的残渣用水流冲刷出来,然后并没有吐出来,而是咽了下去。 习惯了。 吃的很简单,但是食物的热量却不少,添加了动物油脂,少许的盐和糖,经过炒制的麦粟等磨成粉,压实了一块块的装在竹筒内,食用的时候可以用水煮也可以直接的干吃,虽然比不上后世压缩饼干,但是在短时间内也可以保证人体所需要的热量和钠离子。 就像是习惯了在汉代的这种军旅生活,这种饮食方式一样,斐潜也渐渐的习惯了用一个统帅的方式去推理和思索问题。 斐潜将赵云和张辽招呼到了身边,说道:“……西凉兵在架设浮桥渡河……文远,子龙,你们觉得,现在应如何处置?” 赵云看着斐潜,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但是什么都没有说。 张辽表现得倒是直接一些,回首往来的道路看了看,然后转头回来说道:“君侯的意思是,掉头收拾这些贼子一场?” 斐潜微微笑道:“如何?还能厮杀否?” 张辽赵云均是一拱手,大声回答道:“君侯但请下令!” 斐潜大笑,转身上了战马,便前往队伍的阵列之前,黄旭等捧旗亲卫也紧紧的跟着,张辽和赵云对视一眼,也是急忙上马跟上。 每个兵卒,都不由自主的转头看着斐潜,看着那一杆三色旗号之下的统帅。 冷兵器时代,军队的士气往往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战斗因素。就算是到了后世,十几个兵想赶鸭子一样追逐驱赶着是几倍甚至十几倍的毫无斗志的对手士兵的情况也大有其事。 这样一路退,被李傕在后面追,虽然现在相对会比较安全,但是实际上多少也会对整个的队伍士气造成一些伤害…… 斐潜端坐马上,环视一周,将身侧长剑拔了出来,在空中猛力往一侧虚劈。长剑在晨光的映照之下,闪动出一汪耀眼夺目的光芒。 “我们并州汉子,是这块土地上的群狼,不是牛羊!”斐潜冲着兵卒喊道,“这两天,一路从高陆被人撵着屁股跑到这里,这些西凉贼子不烦,我都烦了!有人说大汉的边军,向来就是并凉是精锐!而现在,我要说,西凉兵已经不行了,整个天下!只有我等并州兵卒才是大汉的精锐!” “噢噢噢!”听闻斐潜如此说法,众兵卒不由得纷纷举起了手中的战刀长枪,向着天空挥舞着,发出一阵呼喝之声。 “我们之前撤退,不是害怕这群西凉贼,而是觉得都是同属于边军,大家都不容易……”斐潜睁着眼,一本正经的讲着,“但是这些贼子还没完没了!我们并州人不是那么好欺负的,现在轮到我们给这些西凉贼子点颜色看看了!” “全体上马!我们出发!” 天边一丝亮色越来越明显,映照出通红通红的一片朝霞。 斐潜披风高高的在晨风当中飘荡着,纵然一夜未眠,但是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之下,依旧是精神奕奕。 西凉兵在李傕的带领之下,匆忙赶了一整天,又忙乎了一夜,就算是一人双马,在追击的过程当中损耗的程度比较小,但是毕竟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所以这个节点上也正是他们需要恢复体力的时候。 再者来说,虽然浮桥是比较便利,不用卸甲通过,但是一个晚上搭建起来的浮桥又能有多庞大的架构?一次性能通过多少人员? 经过斥候的描述,斐潜就几乎知道了李傕所搭建的浮桥的大体形状,那是最为简单的基于木筏之上的桥梁,用横跨三个或者四个木筏作为基座,然后再用其余的木材将这几个木筏相连,当然浮桥的宽度顶多就是一马半宽左右,因为越宽的浮桥不管是消耗的材料还是人力都会大幅度的增加,一次性使用的,一马半左右的宽度也就差不多了。 虽然说是回军反击,但是并不意味着斐潜一定占据绝对的优势,因为双方都是长途驰骋许久了,人和马的消耗都是同样的大,正常来说,现在这种情况下并不是一个很好的会战时机。 然而,也是当下最佳的作战机会。 因为除非北上山脉地区,否则这一带真的就没有多少可以用来狙击李傕的场所了。李傕以为自己只会逃窜,也不会有多少的准备,正好可以突然一击! 趁着晨曦,当斐潜等人重新返回了沮漆水的时候,迎面就撞上了李傕派出来的斥候! 天色并未大亮,所以烟尘也不明显,当双方听见了如同擂鼓一般的马蹄之声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是面对面的距离了。 赵云和张辽两个两骑,就冲在整个队伍的最前面,如同两把锋锐的尖刀一般,见到了李傕派出的斥候,不待斐潜发布号令便已经是不约而同的瞬间将马速提升到了最高如同离弦之箭,向前奔去! 张辽如同长在马背上一般,身子微微弓着,一杆长枪直直伸出,稍微舞出几朵枪花,就将对面慌乱之下射来的几只箭矢全数弹开,转眼之间就逼近了李傕斥候的列出的阵线之前! 赵云比张辽稍微慢了半个马身的模样,但是他在马上已经取下了战马身侧的长弓,双腿加上腰杆的力量,足以帮助赵云他在奔驰着的战马之上坐得稳稳的,在战马腾空的瞬间,赵云转眼之间就已经连珠射出了三箭,然后再下个瞬间又是三箭,箭矢瞬间就越过了张辽,直扑最前的几名西凉斥候而去! 箭矢尖啸,正准备迎击张辽的西凉斥候大惊失色,不由得纷纷侧身躲避,但是终究有三个人躲闪不及,一人被射中面门,另外两人被射中了胸腹之间,都是立刻向后一仰,便翻身落马。 这个时候,张辽已经大喝一声,跃马直直冲入了西凉斥候的队列当中! 一名西凉斥候才准备举刀砍下,张辽长枪已经快了半步就戳入了这一名西凉斥候的脖颈之上,顿时就捅开了半边的脖子,西凉斥候的人头耸拉着歪倒一旁,胸腔之内的鲜血在压力的作用之下,顺着硕大的伤口“噗”的一声喷涌出来,如同放出了一个血红色的烟花。 在两人身后,其余的并州骑兵这个时候已经到了,狠狠的撞入了这一只李傕西凉斥候分队之上,这些并州骑兵此番前来已经是穿上了战甲,因此已经不再是那种一箭就倒的状态了,径直撞入了西凉骑兵的队列当中,在一片人喊马嘶当中,顿时就将西凉斥候的阵型全数冲散了。 西凉斥候的分队不敌,立刻纷纷在斜刺里一转,掉头便逃。张辽和赵云正待追击,却被斐潜拉住交代了几句,张辽便领命,先期带着两百骑兵咬着西凉斥候的溃败的尾巴,便追赶了下去。 李傕此时正在指挥着西凉兵卒渡河,确实如同斐潜所料,浮桥并不宽敞,而且因为赶制的太急,而且因为条件限制,基本上来说就只有捆扎在一起,被水一泡相互摩擦着,还出现了一些断裂和松散,进一步影响了渡河的效率。 好不容易渡河过来一些兵马,李傕派遣出一队斥候查勘周边情况和斐潜逃走的痕迹的时候,却没有想到当面就撞见了斐潜带着部队袭来。 李傕立于南岸的一面白旌之下,身边十几名亲卫环绕护卫。 “来得好!” 李傕恶狠狠的说道,下令让已经渡河的骑兵上前迎击,并且让随后的的兵卒加快渡河的速度! 呜呜的牛角号声响起,一些已经渡河的西凉骑兵就在李傕的指挥之下,开始集结准备迎接斐潜部队的袭击。不久就有一名西凉军侯呼啸着,带着最先集结在一起的两百名骑兵先行迎了上去。 和这斐潜部队遭遇得突然,加上这一块河滩地区两侧碎石比较多,不是不能展开,但是要冒着马蹄损伤的危险,因此李傕干脆便准备仗着人多就要和斐潜的部队硬扛上去,只要击败了斐潜,将其或擒或杀,便一切都值得了。 可是斐潜等骑军的扑击,比李傕所预想的还要凶猛十分! 几乎在一瞬间,李傕派去迎击的西凉军马就像是水流撞上了礁石一般,虽然水势看起来汹涌无比,但是礁石却岿然不动,西凉骑兵在其上只是撞出来血红色的泡沫血花之外,竟然撼不动斐潜的骑兵尖阵! 有的人平常或许是毫不起眼,但是只要在战场之上,这些人就是战场上的王! 就像是张辽! 激战当中,似乎敌人围上来的越多,张辽便越是凶猛! 那一杆如龙飞舞的长枪伴随着在马背上腾挪的身影,加上周边伤亡的西凉兵卒喷涌出来的血液,竟然像是一团红艳无比的光华,刺得每个人眼中都是生疼。 长枪寒芒闪动,张辽方刺死正面冲来的一个西凉兵卒,立刻反手一拧,狠狠抽在一旁正往此处冲来的两名西凉士卒身上,一个人在斜斜的连着脖子根带锁骨,被割开了一个大口子,顿时泄了浑身的气力,捂着怎么都捂不住涌出的血液,一头就栽倒下去,而另外一人倒是抢前了半步,让开枪头划击,却被后面枪杆狠狠抽在了肩膀之上,整个人横着直跌下马,人还在翻滚的时候,就被后门冲来的一匹战马一脚踩中了后背,顿时就将其半声的惨叫憋到了土里面去! 后面冲来的几名西凉兵卒,仗着身上也是披甲,挥舞着战刀,动作极快,趁着张辽的长枪还未收回,便直直的纵马抢进了张辽中圈范围之内,躲开了那凶残无比的枪头,举刀便往张辽身上砍割而来。 张辽见已经收枪不及,便干脆便双手换为单手,展臂往朝前一送,顿时洞穿前方另外一人的胸腹之间,而左手却反手抽出了战刀,脚一磕马腹,战马会意的往边上让出了半步,顿时就让从侧翼砍来的两刀落了空。 还没有等这两人收刀,张辽的战刀已经随着战马往侧翼的力度横扫了出去,那两名冲过的西凉骑兵身形顿时矮了一截,血雨劈头盖脸浇下,这个时候,其余的人才看见这两名西凉兵卒的头颅,已经是冲天飞起! 骑兵的对冲,速度比上步卒快了不止十倍,血雨当中,张辽已经在西凉骑兵队列当中看见了前方那一名带队前线指挥的西凉军侯。 眼神方一对上,那一名西凉军侯就知道自己是躲不开了,顿时心中发狠,大吼了一声,先声夺人的拍马向着张辽冲来! 军侯一手环首刀,一手擎着一面有些椭圆的骑盾,交错之时,见张辽一枪刺来,大喝一声便用骑盾往外一撞,然后便是挥刀直砍,动作极其熟练,简单又是力道十足,显然就是战场上锤炼出来的招式,充满了血腥的味道。 张辽此时是双手枪变成了一刀一枪,长枪的灵活度就下降了少许,西凉军侯磕飞张辽长枪的时机抓的极准,力道也是十足,长枪顿时就被西凉军侯磕开了一个角度,见西凉军侯一刀斩来,张辽也是同样一刀砍去,双方的战刀在空中交击在了一处,“铛”的一声火花四溅! 骑兵与步战不同,通常双方照面的的瞬间便只有一击的机会,然后双方因为马速的原因就交错而过了,若是要在继续交手,那就要等下一次相互交错的机会了。 西凉军侯也是沙场上的老卒,一见张辽的状态,所展现出来的武艺就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因此发了狠将自己在战场之上累积得来的直觉和经验全部发挥出来,堪堪抵挡过了张辽的攻击,交错而过,心中才呼出一口气,就听到身侧有自己手下在惊惶大呼! 不知道什么时候,张辽已经将拿着长枪的那只手一滑,从原先抓在枪尾位置变成了现在握在枪头红缨之后,腾出了长长的一截枪杆,在双马交错的这个瞬间便是反手斜斜的往后猛的一捅! 长枪枪尾虽然没有像枪头那样的尖锐锋利,但是依旧有呈现三棱形状的一个钝尖头,西凉军侯听闻手下示警猛回头之间,就看见一个黑乎乎的影子迎面而来,再想躲闪的时候就已经晚了,被张辽一个枪尾捅到了额头之上! 在这一刻,虽然是人喊马嘶的嘈杂战场之上,但似乎所有人好像都听到了这一声的骨裂之音! 伴随着这个统帅前部迎击张辽的西凉军侯颓然而倒,不仅仅是那一把战刀和盾牌掉落尘埃的,同样滑落的也有这些迎击的西凉兵卒的士气…… 张辽身后的并州骑兵气势大振,纷纷大声呼喝着跟在张辽杀出的血路当中冲了上来,而反观西凉骑兵再失去了前沿的指挥军官之后,一时间就胆气堕落,稍微抵抗了一会儿之后便斜斜的避开,然后调转马头就往回跑。毕竟这些西凉骑兵当中有大部分是羌人胡骑,打顺风仗的时候固然凶残无比,打败仗的时候跑起来也是相当的熟练。 往回跑的西凉骑兵和第二批准备上前的骑兵眼见就要撞在了一处,顿时将西凉兵的阵列搅得有几分慌乱,在后面领兵的都尉顿时大喝,命令兵卒往退下的西凉骑兵马前射出一排箭矢,在察觉死亡威胁的时候,这些士气跌落到了冰点的溃兵才算是比较清醒了一些,没有持续往中间集结的军阵撞去…… “全军且住!”张辽一扫前方已经渡河的西凉兵数量,举起长枪收住了马。 河对岸那一杆白色的大旌依旧飘摇,证明李傕多半还未渡过河来,所以就不值得过于冒险,已经渡过了河的有大概五六百西凉骑了,而在南岸的一字排开的还有大量骑兵,若是过于靠近,说不定会还会被冷箭攻击。再加上河滩之上回旋的余地小,要是过于深入,一头陷进去,最后失去了战马的速度,未必是一个好选择。 因此张辽抓住了这个脱离战斗的机会,拨回战马,然后将那名西凉军侯的尸首用长枪挑起,扬声大喝道:“某乃雁门张文远!特备礼一份,望池阳侯笑纳!” 话语落下,张辽便将长枪上的尸首重重往前一甩,“嘭”的一声激起大片尘土,“尔等若是再往前一步,便是如此下场!雍凉边军,呵呵,也不过如此!儿郎们,我们走!”随后便带着手下兵卒,调转了马头往回便走。 张辽的话音传到,在白色大旌之下的李傕,脸色铁青一片来…… 第九五七章 战场上的飞熊 战场上憋屈的事情是什么?便是有力气却根本用不上。 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局限性非常的大,而且部队之间转换的速度非常的慢,经常有出现前军已经交战了,后队还不知道要往哪一个方向走的情况。 后世上什么电影电视上成千上万人一字排开,然后平行推动,如同排山倒海一般进行攻击的情形,嗯,只是为了影视的视觉效果而已,实际上绝大多数的战场是恶心且不美观的。 行伍的调配力度,基层军官的中继作用,往往就是决定了一个统帅的号令是否能够顺利传达,在许多冷兵器战役当中一旦中军本阵被袭击,就导致全军溃散的例子不要太多,其根本的因素就是如此。 并且大多数的普通士兵是不懂得分辨出金鼓号角的节奏所代表的具体含义,一长一短,两长一短,一步一鼓,两步一鼓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若是基层军官这种中继翻译站被干掉了,基本上也就是鸡同鸭讲了。 当没有了指挥,前面的人胆怯想要后退,后面的人不清楚情况要上前,人群当中有想要向左跑的,有想要向右跑的,这样的队列碰上了整齐划一的捅过来砍过来的刀枪,又怎么能够抵挡得住? 李傕纵然是渡过了不少的兵卒,人数上还比张辽统领袭来的更为占优,但是在第一波的军侯被张辽斩杀之后,便失去了对于第一波兵卒的有效控制,几乎是转眼之间就被击溃,然后不得不眼睁睁的看着张辽带着部队耀武扬威的徐徐退了下去…… 有兵卒却用不上,有优势却吃了败仗,这种憋屈感极其强烈的袭击了李傕,让他愤怒不已。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被张辽灌了这一口,绝对不怎么好下咽的,对于士气的打击更是明显,长途跋涉而来,不仅没有获得战绩,反倒遭受了对手的打击,这样的事情放在谁的心中会觉得容易接受? “来人!”李傕额头上青筋毕露,“将第一列溃退的队率、曲长鞭十!” 转瞬之间便有军法官带人上前拿住了第一波和张辽对冲而溃败下来的队率和曲长,将其按跪在河岸之上,在众目睽睽之下剥下了其身上的战甲,塞入了口枚之后,便举起马鞭,开始行刑。 随后又对于那些掉头逃跑的普通兵卒同样也实行了鞭笞之刑。兵卒之间的秩序暂时被恢复住了,但是丧失的士气却并不能随时提升起来。 李傕知道这一点,却不能不继续强压着兵卒去做,甚至在此时此刻,连找一个可以商讨和询问的人都找不到。 “渡河!”李傕从牙缝当中蹦出几个字,“追击!” “将军!” 李傕恶狠狠的眼光盯了过去,说道:“某令!渡河!追击!” “……唯!” 在短短时间内接连死去的人已经是没有人理会了,只有一些折损了兵刃的兵卒上前到尸首处搜寻了一下,看看有什么合用的兵刃就捡了用。伏在河滩处死去的尸体中的鲜血已经流干,只剩下淡淡粉红的豁口,露出惨白的骨头,就像是后世不良肉贩案板上面那些被灌水灌到了极致的猪肉。 到了此时,李傕已经毫无退路。 这场双方都未曾预料到的追逐战,演变到了现在,已经不渐渐的脱离了李傕所能够控制的范围,就像是赌徒上了赌桌,虽然之前一再强调说要慎重,要收手,但是往往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押注下去。 不押注,就等于之前的损失成了定局。 继续押注,虽然还有可能是输,但是也有机会能够赢…… 不赢不行。 不赢怎么去面对其他的西凉统帅? 不赢还怎样继续安稳的做他的池阳侯,车骑将军? 李傕板着一张脸,端坐马上,在自己的大旌之下,听到已经是听了不知道多少年多少遍的催掉兵卒的号角之声再次的响起,再看着那些或坐或躺在河滩之上的伤兵和亡者,血腥之气弥漫四周,仿佛感觉自己又像是回到了那一年的望垣县北。 斐潜到了这里,距离白水沟大营还有一段距离,况且还有马腾在那边佯攻,就算是白水沟想派遣援兵也是不太可能了。 按照现在的军情分析,自己的兵卒固然辛苦,然而斐潜所剩下的兵卒也并不多,并且斐潜等人没有双马,也不可能有比较充沛的马力,从高陆到此也算是到了一个极限,再逃亡下去必然会导致马力不足,速度自然就会下降。 所以才有方才那个什么雁门张文远的反戈一击! 只有两百骑的反击! 那是因为斐潜已经拼凑不出更多的有足够气力的战马,来进行这一次的反击了。 既然如此,便只能是看谁能够坚持到最后! 不过自己的兵卒的体力…… 李傕抬头望了望天,然后决定再追击一天,等到天黑如果再追堵不到斐潜,恐怕也只能是趁着夜色撤离了,但是如此一来,这一次的败绩就将记录在兵卒的心中,让他们对于并州骑兵存下三分的畏惧,等到下一次面对的时候,难免就会更加的麻烦。 所以,能够在今天之内解决的,就在今天之内解决掉! 就算最后不能斩杀斐潜,将那个什么雁门张文远杀掉也行! 李傕深知,作为西凉的统帅,自身的威望不是官职多大,学问多高,而是在他的统领之下,能不能一次次的用胜利来进行铺垫! 胜利越多,威望越高,士气越昂扬! 董太师在世的鼎盛时候,当那一队飞熊军出现在战场之上的时候,虽然人数不多,但是那个时候,不仅是西凉人,甚至那些羌族胡骑都会疯狂,因为那飞熊军的出现就是代表了敌人的溃败,自己的胜利! 那个时候,不仅仅西凉人,就连无甲的羌骑都会用血肉撞上去,咬上去,纠缠住对手,就算是死也要连同对手一起拖向黄泉的深处…… 那个时候啊…… 李傕在心里低低的叹了一口气,有些落寞。 如今,西凉边军,真的已经衰败了么? 不! 李傕一提缰绳,便纵马冲上了河滩,向着浮桥而去,同时大声喝道:“前军出击!”只要某在一天,西凉边军就绝对不能衰败! 号角又再次的响起,已经渡过河流到了北岸的西凉骑兵集结成了两个锋矢的阵列,在李傕的号令当中,向着北方追逐而去…… 前锋的西凉兵卒一路追逐,才沿着遗留下的马蹄印迹追出去没有几里路,有眼尖的西凉兵卒就看见前方有几缕烟火在袅袅上升。 “并州狗子在做饭!” 西凉军侯大声的喊道,带了几分的欣喜。 谁都知道,不管是临时扎的营地或是在路边进行野炊,这个时候是没有什么战阵可言的,因此只要这个时候冲上去,就具备了绝对的优势! “快!快!干球咧!” 西凉军侯挥舞着战刀,催促着兵卒再次提升速度…… “还真的如同君侯所料,这群西凉贼真心好胆!”张辽立马横枪,看着南面腾起的烟尘,冷哼了一声。 在张辽的侧面,许多兵卒正在蹲在篝火旁边,不敢卸甲,大致的借着火力烘烤着衣物,当然,也并没有做什么饭食,他们连釜都没有带,只是做个样子罢了…… 战场之上就是博弈。 只不过对于李傕而言,斐潜掌握的信息明显更多一些。 抛开历史上面的印象不提,单单李傕不惜一人双马,又是派出小股斥候分队四下如同拉网一般的散开,目的无非就是要将自己赶尽杀绝。、 自己也没有干什么啊,除了干掉了美阳侯郭汜之外…… 嗯。 莫非美阳侯是池阳侯的那什么…… 汉代似乎对于这种事情比后世还要更加的宽容,毕竟爱情的力量是不分国界不分老幼不分年龄不分性别不分季节的…… 所以李傕已经花了这么大的气力,费了这么多的功夫,好不容易看见了自己的一点尾巴,难道会轻易的放弃? 斐潜觉得不会,然后李傕的行为就很好推测了,因此才有了让张辽和赵云分开进行行动的安排。 看着后方的烟尘越来越近,张辽狠狠的挥了挥长枪,然后中气十足的喊道:“行了,把篝火踹倒,别收拾了,走了,遛狗了!都他娘的收着点,别跑太快啊!” 张辽的话语引来并州骑兵的一阵哄笑,然后便纷纷跟着张辽一起,调转了马头,控制着速度,开始在前面引诱着追来的西凉骑兵不知不觉的改变着方向…… 并州骑兵的士气已经重新提升了起来,现在虽然依旧还是在逃跑,但是没有人会认为自己是弱势的一方,甚至还有的人轻松的在马背上玩着花样,一点压力都没有。 这就是之前一次反击带来的效果。 “你!还有你!”张辽一边带着队伍在前面跑着,一边用手指点了身边的几个兵卒,说道,“把旗丢了!还有穿的那个甲,绦绳都断了,晃晃荡荡的,干脆也割了扔了!” 逃跑多少也要一点逃跑的样子不是么? 顿时各层级指挥的旗帜和一些零碎就陆陆续续的被丢在了路上。 冷兵器时代,队有队旗,曲有曲旗,行进分散,左进右击,在战场上嘶喊震天的时候,未必能够听清楚金鼓之音,但是自己这一方的旗帜是不会有错的,所以一旦丢失了旗帜,也就等于是这个建制失去了指挥的工具。 因此,在追击的过程当中,是不是有见到敌方遗弃的旗帜,就成为了衡量敌方还有没有抵抗能力的一个因素。 当然,这只是其中一个因素,并不是决定性的因素。 就像是现在,张辽抬头看见右侧的稀疏的小树林,有几名人影晃动了一面红色旗帜,在得到了张辽的回应之后,便又缩了回去。 树林之内,便是赵云领着的另外一部分的并州骑兵。 这些并州骑兵,已经是相比较而言,算是修整了较长的一段时间了,就连战马也喂食了一块的炒过的甜面饼子补充体力,身上已经是重新披挂上了铁甲,其中一百多匹战马也穿戴上了皮质的马铠,正立于疏林当中等候命令。 这一片区域其实都非常的平坦,树林虽然有,但是都和现在这个一样,比较的稀疏,要是细心一些,别说是大部队,就连几个斥候巡弋而过的时候,都未必能够隐藏住身形,但是现在西凉兵卒的注意力全部都在张辽的屁股上,所以难免其他方面就疏忽了一点。 当张辽带着骑兵斜斜的兜过半个圈,渐渐的远离这一片小树林的时候,西凉的追兵就到了。 在最前面带队的军侯看见了这一片小树林,微微扫了一眼,没有多少在意,如果张辽冲着小树林而去,逢林莫入的警句说不定就跳出来了,但是现在张辽都已经扭着屁股远离了这一片树林,那么谁还会有多少心思盯着侧侧后方的树林去看? 赵云默默的举起长枪,拨开临时砍伐下来,挡在前面充当遮蔽物的树枝树叶,然后慢慢的从树林当中策马而出。 一名名的并州骑兵,也跟在赵云身后,开始向前。 窸窸窣窣和铠甲铁片轻轻敲击的声音,伴随着几根树枝被踏断的声音在林中响起,随后便掩盖在有力的马蹄声音当中,几个呼吸之后,战马开始加速,一个个并州骑兵分成几路鱼贯而出,跟在赵云身后,一个个都默不作声的斜斜向着西凉骑兵的中段部分奔去! 几个侧面的西凉骑兵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一扭头才发现身侧骤然出现了一只骑兵,在其中全副武装,覆盖马铠的骑兵更是让其瞪大的双眼…… “飞……飞熊……”西凉兵卒吓得手中的战刀都一松,差点落到马下,扯着脖子喊道,连声音都有一些颤抖,“是飞熊军!飞熊军!” “什么?” “飞熊军!董太师的飞熊军!” “为什么在这里会有飞熊军?!” 这些跟着李傕的西凉兵,很多都是跟着董卓经历过一次次的战斗的老兵,但是自从董卓身亡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飞熊军的身影,现在骤然出现了一只同样人身穿重甲,马覆盖重甲,就连面部的鬼覆甲也有些相似…… “不是飞熊军!不是董太师的飞熊军!”队列当中的军侯拼命的喊道,然后企图号令兵卒调转方向进行迎击。 然而昔日战场之上,飞熊军的恐怖冲击力的影像又再一次的在这些西凉兵卒的脑海当中鲜明了起来,看看自己身上的简陋的铠甲,再看看侧面袭来的那所谓不是“飞熊军”的武装到了牙齿的装备,再加上原本的士气就不是很高,许多原本的西凉老兵下意识的往旁边斜侧里躲避一下,不愿意正面对上并州重骑兵的锋芒。 因此当赵云领军突进的时候,竟然没有遭到什么像样子的抵抗,轻而易举的就撕扯开了西凉兵的队列,斜斜的将其阵型切割开来! 第九六一章 战场上的烟尘 被夹在中间的西凉兵卒,还没有交战,就已经是呈现出了一团乱象,看到如此的情形,赵云也没有丝毫的犹豫,更是没有片刻放松,只领着骑兵便往前冲,而前方的张辽见状也兜转了马头,开始转了回来,顿时就形成了两边包夹的态势。 在赵云的统领之下,一排排的并州重甲骑兵,转出了疏林之后,便散开了一个小扇面,沿着平缓的草地,轰隆隆的席卷而来,前端一排排的长矛已经端平,骑手都放下面甲,狰狞的鬼面似乎也在渴望血肉的滋养,那一匹匹比起同类来相较比较强壮的战马,也在骑手的鞭策下和身边同类战马的嘶喊当中,逐渐的兴奋起来,喷着响鼻,奋蹄向前! 这一片区域其实并不是非常好的一块伏击的场所,因为这里还是蛮宽阔的,可是重甲骑兵体格相较也比较庞大,加上马具覆盖,竟然看起来比普通的轻骑还要更大三分,在视觉上占据的的空间也比轻骑大了许多,这不到两百的并州重骑,横向摆开一个扇面的时候,竟然是生出了一种充盈着整个天地的感觉。 一排排冰冷的甲胄反射着初生的阳光,没有让人感觉到丝毫的热度,只有内心当中的阵阵颤栗。战马的马速渐渐提起来,达到了极致,大地的颤抖声,马蹄的轰鸣声,冲阵骑士的呐喊声,已经混成了仿佛海潮一般的声音,在以赵云为锋刃之下,以不可阻挡的气势,涌向面前的西凉骑兵! 如果是其他的地方的兵卒,或许还不清楚重骑兵的威力,但是这些西凉兵卒,还有许多跟随董卓多年的羌人胡骑,是多次亲眼见过董卓旗下那一只绣着肋生双翅的飞熊图案的重装骑兵在战场上纵横,是如何让一个个的阵列成为了马蹄之下的一滩稀烂的血泥的,因此纵然队列当中的军侯大呼小叫着,说冲过来的重装骑兵没有打出飞熊旗帜,不是董太师的飞熊精骑,但是很多西凉兵卒还是不想和这些铁皮疙瘩硬碰硬…… 饱经战阵西凉兵卒的确对于生死并不是太在意,但能活到现在,多半也不是没有脑子只管冲杀的莽夫,况且现在追逐一天一夜,基本上没有什么太好的休息过,也就失去了所谓热血上头不管不顾的那个莽撞劲头,反正让别人去顶这个铁皮疙瘩就好了,老子在一边打伤害不是更好么,干什么非要拿老子的血肉去顶在前面啊? 如此想的人多了,都指望着别人上前抗伤害,结果就是没有任何人愿意上去顶着滚滚而来的铁皮疙瘩! 这些西凉兵卒都知道,就算这些人不是飞熊军,那也和飞熊军差不太多!当初董太师遴选飞熊军的兵卒的时候,他们要么在场,要么听人说过,不仅是装备极其精良,刀砍枪扎不进,甚至人还要选那些身强力大,精力旺盛之辈,遇到这样子的家伙,谁对上了会有好果子吃? 其实就算这些西凉老兵敢于面对,也未必能够有一个好的下场。 赵云领着铁骑如山洪一般狂涌而来,对付重装骑兵,轻骑兵向来没有多少正面对抗的力量,只能是避其锋芒,或许只有同种的兵种,或是密集的重装步兵战阵,才可以直接抵御这样的攻击。 大军冲杀,与平常人与人之间,或是乡野之间村寨的械斗,完全是两回事。虽然村寨械斗可能会更加野蛮和血腥,但是这种军队列阵冲击,严整萧杀的气势,往往可以在一开始就将对手的抵抗力瓦解剥夺掉,并且像会滚雪球一样,越来越无法挽回。 重骑兵在前,其余的并州狼骑在其后高高的抛射出箭矢,那些有些犹豫的西凉骑兵一方面紧张的盯着重骑兵越来越近,一方面头上又要防御袭来的箭雨,加上内心当中对于飞熊军的恐惧,行动越发的慌乱起来。 不是没有西凉兵尝试反击,但是反击过来的箭矢,那些角度好的,也就是只能堪堪卡在札甲缝隙中,就算是突破了第二层的皮革,也会被第三层的丝绢裹住箭头,入肉也不深,并且也很好处理,而绝大多数的箭矢稍微角度不正,便会被札甲弹开,除了一些声响和少许的火星之外,根本造不成多少的伤害。 这些普通的西凉骑兵按照装备来说,应该大都是轻骑,按照常理来说,是属于那种绕圈,然后用弓箭标枪等远程武器给与对手的步军或是骑军阵列破坏和搅乱,等到对手完全不堪骚扰,阵列大坏的时候,才一拥而上,践踏冲撞彻底摧毁敌阵。 然而现在,这些西凉轻骑兵面对重骑兵压上来的时候,完全束手无策,至于游骑对抗重骑的战法,对于现在的这些西凉兵卒来说,这个技能点还未点亮。 相对赵云带的这些重装骑兵来说,战法就只有一个。 冲撞。 直接被重骑兵一次性杀伤的兵卒并不多,往往是冲撞进去之后,带动驱赶着这些兵卒阵型崩溃,然后前面的溃军冲乱后面阵线,一阵带动一阵,直到将对手阵线完全击溃或是击败中军指挥系统,这就是重装骑兵最为基础也是最为有效的战法。 在赵云身后,重装骑兵跟着他跃马冲进了西凉兵的阵容,敢当在赵云马前的,基本上是不管如何躲闪招架,都免不了绽放出一朵血花的下场,区别只是坚持的时间或长或短,被刺中的部位略有不同而已…… 铁骑转瞬即至,凿入西凉队列中! 在这一刻,那些来不及躲闪的西凉的骑兵,都几乎是相似的一个表情,大张着嘴,带着一丝惊恐,带着一丝的绝望,看着这铁甲洪流向着他们涌来,看着被马蹄践踏而起大团翻卷的黄尘泥块,看着那些披着重甲骑兵脸上狰狞的面甲,看着闪烁着寒芒的冰冷矛尖,转眼之间就送扑到了自己眼前! 咯喇咯喇的沉闷的声音,是兵刃入肉砍折骨头的声响;咻咻嗤嗤的轻快的声音,是血液快速的沿着伤口喷溅的声音;这些声响混在在一片嘶喊和刀刃碰撞当中,夹杂着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就像是一曲动人心魄的战场协奏曲。 鲜血和马蹄践踏而起的黄尘浮泥一混合,就成为了近乎于深褐的颜色,泼洒四溅,雪亮的刀光附着在黝黑的这一只手或是那一只手中,扬起阵阵的艳红,断离身躯的肢体在黑红色的肌肉内露出惨白断骨。 天空之上,似乎是几只食腐的大鸟盘旋不去,发出兴奋的叫声。 张辽引着先前的骑兵,也已经兜转过来。 张辽原本就是时刻关注着后面的西凉兵卒的一举一动,在看到遇到赵云突击之后呈现出一幅土崩瓦解的状态之下,一切都如预料当中一样的发展的时候,便高呼一声挺着长枪,后面并州骑兵一同跟上,马蹄缭乱之间,激起滚滚黄尘,转瞬之间,已经呈现出包抄夹击的态势! 在这一块区域上,遭受到张辽赵云两个人同时攻击的西凉骑兵并没有能够抵御多久,就开始散乱了,有的操弓却被顶在了最前面,有的持矛却落在后方,有的挥舞着战刀却左右都被紧紧的挤迫着完全没有空间,相互之间逐渐失去了配合,整个阵型开始溃散。 这实在是一场再完美不过的重骑冲阵态势。 地形足够平坦,虽然略松软一点,但是表面一层浮土之下,依旧是比较坚硬的地面,能够撑起重装骑兵的奔驰。 最要紧的还是西凉骑兵的配合,一方面这些前来追击的全是骑兵,而不是重步兵结成的铁刺猬一般的方阵,并且为了追赶在前方所谓逃窜的张辽部队,这些西凉骑兵还分散了,形成了一条长长的带状阵型,等到赵云发起冲击的时候,这一条带状的西凉骑兵阵列指挥稍有那么片刻的迟疑,前后又拥堵在一起! 赵云和张辽均冲在最前面,他们虽然个性并不相同,但都是习惯了身先士卒,并州骑兵跟随在两人身后,呼啸声中,搅得西凉兵毫无还手之力! 不论是赵云还是张辽,两个人,两杆长枪,就像今日似乎要在一起别别苗头一般,在西凉兵卒的乱阵当中,像是两只天矫飞龙,上下翻飞,凡是在这两个人面前的倒霉的西凉骑兵,不死极伤,纷纷落马,竟不能稍微阻挡这两人半步! 两人一路冲杀过来,仿佛就街道之上砸开了无数消防栓一样,只不过喷涌而出的,是鲜红的血光! 斐潜带着殿后的五十名骑兵,站在后方略高一些的土坡之上,向前方望去,只见两道洪流涌入了西凉骑兵军阵当中,然后迅速的将其切割成为了两段,前一段还被张辽和赵云连手夹击,稍微成建制的西凉集团,就像是冬日的冰雪,迅速的消融,在滚滚的铁骑洪流之下,每一道浪头扑至,这西凉兵卒的抵抗就消融一分,伴随着张辽和赵云最终交错而过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有多少西凉兵卒,就这样淹没在这一轮的冲击当中。 此时此刻,西凉兵卒的心气已经是彻底垮掉了,虽然还有一些西凉兵卒落在后面,并没有遭受到攻击,但是现在这些人,也没有多少欲望想要参与到前方的战斗中去了…… 不是西凉兵卒不勇猛,也不是这些人天性懦弱,他们这一路追逐斐潜而来,虽然马力上占据优势,但是人的精力总是有限度的,难免会困顿不堪,再加上李傕这边的西凉兵卒可是没有像斐潜一样,有准备些在特殊情况之下食用的干粮,因此李傕等人觉得自己是追赶得挺快,但是一加上埋锅做饭,吃饭收拾的时间,其实也并没有比斐潜等人跑得多快,这也是西凉骑兵一直都在后面吃土的最根本的因素。 斐潜站在高位,看得清楚,拔出长剑,用力一挥,旋即身后的五十骑发出震天的吼叫声,挥舞着旌旗,冲下了土坡,每一名的骑兵身后,都捆绑着一只砍伐下来的小树杈,树枝树叶在黄土地上拖过,转眼之间就激扬其漫天的黄尘,将斐潜这些人的身影掩盖在如同黄龙一般的滚滚烟尘之内。 先前这些西凉骑兵,气势汹汹的追赶张辽,那是因为以为张辽等人是歇息状态,没有能力进行抵抗,再加上之前对张辽这支骑兵的仇恨,才各个奋勇向前。谁也没有想到,当下转眼之间,突然就冒出了这么一支重装骑兵,以如此气势,以这般力量,一下就摧垮了他们的全部希望! 尤其是见到如同飞熊军一般无二的鬼面重骑,这心中没有打就已经是三分的胆怯了,又添加了张辽赵云这两个杀神,这些西凉兵卒最后的一丝勇气,现在看见在前方又腾起了一片更大更高的烟尘,顿时就像是心中有什么东西嘣的一声断了一样,纷纷调转马头,开始逃窜…… 眼前这钢铁洪流一般的重骑已经让这些西凉兵卒够绝望了,而在前方的三色旗帜带领之下,从前方土坡上似乎有大队的并州轻骑源源不断的涌出,烟尘滚滚,根本不知道到底有多少,这些并州轻骑微张两翼,缓缓策马而前,控制着速度,就像是一只展开了双翼的鹏鸟,徐徐压了上来,这从容不迫的气势,分明就是等着自家兵卒崩溃,然后张开两翼包抄追击,好一网打尽! 这些该死的并州佬,是想将他们全部粉碎在这里! 西凉兵卒已经是连续跑了一天,又辛苦的搭建了一夜的浮桥,先是遭受了张辽的打击,借着又承受了赵云和张辽的暴击,再加上看见眼前的这一幕,那滚滚的烟尘似乎无时不刻再提醒着他们,现在他们追击的不再是兵马偏少的弱小羔羊,而是得到了庞大援军的凶兽! 完了。 败了。 已经无法挽回了…… 纷乱的西凉兵卒队列当中,一瞬间所有抵抗意志都已经崩溃。 几乎是转眼之间,所有的西凉兵卒都在向后逃跑,都想着尽快的脱离那个硕大的包围圈,只想逃离这个战场,远远离开这一块死亡阴影笼罩的区域…… 第九六二章 在战场上的心理 “这是怎么回事?!” 李傕才刚刚统领着后部的兵卒完全渡过了河流,正带着后续的兵卒往前,却迎面之间撞见了那些吓破了胆,只想着逃走,丝毫没有了半点斗志的自己手下。 “拦住他娘这些哈怂!” 诧异万分的李傕连忙下令,但是已经有些晚了,疯狂逃窜当中西凉骑兵已经占据了整个的道路,两个不同方向的西凉骑兵,顿时就拥堵成为一个巨大的疙瘩,将整个空地堵得严严实实,只有两侧的西凉骑兵多少还有一点空间。 李傕看着这些逃窜而来的手下,顿时气得三尸神暴跳,丢了兵刃的,弃了甲的,跑丢了盔的,已经完全不像是一只军队,就像是一群山匪。 虽然李傕出身马贼,但是依旧看不起山匪,顿时就下令将其中的将校军官抓来问话,却问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的消息…… “飞熊军?!” “还有大批援军?” 为了摆脱自己退却的罪责,这些将校基本上都是一个赛一个的讲得绘声绘色,以此来表明自己并非没有尽力,而是对手太过于狡猾和强大,非不战之罪…… “胡……胡说八道!”李傕怒极,拔剑吼道,“明明前方就五百余,如何来得上千人,还有董太师的飞熊军!来人,来人!将……” 李傕才说道此处,猛抬头间就发现后方那高耸腾起的烟尘已经如同黄龙一般张牙舞爪的就朝着这里涌来了,顿时就是一呆! “飞熊军,来了,来了!” “将军,他们来了!” 烟尘来的并不快,但是范围及其广阔…… 李傕觉得忽然一阵冷风迎面吹来,手脚顿时有点发凉,原本有些发热的头脑,似乎了冷静了不少。 如果对面急急跟在自己的溃败兵卒后面,一路掩杀而来,自己反倒是不怎么害怕,因为只需要让开自家的溃兵,斜向的一个反冲锋,就能制止住追击的态势,甚至是可以反压一波回去。 人奔跑的速度有快有慢,战马也是一样。因此不管是什么部队,在两种情形下是没有办法完美的保持阵型的,一个就是追击的时候,另外一个就是在溃逃的时候。 但是李傕最怕的就是像现在这样,结成阵列徐徐推进! 这样一来,如果李傕率军迎敌,面对的就不是零散不成阵列的先头部队,而是成片的整个军阵。 徐徐而进,并不求快,求得就是一个稳字。为的就是保持阵型不变,其次也是为了节省马力,方便在可以在交战之际完全再次爆发出来,从烟尘的范围看来,左右两翼稍微前突,这是要准备在河边将我等一网打尽的意思啊! 眼前的这样一个完美的阵型,明显增加的这么多的援军,自己手下这么快的溃败回来,似乎就有了一个比较合理的解释和答案。 然后现在…… 背水一战? 李傕劈手抓过面前的这个兵卒,龇着牙说道:“飞熊军?飞熊军乃董太师亲随,怎会落于此人之手?!汝……这,飞熊军,如何形状,细细说来!” 兵卒指天发誓,将斐潜的重甲骑兵描述了一遍,再三强调和董太师的飞熊军如出一辙,因此不是他们不力,确实是打不过…… “飞熊军……真是飞熊军?” 在李傕的印象当中,似乎只有汉初的那个谁背水一战成功过,然后被记住了,至于其他的也背水一战的,基本上都随着水化为了根根白骨。不是真正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谁会自己陷入险地,背水一战? 幸好自己派了前军去追击,才侥幸发现了对方的埋伏的援军,因此这个该死的斐潜才不得不显现全数的兵马向这里推进! 怪不得这个该死的家伙选择在这里渡河,怪不得只派两百人来反击…… 似乎一切事情都完美的串联了起来,一切的疑惑都有了答案,当然这个只是李傕个人的猜测,但是要证实这个猜测是否正确,就需要献祭出不菲的性命,或许是对面斐潜的,或许是李傕自己的。 可是为何有飞熊军?自己的兵卒或许会夸大一些,但是没有亲眼见过的,必定无法可以详细描述到如此的地步,所以斐潜有一只重装骑兵是可以确认的事情了。 难道董太师…… 不对,那么是董氏之人投靠了这个斐潜? 也不对,那么这重装甲胄之法,斐潜又是如何得知? 打不是不可以打,只不过对付重装骑兵,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原来李傕只是知道斐潜五六百骑,那么自己的兵力数倍于斐潜,自然可以获胜,但现在发现并州的骑兵原来也是一块硬骨头,而且又多了重装骑兵,先不管是怎么来的,要正面争斗,恐怕自己的兵卒要交代不少在这里,如此一来,此消彼长…… 如果现在关中没有马腾韩遂,李傕说不定一咬牙就硬耗上了,但是现在不得不考虑如果自己的兵卒消耗太大,那么万一可能出现的问题…… 值不值得? 李傕是有赌性,也想翻本,可是现在这个局面,似乎要押就要押上全部家身,输了就是一无所有,当然也有可能会赢,不过已经明显不会再像之前想象的赢的那么多,搞不好也是一个惨胜,或者说这里赢了斐潜,之后面对马腾韩遂,依旧还是一个输。 是拼上去,先干一场,然后就算是赢了,再输给马腾韩遂,还是暂时收手,维持自己的一定数量的兵卒,来确保将来的地位和优势? “将军?” 李傕的目光闪烁了几下,缓缓的将长剑收到了剑鞘当中,虽然不甘,但是最终还是咬牙说道:“……撤!后军变前军,撤!” 终究多年马贼生涯养成的习惯占据了上风,既然风紧,那就扯呼,趁着对方为了保持阵型徐徐而来,先保证自家的安全再说,至于是真是假完全可以等后续验证,如今的风险和收益已经完全不匹配…… 一直树立着的高高飘扬的白色大旌,现在斜斜的卷起收在了掌旗兵的肩上,李傕在数十亲卫骑的簇拥下,向南而退。 几乎是下意识的,李傕回头看了一眼,似乎看见了在远方那落隐落现的三色旗帜,狠狠的磨了磨牙…… 从此以后,在这关中之地,纵横来往,转战千里的,不仅仅只有西凉骑兵,并州佬,斐潜斐子渊,算你狠! 而此时的斐潜并不知道李傕已经将其归入到了并州佬的行列当中,他只是看到了李傕远去扬起的烟尘,不由得微微的笑了起来,松了一口气。 “君侯!这!”身后的黄旭有些发愣,忍不住说道,“这……这西凉贼真的退了?” “呵呵,那你还想再打一仗?”斐潜笑着说道。 黄旭连忙摇头,然后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我只是觉得为何连派个斥候侦查一下都没有,就这样直接跑了……” 一旁的赵云虽然没有说话,但是也将目光转了过来,显然也是希望斐潜能够解释一二。 这个其实就是利用锚定啊…… 有人找你借五百,或许你会拒绝他,这个时候他改口只借个二十,这个情况下往往是会同意借给他钱了,就算是心里知道这个钱一旦借出去就是打水漂。 这就是锚定,当然,另外还有一点光脚不怕穿鞋子的意味,反正自己徐徐而进,也没有损耗多少马力,如果李傕真的想不开,硬撞上来,自己再退也来得及。 只不过这种可能性比较小就是了,李傕的多疑也是有名的,之前被自己抽冷子搞一下,有怒气是正常的,但是现在么…… 就像是普通人走在街上忽然被人莫名其妙拍了一巴掌吓了一跳,冒着无名火转头正准备和那个莽撞的家伙理论理论的时候,才发现拍自己的是个纹身不好惹的青皮壮汉,这普通人原本升腾的火气恐怕也就立刻削了五六分下去了。 李傕之前以为可以轻易的解决斐潜,结果发现自己错了,然后第二次又派人出击,结果发现还是低估斐潜了,那么当斐潜现在虚张声势的时候,李傕虽然心中难免还有一些怀疑,不过多少也会对自己原先的判断有些动摇。 人一动摇,就会想的多,一想的多了,就没有多少坚持的勇气了,这是个比较简单的心理博弈,可是要怎样跟赵云和张辽说清楚这个呢? 汉代还是没有什么心理学的吧?或许是有具体应用,而没有形成理论。 “军之统帅,领军日久,皆有其道,”斐潜斟酌了一下,缓缓的说道,“若其不察,便可欺之。孙子减灶,垓下楚歌,皆是如此。池阳侯勇则勇矣,然兼多疑,一败再败,便失其勇,仅存其疑,焉有不退之理?” 其实减灶和楚歌,多少也有一些锚定的因数在内。 孙膑撤军,庞涓一路追击,心中多半认为已经是认为孙膑不堪一击了,才会从减灶之数上判断出孙膑已经控制不住军队,多有逃亡,因此才连夜追逐中了埋伏。 楚歌亦是如此。 后世经常会提及楚霸王为何自杀,说渡江之后便可卷土重来,那只是知道了前因后果的上帝视角,而对于楚霸王来说,汉军当中有如此多的楚歌,是不是意味着江东之人已经背叛了自己投靠了刘邦,那么自己一个人回去又有什么意义? 赵云点了点头,略有所思的模样。 张辽倒是在一旁笑笑,说道:“如此说来,吾等皆有其道?” 这一点,斐潜倒是不怎么避讳,对着张辽说道:“若某于中军旗后,掩藏重甲,配装强弩,诱汝陷阵……” 张辽笑容渐渐的收了起来,默然了一会儿,便朝着斐潜拱了拱手,说道:“多谢君侯提点。” 斐潜一笑,也向张辽和赵云拱拱手说道:“兵者,诡道也。军国大事,不可不察,若某设计布局,亦有规矩可循之时,望二位亦能多加指正。” “谨遵君侯之令。”张辽和赵云一同拱手道。 “好了,将后面的小车推过来,把重骑的马甲什么的都卸了,再喂些精料,让战马恢复一下气力,准备返程……”斐潜看了看那些重骑,人员是有损失一些,但是实际上损失更多的是战马,幸好这一次的反击,多少也捕获了一些西凉骑兵的马匹,否则真的是会肉痛不已。 为了快速行进,大的辎重车是没有办法带了,但是简易小拖车倒是带了一些,虽然也需要马拉起来才会跟得上步伐,但是胜在拆卸方便,最重要的是马铠还有一些宿营物资什么的可以捆绑其上,可以减轻不少战马的负重。 轮子这个玩意,华夏人早在春秋战国时期之前就已经点亮科技树了,据称第一个轮子是产生在夏代,到了殷商时期就已经有比较完善的车体车厢之类的物品出现了,随后到了战国时期那些什么千乘万乘之国,就是用轴承和轮子这样的科技武装起来的战车数量来计算国力。 到了汉代,轮子的科技已经是相当的成熟了,基本上是个像样一些的工匠就会做,虽然没有后世什么橡胶之类的东西减震或是减少摩擦什么的,但是至少用来运输物品没有什么太多的问题,反正马铠等一些沉重的物品也不需要什么多舒适的轮子…… 打败了追兵,可以返程了,兵卒也都欢喜了起来,纷纷开始从怀里或是布兜里掏了些自己都不舍得吃的精料,喂给自己的战马当个零嘴,整理一下战马的马鞍什么的,气氛也是轻松了不少。 还有一些捕获西凉兵卒的战马有些认生,被拉着缰绳,依旧是焦躁不安,这个时候自然是那些美味香甜的小零嘴发挥作用的时刻了,说起来也是好玩,战马似乎都有些傲娇的个性,虽然摇头摆尾,喷响鼻刨蹄子,但是依旧改变不了身体是一个吃货的体质…… 虽说人为财死,鸟是为食而亡,但是实际上马也好不了多少,当意识到身边的新来的这些兵卒力气大又不好反抗,还有点好吃的东西的时候,很快的也就温顺起来,或者跟在大部队当中行进,或者被套上了小车的套头,一行人马便向着东方蜿蜒前行…… 第九六三章 在希望中的援兵 现在的夏牟,在武功县城,并没有如同上报的军情一般紧急窘迫,相反,而是轻松惬意。 在得到了种劭的最新一波的援助之后,如今的夏牟是要钱粮有钱粮,要兵卒有兵卒,而且又是据城而守,虽然武功的城防比不上什么雄关要塞,但是也不是西凉这些兵卒能够轻易拿的下来的。 向长安的种劭上报所谓的紧急军情,也不过就是常用的手段罢了。 将领统兵在外,如果不懂得展示自己的辛劳,不懂得上报些虚虚实实的军情,又怎么能获得朝廷的重视? 将事态讲得严重些,一面也不会有什么人觉得自己这里比较轻易,然后就有一些小心思,另外一方面也可以展示出自己的辛劳和努力,以及与武功县城存亡一体的决心,如以一来,胜利之后自然论功行赏也会高上几分。 这种事情夏牟自然是做的熟练。 当然,守城的事情,夏牟身为老将,同样也不含糊,毕竟牵扯到自家的性命。不管是滚木礌石,还是弓弩箭矢,基本上都是备得足足的,加上一些零碎的七七八八的火油金汁之类的,同样也是不少。 因此韩遂和樊稠领兵而来的时候,尝试了几次,便放弃了蚁附攻城,实在是损失有些大,承受不起,在城外驻扎了下来,如此拉锯了几天之后,随着时间的推移,武功城外的西凉兵便渐渐的缺粮了。 这个当然是夏牟喜闻乐见的,而且为此还颇为自得。 武功的城墙不高,但是站在城墙之上,依旧可以将城下的西凉营寨收进眼中,夏牟也是沙场老将了,对于粮草这点敏锐度还是非常的高的,在看见西凉兵派小队四处樵采的次数和人数多了起来,就推测出城下的西凉兵粮草已经是入不敷出了。 当夏牟将这个论断讲给自己手下的将校们听的时候,收获了一圈的崇拜的眼神和奉承的言语,因为大家都是领过兵的,深知兵粮不济,便是须臾之间土崩瓦解的节奏,眼下夏将军明显就是要再立新功的节奏,当然要好好捧上一捧,说不定自己也可以沾点光不是么? 夏牟虽然嘴上谦逊,然而心中怡然,在多熬得几天,便是连打都不用打,便可以坐收一场大功的啊…… “羔裘豹褎,今可得矣……” 夏牟得意的捻了捻胡须,轻声说道,正准备结束今日例行公事,刚刚回转了一半,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便停下了脚步,再次回头细细观察起城下的西凉兵卒的大营来,越看就越是觉得有些怪异。 夏牟看着看着,眉头紧皱,感觉就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就脑海当中一样,但就是捞不出来,郁闷了半响之后,还是没能够想出来,便摇了摇头,慢慢的往回走。 待回到了武功城内的府衙的时候,夏牟仍在不停的思索着,人老了,或许经验上是比年轻人要多一些,但是精力上和脑筋转动的速度就比年轻的时候差了许多。 堂前梨树之上,几个鸟雀叽叽喳喳,跳来跳去,吵得夏牟的精力有些不能集中,正皱眉间,准备叫人将这些呱噪的鸟雀轰赶之时,忽然想到了什么,便急急又从府衙冲到了城池之上,再次审视起西凉的营寨来,片刻之后,猛的一击城墙的城垛,怒声说道:“好贼子!竟然连某也险些瞒过!” 城门上的值守都尉正奇怪夏牟为何去而复返,见夏牟如此说法,不由得问道:“将军?这个……不知所言何事?” 夏牟用手一指城下的西凉营寨说道:“兵法有言,杖而立者,饥也!鸟集者,虚也!如今西凉贼兵营中多有杖者,且鸟雀盘旋不去,恐营中兵卒已假借樵采,脱营而走也!” “啊?”都尉有些茫然。 夏牟一跺脚,高声喝道:“来人!击鼓聚将!今日必破贼营!” 西凉兵卒的营寨果然是个空营,夏牟一发兵出城,西凉营寨的残存的兵卒顿时一哄而散,跑的比什么都快,虽然是将营寨付之一炬,却没有多少的收获。 正在夏牟琢磨这这些金蝉脱壳的西凉兵到了那个地方去的时候,从西北面的而来的几名骑兵赶到了武功。 远道而来的骑兵浑身上下狼狈不堪,泥灰汗水混在在一处,胳膊之上还有不知道是刀伤还是箭伤,就连用来捆扎伤口的布条也是黑红一片,失去了原本的颜色。 骑兵见到夏牟,连忙拜倒在地,掏出怀中的求援书信,痛声道:“将军!美阳危急!西凉贼绕道功水,兵临城下!卑职冒死得出,望将军速援美阳!” 什么? 夏牟原本拉达着的三角眼皮一下子全部睁开了,西凉贼兵竟然去了美阳! 原本美阳是郭汜的封邑,但是郭汜不是死了么,因此也就等于是被朝廷收回了,不过之前郭汜在位的时候,没少往自己封邑里面倒腾物资,所以现在的美阳之内估计还有不少的粮草物资,只不过之前郭汜安排在美阳驻守的兵卒才刚刚被收拾完,还没有来得及派遣其他的将校兵卒去驻守,现在美阳恐怕顶多就是一个假校尉在统领着七八百的郡兵吧…… 坏了!夏牟的脸色不由得一变…… 武功此处距离美阳还有一点距离,听不见也看不到美阳县城战场的惨烈状况,然而从前来报信骑兵身上,也能察觉一二,这让原本胸有成竹的夏牟,一下子就有些无所适从了。 一旁竖立着的战旗依旧在风中不断的翻卷,鲜红的旗面看起来不再像是喜庆,而是如同鲜艳的鲜血在翻滚,仿佛下一刻就要流淌下来一样。 离开武功去支援美阳? 离开器械齐全,准备妥当的武功县城,去支援那个不知何时就会陷落的美阳县城? “……某已知晓……”夏牟挥了挥手,让受伤的报信骑兵先行下去。 夏牟微微仰着头,望着大厅之上的横梁,默然不语。 只要在武功,只要这武功县城之内的粮草消耗殆尽之前,这虽说不是太大的武功县城,必然是稳稳当当的,比起其他县城来说,这武功城内,粮仓是满的,箭矢是足的,就连备用准备更换的弓弦,各种枪头甲片等等各式各样的兵刃甲胄都是充足的,用来守城的器械,都已经准备停当,城池之上的滚木礌石就不说了,在墙垛内圈又竖起了一层层傍牌,城门洞内也塞了几辆装着砂石的辎重车,灭火器物就堆放在城池墙角,还有随时可以布设并且锁连起来的鹿砦,更不用说大量的辅兵和民夫,都在城中待命。 在这个武功城内,别说西凉兵不足一万的兵力,就算是来了两三万,夏牟照样有把握将其牢牢挡在城外! 所有人都做好了等待西凉兵垂死反扑的准备。 夏牟带领前来驻守武功县城的,不管是军官还是普通兵卒,都是宿将和久战之兵,都是忠心于朝廷社稷。夏牟原先估计,虽然西凉人这次扑击必然是凶猛,但是最为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只需要支撑过去几天,在自己的指挥调度之下,就可以将西凉贼兵拖入无粮已继的深渊,到时候,便可轻而易举的获取胜利的果实。 而且这样的计划,一开始也是进行的相当顺利,直到今天。 听闻美阳拼死传来的军情,夏牟的心简直就跟装了几十只的马猴一般,重又重的要死,挠又挠得难受…… 此时此刻,随着夏牟一同来到武功,并在身边的跟随服侍的,都是他提拔起来的自己家族里面的子侄。这些夏氏的子弟,统领他的亲兵,一方面积累军旅的经验,一方面也是卫护着夏牟的安全。 这些夏氏的子弟们现在要上战场,肯定还是差了一些,但是夏牟也不认为,用人唯亲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难道防着自家的子弟不用,然后非要去用外人才算是道理?以自己的如今的身份之尊,用些自家的子弟,还有什么问题? 用这些相比较而言会贴心一些的子侄,也算是给夏牟自己提前给他们铺垫的一个进身之阶,况且这些夏氏的子弟们伺候起他来,自然是会比那些一般的普通人要更加的周至和细密,也会更加的放心。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的这些夏氏的子弟们,多半都完全未曾经历过兵事,没有正式上过什么战场,就算是来武功县城的这些天,也没有实际带领过什么兵卒,主要还是跟在夏牟的身边学习,绝大多数的时间,还是花在安排服侍夏牟的生活上面,当然,统兵的基础知识多少也是能学一些的。 另外还有一些门客和幕僚,此时听闻了有紧急军情,也都纷纷的聚集而来。 汉代,门生故吏这个是一种惯例,也是一种人脉网络,在夏牟复出,获得了九卿之位的时候,许多原本没有什么路子的官吏,便纷纷找到了夏牟的门下,多少混一些资历军功什么的,来方便以后的仕途更上一步。 汉王朝虽然官位众多,朝堂之上,各地郡守当中也有不少职位,但是要想从人群当中脱颖而出,在一群郎官预备役里面真正能够获得实权,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因此在种劭夏牟等人重新获得了朝廷话语权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便红了眼睛,要钻到种劭夏牟的身边,拜倒在夏牟面前…… 能当上夏牟的门生和幕僚,当然也不是什么愚钝之辈,指点江山未必人人都可以有,不过讲起行政军事来头头是道也是少不了的,随着夏牟来到武功县城之后,面对着日益困顿的西凉兵卒,更是不少人写下来了不少激昂文字,意气风发得不行。 不过当得知美阳遇袭之后,这些门生和幕僚,脸上的表情就精彩极了,一个个都似乎是听闻了什么耸人之事一般,一时间面面相觑,哑然无言。 “尔等有何良策,便可说来……”夏牟沉默了一会儿,发言询问道。 当即便有人上前说道:“禀廷尉,美阳……不可救!仓促发兵,恐被贼军所乘!” 这些门生幕僚,进了夏牟的门,便算是夏牟的这个派系的了,确切的说,就是基本上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和夏牟捆绑在一起,成也夏牟败也夏牟的类型,所以当下遇到这种切身关系着安危动向的事情上面,便立刻清楚的分析相关的厉害起来。 “若不发兵,则失侧翼……”夏牟皱着眉,一张老脸上全数写着难办二字,“西凉贼获美阳之粮,进可攻京都,退可返西凉,难啊……” 一名幕僚嘿然道:“廷尉明鉴,美阳亦有兵将,又有粮草,岂是西凉贼子旦旬可下?反倒是武功此地乃兵道重地,若是轻离……望廷尉三思……” 夏牟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依旧皱着眉头。 另外一人拱手说道:“敢问廷尉,朝中可有明令,须某等救援美阳?” “暂无。”夏牟的花白眉毛动了动。 “敢问廷尉,美阳重乎?京都重乎?”此人又问道。 “自是京都。”夏牟正容道。 “如此便易也。”此人拱拱手,仪态堂堂的说道,“西凉贼兵飘忽不定,吾等御于武功,其便北逃美阳。若吾等出师追击,贼兵又改道他县,又当如何应对?此乃西凉贼兵疲军之计尔。当下之策,便坚守此地,若西凉胆敢进犯京都,便可返师,前后夹击于长安城下,如此一战而定,方为万全之策。” 夏牟沉吟良久,点点头说道:“……此言善也……速上报长安,言吾等已破武功贼军大营,西凉诸贼多数逃窜……美阳之事,押后再报……” 这个事情,也只能暂时先这样处理了,总不能说自己才刚刚要了大量的物资,转眼之间就中了西凉贼兵的金蝉脱壳的计策,然后被耍了一道,如此一来,自己的老脸要往哪里放? 至于要不要援兵美阳…… 这个,再看看吧…… 第九六四章 在绝望里的美阳 此时此刻,在美阳的血战,已经是惨绝人寰。 攻城战,历来就是最为血腥不堪的事情,再加上现在西凉兵已经濒临断粮,攻不下美阳城就等于是死路一条,所以也就无所顾忌,什么招数都用了出来。 樊稠原本就是一个从底层,凭借着个人的武勇,走上来的人,最是没有丝毫的顾虑,而韩遂虽说是西凉豪右出身,但在羌胡地区待久了,也就习惯了一些羌胡的做派,因此这两个人携裹着美阳周边的坞堡之内的百姓进行攻城,基本上没有任何的心理障碍,利索的很。 春秋战国时期,诸侯之间的战争有点像是欧洲中世纪分封的贵族之间的战斗,或者说中世纪欧洲的战争也才进化到中华春秋战国那个时间点的水平上…… 驱逐百姓民众攻城,则是游牧民族攻伐农耕民族惯用的手段,樊稠和韩遂统领的兵卒当中,羌人的数量就是不少,所以执行起来难度不大。 关中之地,原本是没有坞堡的。 至少是在秦朝那个时候,没有所谓的坞堡。因为秦朝,所有的土地都是国有的,每个人是凭借战功去获取土地,至于胆敢隐瞒人口,私藏粮食的事情,在秦朝严酷的律法面前,是没有人敢做这样的事情的。 只不过在汉代刘邦之后,一方面为了割一割各地郡县上长势太过于喜人的韭菜,一方面也是为了给关中的老秦家人口当中掺沙子,所以一波波的关东之人来到了关中,也就将坞堡庄园的模式带进了关中,形成了现在关中士族的基本状态。 在这些人当中,一些人看见了战火的来临,先期已经陆陆续续的往东,往南迁徙,多数到了汉中,荆北,甚至还有的继续往南迁徙到了扬州,交州一带,不过也有一些人难离故土,留在了关中。 而现在,这些留在关中的乡土豪右们,终是遇到了不讲道理的刀枪。 人口挟持走了,田地无人照料耕种,杂草开始在青苗之间蔓延。 胆敢反抗的人都死了,尸横荒野,人头则是被砍下,堆放在路口之处。 对于这一切,或者是将来会发生的一切,樊稠和韩遂视若无睹,都被逼到这个份上了,那里还能管得了许多! 之前还略有一丝丝的温情面纱便全数扯了下来。对美阳的攻击一开始,樊稠和韩遂就带着麾下兵卒,将沿途的坞堡,还有周边的百姓,一股脑的全数携裹而来,逼迫着这些民众一次次地向美阳城墙发起冲击! 坞堡之内的几代人,甚至是十几代人的存下来的物资,全数都劫掠得一干二净!但凡反抗的,男丁不论老幼,皆尽屠戮,妇女则是捆绑了往辎重车上一丢,樊稠和韩遂更是放出话来,若是攻下美阳,便按照功勋任手下兵卒挑选享用! 数百士卒,乱哄哄驱赶着捆成一串串的,数量近两千的百姓,用刀砸,用鞭子抽,用长枪杆打,逼迫着这些百姓踩着已经被鲜血浸泡都成为黑浆的泥土,去填壕沟,去架设云梯,去挖凿城墙…… 美阳城下,扭曲纠缠,一节节黑炭一样的,如同冬日腐朽枯萎的枝杈般的物体,便是在火油之下的躯体,若非亲见,寻常人根本无法想象一个正常大小的人在被大火烧成黑炭之后会缩成这般的小,稍微触碰之下,熟透焦黑的肌肤便纷纷脱离,露出白骨粼粼。 稍微远离这一片区域的城池壕沟之内,便是一层层堆叠起来的尸首,男女老幼,各型各色,应有尽有。零星的火焰在这些尸首上燃烧着,散发出脂肪和肉纤维灼烧产生出来的特有的味道 美阳原本城外的壕沟深三丈,宽一丈五,而现在,依旧基本上被各类的尸首填满了,其中绝大多数都是衣衫褴褛的百姓尸首,横七竖八的一层层叠上去,还有几个没有死,只是受伤的,西凉兵也是嫌弃其没用了,便毫不留情的将这些人也一道扔进了壕沟之内。 随着一波波的百姓在城下死去,城上的反击,渐渐地变得零落起来,只有几个将校还在声嘶力竭地大呼,让士卒进行反击,可是当下不仅兵卒气力消耗几乎殆尽,连守城的器械也都已经匮乏了,又怎么能够有效的进行反击? 美阳城的校尉浑身是血,有自己的,也有别人的,吊着一只右臂,但是左手仍然提着一把战刀,从城池的这头走到那头,喊得声嘶力竭:“西凉贼只敢驱使百姓攻城送命!他们不敢舍命攻城!令长已经派人求援!西凉贼他们也在防着武功来的援军!援军不日便到!再撑两天,再撑两天!!” 校尉吼得嗓子都劈了,但是依旧不停的在喊,因为他知道,现在若是军心一散,便是立刻败亡的局面! 可是援兵什么时候能来,校尉自己都没有一点点的底数…… 忽然城下响起了一阵尖啸之声,校尉几乎是本能的一个矮身就贴到了城墙的城垛之下,同时高声喊道:“举盾!刀盾手举盾……” 喊了两声校尉才意识到,其实现在已经没有多少刀盾手了,这些面临一线的战兵,是第一批死绝的兵卒,而现在就连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间,死亡就会降临。校尉蜷缩在城垛之下,躲避着这一波的箭雨,听到身边又是几声惨叫,知道又有几名来不及躲避或是稍微分神疏忽的兵卒在这一波箭雨当中死去了。 如今城中兵卒就这样一点点被消耗,原本的守军已经不足了,已经是鼓动了两三波的民夫协助守城了,若是再这样下去消耗下去…… 箭矢掠空之声,如刀子一般的卷过美阳残破的城墙。 天色已经渐渐的暗淡下去了,只有城上城下一些被烧毁的器物在这浓厚的血色当中露出淡淡的光芒,明明应该是温暖的橙色,却照出了一地的尸骨,只会让人觉得心寒。 谁会想到西凉兵居然这样干? 就连董卓当初都没有驱使过百姓来攻伐城池,更没有纵兵劫掠乡野的坞堡! 这是要断根啊! 当西凉兵贼裹挟百姓青壮甚至老弱妇孺一起驱赶上阵,疯狂的攻击美阳的时候,当自己的为数不多的弓箭手,射光了所剩下的不多羽箭,几乎没有一刻停歇的时候,当自己的战刀砍到了一个个自己还有些印象的乡邻的时候,校尉意识到…… 美阳完了。 若是败了,迎接自己的,要么是屠城,要么是被携裹起来,再去攻伐下一个城池。 这个时候,摆在校尉面前的,便唯有死战,与其引颈受刃,不如抱着万一希望,死中求活!毕竟求援的骑兵一早就派出去了五六批,终归是有人可以创过包围的,并且武功县城之内还有大量的朝廷军队,只要撑过这一阵,等到夏将军带着大队援军赶来,多少就能争下些性命! 只不过眼前的局面,就算是胜了,美阳周边的人口也耗光了…… 援军啊! 大汉的援军啊! 援军在何方? 援军何时才能来? 美阳城头之上,一杆写着大大的“汉”字的战旗,因为被烟熏火燎,箭矢穿透显得有些破烂,或许是已经不堪重负,或许是接连被几根箭矢射中了旗杆,在漫天的箭雨当中,咔嚓一声断裂,旗帜在空中最后舒展了一下身躯,然后飘摇着,落到了城下,沾染上血泥,旋即被几只黝黑的脚板踏了上去…… 谁也没有想到的事情,悄然的发生了,城上城下都在不停的消耗着,似乎进入了麻木的拉锯时间,可是在临近入夜的时候,或许是守城兵卒太过于劳累了,终于是有人顺着云梯爬上了城墙! 爬上城墙的一部分百姓有些茫然的站在城头,左右看看竟然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拿着木制的简陋长枪呆呆的站着…… 然而城下督战的西凉兵卒,也是仰着头呆立了片刻,然后才发出了一声高呼! “上去了!登上去了!” 樊稠在这个时间,依旧是习惯性的站在第一线,猛然间听闻了登城成功的之后,便第一时间一手持盾,一手持锋锐的环首刀,带着精锐便往城头扑上。 此时美阳的守军,才反应了过来,校尉几乎是疯狂的从城头另外一边带着几十名士卒赶了过来,拼死抵抗。 因为谁都知道,这一块城头的区域,就是最后的防线,一旦被突破,美阳的守军便已经再没有了进行巷战的能力,只有灭亡一途! “扶好梯子!”樊稠将盾牌高高举起,遮挡着自己的头部,咬着环首刀的刀背,双脚急速的踩踏简陋的云梯,在短短几个呼吸之内就攀上了城头,先是用盾牌顶着攒刺而来的长矛,然后便是举刀就是一击势大力沉的横扫,将几个近身的美阳守兵逼迫开去。 樊稠力大势沉,大刀挥动,猛的砍断了两根从一侧刺来的长矛矛杆,在木屑四溅当中,又是狠狠一刀劈下,顿时砍翻一人,鲜血四溅。 美阳校尉赶上前来,一刀砍向樊稠砍去。 两个人的战刀铛的一声撞在一处,刀锷架在一起,都是尽力往前压迫,两个人贴得极近,两张脸上均写满了狰狞。 然而终究美阳的校尉已经是鏖战整日了,而樊稠在城下养精蓄锐了大半天,力气上的差距渐渐的呈现了出来…… 几个美阳的兵卒见势头不对,连忙不管不顾的从一旁举着刀枪杀来,企图帮助美阳校尉挽回劣势,但是樊稠的亲卫同样也赶上了城头,一个个发了疯一样的挡住了这些美阳守军,短短几个呼吸之间,双方已经相互交换了好几条的性命。 樊稠再往前压了半步,终于是抢到了一个较好的身位,然后吐气开声将美阳校尉的刀压到一旁,在美阳校尉的惊骇神色当中一刀砍下! 美阳校尉的头颅,伴着冲天的血光,高高的飞起…… 伴随着校尉的死亡,美阳的守军的斗志就像是炎炎夏日之下的冰雪,再加上一身的疲惫,顿时发一声喊,然后便是四散奔逃。 “城破了!” “城破了……” 美阳令遥遥的听见城头上传来的声响,脸上的血色尽褪,一片惨白。 “令君!城被贼兵所破,已不可违,请速速离城!某定护卫令君安全!”美阳令的亲卫急切的在一旁说道。 “走?”美阳令喃喃的重复了一下,旋即摇了摇头,惨笑道,“西凉贼兵四下合围,焉有活路?又能逃往哪去?”原先西凉还围三阙一,但是发现美阳竟然不逃走,反倒是利用这个空隙派遣求援骑兵的时候,樊稠和韩遂大怒之下,便率军将美阳这个小县城给团团围住,现在要突围而出,谈何容易。 “降了吧……”美阳令叹息一声,说道。 当下关中乱成一片,自己也无所适从,先是王允,后是李傕郭汜,然后又马上换成了种劭等人,接下来似乎李傕这些人又反扑回来…… 反正自己尽力了,不管怎样也说得过去。 降了吧。 那个人来当权不都,对自己来说差别很大么? 主街之上的厮杀声渐渐的停了下来,樊稠和韩遂带着西凉兵卒涌到了美阳府衙之前,看到的却是美阳令跪倒在府门之前,双手捧着县令的印绶,高高的举起。 “这是干什么呢?”韩遂撇了撇嘴,向樊稠说道。 “这是……”樊稠浑身都浸染了他人的血,还未完全干涸的血渣子沿着甲片往下滴淌,“……要投降?嘿嘿……嘿嘿……” 樊稠往前几步,站到了美阳令身前,将染血的环首刀往美阳令面前一顿,说道:“……呦,怎么忽然想要投降了?不是要决死以抗才对么?” 樊稠一身的浓厚血腥味,刺激得美阳令五内翻腾,离得近了,美阳令甚至可以看到黏在樊稠衣甲之上的碎骨和肉沫,还有几段不知道是肠子还是肉块东西,伴随着樊稠的举动,似乎还活着一般在其甲片上颤动着…… 美阳令连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轻声说道:“……江汉汤汤,武夫洸洸……将军威武,卑职自……”美阳令还想用这首汉江来表达一些自己还是有用的,还是可以帮助西凉军来稳定一些美阳局势的,还是可以协助收集军粮平定民心的…… 但美阳令的话还没有说完,却听见樊稠在身前哈了一声:“球咧,哈怂就不发人话!烦四咧……” 樊稠一路砍杀而来,都已经是杀得起性了,哪有什么心思听美阳令唠叨一些什么,三句听不了两句,便不耐烦的举起的环首刀,在美阳令诧异且惊恐的眼神当中,一刀剁下! “唉!你……嗨……”韩遂刚抬起手,美阳令的人头已经落了地。 “干啥涅?”樊稠扭头看向韩遂,顺便还伸着舌头舔了舔喷溅到了嘴边的美阳令的鲜血,笑嘻嘻的问道。 “啊……没事,杀就杀了吧……” 韩遂也是无语,挥了挥手,顿时身后的西凉兵一拥而上,便往府衙之内冲了进去。谁都知道,在美阳,不管是人还是物品,府衙之内肯定都是好的,此时此刻,只要记得给两个将军留份最好的,其他的,自然是先爽了再说! 樊稠大笑着,扛着刀便往府衙内走。 韩遂一脚将滚到了脚边,仍然死不瞑目的美阳令的脑袋踹开,心中想着,随便啦,反正关中本来就不是自己的,不管怎样,好处先捞够了再说…… 第九六五章 在臆想中的局势 “征西将军撤兵北归了?” 频阳的左近坞堡之内,庞舒和频阳令坐在一处。 庞舒虽然说是已经辞官了,但是对于频阳令来说,依旧还是一个不可以轻视的人物,自然是有什么事情,便会前来探讨商议一二。 庞舒点点头,然后示意频阳令饮茶。 频阳令捧着茶碗,啜饮了一下之后,还是觉得有些不理解,便问道:“这个……何也?还望庞公赐教。” 从董卓进雒阳开始,这两年间最近发生的事情太过繁杂,让习惯了悠闲时光满节拍的频阳令多少有一些不适应起来。 如今汉代的郡县的民生政事,其实说起来并不是太繁杂的,很多事情郡守或是县令只需要跟当地的豪右相爱相杀一番,基本上就搞定了。 加上频阳又是属于比较偏一些的县城,本身就不大,也没有什么让人羡慕嫉妒恨的物产,想要有什么闪亮的政绩来升官,真心不怎么容易,因此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人惦记,频阳令在这里都已经干了快十年了…… 如今变化太快,频阳令多少也有点人老跟不上节奏的感觉。 庞舒摸了摸胡须,说道:“可知征西将军,是何方人士?” “听闻乃河洛之人……”频阳令皱着眉头说道,“……庞公之意……如此更是……种公亦为河洛人士,按理……莫非其属旁支之因?” 庞舒仰头哈哈一笑,说道:“若某家旁支亦有如此了得之士,理应庆幸才是,安可妒贤?种公心怀社稷,亦非浅薄之辈……此事,当不得旁支之故。” 频阳令皱眉寻思,不得其解。 种劭是种暠的孙子,虽然如今久居长安,但是依旧还是算河洛之人,因此频阳令疑惑的地方就是在这里。 汉代人际关系网,除了门生故吏之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关系。 那就是,乡党。 虽然乡党并没有像门生故吏那么相对稳固牢靠,但是在许多方面,因为都是乡里乡亲,利益也都基本一致,所以在大多数情况之下,同乡同郡之人必然比较相互亲切一些,也比较容易形成一致对外的小集团。 可是为何斐潜是河洛的人,种劭也是河洛的人,怎么就没能在一起抱团呢?种劭掌文,斐潜掌武,这样之下不是可以了么? 庞舒看着频阳令,心中不由得笑笑,怪不得多年只是任一个频阳令,不得擢升,这个政治智商啊,还是有待商榷…… 不过毕竟还是身边的地方长官,因此庞舒也不拿捏太过,便微笑着说道:“若征西将军舍弃并北,心安于此,自是无有不可……如今看来,征西将军亦有所选矣……” 征西将军,为什么不是征东南北? 这个自然是有含义在内,种劭等人的意思也隐约的表达了出来,只不过斐潜选择了不接受这个方案而已。 不过斐潜这样干脆的离开,倒是让庞舒有些意外之余,也多了几分的赞赏。倒不是说斐潜的这个回到并州的行为是对是错,只是斐潜并没有凭借武力,或者是用什么其他手段继续纠缠,保持了反西凉联盟的稳定…… 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频阳令想了想,有些恍然,旋即又想到了一点什么,对着庞舒拱拱手道:“如此说来……恐不久朝廷必然再邀庞公复任,届时还请庞公多多照拂……”庞舒、庞羲祖上都是河洛人士,再加上种劭也是,所以这一次基本上就是等于河洛人掌握朝廷了,因此庞舒虽然现在辞官,不过想必不久朝廷必然会再次启用。 庞舒笑笑,没有答话。 其实关于斐潜,种劭如此的安排,或者说试探,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斐潜如今和并州人士牵扯太过于密切了…… 王允在任之时的种种事项,加上在平阳之地的那一幕幕场景,说斐潜是河洛之人是没有错,但是如今也不能算是纯色的了,再加上太原王氏,壶关令狐氏等等并州土著依附旗下,也就等于是冲淡了不少河洛的色彩。 如果假设包括自己在内,种劭庞羲等人谦让,使得斐潜在朝野当中得到掌权,那么斐潜会启用河洛的人士还是他自己手下的并州那一帮子的人? 这不是明摆着么? 不能让斐潜获得朝堂的话语权,这一点,几乎就成为了种劭等人的共识,毕竟这种事情,可是没有什么试用期这个说法的,权柄一旦交出去,想要收回来就相当的困难了。 所以不能给。 在这件事情上,庞舒觉得种劭没有做错什么,否则河洛这些人辛辛苦苦一场,岂不是为并州佬做了衣裳? 现在的斐潜么,虽然有不菲的战绩,但是要成为整个河洛人士的代表,还有一段相当长的道路要走,当然,最重要的是斐潜需要表示表示,难能够像现在这样,手下连一个河洛的人士都没有,不是并州的就是荆襄的,这样能叫河洛的人放心么? 但是话说回来,斐潜这样走了,种劭没点表示,是不是也有些太……小家子气了一些? 毕竟斐潜来的时候是带了六百骑的,现在只剩四百余回去,说是还遇到了李傕的追杀,要不是又来了五百援骑,恐怕都未必能够返回并北…… 不过自己现在不在其位了,这些事情也就不管了。 此时此刻,庞舒心中依旧没有认为西凉贼兵还有多少气候,在他的感觉当中,西凉兵也就是催死之前挣扎两下罢了,等上几天,没有兵粮的西凉兵还能剩下多少来? *************** “斐征西……已离左冯翊?” 长安城内,种劭的眉头皱了起来。 难道是真的鲜卑有变? 而不是斐潜以退为进? “禀种公,切实无疑……”报信之人拜于地上,停顿了一下说道,“……种公,亦有一事,不知真假……” 种劭微微垂下眼皮,说道:“且言之。” “……据万年县称,西凉贼将李,领骑兵两千,衔尾追杀征西将军,却被征西将军败于沮漆水……” 种劭一下子正坐了起来,挺直了腰杆,半响之后才缓缓的坐回,说道:“……西凉贼兵已无斗志,败之……易也……” 种劭挥了挥手手,让报信之人先行退下。 侧堂之内,丝绢轻纱悬于朱柱之上,鹤龟香薰散发出淡淡青烟,身后身下都是柔软丝滑的锦缎座靠,但是种劭却觉得怎么坐都有些不舒服,不由得站起身,背着手在堂内转着圈子起来。 “这个斐子渊……” 种劭当然知道,在野外对阵的战斗当中,兵卒数量相比较一对一的,能胜,便可称之为勇将了,而一对多能胜的,便不仅仅是一个勇字可以的,甚至还需要另一个智字…… 而这个斐潜,斐子渊,甚至是一而再的处于兵卒上面的劣势,却依旧获得了胜利,这就不仅仅一个勇和一个智可以评价的了。 可惜啊,可惜。 竟然不能齐心啊…… 种劭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年轻人啊,战是能打,而且还是打得不错,不过这个性格么,还是太过于焦躁了些,不够沉稳,稍有不顺便这样撂挑子不干了,何成体统? 若是说斐潜没有猜测出自己的用意,种劭是不信的,都这么明显了,已经可以说不是什么暗示,而是明示了,若是还不清楚,那么就真是无话可说无可救药了…… 所以当斐潜离开长安的时候,种劭自然也是不怎么能够理解。 有分歧,很正常。 有需求,也很正常。 坐下来好好谈一谈,相互之间平衡一下,怎么能够说走就走,难不成还要老夫屈尊去迁就你这个年轻人不成? 因此种劭就觉得斐潜有些居功自傲,并以此来相要挟的意味,也就不想理会,不是想回并州去么,那就回去好了,自己怎么会轻易的向斐潜去妥协,那不就是等于将自己的联盟卖个干净? 这个斐潜斐子渊啊…… 种劭摇了摇头。 正在此时,忽然堂外一阵吵杂,一名浑身是血的兵卒在几名护卫的搀扶之下,奔进庭院,直到堂下。 “禀……种公……美,美阳……被围……恐不能守……望,望种公速派……速派援军……”狼狈不堪的兵卒沙哑着声音,艰难的说道,幸好刚刚灌了几口的水,多少润了一下嗓子,否者兵卒连话都说不出来。 “什么?!” 种劭就觉得脑门嗡了一下。 这怎么回事? 不是夏牟那边才上报说已经击破了在武功县的西凉大营么,西凉贼兵已经大半散去,不知所终了? 怎么美阳又被围了? 难道美阳那边只是西凉贼兵的小股部队? 还是夏牟那边…… 这到底怎么回事? 种劭觉得自己的手脚有些发凉,而脊背上却微微冒出一层细汗…… ************** “斐潜斐子渊返军并北?” 在潼关的杨彪一脸的不可思议。 前几天一连串的消息,几乎将杨彪打击得一蹶不振,先是皇甫嵩的大败,然后是斐潜轻骑转进,在池阳斩杀郭汜,会同种劭等人攻下了长安,随后升官的升官,执政的执政…… 杨彪当时简直就想肋生双翼,立刻飞往长安城,扑到崇德殿上,大声的宣称还有一个劳苦功高心怀社稷的大大的忠臣,如何能被忘却了? 在那一刻,杨彪心中有多么失望,就对皇甫嵩有多么怨恨。 不过,似乎现在又有一点转机? 河洛人士的内部居然不和? 哈哈,哈哈…… 听闻斐潜领军北归的消息,杨彪先是不敢相信,然后在三确认之后,便是大笑出声,至觉得浑身舒畅,这些日子的阴霾总算是散去大半。 剩下的一部分便是皇甫嵩。 应该来说,皇甫嵩的态度还是非常端正的,兵败新丰之后,写了一篇长长的书信,将整个战败的过程前前后后都写了一遍,很是诚恳,也没有避讳什么。 当然,杨彪也收到了另外一份,赵温的写的…… 所以杨彪决定另辟蹊径,不再完全依靠皇甫嵩。 要知道,关中依旧有不少的乡野坞堡,而这些乡野坞堡之内,要粮有粮要人有人。最关键的是,弘农虽然杨氏为尊,但是也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无穷无尽的提供粮草和人员,所以联合这些关中三辅地区的土著,也就成为了杨彪最佳的盟友。 坞堡这个东西,还是要感谢王莽同志。王莽土地改革,将天下土地收回国有,宣称“王田”,废除土地私有制,不得随意买卖,结果玩砸了,随后就爆发了全国性的反抗…… 刘秀上台之后,作为冀州和豫州两个大地主阶级推选出来的天命之人,这种土地私有制自然是得到了进一步的加强和保护,但是王莽的时期的动乱还是给这些大地主留下非常深刻的影响,从哪个时候开始,坞堡就像是雨后春笋一样在全国各地上生根发芽了,促进了民族建筑行业的发展和提升了不少的GDP什么的,延续至今,坞堡已经是东汉的一个特色产物,就像是一个个的毒瘤,挂在大汉王朝的体内。 在杨彪观念里,并不认为坞堡是毒瘤,而且还是一个不错的掌控地方的方式。既然种劭等人窃取了朝廷上的高位,那么杨彪就算是飞奔到长安也是晚了一步,还不如抢先从关中的乡野坞堡上着手,摄取关中底层的实际控制权。 朝廷要政令通行,要民赋钱粮,要摊派劳役,行行种种,都离不开乡野豪右,都离不开大大小小的坞堡,所以如果可以和这些人员形成统一的阵线,那么种劭又能在朝堂之上支撑多久? 至于种劭等人会不会对这些坞堡之内的人员下手,杨彪觉得有可能的,但是也无所谓,纵然杀掉一两个,无非也就是将这些乡野坞堡内的人员向自己这边推而已,更何况若是没有几个倒霉鬼,又怎么能腾出一些土地来进行封赏和分配呢? 不管是谁,想要在这一块土地上立足,就必须掌握好这些乡野豪右。 之前是没得选,而如今,在关中一个是不断向这些乡野豪右伸手要这要那没有多少根基的种劭等人,一个是位于边陲不通经书不懂文化的野蛮之徒,相比较之下,只要自己拿出足够的善意,允诺一定的朝野位置,自然会得到更多的倾斜…… 此消彼长之下,关中依旧可得!更何况,自己手中依旧还有一张没有打出去的底牌…… 第九六六章 阴山下的酒水 即使不能说地理位置决定一切,但地理位置对于一个人、一个民族、一个国家而言,都极为重要。 耸立在河套北部的阴山山脉,东西横亘,形如屏障,不仅是一条重要的自然地理分界线,一条农牧业经济形态上的自然分界线,还是历史上匈奴的一条实力的体现。 阴山之下,於夫罗的大帐之外。 於夫罗看着大帐前面一侧的一整辎重车上的坛装酒水,露出了一个莫名的笑容。 人啊,不能闲下来,一闲下来就会瞎琢磨,一瞎琢磨往往就会生出一些什么事情出来,因此古往今来,凡是当权的,基本上一个重要的指标就是失业率…… 埋头干活,每日为了三餐饱饭一身暖衣忙碌个不停的,劳作获得的报酬只能维持家庭所需,一日不劳便一日不得食的人,则是向来就是所有统治阶级的心头好。像这样的民众,自然是要一再关爱,一再照顾,确保这样的人可以长期稳定的持续下去,以便于维护整个社会的稳定和健康发展。 可惜就是有一小撮的人,就喜欢没事就要找点事…… “哈哈哈,单于今天好兴致!”张济一边哈哈笑着,一边到了百步之外,飞身下马,然后招呼着於夫罗的护卫上前,“听闻单于这边有好酒,巧了!刚好猎了一只鹿,正好拿来下酒!” 於夫罗也是哈哈一笑,招呼着张济,说道:“不错,不错!来!请!” 於夫罗搜罗整个阴山区域残留的鲜卑的行动,基本上是结束了,除了一些从阴山西面山脚逃往西域的一些鲜卑人之外,其余大部分的阴山鲜卑,基本上是肃清了。 牲畜和人口,基本上就是按照之前和斐潜的约定,一部分送往了平阳,一部分则是留下来作为於夫罗的战利品。因此这个时间段,不论是於夫罗还是於夫罗的族人,心情都是相当的不错。 有了更多的牛羊,有了劫掠的鲜卑的女子,等到今年年冬明年年初,又将会有一大批的匈奴的小崽子们诞生下来,意味着族人的数量也就会稳定的增加…… 只不过相比较汉人在北地阴山这一块的区域的增加速度,於夫罗族人的这一点点增长就不太够看了。 这一段时间,阴山这里,除了原本是平阳迁移过来的一些管理工匠和普通农户之外,还有大量涌入的关中流民,甚至还有一些从黑山经过吕梁山辗转而来的人。 阴山区域足够大,而且正好是大河拐角区域,水流平缓,土地肥沃,这些原本的农户,只要是肯下气力,基本上都不用刻意的去挑选,绝大部分的区域都是改变成为适宜耕作的良田。 当然就算是如此的人口涌入,依旧还不足以填满整个的阴山区域,因此基本上来说,於夫罗等胡人就在阴山西侧一带放牧,而徐晃、马延、张济统领的汉人则是围绕着满夷谷进行耕作。 因为土地还算是够用,相互之间也并没有直接利益上的冲突,甚至在某些时候还有一点点的互补和合作,所以现阶段,在阴山这一部分於夫罗手下的南匈奴和汉人之间,关系并不算差。 张济和马越则是轮流带着兵卒到草原上练兵,要练骑兵么,一个是练兵,另外一个也是练马,关在马厩当中的马就算是再能跑,再健壮,也未必能够成为一只好战马。 这段时间就轮到了张济。 於夫罗伸出双手,欢迎张济,等张济到了近前,两个人把臂准备一同进入大帐的时候,於夫罗像是不经意的说道:“啊哈,张校尉,对了,前两天有人送了我一些好酒,说是用山泉,还有好几种栗麦,精酿而成……本王也是不懂,只是觉得厉害,听闻张校尉也是懂酒的,所以呢,也帮本王邀品鉴品鉴……” 於夫罗像是随意说着,张济起初也是没有在意,张嘴随口应答了一句之后,才意识到了一些什么,回过头仔细看了看停在大帐之侧的那一辆辎重车。 辎重车是陈旧的,木料之上布满了风雨尘土留下的痕迹,使得原本的颜色都看不清楚了,有一两处是铁钉松动或者是断裂了,导致木板都有些歪斜,怎么看都是一辆极其普通且陈旧无比的辎重车,要不是於夫罗特意提及一下,不管是谁都不会特意的去看一眼。 辎重车上堆满了酒坛,少说也有十几二十坛,酒坛子外面缠着一圈圈的麻绳,相互之间还垫着一些干草什么的,不过酒坛上倒是没有写上些什么记号…… 还没等张济仔细查看,於夫罗就已经让亲卫挑开了大帐的门帘,笑着说道:“张校尉……张校尉,请!” “哦……哦,好,好……”张济回过神来,看了看笑容不改的於夫罗,微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点头和於夫罗进了大帐…… ******************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的了……” 张济心中存疑,所以在於夫罗那边,也没有喝多少的酒,就带着手下赶回了满夷谷,见到了徐晃,向其说起了这个事情。 徐晃现在主要负责的就是阴山的步卒,还有满夷谷的永久性要塞的修建工作。相比较担任外围警戒和训练骑兵的马越和张济而言,徐晃的工作更加的繁琐和细致,并不简单。 一个永久性的要塞,需要的材料多种多样,光木材就有大小方木,圆柱、尖木、板、楔、椽等不十几种,再加上其他材料,还有这些材料库存和在途情况,使用速度等等,就成为了徐晃每日必须衡量统计的数据。 虽然具体负责事务的工匠在操作上不需要徐晃指点和安排,但是徐晃同样需要派人进行检验抽查,并且关注到每个环节上,必须确保时时刻刻都能够流畅的运作,不至于出现人等材料,或是材料等人的情况出现。 这样繁琐且复杂的事情,相当的磨炼一个人的心性和统筹能力,在现在这个汉代,可是没有什么工程进度表这种玩意,更没有什么电脑上的相互关联的表格来协助统计,所有的大小事情只是像流水账一样一条条的记录在木牍或是竹简之上,而作为统管者的徐晃,就必须在心中搭建起整个的运作模式,并且形成一整套的执行计划,才有办法流畅的安排工匠以及劳役奴隶去做好搭建的工作。 因此徐晃这些日子以来,消瘦了不少。 “……”徐晃皱着眉,双眉间形成了一个细细的川字。 徐晃不认为於夫罗是属于没事找事的人,也不是无的放矢的家伙,那么特意叫张济喝酒,其主要的意思必然不是简简单单为了喝两碗酒…… 沉吟了一会儿之后,徐晃说道:“不知道张校尉,又没有喝出来是哪里的酒么?” 张济吧砸了一下,眼珠子向上翻了翻,回忆了一下,然后有些迟疑的说道:“喝是喝了,不过……至于那里的……这个……我也不好说……” 徐晃点点头,说道:“那么应该就不是关中或者是关西的酒了……这两个地方的好酒,张校尉应该都喝过吧?” 张济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喝是喝过不少,但要说全喝过,这个也不敢打包票……” “陈旧的辎重车……山泉,好几种的栗麦……”徐晃摸了摸自己的小胡须,沉吟道,“於夫罗如此举动,就是告诉我们有人去找过他了,至于什么人,什么事情,於夫罗并不想说,或者觉得不好说……会是谁送的?送酒给於夫罗又是想要干什么?” 往来平阳,或是永安,甚至西河等地的物资车队,隔三差五的就会有,这些车队当中多一辆辎重车或是少一辆,或者说半路上拐去哪里了一辆什么的,对于现在这种毫无监视设备的时代,跟本就是无法追溯翻查的一件事情…… 张济挠挠头皮,无言以对。 正在此时,马越从外面进到来,人还未到,就先笑着大声说道:“哈哈……君侯于池阳斩郭贼,后克长安,得封征西将军!” 堂内的徐晃和张济两人,呼的一下几乎是同时间站了起来,迎了出去,只见马越手中握着一份新到的邸报,大步流星的走来。 “快哉!快哉!”马越笑着,显然是对于斐潜此行的战绩与有荣焉,“西凉贼子命不久矣……呃,张校尉……某……” 马越光图个痛快,说完了才反应过来,张济也是西凉人。 张济苦笑一下,摆了摆手说道:“马校尉无需如此,唉……李郭等人,某亦深以为耻也……” 徐晃见状说道:“张校尉如今是阴山镇守,有功于社稷也,且休介怀……君侯得封征西,此乃天子恩典,吾等幸事也!” 征西将军啊,正儿八经的名号将军,位列三公之下,于九卿差不多平级,并且自行开府,下辖府属长史、司马各一人,从事中郎二人,掾属二十九人,令史御属三十一人,另外可以用本号直接领军,其下亦可自行任命部曲、校尉等等。 如此一来,像是徐晃等人就基本上可以提升一个级别,从所谓的地方性质的郡县校尉的名头,转成真正的军中正牌校尉,也就意味着他们不仅仅是可以拥有更多的兵卒指挥的权利,更重要的是可以扩大自己的直属亲卫部队的数量…… 一个正牌有名号的将军之下的校尉,比起一般杂好将军都要更牛叉一些,便是源于此。因此徐晃等人虽然未必有什么揽权的心思,但是能让自己的力量更加强大,又有谁不喜欢呢? 马越呵呵直笑,说不出的欢喜。其实马越不仅仅是因为斐潜获得了征西将军的封号,更重要的是这一次斐潜南征关中,其父亲马延一同跟随,那么既然斐潜获得了封赏,那么父亲马延自然多多少少也会捞一些功劳,如此一来就不会出现自己现在的职级略高于父亲马延的尴尬局面了…… “如此喜事,当浮一大白!”马越建议道。 徐晃点点头,便令一旁的护卫取酒水来,三人各倒了一碗,然后高高举起,遥祝斐潜之后,便一饮而尽。 放下了酒碗,徐晃便又想起了方才张济所说在於夫罗那边的关于酒水的事情,便又向马越说了一遍。 马越听完,也是觉得有些头疼,说道:“这个家伙,有话也不直说……要不派人去问问,倒底是谁送来的?” 徐晃却摇了摇头,缓缓的说道:“於夫罗于吾等并非上下之属,此事……多半是看在君侯面子上,方知会吾等一声,至于其他……” 徐晃并没有将话说得很完整,其实这一次也可以看成是於夫罗的试探,不是对于斐潜的试探,而是对于徐晃等三人的能力的试探,毕竟阴山这边有汉人也有胡人,虽然说现在相处还算是不错,但是终归是应该有个高低上下,或者说那一方做主导。 当然,斐潜在这里,自然一切都没有问题,但是问题是斐潜不可能一直在这里,那么就需要展示出一点本事出来,要不然就会败於夫罗看不起,真有什么事情的时候就会比较的被动…… 徐晃这样说,马越也没有反驳。 这一段时间各项处理各项事务,马越和张济都看见了徐晃的付出和努力,也明白了为何斐潜将这个阴山大本营交给徐晃来主导,因为有些事情,马越和张济真的做不来…… “二位领军在外警戒,可有何发现什么异状?”徐晃问道。 徐晃多半在营寨附近驻守,处理事务,所以在外的巡弋的一般都是马延和张济。 马越左右晃了一下脑袋,说道:“异状?嗯……某倒是忽然想起一事……前些时日,寨外营地之内,倒是有多起争斗,皆当场鞭刑了事……其余么,好像也没有什么大事……” “这个……争斗打架也算?”张济看了看马越,又看了看徐晃。 在张济的观念里面,相互吵口打架简直就根本不是什么事情,在西凉那边,普通人相互之间讲话都是扯着脖子,至于打架么,都是汉子,看不对眼的,说不到一处的,便拳头分大小呗,这不是很正常么,所以张济一直都没有讲这种事情当一回事。 听闻张济这样的话,徐晃不由得又皱起了眉头,心中忽然闪过一道阴霾…… 第九六七章 计策 今日长安的清晨,依旧是平静的。 随着树梢之上的鸟雀迎着初升的太阳晨鸣,种劭一身正装,坐在厅中,低眉垂目,面容严肃。 人生当中,好消息往往就像是黑猫警长,动不动就掏出枪来,打出四个大字“下回再见”,然后一去不复返,而坏消息就像是葫芦娃,来了老大,还有老二,来了老三,还有老四…… 嗯,反正差不多就是这样。 欧酋除外。 种劭的脸虽然挺白的,白白净净圆滚滚,挺招人喜欢的一个造型,但是依旧摆脱不了葫芦娃的命运,嗯,坏消息的命运,就在刚刚得到了美阳危急的消息不久,又收到了关于新丰城东的皇甫嵩的大败的消息,并且这还不算,种劭派往周边乡县再次筹集兵卒钱粮的官吏,这一次就遇到了不少明里暗里的阻挠和拖延…… 因为之前李傕和马腾领兵东去,所以长安东面的县城基本多少都是在李傕等人的控制之下,等到了种劭等人掌控了朝廷的消息传到了这些地区之后,比如像是新丰啊,阴般啊等等县城,才将李傕等人的动向等等,派人偷偷的传到了长安。 此时的种劭方觉得有些惊悚。 怎么办? 西面夏牟防守着武功县,虽然传来了击破西凉大营的战报,但是侧翼的美阳却堪忧,就算是将武功的夏牟调取支援美阳,也未必能够将其保下来…… 思来想去了整整一夜,彻夜未眠的种劭终于是想出了一些办法,便让人去请了刘范。 刘范也来得很快,毕竟长安城说大挺大,说小也挺小的,更何况如今有些事情更是让人牵肠挂肚,自然关注得很。 “见过种公。”刘范看了看种劭,看见种劭一脸平稳的模样,心中也略定了定。 “请坐。”种劭点头说道,然后吩咐下人备茶,闲扯了几句之后,便进入了主题。 “种公,不若令夏廷尉领兵回京……”刘范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建议道。 刘范其实更想说的是下令召回斐潜,让斐潜从粟城赶回来协助,毕竟从粟城到长安,快马也就是三四天的时间,在时间上完全来得及。 不过话毕竟不能直说,如果真的这样做,几乎就等于是扇种劭的脸了,毕竟之前就是种劭决意表示要不能授予斐潜重任的…… 种劭眼皮拉达着,停顿了片刻,摇了摇头说道:“必先破城西之敌,方可回军御东……李贼之下,多有骑兵,若夏廷尉回军,李贼与韩樊等贼汇集一处……” 现在的局面是西凉的骑兵大多数都在长安以东,而西面的西凉兵卒大多数是步卒,现在隔离开多少还算是可以,一旦西凉的骑兵和步卒联合起来,那么就不是一加一等于二这么简单了。 “……”刘范看了看种劭,没有继续说什么。 种劭斩钉截铁的说道:“李贼虽有骑兵,然不利于城,故而只需破了韩樊二贼,其兵便可自败!” “种公……莫非已有定策?” 种劭点点头,然后说道:“某欲上表,封韩贼新丰侯也……” “妙哉……”刘范一下子就明白了,先是称赞了一下,然后说道,“……然此直计也,樊贼恐非轻易得信……” 种劭微微一笑,盯着刘范,说道:“……贤侄所言甚是,此计需成,还需贤侄助某一臂之力……” ****************** 美阳城内,已经是狼藉一片。 樊稠攻进城中之后,也没有什么性质去管理和安抚民众,自顾自的抱着手下进奉上来的小娘钻到了府衙之内胡天胡地,当然其下的西凉兵也就像是松开了缰绳的野马一般,散得到处都是,四处在美阳城内劫掠起来。 韩遂虽然觉得略有些不妥,但是眼见已经如此局面了,更何况见到樊稠手下的兵卒吃的玩的开心的要死,然后自己限制手下也难免有些说不过去,便也就大手一挥,随他去吧…… 于是在美阳之内的百姓基本上就算是全废了。 别说美阳城下,但是再小的县城也是有两个大户的。樊稠待在美阳府衙之内,韩遂也懒得和这个家伙待在一处,便到了城中寻得了一个大户,住了下来。 大户姓罗,似乎之前也担任过那个县城的令长,所以也被称为罗令君,至于名字…… 韩遂懒得问,甚至连这个人长得什么样子都懒得记。 像樊稠那样的,韩遂其实多少有些瞧不起,什么都动用武力,那跟羌胡之人有什么分别? 要吃什么,说一声,罗家自然屁颠屁颠的送上来,要玩什么,丢个眼神过去,那个满脸皱纹笑得像朵菊花似的的老罗头,当然也是忙不迭的送到自己眼前。 一群只懂得耍刀弄抢的武夫,又岂能知道自己现在这样做的妙处? 而且老罗头为了保住自家的粮食,也就将周边的一些相对比较有储蓄的大户卖了个干净,就连樊稠手下的搜罗不到的地仓,都在老罗头的指点之下挖掘出不少…… 因此韩遂面对老罗头的时候,越发笑得亲切,也在老罗头的曲意奉承之下,很是过了两天舒爽的日子。 不过,快乐的时光永远都是短暂的,韩遂的悠闲很快就被打破了。 “呵呵……” 韩遂将送到手中的新丰侯的印绶翻来翻去,虽然勉力的克制,但是从内心当中的欢喜缺依旧有些掩饰不住。 如今自己也是侯爷了! 列侯啊! 一举跳过了关内侯,直接就到了列侯啊…… 韩氏如今也有个侯爷了!韩遂真想仰天大笑,不过还是勉强控制了自身激动的情绪,不至于表现得太过于兴奋。 “樊将军到!” 院外传来了自己手下兵卒的通报之声,不过没有等自己做出什么回应,樊稠已经大步流星的从外面走了进来。 韩遂脸上原本隐隐露出的笑意顿时收了收,旋即又绽放了出来,将手中的印绶轻轻的放在了桌案之上,然后迎了上去:“啊呀,樊将军,怎么今天有到愚兄这里来了?” 樊稠嘿了一声,然后迈腿就往厅堂内走,一眼就看见在桌案之上的印绶了,嘴角咧了一下,一伸手就将金印抓到了手中,上下抛了两下,说道:“哈!竟然还是真的!没想到韩将军竟然真成了侯爷了……这往后,是不是就要叫你韩侯爷了?” “哈哈,客气,客……”韩遂听到“韩侯爷”这三个字,不由得下意识的应了一声,旋即看到了樊稠的脸色,瞬间收了刚刚爬上嘴角的笑意,正容说道,“……什么侯爷不侯爷的,区区一个列侯,某根本就不放在眼里……还叫某将军就是……” “哦?”樊稠斜着眼睛看了看韩遂,似信非信的随后便将手中的新丰亭侯的金印咣当一声丢在了桌案之上,然后绕到一旁坐下。 韩遂的目光随着那个新出炉没有多久,依旧光鲜亮丽的新丰亭侯的金印在桌案上滚动,眼睁睁的看着这个金印砸在桌面上,似乎边角被磕了一点点,嘴角不由得隐蔽的抽动了一下,然后就将目光扭开。 “某听闻朝廷也准备封樊将军为侯,说不定天使正在路上……”韩遂呵呵笑着,然后也陪着樊稠坐了下来。 “哼!”樊稠不屑一顾的说道,“切……老子杀了那么多朝廷大员,还给老子封侯?怎么,杀得越多便封得越高不成?那要是将那个小皇帝宰了,老子就能当皇帝了?!” “……”韩遂无言以对。 樊稠翻了翻眼皮,似笑非笑的说道:“怎么,韩侯爷,要不要去京都走马上任啊?若是需要小弟准备些程仪,尽管开口就是,小弟怎么也给韩侯爷凑出来!” 韩遂腮边的肉跳了一下,笑着说道:“怎么会!这个摆明就是长安之人的计策,某怎么可能会上当!” “哦?!”樊稠坐正了些,上下看了看韩遂,然后说道,“怎么说?” “说实话,起初愚兄也是没有能够看出来……毕竟是个侯啊,是不是,多少人想要还得不到呢,愚兄自然也是被迷惑了一阵,不过么……”韩遂微微捻着胡须,停顿了一下,眼珠子微微左右转动了几下,然后说道,“……此乃离间、缓兵之计,岂能瞒得过某?” “……离间么,”韩遂一脸严肃的侃侃而谈,“……自然是离间你我兄弟之间的情感,若贤弟见疑,难免就会在进军途中略有些不和,自然就给了侧面武功之军以可乘之机……想想看啊,贤弟你和我要是真的为这样一个所谓的虚名闹翻了,长安那群家伙岂不是高兴得要死?” 樊稠吧砸两下嘴,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说道:“韩兄说的,好像是这个道理……” “……就是么……贤弟再想想,新丰在哪里?在长安的东面啊,离这这里远着呢!”韩遂一拍巴掌,继续说道,“这样一来,长安的那些家伙的意思不就是很清楚了么?要是某心动了,真的到新丰去当什么侯爷,那么岂不是要和贤弟分开,而一旦你我分开之后,兵势必然是消减不少,这样一来,你我就只能是落得一个被各个击破的下场!贤弟啊!要知道,现在是你我同心合力则胜,分则两败啊!万万不可轻易中了长安之人的奸计!” 樊稠听了,顿时恍然,一巴掌“呯”的一声拍在了桌案之上,勃然大怒道:“这些没胆子的家伙,就只懂的耍阴谋诡计!” 韩遂微笑着点点头。 “对了,韩兄方才还说有什么缓兵……”樊稠看着韩遂,身躯略往前倾,说道。 “啊?哦……”韩遂点点头,“……是啊,还有缓兵之计……贤弟你看,如果你我在此便为了这一个空名头计较起来,或者说让某产生了一些懈怠之心,耽误了进军的时机,然后给与长安之人喘息的机会,让他们筹集更多的兵力四下围堵你我,如此一来……” 韩遂越讲,脸色就越发的凝重。 樊稠唰的一下站了起来,转了两圈,忽然转身说道:“还是韩兄看得清楚透彻!说不定长安之人正在攻伐李大哥,因此才用这个计策来拖延你我二人!” 韩遂闻言,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肃然说道:“……确实有这个可能……” “即可发兵!进军长安!”樊稠闻言跳将起来,“韩兄,你的意思呢?” 你这都说完了,再来问我是什么意思? 韩遂虽然心中这样想着,但是依旧点头说道:“某正是此意。” “好!”樊稠应了一声,掉头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喊道,“来人啊!吹号,告诉那些兔崽子们,不管他娘的都在干什么,一个时辰后给老子整装好!兵发长安!” 韩遂看着樊稠离去,默默站了一会儿,然后将新丰亭侯的金印拿在手中摩挲了一下,拇指在磕伤的那处抹了抹,随后才慢慢的将其收到了鞶囊之内,再挂在了自己的腰带之侧…… “来人。”韩遂淡淡的吩咐道,“传令下去,收拾好粮草器械,准备启程。” 堂外的一名亲兵大声应答,转身出去传令了 韩遂背着手,缓缓的踱到了院外,看见一旁的老罗头,便微微笑着,向其召了召手。 老罗头点头哈腰的走了过来,一脸的皱纹笑成了菊花:“将军,啊,侯爷,不知道有何吩咐,小老儿立刻给侯爷去办!” 韩遂哈哈一笑,说道:“我说,老罗头啊,嗯,这两天叨唠了,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啊……” “侯爷客气了,客气了……”老罗头笑着,“……侯爷能到府上,那是我们罗家的荣幸啊,只要侯爷开心就好,开心就好……” “嗯……开心,开心,都有些舍不得走了……”韩遂扭了扭脖子,发出咯咯啦啦的声音,然后也没有再看老罗头,径直慢慢的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说道,“不客气,不客气,我这个人啊,最懂得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否则岂不是成为了小人了?这样吧,我蒙承皇恩,受封新丰亭侯,也缺人手不是么?所以啊,老罗头你这一家子,就跟着我一起走吧,说实在的,也给我一个感谢的机会不是么?” 老罗头满脸的菊花一下子就散了,瞪大了双眼支支吾吾的说道:“……啊!侯爷……侯爷好意,小老儿心领,心领……但是故土难离,小老儿在美阳这里也习惯了……” 韩遂停下了脚步,慢慢的转过身来,看着老罗头说道:“哦?!罗令君是不愿意跟某走了?” 老罗头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道:“侯爷!看在这几日小老儿尽心尽力的份上,就让小老儿留在此地吧,实在是故土难离啊……侯爷……” “故土难离啊……是啊,故土难离……”韩遂微微叹了口气,然后点点头说道,“……好吧,某也是离了故土之人,自然也是能够理解。罗令君既然不愿,那么……便留在这里吧,和其他的……也好做个伴吧……” “啊!多谢侯爷!多谢侯爷!”老罗头没听清楚韩遂在“其他的”后面咕噜掉的那个代称,只听到可以留在此地,不由得大喜,连连磕头道谢,待磕了几下之后,再抬起头来的时候才发现韩遂已经走远了。 “呼……”老罗头才喘出一口长气,刚刚想要站起身,猛然间却发现院子外面忽然来了不少西凉兵卒……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老罗头大声的喊道,“这……这里是……这里是韩将军,韩侯爷的住所!你们要干什么?” “韩将军在这里啊?”十几个西凉兵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那我们方才遇到的是谁?韩将军还能分身不成?哈哈哈……” “行了!”一个曲长模样的西凉兵发号道,“动作都快一些!要是误了时辰,鞭子可是不认人!” “你们!你们……”老罗头还待阻拦,顿时被一名西凉兵当胸一脚踹翻在地,随后又是被一脚重重踢倒了脑袋之上,磕砸到地面青石上,骨裂声中,立时头破血流,进气少出气多起来。 血液从头顶沿着老罗头满脸的皱纹往下流淌,似乎是每一道皱纹当中都浸满了血液,眼前成为了一片血红。老罗头勉力的抬着头,颤抖着,虚弱的想要再爬起来,却怎么也翻身不了,最终只能颓然摊在地上,只听到院子内传来了一阵阵西凉兵的浪笑,夹杂着自己熟悉的家人的怒喝和惨叫声音…… “老天啊……”老罗头仰首瞪着血红色的天空,吐出了几个血泡,“贼老天啊,你开开眼吧……” 第九六八章 定谋 “君侯,”徐庶拿着统计出来的数据,说道,“这是……嗯,清单……”清单这个词,斐潜说的多了,徐庶也就自然记住了。 斐潜接过,大概看了看上面的数值,然后就关注到了最后的结算数,不由得抽了一口凉气…… 因为五铢钱大坏,所以现在基本上不管是兵卒的兵饷还是牲畜消耗的草料干豆之类的全数都折合成为了粮草,方便统一计算。 征调往来运输兵粮的民夫大概是三千人,口粮每月一石二斗五升。一个普通步卒,一个月兵饷是三石三斗三升粮,粗盐两升。一个骑兵则是十二石,干豆三石,粗盐六升,当然,这个是包括战马一起的粮食。 这才四千余的正兵,三千的民夫而已,每个月光兵饷口粮这一块消耗的粮草就是三万石以上…… 以上,还不包括普通葛布,干草、铁钉、木器、各式军备器械,箭矢等等的消耗。 “啧……”斐潜摇了摇头,在后世动不动就说几千上万都不够看,怎么没来个十万人,百万大决战什么的,现在,嘿嘿,呵呵…… 另外一大列则是兵卒战马等的伤损情况。 主要还是骑兵部分的损失,骑兵当场战死加上后期重伤不治的,是二百一十九人,中等伤势需要恢复的,有一百六十六人,轻伤的有一百零七人,步卒的相对来说还好一些,但是也有近三百余的伤损。 另外战马损伤的比较厉害,战死的有三百余,其余的主要还是马蹄和马腿受损。另外跟着斐潜走长安一趟的幸存的那些战马,就算是没有受伤的,也因为长时间的奔跑有些掉膘,需要好好养一养,暂时不能派遣出一些繁重的差事。 功名之下,便是白骨之路。 斐潜放下了手中的清单,下意识的用手指头敲击着桌案,发出轻轻的笃笃笃的声响。 徐庶微微侧头,看了一眼斐潜的手,然后默默的坐在一旁捋了捋胡子。 斐潜思索了一阵之后,然后说道:“西凉损失的兵卒,应该五倍于我们,其中骑兵损失应该是在一千五百到两千左右,整体来说,我们算是打的不错……” 徐庶点点头。 其实远远不止打的不错这几个字,取下粟城之地,就几乎等于是将一只脚伸到了关中。雕阴虽然是关隘险要,不过毕竟是狭小了一些,利于防守而不利于进攻,现在则是不同,粟城在手,基本上就等于南下东进都可以…… 斐潜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不过,这个损伤依旧还是大了一些……”毕竟这个消耗啊,多少有些让人为难。 尤其是骑兵和战马,同种兵种之间的争斗,还是损伤最大的。 战争,不仅仅是充满了血腥,让人肾上腺素飙升的残酷场面,更多的依旧还是这些琐碎的后勤,烦人的损失,还有永远都是越打便是越来越糟糕的兵卒个人能力,以及永远都不会停息的内耗加上扯皮。 虽然斐潜这里会好一些,但是实际上也好不到哪里去,单单从骑兵这样一个兵种来说,就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事项,然而依旧不是想要补充就能够立即补充的。 徐庶也是默然,对于这个问题,他纵然智谋百出,但是依旧不可能将一个普通的农夫,说变就能变成为一个骑术精湛可以上阵的骑兵。 斐潜向堂外的天空看了看,心中想着,如果后世键盘侠在就好了,张嘴一喷估计就能喷出不少来…… 如今,可以说在整个的汉王朝,在中原农业民族区乃至整个中国的骑兵发展史上,当下汉王朝的轻骑兵和重骑兵都已经是进入一个全新的发展时期,尤其是在骑兵训练上,也是逐渐的规范化。 最早刘邦手里是没有骑兵的,然后就被秦朝的骑兵一顿胖揍。被殴打得鼻青脸肿的刘邦咬着牙根,简衣缩食的建立了一支“精干”的骑兵,然后力排众议,让具备骑兵战斗经验的秦朝李必、骆甲为左右校尉,然后由颇熟悉骑兵战阵的灌婴统一指挥。 这样一只许多成员早在秦朝就接受过骑兵训练和骑战考验的部队,出身于秦朝,却为刘邦所效力,在荥阳之战、襄邑之战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当然更多的骑兵,是跟在项羽的屁股后面一路追赶一路拼凑,建立起来的。项羽这个运输大队长,在垓下的时候,除了自己的那一部分亲卫精锐骑兵之外,几乎全部贡献给了刘邦…… 汉初,在西部和北部置马“苑三十六所”。配“官奴婢三万人,养马三十万匹”。同时,天子设“六厩”,即6个养马场。诸郡国办置养马机构。他们不仅负责马的生产生殖,而且也承担对战马的某些调教工作。有些官员,特别是西北各苑数万名“官奴”,对马的习性、驯育、驾驭等是熟悉的。他们是驯马好手,能够制服烈性马。经过一番调教的马,远不同于苑厩马群中的“生马”,已“告别”许多兽性、野性,变得温驯、灵敏,能够与人接近,经得起许多刺激,易于发挥乘骑功能。 一旦战争需要,就可向重骑兵、轻骑兵等提供不同类型、经过初步训练和足够数量的战马。分到骑兵手中后,略加热悉就可使用自如。所以调教战马,一定意义上,也属于骑兵训练的内容。 这些地方就在关中,上郡,并北等地,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因为刘秀的整体汉王朝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的东移,导致这些养马之地逐渐颓废,如今冀州和辽东一带成为了主要战马来源产地…… 当然,现在的这些冀州的骑兵,也就大多数落在了袁绍的手中,并且成为其可以和公孙瓒之间抗衡的手段。 正常来说大汉骑兵,大体上是可分为中央系统和位于北方的各个郡国系统两大部分。前者,守卫京师和皇宫,其中大部分是通过对后者轮番征调而来的。后者,属于地方部队,有时在中央调动下参加征战活动。不过现在这两个系统的骑兵,基本上都算是不存在了。 原本中央骑兵,属于北军八校尉,其中,四个校尉是精锐骑兵。在汉初,男丁到了二十三岁,就要正式服役,一年为郡县的普通护卫兵卒,第二年开始则是从其中选择一部分为材官或者是骑土,习射御、骑驰、战阵等等。 经过一段军事训练,完成现役后,归家务农,变成预备役军人。这样的寓兵于农的制度,才可以让整个国家不练之兵,所以现在问题就来了…… 斐潜叹息了一声:“未得其时也……” 徐庶在一旁应答了一声,说道:“……君侯所虑甚是,此时撤离,乃上上之策也。” “……”我在想什么问题你都知道?斐潜眨眨眼,转过头,对着徐庶说道:“元直,不妨言之……” 徐庶拱了拱手,说道:“……欲取关中,须举雷霆之势,方可一举镇之。今朝中自成一系,不容于吾等,且西凉兵卒未靖,又有弘农兵卒在外窥视……似敌非敌,似友非友,加之吾辈根基亦非安稳,如此,诚非良机也……” 哦,原来想的不是同一件事啊…… 徐庶想的是这个关中战场,而斐潜则是考虑到现在整个的大汉现状。虽然两个人的想的事情不一样,但是结论都是差不多,还不到时间。 在这个汉末阶段,原先汉朝的留下的义务兵体系还没有完全破坏,所以这些野心家们才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募集到一批可以直接上阵的兵卒,而这一点,则是斐潜自己目前的弱项。 并州之地,除了太原上党一带算是保护的相对完善一些之外,其他的地域人口都比较稀少,虽然说前一个阶段补充了一些长安的流民,但是依旧不乐观,并且在这些区域,原本的所谓的汉朝法制各项军备等等都几乎是荒废了,所以要想像袁绍袁术两个家伙,敲个钟就能汇集一片的民兵转职成为正式兵,根本不用想。 不过自己也有自己的优势,在这一片羊膻味比较重的地区,招募胡骑还是比较容易的,这些胡骑原本那就是骑术,弓射技能精良的人,所以要逐渐初级的骑兵还算可以。不过要从初等的骑兵,转化成为一部分重骑兵,或者是要成为一只令行禁止,不仅擅长于顺风战斗的,同样在逆境也有足够韧性的部队,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所以不管是从关中战局的角度来说,还是从整个天下的局面来说,此时都不是将自己树立起来,成为一个巨大标靶,来迎战天下所有野心家的时机。 暂时来说,斐潜的现状,依旧耗不起。 “撤兵……”斐潜说道,“据粟城,观关中,待其变。友若与某回平阳,至于张马赵三人……” 徐庶说道:“君侯,马校尉与西凉马寿成有旧,祖上皆伏波将军之后也,不若留于此处,或有大用……” 斐潜看了看徐庶,说道:“……原来如此,某前日半途遇之,见其身穿裘衣……” 徐庶点点头,说道:“周边郡县,均未见过马校尉,焉知此马非彼马乎?若引得西凉诸将猜忌不定,便是一功……” 斐潜点点头,既然这样,马延就需要留在这边里了。 那么张辽和赵云,带那一个回去平阳?不可能都带走,毕竟雕阴还是要留一个武将镇守的。 徐庶倒是看出来斐潜在考虑什么,便建议道:“留于雕阴,张赵均可,然赵校尉之前经峪中至频阳,此方地理多少更为熟悉一二……” 斐潜闻言,便点了点头,这边的事情,大概就这样定了下来。 “尚有一事,”徐庶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君侯如今下辖人口渐多,须速举孝廉茂才等,以备所需……” 其实这个事情,是在雕阴的荀谌来信和徐庶进行商讨的,因为徐庶的出身和荆襄的关系,这个话题,也许只有徐庶来提出来比较的合适,其他的比如荀谌,或是贾衢等人,虽然也有这样的心思,然而提出来难免会担心斐潜有些认为拉帮结派的嫌疑。 人口多了,自然事务就繁杂了。 说起这个事情,斐潜也是表示同意,说道:“此事,待某至平阳之后,即刻进行。” 民生政事,如果不是斐潜如今也是一方小诸侯,大小事务亲身经历,单凭着后世的想象力,绝对无法体会到汉代的民政的繁琐和难处。 一地民政,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因为不管是郡,还是乡县,大体上都是相似,都至少是有户籍、风俗、傅籍、更役、乡役、泛役、复除、置三老、尊高年、赐孝弟、恤鳃寡、体孤独、抚流民、市奴婢、治豪猾、录民伍、劝农桑、假民田、蠲免税、赐酺酒、赏民爵、祟孝行、戒奢侈、瘗遗骸等等的事务…… 容易么? 是不是抓一个懂点文字的人就可以做了? 另外地方民政长官不仅要懂得以上的这些,还需要懂得什么是“土会”,什么是“土宜”,什么是“土圭”,什么是“十二教”,什么是“三物八刑”…… 但是很难么? 按照正常来说么也不会。 因为绝大多数的工作都不用郡县的一把手去做,只需要交代底下的各级官吏,然后各级官吏又将这些事情摊派到乡县的豪右和地方士族头上,然后由地方的豪右士族们一家一户的完成那些琐碎的事项,最后汇总到郡守县令这里…… 所以,后世经常有人说士族有什么了不起,士族不就是懂两个字,不就是在乡野有点地位的么,地球离了士族还转不动了还是怎样,诸如此类…… 但是在汉代,完全抛开士族,那么就意味着所有的民政事情,将全部压在地方的行政机构上面,不说其他,单单是收取粮食赋税这一项,在没有任何现代化交通工具和设备的情况下,要完成从各个农耕定居点,一点一滴的收粮归仓,就是一项相当繁琐且可怕的工作量。 要知道在汉代,没有汽车轮船,没有火车飞机,没有起重机没有收割机,所有的事情基本上全部都是依靠人力或者牛马之力,在这样的生产条件下,要在一定时间内在庞大的郡县范围内收拢几乎同时间成熟的粮食,完全脱离士族子弟,只依靠地方行政机构的人员来操作,这需要多少人手和多少时间? 粮草不是什么其他的东西,像是布匹啊多少可以放一放,而粮草不赶在时间内收完,不管是受潮还是遭到鼠咬虫食,损坏的部分要算到那个人的头上? 原先斐潜只有平阳和永安,像蒲城什么都有当地处理了,因此多少也算是简单,但是现在扩大到了北至阴山,东至壶关,西至雕阴,南至粟城这样一片广大的区域,有的县城收复了但是没有配置足够的官吏,有的是刚刚开始大规模农耕生产,到了今年秋收的时候,虽然收获的粮草肯定比起去年要多得多,但是需要各式各样的进行管理和协助的官吏数量也同样要多得多…… “这下子林子大了啊,估计什么鸟都会出现了……”斐潜幽幽说道。 徐庶闻言,琢磨了一下,摇头苦笑道:“……君侯,水清则无鱼,这个林么,若过慎亦无鸟矣……” 斐潜一愣,旋即哈哈一笑,“说的好,受教,受教……”若是普通的鸟也就罢了,如果是害群之鸟,多少还是要收拾几个的…… 第九六九章 叹息 “冀州现在情况如何?” 说完了关中的下阶段布置,斐潜自然而然的就和徐庶转到了东面的方向,如今斐潜这个地盘南面自然是关中地区,而北面则是受到鲜卑人的威胁,在太行山以东,则是与袁绍的冀州接壤,冀州幽州的局势变化,就成为了斐潜时刻需要注意的事情。 河东的王邑和西河的崔钧,虽然也是关注的对象,但并非关注的重点。崔钧和王邑虽然都有一定的手段,智慧和情商都不差,但是这两个人手下没有足够分量的将领,也没有强悍的部队,所以并不能算是一个较大的威胁,暂时可以先放放,将其作为一个缓冲区域来对待。 冀州面对的东西,和斐潜现在有些像是,一方面都有胡人外在的威胁,一方面也有汉朝内部的斗争,另外同时也有不知道是盟友还是敌人在身侧徘徊…… 北方的游牧民族,向来是华夏王朝的一道伤口,虽然不一定每次都致命,但是时不时的都会流血,从周朝一直流到了清朝。 自始皇大帝嬴政开创大一统的万世基业以来,秦朝采取狂修长城这种极品防御措施来抵御匈奴部落的游牧骑兵;经过多年韬光养晦和休养生息的东西两汉王朝终于换来大规模讨伐匈奴的辉煌战果,南匈奴归附中原王朝,北匈奴一路向西逃遁,慢慢消失在欧洲的浩瀚历史尘埃中。 但北方游牧民族的南侵问题并没有得到根本解决,从五胡乱华开始,北方的游牧民族的灾害就一次胜过一次,公元1200年时,北方的“神族”成吉思汗家族率领蒙古铁骑扫荡了欧亚大陆;公元1600年时,曾经折磨脑残朝廷诛杀名将岳飞的女真部落再度崛起,凭借大明王朝上至末代崇祯帝、中至名将李成梁、下至大顺朝开国流窜帝李自成的轮番政策失误,一举扣关成功,问鼎神州,将世界顶级泱泱大国彻底的闭关锁国,从巅峰的成功的拉扯到了二流帝国,然后迅速扯到了三流…… “袁车骑和公孙将军界桥之战后,又于龙凑大战……”对于冀州的事项,作为谋士的徐庶也是多有注意,因此当斐潜问及的时候,几乎立刻就回答了,“……不过,此间倒是有一事颇为蹊跷……” “何事?”斐潜问道。 徐庶捻了捻胡须,说道:“袁车骑与公孙将军战于龙凑,而其邺城竟叛……” “邺城叛乱?”斐潜重复了一下,确实有些惊奇,毕竟在后世的印象当中,袁绍推平公孙瓒似乎也没有多少描写,一切从界桥开始,顺风顺水的最后拿下了易京,没想到居然还有这样的事情。 邺城可是袁绍的老巢啊…… 这真是个极大的讽刺。 “正是。袁车骑先败公孙将军,方收到邺城叛变的消息,若是……”徐庶点点头,又摇摇头,显然是有一点点的感慨。 斐潜也是点头。 汉代没有实时的通讯工具就是这样,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如果说袁绍和公孙瓒正在交战的时候,不管是在交战前或是交战中,接到了邺城叛乱的消息,不管是从哪一个方面来说,后方重要的据点失守,肯定会极大的影响到袁绍军的士气…… 可是偏偏是差了那么一点点,等到了袁绍击败了公孙瓒的部队之后,邺城叛变的消息才传到。 “战于龙凑,嗯……”斐潜忽然想到了一点什么,问道,“元直,龙凑之战是那一方主动发起的?” 徐庶大致比划了一下,说道:“……公孙将军领两万兵南下,沿河间往安平国,渡清河水……” 一边听着徐庶的讲述,斐潜一边在脑海当中形成大概的路线图…… 此时的冀州,并不能完全说是袁绍一个人的,因为其实冀州北部还是属于公孙瓒的,易京就是在冀州的北部,而后世的北平,如今还只是幽州的一个边远都市而已。 “这个路线……”斐潜轻轻的敲敲桌案,“……倒是有趣,颇有些南辕北辙的意味……”正常来说,行军作战,虽然局部行动上可能会有一点点的偏移,但是绝大多数是因为行军不得不被山川河流等地理所限制导致,而在整体的方向上,双方应该是相向而行的,然而这一次龙凑,却是在邺城和易京的连线上,往偏东了了非常大的一块距离…… 河南河北是什么地形,相信基本上稍微读了一些后世中学地理的,大概也会有一些印象,基本上是不可能因为所谓的山脉河流走歪了,所以必然是主动发起进攻的公孙瓒特意选择的交战地点。 清河也有不少世家大姓,这些士族有没有进行押注?会不会是清河的大族做了一场双方的投注?这些东西,斐潜自然是不得而知,只能是凭借着传递过来的一些基本的信息,进行逆向的推演。 如果公孙瓒有意在清河这一块和袁绍一决胜负,那么就不会仅仅是带了两万的兵力,所以在多少也有一点佯攻的味道,而佯攻的目标就是邺城。 那么邺城莫名其妙出现的叛乱也就说得通了。 只是有些可惜。 如果公孙瓒再能坚挺一个月,或者说多个十几天,恐怕结果就会完全不同。 整体来说,这一个龙凑之战简直就是诡异莫名,在一个错误的时间点发生的一场错误的战斗。 斐潜忽然想到,啊呀,刘大耳不会也参与了这一次的作战吧? 毕竟清河距离平原也就是隔壁郡县而已…… 这么说来…… 如果真的刘大耳带着桃园黑红双煞参战的话,那么有了两个万人敌的加持,却依旧在袁绍的军势下败北,这其中的意义就不仅仅是简简单单的一场战斗所能够描绘出来的了。 一旦公孙瓒获得全胜,对于刘大耳而言,并没有多少的好处。因为胜利的果实是公孙瓒的,而刘备依旧还是直接面对着东面的曹操,南面的袁术,依旧是公孙瓒派出来看守门户的一只鹰犬,自然也就失去了持续壮大成长的空间和时间,所以,维持公孙瓒和袁绍的对峙局面,对于现阶段的刘备来说,才是最佳的选择…… 怪不得刘大耳四处流窜的时候,一度投靠过袁绍,而起初刘大耳和袁绍之间的身份差距,简直就是天地之别,再联想到在酸枣的时候袁绍是怎样对待刘大耳的,后来又是怎样欢迎刘大耳的,甚至在刘大耳鬼话连篇的情况下,袁绍依旧选择相信刘大耳,这其中难道仅仅是因为刘备和曹操喝了几场小酒,掉了几次筷子? 这个,恐怕不好说啊…… “……此事……恐怕刘大耳脱不开干系……”斐潜思索着,无意之下竟然将刘备的绰号给说了出来。 “……刘大耳?”徐庶转了转眼珠,想了想,问道,“君侯可是说黑山军的统领?想不到君侯竟然已经知道了……原来领兵在邺城作乱的黑山统领,叫刘大耳啊……” 黑山军当中有这样的一个统领吗,徐庶确实没有多少的印象。黑山当中,各家统领都是以绰号示人,因此有个什么大耳的名头也不以为奇。 “啊……这个……”斐潜愣了一下。 按照徐庶此言的意思,邺城是黑山军作乱? 这个冀州,都乱成什么了,似乎比起关中这一带也好不了多少啊! 幸好自己当初没有选择去抱袁绍或是曹操的大腿,按照现在的局面,自己在后世里面那些并不怎么可靠的信息,恐怕装不了几次那啥,就要面对如此繁杂无比的局面…… “黑山军如何能进得邺城?”斐潜旋即又想到了一个问题,“难不成是……” 汉代虽然没有什么人脸识别系统,但是依旧有过所,有封验,有关防,哪里是那么好混进城中的?若是一个不大的小县城,城防松懈,那么还多少有些可能性,而邺城好歹是袁绍的大本营,岂能是任人来去自如不加巡检? 徐庶点点头说道:“虽说袁车骑以势夺得韩文节之位,毕竟还是有一些不够磊落……韩文节其为人么,多少有些优柔寡断,不过在其经营冀州这些时间内,民殷人盛,兵粮优足,也不失是一个好州牧,却被袁车骑如此逼迫,自然也是招人愤慨……” 徐庶叹息了一声,说道:“掩护黑山军进城的,便是韩文节原属的长史耿文威、别驾闵伯典二人。此二人先是谏韩文节于袁车骑未起之时,又辞袁车骑高官厚禄于后……可谓忠主之臣矣……可惜……” 原来是这样。 所以这样的一切都说的通了。 “……如此,韩文节恐命不久矣……”斐潜也叹息了一声。 徐庶闻言一愣,然后默然。 *************** 而此时的韩馥已经是离开了冀州,准备回颍川的家乡去。从冀州往南,一路还算是太平,并没有什么盗匪滋扰,过了陈留,再往南便是颍川了。 韩馥坐在马车之上,回首躺倒在一旁,双腿捆绑固定在一处,昏昏欲睡的大儿子,不由得轻轻叹息了一声。不是韩馥不明白,而是这个世界变化快…… 说好的仁义礼智信呢? 逼迫自己将冀州牧拱手相让还不够,还派人将自己的大儿子的双腿打断…… 可有所谓“仁”? 当年文威几次劝说要自己除掉袁本初,想着自己受了袁太傅之恩,不忍下此毒手,却未成想到如今反倒被咬一口…… 自己坚持的“义”又有什么意义? 假借皇帝之名承制,视家国法度于不顾,又焉有什么“礼”可言? 而所谓的“信”,呵呵…… 或许现在便只剩下了“智”。 见风使舵的“智”。 颠倒是非的“智”。 巧取豪夺的“智”。 …… 韩馥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也罢,归家。 家中的桃花应该开过了吧,不知道到家的时候还能不能看上一点残花…… 正在韩馥想着的时候,忽然在自家车队之后,烟尘腾起,马蹄声声之中,一队二三十名骑兵赶了过来! 为首的一名骑士大声呼喝道:“前方稍驻!某奉陈留太守之令,特来邀请韩使君赴宴!” ***************** “当啷”一声,酒爵滑落在桌案之上,黄褐色的酒液泼洒四溅,沾染上了衣襟,但是韩馥却根本顾不得这个,只是呆呆的看着张邈,良久才说道:“……孟卓,此事……此事,此事与某无关啊……某已离冀州,又岂能……岂会……” 张邈面无表情的看着韩馥,轻声说道:“然,韩使君有玉……” “……”韩馥张大了嘴,无言以对。 张邈站起身,说道:“韩使君……某亦是不得已为之……切莫让某为难……使君不妨三思……” “孟卓且驻!”韩馥看着张邈即将走出堂外,忽然出言道,“某妻子无辜也!” 张邈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沉默了一会儿,叹息了一声,说道:“某会理得,自当遣兵卒护之……使君请宽心……” 韩馥点点头,然后说道:“谢过孟卓……可上鸩酒矣……” “呵……”张邈转回过身,看着韩馥摇了摇头,然后将目光转移到桌案上用来割取肉食的锋锐小刀上,幽幽的说道,“此时,此事,如何用得鸩酒?韩使君既有虞叔之玉,亦知当有……” 韩馥顺着张邈的目光一低头,却不由得呆住了,再抬头时,张邈却已经走出厅堂。 “哈……哈哈……”韩馥苦笑,喃喃的说道,“……怀玉璧兮月同辉,旃弗献兮获其罪,贾无厌兮甲胄追,归家难兮唯梦回……呜呜……哈哈……” 韩馥咧着嘴,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哆嗦着伸出手,握紧了置放在桌案之上的锋利的短匕,缓缓将短匕横在了自己的脖颈之上。 锋锐的刀锋刺激着肌肤,寒毛都竖了起来,或许自己便只有这一条路了,唯有一死,某人才会心安。 恨么? 悔么? 此时此刻,韩馥心中千万思绪,不停的翻腾,呼吸也非常的急促。良久之后,韩馥喘息着,才渐渐的平复下来,纵然有千般恨,万种悔,到如今,又能如何? 一世的繁华,如同云烟,而今牵挂的,却只剩下了自己的妻与子…… 也罢,某不能归家了,总是要让某子孙能够归家! 儿啊,父亲无能,不能再牵着你们的手,领着你们向前走了,以后的道路,你们只能自己独行了,只是将来,莫要再走为父的这条路! 这条用人血、人肉和人骨铺就的道路! 恨啊! 悔啊! 韩馥闭上了双眼,狠狠的用短匕划过了自己的脖颈,鲜血顺着气管喷涌而出,发出轻轻的口哨般的声响,就像是当年他在离开颍川赶赴冀州上任之时,那郊外的桃花婆娑,那春风吹拂过桃花树梢之上…… 第九七零章 心思 遥远冀州的风云,朝廷大员的兴衰,似乎完全和韩遂樊稠不相干,在这个时刻,他们只是领军向着长安进发。 西凉兵卒在美阳好好的吃喝了几天,也发泄出了原本的不安的情绪,着实兴奋了一阵子,说要进攻长安,这些兵卒似乎也不觉得是多难的事情,也没有多少怨言。 美阳城内几乎所有能搜刮来的粮草全部都被西凉兵卒带走了,至于剩余在美阳的那些民众在未来怎么活,这就不管西凉兵卒的事情了。 夜色临近,营地已经是扎好了,晚脯过后,累的人已经是钻回帐篷内去休息了,还有点精神的就围着等火有一句没一句的低声聊天。 旷野之中四周都安安静静的,营地的火光也照耀不出多远,周围都是掩藏在黑暗之中,就像是阴谋者的内心。 斥候游骑组成了小队,围绕着营寨的在黑暗当中忽隐忽现,警戒大军的四周,这些游骑基本上就是韩遂和樊稠仅有的一些骑兵了,因此也是十分的金贵,吃穿什么的都紧着这些骑兵用,因为如果没有了这些骑兵,那么纯粹步卒的西凉兵,就等于是瞎了一半了。 这些斥候,绝大多数都是韩遂的人,而原本樊稠手下的战马,已经是跟着马腾去新丰了…… 这就导致了周围的信息,樊稠拿到的永远都是二手货。 樊稠之前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但是现在却觉得在这其中问题非常的大…… 二手货就算了,还特么的有可能是个假货! 这就让樊稠有些不能忍了。 匆匆巡查完一圈营寨之后,樊稠便回到了自己的大帐之内,一进帐篷,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阴郁得仿佛随时都能滴出水来! 虽然之前韩遂表示并不在乎什么侯爷的封爵,但实际上…… 樊稠咬了咬牙,哼了一声,他樊稠心思是粗了一些,但是并不意味着是傻子! 此时此刻,当下最紧急的事情就是要如何和长安的兵马的激战上面!心思都应该放在战场上硬碰硬的事项上,那里还有什么故人情谊可言?! 可是偏偏这一路来,不知道那里冒出不少人,陆陆续续的送来不少礼物,都说是韩遂的什么故人送来的…… 什么故人? 问韩遂,韩遂说他也不清楚…… 狗屁不清楚! 有谁他娘的故人会不清楚的乱送东西,而且还送了不止一次? 老子怎么从来就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什么故人? 狗屁故人! 保准有什么名堂! 人往往就是如此,一旦相互之间的关系开始出现裂缝的时候,就很难得可以修复好,可以重新回到完好如初的状况下。 所以直到此刻,樊稠忽然觉得和韩遂之间的原本的交情,现在似乎越来越不牢靠了。 樊稠一路跟着董卓拼杀,后来又和李傕郭汜在一起,击败了长安的守军,干掉了王允,还砍下了不少朝廷百官的头颅,现在可以说,在所有西凉将领当中,他是最没有退路的一个。 这一次收复长安,樊稠他必须胜,不胜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将军,李校尉来了!” “进来!”樊稠吩咐道,“看好帐篷,别让人靠近了!” 樊稠的亲卫自然领命,在李利进了大帐之后,甲片声轻轻的响起,顿时环绕着整个帐篷,显然是已经护卫隔绝了外人偷听的可能性。 “伤好一点没有?”樊稠问李利道。那一日李利被马超所败,差一点命丧当场,被马超所俘虏,不过因为李傕和马腾韩遂讲和之后,便又放李利回来。虽然是逃脱一死,但是李利以为损兵依旧被打了板子…… 身上的伤虽然还没有好全,但是李利还是拱手说道:“多谢将军关怀,已经是好多了……” “嗯,”樊稠无可无不可的嗯了一声,然后就立刻问道,“今天上午你跟着韩将军在前面……情况到底是怎么样的?” 今日行军的时候,韩遂领着骑兵等作为前军,又遇到了所谓的故人,等到樊稠的中军得到了传来消息,急匆匆的赶到了前门的时候,韩遂所谓的故人已经是离开了,樊稠根本没见到。 樊稠毕竟是武人,说话也比较直,三问两问,一方面又问不出什么来,二也引得韩遂很不痛快,两人不欢而散。 但是这个事情,就像是一个疙瘩一样,老是在樊稠心中膈应着,所以入夜扎营之后,就叫来了跟着前军行进的李利来问个清楚。 如今当下已经是没有了退路,只能是一路向前,原本还指望着李傕能够凭借这战马快速回转,和自己合兵一处,攻克长安,但是现在李傕那边迟迟没有什么消息,而自己这里和韩遂之间,好像有些麻烦。 李利低着头,听到樊稠的问话,心中不由得动了动,虽然现在和马腾韩遂算是友军了,但是败在马超手下的耻辱却是李利他至今都难以释怀的事情,如今还要强忍着耻辱感在韩遂之下干这个做那个…… 尤其是那个马超,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实在是尴尬无比。 每一次见到马超在和一群人不知道笑谈一些什么,李利都会觉得马超是在讲他那一天被俘虏的丑态。有时候李利恨不得冲上去和马超再干一架,但是李利知道,他自己打不过马超,因此只能是咬着牙,忍了。 现在,似乎,好像,嗯…… 李利眼中目光闪动了几下,然后缓缓的抬起头来…… ……………………………… 对于樊稠的小情绪,韩遂多少也有一些意见。 故人送点东西,怎么了? 这种事情再正常不过了,现在自己被拜为新丰侯,当然就会有人附势,要是自己现在是在长安城内,说不定已经是宾客盈门了! 怎么了,还要某见一个故人就打跑一个故人不成? 自己在关中和西凉,都是有名望的,那能会没有什么故人? 韩遂原本名字叫韩约,原本就在金城当地具备名望,被当时的金城太守殷华征辟为官吏,后来金城太守殷华在任上病逝,因为韩遂等于是殷华的门生,所以韩遂当时就和另外的官员江英等追送殷华的遗体到遐邱,并为殷华刻石碑,纪念其功勋,很是成就一番佳话。 也正是因为如此,韩遂后来前往京师雒阳办理公务的时候,那时还在世的大将军何进,久闻其名,特别邀请韩遂相见。那个时候韩遂还向何进谏言,劝说何进诛灭宦官…… 后来西凉羌人叛乱,攻陷了金城,胁迫当时在金城的名士边允、韩约入伙,推举边章、韩遂为统领。也就是那个时候开始,边允改名为边章,韩约也在此时正式改名为韩遂。 所以从严格意义上来说,韩遂比起李傕、郭汜,甚至是马腾来说,都更为有一些知识,也更有名望,而且从内心深处,韩遂还是希望摆脱一个叛军的污点的…… 更何况,就算是苦人家,多少也有几个穷亲戚的,现在自己封侯了,那么多了一些所谓不怎么熟悉的“故人”,岂不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这种事情还需要怎么解释,还需要如何说明?自己又不是樊稠的爹,有必要事事都给樊稠掰碎了好好讲么? 更何况自己身边依旧还有一个熊孩子,嗯,别人的熊孩子需要照顾,哪里有空理会樊稠的什么小情绪…… “叔父!”马超兴冲冲的来到了韩遂的帐篷内,拱手见礼,然后就迫不及待的说道,“叔父,昨日你所说的事情,我想明白了!” 马超虽然是马腾的年龄最大的儿子,但马超的字却是用的孟起二字。这是因为马超的母亲是一名羌女,所以…… 因此马超明事理之后,便知道自己的父亲虽然对自己有所疼爱,不过也是有限度的,或者对于父亲马腾而言,自己更多的偏向一个将领,一个可以信任多一些的将领而已。当然现在的马超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如果自己连一个将领都没有办法好好胜任的话,那恐怕就在父亲马腾那边失去了自己的存在的价值了。 不管是汉代还是在后世,在孩子还没有进入叛逆思维模式的时候,父亲绝大多数依旧是孩子心目当中的英雄,因此马超为了让自己更加的复合马腾的期望,不仅每天苦练武艺,甚至还主动的像韩遂示好,为的就是能从韩遂这里学到一些其他地方学不到的东西。 比如左传。 比如政事。 比如前两天所说的那个话题,关中的老秦为何在天下统一之后一败涂地…… “哦?”韩遂笑笑,示意马超就坐,然后说道,“好,你说说看……”好为人师,指点迷津,向来就是根深蒂固扎在所有华夏人内心深处的东西,韩遂也没有摆脱这样的喜好,反正现在也是闲着,也就不妨随意的指点年轻人几句。 马超说道:“老秦之败,非兵甲不利,乃徭役太过,民不聊生,故而乱起。” 韩遂点点头,说道:“不错,孟起果然是有所得。” 马超闻言,顿时开心的笑了。 “不过,为何老秦要举徭役?”韩遂又慢悠悠的问道。 马超收了笑容,眨着眼皮琢磨了一会儿,说道:“这个……始皇帝好大喜功?” “是,也不是。”韩遂说道,然后看着马超疑惑的样子,笑了笑,解释道,“天下大乱之时,举国上下皆兵,由乱转定之际,便须去兵还农……又防六国复燎,便须多征劳役,弱其人口……” 秦始皇好大喜功么,自然也是有一点,但是在统一之后,修建一系列大型工程,并不单纯是为了他自己享乐。 战国是乱世,结束乱世的王朝除了完成“打天下”这个任务之外,还需要建立新政权,因此除了必须的经历那些过程之外,还有两个虽然单一但是比起王朝更迭还会更复杂棘手一些的问题需要处理: 如何对待前朝各国遗留下来的王公贵族、军队等人员的处置? 如何对待打江山时自家的庞大军队? 打江山时所需要的军队数量远远多于守江山时,之前的各国军队若无法妥善安置的话,便极有可能形成新王朝的危机。 更重要的是,不管是军人还是他国落魄贵族,从连年的征战、从骄奢的过往恢复到普通人的生活,都需要一个过渡。 因此秦始皇便选择了修建浩大的工程,长城、陵墓、阿房宫…… 这些大工程都需要大量的人力与物力,如此一来,便将原本有可能颠覆王朝的力量非常妥善地处理了。 “……”马超恍然。 “征战四方,非为其乱,乃为其定也。乱而能定,方显圣德,如光武帝……”韩遂又笑笑,说道:“如此,今日之题便是,为何秦皇在世,关中徭役未得起乱,秦二世之时,却烽火遍地?” “哦……”马超喃喃的重复了一下,将这个问题记了下来,然后便向韩遂告辞。 临走到大帐门口的时候,马超停顿了一下,回头说道:“……嗯,那么叔父这两日对关中故人好言相待,莫非也是为了战而后定?” 韩遂闻言笑道:“孟起如今举一反三,善也!汝父得知,当不胜欢喜!” 获得了韩遂这样的称赞,马超顿时笑得合不拢嘴,眉开眼笑的再次向韩遂行了一个礼,才走出了大帐。 韩遂脸上的笑容,在马超走后,慢慢的收了回去。 狗屁战而后定。 谁信谁是傻子…… 老秦衰败,最根本的原因不是所谓的徭役,不是所谓的民生,不是所谓的法度,仅仅是因为战胜之后的利益分配不均…… 谁会将自己手中的利益轻易的拱手让人? 反正韩遂自己不会。 是老子的,就他娘是老子的,谁敢动一下试试?自己现在辛辛苦苦走到了这样的位置,从一个边城小吏终于成为了一介列侯,难道就因为所谓的情谊就要丢出去? 哼! 一阵夜风吹来,将大帐的门帘吹开,吹得大帐之内的火把火焰顿时一阵闪烁,映照在韩遂的目光之中,似乎也同样的闪烁不定起来…… 第九七一章 怒火 两天之后,樊稠和韩遂的联军逐渐逼近了长安。 只不过越临近长安,樊稠和韩遂之间,争执的时间越来越多,如此一来,就算是瞎子也能察觉得到这两个人的矛盾是越发的明显起来。 此日,中军大帐之内,两个人又是因为对于事件的看法不同,发生了争执。 “此事不可信!”樊稠唰的一下站了起来,大声的说道,“长安内上下所有官员,均将吾等恨之入骨,又怎么可能会投降?只有蠢人才会相信这个鬼话!” 韩遂眉毛动了动,哼了一声。 马超倒是在一旁听了,觉得有些不爽,便不大不小的嘀咕了一声道:“长安城内,恨之入骨,嘿嘿,与某何干?” 樊稠顿时横眉怒目,几步走到马超近前,大声呵斥道:“军议之事,岂容黄毛小儿置舌!需要多言,否则军法无情!” 马超有一些羌人的血统,嗯,不仅仅是有一点,严格讲起来应该是四分之三的羌人血统,所以如果从后世的角度来说,混血的孩子是相当的英俊的,星眸剑眉,微微有一些褐色的头发,肤色也是白皙,加上修长的身高,估计放到后世去,妥妥的可以让一群迷妹捂着心口叫哥哥…… 但是这样的形态并非汉代的主流,马超自己也非常介意这个事情,听闻樊稠“黄毛”二字出口,顿时蹦将起来,戟指着樊稠吼道:“败军之将!若无某父亲,叔父伸手相救,汝已死于五丈原矣!安得在此跋扈!” 樊稠怒不可遏,立时就要拔刀斩马超。 韩遂连忙上前劝阻。 马超吼了一嗓子之后也是知道自己莽撞了,见势不妙便趁着樊稠被拦住的时间,掉头跑出了中军大帐。 韩遂说道:“……这个,樊将军且息怒……孟起乃是寿成之子,某定将此事告知寿成,让寿成将其重重责罚,以赎冒犯樊将军之罪……” 韩遂嘴上说是要重重的责罚,但是实际上是告诉樊稠,若是真的想要对马超做点什么,还需要看看马腾的面子,要不然到时大家相互之间脸上恐怕就有一些不好看了。 樊稠被双方的亲卫隔离开来,头脑多少恢复了一些清明,不再针对马超,而是转向了韩遂说道:“韩将军!此乃长安奸计,定然是诈降无疑!” 韩遂无可不无可的说道:“好,好……此事再议,再议……” 双方旋即不欢而散。 …………………………………… 次日一大早,樊稠又来寻韩遂,却听闻韩遂已经出营了。此时的樊稠和韩遂,虽然还是依旧兵归一处,但是兵营却立了两个,各自归于各自进行管理。 “出营了?”樊稠问道,“到何处去了?” 值守的校尉摇头。 “往哪个方向去了?”樊稠又追问道。 值守韩遂大营的校尉看了樊稠一眼,犹豫了一下,并没有回答。 樊稠见状一愣,旋即怒声说道:“某问汝,韩将军去往何处?!不遵将令,当某斩不得汝不成?!” 校尉看了看樊稠,心想着自己确实没有必要因为这个事情沾染上什么不痛快,毕竟韩遂会保护马超,但是不见得会保护自己,在说韩遂也没有交代这个事情不能告诉樊稠,因此便用手微微一指东面,说道:“禀将军,韩将军乃往东而去……” “往东?!”樊稠顿时惊疑不定,沉吟了一会儿之后,便拨马而回…… ……………………………… “来来,韩将军,此事只论情谊,不谈军务!”刘范高举着酒爵,对着韩遂说道。 刘范是何许人也? 刘范是益州牧刘焉的长子,是在刘焉上任之前,按照惯例留在京都雒阳作为质子的,而刘焉则是鲁恭王刘馀之后裔,所以刘范就是正儿八经的皇家贵胄,身上流淌的是大汉皇室的血脉,多少和韩遂这样一个起于边疆金城的一个边吏,身份之间的差距还是蛮大的。 然而现在,却坐在一起隔案饮酒,不管怎么说,也就意味着韩遂如今和刘范可以平起平坐了。 这对于韩遂来说,就获得了精神上极大的满足感,因此韩遂也笑着点头,拿出金城名士的仪态做派,和刘范举爵同饮。 饮了几爵之后,刘范放下了酒爵,忽发感叹道:“……长安虽好,不过……唉……乃流辟雍,辟雍汤汤。圣王莅止,造舟为梁。皤皤国老,乃父乃兄。抑抑威仪,孝友光明……如今回想起昔日雒阳辟雍,临水举杯,放怀高歌……不胜唏嘘矣……” 韩遂闻言,也一声叹息。当年他因公事也有到过雒阳,去过辟雍,也在洛水之上,泛舟饮酒哦吟过,所以刘范这样一说,心中难免也有些戚戚然。 “文约兄……”刘范换了一个更为亲切一些的称呼。 韩遂连忙摆手:“某乃边境鄙陋之人,焉敢当得中郎将如此称呼……” 刘范笑道:“如今文约兄乃新丰侯,如何当不得?难不成须某称文约兄为君侯不成?” 韩遂啊了一下,笑笑,便不再说什么谦逊之语了。 “文约兄,实不相瞒,吾等欲东归也……”刘范略微前倾一些身体,靠近了韩遂一些,悄声说道。 韩遂眼眸当中精光一闪,旋即似信非信的哦了一声,“陛下……陛下亦愿东归?” 刘范笑道:“呵呵,这个么,岂有什么不愿之理。故而……某与文约兄,实则不必斗勇而战,坏了情义……” 情义不情义的,韩遂倒是不怎么关心,他只是心头如同闪电一般的转动着,衡量刘范所透露出来的这个消息是否真实,如果真是如此的话,对于自己又有什么样的影响。 “……文约兄,”刘范拿着酒勺给韩遂添酒,也给自己倒了一爵,然后示意了一下,“恕小弟直言,若文约兄取得长安,欲何为?欲何位?如今已然新丰侯矣,难不成欲立于三槐之下?” 其实马腾和韩遂两个人,和长安这一帮子大小官员之间,并没有什么所谓的仇恨,当初领兵东来,其实也就是为了趁着朝廷混乱,想要捞一个便宜,升官发财罢了,若说是要真的干掉汉帝刘协,做什么大不赦的事项,韩遂真的没有想过。 韩遂和马腾不一样,马腾乃羌人所生,而韩遂多少是进过大汉的体制之内的,所以当马腾渴望着三公位置的时候,韩遂只是笑笑…… 三槐堂下,自然是极好的,不过韩遂也知道,这个三槐之位,并非人人可以坐得,就连如今的种劭都不敢轻易涉足,只是退而求其次,拿了尚书台在手中,就足以说明这一点了。 汉代的三公,虽然没有什么硬性的规定,但是自从汉武帝那个时候天人感应传下来的潜规则,三公就是必须要德行兼备的宿老大儒才能担任,否则天公必然降祸于人间…… 而且如果一旦发生什么自然灾害,就算是三公再有名望,政事上清明勤奋,也都必须背起黑锅,上表说明这次天灾不是皇帝的过错,而是自己的错误,引咎辞职。 从这个角度来说,三公就是背锅侠一点都不过分。所以,韩遂也没指望自己能够一步登天,更是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要将刘协怎样了…… 如此听闻刘范一说,韩遂心中便多少有些意动,毕竟这样一来,长安的人寻求讲和,便有了充足的理由…… 正待韩遂准备旁敲侧击一番,继续摸清楚长安的这群家伙到底怎样安排的时候,忽然不远处刘范的亲卫大声示警道:“将军!西面有兵来袭!” 韩遂刘范两人骤然向西而望,只见一股烟尘高高耸起,正朝着此处而来! “韩文约!”刘范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怒声喝道,“某敬汝为当朝名士,未曾想也如此下作!竟安排兵马害某!” 韩遂也觉得有些奇怪,见刘范指责,多少心中有些不快,但是这些部队似乎是从自己营地那边的方向而来,所以也没有和刘范争执,只是说道:“中郎将且宽心,此非害汝而来!” 刘范根本不相信,径直往后退了几步,说道:“非图某而来?哼,难不成欲害汝耶?” 见刘范退走,韩遂也没有阻拦,这种情况下空泛的解释毫无作用,换成自己恐怕也会做同样的举动,毕竟两军现在虽然有讲和的迹象,但是还没有真正落到实处。 ……………………………… 樊稠赶到的时候,却只见刘范一行的烟尘也在渐渐的远去…… “韩将军!”樊稠勒住了马,不管不顾的拿着马鞭一指韩遂,怒声道,“汝于此地何为?” 韩遂脸沉如水,并不作答,上了马,带着人就想走。 泥人也有三分的火气,被当众指着鼻子吼,任是谁心中也会不痛快,于是就懒得再理会这个莽夫。 然而韩遂这样的行为在樊稠眼中,却有着另外的含义,这是心虚表现,要不然跑什么?亏老子还跟你有些交情,没想到你这个韩遂竟然是这样的小人! 这些日子积攒下来的怒气逐渐的在樊稠胸腹之间翻腾,老子辛辛苦苦带着大伙儿打打杀杀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大伙儿能够吃个饱饭,混个前程? 而现在这个韩遂居然在和长安的那些对头,在和该死的敌手在妥协! “韩遂!你他娘的胆敢背叛我西凉!”樊稠越想便是越怒,也顾不得什么礼节了,直呼韩遂姓名。 樊稠无礼的表现让韩遂终于是忍无可忍,冷哼了一声,说道:“无礼!汝乃西凉耶?攻心为上,攻城为下,非蚁附一途方可显其勇!” 樊稠挥舞着马鞭,吼道:“什么上上下下的,老子不懂那些,老子问你,刚才那个人是谁?是不是长安城内的家伙?你他娘的是不是在和敌人在谈判?是不是拿着西凉的兄弟性命在换你的前程,你的侯爵?” 韩遂气结,实在是懒得再和这个家伙多言,冷哼了一声“无知莽夫”之后,便调转马头就往自己大营之内行去。 “韩遂!你如果没有做亏欠我们西凉人的事情,为何要跑?”樊稠大喝一声,“来人!给我拿下这个匹夫!带回大营在众人面前说个清楚明白!” 樊稠此时只是想到,如果韩遂真的是背叛了西凉联盟,那么等到韩遂回到自己的营地之内,必然会起兵对抗自己,那还不如现在将韩遂先行拿下,也好免除双方西凉兵卒内部哄斗的隐患。如果只是误会了韩遂,那么事情解释清楚之后再给韩遂赔礼道歉也就是了…… 按照樊稠的认为,也是他自己行为的方式,如果心中无鬼,那么必然会坦荡的解释个清楚,如果反抗,那么肯定也就是有问题了! 然而韩遂却并不是这样认为的,眼前的这个莽夫明显已经是头脑发热了,万一自己落到他的手中,一言不合就砍了自己的脑袋,又要找谁去解释一个清楚明白啊,于是韩遂几乎是想都没有多想,便下令道:“拦住他!吾等速回营!” 韩遂的亲卫连忙分出一部分前来拦截,但问题是原本韩遂来见刘范,双方为了表示诚意,特意选择这一个空旷的场所,而且所带的兵马都没有多少,只有五十骑而已,因此现在不管是兵卒的数量还是将领的武勇上,韩遂跟樊稠比较起来,都差距不少。 韩遂原本只是一个金城的名士而已,哪里能和樊稠这样从战阵当中厮杀出来莽撞汉子相提并论,更不用说什么放对厮杀了,因此只能是在护卫的保护之下,快马加鞭的逃窜…… 樊稠原本只是派出几个兵卒而已,却没有想到韩遂竟然反应这么大! 前几日李利的话语,其实樊稠当时还是将信将疑,但是现在一看,基本上就已经是坐实了他心中的猜测,不由得火冒三丈,当场就抽出了战刀,吼道:“韩遂!匹夫!站住!你竟然真的背叛我等!” 就像是大部分人被叫站住的时候往往跑得更快一样,韩遂扭头看见樊稠连刀都举起来的,哪里还会有任何的停留,连忙再次下令让后面的亲卫去拦截一下樊稠,心中不由得大骂这个疯子,但是又打不过,只得咬着牙往西拍马狂奔! 老天! 难道我堂堂一个新丰侯,竟然要死在此处不成?! 第九七二章 恐惧 韩遂不是一个勇敢的人,不过这一点,很多人并不知道。他的勇敢是在确定没有任何危险的时候才会表现出来,当然,韩遂也掩饰得很好,至少在大多数的人眼里,他并非是一个怕死的人。 否则当初羌胡叛变,强迫韩遂参加的时候,韩遂也不会半推半就了。 但问题是,就算是真的不怕死,也不见得会愿意去死啊…… 就在韩遂自觉着命不久矣的时候,在西面又是一道烟尘腾起,不多久的时间,韩遂就看见了原来是马超带着些人马赶了过来。 自己果然还是有运道的,果然天将救兵! “孟起!”韩遂喜出望外,连忙大声呼救,“速来救某!” 跟在马超身后的,都是从马腾特意拨给马超的人马。马腾有一半的羌人血统,而马超又是马腾娶了羌族的统领之女所生,因此如今跟在马超身后的都是同一个部落里面的羌骑。 这些羌骑这些天都跟在马超左右,对于这个有着英俊外表的青少年,不管是从武艺还是到统兵,都是打心眼里面的佩服,因此很快的习惯了马超的指挥。 严格说起来,马超现在的行为是违反了军法的,毕竟营地驻扎之后,没有军令,部队不得擅自调动,但是一个是马超是马腾之子,另外一个是毕竟还是以羌人羌骑占了大部分,因此马超听闻值守营门的校尉报说樊稠领着些兵马追着韩遂的踪迹而去的时候,马超就坐不住了,召集了自己的统属便离开营地而来,却没有想到遇到了现在这样的情形。 对于韩遂,马超还是有那么一些情感的,因为马腾出身并不好,所以对于马超的教育就比较吃力了一些,但是韩遂则是不同,每次马超带着问题前去向韩遂请教的时候,韩遂似乎毫不费力的就能引经据典讲得头头是道。 因此马超此时此刻,心中真的是将韩遂作为自己的叔父来看待的,见到樊稠胆敢追杀韩遂,前几日被樊稠辱骂的新仇旧恨便一同涌了上来,二话不说便举起长枪,呼啸一声,迎着樊稠而去。 方一接触,樊稠的手下就吃了大亏。 马超杀过来的时候,樊稠因为视线遮挡的关系,并没有第一时间看见,也自然没有及时发出号令,导致樊稠的手下根本就没有做出什么多少相应的调整,也不知道应该不应该对马超也动手…… 马超紧紧盯着樊稠,临得近了,突然呼哨了一声,在身后的羌骑顿时会意,从身后抽出了一柄短枪出来,在马超再次的呼哨的指令声中,猛然间朝着樊稠的兵卒投去! 樊稠的手下兵卒,原先是分成了两拨来追拿韩遂的,因此前后略有一些分开,往前追来的时候,压根就没有准备进行多激烈的战斗,自然也没有形成什么阵型,如今被马超带着羌骑迎头一击,顿时就混乱不堪。 马超让过普通的兵卒,拍马挥枪直取樊稠。 有道是一寸长,一寸强,樊稠原先带着兵卒出营,也是仓促起意,根本就没有准备什么长兵刃,所带的战刀和马超的鎏金长枪一比,在双马对冲之际,就落在了后手。 马超可以直接捅到樊稠,而樊稠却只能是被迫进行防守,铛铛铛几下好不容易挥舞着战刀磕挡了马超正面的两下快速的扎刺,却挡不住在双马交错的那个瞬间,马超强劲的长枪枪柄横扫,虽然樊稠竖起战刀,挡住了没让马超的枪柄抽到身上,但是力道依旧吃不消,顿时被抽离了战马,掉落在地。 摆脱了危机的韩遂才放缓了马速,回头一看,正巧看见马超将樊稠击落下马,顿时举起胳膊刚准备喊,却见到马超再马背上斜斜的探出身去,猿臂舒展,一枪将落在地上的樊稠扎了一个透心凉…… 韩遂张大了嘴,却没有发出什么声音来,片刻之后,才将自己伸出去在半空中的手,缓缓的放了下来。 “叔父!”马超兴高采烈的一边拔出长枪挥舞着,一边扭头冲着韩遂这里喊道,“某已杀此獠!” “呃……”韩遂勉强冲着马超凑出了一点笑容,点了点头,旋即扭头命令手下道,“速速回营,点兵拿下樊稠大营!” 这个马超啊…… 唉,算了,反正不是我儿子。 也幸好不是我儿子。 人都死了,再多说什么也是毫无意义,还不如趁着樊稠兵卒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将其全数兼并! 虽然可能会导致一些损失,但是现在这个局面,也顾不得了,至于李傕那边,那也是再下一步的事情了,先顾得眼前再说吧…… ……………………………… 种劭皱着眉头,用精细的绢纱捂着口鼻,很是厌恶的瞄了一眼放在木匣当中,已经略微硝制了一下的人头,就连连挥手,让下人赶快将这个恶心的东西拿走。 “种公果然妙计,”刘范呵呵笑道,“如今西凉诸贼已不足虑也……不过,韩文约也是精明,未有提及吾等出降之事,只是讨要粮草,这个……是给还是不给?” 原先给韩遂讲的是长安内会有部分人投降,但是现在韩遂和樊稠发生内讧,死了不少,又逃走了一些,现在的兵力自然不是原来的那么多,并且西凉兵卒的士气也大受影响,若是真的还坚持攻伐长安,恐怕讨不到多少好处,因此韩遂干脆退而求其次,主动和长安等人讲和。 种劭缓缓的将纱绢放了一点下来,然后小心翼翼的呼吸了一下,发现令人恶心的腐败气息虽然是消散了大半,但是依旧还有一些,便又拿着纱绢捂了片刻,才算是缓缓的呼吸了一下新鲜的空气。 种劭并非是纯粹的文人,也不是没有杀过人,自然也不是没有闻过这种会令普通人作呕的气味,现如今种劭厌恶这种气味的原因其实很简单…… 因为种劭老了。 年轻的时候,身体什么的都是处于上升期,不管多么劳累,不管是受到什么伤,似乎只要不是致命的,便能挺过来,就算是再累,也只需要吃顿好的,再好好休息睡上一觉,便可以恢复旺盛的精力。 然而现在不行了。 种劭似乎已经时时刻刻闻到了泥土盖到脖子处所散发出来的那种腐朽的气息…… 要睡,睡得不好,稍微有点动静就会醒来;要吃,吃不下,不说其他,胃口越来越差,就连牙齿也渐渐松动;视物不清,不管看什么,就连书简看久一些都会觉得眼睛酸痛,迎风流泪;身体脖颈,肩膀,腰身,更是如同在关节处塞进去不少泥沙一样,又涩又酸又痛…… 种劭如今才刚刚登上了毕生追求的高位,却不经意的发现自己已经衰老到了如此的地步,似乎自己的身躯也在时时刻刻都在散发出腐朽的气味一样,这样的不可改变的事实,如同一块阴影一样,始终笼罩在种劭的心头。 年轻,真好啊。 种劭压下对于刘范不知道是嫉妒还是羡慕的心情,眯着眼,缓缓的说道:“……自然……是给……” 韩遂的西凉兵要粮草,未必是真的像使者所说的如此缺粮,多半只是进行试探而已,看看种劭这一方有没有接纳的诚意。 不过给,也不能给的过于痛快…… “……先送十车就是……后令其转驻郿坞……而后粮草,由武功县城拨付……”种劭淡淡的说了一句。 只有一句话,却让刘范顿时佩服无比。 十车,不多,也不算是少,吃个几天是没有问题,然后令其去郿坞,若是不去,便是不遵朝廷法令,现阶段的韩遂独臂难支,估计也不敢贸然再叛,所以多半是会遵令转道去郿坞。 而郿坞又是在武功之西,并且因为董卓的原因,郿坞现在就是一个死域,半点人口皆无,韩遂到了那边,就算是想要把持什么地方也做不到…… 以武功拨付粮草,就是要慢慢卡着西凉兵喉咙,不紧也不松,到一定程度之后,自然是要捏圆就捏圆的,要压扁的就压扁的。另外的,同样也是敲打了在武功的夏牟,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意思也是非常明显了。毕竟已经帮夏牟擦了一次屁股,如果再拉屎擦不干净,那就呵呵了。 什么是老辣,便见于这些细节控制之中…… ……………………………… “这……这不是真的!”李傕的声音都有些变了腔调,旋即反应过来,大声吩咐道,“来人,给我四周警戒,不许任何人靠近!” “唯!”李傕亲卫齐声奉命,然后在衣甲细碎的声响当中,站到了厅堂的四周,一个个虎视眈眈的扫视着四周的动静,将厅堂留给了李傕和李利。 李利打仗不怎样,逃跑的功力似乎是增长了不少,那一日见樊稠追着韩遂出去,然后又见马超跟着而去,心中就有了一种不怎么妙的预感,想要带兵前去吧,一个是自己也打不过马超,二是自己也没有这个权限,思来想去之下,不知道怎么的,自己迷迷糊糊的在下意识的情况下,就跑回了帐篷,将自己的马匹行囊什么的都收拾了一下。 等到收拾完了,李利才发觉自己怎么这么莫名其妙,做了这个事情,正摇头感叹的出了帐篷,就看见远处韩遂和马超带着人马回来了,却没有见到樊稠的身影…… 李利当时心就猛的提了起来,忐忑不安,旋即又见到韩遂在那边的营地开始召集兵马吗,这一下李利就意识到了什么…… 在哪一个瞬间,李利是想过要将他的猜测说出来,让所有人有所防备,甚至可以统领兵卒和韩遂马超进行对抗,但是旋即默默的退了回来,只是叫了自己的几名亲兵护卫,然后趁着韩遂和马超整理兵卒的那个混乱的时间段,悄悄的从后营溜了出去。 随后躲到远处的李利,就见到了韩遂和马超领兵围了樊稠的大营,随后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个的李利,便是昼伏夜出,直奔李傕的新丰而来…… 李傕颓然坐下,有些不敢置信的喃喃的念叨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没有道理啊……” 这几天,对于李傕的打击,比起之前任何时间都似乎来得要更大,更难受。 之前跟着董卓的时候,打赢了吃肉喝酒拿赏金,打输了打板子,甚至还要戴罪立功,搞不好人头落地,但是那个时候似乎也不像现在这么有大压力的感觉,该吃吃该睡睡,完全不在乎。 但是现在,完全不同。 这段时间李傕的头发都不知不觉的花白了不少。 曾经一起喝酒吃肉,聊天打架的老朋友,老伙伴,似乎一个个都死了。 下一个该轮到谁了? 董卓死了。 牛辅死了。 郭汜死了。 前两天,胡轸也因为身上伤势过重,最终没能挺过去,也死了…… 胡轸原本是一个粗壮的汉子,却在伤痛的折磨之下,成了一个骨瘦如柴的模样。李傕还记得,那个时候,胡轸临走之前,紧紧的抓着李傕的手,是那么的用力,然后将自己的在凉州的老小,托付给李傕…… 李傕下意识摸了摸手腕,似乎当日胡轸抓着,留下了什么印迹一般。 以前,如果有人说李傕是个怕死鬼,李傕多半哈哈一笑,就当是开玩笑,但是现在如果有人说李傕怕死,李傕会立刻拿刀砍了他,最少也会用鞭子抽他个半死。 因为,李傕现在,怕死了。 不,不是自己怕死,而是自己必须要活着。 胡轸还能将家小托付给自己,而自己要是死了,那么自己的家小又要托付给谁? 之前的老伙伴,一个个都走了,到了现在,樊稠居然也死了。 李傕就觉得脑袋嗡嗡直响,虽然厅堂之内没有风,但是觉得自己后脊背还是一阵阵的发凉…… “……叔父……叔父!”李利看着李傕有些神不守舍的模样,不由得轻声呼唤着。 李傕的眼神慢慢的从涣散汇集起来,然后重新变得锐利,精光四射,他盯着李利沉声说道:“你进城的时候,可有见过谁,还有谁知道?” 李利回想了一下,说道:“侄儿是直接过来的,未曾见过其他的人。” 李傕缓缓的点点头。 这种事情,瞒是瞒不了多久的,也没有意义,毕竟李利只是先行了一步,后面自然也会有人或早或晚,将这个消息带来这里。 现在只不过自己要趁着这一点点的时间,做出决定罢了。 李傕低下了头,摸了摸手腕,似乎要将手腕之上,胡轸留下来那种冰冷的不适感抹去,但是手腕上的冰冷似乎容易去除,然而心中的冰冷却通过李傕的眼眸渐渐的渗了出来…… 第九七三章 潼关 潼关之下,几十名兵卒正在指挥着一些民夫将破烂损毁的城墙和城门进行修补和更换,也将清理一下那填满了不知多少尸骸的壕沟。 城墙之上,已经是被挖掘的千疮百孔,有一些地方的城墙已经是摇摇欲坠的模样,只不过现在暂时用木头支架和木板撑住,然后在其中填入了沙土,勉强维护着形态而已。就算是完整的墙面,也许多地方裸露着,原本覆盖其上的青砖不知道是在之前的战斗当中脱落了,还是原本就没有,被人血和雨水浸泡了之后,几乎就成为了黑麻子一般,左一点右一点的。 壕沟当中的尸首,不管他们生前是属于西凉的人,还是属于弘农的人,现在都有了一个共同的名称,尸骸。 这些尸骸堆积在壕沟之内已经有相当长的时间了,至少都有十几天了,虽然这两三年的温度比较怪异,气温相对都偏低一些,然而初夏的来临,已经逼迫着潼关之内的人员,不得不要进行清理的程度了。 因为, 确实, 太臭了…… 这种恶臭,来自于人类自身腐败。 不管生前是充满了胶原蛋白的妙龄少女,还是已经布满老人斑的垂垂老者,在咽下最后那一口气息之后,全身的人体系统就停止了运作,原本在身体上寄存的各种细菌,真菌,就像是如今的大汉朝一样,终于没有了正规军的压制,逐渐的猖狂发展起来。 身体组织中的蛋白质、脂肪和碳水化合物,在腐败菌的作用下不断分解为简单的有机物和无机物,组织器官逐渐液化崩解,最后软组织消失而残留下不能被细菌和真菌轻易分解的骨头…… 最先开始腐烂的,便是人的肠子。 这些吞噬埋葬了无数有灵或是无灵的生物的地方,也是人类自身腐朽的起点。一旦身体的器官停止运作,只需要几个时辰,肠道内的细菌就可以发展及其恐怖的数量级别,然后开始分解周边的一切东西,产生硫化氢、硫醇、硫醚、氨、甲烷、二氧化碳等腐败气体。 这些腐败的气体一部分通过伤口,通过口鼻等地方排放出来,一部分和尸体内的血液相互融合在一起,形成尸绿,然后便渐渐扩散,最终出现尸斑。 尸斑进一步扩大,扩散,内脏血管中的血液受腐败气体的压迫可流向体表,皮下静脉血管扩张,充满腐败血液从而在遗体体表呈现红色或青绿色树枝状血管网,此时的尸首,就已经渐渐的脱离了人的形态,逐渐的鬼怪化…… 几十名兵卒远远的站在上风头,纵然是如此,依旧是免除不了阵阵的恶臭来袭,这种恶臭就像是无孔不入的极其微小有粘稠无比的虫子,就算是将口鼻牢牢的捂住,依旧会贴上皮肤,钻进衣襟,然后破开皮肤,一点点的渗透进深处。 兵卒尚可远离这些污浊之地,而叫来搬运尸首的民夫就躲都躲不开了。 民夫深一脚浅一脚的在尸骸当中走着,勉力的拖拽着已经变得僵硬无比的尸骸,看起来就像是一群尚可活动的鬼,在拖拽着已经倒下的鬼。 一群群绿色,红色,黑色的苍蝇,只有人类离得极近的时候,才嗡嗡嗡的懒洋洋的飞起,然后小小的旋转一圈,再次落在原来的位置上,抬起后肢搓了搓翅膀,显得惬意无比,根本就不惧怕人类的活动,在这里,它们才是王者。 几只肥硕的老鼠在尸首的缝隙当中钻来转去,这些小家伙们拖着鼓肚子,红着眼珠子,有时候还停下来,恶狠狠的盯着这些胆敢打搅它们盛宴的大个子,然后磨了磨牙,又重新晃着肚子,钻进了黑暗之中。 一名传令兵捂着鼻子从重新铺设的吊桥上跑过,然后来到了指挥民夫的曲长面前,大口喘气了几下,说道:“杨公有令,加快清理速度!尤其是城门附近的,必须先清理出来!” 曲长连忙拱手应答,然后便招呼着手下:“都他娘的站那么远干什么呢?杨公有令,城门这一片都今天之内都必须清理出来!都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手下的兵卒应答着。 “曲长,杨公府衙偏北一些,为什么不先从北往南清理,而是要先清理城门啊?”有个看起来有些机灵的小兵问道。 曲长一瞪眼:“你问我啊?我他娘的问谁去啊?赶紧去干活,少来这里碍眼!” 等把那个多嘴的小兵轰走之后,曲长捏了捏下巴上的短须,琢磨着,对啊,按理来说,肯定是紧要着杨公方向那边的先清理,不至于让臭气熏到了贵人,但是杨公又命令先处理城门这一块的…… 不过曲长现在还需要去处理另外一个问题,就是现在要抓紧将城门处的清理干净,但是人手又只有这些,要拖拽,要挖坑,要填埋,这毕竟是要费不少事情的,不如…… 曲长转动着眼珠子,杨公亲自命令下来的,自然是不能懈怠,若是做的好了,说不动就那什么了,但是要是做的不好,自然也是会让杨公有所不爽,那么自己哪里还有什么好果子吃? 也罢,曲长跺了跺脚,便抓了身边一个兵卒,低声耳语了几句…… 没过两天,杨彪让人加快清理潼关城门附近的用意自然就揭晓了,因为杨彪所邀请的贵客到来了。 贵客临门,自然是需要扫榻相迎,而潼关之外毕竟是战场,狼藉一片,所以也就仅仅是能做到先将城门附近的收拾一下罢了。 毕竟杨彪要是前来迎接,他自己站在城门附近也难受,不是么? 前来至潼关的贵客,是朱儁。 说起来,朱儁还一度有机会成为第二个董卓…… 在之前牛辅还活着的时候,派遣了李傕和郭汜攻伐雒阳,朱儁不能抵挡,便主动撤离了雒阳,保存了一部分的实力。 后来有趣的事情发生了。 徐州刺史陶谦,认为朱儁是名臣宿将,屡立战功,可以委以大任,于是联合前扬州刺史周干、琅邪国相阴德、东海国相刘馗、彭城国相汲廉、北海相国孔融、沛相袁忠、泰山太守应劭、汝南太守徐璆、前九江太守服虔、太博士郑玄等人共推举朱儁为太师,准备起兵讨伐李傕郭汜等人。 不过正当这些人兴高采烈正准备搞一个第二次酸枣联盟大会战的时候,杨彪和斐潜的檄文传到了各位牧伯手中,顿时就像是三九寒天迎头泼溅而来的一盆冰冷的水,将这些人心头熊熊燃烧的火焰给浇灭了。 想必那个时候这些人的心情,复杂得难以描述…… 不过对于这个事情,朱儁倒是并不是太在意,毕竟原本他也不想担任这个所谓的“太师”之位…… 朱儁少年时父亲就去世了,他的母亲曾经以贩买缯为家业,少年之时,没少被人说是逐利之辈,也可以说是他是一介寒门,然后一步步走上来的,最为识进退,怎么会轻易的答应坐上这种充满了荆棘的位置? 这一次是杨彪遣人言辞切切,述说了当下的困境,朱儁方才同意来帮助杨彪一臂之力。 朱儁一生当中,去过交州,战过西凉,镇过叛军,平过黄巾。这样的人,见过太多的死亡,因此来到潼关的时候,纵然还有太多硝烟的痕迹,依旧还有大量的尸首还等待处理,空气当中那种萦绕不去的恶臭,不过对于朱儁而言,宛如未见。 双方在潼关之下见过了礼,杨彪便忙不迭的邀请朱儁入城。 这个环境,是在是太那个一些,杨彪忍不住啊…… 杨彪身上虽然是在衣袍之内挂了十几个香囊,然后特意令人将衣襟用熏香熏了好几遍,但是依旧抵挡不住迎面而来的恶臭,若不是朱儁对于杨彪而言比较的重要,杨彪真的不愿意踩踏上这让人作呕的地方。 朱儁却宛如什么都没有闻到一样,转头看着在远处民夫堆砌起来的尸首,皱眉道:“杨公,某一路逆水行来,沿途有见尸首飘荡而下,莫非是……” 杨彪闻言便是一皱眉头。 汉代,人死之后,讲究的是入土为安。 如果是士族的人,则更是要风光大葬,甚是因此耗费整个家庭的全部财产,全数拿去陪葬,也是在所不惜,这主要是跟汉代一直在推崇孝道有关,因为给去世的亲人丧葬导致家破的,不仅不会被人骂是傻瓜,而且还会多加以赞扬…… 但是一般的普通民众,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 挖个坑,扔进去,然后填上土,这就算是相当的不错了。 毕竟有时候为了恐吓对手,或是为了炫耀武功,很多时候是需要砍下人头来做成京观的…… 皇甫嵩,朱儁,甚至很多将领都干过这个事情。 不过潼关这里自然是没有这个必要,做京观给谁看? 弘农人,还是关中人? 至于西凉人,根本就不在这里,就算摆出来也看不见。 因此自然是一同填埋了事,毕竟其中大部分还是杨彪的家乡人…… 但是既然朱儁说沿途见到了不少尸首顺水而下,那么就说明一个问题了,负责这个事情的小官吏偷懒了。 “来人!” 杨彪一声令下,当时就让人将负责这个事情的官吏和曲长拿到了面前。 才问了几句,那名曲长便跪倒在地,连连叩首认罪。 原来曲长为了加快城门清除整理的速度,后来起出来的尸骸就没有全部进行掩埋,而是图简便都抛入了大河之中,图个省事,料想中反正杨彪在潼关之内,也不会到大河下游去看,所以也发现不了这个,却没想到被朱儁一语道破…… “大胆!”杨彪怒声喝道,“汝竟敢偷奸犯滑,阳奉阴违!” 当即就将自作聪明擅自主张的曲长斩首示众,然后将负责督查的官吏绑在城门关下,以督查不严之罪,杖二十…… 就算是如此,杨彪依旧有些怒气难消。 这一次邀请朱儁前来,为的就是让朱儁取代皇甫嵩的位置,统兵完成进兵长安的大业,但是没有想到朱儁才刚刚到了潼关,就让其看见了这一幕。 这个事情么,说大也不算什么大事,可是问题是偏偏向刚刚到来的朱儁证明了其实杨彪对于兵卒的掌控力度并不够…… 这如何能让杨彪不生气? 不过已经是这样了,杨彪也是没有办法,毕竟自己不是出身军武世家,所以一些东西虽然懂得,但是做的并不算好。 “钱塘侯……”杨彪略显得尴尬的说道,“……此方军事,还望钱塘侯鼎力相助……此地非叙话之所,还请钱塘侯先入城歇息。明日卯时,某当聚将拜授!”言毕,便邀请朱儁同乘坐自己的华盖车。 朱儁也没有多少客气,微微拱手说道:“杨公抬爱,某自然殚精竭力以报。” 一进潼关城门,朱儁又是一皱眉。 在潼关的人太多了。 整个街道因为大量民夫涌进,而基层的官吏又没有规划改善到位,导致杂乱不堪,只有杨彪等人行进的主街道,还算是好一些…… 朱儁微微张了张口,然后又瞄了身侧杨彪一眼,最后还是闭上了嘴,压下了不说。 虽然这样的情形,不符合兵法要求,因为一方面是不好管理,另外一方面一旦发生类似营啸状况,人挤人的很容易就导致发展成为不可控制的灾难。 杨彪此人,虽然是满腹经纶,名满天下,但毕竟还不是一个统兵的人啊。 朱儁感慨着,不过不准备现在就讲,反正等明天正式拜授了统兵的权限之后,再进行修正也行,反正不差那么两天。之前已经在潼关城门处,虽然本意是好的,但是也算是扫了一点杨彪的颜面了,现在继续再说这个,难免就有些显得太不将杨彪放在眼里了…… 再怎么说也要给杨彪三分面子不是么? 一行人长袖飘飘,衣冠楚楚的乘坐着华盖车,沿着大街,缓缓拐向了潼关的府衙,在哪里,即将举行盛大而隆重的欢迎晚宴,虽然是条件简陋的潼关,但是美食美酒一样都不少,还有杨彪从弘农带来的一些歌姬进行表演…… 天色渐渐的昏暗下来,闻着府衙那边飘出来的阵阵若有若无的酒肉香味,听着隐隐约约传来叮当悦耳的丝竹之音,潼关内的普通百姓默默的架起了灶火,默默的望着瓦釜之内的又黑又绿的清水煮野菜,默默的吞咽着口水。 炊烟腾起,有的人忍不住,便咬咬牙,起身拿出藏在角落里的粮食罐,从其中捏出了三五粒的类似于麦粟的东西,细细的撒在釜内,也算是加餐了。 在潼关的阴暗的巷子尾部,也不知道是柴火太湿,烟气太大,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一阵阵剧烈的咳嗽伴随着烟雾,从一个简陋的棚窝里传了出来…… 第九七四章 有人欢喜有人忧 原先在长安附近的流民,因为这一段时间的围绕着长安这一带反复的争夺战斗,因为人类趋利避害的本能,已经渐渐的逃往更偏远的地区,基本上来说多数是逃往了关西还有汉中…… 所以关中现在围绕整个的长安区域,人口已经在不断的剥离当中,加上各路神仙打架,原本因为多年来羌胡的叛乱反复,关中这一块的储备本来就不算是很多,虽然这里曾经是一个富庶无比的地区,但那已经是百年前的事情了。 现在天下最富裕的地区,就是冀州和豫州。 关中如果没有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腾,说不定多少还会好一些,但是现在…… 军中厮杀汉子,在军中待一日,就吃一日的粮草,所有的消耗,都是有周边县城供给而来,原先各个县城之内的粮仓,国家储备用于荒年或是灾害的储备,如今都是已经不管不顾的全数被搜罗出来,吃下肚去,化成一泡泡黄白之物,回馈给大地。 在关中诸多的坞堡寨垒,起初的时候还可以独善其身,但是如今已经渐渐的都被一个个卷入了战争的漩涡。 县城之内没有了粮草,找谁去? 自然是一个个摊派到了头上,征调令一下再下,数量一次比一次大,不堪重负的坞堡寨垒,心思活跃的已经是趁着空隙,收拾细软举家搬迁了,而咬着牙留在原地苦苦撑着的,却不得不面临着越来越大的压力。 走了的都走了,军队或是战争的需求并不因为人口的减少而相应减低烈度,因此摊派在这些留守的人口身上的各种摊派,无形当中就越发的多了起来。 再加上因为各种大大小小的战斗,各路兵马在这一块区域上开过来,跑过去,原本在县城附近的耕地,要么被踏查,要么就被当成了战场、营地,被毁坏的不仅仅是青苗,而是一整年的收成。 当然,很多家底厚实的坞堡寨垒的乡间豪右,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们积蓄多,许多人还在计算着这场战争打倒什么程度的时候,才会影响到他们的生活。至于普通周边的百姓死了多少,或者是县城破败了多少,跟他们自给自足的坞堡体系关系并不大,当然,关中朝廷种劭的不断摊派和西凉兵卒四下劫掠的行径,也让他们担忧和反感,所以这一段时间,他们极其热切的在和弘农杨氏的人联系…… 熬吧,熬过眼前这一阵就好了,现在无主的田地越来越多,到时候熬过这一阵之后,就是再次收拢田地的时候! 换吧,换成弘农杨氏来就好了,反正朝廷之上的利益分给谁不是给,反正也落不着自己的手中,只要谁能保证自己家中财富不失,便支持谁! 打仗就是打粮食,谁都不能例外。 这一点不管是皇甫嵩,还是朱儁都非常了解。 如今已经是一败,不可再败,就算是杨彪再性格温和,再知书达理,也不可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因此此战,必须取胜。 朱儁站在郑县之上,望着长安方向,皇甫嵩则是稍微落后了其半步。 之前在雒阳之时,皇甫嵩的地位还是在朱儁之上,而现在…… 时也运也,怪不得人,皇甫嵩也迅速摆正了自己的位置,全面的配合朱儁。 “北面……”朱儁扭脸望向粟城的方向,问道“……情况如何?” “应该是撤兵了,但是粟城、雕阴二城依旧屯有兵卒……” 皇甫嵩的回答,让朱儁不由得有些皱眉。 粟城雕阴一线,基本上就算是卡住了关中北上的交通要道。汉代军队辗转征战,更多的还是需要辎重运转,因此只需要将这一条防御线守卫妥当,关中不管是哪一个方面的部队,想要进攻,都是极其困难的事情。 朱儁忽然感叹一声,轻轻说道:“……均为社稷重臣,奈何……” 皇甫嵩沉默不言。 朱儁沉吟了一会儿之后,还是放弃了和斐潜携手同进的想法,虽然这样做肯定是上上之举,不过对于杨彪和皇甫嵩来说恐怕就不是了。 先前朱儁还不是很了解这其中的内幕,还向杨彪建议一下,见到杨彪支支吾吾不肯明言,再到了郑县之后皇甫嵩稍微解释了一下,才让朱儁多少知道了一些其中的内幕。 但是纵然感叹又能如何? 朱儁摸了摸胡子,说道:“西凉贼兵人数众多,又有骑兵来去自如……若要是破此贼兵,一则是步步为营,又或可诱其来攻……为营步进,固然稳妥,然耗费时日……诱其来攻,又无饵料……” 在郑县城墙之上,朱儁看着远处关中大地,长长吐了一口气,眯着眼睛,虽然面容苍老,但是目光依旧如同猛鸷,锐利无比的望着东面的方向,似乎是要看出远方西凉兵的破绽来。 正在这个时候,忽然远方的扬起了一缕烟尘,几骑斥候飞快的打马前来。 朱儁和皇甫嵩均是不由得神情一凝。 “报!”斥候奔到城下,勒住战马,高声呼喝着,带着几分的喜悦之情,说道,“新丰县城大乱,西凉贼兵,不知为何,在相互攻伐!” “什么?!” 朱儁和皇甫嵩不由得惊奇的相互对视一眼,随后朱儁立刻大声吩咐道:“开城门,上来详细禀报!” ……………………………… 同样的消息,也传到了粟城。 对于斥候这一块,斐潜这一方面也还是有一些优势的, 不过面对这样的消息,徐庶同样也有一点点的遗憾。 按照斥候的说法,新丰城中大乱,西凉兵相互砍杀,都没有了日常的规矩和管理,甚至是连原本应该派出的斥候和巡弋游骑都没有了,所以斐潜的斥候可以贴的极近,亲眼看见了双方拼杀的凶狠模样…… 按照斥候这样的说法,虽然说徐庶到现在还不知道为什么西凉兵突然内讧起来了,但是无疑是一件好事,但是遗憾的是,斐潜才刚刚带着兵卒返回了平阳,要是这样的消息早来个几天就好了。 然而现在,需不需要建议斐潜重新返回关中呢? 徐庶也在思索着。 思来想去,最后徐庶觉得,还是维持上一次和斐潜商议的结果,不为别的,就是因为当下的损耗确实是大了一些,再持续作战,不仅会耗费掉大量的粮草,更重要问题的是战马。 北面不管是要防御鲜卑的反扑,还是维护整个并北地盘的稳定,仅仅依靠两条腿的步卒,是控制不过来的,往往有可能会顾此失彼,只有保持一定的骑兵数量,才可以控制得住整个并北的区域。 关中虽然好,但是毕竟不是斐潜的发家之所,在现在这个阶段,先要保证自家的粮草供给不能断了,这才是王道。 卡住粟城雕阴一线,等于是只需要再这两个地方屯兵即可,而雕阴原本就是关隘,耕作只是附属品,有也好,无也行,粟城则是新下的县城,周边的坞堡也并不多,也不指望能收获多少的粮草,然而平阳乃至阴山一带则是不同,有的地方已经是耕作了两三年了,生田已经成为了熟田,正是最佳的时候,怎么能够轻易的放弃? 再者说,关中现在战乱此起彼伏,就算是目前新丰的西凉兵卒内讧,也并不意味着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消灭全部的西凉兵,更何况还有朝野当中的人员和弘农杨氏虎视眈眈…… 这是一个方面,另外一个方面要恢复关中现在的农业持续,先不说恢复之后能不能是斐潜受益,单单要重新播种,重新育苗这就需要多少的粮草了? 此时进关中,多少是有些得不偿失啊。 徐庶将自己的所思所想统统详细的写了下来,附在最新的情报之后,让人快马加鞭的送往斐潜处,然后背着手在偏厅内转了两圈,然后令人将马延请来…… ……………………………… 关中战得如火如荼,而平阳城内,依旧是一片人间胜景。 在平阳城内最大的酒楼,喜登楼之内,更是满满都坐满了,就连走廊之上,临时性添加的小座,也都是抢手之极。 此刻在平阳城当中,已经没有了前些年头败坏不堪的痕迹,不管是街道还是房屋,都是赞新一片,就宛如这一片土地上的气息一般,充满了旺盛的生机。 城中百姓,虽然如常过着日子,但是比起其他的地方而言,则是好上了不止十倍百倍,衣食无忧之外,兜里还可以落几张小钱…… 嗯,是的,几张。 在整个平阳地区,斐潜所推行的金融体系正在逐渐的渗透方方面面,取代了原先汉朝的货币系统。 以斐潜信用为担保的“交子”的出现,不仅解决了商品贸易上面的买卖双方计价的困难,成为了官方指定的一般等价物,甚至还在初期带来意想不到的一点微妙的副作用…… 交子,在潜意识的情形下,极大的促进了平阳区域的经济循环。 一个是加速了五铢钱退出市场的速度。 之前的钱币是五铢钱,可是现在五铢钱基本上就等于是废品了,连带着导致很多铜器的价格也相应下跌,青铜在丢失了货币计量单位的附加光环之后,身家一下子就缩水了很多,导致斐潜现在的工房之内,有很多器械又重新使用了青铜灌注作为零部件。 因为便宜啊,甚至成本比炼铁还更便宜。 这是一个方面,另外一个方面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心理。 人们之前拿得都是铜钱,不管是拿在手中还是揣在怀里,都是觉得这些铜钱似乎是凝结了自己辛劳,沉甸甸的很有成就感,自然也是很珍惜,不是确实需要购买一些物资的时候,一般情况下民众都会将铜钱藏起来,塞在各个隐蔽的角落。 现在是交子,是纸币啊,再藏塞某个阴暗的角落,恐怕…… 而且纸币太轻了,初期成为替代品的时候,很多民众都不相信,甚至不觉得这个就是所谓的“钱”,非要将这些交子立刻换成了物品才会安心,这就导致了交子流通的速度远远的高于之前的铜钱,老百姓手中几乎不会囤积大量的交子。 稍微有一点金融知识的都知道,因为纸币流通的速度快,所以斐潜这边根本就不需要准备非常多的交子数量,就跟上了整个平阳经济的需求。这样一来既保证了市场的商品交换的大幅增长,又没有表现出纸币过多带来的通货膨胀。 从关中逃难而来的流民,大部分北上送到了阴山,稍微有一点家底的,自然不可能跟着那些苦哈哈一起去阴山耕作,而是投亲靠友的在平阳留了下来。纵然是没有亲友的,也是想方设法的张罗了关系,怎样说也在平阳附近漂着,就宛如后世的北漂上漂…… 因为平阳这里需求量大,信息及时,纵然是一时困顿,但是只要是抓住了一个两个机会,又可以重新发家。这种道理,这些经历过起落的寒门和乡野豪右们,自然是门清。 而在古代,消息传递最快的地方,向来就是酒楼。 大多数华夏人的天性,几杯猫尿一下肚,什么话都能说…… 虽然现在平阳这里没有二锅头,但是不管是金浆酒还是粟米酒,甚至是羌胡带来的葡萄酒,价格高低不等,品种颇为丰富,因此再来一瓶酒,还能接着吹到旁人怀疑人生的情况也是常见。 所以平阳喜登楼这里,几乎天天生意都是超好。 没多少钱的,坐在一楼或是楼外凉棚,喝着酸且淡的行酒,配着又黑又糙的粗饼,要是能来上一两个喜登楼招牌的大馅肉包子,那就是让周边羡慕的生活了。 能上二楼的,基本上就是多少有些身家的,叫上一些小菜,打上一壶米酒或是醇酒,慢慢吃喝着,相互之间试探着,交换着各种的消息和买卖需求。 而在三楼,则全部都是一间间隔出来的雅座,相比较二楼的消费又是贵了不少,不过能上三楼来的,基本上也都是一些不在乎钱的主子,他们需要的,则是另外的东西…… 就比如现在。 一间雅间之内,几人坐在一处。 “……知道么,现如今,原来的中郎将,已经拜征西了!”此言一出,在座的几人面色都有些变化,颇有些异彩纷呈的模样…… 第九七五章 有人计算有人谋 喜登楼是木砖结构,墙体是砖的,但是楼板楼梁什么的,多数是以木头制成,上面不仅刷上了黑漆,还用红漆在边角位置,勾勒出一些简单的图案,显得端庄又大气。 雅间内的摆设也是和汉代的主流习惯一致,简约而不简单。 黑檀的桌案,只在桌角金漆涂了一个小小的云纹,地上铺的是纯白的芦席,不仅柔软并且舒适。桌案之上,更是摆放了不少美酒佳肴。 在墙角处一个熏香炉,袅袅的腾起一缕青烟,散发出阵阵芬芳的气息。 但是屋内的三个人根本就无心在这些摆设,也没有什么心思在这些美酒佳肴之上。 “征西将军啊……” 不知是谁轻轻叹息了一声。 这种感觉不是很好,就好像是上单明明拼命努力了,然后取得了一定的成果,推到了高地下,结果回头一看,自己中路和下路全崩,队友还在刷屏骂娘说上单的不给力,不懂得团队协作…… 这能怪谁啊? 这能说谁啊? “既是拜征西,自然可开府……”一位年龄稍微大一些的中年人,默默的捋了捋胡须,说道。 中年人相貌俊朗,长眉长须,大袖翩翩,显得十分的儒雅。 建牙开府。 可不可以建牙开府,是一个地方武职一个重要的分水岭。 护匈中郎将,虽然说明面之上管辖范围极大,但是实际上很多时候还是要看当地的机构配不配合。就比如说若是现在斐潜欲调动河东西河郡的兵卒,王邑或是崔钧多少时会买一些面子,但是如果说斐潜将命令发到幽州,说是要调动公孙瓒和公孙度的兵力,那就多半是呵呵了。 按照制度来说,护匈中郎将下辖正式的属官并不多,一般是设为从事两人,校尉若干,因此斐潜之前安排属官的时候有时候是用地方性官员职位来安排的,但是这样一来,有时候这些属官就不得不接受双重的身份,一方面是斐潜的官员,一方面也有可能会受到地方其他大员的掣肘。 比如当初的贾衢。 然而现在就不一样了。 “授护匈中郎多矣,然征西又得几人?”说话的是另外一个年轻人,也是一副好皮囊,飘逸朗俊。 有汉以来,护匈中郎将授予了不下二三十人,而征西将军则是屈指可数,甚至比大将军、骠骑、车骑将军的人数都要少。 造成这个现象的原因,主要是因为汉代承平已久。 虽然边关多有战事,起起伏伏不定,但是大多数时间还是比较平静的,特别是在汉武帝之后,驱逐了匈奴之后,也就没有什么比较大战争行为了,因此像是比如护匈中郎将,护乌桓校尉,度辽将军等就成为比较重要的边疆武职,而像什么四方将军这样的,基本上就成为了虚职。 在这个时间吗,汉代的将军,还是非常少而尊贵的,很多时候中郎将上面就只有一个大将军。 黄巾乱起,中央派往平乱的三路主将都是拜中郎将。 将军名号乱来,还是后面一点的事情,在这个节点上,一个正儿八经的征西将军就弥足珍贵了。 中年人和青年人讲这个事情的目的,其实就是想要告诉在雅间之内,坐在主位上,却一直沉默着的另外一个人,当下的这个事情,随着斐潜的职位变化,开始变得棘手难办了。 “征西又如何?”坐在上首位的身着华丽衣裳的贵公子模样的人,沉吟良久之后依旧说道,“论战阵,吾等不如征西,然此间……” 贵公子模样的人虚虚向外点了点,压低了声音说道:“……征西起于浮萍之时,行行种种,某亦揣摩多时,如今其得享高位,无非募胡骑,垦田地,办学宮尔,如今子协兄于学宮之中多有声名,孟章贤弟奔走辛劳,岂有轻易放弃之理?” “……再者,某亦得车骑将军首肯,若有变动……”贵公子向东面微微拱拱手,表示了一下尊敬,说道,“……便遣上将进白径,前来协助!” 这句话才是最为关键。 贵公子讲出来之后,便也露出了一些自得之色。 征西将军固然是位高权重,但是要是比起车骑将军呢? 中年人和青年人对视一眼,见贵公子模样的人物表现出来的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所以沉吟了片刻之后,便都默默的点了点头…… “不过,尚有一事……”中年人说道,“……听闻子都……康复了?” 说到这个事情,贵公子模样的人就隐蔽的扯了扯嘴角,然后又摆出了一副悲痛的模样,说道:“某族兄啊……奈何天嫉英才!唉……算起来,族兄缠绵病榻已有旬月,如今更是行销骨瘦……唉……” 中年人“哦”的一声,点点头,沉吟了一会儿,忽然轻声说道:“月出皎兮,佼人僚兮,如此佳人,懰兮燎兮,可奈何兮……” 年轻人闻言,抬头看了看中年人,又迅速转首看了一眼贵公子,然后就低下头,下意识的拿起切肉的小刀,在燔肉上轻轻割下一块来,等准备送到了嘴里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一些什么,动作一顿,不免有些恶心,于是放下了肉燔和小刀,拿起象箸,夹了些豆盘里面的菜肴,放到了嘴中,再装出一幅陶醉于美食当中的模样。 贵公子转首看向中年人,中年人却若无其事的举起酒爵示意,然后幽幽的说道:“近日天色晴朗,正是观月佳时,若多待得几日,阴霾阴雨连绵而至,便不见明月矣……” 贵公子皱眉道:“汝意如何?” 中年人笑笑,再次向贵公子举起酒爵示意,说道:“非某欲如何,须看公子所欲如何也。” 顿时席间内就沉默了。 贵公子瞪着中年人。 中年人微微笑着,保持着敬酒的动作。 一旁的年轻人则是微微侧着头,看也不看两人,就当是什么都没有听见,什么都没有看见一般。 良久之后,贵公子才咬着牙说道:“善!此事,某知矣……然木牍之外,腥膻之间,便烦劳二位了……” “好说,好说……” “自然,自然……” 三人默默的同饮了一爵,然后又闲扯了几句,贵公子模样的人就先行离席而去。中年人和年轻人将贵公子略往外送了送,带贵公子走后,两人又重新回到了雅间,坐了下来。 “……子协兄,”年轻人斟酌了一下,说道,“子明此人,寡谋而拙略,浮华且贪婪,不足以成事也……” 中年人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说道:“某岂有不知?” 年轻人不太理解,说道:“那么子协兄为何……” 中年人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缓缓的拿起了象箸,吃喝起来,良久之后才说:“无获硕鼠,安得沃土?” 年轻人睁大眼睛,说道:“……子协兄之意是……” 中年人摇头,将象箸竖在了嘴前,嘘了一声,然后指了指菜肴。 年轻人会意点头,便也不再说什么话语,而是与中年人一同专心的吃喝起来…… ……………………………… 贵公子却摇摇晃晃的坐着马,回到了平阳内的住所。 这是一个三进的大院落,虽然从外面看,只是看到一些围墙的白墙青砖,几个楼角斜斜在绿茵当中而出,并没有什么太显眼的地方,但是在门外垂手站立的两个仆人和两个力士,就已经能够说明一些问题了。 见到贵公子回来了,在门口的仆人连忙小跑着上前,挽了马缰绳,一边扶着贵公子下了马,一边连忙招呼着:“快快开门,晨郎君回来了!” 大门后面的仆人闻声,连忙将侧门打开,准备迎接贵公子进门。 贵公子习惯性的迈开腿,准备进门,忽然站住了,微微侧头看着紧紧闭锁着的正门,看着在朱门之上的两只狴犴…… “……晨郎君……晨郎君?”奴仆不知道为何贵公子停下了脚步,不由得疑惑着轻声问道。 贵公子恍然,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然后笑笑,掩饰的说道:“门上宛若有尘,须勤于擦拭之……” “唯,唯……” 奴仆忙不迭的连声答应着,然后偷偷的用眼睛瞄了瞄大门,只见大门之上,红色的朱漆明晃晃可以鉴人影,狴犴门环上的青铜也是被擦拭的锃光瓦亮,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哪里来的什么灰尘? 不过既然晨郎君都这样说了,那就再擦擦就是了…… 进了侧门,拐过了照壁,然后再进了二进,穿过了回廊之后,才到了二进的院内,一个年龄大概不满二十的年轻小伙子,正在厅堂之内捧着书卷读书。 见到了贵公子前来,年轻小伙子放下了书卷,略微从席上正坐了一下,拱了拱手,说道:“见过叔父……” 贵公子换上了一副笑脸,也在桌案之旁坐下,和蔼的说道:“隐之,都是自家人,何须多礼……在读书啊?对了,今日怎未去学宮啊?” 年轻小伙子,王黑王隐之拱手回答道:“禀叔父,学宮今日沐休。” 学宮也是按照大汉政府官员的习惯,五日一沐休,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享受这样的沐休假期,学习上佳者自然可以施施然的找到博士或是祭酒,拿了准许的木牌,下桃山进平阳逛街,或是采买,或是吃喝,或是做一些什么事情,但是那些学习不怎么样的,那就只能老老实实的在学宮待着了…… 反正华夏从古至今,学习不好的人吗,就没有人权可以讲,这个是所有人都认可的潜规则。 “哦……”贵公子一拍额头说道,“……贤侄不说我都几乎忘了……既然是沐休,又何必在此苦读,应当好好休息才是,圣人云,需张弛有度矣……” “唯。”既然叔父王晨都这么说了,王黑也只好点点头,将手里的书卷放下,让一旁的奴仆先收起来。 贵公子王晨满意的笑笑,然后凑近了一些,悄声说道:“……贤侄,前些时日叔父送你的那名歌姬……还算满意?” 王黑略有些尴尬,微微点着头,脸上多了几分赧然之色。 王晨越发的笑得温和,“贤侄不必如此,须知人伦之事,乃圣人大道也……况且……”说到一半,王晨忽然收了笑容,摇头叹息着说道,“……唉,如今老太爷……唉,子都兄也……唉……” 王晨伸过手来拍了怕王黑的肩膀,很是陈恳的说道:“……若不是因为……被耽搁了,贤侄如今亦当大婚矣,也就不必叔父费这个心思了……不过么,早些开枝散叶也是好的……对了,孟子曾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舜不告而娶,为无后也,君子以为犹告也’,故而此事也不必告知老太爷和子都兄了,况且也只是一名歌姬尔,又非正式纳娶,毕竟这也是繁琐小事,就不需要惊动老太爷和子都兄了,多多让其静养康复才是正理……” 王黑觉得似乎也有几分道理,加上少年岁数,也羞于直言此事,便点了点头。 王晨满意的笑笑,然后就哈哈笑着,赶着王黑去后院,说道:“经纶才子兮坐孤案,窈窕佳人兮守空房,此乃何等煞风景之事!且去,且去,既是学宮沐休,自然抚凝脂,戏红妆,摩耳鬓,鸣琴瑟,与某枯坐于此,浪费大好光阴,岂不可惜之至?且去,且去……” 王黑红了脸,但是被王晨这么一说,又是少年血气正盛,自然是有些意动,便赧赧的拱拱手,告辞往后院而去。 王晨笑嘻嘻的看着王黑远去的背影,等到看不见其衣衫在回廊上飘动了,才慢慢的收了笑容,眼角和嘴角往下拉扯着,露出冷冷的目光。 可惜平阳如今虽然繁华,但是毕竟也还是新建,有好些都不如长安雒阳,甚至连太原都比不上,这上品的歌姬么,数量也是稀少了一些,找了许久才找到这么一名。还不能从太原家中调取,否则多少也会被老天爷和族兄得知…… 王晨吧砸两下嘴,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惋惜。那名送给王黑的歌姬,他可是亲手验过货色的,自然是知道那红裳之下是多么的滑腻可人,若不是要蛊惑取信于王黑,要不然那娇媚的红丸那里会轮得到王黑? 哼。 王晨抬头望天,心中默默的说道,嘿嘿,子都兄,且放宽心,某定会好好的照顾贤侄的,哈哈,某定会照顾得无微不至…… 第九七六章 有人忍辱有人笑 几乎是同一个时间,远在雁门一带也有一些人,在琢磨着这个事情,在念叨着斐潜的名字。不过这些人,还并不知道斐潜现在已经是征西将军的事情,他们还以为斐潜依旧是护匈中郎将。 宽阔的大草原上,一队人马拖着疲惫的步伐,缓缓的往前行进。这队人马,都是带着破旧的毛毡帽,穿着脏兮兮的皮袍,浑身上下都是灰头土脸,狼狈到了极点,看着像是一队落魄的马贼…… 这支人马,正是投靠了远来匈奴部落内的阿兰伊和临银钦统帅的族人。 这些曾经是统一了漠南漠北,纵横千里的桀骜匈奴,如今却是成为了这般的模样,一点精气神都没有,不管是领队的阿兰伊和临银钦,还是其后的普通匈奴族人,都是低着头,沉默着,向前,缓缓地向前。 这些投降了鲜卑的匈奴人,装备最好的也了不得是一身臭烘烘的皮甲,角弓骨箭,若是作为游骑斥候还勉强够格,真要临阵厮杀,简直就是一塌糊涂,别说正面砍杀了,单单是接阵之前的箭矢,就足够让这些无甲的匈奴人喝上一壶了。 就算是骑术再强悍,再不惧生死,但毕竟还只是一个个人,粗制的骨箭射出去,对上铁札甲的话连个印迹恐怕都留不下来,更不用说破甲了,而对方兵刃箭镞飞来,自己没有任何防护的身躯上,便只能凭借“运气”这种虚无的甲胄来保护了。 鲜卑目前,大大小小的部落林立,虽然有步度根统辖,但是依旧比较混乱,谈不上什么多少的组织性,反正在这一块土地上,这些部落已经是习惯了谁强悍了就依附于谁。 因此想比较弱小一些的阿兰伊和临银钦的匈奴部落,就吃尽了苦头。 草原上的汉子,不管是鲜卑还是匈奴,秉承的都是弱肉强食的部族体系,阿兰伊和临银钦失去了势头,自然是遭受欺凌,虽然鲜卑大王说过要善待阿兰伊和临银钦两人,但是实际上基本上没有谁将阿兰伊和临银钦当上一回事。 之前阿兰伊和临银钦在南匈奴当中,多少还算是一号人物,可是现在,地位就是一落千丈,就算是一个小小的鲜卑头人,也照样可以当着阿兰伊和临银钦的颜面戏弄和嘲笑他们…… 至于鲜卑大王步度根,对于这种事情,哪有那么多的闲情逸致去管理这些,因此多半时间内都是不闻不问。 阿兰伊和临银钦带着的族人,因为整个分配到的草场并不理想,所以不得不寻求一些而外的补助,而对于游牧民族而言,最为习惯的补充方式,自然是到隔壁的农耕民族那边去打打秋风了…… 反正是民族大融合的事情,怎么能够不支持呢? 只不过这一次临银钦带着族人出外五六天,缴获的粮草少的可怜,最多就是二百石不到的各色杂粮,还有一些破烂的葛布衣裳,仅此而已。 雁门这一带常年都是遭受胡人的侵扰,有家有室的富豪士族大都已经迁徙远走了,只剩下那些无处可去的苦哈哈,有一天没有一天的挨着,又怎么能有多少好东西? 缓缓而归的队伍后面,是装载这些战利品的几辆车子,也是破破烂烂的几乎像是在下一刻就要散架一般,吱吱歪歪的在草地上扭着。在辎重车一侧,还用绳索牵引着抢来的几头瘦骨嶙峋的牲口。 就算是这些不起眼的东西,阿兰伊和临银钦照样付出去了二三十条的族人性命,北地的汉人也是彪悍无比,更可况这些粮草有可能是一家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又怎么愿意让阿兰伊和临银钦等人劫掠而走? 临银钦在队列前面,敞着脏兮兮的皮袍子,身上也是泥泞不堪,和周边的族人没有什么差别,沉着脸,皱着眉。 投降鲜卑以来,临银钦原本火爆的性子,也渐渐的磨灭了不少。到了现在,被一些鲜卑头人呼来喝去,嘲笑戏弄的时候,临银钦多数时候,也能够一声不吭的忍了下来。 这次带着阿兰伊和临银钦的族人,外出劫掠,也是临银钦全数亲力亲为,这在以前,基本上是不可想象的,毕竟阿兰伊和临银钦都是南匈奴王庭的贵人,原本都是不屑于做这种粗活的。 不过现在,一切都变了。 起因,就是那个於夫罗,更重要的还是那个汉人,护匈中郎将斐潜…… 这次找汉人,嗯,借粮,就是族人在山中发现一个凭险而据的小寨子,阿兰伊和临银钦得到信息之后,便由临银钦亲自带队,带着人手弃马爬山,咬着刀子攀上寨墙,最后杀散寨中的丁壮,才得了这些缴获。 就在临银钦正准备带着族人返回和阿兰伊在一起的小草场的时候,从东北方向奔来了一只几十人的鲜卑小队。 鲜卑骑兵呼哨着在草地上飞也一般的奔驰而来,头上扎着的小辫子贴着头皮在空中跳跃着,临近了,为首的正是阿兰伊和临银钦隔壁草场的一个鲜卑头人。 鲜卑头人喝住了手下,然后勒住马在临银钦面前转了两圈,对着临银钦露出一点狰狞的笑意,大声的宣布道:“这些粮草都是我们的,全部交出来!” 临银钦麾下匈奴人不由得都是一怔,然后多少在脸上浮现出了怒色。 草场本来就差,牛羊瘦弱,数量上又被鲜卑剥削去了许多,原来打粮回返,多少能够撑上一些时间,让牛羊们趁着时节繁衍一些,这样将来的生活,或许勉强也能混得过去。 结果现在豁出命去,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小寨之,才搜罗来这么一点,结果却被临近的鲜卑部落闻到了腥味,前来堵截,动动嘴皮就要抢走! 鲜卑人哄笑着,一边对着临银钦等人指指点点,一边握着刀子和长弓,甚至在眼神当中还有一丝期盼的神色,就像是再说,来啊,来动手啊…… 匈奴人瞪着这群鲜卑,握着刀子,但是迎上了鲜卑骑兵那满不在乎的挑衅目光,却咬着牙忍了下来,只是将目光转到了临银钦的身上。 一直沉默的临银钦,这个时候也只能越众而出,朝这个鲜卑小头人欠了欠身,抚胸为礼,沉声说道:“寨子是我们族人找到的,也是我们族人攻破的,按照老规矩,上交给鲜卑大人三成,这个我们懂,但是全部都拿走,不合规矩吧?” 那鲜卑头人“哼”了一声,嗤笑道:“没想到你还懂规矩!好,我们就来说说规矩!雁门这一带原本都是我们鲜卑人的,什么时候轮到让你们匈奴人来打草谷了?要打草谷,去你们匈奴的地盘上去打!再者说,你们出兵打草谷,谁同意了,谁批准了?都像你们这些无视号令的人这样,那鲜卑大王的军令还要不要遵守了?” 越是大人物,对人越发的客气,因为他们知道,客气可以展现出他们的教养来,而且他们不担心别人对他不客气…… 但越是小人物,只要是掌握一点小权利的时候,就恨不得浑身上下都抖起来,拿腔拿调的,恨不得将“来求我啊”这四个字刻在脸上…… 这种情形,不管古往今来,皆是如此。 打草谷这种行为,向来就是部落头人决断了就可以的,并且鲜卑一项都是联盟制度,中央集权这个东西,基本上就是不存在,因此哪有什么打个草谷这种小事,都需要一层层上报批准的道理? 只不过鲜卑头人觉得阿兰伊和临银钦好欺负,故意找借口刁难罢了。 说完,也没有等临银钦回什么话,那鲜卑头人就一挥手,跟在后面的鲜卑人就分出去十几人,冲着匈奴队列后方的辎重车而去,抢夺粮草和那些牲畜。 鲜卑人一边从匈奴人手中夺取辎重车的控制权,一边看见匈奴人破烂皮袍子里面有什么中意的,便毫不客气的直接伸手便抢了过去,要是觉得还可以,便随手塞到自己怀里,要是觉得看走眼了,不喜欢,便随手一扔,催马就践踏了过去…… 匈奴人气得吹胡子瞪眼,可是又不知道自己该反抗还是不反抗,只能是直勾勾盯着临银钦,期盼着临银钦能拿出一个主意来…… 匈奴众人都是气得不行,拳头都捏得紧紧的,可是又不敢反抗,他们背叛了匈奴,投奔了鲜卑,一路逃亡,能战的精壮基本都在这里了,也不过就剩下了千骑左右,比起之前在美稷的巅峰期来说,差别一个天,一个地。 况且现在隶属于鲜卑的武力范围,和周边鲜卑大部落比起来,强弱悬殊到了极点,要是敢于反抗,鲜卑军马绝对会毫不手软的将他们男丁全数屠光,然后将他们的妇孺和牲口,变成鲜卑部落的战利品。 草原部族之间的攻战厮杀,向来就是如此的残酷无比,以前他们是这样吞并别的若小部落的,现在鲜卑也一样是如此。 临银钦突然策马向鲜卑头人走过去,一边在陪着笑,一边还微微欠着身躯,似乎是要跟鲜卑头人拉近些关系,说些什么求情的话。而那个鲜卑头人则是板着一张脸,用眼角瞄着临银钦,就等着临银钦在他面前苦苦哀求之后,再毫不留情的拒绝他。 任是谁都没有想到,临银钦离得近了些,突然抽出战刀,一下子就架到了鲜卑头人的脖颈之上! 临银钦大声喝道:“让他们住手!这些粮草牲口,都是我们族人辛辛苦苦得来的!纵然是鲜卑大王,也没有全部抢走的道理!” 一帮鲜卑骑兵措手不及之间,被临银钦偷袭得手,纷纷大喝,兵刃长枪都指了过来,但是一时之间却有些投鼠忌器,只是围着临银钦不放,却不敢动手。 “你!你敢动手试试……” 鲜卑头人刚开始还嘴硬两句,结果临银钦微微用力一点,锋利的刀锋划破了脖颈,出现了一丝血痕的时候,鲜卑头人就怂了。 正在僵持不下的时候,忽然忽然远处呼啦啦跑来了一行人马,人还未到,声音倒是先传到了这里:“俾小王驾到!全数住手!” 当下不论是鲜卑人或是匈奴人,都垂下了刀枪,往两侧撤了几步,让出一条道路来。 “在闹什么呢?”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传了过来,“都有气力没处使是吧?再不将刀枪收起来,就给老子下马跑上三五十里再说……” 只见几十名的鲜卑骑兵簇拥着一名年轻人而来,正是当下最得鲜卑大王宠信的俾小王拓跋郭落。 此时临银钦也已经收了刀,下了马,向拓跋郭落抚胸见礼。 小部落的鲜卑头人正待上前分说,还没有来得及去行亲靴礼,就被拓跋郭落一把扯住,然后笑眯眯的说道:“贺赖家的小牛犊子是吧?哈哈哈,我在大王那边听说过你的名声来着……” 鲜卑小头人顿时喜形于色,不好意思的搓着手,有点扭捏,但是又很期盼的问道:“真的啊?鲜卑大王有提到我?不知道……不知道,这个,说我什么啊?” “哈哈哈……”拓跋郭落仰天笑了几声,然后重重的拍着鲜卑小头人的肩膀,“……想知道鲜卑大王说什么?鲜卑大王说的怎么能随意传来传去的?这你就不懂了吧,要是鲜卑大王原本要重用你,结果被别人知道了,那么别人会不会给你添点堵,说你一些坏话什么的?想想是不是?所以我要给你保密啊……行了,这里交给我,你先回去吧,该准备的准备好,以免到时候出了差错……” 于是喜滋滋鲜卑小头人千恩万谢的走了,心中只来回盘旋着自己回到部落以后应该准备一些什么,就将方才的碴给扔到脑后去了…… 拓跋郭落向临银钦招招手,示意他走近一些,然后笑着说道:“哈哈,这脾气……看起来还是没改多少啊……” 临银钦看着拓跋郭落,行了一礼,苦笑道:“多谢小王援手……” “好说,好说……”拓跋郭落挥挥手,几十名鲜卑亲卫顿时就散开四下戒备,给两人留出一些空间。 拓跋郭落看了看一旁的匈奴人,说道:“看起来,似乎过得有些难处啊……怎样,需不需要我来帮个忙啊?” 临银钦瞄了一眼拓跋郭落,摇头说道:“不必,多谢小王好意,心领了……小王带在一旁许久,不会就是为了看看我的笑话来的吧?” “哪里的话,我只是刚好路过……”拓跋郭落先是断然否认,然后嘿嘿笑了两声,“……好吧,好吧,我就是特意来找你们两人的……” 拓跋郭落仰首向天,看着草原上的风将天空中的云朵吹得变幻不定,良久才说道:“大王欲起兵讨伐阴山……” 临银钦闻言沉默了许久才说道:“现在就打?阴山可不像美稷,不好打,时间拖得长了,战马一旦开始交配的话……” 拓跋郭落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不是现在……现在就算是想要打,各部落也不一定能够凑齐人啊,不过总是要准备一下……” 马上就要进入牛马等牲口的发情期了,这个时间节点,这些游牧民族都最为关心自家的牲口,轻易不会发动什么战斗的,毕竟这个关系到他们未来的生计。 临银钦带兵外出劫掠,为的也是让部落里面的人员多一些粮草可以吃,不需要耗费部落内的牲口,要知道,在这个牲畜繁殖的季节,多一头强壮的牛羊都是好的…… 这个事情,拓跋郭落当然也是知道,不过鲜卑部落实在是太大了,而且也很分散,想要聚集起来行动,自然也是要一段时间,因此现在开始准备,等到秋天的时候也就是差不多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一次领兵依旧是他,但是他也知道,能将阴山鲜卑收拾干净的汉人,绝非一个善茬,现在有很大的可能性就要和这样一个汉人正面交锋,自然是寻找到了临银钦两人多了解一些其相应的情况。 “……不好打也得打……”拓跋郭落说道,“大王有令,岂能不遵?不过,听说你们两个人认识呼厨泉?不知道还认识不认识呼厨泉身边的人?” 临银钦说道:“我认得呼厨泉没错,但是他身边的什么人……这个就不一定了……” “没事,等下你陪我走一趟吧,”拓跋郭落忽然换了一个严肃的脸色说道,“若不是此事事关重大,我也不会来找你。要知道,此事只有大王和我,还有你,少数几个人知道,若是走漏了消息……你懂得的……所以等下叫个人过来,该交代的交代一下,让那个谁也放心,至于你……这些时间,在大王的命令最终下达之前,就到我那好好做个客吧……” 临银钦点点头,很干脆的说道:“好!就听小王吩咐!” 拓跋郭落又换上了一副笑脸,笑嘻嘻的说道:“啊,还没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奴呢?胖一点的,还是瘦一点的?要一个还是两个?既然是到我那做客,总是要让客人满意,不是么?哈哈,哈哈哈……” 第九七七章 欲求中兴的中兴剑 斐潜真的没想到,到了雕阴见到了贾诩之后,贾诩感兴趣的不是关中的形式变幻,也不是今后他自己的安排,而是看上了斐潜的那一把剑。 那一把汉帝刘协送给斐潜的中兴剑。 贾诩宛若无视斐潜身后黄旭警惕的目光,自顾自的端坐于席上,平举着那把中兴剑上下打量…… 斐潜颇有些兴趣的看着甲鱼,嗯,贾诩,觉得这个样子的贾诩还真的没有见过。 不管是记忆里面的,还是前一段时间贾诩刚刚被张辽抓过来的时候,贾诩似乎都是一副淡淡的表情,既没有什么愤慨的样子,也没有什么委屈的模样,像这样露出一脸的缅怀之色的情形,真的还是第一次看到。 贾诩轻轻的用手指头在剑脊上拂过,良久之后,微微低叹一声,然后将长剑回鞘,双手奉给了一旁的斐潜亲卫。 斐潜身后的黄旭,此时才略微松了松一只握着的战刀刀柄,轻轻的往后略退了半步。 “君侯可知此为何剑?”贾诩沉吟了半响,缓缓的问道。 斐潜点了点头,说道:“中兴,建宁三年,同时铸四剑,铭文皆同。此乃四剑之一。” 刚刚拿到这把长剑的时候,斐潜还不是很了解,不过奈何这一路回来,见到了徐庶还有荀谌,这两个人虽然不是大百科全书,但是汉代的一些基础知识,明显是比斐潜这个半桶水要来得更好一些,自然也知道了一点。 贾诩点点头,继续说道:“如此,后此四剑无故失一……此事君侯也是知晓了?” 斐潜慢慢的点点头,不是很确定的说道:“略有耳闻。”汉灵帝铸造中兴剑之后,这四把剑便一直置放于宫中,但是后来却莫名其妙的少了一把。 这个事情荀谌也略说了一句,但是也仅仅是提了一下,并没有详细解释,因此斐潜也就仅仅是知道有这么一件事情而已。 不过现在贾诩一讲,斐潜心中就嘀咕了起来。“……文和之意,莫非此剑……即为……所失之剑?” 贾诩哑然而笑,说道:“君侯莫要玩笑,这如何可能?” 斐潜顿时默然无语。 死甲鱼,逗我呢? 来人,烧水准备熬甲鱼汤喝…… 斐潜默默的在心中念叨几句,然后忍了下来。信息不对称就是这样,麻痹的很是讨厌,这样的情形就算是在后世也难以避免,一方面是掌握信息的人都会下意识的不让这些信息扩大化,另外一方面则是缺乏信息的人,或许是没渠道,或许是没心情,或许是懒,然后就没有继续去挖掘了…… 汉灵帝铸造四把中兴剑,然后丢了一把。 哦,这个事情,斐潜现在是知道了,大多数人也就和斐潜一样,到此为止,并不会深究,只是简单的就事论事,也不会将一些事情相互联系起来,但是现在斐潜看着贾诩的模样,显然这里面还有一些神神叨叨的地方…… “请文和直言。”斐潜说道。 贾诩明显是要抖一把的模样,当然,这样也是应有之意,要不然怎么能让斐潜觉得贾诩是个有用之才呢,再回到大狱当中带着沉重的枷锁,这样的生活贾诩真的不想体验第二次。 不过贾诩却看了斐潜身后的黄旭一眼,黄旭立刻也回瞪了贾诩一眼。 斐潜会意,想了想,还是好奇心占据了上风,便令黄旭把守住厅堂之外,然后便示意贾诩可以说了。 贾诩捋了捋胡须,说道:“此剑,乃乱世之根也……” “啊?”斐潜瞪大了眼睛。 这是几个意思啊? 汉灵帝铸造的中兴剑,怎么成为了乱世的根基了? 喵喵喵,这贾诩没发骚,呃,发烧吧? 历史上,但凡讨论东汉崩溃,必说桓、灵,以其鬻爵卖官,宠信宦官,导致天下大乱,黄巾蜂起,以至于汉王朝一朝倾覆等等等等…… 然而事实上,真是如此么? 贾诩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永康元年间,窦氏临朝问政,权柄天下,乃定章帝玄孙,继承大统。建宁元年,先帝继位,以太傅陈、大将军窦及司徒胡三人,共参录尚书事……” 斐潜不明觉厉的点点头,这些都是已知的事情,不过贾诩究竟要讲什么,又和这个中兴剑有什么关联? 贾诩看了一眼斐潜,就知道斐潜现在处于一个什么状态,便略微解释了一下,说道:“君侯可知迎先帝入朝者为何人?” 斐潜眨眨眼,说道:“莫非为大将军窦?” “非也。”贾诩摇了摇头,说道,“乃光禄大夫刘儵、奉车都尉曹节亲至河间迎之……而后掌权乃窦陈二人,且又密谋去除宦官,方有辛亥政变……” 虽然贾诩没有说得非常清楚,但是大体上斐潜也能推断出来了。 但凡迎立皇帝,自然是大功一件,但是明显的是汉灵帝登上皇位之后,吃肉喝酒的全数是大将军窦武和太傅陈蕃一系列的人员,并没有分润到了宦官这一边,导致宦官多有不满,可能也会在汉灵帝耳朵边多有谗言,搞点小动作什么的,这样的事情也就进一步加深了双方之间的关系走向冰点,最终兵戎相见。 辛亥政变,嗯,看来到了辛亥这个时间,好像都不怎么安分啊…… 当然,汉灵帝在这个事件当中,或是是对于迎驾的宦官么有些偏心,或许是也想借着宦官的手去除掉越来越庞大的窦氏集团,至于是哪一种情况,现在也不得而知了,只是知道后来的事情就是窦武太大意了,然后被曹节等人一阵反扑,领了便当下场休息去了。 贾诩继续用他那个慢悠悠的腔调讲道:“……建宁三年,铸得中兴剑四,镇于宫中四方之位,四年,先帝元服,大婚,立宋氏为后,大赦天下……乱便由此而起……” 古代想要打一把剑,尤其是像皇室这样,要打一把具备象征意义的剑,不是随随便便开个炉火,拿个锤子敲几下了事,必然是繁琐无比,按照各种流程,搞不好还需要拜祭祖先之类的,因此在建宁三年铸造而成的中兴剑,估计至少要在建宁二年,甚至是元年就需要开始着手了,那么也就是说,汉灵帝在登基初始,便开始做了这一件事情。 虽然不知道汉灵帝在元服的时候到底是几岁,但是大概是十二三岁的样子,那么不管是谁,到了中二的年龄总该是多少有一些中二的举动或是中二的梦想吧,因此中兴剑的诞生也就不足为奇了,或许在那个时候,汉灵帝还一度深信自己是中兴之主也说不定…… 好吧,所有皇帝一开始都是这样认为的。 等等,宋皇后,宋氏,斐潜忽然想起来,曹操他什么,是妹夫还是姐夫啊,好像就是姓宋的,然后曹操也是因为这个姓宋的事情,被牵连导致丢了官…… 贾诩脸上露出一点略带嘲讽的笑意,说道:“……先帝虽有宏图,却无手段,除窦氏,却陷于中常,宋氏亦无能,天下之政归于宦官之手,安得不乱?” 其实历朝历代当中宦官当中也有清明政治的人,而普通官员也未必见得是一定有多好,只不过因为宦官一个是知识不够,多数砸了锅却不懂得补,二个是宦官对自己够狠,所以一旦狠毒施展起来,就难免不讲规矩,没有了多少底线,这自然成为了绝大多数古代知识分子言之灼灼的诟病之处…… 按照贾诩的意思,利用官宦搞掉窦武,这个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放出去的宦官却没有绳套,这就是主人的过失了。 “……建宁年间,党锢多起,州郡之内,钩党者无数,陈李之流瑟瑟不敢言,中常越发得势,构宗亲陷皇后,朝野之上噤若寒蝉,后又立鸿都学宮,诸生皆州郡举用辟召,或出为刺史太守,或入为尚书侍中,乃有封侯赐爵者,诚然鼎盛一时……终让各地大族忍无可忍,中兴之剑便因此而失……” 鸿都学宮是宦官们派为了培养拥护自己的权势,和士族势力占据地盘的太学相抗衡的产物,借汉灵帝之名,开设的学宮,自然会侵占到了士族势力的根本,但是斐潜却没想到,这个事情居然也和中兴剑牵扯到了关系。 或者换一个角度来说,之前宦官怎么折腾,士族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忍了,唯独当宦官开始动到了士族的根基的时候,士族势力就无法容忍了,这个斐潜自然也是能够理解,不过这跟偷窃中兴剑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么? 贾诩微微笑着,然后说道:“……某随太师,嗯,入京期间得阅太库文献……失窃之后,宫中闭宫检索多日,亦只得‘无故’二字落于笔端……” “无故”,这两个字就是极端的讽刺了,东西丢了,值守巡逻的人呢?清洁打扫的人呢?监督清点的人呢?既没有写什么惩罚,也没有什么其他的记载,就简简单单两个字“无故”,丢了就这样算了? 开什么玩笑。 这个可是皇帝亲自下令铸造的,并且还具备一定的象征意义,放在宫中也是按照四面的方位进行摆放的,明显是汉灵帝对于自己和大汉王朝的精神寄托之物,丢了之后怎么会轻易的就算了?怎么可能就一个“无故”,就算是结案了? 所以,这个“无故”,意味着当时发生了一些不可解释的事情。 “……熹平七年失其剑,先帝便改元光和。二年,时任京兆尹杨文先,会同司隶校尉阳方正揭发中常侍王甫,勒索忠良敛财无数,以七千万钱之名下狱,死于杖下,尸磔……”贾诩继续说道,像是说两个毫无关联的另外的话题。 斐潜皱眉,听着贾诩的话语,思索着。 改年号光和? 光和,和光,和光同尘? 要知道古代年号这个玩意,可不是像曹鸡肋一样,拿着鸡骨头就随口一说,必然是有一点含义。 “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 这个年号,又代表了当时汉灵帝的什么心境? 再者,中常侍王甫? 杨文先?阳方正? 敲诈勒索,敛财无算之罪? 这个看起来很光明正大的理由之下,似乎掩盖这一点什么? 要知道早在光和之前,汉灵帝已经开始指使手下的宦官,在西园大肆的买卖官爵了,更何况七千万钱,呵呵,这个也就是两三个高官的价格而已…… 当时汉灵帝明码标价,童叟无欺,朝中官员,千石者,需纳千万钱,爵位另算,而地方官员则是倍之,同时不论大小官吏,但凡升迁,都需要投标,价高者才可得其位,这样一来,七千万钱看起来数量大,其实真的不算多少,要知道大汉王朝就不算朝中的官员,大大小小的各种郡就有百来个,横竖就只是价值两三个郡守位置而已。 更可况之前这个中常侍王甫可是权柄滔天,在他的授意之下,不说朝野当中的大小官吏,而且还搞死了一个宗亲王爷,就连汉灵帝的宋皇后,其实也是这个王甫在其中作梗,这样的一个得到汉灵帝极度宠信的大宦官,急转直下,因为贪污受贿的罪名直接在狱中就被杖死了,而且还不算完,死了还要被尸磔弃市,这才解了气…… 这有多大的恨才会让汉灵帝如此? 难道只是因为那七千万钱么? 斐潜摸了摸下巴上的一层软软的胡须绒毛,皱着眉说道:“……文和之意,中兴剑失窃,与中常侍王甫有所关系?” 贾诩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但是从这些事件,一件件的进行推测来看,对于中常侍王甫正常来说,是没有偷窃中兴剑的必要的,也有很大的可能是冤枉的,然而可能在中兴剑失窃之后许多证据都指向了他,这就成为了汉灵帝心中的一个疙瘩,虽然在失窃之时没有立刻宣判,但是最后可能是汉灵帝的授意,或者是杨彪等人顺水推舟,就将中常侍王甫给收拾掉了。 “……后阳方正上疏,曰太学、东观足以宣明教化,请罢鸿都之选,以消天下之谤……后鸿都便废……”贾诩继续慢悠悠的说道,“……然此事尚未终了……” 第九七八章 无法中兴的中兴剑 斐潜真的没有想到过,这样一把中兴剑,居然牵扯到了那么多的事情,这些事件前前后后相互牵扯到一起,最后在鸿都学宮这个问题上,爆发出了最为尖锐的斗争。 不是开学宮不好,也不是这些士族反对学宮,只不过是私人性质的学宮,比如像是之前并州的宗林,比如像是现在在冀州收徒的郑玄,又比如像是斐潜现在的守山学宮,大多数的士族都没有意见,甚至是举双手欢迎,但是一旦牵扯到了另外一个问题,这种欢迎的态度立刻就会调转一个一百八十度。 汉代虽然距离后世久远,但是依旧有许多诗赋流传了下来,不论是西汉还是东汉都有,但是唯独这个繁荣一时的鸿都学宮,没有任何创作得以留存,这不得不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 嗯,好像蔡邕蔡老头子,对于鸿都学宮也颇有一些非议之词。 基本上来说,鸿都门下,都被视为是群小之众,然后大多数的士族都评价这些鸿都学宮出身的人只会造作赋说,以虫篆小技,见宠于时,非常的不待见。 汉灵帝设鸿都门学,被视为乱政之一,就连后世叙及,也是多以其专重文艺而轻经术,淆乱人才选举之正途而大加谴责,毫不不加以姑息的批判到底,这种有意思的现象背后,往往隐藏着很多的信息。 鸿都门学士遭致非议的主要原因,不是招集辞赋之士这件事本身,而是汉灵帝因鸿都学士善为辞赋及书画而给予高官厚禄…… 汉灵帝不仅宠用辞赋之士,而且亲用尺一诏敕州郡公卿举荐鸿都诸生,其高者至外为州郡刺史、内为侍中尚书,及至封为列侯,甚至“诏敕中尚方为鸿都文学乐松、江览等三十二人图象立赞,以劝学者”。 以前汉武帝好辞赋之士,司马相如等人也被授予官职,但并没有这样重用,汉灵帝算是开辟了一个新篇章,但是从深层来讲,引起士族强烈反弹的根本的原因,就是因为召集拔擢鸿都门学士打破了汉代传统的选举及任官的制度,断绝了士族赖以生存的根基。 但是对于中兴剑而言,在这件事情上,只是一个诱因而已,或者说是一个起爆器,将这样深层次的矛盾爆发出来而已,又怎能说是“乱世之根”呢? “……君侯,”贾诩徐徐的说道,不轻不重的语音,就像是述说这一个跟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显得那么的冷漠和淡然,“……可知所失之剑,后现于何处?又在何人之手?” “……何处?”斐潜迟疑了一下,虽然被贾诩牵着鼻子走多少有那么一点点的不爽,但是好奇心还是让他继续追问道。 贾诩捋了捋胡须,轻飘飘的吐出了两个字:“邺城。” “什么?”斐潜闻言,惊讶异常,差一点就站了起来。 “中平元年,大贤良师令人涂垩于门,定于甲子……”贾诩看了一眼斐潜,然后说道,“相约青、徐、幽、冀、荆、扬、兖、豫等各方汇于邺城举事……大贤良师除却一枝九方杖之外,另有一把中兴剑……” 邺城? 张角? 这真是匪夷所思的一件事情。 更匪夷所思的是张角居然大大方方的在各地郡县的大门上涂鸦画画,然后相约一起到邺城共襄大举,这个真是不知道该说是太过于天真了,还是太过于是自信了,亦或是还有其他的原因,比如贾诩所说的…… “此事可有凭据?”斐潜还是不太敢相信。 贾诩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太库所存先帝居注之中,得些只言片语罢了,然雒阳一场大火,恐怕……大贤良师死后,先帝曾下令开棺戮尸,一则欲求其首级,二则……行此事者,便是皇甫义真……而后,其秋征还,便收左车骑将军印绶,削户六千,更封都乡侯,二千户……” “这个……”斐潜皱着眉头,有些头痛,“……不对,黄甫义真乃与中常侍张让、赵忠交恶……” 说到一半,斐潜收回了话,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依照斐潜对于皇甫嵩的了解来说,若说皇甫嵩见风使舵,趋炎附势,这个斐潜百分之一百的相信,但是说皇甫嵩嫉恶如仇,刚正不阿,这个么,就呵呵了…… 如果皇甫嵩真的刚正无比,早就在董卓掌舵的时候化为灰灰了,哪里还等的到后面皇甫嵩带着人去祸害董卓的老母亲和小孙女。 因此,皇甫嵩莫名其妙的在邺城弹劾张让的住宅超过国家规定的标准,这个事情若是放在简直就是显得那么的突兀和不自然,皇甫嵩明显就不是那么耿直而且不懂得变通的人么…… 那么也就是说,皇甫嵩当时上奏张让住宅是违章搭建,违反了大汉土地管理办法和大汉城乡规划办法法,以及邺城乡村与集镇规划管理建设条例,只是掩人耳目的说辞,其实另有其他的目的? 按照往常的惯例,皇帝么,自然不能偏听偏信,所以皇甫嵩弹劾张让违建,那么为了搞清楚真相,自然是要派人去核查检测一下…… 那么如果当时汉灵帝相信了,或者说有那么一点怀疑,然后派人真的去检查张让的宅基地,会发生一些什么有趣的事情? 哎呀,头好疼。 等等,斐潜忽然扭头看了一眼挂在身侧剑架子之上的中兴剑,中兴剑有四把,一把丢失了,说是最后出现在张角处,那么其他的中兴剑呢? 现在这里的中兴剑又是谁的? 贾诩似乎看出了斐潜的想法,低低的叹息了一声,说道:“中兴有四,失其一,余其三。其中有一,先帝自用,后一赠于益州牧,另一赠与董太师……君侯此剑,多半是董太师所留……” 贾诩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了起来,微微侧着头,目光游离在远方的天空上,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或是在回忆些什么,慢慢的说道:“……董太师曾以此剑征战多年,后至京都某日便不佩此剑,曾言还剑于汉室……未曾想却得见于君侯之处……” 嗯? 这是几个意思? 我这一把中兴剑是董卓的? 为何不可能是汉灵帝留下来的? 哦,明白了,的确只能是董卓留下的。不过董卓说将其返还给汉室,这句话倒是颇有一些味道在内啊,难道说董卓进京都之时…… 斐潜想到这里,忽然转头盯着贾诩,皱眉道:“文和,汝言所谓乱世之根,莫非无关此剑,而是此名?” 贾诩默然。 原来如此。 斐潜还在一直奇怪贾诩说这个中兴剑,虽然和这些事情或多或少都有一些联系,但是并非是重要的根源,却没有想到贾诩想说的并非是这一把剑如何如何,而是“中兴”二字。 张角那个家伙就不提了,拿着中兴剑搞事,不管是黄巾这个太平道的发展还是最后的举事,确实都怪异无比,这其中的隐秘恐怕随着张角三兄弟的死亡,便永远带进了黄泉当中,不会被后人所知。 对于汉灵帝而言,或许他是最想要中兴的一个人,并且他起初也是这样做的,所以他搞掉了窦武,然后重用当时势力最为薄弱的宦官,兴起党锢用来钳制士族,甚至设立了鸿都学宮来跳出士族的控制范围,但是后来还是失败了,在遭受了一次又一次的打击之后,最终便沉迷于敛财和享乐…… 等等,西园八校尉所用的费用是汉灵帝个人掏腰包的么?如果是的话,则说明汉灵帝设立八校尉的时候是不是还有一些什么其他的想法?毕竟汉灵帝在西园建军之时,还自封了一个无上将军,举行了一次蛮像样子的阅兵仪式。 然后,汉灵帝便在次年驾崩了…… 董卓呢? 按照贾诩的潜在之意,是说董卓最开始的时候也像做一个中兴者?后来董卓也放弃了,所以才有什么“还剑于汉室”的说法…… 大汉中兴,呵呵,谁想要中兴,不仅最后都只能失败告终,而且还会导致天下大乱。 贾诩想要说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么? 这个倒是有意思,也就是说,贾诩认为大汉王朝到了现在,已经是无可救药了,不可能再有什么中兴了? 贾诩微微抬着头,目光望着厅堂之内的房梁,说道:“……君侯,如今大汉,梁柱颓者颓矣,蠹者蠹矣,仅是涂垩刷粉,无济于事……更何况,堂屋之内,硕鼠食黍,已是千疮百孔,积重难返矣……” “文和,莫不是此乃……”斐潜看了看贾诩,说道,“……汝献计乱长安之由?” 贾诩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贾诩认为之前的朝堂官吏不好,便想借李傕和郭汜的手,要换一批是么?这样的想法和行动,还真是有些符合贾诩啊…… 幕后小黑手。 不过贾诩的观念,有一些正确的地方,也有一些偏颇之处。 “文和,汝以为,辅佐之臣,世家士族,应是如何?”斐潜问道。 贾诩摇了摇头,说道:“某亦不知,只知不应如是。” “文和,某于荆襄求学于鹿山,也曾和友人研讨过些许问题……”斐潜看着贾诩,竖起了三根手指头,缓缓的说道,“……何为世家?何为庶民?此天下乃世家为主,亦或是庶民为主?” “这个……”贾诩下意识的就想要回答,但是才张开口却发现其实这三个问题看起来简单,实际上却很大,并非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楚的。 九品中正这个时候估计还只是在陈群的肚子里面的一个小念头,世家的标准和衡量机制并没有像是魏晋那么的变态,所以要说世家是什么,怎样才能称之为世家,这个还真不好说。二千石官员在汉代数不胜数,但是他们的后代都成为了世家么? 庶民的概念更是模糊,不是世家难道就一定是庶民?这个也同样不能一刀切,毕竟世家这个怪物从春秋战国时期一路演化而来,到现在已经和小白或是黑臀的那个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贾诩思索了一下,然后问道:“……不知君侯可有答案?” 斐潜仰头哈哈一声,脸上浮起了一丝莫名的笑意,然后缓缓的说道:“世家之人,当护国而生,害国则死;当秉公而生,背民则死;当清明而生,愚昧则死;当勤勉为生,恶劳则死;当仁爱而生,损众则死;当诚信为生,忘义则死;当循法而生,乱纪则死;当奋进为生,固步则死。” 贾诩听完便只是摇头,却不说话。 斐潜也是笑。 反正这个玩意是从后世的话语当中简练而来,真的是放在任何朝代任何时刻都是再正确不过的道理,真的是能够完完全全的体现出华夏文化的真谛。 但是真的能做得到么? 或者说这样的标准,是针对谁的? 就像是现在汉代的社会阶层,汉灵帝首先开始卖官了,让其他百官怎么做?各地诸侯开始背叛了,让郡县官员怎么办?对庶民阶层约束完善,但是面对着上大夫呢? 在这种问题没有办法解决的时候,这些道义往往就流于表面了,所以贾诩和斐潜都在笑…… 片刻之后贾诩又问道:“若是庶民又当如何?” 斐潜收拢了笑容,说道:“口赋,更役,征调,算缗,每日劳作,日复一日,但求一箪食,一瓢饮尔,又能如何?又欲如何?” 贾诩肃然。 斐潜的想法其实并不复杂,世家原本就占据的更多的资源,更多的信息,那么获取的既然是多,那么就必须承担的多责任,付出更多的辛劳,也必须和整个国家捆绑起来,负责对内发展以及对外开拓的相关事务。 然而这个,很难。 人心人性,本性想的就是要多贪多占,少劳少累,从古至今莫不如是,所以后世才有头皮痒和水太凉。当一个国家连国土都没有办法维护的时候,又那什么去约束国民呢?就像是当今汉朝,四方割裂,又能如何约束这些世家大族? 所以贾诩摇头。 但是当提到普通庶民的时候,贾诩却没想到会在斐潜这里听到这样的一个回答。 百姓,其实严格讲起来,百姓这个词还是偏向于高等一些,有姓才能称之为百姓,连姓氏都没有的就只能是庶民。 汉代的庶民承担着绝大部分的劳役和赋税,负担着整个的社会的产出,但是很多士族子弟依旧认为庶民生来就是低贱的,是因为其祖辈或是其个人的原因,才会导致这些庶民必须面临着这样的局面,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情。 而斐潜却说,只要一个庶民承担了应该承担的相应的事务,就必须至少保证他们能够一箪食一瓢饮…… 贾诩抬头看着斐潜说道:“有一夫,硕然焉,臂中刀剑,初不为意,今疮已糜,若断臂则血流而死,若敷之则内腐而亡,敢问君侯,应何为之?” “当断臂。”斐潜回答道。 “断臂或当死。”贾诩跟着说道。 “或死尔,若任疮糜烂,遍延全身,则必死也。”斐潜说道。 贾诩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便请君侯断臂……” 喵喵喵? 这话说的,什么意思? 第九七九章 斩臂方生的中兴剑 斩臂? 斐潜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双臂,方在下一秒钟反应过来,贾诩的话只是一个代指,但是贾诩代指的是谁? 贾诩迎着斐潜疑惑的目光,坦然的说道:“今汉臂已腐,君侯可敢仗剑而斩之?” “请文和直言。” 虽然说这个事情,斐潜自然也是清楚,但斐潜也想知道贾诩这个汉代土著对于现在的社会状况是怎样来看的。 汉朝,现在这个情况,自然是内部出现了大问题。事实上,绝大多数的王朝基本上都先是内部出现问题了,然后才在某个外因的作用之下,轰然垮塌。 在后世,受到一些电影电视,甚至是游戏的影响,贾诩在斐潜的印象当中,就似乎是一个极度自私的高端智慧谋士,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是自己小命要紧,其余的么,多半是可以用来交换或者是割弃的。 然而这些所谓的印象,真的是贾诩的真实形象么? 贾诩的智慧,这个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是对于贾诩的自私定论,斐潜现在心中却略有一些怀疑,原因很简单,当下是汉代。 常说贾诩毒,但是如果一个人极端的自私,生性险恶,好乱乐祸,以构陷他人为踏脚石来获取自身的职位,这种人纵然一时猖狂,但是违背了汉代上层士族的主流价值观,基本来说是无法获得一世平安的,终归是会被人惦记上,然后打倒在地再踩上几脚。 纵然是活着的时候权柄天下,无人敢讲,但是死后呢? 贾诩在历史上,最终却坐上了三公之位,最后临终被追加谥号为肃侯。 “刚德克就曰肃;执心决断曰肃”,要知道谥号这个玩意,在西周开始,到了汉代已经是基本上形成了一整套的标准,所以谥者,行之迹也,行出于己,名生于人,基本上就属于盖棺定论。 而且这种盖棺定论,不会因为地位权势有什么变化,比如汉灵帝,反正就一个“灵”字,也不会因为他是皇帝就特意的给与更高更好的谥号。 因此,贾诩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贾诩长长的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某,武威生人也,本出于雒阳,后因牵连临江闵王之事,举家戍边……贤弟期间,先严龚,曾因武功获轻骑将军……然羌胡为乱,先严因此获罪,虽疏币中常得以免死,废为庶民,而后不久便染病……” 和后世华夏的籍贯方式不太一样,现在汉代人在哪里诞生,哪里生长的,便称自己是哪里人,如果按照后世华夏籍贯的划分方式,贾诩的爷爷是雒阳籍贯,那么他父亲不管去哪里,依旧是雒阳籍,然后贾诩不论出生在何处,一律还是雒阳籍贯。这种两种方式也都各有千秋吧,毕竟籍贯这个东西,向来就是统治阶级为了束缚人口流动诞生出来的工具。 不过贾诩短短几句,却透露了非常多的信息,若贾诩说的是真的,那么贾诩应该是西汉文学大家贾谊的后人,雒阳贾氏,便是以人此闻名。 而贾谊,则是横跨儒、道、法三家的人物,并著有《过秦论》、《论积贮疏》、《陈政事疏》等文章,甚至延续到后世还在学习…… “……某生于凉,长于凉……”贾诩缓缓的说道,“……便见得凉州日益破败……非凉州汉人不勇也,亦非凉州羌胡刁蛮,乃弃凉之策所害也……大汉惯例,郡守者不得本地出任,故而凉州郡守,多为山东之人,其家业千里之外,又处羌胡之间,闻得腥膻之味,全无理政之心,竟然纷纷奏请退废凉州!” “上古之时,大禹分天下九州,历经春秋先秦,大汉方得版增十三州!”贾诩略有些激动,声调提高了一些,“……然如此愚儒,先弃并州,又欲再弃凉州!如此行径,与春秋割土饲虎何异?” 斐潜默默的点点头。 这个世界,不管是汉代还是以后,不管是任何时间,从来没有割土就能够换来和平的,只会换来一只又一只追寻着血腥味而来的贪婪野兽。 其实山东士族未必不知道这个,但是,呵呵,其实这个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最早的时候刘邦定都长安,没少割山东士族的韭菜吃,现在汉武帝定都了雒阳,好么,当年的韭菜好吃么? 任何国策,一旦掺杂了私心,就会成为演化成为一个非常可怕的怪物。 东汉王朝定都洛阳,实行关东本位政策,西都长安的地位就直线下降了,作为长安的屏障凉州,就显得无足轻重起来。 另外,关东豪族与关西豪族的力量对比此消彼长之下,为了彻底打败关西豪族,断了关西豪族的根基,以及避免因为平羌胡叛乱等损耗关东的人力物力,便在朝堂上屡次提出放弃凉州,将凉州人迁入内地州县的国策。 贾诩继续说道:“……永初五年,先零羌寇河东,至河内,雒阳河南大骇,缘边二千石、令、长多内郡之人,并无守战之意,皆争上徙郡县,以避寇难。后三月,遂诏陇西徙襄武,安定徙美阳,北地徙池阳,上郡治衙。上令下,百姓恋土,不乐去旧,遂刈其禾,发彻屋,夷营壁,破积聚!时连旱蝗饥荒,而驱劫掠,流离分散,随道死亡,或弃捐老弱,或为人仆妾,丧其太半!如是,并凉二州,颓废至今!” 斐潜看着贾诩,一边听,一边想。 从现在看来,贾诩基本上已经是将自己放在了西凉人的角度上看问题了…… 所以贾诩先是成为了董卓的幕僚,后来又鼓动李傕郭汜等人进攻成安,为董卓报仇,或许也有一定的保命的成分,但是未必没有一点报复关东士族这些人的意味在内。 “……如今大汉,关东之辈皆尽腐矣,狗苟蝇营,狼狈勾连,目无朝纲,至此糜烂之局,其罪十居八九……”贾诩看着斐潜,目光炯炯,“汉室乾坤,似若有亡,此大危急之时也!君侯顺天道以举金戈,遵大义以伐不臣,乃开平创世,力挽社稷也!如今君侯,地垦并北,农郊阴山,驾驭匈奴,簇拥兵甲,使黎民可得生,使鲜卑不得乱,发仓廪以救贫穷,复灌溉以促农桑,恤鳏寡,存孤独,出德号,立邢罚,建学宮,奉正朔,此乃天下之福,亦显君侯赫赫之功也!” “……然,腐糜之处,若不得去,终将迁延……”贾诩昂然而问道,“敢问君侯可敢斩此腐臂乎?” 我咧个去,不愧是千年老王八,没想到贾诩居然这么直接的就抛过来这么大的题目啊! 说的这么好听,但是,这话,似乎反过来不是么…… 按照套路来说,不应该是我来说么? 死甲鱼,抢我的台词…… 头疼啊,头疼。 怪不得历史上后来贾诩最终选择了是曹操,在一部分天时地利的限定条件之下,有一些宦官背景的曹操,自然比起关东豪族气味十足的两只大猿猴要来的好得多了。毕竟现在两只大猿猴屁股底下的萝卜坑,都被关东士族子弟给占据满了,像贾诩这样出身关西的人过去,恐怕也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嗯,所以后来曹丕这个叛逆的小子故意选贾诩当太尉,估计多半就是为了恶心那些跟他作对的山东士族,也正是因此这样,混血王子孙十万才会听到这个消息便笑出声来,毕竟魏国内乱是他最喜欢看到的局面…… 有句话是什么来着?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 以前斐潜看三国,全数看到只是砍砍杀杀,好刺激好过瘾,然而现在真的体会到了这一句在初中政治课上就已经出现过的真理。 一个平民百姓再好战,无法主导政治,不会有战争。 一位政治领袖再独裁,没有利益驱使,不会有战争。 一段形势局面再有利,没有军事力量,不会有战争。 一方武装军队再强大,没有形势支持,不会有战争。 一帮人民群众再狂热,没有导火因素,不会有战争。 一次诱发条件再有理,无法动员大众,不会有战争。 战争,是人类相互斗争的最高形式的体现,在一个国家,或者不同的国家里,一定会存在阶级的差异,不同阶级的人,所要的利益也就不同,如果不能通过和平的方式解决政治中的矛盾的话,战争就出现了…… 但是现在的问题是,在现在的这个大汉局面之下,关东士族和关西士族之间,是不是已经到了绝对无法调和的局面? “……文和,汝之学传,可是偏于法家?”斐潜忽然抛出了一个似乎不怎么相关的话题。 贾诩一愣,然后点头。 这就难怪了。 法家诞生于儒家,却是一个不孝子,和儒家走向了一条相反的道路。儒家学派的最后一个大师荀子,他有两个最有名的学生,一个是韩非,一个是李斯,这两个人却都是法家的代表人物,最终为秦朝的大一统,贡献出了非凡的力量,所凭借的,便是法家的思想。 法家的思想并不是最完美的思想,甚至和其余比如儒家道家墨家相比,不管是从理论深度上,还是从世界认知上,都有一些欠缺,甚至连逻辑上的思辨理论也同样有些不足,法家只论对错,少有解释,甚至是不解释。 但是法家却是所有学派当中最现实的,最具有可操作性的,而且可以立竿见影的社会人文早期的组织领导管理理论。 法家的中心思想和儒家、墨家、道家、阴阳家等完全不同。儒道墨都认为最好的时代是在过去,儒家推崇尧舜时代,墨家推崇夏禹时代,道家推崇上古的伏羲神农时代,阴阳家建立的宇宙论则是崇尚混沌的阴阳宇宙,充斥了不可名状的神秘感。 法家则是个异端 法家完全不认同文明的最好时代在过去,而是认为过去的情况和今天不同,今天应该务实的看待新环境,用新的办法来解决新问题,而不是一味想着回到过去,那是一种“愚蠢”的思维方式。 法家的这种极度现实主义的思想倾向,与先秦其他学派大都讲“道”完全不同。其他学派虽然主张各有不同,但都声称自己是“道”的合理性的体现,而这个“道”则是从古到今一以贯之的,自己的学派主张并没有违背自古以来的这个“道”。 但是法家不用去论证自己的思想和实践是否符合自古以来的“道”,只要现实上能操作,能实用,被君王采纳就行。 或者可以说,实用性就是法家的“道”。 法家的治国理论也是非常现实的,根本不像儒家那样期望人人向善,成为君子,最终得到一个和谐的“大同”世界。法家只考虑让人“不作恶”就行,而实现这个目标的方法就是建立完备的法律,然后严格的进行执法。 在法家看来,“立德”是没有意义的,人格感召是没用的,因为法家相信“人性本恶”,任何想对人性做出劝善的工作都是徒劳的,只有靠外在的方式,甚至是严厉的方式来约束人才有效,否则社会就不可能治理好。而这种治理方式就是法律和君王的威严,或者通俗一点说,就是“帝王术”、“驭人之术”。 再讲的简单一些,法家的人就是认为,作对事的,就要赏,做错事的,就应该罚。 因此贾诩对于关东士族的态度就是这样了,既然大汉朝堂在他们的掌控之下没有做好,那么这些关东士族就应该承担相应的责任,应该去官的去官,应该查处的查处,应该处死的便处死,若是关东士族不肯做,那么贾诩就借李傕和郭汜的手来做…… 或者,像是现在这样,也想借斐潜的手来做。可是为何贾诩会认为斐潜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文和,莫要忘了,某乃河洛人士也……”斐潜也有些苦笑。河洛来说也算是和关东比较密切吧,要斩关东士族,岂不是连自己都斩进去了? “君侯此言差矣……”贾诩却摇了摇头说道,“……君侯权掌并北之卒,定平阳,平白波,战美稷,复阴山,驻壶关,笼上党,掌太原,凡此种种,已与关东如同水火……” “……除非,”贾诩看了一眼斐潜道,“……除非君侯解甲归田,退隐荆襄。” 斐潜默然。 这个选择,可能么? 明显是不可能的,现在就算是斐潜愿意放下,恐怕很多人都不愿意,况且有一个韩文节的例子摆在前面,又有谁敢放下? 不过,贾诩这样的表示,是为了什么?是表示他觉得相比较其他的诸侯来说,斐潜还算是一个偏向于关西侧的选择?或者还是属于先行保命的委蛇之举? 第九八零章 瘟疫的阴霾 到了汉代,斐潜就没有再相信过什么王霸之风一震再震有什么特殊疗效,也不相信唱一个天下兴亡百姓苦的小曲就可以收拢一大波的崇拜的目光。 拿一张世界地图的大饼去忽悠武将侧,没有什么问题,因为那些武将的智力多半是用在军阵军事上,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还有对于未来的方向,其实并不一定有多少属于他们自己的成熟的想法。 但是谋士不一样。 有刀,有抱负,然后就会被这些谋士扑上来抱大腿,然后喊着要要要么? 谋士,特别像是这些智慧一流的顶尖智者,所衡量的不是有多么远大的理想,而是实实在在摆在面前的实力,然后再来判断这些实力当中,哪一些是可以让自己利用的…… 就像是诸葛三兄弟,他们之间的情谊难道不好么? 之前的发生在斐潜自身之上的例子,论情谊,斐潜和庞统还是不错的吧,论关系,不论从庞德公的角度,还是从荆襄联姻的关系上,都算是不错吧,而且当初离开荆襄的时候,庞统也明明很想跟着一起来,但是最终还是没有。 原因只有一个。 庞德公不允许。 或许有一部分庞德公淡薄名利,崇尚黄老的原因,但是最重要的是当时的斐潜,兵不满千,将不过十,县不过五,拿什么去吸引庞德公改变心意? 如同此刻斐潜在面对贾诩。 历史之中,贾诩从董卓开始,从李傕到张绣,然后再到曹操,在这些选择中,目标恐怕就是方才所说的那一条主线,要斩断关东士族的这一只腐朽的臂膀。 估计在宛城之战后,贾诩见到曹操所说的话语,估计也就是和现在差不多,鼓动曹操和袁绍所代表的的关东士族对抗,毕竟在宛城之战不久,便爆发了官渡之战。 而在官渡之战前夕,曹操所在的兖州地面,除了荀彧郭嘉那有限的几个人之外,基本上来说并没有多少看好且坚定的支持曹操和袁绍抗衡…… 所以最终曹操才对着贾诩说出那一句话:“使我信重於天下者,子也。” 也是,就连杀子仇人都能容纳,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加让人信服的呢?所以当曹操击败了袁绍之后,冀州士族便毫不迟疑的纷纷转头拜倒在曹操的裙据之下,多半便是贾诩这个举措的功效。 这样的谋士,前前后后,甚至连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都算计在内的人,又怎么会因为几句话,或者几个后世的社会问题,又或者展示了一下所谓的远大抱负,就义无反顾的抛弃一切,甚至是自己的家族立场,死心塌地的为自己服务? 斐潜现在的形式,比起历史上的当时的曹操,似乎各有千秋,或者说,在某些方面上,还要稍微强那么一些,特别是针对于贾诩来说。 毕竟斐潜这里,并没有太多的关东士族。 所以这只甲鱼,决定到我这里来忽悠了? 这不应该是我来干的活么? 看来之前的安排是正确的,要是真让这个大忽悠抓到了说话的机会,搞不准就要么脚麻了,要么脚就瘸了…… 谁能分辨得出,方才贾诩的话语当中,有几分真,有几分假? 哪一些是真的,哪一些是假的? 斐潜上上下下的看了贾诩几眼,琢磨着要不要还是叫人去烧点水,干脆熬汤喝算了。 贾诩被斐潜盯着有些发毛,不由得收了收方才一副慷慨激昂的模样,摆出了一副严肃正经脸。 “文和,”斐潜也换上了一副正经的模样,不苟言笑的说道,“汝之言,虽有矢的,亦有非也!” 贾诩倒是一点情绪都没有表露出来,只是拱手说道:“请君侯赐教。” “……汝为法家之人,应知法家之利弊。”斐潜看着贾诩,说道,“某且言之,若有不足之处,文和可直言便是。” “法、术、势,各有妙用,以礼辅之……”斐潜竖起三根手指头,说道,“此乃先秦法家大成也,韩非子功不可没。” 贾诩点点头, “儒则尚礼,道则尚虚,墨则尚义,法者……”斐潜停顿了一下,然后看着贾诩说道,“尚人,或言,尚君也……” 贾诩睁大双眼,略带一丝佩服神色,点头称是。 法家中“法治”不是现代意义上的法治。虽然强调以法来管束削弱贵族势力,但根本目的在于将权力集中在君王手中。法律之上的仍是君主皇帝的权力,所谓“出口即法,下笔乃律”,君王可以超越法律之上,凌驾于法律之外,这样的法实质是权大于法的王法,因而它谈不上真正的现代意义上的法治,故而斐潜说“法尚君”。 这些资讯,在后世都不一定有人会去特别留意,更何况现在是在汉代。因为知识传播的速度相对较慢,并且多数是以家学这种形式进行传承的,因此很多时候汉代土著并没有机会接触到除了自家家学之外的一些东西,就算是有,很多也是其他学派的只言片语…… 想象一下,一根竹简上最多只能写十几二十个字,然后一卷大都三四千字的模样,在这样的条件下,想要有大量的书籍来提供给个人阅读,是一件相当奢侈的事情了,因此在古代,基本上来说,一个人便只能是精修一个学派。 所以当斐潜不仅能够讲出法家的特色,并且还能和其他学派进行比较的时候,这些知识量基本上就不是一般的汉代士族所能掌握的了。 不过这个并没有结束,斐潜继续说道,“……文和承法家衣钵,当知‘好利恶害’四字,然成亦如是,败亦如是……”法家认为人都有“好利恶害”或者“就利避害”的本性,商鞅曾言,“人生有好恶,故民可治也”,并根据这一点出发,来制定相关的法律条例。 趋利避害性可以说是整个生物界、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的本性。 喜阳的树木生长都尽量向阳,喜阴的生物都尽量向潮湿阴暗的地方聚拢。人碰到利刃就缩手,遇到了火焰要避让,这就最基础的公理,也是生命得以延续的本能,法家便从其中得出了一条基础的支配人民群众的原则,“好利恶害”或者“就利避害”。 这种“好利恶害”或者“就利避害”不全部在物质层面,甚至也体现在精神的层面,当某一些人觉得他的某个行为可能会导致更加恶劣的后果的时候,就有可能会采取牺牲个体,保全群落的举措,这种就属于更高一个层面的“就利避害”。 根据优胜劣汰的进化原则,最终能够生存和繁衍的必然是能够趋利避害的,不趋利避害那必然被淘汰,高等种族靠力量和智慧维持繁衍,劣等种族靠数量维持繁衍,不趋利避害,种族就有灭亡之祸,这不仅仅针对生物,同样也对人类有效。 “故而,法家之道,非王先法,因时制宜,度而取长,称而取重,权则索利,以顺民性,饥而求食,劳而求佚,苦则索乐,耻则求荣……故而韩非子有云,飞龙乘云,螣蛇游雾,云罢雾霁,而龙蛇与蚓蚁同矣……” 斐潜话锋一转,对着贾诩继续说道:“……尧为匹夫,不能治三人;桀为天子,却能乱天下……文和欲斩腐臂,敢问何以至其腐,若斩之,何臂可替?新臂又腐,又该如何?皆尽斩之?使先秦之弊重现?亦或是……” 贾诩沉默着,却牢牢盯着斐潜。 法家是为君主服务的,这一点贾诩不能否认。 那么左臂和右臂也都是为了大汉这个身躯服务的,这一点贾诩也同样不能否认,那么作为法家最为推崇的君主,当身躯腐烂的时候,是不是也有责任? 那么斩腐臂,斩到最后,便是斩到了君主的身上,但是如此一来,又和法家自身的立场相违背…… 这也是贾诩内心当中最为矛盾的地方。贾诩也同样想过这样的问题,但是实际上很多时候他宁可将这些问题都归类到是关东士族的身上去,是臣不肖,非君不为。 身为法家的继承人,必须尚君,或者说找到一个明君,但是实际上,贾诩也知道,所谓的明君其实是不存在的,那么该怎么办? 杀了换一个? 再换一个也是如此呢? 叛汉? 抱歉,这种事情,在这个时代,在这个时间节点,就连董卓都没有想过。可以换皇帝,但是依旧还姓刘。 良久之后,贾诩方问道:“若以君侯之见?” 斐潜对于这个问题,其实他早已经有了一些初步的计划,但是现在还不能完全说出来,于是就说道:“文和可知,户枢不蠹,流水不腐?” 贾诩微微重复了一下,皱着眉头想了想,却摇头道:“此何异有之?” 斐潜呵呵笑着,进一步稍微的解释了一下,说道:“上尊王,下启智,则中可矣……” 贾诩转动了几下眼珠,然后忽然说道:“某有惑,望君侯释疑……” 斐潜点点头,示意贾诩可以提问。 “故而君侯复疆于并北?”贾诩问道。 “然。”这也没有什么好否认的,所以斐潜点头说道,本身并北的士族就少,便于重新规划整理。 “故而君侯立守山学宮?”贾诩进一步追问。 “然。”斐潜点头道。 “故而君侯于此引而不发?”贾诩立直身躯,继续追问。 斐潜沉默了片刻之后,才点头说道:“然……” “故而君侯之前弃某不问?”贾诩忽然一个转折,问到了自己身上。 “……这个……然也……”斐潜犹豫了一下,看了贾诩一会儿,最后才承认道。 贾诩摇头苦笑,感叹道:“……如此,君侯下得好大一盘棋啊……轻骑突进,截杀美阳……抽身于外,坐观关中……待关中士族豪右衰败,便又是一方并北之地……” 正在此时,忽然厅外跑进来一个兵卒,手中高高举着一份军报,军情紧急,自然是随到随传,半点不容得耽搁。 斐潜从黄旭的手中接过了军报,检查了火漆之后,便知道是粟城徐庶发过来的,拆开上下还看没有几列,就吸了一口凉气,没忍住脱口而出:“……关中……有疫?!” 一旁的贾诩,听闻了也是同样吸了一口凉气,瞪大眼珠看着斐潜。 斐潜苦笑,说道:“……文和,此事……与某无关……” 贾诩点点头,又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说道:“……天意如此,天意如此啊……君侯,可撤粟城之兵矣……” “撤粟城之兵?” 贾诩回望厅外,幽然说道:“如今便是弘农、关西之争,君侯屯兵于粟城,便如芒刺在背,关中诸子,终不敢放开手脚……况且如今美阳已亡,池阳定然独木难支,马韩之流难成大事,西凉已无统帅之人……” “……君侯撤兵,正当其时……加之时疫,关中必乱无疑……”想到曾经有席卷天下的力量的西凉集团,如今就剩下大猫小猫三两只,贾诩多少也是有一些感慨。 斐潜注意到,贾诩用的是“时疫”二字,而且再说的时候,多少有一些无奈的感觉在内。 因为大汉王朝,其实发生过许多次的瘟疫了,每次遇到瘟疫的时候,许多时候便只能是苦苦挨着,然后等到冬天来临,一切便覆盖在冰雪之下,故称之为时疫。 不过这些瘟疫,多半都是伴随着战争而来,就比如新王莽始建国三年,辛未年,濒河郡蝗生,大疾疫,死者过半,随后丙子年,二月又大疫,冯茂在句町,士卒死于疾疫者十有六七…… 不止在政权更替期间,就连一般性的平叛,有时候也会同样爆发出瘟疫,就像是当年马援在建武二十年,南征交趾,军吏经瘴疫死者十之四五,后于建武二十五年,武陵五溪又逢大疫,人多死…… 所以关中如果战争不停息,那么瘟疫就可能不会终止,但是按照现在看来,在关中的纷争会停止么? 呵呵。 很难说。 或者是基本上不可能,这些人有的已经将自己的身家性命都压到了牌桌之上,又怎么可能轻易的收手? “文和言之有理……”斐潜点点头,说道,“……如此,便撤兵粟城……” 贾诩看着斐潜身侧挂在剑架子上的中兴剑,沉默了片刻之后,忽然郑重的向着斐潜拱手道:“……君侯,另有一事,可否借中兴剑一用?” 啊? 听说过借箭的,没听说过借剑的,甲鱼要借这一把中兴剑做什么? 贾诩也看出斐潜的疑惑,便缓缓的解释道:“……君侯不知是否听闻过,飞熊一军?” 第九八一章 贾诩的见闻 斐潜跟着大部队一同移军平阳,而贾诩则是一同随军。虽然贾诩并没有很直接的表示说自己愿意辅佐啊,尽瘁啊什么的,但是实际上也算是差不多了…… 毕竟飞熊军这个事情,也多少算是贾诩的一个投名状? 似乎差不多有这个意思吧。斐潜也没有想到居然从贾诩那边得到了关于飞熊军的相关信息,董太师的中兴剑似乎是可以在其中起到一定的作用。 原来董卓在后期,在药物的影响之下,能够完全是清醒的时间则是越来越少,其本人似乎也感觉有些不妙,便将自己的飞熊军先行派遣到了姑臧一带,或许是为了保证万一之下的后路,或许是为了平衡西凉马腾韩遂等的力量,但是不管是为了什么,很不幸的是,董卓随后便将这个事情也给遗忘了…… 斐潜摇头,当初幸好是董卓莫名其妙的糊涂了,否则还真不好说,不过贾诩能够知道这么隐秘的事情,说明其实贾诩在董卓军当中的地位未必像他的官职一样小啊,恐怕其中还有一些所不了解的事情。 飞熊军啊…… 嘿嘿,斐潜忽然想到,若是这个飞熊军和曹操的虎豹骑比较起来,不知道算是哪一个会更强一些啊? 历史上关于虎豹骑也是颇有一些浓墨重彩的地方,攻无不克似乎是其标准配备的评语。虽然关于虎豹骑直接参加战斗的记载并不多,但凡是有虎豹骑三字出现的战役,基本上都是硬战。 首先便是在建安九年,与袁谭的南皮之战中,曹纯“督虎豹骑从围南皮,急攻之,谭败。纯麾下骑斩谭首”,袁谭死于曹纯所率领的虎豹骑之手。 在建安十二年北征乌桓时,又是曹纯率领虎豹骑在战场上斩下乌桓单于蹋顿的首级。 在建安十三年时,曹纯从征荆州,追刘备於长坂,获其二女辎重,收其散卒,也就是在三国演义当中最经典的一次骑兵长途奔袭作战的案例,虽然最后成就了赵云的长坂坡,但是依旧威名赫赫。 后来虎豹骑还出现在和马超的潼关之战,和张飞的下汴之战等等…… 从虎豹骑的战绩当中,几乎每一场战役,曹操都是在最关键时刻投入虎豹骑,可见这支部队的攻坚能力,另外这样一只部队的机动力也是几乎无解,追击刘备更是“一昼夜行三百里”,连擅长马战的西凉马超的军队也被其所败,因此虎豹骑几乎就是三国期间骑兵的一个巅峰典范。 不过,斐潜微微皱了皱眉头,这个虎豹骑出现的时间,嗯,似乎…… 斐潜回过头,看了看在中军跟着行进的贾诩,心中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这个虎豹骑该不会和飞熊军有什么联系吧? 有一说,虎豹骑是从乌桓骑兵当中选拔而出的,但是这种说法多少有一些问题,毕竟乌桓和曹操当时中间还隔着一个袁绍呢,就算是袁绍死亡之后,也来不及在追杀袁谭的南皮之战中组建完成。 另外一种说法,就是曹操在平定冀州之后,抽调了冀州骑兵训练组建。这个就更不太可能了。因为如果这些虎豹骑来源于冀州士族坞堡,那么没有理由袁绍自己不用而是留下来给曹操募集使用。 可以肯定一点的是,曹操在宛城之战的时候并没有虎豹骑,甚至在其后攻伐吕布,和袁绍对抗的时候都没有出现,最重要的是,在那个时间点上,曹操并没有多少实力来支撑起一个强大的骑兵部队…… 要知道一只骑兵队伍,不光是骑兵重要,战马同样也重要,没有战马产地,曹操哪里来的骑兵部队? 所以…… 如果将其和现在的情形一对比,也是贾诩给自己准备的进身之阶,忽然一下子就说得通了。 当然这个事情么,也只能是斐潜的一个猜测而已,现在这个时间点上,总不能说写封书信给曹老板,问说师兄啊,你那个虎豹骑组建了没有啊? 斐潜又略回头看了贾诩一眼,这个曾经以甑和之名到过平阳的家伙,没想到能带给斐潜这样的一个惊喜,当然,更重要的是,贾诩的智慧肯定在将来会有更大的用处…… 行了,自个儿偷着乐得了。 在中军当中的贾诩,低垂这头,乘坐着一匹驽马,慢腾腾的跟着大部队前行。 飞熊军当下,其实并不是贾诩所能控制的。 不过呢,在武威、姑臧一带,还有一个人,也就是当时董卓的大管家的李儒。所以贾诩让人带着斐潜的中兴剑前去之后,李儒见了中兴剑,自然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其实借走斐潜的中兴剑,贾诩还有一个目的,就是也将这个事情,将现在的这个局面,通过这种形式,传递给在西凉的李儒知道,一方面是让李儒知道当下的纷乱变幻的局面,另外一个方面也让李儒放心,毕竟现在贾诩跟着一个相对优势的集团了…… 关键是这个斐潜啊,居然也搞出了一个类似于飞熊军的雏形来,虽然略有些不同,但是在贾诩看来已经是有十之七八的相似程度了! 飞熊军,顾名思义就能知道,其实这是一只水陆两栖,嗯,错了,马上马下都有极强战斗力的重型装甲部队,上马能日驰三百里,下马能攻城拔寨,人强马壮,无比犀利。 不过现在么…… 贾诩微微摇了摇头,低低的呼了一口气。 这个斐潜也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怪物,懂得东西也太多了吧? 看看身侧这一只部队,看看在队列中间那拖拽着的辎重车上的重甲和马铠,再看看跟在斐潜身侧作为护卫的一些重装甲士,还有那辎重车当中整齐码放着的强弩,按照贾诩的估计,就这样一只两千人不到的部队,其战斗力甚至可以和四五千的西凉普通兵卒抗衡,更不用说和那些民兵民壮的部队相比较了。 贾诩几乎就瞬间明白了,这个斐潜,攻伐关中,竟然没有用全力啊,这个新鲜出炉的征西将军,到底还隐藏了多少的牌面? 所以,贾诩现在将飞熊军拿出来或许多少还能换回一些好处,若是藏着掖着,到了后面,恐怕就没有现在这么有价值了…… 同样的,贾诩也对于平阳现在的情况十分的感兴趣,不知道这些时间里面,平阳变得什么样子了,或者说,斐潜现在的战争储备究竟到了什么样的一个程度。 一路前行,日出启程,日落扎营。越往平阳行进,就越来越繁荣,也越来越让人感觉到了这些繁荣来之不易。 汉朝的赋税其实一直以来,都不是很重,最差的时候是“十税一”,有过“十五税一”,也有过“三十税一”,甚至有过不收税的时候。 现在在平阳一带实行的是“二十税一”,这虽然比起文景之治的时候差上了一些,但对于耕地的农夫来说,却已经是相当好的一个仁政了。 汉灵帝时期,税收政策也应该维持在十税一到十五税一之间,对于庶民而言,这跟汉初差得并不多,可就是同样的税赋政策在汉初造就了“文景之治”,而到了现在则是出现巨大的问题,很多农民都活不下去,才有了黄巾之乱的基础,其中最为根本的原因,就是土地兼并。 这种土地兼并,几乎是每一个朝代都会出现,而且往往都是不可逆转。 新王莽时期也曾经做过努力,实行过一段时间的土地改革,但是却不了了之。实际上,在汉代当下,虽然说土地是可以私有买卖的,但是实际上依旧还是国有的,或者说是皇帝所有的,一声令下,抄家剥夺的也不乏其数。 土地兼并,导致许多自耕农成为了佃户,除了给国家上缴农税之外,还需要上交田租,再加上临时征调的,时不时摊派下来的的,这样一来,就到导致许多农户生活困难,甚至变成了流民。 汉朝的统治阶级知不知道汉朝有这么多流离失所的流民呢? 应该说是知道的,汉朝的统治者开始还采取了一些赈济措施,但是到了后来,这个政策执行不下去了,因为大汉朝的国库已经空虚了,没钱了。 而导致没钱的原因,不是汉灵帝奢侈浪费,而是凉州羌人的不断起起伏伏的反叛,形成的庞大军费开支。 而羌人的叛乱,又和东汉这些统治者对凉州的态度本身就不是很重视相关,所以吏治非常腐败,不管是哪方势力,都把凉州当成了一个捞钱的地方,于是就不断恶性循环下去,直至当下的局面。 尤其是现在这个弘农衰败,关中也即将步入后尘的情况下,平阳附近区域的逆势崛起,就显得尤为弥足珍贵了。 不仅是农耕方面,甚至在商业方面,也让贾诩感受到了平阳的活力。 离得平阳越近,路上往来的人流就越多,甚至开始出现了一队队的商队,吱吱歪歪的赶着一辆辆明显是超载的大车,见到了斐潜的部队,忙不迭的赶到道路两侧,让开中间,然后带着几个人奉举着些酒肉什么的,拜倒在道左,以做酬军之意。 贾诩默默的看着,然后居然看见这些商队当中竟然不只有汉人,还有一些带着毡帽的匈奴人,或者是包着头的羌人,不再像之前到平阳的那个时候,只有一个崔姓的汉人商队的模样。 贾诩回想着,忽然之间心中微微一动,一夹马腹,就想上前。 但问题是贾诩坐的是一匹驽马,慢腾腾的跟着大部队走,没有什么问题,一直也很稳当,甚至根本不用贾诩发出什么指令,不吵不闹的跟着走,贾诩自然也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 然而当下贾诩忽然决定要往前,赶去面前看一个清楚的时候,才猛然间发现自己坐的这一头驽马似乎是神经慢了半拍…… 抖了几下缰绳,没动静。 怎么回事,贾诩又踢了几下马腹,依旧是没动静…… 然后正当贾诩半侧着身,歪着脑袋准备看看屁股下面的这匹马到底是怎么样的时候,这匹马忽然动了起来,呼啦啦往前就跑! 幸好在马匹前方的兵卒并不多,贾诩手忙脚乱之下又赶紧勒住了驽马,才没有撞到其他的兵卒,否则一个冲撞乱军之罪多少也是少不了的。 不过这样一来,队伍也稍微影响了一些,立刻引得来回巡查的军法兵卒前来查看。 贾诩一头是汗,全都是吓出来的,行伍当中,各种军法可不是闹着玩的,这要是真的冲撞了其他兵卒,轻者打板子,重则掉脑袋,于是连忙下了马,直说是惊了马,便再也不愿意乘坐这一匹驽马了…… 贾诩扭头看着拜倒在道左的那个羌人身影,看着那包着头的玄色头巾,还有那在肩膀上斜斜吊绑着的羊角,身上的装饰物品的款式,出身西凉的贾诩几乎是立刻判断出来,这个羌人竟然是先零羌! 要知道先零羌现在是在陇右啊,竟然连先零羌都到了平阳商贸,这么说来,平阳的商贸现在已经发展到了一个什么样的程度? 要知道汉朝虽然没有像后世的一些封建王朝那么不待见商人,但是其实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毕竟流动性极强的商人,并不符合汉代的主流观念。汉朝自武帝以后就开始抑制商人势力,这个国策也被后世的皇帝所继承,主要是因为商人不像农户那么好管理,而且商人聚集的财富众多,也容易引发一些其他的问题出来。 但是汉代皇帝的这种抑制商人的行为,却促进了各地豪强的实力,因为商品交换是不可抑制的自然需求,对于普通商人过于苛刻的条件,就等于是让这一部分利益落入了地方豪强的口袋当中,这也间接促使豪强势力的崛起。 然而如今出现在贾诩面前的,不仅有汉人的商队,还有羌胡的商队,这不仅仅意味着斐潜如今已经将贸易伸展到了陇西,甚至有可能扩展到西域,还说明在斐潜的手下,崔姓商队不再垄断了平阳的贸易…… 这个斐潜,当真是个异类! 只是不知道这是斐潜有意为之,还是无意当中形成的…… 第九八二章 返平阳 平阳城。 如今的平阳城已经似乎成为了一个高举在并北临汾平原北面的火炬,不管是红彤彤的平阳城墙,还是在夜间其燃起的火把灯笼,吸引着无数的商人,流民,寒门,甚至士族子弟,如同扑火的飞蛾一般,汇集到这里。 随着周边灌溉尚好的旧有平阳渠道一一的被疏通,这一块区域农耕上的潜力迅速的被挖掘开发出来,虽然说每一块田地之上的产出依旧是要缴纳税收和佃租,不过因为一方面有提供驽马或是退役的战马等蓄力进行深耕,另外一个方面加上枣祗在这些时间内对于农耕技术上的不断改进,亩产比起一般其他地方都来的要高出不少。 汉代的农业极其落后,落后的程度远远超出斐潜的想象。 大汉亩产,一般都是均亩三石上下,良田可达四石至六石,当然也有劣田,那些甚至连亩产一石都达不到。 汉亩,比后世的亩要小了不少。后世的亩是666平方米,而汉亩大概只有465平方米,面积还不到后世的亩的百分之七十。 看起来似乎是不错,后世一些不求甚解的砖家叫兽甚至说汉代亩产能够有两三百斤了,虽然明明是看到了不少古代文献上记载着粮食以斛,或斗,或升来作为单位的,但是依旧下意识的还用后世的重量单位去换算,因此就产生了什么汉代亩产竟然和后世民国末期差不多的感念。 那么一两千年的农耕进化都到哪里去了? 但是实际上呢? 汉石,有两种用途。一个是用在重量上,分为铢、两、斤、钧、石。二十四铢为两,十六两为斤,三十斤为钧,四钧为石。汉斤大概只有后世市斤的一半不到,差不多是两百四十多克的样子。 另外一个则是用在容量上,龠、合、升、斗、斛,一斛也就等于是一石。一合等于二龠,其余都是十进制。 而用在粮食上的时候,多数时候是采用容量单位来进行计算。 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了后世,就连清朝民国时期,依旧还是用容量进行统计,说丰收年多收了三五斗,而不是说多收了三五斤…… 因此,实际上汉代的生产力其实相当低下的。 一亩汉田,若一定要换算成为后世的重量单位来进行计算的话,一般情况下是只是亩产一百二十斤左右,像平阳附近的区域,早在西汉时期就已经是一片良田美地,在史记中亦有所记载,“穿渠引汾,溉皮氏、汾阴下,引河溉汾阴、蒲坂下,度可得五千顷。五千顷故尽河需弃地,民茭牧其中耳。今溉田之,度可得谷二百万石以上”,再加上枣祗的一直以来在农桑上的努力,现在平阳附近的农田,基本上来说可以一亩收到后世的一百八十斤左右。 就因为如此,虽然对于后世的人来说,多个几十斤的产量能算得了什么,但是对于现在汉代的农户来说,就意味着他们能多出十几斤,甚至只是多出几斤的粮食结余,配上野菜糠麸,又可以多吃一两个月…… 所以枣祗在平阳的身份,尤其是在周边农户的心目当中,甚至比斐潜还更响亮和崇高一些。 不过,这个自然是枣祗应得的,尤其是当那些农夫拿着编制的草筐,捧着一些果子或者是些许粟黍等物,来到平阳府衙之外,就为了将这些事物送给枣祗,表示一下对于枣祗的感激之情,就已经足以证明枣祗在平**备的声望了。 在平阳,不仅是农业发达,也同样的推进了商业贸易的发展。 伴随着商贸交易越来越多,原本设在城内的用于交易的市坊已经不堪重负,便直接迁移到了城东和城西,在两个城门外建立起庞大的东西二市。 平阳东市,由于面向河东方向,也是同样临近城中原本的市政、酒楼等区域,所以在平阳东市当中,一般经营的都是偏向于汉地的物品,比如种类繁多的布匹,漆器,陶器等等,另外也有一些奢侈品出售,就算是要青州的上等青盐,扬州吴郡的极品茶砖,川中贵如黄金的锦缎,都可以见得到…… 在平阳西门的市坊,则是胡人居多,自然是以胡地之物为主,除了牛羊、毛皮等物之外,还有间杂一些衣、烛、饼、药等日常生活品,也是平民百姓最常去采购置换物品的市坊。 随着贸易的不断发展,白天的几个时辰已经完全满足不了越来越庞大的商贸体系,结果在平阳东西二市上,最早出现了两班倒的贸易模式,白天是零散交易,也是商队大宗货物进行磋商,讨价还价达成约定的时间,而到了晚上,则是装卸货物清点交割的时间,因为是在城外,所以也并没有多少扰民,倒是因此促进了一些照明设备的发展。 正是因为商贸的原因,平阳这个城市总是苏醒得极早。似乎是昨天晚上的喧嚣还未散去,还在耳边萦绕的时候,新的一天又到来了,又开始了新的忙碌。 正常来说,汉代人的朝食时间是在上午的七点至九点,但因为平阳县城商贸发展的原因,早在卯时就已经有商队准备出发了,因此在平阳就连第一缕的炊烟都比其他的地方城市要来的更早。 春天已经悄悄的走过,夏天接踵而至,在平阳街头之上,也像是进入了不断升温的夏日一样,一片欣欣向荣的模样。 随着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耀而下,街道之上的人流渐渐的多了起来,在主要的街坊路口,人头攒动,衣袖缤纷。沿街的商铺挑开了门帘,站着小二或是伙计在外殷勤的招呼着,招揽着生意;城外的农夫樵夫挑着自家的事物,也不懂得招呼,只是蹲着路边,憨憨的笑着等着主顾前来;或胖或瘦的商人,却都是一个相同的表情,笑嘻嘻相互拱着手作着揖,客气、谨慎又敏锐的相互试探着话语…… 对于士族而言,事情就更加的多了。眼看气温一天比一天高,冬衣该收起来的,原本收藏起来的绸缎绢衣什么的,该拿出来吹吹风,熏熏香了;去年冬天窖藏的冰块也应该挖一些出来了,省的临时要用的时候还要费时等候;日头渐渐延长了,所以夏日午后的各类消夏的宴会邀约也渐渐安排出来,同时也要盘算一下相互之间的关系远近,根据朝野地方的变动,选择舍弃或是结交一些朋友了…… 城内的几家酒楼之内,则是更加的热闹,一层基本上都是手头上略显得宽裕一些的,穿着葛衣的城中居民,围着长案,坐着蒲席,喝一碗薄酒,吃两块腌制的菘菜,扯天扯地的乱说一气,就图个呵呵一乐,也是舒适。 那些朝堂政争,那些刀枪剑影,似乎距离他们很远很远,他们想的,便是面前的一碗酒,还有腰带内的几张交子。这些城中居民多半都是最早迁移到平阳的那一批人,其中甚至还有一些是当年白波携裹的百姓,对这些人来说,眼前的生活就宛如天界一般,美丽且梦幻。 不过在酒楼的二楼,则是清净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客商们各自散落坐着,若是有人要卖货物,便会携带些小件的样品,往桌案上一放,感兴趣的商人便自然会凑上前来,两个人低声叽叽咕咕的交涉,或成或不成,都是一脸和气,极少会出现有人跳着脚发怒的景象。 而在酒楼的三层,相互谈论的却完全不同,在夏日气温渐渐升高的时候,一件事情终于传递了开来,原本在平阳的这个护匈中郎将斐潜,再次获得了皇恩加封,现在已经是征西将军,食邑平阳! 虽然只是一个亭侯,但可是货真价实的平阳功臣侯了! 最早的平阳侯是曹参,是继承了萧何的相位的侯爷,也是汉初有名的几位功臣侯之一。 汉代侯爷,大体上分为功臣侯,王子侯,外戚恩泽侯,宗室侯四类。其中王子侯和宗室侯是同姓分封,也就是刘家的血脉,只不过宗室侯一般是因为什么原因犯错,从王降级为侯而来,所以位于最低等的侯爷系列。 功臣侯和外戚恩泽侯,都是异姓,但是功臣侯的地位比起外戚恩泽侯来的更高,甚至比王子侯都要更加的显得尊贵。 这种尊贵不仅体现在当世受封之人,甚至可以绵延子嗣,就像是曹参,平阳侯这个称号甚至都已经绝嗣了,依旧要找一个相邻血脉的人来继承,随后再次绝嗣之后,才最终罢了,由此可见功臣侯的特殊之处。 因此当斐潜受封征西,平阳亭侯的消息逐渐扩散之后,这些从河东,西河,上党、太原,甚至是关中的一些士族子弟,乡间豪右们,就坐不住了,相互凑在一起议论纷纷,如今斐潜的大军,已然从关中班师而回,即将抵达平阳,那么当下作为和朝堂之上相对关系比较密切的士族子弟,现在应该如何面对新鲜上任,火热出炉的平阳亭侯,就成为了摆在他们面前的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这个问题,对于王晨而言,也是困扰无比…… 太原王氏自从中流砥柱王允身陨之后,就一落千丈,在太原把持着整个王氏家族的王老太爷忧愤悲痛之下,终究是扛不住衰老的侵袭,卧床不起。 而王允的两个儿子,大儿子跟着王允,一同葬身在长安之中。次子王景,原本身体就不是很好,突然经此大变,也是一病不起…… 太原王氏,这么一个在并北经营了百余年的庞大家族,当然不会没有准备继承人,只不过这个继承人就是现在于学宮求学的王黑,王允的长孙。王黑目前年幼,所以就让王允的侄子王晨前来陪伴,但是家中王氏直系的梁柱一而再,再而三的倒下,也就给与了王晨一个绝佳的机会。 现在,就是证明自己的时候。 王晨看着桌案之上的那个拇指大小的土陶瓶子,目光有些漂移不定,之前的所作所为就算是被人发现,多少自己也可以回转得回来,但是眼前的这一步踏将出去,便是再也无法回头了! 王晨默默的伸出手,将这个拇指大小的陶瓶捏在手掌之中,他也知道,自己将要进行的所作所为未必有多么光彩,但是既然有机会,总归不能轻易的就这样放弃! 正当王晨下定决心的时候,忽然庭院之外传来了一阵阵的喧哗之声,只听到似乎有人在大声喊叫着:“回来了!回来了!” 王晨吓得一哆嗦,手一松,手掌当中的陶土瓶子落到桌面上,咕噜噜的就往边缘滚。王晨连忙一扑,才将陶土瓶子抓到了手中,差一点落到地面之上。 “什么回来了?”后院当中传出了一个兴奋的声音,王黑蹬蹬蹬的跑了出来,手舞足蹈的喊道,“是不是征西将军回来了?” 在外的下人正好前来禀报,的确是征西将军斐潜即将到达了,连城北的校场当中的兵卒都已经一列列,一队队的开拨出来,在城中和城外开始列队维持秩序了…… “叔父!”王黑如今血气方刚的年纪,对于斐潜这样征战沙场的英雄正是最为崇拜的时间,听闻斐潜班师回来了,顿时就转头看着王晨,想要外出看看的神情溢于言表。 王晨装作若无其事的将小陶瓶藏到了怀中,扯出几分笑容,说道:“好……好,看看,看看也好……” 王黑顿时欢呼雀跃起来,大步小步的便往外跑,几个王家的仆人护卫慌不迭的赶忙跟在其后。 等到王黑赶到城门的时候,已经是人满为患了,不过士族子弟毕竟还是有一些特权,在城门之外圈出一块区域,由士族子弟所带着的护卫在进行围护。圈子当中几名学宮的学子认得王黑,连忙招手示意,并在圈中让出了一块地方,让王黑不必和泥腿子挤在一处。 还没等王黑道谢,就听见周边又是一阵喧然! 只见远方腾起了层层烟尘,眼见斐潜的部队就将抵达了! 众人转眼之间忽然都安静下来,各个肃然敬立的等待着,等待着…… 当一杆三色旗帜在远方腾起的烟尘当中升起的时候,当三色旗下出现了斐潜的身影的时候,平阳城外,道路两侧,前来等候欢迎的百姓终于是爆发出了一阵阵高亢无比的欢呼声,这个声音就像是一层层海浪一样,汹涌着,澎湃着,冲过平阳,冲过了并北,沿着广袤无垠的天空和大地,向四方扩散,宛如就将会这样一直绵延下去,直到天地的尽头! 第九八三章 议民政 在平阳府衙之内,斐潜看着在正厅之内济济一堂的众位文官武将,似乎有那么几秒钟的恍惚时间。 曾几何时,自己才带着三五百兵卒,凭借着些小手段辗转腾挪,硬是在并州平阳这里抢下了一块地盘,如今一眨眼已经过去了三年多…… 现在厅堂之内,不仅是汇集了这些文官武将,更重要的是在平阳这一块区域,从无到有,从少到多,如今已经是定居了大量的人口,这些人口,才是斐潜自己目前最为重要的根基。 一路从雕阴回来,看到的是一片繁忙且温馨的景象,已经十分的让斐潜感觉惬意了。 对于如今治下的这些百姓来说,或许这就是一年希望的开始,也是一年当中最充满活力的时候,青苗在适宜的温度下开始快熟生长,每一天似乎都能感觉到庄稼的变化,而且这个时间节点上,也不会征伐各种徭役,再加上包括平阳在内的斐潜治下,很多苦役都是由抓捕而来的胡人分担了…… 赋税较少,徭役也轻,田租占比虽然比较大,但是连续耕作五年之后就将降低五成,十年之后便可以获得所耕作的土地,这对于一直以来都没有立足之地的农夫来说,无疑是一件充满了希望的事情。 除了这些农夫之外,斐潜治下的还有不少人跟随斐潜作战,在战场负了伤,不过幸运的没有因为伤势而死,或是因为身体,或是因为年龄,不能再上战场了,便根据功绩,换成了地方上底层的一些小官吏,毕竟这些人在军中多少也认得几个字,识得几个数,应付一些粗浅的民政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成为这样的人,当然不会太多,也就百十个左右,但是已经足够成为了普通兵卒的一种典范,成为了别人家的那个谁谁谁…… 当然,战死的士卒,或是受伤不治的兵卒则是更多,这些人除了可以记录在英灵碑下之外,享受着汉代人极其重视的香火供奉之外,家人还可以领取一笔抚恤金,最重要的是另外可以县府还可以提供一个普通的职位,或是一份差事,可以让这些家庭可以延续下去。 这就够了。 普通人总是容易满足的,能活着回来,就是运气好,如果没有残废,那就是福星高照,如果一点伤也没有,或者只是皮肉伤,甚至还能带点战利品,那就更是祖坟上冒青烟了,至于真的不幸死在沙场之上,家中也能得到官府照料,这对于兵卒来说,便没有比这个更让其安心的了。 而且斐潜还准备推动一项举措…… 大厅当中,看着左右略显得有些喜气洋洋的文臣武将,缓缓地说道:“……凡军中将士,今年冬时将依功勋大小,按律授田!” 此言一出,顿时座下的文臣武将都有些惊讶。 匡扶社稷的大义,可以在士族当中站得住立场,但是却无法引起多少庶民的共鸣。对于每天耕作不休的普通民众来说,或许斐潜强大了,他们也会高兴,也会觉得自豪,但是当这些激动的情绪像海浪一样退下之后,这些民众依旧要面对一复一日的劳作,依旧是要愁了上顿愁下顿。 激情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繁劳却是一辈子的事情,想要天天让民众打鸡血喊口号,然后就可以忘却一切不好的现实,忍受一切压榨和剥削,这个明显不现实,就算是一时有用,迟早也会出问题。 汉初也是有授田的,依照汉律,依照当时秦朝留下的爵位制度,从关内侯九十五顷以此往下,直至公士一顷半,公卒,士伍,庶人相同都是一顷,但是这样的律法在开始的时候就没有能够很好的实行,越往后,结果这个条法律就越发的不可行,从开始的缩减田地的亩数,最终变成两手一摊,木有了…… 在加上汉朝后续的土地兼并,控制在朝廷之中的公田也就越发的稀缺,到了东汉,甚至还没有到汉灵帝时期,就已经完全没有田地可以用来赏赐了…… 不过斐潜现在土地比较多,不算平阳这一带,光光是拿出阴山的这一片区域来发放,也可以有不少的数量。 如今追随斐潜征战的兵卒数量也逐渐扩大,就算是不算那些招募的胡骑,也有近万人,而这万人背后,一个人就是一个家庭,万余户虽然并不能代表斐潜治下的全数人口,却涉及到方方面面,这么多人也就自然成为了拥护斐潜的最直接的基础。 枣祗最先表示赞成,作为基本上整天跟农户打交道的人,深知农户对于土地是多么的渴望,所以欣然说道:“君侯此举大善!” 其余在座的人也纷纷表示赞同,因为他们实际上也知道,虽然斐潜只是说了普通兵卒,但是能少得了在座的人么? 所以诸人免不了都有些喜色,纷纷称赞不已。 于是第一项民政事项,就这敲定了,顺利之极…… 然而斐潜却知道,授田并非是一件好事。 土地一旦可以买卖,就像是打开潘多拉的盒子,很多东西都会飞出来。 但是如果要禁止土地买卖,是不现实的。 就像是在后世,在留下一个硕大后门的同时,再覆盖上所谓“流转”,“租用”,“使用”等等词语,但是实质上却如同“就地转进”一样,依旧是一种委婉措辞的买卖…… 如果现在于汉代规定不允许土地买卖,首先不谈士族会不会全体暴动,单单是因此会不会丧失了生产的积极性、主动性就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一个政权,以武力来镇压来维持社会的稳定,是迟早会出问题,想要长治久安,就必须掐住下面被统治阶级的咽喉,然后再给其套上绳索,这样才能指挥和控制被统治阶级。 而对于汉代而言,或者说对于绝大多数的封建王朝来说,最重要的法宝是什么? 就是土地。 控制在皇权手中的土地多了,皇权的权威就大,而控制在各地大族手中的土地多了,那么世家大族的权力就大,而如果还按照现在制度来处理的话,授田分散出去的土地,或迟或早都将重新打乱,汇集到大族的手中,那么从和平到纷乱的老套路就将一次又一次的重复上演…… 那么如何来控制,或者说预防,或者说调控这样的情况出现呢? 其实斐潜也有些头疼,但是又不得不面对。 这是一个大工程,也是必须于现在这个阶段就要逐渐建立起来的架构,否则等后面士族渐渐侵入进来,掌控了乡野的时候,再想要做什么改变,就会提升难度,也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不过斐潜知道有一个现成的条例,似乎是可以拿出来借鉴…… “从今年伊始,一应税赋均以田亩计税,不另行征收口、算……”斐潜环视一周,缓缓的说道,“……诸位以为如何?” “免口、算,这个……恐怕会减少不少赋税啊……”杜远眯着眼,开始估算如果减少了口赋等,会有多少的影响。对于他来说,管理的毕竟是平阳乃至于整个并北区域的后勤,对于口赋这一块的东西自然是最为清楚…… 汉代的税赋主要是三种,田赋,又称之为地税;算赋,或者称之为口赋;然后就是徭役,也称之为更役或是力税。 其中田赋很低,不过三十税一,高的也就是十五分之一,额外征收的刍稾税也不过年每顷 55 钱,可以说是古代最低的土地税,但是相比较而言,汉代的人头税还有更役等折算出来的其他税收是比较重的,尤其是到了当下的时分。 正常的一个农户之家,除了每户要缴纳200钱的“户赋”之外,每一个成年的男子还需要每年再缴纳300钱“更赋”,这只是“戍卒”的价格,也就是要到边境执勤的代替费用,如果是要花钱免除服役“正卒”的,则是要出2000钱,而且汉律还规定,这个责任,就算是残疾或是老弱,这样的一个项目都不能免除,“罢癃咸出”。 在人口税方面,最开始的时候,十四岁以下的孩子,不分男女,都必须每年上缴23前的口赋,这23钱当中,3钱归大司马,作为特殊军费支出,其余20钱则是归少府,也就是皇帝来进行使用,成年的人口税则是一直需要交纳到56岁,每人每年交纳120钱,商贾和奴婢加倍征收,这个成年的人口钱则是全部归于大司农进行管理。 这样的人口税,导致很多农户生不起小孩,甚至故意将生下来的孩子杀掉,造成了许多的人伦惨剧,这种极端的情况,才引起了汉王朝的重视,最终才改为从7岁开始征收…… 为多收取人口税,也是为了鼓励生育,女子年满15岁如果还没有结婚的,就必须开始收取重税,每三年加重一算,最高是五算,也就是说在汉代,女子想要升级成为“死而无汉”的最高级别,家中首要条件,便是一定要有足够多的钱,否则光第一级别的“剩斗士”就足够让一个普通家庭崩溃了…… 当然也有奖励,但凡妇女怀孕者,免其夫算赋一年。 就算是这样,征收的赋税依旧满足不了庞大的开支,因此后续还加上了所谓的“献费”,就是默认全天下的百姓,都是自甘奉献的,于是凡成年男女,每人每年都要额外“献给”皇帝 63 钱,以供其宫廷费用。 其次地方徭役也是农户最为沉重的负担。 每个在户籍的年满十七岁的男丁每年都须在户籍所在地服一个月的无偿劳役,从事土木工程、造桥修路、治理河渠、转输粮草等基础建设或是劳动。 征发徭役是以三十天为限,但只要工程质量不合格,就需要返工,这个时候就叫“勿计为徭”,即不计算在固定的役期内,所以在实际当中,徭役的时间往往都是超过一个月…… 而在斐潜的治下,则是例外。 为何当下平阳的农户都觉得斐潜很不错,是一个好的官员,甚至会自动自发的来夹道欢迎斐潜的归来,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地方性的这个徭役很多都由捕捉回来的鲜卑人代替了,减轻了在平阳附近的农户的负担,所以基本上没有出现什么因为徭役导致农户逃亡的现象。 虽然在汉律上严禁流民的出现,不管是郡守还是县令,只要是治下出现流民,便要治重罪,但是流民问题一直屡禁不绝,也是当下困扰汉代政权的大难题…… “免口、算,或可行也……”荀谌点点头说道,“……若减口赋,以此募民,便可汇集周边也……若除算缗,当利商易,以促民生也……” 一旁的令狐邵和卫留,也是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而新加入进来的贾诩,则是默不作声的眼观鼻,鼻观口,摆明了一副你们随意,我没有任何意见的模样…… 汉代对于流民,也经常用免除口赋、更役等等进行优惠,然后吸引其重新定居,所以包括荀谌在内的众人对于这样的举措也不陌生,至于算缗,则是更多针对车、船所有者,也就是像是后世的燃油附加税,只是针对于中产阶级以上的人员进行的征税,也是可以促进商贸的举措。 对车、船征税,这个是汉武帝的创举。 后世的燃油附加税多少还算是比较文明的抢钱,有驾驶才消费,而汉武帝则是比较无耻的掠夺了,只要家中有车、船、牲畜、奴婢的,就必须征税,不管有没有使用,一律交税,不交税或者少交税的,允许民间相互举报,颁布告缗令,对告缗者赏给查出财物的一半,结果,效果自然是相当的理想…… 这件事情,实际上最主要的还是影响削弱了许多汉代的中产阶级的发展,导致整个汉朝最终朝着极端的两极分化大踏步的前进。 关于这些事情,像枣祗、荀谌、贾诩,甚至像是杜远,卫留、令狐邵等属于士族当中多少了解民生政事的,多少还是能够理解的,但是至于一旁的黄旭,张辽,则是有些似懂非懂,有些茫然了,所以他们也没有什么意见…… 斐潜看了看荀谌等人,知道这些人恐怕又是将方才他所说的事情看成是权宜之计,和吸引流民的临时性举措一样看待了,便干咳两声,强调道:“诸位,某之意,非一时免除口赋、算缗,而是从今年开始,永不征收!” 原本像个木雕模样的贾诩,猛然间抬起头,原本眯成一条线的眼睛瞪得溜圆,直直的盯着斐潜。 但是贾诩的异状,却没有任何人察觉,因为其他的人也是同样的一副诧异模样,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啊? 永久免除? 厅堂之上的众人面面相觑。 这说出来容易做起来难,先不说因此导致的税收减少,真要是推行下去,然后再因为钱不够花,出尔反尔,那么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誉就会彻底的垮塌…… 这个斐潜,莫非是刚当上平阳侯,所以昏了头? 第九八四章 改税制 关于税收这一块,实际上是相当有意思的一门学问,而这一门学问,在当下整个的汉代所有高级知识分子当中,斐潜那些三脚猫的经济知识,却有着超出这个世界的领先性质。 汉代末期,也就是现在这个时间点,为什么农户会越来越活不下去,土地会越来越集中在士族豪右的手中,其中的一个重要的推手,就是朝廷征收的所有属于人头方面的税收。 土地税太少,人头税太高,导致整个社会的税收结构极度不合理。汉代不仅仅是口赋,还有摊派到每个人身上的这些徭役,导致普通农户的负担日益增加,最终被压垮。 而这些东西,在大厅之内的诸位,所能了解掌握的,其实都不多。 贾诩看着斐潜,纵然是一项平稳的他,也是很惊讶,除了张辽、黄旭等偏向于武将类别的人,贾诩和其他人比较起来,实际上属于对普通百姓的生活更加有切身感受的一部分人,甚至比枣祗还要更加的基层一些…… 贾诩虽然说是贾谊之后,但是迁往西凉也就等于是败家了。就像是后世里面但凡有京都的户口,估计没有多少人会自发自愿的主动将户口迁移到西域去吧?正是如此,贾诩也很深知这一块人口的税收,对于中等或是贫困的家庭而言,是一个多么沉重的负担,听闻斐潜有欲取消关于人头的税收的想法之后,便是最先反应过来,也是最为惊讶,甚至还有一些不知道从何而生的敬佩感。 这个斐潜,还真是胆大啊…… 不过贾诩毕竟还是初来乍到,因此在最初的几秒之后,便渐渐的收了惊讶的表情,重新恢复了一副淡然的模样,只是低下头之后在细长的眼睛当中不断转动的眼珠子,多少泄露出其内心当中并不平静的心情。 杜远有些迟疑的重复了一下说道:“君侯此言……从今之后,只收田税,不收丁税?” 斐潜再次点点头。 “……这个,恐怕有些难啊……”杜远下意识的喃喃说了一句,看到斐潜的目光投射而来,连忙解释道,“……夫税也,予则喜,夺则怒,此乃民性,众皆如此……虽说除丁税,百姓固喜之,然开支用度又从何而出?” 斐潜点点头,表示有听到杜远的意见,然后又转头看向其他的人,说道:“各位不必顾虑,尽可畅所欲言。” 荀谌在一旁拱拱手说道:“相地而衰征,地均以实数,此乃管子云焉,善之善也……然以地求征,上下有别,边、角、薄、瘠,各有偏差,难以品定,若蠹吏从中渔利,一则难以察觉,二则祸国殃民,终究善政反成恶策也,望君侯三思。” 令狐邵点点头,赞同荀谌的说法,也是出言称是。 枣祗倒是很希望能够见面百姓的税收的,不过听了众人的说法,不由得皱起眉头,琢磨了一会儿之后,发现自己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是默默的抬头看向了斐潜。 斐潜又等了一会儿,看到大家议论的都差不多了,所说的也都说了,便笑了笑,心中多少还是有一些意外。 看起来汉代的这些士族,还没有贪婪顽固到完全不可救药的地步啊…… 斐潜一直以为,或许会有人提出,什么祖宗之法不可变,一法可法万世之类的纯粹理论上的东西,完全不谈具体的事务,但是现在看来,至少厅堂之内这些人,并不是这样,不论是杜远还是荀谌,都是以很实际的问题出发,而不是只是为了反对而反对。 斐潜沉声,继续说道:“税,禾兑之,敛谷以足食,赋,贝武之,聚财以足兵,此乃税赋本意,然先秦之后,便多有弊,何也?” 人头税这个玩意,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已经有了,到了秦朝的时候成为了一种惯例,保存了下来,并且一直沿用至今,甚至在历史上一直会持续下去,直到明清时期才有所变动。 这样一个税种,为何能够一直得以延续,最主要的一个原因,就是计算税收简便易行,只要任何一个统治阶级控制了户籍,便可以轻而易举的按照户籍收取人口税,不管是从计算方式,甚至是征收渠道上,都很简单,而成为流民或是亡户,对于普通民众来说,代价是十分高昂的,不到万不得已,普通百姓是不会做这样的举动,因此人口税便成为了历朝历代的一个重要的敛财手段。 华夏统治阶级对于民众的剥削,或者说普通百姓的对于这些制度的忍耐程度,基本上来说都是很高的,就像是后世一再调高对于通胀的宽容度,然而对于普通民众在银行的存款利率却迟迟并不随着通胀进行调整,或者远低于通胀的程度,从某个方面来说,这种负利率运作就是额外的一种全民的隐形性质的人头税。 为何现代社会大都取消了明面上的人头税,因为这种税收虽然效率高,但是最不公平。从经济学上来说,人头税的征收,只能使贫富差距加大。 但是其实不仅仅是在汉代,甚至一直到后世的现代社会,关于税收方面,也就是从明面上的不公平,转换成为了隐形的不公平罢了,从明面上的口赋,变成了其他名目的税收,比如个人的…… 举一个简单的例子,商品课税一般采用比例税率,直观地看,对一般消费品课税,消费数量大者税负亦大,消费数量少者税负亦少,这似乎符合公平课税的原则。 但是,进一步分析,个人消费品的数量多寡与个人收入并不是成比例的。个人收入高于他人数倍、数十倍、甚至数百倍的个人,其消费品支出绝不可能比他人多数倍、数十倍、数百倍。 在这种边际消费倾向递减的情况下,商品课税就具有累退性,收入愈少,消费性开支占其收入的比重愈大,税负就相对愈重,导致事实上的税负不公。 其次,对全部消费品都课税时,由于需求弹性大小不同,课税所引起的提价速度也不同,往往是生活必需品最快,日用品次之,奢侈品最慢。因此,商品课税的税负将更多地落在广大低收入者的身上。 再次,任何国家的富有阶级和阶层的人数总是少数,相对贫穷的阶级和阶层总是多数。就总体而言,商品课税的税负必然主要由居多数的相对贫穷的阶级和阶层负担。 规则,永远是制定者得利。 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只不过剥削狠的,很快就会被推翻,而懂得小刀子凌迟的,自然会存活的长久一些,而现在,斐潜就只能是做到将原本的大刀子,尽可能的换成是小刀子…… “欲改前弊,如今则须……”斐潜停顿了一下,然后说道,“摊丁入亩,胡汉分税,重立算缗。” 斐潜说完这十二个字,然后不免的心中默念一下,后世的某个人的棺材板可不要掀起来,不过么,按照现在的时间线,这个应该算是后人才是,还不知道存在于何处呢,反正,有点乱…… 厅堂之内,众人听了这十二个字之后,也有些乱。 对于汉代的这些人来说,这个绝对是火热出炉,热辣无比的新鲜概念。 “摊丁入亩,胡汉分税,重立算缗?”枣祗偏着头,喃喃的念叨着。 杜远则是在一旁罗有所思的扒拉着手指头,似乎是在如果真的这样做的话,这个税率会有什么影响,又或是要怎样制定才会比较的合适…… 卫留则是看了看斐潜,然后下意识的往厅堂之外的南面天空望了一眼,转动着眼珠子,不知道想到了一些什么。 荀谌则是捻着胡须,微微偏着头,眼中闪烁不定。 贾诩从斐潜说出“摊丁入亩,胡汉分税,重立算缗”之后,便一改之前木然的模样,目光炯炯的看着斐潜,似乎是期待着斐潜能够继续说出一些什么来。 斐潜朗声说道:“上古之国,城不过十数,土不过百里,车不过千乘,口不过万余,如今大汉,疆土百倍,人口万倍,时过境迁,岂能一成不变?更何况,此时赋税之制,已是不可不改!” “月为更卒,已复为正,一岁屯戍,一岁力役,三十倍于古。田租口赋,盐铁之利,二十倍于古……”斐潜继续缓缓地说道,“此言诸位应知矣……” 在座的基本上都有读过一些书籍,所以对于这一段话也并不陌生,就连张辽也多少知道一些,看见一旁的黄成表现的有些茫然,便靠近一些低声解释了一下。 “汉初,轻田赋,乃鼓励农桑也,此乃上善之举……”斐潜环视众人,继续说着,“然如今天下,田赋依旧,并无加赋,而流民甚众,无心禾庄,何也?此乃田赋之过乎?先秦兵甲皆盛,律法具严,然何以颓?” 这些问题一出,众人都是默默的思索着。 “劳役伤民!故而需摊丁入亩,以田赋取代徭役!劳役之事,有流民可使,有叛胡可驱,何必强迫自家百姓?” 斐潜斩钉截铁的下了第一个结论。 也只能是下这个结论,总不能说是士族的土地吞并导致的,然后矛头直指士族,要求士族将几百年积攒下来的家底无偿捐献出来,为广大的劳苦大众谋福利? 所以,这是一个不管是上层,还是中层,亦或是下层都可以接受的一个结论。 “其二,吾等之地,羌胡杂居,或叛或降,反复不定,乃吾等卒不强,士不勇乎?”斐潜继续加强语气说道,“此乃胡汉赋税不分而致!胡人追逐水草,居无所定,然吾等不思变通,使其同纳田赋更徭,甚有倍之,焉得不反?故而需胡汉两分,汉人缴纳田赋,胡人缴纳畜税,以部落为计,二十取一,廿下者可免。” 听到此处,贾诩缓缓的闭上双眼,然后微微叹息一声,又重新睁开双眼,郑重的朝着斐潜拱手说道:“君侯真知灼见,可惜君侯不能早登朝堂……若得此举,羌胡何叛耶?若推而广之,雍并二州,便落君侯之手矣!” 贾诩久居西凉,在这个方面的见到羌胡的事情,确实比在座的任何人都要多,自然也是知道很多时候并非羌胡天性就喜欢反叛,而是有时候确实难以忍受汉人官吏的欺压。 让一个胡人去缴纳粮草庄稼是如何痛苦繁琐的一件事情,就拿刍稾税来说,要先将牛羊皮等一切可以贸易的去换取钱币,然后再用钱币去买刍稾再去缴纳税,这样一来,相差何止一点半点…… 贾诩话音一落,众人的目光都不由得了热切了起来,相互交换着眼神,越是琢磨斐潜的话语,便越是觉得有些道理。 “其三,有田必有户,有户必有田。有户无田者,迁户至田处;有田无户者,即没为公田。无故亡田者,轻者充军,重者徭役。再立军爵,庶人半顷,公士一顷,上造顷半,依据爵位,各有授田,授田赋半,民田倍之,若爵轻田重,致田倍于爵者,则赋税再倍之,以此类推。免车船等算缗,另设商户,三代以内,不得为官,其下田亩,皆倍税之。增交割税,得币者付其税,与胡相同,二十取一。” 最后,斐潜才抛出了最为重要的杀手锏。 阶梯式的田地税收制度。 授田,也就是军功田,可以享受最低等的税收,普通民田,则是需要缴纳正常赋税和田租,如果名下的田地超过了自己的军功爵位一倍,那就需要缴纳加倍的赋税,以此类推上不封顶…… 只要这一条正式颁布,也就提高了土地兼并的成本。想要买卖田地,可以,不拦着,但是从授田变成民田,赋税就变化了,如果说民田达到了一定规模,那么赋税又再次的会提升,这样一来,买卖田地的产生的利润效应就会递减,从而让土地不至于过度集中到某一个人,或者是某一个家族的手中。 卫留愣了一下,然后有些迟疑的说道:“……这个,君侯,若是家中无爵,岂非重税?” “然也!爵田可荫三代,若是三代之后仍无新功,便转民田……”斐潜扫了一眼卫留,将声音提高了些,“诸位!麒麟阁上音尤在,云台诸将气长存!汉儿自当提七尺,无功何言荫子孙!” 张辽闻言猛然一击掌,朗声说道:“君侯此言大善!” 黄成也是连连点头,说道:“此乃天地正理也!” 就连一旁的枣祗、令狐邵等人也是纷纷表示赞同。 汉代此时大部分的士族子弟,依旧还是倾向于开拓进取的,并没有像宋朝之后那样的死气沉沉,因此斐潜的话语也激发起在座众人的豪情,一时间都纷纷点头赞叹,觉得很有道理。 想要有福利,那就去拼搏,去取军功! “此乃吉时也,此亦凶时也。此间蒙昧之,此间智慧之。此亦可光明,此亦可阍黯。此或笃信之,此或大惑之。此有多丽之阳春,亦有绝念之穷冬……”斐潜朗声说道,然后环视众人一圈,“……愿与诸位共勉……” 厅堂之内的众人,相互之间看了看,然后不约而同的拱手向着斐潜齐声道:“唯!愿与君侯共进退!” 第九八五章 夜正凉 历史阶段不是由某个点,或者某条线所能激发,或是诱导出来的。 而是无数条线,无数个点按照自己的意志运动,交织,形成的一幅巨画,而这一幅巨大的画卷,是以这些无数的个人意志的累加而成,请注意,是矢量的和,而不是标量和。这些人的相互之间的意志可能是相同的,也有可能是完全相反的,因此叠加在一起之后,所构成的结果,也并非会符合所有人希望。 三国之所以是三国,这并不是由一个接着一个的历史事件简单的相加,而是交织在一起相互影响而成。三国之所以成为三国,有它的原因,但是也没有所谓真正的那个原因。 作为后世对于历史的研究和观察,自然是可以选着站在任何一个想要观察的节点,然后依旧上下时间的线索,对其中的变化进行总结或是延伸…… 但是这种总结或是延伸,不代表可以对历史进行策划和预判。 在后世上,稍微对于历史了解一些的人,都会说三国群星闪烁,好看好看,精彩精彩,但是却没有看到,三国的大乱世打破了胡人和汉人之间的力量对比。五胡乱华的大乱世是汉代末年矛盾不断积累的结果,是人口大幅度增长后的一个转折点,虽然和晋朝的几个傻马有些联系,但是这几个败家爷们并不是最直接的因素。 斐潜裹了裹身上的衣服,虽然已经算是入夏了,但是现在的气温却算不得多高,比起之前两三年的温度来说,依旧要低了不少,尤其是夜晚,凉风一起,更是显得有些寒意…… 秦汉两代,其实气温都很高的,据斐潜的了解,在黄河流域这一块的温度,应该和后世的长江以南的温度差不多,也就是说,其实在秦汉的时候,华夏的这一块土地上,热带和亚热带的占比其实是比较高的。 甚至到了三国晚期,华夏大地之上,依旧还有亚洲象的身影,所以曹冲也才有大象可以称…… 但是现在,气温的下降已经是一个很明显的现象了。 斐潜仰头,冲着夜空哈出一口气,还好,并没有多少白烟。 不过,时间也不多了。 气温逐渐下降,会导致北方的草场不再适宜放牧,胡人必定会被迫向南迁徙,羌人,南匈奴,或者是鲜卑,这种情形是斐潜一个人无法以人力进行扭转的…… 就像是跑毒。 不想被毒死就要跑到安全区。 当然,眼前的华夏土地,便是最为适宜的一个大乱世的舞台而已。舞台是脆弱而凶险的,整个的构成已经在改变。 风吹雨打,气温随着时间在一步,一步,一步的降低。 斐潜仰头望向天空,天空中无数的星辰,美丽且梦幻,就像是现在在这一块华夏大地之上的所有武将谋臣,闪烁着属于他们的光华。 孔子有云,礼失而求诸野。老刘家,中央集权丧失了“礼”,也就是规则,那么自然周边的“野”就出现了。 然而现在,位于中央的华夏之地上的人,在关中,在冀州,在豫州,在扬州荆州等等的区域的华夏人,这些惊才艳艳的人杰们,知不知道要面对的是什么? 答案是,他们不知道。 老刘家似乎已经腐败,曾经站在华夏顶端高呼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人,已经化为飞灰,但是新的道路要谁带领,他们也不知道。 脚下的路似乎走到了尽头,曾经统御过东亚世界的大汉王朝,现在似乎成为了阻碍他们前进的绊脚石,他们愤恨的,将这个石头,砍碎,埋葬,但他们又奢望着再创辉煌,他们明知道旧的制度已经死去,但又试图在各个场合继续模仿,继续延续。 他们可以借鉴的,除了大汉,便是西周。 所以最终曹师兄才最终一再暗示,一再确认,我是谁,我是周文王么,嗯,我应该是周文王,我必须是周文王…… 斐潜摇头,无奈的笑了笑。 细碎的脚步声轻轻响起,黄月英捧着一件大氅走了过来,先是微微曲膝行了个半礼,便绕到斐潜身后,将大氅披在斐潜山上,然后又转到前面,替斐潜系好,才仰着头,说道:“郎君,有心事?” 斐潜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嗯,是有一些……” 黄月英仰着头,大眼睛里面反射着天上繁星的华光,流露出几分的好奇。 “这个……”斐潜想了想,然后说道,“月英,你可知道盐铁专卖?” 黄月英点点头,说道:“知道,父亲大人有说过。” “哦,”斐潜问道,“那么,是怎么说的?” 黄月英微微偏了偏头,模仿着黄承彦的语气语调说道:“嗯,此事,乃与民争利也,非善政,故不得行之……” 斐潜呵呵一笑,然后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怎么?不对么?”黄月英问道。 “呵呵,”斐潜并没有直接给与一个答案,而是似乎说到了另外一个无关的话题,“……那你知道为何农耕田租等归入大司农,山川池泽则是归入少府?” 大司农,就是全国性的政府行政费用,而少府,则是主要供给皇室的开销和使用。 黄月英眨了眨大眼睛,说道:“这不是一向如此么?具体为何,我也不知道……” 斐潜呵呵笑了笑,往前走了几步,随意的就在厅堂前沿坐了下来。 黄月英见状,也没有一本正经的说这个行为不像个侯爷,而是连忙让人去拿了垫子来。 斐潜也没有拒绝,便接了过来,自己垫了,又取了另外一个放在身边,示意黄月英一同坐下之后才说道:“……天下之田,尽皆王田,四封之内,莫非王土……这个你是知道的吧?” 黄月英点点头。 “上古之时,田地封出去了,成为井田,但是非田之地,也就是山川池泽不是田地,不能耕作,因此还是王地,禁止闯入伐木,甚至还设立虞人之职,专门用于看管……不过呢,这些山川池泽呢,是要烧炭伐木,捕鱼猎兽的,此类行为,被称之为‘奸利’,虞人可以征讨,但是终归是防不胜防,讨不胜讨,最终便放开了山川池泽,只在出入关隘之处,设立征吏,专职征收此等税收……” “……而后,秦汉沿袭惯例,田地属于农户所私有,山川等依旧是皇室公有,因此田赋等归于大司农,而山川之出,归于少府……”斐潜转头看了看黄月英,继续说道,“……而盐铁之属,皆出于山川也……所以,这个盐铁啊,你说是与民争利,还是民与争利?” “啊?”黄月英有些晕,“……这样说来……好像是……” 汉武帝搞盐铁,并非是为了自肥。 当时讨伐匈奴,军费浩大,不仅是大司农的钱都花完了,甚至还将汉武帝的父亲,祖父的积蓄下来的也都花光了。那个时候的汉武帝可以将手伸向广大的农户,甚至提高田赋,但是最终还是没有这样做。 田赋依旧是三十取一。 汉武帝先是自己下令从少府内拨钱,补充军费,然后下令地方上的有钱人,比如经营盐铁的商人自由乐捐…… 当然,结果怎样,大家都懂。 拥有大量财富的商人,平常嘴上都像是抹了油,光鲜亮丽的口号喊了再喊,可是真的要其拿出钱来支援汉朝对于匈奴的战争的时候,就一个个打了退堂鼓。 于是汉武帝一怒之下,觉得说自己将少府的钱都拿出来了,而这些盐铁商人不仅用着属于自己少府的山地和资源,还不肯出钱,便下令收回一切全国的非耕地,采取官营制度,也就是盐铁专卖。 黄月英忽然问道:“……郎君的意思是准备要做盐铁专卖?” 斐潜呵呵笑笑,说道:“不完全是……呵呵,我准备做一个平阳专卖……”汉武帝搞盐铁,是因为他当时除了盐铁之外,并没有太多的更好选项,嗯,其实也还有一个,就是酒专卖,不过酒这个毕竟不是必需品,而对于斐潜来说,当下还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商人天生便是追逐利润的,所以一旦有足够的利益,很难保证其不动摇,而且最重要的是现阶段的政治体系之下,对于商人的管理远远没有办法像农户那么方便,一个是商人游走四方,户籍方面就有很大的难度,另外一个是商人可以凭借着贸易,很快的聚集起大量的财富,而所谓钱多了就会烧心,所谓暴发户便是如此。 为了保证自身地域的安全稳定的发展,斐潜无法像后世一样给与商人同等的社会地位,只能是采取养猪策略,谁肥了便杀,然后再抓住几种重要的物资进行专营…… 不过具体用什么商品呢? 斐潜看了看黄月英,或许可以在黄月英那一屋子的宝贝里面,挑几个有好玩的东西出来? ……………………………… 月夜清凉。 小楼别院玉钩斜挂。 断肠人,嗯,错了,俏佳人,嗯,也错了,应该是关西大汉在天涯…… 贾诩的身形虽然没有像徐庶那么的彪悍,但是也并非虚弱文士模样,只不过脸型比较瘦长一些,所以平常的时候并不显得十分的明显,贾诩毕竟是生于西凉,长于西凉的人,吃牛羊肉也就多了,自然和汉地的一些文士多少是有一点差异的。 今日议政厅内斐潜的一番话,让贾诩触动极大。 严格来说,只有在秦汉,才有真正统一的政府,而先秦之前,只是一种封建上的统一,或者说是名义上的统一,那个时候,虽然都供奉周王朝,但是在诸侯地盘上还是诸侯说了算。 秦朝的时间太短,而到了汉代则是已经建立了一套更像个样子的政府体系,郡县制度延续了几百年,到现在已经渡过了“化家为国”的阶段,先秦之前的大多数的老贵族已经倒下了,新兴的贵族站了起来,而在这个过程当中,一些传统被打破,一些新的规则在建立…… 这些东西在最初的时候,都是向上,向善的。 就像是赋税。 赋税之初,就仅仅是为了支持国家的财政,让国家的官员有口饭吃,让守卫国家的兵卒有衣甲可用。 不过往后便慢慢的变了味道…… 贾诩在小小的院子内来来回回的踱步,虽然已经进入了深夜,但他却一丝睡意也没有,白天的一幕幕在眼前闪动,没有想到斐潜这么的年轻,却能想到那么多的关于整个汉代的理政之事。 赋税之制牵扯极多,关联甚广。春秋战国时期孟子曾言,什一而税,便是王者之政了。由此可见,在春秋战国时期,对于农夫的税率远远不是什么什一而税,到了汉代,春秋战国时期的井田制度已经废弃,耕者有其田已经成为了绝大多数百姓的共识,田赋的确是老刘家的善政,而且老刘家也做到了从一而终,从刘邦开始一直到现在,就算是汉灵帝这个极度喜欢金钱的家伙,也只是借用其他名目在敛财,从没有动过田赋的什么主意。 贾诩虽然有一些实际切身的感悟,也察觉到了斐潜对于雍并二州的胡人税收制度会有多大的一个作用,或者说一个吸引力,但是对于春秋战国时期至汉代的土地税收经济,却并没有一个非常系统的认知。 只是隐隐约约觉得,斐潜提出来的税收政策,对于整个天下而言,可能是一个非常巨大的变化…… 但是具体会变化到什么程度,对于将来会有怎样的影响,贾诩从白天到现在,已经推演了好几个时辰,然而依旧只能窥见一斑,无法感知全貌。 贾诩自认为,这天下之事,莫不在其手掌当中,若有不解也就是低头一观便可以明白的,然而现在却面临着这个问题,朦朦胧胧的犹如坠入浓雾当中,依稀可见些东西,然而却不能全观,这种超出自己所能掌控的感觉,让贾诩觉得不怎么舒服。 或许…… 似乎应该写封书信了,想必这么有意思的事情,总该找个人分享一下才是,要不然会憋坏的。 贾诩默默的抬头望向了西方,夜空当中的星光,如带一般悬挂在黑绒色的天空当中。 美丽,且梦幻。 第九八六章 书香浓 如果这个时候,平阳县城有后世的那种记者,扛着摄像头,到平阳的街头,然后将一个黑乎乎的,长长的,硬硬的东西捅到随机抓来的某个士族嘴边,“汝幸福否?” 对了,别找那些衣衫褴褛的。 这些士族子弟多半会回答粉幸福,不是因为经济上面的东西,而是因为有书,有大量的书可以看…… 蔡氏藏书,必是精品啊! 如果说在平阳,喜登楼是在食欲上最能获得满足的地方的话,那么在平阳东大街上的平阳书店,则是可以让求知欲得以满足的天堂。 今天的日头算是不错,洒落下来,既不炎热,也不暗淡,让人身上有些暖意,却不会觉得燥热。 平阳东大街靠近书店的位置,一个个的店铺都是鳞次栉比,不过和其他的地方不同的是,行人车马不断,但是越临近书店的地方,越是安静,偶尔有一两个行人大声了一些,立刻就会遭受到众人的鄙视。 平阳书店,已经是一扩再扩,原本相邻的两个店面,也一同买下,然后打通成为了一体,书店当中除了高高的书架之外,更多的便是摆放有序的长案,可供任何人坐下来好好的读读书。 也曾经有一部分的光鲜亮丽的士族子弟嫌弃一些庄稼子弟或是寒门学子,说这些人前来看书简直就是玷污了经文书香,不过在书店掌柜的淡淡一句“有教无类”之下,却也没有能够搬出什么其他更好的说词来反驳。 只不过这些庄稼子弟,或是寒门学子,倒是自觉的形成了两个区域,寒门子弟主要都是集中在店内左侧那一条长案之处,借阅抄书,安安静静,纵然有一两声交流,也都是轻声细语。 在书店门外的石条之上,则是一溜的农家的良家子,穿着浆洗得干干净净的补丁葛衣,或许就是他们家中最为体面的衣裳了,在店外的石盆当中小心翼翼的洗净了双手,也不敢在身上擦干水渍,只是一个个举起手臂,张开手指,任其在空中风干之后,才到店门口的柜台处,借了些其他士族子弟抄坏抄错的单张纸页,然后在石条之处,也没有笔墨,只是用手指头在石条上慢慢的一个字一个字的临摹…… 而在书店的右侧临街的位置,则是摆了一张单独的小桌案,围着蒲草的帘子,桌案之前铺了蒲席,每逢单日的日中时分,便有些老者会坐在桌案之后,用沙盘讲一两句《蔡氏千字文》,然后随机的抽选几个良家子,回答一些他们背下来,但是还不知道怎么读和什么意思的文字,随后便走。 虽然这些老者不收束脩,也不见得在教授之时有多么好的耐心,讲几句就走也有,多教几个的也有,各有不同,不过在良家子这里,倒是多了个相同的称号,“字师”。 华夏的文字,自古以来就有一种独特的魅力,这种魅力是其他任何文字都无法比拟的,作为最古老的文字之一,从图形变为笔画,象形变为象征,复杂变为简单,一个汉字通常表示汉语里的一个词或一个语素,这就形成了音、形、义统一的特点。 从先秦至今,因为毛笔的大量使用,从刻刀变成笔墨,所以现在已经从小篆体完全演化成为了汉隶,而这种形态的字体,则是成为后续千年的基本形态,往后便是在笔画粗细大小上略有变化,而字体的结构却是一脉相承。 斐潜未开发并州,在平阳设立了学宮之前,并州之地,已经是二十余年没有任何的学门或是学宮了。 郭泰之后,再无后继者。 在并州这一块土地上的士族也好,寒门也罢,想要去获取知识,求学进修,便只能是千里跋涉,赶到雒阳的太学那边去求学。 而对于并州的这些士族子弟来说,能供得起这样土豪的留学的,确实不多,就算是大家族,往往也只有一两个人方可以享受得到这种待遇。 汉代虽然没有科举,但是已经出现了一点点的雏形。 在上古时期,春秋战国当中,天子之子为天子,公卿之子为公卿,大夫之子为大夫,庶民之子为庶民,做官先不看有没有本事,而是要看是不是那个血统。 到了先秦统一六国之后,原有的旧的贵族体系被完全打破,在初期的茫然不知所措的之下,刘邦接过了这个文化体制的接力棒,不过等到了汉武帝时期,才算是形成了一个相对而言比较趋于定型的人才选拔体系。 在汉初,从朝廷到地方,基本上所的大小官员,都是由两千石的官员的子侄后辈当中选拔而来,这样的虽然不完全算是血统论,但是多少也有一些官职家族垄断的意味在内、 不过随着后续的演变,当官的,要有学问,成为了新的社会的默认规则。 汉武帝立太学,传授六经,然后其中通过考核可以毕业的学生分为两等,被称为“科”,甲科的学生会拜为“郎”,也就是在中央九卿光禄勋下属的预备役官员,而次一等的乙科学生则是成为“吏”,遣返回地方补充当地的职位空缺。 汉武帝制定的“补郎”和“补吏”的举措,使得原本的官员之内,加进来不少非两千石官员的家族子弟,甚至是民间一些智慧之士,从而让朝廷的官职彻底从血脉的轮回当中解放出来。 除了太学出身之外,另外还有举孝廉。 只不过这个举孝廉的模式,在一开始就有些落于形式。 起初汉代地方政府并不在乎这个事情,应选的人也并不踊跃,汉武帝就不是很爽了,便在一天召集了三公九卿,然后表示,作为一个地方长官,不仅仅需要替朝廷管理地方,也需要有责任为朝廷推选人才,一个硕大的地区,在一年之内竟然找不到一个孝子,一个廉吏,这说明这个地方是有多糟糕呢,还是有多糟糕呢? 于是汉武帝就让三公九卿公议,说说如果没有能够推举出孝廉的地方长官要怎样惩处吧…… 随后便形成了惯例,不管怎样,地方郡县都会每年选出一些孝廉进行上报中央,然后或者授予“郎”,或者进入太学继续学习。 这样的举措之下,一直延续到了如今,可以说汉代的整个官员的架构,已经从上古春秋时期的血统体系脱离出来,也同样没有走先秦的那一条军功体系,而是走上了一条延续千年的士人体系…… 因此守山学宮一开,顿时并州之地的士族豪右也好,寒门良家也好,都是聚集而来,形成了平阳繁盛的文化氛围,从而促进了整个的知识产业的发展。 守山学宮附近,虽然是斐潜下令不允许开设什么客栈酒楼等设施,主要也为了保持学宮的清净状态,不过随着学子的逐渐增多,举办的各式文会什么的也渐渐多了起来,所以在山野之间,也逐渐的多了一些小亭子。 这些亭子,有的简陋,有的却是精雕细琢,但是不管是哪一种,都成为了守山学子们经常聚会的场所,铺上蒲席,然后观山川美景,自然也少不了指点江山,伤古怀今一番,相互就学问上的认知进行争论探讨一番。 在学宮山下,便是一望无垠的田地,这个情形或许在后世大多数人眼里并不觉得有什么稀奇好看,甚至还有不少人会觉得田地土多,泥多,没有什么好看,但是在当下,这样的田地就代表着丰收的希望,不管是士族子弟还是平民百姓,看到这样的情形,总是会情不自禁的微笑起来。 如今平阳一带的耕田已经算是大体上开发了出来,此时此刻正是庄稼生长的季节,似乎是每时每刻都有生长,深绿浅绿不一的禾苗在田间,就像是铺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绿色地毯,显现出勃勃生机。 比起学宮的学子来说,斐潜关注的东西可能更加深刻一些。站在平阳城头之上,斐潜看着一片田间的兴旺景象,也是对于枣祗在这块土地上的付出多加称赞。 枣祗既没有过于谦逊的言语,也没有什么自傲的表情,只是微微的笑着,沉吟了一会儿,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说道:“君侯,这段时间我一直都忙于田间地头,学宮那边多少也有些照顾不全……听闻现在学宮之内,今古之争颇为厉害……” 这个事情,原本与枣祗无关。 毕竟枣祗主要负责农桑,学宮那边一个是有蔡邕坐镇,另外也有令狐邵主持日常,是轮不到枣祗插手的,只不过前一段时间学宮之内的争执也比较厉害了一些,而作为同样从荆襄鹿山之下出来的情谊,枣祗觉得有必要和斐潜提个醒。 斐潜点点头,低低说了一声:“今古之争,呵呵,今古之争……” 儒家在汉朝初年时便已经分流了,董仲舒的儒家学说也不是正统儒学,而是整合了当时的道家、法家与墨家乃至阴阳家,到了汉末,就形成了今文经学、古文经学、正统儒学、新儒学等几种流派。 在这其中最为重要的便是今文经学和古文经学之间的纷争。 其实来说,今文经学者与古文经学者,双方读的书其实差不多,很多今文经学者都读过古文经学的书,而古文经学者基本上都读过今文经学的书,因为今文经学是官学,是原先汉初的无奈之举,毕竟当时先秦留下的经文确实不多。 因此按照道理来说,今文经学和古文经学双方不应该争得脸红脖子粗的,但实际情况有过之无不及,就连斐潜的守山学宮,随着人员的增多,加上学子之间传承原本就不同,对于经文的理解也逐渐的受到了影响,争执也就在所难免了。 尤其是在斐潜推动之下,在明伦大殿的论道更是助长了这种争执,围绕着到底是要采取哪一种核心理论才是儒家的正统,相互争论不休。 不过既然枣祗提起这个事情,必然就有其原因,所以斐潜转首看向了枣祗,说道:“子敬有何顾虑,但讲无妨。” “……赵商,赵子协,”枣祗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不知君侯对于此人,可有什么印象?” “赵商赵子协?”斐潜仰着头,回想了一下,然后说道:“明伦殿辩第一?” 枣祗点点头,说道:“说起来此人也是厉害,多次获得殿辩第一……不过,君侯,可知此人出身?” 斐潜摇了摇头,这段时间都在关中转战,对于这一块的信息就难免往次要的位置放了放。 “此人乃郑康成弟子也!”枣祗说道。 谁? 郑玄郑康成? 这个家伙可是相当有名啊…… 郑玄年少之时曾入太学,学了《京氏易》、《公羊春秋》及《三统历》、《九章算术》,又从张恭祖处学《古文尚书》、《周礼》和《左传》等,最后又从马融处学古文经,可谓饱学之士一点也不为过。 从马融那里学成回乡后,郑玄已经四十多岁,这时他百家之学无所不通,于是远近有数百上千人投到他的门下,拜他为师,听他讲学,鼎盛之时弟子达数千人,被人尊称为当世大儒,声望一时无二。 现在郑玄应该六七十岁了吧…… 大概吧,斐潜记得不是非常清楚。 不过郑玄学术上的成功,在官途上却不幸的很。建宁元年,朝廷下诏各州郡查究党人,凡“党人”及其门生、故吏、父子、兄弟现居官位者,一概免职禁锢,而郑玄曾为杜密故吏,受杜密的赏识与提携,所以也被视为党人,于建宁四年和同郡人孙嵩等四十余人俱被禁锢,顿时就断绝了跻身仕途的道路。 被党锢之后,拜在郑玄名下的学子便纷纷散去,只剩下少数几人,毕竟求学在大多数人的心目当中就等于是求官,而郑玄被党锢也就等于其下的弟子一同被断绝了仕途,所以树倒猢狲散也是正常,只剩下了少数的几个弟子。 而赵商则是其中之一…… 现在郑玄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在冀州一带,虽然距离并北这边并不是十万八千里那么的遥远,但是相比较汉代的交通工具来说,也是一个相当大的距离了,那么郑玄的弟子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第九八七章 尸瘟毒 就在斐潜在平阳面对着一些莫名的问题的时候,在关中的人却迎来了一场极其迅猛的瘟疫。 瘟疫起初开始的时候,并没有多少人在意。 人们根本不懂。 不知不觉,瘟疫就来了。 最开始的时候,人们还以为是天气的原因,直至疾病蔓延开来的时候,越来越多的人感染上这种瘟疫的时候,人们才猛然之间惊觉,瘟疫魔爪已经伸到了眼前! 这一段时间,关中的战役太过于集中了。 粟城还算好,斐潜在打完之后便下令兵卒进行整理收拾了,而如今中央朝廷的政府机能已经停摆,导致在许多地方,尸首遍地,根本就没有人管。 瘟疫大都源于尸首的腐烂,而在所有动植物的尸首当中,人吃百物,故而积攒的毒素最多,一旦堆积腐化,产生出来的细菌和毒素,则是相当可怕的。 其实瘟疫对于汉代的人,严格来说并不陌生。 其中一次影响比较深远,甚至是影响到了整个朝政的秩序,导致历史以此可能会产生一些偏差的,就是在汉武帝时期的一场瘟疫。 汉武帝对于匈奴的执念,导致匈奴终于是要不起了。征和年间,匈奴使人缚马于关前,然后表示,愿意将这些战马和牲畜送给汉人,以为亲善…… 而这些战马和牲畜,实际上称之为被“巫诅”过的,也就是被匈奴的胡巫诅咒过的,其实就是感染上了一些草原上有的,但是汉地并没有的疾病。随后这些战马和牲畜被送往了关中,随后便爆发了瘟疫。 这一场瘟疫迅猛且持久,一直到汉武帝后期还陆续有所发作。 因为认识所限,汉武帝认为疫病来自匈奴的胡巫及其诅咒,因此引起对胡巫包括所谓巫术的警惕,旋即下诏“止禁胡巫祠道中者,大搜”,随后多次派出专使钦差“直旨绣衣使者”全国缉拿胡巫。 征和二年,丞相公孙贺之子公孙敬声被人告发为巫蛊咒武帝,与阳石公主通奸,公孙贺父子下狱死,诸邑公主与阳石公主、卫青之子长平侯卫伉皆坐诛。 后因江充与太子刘据有隙,遂趁机陷害太子,并与案道侯韩说、宦官苏文等四人诬陷太子,太子恐惧,起兵诛杀江充,后遭武帝镇压兵败,皇后卫子夫和太子刘据相继自杀,牵连者十万余。 后来在壶关三老的劝慰之下,汉武帝才恍然大悟,但是坠毁已晚,便将怒火发泄在了当初参与谋害刘据的人身上。相关人物被以各种理由被杀或自杀,被诛杀牵连甚广,皇亲国戚以及显要官员,震荡当时汉代政权的高层,国本动摇。 原本的太子刘据性格仁慈宽厚、温和谨慎,汉武帝嫌他不像自己,但或许刘据才是更适合作为收拾汉武帝那一堆烂摊子的人选,并且其母卫夫人若是不是因为巫蛊之祸一同丧命,或许在其卫氏家族的压制之下,霍氏家族也未必到最后变得自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但这一切的假设,伴随着瘟疫都灰飞烟灭了。 汉人习惯称瘟疫为伤寒,因为这些患者起初都会感觉不适,并伴随着发烧,接着出现额头滚烫、眼睛红肿发炎、咽喉和舌头溃烂出血等症状,呼吸困难并夹带着恶臭。 当病痛持续蔓延的时候,病毒将感染整个的肺部,患者将开始长时间剧烈地咳嗽且难以遏制,此外还会打喷嚏、嗓音变哑,伴随着开始反复呕吐的开始,就意味着病毒的剧烈蔓延,同时具备了极强的感染能力…… 一旦发生细菌真菌之类的引发身体内部的炎症,就会产生高热,而这种高热又伴随着身体内部器官的功能性衰竭,从而外在的表现出来,到了晚期,就会在身体表面爆起一些小水泡,脓包,出血,甚至溃烂。 面对这样的病症,不管是普通人亦或是此时的医师,都毫无能力,只能是坐等着患者自身的抵抗能力起作用,然而在这种凶猛的病菌面前,大多数人毫无反抗成为了死神的囊中之物。 就连高官贵人也毫不例外。 皇甫嵩已经开始咳嗽了。今天,已经是他咳嗽的第三天了,就感觉整个的胸腹之间滚烫一片,但是伸手触摸却并没有多少的热度,喉头肿胀,粘液极多,吞咽口水都十分的困难,每一次的咳嗽就像是要将体内的内脏一同咳出来一样…… “吾命……不久矣……”皇甫嵩半躺在床榻之上,虚弱的说道,“未死于沙场之上,却亡于疫手……此乃天意乎……” “叔父!”皇甫郦叩头在地,泣不成声。 恍恍惚惚之间,皇甫嵩感觉自己就像是回到了曲阳。 遍地血污。 尸横遍野。 几只红眼乌鸦肆无忌惮的起起落落,啄食着腐肉,瞪着血色的眼珠子,冷冷的呀呀嘎嘎的嘲笑着。 站在曲阳县城城墙之上的张宝披散着头发,手舞长剑,并指如戟,指向了皇甫嵩:“黄天在上!汝定不得好死!” “……”皇甫嵩翻翻眼皮,然后挥手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兵卒如蚁。 血肉横飞。 张宝终于战死,首级被送到了皇甫嵩的面前。 皇甫嵩眯着眼看着张宝头颅,面无表情。 “将军!城中降众十万余,应如何处置?” 皇甫嵩淡然的说道:“何来降众,皆暴徒也,皆尽斩之,以筑京观。” “……将军,这……唯!谨遵将军之令。” 皇甫嵩收回目光,然后看向了一旁装在木匣之内的张宝头颅,嘴角才刚刚露出了一丝笑意,就看见张宝的头颅骤然睁开了双眼,七窍流出黑血,瞬间就流满了整个的木匣,顺着木匣的边延往下流淌…… 还没等皇甫嵩惊讶的站起身来,整个天地间就已经是黑红一片,腥臭无比的血海当中深处无数的手,有苍老的,有幼小的,有丰盈的,有筋骨的,全数都抓到了皇甫嵩自己身上,将其一点点的拖向红得发黑的血海深处。 皇甫嵩剧烈挣扎着,却怎样都挣扎不开。 “叔父!叔父!”皇甫郦看着床榻之上的皇甫嵩忽然抽搐起来,不由得站起来,冲着屋外大声喊道,“医师,医师在何处?!” 皇甫郦的话音刚落,就听见床榻之上的皇甫嵩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随后便松弛下去,再也不动了…… ……………………………… 朱儁紧紧皱着眉头,看着民夫将一车又一车的尸首运出城外。 民夫拖着脚步,艰难的拉着车,宛如一头还能活动的僵尸,拖着各种形状的恶鬼,在凡尘之间磨出几道印迹。 车辆之上,或许是颠簸,或许是幻觉,朱儁甚至看得见其中有几个如同枯萎的树枝一般向空中的手,似乎还在微微颤动着。 瘟疫的凶险,似乎连动物都有所差距,原本在荒郊野外成群结队的野狗,似乎都已经消失不见了。 接连死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根本来不及一处一处的进行掩埋,只能是在挖出了一个大坑,然不断的将一具又一具的尸首倾倒进去,最终填满之后再挖新坑。 整个新丰,许多来不及收拾的尸首,只好堆在街道之上,整个城市似乎已经完全腐朽,就连城中的房屋也似乎在散发着一种难言的恶臭。 才刚刚趁着西凉兵卒的内讧,取下了新丰,却猛然间遭受到了如此沉重的一击。 原本新丰并不好打,因为朱儁虽然人数并不少,但是骑兵不占优势,没想到不知道为何李傕和马腾相互攻伐,两个人相互领着兵卒在新丰城内大打出手。马腾毫无防备之下被李傕堵在城内府衙。李傕围困府衙强行攻击,而城外的马腾兵卒则是攻打外围企图营救被围困的马腾,城内城外乱成一锅粥…… 结果刚好给朱儁等人捡了一个便宜。 朱儁领兵压上来的时候,李傕才刚刚干掉了马腾,还来不及收拾残局,见状不对便撤离了新丰。 不过还没有等到杨彪朱儁等人庆贺,瘟疫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来,猛然之间爆发了出来,让朱儁等人都是措手不及。 在无法看见,不可预知,不知道何种方法才能抵御的病毒面前,兵卒的士气便是降落到了冰点,如果不是朱儁的声望还算是不错,恐怕都会有叛逃情形出现。 正在朱儁巡查城墙布防之时,忽然城中略有些动静,只见杨彪待着十几名的护卫,也来到了城头之上。 双方见过礼之后,杨彪杨彪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道:“公伟,方才得报,义真将军不禄了……” 朱儁睁大了双眼:“什么,义真他……” 杨彪微微摇头,叹息一声:“真乃天嫉英才也……” 一时之间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虽然杨彪觉得皇甫嵩在之前的统领过程当中出现了错误,统帅无能累及三军,但是毕竟有些兔死狐悲。 不过杨彪的悲伤更多只是因为自身的考虑,毕竟皇甫嵩多少也算是军中宿将,这样一死或多或少也会影响到中军的士气。 而朱儁的感觉就更加强烈,也和杨彪多少有些不同,毕竟他和皇甫嵩从某个意义上来说,也算是战友一场。 光和七年,黄巾蔓延,一发不可收拾,朝中公卿都推荐朱儁,说他有才略。于是,朝廷任命他为右中郎将,持节,与皇甫嵩共同出征。 然而战斗并非一帆风顺,起初在和黄巾贼波才作战的时候,黄巾贼的心气还没有折磨干净,相对应的是朝廷的军队的士气却并不高昂,因此失败也就成为了必然的结果。 不过黄巾毕竟还是乌合之众,在占据了优势的情况之下,皇甫嵩在长社的一场大火,烧掉了黄巾的改天换日的美梦,更重要的是击破了黄巾贼不败的神话,增强了朝廷军队的士气,于此之后,形式便陡然扭转过来,黄巾纵然顽强抵抗,但是也无法在挽回败局。 而现在,放那一把火的人,却再也无法维持自己的生命的烛火了…… 往事如梦如幻,瞬眼已是换了人间。 杨彪用一块熏过香的丝绢掩着口鼻,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道:“公伟,此地不可久留,须速速领兵进京才是!” “进军长安?”朱儁有些迟疑。 眼下不光是城中百姓,就连军中也多有兵卒染病,这样的情形之下,又怎么能够进军? 瘟疫,在朱儁之前的军旅生涯当中,并不是没有遇到过,只不过这一次却是比较凶残,凶残到有些措手不及的感觉…… 在城外军营的外围,额外多出了一个用木头栅栏围起来的圈子,粗粗一看,就像是在原本兵营的脑袋上鼓起来的脓包。 在这个军营“脓包”之内,都是已经染病的兵卒。 无人管理,也没有人敢去管理。 原本的十几个帐篷已经完全不够用了,但是也没有人进行添加,一日两餐也都是后营的兵卒远远的将饭桶和汤桶提到木栅栏的门口,然后就远远的抛开,由栅栏内的半死不活的病卒再拖进去,吃完了再拖出来。 这个木栅栏,就像是隔开活人和死人之间的生死之墙,进了栅栏之内,也就是意味着离死不远了。 原先这样的木栅栏只有一个,但是随着兵卒患病人数的增多,不得不又修建了第二个,然后第三个…… “若不得行,”杨彪也顾不得掩住口鼻,离得近些,咬着牙说道,“皆死于此地也!” 除了兵卒患病这一条之外,还有更关键的一点,瘟疫爆发,潼关更是重灾区,这也就意味着弘农的物资全数都运不过来了…… 就算是千辛万苦将粮草运过来,还有人敢吃么? 这几天,附近的一些存留的乡野坞堡,也都大多数举家搬迁,通过武关前往荆襄,或是通过陈仓道去往汉中。在瘟疫面前,没有人会有存有任何的侥幸心理,因为就算是自己缩在坞堡当中,周边的耕地是不是还需要佃户去打理,而这些在外佃户,又有谁可以保证不会感染上瘟疫? 所以现在,杨彪和朱儁,是不进不行,进军或许还有一些希望,而不进军,就等于是原地等死…… 良久之后,朱儁最终点头同意,随后便叫来了传令兵:“传令下去!明日启程,兵发长安!” 第九八八章 锦马超 马腾死了…… 马腾怎么能就这样死了? “不!这不是真的!”马超嚎叫着,声音凄厉,抓着报信的兵卒的衣领,掐着兵卒的脖子,恶狠狠的吼道,“这不是真的!你敢咒我的父亲,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孟起!”韩遂沉声喝道,“冷静些!” 马超身体僵了一下,然后双手慢慢的松开。 死里逃生的兵卒捂着脖子,剧烈的喘息着咳嗽着,然后看到韩遂坐在上首挥了挥手,便如释重负一般,忙不迭的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韩遂看了一眼依旧呆立的马超,神色之间颇有一些复杂。 “李贼!某与汝势不两立!” 半响,回过神来的马超拔出佩剑,在自己手掌上割出一道血口,然后涂在了自己的脸上。 这是羌人的传统,用血涂面,以立盟誓,表示要和仇敌以血还血之意。 “叔父!”马超转身对着韩遂,咬牙切齿的说道,“进军吧!我要亲手抓住李贼,将其碎尸万段!” 韩遂眉毛微微动了一下,没说话。 也没有动。 进军,打回去,打个屁啊。 粮草呢? 吃风啃土去啊? 原本损耗的战马呢? 器械呢? 箭矢呢? 天上可以掉下来啊? 不说其他,现在手头上的粮草,就算是省着吃,也不会超过五天,顶多七天。要去攻打李傕,先不说能不能打的赢,单单这一路上的粮草要从哪里出来? 更何况真的要进军,在其中牵扯到的相关事项极多,哪有那么简单的事情。 “叔父!叔父!”马超不明白韩遂为何沉默,以为是韩遂还没有下决定,便一再叫道。 韩遂说道:“孟起啊,寿成兄弟遭此毒手,某也是心痛不已,但是……我们现在存粮不多了,仓促行进,恐怕反倒是会被人所趁,所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不!我要杀了他!杀了他!”马超满脸都是涂着自己的血,原本俊俏的面容显得有几分的狰狞。 韩遂叹了口气,先叫人将马超的手稍微包扎了一下,然后才拉着马超坐下,安抚说道:“孟起莫要急躁,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若是要进军,真的并不简单。” 马超有想站起,却被韩遂拉住,无奈坐下来,但是依旧杀气腾腾的说道:“有何不简单?杀就是了!从这里直接杀到李贼之处!我要报仇!报仇!” 韩遂忍了忍,然后说道:“李贼恶极,此仇一定要报,但是也要讲究点方法,贤侄可知我们兵粮现存多少?” 马超眨眨眼,然后理所当然的说道:“粮草这些,不都是叔父在管着么?”你个韩遂,管这些的都不清楚,我怎么会清楚? 韩遂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郿坞之内,粮草数量只有五天之数……而从这里到新丰,就不止五天的路程了……这要是途中有什么耽搁,又或是一时之间找不到李贼,就要饿肚子了,那还怎么打?” 马超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多少还是知道粮草的重要性,并没有说出就算是饿肚子也要打的蠢话来。 不过马超并没有放弃,想了一会儿忽然说道:“我们可以去抢啊!就像是上次打美阳那样,抢粮草啊!叔父,对不对,我们有兵马,抢就是了!” 韩遂看着马超,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年轻人啊…… 不过谁没有过年轻的时候呢? 韩遂耐着性子,详细解释道:“是可以抢,没有错,但是孟起你有没有想过抢了之后会怎样?” 马超几乎想也不想的就回答道:“会怎样?我们又不是没有抢过,也没有怎样啊,抢了就是抢了,这些周边的县城的人又没有多少兵马,又能拿我们怎样?” 韩遂摇头道:“此一时彼一时也。之前我们劫掠美阳,那是因为我们和关中这帮家伙是处于敌对状态之下,就算做的过分一些,也没有什么话说,但是既然现在已经和谈了……再骤然之间反悔便会失了信义……” 其实韩遂也并非是一个老学究,抱着所谓大仁大义不放的类型,只不过在他眼里,眼下有没有足够多的利益去让其放弃,信义不是什么问题,但是用这些信义去换取的东西值不值得才是问题。 “信义?”马超皱眉喃喃的重复了一下。 韩遂点点头,进一步解释说道:“你我若是要在关中常驻,信义二字还需多加注意……若是我等落得一个不信不义之名,恐怕不仅关中,这天下之人也都不会与我等为伍,届时独木难支,又能有什么作为?” 马超低着头琢磨了一会儿,转过头来看着韩遂说道:“可是我父亲死了!而且我们手上有兵!我要报仇!” “呃……”韩遂楞了半响,最后叹了一口气,“好吧,这样,我先给夏将军写封书信过去,说明一下情况,否则近在咫尺的兵马调动,肯定会引起其警惕不安,另外也要等下一批的粮草过来,若是能多要写粮草器械什么的过来,也就更好了……” ……………………………… 郿坞的一处住宅内,几名军伍之中的头人,还有马岱、马休坐在一处。 马岱是马超的从弟,从血缘上来说更偏向于马超的母亲那一侧,也就是说和马超一样,比较多的羌人血统,正是因为如此,马岱现在虽然年龄已经过了冠年,但是连字都还没有正式取一个。 而马休则是还没有进行冠礼,因此也没有正式的字。西凉武威家中还有一个年龄更小的小弟,唤做马铁,因为还不满十岁,所以这一次并没有跟来。 而在这些人中间,来回踱步的,则是马超。 站在厅堂之外护卫的,都是马超的族人,其中羌人居多,都是马家忠心耿耿的勇士。得到了马腾被李傕所害的消息之后,便第一时间汇集而来。 现在每个人都是神色凝重。甚至还有不可思议的惊讶表情夹杂其中。 近三千的儿郎,虽然说其中有一部分是属于李傕他们的,但是就算是扣除这些人马,依旧有一千八百左右,这样都居然没能护住马腾? 另外,西凉当中也就是这些豪族,大家心里都是清楚,严格来说李傕郭汜等人甚至比马腾和韩遂的身份都要低一等,因为当马腾韩遂两人和董卓平起平坐的时候,李傕郭汜等人还在董卓帐下听令,而现在居然……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马超的脸上,而马超却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在厅堂当中不住的缓缓来回踱步。 马超是有时候看起来会楞一些,但是不代表马超傻。 西凉羌人都结婚得早,十几岁出头就当爹的人大有人在,但是马超却没有,连门亲事都没有谈,更不用说定什么亲了。 马腾年轻的时候非常落魄,穷困到只能上山砍柴来度日,虽然汉代的女子并不像后世的某一小坨那么拜金,但是没有士族家族愿意将自家的女子嫁给一个这样一个家徒四壁看不到希望的人。 纵然马腾一直强调他是什么马援之后,依旧不好使,所以最后无奈之下,马腾只好娶了在羌族部落当中娶了一个羌女,烧当羌的一个小分支的统领之女,也就是马超的之母。 中平四年四月,当时凉州刺史耿鄙任信奸吏,导致狄道人王国以及氐、羌等民族造反,州郡征集勇士,欲讨伐叛乱。马腾抓住了机会,应征入伍,很快因为骁勇被州郡官员看重,任命为军从事,统领部队,后征战有功,提升为军司马,迁偏将军…… 而马腾带着一起去从军的,便是马超母亲的族人。 当然,随着马腾地位的提升,许多所谓成功男人要面对的问题就来了。 小三。 嗯,汉代没有这个称呼,不过就是那么一回事。 马腾又重新娶了一个汉人士族的女子,生下了马休和马铁。 至于那个原来的羌人老婆,自然还是留在羌人那边,然后马腾一边一个,美滋滋。 随后的发展自然是和绝大多数的狗血情节相似,随着时间的推移,马超虽然是马腾的长子,但是也能感受到马腾越来越多的将关注点放到了马休和马铁身上…… 所以马超的母亲才派了马岱过来。羌人的观念里面,但凡想要的东西,求是求不来的,所以马超之母也没指望马腾能够什么浪子回头,只不过毕竟马超是自己的孩子,因此也就竭尽全力的来支持马超。 所以,现在的情形十分的微妙。 马超一言不发,却让众人都觉得有些陌生。 对于坐在马岱身侧这些烧当羌人而言,马超不仅仅是马腾之子,更重要的是自家贵人的孩子,自然是鼎力支持,虽然马腾之死他们也会觉得悲伤,但是更多的却是担忧。 而在另一边,靠近马休那边的几个人而言,马超并非他们心目当中最佳的马氏继承者,只是现在马休尚年幼一些,不方便正式抗衡而已。 这次马腾带兵进长安,除了趁火打劫的意图之外,便是要准备给马休马铁混个出身,毕竟马腾嘴上说自己是马援之后,但是毕竟之前太过于穷迫了,就连寒门都算不上,顶多算个破门,因此要重新回到士族体系当中多少还是需要一些工序的。 马腾的计划自然是不错,也进展得还算可以,不过如今却马失前蹄,那么马家未来何去何从,就成为了现在面临的问题。 平日里马超都是咋咋呼呼,也经常口不择言,似乎是想到什么便说什么,自然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召集众人议事过。 马超转了几圈,终于是停了下来,站在厅堂的正中,左右看了看,然后说道:“当下之局,便是如此,各位有什么想法没有?” 之前马腾都是乾坤独断,基本上都是直接发布命令,让其下的各人按照指令遵行就是,所以众人也都习惯了,不过现在看着马超年轻,似乎又没有什么主见,一副迟疑不决的模样,一些人相互之间对望了一下,递了些眼色,便开了口说了起来。 “……老主人一身武艺了得,怎么会这样轻易……是不是还有什么内情?会不会是老主人其实并未……只是李贼等人放出来的假消息?” “这也似乎有些道理,只不过,现在问题是当下我们要怎么做,要不要进军?” “少统领,我们和关中这些人现在似乎有一个什么约定在,这贸然进兵么……韩将军也说了,也要我们谨守约定,不要擅动……” “你还真把这个什么约定当回事啊,不过就是暂时性的,这个大家心里都知道,不过现在确实是粮草不多,这个也是实情,真要是不管这个约定,那一边送来的粮草随时就会断!这个倒是个问题……” “虽然说派遣一些儿郎,去周边打一些草谷什么的,也没什么大了不的,只不过这周边的都没有什么好货色了,难道真的四处搜罗不成?恐怕搜罗来的还不够塞派出去的儿郎们的牙缝啊……” “各位,我说啊,现在不是粮草的问题,而是要不要进军替老主报仇的问题!扯那么废话干什么啊……” “什么叫做废话,难道你不吃粮草不成?就算是老主在这里,也一样是体恤儿郎,没有说让儿郎空着肚子上战场的道理!真不知道跟着你的兵卒是怎么挺过来的……” “嘿!我有说过让手下饿肚子么?有谁不知道我对我的手下向来都是最好的,也不像某个人,好东西全数往自己帐中堆,从来都不懂得分一些!” “什么叫分一些!那都是老子我辛辛苦苦,一刀一枪打来的!怎么了,妒忌了,想要好的自己提着刀去战场上拿呀!整天瞪着红眼珠子,好东西会从天上掉下来?嘿嘿嘿……” 一人开口,顿时就人人都开口,厅堂之内的众人纷纷七嘴八舌的发表自己意见。马腾属下,羌人居多,礼法自然是有些粗疏,每个人都说得手舞足蹈,声音也越来越大,然后越扯越偏,夹杂着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相互拆台,有的人干脆完全不顾厅堂当中的马超脸色,自顾自的吵吵了起来,原本肃穆的厅堂,这个时候仿佛变成了塞满了几百只鸭子的池塘一般…… 第九八九章 关键的方向 厅堂之内乱哄哄一片。 马超只是静静听着,脸上容色似笑非笑。或许是混血的原因,马超面容俊秀,身材高挑,充满了力量的美感,和其他羌人同族那种矮壮结实相比,犹如鹤立鸡群一般,因为年龄尚幼,所以脸上胡须也稀稀疏疏的不是很明显,猛一眼甚至有些女性的妖娆之感,再看几眼才能感觉到在其俊俏的相貌之下,英气逼人。 马超听了半响,垂下了眼皮,也没有动怒,只是低低说了一句:“够了。” 在马超侧边的一名羌人头人,正比手划脚的说得热闹。马超突然开口,声音又不大,羌人头人根本没有听清,还在滔滔不绝的一直说下去,等说完了,才发现马超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这羌人头人才反应过来,讶然的看着马超,挠挠脑袋说道:“少统领,你刚才……是有说什么吗?” 马超嘴角微微上翘,笑得相当的好看,若是放到后世,估计会让不少迷妹当场晕厥过去…… 只不过接下来马超所说的话,就不那么好笑了:“我说,大家都停了吧,这厅堂之内,做主的是我,也只有我。” 马超的声音不高,但是这一次却让厅堂之内的众人都听见了。 虽然马超笑着,但是语调却平静无比,甚至隐藏着一丝的寒意,就像是雪山之上的严冰,不需要触碰,光看一眼就知道在冰块内究竟是藏着怎样的一个刺骨的深寒。 慢慢的,厅堂之内的其他的声音,渐渐消失了。几个人微微转头拿眼去看马休,却看到马休在马超的眼神之下,渐渐地低下头去…… 马超身形挺拔,说话的声音始终不高,但每一个字吐出来,都如斩钉截铁一般铿锵有力,目光如刀剑一般的锐利,环视一周,刺得厅堂之内的众人眉眼生疼。 “……你们为什么来这里?就是为了来这里吃两口粮草?你们怎么不想想,在这段时间收拢的家当,又是从哪里来的?” “我父亲带着你们过来,难道不知道关中之地险阻?难道不懂关中人心凶险?可是为什么还是来了?” “要那么喜欢容易,只做有把握没有危险的事情,那么为什么不干脆老死在西凉,继续睡破毡,喝劣酒,啃骨头去!” “十张羊皮,换不来一捧盐!三头牛,换不来一块茶饼!我问你们,这样的日子你们还想过多久?” “你们在想什么?” “我知道,你们好多人已经觉得捞够了,可以了,带着这些东西就算是现在回到西凉,也算是富贵已足了,但是你们儿子呢?你们孙子呢?全族后代呢?吃完用完了手上的这些,难道还让他们回草原上去,继续去过放牧牛羊的日子?” “你们要做什么?” “我也知道,可是你们有些人……” “愚、蠢、之、极!” 最后这四个字,马超是冷冷的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来的,就像是齐刷刷捅出的四枪,扎的厅堂当中某些人都有些坐立不安。 “……某等马家后人,从忠成侯开始,莫不是以安边为任,传承至今,可有一丝一毫的容易之处?我父亲,起于微末,靠的是马上一杆长枪,一点一点的血战,打拼出来家业!马家之人,凭的就是武勇,凭的就是从忠成侯传下来的这身本事!” “没有了这本领,没有了这一杆长枪,拿什么来守护马家的家业?经书?哈哈,笑话!马家如今就这么一点的人丁,要是我等众人不懂协力,不图进取,只是看着眼前的哪一点,困残守旧,等马家的这点锐气消磨了尽,这个家业,又能守多久?” “我也不相信我父亲就这样轻易的……” 马超将脸扭到一旁,然后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道。 “但是不管真假,我们,现在,都必须进军!” “我们马家的人有多少?西凉人口有多少?关中有多少人?函谷以东又有多少人?多少年了,我们西凉人就算是再苦再累,都是在大汉的最底层!现在好不容易有这样的一个机会,我父亲亲自带着我们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好不容易看到属于我们西凉人的希望,难道就这样轻易的将这样的大好机会再交出去不成?” “退回去,容易!只是要想再来,便是宛如登天!” “当下,西凉人当中,除了韩叔父之外,便只剩下李贼一支……我也深信,就算是我父亲真的……李贼也定然付出极大的代价!而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如果不能把握,谁能保证李贼不会缓过气来?不趁着李贼虚弱的时候取其性命,难道还要等他恢复过来再来杀我们么?” “趁着关中人和我们还有和约,另外这些关中人也巴不得我们西凉人自相残杀……”马超略有所指的扫了几个人一眼,然后说道,“韩叔父的顾虑,我不是不明白,眼前的困难,我也不是不知道,但是当下不趁着这个机会,一举阐除李贼,然后将整个关中所有的西凉人,尽数笼到韩叔父和我们马家的旗下,难道将来西凉人继续纷争下去,让关中人再捡个便宜不成?!” “我父亲的使命,就是带着大家一同创出一片西凉人的天地,而我辈使命,就是继续沿着这条道路走下去,为我们的子孙后代,挣下千秋万代的基业!” 马超负手立在厅堂之中,神色傲然。 厅堂之内一片肃静,就连原本低着头的马休,此时此刻都仰头看着马超,神色颇有一些激动。 马超轻轻的吐出一口气,严肃的说道:“西凉,关中!这天下之大,超出你我的想象,我相信你们既然走到现在这一步,也知道这个道理……退一步,我们马家便是一蹶不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起,进一步,这么大的天下,怎么分都会比原来的大许多……” “更何况,同样是西凉出身的人,凭什么你们就害怕了李贼,不敢和李贼决一生死?他是我的杀父仇人,他是马家的拦路石,敲碎他,踩上去,我们马家才不会失去了胸中的那点热血,才不会丢了西凉人当中的名声!” “告诉我!马家的勇士们,你们到底怎么选?!敢不敢战!敢不敢复仇!敢不敢用手中的刀枪,去换取大家的一片天地?!” 最后几句话,马超提高了嗓门,声色俱厉的大喊了出来,厅堂之内的每个人被他话语刺激得仿佛都坐不稳,胸口的热血不由得沸腾起来,仿佛又是回到当日刚刚跟随着马腾从武威出发的时候,顿时有人拔出佩刀,刷的一下站了起来,将刀举在空中大声应和道:“战!战!战!我们敢,我们敢!杀了李贼!杀了李贼!” 马超哈哈一笑,意气昂扬,也猛的拔出剑来,举在空中,狠狠的虚劈:“各位头人立刻回去整队,明日一早便出发!不杀李贼,誓不回转!” 众人轰然应诺,然后杀气腾腾的出了厅堂。 马岱走在最后,慢慢的等众人都走了出去,才站在马超身边,轻轻的说道:“孟起兄,不用防备点么……” 马超眯着眼,盯着远去的马休背影,然后摇了摇头说道:“现在是要马家团结协力的时候,他们也不傻……更何况,量他们也不敢……” ……………………………… 初夏的阳光,洒落武功县城的城墙墙头。 今天是一个相当好的天气,既不会太热,也不会觉得凉,很是舒适。 天气是如此,又没有了战事,于是在武功县城上下内外,上万的兵马,虽然依旧是刀枪箭矢林立,但是都感觉原本肃杀紧张战争气息,似乎已经悄然远去。 在武功的兵卒的,自然是可以享受这轻松时刻,稍稍缓和一下自己先前绷得紧紧的的精神,但是在武功的民夫,却不能有这样的安逸享受。 对于这些民夫而言,这样的天气,也是意味着劳作的好时候…… 夏牟毕竟是军中宿将了,这武功周边的土木工程,自然不仅要做得十分扎实,而且还需要尽善尽美。 武功的壕沟,已经挖掘开了两层,都在离寨墙一箭射程左右的距离。新的一圈壕沟足有五步阔,如今也已经挖了有一人深,和原先的壕沟配合起来,简直就是固若金汤一般。 此时此刻,民夫挑土的挑土,夯实的夯实,密密麻麻的如蚂蚁一般在继续辛勤干活,将整个武功壕沟挖得更深,将土墙加得更高,远处伐木采石而来的车马队伍,轰轰隆隆的川流不息…… 整个武功,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堡垒。 此时如果从天上望下去,就能看见武功县城为中心,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蚂蚁窝一般,密密麻麻的都是来来去去穿梭不停地人,除了城中的驻军之外,在城墙一侧,还建有一大一小的两个营盘,小的是步卒的,大的是骑军的,和武功城形成了一个三角形的关系,营盘周围,一队又一队的兵卒或者在操练,或者在巡逻,井然而有序。 夏牟依旧老习惯,每天两次巡查城墙,检查自家的防务。有时候夏牟会单独一个人站在城墙之上,望着城墙下忙碌的人群,似乎若有所思,但是没有任何人知道夏牟究竟是在想些什么。 自从西凉韩遂等人进驻郿坞开始,夏牟的所有命令,一切布置都是中规中矩,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将令,只是一再的修葺工事,操练兵卒,至于夏牟心底在转着什么心思,恐怕连其身边的亲兵心腹都未必能够完全猜得出来…… 不过当下的局面,似乎战争的阴影已经完全远去,种劭等人逐渐的适应了朝廷之中的混乱局面,也正在从中整理出一条新的路出来,似乎一切都在向着好的一面在发展。 所以现在,夏牟的亲卫也表现的轻松不少,看着夏牟在城墙上独自思索着什么,自然也不敢上前打搅,便远远的站着护卫,相互之间压低了嗓门,悄声的说笑着一些什么。 就在此时,忽然远远的几骑斥候激荡一溜的烟尘,朝着武功而来,顿时引起了在城外巡查的小队注意,迎上前去,然后说没有几句便领着斥候直奔武功城而来。 报信的斥候急急的上了城头,拜倒在夏牟面前,然后将韩遂的书信承了上来。 书信不长,内容也不多,夏牟很快的就看完了,皱起了眉头。 马腾死了。 被李傕所杀。 这个事情夏牟也是知道,只不过对于夏牟而言,西凉人相互残杀正是夏牟喜闻乐见的事情。 随之而来的便是弘农的杨彪,领军到了新丰,其后么,便没有什么新消息了。 然而现在韩遂在书信当中,表示要起兵追杀李傕,给马腾报仇,这个么…… 西凉内讧,这是一个好消息,但是杨彪等人的到来,却未必是一个好消息。杨氏虽然之前逃离了长安,但是长安朝廷内外依旧有不少的杨氏的门生故吏,这些人在杨彪领军而来的时候,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这个自然就是当下最为要紧的问题了。 想必现在长安城内,种劭也正在为这个问题头疼吧? 杨彪可不是斐潜。 更可况杨彪如今据说带着近万兵马,要不是前一次在李傕手下大败,说不定如今的兵马还要更多。 这么多的兵马在手,岂能和仅仅带了几百骑的斐潜相提并论? 况且种劭面对着斐潜的时候,可以摆出老资格的架势,但是和杨彪比,不论从家世还是人脉,就差得远了…… 原先杨彪和王允的斗法,包括夏牟在内的众人不是不知道,所以这一次,种劭能够斗得过杨彪么? 争夺肯定是不可避免的,除非…… 夏牟沉吟片刻,忽然又将书信展开,仔仔细细从头到尾再次看了一遍,忽然笑道:“来人!就说某知矣,此时仍需上报种公方能定夺……另外吩咐下去,明日调拨粮草之时,多给十车……” 第九九零章 抢或者被抢 苏双,原来也算是中山人,原本祖上也算是春秋战国时期的一个小小的依附于赵国的士大夫,只不过赵国别灭亡之后,也就成为了亡国奴,后来秦朝灭亡之后才算是翻了身,以商贸为生,主要是来回于胡地贩卖马匹牲畜为主,后来便迁移到了关中。 苏家的坞堡,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大概五百多人,算得上是中等规模的了。坞堡的位置位于芒水和洛谷水之间,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地点,因此在几次的冲突当中也侥幸没有被波及到。 结果先前是黄巾之乱,再者就是董卓之乱,现在又是西凉之乱,大片小股的兵卒如梳如篦,根本就无法顺利的开展贸易。期间也有趁着稍微平静一点,带着些马匹牲畜辗转贩卖,但是几乎都是遇到了乱军,压低价格强买强卖多少还算是好的,有的甚至拿着大刀架到脖子上,强行勒索…… 后来苏双便干脆带着坞堡之内老小丁壮,闭门不出,守着自家在芒水之间的小片山谷,想着先这样渡过这一阵的乱世再说。 在当下关中纷乱的局面当中,自然谈不上能有什么逍遥自在的好日子,只不过苏双带着自己坞堡之内,也算是跟着自己走南闯北的三五十个儿郎,在方小天地当中苦苦求生罢了。 因为苏双在这一带的口碑也还算是不错,所以一些流民甚至也依附了过来,在芒水边驻扎停留下来,搭建起地窝子或是草棚,在芒水边捕猎度日。 平日里苏双见这些流民多少也算是窘迫,有时候也会那些粮草出来,熬上几锅的稀粥,夹杂些芒水当中的河蚌鱼虾之类的东西,也算是给这些流民吊着性命,过一天算一天就是了,不知不觉当中,芒水边上汇集起来的流民也越来越多,从原先几百人,现在逐渐也有两三千人的模样了…… 不是没有人劝说过苏双,干脆扯个旗子,讲这些流民收编一下,然后一个是可以自保,另外一方面也可以借着当下的局面,说不准还可以混个前程什么的。 不过苏双思来想去,还是没有做出这样的决定。一个是苏双原本只是个商贾而已,对于军阵之事并没有多少的了解,另外一个方面来说苏双也觉得自己就算是真的扯出旗号来,也未必有人承认,更不用说排上号了。 况且每日看着这些流民东倒西歪的样子,视线之内全数都是一些老弱病残,勉强支撑着苟活的模样,就算是拉扯出来,又能有多少作用? 看着这段时间来来去去的那些兵马,每日苏双都是心惊胆战,那些顶盔贯甲的披甲兵卒,一会儿奔向东,一会儿奔向西,那种杀气腾腾的样子,让苏双觉得一旦打起来,自己这个坞堡能支撑了多少时刻,真是还是说不准的一个事情。 在西凉兵占据优势的那一阵子,苏双也不是没动过向西凉靠拢的主意,可是试探着派人手出去,结果刚出去没有多久,西凉兵就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境地,据说什么什么人还派了骑兵来,将西凉的一个什么侯给杀了,似乎转眼之间又要垮台的模样。 来来去去在长安附近的兵卒游骑,冲来冲去,不仅连道路都遮断了,还将苏双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手抓了几个去充当民夫去了,剩下的人只得连滚带爬的逃回来。所幸这几方面的兵马也没有将苏双这点人手放在眼里,因此除了地方讨要一些粮草之类的东西之外,也没有空来找苏双坞堡的什么麻烦。 于是投靠西凉的这一条道路现在似乎是走不通了,但是关中周边的兵卒似乎还没有消散,每隔几日往来的军情斥候,大车小车的押运队络绎不绝,似乎要长长久久的打下去的模样…… 每日苏双也只能是窝在坞堡之内干瞪眼,就算是现在想要迁徙,似乎也晚了,坞堡地理位置是不错,但是现在却也成为了一个障碍,一边是芒水,一边是洛谷水,而南面就是秦岭太白山区域,往哪都不方便,况且自家的山谷之内还藏着些马匹,这要是露出点苗头出来,那些统兵将领岂是吃素的,搞不好不但走不了,连小命都要搭进去。 现在是不是算乱世,苏双并不是非常确认,但是他可以确认的是,现在这个局面,人人都过得很苦。 虽然在这个坞堡之内,苏双是众人之上,吃穿用度都不用发愁,但是随着时间一天天的过去,这样的状况还需要持续多久,大家心中也没有了一个底数,为了以防万一,也就都开始了一半粮食一半野菜的生活,其他什么大鱼大肉的享用更谈不上…… 毕竟当下谁心里都清楚,粮食就是王道。就算是再艰难,只要有了粮草,就多少可以熬过去。什么王孙公子,什么高官大员,在乱世沦落的不知道有多少,这种事情,苏双之前也不是没有见过。 这等日子,还需要持续多久,苏双不清楚。 不过,在这一天,汹涌而来的西凉兵卒告诉了苏双这个答案。 马超并没有直接派兵去直接攻打这个坞堡,而是让手下的策马沿着芒水,将那些躲在地窝子或是草棚子里的流民全数驱赶了出来,就像是牛羊一般不断的向前翻滚,引得越来越多的流民下意识的崩溃,只懂得顺着人流不断狂奔。 而马超身边十几名的亲卫则是护卫两侧,将那些没头没脑窜过来的流民全数砍杀在地。 对着这些衣衫褴褛的流民,马超连挥动一下长枪都没有兴趣,他只是听说在这个地方有个坞堡,而在坞堡后的山谷之内藏有一些马匹…… 自从马腾带着大量战马赶赴新丰之后,韩遂这里就比较缺战马了,所以当得到了这个消息之后,马超就带着人手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 虽然韩遂有说过需要马超注意,现在与之前不同,毕竟是相互有和约,不管是攻伐县城或是劫掠周边,都会被人认为是毁约,那么也就等于是失去了信义之名,这样将来难免会被人诟病…… 但是马超听到有马匹之后,便将韩遂的话全数屏蔽了。 战马不等同于粮草,甚至在一定情况下属于稀缺的资源,如果被关中人取走了,那么就等于增加了关中人的力量,而若是落在了自己手中,原本因为战马被带走不得不变成步卒的人,就可以重新变成骑兵,这样此消彼长之下的差距,马超复仇心切,也将一些后续上的麻烦,或者是道义上的问题都统统先抛到一边了。 反正,先抢了再说就是! 原本以为攻伐坞堡,至少会有一些兵卒损伤,却没想到在芒水边竟然还汇集了大量的流民,于是这些流民就成为了理所当然的助力。 这些拼命哭喊着的流民惊叫着,奔跑着,有的甚至一脚踩空,摔倒在水边洼地上滚得一身都是泥水,但是徐徐而进的西凉兵并没有多少在挥舞着刀枪砍杀。 不是说这些西凉兵心慈手软,而是他们更需要流民去冲击坞堡,不过要是谁昏了头,就是如此慈悲,谁要是运道不好,挡在他们的马前,就毫不留情的被践踏入泥泞当,并没有半分心软处。 西凉兵卒的目标便是将这些流民全数都驱赶起来,然后将其彻底的瓦解崩溃,然后再恐惧的驱动之下,便会木然的听从西凉兵卒的号令,像是牛羊一样驱赶着去填满坞堡的壕沟和陷阱。 其实正面张开的西凉部队并不多,相互之间也并不是密不通风,就算是外围有骑兵来回奔驰,这些流民如果足够冷静,又有胆量的话,从西凉兵卒的缝隙当中跑出去也并不是一个无法完成的任务。 只不过当人被大量的强烈的冗余情绪所支配的时候,往往理智这个系统所需的内存容量就不足了。 加上西凉兵卒不停的叫喊着,打下坞堡便可以吃饱饭,打下坞堡便可以自由,打下坞堡便如何如何,说的多了,这些流民也就渐渐的失去了自己的思考能力,茫然的相信西凉兵卒所说的一切,浑然忘却了之前在芒水边也曾经接受过这个坞堡之内的人的帮忙,也喝过坞堡熬煮出来的米粥…… 如同潮水一般的流民蜂拥而至,成百上千的人相互推搡着,奔逃着,这个浪头涌动起来,前面卷动后面,向着原本释放出善意的坞堡扑了过去。 在流民身后,就是西凉兵卒,骑兵步卒,围着大圈,将流民不断的往坞堡之处挤压,相互之间呼哨着,神情自若,行动顺畅。 纵然坞堡有一些防御措施,但是毕竟比不上正规的城池,甚至还比不上兵卒所修建的要塞的强度,虽然说平常之时可以防御一些马贼山匪什么的算是绰绰有余,但是在这样的天崩地裂一般的人流涌动之下,那些坞堡之外的壕沟和陷阱就像是纸糊的一样。 大群大群的失去了思考能力,只知道往前的流民,慌不择路的填入了当在面前的那些壕沟当中,最前面的人被钉死在壕沟或是陷阱的尖木桩之上,血液还未流尽,人还未完全死去,后面还有更多的人就踩踏着先前人的躯体而过,撞在坞堡土墙之上才知道哭着喊着,停了下来…… 坞堡土墙之上的所谓丁壮,也是脸色发白,手发抖,浑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一些什么事情,当然,这样的情况之下,就算是做一些什么恐怕也是无济于事。 坞堡的土墙不高。 马超提着长枪,端坐在马背之上,看着坞堡,随意的挥了挥手,身后的马岱就会意,带着兵卒便往前冲去。对付这种坞堡,还不至于要让马超亲自动手。 说实在的,就算是此时此刻马超弃马领着亲卫登梯攻打坞堡,也就是一两个时刻的事情,况且依照马岱的武勇,足够了,现在马超所想的则是取了坞堡后面的马匹之后,怎么进军的问题…… ……………………………… 此时此刻,在芒水之际,成百上千的流民被驱赶奔走呼号,苦苦求生之际,在长安城内,在种劭的府邸当中,一群莺莺燕燕,正围着种劭,为他换上镶金衮边雍容华贵的朝服,配上玉带和印绶,一面直径足有两尺左右,换算成厘米的话也有五十多厘米的圆铜镜,经过匠人精细磨制,照出人身影几乎清晰可辨,就正正放在种劭面前。 几名侍妾,跪在种劭脚下,整理着种劭身上的配饰。有的小心的用金钩将鞶囊钩挂于腰间革带上,有的则是跪在两侧,轻轻的抚平着种劭朝服上的褶皱,还有一人则是接过另外一名婢女银盘当中的进贤冠,替种劭端端正正的戴在头上。 按照正常的来说,种劭这般的年龄,应该什么的看得透了,放得下了,最适合在家中含饴弄孙,颐享天年,但是种劭则是不然,年龄大了,权位之心,并没有因此而衰减半点,反而更加的强烈。 进贤冠端端正正的戴好了,种劭自己又左右微微调整了一下,然后才微微颔首,摆手让周边服侍的这些侍妾们全数退下。 铜镜之内,映出一副苍老的容颜。 虽然衣冠繁华,雍容华贵,却无法遮掩从身上透露出来的那一股怎么掩盖都掩盖不了的苍老之意。 种劭默默的看着,良久,忽然轻轻的一笑,露出一些自嘲之意。这一生在仕途之路上停停走走,到了老了才走到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未曾想到,就算是这样,还有人想要来抢,想要来夺! 铜镜当中,已经须发渐白。 眼前的这个人,此刻已经垂老,再经不起再一次的风浪了,若是被赶下台了,便永远也没有机会再次爬上来了…… 种劭对铜镜出神半晌,最后又慢慢转头,向东而望,从现在开始,直到自己死去,都要将这权柄,牢牢掌握在手,谁也别想抢走! 谁也别想! 第九九一章 大佬和小弟 趁他病要他命,这个道理,基本上混社会的都懂。 袁术虽然不是社会人,但是社会的道理还是懂一些的,一方面看着盟友三番五次的不给力,另外一个方面也想早点解决完了,早点结束袁家天下二分的局面。 毕竟自己是袁公路啊!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有一句谶纬之言悄悄的流传起来,“代汉者,当涂高也。” 说实话,原本袁术是不怎么相信这个什么谶纬之言的,认为这些东西都是些神神叨叨的玩意,不足以信。 但是现在,似乎,有时候还是可以听一听的么…… 代汉者,当涂高。 多么好的话语。 朗朗上口,意义隽永。 可是让特别让袁术郁闷的是,竟然没有说具体时间!这个混蛋! 不过,算了,迟早的事情,不是么? 现在重要的事情不是这个,而是那个小娘养的家伙…… 这个贪得无厌的东西! 利用袁家的名望,袁术表示,罢了,多少也算是袁家的人,不予计较。 抢了冀州韩馥的职位,袁术表示,也罢了,反正肉拦在锅里,抢了就抢了吧。 但是没想到这个该死的小娘养的家伙居然派了那个没卵蛋的后辈来兖州搞风搞雨! 这怎么能忍? 这叫袁术怎么忍? 豫州之上便是兖州,而兖州这一块地盘,原本就是袁术策划许久,正准备收入囊中的时候,自己鼓动的青州黄巾,好不容易干掉了刘岱,却猛然间被曹操横插一手,眼看连人马带地盘都准备一口吞下,袁术这心情,又怎么是酸爽二字可以形容的? 其实现在的袁术也可算得一方强势,地广、粮足、兵多,手下还有纪灵、孙贲为大将,张勋、桥蕤、刘详为副将,个个都能独当一面,若是孙坚依旧还在的话,唉,这该死的刘家老表…… 孙坚死后,跟刘表不是不能打,但是随后刘表在蒯越等人的建议之下,领兵袭击了袁术在南阳的屯粮之处,并对于袁术的进攻线路的侧面造成了一定的压力,最终导致袁术放弃了继续进攻计划,转而将目光投向了北方。 袁术手中的武将,原本还有个吕布的。 只不过吕布这个家伙,都成为了丧家之犬了还拿捏着什么温候的架子不放。一个遥领的县侯有什么可以得意的? 要地盘没有地盘,要兵卒没有兵卒,还到老子面前耍什么威风? 若是肯放下身段,好好的来拜求于某,袁术表示自己也不是没有容人的雅量,自然会给与一些安排,结果吕布到了豫州之后,不但没有伏低做小,还要钱粮,要兵卒,要器械…… 真还把自己当回事了哈? 于是袁术便有意拖延了几日,不加以理会,结果吕布不但不懂得上门求请,居然还纵兵到周边村县勒索钱粮! 这下袁术就完全不能忍了,给老子一边凉快去! 不过多少看在吕布诛杀了董卓的面子上,于是将其赶走了事。当然,话么,袁术还是说得挺漂亮的,也没有让吕布多难堪。 这个地方的池子小,容不下吕布这个大王八折腾,大概就这个意思吧。 然后吕布就走了,寻求更广阔的泥池子去了…… 反正袁术现在琢磨来,琢磨去,觉得最重要不是放在吕布这类的货色上,而是应该将目光放在北方。 这个小娘养的袁绍事事都压自己一头,也是自己将来身登九五的最大障碍,不除掉这个事业上的拦路虎,大患永存,更何况兖州一旦不再自己手中,自己狭长的豫州北荆州这一带的根据地,处处都有可能遭受攻击。 最重要的是不利于袁术进军河洛! 陈留就卡在这个河洛路口上,想要进军河南尹,进而染指中央,不掌控兖州如何能行? 于是袁术趁着袁绍和公孙瓒僵持不下的时候,联合徐州牧陶谦,甚至和黑山军也有联系,对于在冀州的袁绍,展开了清除袁家败类的大规模联合围剿行动。 不过,奈何汉代的通讯条件所限,第一次围剿行动没有能够成功。 若是在袁术的计划之内,北面的公孙瓒吸引袁绍主力,东面的陶谦领兵袭击青州敲掉袁绍的小弟臧洪,然后黑山军在邺城搞事,这样一来简直袁绍不死也要丢掉半条命! 可是结果却不尽人意。 公孙瓒打了,可是败得太快。 邺城也叛了,可惜独木难支。 陶谦出兵了,可是见势头不对掉头又回去了…… 这些矮矬子,真挑不出高个子来啊! 所以袁术决定自己亲自动手。 此时的袁术,除了盘踞于南阳之外,还掌握着豫州的颍川大部,汝南大部,甚至陈国和沛国均在袁术的掌控之下,而这些地方都是人口众多的大郡。 而此时的曹操,才刚刚借着刘岱身亡的机会,从袁绍哪里得来了一个兖州刺史的任命,而这个任命谁都清楚,其实曹操并没有得到中央朝廷的承认…… 实际上,曹操现在所有的官职,比如东郡太守,比如奋武将军,和这次的兖州刺史都是一样,全数都是袁绍任命的。 而之前刘岱之死,上报到中央朝廷的时候,朝廷依旧派出了新任的兖州刺史,金尚。 当这个悲催的金尚好不容易抵达兖州地盘的时候,却发现曹操已经大摇大摆的以兖州刺史的身份开始整理和归拢兖州的相关政务和军事,无奈之下,金尚一则不想辱命而归,二不愿重新回到战事不断的长安。万般无奈之下,金尚选择了就近安顿自己的办法,权且依附在袁术的身边。 于是,袁术便趁机打着维护汉王朝政府的旗号,指责和声讨袁绍与曹操目中无人、专权跋扈,并以此为由,带着金尚和十六万人马杀奔兖州,进攻的第一站就是处在兖州、豫州之交的陈留郡。 袁术从鲁阳出发,途经豫州后进入陈留,把主力部队驻扎在了陈留郡的封丘县,同时派刘详率领一部分军队屯兵匡亭。袁术打算兵分两路,互成犄角之势,不管曹操进攻哪里,都能首尾相应。 作为防备刘表趁机有什么小动作,袁术留下了孙贲留守老家。 与此同时,袁术还同时邀约了徐州的陶谦一同进攻,协同作战,当然,陶谦也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便表示会配合袁术一同作战。 陈留太守张邈自知无法抵御袁术的军势,于是连忙向好友曹操求援,曹操也自然知道其中的紧要之处,以此也就义不容辞的同意帮助张邈进行抵御袁术的进攻,一场或许将决定了曹操生死的战役就这展开了。 打肯定要打,不打的话曹操也没有什么退路,但是,问题是这一场战役并不好打。 不管是从地盘上来看,或是从兵力上来看,曹操和袁术之间的差距还是比较大的。此时的袁术正是处在巅峰时期,虽然说孙坚之败多少让袁术受到了一些打击,但是谈不上什么伤筋动骨,单单是来袭的十六万兵力,就够曹操喝上一壶了。 当然,曹操也是知道,这个十六万里面多少是有一些水分的,不过这个也是惯例,就像他自己,不也是号称收了青州兵三十万么…… 大家心知肚明就好。 单纯的从数字上来说,似乎三十万大于十六万,但是实际上在曹操刚刚收拢的这些青州黄巾当中,很大一部分都是携裹而来的百姓,这些百姓能够有多少的战斗力? 就算是青州黄巾的战兵,和南阳、汝南等地郡兵比较起来,孰高孰低,也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另外一个方面,曹操现在虽然是一个州刺史了,但是实际上控制的地盘也就主要是东郡,而其他的地方还没有完全的接受。 正是因为如此,曹操的粮草从开始就是一个大问题,尤其是接受了青州三十万的黄巾之后,就等于是无形当中多出了三十万张嘴啊!虽然黄巾兵向来就是苦惯了,但是也不意味着就可以不要吃饭…… 而整个兖州,不管是从中平年间还是到现在,不管是黄巾之乱,还是讨伐董卓,甚至是黑山军的劫掠,再加上前一段时间青州黄巾的攻伐,兖州基本上都是属于主要的战场,生产耕作等等就遭到了毁灭性的破坏,无论是民还是兵,都是已经到了极限的状态,如何有多少余力可以拿得出来? 所以现在,曹操也是面临着极度艰难的困境。 然而,在这样的情况下,袁绍还表示说,让曹操将其家眷送到冀州,以免的兵刀之祸的威胁…… 之前中央朝廷尚具备权威的时候,地方大员都必须将家眷留置在京都当中,甚是是当初刘焉担任益州牧的时候已然不能例外,只不过后续的董卓时期,相对就比较混乱了一些,再往后就更没有人将这个当回事了。 袁绍这样说,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温情满满,但是实际上呢?其实也就是和之前中央朝廷所做的一样,要求曹操上交家眷作为人质。 毕竟冀州是袁绍的老巢,而曹操现在不管是奋武将军还是新鲜出炉的兖州刺史,都是袁绍封出来的,实际上也就等于是袁绍这个地方性的朝廷的官员。 当曹操收到袁绍这样的书信的时候,整个心就已经是凉了半截,除了感觉到了这其中深深的恶意之外,同样也明白了袁绍还没有开打的时候,就已经是觉得曹操打不过袁术…… 其实在那么一个瞬间,曹操心灰意冷的动过心思,想要将家眷就按照袁绍所说的,送往冀州算了,毕竟整个兖州的局面也是扑朔迷离,现在要让曹操打包票说一定能够打赢袁术,曹操也没有这个底气。 不过曹操最后还是没有决定立刻将家眷送到冀州去,因为毕竟袁绍自己都没有战胜公孙瓒,依旧是相持不下,更何况邺城之前也爆发了叛乱…… 因此曹操也给袁绍回了一封书信,委婉的表示现在道路上不是很太平,黑山军多有四下劫掠,送家眷过去带的兵卒多了,自己这边防备就有问题,带得少了,这一路之上也不保障安全,所以,在等等吧。 将自己的大佬忽悠过去之后,曹操转过头,也需要对付现在自家的小弟,东郡治下也并非铁板一块。 兖州也有士族,也有乡野豪右。 曹操接任了兖州刺史,那么原本的捏在手中的东郡太守的印绶要给谁? 作为东郡的兖州士族,自然是眼巴巴的看着,没想到曹操一转手,却将这个东郡太守的印绶给了夏侯惇。 夏侯惇西汉太仆夏侯婴之后,也跟曹操有亲属关系。曹操举兵讨伐黄巾军时,夏侯惇便随曹操征讨,担任裨将。后来讨董卓之后,曹操得到了奋武将军的头衔之后,便以夏侯惇为司马。 曹操在东郡立足之后,派夏侯惇屯于白马,不久又升其为折冲校尉,现在又领了东郡太守…… 当然,对于曹操而言,只有自己的亲族之人才能放心,好不容易得来的太守印绶又怎么能轻易的拱手让给他人? 但是对于兖州的士族来说,曹操这样的行为,这种吃相,就相当的难看了。 当初曹操到东郡的时候,兵马没有多少,粮草也是接济不上,是谁迎接了曹操,奉出了钱粮? 曹操要增兵,要兵械,要粮草,又是谁提供出来的? 曹操发布政令,整理东郡事务,征收赋税等等,又是谁帮忙协助的? 之前曹操也不容易,大家心里都清楚,所以也没有要求什么,结果现在曹操升官了,然后大大小小的好处总该分润一些吧? 军事上面的,兖州士族们也有自知之明,也不指望曹操能拿出什么位置来,但是民政方面的终归是要分一分的吧? 兖州本地的这些士族豪右们心中也清楚,像东郡太守这样重要的职位,确实曹操舍不得,但是也不能什么表示都没有,就连装个样子都省了,直接塞给了曹操的自家人,这样还有没有将兖州的士族豪右们放在眼里? 于是兖州士族豪右们便多少有些不满,这种情绪虽然不致命,但是在袁术即将大兵压境的这种紧要的关头,就相当的麻烦了…… 怎么办? 东郡不能丢,然而兖州士族现在曹操又不能得罪…… 第九九二章 翻盘被翻盘 就在斐潜回到平阳的时候,远在黑山的张燕,统帅着兵马,从太行山内好不容易翻山越岭走了出来,驻扎在临近武功县城的山区之内。 一直带着兵马游离在周边山区的于毒,得到了消息,连忙收拢着兵马,赶来和张燕相见。经过一场邺城之战,原本于毒大部人马都已经折损,八千人只剩下了三千多人,而且面容憔悴,狼狈不堪。 看到于毒部队的这副模样,就算是心里有些准备,张燕依旧是吃了一惊,不由得皱着眉说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于毒苦笑道:“大统领……这说来话长啊……” 张燕招呼这于毒坐下,安慰的说道:“没事,谁能保证自己全部都成功,一点都不失败?没事,没事,坐,邺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燕一边问,一边让人取来了水囊和干粮,递给了于毒。 于毒谢过,先是咬了几口黑乎乎的杂面饼,然后灌了几口水,方长叹一声,放下了水囊,说道:“唉!一开始,我们都很顺利……” 正如于毒所说,在邺城反叛的计划,一开始的确是非常的顺利。在韩馥原长史耿文威、别驾闵伯典的协助之下,于毒派遣黑熋和陶升带着部队混入了城内,猛然间发难,趁着袁绍守军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举夺城成功…… 但是随后而来的事情却超出了于毒他们的想象。 正如于毒所说,他们伤亡这么大是有原因的,当时他们白天刚刚夺下了邺城,到了夜间陶升骤然又反叛了!原本邺城之内就只是堪堪被黑山军压制住,结果陶升的反叛造成了黑山军之间极大的混乱,原本邺城之内的保护袁绍与州史家属冲出邺城,逃到了斥丘…… 后来听说袁绍闻讯之后大喜过望,立刻封了陶升为建义中郎将,以彰其功。 陶升的临场叛变,导致了于毒立刻陷入了极其不利的局面。 原本如果掌控着袁绍等人的家眷,那么不论是袁绍还是周边的一些士族大户,自然就要小心几分,就算是城内城外的冀州之人有什么心思,都需要考虑一下黑山军如果被逼急了会有怎样的后果,然而被陶升这样一搞,原本让袁绍等人投鼠忌器的设想全数落空,免除了家眷之虑的袁绍军很快的聚集起来,对邺城进行猛攻,同时邺城之内的一些大户也趁机反抗,内外交迫之下,纵然于毒是三头六臂,依旧没有办法守住邺城。 黑山军原本就不是什么精干的兵卒,很多都是由农夫转变而来,虽然见过血,但是毕竟还是有一些差距,再加上原本邺城是没有防备,仓促之下才中了道,现在全数反应过来,连周边的县城郡兵都开过来平叛,于毒的黑山军又怎么能够抵挡得住? 守了不到一天,伤亡就大得让于毒没有了信心,于是趁着夜晚的来临,就要突围离开邺城,然而又中了袁绍的埋伏,这样一来就将自己的整个战力大部分交代了,如果不是于毒见势不妙,决死突围,说不定连他自己都搭进去…… 若是严格说起来,于毒的兵卒损失并不是在邺城内外战死的,而是这一段时间饥饿、逃亡和伤病造成的。 远离了黑山区域,没有了及时的后勤补给,附近的各县又都见黑山落水,全数都出来痛打企图捞点战功,于是于毒他们根本不敢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只能是不停的在山区周旋,饥一顿,饱一顿的也就罢了,可是缺医少药,那些在战斗中受了伤的士卒得不到及时的医治,基本上都在之后陆陆续续的伤口感染而死去了。 张燕听完之后默默的点了点头,拍了拍于毒的肩膀,没有说什么。张燕也算是领军多年了,作为黑山军的统领,他太清楚这样的情形了,一场战斗下来,多数情况下,受伤的人远比战死的人多,如果不能得到及时的医治,伤重不治的损失都是非常的惊人,如果再加上伤兵吃不饱,体能得不到恢复,那么就算是一个小伤口,最终都会导致整个人的不治,因此兵卒的损失急剧增加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没事,这么恶劣的情形下,你还能剩下这么多人来,况且还牵扯了袁军后方,也是一度攻下了邺城,已经是大功一件了……”张燕安慰道。 这一段时间,对于于毒来说,大起大落,实在是太难熬了,听闻张燕这话,于毒几乎都要落下泪来。 沉默了一会儿,张燕忽然说道:“于统领,你方才说……起初邺城之内的大户并没有什么动向,然后陶升这个家伙叛变之后,又骤然在城内策应?” 于毒捏着水囊,一边想着一边慢慢的说道:“……是的,一开始的时候邺城之内,确实没有大户反抗……我们也都以为邺城之内其实没有多少兵力,结果没想到……” 张燕沉吟了一会儿,忽然咬了咬牙,骂了一句,然后一转眼看到了于毒的投过来小心翼翼的眼神,便笑了笑,说道:“不是骂你,而是在骂冀州这群狗大户!你信不信,就算是那个该死的狗崽子陶升不叛变,那一天晚上这些大户恐怕依旧会动手!哼,说不定,这个狗崽子就是在这些大户的引诱之下才叛变的……” 于毒有些不解。 “算了,不说这个了……”张燕也没有给于毒详细解释,转换了个话题道,“你的手下还有多少能战的?” 于毒说道:“还有两千左右,另外的修整修整也可以……大统领,接下来要怎么打?还打邺城么?” 张燕嘿嘿笑了两声,说道:“打当然要打,不打的话……恐怕有人也会有意见……但是要怎么打,还需要再考虑考虑……” 于毒顺着张燕的目光望去,只见在山谷当中一个彪悍的壮汉异常的醒目。壮汉似乎察觉到了张燕和于毒的目光,转首看过来,微微拱手行了一礼。 张燕也点点头,还了一礼。 “此人……”于毒说道,“莫非就是公孙将军派来的那位……” 张燕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而是下令道:“于统领,我给你补充两千兵力,然后你这两天好好休整一下……” 其实张燕并不想打,因为现在邺城不再手中,再强行攻打就等于是拿着鸡蛋碰石头,但是也不得不打,毕竟之前和公孙瓒的约定在那边,公孙瓒也按照约定送来了两千匹的战马,自己就这样缩回去,恐怕公孙瓒那边就没有下一次的合作了。 打成什么样子,现在已经不是很重要了,但是至少多少要表现出一个态度来。 张燕望着东南邺城的方向,沉思良久,说道:“眭统领这两天应该也该到了……邺城,哼哼,行,邺城兵多,我们打不动,但我就不信,周边的乡县,兵力也会那么多!” 于毒心领神会的说道:“统领是说攻打周边,劫掠乡县?” 张燕点了点头。 “好!”于毒对于自己丧失了这么多的兵卒,却什么也没有捞到,一想起这事,就恨得咬牙切齿,所以对于冀州的这些士族大户来说也是没有任何的好感,于是对于张燕的安排,则是相当的赞同。 张燕看着于毒的表情,也猜到几分,便轻声笑了起来:“这一次,保准让袁家子左右不得兼顾!” “没错!”于毒有些眉飞色舞的说道,旋即又有些惋惜,“可惜现在不是秋收时分,要不然我们就可以将周边的庄禾都抢收了回来!” 张燕眨了眨眼睛:“谁说现在不是时候?” 田复瞪大了眼睛,说道:“大统领的意思是……” “……这个啊,”张燕缓缓的说道,“……没能拿下邺城,又是我们的人里面出了叛徒,这个……跟公孙将军那边多少有些说不过去,不过我们也要补救补救不是么?袁车骑和公孙将军抗衡,最需要的是什么?” 于毒一击掌,说道:“粮草!” 张燕点点头说道:“没错,我们既然不能按照计划拿下邺城,那么至少也要做出一些,呵呵,对着上公孙将军给我们的那些战马的价值的事情来……” 张燕继续说道,“战打到这个份上了,袁家子就算是原先有储备粮草,估计也消耗得差不多了,如果我们将这一片的庄禾都给毁了,天时已经过去,就算是袁家子想要补种也来不及!就算他别的地方还有粮草,算来也就是支撑他四五个月,等到今年冬末明天年初,袁家子必定断粮!那个时候,就算是他守着邺城,又有什么用?” 于毒盘算了一下,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仰慕的看着张燕:“大统领真不愧是非常人也,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 张燕对于毒不加掩饰的崇拜,感到非常的满意,于是哈哈大笑,拍着于毒的肩膀,和蔼的说道:“你还年轻,经历的少些,我老啦,多经历了一些……不过你只要多动脑子,也可以的,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嗯,多算者胜嘛……袁家子要维持和公孙将军的战线,要维持大军,每天要消耗多少粮食,而现在冀州能有多少粮,周边县城内能有多少,这些大致都是可以算得出来的……” 于毒说道:“那也只有大统领才能想到这里,要是我,肯定是什么都想不出来……” 张燕哈哈笑着,微微的摆了摆手。 “……不过,”于毒忽然想到了一点什么,挠了挠头皮说道,“……不过,大统领,要是将这周边的庄禾都给毁了……我们到秋天的时候,不就没有了?” 这也算是黑山军和冀州周边的士族大户的一点小默契,每年秋收的时候黑山军都会下山,此时冀州士族豪右们都会准备一些粮草,然后黑山军取了就走,当然也可以不给,那么就需要祈祷能赶在黑山军来临之前就收获完毕,并且明年黑山军不会记仇…… 确实就像是于毒说的那样,如果将周边的庄禾都毁坏了,固然会打击袁绍,但是同样也会影响到黑山军今年的收获。 张燕沉默了一下,说道:“这个事情么,我已经是有考虑了……你就不用多操心了,行了,去吧,好好休息两天,然后就可以找袁家子报仇了……” “好!”既然张燕不想说,于毒也知趣的不在问,便站起身,向张燕行了一礼,转身走了…… 等于毒走开,张燕脸上的笑容慢慢一点点的消失了,他低下头,从地上捡起了一根枯树枝,在地面之上勾划起来。 张燕看一会儿,又闭目沉思片刻,然后又看一会儿,不时的点点头,又或是摇摇头,有时皱眉,有时又微微一笑,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张燕凝视着地图上的一个标志,久久不动。 过了一会儿,张燕伸出脚,将地面划出的图案或是标记全数抹去,然后抬起头,眯起了眼睛,看向上方渐渐昏暗的天空,看着远方渐渐变得有些青黑的太行山脉,眼神渐渐的变得凌厉起来。 张燕对于这片夭空,这一片山地,有着不一样的情感。 十年前,他还是个少年,他还叫褚燕。 中平元年黄巾爆发之时,褚燕只是个浪荡子,整日聚集一帮游手好闲的少年为偷鸡摸狗,有时候也对那些独脚商下手,就在这一片太行山上,偷来抢来的钱财都用来与手下吃吃喝喝,花个精光,却不曾想这样的做派,反倒是引得越来越多的人附庸而来…… 中平二年的时候,当时博陵张牛角趁着黄巾乱,也聚集起一伙人,自称将军,然后找到了褚燕…… 后来褚燕推举张牛角为首领,四处劫掠,队伍也就越来越大,后来在进兵攻打瘿陶的时候,张牛角被流箭射中,身受重伤,临死之前,命令他的部下尊奉褚燕为首领,褚燕才改姓张…… 后来黄巾就大败,张燕也不敢贸然和士气正旺的朝廷军正面作战,便躲进了黑山。虽然这几年在黑山,也算是统领一方,甚至还受了汉灵帝的招安,但是毕竟黑山这一块,太过于贫瘠了,山里不是木头就是石头,不是一个好地方。 绝对不是。 第九九三章 关外算关中 从中平元年到现在,快十年过去了,张燕在黑山这片夭空下征战不休,终于是打出了自己的一个名头,在这片土地上,张燕的赫赫战功,也获得诸多的黄巾残余的投靠,势力越来越大,甚至周边的一些小县城都要看自己的脸色,客客气气不敢违逆。 对于大多数的人来说,可能这样就算是不错了,但是对于张燕来讲,这并不是他的人生顶点,或者说,这并不是他想要的人生巅峰。 曾几何时,作为一个被招安的降将,张燕认为,他其实和张角三兄弟并不一样,并没有举起反对汉庭的旗帜,并不是属于叛逆汉室,但是很快,张燕他发现,其实在汉室朝廷的眼中,其实他和其他的黄巾并没有什么两样…… 刘焉,刘虞,刘表等等,这些人是汉室宗亲,是皇家甲胄,分封各处,登上高位,这个张燕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对,也没有什么想法。 可是,袁绍呢? 北面的公孙瓒呢? 甚至是西面的斐潜呢? 又是些什么人? 难道也是什么勋贵不成? 笑话。 就拿袁家子来说,吃过一天苦没有?守过一天边戍没有?耕过一天庄禾没有?这样的一个人居然可以自己搞个祭坛,然后就想封什么官就封什么官,车骑将军,哼,狗屁车骑将军!袁家子,配么? 这样的入,在朝里做做显贵,说说大话也就罢了,哪里够格去主事一方? 公孙将军么,虽然说不错,但是也就是一个武夫罢了,如果老老实实的守边,说不定真的还能成就一方威名,但是居然眼热,觉得可以再上一步,贪心的想要染指中原,哈哈,岂有那么容易的事情? 只懂得和胡人硬碰硬的这个家伙,懂得什么用兵之道?几次胜绩,多数要么是欺负胡人弱小的部落,要么就是打黄巾,有什么可以称道的?可笑的是界桥之战,他先是草率行事,千里奔袭,然后又大意松懈,未等部队全数渡河,便草率进军,将大好的局面全数葬送…… 和这样的人合作,张燕觉得没有多少指望。 但是又不得不合作,因为现在只有从公孙瓒那边可以搞到战马。答应和公孙瓒合作,攻击袁绍的侧翼,也就是为了战马。 想要在这一块土地上纵横,必须要有战马! 在黑山上,张燕是王,但是,那远远不够。 或许在之前,张燕还有所顾忌,但是这一次,张燕已经看明白了,当下的汉室,已经无能为力了,现在是属于抢地盘的时间,谁抢到就是谁的。 袁家子不就是这么干的么? 那么,为什么我张燕不可以照样画葫芦? 黑山虽好,但不是我张燕的沃土…… 这一次,他将摆脱现在这个局面,他不仅要搞垮袁绍,然后让公孙瓒陪着袁绍一起陪葬,重要的是,他可以获得一块自己的地盘。 张燕的眼睛有些发亮。 张燕的儿子张定走了过来,见父亲的眼神透露着一种莫名的兴奋,不禁有些诧异,这和张燕一贯以来的模样并不相符,不过张定也没有问,而是将一碗麦饭递到张燕的手中,说道“爹,吃饭了。” 张燕接过麦饭,并没有马上吃,而是拿着碗,问道:“你吃了么?” 张定点点头,说道:“吃过了。” 张燕又问道:“后营还有多少粮草?” 张定想了一下,说道:“应该还有一些……” 张燕闻言,便皱了皱眉,说道:“为将之道,必须精准,一些是多少?” “这个……”张定挠了挠头,想了想,说道,“……哦,想起来了,记得后营管事说过,有三十天的量……” 张燕点点头,语重心长的说道:“这是作为一个统领,最基础的要求,别再忘了……”这才端起饭碗,很快的将一碗麦饭囫囵吞下了肚。 给张燕的麦饭,自然算是比较好一些的,稠,并且掺杂的野菜量会少一些,不过依旧没有多少肉腥。 黑山上下,能见一顿肉不容易,尤其是山上的野兽都知道这群家伙不好惹,越来越往深山老林里面躲的时候。 张定接过了碗,但是没有立刻走,而是在张燕身边蹲了下来,问道:“爹,我们……真的要打冀州?和那个什么车骑打一场?” 张燕扭头看着自己的儿子,忽然说道:“你现在是用什么身份来问我?是我的儿子,还是我的统领?” 张定呆了一下,不知道应该作何回答。 张燕笑了,说道:“在家里,我是你父亲,但是在军队里,我是你的统领,记住了……” 张定点头。 “去吧,去忙你的吧……”张燕不打算和张定讲太多,一个是他年龄小,恐怕也不能理解,另外一个也是担心张定不懂得保密,或者是不小心讲漏了嘴…… 张燕看着张定远去的背影,微微笑了笑,自己这么做,或许有些不地道的地方,但是为了给张家争出一份家业出来,又有什么可以非议的呢? 其实张燕的主要目标,并不是邺城。因为如果不能控制冀州,就算是取得了邺城,又有什么用? 冀州条件虽然好,但是张燕知道,在冀州的这些士族豪右,可以接纳一个袁家子,但是绝对不会接纳一个像自己这样的人的,而自己如果不能和这些士族达成一定的妥协,那么就算是获得了冀州,也会再次踏上韩州牧的那一条老路。 冀州地理位置很重要,人口也很密集,这样的地盘,很肥,很诱人,向来就是必争之地,但是张燕吃不下,就凭借眼下自己的这些底子,要防守住这么大的一片区域,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更何况张燕如果图谋冀州,自然就需要和公孙瓒对位上,现在虽然从公孙瓒那边获得了不少的战马,数量上是有不少了,但是要和公孙瓒相比,多少还是差了一些。 所以张燕只是希望在冀州这里,将袁绍和公孙瓒,甚至更多的人拖入战争消耗的深渊,然后自己才可以从中获利。 只不过,张燕并没有想到,原先他推演的事项,却在悄然的发生这变化,而这种变化,对于张燕来说,又是先天性的短板…… ……………………………… 斐潜站在平阳城头,看着城北方向的正在训练兵卒的校场,再望望更远处的桃山,默然无语。 原来斐潜是准备去桃山守山学宮一趟,但是眼下的事情纷乱繁杂,还有许多事情亟待处理,因此也一直都没有抽出时间来。 学宮的事情,多少可以先放一放,但是军事上面的事情,就片刻不能耽搁了。 自己才离开关中才没有几天,关中的形式就如天上的浮云,变幻令人难以捉摸了。 马腾和李傕内讧,然后马腾死了,李傕不知所踪,而杨彪用不到四天的时间,硬是从新丰赶到了长安,如果路程来算的话,那么至少是每天行程六十里以上! 如果按照标准行军日行四十里,也就是晚个一两天的时间,但是杨彪似乎连这一两天都不想等,而且是不顾可能会被中途袭击的风险,这是何等的急迫? “君侯。”贾诩走了过来,行礼问候道。 “文和,”斐潜点点头,说道,“这两天修整的如何了?可否习惯?”贾诩到了平阳之后,除了一开始列席会议之外,斐潜也没有特意的安排他做什么,只是让他休息休息,这算是到了平阳之后,第一次叫他过来单独谈话。 贾诩拱手说道:“谢过君侯关心,某一切都好。” “若有什么需要,或是有什么不便的地方,但讲无妨,或者和文正说也可以,”斐潜转头看着贾诩说道,“不用客气。” “唯。”贾诩应下。 斐潜点点头,然后转头望向城外,说道:“关中的变化,文和也是知道了?” 贾诩沉默片刻,微微拱了拱手,说道:“知道了。” “那……你怎么看?”斐潜慢悠悠的问道。 “胜负各半吧。”贾诩说道,“现在已经不是兵势之争了,而是朝堂之争,从双方的情况来分析,各有优劣,就看谁能发挥自己的优势,遏制对方的优势了……” 斐潜微微敲着城墙上的红砖,说道:“文和已经不看好西凉这一方了?”各半,已经是表示只有两方相争了,贾诩似乎已经将西凉排除在外了。 “……”贾诩沉默了一会儿,低低的叹了一口气,“兵心已散,各行其是,已经是一盘散沙,难有作为。” “若是文和依旧在西凉之侧,”斐潜偏过头,看着贾诩说道,“是否会有所不同?” 斐潜并非问贾诩是不是在西凉的一侧有没有什么办法来挽救乾坤,而是在试探贾诩面对西凉如今的现状,是否还会有些别样的情绪。 不过这个并没有什么部不对的地方,毕竟人之常情,如果是一件非常在意的事情,往往就会牵肠挂肚,只不过如果贾诩有所表现的话,那么凡是牵扯到西凉这一块的事务,贾诩所说的话,斐潜就需要特别关注,进行甄别了。 贾诩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道:“关中西凉已颓,非人力所能挽回。” 贾诩话里的微妙意思,斐潜也明白。 原本西凉势力当中,最能团结起来的,便是董卓留下的这一块,毕竟多少有些同衣同袍的情谊,然而马腾韩遂等则完全是属于来关中捞便宜的,原本就不怎么能合到一起去,现在加上李傕和马腾翻脸,导致这两方的西凉兵就更不可能再次携手合作了。 董卓留下来的这一批西凉兵校,也就仅剩一个李傕,而从武威而来的韩遂马腾一方同样也是损失不少,丧失了进取之心。 作为贾诩,一个生长在西凉的人,对于当下的关中西凉现状,说一点感觉都没有,那也是不现实的事情,因此贾诩也没有过多的进行掩饰。 当然,贾诩说的是关中西凉,并非全数的西凉。 因为实际上西凉很大,而不管是董卓还是韩遂,都是西凉的这些人推选出来的领头人而已,对于西凉的这些汉化进程相对比较大的羌族人来说,投靠或者是推选一个汉人作为统帅,似乎也是一种默认的形式。 斐潜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文和,此时多半杨公亦进长安,京都朝堂纷乱变幻,你怎么看的?” 对于西凉兵势,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斐潜也是同样认为不可能再掀起什么风浪了。虽然说西凉兵依旧还有数量不少的骑兵,看起来似乎还有一些力量,其实仔细想想,也不见得能有多少作为了。 骑兵千里转战,奔袭侵扰,看起来似乎很牛,但是实际上不管是兵卒体力还是战马耐力,都是需要一个强硬的后援支持。初期骑兵的战斗很强,但是越拖到后期,如果在不良的后援条件下,反倒是步卒这一块的耐力会更强一些,毕竟战马的粮草消耗比一般的三个人加起来都多些。 更何况千里奔袭,随军带的粮草也不可能太多,一旦断粮,兵卒的体力下降是一回事,战马的耐力和战斗力下降的才更快。因此只要是固守的步卒不乱了阵脚,一般来说骑兵也很难仅仅凭着自己去攻城拔寨。 以前的斐潜还能依据历史上的经验进行判断,可是现在历史变了,杨彪和种劭他们之间的力量对比,他们在朝堂之上的对决,这些东西在历史当中完全没有,至少在斐潜印象当中的是完全没有什么印象的。 人和人之间是经常有阴谋,但是想现在这个情况下,更多的则是权谋,实力都是明摆着的,计谋可以一时抢占先机,却不可能一直掌握先机,最后较量的还是硬实力和双方处理危机的智慧。 贾诩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若是不出意外,杨公当重回朝堂。” “为何?”斐潜问道,“杨公有兵将,种公亦有,况且种公权掌尚书台,岂会轻易放手?” 说实在的,斐潜不想让杨彪掌权,原因自然是摆在明面上的。 贾诩看了看斐潜,说道:“某有一物,可除君侯之忧……” 第九九四章 有舍才有得 斐潜倒是奇怪,这个贾诩,真是叮当猫属性的,说要什么的时候,就能拿出一些什么东西出来? 贾诩从怀里掏出了一方印绶,递给了斐潜身边的亲卫。 斐潜接过,然后翻开印绶一看,用篆体刻着的“左冯翊印”四个大字映入了眼帘。“文和,你这是……” 贾诩笑笑,说道:“之前遇到张校尉的时候,其实某正准备去左冯翊的路上……此方印绶,应可以助君侯一臂之力。” 左冯翊右扶风,原本都是在长安之内办公,但是伴随着后来迁移到了雒阳,也就分开治理政务了。 常言道一代天子一朝臣,对于汉代的太守而言,也是基本上如此。汉代的太守的完整职权,可以说是相当的可怕,有充足的人事权力,所属县令、县长的任免均由太守荐议,郡府各属吏均由太守自己从本郡人中任免,有军事权,掌握虎符,竹使符,以此节制本郡驻军,可用于剿匪平叛等等事务。 左冯翊之下,依旧有许多的属官,这些属官自然是左冯翊可以从当地人之中卓拔出来任命的,那么只要当地的人员不是铁板一块,自然就可以有许多操作的空间。 虽然说原本左冯翊已经是有人担任了,但是这有什么关系? 现阶段,并不是什么先来后到,礼尚往来的时候,而是看谁的后台够硬,枪杆子更多,否则东郡也不会有那么多的太守,兖州青州刺史也不会有好几个了…… 贾诩知道,自己也不可能再有什么机会去担任什么左冯翊了,于是借着这个机会,干脆便将这一方印绶拿了出来。 说起来,贾诩真的是深谙取舍之道,总是能在某些情形之下,做出最为正确的举措,这一点来说,恐怕就连斐潜也没有办法做到。 左冯翊印,在汉代,并不简单是一个太守之印而已,还象征着一个家族,一个姓氏能达到的最为顶尖的社会阶层。 汉代,士人特重士名,也就是名望,一旦成为名士,不但会得到周边的口碑称赞,甚至功利官位会接踵而至。 那么作为声望当中的重要一个环节,便是自己或是家族当中有没有担任过两千石的高官,这就成为了一条隐形的指标,否则就算是家财万贯,也不一定被人看在眼中。 这也是整个汉代的官场形式发展,现阶段可以说全天下的官职,没有百分百,也有百分之九十以上是掌握在士族的手中的,这样一个庞大的群体,自然会引导着整个的社会价值取向和舆论取向。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士族现在就是代表了统治阶级,那么在没有拥有推翻这个统治阶级的实力的时候,任何违背或者挑衅这个阶级的行为,都会被这个统治阶级所排斥。虽然汉代没有什么人会上门查水表,但是在士族之间的口碑声望,这个玩意要是落到地上,就算再捡起来,也是吹不干净了。 虽然不能去上任,但是一样也可以宣称自己获得了两千石的官职,一样也可以增加名望,然而贾诩的现在的做法,则是舍弃了这个机会,等于是将这个到手的名望,让给了斐潜麾下的其他的人。 斐潜捏着左冯翊的大印,笑着说道:“文和,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就这样给我了?” 贾诩哈哈一笑,不置可否。 斐潜见状,也点点头,然后将左冯翊的大印上下轻轻抛了几下,说道:“很少有人能像文和这样看得透彻,拿得起,也放得下……” 贾诩说道:“君侯谬赞了,某只是觉得这个印绶给君侯才能发挥出应有的作用……” 汉代的官员很有意思,不只是大印,甚至是节杖什么的,其实地方也可以制作,并不会有什么防伪标志啊,激光镭射啊来鉴别真伪。就像是这个大印,其实在现在的左冯翊太守手中也有一个…… 按照惯例来讲,新官拿着印绶就可以直接上任了,而原本的太守则是返回中央上交原来的印绶,然后或者担任九卿,或者在述职之后再次调任其他地方的太守。 所以,是的,现在左冯翊的大印在手,斐潜自然可以任命一个左冯翊的太守。 杨彪想要得到从弘农而来的支援,就必须通过左冯翊,因此这样的一个太守职位,对于斐潜来说,就可以成为钳制杨彪的最好工具。 当然,杨彪也可以任命另外一个左冯翊来对抗斐潜,然而现在种劭掌管了尚书台,会让杨彪顺顺利利的就做出这样的人事任命么? 说不定种劭反而会欣然的利用职权,在尚书台上替斐潜补上一道完整的手续…… 作为原本左冯翊的太守,在面对夹在双方,甚至是多方的权利斗争之下,只要不是蠢货,一般情况下都会选择抽身事外,这样不管是于情于理都会不得罪任何一方,然后等到风头确定之后再站出来为胜利者摇旗呐喊。 那么斐潜就可以借助左冯翊的地理位置,左右关中的局势。这对于斐潜来说,确实是可以解决一些顾虑…… 可是,既然贾诩将这个大印交到了斐潜的手中,那么斐潜自然也需要给与贾诩一点安排才是,否则平白的拿了东西,却什么都不给,这并不是一个比较好的为人处世的方式。 想到这里,斐潜便对着贾诩说道:“鲜卑之兵,如芒在背,若是不能彻底去除,终归是心头大患,不知文和对于此事怎么看?” 贾诩说道:“鲜卑之长,莫过于骑,左右驰骋,前后突袭,最是合适不过,但是正面作战,则多数是落在下风,然并北之地,沟壑地垄,并不适宜步卒推进,因此多有败绩,君侯于阴山设寨,正当要冲,最为恰当不过……君侯之意是鲜卑可能会提前进攻?” 贾诩的触觉确实非常的灵敏,在没有任何的消息辅助的条件下,只是斐潜这样的一句话,就能推测到了鲜卑可能会提前进攻…… 斐潜说道:“阴山传来消息,言及民众多有骚动,斗殴事件时有发生……原先阴山初复,人数不多,便让公明等人在阴山行军法管制,但是现在人多了,再用军法维护秩序,就难免有些不便……另外,西河崔使君也派人传来信息,发现一些鲜卑部落调动的迹象……” 贾诩捋了捋胡须,说道:“若是此时来袭,鲜卑则是欲以本伤人啊……不过也能理解,如果阴山要塞落成,鲜卑再想进攻,恐怕就多有难度了……故而,趁着君侯在阴山的立足未稳攻伐才是正解……” 身为穿越者,虽然说最大的优势就是历史发展的大趋势,不好好利用一下简直对不起自己,但是再怎样了解三国的历史,也未必能够知道这些境外的胡人究竟在干一些什么。 鲜卑大王步度根,在历史上确实是被轲比能干掉了,但是并不代表他就可以随便揉捏,更何况人是属于最为复杂的生物,一个想不开要跟斐潜死磕呢? 当然,绝大多数的人,尤其是上位的人,都是理性多于感性的,也就是会充分的衡量利弊才会做出举动的人物,要不然也就无从猜测和推演其的行为了…… 就像是一个精神有恙的人物,做起事情毫无规律,或者行为只符合他心中所谓的道理的时候,怎么进行预判? “没错,还有一点,”斐潜说道,“鲜卑之外,匈奴毕竟是胡人,可以用,却不能归心……否则有匈奴为助力,某也不会感觉棘手……” 贾诩皱眉道:“於夫罗欲叛?不对,不是於夫罗,那么……是呼厨泉?”於夫罗就在阴山左近,如果是於夫罗,恐怕阴山那边早就发来急切军报,需要立刻派兵了。 斐潜点点头。 既然要让贾诩进行参谋,有些信息自然是需要透露给贾诩知道,否则就算贾诩再聪明,面对完全一抹黑的境地,也是难以施展。 斐潜说道:“虽然不明显,但是有这个迹象……之前杨公来平阳的时候,呼厨泉出借了一千胡骑……此外,也发现在高奴之处,有些胡人往来的异动……” 斐潜一边讲,一边露出了一丝苦笑。 其实呼厨泉这样做,说不定还有一部分是因为斐潜自己造成的…… 当初为了给於夫罗扯后腿,然后也是为了迷惑鲜卑人,故意给呼厨泉的裤裆里面抹上了些黄泥,结果现在呼厨泉还真的拉下屎来了,反倒是恶心到了斐潜。 其实原先恐怕呼厨泉也未必能够想到这个,但就像是向青少年一直强调不许看A片,然后到了年龄的人反倒是对于A片,嗯,这里的指的是米国电影哈,会更加好奇,非要看看金刚葫芦娃是怎样大战蛇妖的一样…… 呼厨泉多半也是如此。 现在可能呼厨泉琢磨着,既然美稷王庭也不在了,於夫罗跑到了阴山了,然后自己这边也拥有了一定的部落人马,然后野心自然随着人马的扩张也就膨胀起来了。不过呼厨泉还算是存有几分理智,没有贸然的做出什么大动作,只是在边缘试探着活动着。 当然,也是现在斐潜兵力较盛的原因。 胡人多半追寻着大草原上的规则,头狼吃最好的,壮狼吃次一等的,至于末尾的那些,便只能是舔些血沫骨渣就算是不错了。 因此在斐潜没有露出什么破绽的时候,呼厨泉终归是不敢轻举妄动的,反过来,斐潜这边同样也不怎么好处理。 毕竟呼厨泉是於夫罗的弟弟,没有确凿无疑的证据,就向呼厨泉下手,那么於夫罗会怎么想?阴山现在毕竟还需要於夫罗协同防卫,一个处理不好,不就等于是将於夫罗送到对面鲜卑哪里去么? 贾诩显然也是明白了这其中的关键,于是说道:“……现在么,事有轻重,先处理完鲜卑,再回头收拾呼厨泉不晚,只不过关键在於夫罗此人……” 斐潜点点头,说道:“此事正是我所顾虑的……阴山之处,有徐马张三校尉在,这三人统帅兵马,操练兵卒,修葺城寨均不是什么问题,但是料敌先机,洞悉人心,这方面恐怕就有所不足了……” 斐潜扭头看着贾诩,说道:“不知文和是否愿意辛苦一趟?” 之前是文臣谋士不够,所以让徐晃这个多少智力政治稍微好一些的人先顶一顶,现在既然手下多了几个谋士,自然是需要调配到最需要的地方去。 贾诩拱手说道:“愿遵君侯之令。” “善!”斐潜说道,“如此某便将阴山托付于文和了……某便拜文和为阴山主簿,征西祭酒,全权处理阴山民政,协同公明谋划军务。” 征西祭酒,这个官职可大可小。祭酒一词,虽然大多数时间是用在学术界,比如学宮之类的,就像是后世的大学校长职位,但是和后世一样,大学校长也是编制内的人物啊…… 而且再古礼当中,祭祀宴飨时,由最年长者举酒以祭于地,故祭酒为也用于尊称,或指重要的人物。 征西祭酒,顾名思义,就是表示在斐潜的征西将军府当中挂上号的重要人物了。 “唯!”贾诩行了一礼,说道:“君侯且宽心,某这就回去整理一二,今日便启程出发,前往阴山。” 斐潜点点头,说道:“如此,某便不送文和了,过些时日,某自然也会领兵北上……” 斐潜看了看贾诩,没有把话说完,因为到时候当斐潜领军北上的时候,是不是一并要收拾匈奴,就要看贾诩这段时间在阴山收集的情报,以及相关的判断了。 贾诩颔首,显然是也明白斐潜的意思,然后拱拱手,告辞而去。 斐潜看着贾诩远去,又看了看手中的左冯翊印绶,刚准备将这个印绶收起来,却猛然间看到城外一缕烟尘而来,一个驿卒模样的人正打马直冲平阳而来,看样子是有什么最新的情报传递过来了。 斐潜眉头不由得一皱,眼下这个局面,随时都有变化,而任何变化都会导致一系列的局势震荡,眼下的这个驿卒,不知道又会带来什么样的消息…… 驿卒的信息很快就通过兵卒转交了上来,斐潜拆开火漆,将竹筒之内的绢布取出,展开一看,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出乎斐潜的意料之外,这一封情报并非讲的是关中的新变化,而是传来了在关东的变化…… 情报并不长,但是其中蕴含的,牵扯到的人和事务却挺多。 斐潜沉吟了一会儿,然后转首吩咐道:“来人,传令,明日开讲武堂,文武众人须悉数到场……” 第九九五章 讲武堂讲武 “了不起!这是一场精彩的战役!” 平阳城的讲武堂内,斐潜拿着刚刚到手的情报,赞叹道,然后将这份战报递给了身边的荀谌,“来,你们也都看看。” 参加讲武堂的人员除了包括张辽,黄成,荀谌和枣祗之外,还有另外几个人。龚俊和魏都,则是属于中底层的军官,属于在一边旁听蹭经验类型。 荀质,字太素,则属于新加入的人员了,投奔而来的荀家旁支子弟,现在跟在荀谌手下做书佐。 还有一个人,唤做张云,字逸阳,也是这一段时间找到了平阳,所学颇杂,还会两手岐黄之术,现在也是担任平阳书佐一职。 相比较而言,斐潜的情报工作比起其他的诸侯来说,会稍微好一些,毕竟现在商队来来往往,夹带一些私货也是属于正常。 按照正常来说,曹操的这一块地盘,嗯,相当不怎么样。 就像是围棋一般,金角银边草肚皮。北面是袁绍和公孙瓒再争夺边角,而东面还有青州和徐州,南面则是袁术的地盘,西面是破烂的河南尹,曹操现在的兖州,便是在这个大棋盘的中央肚皮上。 实打实的四战之地,结果历史上硬生生被曹操给盘活了。 曹操和袁术两位棋手,在这个大棋盘上的第一次短兵相接。这一场战役,袁术可以输,而曹操却输不起,袁术输了,大不了退回去,而曹操却无路可退,一旦战败,便是立刻四分五裂,不可收拾,结果是处于不利地位的曹操打赢了。 “取地图来!”斐潜对身旁的黄旭说道。 对于地图的改进,则是斐潜至并州以来逐渐完善起来的一件事情, 图舆这个玩意,据说最早的时候是来自于夏禹。 传说夏禹铸造华夏九鼎的时候,就在九鼎上铸有用来表示各个方位上的奇异事物的图像,或者表示山水,或者表示鱼兽等物的图案,就被认为是华夏地图的雏形。 后来地图在周朝的时候便得到了较为广泛的发展,甚至不仅仅是在军事上,就连生产及土地管理上都有了较为广泛的运用。春秋战国时期,特别是因为战争的频繁,图舆已经成为了不可或缺的工具,而且当时大型水利工程和土木工程,都促进了整个地图的发展,甚至在周髀算经当中已经对于地图的用料和尺寸比例都有一些涉及和约定。 当然,图舆在更多的时候是代表着一种权力,一种对于土地的控制和主权宣告,就像是后世里面的钥匙一样,虽然有指纹或是其他的开锁模式,但是依旧很多人喜欢用最为原始的方式来开锁…… 汉代的地图,已经懂得用统一的图形来表示相关的事物了,比如采用水平的山形线来表示山脉,并附加晕线表示山体的范围和走向,还用鱼鳞般的线条富豪来表示陡崖地形,不仅如此,用来表示河流的上游则是用粗线条,下游用细线条,勾勒出水域分布。 至于什么乡村县城等等民居之地,都是用圆圈加上名称注写在圈内,如果加有方框,则是表示有驻军,若是单独的方框或是三角形,则是表示野外驻军的要塞或是堡垒。 开阔的官道用实线,小道和山道则是用虚线。 可以说,汉代的地图唯一的问题就是没有固定的比例尺…… 至于地图精确度这个方面来说,只能说限于汉代人工的描绘和测量手段的缺乏,所以并不能说是一个很大的缺陷。 当然,这是专业性很强的地图,通常只有在中央朝廷才具备,甚至这门画地图的手艺是代代相传的,秘而不宣,至于普通一些乡县或者是低等级的村寨的地图,那就是见仁见智,写意和写形兼而有之了。 斐潜得益于蔡邕的藏书,再加上当时火烧雒阳之前,从李儒那边也拿到了一些云台的文献和图册,因此大体上构建出了一个相对来说还算是精确一些的地图库。在这些地图当中,不仅有华夏中原的,甚至还有一些西域或是漠北的地图,只不过这些疆域边缘甚至是以外的地图的真实有效性,还是有待考证的。 陈留附近的地图很快就被拿了出来,然后摊在了大长方桌上。 第一次看地图的人总是会觉得眼花缭乱,各种形状各种颜色在眼皮子低下晃动,都不知道看那一边好,但是看习惯了,自然也就懂了,就比如说现在绝大多数的村庄县城其实都沿着水源分部,所以要找县城什么的,便先找水系就对了。 斐潜很快的就找到了封丘和匡亭。 其实这两个地点,就在乌巢泽的东西两边…… 打仗离不开水源补给,而沼泽地内生长的鸟兽也是对于军队的一个比较好的补给来源,所以乌巢泽成为了众多用兵的首选地点也就不足为奇了。 此时讲武堂内的众人也都传看着关于曹操和袁术战斗的那一份战报。战报也不长,就寥寥四五十个字,却惊心动魄。 “袁入陈留,屯封丘,使将驻偏军于匡亭。曹佯击,袁救之,与战,袁大破,败回封丘。曹围之,袁再逃襄邑,复败,走九江。” “第一个问题,”斐潜见众人都看完了战报,便说道,“后将军将兵力这样布阵,有没有什么问题?注意,请站在开战之前的角度进行分析,不要让结果左右你的思想。想想如果这个时候在座各位是统帅大军的后将军,这个兵势,你要怎么摆?” 讲武,讲武,既然要讲,当然不能从结果往前推,如果以纯粹以结果为导向,不是不可以,但是也就失去了讲武堂的意义,一切等结果就好了,还讲些什么? 那么作为袁术的布局真的有问题么? 袁术本部大军驻留在封丘,然后分部派遣刘详驻军匡亭,围绕着乌巢泽,形成犄角之势,攻左则右救,攻右则左救,兵力占优,粮草占优,不管是正面交战,还是拖延消耗,袁术都可以支撑下去,毫无问题。 枣祗盯着地图,看着位于乌巢泽左右两边的封丘和匡亭,然后比划着说道:“若是我兵力占优,我多半也会选择这两个地方……别的不说,封丘可渡济水,匡亭可据濮水,两地都是属于要冲之地……” 济水和濮水是勾连乌巢泽的两个水系,济水较大一些,而濮水较小一些,封丘和匡亭正好就是距离乌巢泽最近的这两个水系的渡口。 从战术布局上来说,袁术这样布局,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错误。 “或许这原本是后将军的诱敌之计……”荀谌捋着胡须,沉吟着说道,“封丘此地已经是深入陈留之地,如果再继续往前,一侧是驻守于白马的夏侯军,一侧是曹军,另外还有陈留的郡兵于酸枣……” 诱敌? 也有这个可能性。 张辽点了点头,说道:“从防守的角度来说,屯兵于封丘为正,一则防卫白马之兵,二则抵御陈留之军,匡亭为辅,防止曹军侧袭,断了粮道……而从进攻的方面来讲,正面封丘可以抵御曹军和陈留的合兵,也可以用匡亭的军队袭击曹军侧翼……整体来说,确实并无什么不妥之处。” “可是……”黄成挠了挠头,有些疑惑的说道,“……可是,既然没有什么错处,为何败了呢?” 斐潜点头表示赞同黄成的话,然后看了看荀谌,虽然自己心中多少也有一些答案,但是还是想听听手下的这几个人是怎么看的。 很多人认为,败了就是败了,哪里还有那么多的可以说,但正是因为袁术在整个战役的开局并没有重大的失误,曹操的胜利才尤精彩。 荀谌看到斐潜投过来的眼神,微微点头,也是知道斐潜是在给自己展示的一个机会,便上前一步,用手在地图上虚点着,说道:“袁军以此布局,多半打算着一则曹军必然先会和酸枣陈留军汇合,然后向封丘进攻,寻求决战,而匡亭的驻军则可以趁这个机会袭击曹操的后路,一方面可以断曹军粮草,一方面也可以两面夹击,一举消灭陈留和曹军;如果是第二种情况,曹军不和陈留军合兵,而是欲先攻伐袁军的匡亭,那么袁军便可以绕过乌巢泽,给与曹军背后一击……” “……然而曹军当中必然有人洞悉了袁军的计划,”荀谌停顿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事情或是什么人,然后接着说道,“……派小部分兵马佯攻袁术的匡亭的这个犄角之军,等到袁军来援的时候,破袭中军,而袁军中了埋伏之后,阵脚慌乱之后未能有效收整兵卒,最终至此大败……” 枣祗点头道:“袁军最重要不是败在布局之上,而是败在了轻敌上……” 张辽和黄成一脸的郑重。 而在一旁竖着耳朵旁听着的荀质等人,则是目光炯炯,恨不得将这些人说的话语都拿小本子记下来…… 斐潜指着地图上的匡亭说道:“这是围点打援啊……” 曹操的作战方略是,以主力首先进攻袁术的薄弱环节,再进攻袁术所率主力,这样就可以避免两面作战的被动局面;如果袁术率主力来援,更可以仅对刘详进行包围,而以主力攻击行军途中的袁术。果然,当曹操进攻匡亭之际,袁术未曾深思熟虑,即轻率的带领主力前来驰援,完全落入了曹操的谋划之中。 曹操表面上似乎是在进攻匡亭,实际上是在引诱袁术的主力从防御工事中走出来,大部队绕道袁术援军的侧翼埋伏,等待袁术前军过境之后,猛然向袁术的中军发起进攻,而袁术的指挥中枢骤然遇袭之下,造成了袁术的指挥系统瘫痪,无法组织有效的抵抗,进而全军溃败。 匡亭一战之后,袁术率领残部退守封丘,然后曹操乘胜追击,包围封丘,袁术又突围逃跑到了襄邑。曹操继续追击,于太寿陂之上决水灌襄邑城,袁术不能守,便再逃到宁陵,已进入豫州境内了。最后,袁术逃到扬州境内的九江,才算是摆脱了追击,曹操也退回兖州。 “……围点打援,围点……打援……”荀谌捋着胡子,点头道,“确实如此,君侯此四字道尽此战真谛……” 谁能知道早在这个时期,曹操就玩出了这样一手漂亮的围点打援的教科书模板?关键是这个战术方法,并不在三十六计之内…… 斐潜忽然想到,嗯,这个三十六计,现在似乎还没有成书啊,要不要搞个速成班什么的?不是为了培养顶级的武将,而是培养中层,比如曲长、军侯之类的,只要是熟读了三十六计,是不是在一定程度上就可以有几率豁免掉敌方的一些策略呢? 嗯,好像有点搞头。 “……君侯,君侯?”枣祗见斐潜忽然有些出神,不知道何故,便低低的呼唤了一声。 斐潜回过神来,笑了一下,说道:“想到些其他的事情……围点打援,围住一个城镇的敌人以之为诱饵,吸引其他地方的敌人增援,其真正目的是打增援的敌人并达到歼灭援敌的目的,但是要达成此项目标,必须要有两个先决条件,一个是隐蔽,一个是机动。” “隐蔽一则是要隐蔽自己真正的目标,二则是要隐蔽打击援军的部队,机动就很简单了,基本上来说,如果不能抢先进入埋伏地点,打击援军就会出现一些困难……” “孙子有云,非尽知用兵之害者,则不能尽知用兵之利。所以调动敌人这一点,不尽然都是好处。在双方布局的对战当中,我们的每一次行动都会调动敌人,这是正常现象。聪明的将军,会通过自己的调动,让敌人按照自己的安排去行事,而则是调动了敌军,却暴露了自己的弱点……” “围点打援尚有许多变数,围一打多,或者围多打一,都可以,同时,若是敌军以此计用在我们身上,又要如何应对?这边是今日讲武堂内的作业……”斐潜看着众人,忽然话题一转,“嗯,留给各位的策论,三日之内上交……” 斐潜不理会一旁黄成一脸郁闷的表情,继续说道:“……策论优异者,随某出军,差的么……呵呵……” 众人听闻“出军”二字,不由得都是心神一振,然后相互之间交换了一下眼神。 然后斐潜又指了指在一旁旁听的荀质,张云,龚俊和魏都,说道:“……你们虽然现在没有单独领兵之权,但是也可以写一下,若是写的好,就可以考虑考虑,给与独立领兵的机会……” 众人闻言,有的欢喜有的忧愁,不过都是齐齐抱拳称诺。 嗯,当老板确实不错,随便布置任务…… “对了,”斐潜笑着说道,“……不许抄袭,各自写各自的,如有雷同,呵呵……” “唯!”这一次众人的表情,则是严肃得多了些。 讲武,讲武,开堂而讲。表面上看来,为的就是让更多的人了解军事,不至于在遇到问题的时候束手无策而设立的。在现阶段,这个讲武堂的设立,任何人都不会反对的,但是这些人并不能知道,斐潜这个讲武堂除了表面上的作用之外,其实还有更深的含义…… 第九九六章 前人老套路 斐潜虽然说了要准备进军,但是进军并非一两日内能够准备齐全的,毕竟大军进发,还是需要众多的事物,在这些器械当中,最重要的便是军械。 现在的平阳,除了原先胡人的大批商品之外,另外的两类商品也迅速崛起,甚至在一定程度上盖过胡人牛羊贸易的数额。 很多人都有一些误解,说古代开始就对于商人有打压的倾向,这些其实是一知半解造成的,实际上并不是这样,至少在汉代还没有太过于明显。 华夏上古的商朝,其实就是商部落衍生而来。在夏朝中期,契的六世孙王亥通过进行商业贸易,使商的势力逐步强盛起来,夏朝末年,商的势力由黄河下游发展到中游,渗透到夏的统治地区,契的第十四代孙,汤,灭夏之后,便用“商”作为国号,建立了商朝。 可以说商朝的基础,便是贸易。由于贸易衍生出来的车轮科技,并且因为沟通了交流,促进了文化的发展等等,领先了夏朝。 商在金文篆体当中,其实就是一个人推着一个平板车,在车上立着牛羊角,作为贸易的标志,相互沟通交涉的一个口字…… 春秋战国时期,对于商人的认知还不是很强,或者说对于商人的抑制并不是太过于强烈,但是因为吕氏和田氏,所以导致诸侯对于商人开始警惕和管控,但是实际上,商品的交换是社会发展到了一定阶段之后的必然产物,不可能抑制得住的,就算是一时也没有办法控制一世,毕竟就连皇帝想要的一些珍稀玩意,追其源头,很多都是从商人手中得来的。 从前秦开始,对于商人的税收一项都很重,车船税这个延伸到了后世的经典税种,其实最早就是针对于这些往来,需要车船运输的商人所设立的。 汉代对于商人的控制,也并不像后世的那么严格,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这些商人往往都是士族本身,或者是士族的旁支,打压这些商人就等于是打压士族本身,汉武帝的盐铁专卖,也没有能够维持多久,就放开了。 后世的儒家为了所谓的礼,变成了表面上拼命抨击阿堵物,背地里则是刮地三尺捞钱财,一方面显示自己清高的身份,一方面又官商勾结上下其手。 斐潜很清楚,战争其实也是一种巨大的消耗,所以在平阳的商贸,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给斐潜的战争体系供血。 一个是学宮的文学体系,现在从书籍到清论,有不同的价格书册,而且这些书册基本上来说的价格都是不菲。 汉代的士族来说也是有追星族的,只不过这些人追的是名士,对于名士的言论和书籍,这些士族欢喜得不得了,就算是花费重金也会采购一本,否则就像是在其他的士族子弟面前抬不起头来一样,因此这些书册的销量一直都是不错。若不是为了控制市场的稀缺性,斐潜有时候都想多卖一些这一类的书籍。 平阳另外逐渐占据一席之地的,便是铁器,包括各类简单的兵械。因为斐潜在平阳工房上的推进的水力锻机,二十炼,三十炼的优质钢铁的成本降低了不少,因此不管是数量上还是质量上都可以满足一定的需求。 原先斐潜也是有动过设立所谓的工匠学堂的想法,但是很快就取消了,并不是因为工匠这个身份,又或是什么其他的东西,而是因为工匠这个特殊的职业,很多人是因为会一门手艺才有一碗饭吃,而这些手艺虽然有的是比较简单,但是所谓内行人看门道,外行人看热闹,如果不是亲手学过做过,还未必能懂。 大型器械,比如投石机,弩车等等,斐潜又不可能拿出来教,而小件生活用品,教会了徒弟便饿死了师傅。 这些事物,工序,本领,一旦开设学堂,那就免不了的会广泛传授出去,而对于汉代这样的小农经济而言,一方面没有什么知识产权的保护意识,另外一方面这些东西散播开,也就断绝了原本依赖这些为生的工匠的活路。 不是说工匠学堂不能设立,而是在斐潜还不能保证全国性的控制的时候,这些东西的副作用斐潜无法消除,贸然的举动反而会造成许多不可预估的不良结果。 很多东西也如同现阶段的工匠制度一样,虽然不合理,但是不是穿越者想怎样改就能怎样改的,想当然的后果一般都很差,毕竟现阶段的工匠制度是在几百年间不断累积而形成的,又怎么能说改就改? 斐潜觉得,汉代现在的工匠学徒传授体系,加上以家族血脉等等的利益相关,已经是比较完善的一个架构了,毕竟汉代普通民众的知识程度都不高,就凭借所谓工匠学堂的几堂课能学到多少东西,又能懂得多少东西? 还不如跟着师傅,手把手的传授更有效率。 同时血统亲属关系虽然限制了工匠技术的传播,但是同样也是在一定程度上的原始的技术知识的保护,更何况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斐潜懂得的这些技术,是不是也是先人们一点点的累积下来的,冒然的拿出来广泛传授,是不是也对不起那些冥思苦想的先人们? 所以斐潜就干脆放弃了在平阳设立工匠学堂的想法,就算是将来要设立,也是建一个全国性的,具备一定规范的学堂也会比现在随意的开设更为合适。当然作为替代,斐潜提高了工匠的待遇,并且提出了许多奖励的标准,鼓励工匠进行创新发明。 反正这些工匠在极高吸引力的物质激励面前,自然就会自愿的带动着技术向前不断的前进发展。 就像是原先出售给袁绍的枪头,虽然价格便宜,但是确实是质量不好,就有了一些意见,然后工匠就改进了工艺,采用了半包钢的做法,也就是在刃口的位置用比较好一些的材料,然后其余的大部分依旧是材质不怎么好的锻铁。 如此一来,工艺上虽然是增加了一些复杂性,但是等于只在刃口加了一条好一些的钢料而已,成本上倒是没有增加多少,因此在价格上依旧很有优势,袁绍这一段时间又是采购了不少…… 连兖州的曹操也派人找上门来,一方面说起之前答应给与的旧账,一方面也想再采购一些兵器。而关于之前答应给曹操一些资源的这一件事情,斐潜几乎已经完全是抛在了脑后,眼下被人找上门来,也就勉强凑了一些和袁绍那边品质差不多的枪头和箭矢送了过去,至于战马,想都别想,依旧是不会给的,毕竟战马是属于战略性的武器。 斐潜正在侧厅翻看着关于工房这一段时间得产出和受益,黄成带着憨憨的一脸笑,来到了厅外求见。 斐潜抬头,就看见黄成的那张脸,便有些忍俊不禁,招手让黄成进来。 黄成进了厅堂,行过了礼,刚想说话,就被斐潜一句话给堵了回去。 “先说好了,关于讲武堂的题目的事情,叔业莫来找我……” 倒不是斐潜对于黄成有什么意见,只不过在讲武堂留的题目就是为了让这些武将们开拓思路,多增加一些战场上的经验,自然是不可能给黄成放水。因为如果对于黄成放松了标准实际上等于是害了黄成。 黄成嘿嘿的笑了两声,将找斐潜寻求帮助的想法吞进了肚子里,然后摇着手说道:“君侯,某不是为了讲武堂的作业而来,而是……君侯,你看,我们现在亲卫营是不是应该多收些兵卒……” 征西将军,正常来说统帅应该在万人以上,那么由斐潜直接进行指挥的,那么一半会比较合理一些,也就是说要有五千人上下,而现在黄成名下,作为斐潜的亲卫营的人数也只有两千人左右。 “兵在精不在多,”斐潜说道,“不过现在增加不是不可,只不过相比较而言,在战场上经历过生死,训练有素的兵卒并不多,还需要再练练……” 增加士兵虽然在大多数的情况下都是可以增强战力的,但是超过一定量之后,就显得有些鸡肋了。 因为在正面战场上,直接面对上的永远都是为数不多的那些人,并不是说十万对上十万,就可以有一个充足广阔的战场允许每一个人都一对一的进行交战。 有时候猪队友多了,并不是一件好事情。在没有交战之前,猪队友会大声高喊着上上上,我会支持你,然后真的等到了交战的时候,一回头,便只能看见猪队友那摇曳风骚的屁股在晃动了…… 所以对于兵卒来说,斐潜的选择就是在一定数量上的质量保证。 更何况对于并北这一块区域来说,步卒就像是永远短了半截一样,如果可以的话,斐潜甚至想要全数换成骑兵。 黄成点点头,没有说什么,但是斐潜却能看出其中的略有一些不同意的意思。倒不是黄成对于斐潜有什么忤逆的心思,而是在这个时代,多数人还不是非常明白所谓精兵的概念…… 或者说,在大多数人的观念里面,若是按照武勇等级由高到低来排列的话,首当其中的自然是将军个人的部曲,然后统帅的亲卫营,接下来是一般的老兵营,普通新兵,最后才是辅兵和民夫。 精壮强兵,或者说以一敌十的概念是有,但是只是针对于将军的个人部曲,对于普通新兵,只要求他们能够上了战阵,在面对敌军的时候听话执行命令,不逃跑就足够了。 斐潜说道:“兵马未动,“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平日之时,正卒每日六升米,战时翻倍,必要时还要提供一定的血食,就算是按照日供六升来算,叔业你两千正卒,一月之需也是要三千六百石……” 当然这个是理想的状态之下,斐潜知道,现阶段能给得起这个数值可能还有那么几家,但是随着战争的延续,社会农耕结构的破坏,粮草越来越短缺,这个标准也就一而再,再而三的被降低了,到了三国后期,别说日供给六升,有个两、三升的量就已经是非常了不起了。 所以在那样的条件下,战兵的体力和战斗力是怎样的,也就大体上能够推测得出来了,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有了几万人的会战,甚至是几十万人的会战,而在这样的会战当中,打酱油的则是占据了大多数。 “那个……君侯莫怪,我不是特别的什么意思……只是有个疑惑,还请君侯指点……”黄成抓抓脑袋,迟疑的说道,“若是……降低标准,岂不是可以养更多的兵卒?某听闻现在就连京都禁军,都只是日供四升而已……” 因为黄成这段时间也是在平阳校场练兵,知道现在这个阶段,日供六升是具备怎样的吸引力,募兵根本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就算是四升也一样有大把的人会来,而且这样一来,然后折算一下,就可以用同样的消耗,多出一半的兵卒出来了。 斐潜放下了手中的木牍,微微的叹了口气。关中地区的破坏渐渐的呈现出威力来了,禁军啊,原本应该是汉王朝的最强的一支军队,但是现在也渐渐的走向了没落。 斐潜沉吟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叔业你说的没错,确实如果我们降低了粮草的供给标准,那么的确可以容纳更多的兵卒……但是你要考虑到一个问题,如果我们现在的这些兵卒,吃不饱,力气等等跟不上,训练之事也相应的减弱了……真要是上了战场,你觉得会怎么样?别的不说,战损的数量肯定比现在要更高是吧?” 黄成想了想,然后默默的点点头。 “然后呢?”斐潜说道,“老兵战损高,训练量不足,新兵不够强,上了战场再次损失,随后在用下一波更差的兵卒上战场……到了那个时候,比得就不是兵卒的战力,而是比拼人口的储备……而一旦人口储备拼完了,就算是没有输也是输了……” 三国最终就像是劣币驱逐良币,当只剩下相互比烂的时候,市场上也就没有了赢家,斐潜现在所做的一切,就是不想走这样的老路。 更何况斐潜也没有底蕴可以去走原本曹刘孙的路,毕竟之间的情况各异…… 第九九七章 后人新途径 战争永远都不是一两个人的事情,而是需要成千上万的人用生命去铺就成功的道路,斐潜并非完全就是站在一个圣母的角度来对待现在的局面,只不过对于如今的并州来说,跟袁绍曹操等人还是耗不起。 人口,这是战争非常重要的因素。 看看曹操,光光青州黄巾,随随便便就收了三十万。虽然这个数字当中或许有有一些水分,但是也证明了就算是青州兖州那样一直处于动荡不安的局势下,依旧可以有那么多的人口基数,而这些基数,就将成为这些诸侯下一步争霸的基石。 然而对于斐潜来说呢? 并州的人口的优势并不明显,别说和冀州比了,就连和被扫荡了一遍的弘农比,可能都差一些…… 嗯,现在可能差不多了。 毕竟弘农又被杨彪败家了一次。 因此现在对于斐潜来说,自然是要精打细算一些,怎样用现在的手头上的兵力做出最大的效果,这才是一个全新的挑战。 “对了,”斐潜对着黄成说道,“当前军中曲长以下,普通兵卒年龄大于四十五岁的,这一次要替换下来……” 黄成不由得伸了伸脖子,愣了一下。这不扩大征募数量就算了,还要减兵? 斐潜解释道:“普通人年龄超过四十,气力难免开始衰减,耐力同样也是下降……当然这些兵卒并非遣散回家,而是直接补充到你旗下,担任新兵的教员……嗯,就叫教员吧,月俸,嗯,根据原本军中担任的职级,可分为十石至五十石不等……” 这些上了年龄的老兵,至少都经历过一两次的,甚至更多次的战斗,而这些在战斗当中形成的知识和经验,对于普通新兵来说基本上就是极大的补充,而且有了这些老兵作为教员,在平阳的校场就可以更快更好的训练出更多的合格兵卒出来。 黄成虽然外表憨憨的,但是心思和外表截然相反,很是机敏,听到了斐潜这样解释,几乎立刻是明白了这几乎等于就是变相的在加强亲卫营的力量了,连忙答应下来,立刻就要去着手处理此事。 “先别急,还有几件事情……”斐潜叫住了黄成,示意他稍安勿躁。 对于黄成,斐潜现在比较倾向于将其放在都督的位置,而不是统军将军的位置。 论武勇,黄成并不差,要是将黄成放在第一线,作为冲锋陷阵的猛将,不是不可以,但是相比较而言,或许放在都督这个位置更为能发挥出黄成的作用。 作为都督,或许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像是周瑜又或是陆逊那样,运筹千里,谋算无缺,黄成可能没有办做到这样,毕竟智力和智慧有时候并不能依靠经验就能完全弥补的,但是黄成依旧可以成为类似于夏侯惇这样的类型。 和历史上斐潜原本的认知不同,在当下这个时间点,夏侯惇并没有什么赫赫之功,但是却够稳,也能镇得住,当然,如果纯粹像是演义当中的莽夫形象,曹操现在也不会将东郡太守的位置让给夏侯惇来担任了。 黄成作为黄氏家族的成员,也同样类似于夏侯氏对于曹操的作用,够亲近,但是又不是绝对亲近,利益又是同样捆绑在一起,不会有什么忠心方面的问题,因此作为一个重要的命令的中继站最为合适不过。 因此,就必须帮助黄成在除了武勇之外,再额外的增加一些附属价值。 “第一件事,就是方才所说的四十五岁以上普通兵卒该教员;第二件事,”斐潜扒拉着手指头说道,“现在我们下辖的县乡也算是不少了,所以这些县乡的门下督贼曹,都拿出来给因伤退役的这些老兵担任,这个事,也暂时归你直接管理……” 门下督贼曹,也称之为门下督,主管一地的兵卫,任巡察导从等事。根据郡县的大小,破贼曹的官职也从一百石到一千石不等,也算是不错的一个职位了,并且于贼曹,功曹,主簿,主记等四人合称为门下五吏,属于郡县当中主要的五个从属官职之一,比较类似于后世的地方性武警或是边防。 黄成点头应下,然后又说道:“老兵担任门下督,主掌军卫,这个不难,但是这往来文书,清点库械等等,对于这些人来说,恐怕就难以胜任了……” 斐潜便点点头,说道:“因此便是第三件事,军中的识字不能断,告诉兵卒,唯有识字过千者方能任事!门下督,教员皆是如此,要拿高俸禄,便以蔡家千字文为标准……” 虽然说汉字常用字数大概在三千左右,但是对于一般人来说,掌握出现频率最高的一千字,已经基本上可以阅读了,自己再努力一下,到掌握三千字常用字,问题也就不是很大。 当然也有一些人懒惰,不愿意识字,对于这些人,斐潜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毕竟和军中只需要厮杀的环境不一样,民政这一块文书什么的肯定不会少,不识字自然无法胜任。斐潜只能是专门提供出这样的一个机会和渠道,至于有些人能担任或是不能担任,这些事情斐潜就没有办法管理到很详尽了。 毕竟是屁股决定脑袋。 斐潜如今是要站在整体的角度去考虑问题,一些细节上的事情,只能让手下的人去做,已经不可能再事事亲力亲为了,并且在一定程度上,斐潜同样是站在了统治阶级的立场去考虑问题,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并州能够平稳的发展。 在这个大前提之下,才逐渐的实施各种改革和调整,贸然将士族打倒,均分田地什么的,只会引起不必要的骚乱和动荡。 就像是斐潜现在要重新树立起军人的威严和荣耀,要将先秦的军功爵位重新作为兵卒战功评定的标准,那么像什么解衣推食等等亲民亲兵的事情,就不能做得太多了。偶尔一两次没有问题,兵卒们还会感觉涕零,但是天天和大头兵同吃同住,那么只会让大头兵信服,并不能激发出这些兵卒的上进心…… 一个将军,整天和自己吃一样的饭菜,睡一样的稻草铺,为这样的将军卖命肯定会觉得是值得的,但是肯定没有多少士兵会有愿意成为这样的将军的欲望。 砍下敌军的首级,就可以多换几个钱,多吃几块肉,杀了敌军的主将,就能立刻顿顿有肉吃,这样的等级差别才能激发起兵卒对于军功的渴望。 “并且军爵不更以上,同样也有识字千数方能授爵的要求,因此,军中识字之事,绝对不能有半点松懈……”斐潜看着黄成,着重嘱咐道。 “唯!”黄成严肃的拱手道。 斐潜点点头,说道:“那你去忙吧,对了,顺便叫人把张云张逸阳找来……” 黄成点头,然后起身拱手为礼,退出了厅外。 张云很快的就来了。 张云的身高并不高,年龄不大,但是却有些风霜之色。张云自称曾经有幸跟着华佗学了一段时间的岐黄之术,这一点倒是令斐潜有些意外。 不过问及华佗的时候,张云也不知道当下华佗云游去了何方,让斐潜不免觉得有些尴尬…… 不过更为尴尬的事情,却发生在后面。 见到张云来了,斐潜也没有过多的绕圈子,便直接说道:“逸阳,救护营组建的如何了?” 不提这个事情还好,一说这个,张云就有些郁闷,摇着头说道:“君侯,唉,人倒是招了一些,可是这些家伙五大三粗的,手重得要死……连搬个伤员都能越帮越加重伤势,简直无话可说……” 斐潜眨眨眼,这倒是个问题。 成立救护营,是斐潜一直以来都有的想法,但是一直都没有合适的人选,毕竟这个事情专业性比较强,而自己对于华夏古代中医一窍不通,虽然知道中医依靠望闻问切来进行诊断,但是要让斐潜来望闻问切,则是完全不可能做得到的。 原想着既然好不容易来一个懂得医术的,成立救护营不就是顺水推舟的事情么,但是实际上问题也是不少。 汉代招收的这些救护人员,大多数都是流民或是贫苦家中的儿郎,根本没有什么医学的基础认知了,因此手法粗糙也就不足为奇了,骨折的去拉扯也有,按压伤口直接把伤员按得奄奄一息的也有,甚至还将沾染上了泥土等杂物的脏布直接用于包扎的…… 当然这些经验或者知识,对于斐潜来说,或许很简单,但是对于现在汉代的人员来说,就未必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了。 “培训吧……”斐潜说道,“嗯……我是说,先从救护营当中挑选出手脚麻利些的,人数控制在二十人左右,由你来授课,等教会这些人之后,再让这些人各自去带领小队,这样就会比你要一个个的传授要容易一些……” 张云琢磨了一下,却有些迟疑,沉默着,并没有马上就答应下来。 斐潜看了张云的神色一眼,然后又想了想,便多少猜到一些张云的想法。 对于方士而言,嗯,方士不仅仅是会懂得鬼画符那一套,同样医学什么的也是其必备的技能之一,甚至什么占卜术、星相学、房中术等等也懂得一些,嗯,好像是加进了一些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但是方士也是要吃饭的,同样也是讲究一个学术上的传承。对于张云来说,其他的方面或许还好,对于医学这一块的东西,没有华佗的允许,要大规模传授,这个就有一些难度了,除非所传授的内容是张云自己的。 不是代表张云不能传授,而是必须是建立在师徒的关系之上才可以,而在军旅之中,又明显不可能让张云跨越了军队等级制度,或者是在军队当中又建立起一个额外的师徒关系…… 古代原始的知识产权保护意识就是如此,这也就是张云迟疑的主要原因。 这个也是自己没有说清楚,搞不好张云以为要全数传授,自然就迟疑了下来。 斐潜揉了揉下巴上的短胡须,沉吟一会儿,便说道:“这样吧,岐黄之术么,逸阳你看看有什么比较合适的人选,找三五个,收做弟子,传授些辨别草药,病理诊治之类的方法,至于其他的人……便简单教一些粗浅救护方法即可……” 张云闻言,便是松了一口气,连忙答应下来。 “瘟疫者,热毒也。关中最近瘟疫大盛,”斐潜特别强调道,“这方面就要辛苦逸阳了,多准备一些清凉败火的草药,早点让人送到雕阴,让兵卒百姓多少免除一些大疫之害……如若能让雕阴上下免除瘟疫之苦,逸阳可谓立大功一件!” 张云也是收了笑意,严肃的拱手称是。 在汉代的当下,瘟疫就跟后世的非典那种感觉差不多,谈及必然色变。雕阴是卡在关中和并州上郡的重要的交通关隘,如果说能够通过草药等等手段进行预防,让瘟疫止步于雕阴,那么确实是极大的维护了并北的安定。 并且如果张云所提供的草药能够起一定的作用,那么斐潜才敢试探的派人进驻左冯翊,进行下一步的计划,否则贸然在瘟疫蔓延的时候进入关中,这不是送人头么? “……至于战场之上包扎之事……”斐潜想了想,说道,“这样吧,光凭口授难免会有些不到位的地方……城外鲜卑奴隶营地当中,也有一些伤员,逸阳不妨先用这些人练练手,还有,再拨二十只羊给你……先别高兴,不是给你杀了吃的,而是让你们练习包扎手艺的……” 这年头,有点肉食不容易,看战云听到有羊时那眉飞色舞的表情,斐潜连忙强调一下,要不然说不定张云真的去瞬间日羊了,嗯,去吃羊了。 “另外,最后一件事情……”斐潜看着张云,说道,“听说逸阳你……晕血?嗯,就是看见他人流血就头晕?” 张云略微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这才是最为尴尬的地方,要成为战场救护,哪里有办法不见血的啊!况且真要是晕血,洞房怎么办? “这样吧……”斐潜扭头喊道,“子初,派个人去前面问问最近城中可有捕获什么贼盗?” 黄旭答应一声,然后过了一会儿前来禀报道:“君侯,狱中是有三名,两人偷盗,一人劫财。” 斐潜点点头,然后转头看向了张云,笑了笑,说道:“逸阳,你这晕血之症,也是不治不行啊,要不真上了战场,多少也是个隐患……这样,正好狱中有贼盗,不若逸阳辛苦一趟,亲手去处以刑罚如何?放心,肯定是捆绑好的,伤不了你……” 张云迟疑了一下,虽然心中还是有些忐忑,但是还是点头承诺同意了,毕竟就像斐潜所说,战场之上哪会没有血腥,想要不看见血根本就不可能。 看着张云远去,斐潜也有些无奈。 晕血大都是心理因素,不过现在斐潜也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慢慢的去沟通,寻找出具体的原因,只能是下猛药了,只不过这样一来,要是药效过头了,或许哪天张云就反倒是因此喜欢上了捆绑艺术也不好说啊…… 第九九八章 阴山披棘路 距离阴山三四百里处,有一处草甸子,中间有一处淡水湖泊,被称之为庹若湖,这湖水似乎连着地心,一年四季都是常温的,极少结冰,因此这里水草丰美,很是适宜放牧,也是鲜卑一个较大的聚集地。 在庹若湖的北面,有一片树林,刚好挡住了从北面吹来的寒风,因此大多数的鲜卑人都将帐篷搭建在此处。 林子里面多少有些动物,而湖里面也有一些鱼类,因此在这个庹若湖周边的鲜卑人,过的也算是安逸舒适。 不过现在,在庹若湖周边的却挤满了远道而来的各个地方的鲜卑人,乌压压的一大片。他们是鲜卑大王步度根调集起来的鲜卑战士。 鲜卑部落间隔都比较大,所以需要一点点的汇集起来,而距离阴山不管是距离还是环境,便只有庹若湖这里才算是比较合适。 这一次带队的,依旧是俾小王拓跋郭落。 拓跋郭落是最早抵达这里的一批人,其下自然还是带着临银钦和阿兰伊这两个部落作为先头部队。 拓跋郭落在这里,对于阴山方向上派遣出了不少斥候,几乎每一天隔一两个时辰,就有斥候回来禀报阴山汉人的动向。 不过也不能将斥候靠得太近,否则也容易被阴山的汉人守军发现。 这几天斥候陆陆续续的将探测到的消息一点点的汇集起来,也逐渐的让拓跋郭落勾勒出了阴山整体的兵力情况。 对于匈奴人,拓跋郭落还不怎么放在眼中,虽然看起来他对于临银钦和阿兰伊两个人笑嘻嘻的,似乎没有什么芥蒂,也没有什么歧视,但实际上拓跋郭落认为匈奴人就是怂蛋,是胡人里面的耻辱…… 所以虽然临银钦和阿兰伊的也有斥候,但是拓跋郭落都根本不用,而且於夫罗近在咫尺,要是这两个人又起什么心思了,谁也不敢打包票不是么? 拓跋郭落其实也渴望和步度根一样,成为鲜卑的王者,但是拓跋郭落却将这样的野心掩饰得很好,对于步度根也是毕恭毕敬,然而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拓跋郭落却对于步度根颇不以为然。 步度根既没有足够的魄力,也没有超人的武勇,唯一可以还算是可以称道的,便是步度根的血脉,除此之外就并无其他了,至少,拓跋郭落在步度根上看不到任何的檀石槐的影子…… 要和汉人作战,就必须和檀石槐大王那样,充分的调动起各个部落起来,然后对于汉军必须扯动起来,然后再乘虚而入,攻城拔寨根本就是下下之策,而且主要是这一次的汉人,在阴山修建要塞的速度,确实是太快了一些。 正常来说,只要不是临时性的营寨,都是要夯土为墻的,一层层往上,只有底下结实了才可能往上累积,而这样来回搭架子,建模版,运土方,夯土墻的整个过程,没有一两年,休想建好一个有足够防御力要塞。 而现在,根据斥候穿回来的消息,汉人的要塞已经几乎是要成型了,只差土墙之上的女墙和角楼等建筑物了…… 如此一来,说不定等集合完毕进军的时候,汉人已经完工了! 攻打一个正在建筑没有完工的要塞和一个已经完工设备完善的要塞,这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而如果现在就要进攻,自己手头上的战力还不够。 於夫罗那边的匈奴人,就交给临银钦和阿兰伊去对付好了,顶多再加两个千人长就差不多了,但是汉人那边就现在所知,已经有近三千的汉人骑兵,那么这边至少也要四千至五千的鲜卑战士才能相抗衡,再加上防备和攻打要塞的,就还要两千左右的鲜卑战士,这样合计起来最少要七千,最好是要一万,而现在汇集起来的数量也就是才五千出头一点,这还是加上了那些匈奴兵卒…… 现在正好是牲畜开始准备繁殖的季节,很多族人都要忙碌起来,为这些大家伙们准备一个好环境,甚至还要多搞一些营养餐给那些怀孕的牲畜,这样这些大家伙们才能生下健康的小宝宝。 因此对于步度根的征集令,来的慢吞吞,拖拖拉拉的也就自然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以现在手头上的骑兵来攻击阴山,明显是不够的,但是放任下去,等到汇集好了兵力,恐怕汉人的要塞也修建完成了…… 拓跋郭落当任希望汉人的工程进度没有那么快,但是万一呢? 攻打汉人要塞的难度,不仅是拓跋郭落知道,就连普通的鲜卑战士也同样清楚,因为这些年头,没少和汉人交手过,打小山寨,小坞堡什么的还好说,若是要攻打大城,又或是像现在汉人在阴山修建的要塞,简直就是血肉磨盘。 怎么办? 在大帐之内,拓跋郭落斜斜的靠在毡毯之上,然后旁边摆放着些酒水肉脯干果之类的,似睡非睡,似醒非醒,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着些什么,下一步要怎么做…… 在拓跋郭落的大帐后面不远处,匈奴降将临银钦和阿兰伊坐在一起,嘴里叨着一根草茎,好半天才说一句话,几个字。他们原本是在闲聊,可是说来说去就那么几句话,渐渐的沉默下来,相视无言,只能是各自枯坐着。 说临银钦和阿兰伊作为匈奴人,现在投降了鲜卑之后有没有后悔,这个问题,如今这两个人已经不愿意去想了,因为想了也没有用。 在鲜卑的日子,并非是像他们两人原先想象的一样,受到了不少人的歧视,被人当作反复无常的小人,懦夫,甚至自家的族人当中也渐渐的有不少的怨言…… 鲜卑人虽然也一样是追逐水草而居的胡人,生活习性和匈奴人并没有多少的差别,但是这些鲜卑人同样也是对于匈奴人有无法掩饰的轻蔑,就像是拓跋郭落,虽然是尽可能的不表现在脸上,可是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傲慢,临银钦和阿兰伊却能够清楚的感受得到。 对于拓跋郭落,其实临银钦和阿兰伊同样也是有些看不起他,因为在临银钦和阿兰伊心目当中,一个王,或者是想要成为一个王的人,必须都是从血与火当中走出来的,玩什么头脑,耍什么心眼,只会让人越发的觉得不可靠。 临银钦嚼着草根,心中多少还是有一些后悔的,当初是不应该投降鲜卑的,就算是跟於夫罗低头认错,赔上些人口和牛马,但终归是还有机会翻身的,而现在,这个重新翻身的机会似乎越来越渺茫…… 看着鲜卑上上下下,都是拿着临银钦和阿兰伊作为先头部队来使用,虽然说这也是惯例并没有错,但是也不能只懂得用人,不给好处啊。现在族人被迫一次又一次的登上战场,却没有能够得到很好的补充,部落的衰败似乎就在不远的未来了。 这样的担心,压在阿兰伊和临银钦两个人心上,也压在每个投降的匈奴人的心头上,因此也让他们自然而然的有事没事都会聚在一起,坐在一处,就算是没有话说也是如此,只不过这样一来反倒是和鲜卑人更加的隔阂,始终融不到一处去。 ……………………………… 阴山草原之上,张济缓缓的勒住了战马。 跟在张济后面的大队骑兵也纷纷的在角号声当中,停了下来。 张绣从队列中段策马跑了过来,问道:“校尉,有何吩咐?” 张济指了指一旁不远处的一个草甸子,说道:“原地修整。斥候散出六十里。” 张绣立刻大声的领命,然后拨转战马,去传令去了。张绣是张济的从子,之前一直是待在西凉,前一段时间才从西凉到了关中,听闻张济在并北,又从关中找到这里,成为了张济之下的一个军侯。 听闻张济的号令,汉军骑兵便纷纷下了马。有的牵着战马到了草甸子的水洼之处饮马,有的整理着战马的马具,有的则是抬起战马的马蹄,检查马掌的磨损情况…… 张济和马越在这里练骑兵,已经差不多算是练成了。 骑兵,除了和步卒一样需要掌握旗号,知道令行禁止,懂得进退法度之外,还需要熟练的骑术,并且懂得时时刻刻掌握战马的情况,打理照料自己的战马,甚至在必要要的时候吃睡都和战马在一起,这样才能算是一个合格的骑兵。 草原之大,便只有骑兵才能掌控这里,其余的兵种都只是辅助,这样的情形一直到了机械的诞生,战马才算是退出了这一种战场的王者之位。 “叔父,最近都没有见到匈奴人了……”张绣传完号令,又重新走到了张济的身边,翻身下马,拍了拍战马的脖子,然后自然有亲卫将张绣的战马牵走打理。 张济“嗯”了一声,然后问道:“你怎么看?” 张绣说道:“恐怕这群家伙,也察觉有些不对了……鲜卑快打过来了吧……” “这群匈奴狗,大概是害怕被我们拖着顶到前线去……呸,别看平日表面上似乎什么都好,其实这群家伙精明着呢……”张济往阴山西面看了看,然后又转头看了张绣一眼说道:“嗯,怎样,要打仗了,害怕么?” “哈哈……”张绣哈哈大笑,拍着胸脯的甲片哗啦啦作响,“就怕鲜卑奴不来!” “行!”张济拍了拍张绣的肩膀,说道,“那什么的名马上取……反正好好练,有你取得功绩的时候!” 而在阴山满夷谷道的要塞当中,贾诩慢悠悠的喝着茶汤,对着徐晃说道:“公明,估摸着再过些时日,鲜卑就快来了……” 徐晃看着贾诩的模样,然后就默然的将目光收了回来,不过什么话都没有说。 “……那些小贼估计也快动手了吧……”贾诩继续用那种慢悠悠的语调一边说着,一边给徐晃添了点茶汤,挽着半边袖子伸手示意了一下。 徐晃是有些不习惯贾诩看起来什么都有些磨磨蹭蹭的样子,对于方才推测鲜卑人要进攻的结论也不怎么惊讶,但是随后贾诩的半句话却让徐晃一皱眉…… 鲜卑要反攻,这个几乎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大家都不是傻子,真要是傻子也做不了鲜卑人的大王,要动手肯定是在要塞没有全部完工的时候来动手才最划算。 不过贾诩所说的“那些小贼”又是指的是什么人? 虽然说现在贾诩来到了阴山,接手了民政方面的事务,但是守备阴山这个满夷谷的要塞,依旧是徐晃最为重要的职责,而现在居然听贾诩的意思里面,除了鲜卑之外,还有“小贼”在窥视者这里,这自然让徐晃感觉到了有些诧异,同时也察觉到了一丝的危机。 毕竟之前的准备,基本上都是针对这鲜卑人来设置的…… 想到此处,徐晃便顾不得喝什么茶了,向着贾诩拱手说道:“还请贾主簿赐教,这‘小贼’所指何人?” “贼,持戈图贝者也……”贾诩将茶碗一放,说道,“大河纵横,蜿蜒于此,方得阴山良田亩亩,草盛禾旺,此真为宝地也,自然是有人垂涎窥视……” 贾诩也没有掉太多的书袋,转向了徐晃说道:“阴山这些时日,多有斗殴,不知徐校尉可曾留意?” 徐晃皱着眉点点头说道:“斗殴?此事某也知道,不过兵卒巡查之时都当场刑罚,轻者鞭,重者斩,并无什么申述异议……而且某特意检查过几次,皆因住所、渔猎、或是口角等琐事引发,并无异状……” 打架斗殴只要没有出人命,就算是在法律较为完善的后世,基本上都是属于民事的范畴,在处理的时候绝大多数情形下就是警察对双方都教育一番了事,严重些的,该赔钱的赔钱,该拘留的拘留,但是很少有什么因为打架直接砍头的,按照道理来说,徐晃这样的处理已经算是到位了,不仅是处理了斗殴的双方,还调查了斗殴的起因,方方面面都算可以了。 贾诩笑了笑,说道:“徐校尉,汝以事观之,某则是观之以人……” 第九九九章 截杀粮道 “既有争执,必有其因……”贾诩淡淡的说道,“相争斗殴,乃掩人耳目尔……” 徐晃问道:“掩人耳目?此话何解?” 贾诩微微眯眯眼,细长的眼眸当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从衣袖当中取出了一张绢布,放到了桌案之上展开来,俨然就是一张阴山的地形概况图。 徐晃不由得抬头看了贾诩一眼,没想到这个平日看起来似乎闲的发慌的家伙竟然在不知不觉当中都将阴山周边摸了一个遍…… 贾诩用手指点着概况图,说道:“徐校尉请看,进日斗殴频发之地,可是位于何处?” 徐晃皱着眉头,看着贾诩在概况图上标注出来的代表着发生争执,有打架斗殴争夺地盘现象的小点,越看越是觉得有些不对。 这些一个个的小点,围绕着整个阴山地形,几乎就是遍布了阴山往来运输的道路要点,还有在要塞边上距离营门较近的区域…… 徐晃“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咬着牙说道:“贼子!好胆,竟然在某眼皮之下,玩这样的花样!” 阴山整个政府的架构都是在草创期间,很多事情都是没有办法安排到位,毕竟不管是徐晃还是张济、马越,都有自己的职责,所以许多事情只是一个大体上的框架,很多时候并没有管理到非常详细的程度。 之前虽然徐晃心中多少也有一些疑惑,但是在贾诩这张概况图面前,却有了新的答案。 阴山附近原本没有什么汉人定居的地点,又因为整体面积较大,所以最开始的时候人员什么的便只是沿着道路两侧进行分布,本着方便和就近的原则。 这些事情,徐晃三人毕竟是武将,所以也就是大概规划了一下,也没有详细管理,而现在一看,明显是有问题了。 贾诩伸出手掌往下按了按,示意了一下,说道:“徐校尉稍安勿躁……单凭此项,何以论罪?汝欲何为?” 不管斗殴这些事情是有意的也好,无意的也罢,既然之前已经惩戒过了,现在又突然跑过去再次抓起来论罪一番,先不说其他,对于民心的安稳有什么益处? 民心这个事情,先天上不管是对是错,就算是对于事件完全不了解,但是绝大多数还是会下意识的倾向于看起来是弱者的那一方,假设徐晃现在带了大部队直接将这些可以的人全数或抓或杀,固然是可以免除一时之患,但是对于民心来说,恐怕就留下了一个极其差的印象了…… 这些民众,原本就不愿意跋涉千里,来到和胡人相邻而居的地方,又是没有开垦过的土地,又要随时面临战争的威胁,原本就有些惶惶不安,如果再出现什么事情让这些民众感觉慌乱起来,在还没有建立户籍的情况下,那么民众偷偷逃亡的情况就很难避免了。 而这些普通民众一旦有人开始流亡,盲目的从众心理又会影响更多的人,那么不仅是对于阴山汉人力量的一个削弱,并且还是对于斐潜之前投入阴山这个区域的粮草的一种极大的浪费。 既要维护阴山这边的汉人稳定,不给匈奴那边看笑话,同时不露出破绽,又要让隐患暴露出来,排除干净,这并非就是无脑的打打打,杀杀杀就可以完全解决的了。 贾诩微微捋了一下胡子,说道:“鲜卑欲来,徐校尉应申调军粮了吧……” 徐晃面沉如水,眉宇间是掩饰不住的愤怒,说道:“……文和之意,此贼子欲劫吾等军粮?!” 阴山初垦,自然不可能是自给自足,需要依靠从平阳运输而来。 “不动粮草,阴山何以乱?”贾诩也是面容冷峻的说道。 自古以来,只要是有吃有穿,民众就大多数不会乱。想要从中渔利,自然必须先要让阴山乱起来,而粮草这个重要的稳定因素,必然就是其针对的目标。 徐晃腮帮子跳了两下,一字一顿的说道:“无耻贼子!忘恩负义!” 贾诩淡淡的笑了笑,不置可否,因为这个事情,对于站在斐潜这一方面来说,或许就像是徐晃所说的一样,但是如果站在另外的角度呢? 无非就是屁股之下的位置不同罢了,只不过既然自己来到了阴山,想要在自己眼皮底下玩什么花样,嘿嘿嘿…… ……………………………… 斐潜军方的粮草,在平阳和阴山两地来来往往,其实早就引起了一些人的关注。 在阴山要塞的南边,靠近道路的一处聚集营地内,两名汉子蹲坐在一处,望着栅栏之外的斐潜军队的要塞,小声的说着话。 “大统领真的这么说的?”杨凤一张黑黝黝的脸上的眼睛却在发亮,终于是要等到这一天了。 坐在杨凤对面的五鹿点点头,然后左右看了看周边的情况,才低声说道:“明日就会有一批兵刃送来,到时候……” 五鹿越说声音越小,直至细不可闻。 黑山军一直以来,就想要属于他们自己的一块土地,一块真正的可以耕作的土地,不再继续和漫山遍野的石头打交道,然而这样的愿望却一直没有能够实现。 杨凤和五鹿两个人,虽然此时此刻脸上身上都是沾满了尘土黄泥,和普通的农夫没有什么两样,但是两个人的精神却非常的亢奋,两个脑袋都快凑到了一处。 不得不说,想要一块土地已经不仅仅是黑山大统领张燕的想法,也成为了这些黑山统领们的一个执念。 对于斐潜将他们人员打散安置的举措,这群黑山人很快就找到了办法,让一些小头目充当统领,带领着前往平阳,而像杨凤或是五鹿这样的人则是混在了普通的黑山民众当中,所以那些小头目被留在了平阳,杨凤和五鹿则是跟着大部的民众到了阴山。 赵云愿意去相信斐潜,因为赵云确实在斐潜那边获得了他想要的那些东西,有读书的机会,有晋升的机会,有从黑转白的机会,但是黑山的这些老统领则是抱着不同的想法——但凡当官的,都没有一个好人! 要等到最后被这些当官的欺凌,还不如一开始就将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不过伴随着阴山的开发,斐潜的权柄一步步的变大,似乎这样的希望一点点的在消失,可是,没想到又有一次机会摆到到了黑山军的面前。 只要抓住了这个机会,一切的辛苦都值了。黑山军就可以摆脱没有土地的限制,几十万的人口就可以得到充分的发展,在现在这个世道,凭什么要将自己性命交到别人的手底下? 斐潜别看威名赫赫,总共才有多少的兵力? 更何况有鲜卑人顶在前头…… “统领,到时候我们做什么?要出手么?” “嘿嘿,暂时我们的人先不动……反正就这两天的事了……”杨凤大手拍在了五鹿的肩膀上,微微扭头朝着一边嘟了嘟嘴,然后说道,“……然后呢,我们应该给那谁找一点麻烦……这群家伙,整天吆五喝六的,打在老子背上的鞭伤还有些痛呢,怎么也要连本带利都讨一些回来不是么?” 两个人相望一眼,然后嘿嘿嘿的轻笑了起来。 ……………………………… 黑山军的张白骑带着人马,已经悄悄的绕过了吕梁山,来到了美稷附近。 这个原本匈奴人的南王庭,如今已经是一片狼藉不堪,方圆几十里内都没有了人烟,正好适合隐藏部队又可以供给战马修整。 现在黑山军的战马都是从公孙瓒哪里获得的,其实也多数是乌桓人的马匹,不过这些都无关紧要,现在张白骑就想先将斐潜军的供粮的路给断了! 对于这一次张燕的安排,张白骑的确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先断斐潜的军粮,然后阴山必定就大乱,而阴山一乱,那么在阴山之外的鲜卑人必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等到两败俱伤的斐潜驻军和鲜卑军疲惫不堪的时候,最后的结果必然就是黑山军的最好机会…… 当然,也会有风险。 但是不冒着风险,就可能到最后什么都没有。现在的大汉整个局势扑朔迷离,到处都在争斗,不借着这个时机争夺一块地盘,难道还等到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地的时候再出手? “统领!”一名斥候奔到了近前,“粮草!南边,南边的粮草运来了!” 张白骑哈哈大笑,重重的一击掌,吼道:“来人,传令,都他娘的动起来!活来了!兔崽子们加些气力,晚上就可以放开肚皮吃了!” 张白骑这一次带了整整两千骑兵,这也是这个阶段黑山能够抽出来的最大数量了,主要一个是战马不好搞,二是骑手不好找。 战马这个事情,张燕也没有什么办法,要不是公孙瓒作为合作的条件,送来一批,恐怕真的是组建不起来,至于骑兵么,毕竟黑山军的基数庞大,多少也凑了两三千人会骑术的,练了一段时间就勉强上阵了,当然,什么战阵啊,什么骑射啊,都是参差不齐…… 两千骑兵,说骑兵更像是马贼,一窝蜂的从美稷出发,顺着山谷,如同被狠狠的捅了一下老窝的马蜂一样,乌央乌央的,一路大呼小叫的就奔了向了远道而来的运粮部队。 这一支部队其实并不是斐潜治下的,而是属于西河郡崔钧的部队。 自从斐潜离开了阴山前往关中之后,崔钧也没在桢林大营内待多久,便返回了西河郡的治所,然后将桢林大营交给了他手下的一个偏将。 这个偏将平常也是驻扎在桢林大营之内,只是负责调配安排往来的军粮啊,器械啊,人力啊等等的转运,其实也算是蛮轻松的事情,而且一直以来都太平无事,所以也就慢慢松懈下来了,因此当这一只从桢林开往阴山的运粮队伍骤然遇袭的时候,几乎人人都傻了一般,没有能够反应过来…… 不管是押运的兵卒还是作为苦力的民夫,都没有想到会有敌军出现在这里,他们一直以为这一条路是安全无比的,只有路上的艰辛,却没什么危险,突然间看到数以千计的骑兵冲杀过来,没有任何准备,一下子就崩溃了。 虽然负责运送粮草的军侯多少算是冷静下来,连忙大声呼喝,希望能指挥着部下将运送粮草的辎重车摆放起来,形成车阵,然后在车阵之内防守,可是被吓呆了的普通兵卒已经慌了神,动作迟缓,就算是有号令,依旧有的左右不分,然后几辆辎重车就撞到了一处,让场面更加的混乱起来…… 至于那些民夫,更是吓坏了,许多人趁着身边押运兵卒没有留神的功夫,便偷偷的扔下粮草,往道路两边的草丛里或是灌木丛里面四处逃窜。 混乱不堪的队伍根本就没有办法形成有效的阻挡,张白骑很快就率领着人马杀了进来,连冲带撞,肆意杀戮着,将最后一点反抗的力量,轻松的碾压干净。 黑山骑兵肆意叫嚣着,兴奋的在马背上起伏,追砍着逃跑的人群,带起一蓬蓬的鲜血。乱了阵脚的运粮队伍的人员慌不择路,只知道逃跑和躲避,仅有的一点勇气也在身边的其他人的惨叫和鲜血当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投降!我们投降!别杀我们……”一个士卒眼看跑不过了,便将刀枪一扔跪倒在地,不住的磕着头,大声的求饶,连头都不敢抬起。 “我们是民夫,是苦力!别杀我们!”一些没有能够逃出的的民夫瑟瑟发抖的蜷缩在辎重车的车轮旁边,躲在车厢之下,脸色惨白,抱着脑袋不住的嚎叫着。 黑山的骑士纵马来回驰骋,张白骑哈哈大笑着挥舞着染血的战刀,急促的马蹄声卷起一阵阵烟尘,将整个的运粮队伍完全吞没进去。 战斗很短暂,很快的就结束了。 好几辆辎重车倾倒在地,原本捆绑着的粮草袋子散落一地,一些麦粟撒落了出来,散发着诱人的光泽,几名黑山兵卒哈哈大笑径直抓了一把就吃…… “他娘的,你个饿死鬼啊!”张白骑笑骂道,然后挥舞着战刀,“收队了……能带上的都带上,带不上的……烧了……” 第1000章 阴山暴乱 粮草是大军的极其重要的储备,而劫粮道,这基本上就是战场上的必杀技。 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当然,这里的先行不是说先让粮草出发,而是提前安排好粮草的调度之意。 因为现在阴山也算是正式的纳入了并北的一部分,所以也并没有携带大量的粮草的必要,俗话说,兵不再役,粮不三载,意思已经说得很明显,大军远征,对于粮草的要求和消耗都是非常大的。 一般来说,任何人都不会有作长期作战的打算,主要是实在是拖不起,因此战争的时间短的就是两三个月,长也不过是半年左右,能得手就继续作战,不能得手就会先行撤退,下次再来。 如果在本土或是在边疆作战,因为运输方便,再加上考虑到最前沿的阵地有可能被敌人突袭失守,所以粮食不可能储备太多。并且真的开启了战端,后方自然会不断的向前线输送粮食。 而对于远征的大军来说,根据情况,一般性都会带足三到四个月的军粮,当战斗没有达到预期目的时,才会下令让后方进行运粮,而这个时候整个的战局一定是只要稍微坚持一下,便可以获得最后的胜利,否则,大多数人都会选择暂时撤退。 不过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就会形成一条或者是几条比较固定的粮道,就很容易成为敌人偷袭的目标,不管是敌我双方,都会把这些粮道当成争夺或是防守的要点。 粮道的选择路线不可能太多,一方面要人员的通行方便,另一方面也要辎重车的运输方便,所以在一些特殊的区域,这些道路就非常好猜测了。 但是要劫粮道,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并不容易。 一般来说,粮草并不是在这样的粮道之上,时时刻刻都存在的,从运粮开始到运粮结束,一般来说短的五六天,长的也就十天半个月,在这样的时间点,就跟后世的运钞车一样,虽然都知道运钞车里面运的是钞票,也知道每天早晚运钞车都在行进,甚至多留心一些的话其实运钞车走的路径一般也就是三四条,但是要在合适的地点,制造出一场合适的机会,却并不像电影电视剧当中的那样容易…… 早一点到,或许运粮部队就发现了,退缩回去了,晚一点到,运粮队伍已经离开了,又在汉代这种没有远距离通话的设施时代,想要劫粮道,大多数的情况下,只能守株待兔的碰运气。 就像黑山骑兵这次一样。 只要不是上帝视角,谁能想到黑山军竟然有大规模的骑兵? 因此当桢林的守将,第一时间收到了军粮被劫的信息的时候,头一个反应就是胡人干的…… 再加上一些逃回来的兵卒和民夫证词,表示那些那些袭击者根本就没有多少正规的甲胄,就连皮甲都没有几个的样子,就更加从侧面证明了似乎是胡人的可能性,但是具体什么情况,这些惊魂未定的家伙根本讲不怎么清楚,于是桢林大营的守将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判定是胡人干的。 桢林大营没有配备骑兵的,只有一些步卒,因此就算是遭遇了袭击,也没有能力去做出什么追击的动作,因此也只能是将这个情况,以最快的速度报到平阳和阴山,而桢林距离阴山则是更近一些…… 当传令兵将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不知怎么竟然走漏了消息,顿时引起了一片哗然。 马越立即带着一队千人骑兵,从营寨之内开拨出来,呼啦啦往南而去,显然是准备去找那些劫粮草的人马踪迹…… 而伴随着马越的兵卒活动起来,阴山左近的民众也渐渐的开始了不安的动荡。当天晚上,竟然爆发了大规模的骚乱,到处都是火焰和惊慌失措乱奔乱跑的民众。 火光闪烁当中,隐隐约约奔跑的人群,在黑夜当中犹如鬼影一般的晃动着。惊惶的惨叫声不时的响起,在阴山这里的旷野当中更显得惊心动魄。 四周吵杂纷乱的声响,却在阴山要塞的寨墻之上撞得粉碎,没有全部完工的寨墻之上火把一簇簇照得墙上墙下都是通明,一名名带甲的兵卒持械站立,严阵以待。 在阴山寨墻之外的阴影处,杨凤带着不少人潜藏在草丛当中,看见寨墻之上的情形,不由得皱起眉头。 过了一会儿,身后嘻嘻索索的声音响起,五鹿悄悄的猫着腰摸了上来,蹲在杨凤身边,伸着脑袋看了看寨墻,也是皱起了眉头,压低了嗓门说道:“他娘的,防守得还挺严实……杨统领,怎么办?” 杨凤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盯着寨墻上摇曳的火把光芒,过了一会儿才缓缓的说道:“这群家伙,是不是有防备了?我们原本好不容易潜藏进去的劳工,结果全数都被派到了营寨之外,要么砍伐树木,要么挖掘泥土,反正他娘的都没有留在营寨之内的……” “啊?不可能吧?要是这些人早就知道了,为什么没有出来阻止我们?更何况……”五鹿咧了咧嘴,抬了抬下巴,说道,“今天那啥开拨出去的时候,也没有任何举动啊……” 杨凤轻轻的啧了一声:“正是因为没有什么举动,我们才动手不是么?不过你看寨墻这样状态……他娘的,真摸不透……” “……那么……”五鹿迟疑的说道,“……还要不要将人望这里赶?” 黑山的这些人,能够跟着杨凤安安静静的隐藏身形等待命令就已经是非常不错的战兵了,自然也不可能人数众多,而那些普通一点的人,都被散出去制造骚乱去了。 原本计划内是趁着骚乱,然后加上黑山的驱赶,再配合营寨之内预先潜藏进去的人员,就可以给与阴山营寨一个重创,而现在这样的计划,看起来是没有办法实施了…… 杨凤低下了头,说道:“算了,看样子这群家伙死活都不会出来了……强行攻打不划算,我们还是去把营寨外面的骑兵营地给端了吧,将人都赶到那里去……” 骑兵需要的空间很大,自然是不可能全数蜷缩在应在之内,因此在阴山营寨的一侧,有一大片的地盘,只是用木栅栏围起来,并没有像这个步卒要塞一样有高高的寨墻和深深的壕沟。 阴山骑兵大概有三千多人,两千左右在跟着张济在外训练,原本还有一千驻留在这里,但是今天这一千骑兵也跟着马越南下去追查所谓的劫粮的人马去了,因此营地之内十分的空虚,几乎就是没有多少兵卒看守,根本无法抵抗杨凤和五鹿带着人冲营,很快的就被淹没在黑山兵卒当中。 “烧!烧!烧!”五鹿兴奋得像是后世里面的FFF团,一边挥舞着战刀,冲进了被砸断扯开的营地栅栏,一边大声的嚎叫着,指挥着身边的兵卒去烧营地。 “……这个,统领,”一个黑山兵举着火把,迟疑的问道,“……烧,要烧啥?” “你个蠢货!”五鹿大骂道,“当然是烧粮草,烧草料,烧帐篷啊!这还要问,你看这不是……” “……么……” 随着最后的一个轻轻的“么”字音吐了出来,五鹿脸上原本扭曲的笑容也渐渐的凝固了。只见一阵夜风吹过,摇晃着五鹿手中的火把,也摇晃了五鹿的内心…… 骑兵营地之内空空荡荡,原本应该高高堆积起来的草料,只剩下地上薄薄散散的一点点,而什么帐篷则是只有在营地门口那边的几顶,而从五鹿破开栅栏这里,已经只剩下了空旷的地面,只有几片破布在夜风当中妖娆的飘舞着。 “这……”五鹿张大了嘴,“……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今天这群骑兵都他娘的全数带走了不成……” “带走个屁!”杨凤也冲了进来,一看情形心中顿时一凉,立刻吼道,“撤!快撤!他娘的还举着火把干球啊,都丢了,快撤!” ……………………………… 就在阴山燃起火焰不久,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监视着此地动静的鲜卑斥候,已经是快马加鞭连夜赶路,将这一重大的变化告诉给了拓跋郭落。 “你确定?!”拓跋郭落紧紧的盯着斥候说道。 斥候拍着胸脯说道:“我亲眼所见!如果有一句假话,俾小王就可以挖了我的眼睛!” “嗯……”拓跋郭落点点头,然后说道,“行,知道了,你辛苦了,下去先休息去吧……” 斥候走了,拓跋郭落的心思却翻腾了起来,阴山内乱? 拓跋郭落首先是考虑是不是个圈套,然后才有没有可乘之机。斥候自然不可能说谎,但是这个事情却有几分蹊跷…… 阴山怎么突然就乱了? 或者说为何早不乱晚不乱,偏偏这个时间点乱了? 两三百里的距离,就算是拓跋郭落现在第一时间赶过去,动乱大概已经平定了,所以现在要考虑的只是这样的动乱能不能伤到阴山的汉人守军,会不会形成什么可以利用的破绽…… 但是问题是,如果确实是暴乱,那么就算是有机会也就这么短短几天的时间而已,所以要么就要即可动身,趁着阴山汉人在平叛的机会,如果不抓住,等上几天,就算是自己带着人马赶过去,恐怕阴山都已经彻底平复了。 拓跋郭落在大帐之内来来回回的走着,想来想去,额头上都冒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子来。作为大军的统帅风光自然是风光无限,但是肩上的负担却不小,一个命令下来,或许就是功成名就,或许就是身败名裂,这种内心的压力和忐忑,并不是只需要吃饱了睡这点追求的普通兵卒所能理解和体会的。 又有斥候赶了回来,将最新的情报上报了上来,这一次,基本上就已经确认无疑了,阴山的的确确发生了暴乱。 消息已经传开,周边不管是鲜卑还是匈奴的头人们都汇集了起来,到了拓跋郭落的大帐之外。 “怎么样?”几名鲜卑的头人相互打探着,围在一起小声的叽叽喳喳的说着。 没有拓跋郭落的召唤,这些人也不敢擅闯大帐。求见么,这些人也没有到能够替拓跋郭落拿什么主意资格,自然也不会自找没趣,因此只是围在大帐之外交头接耳,等候最终的命令。 阿兰伊和临银钦远远的站在一处,距离那些鲜卑头人们好些距离。 临银钦用肩膀拱了拱阿兰伊,示意了一下,说道:“……会动手么?” 阿兰伊沉默了半天,答非所问的说道:“……有差别么?” 临银钦的眼神也暗淡了下来,微微的叹了一口气,垂下了眼帘,默默的也不再说话了。 大帐之外的纷乱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门帘被掀起,一个拓跋郭落的亲卫大声的号令,让诸位头人进账听令。 拓跋郭落端坐在大帐的上首,已经看不出半点方才一个人在内的时候发愁模样,依旧是摆出了那招牌一般的懒洋洋的样子,说道:“……我说,各位……消息都知道了吧……” “知道了。”几个鲜卑头人参差不齐的回答道。 “按道理来说呢,这个多少是个机会……”拓跋郭落缓缓的说道,“……不过呢,一方面我们现在的兵力还没有集结完毕,另外一方面呢,也不能完全排除是汉人的陷阱……而且我们也还没有得到大王的命令……” “……”大帐之内的鲜卑头人左右相互看着,交换着眼色,心想着拓跋郭落这个意思是要按兵不动了? “小王!”一名鲜卑头人忍不住开口说道,“难道我们就在这里白白干等着,看着这个机会就这样过去?” 顿时就有几个头人附和着。 拓跋郭落微微笑着,然后眼神一一的将这几个人扫过,然后才说道:“……我话都还没有说完,你们倒是着急了?好啊,那克里真,要不要这个位置让给你来坐坐,由你来说了算?” 那名带头的鲜卑头人,那克里真顿时就怂了,塌下肩,低下头,一声不吭。 大帐之内顿时安静下来,就连呼吸都小声了些。 又等了一会儿,拓跋郭落才继续说道:“……不过呢,既然大王将这个重责交给我,我自然为大王分忧,因此……也不能坐视这样机会错过……” 拓跋郭落挺直了腰身,将脸上懒洋洋的笑容一收,沉声道:“我命令!临银钦和阿兰伊带着本部人马先行出发,即可赶往阴山!吐谷浑和……那克里真你们两个,各带一个千人队,也一同出兵,前部人马由吐谷浑调遣节制!其余人跟着我,随后出发!” 吐谷浑跳将起来,大声领命,而那克里真则是无奈的也只好低头领命,阿兰伊和临银钦则是偷偷的对视一眼,也随后站了起来抚胸领命,便一同先行出了大帐。 拓跋郭落又恢复了懒洋洋的模样,然后说道:“……将这里的情况即刻上报给大王……其他人都下去吧,去准备准备……” 长长号角声吹响,一队又一队的胡人骑兵汇集起来,脱离了这个聚集点,开始向阴山之地进军…… 第1001章 鲜卑进兵 阴山北面,几名汉军斥候散开了一个小扇面,策马慢慢的往前行进。 和阴山南面完全不同,在阴山的北面不仅仅是海拔抬高了一层,甚至连温度都下降了不少,地貌也完全两样。 如果说阴山南面是温暖的春天,北面这里则是冰冷的寒冬,就连道路两旁冰冷嶙峋的石头都是那么的棱角分明,就好像随时要跳起来扎一下人似的。 说是道路,其实并不是什么正规的道,只不过之前胡人南下,基本上都是走这一跳满夷谷的山道,还算是开阔一些而已,其余的地方基本上都是陡峭的断壁悬崖,除非会飞,否则根本无法同行。 大自然就是如此,一道阴山山脉,便阻断了北面的风雪,也隔绝了严寒,带来了塞上的江南。 黑黝黝的是周边的山影,白茫茫的是残留的余雪,灰蒙蒙的便是脚下这一条不像道路的道路,在这一段,绿色已经是一种奢侈的颜色。 这条满夷谷道,或许是因为战争,或许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竟然连植被都少得可怜,更不用说什么参天大树了,连个树苗都难以看见,寒风直接从北面呼啸而来,吹得汉兵斥候都有些睁不开眼。 “王叔,”一名年轻的斥候用手挡着风,轻轻的叫道,“差不多有五十里了吧,没什么动静,我们回吧……” 领队的王叔是个老兵,听了叫喊之后,没有回话,而是慢慢的拉住了马缰绳,然后环视了一圈,见没有什么动静才弯下腰,没有答话,而是先替身下的战马抹去了眼角的眼屎,顺便还替战马擦了擦些干涸的口涎。 战马跑的久了,又是迎着风沙,自然有些眼屎之类的东西。 就像是给自家的孩子搽干净一样,王叔做得很自然,也丝毫不觉得有什么肮脏,等做完了,才直起身来,笑着说道:“你小子,吃的最多,跑得最慢,最先叫的也是你,真个怂娃咧……” “王叔你又编排我……”虽然知道王叔是调笑,但是年轻的斥候依旧有些不满的抗议道,“大家吃得不都一样么,我哪里有多吃什么……” 王叔呵呵笑着,刚准备说些什么,忽然收住了口中的话,脊背微微的弯着,布满老茧的手慢慢张开,伸向了马身侧的布袋…… 四周一片静谧,就只有呼啸的北风,永不停息的吹着。 “张弓!拔刀!” 王叔突然大声下令,一翻手之间,已经将马上弓袋的步弓取在手中,而就在这个时候,前方黑黝黝的石缝当中忽然站出了几名灰色的影子,破空声乱响,七八支羽箭,已经带着劲风射来! 当的一声响,却是王叔用弓背猛的磕在了迎面飞来的箭矢上,将箭矢磕飞,长长的箭矢带着灰白的杂色箭羽,扑的一声斜斜扎到了一旁的土里。 “散开!” 王叔大声吼道,一边夹着马腹往侧面跑,一边抽出一支箭矢,反击回去。 就这样一个交手的瞬间,汉军斥候已经看清楚了袭击者的衣着服饰,大声吼道:“匈奴的射雕者!” 匈奴人和鲜卑人还是挺好分别的,至少匈奴人习惯带着的毡帽,而鲜卑人则是喜欢露着满头的小辫子,就算是带着的帽子,也比匈奴人更小更高更尖一些。 伴随着这声吼叫,响起两声频率不同的惨叫声,一名斥候似乎被射中,重重的摔落在地面之上。 对手是匈奴当中擅弓箭的射雕者,虽然数量并不多,但是不管是准头还是劲力都是十足,就算是落空的箭矢都在空中发出声声的尖啸! “走!” 王叔只是张弓在手,尽可能的一箭一箭的朝匈奴那边还击回去,他并不担心这几名的射雕者,因为虽然这几名射手强悍,但是距离较远,一支箭矢射出来在空中多少也要飞行一段距离的,所以还有些躲避磕挡的时间,但是如果不仅仅是这几名的匈奴射手呢? 而且射雕者一般情况下都不会单独行动,向来都是作为匈奴的斥候,远远的撒开,就像是眼线一样护卫着大军的周边。 因此这里碰见了匈奴的射雕者,就意味着匈奴的军队就在北面,就在山石遮挡的阴山北面的高原上! 就如王叔所料,不一会儿远处就出现了一些小小的黑点晃动,伴随着高耸的烟尘,显然是大批的人马来到了这里。 “回去!”王叔大吼道,“臭小子和黑狗子,你们先回去报信!其他人护住,走!” 斥候的首要目标,并不是作战,而是将探知的情报及时的传递回去,如果说一个斥候英勇无比,可敌数人甚至数十人,但是却死在了阵前,未能让己方大军得知敌军的动向,这样的斥候其实毫无作用。 “小三郎!你怎么样?”王叔冲着另外一边落马的斥候吼道,准备拍马过去查看。 “别!别过来!”三郎在马腹便费劲的吼道,“我不行了,走不了了!王叔你们走!我给你们断后!” 三郎的战马颈部中箭,躺倒在地奄奄一息,而三郎摔落的时候摔断了腿,左腿的小腿弯曲变形,小腿骨都刺穿了皮肉,露出白森森的一截,鲜血一时间如泉般涌了出来,已经染红了一大片的地面。 “三郎哥!”一名斥候悲呼道。 “……”王叔最后看了一眼侧躺在马腹上的三郎,扭过脸去,肌肉颤抖了几下,“走!” 见汉军的斥候逃走了,四名射雕者也没有追赶的意思,相互拦截驱逐,隔绝侦测,就是他们的职责,当然,能斩获汉军的头颅,自然也是功绩一个,因此这几个射雕者就慢慢的向倒在地上的三郎摸了过来…… 三郎费劲用靠在战马身上,因为已经严重失血,手臂有些发软了,只能是用另外一只完好的脚蹬在弓背上,默默的用仅剩的气力缓缓的拉开了硬弓,等到匈奴的射雕者靠近了一些,才骤然伸直了腿,将弓架出了战马的躯体外,“嘣”的一声将箭矢射了出去! 因为离得近了,等听到弓弦声响已经来不及躲避了,一名射雕者顿时中箭,长长的箭矢“噗嗤”一声径直扎入了其胸膛! “嗯……” 三郎再也没有气力射出第二只箭矢了,虽然看见了剩余三名射雕者射过来的报复的箭矢,但是也没有躲闪,而是缓缓的闭上了眼,带着一丝满足的神色,喃喃念叨了一句:“……不亏了……” ……………………………… 今天的天气极其晴朗,但是阴山之处却毫无暖意,只剩下金戈铁马的冰寒。 戴着皮帽的胡人,如同石缝里面涌出的圣甲虫一般,黑黑的,灰灰的,包围着阴山满夷谷上的要塞,令人烦躁、厌恶同时也带来了恐惧。 随着汇集而来的骑兵越来越多,马蹄在大地踢踏声也越来越大,似乎带动了整个的地面都在轻微的震颤起来,声如闷雷,低沉就像是人的心弦也随之而颤动。 营寨之上,每一个兵卒都能清晰的感觉到这一点,就算是手扶着寨墻,都能察觉到这一丝丝的颤抖传递到了身上,麻酥酥的感觉从手掌心传到肩膀,与脚底传上来的震动汇聚在一起,涌向心脏,冲上头脑,化作一阵阵寒意,让这些驻留守卫的步卒卒脸色都有些苍白起来。 不过徐晃倒是安之若怡,不仅不害怕,反倒是有些兴奋,当然更多的是疑惑…… “文和兄,”经过初期的磨合,徐晃如今倒是和贾诩显得更加亲近几分,“……某却有些不明白……这些贼人为何觉得自己有必胜的把握?” 这个是徐晃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怎么,觉得自己这些兵卒哪里不够看了?还是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愚笨的人,怎么会选择朝自己这里下手呢? 胡人就不说了,鲜卑人要来报仇也好,夺回阴山也罢,总是有点理由,但是为何这些黑山军却胆敢骤然而反? 贾诩微微一笑,看了徐晃一眼,说道:“非汝之过也。” 停了一会儿,贾诩才说道:“黑山贼,目光短浅,自以为是,有此判断不足为奇……公明每日敦促民工,兵卒自然少于操练,落入此等贼子眼中,无疑是一个破绽……” 徐晃皱眉,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操练自然不会没有,但是确实不是天天都有,毕竟一方面这些兵卒也是上过战阵的了,另外一个方面营寨显然更为重要,这些兵卒还需要分配出来敦促劳工,而每一个人的精力体力都是有一定限度的,自然不可能将重心全数都放在训练之上了。 “……黑山贼以己度人,”贾诩将徐晃的表情收在眼中,继续解释道,“听闻黑山贼号称百万众,战兵以十万为计,又怎会将此地区区两千人看在眼里?纵然有寨墻于此,不过亦有鲜卑来袭,便可坐收渔利,何乐为不为之?” “区区两千人?”徐晃仰头哈哈大笑,脸上隐隐一丝怒容闪过。 被黑山贼看轻了,让徐晃如何能不生气? 不过现实就是如此,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人习惯以自我为中心,以自身的标准来衡量周边的一切,对于黑山军来说,习惯了一拥而上的战斗,习惯了了以人数来衡量战斗输赢,习惯了之前和周边郡县争斗的水准,又怎么会在阴山这里,去改变原先的惯性呢? 自从汉灵帝开始,黑山军就是朝廷一直想要剿灭的对象,可是确实是能打的军队不多,钱粮也不能支持,因此无法抽调大军,只能是命令黑山一带,河内河东上党中山一带的郡兵进行围剿。 而对于普通的郡兵来说,若是常备的兵卒还算是好,若是那些前来服役的民夫,其实也就和黑山军没什么上下差别,纵然在战阵上有所不足,但是黑山军一旦有所颓势,便退入山区,然后这些郡兵也不敢贸然进山,因此基本上来说这些周边的郡兵就没有在正面完全打赢过,一来二去,交手多了,这些黑山军对于大汉的军队没有多少敬畏和害怕的心理也就是正常了。 郡兵算什么?扒了那身甲胄,说不定还不如自己呢! 起初只是为了给自己的手下打气,不过讲的多了,黑山军各个统领自己都有些相信了,再加上这些年头确实没有吃过什么亏,最近比较惨痛的就只有白饶部被曹操击败这样一次,因此黑山军便都认为自己的实力和周边的郡县对比起来都很是不错的,只要不去沾惹曹操那个家伙就行了。 其实这也正是贾诩这一次执意要放任黑山军的小动作的一部分的原由…… 除了和徐晃所说的那些之外,贾诩自然还有更深层面的考虑。 不过看着徐晃的模样,贾诩就知道了方才的那几句话已经激起了徐晃的不服气的心理,便也就没有继续说什么,而是将手笼到了袖子里,笑眯眯的站在一旁。 “来人!”徐晃看着北面渐渐逼近的鲜卑匈奴联军,不屑的扭过头去,扬声大叫道,“将鲜卑奴带上寨墻,刀斧手上前!祭旗!” 徐徐逼近,无非就是给与守军持续的心理压力而已,然后让守军在这样逐渐增加的压力面前暴露出一些破绽,再加以扩大和利用罢了…… 一排手持利斧的精壮兵卒站到了营寨寨墻的边缘。不是徐晃用斧头,就爱用斧头兵,而是战刀砍骨头,砍多了还是会崩口的,所以一般来说,想现在这样要大规模砍人头祭旗的,一般都会是选择用斧头。 一队队的之前的鲜卑俘奴被带上了寨墻,这些鲜卑奴已经是被断绝了供应食物两三天了,各个都饿得手脚发软,明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命运是什么,却无力反抗。 徐晃站在营寨寨墻之上,鲜红的披风迎风抖动,环视周边的兵卒一周,朗声而道:“这里是阴山!是九万里华夏的边关!是隔秦晋之望胡塞!是蒙氏秦将卫侯汉将之辈,铁铠鏖血之地!这里有吾等先祖的鲜血,这里有前仆继死的英灵!” “在场诸位,多是并州老卒,敢问谁无胡夷破家之痛,敢问谁无胡夷漉血之怨?!今日,先祖与吾等同行,英灵与吾等并肩!胡夷但想从此而过,须问吾等刀枪利是不利!” 徐晃吸了一口气,大喝道:“且让胡夷知晓,但凡染指汉地者,皆尽诛之!” “行刑!以血祭旗!” 兵卒将鲜卑奴一脚踹翻,然后侧面的刀斧手便顺势一斧子剁下。鲜卑奴的人头就像是秋日里面熟透的果子,在外力的作用下离开了枝头,落在了阴山营寨的寨墻之下…… 第1002章 攻势展开 阴山,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地形。 北面坡度平缓,高低落差有的才几百米,平缓的斜斜伸向蒙古高原一带,但是到了阴山山脉的南面,确实直接断层式的下降一千多米的落差,和河套平原相接。 所以从北面而来要爬到阴山山顶,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困难的是如何从山顶下到河套平原,因此自古以来,阴山提供给可以行走的山谷缝隙并不多。 随着拓跋郭落的号令,汇集在阴山要塞之前的胡人越来越多,就但是正面排开的,就有是三四百骑的模样,将整个山谷道路堵得严严实实。 曾经任由胡人来去的山道,现在已经立起了一个巨大的营寨,卡在中间,就像是一个塞子一样,堵住了去路。 之前,北方的游牧民族,便是通过这个路口,直接向南,在秋高马肥的季节,去掠夺农耕民族的财产和人口。 当然,要翻越阴山脉也并不是只有这一条道,无论是向东还是向西,都有其他的道路,只不过这一条路最近也最好走罢了。 而现在,这一条最好的道路,被汉人给堵上了。 阿兰伊和临银钦,看着眼前的情形,相互对视了一下,然后都是默然无语。 是人便是有派系,这个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是农耕还是游牧,都是存在的,鲜卑部落当中自然也是有派系的。 拓跋郭落这一支鲜卑的势力,其实就在整个步度根的版图当中占据了上风。当然东边也有一些人,比如匹娄,比如破六韩等人,有一些部落,比如那克里真就大体上是主要依附在破六韩之下的。 向什么匹娄,破六韩等人,也是遵从于步度根大王,但是不管是受宠的程度和对于军势上的把握,都是在拓跋郭落之下。 当然对于南面这些花花世界的渴望程度,这些部落之间的态度也是不太一样,和那些比较靠近北面的那些漠北穷鬼不同,拓跋郭落和步度根的态度基本上都是差不多,喜欢而并不贪婪。 因为和北面的那些漠北穷鬼不同,拓跋郭落和步度根的生活品质并不算是差,甚至比一般的并北士族什么的都要好,至少像拓跋郭落这样的人,想要吃肉什么的一点问题都没有,而这一点并北士族也并非能够天天都做得到。 硬打硬拼,对于拓跋郭落来说,当然也无不可,但是却要看值不值得…… 这些东西,也是临银钦和阿兰伊这一段时间费劲了脑汁,两个人不断地揣摩和推敲,才慢慢的摸索出来的。 说实在的,临银钦和阿兰伊这辈子,从来没有怕过谁,就连十来岁的时候孤身一人,带着兵刃箭矢去猎狼,去完成勇士之礼的时候,在黑漆漆的夜里和狼群搏斗,带着血淋淋的伤口握着狼牙,趴在树上等待天明的时候,也从未害怕过。 从那时起,临银钦在一次次的战斗当中成长起来,每当大战来临,不仅不会感到畏惧,反而是莫名的兴奋。但是现在,每当看见那一杆三色旗帜的时候,临银钦就感觉胸口莫名的一阵烦躁,然后就是一阵的不安。 这一只三色的汉军旗,似乎在临银钦心中留下了一片阴影。 其实这一次进军也是行险,夏日马上就要到来了,战马现在是听话没错,但是一旦开始发情,就不是人想要控制就能能控制的…… 真要是在这里耽搁的时间长了,那么不仅是消耗了自家的儿郎,甚至可能还要折损不少的战马,若是这次冒险南下在阴山这里撞得头破血流的话,那么将来的日子肯定是会更加的不好过。 这支汉人军马,难道真是自己的克星不成? 临银钦坐在马背上,望着前方营寨上的那一杆飘扬的三色旗帜,默默揣测着这个营寨当中会有怎样的将领,会有多少的兵马,揣测着现在在并北之地,这些汉人军马究竟会怎样的动作…… 而对于阿兰伊来说,脸色多少有些阴沉。 虽然阴山营寨这里并没有完全建设好,一段用来封闭山道的壕沟虽然是完成的七七八八了,但是壕沟后面的寨墻却有些高低不平,临近吊桥附近和靠近山体的寨墻倒是比较完整,但是在中部有两个较低的缺口,就像是长弓的两个弧度一样,向下凹陷,倒是一个可以攻伐的破绽…… 就在此时,一名那克里真所部的鲜卑头人突然怒吼一声:“这些汉狗要干什么!” 只见阴山营寨之上一名汉将模样的人物,忽然叫人带了不少人上来,虽然离得远,但是身上穿着什么的多少还是可以分辨得出是鲜卑人的模样…… 还没有等这边的鲜卑人反应过来,就看见营寨之上的将领手一挥,顿时从寨墻之上掉下一徘脑袋,砸在了寨墻之下,落在地面上弹跳了两下,咕噜噜的乱滚。 随后只见那些汉兵将无头的尸首推到了营寨寨墻之下,然后又押上了一批,随后又是一批人头落地…… “啊啊啊……”一名鲜卑头人狂吼道,“还等什么,杀上去!杀干净这群汉狗!我破多罗愿意当先锋!谁与我一同进军!” 顿时就有几个鲜卑头人也跟着怒吼出声,然后拔出战刀,在空中挥舞着,发泄着怒火。 那克里真所部原本就在阴山鲜卑的北面,和原本的阴山鲜卑也是有所来往,这一次带着人马辛辛苦苦翻山越岭行军汇合,其实除了所谓的替阴山鲜卑报仇之外,更多的是打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主意,若是将这里的汉人击败驱赶走了,那么那克里真部落的人就自然而然的可以迁移到这一块肥美的阴山之地了…… 那克里真部落在阴山之北,基本上没有遇到过什么敌手,纵然有一些反抗,但是都是一些比那克里真更小的部落,因此就算是有战端也都是如同摧枯拉朽一般,很简单,也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对手,更没有和斐潜现在的部队交过手,因此都个个骄横,现在突然看到鲜卑人被汉人这样一排排的像羊狗一般的斩杀,哪里还能忍得住,一个个恨不得马上就带兵出发,越过那一人多高的营寨缺口,杀一个痛快! 而临银钦和阿兰伊所带来的匈奴人,却一个个脸色难看的默不作声。 临银钦和阿兰伊带来的族人,之前大都要么和汉军交过手,要么听同伴都有讲过,知道之前部落折损得实在太惨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先以为漠北这一块,就是鲜卑人最为强横了,而现在看来,这些新来的汉人也是个狠角色,眼下自己部落内什么情况也都清楚,正直元气大伤的时候,如今眼看着要被夹在两个强大的势力当中,这一场战役下来,说折损将半恐怕都是轻的,未来的悲惨和惨烈之处,这些匈奴降人们想一想都觉得悲凉无比。 现在的临银钦和阿兰伊不再有之前的豪气了,被一再折磨之下,如今的部族只能算是一个小部族,对于奉行草原法则的游牧民族来说,部族实力就是地位的保证,如今这点实力已经经不起消耗了…… 眼看着汉人将那些被俘虏的鲜卑人干净利落砍下脑袋,也都知道这是汉人在示威,不必说接下来肯定是一场硬战,而自己的族人就剩下周边的这些,若是男丁耗尽了死光了,谁知道留在鲜卑那处的部落帐篷之外,有多少不怀好意的家伙成天在外围打转,就等着可以狠狠的咬上一口的机会。 所以根本不用临银钦和阿兰伊多说什么,也不用做什么暗示,基本上所有的匈奴降人都抱着一个同样的心思,能混就混一下,且让自家的族人喘口气吧,不要再去送死了…… 可是越怕什么便是越来什么,眼见着汉人那边一时够不上,也打不到,鲜卑人一扭头却看见匈奴人静悄悄什么表示都没有的站在旁边,顿时就将怒火迁移过来,见到了临银钦和阿兰伊两个人都是不做声,一旁的鲜卑人鄙视之下,顿时连嘴里的话也不怎么好听了…… “喂,那什么阿什么,不是都说你勇猛来着?看看现在样子,倒是像一个被剥光的娘们!” “上次你们这群人在这里被汉狗打败,现在正是重新挽回名誉的时候!可现在汉狗就在眼前,你们还一个个还动也不敢动,以后别说什么跟我们一样是草原上的勇士!” “拓跋小王真是看错了人,这次南下,都应该以我们的人马为主,要这群软蛋跟着过来,我看一点用都没有!” 临银钦和阿兰伊仍然沉着脸不言不动,鲜卑人的族人越讲越是大声,连嘘声都发出来了,一点都没有给这些匈奴降人半点面子。 此刻在场的统领节制的鲜卑将领吐谷浑,眼见场面越来越混乱,便皱着眉头大喝一声:“够了!” 鲜卑人多数都是比汉人吃血食较多,而且苦寒之地,相对来说体格较大脂肪较多的人才能更好的抵御严寒,因此大都是体格比较雄壮,而吐谷浑则更是如此,眼下看起来估摸就是三十余岁的模样,正是人生当中最为强盛的年纪,浑身上下都是肌肉,比起寻常鲜卑人都要高出大半个头,毛发又盛,看起来真的就犹如一只短毛的黑熊。 如此人物,自然是武勇过人,因此威信也当然是很重。他喝了一声,麾下那些鲜卑人连忙收了口,一个个的等候吐谷浑发话。 吐谷浑也不理他们,冰冷的眼珠子扫了几圈,然后就森然道:“正好一边一个豁口,谁也别争了……阿兰伊你们出一个千人队,那克里真也出一个千人队,即可开始攻打营寨……是不是草原上的好汉不是在嘴皮上!是拿刀枪打出来的!我亲自督战,我倒要看看,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好汉!” “好!”那克里真拍着胸脯吼道,“比就比,我们部落没有一个是怂蛋!” 阿兰伊和临银钦对望了一眼,然后低下了头:“……遵令。” ………………………… 在距离吐谷浑先头部队大概一百多里的地方,有一座荒废的军事小堡垒,拓跋郭落正带着余下的部队行进到了这里。 这种在阴山之北建立起来的小型军堡,占地范围都有限得很,最多只是容纳一个百人队规模的守军,很多时候只是做一个前沿烽火警示的作用。至于反击正面作战,那是原本在其后的阴山汉人驻军的事情。 这些小型的军事堡垒,早在秦朝的时候,大将蒙恬北击匈奴的时候,就陆陆续续的开始修建了,是作为攻防一体的战略体系的一部分,后来便因为种种的原因荒废了,在汉武帝时期,又给陆陆续续重新建设修补起来,投入了使用。 不过随着汉武帝的逝去,这些军事堡垒又再一次的荒废下来,直至如今。 这军事堡垒都是是用石头垒的墙基,然后厚重的夯实了泥土,在外砌上了青砖,而秦朝的工艺基本上在这个时代,依旧等同于是高大上的标准,就算是百年的风吹雨打,这些夯实的墙壁依旧没有什么问题,只是那些青砖脱落的地方才受损严重…… 当然,在其下扎个帐篷,借着石头墙躲避风雨什么的,还是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临时扎下的营地,自然拓跋郭落也不能多讲究了,什么精致的烧烤之类的也就没有了,随便搞了一个白水煮肉,顶多就是给拓跋郭落的碗里多放些调料什么的,至于其他的鲜卑人当然没有这样的待遇。 有口肉吃就相当不错了,什么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这些鲜卑普通兵卒也是根本不懂,因此就算是这些水煮肉半生不熟,连着啃起来还有些半凝固的血水什么的,这些鲜卑人也没有多少理会,依旧是狼吞虎咽的啃得起劲。 这些鲜卑人都是粗壮的汉子,啃食东西的动静都是不小,加上吧唧嘴的,吸血水油脂的,再加上吭叽吭叽难听的咀嚼声,伴随着空中蔓延的半生不熟羊肉的腥气,再搅拌上这些鲜卑人常年不洗澡身上带出来的厚重无比的馊臭味,简直就是无以伦比的人间生化武器。 拓跋郭落啃了几口多少带了些调料的半熟羊肉,然后就端着碗没有了什么食欲,他一直在等步度根那边的回文,虽然他心中大体上有了作战的构思,但是对于现在来说,先前派出去的部队只是掩人耳目的佯攻部队,只有等步度根最终的决定来了之后,才真正代表着拓跋郭落这一次军事行动的开始…… 拓跋郭落看着在地面上被抛弃的几根啃光了肉,还带着些血痕的惨白色的羊骨头,默然无语。 攻打阴山要塞,根本就像是去啃一根没有任何肉的骨头,又硬,又啃不动,就算是将其砸得粉碎,又能吸允出多少的油花? 阴山鲜卑。 该死的阴山鲜卑。 无能的家伙,就该去死!就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就不该玷污鲜卑的草场! 替无能的家伙报仇? 嘿嘿嘿嘿,想太多了吧? 现在鲜卑最大的敌人并不是阴山的这群汉人,甚至不是中原的汉王朝,而是在东北面的轲比能…… 而轲比能,这个家伙明显比起步度根来,更懂得隐忍和谋划。 现在我们带着人马赶过来给这些愚蠢的,无能的,废物一般的阴山鲜卑报仇,而轲比能在干什么呢? 这个家伙在不停地往东吞并那些更小的草原部落! 这像什么,这就像是我们再啃骨头,而可恶的轲比能却在大口大口的吃肉! 拓跋郭落扫了几眼正在低头狼吞虎咽的几名亲卫,然后将手里已经有些凉了的木碗递给了身边的亲卫,淡淡的说道:“我现在不饿,这些你们分了吧……” 这些亲卫也都是实诚人,闻言丝毫没有客气,立刻就上来恭恭敬敬的将木碗接过去,然后凑到了一起去分食起来。 拓跋郭落觉得步度根不够有雄主的气质,但是又不得不跟着步度根,因为这个并不是他一个人所能决定的,至少在他的部落之内,还是有很多人将步度根像天神一样的崇拜着。因此,拓跋郭落只能是尽可能的去协助步度根,让整个中部鲜卑的实力能够和轲比能的东部鲜卑去相抗衡。 拓跋郭落信步走出了这个歪了半边的军事小堡垒,然后背负着手,站在了山顶一侧的岩石上,猎猎的晚风吹拂着他的衣袍。 恨不生逢鲜卑大王檀石槐之时! 正当拓跋郭落仰头望天,正神驰天外的时候,就听见远远传来些马蹄声响,转头一看,却是几骑鲜卑传骑策马而来。看着这几名传骑在马背上身手矫健的模样,拓跋郭落心中就是一动。 虽然说鲜卑人都是马背上的汉子,但是这几名如同铁塔一般的壮汉却有些不同,头上骨环当中插着的长尾雕翎在风中飘拂着,表明了身份,这几个是步度根的亲卫! 拓跋郭落不由得露出了一丝笑意,看来步度根大王终于是下了决断了…… 第1003章 张燕布局 忙起来的时候,总是感觉没完没了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 反正斐潜就是有这样的感觉。 在平阳,并没有能够喘口气什么的,一转眼间,不仅是阴山,就连平阳之内也发生了些事情。 王黑死了。 一个不起眼的名字,一个不怎么醒目的人,似乎只有在死亡的时候,才可以骤然让人察觉到。 在学宮当中,说是与人争执的时候,突然气急攻心,吐血而死…… 斐潜倒是愿意相信就这样结案算了,但是问题是肯定有人不相信。 在这样的一个节点,太原王氏的继承人死在了斐潜的地盘上,着实令人头疼。虽然说斐潜也不一定要鸟太原王氏,但是多少还是要表示一下态度,尤其是要做出一些动作。 打一个不怎么恰当的比喻,就像是后世的一省的政协老大民主党派大佬的孙子,莫名其妙死在了隔壁省,虽然这个省的高官未必会因此有什么震动啊,变故啊什么的,但是多少要过问一下吧? 否则这个高官的子侄去了别的省份,万一也遇到一些什么事故呢? 差不多就是这样。 因此学宮也暂时停了课,相关的人员和当场的人都被禁足或是看押起来,等待事件的调查。 然后便传来了阴山的粮草被劫,紧跟着就是暴乱,鲜卑人来袭。 一连串的事情接踵而至,让人应接不暇。 战争,有时候是寸土必争,每一方寸的土地上都似乎要浸染了无数的鲜血才能罢休一般,有时候却又是为了打击对手,尽一切的可能去削弱对方。 关键便是看什么时候选择什么手段而已。 “……我们……现在似乎太肥了……”斐潜不由得露出了一个复杂的笑容,似乎是骄傲,又似乎是苦恼,“……所以,谁都想上来咬一口……” 斐潜轻轻的一句话,却说明了现在最为关键的问题。 如今整个斐潜团伙,嗯,团队,基本上来说已经成为了一个以壮大自身为目标的,为了自身存续发展的准诸侯的团体,这已经是一个毋庸讳言的事实,最重要的是似乎从现在看来,发展的还算是很不错,要不然也不会前前后后有那么多的人露出了垂涎之色。 斐潜集团需要维持下去,已经不是斐潜一个人的想法了,而是众多的人员捆绑在一起,有兵卒,有百姓,当然也有士族子弟。 大汉的局面越来越乱。 关中在博弈,冀州在厮杀,兖州在乱战,豫州徐州青州一样都没有闲着,到处都是硝烟四起,说的透彻一些,现在各个地方割据态势已经开始萌芽,乱世已经不可避免的来临了。 能看出大汉已经千疮百孔,只是剩下一个架子而已的人不在少数,但是毕竟三四百年的思维定式,如果没有了大汉这一面旗帜,接下来未来会怎么样,许多人依旧没有一个答案。 斐潜的意思很明确,鲜卑这一次的军事行动,加上周边的动静,可以说很简单的一个事实,别人饿了,所以馋了,因此似乎不相干的行为却天衣无缝的配合了起来…… 这个跟后世的一些行为很相似,理解起来也不难。 “你中奖了?啊呀,要请客请客……” “谁中奖了?谁要请客?” “大家快来啊,某某要请客啦……” 然后不管认识不认识,熟悉不熟悉的人都凑过来了。有便宜不占就是王八蛋,反正有了横财不分润一些,就是天怒人怨,属于要被天诛地灭哪一类型的人…… “君侯之意,”荀谌皱着眉头,说道,“……这些事情并不是早有谋划,而是……凑巧碰到了一起?” 斐潜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或许也有谋划,但是并不完全是勾连在一起,而是就势借势……” 倒不是斐潜贬低和小看这个时代的人,而是针对于现在的情况,面临多地点,多关系,多种族的大小人物,然后相互协调处一个大家都可以接受的计划,分配出大家都同意接受的方案,在汉代没有即时通讯的条件之下,这个难度值着实有些高。 人都改不了站在已知的立场上看问题的毛病,或许这也是一种进化,一种千百万年人类经验的流传,就像是历朝历代的战争发起方,基本上都没有在一开始就认为自己会输的。 不一定是外族人,就像是刘邦征讨匈奴,隋炀帝讨新罗,难道他们一开始就会知道自己会败? 不说其他,就像是之前公孙瓒讨伐袁绍,袁术进攻兖州,难道他们两个人都是做好了战败的准备? 显然不是,他们虽然肯定知道有风险,但是依旧认为这个风险是在自己掌控的范围之内,是可以接受的,最终也会获得胜利的。 做人自然不能太上帝,习惯用已知的结果来推导,或许大多数情况下是正确的,但是万一错误了,后果就不堪设想。 “先分开来看吧……”斐潜说道。 或许这些人之间有个别的有所关联,但是现在并不是直接揪出这些联系的时候。事情都是这样牵扯得越多,人和事务之间的关系就越复杂,这样一来需要分析的项目就越多,往往就会陷入一团乱麻的境地。 荀谌缓缓的点了点头。 荀谌智力什么也算是不错的了,但是毕竟是习惯了事无巨细,一定要弄得全盘清透才算罢休,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更多的习惯性的将眼前的这些事情关联起来看,所以就越想越是干系众多,各种事务纠缠不清。 这样似乎有些强迫症的性格,自然是有好处,当然也会有一些坏处,比如像现在这样的情形,如果单个来分析的话并不是很难,但是要说他们之间有联系,那么就牵扯到是怎样联系的,联系的内容又是什么,相互之间要怎么配合,关键的联合点又在哪里…… 而这些问题在信息短缺的情况下,要一时半会间就要推演出来,确实是有一些困难。 不过对于荀谌来说,他倒是不觉得困难,只是时间上可能要多花一些。 这也是谋士的特性,无可厚非。 然而斐潜却凭借着后世的经验,让荀谌将这些事情切割出来,单对单的进行分析,这样显然会更加的有效率。 “先说简单的……”斐潜轻轻过的敲击着桌案,“王黑王之隐。” 虽然说是简单,也只是相对而言,太原王氏的继承人死在了自己的学工之内,难道就可以像后世那样,说是躲猫猫或者自己摔倒的么? 如果不搞清楚,以后士族子弟谁敢到学宮来,而没有了士族子弟作为基础的学宮,那么就会很快的像是鸿都学门一样,被排斥,被否决,这对于斐潜即将展开的关于培养基层官吏这方面的计划,虽然不能说是沉重的打击,但是也会有相当大的影响。 继承人,向来就是牵扯极多的存在。 况且之前王黑能来学宮,也是代表了太原王氏对于斐潜的一种信任,或者说是一种妥协,和质子模式是差不多一样的意思。 因此虽然此时肯定和斐潜无关,但是斐潜也不能说不关我的事,那我就不管了…… 多少要有一个交代。 这不仅仅是人情,也是世理。 “太原王氏乃并州之冠,虽说重要,但并非紧急之事,”荀谌从袖子里面掏出了一封写满了字的木牍说道,“某已经草拟了一封书信,算是先给太原王氏一个答复,还请君侯过目……” 斐潜接过,上下看了几眼,书信不长,就事论事,除了客套寒暄安慰等等的话语之外,也就是表示一个态度,会彻查此事给王氏一个答案之类的话语。 除了表面上的意思之外,字里行间也透露出斐潜如果对于太原王氏有所图谋,一个活着的质子肯定比死去的更有价值,然后隐隐的指出,王黑之死,对于斐潜没有任何好处,那么也就意味着…… “可。”斐潜点点头,然后将木牍递给了身边的黄旭,说道,“令书佐撰抄一份,盖上某官印,令人送往太原!” “唯!”黄旭拱手接过,然后招来了一个亲卫,吩咐下去了。 盖上了斐潜的印,基本上就等同于正式的公文了,就算是太原王氏有所不满,也不能立刻说斐潜不作为,反正这个事情,现在只能是暂时慢慢调查着,因为斐潜需要面对的,还有其他更棘手的问题。 “嗯……第二件事,黑山贼……”斐潜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说道,“友若对于黑山,所知几何?” 有时候,经验主义确实会害人。好多人,包括斐潜原本在内,都认为黑山军不足为虑,不就是一群黄巾残匪么? 但是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黑山贼广收中山、上党、河内、赵郡之黄巾,大小约有二十余名统领,每名统领之下少则三四千战兵,多则万余,仅此一项,黑山可战之兵当有十余万……”荀谌说道,“固然黑山军战兵之中良莠不分,战力么高低有差,然其中亦有不少为先前黄巾为乱之时的力士……” 斐潜点点头,这个事情从这次的粮队被袭当中就可以看出来了,黑山军并非一无是处。桢林的守将上报来的信息说怀疑是胡人,不过呢,之前贾诩传过来的消息说黑山军异动,相比较之下,斐潜自然是更详细贾诩的判断。 “中平二年,黑山同黄巾,出兵三十万,侵略河北,由西向东直至渤海,河北诸郡县并被其害,朝廷不能讨,后与公孙将军相持不下,方退……”荀谌继续说道。 还有这个事情? 斐潜隐隐的挑了挑一边的眉毛。 这就是汉代土著的好处了…… 幸好自己足够谨慎,没有相当然的认为穿越者便是天下第一,摆出一副龙傲天的样子,想要捏谁就捏谁,想要怼谁就怼谁。 荀谌这样说来,其实黑山军是有能力一战的,只不过或许当时黑山军和黄巾军之间的联盟意见不能统一,又或是当时的黑山军并不懂得后勤的重要性,所以导致后继无力,但是不管怎么说,黑山军当时也算是横扫了整个河北诸郡县的一只军队……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当时的汉灵帝在后面才不得不捏着鼻子给张燕封了一个平难中郎将的原因? “之前于冀州之时,袁车骑亦曾有遣人招降黑山,然被张燕所拒……”荀谌看了一眼斐潜,然后说道。 斐潜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荀谌的言外之意很明显,所以斐潜自然明白,便笑了笑,并没有对于荀谌这个题外之意解释什么,毕竟古人和现代人对于民众的态度还是有比较大的差别的。 “……所以这一次……听闻黑山军于邺城附近与袁车骑交战,纵兵践踏庄禾,毁坏耕田无数,”斐潜轻轻敲击着桌案,说道,“黑山军这样做,算是准备将冀州拖垮了?” 现在袁绍军队镇于冀州,原本可能黑山军寄以厚望的邺城之变,也落到了空处,所以黑山军不管是之前和袁绍的关系,还是这段时间相互之间的举动,已经是走到了一条死胡同上,不可能有什么妥协和回旋的余地了,因此张燕就准备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袁绍老底子掀翻? 荀谌点点头说道:“君侯果然明察秋毫。取邺不就,亦无法与冀州立足,黑山便行此恶毒手段,纵然袁车骑有心,恐怕也是无力围剿黑山……若使得冀州大破,黑山则侧翼无忧,便可……” 荀谌说到此处,便停了下来,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是已经不用说了,事情分析到这里,张燕整体的战略便是差不多显现出来了。原本张燕对于争夺的中心,一直是放在冀州河北一带,但是这里不仅有河北的当地士族豪右,还有新任的冀州牧车骑将军袁绍,而且就算是拿下了冀州,还需要立刻面对公孙瓒的问题,因此对于张燕来说,冀州这一块的土地吸引力就不是非常大了。 而原本张燕派出向南方扩展的白饶部,又被曹操给收拾了,若是向河内、兖州一带发展,除了要面对曹操军队之外,侧翼还一样会受到冀州袁绍的威胁,因此也不是一个非常好的选择方向。 所以,当斐潜拿下阴山之后,张燕便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原来这里还有这样的一块肥美之地! 原来鲜卑人的战斗力也是个渣渣! 纵观斐潜的一系列的战斗,张燕扒拉着手指头一算,斐潜总共动用的兵力也不过万把人,就可以拿下阴山了,那么…… 而张燕想要从冀州抽身出来,自然不可能跟袁绍从相爱相杀肢体纠缠的状态当中迅速的拔出来走人,动得太快,难免会让袁绍觉得张燕抽调了兵力,虚弱了便可以肛上一波,因此张燕便是先下手为强,壁咚,嗯,坚壁清野了冀州这一带再说。 于袁绍来说,毕竟公孙瓒也是强大的威胁,所以在这样的情形下,袁绍是根本无法全心全力的对付黑山的,张燕搞这么一手,便是彻底破坏掉黑山东面袁绍的经济实力。 对于这样的局面,袁绍便只能是退守,防守着重点不丢失就算是不错了,而短时间之内无力组织进攻,这样一来,黑山军就可以腾出更多的军队人手来…… 而这些从黑山的东线腾出的人手,目标那么自然是要指向了斐潜现在阴山。论总兵力来说,斐潜现在自然是不错,但是上党要镇守东线,雕阴要镇守南线,阴山镇守北线,平阳之兵既要防着河东有什么心思,也要对于侧翼的高奴的匈奴人加以防备,如此算下来,如果骤然以重兵突袭一地,斐潜能抽调出多少的兵力进行抵抗? 因此当张燕听闻斐潜竟然在这样的局势情形下,还带着兵马前去了关中,和关中西凉兵卒进行争斗,这对于张燕来说,便是无异于天赐良机,于是立刻派人加强了联系,发动了对于阴山的行动。 只不过因为太行山上确实是生活条件不好,除了交通的不便利之外,另外限制人员聚集的根本原因就是土地贫瘠,人聚集在一起太多了,根本养活不过来,因此不得不分散在各个山头,因此虽然张燕一听闻斐潜去了关中,便立刻发动了起来,但是时间上难免这边耽搁了一些,那边耽搁了一点,没有赶在最佳的节点之上…… “天幸之也……” 当斐潜和荀谌明白了这些,也不由得叹息出声,庆幸了一下。还好张燕这个动手的时间晚了一些,要是斐潜刚好在关中的时候,那么肯定是分身乏术,无能为力。 或者张燕也没有料想到斐潜会这么快的从关中返回也说不定。 有时候事情便就是如此,就像是张燕黑山军占据邺城的消息若是早到了几天,袁绍军肯定就…… 斐潜冒出了一个古怪的想法,该不会是张燕因为要准备对付我这边,所以又耽搁了原本对于邺城的战斗吧? 若是真的是因为这样,袁绍怎么也得点个赞,发一个感谢锦旗过来吧…… 第1004章 山雨来袭 什么是刷新的三观,斐潜到了汉代之后真是经历了不少。 曾几何时我们看见乞丐觉得可怜,却未曾想其实乞丐看我们更可怜,曾几何时我们看着傻子说好可怜,其实未曾想到傻子看着我们也觉得好可怜。 就像在小时候老说将来会成为什么什么产业的接班人,然后果然在长大后接下了巨额不动产业的债务,实现了伟大的传承一样,花了一代人甚至三代人的积蓄,买下来的东西最终还不能完全算是自己的…… 所谓众人皆醉我独醒,看着别人都是傻子的时候,其实反过来,在这些众人眼中,其实这个独醒的家伙才是真正的傻子。 立场不同而已。 因此斐潜在和荀谌探讨推演除了张燕的谋划之时,经过最初的一丝愤怒和不可思议之后,慢慢的也就平静了下来,这个三国不正是如此么? 凭什么只允许自己计算别人,不允许别人计算自己? 龙傲天? 呵呵。 推演出张燕的谋划之后,反倒是让斐潜觉得可以暂时性的将张燕的威胁放到一边。因为张燕的目标是阴山,那么自然不会在鲜卑来临的时候主动上去替斐潜分忧,只有在最后的时刻才会出现,实现坐收渔利。 因此从这一个方面来说,张燕的黑山军未来的行为和出现的时间,倒是更好推测出来,在自己和鲜卑军的战斗没有告一段落之前,还暂时不用考虑黑山军的问题。 眼下,最后剩下的便是胡人的问题了。 “纵观胡虏,其兴也速,其亡也忽。”荀谌说道,“汉武之前,匈奴鼎盛,一时无双,终归北逃;如今鲜卑,恒帝之时,亦强横无匹,然檀石槐身亡之后,亦是逐步没落……” 若是檀石槐在世,以鲜卑当时的勇士纵然是多么的骁勇善战,但是依旧弹压得住,然后慢慢等第二代的人培养出自己的威信和部署之后,便可以形成顺利的权力交接,从而让鲜卑这个庞然大物可以顺利的延续下去。 不过呢,很遗憾,上天没有给檀石槐这样的机会。檀石槐死后,各个鲜卑部落谁也不服谁,逐渐内耗当中,衰败也就难以避免了。 听到荀谌这样的话语,斐潜也是暗自点头。不得不说,荀谌对于胡人还是下拉一番功夫进行研究的,在汉代大部分的士族当中,一般都是分为两类,一类是根本不把胡人当回事,一类是虽然心中知道怎么回事,但是表面上依旧不把胡人当回事…… 这才算是一个合格的谋士应该有的态度。 唯独有正确的认知,才能做出正确的对策。 每当一个游牧民族兴起的时候,都会出现一批极其勇猛的战士,这样的战士就像是雄狮一般,会激发起其所带领的普通族人的勇气。不说其他,如果当时斐潜和阴山鲜卑军在车阵内搏杀的时候,只要像那个手持巨斧的鲜卑壮汉一样的再多上几人,说不定整个战局就将改写。 “因此,阴山的鲜卑,不能代表全部的鲜卑人……”斐潜点头说道,“……如同燕赵之地多豪壮大汉,楚越之地多灵巧之士一般,越是往漠北苦寒之地,恐怕鲜卑人就越加的凶悍……” 荀谌微微的笑着,显然对于斐潜能说出这样的话语十分的满意,他最担心的事情就是斐潜战胜了阴山鲜卑,然后就对于所有的鲜卑人过于轻视,然后就可能会采用一些冒险的做法,但是这些冒险的行动,也有可能会导致全盘的崩坏。 现在斐潜等于是整个并北集团的最重要的核心,自然最为首要的事情就是稳,倒不是说不能冒半点风险,而是没有必要的风险就不需要去冒。 荀谌对于这一次的鲜卑来袭,并没有感觉到非常大的压力。因为很显然事情,鲜卑不可能持续战斗多长的时间。 “鲜卑此战,必然是主要是以阴山要塞为目标……”荀谌用双手在桌案上比划着,勾勒出了一道阴山的大体轮廓。 阴山这个塞山江南,其实有些像是一面是水的大型的半月形状的盆地,阴山山脉就像是一个强壮的巨人,撑开双臂环抱了这一块土地,然后用厚实的脊梁挡住了北面的寒风。 就算是在后世工业机械发达的情况下,在阴山山脉上依旧没有开凿出什么其他的出入口,任然是按照几千万年形成的地形来设定的。 这一次鲜卑违反常理,不再秋季出兵,而是在现在赶到了阴山,无非就是被斐潜在阴山修建的要塞给逼的。要塞一旦建成,要想从阴山南下,便失去了最佳的途径,要么只能是远远的绕道往西,然后在大河和阴山山脉的交汇夹角处绕过来,要么就是…… “走东面!” 斐潜和荀谌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说道。 在汉代,阴山东面的乌梁素海还没有成型,只是一片沼泽湿地,但是从乌梁素海的南面的末端,则也是一个重要的通道口,只不过是相对来要绕得相对长一些。 大厅之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渐渐的暗了下来,风死命摇着庭院内的树叶,似乎是要抢夺这些树叶才刚刚生长出来不久的幼苗嫩叶。 斐潜看着眼前的情形,忽然想到了一些什么,扭头看向了荀谌,就见荀谌脸色也是一变,两个人不约而同的说道:“不好……” ……………………………… 长安城南,临近未央宫处,杨氏宅邸。 大汉士族冠绝天下,唯有袁杨。 之前袁隗在朝的时候,弘农杨氏虽然名满天下,诗书传家,但是并没有选择和袁氏一样站在明面之上,而是显得更加的清高一些,不管是汉灵帝让杨彪担任太尉也好,或者说免职也罢,似乎都是淡淡然,也因此获得了更多的士族子弟的口碑。 也正是如此,之前王允在朝的时候,杨彪基本上是闭门谢客的状态,一方面是因为当时确实王允大权在握,另外一个方面杨彪也没有正是树立起大旗,因此杨氏府邸门前,还是比较冷清的。 但是这一段时间却多有车马停在门口。 长安城中,如今经历了多次的战火兵灾,能拿出这些车马的主人,也只有多半是朝野当中相当有分量的一些人员了,但是这些人毕竟和弘农杨氏的品级上略有些差距,因此往日他们就算来拜会杨公,门房笑容可掬的收了名刺或是拜谒,但是基本上也都不会有什么回应,通常多半是客气不是委婉的告知请去。 不过呢,这一次杨彪进了长安,却不同于往日,在关中乱事变故风云变化之际,敏感的人都嗅到了其中味道,纷纷前来拜会。而杨彪也终于开门纳客,虽然大多数的人也就是在堂上走一圈,聊聊一些家常话,绝口不提朝局和关中之事,可是对于有心人来说,杨彪基本上的态度已经很是明朗了…… 杨彪接见宾客的地方,就是在一处优雅又有格调的花厅,虽然是已经进入了夏令时节,但是下人们依旧搜罗来不少的花卉,装点着四周,隔三差五的就需要全数更换,在花厅的一角,一个铜俑熏香炉正冒出袅袅的青烟,沉香安神又丝毫没有呛人的烟火气,虽然花厅当中并没有什么富贵的摆设,但是这样的布置,又岂是一般人所能做到的? 谁不知道,弘农杨氏虽然之前并不显山露水,但是并不意味着什么本钱都没有,这一次关中之争,前前后后拿出来两三万的兵力,这样的底蕴已经是不容小觑了。 当然,朝野当中现在还是种劭把持着局面,但是还能持续多久,就不得而知了,毕竟这一次杨彪的关中之举,那两三万的兵力既然拿出来了,肯定就没有再次缩回去的道理。 不过这样的事情,众人心中虽然明白,但是并不能直接宣之于口。大家也只好是从杨彪的神色言语当中去推演,去猜测一些将来的发展,以便于自己提前可以做一些应对。 来来往往的宾客,虽然尽力的和杨彪谈笑风生,聊一些诗书,讲一些典故,道一些家常,但是谁都知道,这些表面上的东西,不管是说了什么,又或是谈了什么,其实都不是非常的重要,重要的是杨彪已经是通过这样的行为,所传递出来双方都可以接受的信息。 愿意过来的,欢迎。 不愿意过来的,不强求。 但是,该到选择的时间了…… ……………………………… 天空当中的光线,不知道什么时候暗淡了下来,一片片的云朵汇集了起来,然后渐渐的增厚,从原来白色逐渐的成为了灰色,然后进而晕染成为黑色。 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野外那些树叶几乎被采摘而空的树木伸着光秃秃的枝头,仰望着天空,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一滴雨珠砸在黄泥地上,减起一圈的印迹,然后迅速的被土壤吞噬进去。 然后又是一滴。 两滴。 转眼之间宛如天空那一道水坝决口了一般,哗啦一下全数倾倒了下来! 原本停息的风又迅速的咆哮了起来,仿佛之前只是上天的风神口干了喝点水喘口气一般,然后现在重新恢复了气力,甚至还更加用力三分的不停鼓吹。 在长安城外,驻扎了大堆大堆的杨彪的军队人马,一部分是在渭水南岸,一部分驻扎在了霸陵附近。 这些营地当中,靠近长安的毕竟还有朱儁调理着,多少还算是齐整,但是在霸陵附近的,以民夫居多,就有一些混乱了,老弱间杂混居,也没有什么像个样子的模样,一点随军的可怜家当都是当宝贝一样,就算是一路过来,也不舍得舍弃半点,统统的带到了这里。 大雨倾盆而下,原本破烂不堪的帐篷对于这样的雨势根本无济于事,只是徒劳的在风雨当中勉力挣扎了一下,便是宣告全面失守,雨水从各个破洞当中浇灌而进,不管帐篷内外,都成为一片泥泞。 大雨太过于突然了,完全让人措手不及。 一些曲长和队率,叉着腰站在大雨当中,顾不得去抹一下不断泼溅到脸上的雨水,只是在风雨当中嚎叫着,指挥着民夫扯着油布加盖在一辆辆的辎重车上。这些辎重车上面都是草料和粮食,最是不能受潮,一旦被淋湿,那么就意味着距离腐败和霉变不远了。 民夫在风雨当中全身湿透,沾染着一头一身的黄泥,奋力的扯拉着油布和绳索,只求将这些辎重车包裹个严实。 一阵大风袭来,一名站在辎重车上捆绑绳索的民夫正半弯着腰拉扯着绳索,被斜斜的大风猛地一推,站立不稳,一头栽下了辎重车,所幸临近地面的时候本能的用手撑了一下,才没有立毙当场,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整个手臂咔嚓一声骨折断裂,鲜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晕染在一大片的黄泥汤当中。 负责指挥的曲长和队率,连多看一眼都没有,在这个时候,几条人命算得了什么,还不如辎重车上面的一带粮草宝贵。 营地之侧,一名似乎是伙夫什长模样的人愤怒的大声吼叫着,让手下去将一旁漏风漏雨的草棚破洞堵上,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很快灌进来的风雨不停的泼洒在燃起的火堆之上,纵然是伙夫一再努力维护,但是依旧无法和风雨抗衡,只能无力的看着狂风夹着雨水得意洋洋的将火焰扑灭,然后又灌了一锅一釜混杂了尘土的黄泥水…… “这可咋办啊?”一名伙夫呆呆的看着锅釜之内的半生不熟的黄泥野菜杂粮汤说道。原本渭水就不是很清澈,但是多少还能接受,但是现在风雨将周边的风沙尘土全数卷进了锅釜当中,倒了么,绝对是浪费,但是吃么,也没熟。 火都被浇熄了。 “他娘的!还能咋办,就这样了!”伙夫队率大声吼道,“老天不赏脸,有啥办法?他娘的,早说调些油布过来盖一盖,他娘的就是不给!好,现在就这样了,爱吃不吃,爱咋咋的!” 反正后营伙夫也只是给一般的中低层的兵卒做饭的,至于那些高级的军官,自然有他们的小灶,是不会吃这样的黄泥汤的。 至于那些民夫,连这样的黄泥汤都没份,一项都是几个人凑在一起,自行去泛黄的渭水旁打水做饭的…… 第1005章 雨中兵马 大雨袭来,似乎要将这些日子所拖欠的水量一次性全数补齐一般。 张济立在雨中,雨水已经将他身上的斗篷都临得湿透,紧紧的贴在甲胄之上,十几名的亲卫站在其身旁,都是神情肃穆,一言不发。 张绣也是如此,任风雨浇在脸上,一动不动。 这两天,他们一边要盯着西面的匈奴人的动向,一面又要防着北面来的鲜卑人不管不顾的南下,眼看可恶的胡人就在眼前,却不能立即拔刀冲杀个痛快,这些血性的汉子,各个心中都是憋得一团火一样。 眼看着张济在雨中矗立了许久,张绣还是忍不住说道:“叔父,既然马校尉还不见踪影,不如我们先到一边的雨棚子里面歇息一下?” 张济也不回头,说道:“你若是想去便去吧。” 张绣连忙说道:“这哪里有叔父在外淋雨,侄子反倒是避雨的道理,叔父不愿意去,侄儿便陪着叔父就是。” 张济这才回头看了张绣一眼,然后缓缓的说道:“就你小子聪明,懂得躲雨?然后我们一起窝在雨棚子里?让兵卒们去躲雨是行军的要务,否则粮草被淋湿什么的不说,但是铁甲弓弦若是受潮,也就不方便使用了……但是作为将领,岂有畏惧风雨的?况且我们在棚子里面躲雨,马校尉他们来了怎么看?” 不陪着经历风雨,怎么会有人愿意陪着一起面对刀枪? 张济虽然是个没读过几天诗书的粗人,但是做人的道理却并不比那些整天之乎者也的人差上多少。 正说话间,忽然前方雨雾当中窜出一名传骑,半立着身子在雨中疾呼:“马校尉到了!” 在这名传骑的身后,另外一名也扯着脖子大声喊道:“校尉,马校尉领军十五里,即刻可到!” “好!”张济大声的喊道,“都他娘的腾点好地方出来!热汤烧了没有?等下马校尉来了端过来!” 过了不久,在雨幕当中,一队队兼程赶来的汉军骑兵出现了,为首的便是马越。 见到战友来了,原本在雨棚内的兵卒连声招呼着,拉新来的马越队伍一同避雨。人倒是次要的,先替战马松开被雨水浇湿了的皮革肚带,然后再替战马扫去因为奔驰而糊在脸上眼角嘴边的黄泥…… 看着雨势,可能一时半会还走不了,要是真的扎营下来,还得赶紧将马洗刷干净,用干布擦得马身干燥不留半点水汽才能算完。 骑兵最娇贵的便是战马。马匹是第一位的,只有伺候好了战马,才能是一个合格的好骑兵。 马越已经下马和张济相见,两人相互握着手,哈哈笑着,互相拍打着对方的臂膀,浑然不顾身上甲胄上的水花四溅,然后才相互谦让着,来到了雨棚子当中,接过一旁亲卫递过来的干布,坐在亲卫支起的胡凳之上,眉毛胡子一道胡乱的擦着。 “那边怎么样?”张济一边示意让亲兵去取热汤,一边问道。 “没追到。”虽然是意料当中过的事情,但是马越还是有些郁闷,撇着嘴说道,“这群贼子,躲得倒是挺快……” 说到这个,马越确实有些不爽,要不是出发之前贾诩有明确的交代,说是三日之内不管找不找得到都必须回返,马越真的想沿着踪迹好好给这些贼子一个教训。 “没事,”张济安慰道,“既然他娘的这些贼子打这里的主意,那么肯定不会只来一次,等下次来了,逮住了往死里揍!” “嗯!” 马越闷闷的应了一声,然后咬着牙将搽满水的布绞干,像是这一块布就是那群黑山贼一样。 听着雨水打在雨棚之上的油布噼噼啪啪的声音,张济忽然说道:“今天是第三天了……不知道阴山徐校尉那边怎么样了……” 马越停住了手,然后说道:“虽然徐校尉那边带的是步卒,我也不是很了解,但是看起来也是骁勇之士,只是着雨……” “是啊,这雨……” 雨水虽然是公平的,不管是对于进攻方还是防守方都会造成一定的影响,但是对于没有完工的阴山要塞来说,影响应该更大一些。 虽然说胡人因为大雨,固然会丧失了大部分的远程的武力,但是阴山营寨被雨水浸润的那些未能完工的土墙,万一垮塌下来,那就问题相当的麻烦了。 马越和张济不由得都抬头望天,看着眼前的这场大雨,似乎将整个天地斗笼罩期间,怎么办? 眼下是要回援,还是依旧按照贾诩贾主簿的计划安排行事? ……………………………… 在原本大汉的领土,五原郡的山间内,在这蜿蜒崎岖的的崇山峻岭之中,一行人马,正在山道间逶迤而行。 阴山以南已经算是进入了夏季,但是在这里,却依旧像是还在冬日,一片风霜的模样,就连山上滚落的石头,都是身染寒霜。 这一片区域,并不是适宜行军的路线,原因很简单,因为有很长的一段路,都是没有水源的。 大自然就是如此的偏心,在阴山内侧,还没有彻底形成乌梁素海的大沼泽到处都是水,而隔着一道山梁的另外的一侧,则是干燥得似乎捏其一团泥土来都会冒出火星。 不过现在倒是例外,似乎是大自然也慷慨了一回,在这一片几近干涸的土地上泼洒下雨水。 山风如刀一般在破碎的山石崖壁上呼啸碰撞,雨水虽然暂时免除了断水的危险,但是也带来行进上面的困难。 黄泥地被水一浇,然后再经由人马一踩,简直就是巨大的烂泥塘,踩下去容易,拔起来却难。在这样难行的道路上,这一队人马,却丝毫没有畏难停步之意,只是沉默的向西南方向而行。 这队人马在山间之道上蜿蜒曲折,拖出去长长的一条。按照马背上的骑兵人数来看不过只有三四千人的模样,但是随着军队跟着的骡马却似乎也有三四千的数量,俨然是一骑双马的架势。 大队骡马身上,都在马背两侧上驮着兵刃甲胄,干肉奶酒,帐篷毡布等等的物品,压得这些驮畜都低着头,在雨雾当中,吐着长长的白气,一步一步的艰难向前。 身上裹得几层破布的鲜卑奴隶,浑身上下滚得跟泥猴一样,错杂在骡马大队之间,深一脚浅一脚的步行跟随,差不多也有一千多人的样子,这些鲜卑奴隶前前后后的奔走,竭力驱赶着这些已经显得有些筋疲力尽的骡马,不时有呼斥吆喝之声传出,混在风雨声和马蹄声当中在山道上回响。 在五原雁门一带闷了许久,这些鲜卑王庭的战士们每日里只能在草原上跑马,摔跤,对于天性就是倾向去侵略这些人来说,着实有些枯燥了一些。 现在突然在并北这里冒出了一个什么汉人的中郎将,再加上一个原先的手下败将南匈奴於夫罗,然后竟然将阴山的那一部分的鲜卑给打败了,便在阴山中间道口上修建了要塞,一副要将阴山纳入其下的样子,这如何能让这些鲜卑人接受? 阴山中间的道口,不仅是路途短,重要的是补给方便,从北面的草甸子到南面的水草丰美之地,跑起来的话也就是一天的时间,而走东面这一套枯骨山道,三四天内能走完就算是相当不错了,先不说道路难行,单单是来回为了携带人马饮用的水,就导致大部队要少带多少的战利品? 因此来说,保持住阴山南下的通道顺畅,不管是对于鲜卑人来说,还是其他的漠北的游牧民族,都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情,这条道路,控制在谁的手里,就意味着谁拥有了主动权…… 打阴山自然是要打,当鲜卑大王步度根下了决定要南下攻打汉人的决定之后,这些鲜卑诸位头人统领,都是个个兴高采烈。对于战争,他们从来没有感觉畏惧过,只是觉得又可以劫掠一番了。 倒不是没有人反对,但是主要还是针对于季节而言,因此当鲜卑大王步度根表示这一次的战斗以短时间突袭为主,不会拖长的时候,这些反对的声音也就自然消失了。 鲜卑人这个时候还是很骄傲的,在大草原上檀石槐的名声还没有完全消散,鲜卑勇士的武勇也还在草原上牧民之间流传,因此这些人也就基本上没有考虑过万一被败了会怎么样,对于他们脑袋当中的词语量来说,并没有“万一”这两个字。 鲜卑人勇猛,但是并不意味着鲜卑人完全不动脑子。 阴山营寨,虽然没有全部完工,但是依托着山势而建的军事要塞级别的堡垒,并不是一般汉人所谓的坞堡那样容易攻陷。 军事要塞,便是一切都是以最残酷的现状为模板进行修建的,并且从某个角度上来说,一个小的军事要塞,甚至比一个大城市还要难以攻陷。 军事要塞往往都是修建在险要的区域,原本就易守难攻,而大城市为了生活的方便,往往不能选择地形极其险要的区域,虽然大城市人口众多,兵源也不少,但是相对来说需要防守的区域也就更多,兵力稍微差一些,就会露出城防之上的破绽。 大城市一般来说周边都有一些附属的村落和集市,而这些村落集市在被攻击的时候,一个是会成为敌军补给的来源,另外一个也会给敌军搜罗到更多的木材或是其他的什么东西来制造出攻城的器械,再不济也可以强行掳掠周边的人口…… 另外还有一个隐形的因素,就是大城市防守的时候,虽然储备也会多些,然而消耗也同样的惊人,一旦城中出现问题,带来的后果都是相当严重的,反倒是军事要塞这种强度极高的堡垒,只要有两三千人的守军,往往两三万人都不一定能够在短时间内攻打下来。 历史上,这样的军事堡垒性质的小城,守军依托着防守有时候不是一个月两个月,也不是一年两年,甚至是防守了十几年,敌军也没有能够最终攻打下来。 阴山之处的营寨,虽然并没有完全修整完毕,但是也不意味着可以轻易的从正面碾压,况且攻这等城塞只能拿命去填,而且填光了也不见得能拿下来,着实不怎么划算。 因此鲜卑大王步度根为首的鲜卑大小头人们就形成了统一意见,阴山的要塞能毁掉就毁掉,如果说毁不掉,那也不强求,但是汉人在阴山南面的诸多人口还有相关的资源,便是要让鲜卑的兵甲儿郎们,好好舒散一下筋骨的! 当然,要是汉人无能,不能抵挡,那么也可以看情况一口气直接杀到平阳去,好好的搜刮一番! 农耕民族的花花世界,向来就是游牧民族的心头好。 鲜卑大王步度根精选了三千强壮的鲜卑骑兵,辅以千余做照料和服侍工作的奴隶随军,再加辅助替换的骡马战马等三四千,倒不是拼凑不出更多的鲜卑骑兵,只不过一个是现在这个时间确实也要留一部分人在部落里面照看牲口,另外一个方面,从阴山东面绕过来的道路并不好走,人马一多,便供应不起沿途补给了。 但是算是如此,这条道路依旧不好走,虽然说现在下雨免除了一些水源缺乏的困难,但是泥泞的路面却更加添加了行进的麻烦…… 大风在山头山间卷过,似乎源源不断的将天边乌云推赶过来。 乌云翻滚之间,突然传来一声隐隐的雷声响动,然后一道霹雳闪耀其间。 在电光当中,几十名彪悍的鲜卑骑兵的身影忽隐忽现。为首的一名壮汉,膀大腰圆,几乎有旁人一个半的宽度,胯下的战马喷着粗气,死命的在泥地当中拔腿向前。 这名壮汉纵然在风雨当中,依旧只是一身单薄的皮袍,在裸露的半边赤膊之上,血色蜈蚣模样的疤痕遍布,古铜色的皮肤之下一丝丝一条条的肌肉明显可见,宛如全身上下没有半点脂肪全数是肌肉一般…… 壮汉仰头张开一张宛如血盆的大嘴,接着天上掉下来的雨水,许久才咕嘟一声全数吞下肚去,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一些什么,壮汉忽然嘿嘿嘿的笑了出来,伸出舌头舔了舔,就像是饿鬼见到了美食一般,充满了贪婪神色。 还有雨水也冲刷不去的血腥味道…… 第1006章 什么东西 雨雾当中,人垂死发出的惨叫,显得闷闷的,传入耳里,却像是扎在了心中。 或许之前各种的阵营不同,各是的目标不一样,但是在死神面前,却几乎是同等的模样,刀砍上去,会痛会破会流血,死亡之前的惨叫,也是相同的留在这个世间最后的声响。 一个刚刚从营寨之上探头的汉军士卒才刚刚砍翻一个攀爬上来的鲜卑兵,就被从营寨之下射来的一箭射倒。 箭矢在雨雾当中划出的印迹清晰可见,似乎是停留了几秒钟之后才消失在空中,然而汉人兵卒浑然不惧,另外的人从女墙或者是木墻之后,挥刀猛砍,用枪猛刺! 许多鲜卑人才爬到一半,就不得不再次退下,有的甚至重重跌落到了泥水当中。 城下躲在雨披之下的胡人强弓手还准备再射,刚搭上箭才一发力,就觉得声响不对,松弛下来再看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飘来的雨雾湿气已经将牛筋弓弦全数浸润了…… “该死!”胡人强弓手愤恨的大骂道,但是却无可奈何,连忙将弓弦从弓背上卸下来,然后用干布包裹起来,送到后方雨棚处去烤干。 纵然是如此,这些胡人心中都是清楚,弓弦每烤干一次,就等于是寿命缩短了一分,但是不烘干,弓弦松弛,又根本没有办法用,只能是出此下策了…… 这一趟攻伐,不知道要毁掉多少良弓,又要毁坏多少性命。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在雨雾当中,一切都是灰蒙蒙的,完全无法看清对手了,号角声凄厉的在雨幕当中回响着,宣告着鲜卑又是一轮的进攻失利了。 鲜卑人退了下去,露出了阴山营寨之外,已经开始垒砌起高高的土堆。 从昨日开始,哪怕营寨寨墻之上在不停地的争夺厮杀,从临近抓来的未能及时逃脱的民夫,也不停的将这些土堆垫高。 大雨如注,没有任何的吃食,但凡是稍有松懈,这些如狼似虎的鲜卑人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阵马鞭抽过来,让这些倒霉的汉人民夫激发起生命当中最后的一点气力…… 至于那些耗尽了的,在监督工作的鲜卑兵卒见到,判断出这个汉人老弱确实是已经体力不支无法再劳动了,便是上前一刀捅杀,然后便将其踹倒在土堆之中,成为了这个巨大的人工建筑的一部分。 在阴山营寨之前,这如同地狱般的惨状却更甚十倍。 阴山营寨并不是很大,依托着一侧的阴山山崖而设。接连下了两天的大雨,那些没有完工的凹陷的地方,显然是被水浸润冲刷垮塌了一些。只是这些破口现在又重新都用木石堵好,鲜卑人依旧无法通过这样的缺口攻进营寨当中。 不高的营寨之下,散布的全数都是各种破损的武器和七扭八歪的尸首。 在营寨门口之处更是惨烈,明显是被火油焚烧而死的尸骸漆黑无比,浑身的油脂水分都被烧干了,只剩下碳化的残端肢体在雨水冲刷当中颤巍巍的抖动着,似乎还在哭喊惨叫着疼痛一般。 营寨的墙头之上,也是层层叠叠的尸体,方才进攻失利之下,侥幸未死的人退了下去,然而那些受伤了,却难以移动的兵卒则是半躺半靠着在周边的敌手或是战友的尸体上,在雨声当中咒骂着,喘息着,然后任鲜血慢慢的流干,伤口从鲜红变成粉红,气息也逐渐的微弱下去…… 营寨上徐羽的脸色沉得如同天上的乌云一般,将手背上缠绕战刀的布条缓缓的解开,活动了一下已经是酸胀无比的胳膊,然后拍了拍身边的兵卒,然后转身缓缓的沿着陡峭的营寨寨墻的阶梯而下。 在雨水的浇灌之下,又是经历了激烈的战斗,就连徐羽这样的精壮汉子,都有些觉得筋疲力尽,手臂上为了防止战刀滑落勒得血痕斑斑,一道道的纹路清晰可见,身上甲上沾染的鲜血伴随着雨水往脚下流淌,一步便是一个红色的脚印,然后在雨水冲刷之下慢慢的变淡,四散。 紧贴着营寨寨墻之下,搭起了一个个的大棚,在大棚下面,便是之前替换下来的兵卒,一些从营寨寨墻上运下来的己方兵卒的尸首,如同柴禾垛一般堆叠大棚之侧,层层叠叠的累的很高了,尸首之间依旧有还未干涸的血水沿着缝隙流出来,混杂着泥泞,将地面染成了一片紫黑的颜色。 大棚里侧,比较不会淋到雨的地方,都让给了伤兵。 轻伤的裹着血迹斑斑的各色杂布,时不时的吸着凉气,尽可能的忍着不叫出来,而更往里面的,则是那些重伤员。这些重伤的兵卒有的已经失去了神志,昏昏沉沉的说着胡话,有时还会突然莫名其妙的叫喊几声,只是这呼喊之声也是逐渐的虚弱下去。 徐晃正在大棚最里面,给一名伤兵用力裹紧了伤口处的布条,然后看着伤兵说道:“……再撑两天,再撑两天,明白么?” 然后徐晃又喊道:“热汤呢?烧的热汤呢,端过来……” 伤兵脸色惨白,但还算是镇静微微点点头,只是从鼻子里面发出短促的呼吸声,明显还是疼痛难忍。 见徐羽走来,徐晃身边的亲兵往边上让了一些,让他走近。 徐晃转头过来看见是他,顿时朗声笑道:“寨墻之上如何?鲜卑狗又被打退了一次是吧?干的不错!儿郎们都是好样的!鲜卑狗想要攻下营寨,想都不用想!” 徐羽看着棚子里面的伤员,挤出了一些笑容,也是点点头。 徐晃站起身,轻轻的拍了拍伤兵没有受伤的肩膀,然后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率先走到了大棚之外。 雨滴敲打在草棚之上,然后汇集成一条线,从棚子的顶端滑落下来。 连日的征战,徐晃虽然神色依旧镇定,但是脸庞明显消瘦了一些,他低声的说道:“这一次……损伤情况如何?” 徐羽凑到了旁边,目光转向了一旁,低声说道:“起初还好……不过这雨……儿郎们体力消耗比较大,又折损了七十几人……” 徐晃仰头看着天上似乎是没完没了的雨幕,眉间皱出一个深深的川字。 ……………………………… 营寨之外的临银钦也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对于要塞的征讨,守城的固然难,而攻城的则是更加的凶险。攻防双方的损失比是十比一的都算是正常,能少于五比一的都算是攻方的兵卒强悍的不得了了。 临银钦默默的计算过,昨日开始攻寨,轻伤的就不算了,重伤和当场战死的一百三十人,今天更加不堪,都已经是突破了两百人了,若是晚上回去那些重伤的再有一些扛不下去的…… 临银钦咬着牙,瞄了一眼另外一边,鲜卑人那克里真那边,似乎也是差不多,这让他似乎心里多少好受一些。 然而,仅仅是好一点而已。 两天下来,自己和阿兰伊带来的族人已经损失了近四百,已经是这一次兵力的五分之一了…… 雨雾当中,摇摇晃晃的民夫如同鬼一样的在推高土堆,期望将这个土堆早一天堆到像阴山营寨一样的高度,然后他们就可以解脱了。 而退下来的那些胡人,一身的泥水血水,又有几分的人样子? 退下来的匈奴兵卒,绕过了土堆,来到自己的出发阵线上,几乎是踉踉跄跄的挪到了草棚之下,也不管地上依旧泥泞不堪,就那么往地上一趟,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半天爬不起来。 匈奴军未必就没有议论,或者是牢骚和埋怨,但是又能如何? 鲜卑人给了一块草场,虽然说不上多好,但是毕竟也是给了这些匈奴人活命的空间,从这一点来说,已经算是不错了,而且话说回来,就算有埋怨,有不满,又能怎样? 眼前的局面,阿兰伊和临银钦的这些匈奴人也只能是从夹缝中生存,就像是在身处于荆棘当中,不管是朝那个方向,都会一身伤口,一身的血肉模糊…… 原先以为,这一个小小的阴山营寨能有多难打,却没有想到,在营寨寨墻之下填进去多少性命之后,这个阴山要塞却依旧不倒。 有谁能知道,在这个小小的阴山营寨之下,还需要填进去多少的匈奴儿郎的性命,而自己的族人,又能在这一条荆棘路上,流血前行走多远! 正在临银钦默然沉思的时候,阿兰伊走了过来,悄悄的用胳膊肘碰了一下临银钦,然后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在胡人的出发阵线之后,贴着山崖的边上,立着一长溜的雨棚,雨棚之下还用木板钉起了木架子,铺上了木板和干草,和周边的湿哒哒,泥泞不堪的黄泥塘来说简直就是一个天堂一个地狱。 在这里自然就吐谷浑的临时指挥所在,而这个时候,一个人影拜倒在吐谷浑面前,似乎是那克里真,正在述说着一些什么…… “……俾大将,不是我那克里真的儿郎不奋勇先前,只是这两天冒着大雨,眼见儿郎们都冲到了营寨之上了,后面的支援的弓箭却零零散散,城上的汉狗们,竟然可以直着腰砍杀我们!”那克里真指手画脚的说道,或许有些愤怒,也或许有些无奈,在脸上组成了一个奇异的表情。 “……两天死伤了三四百的好儿郎了,”那克里真言语当中都带出了一些颤音,显出了几分的悲痛之意,“……都是棒棒的小伙子啊,都是我们的好儿郎啊,现在都葬身在这个该死的营寨之下……” “俾大将啊,让我的儿郎退下来修整一下,多少喘口气!儿郎们宿在野外,吃没有什么吃,也不得到好好休息,还得冒着大雨攻城寨,都是大王的属下,多少体谅一些……” 吐谷浑左右看了看,忽然一拍大腿,怒声道:“该死的,今天是谁负责后排支援的?让我们那克里真的好儿郎如此辛苦?!” 顿时就有一人在一旁应答道:“回俾大将,是我的儿郎们……大将你也看到,这么大的雨,弓弦受潮脱胶发软,根本射不出几箭就要重新烘烤,为了支援,我们部落里面的弓弦都废掉了两三百根了!那克里真,你只会吵吵着要支援,那找你要点弓箭弓弦的,你又小气吧啦的不给……嘿嘿……” 鲜卑人还是以部落形式为主,虽然有上下的官职之别,但是并没有什么强制性的礼仪,就算是会见鲜卑大王,部落里面的人也都是盘腿坐成一圈,也没有什么回话就必须站起来的道理。 那克里真扭头就反击道:“什么要一点,你个家伙,张嘴就要五百,那我的儿郎都不要用弓箭了?” “嘿,这话说的,好像是这天气,你死抠着那些弓箭就能用的上似的?” “你什么意思?” “我就这个意思!” 两个人顿时相互吵了起来。 “够了!” 吐谷浑暴喝一声。 “……你们俩也来了,”吐谷浑抬眼看到了阿兰伊和临银钦,便抖了抖脸上的横肉,挤出了一个笑容,说道,“……来,坐,也说说吧,这个汉狗的营寨,你俩觉得怎样?” 临银钦和阿兰伊对视一眼,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俾大将,这个营寨……有些古怪……” “哦?”吐谷浑上下看了临银钦和阿兰伊几眼,似笑非笑的说道,“怎么个古怪法,说来听听。” “回俾大将,”阿兰伊说道,“……如果按照常理来说,这么大的雨,下了两天了……这营寨的寨墻,早就应该被雨水浸润垮塌了,然而现在……” 众人的目光顿时都转向了阴山营寨之处,虽然是天色已经昏暗下来,但是大概还是能看到一个轮廓。 雨雾当中,阴山营寨似乎是千疮百孔,但就是屹立不倒…… 临银钦接着说道:“我麾下的儿郎也曾经试过挖掘寨墻,但是在外面的那一层青砖和条石之下,并不是黄泥……而是,而是一种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 临银钦从怀里掏出了一块黑乎乎的块状物,放到了面前,然后一旁的侍卫接过,递给了吐谷浑。 吐谷浑拿在手上,不像石块那么沉,但是也不想泥土那么轻,摩挲了一下,立刻感觉到了整块物体依旧是湿漉漉的,拿起来看在火光之中还能看得见块状物当中细小缝隙的水光,显然是已经全数被雨水浸透了,然而并不像普通泥块一样会软化或是变形,依旧是棱角分明的样子。 “这是什么东西?”吐谷浑用两只手紧紧抓住块状物的两边,然后用力。 粗如普通人大腿一般的手臂肌肉徒然绷紧,块状物坚持了片刻之后,便咵啦一声碎成大小不一的几块…… “这是什么东西?”吐谷浑下意识的又重复了一句,然后舔了一下手上的碎末,然后呸的一口吐了出来,“看起来像是土,尝起来也像是土,但是……” 吐谷浑将已经碎裂成为几块的却依然相连在一起的块状物提到了空中,看着中间露出的几根网状的黑乎乎的线,用手指头勾住了其中一根,拉扯了一下,顿时脸上露出了一种难以言表的神情,“……这,这是铁线?这泥块当中竟然又铁线?!汉狗什么时候这么……这么……” 这个时代,别说铁器了,就连铜器对于胡人来说,都是属于限制销售的东西,而这一块似泥非泥的块状物当中,竟然还有铁线! 汉人难道已经奢侈到了如此地步了么?! “……这……这他娘的谁能告诉我,这个到底是什么东西?!” 第1007章 这种东西 雨势渐渐见小,却并没有断。就像是情人之间的缠绵,盈盈绕绕,不忍别离。 但,终须别离。 阴山营寨,一首别离曲,却是由双方的彪悍兵卒共同演奏出来。 箭镝掠空,刀光剑影,叮叮当当,噗嗤咔嚓。 不是鲜血和人肉的别离,便是肢体与生命的别离。 原本看热闹的鲜卑军今日虽然摩拳擦掌的第一次加入了攻击,可是他们并没有达成他们想要的那种效果,不管是守军轰然而散,或者是营寨寨墻颓然而垮,都没有出现。 原本吐谷浑还悠哉闲哉的等着,因为在他的观念里面,只要大雨浸泡到一定程度,汉人夯土而成的寨墻必然会松垮,到时候一拥而入就行了,然而在临银钦带来的物品前面,才意识到其实雨势或大或小,对于汉人的这一座营寨来说根本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因此今天,吐谷浑就押上了全部的兵力,对阴山营寨进行强攻。 一开始的时候那些之前未参战的鲜卑人,还嘲笑那克里真的族人和匈奴的人马战斗力太差,不过等到他们一动手的时候,虽然呼呼喝喝,看起来倒是有着山呼海啸一般的气势,却依旧在阴山营寨之上撞了一个粉碎。 负责支援的鲜卑射手,也不再怜惜所剩无几的弓弦,也拼命的朝着阴山营寨上倾泻,几乎没有一刻停歇的时候,往往是一波攻击下来,便要射空一两扎的箭,就算是有板指,手指肚子依旧是都被弓弦磨出血泡,甚至有的血肉模糊! 然而虽然胡人射手很努力,但是效果并不好,被雨水浸润的弓弦多少有些发软,劲道不足,而箭羽被淋湿之后改变了箭矢原本的中心平衡,导致准头也出现了偏差,两项相加之下,原本胡人引以为傲本事,就像是一个笑话。 徐晃的身影一直在营寨之上来回奔走,自从他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就成为了鲜卑射手最集中的目标,只不过徐晃身边一直都有持盾亲兵的护卫,并且是在躲不过去了,将那杆大斧头一翻,便是如同一面小型的盾牌,还是怎么射都不会穿的那种,因此纵然鲜卑射手一再关注,也是始终未能成功的手动点赞。 持续了三天的攻防战,对于营寨当中的兵卒来说已经是相当的疲惫了。 然而对于鲜卑来说,这种残酷的消耗却迅速的折磨着他们原本的傲气,使得这些鲜卑人从一开始的叫嚣,变成了沉默…… 不过军令一下,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既然吐谷浑下达了全面进攻的号令,就没有说打到一半随意撤退的道理,更何况鲜卑人一样也是有督战队的,在战场不管是偷奸耍滑,或者是装死躺尸,都逃不过在后方巡视战场的目光。 打到这个份上,双方都是红了眼。 城外原本用来垒砌土堆的汉人民夫,已经全数被驱赶着用来攻伐营寨了,只不过在周边抓捕过来的数量原本就不多,这几天累死了一些,又杀了一些,所以很快就消耗光了,只剩下了胡人自己。 胡人们踩踏着血水泥水,深一脚浅一脚的用木梯,用套索,不停的往寨墻上攀爬,而汉兵则是用大刀长枪去砍断,去抵御对方的进攻。 临银钦也亲自提着战刀上阵了,吐谷浑在身后冒着雨在督阵,就算是想要稍微偷懒喘口气都做不到。 在阴山营寨之下,临银钦也一度混在兵卒当中,在寨墻比较低的地方,趁着汉兵的不备,登上了营寨,奋力的砍杀,也不知道砍断了多少捅过来的抢通,砍翻了多少扑过来悍不畏死的汉兵,正在企图在营寨寨墻之上站稳的时候,却猛然之间见到一杆战斧从一侧呼啸着,横扫而来! 周边拥堵的全是人,根本没有躲闪的空间,这个生死的瞬间,临银钦只能是猛的将左手的盾牌往外一挡! 沉重的战斧猛的砍凿而来,木制蒙皮的盾牌就像是朽木一样,瞬间就粉碎四射,要不是在盾牌护手之处多少还有一层铁皮和铁圈,临银钦说不定当场就要交出去一只手臂! 营寨寨墻本身空间就不大,虽然是以一面盾牌的代价,抵挡下来了这一击的砍杀,但是却没办法完全抵消沉重斧头带来的冲击力,再加上寨墻之上都是雨水和血水,临银钦也无法稳住身形,从营寨寨墻之上掉了下来,落在了营寨下方的尸首之上,虽然摔得不轻,但还算是幸运…… 另外其余的几个跟着临银钦一同攻上营寨的匈奴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在徐晃几斧头破开了防御阵型之后,便被紧跟着而来的汉兵刀盾手挤压了空间,根本无法抵御从盾牌侧面捅出来的战刀和长枪,一个个被斩杀在了营寨之上。 见到了如此情形,在后方督战的吐谷浑也没有任何理由指责匈奴人消极怠战又或是什么其他的话语,只能是暴怒的呼喝着,让更多的兵卒投入战斗当中…… 而正在营寨寨墻争夺激烈的时候,贾诩正在营寨后部的阴山半山崖的一个突起的岩石上,用手指着远处的鲜卑大旗之下正在挥舞着手臂叫嚣着什么的统军将领吐谷浑,说道:“如何?射得中么?” 前几天胡人攻城的时候,一个是领军大将离战场很远,另外一个是风雨太大,所以纵然是在山崖之上安置了两架弩车,但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因此一直隐忍着不投入使用。 现在雨势渐渐变小,山间的风也弱了下来,虽然并不是完美的状态,但是已经可以了…… 复杂组配弩车的黄家工匠伏在弩车之上,半眯着眼透过望山,将牛尾大旌之下的那个壮汉收在了望山的孔隙当中,听到了贾诩的话语,并没有说什么豪言,只是轻轻的说了一声:“某尽力。” 粗如儿臂的弩枪已经架在了弩臂之上,黄家工匠再次看了看斜斜飘洒着的雨丝,然后轻微的调整了一点点弩车的角度,随后双手握住了弩机,缓缓的扳下了悬刀。 “嘣!” 六根正反加持的弩弦,瞬间就将弩枪投向了天空,在雨雾当中划出一条长长的弧线,向着正在指挥进攻的吐谷浑投射而去! 吐谷浑正端坐在马背上,大声的嚎叫着,让人加强对于营寨之上攻击力度,却猛然之间感到了一阵心惊,猛一抬头,见到空中一道黑影带着雨线划过营寨的上空,还没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看见这道黑影猛的一头扎了下来! 那道黑影转眼之间就到了近前,就落在了吐谷浑的眼前,从他的面前一名亲卫的胸腹之间洞穿而过,然后去势不止,直接扎进了土里,崩溅出一大蓬的黄泥! 这个时候,吐谷浑才看清楚这一道黑影竟然是如同一只长枪般的超大号的弩矢…… 那个倒霉的亲卫根本连一声惨叫都发不出来,竟然就那样子被挂在了这根弩枪之上,身上破碎的羊皮袍被风掀起一角,露出了一个血肉模糊的通透大洞! “这是什么?!”吐谷浑惊骇的叫道,“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上弦!架矢!”半山崖之上黄氏工匠皱着眉头,一边吩咐着,一边转身到了另外一台弩车后面,然后再次稍微调整了一些弩车的角度,便是扳下了悬刀。 因为这块山崖平台本身并不大,还需要放置一些弩枪之类的杂物,因此只能是安置两台弩车,已经是到了极限。 又是一道黑影划过了天空,然后猛的扎落下来,吐谷浑大惊之下下意识的猛的拉紧了马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咴咧咧的在空中蹬踏了几下前蹄…… “保护大将!” 周边的护卫这时才反应过来,连忙冲上前,企图用盾牌去拦截下这一只弩枪。 然而对于弩枪来说,盾牌就跟纸糊的一样,并没有什么用处,再次呼啸而来的弩枪穿透了盾牌,甚至还因为这一次站的人员密集了一些,接连穿透了三个人才止住了势头! 吐谷浑慌忙滚落马下,用战马挡住了自己身形,才稍微感觉安全了一些,在这一刻,他害怕了,这种感觉他从未有过…… 眨眼之间,又是两根弩枪接连而至,簇拥在一起为了保护吐谷浑的兵卒连躲都没有地方躲,一个倒霉鬼只来得及发出半声惨叫,就被弩矢带着一蓬血雨扎在了地上,还有一只弩枪高了一些,径直穿透了吐谷浑头顶上的牛尾大旌,将旗帜扯出了一个巨大的空洞! “退!”吐谷浑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恐惧,大叫道,“快退!” 作为鲜卑的勇士,不怕迎面挥砍而来的刀枪,也不惧怕面对面的鲜血和死亡,但是像这样超远程的打击,根本无从防御,只要碰上了就是一个死,连防御都无法防御,这让吐谷浑无法接受。 鲜卑大旗一动,整体形势的骤然逆转,对双方的士气产生了重要的影响,胡人的攻势顿时受阻,最后抛下了那些受伤动弹不了的伤兵,仓皇而退…… 半山崖之上,看着吐谷浑脱离了射程,黄氏工匠惋惜的叹息了一声,说道:“唉,还是我学艺不精,要是黄斗大匠来,八成就能射倒中了……” 贾诩哈哈一笑,说道:“不错了,回头给你记上一功!” 对于贾诩来说,原本就没有指望这几根弩矢就能够直接在肉体上消灭对手,能直接击杀自然是最好,但是没有击中也没有关系。 毕竟弩车这种东西向来就是震慑力大于直接的杀伤力,一根根的弩枪看起来的确是声势赫赫,不管是挨到碰到,基本上轻者断手断脚,重者就是一命呜呼,但是首要条件是先碰得到…… 如果对付的是散开的阵型,弩车真的并不具备直接压制的能力,只有像贾诩这样使用,针对于前线指挥的将领,才具备强大的威慑力。 在这个没有什么通讯工具的时代,如果一旦前沿指挥的将领被笼罩在弩车的打击范围之内,面对着死神一次又一次的远程抽奖,纵然是原本有强悍的心理素质,也是坚持不了多久便会崩溃的…… 而一旦没有了眼线的指挥系统,想要让兵卒自动自发的完成一定程度的战术调整和相互协助,这对于长期训练之下的精兵来说,或许还有一些可能,但是对于提刀子就上,拼得是个人武勇和血气的胡人来讲,这就是一个极其困难的选择难题。 贾诩站在半山崖之上,大袖飘飘。 营寨寨墻之上提着大斧的徐晃仰头看来,和贾诩的视线在空中交接了一下,然后便回过头去,指挥起兵卒整理和修复起来。 “……” 贾诩默然,他知道徐晃那一个眼神是什么意思,弩车只能退敌,或者说拖延,但是并不能胜敌,想要胜利,还需要其他的手段。 当然,作为向来重视小命的贾诩,身在这里,依旧还有一两张底牌没有翻出来,只不过真要是翻出这些底牌的时候,也就意味着在此处的情形凶险了。 接下来,如果鲜卑人不傻的话,那么就会放弃一口气直接吞下的想法,然后再出动部队,到更远的地方去搜罗汉人,然后重新回到堆土堆的工程上。 因为只有这个笨办法,才是当下的好办法。 只要当土堆推到了营寨寨墻之下,和寨墻一样的高度的时候,这些胡人便可以直接驱马而登,不需要再辛辛苦苦的攀附,强行攻城了。 称之为笨办法,就是因为这个办法虽然简单,但是太耗时间了,而在战场之上,机会转瞬即逝,况且,对于消耗战来说,胡人同样也是耗不起。 不过在面临着弩车威胁之下,对于鲜卑人来说,想要攻伐下阴山营寨,除非舍得拿大量的前线指挥将领的性命去换,否者也并没有什么其他更好的选择。 而松散联盟状态之下的胡人,有谁会这样大无畏的上前送死,然后给其他的部落创造出升官发财的机会? 不患穷而患不均。 这句话对于胡人来说也是一样。 那么,接下来,便是在外放置的棋子发挥作用的时候了,只不过…… “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计算在内了,唯独没有办法计算的,便只有你了……”贾诩仰头望天,看着淅淅沥沥的天空,微微的叹了一口气。 第1008章 心中喜事 平坦的河套平原上,一行人马踩踏着青翠的草地,奔驰而过。 远处依稀可以看见巍峨的阴山山脉,成为了这一块丰美土地的屏障,只不过,现在这一座屏障还能支持多久,这些汉军骑兵们心中似乎也没有一个底数。 战马奔驰,草丛之间的水花四溅,雨势依旧没有停,只是变小了一些。 河套平原又平又阔,又有充沛的水网资源流淌期间,这一片土地几乎可以满足任何人的需求,都畜牧到种植,从鱼虾到狩猎,从森林到草地,富饶广大的土地似乎是无穷无尽一般,延伸到了远处的天边。 不管是谁,只要见到了这广袤且蕴含了无穷的力量的这一切,都会从心底涌出一种满足感,一种无以言表的喜悦。 马越带着一千骑兵,直往於夫罗的阴山西侧的王帐而去。 这片土地,如果能够开发出来,马越简直不敢想象,那会是怎样的一个富庶和美丽的场景。或许会有纵横来去的阡陌,或许会有星星点点的村落,或许会有袅袅升腾的青烟,这些事情也是他们的梦想,是那魂牵梦绕的家乡的模样。 马越经历过胡灾,逃亡过,所幸生存了下来。若不是征西将军斐潜从草莽之间寻找到了马家,整个马家或许现在依旧在田间刨食,依旧在夜里抚摸着战刀和长枪,依旧只能是将一身的气力和武勇全数都发泄在田间的石头和泥土里…… 可是现在,这些该死的鲜卑奴,既然想要将自己好不容易拼杀下来的阴山之地,这无上的荣耀从自己的手中抢走! 远远的草坡之上出现了几个黑点,马越马不停蹄,径直大声咆哮着:“征西麾下马越,前来拜会单于!” 随后几乎所有汉军骑都同声呼喝着:“征西麾下,拜会单于!” 马蹄声声,草原上的风呼啸而过,卷起星星点点的雨滴四散飞洒,吹拂着已经染湿的旗帜噼啪作响,但是却掩盖不了众人的吼声,如同滚雷一般划过草原,就连汉军骑兵的战马似乎也受到了感染,一同扯着脖子嘶喊起来。 几个黑点返回去,另外一些则是迎了上来,离得进了,一名匈奴骑兵在马上抚胸为礼,然后看了看马越头顶上的那一面三色战旗,又辨认出马越和其中几个将校的模样,旋即调转了马头,在侧前方引路。 马越等人毕竟和於夫罗协同进军过一段时间,这些胡人斥候自然是认得。 又是奔驰了一阵,从远处出现了一批人马,为首的便是於夫罗帐下的勇士巴特尔,见到了马越之后哈哈大笑着,也不在乎马越长驱而来一身的泥水,便是上前下马狠狠的抱了一下,浑然不顾原先身上皮袍边上的洁白羊毛沾染上不少黄黑的泥水。 “马校尉,你怎么来了?”巴特尔明知故问。 马越哈哈一笑,然后说道:“你们家单于呢?我这有个天大的喜事要告诉他!” 巴特尔一愣,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要怎么接话…… “天大的喜事?”巴特尔疑惑的重复道。难道这个马越不是来求援的么?不是鲜卑人打到了阴山,然后来求着单于出兵么?怎么还有什么天大的喜事了? “就是天大的喜事!”马越笑着点点头,然后拍着巴特尔厚实的肩膀,说道,“有吃的没?我饿了!” 巴特尔大笑,用马鞭往前指了指,说道:“有!肯定有!有肉汤!有烤肉!有马奶酒!就在前面,走!” 按下马越带着人马跟着巴特尔不提,反正马越吃吃喝喝的倒是一副挺开心的模样,反倒是於夫罗不怎么开心了。 “天大的喜事?” 於夫罗挑着眉毛问道。 “是的,尊敬的单于,原话是这么说的。” 於夫罗挥了挥手,让传话的兵卒退下,自己却琢磨了起来。 原来以为是鲜卑攻伐阴山营寨,所以汉人来找自己求援来了,那么自然是要拿捏一下,虽然说援助多半还是会去援助的,不过这个条件么当然需要往上好好的提一提,然而忽然;来了一个什么天大的喜事? 到了现在,还能有什么天大的喜事,单于位置也得到了,这段时间搜罗的人口和牲口也都算是不错,部落的现状也一扫之前颓废的模样,呈现出兴旺发展的态势,一切都很好。 不是天大的陷阱吧? 但是万一…… 於夫罗琢磨了半天,一个晚上都在想这个事情,翻来覆去没有睡好,好不容易到了天明,还是想不太明白,明明汉人被鲜卑围攻,就连原本收拢来的民夫都跑的跑,被抓的抓,那里会来什么喜事? 究竟是什么事情,於夫罗想得脑袋瓜子都有些疼,到了最后还是决定见上一面再说,反正就当是汉人骗自己见面吧。 见面容易,但是要骗自己出兵,呵呵,没有好处,想都别想。 但是事情往往并非想人想象当中的那样,可以完美的把控,当於夫罗决定要见马越的时候,或者说当马越的那一句话传到了於夫罗的耳朵里的时候,事态的发展就已经滑向了於夫罗所不能控制的方向…… 远远的见到马越来了,还没有等於夫罗做出什么姿态,就看见马越拱了拱手,朗声说道:“单于,某来此便只有一桩打喜事,终归是三句话……” “被人从美稷王庭驱赶而出的耻辱,如今昭雪的机会就在眼前,请问单于,是敢还是不敢?” “当年被鲜卑夺取的地盘就在眼前,成千上万的牛羊和人口近在咫尺,请问单于,是想要还是不想要?” “如今鲜卑全数都集中在阴山要塞之处,其后方正是虚弱无比之时,又可以报仇雪恨,又可以获得海量的人口和牲畜,如此绝佳的机会摆在单于面前,请问,算不算是大喜之事?” 於夫罗呆立半响,说不出话来…… ……………………………… “这是征西将军的旗号!征西将军来了” 蒲子县城的城头,几名守军忽然指着远处地平线上出现的旗帜高声喊道。 一直以来,张烈都有些郁闷,因为其实最早和征西将军并肩作战的其实有他的一份,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眼睁睁的看着别人上了战场,获得了战功,而自己却依旧在这个蒲子县城之内担任县尉…… 虽然在名义之上,张烈他还是属于河东郡的,还是归于王邑管辖的,但是对于张烈来说,河东对于他已经是渐渐的远去,反倒是平阳的这个征西将军才显得更加的让其敬仰和尊敬。 听闻征西将军终于是到了,张烈不由得喜上眉梢。 早在昨天就接到了先前派出的传令兵,说是征西将军将会带着部队从蒲子县城这里北上,张烈是兴奋的一夜都没有什么睡得着,一大早就站在城墙头上张望,结果左等右等都没见到,又不好派人前去查看催促啊什么的,正感觉有些疲惫靠着门楼稍微坐下歇一会儿的时候,就听闻有兵卒喊道征西将军来了,兴奋的跳将起来,推开挡在前面的手下兵卒,便趴在城垛上翘首以望,看到真的是征西将军旗帜到了,便是兴奋得直拍城垛,哈哈的笑道:“总算是来了!来人啊,去禀报陈县令,征西将军来了!走走走,去迎接征西将军去!” 张烈一边说,一边大力的拍着身边士卒的肩膀,笑得见牙不见眼的,然后便整整身上衣甲,正了正头盔,便大步的就朝下跑,身上的穿着的甲胄铁片之间叮叮乱响,横冲直撞的往城门而去。 除了最先前一次跟着斐潜打白波军之后,张烈便再也没有出过蒲子县城,着实把他给憋屈坏了。 之前攻伐阴山的时候,张烈就在犹豫,前前后后考虑了许久,但是因为种种的因素,终归是没有能够跟着斐潜一起行动。 也许跟着征西将军去打其他的地方,比如跟着去关中什么的,张烈心中多少还有些门槛过不去,但是跟着去打鲜卑胡人,便一点心理负担也没有了。想想之前打鲜卑有多少人因此而升迁,张烈心中就是火热一片。 这一次眼见着斐潜又再次带着兵马北上,张烈就是下了决心,说什么也要跟着一起打胡人! 如今斐潜以征西将军的身份,别说统帅并州的兵马来抵抗鲜卑,就算是要调取周边郡县的兵力协同,也都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别人也说不了半句的闲话,况且如今斐潜名下也是有不少的将领,再不努努力,恐怕什么都不会剩下! 有谁不想封侯获爵? 有谁不像荫恩子孙? 在城头上的原本蒲子县城的士卒眼睁睁的看着张烈一阵旋风似的冲下城墙去,然后抬头再看着远处的那旗号渐行渐近,顿时都不约而同的议论纷纷起来。 地平线上,最先出现的除了那一杆高高飘扬的三色旗帜之外,便是最前面打头的一列骑兵,个个精壮彪悍,人高马大,瞅瞅那行进的姿态,就知道肯定是经历了战阵的老卒,是最为精锐的并州狼骑,虽然并没有特意跑得很快,但是依旧践踏其不少的泥土,行进之间马蹄腾腾,威风凛凛。 而那些得到了消息,也开始在周边准备一些酬军物品的周边的小家族什么的,眼见斐潜带来了这么多的骑兵,对于这些士族子弟们来说,只要是稍微见过一些世面的都知道,要组建出这样的骑兵会要耗费怎样人力财力,并且在内所蕴含的军事战备上面的东西,已经到了如何高的一个程度。 在并州此处,在斐潜的旗号之下,如今转眼之间已经汇聚这么许多的兵马,着实不能让人小看,但是眼前其背负的任务同样也是不轻,这一次北上,还不知道有多少硬仗要打,要知道来袭的鲜卑胡人,也不是简单之辈,如今这个征西将军的对手,不再是阴山鲜卑,而是鲜卑王庭那处的强悍蛮族! 之前并州所经历的那些胡灾,基本上都是以这些鲜卑王庭为主力,那些彪悍武勇的胡人的身影,至今还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所以对于这些士族子弟来说,贡献一些粮草什么的来说或许还是可以接受,但是要立刻随军,在局势没有明朗之前还是多少有些忐忑的。 因此在看见张烈上前替斐潜牵马捉镫,拍着胸脯表示要和斐潜一同北上杀鲜卑的愿望的时候,这些士族有的羡慕,有的鄙视,态度不一。 可是对于张烈来说,这些人的目光和态度,现在基本上已经是无视了。 正所谓宁给好汉子牵马,不给赖汉子当祖宗。 眼下想要在这个时间阶段,这个混乱不堪的并北地面上求活,而且还要活的更好,仅仅是靠着蒲子县城那点地盘,那点兵力是绝对不成的,况且张烈虽然人比较粗,但是一个简单的道理还是明白的,对于军队而言,一军的统帅比什么都要重要。 主帅有胆色,有决断,有一往无前的决心和意志,那么这一只军队就肯定差不到哪里去!纵然是会有短暂的起伏,也会比那些动不动就打退堂鼓的主帅好上千万倍! 斐潜在前几次的战斗当中,不管是对上白波,还是对抗鲜卑,都已经在战事当中,完美的展现了他作为乱世统帅的本领和意志。因此跟着这样的统帅行军打仗,张烈觉得只有一个词可以来形容,就是痛快! 并州汉子,要的就是这样的痛快劲头,纵然战阵淌血沙场裹尸,也情愿撒尽一腔的热血,跟着身边的战友一道向前! 看着张烈期盼的眼神,斐潜虽然觉得有些突然,但是依旧哈哈大笑着,拍着张烈的肩膀,叫亲卫取来了一套更加具备防护力的筒袖铠,送给了张烈,算是其投奔而来的见面礼。 看着张烈那兴高采烈手舞足蹈,忙不迭的将新铠甲穿在身上,喜滋滋的左摸摸右摸摸的模样,城头上的几个和张烈向来走的比较近的士卒也都有些忍不住,便蹬蹬蹬的跑下来了十几人,也都一同表态要跟着斐潜前去杀胡人,斐潜也都是来着不拒,便让张烈暂时先统领着,再做安排和打算…… 第1009章 心有忧虑 似乎并没有走多远,天色就暗淡了下来,不得不开始搭建营地。 大军开拨,最是繁琐,不说其他,单单是扎营这一项事情,就涉及到诸多方面,选地,取水,立帐,生火,设哨等等,一项一项,都需要安排妥当。 营地当中,已经是一片人喊马嘶的声音。骑兵开始忙碌着照料自己的战马,而步卒则是忙着干着各种各样的营地事务,虽然说斐潜这一次北上,行进的路线选择的是相对比较安全且有保障的,但是该做的事情也少不到哪里去。 立好营地,然后又要忙着做饭,各自的棚窝里面搭伙在同一个饭釜内搅马勺的便围坐在一起,七手八脚的烹煮着,或者是相互说笑,或者是坐在一旁发呆,也只有在这个时候,这些兵卒才能算是放松下来,恢复下一天消耗的体力。。 兵卒们将篝火堆高,烧得旺旺的,看着釜里的杂米野菜汤逐渐沸腾了,闻着飘出来的食物的味道,虽然没有什么大鱼大肉,但是已经让这些兵卒很满足了,借着火,烘烤着被汗水或者是泥水打湿的衣裳,等候着釜里饭食炖熟的那一刻,什么都不想,只剩下两个字,舒坦…… 而对于斐潜来说,却不能什么都不想。 在蒲子县城,斐潜拒绝了陈睿的邀请,甚至没有和周边汇集而来的一些当地的小士族们示好,只是补充了一些消耗比较大的物资之后,便重新踏上了征程。 倒不是斐潜对于陈睿又或是其他有什么意见,甚至陈睿也隐隐约约的表示愿意为斐潜的事业贡献一份心力什么的,只不过是军情紧急,实在是没有办法多上半点的耽搁。 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这一场突然的大雨。 大雨虽然可以缓解这一段时间来并州的干旱的状态,但是对于道路来说却有非常大的影响,人马行走还好,主要是辎重车…… 这是最为糟心的事情,一旦天气恶劣,最先影响到的不是人,而是辎重车,而且反过来辎重车跟不上,也会影响到整体的军队。 这个年代可没有什么交通机械,甚至连单纯的履带都没有办法做出来,因为传动齿轮这些东西,并不是一两个发明发现就能弥补的,还需要材料学和动力学发展到一定程度,才有办法点亮出来的。 而如今沉重的辎重车,一旦陷到泥坑里面,简直就是一场灾难,只能是依靠人力再将其抬出来,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垫木板? 开玩笑,那么宝贵的战略物资,岂能是随随便便扔到泥水当中去浸泡碾压的? 汉代可是没有刨木机械,全数靠手工,而这些木板不管是在立营又或是临战,都是十分重要的资源,要是一路上全数铺垫过来,巨大的消耗根本负担不起。 所以,现在整体的行军速度并不快…… 或者说,慢得令人发指。 这就是斐潜和荀谌当时在平阳发现天气忽然改变的时候所产生出来的忧虑,大军行进,行军速度并不是由最快的那一部分决定的,而是由最慢的部分决定的。 按照现在的进度,就算是一天走六个时辰,然后尽可能的以车阵立营,节省时间,但是这个行进的速度依旧不能让人满意,而且还是走得官道,要是再往上,因为城池乡镇的荒废,道路失修,还会更加的困难。 斐潜在大帐之内,看着桌上的简易地图,默然许久,然后吩咐道:“去请荀东曹过来。” 如今征西将军名号已定,也正式开府设衙,主要的几个任命是徐庶被封为征西长史,枣祗是西曹,而荀谌则是东曹,至于其他的人也略有封赏。 东西曹,有点像是后世里面的所谓的助理总经理,但是侧重点有所不同,东曹主要负责对外,针对于武将监察和一些领地之外的事务,而西曹则是负责对内,审核评定平阳地盘上行政官员的相关事务。 按照贾诩原先的计划,是说在等两天再出动的,为得就是一举将整个鲜卑部吞掉,但是计划往往赶不上变化,突如其来的大雨,很有可能会导致周边的部队行进的变化,也就同样意味着整个战局也会产生一些变化。 贾诩的谋略,斐潜是赞同的,和荀谌也有商议过,确实也是可行,但是…… 不得不进行调整。 这场战事,对于贾诩来说,固然是展现才华的一面,当然另外一方面也有一些为了巩固自身地位的意思,因此整体的计划…… 嗯,怎么说呢…… 辛辣吧。 或许还有些毒…… 整体来说,就是以阴山营寨为中心,利用阴山营寨为固守点,然后张济骑兵在外游弋,将周边的敌对势力都吸引过来,然后马越和於夫罗从阴山西侧绕出去袭击阴山之北一片区域的已经空虚的鲜卑部落,抢夺牲畜和人口…… 而在阴山东道口则是建议斐潜派遣出一部偏军设伏,然后堵上鲜卑逃窜的通道…… 然后只要斐潜的先头部队抵达阴山,那么鲜卑军必然陷入被包围的境地,到时候黑山军如果想出来捡便宜,那么留在桢林大营之内的后部部队往上一压,就能将进犯的黑山军压死在五原的菏泽处。 因为很简单,从桢林到阴山唯一能够穿越库布齐沙漠且又能够补充到水源的,便只有菏泽一处,除非黑山军有胆子闯进沙漠,否则必然只能是走这一条路线。 这场战事,在贾诩的调配之下,似乎已经成为了一场简单的排兵布阵。 之所以会认为贾诩的计划可行,因为在所有针对领军将领的命令当中都是极其简单明了的,各自的目标都是非常明确,达成什么样的效果也一并有解释和说明,因此对于这些将领来说,进攻和撤退都有标准和定数,虽然可能会有些死板,但是在执行的时候,将领也多半不会感到困惑,也没有什么所谓的锦囊之类的不靠谱的行动方案…… 当然,最危险的部分依旧是阴山营地,最根本的一点,至少要在斐潜的援军到来之前,营寨依旧能够坚守得住。 其他部分的将领行动,都是围绕着这个来配合的。 而现在问题就是,如果行进缓慢,抓不住机会,或者说没有能够提前抵达战场做好准备,那么阴山营寨就算是最后能够存活下来,也必然是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斐潜盯着地图,手指头在几个关键的节点之上划过…… 眼前的这一切,在历史上或许根本就没有发生过,所谓穿越者的先知先觉,对于现在的局面来说根本毫无用处,所有的信息,所有的决断,都需要自己从这些年的征战经验当中来判断,一旦错误,失去的可能不仅仅是成千上万的性命,甚至是整个斐潜集团的未来。 这样的压力,便只有压在斐潜一个人的肩上。 贾诩也罢,荀谌也好,所有的谋划都是想着好的方向去的,只不过这些谋士的计谋,都仅仅代表一种未来事态的预估方向,而作为整个集团的统领,则是必须承担其选择的后果。 “君侯?”荀谌来了,拱手见礼道。 斐潜抬起头,一边示意荀谌就坐,一边用手在地图上的某处一拍,说道:“某欲派文远先行!抢占阴山枯骨道口!” “先行?”荀谌微微皱了皱眉。 骑军脱离大部队抢先,自然是可以动作更快一些,不过也就意味着失去了大部队的庇护和后援支撑…… 荀谌拱手谢过,然后坐了下来,问道:“君侯,为何做此决断?” “某有些担心……” 虽然说这个时间点上,以步度根为主的中部鲜卑,依旧在将大部分的注意力放在和东部鲜卑的内讧上面,相互之间也是互有摩擦,加上之前斐潜的在两方接壤处的行为,使得这两个鲜卑之间关系日益紧张,很有一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迹象。 正常来说,步度根是舍不得调派出鲜卑王庭的部队南下的…… 可是,万一呢? 一旦鲜卑不顾其他,提前南下,那该怎么办? 汉兵大队,自己掌握着当下并州最大的骑兵集团,形成高度集中的态势,扑向来犯阴山的鲜卑军队,固然可以一举将其击垮,但是按照现在的行程,却没有办法保证侧翼的绝对的安全…… 甚至因为要防备黑山军的关系,不能将桢林的兵力调动向北去对这一条路线去做预警! 就算这种最坏的情况不曾发生,鲜卑人并没有南下搅乱的想法,只是抱着一定要攻克阴山营寨而来的,那么对于阴山的汉军来说,也是同样的艰难。 张济可以拖住两三千的鲜卑骑兵,但是不意味着就可以拖得住两倍以上的鲜卑兵力,一旦被鲜卑骑兵反向包围,也是同样有危险。 按照正常的来说,现在斐潜部队应该已经接近桢林了,至少应该是在圜阴以北,但是因为道路难行,如今才才过了蒲子县城…… 并且现在自己已经是没有等全数的物资备齐便先行出发了,后续平阳还要调配一些物资跟进,但是就算是如此,时间上也是差距了不少。 斐潜现在的班底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少,但是要想曹操鼎盛期时那样,什么屁大点事情都是十几个智力数值在九十以上的家伙凑在一起,叽叽咕咕一阵子,估计什么计划都能拿出十几个备案出来…… 然而现在虽然说大体上的方案是由贾诩定下来了,但是在这个通讯不方便的时代,要形成战局上的整体配合就是眼下斐潜必须考虑的问题。 荀谌捋了捋胡须,说道:“君侯是说,鲜卑也会提前发出援兵?” 原先在平阳陈过的时候,斐潜和荀谌也曾经探讨过关于鲜卑援军的问题。正所谓战事一开,国不二征,粮不三调。汉人是如此,胡人也同样的不喜欢一而再,再而三的调集战力,这种行为无异于是杀鸡取卵,后患极大,因此一般都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所以正常来说,来犯阴山的鲜卑部队既没有遭受到重大的打击,在斐潜这边又没有被其察觉出什么动向和征兆的前提下,是不可能去请求什么援军的,那么在原本的计划之内,先收拾完了来犯阴山的鲜卑之后,再去堵截鲜卑的援军,这个时间差还是有的。 然而现在斐潜忽然又重新将这个问题提了出来。 “万一呢?”对于现在这个局面的忧虑,斐潜也没有什么有力的证据来证明,只能说是一种可能性。 荀谌点点头,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文远统领一部分骑兵先行前往,不是不可,不过第一余下的骑军谁来统帅?第二,如此一来便意味着和文远部署距离会增大,一旦发生变动,便只能是靠文远独立支撑……” “急调雕阴赵子龙前来!在子龙未赶到之前,剩余骑军,便由某来统领!”到了这个份上,斐潜也就只能是充当万金油了。 至于第二点,斐潜却并没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既然是脱离大部队抢先行军,便必然是没有办法获得充足的补给和侧翼的防护,可以说斐潜如此的做法,基本上等于是让张辽去冒着风险去弥补一个或许可能发生的事情。 “或者调西河郡崔使君的兵力?”荀谌提出了另外一个解决的方案。 斐潜想了想,摇了摇头。 对于崔钧的西河郡来说,一方面要防备雁门附近的鲜卑人,一方面要维持桢林大营的运作,其实对于原本就不算是富裕的西河郡来说,就已经是比较大的负担了,现在再让西河郡抽调兵力,虽然说多少也算是能凑出一些来,但是这个兵卒的质量上就难以保证了。 荀谌又思索了一阵,然后说道:“若是君侯决意如此,便可让桢林先备些粮草,然后待文远提取,另外可遣书至崔使君处,筹集一些粮草运往枯骨道口……如此一来,或可弥补文远军之用度。” “……就这样吧……”斐潜沉吟一会儿,说道:“来人,请文远至大帐议事!” 第1010章 道口之争 阴山的这条枯骨山路,着实过于难行,怪不得有枯骨之名,纵然是有驮马背负杂物,在走出三四十里之后也是疲惫不堪,为了不让马匹脱力掉膘,便多少要寻找一个可以落脚歇息的地方。 人马都拥堵在一处,争夺着略微干爽一点的岩石或者高地,有的人已经是下马歇息,而有的却依旧在找不到合适的场所,一时间杂乱一片。 在这种鬼地方走上一天,不管是谁都是已经累得骨软筋酥,虽然说鲜卑人都是在苦寒之地熬过来的,但是并不意味着这些人就是铁打的一般,就不会觉得疲惫,在精力体力耗光之后,也是颓废的和常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更何况这一场劈头盖脸的大雨浇下来,任是谁都不好使,嗯,除了鲜卑王庭的那那十几个怪胎外…… 这个时候,鲜卑兵卒但凡是没有轮到值守警戒任务的,都摊手摊脚的或躺或坐,在泥水里头恨不得一辈子不要动了,只有那十几名直属于鲜卑王庭的勇士,依旧一副精猛的模样,虎虎生风的带着人马在周边做预警和哨探。 胡人也是人,也一样要吃饭,好不容易的歇下了脚,便开始张罗着生火做饭,只不过奈何周边的土地都是湿漉漉的,生起火来十分的困难,许多人连着失败了好多次,搞得一时间整个的山间谷道内乌烟瘴气。 倒腾了好一阵子之后,终于有人生起了火,顿时就有不少的鲜卑兵卒凑了过来,围坐在火堆边,烘烤起衣物起来。 在山道一侧最大的岩石上面,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皮垫子,在皮垫子上面,坐着的便是统领这个鲜卑队伍的壮汉,正靠在一个马鞍坐着,将脚翘得高高的,显得十分的随意。 在这名壮汉身边,几名鲜卑王庭的勇士围坐在周边。这些精壮结实的鲜卑人皮袍都斜系在腰上,少有人披甲,虽然也是走了一天的路,但这个时候也没显出多少倦色。还有几个在遛着自己的战马,另外一边的两个人也没有要其他的鲜卑兵卒帮忙,早早就在岩石上升起了篝火,围着篝火架起了锅釜,烤起了肉干,煮着热汤,闲暇下来竟然还有人拍掌而歌,到不像是在迎接打仗,而是在一场郊游一般。 几百里长途奔袭,一场接地连天的大雨,似乎对于这些人来说,根本没有任何的影响,也不知道这些鲜卑王庭勇士怎么就这么能熬,看起来一天的行军之后,竟像是全身的精力还未曾完全用光一般! 为首的精壮鲜卑大汉也没有摆出什么威严的架子,斜斜的靠在马鞍之上,就像是一只慵懒卧着晒太阳的猛虎,眯缝着眼,看起来人畜无伤的模样,就连手下的儿郎们的玩笑,也有一搭没有一搭的应着,时不时哈哈大笑几声,就连其他人抛过来的水囊和烤好的肉条,也都是毫不犹疑接过来就吃喝,蹭得一脸的黑毛都是油光光的。 其他的普通鲜卑兵卒却没有这名壮汉这么的悠闲,不但要准备自己的吃喝,同时也要讲身边的牲口伺候好了,同时还需要将篝火生得再大一些,以便借着火力将篝火周边的土壤烤干,晚上也可以睡得舒爽一点。 轮到值守的便要赶紧吃上两口,然后就出发往前,没有轮到的也要将驮马上面用毡布盖好的物品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淋湿的,需要整理一二,几乎每个人都是忙的团团乱转。 “尊敬的勇士,吐鲁尔,”大岩石之上,一名鲜卑王庭勇士转头问向坐在首位的那名鲜卑大汉,说道,“你看要不要派些人手先赶到前面去?” “你怕汉狗会来?”另外一名鲜卑勇士哈哈笑着,似乎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然后说道,“这见鬼的天气,除了我们的勇敢的儿郎之外,谁会在赶路?而一旦汉狗们得到了我们到来的消息,再想出动的时候怎样都是晚了……” “但是如果不派人赶到前面的枯骨道口……”之前说话的那名鲜卑人解释道,“如果被人堵在了那边,那可就……” 枯骨道,不仅仅是形容走这条路随时要做好变成枯骨的准备,也是形容在这条路就像是一个呢败坏的枯骨一般,两头稍大,中间狭长,又有一个卡口…… “吐尔金,你是说汉狗么?哈哈……”吐鲁尔咕嘟嘟的喝了几口水,然后将水囊抛还给了身边的那个人,然后懒洋洋的说道,“这些汉狗,一个个瘦弱得一巴掌都能扇倒两个!就算是堵住了道口又能怎样?” 最先说话的鲜卑勇士吐尔金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或许在大多数的鲜卑人眼中,汉人就是比较柔弱的,见到了鲜卑兵卒的时候头一个反应不是反抗而是逃跑,殊不知这样的行为不仅不会让自己逃脱灾难,反倒更会激发出鲜卑人的残暴。 吐尔金他也有见过有一些汉人,勇猛,强健,就算是比起鲜卑王庭勇士来,也差不到哪里去…… 但是既然作为统领的吐鲁尔这么说了,自己也不好一再的强调进行反驳,别看现在吐鲁尔看起来笑呵呵的,什么都是好说好商量的模样,但是一旦被激怒,狂暴起来的时候三五个王庭勇士都不一定能有按压得住,所以,算了吧。 夜晚渐渐的降临了,大部分的鲜卑人都进入了休息的状态,但是吐尔金却有些辗转反复,难以入睡,不知道为什么,先前他倒是没有什么在意,但是今天傍晚的时候他提出来了那个汉人会堵道口的可能性之后,虽然被吐鲁尔反驳了,然而这个念头却一直萦绕不去,始终无法释怀。 是的,从正常来说,汉人是不可能在阴山交战激烈的时候,还派遣军队来这么偏僻难行的地方的。 但是,万一呢? 如果道口被堵,万一一时半会冲不过去,突破不了汉人的封堵,在狭小的道口又展不开大量的部队,绝大多数的儿郎就只能是在后面干看着,干等着…… 一两天还好说,三四天呢? 虽然有携带了不少的水囊,但是不管是人还是马,每日消耗的水都是很大,如今雨水已经停了,道路是会变得更加方便好走,同样的也会带来饮水的大量消耗,如果不能及时的走出这个道口,到道口西面的乌梁素大泽去补充饮水,那么就意味着有断水导致全军败坏的可能性。 吐尔金翻来翻去,最终腾的一下坐了起来,看了看天色,然后下了个决心,等到天明的时候还会再劝一下吐鲁尔,实在不行,他便带着本部的几十名鲜卑的勇士先期前往道口也可以…… ……………………………… 雨势虽然是停歇下来,但是数百骑的战马奔驰踩踏而来,草地之上依旧是溅起一道道的泥浆。 这是一支纯轻骑的队伍,一人双马,除了战马还有一匹驮马,不过这一匹的驮马的马背之上并没有什么东西,只有一些布袋和绳索。 为了提升速度,后面驮马上的布袋之内,装的基本上大都是战马吃的干料和炒豆,而且还要腾出一些空间携带点特殊的装备,因此对于人员的补给之物却是极少。 战马是一个很繁琐的生物,完全是个草肚子,要是填不饱,那么就会失去气力,就算是大草原上的放青,也需要时不时的给马匹加一些料,否则的话也就是存粹的散养野马而已,耐力和气力都会差上不少。 说起来,比马力气大的动物也有,比马更聪明的也有,甚至比马省事,更不需要人类花精力照料的也是有,只不过针对于战争,在速度上,在爆发力上,在组织协调能力上能达到战争的需求的,便只有马这种动物了。 张辽带着这一队骑兵,孤零零的赶往阴山枯骨山道。 现在枯骨山道之处是怎样的情况,将会迎来怎样的对手,对于张辽而言,什么情报都没有。 然而张辽却丝毫没有犹豫的答应了下来。 谁都知道,要想在战场之上建功立业,正面的战场永远会比侧面的战场上来的更加容易一些。倒不是说正面的战场上敌人的刀枪就不厉害,没有生命危险,只是正面遇到的敌人会更多,自然获取首级的机会也就更多,而且后勤保障也会更好。 侧面的么,当然也有不错的,不过如果说正面崩了,侧面就算再好,一般情况下也是无能为力,只能是默默的一同撤退…… 对于斐潜统帅而来的大部队的情况,张辽心中是有数的,有侧翼包抄的骑兵,有正面可以硬磕的步卒,有提供稳定的战场防护和输出的强弩兵,编配合理,战力强大。而对手基本上是属于轻骑的鲜卑骑兵,在正面战场对上这样一只混合编队的时候,这些鲜卑骑兵的短板就会被放大出来,游走攻击侧翼或许还有点机会,如果正面硬抗,其结果便只剩下败退的一条路可以走。 因此只要是跟着大部队往前,这一场战功基本上就算是到手了。 可是偏偏在这个时候,却被抽调去阴山的枯骨道口。 张辽之前招募了八百羌骑,后来折损了一些,斐潜又补充进去了一些并州汉军骑,然后凑齐了一千的数量。 虽然张辽本人没有说什么话,但是张辽所带领的这些骑兵就有些嘀咕了。在这些普通兵卒看来,就算担心阴山枯骨道口那么远的地方,随便派个人,带着几百的兵马遮护一下就足够了,还能出什么大事? 之前鲜卑那个什么玩意,领那么多的兵马,还不是被一巴掌干翻了,现在什么可能出现的鲜卑援兵,八字都还没有一撇呢…… 倒不是什么军旅之间没有规矩,只不过是作为普通的士兵,也有一些个人自己的猜测,虽然不见得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牢骚什么的多少还是有一些的,毕竟所谓上头一句话,跑断腿和豁出命去的依旧是这些兵卒,总不能说防民于口吧? 尤其是一些小军官,他们消息相对而言更为灵通一些,东拼拼西凑凑一些传言一些推测,自以为就搞明白了这一趟的目标,以及接下来所要面对的事情。 如今征西将军斐潜麾下,最为信任和重用的,无非就是黄旭校尉,嗯,现在已经是升任了军司马。 斐潜之下,虽然有众多的校尉,可是最为重要的两个军队,其中之一的强弩手,如今便基本上是在黄成的直接统管之下。而另外一个重装陌刀战兵,是属于斐潜直属亲卫队的,当然黄旭之前也做过亲卫队的统帅,而现在亲卫队的统领是黄旭。 当然,因为黄成和黄旭的出身,斐潜天然的会亲近一些,这也无可厚非,黄成和黄旭对于斐潜的号令和使唤,基本上也是无条件的遵从,这也是其他兵卒就算是再羡慕,也做不到的。 那么退而求其次,便是几个校尉之间争夺第二梯队了。 马延马越父子,是属于早期并州的将校,资格也自然老一些,占据了第二梯队的顶尖位置,也没有什么可以争议的,但是接下来的位置就起起伏伏,谁都不好说一定超过谁。 尤其是像张辽这样,虽然之前和斐潜有过短暂的合作,但是又分开,到之前才重新回到了斐潜这里的,自然就不好说排名有多么靠前了。 兵卒之前要有傲气,要有一些不服输的想法,因此在觉得自家的好,别人的差的这种态度和话语,在大多数的将校眼中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做什么惩罚。所以当张辽的下属在叽叽咕咕的说着一些牢骚的时候,张辽也就当做没听见,并不加以理会。 现在的张辽,就只想着第一时间赶往阴山枯骨道口,去抢占最佳的地理位置! 现在雨势倒是停了,不过在北方远处,仍然看到有些乌云堆积,要说将来会不会还下雨,真是谁也不能打包票。远远的阴山山脉之上,大雨过后一层层白雾笼罩在半山腰,如果抛开一些不和谐的因素来看,到着实是人间美景,只不过现在谁也不知道,在这一层白雾之下,究竟掩藏了什么,等待张辽的这些人的命运有到底是什么…… 第1011章 关口之争 山岚凌冽,竟然将马蹄声也吹得有些散乱。 张辽伏在马背之上,低着头,顶着风,往前赶路。 在张辽身后紧紧的跟着一个身影,此时正在叽叽咕咕的说这一些什么。 山风猛烈,将此人的话语都吹得有些支离破碎…… “……族兄……为何要……赶得……” 张辽微微瞄了一眼,心中多少有些遗憾。这个投奔自己而来,唤做张晨张子初的亲戚,武力上多少还是欠缺了一些,中气多少有些不足…… 一个人的身体当中的气血差别的体现,也就是俗称的中气。常说练武之人,说话如同洪钟一般,而体弱多病的,说话多半也是有气无力,就是这个原因。 这个张晨,虽然说有一些原本武艺的底子,但是四处流浪之后,因为种种的原因,并没有坚持练习,正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因此也多少给荒废了一些,对付一般的人么还算是可以,但是真要遇到高手,还是不够看。 张辽沉声说道,声音就算是迎着风,依旧是很清晰的传到了张晨的耳边:“此处有一废弃关隘,为山道险要,既要驻守此地,则必抢之!” 张辽原本就是雁门人,后来又在并北有过一段时间的游历,所以对于并北一带的一些地理还算是比较的熟悉。 阴山枯骨山道之间,有一处败坏的关口。 秦末汉初,曾几何时这里也一度有一部分的兵甲在此驻守,卡在两山之间,牢牢的掐住了胡人从此进犯的通道。 但是自从阴山陷落之后,这边的关隘也就成为了孤岛,没有了补给也没有了意义,因此便焚烧了关隘之后也撤退了。 不过虽然关隘被焚烧,历经了风霜侵袭,但是曾经的身姿依然雄伟,秦朝土木工程造就了高质量的墙体,历经三四百年,依旧屹立不倒。 虽然墙体之上原本的土木结构的望楼和哨塔都已经完全崩塌,城门也腐败的只剩下一个空口,但是以坚固的条石铺垫的关隘城墙依旧可以提供作为掩护和驻守的屏障。 张晨提了一口气,说道:“族兄……说得有理!但这一路……也没有见到什么……鲜卑踪迹……已经赶了许久……要不要歇息一下?” 从枯骨山道的西面道口而进,就看见蜿蜒的谷道曲曲折折直伸向远方,山道之间不开阔的一片地面,也给连日大雨泡成稀泥一团,加上略有一些坡度向上,简直就是难行之极。 四下寂静无声,除了自家人马发出的声音之外,便只有山风掠过山体岩石和衰草之间凄厉的呼啸之声,连鬼影子都看不见半个。 既然没有看到什么胡人的踪迹,那么胡人自然就没有来…… 而胡人没有来这里,那么自家的部队要赶得如此的匆忙,则是有这个必要么? 再者,如果真的有大量的胡人出现在这里,在不能保证后援支持的情况下,又能支撑多久? 这些话,都藏在张晨的心底了,只不过不敢说出来而已。 另外,这一路的驰骋,张辽等人大都已经习惯了,而张晨则是第一次骑马奔走这么长的距离,这么长的时间,两胯之间的皮肤已经是磨得起了血泡,还有一些已经是磨破了,战马每一次的上下颠簸,对于张晨来说都是一次上刑…… 张辽沉默了一会儿,抬起手指了指前方,朗声说道,像是对着张晨,也像是对着所有的兵卒:“旧关距离此地也就半个时辰的路程了,到了关下再歇息!” 张辽虽然年纪不大,但是性格却相对沉稳,简直是天生就有一种大将气度,什么事情,不考虑成熟了,绝不会轻易出口,倒是和赵云有些相似。 不过赵云则是更加的沉闷,张辽多少还会和兵卒之间开开玩笑什么的,赵云则是完全不知道玩笑这个东西为何物一般…… 众兵卒都是欢呼,而张晨只能是沉闷的答应了一声,然后神色憔悴的咬着牙苦忍着两胯之间的疼痛。 这个也并非是张晨的错,毕竟战马这个玩意,在汉代就是属于高大上的装备,并非人人都能拥有的,因此张晨的骑术未能得到充分的练习也自然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了。不过张晨也并非是一无是处,其在关中游荡了多年,也在军伍当中混过一段时间,因此军事上的经验也是有一些,对于人情世故来说也处理得不错,只需要再打磨打磨,便可作为一个比较不错的中层军官来使用。 当然,这个打磨的过程来说,就未必是让人感觉愉悦了…… 不多时,便到了废旧的关隘之前。 张辽挥手示意兵卒停下,然后抬头而望。 这个关隘,健在山道中间的坡道之上,已经不清楚到底之前是怎样称呼的,或许是称之为枯骨关,又或是其他,但是现在,已经是残砖满地,土胚外露,杂草丛生。 山岚带着雨势停歇的湿气,穿过了关隘的中间破坏损毁的城门洞,一头撞了过来…… 张辽正待继续催马向前,却突然停了下来,抽了抽鼻子,然后神色肃然的缓缓将长枪紧紧的握在了手中。 跟在张辽身边的久经战阵的亲卫眼见此番情形,根本都不用张辽吩咐,立刻一侧身先是将挂在马侧的骑盾抄了起来,然后才是拔出了战刀,上前两步护在张辽的侧翼…… 四周依旧静悄悄的。 见到张辽等人如临大敌的样子,张晨刚开始还有些疑惑,但是随着山风吹来,一股淡淡的腥膻味道在鼻尖萦绕。 “有……有胡人!”张晨下意识的就喊了出来。 伴随着张晨的声响,就像是张晨在替鲜卑人发出了进攻的指令一样,突然之间,关隘门洞出,塌陷的关墙处,忽然站出了十几个鲜卑人,弓弦响声当中,十几只的箭矢带着一阵恶风,便是迎面射到! 山道之上的呜呜风声,还有自家兵马的杂乱的声响,将鲜卑人拉弓的声音或是攀爬关墙的声音几乎全部掩盖,而且作为鲜卑人的先锋,来的自然也都是老手,恐怕也是轻手轻脚的就抢先占据了位置,等张辽临近的时候,才猛然之间发动了袭击! 张辽猿臂一伸,长枪一抖,血红色的枪缨展动,仿佛如绽放出一朵硕大的鲜艳红花,被雨水浸润湿透的枪缨,在这一刻都似乎全部绽放直立开来! 张辽的这一枪,遮护的范围极大,不过因为张辽的身形突前,并且头上又有战旗标识,因此十几只的箭矢基本上有八九只都是冲着他的胸腹和战马射过来的,这一枪抖出,浸润饱了的红缨也就是沉重了几分,拍打在射来的箭矢上,立时就将这些箭矢击飞。 不过这同样也是因为鲜卑人这一路而来,虽然说弓弦都是用油纸包好,贴身放置,但是多少还是山道之间沾染上了一些湿气,有些疲软,箭矢的力道,比起正常的时候要少了三分…… 这个时候绷紧了神经的那些张辽亲卫,也反应了过来,一边大声的呼喝敌袭,一边上前遮掩张辽的侧翼。 这个时候,老卒的经验的重要性就体现了出来。还未等张辽发出号令,在前排的兵卒已经纷纷的抄起了骑盾,蜷缩在盾牌之后,护着自己和坐骑头颈要害,而在后派的比较没有弓箭威胁的则是立刻翻身下马,然后掏出了弓弦,一脚抵着便开始往弓背上挂,动作快的人撒手就还了一箭。 对面虽然没有打出旗号,但是鲜卑胡人的模样已经是毫无疑问,猛然之间的一场遭遇战,就在这个破旧毁坏的关隘之前骤然爆发! 羽箭如雨一般,不断的射将过来,而汉军也开始逐渐的还击。 这些舍马就步悄悄摸近站在关隘之上的鲜卑骑兵,其实也不求弓箭能够造成多大的杀伤,他们的目标就是为了制造混乱,给鲜卑自己的骑兵创造机会! 山道的那一边,已经隐隐有马蹄声响起,蹄声杂沓,正是战马渐渐跑起来的声音,眼见就将要有鲜卑骑兵,穿过关隘城门口扑了过来! 对面射来的箭矢猛然之间停了那么一瞬,马蹄声也越来越响,紧接着在破旧的关隘门处,骤然显露出几名面部狰狞的鲜卑骑兵! 那斜披的皮袍,那编扎的发辫,那扭曲的面容,伴随着一股腥膻之气,如狼似虎的扑了出来,迎头便朝着张辽撞来! 张辽猛的大喝一声,震得山道之内嗡嗡作响,竟然是将周边的一切声响都瞬间压制住了一半,竟然连迎面冲来的几名鲜卑甲士,似乎扑来的动作都被这吼声震得一滞! 吼声当中,张辽已经猛的一夹马腹,径直迎了上去,长枪伸出,劲力到处,枪头如活龙一般的摆动,已经绕过了冲在最前头的那甲士砍过了的战刀,在其咽喉上带出一蓬血雾,然后接着就毫不停留的直扑向后面几人,连刺带砸,竟然转眼之间几名最先冲出的鲜卑骑兵均无一合之敌,只能是落得一个翻身落马下场! 鲜卑战马收不住势头,还拖着拽着几具鲜卑骑兵的尸首往前冲。 之间张辽身影穿过,便是一片扑通扑通的沉闷尸身落地。有的鲜卑骑兵一时之间没立刻身亡,被马在泥泞当中拖行,凄惨的叫声在山道之间回荡。 有两三人在外围,躲过了张辽的第一轮的猛击,和张辽擦肩而过,正准备扑向张辽身后的汉军骑兵,却只见张辽头也不回,大枪单手握着,用力往回便抡! 呜的一声,恶风当中,长枪仿佛是一条巨蟒一般,横过了身躯便猛的一抽!那几名才对着汉军骑兵举起刀枪的鲜卑兵卒,根本来不及防备,扑扑几声闷响,这大枪在张辽手中,竟然像是使出了长棍重锏这样重兵器的感觉,当即被砸飞离了马背! 只见张辽周边顿时一空! 在破旧关隘城门处出现的第二波的鲜卑骑兵气势就像是被迎面一个大锤砸到了一样,不由自主的下意识缩了缩,却被张辽抓住了机会,策马反冲过来,将这几名鲜卑骑堵在了城门当中! 最前面的几名鲜卑骑兵,仿佛都将整个废弃关隘的城门洞堵了个严实,原来气势汹汹而来,如今却被切瓜砍菜一般被张辽击打得伤的伤,死的死,伴随着失去了主人的战马的悲鸣,整个局面竟然被张辽以一人之力扭转了过来。 一旁爬在坍塌城头上的鲜卑骑兵下意识的就调转防线,想要射杀张辽,张开了弓却发现已经失去了最佳的射击角度,纵然他们的射术再精湛,也无法突破物理上面的限制,绕过城门的遮挡,去射中张辽。 就这样一段耽搁迟疑的时间,汉军骑的反击箭雨已经覆盖了过来,攀爬在坍塌城墙之上的鲜卑人根本无从躲避,大半当场就被射杀,剩余的几名鲜卑兵卒慌乱的连滚带爬退了下去。 眼见城门被堵,也有些鲜卑的骁勇之士想打破这场乱局,拼死朝着张辽冲过过来,可是不论这些人马术怎样的娴熟,是从多少部落之间的骑战冲阵当中活了下来,然而在张辽面前,似乎就跟儿戏一般,张牙舞爪的扑来,却只能落地一个啃泥的下场。 如果战场开阔,只要悍不畏死,一群鲜卑蜂拥而至,也是还有逼近张辽,将其击退的可能,但是在这并不阔大,只能容三四骑并行的破败的城门洞当中,再多的人马,仿佛也永远难以逾越张辽卡住的地方! “下马,上前!抢占关隘墙头!弓箭掩护!”张晨也看得心中热血喷涌迸发,一时间忘却了两股之间的火辣辣的伤痛,下马着刀提盾,一边高喝着一边往前便冲。 顿时就有汉军兵卒跟着张晨的一道向前,后方的汉军骑也不管射得中还是射不中,张弓便往坍塌的城墙上抛射,压制企图重新冒头出来的鲜卑兵卒。 随着越来越多的汉军兵卒爬上了坍塌的关隘城墙,开始向另外一边的鲜卑兵卒射出反击的箭雨的时候,鲜卑骑兵终于是抵挡不住,慌乱的退出了箭矢的射程…… 此时刚刚接到先锋信息,从后方赶来的吐尔金才策马赶到了关前,看着在城门左近一地自家兵卒的尸首,看着张辽一人一马,立马横枪,不知道怎的,忽然心中一凛,正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便是如此! 第1012章 关口鏖战 雨势虽停,但是天依旧阴沉沉的,黑压压的仿佛就在头顶三尺一般,伸出手去就能拧下一团水似的,压抑得人极其难受。 山道间的土壤吸饱了水,一些雨后才有的小水流从山顶沿着石缝往下,到处都是湿漉漉的一片。 不管对于哪一方而言,这都是极为让人讨厌的天气,一般的弓弦受潮软弱无力,甲片淋湿了就容易生锈,三天之内不将锈迹磨掉搽去,锈迹就会蔓延开来甚至结成一整块,甲胄也就算是废了一半。 不仅仅是如此的,低气压的潮湿天气给人带来烦闷感之外,还带来了泥泞的山道,兵卒战马在其间行走奔跑,都会让体力迅速的消耗殆尽。 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进入夏季多雨的时节,对于汉人和胡人来说,都不是作战的好天气。 但是对于在枯骨关隘口的攻守双方而言,这样的天气,却不得不战。 对于鲜卑而言,现在正是阴山双方对峙之时,只有通过这里,尽早杀入阴山以南,才能带给交战双方最大的震慑。 断绝了汉军援兵之路,对于阴山营寨的士气打击自然是极其沉重的,并且如此一来,主动权就基本全在了鲜卑手上,就算是收拾不下阴山营寨,依旧可以在汉地劫掠大量的人口和财物,通过枯骨山道,返回鲜卑王庭,这一仗就怎么都不会亏。 如果稍有延迟,先不说在阴山的双方究竟是谁取得胜利,单单说枯骨山道这一只的鲜卑军,长途跋涉到了这里,却毫无收获,抛开会不会损兵折将这一点,对于鲜卑大王步度根的威名打击也是极大! 步度根现在也正在一个比较微妙的状态之下,如果不能够持续维护在部落里面的威望和名声,那么原先对于轲比能的略有略无的压制力,就可能就会产生连锁的微妙反应,到那个时候,别说轲比能会不会有什么别样的想法,恐怕从檀石槐那时候传下来的老鲜卑部落,都会从心里再次衡量一二。 之前檀石槐大王在世,那时北拒丁零,西击乌孙,东进夫余,南抗大汉,是何等的威风! 而现在步度根大王,虽然年龄并不大,但是怎么看都有些暮气沉沉模样,有生之年似乎最大的目标便是只想着让轲比能在面前臣服授首…… 这上下一比较,简直是让人无语。 草原上的好汉一生,不就该用最硬的弓,骑最烈的马,拥有最漂亮的女人,让整个天下在自己马蹄之前颤抖么? 这天底下有多少的草场和土地,等待着草原上的好汉去争夺么? 而对这里的汉人来说,同样也是不得不战。 既然已经攻下了阴山河套区域,那么自然就要守护这里,要不然之前的所有付出岂不就是白费了?作为百年第一次涉足阴山,再度戍守在这汉家藩篱的边疆男儿,就也没有后退一步的理由! 阴山河套,除了可以农耕之外,更重要的是一块养马的天堂,若是再度丢失了这一块土地,那么汉人的腿就将永远短上半截,绝对不能让鲜卑人再次夺取! 此时此刻,在枯骨关隘之中,大战,就要在这泥泞湿滑的山地之间,以最为酷烈的姿态展现开来。 张辽才刚刚击退了鲜卑人的又一次的进攻,随手将夺下的敌方的长矛脱手投掷而出,发出“嗖”的一声破空尖啸,而对面正在结阵准备下一波进攻的鲜卑兵卒一个没注意,顿时就被射中,手中的大盾和战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从胸膛中喷涌出鲜血,溅得周边一同列阵的鲜卑兵卒一身一脸。 关前的泥土已经被踏得稀烂,加上尸首的鲜血浸润,战马已经不太好冲了,更何况关隘的口只有三四骑并行那么大,想要大批量冲上去也会被堵在城门口进不去。 现在的局势双方骑军都被迫转成了步卒,围绕着这个小小的枯骨关隘的废弃城门洞,在进行争夺。 在鲜卑结阵的十几名兵卒之后,便是方才带了后队赶来的吐尔金,见到了此番的情形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怒吼,连着他身边的甲士,也是齐齐怒骂出声,可是山道就是这样的,关隘口如此的狭窄,他们就算是再愤怒,也没有办法直接加入战团。 不是鲜卑人没有动过什么歪主意,但是射出的箭矢全数被张辽身侧的几名持盾亲卫给遮蔽了,而一旦鲜卑人开始向上进攻的时候,自己的人身影又会遮挡着后排释放冷箭的路线,因此也就断了偷袭的方案。 关隘之前,横七竖八的尸首,全数是鲜卑人的,鲜血几乎都将关前的一片土地都染成了触目惊心的鲜红颜色。 虽然枯骨关隘破烂崩塌,但是似乎只要是门洞那一名汉将矗立在哪里,这里就将是成为鲜卑人永远无法逾越的天堑! 鲜卑兵卒,一路趟着山道烂泥而来,身上马上糊上的泥巴比有的人的甲胄还要更厚,原本想着是到这里修整一下,歇口气,却没想到和汉人竟然在此打了这样一个蒙头蒙脑的遭遇战。 最先领兵到这里的鲜卑斥候的指挥,最初见到汉军来的时候,还打着伏击一下,然后射杀了汉军将领,然后纵马冲杀一阵,搅扰汉军军阵之后再退回关隘上防守等待后续吐尔金部队的打算,可是结果不仅没有达成这样的如意计划,反倒是被汉人将领直接斩杀在了城门之处,那个在城门洞旁缩成一团的尸首,便是这个愚蠢无能的家伙…… 汉军之中,什么时候出了这等能野战,能厮杀的军队? 什么时候出现了这样的英雄人物,这样的勇猛之士? 这样的汉人,还是之前自己从雁门杀到五原,从云中杀到河东,一路像是驱赶牛羊一般,轻易的派出三五十人,就能赶着成百上千的汉人仓皇逃窜的南边的邻居? 什么时候要进行文化大融合就这么难了? 阴山枯骨山道,能走马的山道就这么一条,想要绕都绕不过去,除非退出整个的枯骨山道,然后绕过整个的山脉另寻他途。因此,没有任何办法,就只能是在此铁与血的进行碰撞,打通这个汉军的拥堵! 双方不约而动都变成了步兵,这样多少还能展开一个小小军阵,相互可以配合得上,否则就一次三四匹的战马宽度,执意用骑兵冲锋,先不说在关前速度要仰攻提不起来,还需要防着关隘废墻之上的汉军弓箭,怎么看都是送死的行为。因此,提着大盾,一步步结阵向前推进,便成为了鲜卑兵卒的最正确的选择和应对。 而这种结阵对战,就意味着最为激烈的肉搏厮杀。 就算是在后世,明明是扣个扳机就可以杀人的兵卒,还有许多的国家依旧保持着操练兵卒的刺刀战这样的肉搏能力,因为没有勇气正面面对敌军的鲜血的,多半是算不上一只勇猛之师的。 张辽毫无疑问的就是汉军最为锐利的枪尖,又像是最为沉重的铁锤。 从一开始,张辽就冲杀在最前头,是他在遭遇箭矢袭击之后,不仅没有退后半步,反倒是抢先突袭,打乱了鲜卑人的计划,硬生生的将鲜卑骑兵堵在门洞当中,还一枪刺翻了鲜卑骑领军将领,给汉人兵卒创造了夺取关隘的机会。 从那个时候开始,张辽始至终他都站在最前头,一杆大枪上下翻飞,从最初的马上,到现在的马下,就像是一个铁门栓一样锁住了枯骨山道的大门。 在亲卫的侧面护卫之下,张辽可以专心的面对正前方的鲜卑兵卒。见到鲜卑结成的盾阵逼近了,张辽便往前猛的踏出了一步,牛皮靴踩在泥地之上,生生的踏出了一个深深的脚印,长枪如同重锤一般,猛的砸击在鲜卑兵卒拢在一起的盾牌之上,发出震耳欲聋的一声巨响。 持盾的鲜卑兵卒吃不住张辽的劲力,原本紧紧闭合在一起的盾牌不由得略显得散乱了起来,而此时张辽的长枪就像是毒蛇一般,从盾牌阵当中的露出的缝隙窜了进来,基本上都是枪枪见血,少有空回的时候,鲜卑兵卒正面被张辽猛的一口气连砸带刺,顿时被杀了几名,露了破绽出来! 此时张辽方大吼一声:“上!”然后才收枪,往回退了一步,调理一下自己的气息。 在张辽的身侧和身后,也是同样的十几个汉军兵卒举盾成阵,听闻张辽号令,顿时往两边一分,将张辽的身影先包了回去,然后涌上前去,几个双手持着环首刀的大力的甲士已经从盾牌后面窜了出来,合身撞入被张辽打开的鲜卑军阵的豁口之内,也是憋足了一口气,疯狂的进行砍杀! 鲜卑军阵当中的兵卒正想要反击,却被跟进的汉军刀盾手斜着向前一步,顿时就插到了双手环首刀的甲士之前,用盾牌一拦,然后和甲士一起合力,紧紧压制住对面鲜卑的步卒,双人推着盾牌猛力一撞,又将对面的鲜卑兵卒推了一个踉跄,随后盾牌一分,如同猛虎一般露出了尖锐的獠牙,嗷的一口便是咬下! 就算是骑兵转成的步卒,汉人历来强调的相互配合和协同作战的能力,依旧在这些鲜卑部落的战士之上,虽然可能单兵的武力上略有欠缺,但是配合起来的汉人兵卒依旧杀得鲜卑战士毫无还手之力,转眼功夫又是几人命丧当场,鲜卑军阵四分五裂,地上又多了八九具新鲜出炉的尸首。 那些双手持环首刀的甲士冲杀了一轮,气力衰退,也往盾牌手的身后一退,而回过气息来的张辽又大吼一声,从自家盾阵当中,越众杀出! 已经丧失了阵型的鲜卑战士根本无法抵御张辽第二次的搏杀,噗噗的声响当中,顿时就有两三名的鲜卑战士扑倒在地,剩下的鲜卑战士见阵势已经无法挽回,便发一声喊,掉头连滚带爬的退了下去。 这种类型的山间谷道之上的突然遭遇厮杀,交战的双方近在咫尺,似乎呼吸都相互可闻,狭小的展开面,导致每一次的搏杀顶在前头的也就是十几人而已,比不上大军大面积的拼斗。但是越是如此,统军将领的武勇就越发的凸显了出来,双方一次不过都是十几个人,一下子被张辽斩杀了几个打开缺口之后,鲜卑人的战力对比就进入了恶性循环,几轮下来就自然是避免不了崩溃逃窜的下场。 吐尔金的牙紧紧的咬着,他心中也是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安。 看着在关隘处的汉军将出手进退,看着汉军将一枪将盾牌阵抽出了缝隙,吐尔金的脸颊肉都不由得抽搐了一下。 鲜卑军阵再一次的崩坏退却下来,吐尔金死死的盯着站在最前方的汉军将,磨了磨牙。 在山风当中,汉军将傲然而立,就如一尊年轻而英武的雕像,身上甲上的血迹,杀气腾腾,就仿佛会永远矗立于此,守护拦截一般。 要是单凭武勇来说,吐尔金觉得自己或许和这个汉军将差不太多,然而自己要是带着兵卒往上攻击,那么剩下的鲜卑兵卒又有谁来指挥? 况且按照现在的情形,现在自己上去,也不是三五回合就能解决问题的,在加上关隘塌墻之上也有十几名的汉军弓箭手,若是一个失手,自己受伤倒是小事,对于自己统帅的这一只小部队来说,士气上的打击就是无法挽回了。 所以,吐尔金再度下达了结合军阵,进行攻击的命令。 虽然自己手下的战士并没有这个汉军将的武勇,上去也基本上就是送命的份,但是吐尔金不相信这一名汉军将的气力就是无穷无尽的,总有疲惫衰弱的时候,只要这汉军将暴露出一点点的破绽出来,那么吐尔金就将带着亲卫直接扑杀上去,将这一名汉军将斩杀在关隘之前,那么此消彼长之下,深受士气打击的其余的汉军兵卒也就不足为虑了。 汉军将!就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号令之下,鲜卑战士便又抽出了十几人,汇集起来,持盾的持盾,提刀的提刀,拿着长枪的拿着长枪…… 吐尔金看着,心中忽然一动,连忙扯过身边的亲卫,低声吩咐了几句。亲卫点头应下,然后左右看了看,叫了三四人,一同朝着正在汇集在一起的鲜卑军阵走去。 不要以为我真的拿你没办法,汉军将,这么喜欢在前阵第一线?既然你站在最前面,虽然确实可以抵挡我等的兵卒,但是你也成为了最大的破绽! 那么,要是躲不过这一次,那你就去死吧…… 第1013章 鲜卑突袭 倒在地上的尸首被鲜卑人用挠钩和绳索套走,清理出一条通道来,随后鲜卑战士再一次汇集而来,结成盾阵一步步向前。 这一次,鲜卑人并没有像上几次那么的急切,显得是更加慎重的在往前推进。 张辽此时已经将牛皮战靴脱去,光着脚站在地上,周边的兵卒也都是如此,就算是穿草鞋的也是依旧不好使。 被雨水浸润,然后又被血水浸染的土壤,会顽强的附着在任何有一点点摩擦力的物体上,而且还会伴随着每一次的走动,越来越多,最后才在重力的作用下不甘心的跌回地面去。 方才张辽在前两次的防御当中,牛皮战靴就已经是成为了泥团战靴,厚厚的一圈黄泥粘附在靴子周边,又沉又不平稳,因此趁着战斗间隙的时候,便脱了下来,光着脚站在泥地之上,反倒是更加的轻便。 面朝黄土背朝天,作为农耕民族,当赤脚踩踏在大地之上的时候,也自然会体会到大地对于自己的支撑和情感,等到有朝一日生命走到了尽头,汉代的人自然又选择背朝黄土面朝天,也算是一种后世的人都没有办法享受的奢侈。 鲜卑人也是如此,基本上也都是脱去了皮靴或是布鞋,光着脚缩在盾牌之后向前挪动,将身形藏得严严实实,关隘残墻之上,汉军的弓箭也是根本无法寻找到合适的目标,并且在潮湿的空气当中暴露的时间长了,用各种筋丝绞制而成的弓弦也有些疲软,射出去的箭矢力道大不如前。 鲜卑盾阵一步步的往前挪动,忽然在盾阵当中有人吼了一声什么,只见鲜卑盾阵顿时翻转而开,几名鲜卑兵卒从盾牌缝隙当中几步窜了出来,举着长矛猛的投掷而出! “校尉!小心!” 张辽位于阵列的最前面,又是鲜卑战士的首选目标,在发现鲜卑变阵的时候,投掷而出的长矛已经呼啸着到了眼前! 而原本在鲜卑盾阵后面,似乎是做掩护的一些鲜卑兵卒,也是接连跑了几步,将长矛一同投掷而出,顿时空中飞来的长矛如同雨点一般,带着死亡的尖啸,朝着关隘城门洞处而来! 张辽将长枪猛的圆抡了起来,顿时格挡磕飞了几根,但是随着后面鲜卑战士源源不断的跑上前将长矛投掷而出,顿时就有些压力了,毕竟长矛的重量是箭矢的十几倍,就算是磕飞了,长矛上面传导过来的力道依旧会让张辽的长枪有那么一丝的迟缓,而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只要是露出一丝的缝隙,后果可能就是灾难性的。 张辽的亲卫急急的举起盾牌冲上前去,企图替张辽遮挡,可是自己的身形却暴露了出来,顿时有一人惨叫一声,腰侧中了一根长矛,径直穿透了战甲,扎入了身躯,不由得手一松,连人带盾牌颓然倒地,鲜血喷涌而出,眼看着进气少出气多…… 虽然有生命威胁,但是更多的人冲了上来,将盾牌举起,企图护住张辽。 斐潜对于兵卒的防护向来都是比较看重的,就算是骑兵没有像重装步卒那样有防护全身的铠甲,但是札甲形态的筒袖铠还是有的,只不过为了骑乘的方便,腰部以下就没有什么防护了,因此只要是收到伤害,也就是实打实的重创。 原先鲜卑所部猛然间遭遇的之后,也都有用弓箭进行远程攻击,但是发现其实效果并不理想,疲软的箭矢根本射不穿汉军的战甲,更何况还有持盾的卫士,因此也就射了几轮之后,也都放弃了,选择进行肉搏战。不过现在,实在是被张辽压制得无法寸进一步,不得不连手中的长枪也都投掷了出来,要知道这个时代的鲜卑还没有像罗马一样会备有标枪什么的,这些长矛都是鲜卑人的自家使用的兵器,投掷出来之后也就意味着这些人只能拿着短刀进行搏斗了…… 可见鲜卑人真的是被逼急了,然而这些近距离投掷出来的长矛,势大力沉,却当真有破甲的威力! 眼见张辽被压制住了,鲜卑人爆发出一声疯狂的呐喊,顿时就涌上不少的人,朝着关隘处冲了过来…… 在关隘残墻之上的张晨连忙叫喊着,让汉军进行压制性的射击,但是残破的关隘之上基本上站不上去几个人,点点的箭矢对于疯狂朝上冲刺的鲜卑兵卒来说,根本没有多少的抵御作用! 张辽被亲卫护在中间,正要拨开兵卒往前的时候,手腕却感觉有些酸胀,顿时一皱眉。之前长途跋涉而来,没有任何修整的情况下,一路紧逼,不仅是击溃了鲜卑的先头部队,甚至还将鲜卑的反扑都击败了数次。 这样的战斗强度,就算是铁打的汉子,都有些吃不消了…… 此时见到汉人将领被逼退了,吐尔金便连声大喝,带着自己最为精锐的亲卫,便往关隘处扑去! 这些吐尔金的亲卫装备都很是精良的,至不济的也有一套皮甲,手中兵刃自然也是锋利精致,和一般的鲜卑战兵完全不同。 而吐尔金,更是则是披了两层的战甲,一层皮甲,一层战甲,还带着一面盾牌,提着却不是战刀,而是一把黑沉沉的铁斧,整个人身材高壮,看起来犹如一尊黑沉沉的铁塔,单单一望,就足以让人心生寒意! 枯骨道口,必争之地! 虽然吐鲁尔还带着其余的鲜卑骑兵落在后头,但是对于吐尔金来说,并不能在这边干等着后面的部队到来而毫无动作,如果只是等着吐鲁尔带人来,也未必就能躲得过上前厮杀的命运,谁都知道,在鲜卑部落当中,敬重的向来就是勇士,而不是什么缩头缩脑的只会用计谋的阴险之人。 更何况之前的战斗,吐尔金已经是忍耐了许久,为何能让其余的鲜卑战士一批批的上前消耗汉军将领的气力,凭借着就是他吐尔金平日里积攒下来的威名,但是这也不是没有代价的,如果这一次不能将这个道口抢夺下来,自己的威风就等于是完全扫地,下一次遇到同样的情形的时候,鲜卑战士们也就不会再听从他的调遣。 所以,现在趁着汉军将领退却的这么一个瞬间,虽然不知道那一阵的长矛投掷有没有对于汉军将领造成伤害,但是对于吐尔金来说,现在就是带领麾下,冲破这个道口,将汉人守军的尸首踏在脚下,夺取这个枯骨关隘的最好机会! 黝黑的脚板踩踏当中。土沫飞溅,吐尔金已经带着人冲到了关隘之前,骤然爆发大吼一声,宣告了这一次猛扑的开始! 吼声当中吐尔金微微沉腰,借着前冲的势头,便是一斧子斜斜朝着关隘的汉军拢在一起的盾牌砍下!那足足有数十斤重的铁斧就像是一根木棍一般,正凿在盾牌之上,只听到咵啦一声,盾牌顿时就四分五裂,而那持盾的汉卒,整个人已经被往后被击飞,手臂扭成了一个不自然的形状,要不是有护手铁套,恐怕这一下就已经是肢体分离了。 不等其余的汉卒反应过来,吐尔金的铁斧已经反手又是一斧,砍在另外一侧的汉卒身上,虽然有甲胄防护,但是在面对这种重型武器,甲胄也是无能为力,立即就响起了一声让人毛发直竖的筋骨断裂声音,肉眼已经可见那汉人兵卒骑士胸甲朝下凹去,鲜血伴随着惨叫声脱口冲出,便往一旁歪倒。 吐尔金再往另外一旁又是一斧,又砍到了另外一名汉卒,就一转眼的功夫,已经是在汉军阵当中破开了一个豁口! 鲜卑战士发一声喊,趁着已经被吐尔金凿开,歪斜着一时间收不住的汉人盾阵的缺口,就往中间突进! 双方的十余面盾牌狠狠的撞击在一起,相互挤压着,数不清的短刀长矛从盾牌缝隙当中朝着对方狂捅,转眼之间双方就倒下了了十来具的尸体,旋即又被无数双站满了污泥的叫踩踏到了更深的泥泞当中。 在这一块小小的方寸之地,双方的呼喊拼杀惨叫,震彻山谷。地上已经洒落了不知道是那一方的残肢和内脏,花花绿绿的东一块西一块,鲜血更是洒满,混杂在已经被踩踏成泥潭的土地上,让这泥水,散发出一种诡异的紫黑颜色。 鲜卑极力的想将汉人赶出这个关口,而汉人则是尽可能的再抵抗,为了些许的进退,双方都是不惜生命的代价,就连坍塌的关墙之上,也有双方搏击的身影。 吐尔金带上来的人,从武勇上来说都是超过了一般的鲜卑战兵,这些人隶属于鲜卑王庭,大多数的人从出生下来,就是为了战争,自然将更多的时间都花在了锻炼体魄和相互搏杀的上面,至于生活方面,自然有众多的奴隶来提供,因此不管是在气力上,还是在技巧上,都压制住了普通的汉人兵卒,而且又在统帅吐尔金带领之下,更是爆发出了惊人的战力,将原本卡在城门洞内的汉兵阵,一步步的往外推! 盾阵又是一阵碰撞,双方长矛短刀互相在盾牌之间贪婪的游走,插入对方胸腹,大腿,甚至是裸露出来的脚掌!不住有人惨叫着软倒,而在搏杀的兵卒却根本无心旁顾! 吐尔金在自家手下的簇拥之下,仔细观察着前面激斗局面,冷着脸突然下令:“换列!” 身边几个亲卫,立刻扯开嗓门一同大呼:“换列,换列!” 后面一排举盾士卒,顿时一声喊,顶了上去,而在最前面厮杀得死伤累累,有些筋疲力尽的鲜卑兵卒,顿时就从盾牌间隙当中退下来。有的鲜卑兵卒身上已经有伤,正提着一口气在苦苦支撑着,结果听到换列的号令,刚往下走了两步,精神一松,巨大的伤痛就铺天盖地的用了上来,气力一泄,便软倒在地,而后面涌上的鲜卑战兵不管不顾,就将这些还在惨叫的伤卒踩在了脚下…… 在军阵拼杀的时候,作为普通的兵卒,其实并没有多少选择的机会,也没有办法说什么辗转腾挪的秀出妖艳多姿的身法,周边都是拥挤的人群,要是扭得太欢了,说不准还撞上了自家兵卒的刀刃尖上。 绝大多数的时候,众人也就认命的跟身边的战友站在一处,拼命的将盾牌连起来,合身靠盾牌上面,结成坚实的正面。谁倒霉被对面的敌方砍中刺上,就只能埋怨祖坟风水不好,倒下一个,就赶紧补上一个。上了战场,对面厮杀的时候,绝大多数的人都会丧失了正常的感觉,甚至都感受不到自己是一个活人,只是一具具能够动弹的尸首而已! 吐尔金冲杀而前,大斧过处,鲜血暴溅,衣甲之上,已经满是触目惊心的红色。在他的砍杀之下,当面的汉卒跌跌撞撞,半天这盾阵都联不起来。 作为武勇过头的将领,在小规模的战斗当中,极具优势,之前张辽在面对鲜卑兵卒的一幕,这一次反过来在鲜卑这里上演了,鲜卑战兵越战越勇,将汉军的兵阵终于是压了下去,见到此番情形,鲜卑人不由的大声的欢呼起来! 吐尔金一边肆意砍杀着汉卒,心中却有些不安,看着自己的儿郎占据了上风,便合身退了两步,喘了一口气,然后站在人群当中扫视着对面的汉兵,却没有找到之前那一名汉军将领的身影…… 难道是之前的投掷长矛的时候碰巧射中了? 方才一顿长矛投掷,虽然汉卒很快就冲了上来用盾牌将那一名汉军小将围拢起来,吐尔金也没有能够看到究竟有没有伤到那名汉军将领,但是这么久都没有出现…… 战场之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就算是不小心踩到一块石头,歪扭了一下身形,都有可能会导致原本射不中的偏偏给射中了。 虽然吐尔金知道有这样的可能性,但是没有亲眼所见便是始终放心不下,因此目光也是不断的在对面汉军旗下左右搜寻着,忽然之间,就看到方才的那一名汉军将领一身是血的从几面盾牌之后站了出来…… 第1014章 形势突转 隔着正在交战的双方战士,张辽和吐尔金的目光撞到了一起,都是毫不退让,空中似乎都有一种剑光火石的味道。 两人麾下的兵卒,此刻舍生忘死的战在一处。 一个鲜卑的兵卒,刚刚刺中了一名一名汉卒的腹部,就被另外的一名汉兵砍中了肩膀,锋利的长刀顿时将其手臂斩断,断肢喷洒出的鲜血泼溅得周边的人一头一脸。 断臂的鲜卑兵卒疼的大声惨叫,还没等其退下,又被另外一名汉卒长枪当胸扎中,而这名汉卒还未将长枪拔出来,又被另外一名鲜卑战兵砍中了脖颈…… 在拥挤的战阵当中,几乎就是一换一,谁也不知道下一个死的是别人还是自己,只能是握着手中的武器,企图在别人杀死自己之前,斩杀更多的敌手,来给自己铺垫出一条血色的挣扎求生之路。 吐尔金忽然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意,他盯着对面汉军将领那么久,那名汉军将领却丝毫未动,再看着其身上一身的血,虽然说多半也有可能是自家儿郎的,但是也有可能是他自己的,原本心中觉得汉军将领受伤的概率又往上调了几分,现在便是再试一试的时候了…… 吐尔金猛然咆哮一声,其身前的亲卫闻声立刻往边上扯了扯,给吐尔金让出一条通道出来,只见吐尔金提着战斧几个跨步冲上了来! 几名迎面的汉军兵卒挺枪朝着吐尔金直刺过去,却被其身边的护卫举着盾牌向前一拦,顿时就有五六刀枪砍扎在盾牌之上,吐尔金的护卫再发一声喊,便猛地将这些刀枪往边上一推,吐尔金的战斧便冲着盾牌当中露出的这一条缝隙呼啸而出! 大斧挥动,吐尔金猛的斫断两柄扎来的长枪,然后猛劈两斧,狠狠劈在面前汉军的盾牌之上,涂满了鲜血的盾牌,顿时四分五裂,木屑四溅,露出其后的汉兵。 吐尔金露出一丝狞笑,旋风一般又是一斧砍下,根本不管身侧的一名汉兵挺着一杆大枪刺来。眼见这名汉兵就要得手,却被吐尔金的护卫提盾挡住,不得寸进。 吐尔金再砍翻那名被毁了盾牌的汉军兵卒之后反手又是一斧劈下,那名汉军长枪手连人带枪都被砍断!吐尔金又是一斧挥过,那汉军的头颅,顿时伴着冲天血光,高高飞起! 只见吐尔金高高举起战斧,眼中血色一片,宛如一只猛兽一般,冲着张辽发出了一声咆哮,其身边的鲜卑兵卒也受其激励,也纷纷跟着大声的吼叫,疯狂的上前拼杀,将汉军阵压得不住往后退。 汉军阵当中兵卒已经有些散乱,如果不是平时的严苛训练和下意识的有一种意念在持续坚持,恐怕这个时间已经完全崩溃,掉头逃窜。 肉搏战当中有十分之一战损的时候,其余的兵卒仍然可以坚持战斗的,就已经算是相当不错的兵卒了,如果说有五分之一,甚至三分之一的战损,却依然不会退却的,往往就不是什么训练可以达成的,都需要伴随着其不屈的意志才能办到。 并州兵卒,先天上就和鲜卑人之间几辈人累积下来,产生了不少的仇恨。年年鲜卑南下打草谷,劫掠汉人,烧毁家园,这些仇恨一次次累积下来,年复一年,已经是积攒到了一个相当可怕的程度,现在既然有人领着对抗鲜卑,仇敌就在眼前,岂有不豁出命去的道理?! 枯骨关隘虽然残破,但是也曾经是汉人的藩篱,此时此刻立足在这一块土地之上,虽然这些汉人兵卒不懂得什么豪言壮语,不会念什么四书五经,但是依旧明白,在这一个关隘之后,便是自己的家乡,便是自家的亲人! 身为军人,此时不战,更待何时! 身为军人,此时不勇,又有何用! 双方士卒在这一刻,犬牙交错,都没了阵型。杀到如此搏命的程度,已经不是作战了。只是想拼命的将对方压倒!无数人丢了兵刃扭打在一起,滚在血水泥泞当中,相互之间呼喊怒骂的声音已经分辨不出具体是什么意思,每个人都仿佛只是野兽一般,用爪牙在相互撕咬,在拼命的嚎叫,在吞噬这对方的生命! 一方在拼命要突破这边的关隘,而另一方则要拼死将对手堵截住,打回去。双方都隐约能感觉到,今日一战,差不多就能决定在枯骨道口整个汉人和鲜卑之间的命运! 这简直是双方不约而同择定的一个,天造地设的决战战场。 张辽看着吐尔金嚣张模样,将长枪攥得紧紧的,几次都欲前冲,但最终还是咬牙忍了下来…… 若是按照张辽之前的性格,根本不会有任何的退缩之举,硬碰硬就是硬碰硬,就算是千军在前,也敢一人挡之! 然而毕竟君侯曾经说过,这是张辽他的优势,也是他弱点,如果有人加以针对,那么就会成为致命的破绽。 方才鲜卑那雨点般投来的长矛,若不是运气算好,再加上护卫舍命上前拼死保护,说不定就会当场受伤! 甚至有生命的危险! 自己一个人受伤倒是小事,若是导致整只军队因此受到挫败,坏了君侯计划,这才是最为严重的问题。 个人武勇是好,但是也不能完全只是凭借个人的武勇。 张晨急急的跑了过来,才到了张辽身边,刚说出“准备好了”的话语,就看见张辽点点头,抄起长枪,一边朝前扑去,一边大声吼道:“往两侧退!” 苦苦坚持着的汉军听闻号令,连忙开始后撤,但是杀到兴起的鲜卑兵卒哪里会轻易放过,顿时从关隘城门口不断涌出,甚至心急的攀爬着垮塌的关墙,便往汉军这边杀来。 张辽大枪如龙,让过正在退却的汉兵,然后一枪抽在后面跟上企图砍杀过来的鲜卑兵的胸腹上,就听见一声沉闷的骨裂之声,然后这名倒霉的鲜卑兵不仅整个前冲的势头被倒着抽了回去,还撞到另外两人的身上,跌成一堆。 不用枪扎,却用砸,虽然看起来杀伤力不够,但是因为枪扎只能扎一条线,而横扫可以拦截一片! 张辽挥舞长枪,左右横扫,掩护着退下的汉兵,且战且退。 正当张辽也准备退下的时候,恶风忽起,从鲜卑兵卒群内突然飞出了一个黑沉沉的战斧,直砍张辽的面门而来! 正是吐尔金杀至! 张辽不躲不闪,猿臂一展,长枪猛的往前,带着呼啸便扎向了吐尔金的头颅! 长枪加上臂长,比起吐尔金的战斧长了不止一截,如果吐尔金不改变方向必然是先中长枪! 吐尔金原本在手中的盾牌,或许是因为累赘,或许是因为杀得兴起,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丢到了一遍,现在是双手持着战斧,见到张辽长枪如巨蟒一般扎来,电光火石之间,只听到“噗”的一声闷响,吐尔金竟然在这一个瞬间让过了头颅,已经抓住大枪的枪脊,然后复背一贴长枪,顺着枪脊挥斧削来! 兵器乃将领的第二生命,就算是赤手空拳再厉害,也难以抵挡十几把大砍刀,这一斧子要是被削下来,轻者松手舍枪退却,要是慢上一步,说不定连手指头带手臂都会被砍掉! 张辽双手搭在长枪之上,阴阳握把,运力一抖,借着吐尔金握的气力,大枪枪杆瞬间一弓一弹,顿时就将贴着枪杆而来的斧面绷起,然后又猛的用力一旋,吐尔金便再也难以在短时间内适应张辽的速度变化,擒不住长枪,只能是松手! 双方一个照面,便知深浅。 吐尔金,从小开始走路之时,就跟着周边的族人小孩一同学着大人摔跤,不到十岁便跟着大人一起到草原上猎取野兽,十四岁独自杀狼,取了狼牙,正式从军,跟着鲜卑大王步度根上阵厮杀,在鲜卑王庭也是有着赫赫的威名,然而,这一照面,却没有能够在张辽手中占半点的便宜。 吐尔金微微眯起双眼,双脚不丁不八,将战斧提起,紧紧的盯着张辽。 遇到了这样程度的对手,只要是有一点点的破绽,一丝丝的疏忽,恐怕就是立刻毙命当场! 张辽长枪忽然一抖,绽放出硕大的血色枪花! 吐尔金吐气开声,一斧朝着这朵枪花的中心砍去! 然后,却砍了个空…… 只见张辽根本就没有和吐尔金继续厮杀的行动,抖出的枪花只不过是虚晃一招,趁着吐尔金被招式用老的时候转身拖着长枪就跑。 吐尔金楞了一下,然后不由得升腾起无名的业火,顿时冲着张辽逃窜的身影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迈开大步便追了上来! 几名鲜卑人围拢着将来不及退下的汉兵砍翻在地,然后猛然之间抬头一看,周边竟然只剩下了自己人,相互之间不由得呆呆对望一眼,愣了那么一个瞬间之后才反应过来,其中一人已经举起战刀,朝着天空也是咆哮了一声,似乎是宣告了自己一方的胜利。 这就冲过来了? 这就将汉人击败了? 原来汉人依旧还是这么的不堪一击! 鲜卑兵卒大吼了一声,气势一时间攀升到了顶点,然后挥舞着刀枪,便源源不断的涌了过来,然后从山坡之上关隘处便往下冲杀过来! 关隘之下,还有一个汉军阵列着队,盾牌林立。 退下的汉兵从两侧绕过,方才的厮杀实在是太过于惨烈,有的退下的兵卒才绕过了兵阵,走了两步,心气一松,腿脚便是发软,便再也站不住,往旁边便倒,顿时就有同胞上前搀扶起来,带往阵后。 鲜卑人越追越近,最先的吐尔金扬起开声,举起战斧,准备故伎重演,再次凿开汉军的盾阵,好让手下的儿郎冲进豁口内破阵。 吐尔金的咆哮声还在山道间回荡,就看见汉军阵林立的盾牌突然一分,露出了在后面一蹲一立的两列汉卒…… 见鬼! 这是什么?! 还未等吐尔金意识反应过来,弩矢的凄厉尖啸就已经划破了冷冷的山风,如电一般激射而至! 斐潜调配给张辽的两百只强弩,在这一刻发出了怒吼! 一个弓箭手,从初学到真正能上战场,最少要三个月的时间,然后要成为一个神射手,还需要有相关的天赋,否则就顶多是一个合格的射手而已。 然而想要成为一名弩手,抱歉,三天就够了。当然,要成为狙击弩手一样还是需要天赋,然而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却并不需要那么精确,只需要懂得按照次序,开弦,架矢,上前瞄准,扳下悬刀射击,然后转身退到队列之后,再度重复这一个流程就够了。 和骑兵用的角弓不同,斐潜大批量列装的都是铁臂弩,弓弦也和普通的牛筋什么的不一样,而是用的是多种不同的丝复合而成,因此在对抗潮湿天气上,比起一般的弓要强上不少,此时此刻加上面对的又是鲜卑这种皮甲,或是无甲的部队…… 鲜卑人的欢呼和咆哮顿时就像是被一击重锤全数都压了回去! 强大的动能在加上三棱的破甲弩矢尖头,就算是铁甲,在这样近的距离上,也是一样穿透,更不用说这些大多数只是披着皮袍,少数才有铁甲和皮甲的鲜卑兵卒了。 弩矢呼啸! 一名鲜卑才察觉不对,却已经来不及躲避了,被弩矢当胸透入,然后从背后又穿了出来,拉扯出一个血肉模糊的透明窟窿,带着他的身躯便往后面撞去,重重的跌落在地面上。 吐尔金在见到了汉军阵变幻的那一刻,毕竟是多年在刀头舔血的经验,立刻察觉不对,然而却已经收不住脚步了,只能不顾形象的往地上一扑,然后将战斧挡在身前,口中大呼:“护住我!” 几名吐尔金的护卫连忙举盾上前,企图将吐尔金援护回去。 “嘣!嘣!” “噗!噗!” 虽然临时转职的弩手准头并不怎么样,但是奈何强大的弩矢在对付无甲单位的杀伤力确实惊人,前冲过来的鲜卑就像是秋天的庄稼,被死神的镰刀一片片的收割了去。 吐尔金护卫的盾牌却成为了这些弩手新的目标,在这种距离之下,只有蒙上铁皮的盾牌才能将弩矢穿透的势头挡住,而只是蒙了一层牛皮的却并不能起到非常良好的遮蔽效果,吐尔金的持盾护卫接二连三的在弩矢集火之下倒毙,吐尔金的身形便渐渐的暴露了出来! 吐尔金肝胆欲裂,如果上天能有一副后悔药吃的话,他一定要将自己那一个大盾死死的捏在手里! 不,不是大盾的问题,是根本就不应该轻敌的进行涉险追击! 然而现在的局势已经无可挽救,几乎是瞬间,吐尔金他就已经做出了判断,这个时候,必须逃离弩矢的射击范围,才能保全自己性命! 弩矢带着死亡的气息尖啸!这玩意就算是盾牌都不一定能够抵挡,自己身上的重甲也同样不能确保能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全数抵御! 吐尔金就觉得自己脖颈之上的寒毛直竖,连忙左右晃动着身形,企图躲避弩手的瞄准,而汉军新转职不久的弩手毕竟准头还是有些不足,竟然两三轮都没能射中,眼看就要被吐尔金逃离出去! 张辽将长枪往地上一插,取过了自己的长弓,吐气开声便拉到了极致,然后“嘣”的一声巨响,白色的雕翎长箭在天空划过一道弧线,没入了吐尔金的后脖颈! 吐尔金的行动顿时僵住了,踉跄了几下,颓然而倒。 一箭中矢,张辽也微微一愣,之前见到这个鲜卑大汉身穿重甲,也就没有瞄着更好射中的身躯而去,但是也没有想到会一箭就中! 这运气…… 还是这段时间练习的多了,自己的箭法更有长进了? 算啦,不管了…… 张辽将已经抽出来的第二支箭矢和长弓往身边的张晨身上一抛,然后又将长枪抄起,振臂一呼,带着兵卒呼啸而上! 枯骨关隘,伴随着汉军的欢呼之声响起的却是鲜卑人杂乱的惊慌之音,再见到了张辽再次带着人马冲了过来之时,剩余的鲜卑人在见到了吐尔金的头颅之后,便丧失了继续对抗的勇气,抓过身边的马匹,掉头逃窜而去…… 张辽见状,也没有追赶的意思,只是站立在枯骨关隘之前,将长枪立在身侧,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在他身后,便是欢呼雀跃的汉军兵卒,这胜利的呼喝之声,在山间回荡,然后直直冲向了云霄! 第1015章 老卒新兵 拓跋郭落从马上回过头,看着自家人马的阵列。 自己身后的多少还是好一些,甲胄齐整,军容也是较为严肃,少有散乱的人员,然而两侧的兵卒就是有些歪歪扭扭了。 鲜卑的兵马大都是来源于部落之间的,基本上是没有什么特殊的训练的,这一部分人平常的时候就是牧民,到了战争号令下达的时候就成为了骑兵。 甚至在漠北的一些部落里面,原本也是匈奴的附属,只不过后来匈奴垮台了,鲜卑来了,便改换成为了鲜卑的旗帜,就像是对待旧的匈奴一般,服侍新的主子。 在草原上的人看来,弱者服从于强者,这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所以相对于身体更加瘦弱一些的汉人,自然也应该服从于自己。 部落的汉子虽然身体条件都说是不错,但是这些人自然就谈不上什么军纪军规了,能够真正听从号令,也就是自家驻扎在鲜卑王庭的兵将,至于其他的鲜卑兵卒么…… 当下这支军马当中,投降过来的匈奴人也有,普通部落里面的人也有,阴山之北的那些旧部落的人也有,在加上吐谷浑自己所带领的直属于鲜卑王庭的战士也有。各自的旗号各不相同,拉开架势的时候倒也是扯开一个不小的面积,但是这人喊马嘶的声音却怎么都消停不了,自家的传令兵前后奔走,扯着脖子喊得嘶声力竭。 在这样的条件下,想要打出相互之间的精妙配合,这个…… 还是先洗洗睡吧。 拓跋郭落微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扬手示意了一下,然后身后的吐谷浑往前凑了几步,低头候命。 吐谷浑,以及身边的亲卫,包括他身后的一同而来的族人,才是真正的战士,也是最重要的中坚力量,和周边的其余兵卒比较起来,更有秩序也更有荣耀感和坚韧性。 这两天的时间,不管是拓跋郭落还是吐谷浑,心情都不是很好,或者说,对于大多数的鲜卑兵卒而言,这心情都不怎样。 小小阴山营寨,几番攻伐,却硬是啃不下来,心情如何能好? 拓跋郭落微微偏头,问道:“那边……可有传讯来?” 吐谷浑低声说道:“回禀小王,这个……还没有……” 拓跋郭落垂下了眼帘,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既然没有消息,那么……继续攻吧……去抓些汉狗来……” 拓跋郭落指了指阴山营寨之前的土堆,说道:“……继续垒土好了……” 吐谷浑应答了一声,刚准备转身要走,却听到拓跋郭落补充说道:“……派那两个的人去……” 顺着拓跋郭落的目光而去,却是投降匈奴的那两个部落。 “……俾小王……这……”吐谷浑虽然有些不解,但是最终还是抚胸领命而去。 “这个黑蛮牛……”拓跋郭落低声嘀咕了一声。 懂不懂什么叫做恩威并施? 之前交吐谷浑多用用投降而来的这两个匈奴部落,就是为了再次削弱这两个部落的实力,然后才方便更好的掌控,但是同样的也不能用得太狠了,否则若是用得废了,岂不是损失了两条狗? 多少也要给些肉吃。 新的一轮进攻又开始了,只不过如今鲜卑人都是知道了阴山营寨之上有两个超远程的弩车,时不时的会举行幸运大抽奖活动,因此前线的指挥的将领要么细声细气的混在人群当中,生怕有什么显著地特征表现,受到抽奖委员会的关注,要么就是躲在射程之外,然后叉着腰挺着肚皮扯着脖子大声叫唤,生怕别人看出他的潜藏的那个小来。 拓跋郭落坐在胡凳之上,一手托着腮,将这些情形都收在眼里,但是也是一句话都没有说,既没有催促,也没有动怒,就像是眼前的这一切都是极其正常,非常自然的事情一般。 拓跋郭落这个态度,其下的鲜卑人也都越发应付了事,原本还会朝着营寨之下冲一冲,结果现在到了营寨之下,便左扭扭右扭扭不上前,等到汉卒从营寨上射出箭矢之后,便发一声喊,一哄而散,又退回了出发的位置。 鲜卑人如此的打混的状态就连营寨之上的汉卒都有些莫名其妙,这还是同一支军队么?还是前两天勇敢的兵卒都死在营寨寨墻前,剩下的这些全部是怂货了? 拓跋郭落却根本不在乎这些。 现在叫兵卒攻城,只不过是带兵必备的基本常识而已。 人一闲啊,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就都出来了,而且还会出来的莫名其妙。 带兵尤为如此,兵卒血气都是比较旺盛,就不能闲着,怎么也要给找一些事情来做,至于攻不攻得下营寨,现在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 既然鲜卑大王步度根已经派出了王庭勇士,那么自己这边就不再是主力,而是成为了一只协助的部队。 然后呢? 如果自己在这里打得风生水起,将风头全数抢光,不仅将阴山营寨攻伐下来,而且还四处劫掠了不少人口,等到鲜卑大王的王庭勇士到来的时候一看,什么事情都不用做了,等着班师回去就可以了…… 会不会开心? 会不会惊喜? 当然,步度根大王必然会大大的表扬一番,甚至还会在众人面前交口称赞,但是,然后呢? 下一次自己真的需要求援的时候,步度根和前来的王庭勇士们会怎么想? 所以现在么,等到有王庭勇士那一边的消息之后,再做打算也不迟,更何况抓一些汉狗来堆土堆,也省的消耗自家的儿郎性命,不是么? 再说回来,将匈奴放出去,也会是一个不错的诱饵,说不定可以将那些游离在外的汉军骑兵给钓出来。 既然是诱饵,那么就要弱一些的,什么时候见到将一直老虎当诱饵的了? 这个吐谷浑,在战场倒是一个老手,不过在大王的幕帐当中却依旧只是一个新兵啊! 什么时候自己也能有些足够智慧的助力,不用每次自己都要一个人这样算计,好麻烦的…… ……………………………… 阴山南麓当中,原本才开垦出来不久的耕田又一次遭受了苦难,才刚刚搭建起来不久的房屋,也同样是遭遇了浩劫,已经被焚烧残破的残檐断壁和露出大洞的墙体,都似乎是在朝着天空无声的呐喊和控诉。 夜色当中,传来了脚步声踩上草叶和泥土的稀碎的声音,黑暗里头,就看见一小队汉人兵马,悄然的从黑暗当中显现出来。 这里也是原先斐潜安置难民的一个定居点,而现在却是空空如也,一部分逃走了,而另外一部分人则是被鲜卑人劫掠而去,死在了阴山营寨之下。作为同是农耕民族的一员,看见这样的情形,总是有一种别样的愤怒在内心当中熊熊的燃烧。 这队人马,都没有穿着铁甲,只是穿着皮甲,带着头盔,一个是为了轻便,节省马力,另外一个方面就是因为铁甲甲片相互碰撞的声音,在这个时代夜间没有太多的声音的情况下,还是显得有些太大了,不利于隐蔽。 这些是张济手下的兵卒,也是在阴山这边操练了大半年的汉军骑。 阴山河套,宽广无垠,如果说两千的骑兵,在数量上看起来也不算少了,但是撒落在着阴山区域,却不怎么够看。 为首的汉军骑停了下来,沉默了半响,然后深深的叹息了一声。 这样的汉军哨探,张济派出不少,因为想要在这样广阔的地区紧紧的抓住胡人的踪迹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就算这样安排,其实也有一些的气运成分,因为谁也不知道,会在那个地方碰上什么情况,遇见多少敌军,毕竟这个时代也没有什么随身携带的雷达地图,可以清晰的看到敌军的位置和数量,全部都是要依靠斥候探知。 于是派出去的斥候哨探,除了要精干的兵卒之外,在侦查的时候也需要加倍的精细,一旦发现胡人大队,若是一旦被发现,不仅要逃脱胡人的追杀,还需要将情报及时的带回来,这样的工作,并不是人人都可以做得到的。 微弱的星月光芒下,就看见走在前面的那个汉军士卒,将战马的缰绳丢给了另外的一个人,然后缓缓的走到一旁,伏下身躯,几乎都快趴在了地上一般,一边摸索着,一边微微动着鼻子,像一只狗一样的嗅来嗅去。 月色虽然有,但是并不像白天那样什么都看得清楚,因此为了不漏掉胡人的踪迹,就必须如此。在他身后也跟着一个汉卒,跟着他做出同样的动作,弯下腰,在地上一边慢慢的前进,一边查看着。 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带头的汉卒看起来颇有些经验,不一会儿就在一旁寻找到了一些踪迹,低低的说道:“……这些该死的胡人……有不少马蹄印……那边还有马粪,看样子也就是离开了一两个时辰……” 后面汉兵也渐渐的跟了上来,有的缩在脖子低头看着带队汉兵所指出来的印迹,有的则是检查那一堆马粪,还用手指捏一下马粪球的硬度…… 这个时候带队的老卒已经站了起来,极目四顾。 老卒姓牛,具体叫什么,自己也记不起来了,甚至自己是不是真的姓牛,也不是很清楚,只是知道自己小时候在并州生活过,当时家境也还不错,家中还有一头老牛,其父亲还会在空闲的时候将自己扶到牛背上,然后自己便想象着成为了一个威风凛凛的骑牛冲阵的将军…… 小时候美好的记忆便只有这一些,后来的事情,老牛不想记了,也不愿意记了。 这一路而来,已经有两三个定居点被胡人所毁坏了,原有的房屋和修建的木墻篱笆,全数损坏,田地也是荒废,而且从痕迹上来看,其实也就是这一段时间的留下的印迹。 可想而知,必定是有一队或是多队的胡人又开始了新的一轮劫掠,将这里的百姓全部裹挟! 夜风骤起,四下里草丛树影摇动,只听到一阵呜咽之声,却看不到半点的人迹…… “……这里……又被胡人……” 一名年轻一些的汉卒才低声嘀咕了一句什么,就猛然见到在最前头的汉军领队老牛头猛的举起了拳头,半蹲下身,朝着后面猛的一摆手,说道:“禁声!” 这一个小队,却是有两名老兵和四名新兵组成,那两个老兵闻言顿时立刻就停下,甚至还伸出手臂按压着战马的脊背,久经训练的战马耳朵动动,温驯的也跟着卧下,而那些新兵却忍不住要急切的去扯马后面驮着的弓箭和甲包,却被老牛猛回头极低的喝了一声:“别乱动!看住马!” 有是一阵的夜风吹来,风中隐隐传来了一些杂碎的声音,要不是四野静谧,也难得听出来。 老牛将一名老兵招呼到了身边,指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压低了嗓门说道:“……听出了什么声音么?” “……”另外一名老兵分辨了一下,不太确定的说道,“……这是……大家伙……在吃豆子?” 咔嚓咯嘣的咀嚼摩擦声音,这是骑兵最为熟悉的伙伴发出的声响。 军中战马,喂食最不能轻忽,光是让马放青那战马是没气力的。特别是到了夜间,还得雷打不动的加一遍料,越是爱马,这事情就越着紧,而最常用的加餐,便是豆子。 带队的老牛两人对视一眼,然后静悄悄的又顺着声响往前摸了一段距离,这些咔嚓咯嘣就越发的清晰起来。 在夜色当中,前方传来的低低的咀嚼声音连成一片,听这个样子,至少有十余匹的马,可是并没有一点人的谈笑言语的声音传来。要不是之前老牛是站在下风位置,然后耳朵还算是不错,又是熟悉战马的老兵,说不定可能就会将这个重要的信息给漏掉了。 离得越近,越是清楚。 老牛朝后面比划了一下手势,并没有直接去爬声音传来的那个小山包,而是选择了侧面的一个小小丘陵,对面既然是有人在山包后面修整,那么肯定在山包之上有安置哨兵,贸然这样爬上去,敌人在暗,说不定看不见情况反而丢下了小命。 在战场上挣扎的时间久了,人也就越发的谨慎,就像是老牛方才远远的就让众人下马步行一样,为的就是避免发出声响让潜在的敌人发现,虽然之前并不知道这里有没有敌人,但是小心无大错,而那些疏忽大意的,早就已经不知道死在哪里去了。 只见领队的老牛手脚并用,朝着山丘顶上而去,临近丘陵顶端的时候,已经伏低了身躯,将身形都和草丛混合在了一起。 夜色当中,人在高处,四下一扫,又有之前的声响作为指引,老牛立刻就发现了斜对面的山坡之后,有一队的胡人斥候! 第1016章 暗夜凶兽 汉军斥候们屏住呼吸,提心吊胆的看着老牛的身影,自觉得在夜色当中,一颗心碰碰直跳,就像是要蹦出胸腔一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看见老牛爬下了丘陵,起身弯着腰摸了回来,等他过来,就听见老牛将嗓门压到最低说道:“十几个胡人探子!虽然看不太清楚,可那股腥膻味,绝对差不了!就在前面的土坡后面!” 汉军骑派遣斥候,胡人自然也会派出周边的探子,只不过谁也没有想到,在这样一个地方却碰到了一处! 不知道谁低声说了一句:“那我们赶快回去禀报张校尉?” 老牛撇了一眼那个新兵,却摇了摇头说道:“我们是什么?是斥候,是探明敌人军情眼珠子,也是拦住对手的哨探遮挡布……现在对面就是十几个胡人斥候,没见到什么胡人大队的踪迹,我们回去?回去报什么军情?” 老牛一席话,说的那个新兵有些赧赧。 “现在不能回去,不过呢,也不能让胡人探子就这样大摇大摆的往我们的方向直摸过去,探明白了我们的虚实……” “那怎么办?我们杀过去得了!”方才的新兵或许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一时的胆怯,便挥动了一下手臂,强调着说道。 “对面山包上有对方的哨兵,我们这里多少还有这些房屋身影作为掩护,这要是径直摸过去,保不准就会被这些胡人哨兵发现……从山包上居高临下的冷箭,不好硬上啊……”老牛也是有些挠头。 几个人蹲在一处,沉默了片刻,老牛最终下了决定:“我们就在这里埋伏下来,这些胡人斥候在给马喂料休息,总要向我们这边侦查的……不能让他们这么大摇大摆的一直摸过去!更何况只要他们过来,我们便是在暗处,到时候……运气要好的话,能捞着几个首级也是一功!” 众人听了,也都是同意,于是老牛便让其中一人带着众人战马看住了后路,然后领着其余的人员在这些残破的残檐断壁间潜藏了下来。每个人负责查看一个方向,将周遭一切全部都纳入眼底,不管胡人斥候朝着哪个方向前进,都会被他们发现。 要是胡人退回去,那就远远的跟着,说不定也就顺着藤摸瓜,如果胡人斥候不长眼真的一头撞上来,那少不得要让这些胡人尝尝手中的刀枪箭矢的味道。 几个人伏在阴影当中,之前被老牛教训了一句的新兵却挨着老牛蹲在半截残墻处,沉默了观察了周边的情况,过了一会儿,新兵忍不住低声道:“什长,你懂的真多,我什么时候才能想你一样……” 老牛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说道:“没事,慢慢学就是了……只要……” 老牛说话的声音很低,几乎就是在嗓子眼里咕噜着,然后将这句话的最后几个字给咕噜进去了,没有说出来。 只要你小子命硬就好了…… 上了战场,活下来的自然就会懂了,如果还是学不会,那么也就活不过下一次,那自然也就不用再烦恼学什么了。 正当两人低声话的时候,突然就听见前方的响动声变大,还有马蹄错落的声响,敲打在夜里,显得份外的清晰。 老牛的脸色一变,连忙挥手让那新兵回到自己位置上去,然后自己从残墻昏暗处,悄悄的探出了半个脑袋查看。 马蹄声并不是之前的那个土坡的方向,而是从另外的一边而来! 星月的微光之下,可以看到一队胡人斥候的身影忽隐忽现…… 然后呼哨声又在另外一个方向上响起,又有一队胡人斥候伴随着声音出现! 眼下聚集在这里的胡人就已经有了三四十人,比起老牛带的汉军斥候就还要多出到了数倍! 该死! 这里竟然胡人斥候预设的汇聚点! 顿时几个人连大气也不敢出,只是伏在墙角阴影和长草深处一动不动。 只见夜色之中,这些胡人斥候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低低的呼哨声音互相应和,战马也发出呼噜噜喷鼻子的声音,凑到了一起。 定居点原本就是选择道路交通方便的区域,因此这里也就自然成为了胡人汇集的天然要点。这些胡人斥候聚集在一处,相互交谈着一些什么,不用想,肯定是交换周边探测的相关情报…… 老牛就觉得一颗心碰碰直跳,眼前这样的情形,或许普通人并不清楚其中的意义,但是对于老牛来说,这就意味着这些胡人斥候其实是在疏通军路,为大军前驱,才会在这里散开侦测周边的情形,控制大军前方的行进道路! 胡人大军要朝着这个方向来! 或许是这一路上都没有遭遇什么,所以这些胡人斥候也没有特别的谨慎小心,而是像平常一样进行哨探,探明大军前行的道路情况,维护大军的侧翼安全,控制行进的节点,他们根本没有考虑到会有对手同样朝他们迎面而来…… 胡人有这样的反应也是正常,骑兵想来动作迅速,往来如风,如果不是刚好碰上,就算是有些痕迹,时间一长,夜风一吹,也就都大部分消散了,因此这些胡人也根本没有想到会有汉军也摸了上来! 似乎这一片区域在之前胡人斥候就已经侦查勘探过了,所以这些胡人斥候也没有再次检查这些残檐断壁的意思,只是四下分散在道路各处,面朝周边警戒,只看见人影憧憧来去,有人将一根长长的木棍插在道路的一侧,在木棍的顶端,用白漆涂了一节,就算是在黑夜当中也是极其的明显。 这就是胡人大军行进的道标。 潜藏起来的汉卒都将目光向老牛投过来,无声的询问现在该怎么办,对面的人手现在是自己的数倍,这要是真的交上手,未必能够讨到什么好处。 而且看样子,胡人的大军就要跟着开上来了,现在唯一的选择,似乎就是剩下赶紧朝后退,通报后方的部队,胡人朝着这个防线而来! 老牛却依旧伏在残墻处,一声不吭。 喧闹了一阵,胡人斥候分出了一队,往北而去,似乎是去寻胡人大队复命去了,而另外的二十来人却依旧待着原处。 “老牛……现在走吧……”一名老兵摸了过来,趴在墙角阴影处,轻声说道,“胡人大军可能就在后面……再不走,恐怕就走不了了……” 老牛却依旧不动,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不行……胡人大队有多少人,有什么装备,何人统领,这些东西我们一概不知,就算是回去了也说不出一二来,回去又有什么用?” “那你想怎么样……不会是想要……” ……………………………… 寂静的夜色,突然变得喧嚣起来。 一队队的胡人骑兵出现在远处,他们都是长途跋涉而来。当然对于战马来说,这个大家伙也是也极其严重的近视眼,所以夜里面也走不快,不能跑起来,作为骑兵来说,既然不能驰骋,那么一半也是爱惜战马,一半也是为了减少行军的动静,因此大多数人都是下马牵着,沿着道路的道标往前行进。 这一个大队的胡人,便是从阴山营寨那边出来的匈奴部落的人马,为了执行拓跋郭落的命令劫掠汉民而来。 倒不是这些匈奴骑兵猖狂,敢在夜里行军,只不过为了尽快的完成命令,不至于自己孤军深入太久,导致被汉军骑兵切断了回归的路线,便选择了连夜赶路。 夜色之下,道路一侧的白头木棍倒还是比较明显,不至于走错方向。这些木棍,便是匈奴斥候的功劳,引导着大队人马前进,等大队人马一过,这些匈奴斥候又会将根木棍收起来,然后超越部队,到达前方继续标明前进的方向。 这大队匈奴兵马,加起来约有近千人,不知道是为了轻便,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并没有像鲜卑人一样高高的打出牛尾大旌的旗号,也没有带多少的辎重,甚至是一人双马都没有,只是在队伍的后方带了一些驮马。 大队的匈奴兵卒默默的只是往前行进,虽然说阴山这一带地势大体上来说还算是平坦,不用担心道路崎岖什么的问题,但是人马一多,总是不可避免的出现一些问题,比如有些人快了,有些人慢了,然后就拥堵在一次,虽然胡人也有军令,不过也就是一般性的规定而已,至于像这样的行军过程当中,自然不可能像后世那样拿着尺子量步伐,必须要分毫不差才可以…… 不少已经走得精疲力竭的胡人干脆离开的大队,往道路旁一坐,掀开破皮跑扇风,拿出水囊来大口小口的喝着水。 看见队伍有些懈怠,临银钦也只是默默的咬了咬牙,腮边的肉抖了两下,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话。 这些都是跟着自己一路奔波争命的族人,能剩下这些来已经算是不错了,又怎么能够再苛求什么? 赶快到下一个汉人的集聚地,然后劫掠了回阴山才是正理。 其他的人都觉得这样子出来是一种美差,看着自己都带着一丝羡慕的神色,然而临银钦却知道,现在的汉人未必像之前的那样的,三五十人就可以撵着到处跑,如今的那个三色旗的汉人军队,真的不是一般…… 自己这一只军队,要是正面和汉军大部队碰上,也未必能够讨得多少好处。 接下来自己和族人要怎样,临银钦一想到这个问题,心中就像是突然空了一块一样,难受。原本借着鲜卑势力,重返美稷王庭称王称霸的美梦已经破灭,而接下来却仿佛一场场的噩梦一般,铺天盖地而来,就连未来的方向在哪里,似乎也是完全看不到了。 就在此时,忽然前方吵杂起来,然后就听到有人惨叫出声,凄厉的声音在夜空当中传得很远:“敌袭!敌袭!” 不知道是谁大喊出声:“是汉人!汉人!” 顿时整个正在行进的匈奴大队轰然而乱,坐在地上的跳起来,马下的人翻身上马,在队列当中的向往外冲,在后方的又要向前,一时间人喊马嘶,混乱不堪。 “镇静!镇静!”临银钦大声呼喝道,“各头人带好自己的兵!别乱闯乱撞!前队统领在哪里?回报情况!” “是汉人!是汉人的斥候!” 匈奴大队人马从上到下都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间点碰上了汉人的兵马!并且还胆敢当着大队人马的面,悍然发动了袭击! 泼喇喇马蹄声传来,一名传令兵跑到了临银钦的近前,禀报道:“前方我们的探哨遭遇了汉人的斥候!正在交战!” 还没有等临银钦发出什么号令,又是一名传骑跑了过来,说道:“汉人斥候死两人,我们斥候死了一人,伤了一人,还有……还有一人被抓走了……” “什么?!”临银钦吼道,“让前面带队的头人立刻带人追赶,必须给将人我追回来!把汉人的斥候杀死!” 传骑呃了一声,然后说道:“回禀大统领……已经追出去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前方又是一阵大哗! “又怎么了!”临银钦是在是按捺不住怒火,咆哮着吼道,“来人!跟我上!” 可是等临银钦带着亲卫到达了队列前方的时候,却看到了原本在队列之前带头的小头人的尸首…… 战马在一旁悲鸣,用大脑袋拱着地上一动不动的身首异处的尸体。 这个匈奴头人的头颅落在一边,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还在怀疑自己究竟是怎样死亡的,身躯上的脖颈却宛如锋利的刀切一般,鲜血咕咕的从其中流出。 “怎么回事!?” 一名活下来的匈奴人坐在尸首旁,满脸都是惊慌失措的神情,听到了临银钦的吼声之后,两眼的焦距才慢慢的汇集到了一处,抬起手指着,颤巍巍的说道:“……汉人,汉人从这里逃……我们和头人追……却……却在这里……” 这名匈奴人浑身抖了一下,显然是回想起了什么不好的画面,“……这些汉人会妖法……会妖法……头人追到这,这头,头……就自己掉下来了……” “自己掉了?”临银钦不可置信的睁大了双眼,“这不可能!” 有谁的脑袋会自动自发的往下掉的? 临银钦知道,自己的族人不会骗自己,那么肯定是在这眼前的残檐断壁之中藏了什么的东西才导致的。 但是究竟是因为什么东西导致的,临银钦却不知道。 临银钦抬头看着这一片黑压压的残檐断壁,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一种感觉,就像是在黑夜当中张牙舞爪的凶兽,张大了嘴,等着自己上前送到口中…… 第1017章 驾临阴山 数百支的长箭交错而过,挟着劲风呼啸着从天空降落,旋即撕破所有遇到的一切阻碍,不管是皮袍还是战甲,是皮毛还是血肉,就只见一名名中箭的兵卒,头上脚下的掉下马来,然后瞬间淹没在马蹄之间。 不过相比较而言,汉军的伤亡情况要好的多了,毕竟有了筒袖铠的保护,至少胸腹这种面积比较大且比较脆弱致命的防护,还是相当不错的。 骑兵相向突袭,其实最多的就是一两次的箭雨,其余的时间,便是面对面的搏杀! 转瞬之间,张济带领的汉军骑兵,就已经右手反握战刀,用手臂抵住战刀,将刀一横,左手擎起骑盾防护自身,便直直的撞进了董大郎所部的骑军当中。 这原本是攻击步卒的战法,或者说是以重装骑兵冲击密集战阵的战法,但是现在,却也算是比较合适。 因为,匈奴穷啊。 就像是后世常说的,不氪金哪里会有什么游戏体验? 穷鬼账户,永远都是给氪金大用户送游戏体验的,否则游戏运营商怎么赚钱? 所以没有战甲,甚至连皮甲都没有的匈奴战兵,一旦碰上了横切过来的战刀,不管是人还是马,必定就是重伤。而匈奴反击过来的刀枪,却在骑盾和身上筒袖铠的双重保护之下,只要不是太倒霉被直接命中要害,或是被冲撞力带下了马背,汉军兵卒则并不会有太大的损伤。 张济终于在这一块区域抓住了从阴山南下的匈奴部队,战到了一处。在这一个时间,人喊马嘶之音,兵刃碰撞之声,顿时轰鸣而起,掩盖了这方天地的一切! 骑兵之间的战争,向来就是这个时代战场之上最为华丽的火花,如今碰撞在一处,更是激扬出耀眼的光华,甚至比天上的太阳还要耀眼夺目! 张济所领骑军,速度冲力已经提到了最高,并且相对比较紧密,而对于匈奴骑兵来说,则是依旧按照胡人惯有的老套路,相对比较松散一些,因此双方一撞之下,临银钦所带领的胡人骑兵,就被张济的骑兵直撞入了匈奴骑军的阵列当中! 这狠狠的冲击,已经让临银钦统帅的匈奴所部阵脚动摇,许多匈奴兵卒为了避开汉军的锋芒,甚至下意识的往两边散开,这样的行为导致了匈奴的骑兵阵,更加显得薄弱,张济的这一次冲撞,就几乎要将匈奴骑兵阵切成了两半! 这么长的时间,几次受挫,几番求生,临银钦的匈奴战兵已经是不再像是之前于美稷王庭的那个时候的气势昂扬,在屡经挫折之后,虽然支撑至今,但已经锐气消耗得七七八八了,争勇斗气的心思也是基本上没有了,因此肯舍生忘死的去拦截纠缠住汉军骑的脚步,给自家的兵卒创造出攻击的良机的人,也就基本上没有了…… 士气对于冷兵器战争的影响,是十分的巨大,当人人都想躲避危险的时候,往往就会导致危险更加的临近。 张济冲杀在最前面,张绣就紧紧的卫护在他身边。两人一左一右,两杆长枪上下翻飞,马前竟然无人能当!张济原本出身便是西凉的边军,从军开始便是一名骑军,到了斐潜这里依旧是统帅骑兵,在他的心中,汉儿揍胡人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为大汉守边疆更是义不容辞的责任! 更何况阴山便是张济他如今最值得夸耀和自豪的事情,而现在这些胡骑居然想要将阴山夺回去,那岂不是要给张济他脸上抹黑? 岂不是要抹杀掉他的荣耀? 因此如今的张济的满怀着愤懑,一枪更比一枪沉重,杀入匈奴骑兵阵中不过是短短一眨眼的功夫,手中的长枪,已经不知道扎到砸翻了多少敌手! 再加上张绣在一旁,用的是灵活多变的功夫,长枪不仅拦下了胡骑反击张济的刀枪,甚至还可以顺带在对冲而过的胡骑身上扎出些血窟窿…… 这叔侄两人,相互倒是配合无间,远挑近拦,一时间无人能当! 而匈奴统帅临银钦,手握着战刀,落在匈奴的阵后方,在看着汉人骑兵就像切肉一般将自家的部队分割开来,原本应该有的愤怒和热血,却不知道为何不见了踪迹,只是余下心胸之间的一阵冰凉。 牌不好,怪发牌员么? 命不好,埋怨政府么? 这是人之常情,就算是圣人也无法避免。 但是临银钦自己也没有想到,他苦心挣扎着,丢弃了面皮,投降了鲜卑,已经是殚精竭虑,努力在众多的势力当中挣扎求生,只是为了自家的族人前程,只是为了让自己的部落还能在这个大草原上驰骋,还能赶着牛羊,望着蓝天,唱着牧歌…… 为了这个,他虽然屡经挫折,但也没有丧气,屈膝于鲜卑人之下,也能忍气吞声,忍辱负重,可是为什么,这贼老天就是不肯放过自己?! 这些汉军骑,怎么就这样的和自己的部队撞到了一起? 为什么之前在阴山的时候不出现,等他离开了阴山大部队的时候就突然冒了出来? 为什么? 为什么! 汉人何时变得这么强硬,骑战不是应该是我们胡人站上风么? 不应该是我们胡人四处驱赶追杀着,然后想打就打,想走就走么? 并州这里,在这一块土地上,十年二十年来都是如此,为什么今天会变成这样? 难道就是那个护匈中郎将斐潜? 拿到这些军马,就是他一手拉出来的,一直杀到了美稷,杀到了阴山,杀到了这并北之地最为关键的所在? 为什么总要挡在我的前面? 为什么要让我一次又一次的受这样的挫折和打击? 为什么就不能让我爽一次? 我花了时间,用了精力,耗费了财物,折损了身躯,难道就是为了看眼前的这些,就是为了一次又一次的面临挫折? 为什么不能爽一次?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一声憋屈到了极点的咆哮突然从临银钦的口中爆发而出,他挥舞着战刀,迎着张济便冲了过去,恶狠狠的一刀便是如电光般的劈下! 似乎是憋足了毕生气力的一刀,转瞬间就到了张济的眼前! 张济只来得及用长枪一架,就听见咔嚓一声,坚硬且带有充足韧性的长枪枪杆,也无法承接这突如其来的一刀,顿时短为两截! 临银钦去势不减,手上加力,就要一刀将张济砍在马下! 张绣手快,一枪已经递了过来,击在临银钦的长刀之上,刀抢相碰,发出“铛”的一声巨响,溅出无数星火。 这一交手,张绣才体会到临银钦的这一刀势大力沉,竟然一时间撞不开,连忙双手较劲,猛的往上一挑! 张济此时缓过劲来,将手中两截断枪砸向了临银钦,随后一夹马腹,抢到临银钦的战马的左侧,然后拔出战刀挥手,就想横刀劈出,却听见风声响动,临银钦一扭腰躲过了断枪,却一翻腕子,借着张绣的气力,“呜”的一声便反手砍了过来! 张济便只有横刀来挡,然而双刀交接,张济是才拔出战刀,尚未挥舞开来,而临银钦则是混合了张绣的气力,等于是两个人的合击,因此这次双刀相交,如震雷一般,张济却是一声闷哼,虎口震裂,手中的战刀便再握不住,脱手就飞了出去! 张绣连忙朝着临银钦的腰腹一枪扎来,逼迫着临银钦不得不回刀招架,刀枪响击当中,便是错身而过。 临银钦愤怒的大声咆哮,可是又无能为力,斩杀的机会就这样的从刀下溜走,胜利的天平依旧不肯倾斜过来。 临银钦能曾经担任匈奴左贤王旗下的头号大将,自然也不是浪得虚名,这浑身的气力,骤然突袭之下,张济也是差点中招,要不是有张绣在一旁护卫,恐怕此时已经是命丧黄泉了…… 未能杀得张济,临银钦将浑身的怒火发泄在了面前的汉兵身上,战刀挥舞之处,又是几名对冲的汉军骑兵落马! 张济此时已经地上拔出了一柄不之道原主人是谁的长矛,回头指着临银钦大吼道:“拦住他!杀了他!” 而临银钦也几乎是同时大喝道:“儿郎们,跟着我!杀出去!这草原之上,还是我们赤那儿郎的天下!” 临银钦的骁勇,终于是激发出了匈奴骑兵的血勇,临银钦的亲卫也冲上前来维护着临银钦的侧翼,整支队伍渐渐的重新恢复了气势,不再是一边到的局面,奋力而斗,和汉军骑对冲而过…… 此时此刻,阿兰伊带着人马出现在了战场的边缘。 从昨天收到了临银钦的传骑消息之后,阿兰伊便带着人马急速往这里赶,终于是在关键时刻赶到了,见到了眼前的情形,来不及整理队伍,便拔出战刀挥舞着,高呼道:“上!杀汉狗!杀光他们!” 援兵的出现,极大的鼓舞了胡骑的士气,而对于汉军骑兵来说,则是不小的士气打击,张济见状,连忙分兵,让张绣带人阻击阿兰伊部落,自己则是带着另外一部分汉军掉头和临银钦进行交战。 草原之上,顿时分出两个战场,双方兵卒,各自围绕着对手转圈,企图袭击对方的侧翼,又要防着自己被对手侧击,一时之间纠缠不休。 双方的将领目光交接,都是一脸恨不得将对方生吞活剥的模样,但是整体战阵已经成为了现在这一个样子,已经不再可能有一击必杀的机会,而是陷入了消耗战,只能是看谁最后能够挺住,获取最终的胜利。 两军就像是四只猛兽,两两厮杀在一处,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变得遍体鳞伤,精力和体力都开始下降,这场战事,已经从清晨开始,一直厮杀到日中! 阿兰伊觉得不能在这样下去拉了一下过身边的亲卫,说道:“跟着我一起喊……” 随后阿兰伊便扯着脖子大喊道:“援军马上就来!拓跋小王的段部人马很快就到!”其亲卫听闻,便纷纷大喊起来。 一时间,几乎所有的匈奴人都在大喊,援军马上就到,马上就到! 而另外一边僵持当中的张绣也径直喊道:“征西援军将到!再加把劲!援军即刻便到!” 双方都在喊,兵卒们大都相信这话语是真的,也都挤轧出最后的一丝气力相互绞杀,但是双方将领心中都清楚,援军是有可能会来,但是也有可能来不了…… 不过眼下这个僵局,其实还是匈奴偏弱势一些,对耗下去,终归只有是惨败一途! 就在此时,在战场的边缘又出现了二三十骑,伴随着这二三十骑的出现,胜利的天平却开始朝着匈奴一方倾斜…… 其实对于这个战场上厮杀的双方来说,这个二三十骑要是真的直接加入战场,其实也没有多少的影响,双方混战都是成百上千,多二三十人和少二三十人根本就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但是这些人所带来的意义却完全不一样。 伴随着二三十人在战场边缘立足,吹响了牛角,几乎所有的匈奴胡骑都大声的欢呼起来,因为意味着后续的援军真的即将来了! 拓跋郭落虽然人在阴山营寨那边,但是对于阴山汉军那消失不见的骑兵却一直惦记着,因此放匈奴兵骑南下,其实也是扔出去的两块诱饵,然后又派出了那克里真带着部队远远的吊着,于是便在这样的时刻,赶了上来。 远远的也传来了牛角声的呼应,这个时候不用多说,匈奴胡骑已经完全无视汉军对其的杀伤,只是凶残的死命缠住,不让汉军有机会撤离…… 战场边缘陆陆续续的有一些鲜卑骑兵赶到了,但是却没有立刻加入,甚至还有人下了马,旁若无人的在整理马鞍马具什么的,看到这些,张济心中不由得有些发凉。 这些都是老兵! 只有深深的理解骑兵的战斗的老兵,才会做出这样的行为。 战马远道而来,除非极端的情况,否则立刻投入战场并不明智,而像现在出现在战场边缘的这些鲜卑骑兵,先缓一缓战马的气力,调整和补充一下,那么等到修整完毕,必将是最为凶残和猛烈的一击! 怎么办? 眼见鲜卑的骑兵越来越多,周边的汉军兵卒也不由得开始有些慌乱了起来,频频的看向张济,希望他赶快拿出主意…… 退么? 这个时候退,或许还能保命…… “不!” 张济挥舞着长矛,将一名匈奴骑兵刺于马下,大声的咆哮道:“我等是汉家边军!我等是汉家藩篱!只有战死的汉人!没有逃生的怂人!儿郎们!某今日便带着各位同赴黄泉!就算是阴曹地府,也有你我同行!大汉边军!死战不退!” “死战!” 一名汉骑高呼着,和另外一名胡骑扭在了一起,落下马去,瞬间淹没在马蹄之下。 “死……战……” 一名汉骑被砍中了脖颈,艰难的嘟囔了一句,然后拼着最后一口气,撞向了对面的胡骑…… 战场边缘的鲜卑骑兵已经开始结阵,散开了一个偌大的扇面,显然是摆出了要将汉军一网打尽的态势……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些结阵鲜卑骑兵却显得有些迟疑,并没有像匈奴兵期盼的那样势如破竹的杀入战场。 这个疑惑很快就被揭开了。 阵阵战鼓隐隐约约的传来,伴随着烟尘高高的耸起,远远的南面的天地之间交界处,一面三色的旗帜跳荡而出,随后一行人马跃入了众人的眼帘。 行列当先的那一面认旗,上面字号在烟尘当中若隐若现,正是斗大的“征西将军”四字! 汉人的战鼓隆隆的响起,马蹄声声,在“征西将军”的大旗之下,无数顶铁盔也跃出了地平线,一杆杆竖起的长矛红缨,飘拂如血! 这些汉军骑士,仿佛无穷无尽的从南面的地平线上涌出,就朝着这里,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直驰而来! 征西将军统帅的大部汉军,此时此刻,驾临阴山! 第1018章 是个问题 战鼓声声,震动荒野,在战场当中的所有人不由得都是一震,正在厮杀的双方兵马,都不由得手上动作慢了下来,一起掉头往南望去。 这种战鼓的声音,这种仿佛是一声声都能让浑身的血液都伴随着一起震动的声音,并北的这些胡人太久没有听到过了,但是就算是如此,在他们的记忆深处,依旧有这个声音的存在。 千百年来,位于这一块土地的中央的华夏民族,就是敲着这样的战鼓,在最初的蚩尤之后,也打败了西戎,征讨过南蛮,迎战了北狄,平定了东夷,战到了山与海的尽头! 在战场当中的张绣,也是将枪势缓了下来,然后侧首望去,在他的视线当中,就看见数百个小黑点已经跃动在视线当中,汉人高高飘扬的旗帜在空中飞舞,中间的那一杆三色战旗看起来是如此的亲切,还有那高高挑起征西将军的旌幡,拖着长长的尾翼,迎面而来! 在中央大队之侧,还有跟着百余骑护住侧翼的骑军,不用说也是兵强马壮,看那些在马背上轻松活跃的模样,就知道这两翼的骑兵也是老手,和普通汉人的坞堡内的豪强私兵完全不同,显得更加的彪悍三分。 在这些骑兵身后,似乎还有一些步卒,正排着整齐的阵列,一步步的逼近,刀枪上的寒光,在烟尘当中若隐若现! 而在中央战旗下方,则是一队重甲骑兵,就如同一个个上下起伏的钢铁凶神,每个人都包在保护良好的铁甲当中,骑乘的似乎是西凉的特产战马,比起一旁的并州战马都要高出一个头来,长长的鬃毛在空中飘荡,马首马脖子上都覆盖了一层的皮甲,不管是人还是战马,在行进之间,似乎都一样的从头甲下露出了如同狼一般的凶狠眼神! 临近黄昏的阳光照在这并北大地南面而来的汉兵甲胄之上,在这样的一个时刻,刀枪上点点寒光和甲胄上铁甲映射出来的那种深沉的光华,就仿佛是磁铁一般,牢牢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映在了眼中,却照进了心中! 胡人的援军到了,而汉人的援军同样赶到了战场! 鲜卑人的骑兵,在战场外整队一方面是为了修整马力,一方面也是在给战场之内的汉兵心理压力,可是没有想到,南面而来的汉军援军,就像是丝毫没有这方便的想法一样,连阵型都没有完全展开,就这样一步步的压了过来! 张绣激动了差点连手中的长枪都握不稳,在这样的一个时刻,他此生当中从来没有感觉到这汉军旗帜是如此的亲切,虽然来的都是陌生的汉人,但是张绣却感觉像是兄弟一般的血脉相连,自从鲜卑援军抵达的那一刻开始,就憋在心中苦苦支撑的那口血勇之气,似乎也是在这一刻得到了回报。 张绣伏在马背之上,毕竟还是年轻人,情绪激动之下竟然一时说不出话来,千万思绪似乎一时间涌到了嘴边,却无法表达出来。 而在张绣身边汉军骑兵,则是简单得多,刚开始也大多如张绣一般,呆了片刻,随后便不约而同的举起兵刃,对着天空狂呼起来! 整个战场顿时沸腾! 而原本和汉兵纠缠在一处的匈奴胡骑,这个时候也像是呆了傻了一般,默默的收回了兵器,开始下意识的往后退去,想要和汉军拉开距离…… 张绣身后伸出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头,这才将张绣震醒,回头一看,却是张济来到了他的身后。 此情此景,让张济这个原本的西凉边军,经历了无数战的军中老卒也是神色激动不已。从一开始战刀到了现在,战况几度起伏,自己原以为可以将匈奴一部吃下,却接二连三的遭遇到了胡人的援军,先是第二部分的匈奴前来,然后又是鲜卑骑兵,要不是在西凉边疆生死拼杀养出来的坚韧心志,恐怕早就丧失了信心,放弃了一切,掉头逃窜了…… 倘若真的选择逃窜,作为主帅的张济或许可以保下性命,但是将旗一动,恐怕整只大军便会瞬间崩溃,就算是征西将军斐潜赶到,也不可能短时间就能收拢溃军,说不定被溃军一冲,连原本的阵型都会乱掉。 一啄一饮,有如天定。 这一次张济没有让斐潜失望,而斐潜同样也没有让张济失望! 这种相互之间的信念支持,就像是陌生的战友,虽然可能未必相互之间知道姓名,但是只要在同一个旗帜之下,在万分危急当中,就会冲上来遮护自己背后,挽救了自己的性命! “征西将军来了!” 张济哈哈大笑,挥舞着长矛,高声喝道:“儿郎们!征西将军来了!都精神起来,杀光胡狗!” “杀光胡狗!” 汉兵齐齐咆哮道,士气徒然攀升! 上一刻地狱,下一刻天堂。 对于这些汉兵来说,莫过于此。 现在局面完全翻转过来,从原本匈奴人缠着汉军不让汉军退出,变成了当下汉军主动包围匈奴,扯着匈奴不让匈奴骑兵走的局面…… 而对于这些在战场边缘整队完毕的鲜卑人来说,眼前的情形,却像是遭到了重重的迎面一击。 鲜卑的骑兵,其实来到这里,并不真的是准备要来作战的,他们原先只是在遥遥监视着这些匈奴骑兵的,只不过看见汉军和匈奴进入了僵持的阶段,因此才想要顺便捡一些便宜…… 毕竟这一些鲜卑骑兵,数量还是不够,给之前交战的汉军增加压力是没有问题,但是要说和汉军的大队援兵相比,他们这点力量,其实不够看,也阻挡不了汉军的脚步。 作为习惯相互制衡的拓跋郭落来说,派出率领这支军马前来的,自然是先前和匈奴略有些矛盾的那克里真。 那克里真他麾下的部落族人在之前阴山营寨的攻伐当中也是折损了不少,现在就剩下不足千骑,而且这一次跟着远远的跟着匈奴骑兵,就算是有什么危险也是匈奴骑兵去趟过了,所以也没有全数将兵力带来,只是带了七百骑而已,如今要正面对上汉军的援兵,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一般,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 在阴山营寨的战斗当中,这些鲜卑人已经清楚的知道了当前的驻守在这里的汉人,已经不再像之前的那样懦弱,在一次次的进攻当中,这些汉人也证明了他们的勇气和战斗力,虽然很多鲜卑人明面上没有说,但是他们心理也承认这些汉人已经是足够强悍,是个值得尊敬的好对手。 因此当汉军大部队出现的时候,那克里真不由得就犹豫了。 上还是不上,这是个问题。 要不上吧,偏偏现在几乎所有鲜卑骑兵都已经排开了阵势,拉开了扇面,而且前方战场之内的匈奴骑兵眼看着就要不行了,几乎所有匈奴骑兵的眼珠子都眼巴巴的瞅着这里,抛弃友军逃跑的事情,这个真的是一种耻辱啊…… 可是要上吧,就手下这点人,真填进战场了就能解决问题? 看着汉人气势汹汹的越逼越近,连停下来修整一下的行为都没有,就这样直接一步步压了上来,这个架势,似乎代表着汉军的嚣张! 汉军也有这个资格嚣张,就自己手下这点兵力,要是易地而处,那克里真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兵力悬殊,直接压上去都压死了,那还需要什么调整啊…… 原本以为南下就是一个美差,辛苦的差事匈奴人去做,自己只要在后面盯着,看着差不多的时候上去分一杯羹就是,没想到却遇上了这样的一个局面。 那克里真脑袋瓜里面各种想法搅到了一处,一时之间沉默着,没有发出任何的指令…… 任何人都是有直觉的,当兵的也是如此,察觉到了那克里真的犹豫,虽然没有命令,其实已经是一种无声的号令了,因此鲜卑骑兵就已经丧失了原先的气势,有的老油子甚至开始默不作声不留痕迹的往后退着…… 那克里真终于是叹了一口气,旋即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借口:“汉军大队来了!速回去禀报小王!” 然后就华丽丽的调转了马头,带头撤退了。 鲜卑人一撤退,匈奴骑兵立刻连最后一点都斗志都丧失了,想要跟着逃,却被张济张绣两人左右穿插将匈奴死死拖住动弹不得…… 眼见着汉军越逼越近,在战阵当中,临银钦和阿兰伊也同样看到了后方鲜卑人的举动,耳边顿时听到了自家儿郎发出的愤怒的叫骂之声,也响起了绝望的哭嚎之声。 而此时的匈奴骑兵因为早在汉兵大队来援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了多少的斗志,因此在那克里真犹豫的时候就被张济张绣两人带着兵卒围在了其中,原本还指望着就算是鲜卑人不主动的上去和汉兵交战,至少也冲杀过来将包围着的汉军骑扯开一个口子也好…… 然而那克里真已经调转了部队朝向,往北而去,将他们孤零零的留在了战场之上,用意非常的明显,就是让这些匈奴成为汉兵前进的阻碍,好让他们可以顺利的逃命。 临银钦转头看着阿兰伊,再看看身边越来越少,也是越来越没有斗志的族人,扯动了一下嘴角,不知道是表示痛哭还是表示惨笑…… 阿兰伊大声的吼道:“兄弟!你带着人走!我来掩护你!” 闻言临银钦的族人就有些意动,扯着马缰绳就看向了自家的头人,看着他最终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临银钦这心里,多少生出了一丝暖意,然而却没有动,而是说道:“兄弟,你的好意我领了,可是……你看看那边的汉人……” 就在鲜卑骑兵退却之后,来援的汉军骑已经分出了一部分对鲜卑骑兵追去,倒不是要彻底的追杀,只不过作为遮挡这些鲜卑返回的可能性,然后其余的骑兵已经开始散开,像一张大网一样包了上来。 阿兰伊见状一怔,一颗心顿时落到了最深的冰窟当中。 汉军逼近的呼喊声,已经轰鸣这边的天地,蹄声响亮,震动着整个大地。阿兰伊木然的转头,望着北面鲜卑骑兵绝尘向北而去的身影,心中此刻,便只剩下了绝望。 天下之大,何处才是我们的出路! 长生天啊! “……”阿兰伊苦涩的说道,声音就像是在嗓子里面塞进去一把小石头,干涩而痛苦,“……我们投降,投降吧……” 这个情况,走已经走不掉了,退路都被汉军封死,再打下去就是一个早死和晚死的问题而已。 当然投降了也有可能被汉军全数屠杀,但是现在临银钦和阿兰伊也都是心灰意冷,和周边自家族人一样,一点斗志都没有了,就算反抗又能怎样? 不是正好趁了那些鲜卑人的意思么? 反抗的越凶,越激烈,不久等于是给这些抛弃了自己的鲜卑人更多的时间逃走? 何必呢? 临银钦仰天咆哮了一声,再低下头的时候,已经是双眼泪流…… “……投降,投降!” 伴随着临银钦和阿兰伊下马跪倒,将战刀高高的举过头顶,剩余的匈奴骑兵也都纷纷放弃了抵抗,下马投降。 一个个匈奴兵卒被围拢上来的汉兵带着,捆绑到了一边,场地中间就剩下了阿兰伊和临银钦两人孤零零的跪倒在地。 片刻之后,斐潜带着亲卫到了两人的近前,看着已经被捆绑了双手的阿兰伊和临银钦,微微笑了一下,说道:“二位……何必呢?” 临银钦重重的叩首在地,然后贴着地面闷声闷气的说道:“反抗将军虎威,是我该死……请动手罢!” 阿兰伊也在一旁叩首而道:“原本不知将军威武,多有忤逆,皆是我二人的罪过!要杀要剐全无二话,只求将军能给我的族人一条生路……” 斐潜微微眯眯眼,怎么都是这样的套路,能不能有些新意啊? 老是这样,之前拿刀拿枪喊打喊杀的时候,就没觉得自己有什么罪过,然后眼看着状况不行了,立刻摆出一副愿赌服输的模样,说是自己的过错,和别人无关,然后准备一死了之全了名声,还可以反过来收割一波族人的眼泪…… 多无聊啊。 还不如上前来说,将军原本我等就是仰慕你,没想到将军却选择了於夫罗这个蠢货,我等气愤不过就因什么而什么的…… 这样的说法,岂不是清新脱俗充满了单身狗的清香? 咳咳…… 不过呢,现在这样,倒是应该如何处置? 杀,还是不杀? 这到是个问题…… 第1019章 谁回来了 就在大汉关中纷乱,相争不定的时候,作为并北这一片地盘的定海神针,斐潜终于是紧赶慢赶,抵达了阴山战场。 这场大戏的主角,终于到齐了。 唱戏的人到了,但是要将大戏唱好,却也考验着斐潜。 唱得好,自然是猪脚面线吃着木有问题,但是要是唱不好,估计就会有一大群人在旁边起哄说一碗稀粥都是水了…… 要说水,那是生命之源,人怎么能少了水呢? 嗯,算了,这个问题以后再说罢…… 对于之前贾诩的整体计划,现在大体上是完成了接近一半,还有另外一半需要去做,而且现在还有两个关键的节点,一个自然是阴山营寨,另外一个就是张辽那边的枯骨山道。 如今斐潜带着大部队赶到了阴山这边,虽然解决了一部分的胡骑,救下了张济张绣,嗯张绣,嗯,也不知道和赵云有没有什么师兄弟关系,百鸟朝凤枪法和七探盘蛇枪到底谁弱谁强? 算了,这个问题以后在说罢…… 既然现在大军在阴山,那么张辽那边就等于是轻骑突进,虽然让桢林和西河崔都准备一些粮草和器械往那边运,但是毕竟张辽手下的人数还是有限的,能不能牢牢的卡住,直到阴山这里的战斗完毕,这也是一个问题。 斐潜一身戎装,坐在胡凳之上,仰头看着头顶身边飘扬的战旗…… 一面三色军队认旗,这个代表自己这一只部队的,基本上所有自己部队都会有这样一面,表示从属。 一面姓氏旗。 一面军衔官职旗,就是写着“征西将军”四个字的那一面大旌。 反正斐潜现在觉得,自己是不用担心继续被晒黑,往庞士元的方向发展了。这么多旗帜一摆,虽然说遮挡风雨可能有些问题,但是遮挡太阳确实问题不大…… 当然,旁边还有一面“三军司令”的中军令旗,原本斐潜是别部司马,后来虽然转成了中郎将,但是依旧用的是“三军司命”,现在升级为征西将军,终于改换成为了“三军司令”。 虽然只是一字之差,但是却代表着自己从一般的将领成为了一方统帅级别的重将…… 而这样的身份,也就意味着自己肩上的担子就更加的沉重。 临银钦和阿兰伊,杀或者不杀,并不是由着自己一时间的爱好来决定,也不是随机抛个五铢钱什么来替自己选择,而是要根据整个战场形式,全盘通虑。 杀了,对于自己有何利弊? 不杀,则是有什么后续的利用空间? 作为一个统帅,岂是那么简单的? 枯骨道口已经快马传来了信息,遇到了鲜卑先头部队,虽然说已经被张辽所击溃,但是也代表着后面必然还有大批的鲜卑人马。况且按照正常来说,一只部队的先锋部队不会超过主力的五分之一,那也就意味着张辽还要至少抵御那只鲜卑先头部队四倍以上的兵力冲击! 如果张辽那边全数是重装步卒,又或是有坚固城防,斐潜也不会太过于担心,然而现在张辽只有不足一千的人马,又因为是山道,所以骑兵根本展不开,只能当成步卒来用,而且其下也有一半是羌骑,虽然说之前也是跟着张辽在关中来去如风,但是要是到了危急关头,才是最考验人性的时候…… 反过来说,枯骨山道那边虽然鲜卑折损了先头部队,然而主力未损,随时可以直扑张辽,当然,也有可能就此退去,不过斐潜心中也是清楚,这种可能微乎其微。 就跟临银钦和阿兰伊两个人一样,在斐潜自己没有打出威风,占据强势之前,这些胡人都觉得自己能耐,都想来捞好处占便宜,在没有确定斐潜这里是硬茬,一碰就会浑身上下都是伤的情况之前,是不会自动自发的选择妥协路线的…… 因此枯骨山道那边,肯定还有一场硬战! 而决定张辽生死,则是自己在阴山这边解决战斗的速度。 阴山这里一场大战之后,已经变得半毁。 这一路而来,原本安置流民的定居点被毁了不少,而尚没有遭受胡人毒手的,也因为恐惧逃窜躲避,荒废良多。越往北,越接近阴山,这样的情形就越严重。荒野之上,草丛之中,多有曝尸,那些吃得眼睛发红的腐狗,见到大军前来,跑的远远的之后便回头吼吠,像是在挑衅,又像是在诅咒。 张济他们终于等到了自己的到来,自己可说是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而且自己做出的每一个决断,但是徐晃和贾诩能撑多久,却依旧不好确定。 主要是士气。 阴山营寨的城防倒是问题不大,因为阴山的营寨寨墻和桢林大营的一样,都是用矿渣土法浇灌,又用铁丝内部勾连,所以从稳定性来都还是相当高的。 当然也就是和三合土好一些,比起五合土甚至是七合土就略有欠缺了,主要是不够韧,大力的击打容易粉碎,而五合土、七合土因为土壤内部复杂的变化,导致这种土壤形成了一个整体,就算是用重锤,也不过是砸个小坑。 平阳工房有大量的炼铁剩余下来的矿渣,正好废物利用。先将石灰,黏土一同磨碎,高温煅烧之后再和矿渣粉末混在一起,就具备了一定的水硬性,虽然和后世那种正规水泥无法相比,然而在这个时代,已经是一种相当便利的建筑材料了。 在开发出了水力锤和水力拔丝之后,获取粗浅的铁丝也比之前更加简单,只不过要进化到钢丝级别,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路要走。 所以,营寨强度上还是可以有一定保证的,只不过营寨之中的人员,就要靠徐晃和贾诩进行把控了,一旦丧失信心,也有可能做出一些不理智的行为。 因此不论如何,自己都必须尽快的抵达阴山,给与徐晃和贾诩更加直观的支持,只不过…… 同兵种之间的搏杀,是最为惨烈的。 虽然在装备上,张济张绣等人是优于匈奴人的,但是这样一场战斗下来,虽说是最终胜利了,然而战损依旧很高。 看着在一旁的那些受伤的战马和兵卒,虽然这一次也带上了张云这个随军的医疗队,但是也不是这些人马说打几圈绷带就能立刻活蹦乱跳的,只是尽可能的减少无谓的战后损伤而已…… 周边的斑斑血迹,倒毙在地上的人或者马的尸首,到处都是的残肢断臂和折损的兵刃,让整个战场显得无比的凄凉。 荀谌走了过来,拱了拱手,说道,“君侯在此,可是对于……” 说着,荀谌往临银钦和阿兰伊那边微微倾斜了一下身躯,然后继续说道:“……另有安排?” “嗯……友若,你觉得是杀好,还是不杀好?”斐潜没有回答,而是问道。 荀谌微微一笑,说道:“君侯不是已有安排,又何必问某?若是要某来说,欲速则不达,等到明日……或许更好……” 斐潜点点头,也是笑了,说道:“那便写封书信吧,烦劳友若了……” “君侯客气。”荀谌拱拱手说道。 “对了,子龙快到了吧?”斐潜又问。 荀谌点了点头,说道:“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沿途皆有安排兵卒提供更换战马……不过君侯指挥骑兵,也是如臂指使,统帅有方……” 斐潜摆了摆手说道:“我这是半桶水……若是此计不成,骑兵冲阵不可避免,还是需要子龙统领,方为妥当……” “……不过,在此之前,也要准备准备……”斐潜继续说道,“友若,某前段时间在平阳工房发现了一个蛮有意思的东西,你要不要一起看看?” ……………………………… 远望阴山营寨之上的点点火光,拓跋郭落勒马静静的立在黑暗当中,竟然不知为何,心中多出了一种烦闷难当的感觉。 如果说鲜卑大王步度根让拓跋郭落统帅大军来攻拔阴山这一场的战事,已经表明步度根对当前的并北汉人的重视,但是现在拓跋郭落觉得,步度根大王依旧的这种重视程度,还远远不够! 几日攻战下来,不能不说手下的儿郎已经卖足了气力,甚至还因此折损了不少,那克里真部加上匈奴降兵部,三千多的人马,轮番上阵,白天攻,晚上攻,用驱民填沟,以蚁附蛾傅,甚至一度攻上营寨墙头,可是这显得摇摇欲坠的阴山营寨,竟然就这样摇摇欲坠的坚持了两三日之后才动用了山崖之上的弩车…… 这在拓跋郭落看来,充满了危险的味道。 阴山营寨之外,新抓来的汉人正在自家兵卒的鞭笞下,不眠不休的在堆砌土堆,已经距离城头不远了,但是拓跋郭落也知道,这个土堆并不是可以像是木梯一样直直向上,上下一般的粗细直到城头,而是越往上,所需要的土量就是越多,眼见快到了,可是堆了一天,还是差那么多,似乎从土堆坡顶滑下去的土比堆上去的更多。 “汉人,到底是怎样的一群人?懦弱的就连猪狗都不如,而刚强的……选择这样的对手,究竟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 作为统帅,自然要比一般的鲜卑战士想得要多,考虑得更远。 不过纵然是现在拓跋郭落有些感慨,甚至从心中对于这些汉人的武勇和坚韧,多少还有一丝丝的敬重,可是拓跋郭落并没有半点要放弃的意思。 既然出兵了,就必须获得相应的成果。 在拓跋郭落的心中,汉人擅长守城,则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原本就是如此,但是要论在平原之上,纵马驰骋,骑兵对决,还是鲜卑的儿郎占据上风,否则,这些汉人也不会龟缩在营寨之内,苦苦挨打了。 拓跋郭落转首看向阴山营寨两边的山体,不由得啧了一声。 虽然天色昏暗,但是阴山营寨上的火光和天上的星光,也依稀照耀出山体的轮廓。这些山峰,峭壁如削,直上直下,要不是高度实在是相差太大,没有那么长的绳索,拓跋郭落甚至还动过正面佯攻,然后派遣些勇士从山顶以绳索直落营寨的心思…… 临时制作绳索,既没有材料,又太费功夫。 阴山营寨就像是一块铁疙瘩一样,黏贴在阴山山壁之上,撬也撬不动,锤也锤不烂,膈应着,让人相当的难受。 他领了七千多兵马攻伐这里,竟然在这里就折损了进千人手! 虽然说损失的大半都是那克里真和投降匈奴的人,拓跋郭落也不是很心疼,然而也是超出他原本的意料,实在是太多了一些。 接下来还有战要打,必然还会有折损。 那么真的打下来了,若是损伤太多,岂不是得不偿失? 现在这些最为靠得住,拓跋郭落也最为相信的鲜卑人马,便是他自己的直属段部和吐谷浑的部落人员,虽然说之前并没有遭受太大的损失,但是…… 汉人的援军快到了。 按照那克里真的说法,那两个匈奴蠢货贪功中了汉军的埋伏,被汉军大部队给团团围住,冲击了几次都没有办法打开缺口,恐怕已经是凶多吉少…… 匈奴降兵死了,虽说自己也觉得有些惋惜,但是也就仅仅是惋惜而已,然而接下来汉军大部队开过来,自己的族人和吐谷浑的部落就都必须加入这场争斗当中了。 拓跋郭落知道,自己的族人虽然勇猛,不过也并非是铁打的汉子,并且现在的这些汉人交手,那么人员的伤亡就不是自己所能控制的了。 要是再能有五千,或者是三千儿郎,也不会让自己现在觉得有些捉襟见肘…… 夜色当中,突然在后面营地远处,传来了喧哗的声音,在夜色当中,这声浪传出去老远,就连阴山营寨之上的汉兵也被惊动,火光缭乱,隐隐还可以看见上面有人影憧憧摇动,朝着那个方向看去。 拓跋郭落皱起眉头,沉声说道:“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夜间军中严禁喧哗!让那些擅自喧哗的蠢货自己去领鞭子!” 拓跋郭落的亲卫领命,连忙带着几个人到前面去了。 拓跋郭落立马于前,多少有些恼怒的看着前方动静,因为明明自己的亲卫已经是过去了一会儿,营地当中喧哗声音不但没有停止,甚至还更高了一些起来! 正当拓跋郭落有些按捺不住准备亲自上前查看到底是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只见自己的亲卫回来了。 亲卫的脸色,在拓跋郭落身边的火把照耀下,显得有些古怪。 “禀小王……是夜间的巡哨带来个消息……”亲卫说道,“我们的夜间巡哨在外碰到了……那些……那些匈奴兵……说是见到匈奴兵卒回来了……那些匈奴兵卒回禀说,怕夜间行军贸然而来冲撞了大军,不敢擅自靠近,便在我们的营前十里之外扎了营……” “什么?”拓跋郭落不知道是应该高兴还是应该惊奇,“那些匈奴兵回来了?” 第1020章 夜色之下 夜色莽莽,就像是一层黑雾,让人永远无法看清,永远捉摸不透。 临银钦也琢磨不清楚为何汉人最终决定将其和族人一道放了回来,这件事情对于他来说,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 “……兄弟,你说……”临银钦将守边的一小块碎木头扔到了篝火当中,然后说道,“……汉人到底这样是什么意思?难道是真的要……要画那个什么东西?” “画东西?”阿兰伊愣了一下,随后才明白临银钦说的到底是什么,“那不是画什么东西,按照汉人的话语,是叫做化干戈为玉帛,也就是说放下刀枪,停战休战的意思……” “哦……”临银钦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反正意思是这样没错。 相比较战场的武力而言,临银钦则是比阿兰伊要强上一些,但是对于文字方面的东西,则是阿兰伊更强一点。 要和谈么,多少表示一些诚意,所以按照逻辑上来说,被汉人放回来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所以当汉人表示要释放他们的时候,临银钦和阿兰伊虽然心中也有一些怀疑,但是却也不知道问题到底在哪里。 临银钦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汉人……看起似乎有些优势啊,为什么要停战?难道他们不想要阴山了?” 阿兰伊也不好确定这个,想了半响之后才说道:“……之前不是听说汉人也在相互交战么……据说他们的都城,就像是我们的王庭一样,现在都在争夺……或许这个也是想去争夺汉人的王庭,而阴山这边……可能就比较次要一些了……当然,也有可能是什么其他的事情,比如没有粮草了,又或者什么我们不知道的问题……” 临银钦点点头,用树枝将篝火拨弄的稍微旺一些。 这些自然都是猜测,具体应该是如何,两个人谁也不知道。 “……不过,能够回来,”临银钦有些神色萧然的说道,“总算是一件好事吧……” “好事?”阿兰伊轻声的重复了一下,旋即摇了摇头,露出了一丝苦笑,“……我之前也是觉得不错,但是现在……却未必了……” 临银钦拨弄的手停了下来,转头问道:“兄弟你这话的意思……” 阿兰伊伸手向外指了指,说道:“……遇到巡逻的侦骑也有不短的时间了吧,可是到现在依旧没有任何的回信……一队队的侦骑倒是派出了不少……然后我们这边周边可能也是有不少的眼睛……我们回来,现在想起来,未必是一件好事啊……” 虽然阿兰伊没有说的非常明白,但是意思临银钦也懂了,不由得愤怒的将手里的小树枝一扔,说道:“这些鲜卑狗!还还怀疑我们不成!之前那个胆小鬼那克里真做的事情,我们还都没有找他们计较算账,他们怎么还有脸怀疑我们!我们要是真的和汉人有什么交易又怎么会回到这里来?难道连这点他们都想不明白么?” “明白?想什么明白?算账?算什么账?”阿兰伊摇头苦笑道,“你和我都是什么人?然后那边的都是什么人?再说那克里真的那件事情……是的,是他抛下我们不救,否则我们也不会被汉人围堵住,可是……如果那克里真是矢口否认,你觉得拓跋小王是相信那克里真多些,还是会相信我们多些?” “……”临银钦将牙咬得咯咯响,但是不久却像是被扎破的水囊一样,软了下来,长长的叹了一声。 毕竟自家的族人老少都还在鲜卑王庭那边,也就相当于是人质,所以除非万不得已,临银钦和阿兰伊都是尽可能的不和鲜卑人作对,因此就算是那克里真做出了这样让两人愤恨不已的行动,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只能是吃个哑巴亏,忍了。 不忍又能如何? 总不能纵兵杀向那克里真的部落,搞不好还没到那边,就被其他的鲜卑部落联手镇压了…… “汉人的书信不是也讲的很清楚么?”临银钦也是知道这个,所以只能是将对于那克里真的怨愤藏在了心中,许久才闷闷的说道,“……而且我们还离着大营这么远,还不是为了表示我们没有什么和汉人有什么约定,也不会冲击小王的大营,我们只是一个传话的……难道这样也是错的?” 之前他们两个人在回归路上的时候就有所商议,担心拓跋小王会有什么误会,因此才特别在鲜卑大营之外较远的距离上扎下了野营,以此来表示自己的清白,作为没有任何敌意的表现。 不过现在看起来,拓跋郭落却未必是这样认为的。 “正是因为我们没有直接直接冲向大营,所以我们现在还能在这里……”阿兰伊说道,“如果我们方才直接往大营方向走,恐怕现在迎接我们的就算不是刀枪,也是绳索了……” “……兄弟,我说……”临银钦的话语声音有些干涩,“……如果,我说,如果,万一那什么的话……我们要怎么办……” 阿兰伊看着忽明忽暗的篝火,沉默了半响才说道:“……我也想过了,正常来说的应该不会怎么样……毕竟我们的人也并不多,是在不行派些人将我们看管起来也就是了……等到和汉人或战或和,确定了之后,我们也就没什么事了……” 临银钦缓缓的点点头,但是停了一会儿,声音越发的低沉:“……不是我说丧气话,我说……真的要是……我们会不会……要不要……” 阿兰伊将目光转向了夜空,看着天上的繁星点点,漆黑的夜幕笼罩四野,半响才低低的回答道:“……我也不知道……兄弟啊,我也不知道……或许我们不该回来,或许我们之前就不该……或许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错的……” ……………………………… 夜色似乎是将一切都笼罩在内,包括了人心。 十来位头人从营地四周汇集而来,到了拓跋郭落的大帐当中。 这十来位头人不仅有拓跋郭落的直属心腹,还有像吐谷浑那样的亲近部落,当然还有一些是其他部落的头人,也包括了那克里真这个当事者……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是心思重重。 之前人喊马嘶的,再加上胡人相对来说也是比较松散,并没有所谓的保密意识,也就大多数的人都知道了这个匈奴人回来的消息。 有的人就忍不住看向了那克里真,神色多半有些古怪。 此时已经是临近深夜,正常来说要不是这个消息,大伙儿多半已经是歇息下了,最多也就是交代一些巡哨和安排夜间喂马的事项,整个人都是放松下来,躺倒草垫子上伸展一下劳累了一天的身子骨,然而现在,却不得不全数爬起来,来到拓跋郭落的大帐。 当然,纵然是心中略有不爽,大多数的人也不敢发什么牢骚。 平常无事的时候,说说闲话,小王脾气好,听了多半也就是笑笑,谁也不会当真,但是当下是军情大事,谁再碎嘴多说几句就是纯粹自己作死了,真要是小王动怒,行军法起来,一刀砍了自家的脑袋,哭都没地方去哭。 因此众人虽然都憋了一肚子的疑问和想法,但都只是用目光相互探寻着,谁也不主动开口说话。 那克里真却弯着腰,恨不得将自己的身形藏到帐篷当中的阴影角落当中去,他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什么愧疚的心思,只剩下了满心满腹的怨念。 该死的匈奴,怎么他娘的回来了? 怎么能够回来? 怎么能! 那克里真咬着牙,腮边的肌肉一跳一跳的,这要是被匈奴人将自己在汉人面前的表现都给捅出来…… 草原上的人都是敬重勇猛的汉子,虽然说就算是知道了也不会有人想要替匈奴人撑腰出口恶气什么的,但是毕竟不好听啊,自己的名声什么的也就算是完全砸了,那么岂不是从此无法抬头见人? 一时间千万思绪在那克里真的脑海里盘旋不定…… 人齐了,拓跋郭落依旧没有立刻说话,而是过了一会儿,才缓缓的开口说道:“匈奴回来了,有意思……那克里真……咦,那克里真在那呢?” 坐在那克里真身边的头人连忙往后撤了一下,将那克里真的身形露了出来。 那克里真硬着头皮,僵硬的扯出一点点笑容,低头哈腰的说道:“在,我在的,尊敬的小王……” “嗯,”拓跋郭落看了那克里真一眼,然后不紧不慢的说道,声音平缓,就像是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一样,“……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发现情况不对,赶到战场的时候,汉人已经将匈奴人都给围起来了……然后你带兵救了几次,都被汉人拦了下来,没有能救成功……然后看见临银钦和阿兰伊的牛尾大旌也倒了……然后你眼见实在是没办法了……然后你才不得已撤了回来……嗯,没错吧?还是……我记错了?” 拓跋郭落几个重复的然后下来,虽然是语气平和,又是夜晚,气温较低,但是那克里真额头上却渗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在营帐之内的火光下闪闪发亮。 几个鲜卑人将头凑到了一起在低声嘀咕: “看这家伙的狗样,八成是没说实话……” “什么八成,我估摸着肯定是!” “他娘的,早就看出这家伙是个怂人了,没想到还是个长舌说谎言的家伙!” “还客气什么,要是我早就叫人绑起来先抽一顿鞭子再说了……” 一时间在大帐之内嗡嗡之声不断,有的显得凑个热闹,有的却是幸灾乐祸,态度虽然不一样,但是个个都是盯着那克里真,就看他要如何回答。 “……这……这……尊敬的小王,我……”那克里真低着头说道,“……我说的,说的都是实话,不敢有半点欺瞒小王……” “哦?”拓跋郭落似笑非笑的说道,“那就有些奇怪了……匈奴人不仅没有死在汉人的包围之下,而且还回来了……要知道,牛尾大旌都倒了啊……啧啧……你说应该是说这些匈奴命大呢,还是说汉人的手太软了……那你说说,你觉得是什么?” “这个……”那克里真一时之间有些结舌。 谁都知道,每一个草原上的部落,都有一面代表着自己部落的牛尾大旌,而且这一面牛尾大旌就跟汉人的帅旗一样,是整个部队的核心所在,一旦倒下,也就意味着战败,或者说全军覆没了…… 而现在那克里真所看见匈奴的牛尾大旌到了,转眼匈奴人却回来了,这个事情就相当的有趣了。 那克里真的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就往下流淌,还不敢伸手搽,就觉得有千万只的蚂蚁在脸上爬过一样…… 人都是这样,说一句谎言的时候往往是脱口而出,但是为了弥补这个谎言,却不得不花上更多的行动和言语。 谁都讨厌错误,也厌恶将自己的错误在其他的人面前展露出来,那克里真也不例外,为了维护他自己在鲜卑诸位头人面前的形象,他咬着牙,硬着头皮说道:“……回禀尊敬的小王,这个……我也不清楚啊……当时我带着族人赶到的时候,匈奴人确实是已经和汉人交战了……并且那些匈奴人已经支撑不住了……我确实是看到他们救不回来了,才带着族人回来的……这些都是句句实话,小王如果不信,可以去问我的族人!” 那克里真起初还慢慢说着,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一些卡顿,但是到了后面倒是越来越流畅,最后甚至拍着胸脯,呯呯作响,语气也渐渐的肯定起来,但那克里真依旧是将一些事情隐瞒了起来…… 因为那克里真所讲的这些东西都是有一定真实性,因此那克里真说得倒也是唾沫飞溅,斩钉截铁的模样,反而让拓跋郭落对于之前的论断有些迟疑起来。 或许其中有些那克里真不知道的隐情? 拓跋郭落盯着那克里真看了一会儿,不置可否,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反倒是低下头翻看起手头上的那一封书信来…… 汉人要议和? 缓兵之计? 还是另有所图? 汉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到底想要干什么? 第1021章 并未中计 在拓跋郭落召集众人议事之前,其实就已经派出了大量的斥候探哨,散往了南方。说实在的,拓跋郭落确实原本在这个方向上的布置略微大意了一些。 但是这个也不能怪拓跋郭落。 之前匈奴人马在前,那克里真人手在后,一前一后两只部队,也就等于是加强版的斥候集团了,也自然不需要额外派出大量的斥候盯着这个方向,然而骤然听闻汉兵大部来袭之后,才重新在这个方向上派出了大量的斥候。 特别是在夜里得知了匈奴之事后,更是增加了不少。 渐渐的离开了鲜卑自己的安全范围之后,这一队鲜卑斥候便慢慢的放低了马速,警惕的查看四周的动静起来。 夜色静谧如水,只剩下踢踢踏踏的马蹄之声在旷野当中回响,一队鲜卑斥候正朝着南方奔驰在广袤的阴山草原之上。 远处不知道是野狗还是孤狼,在对着夜空当中的那一轮明月发出凄厉的长嚎。 这个时代终归人口稀薄,许多的地方依旧是动物或者植物的地盘,千百年来这些动物或是植物比人类更早的来到了这里,把这里当成是它们的家园,而逐渐扩大的人类范围则是不断侵吞着它们的地盘,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或许人类才是一个天生的侵略者。 月光星光照耀之下,周边的情形也大概可以看出影影倬倬的一个轮廓。 缓缓行进之间,鲜卑斥候队长忽然快速的一摆手,旋即翻身下马,伸手在马背用力一按,战马娴熟的也趴了下来,将身形隐蔽在道路旁的草丛之后,而跟在其后面的斥候也同样照做,连忙散开,抽出了战刀,撑开了角弓…… “是汉军斥候!” “禁声!再散开些!准备弓箭!” “将马带后面些!” 鲜卑斥候哨探如临大敌。 可是对面的汉人哨探就像是完全不在乎一样,径直站在高地之上,也没有隐藏身形,似乎是见到了鲜卑斥候的踪迹,也没有做出什么敌对的举动,只是冲着这里高声喊了几句什么,便翻身上马然后从小山坡的顶端消失了。 “……” 这种情形出乎了鲜卑斥候等人的意料,面面相觑之后,带队的鲜卑老兵忽然问道:“……有谁听明白方才汉人喊的是什么?” “……这个……刚才都在准备厮杀了,没注意……”一名鲜卑斥候回答道。 另外在后面的一名鲜卑说道:“……我也没听的太明白,好像是说什么‘山’的意思……” “山?”鲜卑队长琢磨着,“是说阴山么?” “好像不是吧……不是喊‘杀’的么……” “杀?”鲜卑队长比划了一下,说道,“……然后汉人就是这样‘杀’过来的?” 其实大多数人都不是非常清楚,虽然他们略懂一些汉语,但是那要在精神集中之下才会在大脑内将听到的话语翻译而来,而当时都准备要交战了,注意力全数都集中在刀枪之上,又有谁会特别关注对面汉人喊的是杀,还是喊得是山啊? 不过很快鲜卑人的疑问得到了解答,在方才有汉人的远处山坡侧面,忽然出现了一个汉兵,举着火把晃了几下,然后便将火把插到了一旁像是木棍一样的什么东西上面,随后便立刻退回了阴暗当中…… 嗒嗒嗒的马蹄声渐渐的远去了。 莫名其妙的鲜卑人迟疑了好一会儿,在原地又等了一会儿,才缓缓的朝着山脚下包抄过来…… 到了山脚下,却没有见到什么汉人,也没有遇到什么陷阱,只是有三辆辎重车,用毡布盖着,外面捆着麻绳,被留在了哪里。 出于谨慎的考虑,鲜卑斥候又绕着辎重车走了两圈,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之后,才缓缓的用战刀挑断了一根麻绳,然后掀起了毡布的一角…… ……………………………… 鲜卑人骑上马,哗啦啦的退走了…… 四野静谧,夜色寂寥,周边只剩下了些虫鸣。 “咦……没带走啊……” 远处的一个土包之上,几丛草叶子动了一下,一个声音打破了寂静。 “龚军侯,怎么办?胡人没有带走辎重车……” 顶着一圈草,趴在另外的一旁的一名汉兵窸窸窣窣的爬了过来,悄声说道。 “……是啊,这要怎么办?”另外一个兵卒也凑了过来说道。 “……”龚浚也是有些无奈,无言以对,这一次鲜卑人怎么没有按照预计的来做? 不是应该鲜卑人就将这辆辎重车套上马套,然后拉倒营地当中去么?怎么反倒是把里面的东西搬了一些,然后就将这辆辎重车给留在了原地? 又等了一会儿,看到鲜卑人确实已经走远,四周什么声音都没有了,时间也开始渐渐的接近凌晨,估摸着也不太可能有第二批的鲜卑斥候会碰到这里来…… “……走吧,我们去看看,先去将火油的孔给堵上再说……”龚浚吐掉了嘴里叼着的草根,然后爬了起来,无奈的挥挥手,带着兵卒在阴影的掩护下摸上前去。 “清点一下,看看鲜卑人拿走了什么……” “战刀都被拿走了,盾牌拿了五面……”兵卒清点着,说道,“弩机拿了五把,长枪只拿了两根……” “木牍呢?”龚浚一边巡视这四周的动静,一边问道。 一个兵卒从第一辆辎重车内转了出来,说道:“没看到木牍,应该是带走了……” “暗格都卸了没?都卸了的话去牵马来……”龚浚点点头,然后一边让兵卒将战马牵过来,然后套上马具拖走辎重车。既然鲜卑没有带走辎重车,也没有其他办法啊,总不能哭着喊着上去让鲜卑人带着走吧? 龚浚绕着辎重车走了两圈,低头嗅了嗅,或许没有将火油的味道完全遮掩住? 也许吧。 毕竟整个车厢的底部暗格的上层是满满的一格火油,如果靠近了嗅的话,倒是隐隐有一点油味,不过并不是很强烈,主要是为了让火油能够渗透出来,和铁末碎麻木屑等物混合在一处,就必去在离去的时候打开隔层的孔,那么多少就会有一些味道传出来…… 然而这个因为是在暗格当中,所以味道虽然有渗出来,但并不是很大,又是在草原夜风的吹拂之下,就算是传了出来,在外也会被风吹散,因此被嗅到的可能性并在不是很大。 那么到底是什么地方出问题了? 龚浚挠了挠头,有些困惑。 是自己的表演不到位,还是方才的行为当中有什么让鲜卑人提升警惕的动作? 应该不至于啊…… 虽然自己这一方装成是遇到了匈奴兵的模样,如果鲜卑人拿走了木牍,也就知道是我们按照约定给匈奴人的补给。 不过龚浚倒是清楚,因为在离开的时候,荀东曹倒是说过,其实在这个时间点,遇到的肯定是鲜卑斥候,而匈奴人多半都被看管得严严实实,南下进行侦查的便只有鲜卑人…… 或许是因为鲜卑斥候人数较少,所以也不方便将辎重车拖走,所以才选择性的拿了一些东西之后便回去了? 这个么…… 又或许是因为鲜卑人现在警惕性更高了? 觉得这个事情比较蹊跷不可信,然后只是抱着能沾点便宜的想法,拿了些兵器就走? 但是具体是怎样的一种情况,龚浚也不得而知,只能是怏怏的先将辎重车拉回去了…… ……………………………… “咦?鲜卑人学乖了?”斐潜啧啧几声,然后也没有太大的在意,便点点头让龚浚先下去休息。 话说不是应该每当自己施展计策的时候,对面的敌人就下降智商,然后乖乖做出配合的动作,摆出最正确的姿势来么? 但是现在看起来怎么都不太一样啊? 之前在平阳的时候,工房之内发生过一起火灾,差点将整个工棚都烧了。原来以为是有人纵火或者是不小心走水了,但是后来调查下去,经过许多当事人的表述才发现,最先起火的点是在废料堆。 夏季到来了,气温升高,然后前一段时间迟迟没有下雨,导致器物干燥。废料堆旁一些废弃的桐油碎布和铁末、木屑、煤渣、矿渣等等混合在一处,便渐渐的发热升温,导致了自燃。 斐潜对于这种自燃的现象,当然是能够理解,但是当时工房之内的很多人,虽然说起来也是掌握了汉代一般人所无法比拟的格物知识,然而对于这种现象依旧是心怀恐惧和不安,便渐渐都有什么火神不满啊,上天降灾啊等等的言语出来…… 正所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加上汉代又是整个朝代三四百年间都是一个腔调在鼓吹什么天人感应,斐潜要是严令禁止议论此事什么的,也不一定能够起到多少正面的效果,因此干脆就叫上了太史明和工房大匠黄斗,组织了一次试验。 试验证明,当桐油或是其他油料,在和煤渣铁渣混合之后,加入了木屑等等杂物之后,在阳光的照射下,一部分的试验品有不同程度的阴燃现象。 而且如果油料较多,温度较高的情况下,就会导致从阴燃转向明火,进而发生自燃。当然,也有一些是无从解释的超自然现象,但是在平阳工房这里,还是属于普通的物理和化学作用。 见到了火灾的原因是可以人为重复做出来的,工房内的工匠的心才算是安定了下来,嘻嘻哈哈的开始调笑那些之前神神叨叨的家伙,也就再也没有人议论此事了。 不过对于斐潜来说,自然什么都会试着往军事上去用用,随后在黄斗大匠的持续试验之下,又发现如果在一个相对密闭的空间,加上持续的局部的摩擦加热,就更容易引发这个自燃的现象。 就像是后世的许多汽车,行驶在道路上突然冒烟自燃,其实也多半是发动机机油泄露和平常停车的地方的各种杂物粘附混合在一起,比如去野外越野,就容易将干草卷入车腔内,又比如像停放在垃圾较多的地方,被老鼠或是其他动物带车腔内的碎布纸屑等等,再加上密温的空间和发动机皮带的摩擦,最终便导致了自燃。 于是便有了现在的自燃辎重车,利用车轴的改装,使之和藏在暗格之内的混合物不断的摩擦,最终会有一定几率的导致暗格内的火油混合物燃烧。 当然,这样也是有一定几率而已,大概三分之一左右,因此从最简单的概率学来说,如果是三辆同样改装的辎重车,大概就有七成左右的概率会有其中一辆发生自燃…… 不过很遗憾,鲜卑人这一次并没有将辎重车带回大营,因此也就没有办法看到所谓天火降灾在胡人营地这样会在史书上大书特书的壮观场面了…… 自燃这个事情,肯定不管是鲜卑还是匈奴,都是无法理解的一种事情。 要知道混合了原始石油,类似于沥青这样的东西,一旦燃烧起来,不是什么随随便便扑打两下就能熄灭的。 然后在加上自己这一方的宣传和鼓动,就算是不一定赶得上,趁乱洗一波,也很容易动摇胡人的整个军心。 “可惜了……”斐潜多少有些惋惜,这种感觉,就像是精心准备了烛光晚宴,结果没人来一样。 荀谌微微笑着,说道:“君侯何必介怀,原本此计就是锦上添花之举,成则更好,不成也是无碍,鲜卑此时已经是必败无疑……” 斐潜仰头哈哈笑了两声,也是点头。 计策可以改变一个局部地区的胜利和失败,但是却很难挽回整个大局的颓废状态,这就是三国演义当中诸葛亮最为典型的模板。 呼风唤雨,多智近妖又能如何? 依旧被老乌龟给硬生生耗死了…… 当然,如果计策成功的话,那么肯定会给鲜卑人以沉重的打击,加快整个来犯阴山的这些鲜卑的溃败,然而这个小计划没有能够成功,也不会影响整个的局面,因为自从贾诩布下这整个大局的时候,就已经是将这些鲜卑全数都囊括进内了。 就算是躲过了这个计策,识破了缓兵之计又能如何? 留给这些来犯的鲜卑部队逃脱的时间越来越少,当这个时间窗口关闭之后,就算是这些鲜卑人侥幸能逃走,都要被扒下一层皮! 第1022章 正奇之间 常常喜欢用奇计者,往往都是死于奇计,倒不是说是被别人的奇计所杀,因为但凡是这些爱用计谋的人都是严防着这一手,想要从这种人眼皮底下耍聪明,未必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只不过这样喜欢用奇计的人,在一两次或者多次的计谋成功之后,大多数人都在心理就会形成一种暗示,仿佛自己的计策无论何时都会顺利进行,下意识的会提高了自己计策的成功率,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对于斐潜而言,倒不是觉得计谋不好,只不过不希望将自己这一方全部的赌注都压在一个计策上。相比较来说,斐潜更喜欢引导着整个局面朝着自己希望的方向发展,这才是真正让对手无法应对的计策。 在这样的大势当中,不管对手选择什么,都是一样吃亏,吃多吃少而已,如果有些小计加以辅助,成功了便加速对手的败亡,失败了,也并不会对自己有什么不好的影响,这才是斐潜个人所欣赏的。 就像是来犯阴山的这一批鲜卑人,现在已经是落入了网中。 当然能够更早的收拾掉,自然是更佳,不过现在看来,恐怕还需要等上两天。 疑心就像是信任这一坛美酒封口上的小破洞,时间越长,这个破洞发挥的威力便是越大,然后一坛甜美的信任之酒,就会变成一坛醋,甚至是彻底的腐败变质。 因此荀谌的建议是最正确的,缓行两天,欲速而不达,外部压力太强,内部就自然团结起来了…… 而且自己也要等一把尖刀,一把切开阴山来犯的鲜卑血肉的尖刀。 不过既然是尖刀,就必须要懂得如何使用,就像是如何使用计策一样,用其正,少用其奇。 幸运的是,斐潜并没有等多久,赵云便赶到了,甚至比斐潜原本意料的时间还要更早一些。 为了提升赶路的速度,赵云甚至都没有穿铁甲,只是穿了一身的皮甲,然后便带着三名亲卫全速赶来,一路之上,更是沿途换马,毫不停留,等到了斐潜大营的时候,方下马就是一个踉跄,差点没摔到地上。 另外三名赵云亲卫更是不堪,甚至有人骑术稍微差了一些,两股之间鲜血淋漓,全靠其他的兵卒搀扶才下去修整歇息去了。 而赵云却没有任何的停顿,稍微喘口气之后,便来到斐潜的大帐。 “……参见君侯……” 这一路的尘土,使得赵云的嗓音都是干涩无比。 斐潜看着赵云一头一身的泥灰,脸上脖子上一道道的都是汗水流淌之后又重新被黄尘覆盖上去的痕迹,心中也是颇有些感动,先让人给赵云胡凳就坐,又叫人取打些清水过来让赵云多少擦个脸,漱个口…… 趁着赵云洗漱的时间,斐潜便将这两日发生的事情,还有阴山周边的情况,都大概向赵云说了一遍,然后说道:“三日之后便是荡平鲜卑之时!子龙,前军骑军大部,便全数交给你来统领了……” 说完,斐潜便从身旁取出了半片虎符,站了起来,笑吟吟的看着赵云:“子龙接了虎符,便可先去前营和手下将校先熟悉一下……也好好休息一下,明日卯时,再来议事也不迟……” “这……”赵云一愣,然后看着斐潜的笑容,便微微一低头,“……谨遵君侯之令!”然后站起身,上前两步,半跪着从斐潜手中接过了虎符,然后又微微弯腰行了一礼,便向斐潜告退。 荀谌笑笑,说道:“某便替君侯送送子龙吧……” 斐潜看了荀谌一眼,然后点点头说道:“这样啊,也好……” 两人便一同告辞出了大帐。 荀谌示意让赵云先行,赵云却不肯,抱拳说道:“岂有长者居于后的道理,荀东曹先请……” 荀谌的年岁较长,且又是位任东曹,因此称之为长者也没有错。 走了一段距离之后,荀谌忽然说道:“子龙,是否有所疑惑?” 赵云捏着手中的虎符,拇指在虎符上的疤痕搓了搓,沉默而了一会儿之后,便说道:“正是,还请荀东曹赐教。” 荀谌点点头,一边朝前走着,一边说道:“子龙未到之时,某也曾……” 荀谌说了一半,然后转过头来朝着赵云微微笑了一下,然后拱拱手说道:“……子龙莫怪,某也是就事论事,并非对子龙有所不满……毕竟子龙原是……” 赵云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但是马上跟了上来,说道:“荀东曹客气……能得东曹直言,便是云的幸运了……” 荀谌看了看赵云,似乎是在评估这样一句话到底只是在客套,还是赵云的真实想法,不过片刻之后便继续说道:“子龙可知夹谷之会?” 赵云愣了一下,然后皱着眉头在脑海当中搜寻着。 荀谌也不着急,也不催促,只是慢慢走着,然后也在注意观察着赵云的表情。 赵云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下来,说道:“可是定公十年于夹谷,齐鲁之会?” 荀谌点点头,说道:“子龙知晓此事,便是极好了……其中犁弥有言,孔丘知礼而无勇,不知子龙以为然否?” 说孔子知礼而无勇,是犁弥和齐侯说的。不过呢,孔子并没有像犁弥所说的那样,反倒是在夹谷会盟当中展现出了他的勇气和礼节,折服了齐侯…… 当然,这个是左传当中这样写的。 不过呢,看书最忌讳的就是生搬硬套,死记硬背而不能融会贯通,夹谷之会并非单独的一件事情,也不是隔离出来的一个片段,而是一个时代。 孔子真的是靠嘴皮子折服了齐侯么? 呵呵。 真要这样理解,也不是不可以…… 然而真正要理解这个事情,却还需要知道当时的中原战局的变化,齐国和晋国的恩怨,以及前后齐国的几次对外战争和外交。 荀谌看着赵云,眼神当中除了有些期待,还有一些玩味。 赵云其实知道,荀谌所说的未必就是只有这一个事件,问的也未必是一个答案,至少赵云就想到了好多前后关联的事情…… 比如孔子和齐侯、鲁侯之间的关系…… 比如孔子当时新任了鲁国大司寇…… 比如那个时候的投降了齐国的莱人…… 比如方才征西将军所说的要和鲜卑所谓的“和谈”…… 比如自己和黑山…… 赵云低着头,手里捏着虎符,感受着虎符的重量,迟疑了片刻才说道:“……荀东曹之意……是知礼方勇?” 荀谌微微的笑了,然后既没有表达说赵云说的对,也没有表示他说的错,而是说道:“不愧是君侯夸奖‘礼勇’双全的子龙啊……呵呵……” 说完,荀谌便向前而行,并没有继续说这个事情了。 赵云脚步停顿了一下,然后扭头看向了斐潜的大帐,沉默了那么一个瞬间,才迈出步伐跟上了荀谌…… ……………………………… 拓跋郭落拿着木牍,上下打量,心中也很矛盾。 其实拓跋郭落他并不是没有想到这是汉人的计策,也不是没有推断出匈奴人也不太可能和汉人有什么特别的约定…… 但是鲜卑斥候带回来的木牍上面“如约而行”四字又要做什么解释? 什么约定? 约定的什么内容? 当然,现在如果去询问匈奴人的话,肯定是问不出什么来的,也会矢口否认有和汉人作什么约定,但如果万一真的有什么约定呢? 这一次汉军大部队前来,对于侧后绕袭的鲜卑王庭的部队来说自然就是好事了,但是对于自己,就等于是有较大的风险了,这个大营,侧面的阴山营寨一直解决不掉,又要面临着汉兵大部队的威胁,这样的局面,确实是比较难办。 他也暗地里派人询问过那克里真的族人,对于其中的一些事情当然知晓了一点,虽然那克里真没有完全讲实话,但是匈奴人当时确实是在和汉人交战当中已经不支,这个到是真实的事情,因此虽然那克里真最后表现得有些懦弱,但是说起来么,也不算是什么重大的失误…… 如果那克里真抛弃的是鲜卑族人,那就另当别论了,反正拓跋郭落也就是把匈奴人当狗使唤,但是也没有说会将自己家里面的两条狗提升到和自己一样的所谓战友的地位上,因此,那克里真的这个事情,拓跋郭落也就暂时不想揭穿,在众人之前也没有做出任何的表示,暂时自己暗中先记下就是了。 那么对于匈奴人,全数杀了? 倒是一了百了,也是免除了所谓可能的后患,然而这样做难免会大伤士气。不论何时何刻,朝着自己友军或者是自己族人下刀子,都是一种令人沮丧的事情。 并且对于不明情况的其他部落会怎么看? 这一次纠集部队,漠北草原上也有来一些小部落的人,还有一些是之前因为檀石槐大王的威名而伏拜归顺的,虽然也称为鲜卑人没有错,然而实际上和出身辽黑长白的正统东胡鲜卑人并没有什么直接的联系。 所以一旦自己将这些匈奴人杀了,虽然当下确实是省事不少,不过却有不少的后患…… 是个有脑子的都会想想,这个步度根大王是不是没有度量了?那么另外一个轲比能似乎更好一些? 还是不能杀。 那么眼下便只剩下了软禁一途了。 先行圈地关押,重重安排守卫,剥夺匈奴人的武装,隔绝与外界的联系,等到战事之后再根据具体的情况进行处理。 看起来也似乎是不错,但是万一要是在和汉军交战的关键时刻,这些匈奴人真的反叛了,那也是一场灾难。 更何况派去看守匈奴的人多了,自己这边可以用上人手就少了。 “汉人好狡猾啊……”拓跋郭落喃喃的说道,“这个是伤兵之策啊……”在这个时候,拓跋郭落真的希望汉人之前将这些匈奴人都杀个干净。 拓跋郭落又看了看放在一旁的书信。 “和谈?”拓跋郭落摇了摇头,“笑话,到了这个份上,怎么可能和谈?汉人会痛痛快快的将阴山这一片土地交出来?” 所以所谓的和谈,其实一开始就没得谈。 “和谈是假,缓兵才是真的……不过,”拓跋郭落冷冷的笑着,“呵呵……和谈也好……” ……………………………… 对于匈奴人来说,这一夜似乎是这么的漫长,终于是苦苦挨到了天明。在外野营的匈奴也大多是没有休息得好,早早的便有人爬了起来,然后下意识的开始收拾起手边的事务来。 只不过每个人似乎都有些心不在焉,也不时的将目光投放到营地中间的位置,然后又赶忙扭回头去,过一会儿又忍不住再看一眼,再和身边的小伙伴将脑袋凑到一处,叽叽喳喳的低声私语着什么。 这些匈奴兵并非只是经历了一场两场战斗的普通牧民,跟着阿兰伊和临银钦奔波,接连战斗,能够剩下来,活下来,其实除了运气之外,多少也算是有些本事了,自然是对于周边的变化有些敏锐的自觉。 原本在大营附近驻留,每天应该早早的就有负责后勤的鲜卑兵卒送来一日的兵卒用度,虽然比起鲜卑直属的那些人要差上一些,少上一点,但是也算是可以对付一些人吃马嚼的,然而现在,眼见太阳越升越高,送粮草用度的兵卒却依旧毫无踪迹。 这就有些问题了,再加上匈奴营地周边,时不时来回巡逻的一些鲜卑游骑,也似乎是让人感觉得到是带着一些莫名的敌意。 从汉人那边回来这件事,对于普通的匈奴人来说也未必知道多少内情,也不懂得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问题,只是下意识的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 但是对于阿兰伊和临银钦来说,夹在鲜卑和汉人中间,前前后后纠缠成为一团,别说三言两语,就算是掰开来揉碎了都不一定能够讲得清楚,因此就算是察觉到了族人的心思,也没有办法给他们什么一个比较好的解释。 拓跋郭落至少的全军的统帅,但是对于匈奴人来说,却未必对这个统帅有什么发自内心的尊敬和敬畏,在没有鲜卑人在场的情况下,都是这个东西那个家伙的乱叫,反正对于匈奴人来说,还是自家的头人才真正是自家的统领。 阿兰伊和临银钦也是强作镇定,从夜里到了清晨,这么长的时间,拓跋郭落都没有露面,甚至连一个传令的也没有,这多少让人心中忐忑,不知道会有什么事情会发生。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从拓跋营地之内响起了一片的马蹄之声,一队人马径直朝着匈奴营地而来…… 第1023章 信物 就在临银钦和阿兰伊两人彷徨不定的时候,百余骑鲜卑人马,飞也似的向着自家的大营边上奔驰而来。 匈奴扎的这个营地,是临时所建,位置也不是很好,比较偏西一些,本来就没有像是正式营盘那么刁斗森严,加上营地当中匈奴兵卒也是人心不定,因此纪律更是松散,就连木栅都没有立,帐篷也是同样东一簇西一簇的,连哨兵也都没有几个,就是象征意义的站在路口而已。 这百余骑的蹄声,顿时就将这几名哨兵惊动,一名匈奴哨兵才战战巍巍的试探的问了一句:“谁?” 当先一个鲜卑骑兵已经顺手一鞭就抽了下来,若不是躲闪得快,就要被劈头盖脸的抽到面上! 后面鲜卑骑士已经赶到,也是径直连看都不看,纵马直冲营内,要是不长眼的撞到了马前,更是连停都没有停,直接撞飞! 一名鲜卑骑兵纵声高喊:“你们这些该死的爬虫!给爷爷赶快爬进去,叫你们带头的爬出来,领小王的号令!” 鲜卑士卒的呼喊声音,似乎是一道霹雳一般,将整个的营地都惊动起来,喧哗声顿时响起,不少匈奴人纷纷从不同的地方站出来,不自觉的握紧了手中的兵刃…… 眼见匈奴的兵卒将兵刃举起,冲在最前头的那些鲜卑人也不能再长驱直入了,勒马立定,在前头团团转圈,但是也没有多少的慌乱,只是扬声大呼:“奉小王之令前来!你们头人何在?快快出来接令!” 临银钦和阿兰伊几乎是一夜未眠,等到天色将明的时候才有些困顿,勉勉强强半坐半靠的眯上眼,却猛人见听到营中大乱,然后又是鲜卑人的呼喝之声,便骤然在睡梦当中被惊醒,一头栽在了地上,撞得一脸都是灰土。 两个人连忙爬起来,对视一眼,也顾不得什么一头一脸的灰土,便从营地之内走了出来,到了鲜卑兵卒面前,抚胸行礼: “阿兰伊……” “临银钦……” “恭迎小王号令……” 从鲜卑骑兵队列当中出来了一人,却是拓跋郭落帐下的一名亲卫,看着站在地上深深的弯下腰的阿兰伊和临银钦,也不下马,大喝一声:“起来!且看这是小王的号令,从现在开始,营地内所有人的兵刃上缴!留在原地!不得擅动!” 他一声令下,身后就有鲜卑骑兵重复大喝一句,旋即将手中的一小卷的羊皮高高举起! 汉代调兵,一般情况下都是使用虎符,行军调度之间,用的是行文加盖大印,而不管匈奴人还是鲜卑人都是完全的拿来主义者,自己不懂得创新,也不懂得像是某某一样,稍微改动一些便高调的宣称,都是东亚文明之间的事情能算抄袭么…… 因此鲜卑人也是用加盖了大印的羊皮卷代替汉人的行文模式,但是因为匈奴和鲜卑其实都没有成型的文字,不得已还是用华夏的汉字比较简便一些,当然,如果是用在普通牧民身上,往往都是加盖了大印的图画才能简便易懂。 号令一下,匈奴营地内顿时大哗! 那一名小王的亲卫也不害怕,只是冷冷的看着阿兰伊和临银钦,然后不耐烦的在空中甩了甩马鞭,吼道:“你两个!到底接不接令?!” 作为头人,多少还是认得一些汉字的,因此对于鲜卑小王的号令,阿兰伊和临银钦也都是看得懂,加盖了俾小王的大印的羊皮卷上写得清清楚楚,上缴兵刃,就地等候,待战事结束再行安排。 羊皮卷是胡人擅长的工艺,硝制得既紧实又平整,不过和汉人的丝绢一样,都是只有相当有地位的人才能使用,而大多数的普通的胡人,也就是用木头,实在没有的时候便是捡一块石头,用刀在上面划拉几下,便算是用以传信的物品的,至于对方收到了能不能看得懂,这就很难说了。 这种方式,后来就渐渐的成为习俗,向长生天祈求和许愿,便用石头作为传递这种信息的工具,然后在草原上形成了一个个的小石堆…… 羊皮卷上的一个血红色的俾小王大印,刺得阿兰伊和临银钦眼睛生疼,就像是一把刀扎进去了一样,直接痛到了心中。良久良久,阿兰伊和临银钦才跪倒在地,然后双手将自己的战刀举起:“……谨遵……小王号令!” 阿兰伊和临银钦这样一个举动,让营地内的匈奴人也是脸如死灰,沉默了片刻之后,也是哗啦啦的跪了一地。 小王的亲卫这个时候反而收住了凌人的气势,脸色缓了缓,下了马,接过了临银钦和阿兰伊两个人的战刀,然后转身交给一旁的鲜卑骑兵,示意将阿兰伊和临银钦的战刀收起来,好让他向小王复命,然后才转过身来,态度缓和一些,略带宽慰的说道:“二位都起来吧……毕竟现在是两军交战……小王也是无奈,你们应该也能够理解……反正不就是等一段时间么……方才若有不当,到时候再一同喝马奶酒向二位赔罪……” 虽然小王的亲卫态度和缓了,但是阿兰伊和临银钦却不敢就此蹬鼻子上脸,依旧是微微弯着腰以示尊敬,说道:“……不知道小王可有什么其他的交代?” 拓跋郭落的亲卫微微笑着说道:“这倒是没有……放心啦,不就是待两天就是了……粮草用度什么的,过一会就有人送来,你两人安心就是……” 说完便上了马,带着阿兰伊和临银钦的战刀回去复命,至于其他匈奴人的兵刃,自然有其他的人进行收拢,反正这个拖把小王看到匈奴两个头人的兵器就行了,至于一般的兵卒的那些破铜烂铁,哪里还要去污了小王的眼! 那小王的亲卫回去复命去了,留下阿兰伊和临银钦两人相视无言,而周边的匈奴兵卒则是在鲜卑骑兵的监视之下,一个个排着队列,将自己的兵刃扔在了营地中间的空地之上,整个营地如同死了一般,阴沉低迷的气氛在不断地蔓延…… ……………………………… 就在阿兰伊和临银钦接到了鲜卑小王的信物的时候,斐潜也接到了一个信息,有人拿着他的信物,正在朝着阴山赶来! 严格来说,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总计是一百人和两百匹的战马…… 因为这一群人有斐潜的中兴剑,而且也带着由徐庶开出的证明,因此这群人也并没有做出惊扰地方的动作,而是宛如一只治军严谨的行伍一样,只是在需要补给的时候才在县乡周边驻扎。 一人双马,部队数量也是不多,因此速度也是不慢。斐潜前两天才接到徐庶从雕阴传来的信息,现在又收到了从桢林传过来的消息,这群人就已经抵达了桢林,马上就要到阴山这里了…… “飞熊啊……” 说实在的,对于这样一只略带些传奇色彩的军队,斐潜倒真是有些期待,因此便带了些人马在营寨大门之处等候。 预先在外游弋的斥候可能遭遇到了前来的人马,远远的突然响起了尖锐的哨音,三五斥候打马从南面而来,到了斐潜近前拜倒禀报道:“将军!来人已经到十里之外!” 太阳的光芒,从东面洒下来,照耀着这一方天地。 斐潜将双手负在背后,微微眯着眼,向南而望。 就看见远处的地平线上,突然冒出了一个身影,便是一名骑士,高高擎着一杆大旗,出现在视线之中。 转眼之间,便是十余名骑士几乎同时,跃马出现在其身后,每个人都立着一只长长马槊,锋锐的刀口在阳光之下闪闪发亮。 非精骑,不得用马槊。 这是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其根本原因,就是马槊这个玩意,实在是太费钱了。就连斐潜这个天生就是讲究装备的后世来人,都会觉得这个玩意有些过分,因此在装备自己麾下一般骑兵的时候,也只是用精致一些的长矛而已,不敢把马槊作为制式的装备。 其实马槊,就是加强版的长矛,但是又有一些不同。马槊的槊锋刃极长,刃长汉尺二尺三,具有明显的破甲棱线,打造精致的槊锋有八个面,在骑兵高速运动之下,不管是普通的皮甲,还是坚固的札甲,甚至是锁子甲、铁圜甲或是明光铠,在破甲的槊锋之下,都像是普通的葛布一般,一击而破! 马槊锋刃之下,不是普通的红缨,而是被称之为“留情节”的东西,除了具备阻挡扎入人体的时候血液直接喷溅到自己身上的作用之外,还在中间有硬节,防止冲锋的时候破甲能力太强,导致强行穿透,贯穿了敌人身躯无法拔出的负面作用。 除此之外,马槊的杆按照原本的标准,是要经历三曝三阴三油三胶,再用上等的细麻绳,横向缠绕,使得麻绳勒入杆体当中,提供横向的受力,然后刷上生漆,裹上葛布,一层裹上一层,直到刀砍上去,发出金属之声,不断不裂,才算是好的,这样的工序,不仅耗费大量的财力,而且往往要历经三年方能成品…… 顺便说一下,原本汉弩弩臂的材料,也是要求用和马槊同样的木头为最佳,也就是柘木,又名桑柘木,最重要的便是取其弯折回弹、瞬间复位的刚柔并济的能力。 因此这个玩意,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的,汉律当中记载,就连中央禁军,便只有属于重要典礼的时候的朝廷仪仗队的人物,方可拿着马槊,作为卤簿的前导,由此可见其珍贵。 如果这个时候有什么什么恒久远,什么什么永流传的广告语的话,马槊定然是沙场厮杀汉子的心头爱…… 然而此时,前来的这一队骑兵竟然是人手一杆! 阳光照在锋利的马槊槊锋上面,八面八棱都是被打磨得平滑无比,闪烁着万千寒光,看得久了竟然连眼睛都有些疼痛。 马速并不快,但是队列却极其严整,从远处而来,每一个骑士之间的距离似乎都没有太大的变动过,长长的马槊笔直得就像是马背上骑兵的腰板,任战马驰骋却毫无晃动一般。 斐潜也算是带过兵的人,虽然还比不上手下的那些大将,不过比起一般人来说自然是见多识广一些,当见到这一行列的骑士的时候,脑海当中便只剩下了“彪悍”二字。 彪者,虎生三子,必有一彪,彪最犷恶,能食虎子。 悍者,勇也。悍戆好斗,勇武强壮,方可称之为悍。 人,膀大腰圆,身躯壮硕,马,四肢健美,鬃毛飘逸,而当前高高擎起的那一杆旗帜上面素边玄底,只是用金线勾勒出一只肋生双翼,张牙舞爪的巨熊,做出一副即将扑杀猎物的模样。 这就是曾经纵横西凉,在董卓之军当中创出一条赫赫威名的飞熊军! 到了近前,最先的那名骑士熟练的将旗杆一卷,那一头活灵活现的飞熊便像是隐身藏起来了一般缩了回去,然后便全员下马,牵着马缰一步步慢慢的走了过来。 斐潜这个时候,才隐隐的听到了身后一些兵卒喘出一口长气的声音…… 这还是没有着甲的飞熊军。 看这样子,这些人的甲胄都是绑在第二匹战马之上,而若是这些骑士全副武装,出现在战场之上的时候…… 这一小队飞熊军走进了些,然后驻足停步,立着马槊站在战马之侧。 在队列当中,一人越众而出,走到了最前,双手捧着一柄长剑,正是斐潜的那一把中兴剑,一步步走到了斐潜的近前,然后屈身下拜,将长剑举过头顶,沉声说道:“飞熊别部残兵,计一百一十三人,拜见征西将军!” 一百一十三名飞熊骑,单膝点地,微微低下头颅,皆是一同大喝: “拜见征西将军!” 一时之间,斐潜不知为何,似乎就觉得心中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样,勃然跳动起来。斐潜缓缓的抬头远望,目光越过了眼前的这一队人马,也越过这一片阴山之地,甚至越过了遥远的长安都城,直投向不可见的山海尽头。 天高云阔。 山清草绿。 此时,此刻,此方天地之间 第1024章 吃相 在太行黑山南岸,黑山军大军的前沿营地。 在张燕决定对于周边的并州进行荼毒式的攻击之后,庞大的黑山军,就像是蝗虫一样,在张燕其下的诸位统领带领之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行动了起来。 于毒和眭固两人一左一右,从太行山黑山哪里绕了出去,于毒军居于左翼,眭固军居于右翼,张燕自己领了中军压在中央,摆出了好大一个阵势。 这样的军势,自然对于与冀州一般性的乡野豪右士族坞堡来说无法抵御,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黑山的兵马在外张牙舞爪的四处破坏。 要派出坞堡内的农兵或是战斗力高一些的私兵来和黑山军战斗,这些坞堡之内的人多半是舍不得的,因为权衡利弊之下,为了一季的庄稼,要赔出去坞堡内的主体力量是不划算的…… 黑山军大举出动,焚烧捣毁庄稼,也就是一年没有收成而已,黑山军又不可能长年累月的在外征讨,终归是要缩回去的,并且这一次黑山军如此做派已经是将长久以来保持默认下来的仅有一点点内的关系毁坏得干干净净,许多坞堡之内的豪右士族也都在咬牙切齿的赌咒发誓从今往后再也不会给与黑山军半点粮草。 然而发狠归发狠,发誓归发誓,至于攻击黑山,如果袁家子大军来了,跟着一起打落水狗,这些士族豪右还是愿意的,但是要豁所有的身家去做什么迎战的先锋,这些豪右士族还是没有这样的想法,而是选择躲在坞堡之内。 只要是黑山军不强行攻打坞堡,这些豪右士族也就一次次的派出向袁绍求援的使者,而从未有过什么主动出击的想法,袁家子拿了那么多的粮草,也就是该袁家子他们体现出作用来的时候了。 见到这些坞堡里面的人如此态势,黑山军越发的嚣张,为数不多的轻骑探哨,甚至渡过了滏水,临近了邺城。当然,这些探哨自然是不敢和袁绍的兵卒硬拼,也不敢过于迫近,只是远远的盯着袁绍的大军的动向,好给黑山军提供一些预警。 张燕的中军大营,选择了一个之前袁军进攻黑山所遗留下来的营盘,修整了一下,便当成自己的营地了。反正黑山军上下也不是很讲究,能对付就对付一下算了,自然也就没有心思去细细整理什么营盘,估计着也存着反正也待不久的想法,在这个营盘上就算是花了再多的心思,到时候屁股一拍,还不是照样要走,全白费了? 现下这个营盘当中,满满当当的都是黑山大小统领和他们的所属兵卒,当然,还有一些随军的妇孺之类的。这一次的行动,为了保证前沿的黑山军的战斗力,这些不能冲杀到第一线的妇孺自然也是需要出一些力,缝补搬运什么的,虽然比不上壮劳力,但是多少能搭把手。 不过这些老幼妇孺,自然不能在张燕的中军大营之内居住,只能是在营外找个地窝子或者是树木之下搭个草棚,也就算是安顿了事。 此时此刻,黑山军参与此次行动的大小统领,都在张燕的中军大帐之内议事,而这些大小统领的亲卫,反正这个时间统领也不再身边,便都毫无军纪的凑成了一群群,相互谈笑着,甚至有的还聊得手舞足蹈…… “……这次大统领真是了得!硬是压的这些坞堡内的兵卒不敢乱动!” “那是,那些坞堡内的,别看平常的时候人五人六,其实也就那一回事,你看看,这还是我前两天刚刚拿到手的!”一名黑山兵卒一边洋洋得意的说道,一边显摆着他的战利品。 “……直娘贼,谁说不是!这次快活不少!要不是大统领有令,我们还真不想回来,这么好的机会,得谁不赶紧捞一把啊!” “这话说的在理。反正山上除了木头就是石头,什么都没有,这一次下山可算是真造化了,要是能够再多来两次……嘿,搞不准我们今年冬天就什么也不愁了!” “嗨,听说你们这次捞了不少好东西?怎么不拿出来给大家纷纷,也让大伙儿都沾点喜气不是么?” “……他娘的别乱说话!有什么好东西,还不是和大家都一样,吃的喝的有什么分别?你们要是上前了,也还不是照样捞到手里?还大家分分,就三瓜两枣的怎么分?话说回来,上次你出去回来,怎么不给大家分分?” 顿时一旁的人都笑了。 黑山都是苦日子过了有段时间了,谁都是知道生活的不易,因此好不容易捞到个机会,难免表现的都贪心了一些,这自然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是这个大家都能够理解,毕竟之前那种在寒冬掐着手指头算还有多少粮草还要捱多少天的日子,谁也不愿多过。 而在张燕的军帐当中,这样的情形也同样在出现。 在大众中间,张燕的脸色铁青。 不管张燕在黑山军当中的地位如何,说是位高也罢,说是统帅也行,但是在贪欲面前,这些黑山统领浑然就有些忘记了一些…… 或者说是有意忽略了。 张燕是黑山军的大统领。 但是毕竟只是大统领,并不是其他人的亲生父母,更何况就算是亲生父母,孩子依旧还有忤逆的时候…… 就像是现在。 现在眼睁睁的看着众多的好处流水一般的收回来,这些统领又怎么肯轻易的放手,今天的议事,倒是不像是张燕在说服这些统领,倒像是这些统领在说服张燕。 军议已经是进行了一段时间了,但是除了张燕之外,没有一个人愿意就此撤兵。大帐之内的地面上,大大小小的石头摆放着,代表着各自的统领的部队位置,旁边还有木匠制作出来的小小旗帜,还蛮像一回事,但是至于精确不精确,那就只有自个儿清楚了。 “……袁家子的军势,已经退离滏水了,我们的哨探,也多放过河了十几里出去,都没有见到袁家子的部队,大统领,不是某贪心,这么好的机会难道就要这样放手?再等下一次还不知道要多久……某瞧着,袁家子的兵卒士气已颓,就算是真的来,等到我们哨探接到信息再退也来得及啊……” “我们这次下山,周边都是得罪光了,下一次想要再捞点好处,除了打坞堡恐怕就没有第二条路了……况且就算是转向阴山,这一路人吃马嚼的,怎么也得多备个三瓜两枣的,要不然怎么走?” “老黑头说的在理,之前于统领和眭统领在前头,我们也没有啥好说的,现在怎么到了我们去前面的时候就让我们回来了?” “大统领,不是我等不知好歹,只不过……之前大统领接任老统领的位置,我们赞成,后来大统领要进黑山,我们赞成,这次大统领要去阴山,我们也赞成,但是这次一是袁家子也没有派兵过来,第二以后要去阴山了,还不知道要捱多久,不多准备一些大伙儿心中也是没有底数啊……” 这般吃相,当真是难看到了极点。 贪婪的本性展露无遗。 可是又能如何? 张燕缓缓的扫过大帐之内的诸位统领,除了自家的几个比较亲近的统领之外,其他诸军统领几乎是一面倒,口径竟然是惊人的一致,导致张燕脸色不由得是难看至极。 这是怎么回事? 不是张燕没有分析目前的危险,也不是没有叙述去阴山的好处,但是不管是危险还是好处都是将来的东西,而这些大小统领眼前可以捞到手的却是真切的实惠…… 张燕的脸色变幻不定,几次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最后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说道:“既然大伙儿的意见都是如此……那么就再三天!三天之后,必须要走!届时不管什么情况,都必须要走!” 营帐之内的大小统领相互看了看,也纷纷点头承诺下来…… ……………………………… 吃相难看的不仅仅是张燕属下的一帮人。 乱世里面自然是枪杆子重要,这个基本的道理并不是只有后世的人才清楚明白,作为当年曾经跟着光武帝刘秀一路高歌猛进打下了冀州两百多年基业的冀州士族来说,这一点自然是深有体会。 在这些冀州士族的眼中,袁绍的吃相也有些难看…… 袁绍的野心很大,不仅仅是一个车骑将军能够满足得了的,这些冀州士族自然是看在眼中,如果说袁绍想要封王拜侯,这个倒是问题不大,但是现在袁绍摆明车马要成为第二个董卓,废除汉献帝,准备拥立刘虞,这件事情就导致了冀州士族内部产生了一些意见上面的分歧。 况且这个事情,袁绍也并非真心想要拥立刘虞,只不过一则是为了给自己再扯出一个合乎于大义的名分,另外一个也未必没有想要利用刘虞从后面收拾公孙瓒的心理,因此这个所谓的拥立,其实在一开始的时候就不是很有诚意。 严格来说,袁绍这样做,问题也不是很大,但是问题是现在既然冀州遭受了张燕的威胁,袁绍便需要首先解决了张燕,再说其他不是么?然而袁绍依旧不肯将兵卒从和公孙瓒的对峙当中撤离出一部分去解决黑山兵的问题。 在和袁绍几次沟通均是“稍等几日”,“再过两天”等等的拖延之词后,冀州的这一部分持续受到了张燕侵扰的士族豪右们终于是坐不住了,也等不下去了…… “什么!”袁绍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猛的立了起来,差一点将桌案撞翻,“鞠将军带着本部兵马走了?往那个方向走的?可有什么交代?” “……禀明公,这个……”审配迟疑了一下,看了看袁绍的脸色,然后才缓缓的说道,“鞠将军在营地大帐中留下了‘卫献’二字……” “卫献?卫献公?”袁绍喃喃的重复了一下,然后猛的一拍桌案,两道眉毛几乎都要直立起来,大声的咆哮了半句,“什么?大胆!卫……” 袁绍话刚刚出口,就知道有些失态,便硬生生的忍了下来,站在桌案之后,深深的吸了几口长气之后,才慢慢的重新坐了下来,沉默了半响,方沉声说道,“吾乃卫献公耶?荒唐!” 卫献公十八年,发生了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当时卫献公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或许是心血来潮,或许是想要给点教训,特意交代了让其下的大夫孙文子和宁惠子;两个人不要吃早饭,早点前来待命,但是卫献公一直到日上三竿的时候,也不召见二人,而是自己到园林里去猎大雁…… 于是孙文子和宁惠子两个人就找到了园林当中,而卫献公却好似完全不当一回事一样,就穿着一身便装和两人说话,这在极其重视礼节的春秋时期是非常让人不能理解的一件事情,因此孙文子和宁惠子便大怒,起兵将卫献公给打跑了,然后拥立了卫献公的弟弟公子秋为国君…… 而现在冀州的形式,却又是如此的相似。 袁绍占据冀州,就是等同于春秋战国时期的一地诸侯一般,而冀州的士族,自然就是类似孙文子和宁惠子这样的人物了,侍奉着袁绍。双方是有上下级别的关系,但是并不是所谓的完全君君臣臣一生一世不能变的状态。 君上要是遵守君上的礼节,那么臣子自然也就遵循臣子的本分,但是如果说君主并不能成为一个好的君主,那么就很抱歉…… 此事说起来,袁绍的确有些做得不好,为了自己的利益却将冀州士族的利益放到了后面,就像是卫献公对待孙文子和宁惠子一般。 并且卫献公有个弟弟是公子秋,袁绍也有个弟弟叫做袁术,所以,袁绍才不得不从愤怒的状态之下,强行抑制下来,因为现在等于是冀州士族在表示强烈的不满,如果袁绍再不做出相应的弥补动作,说不定真的就成为了卫敬公第二了…… “明公欲解此局,亦非难事……”审配捋了捋胡须,说道,“不过……公孙便多苟延几日了……” 袁绍将拳头捏得紧紧的,沉吟半响之后便断然说道:“正南请直言,无需顾虑!” 虽说袁绍是袁家子,是天下冠族的代表,但是也并不意味着其下的士族就会服服帖帖,毕恭毕敬百依百顺。 世家士族,必然先是家族,然后才有其他,当家族的利益受到损害的时候,便是天王老子也是要斗上一斗的,更何况现在袁家不仅仅是袁绍一个人。 冀州的士族这一次就是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出自己对于袁绍的不满,既然袁绍不愿意调兵,那么冀州的这些受到张燕侵扰的士族就采取了自己的方案。 “前些时日温候来投……”审配凑近了一些,说道,“明公不若如此这般……” 第1025章 影响 温候吕布,之前在袁术那边吃了一鼻子灰,现在自己感觉总算是有些起色了。 虽然之前袁术并没有直接明言说吕布什么,但那种蔑视的态度,多少还是让吕布有那么一些察觉,心中难免有些郁闷。 原想着自己一身的武勇无双,终归是会受到重用,然而现实便是如此的残酷,说不行的时候便是怎样都是不行,就算是行也是不行,在这样的情形下,吕布在袁术那边竟然没有一点点的施展的空间,便只能是黯然离开。 不过现在似乎就不太一样了,袁绍听闻吕布来投,竟然出城相迎,如此行为自然也是让吕布面上有光,便欣欣然的留在袁绍此处,此番更是得到了袁绍的重任,领着三千骑兵直扑黑山张燕大营处。 当然这个“重任”么,实际的情况并非就像是吕布自己以为的那样,这三千的骑兵还有另外的一个统领,就是高干。 高干,是陈留人,和袁氏有所联姻,因此对于这些重要的骑兵来说,自然袁绍还是将其掌控权交到自家人手中才更为放心。 吕布可以直接统管的,也就是不过作为前锋的八百骑兵而已。 虽然如此,吕布却依旧不以为意。在他的眼中,袁绍应该还是没有充分的了解到他的武勇和统帅能力,所以现在暂时没有多少兵力,也是可以理解的…… 只要拿下张燕,自然就会有所改变。 张燕的兵力,在出发之前,审配已经是交代得很清楚,甚至还拿出了一张地图,仔仔细细的一再分说,生怕因为吕布初到冀州,走错了路又或是发生什么意外情况导致有所闪失…… 在安排妥当之后,吕布便领着自己的本部和八百骑兵,便迫不及待的往前一路急行,把高干的后续部队拉下了好大一截。 说是鲁莽,或许有那么一点点,但是说实在的,吕布对于张燕的兵力,其实一点都没有放在眼中,就算是没有袁绍的八百骑兵,只有他单枪匹马,嗯,单戟匹马,也是照样来去自如! 虽然吕布诗书没有读过多少,但是对于在并北草原上和狼群,和胡人,和马贼磨合多年,驻守边疆也是有赫赫战功的他来说,战场上敏锐的直觉能力,天下无出其二。 不用审配多说,在地图上的分布来看,吕布已经察觉出张燕的兵力扩张到了极限装谈了…… 假设张燕大军只是驻留在一处,三四万人往一个地方一堆,在冀州这种平原居多的区域,那就相当难处理了,就算是骑兵速度快,但是冲阵的时候稍有一个不慎,陷入人堆当中,就只剩下一个死字,或许对于吕布这般武艺高强的人,杀出重围还是可以做到的,然而一般的兵卒就毫无办法了…… 但是现在张燕这么短的时间,攻伐了这么大片的区域,而且黑山军又是步卒为主,因此整个的部队已经是扩张到了极致,就算是原本再庞大的兵力,现在分散到了各个点上,也就和散兵游勇没有什么两样了。 虽然张燕的黑山军号称百万,然而吕布根本不信。 这个百万,和当初白波军起事的时候号称十万其实是一样的虚数,真正的黑山军人数也就是五十万也就差不多了,还要包括妇孺老弱在内。其中真正能够上阵的,也就是五六万人,就算把所有青壮都算上,也就七八万人顶天。 真的百万大军都是战兵的话,张燕早就可以横扫冀州了,又何必蜷缩在黑山之内多年? 这五六万人当中,大概只有三分之一不到是黄巾老兵,也就算是见过血的兵卒,多少有些胆气,而其他的,则是凑乎拿着兵刃的农兵而已,甚至比一般的农兵都要差一些,毕竟黑山之内,物资短缺,就算是配备兵刃武器,也会比冀州的士族豪右们给自家的佃户配的兵刃要差上不少。 这样的人马,又怎么能放在吕布心里? 只是这一次,要赶往邺城周边,这路程上多少还还是有些距离罢了…… 赤菟马也是好久没有畅快奔驰过,摇头晃脑得很是开心,对于它来说,让风迎面吹拂着马鬃,让泥土在脚掌下翻腾,天底下估计没有比奔跑更快乐的事情了。 魏续夹了夹战马的马腹,驱赶着战马往前追赶了一阵,好不容易眼看快要追上了吕布,结果赤菟马斜着眼睛一看,居然还有人想追上我? 顿时就有些不开心了,喷了个响鼻,四蹄撩开,噗呲呲的就将魏续又远远的抛在了后面…… “温候!”魏续无奈之下,只能是大声的呼唤,“稍等,稍等一下……” 吕布大笑,然后拍了拍赤菟马的脑袋,然后缓缓的放慢了马速,这才给魏续机会赶上来。 赤菟马还有些不爽,见魏续的战马过来了,有些想要亲近的态势往身边凑的态势,便不悦的转头便是一口,虽然没有真的咬到,不过也吓得魏续的战马连忙往后缩了半步,只是跟在赤菟马的屁股后面,便死活也不敢向前。 魏续无奈,也就只能是这样说道:“温候,高将军的后军已经距离我们十余里了,要不要等他们一下……” 吕布回过头,眯着眼看了看后方的烟尘,不屑的笑了一下,说道:“等他们干什么?”那个高干,一看身形就知道,就算有所武艺,也是早已荒废了,一身的肥油肉,松散的要死,对于这种人,吕布没有多少的好感。 魏续见到吕布的表情,便知道他并没有领会自己的意思,便连忙又说道:“温候,高将军是与袁家联姻,多少也算是半个袁家人,这样将其抛到后面,是不是有些……” 吕布挥了挥手,打断了魏续的话,他已经明白了魏续的意思。 高干和袁绍有联姻关系,那么也就是说如果高干在袁绍那边替吕布说些好话,吕布的日子自然就好过多了…… 但是对于吕布来说,这些事情,根本不在其考虑范围之内。 阿谀奉承? 拉帮结派? 难道堂堂吕布吕奉先便要沦落到做这样事情的地步? 吕布并不想这样做,也不愿意这样做,他只愿意凭着胯下的战马,掌中的长戟,去展示,去获取属于他自己的那一份骄傲和荣耀。所以吕布不想和高干多说些什么,甚至他觉得,这一战,有没有高干的后续部队,问题都不大…… 吕布笑了,仰头望着天上的白云飘荡而过,然后缓缓的吐出了半句话:“……何需如此……” ……………………………… 两天之后,对于行军速度没有丝毫保留的吕布已经率部直接接触到了最外延的黑山军于毒部队。 于毒不停地捏着战刀,手心早就已经是冒出的紧张的汗水。 后方原本就不多的弓箭手,如今早就箭袋空空,光举着一张弓也是毫无作用,只能干瞪眼的不知所措的站着。 黑山军装备差,士气一旦遭受打击,便难以恢复的毛病暴露得淋漓尽致。 一开始的时候,于毒的部队还算是可以,不但抵挡住了吕布的前部马军,还将这些骑兵杀了不少,眼看着就要势如破竹,一举击溃来犯的骑兵部队的时候,然而对面这个杀神,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带着他的亲卫士卒,就这样像是割草一般,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竟然没有人可以阻挡其半步! 起先于毒还欣喜的看到自家由山间猎人专职而来的弓箭手似乎多日的练习总算是有些成效,射倒了不少的骑兵人马,还有一些受伤的骑兵被自家的步卒围住,要么直接在马上被捅死,要么被拉扯到了地上被乱刃分尸,然而一切好势头都伴随着那个杀神到来烟消云散了…… 于毒的战刀已经举了起来,他身边亲卫都在紧张的看着他的动作,接下来如果于毒只要手一挥下,他们这些一直在后面养精蓄锐的亲卫,就要跟着于毒立刻上前补位,去面对那个杀神,上前迎接冲击,接受最严酷的肉搏战! 然而就在于毒的视线当中,那个肆无忌惮挥舞着长戟的家伙,又大吼了一句什么,然后周边的骑兵猛的纵马而分,向两边一冲一撞,竟然活生生的在步卒战阵当中又腾出一条道路来,让后续的骑兵沿着通道又是如同巨浪一般拍打在了混乱不堪的黑山步卒阵线上! 除了极少数的重装步卒,一般的轻步兵基本上来说都不是骑兵的对手。如果说排成整齐的阵列,然后用长枪大盾强行抵御的话,还是有可能抵挡得住骑兵的冲击的,但是现在,吕布所带领的骑兵已经完全的造成了整个阵型的混乱,将阵列都拉扯的七扭八歪,相互之间毫无配合可言,又怎么能够抵御得住? 如果说弓箭手还有箭矢储备,那么多少还可以提供一些压制力,但是现在只能依靠黑山步卒的硬碰硬的肉搏,又怎么能是吕布的对手? 就在于毒犹豫的这个时间,以吕布为锋矢的骑兵部队,已经是杀得黑山军的步军阵列几近崩溃。吕布的方天画戟飞舞,如同恶鬼一般的尖啸着,不知道劈开了多少杆向前戳刺而来的长矛,不知道砍断了多少黑山步卒的手臂和脖颈,就连赤菟马也是兴奋的连踢带咬,被碗大的马蹄踹中了身躯的,基本上也就是骨断跌飞的下场。 吕布在其中,更是显得骁勇无比。从一开始交战到现在,若是一般人气力难免有些衰减,但是吕布则是毫无变化一般,甚至还有一种越打越是兴奋,越战越是勇猛的感觉,他的方天画戟挥舞处,当者披靡,所过之处,血雨纷飞。 吕布狂喝一声,方天画戟从上至下,狠狠的将眼前一名黑山兵卒连肩带背的劈开半截,血雨冲天而起,泼溅得周边的黑山兵卒一身一脸,顿时就吓得周边的几个黑山兵卒胆寒,再也不敢面对吕布,掉头就往外跑! 黑山军的步卒圆阵阵列在遭受刚才短兵相接的攻击之后,本来就已经显得相当单薄了,这些黑山步卒,在骤然遇袭之下,勉强在于毒的号令之下集结起来,眼见如此酷烈一边倒的被屠杀的场面,又要面对遭受吕布这么凶狠的扑击,再也无法支撑了…… 虽然周边自家的步卒还有不少,但是在最前面抵挡却只剩下薄薄的最后一道,两边后面的步卒已经畏缩不前,移位补充到前面阵列的脚步一再放缓,甚而站住不动,将整个的队形彻底的破坏。 在后方的不断驱赶着步卒向前的督战队,同样也是无能为力。这些黑山兵卒在吕布的面前,简直就是泥糊的一般,遭遇了吕布部队暴雨般的打击之后,便是一塌糊涂,任凭督战队怎么维护持续,怎样砍杀溃卒,这些没有多少战阵经验的兵卒还是哭爹喊娘不停地掉头就往外跑,在督战队身边蜂拥而过,丢下一切东西,不顾一切都要离开这个用人命换着人命的屠宰场。 步军阵列,就在吕布骑兵的凶猛扑击之下崩塌碎裂! 当下的黑山步卒,每个人都在狂乱向外逃命,只想在这残酷的厮杀当中保住自己的性命,更有人丢了兵刃,显然是已经被残酷的战场吓得肝胆欲裂,不停的在嚎叫着,抱头鼠窜。 这黑山军不是并州兵或是西凉兵这种经历过边疆战斗的精锐部队,甚至连一般的郡兵都比不上,他们只是张燕和各个统领在饥民当中聚拢一些人成军的,自然表现起来就是如此的不堪。 吕布哈哈大笑,浑然不管自己和赤兔马浑身上下全部都沾染了鲜血,蓦然战意昂扬的大喝道:“某,吕布,吕奉先在此!何人可敢与某一战!” 于毒的手抖了再抖,举着战刀却始终没有勇气挥下去,听闻了吕布的在兵阵当中的大喝,就连最后一点点的勇气似乎也是消散了,便将战刀一收,扭头便往外逃走…… ……………………………… “……吕御良马,号曰赤菟,驰城飞堑,与其健将成、魏等,骑驰突阵,一日或三四,连战连捷,大破燕军……” 鞠义毕竟是带着步卒,相对来说行军速度就比不上吕布的骑兵了,等到他赶到邺城的时候,还没有正式出兵和黑山军交战,却收到了这样的一个消息,顿时也不知道该欢喜还是惊讶。 当然,除了战报之外,还传来了另外的一条消息,顿时就让鞠义皱起了眉头,“……袁车骑欲以高、吕二人,收某兵权?!” 鞠义嘿嘿嘿的笑了几声,目光渐渐变冷…… 第1026章 春秋 斐潜没有意料到千里之外,竟然有吕布不经意的打乱了张燕整体的布局,甚至一口气将整个张燕黑山军的大好形势直接葬送了,导致张燕不得不一边抵御吕布疯狂的进攻,一边收拢被吕布击溃打散的兵卒,缓缓的退回黑山。 至于之前那些提议要多等几天,多捞点物资的大小黑山统领,后悔得肠子都青了,但是又能奈何? 张燕也是无奈,如果当时他态度强硬一些,甚至是不管不顾的强行命令下去,或许就可以避免这些损失,不过这个世间,要是有后悔药可以吃,也就不会那么多遗憾的事情。 对于张燕来说,如今转进到阴山的计划不得不暂时搁浅了,险要应付吕布的穷打猛追…… 这种事情对于斐潜来说,自然现在不清楚黑山军究竟是发生了什么,迟迟的不见动静,导致原先的布置也不能生效。 从这一点来说,也不知道吕布这样的举动,是在帮忙,亦或是帮倒忙…… 在贾诩的预估当中,黑山军应该是在收到斐潜抵达阴山的消息之后,便开始行动,这样才能达成黑山军最大的利益化,然而却左等右等都不见黑山军的踪迹,甚至贾衢都派遣快马向斐潜询问接下来的步骤是不是需要做一些调整和改变。 “……让梁道按兵不动……”斐潜在大帐当中,看着摆放在大帐正中密密麻麻标注着各个部队所在的地图说道,“……黑山早晚回来,他们不会放弃这么一个机会的……否则之前他们的所作所为就没有了任何的意义……” 荀谌点头同意,说道:“君侯说的甚是……依某之见,黑山军此时尚未现身,一则可能是居于山内,尚未收到消息,二则么,亦或是某事耽搁了,亦未得知……毕竟前些时日,大雨倾盆,山中道路亦有可能被泥石所覆……不过既然黑山军未至,此处就至少有三日左右的时间了……” 荀谌说完,便看着斐潜。 战场之上,时间差是常有的事情,只不过。 既然贾衢和崔钧那边都没有黑山军的消息,那么黑山军的大部就肯定还没有出现,而之前消失在山区沟壑当中的黑山的那一撮小股部队,在没有黑山大部的支持之下,就算是冲出来了,在斐潜带领的部队面前,根本就是小菜一碟,丝毫都不够看。 所以现在,就算是贾衢前脚传讯的骑兵刚走,后脚黑山军就出现,等到黑山军出现在阴山附近,也要至少三天的时间,这还是算快的,如果黑山军走的慢一些,说不准都要五天,因此如果斐潜在这三天的时间之内,先集中力量正面击溃来袭阴山的鲜卑,那么就算是黑山军赶到了,也捡不到什么便宜。 那么现在,就是斐潜选择要不要对阴山来袭的这部分鲜卑主动的发起进攻了…… 之前的拖延,其实有多方面的计算。 除了一方面是等待马越和於夫罗绕后侧袭的军队,另外一个方面也是为了吸引,这个吸引不仅仅是指黑山军,也同样吸引阴山的这一部分鲜卑。 谁都想捡便宜,这无关善恶,是人的天性,只不过在后天的经验和学习当中,有人懂得了有些便宜未必是好占好拿的…… 原本黑山军肯定是要趁着斐潜和鲜卑交战的时候出来捡便宜的,所以斐潜干脆就反其道而行之,故意大张旗鼓的来到阴山,而暗中却布置下了针对黑山军的埋伏,只要黑山军一出现,就必然没有好果子吃。 同样,当斐潜的侧后方出现了黑山军的消息,如果传到了阴山鲜卑的耳朵里,那么在阴山的这一部分鲜卑人会不会是绝对不会做出什么趁火打劫的事情的正人君子? 那么阴山鲜卑的部队,多半也想趁着斐潜忙于侧后方和黑山军交战的时候,前来攻伐斐潜的营地…… 众所周知,骑兵在草原平地上的战斗力,远远大于攻打城堡营寨时候的战斗力。如果说在平地之上,属于适宜奔驰的场所,骑兵可以发挥出十成或是十二成的威力的话,那么当骑兵要强行攻打一个营寨或是城市的时候,往往便只能剩下六成,甚至还要更少的战斗力。而农耕民族,对于如何防守营寨和城池,显然要比在开阔地迎战要更有信心,也更加的擅长。 因此相较而言,斐潜倒是宁愿阴山这一部分鲜卑骑兵,忍受不住诱惑,掉过头来攻击自己的大营,这样阴山来犯的这一部分鲜卑就彻底完了,再也没有半点逃脱的可能。 而现在,随着事态的变化,那么是不是要进行部分的调整呢? 斐潜皱着眉头,目光在整个地图上来回巡视。 之前斐潜他和荀谌闲暇聊天的时候,就提过所谓的锦囊妙计的事情,随后两个人都认为这个属于比较纯粹的臆想式的东西,战场局势千变万化,就想现在,之前贾诩的计划不可谓不完美,但是依旧需要调整和变动,不可能一成不变的依照所谓的原定锦囊之内的计策执行。 而所谓锦囊妙计唯一可能比较靠谱的,就是当战局变化到了最为糟糕的一种变化,用来指出逃命的道路。 那么现在,斐潜是否要改变原本的计划,主动的寻求和阴山决战,当然,这样就意味着斐潜必须付出比原本计划要更多的风险,也意味着或许要付出更多兵卒的生命,并且还要考虑这一部分的阴山鲜卑愿意不愿意配合…… ……………………………… 在斐潜大营的北面,阴山草原一条无名浅河畔,大队的斐潜骑兵,正在这里驻扎。像这样的浅河,在阴山这一片土地上有很多,也正是由于有这样的环境条件,才造就了如此丰美的土地。 虽然即将面对战争,但是对于兵卒而言,尤其是参加过多次战斗的这些并州老卒们来说,并没有显得过于紧张,依旧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有的在浅河的下游处刷马,也有的在捣鼓些精料在喂马,还有的没什么事情了就陪着战马躺在草地上,絮絮叨叨的不知道在跟自己的战马说这一些什么…… 临近正午的阳光温暖但是还不是很晒,也正是一年当中植物疯长的季节,就连半躺的战马都有些忍不住的顺嘴在一旁的草地上啃上几口。 斐潜的大部分骑兵主力,在这里,距离大营大概十余里的模样,不远也不近,一个适中的距离。 在前方五六十里外,斥候如网一般张开,现在又是在白天,就算是没有小土坡,站立在马背上,也能看清楚四周百里之外的烟尘动静,因此在这里的斐潜骑兵部队,倒是有些战前的宁静。 不过就算是周边安全,赵云这个时候也没有松懈,依旧穿着战甲,只是卸了头盔,坐在一块大石上面。 前几日快马加鞭长途奔驰过来的疲惫,丝毫都没有在赵云身上体现出来一般,他的身躯依旧是充满了活力,就算是静静的坐着,也宛如一只卧着的猎豹,随时都可能暴起如电般奔驰一样。 两三个跟着赵云而来的亲卫,在赵云身侧围坐着。其中半耳的那名老兵,看了看周边的并州骑兵,不由得感叹道:“这些都是好手……看得出来,啧啧……眼瞅着就要开打了,但是你瞧瞧这架势,竟然连半点什么紧张慌乱都没有……” 赵云淡淡一笑,却没有说话。 另外一名亲卫倒是接了话题,也是笑道:“说得你就又多老练似的,我还记得那一次下山开战,也不知道是谁尿了裤裆……” 半耳怒了,说道:“谁没个第一次啊?我就不相信你小子第一次就能耐多少,再说了,在山上……” 赵云微微咳嗽了一声。 几名亲卫意识到了些什么,便都合上了嘴,不说话了。 赵云低下头,微不可查的叹息了一声,刚想说些什么,忽然远处传来的一些战马的马蹄声,顿时就有兵卒欢呼起来,直喊道:“将军来了!将军来了!” 赵云抬头望去,只见斐潜已经带着一队亲卫,打马而来,身后一杆三色战旗在空中高高飘扬着…… 斐潜到了近前,便利索的翻身下马,将马缰绳扔给了一旁的亲卫,然后便一路笑呵呵的一边走了过来,一边指着迎上前去的一名并州老兵说道:“老牛头,上次干得不错!听说你们还用铁线阴了胡人一手,有点意思!” 没轮到出去打探的斥候老牛,欢喜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平日里也算是能言善道的,在这一刻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憨憨的咧着嘴笑着,说不出什么话来。 斐潜哈哈笑着,拍了拍老牛的肩膀,然后扬声对着周边闻声围拢而来的兵卒说道:“行了,别凑过来了,后面有三辆直辎重车,上面有给你们的,也有大家伙的一些精料,叫上你们的长官,赶快去领吧!去晚了,都领光了,没了,别说我耽误了哈!” 斐潜说得随意,周边兵卒也都哈哈大笑,然后便散去各自找自家的队率或是什长,到后面去领取补给了。 老牛也向斐潜弯了弯腰行了一礼,正准备往外走,却停了下来,低声说道:“将军……是不是要开打了?” 斐潜一愣,旋即笑道:“怎样?怕不怕?” 老牛拍着胸脯说道:“早就盼着这一天呐!将军你就瞧好的!” 见斐潜表示赞赏的笑着点点头,老牛这才欢天喜地的离开了。 老兵自然有老兵的敏锐,瞒也没有用,就像是许多地方就算是再穷,再窘迫,战前都要想尽办法张罗着吃顿好的一样。如今补给品一到,多半就意味着战端将开…… 赵云走了上来,抱拳行礼道:“见过君侯。” 斐潜点点头,说道:“子龙免礼。这里情况如何?” “一千七百并州骑,一千五百胡骑,都已经是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出发……”赵云拱手说道,没有半点卡壳的,“现在派出了一共十二队斥候,撒到了六十里外,每个时辰回来禀报一次,至今为止,并没有发现什么鲜卑踪迹……” 张济和张绣的部队,还有一千余骑撤到了后面进行修整,也是作为防备黑山军来袭的重要支援力量,因此前线的这一部分骑兵便是斐潜现在主要用来对付鲜卑的主要骑兵战力了。 斐潜见赵云说的清楚,安排得也稳当,便一边往前走,一边示意赵云跟上,走到了一旁周边兵卒较少的区域。斐潜的亲卫也就四下散开,给两人腾出一块议事的区域来。 斐潜仰头眺望着远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这一战,子龙便是完全脱离了黑山的印迹了……不知道子龙心中可有什么想法没有?” 草原上的风吹拂而过,虽然不大,但是却仿佛吹透了赵云的身躯一般,顿时让赵云感觉有些凉意…… 黑山,一个曾经威名一时的名号,到了现在,似乎将走向了末日,对于曾经是黑山一员的赵云来说,要讲完全没有任何想法,未免是骗人的话语,对于此事,也难免感觉有些悲凉盘旋在心间。 赵云原本就是习惯沉默寡言的人,如今被斐潜说中了心事,顿时有些怅然,看着站在前方背对着自己斐潜,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是低下头,默然不语。 斐潜缓缓的转过身来,看了着赵云的神情,然后伸出手,拍了拍赵云的肩膀,说道:“子龙你看,你我现在站在此处,周边的这些兵卒也是在此处,不过,或许下一刻,或许下一天,这些人就将走向不同的方向……人生的道路就是如此,只不过有时候是身不由己,有时候却要自己做出选择……” 此时此刻,斐潜站得笔直,负手而立,看着赵云,又像是通过赵云看向了前方那神秘的未来,目光深邃,徐徐说道:“……子龙,可知郑伯克段于鄢?” 第1027章 熊孩子的成长史 后世的有些人解读郑伯克段于鄢,说庄公是如何的阴险,如何的毒辣,但是实际上,庄公这样的做法,不管是在春秋战国,又或是汉代,甚至是后世,都是很正常的做法。 归根到底,价值观不同。 作为老百姓,先天上都是倾向于弱势群体的,如果一旦看见弱势群体遭受了苦难,受到了挫折,难免有些心有戚戚,于是常常不假思索的就偏向于受苦受难的弱势群体。 随后若是发现这个原本看起来弱势的人其实根本不是自己想象当中的那样,旋即又会将原本的怜悯立刻转化为滔天的愤怒,来个180度大反转,恨不得将这个家伙挫骨扬灰了事…… 但是说起来,这个原本被认为是弱势的人,有向他人请求过帮助么,当误解出现的时候,有给他展示和辩解的机会么? 当出现道德绑架的时候,又会有谁关心被绑架的那个人? 郑伯克段于鄢,作为左传开篇章节,赵云又怎么可能没看过,因此当斐潜提出来的时候,赵云几乎就是立刻想起了左传当中的记载…… 说实在的,郑庄公和共叔段,其实放在一般的人家里,恐怕也没有那么多的事情,但是豪门多相残,多半也是因为利益所引发的。 郑庄公生下来的时候难产,导致他的母亲很嫌弃他,就连小名都不取了,径直就叫“寤生”,这等于是给郑庄公脑门上挂上了一辈子的招牌,与其说是武姜偏爱共叔段,倒不如说她不喜欢郑庄公。俗话说,慈母多败儿,偏心很可能造成共叔段骄横跋扈,而郑庄公则事事谨小慎微。 春秋时规矩并没有那么多,不比后来的统一王朝,所谓立长废幼之事其实在儒家的理论之下才慢慢完善起来,所以当时郑国国君,长幼问题应该不重要,更多的应该是个人品行问题。武公是一国之君,如果让他选,肯定愿意立稳重的庄公,而不是浮躁的共叔段。后来武公死了,庄公继位,有趣的事情就发生了,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就从这里…… 赵云看了看斐潜,拱手说道:“君侯之意,是说黑山如同共叔段一般?” 斐潜微微笑着,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也没有继续让赵云推测猜想的意思,说道:“读史书,须融会贯通,看来子龙倒也是多有对左传钻研……子龙所说,也是其中之意,不过我的意思,是人人都是郑庄公,也都是共叔段……” 人人心中都有一个熊孩子。 当这个熊孩子没有发现这个世界其实很大,并不是原先料想中只围绕着他一个人转的时候,如果没有能够及时的得到纠正,往往就会有极其麻烦的后果,而且家族越大,牵扯的人数越多,导致问题严重性就越麻烦。 就比如像是郑庄公和共叔段。 其实一家四口人当中,除了郑庄公的父亲郑武公还算是好一些之外,其他的人都有些地方做的不对。郑武公最正确的,就是将诸侯之位传给了郑庄公,而共叔段是自作聪明,实则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武姜愚蠢而虚伪,并没有做到一个母亲的本分。 至于郑庄公,褒贬不一,不过大多数的人认为郑庄公并不是一个好人,简直是个人精,深谙厚黑学。前期谨小慎微,后来欲擒故纵,捧杀共叔段,心狠手辣,最后虚伪至极,脸皮厚得令人发指。 不过话又说回来,庄公还能怎么办? 郑庄公他能拿自己的母亲武姜怎么着,又能拿兄弟共叔段怎么着? 好言相劝? 是和舜一样选择逃跑,省得他们母子二人把自己宰了,担负不义之名? 还是说共叔段一开始要搞事的时候,郑庄公他就出兵把共叔段抓了,然后软禁起来,让他在冷宫中等死? 事实上无论怎么做,郑庄公都是不讨好的。作为一国之君,郑庄公是孤家寡人,连自己的母亲都不爱自己,父亲传承下来的国度,自己的兄弟却要来夺取…… 也可能正是这种遭遇,让郑庄公变得计谋超群,雄才大略,也让郑国成为春秋三小霸之首。外交上出现“周郑交质”之事,军事上郑国多次击败诸国联军,而在繻葛之战中,他创造了步车协同的鱼丽之阵,这一仗开启了军事上撩阴腿的先河。繻葛一战,周天子威严一落千丈,群雄崛起。 所以从这一点来说,郑武公将位置传给郑庄公是做对了,而其他的,就不好说了。 熊孩子必然是胆大的,也充满了朝气蓬勃,浑身上下充满了野心,认为自己就是天选之人,未来的道路必然是龙傲天一般,虽然敌人看起来很强大,但是只要勇敢的上前,必然就是各种胜利…… 从某个意义上来说,熊孩子有益于社会的进步和发展,但是一味地在作死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就难免会将自己和身边的人一起拖入深渊。 斐潜话语并不难懂,其实也就是在讲眼前的事情。黑山军有机会洗白的,虽然可能会有一些取舍,甚至有一点痛苦,但是终归是能重新回到正统社会所接受的范围之内,但是现在黑山军不愿意走这一条路,就像是没有成为郑庄公而成为了共叔段一样,觉得自己羽翼丰满了,便可以挑战一下试试…… 黑山军选择了一条作死的道路,而且还越走越远,以及是拉不回来了,也就只有等着所谓的“多行不义必自毙”的结果出现。 这一点,赵云也是明白。 “……”赵云沉默了许久,方问道,“……君侯,此役之后,不知对于黑山余部,要如何处置?” 斐潜沉声说道:“参与叛乱的黑山统领,皆罪无可赦……其余之人,根据具体情况,或打散安置,或苦役劳罚,而普通所携裹百姓,则如白波旧例一般处理……” “汉胡大战在即,”斐潜看着赵云,说道,“黑山趁火打劫,已经是背离了作为汉人的道义,不严惩无法对得起在这块土地上的汉家英灵!兄弟之间,若有意见不合,利益不清,可以商讨,也可以动手打一架,这些都没有问题,但是联合外人,舍弃最基础的底线,这是绝对不可原谅的,必然严惩!” 赵云点点头,说道:“……君侯请宽心……云亦明白……此乃黑山诸人自取,怨不得旁人……”此时此刻,赵云才算是彻底明白了斐潜为何说“郑伯克段于鄢”之事。 没想到斐潜点点头之后,却笑着说道:“某言郑庄公,你与黑山之事只是其一……第二么,‘郑伯克段于鄢’,用的可是‘鱼丽之阵’啊,不知子龙可知此阵?” “鱼丽之阵?”赵云一愣,然后老老实实的摇了摇头。 斐潜也不以为意,因为这个所谓鱼丽之阵,如果没有认真去研究,还真的没有多少人会知道。 周桓王十三年,当时的周王对于郑庄公产生了一些矛盾,因此免去郑庄公朝中司徒之职,又亲自带领诸侯联军讨伐郑国,被郑国的祝冉射中肩膀,这就是被记载着“射王中肩”的事情,并且在这一次战斗当中,郑庄公首创了鱼丽之阵,在繻葛打败了周王军。 当时的周恒王并非一家来的,他还带着蔡、卫、陈三国的军队,自己为中军,结果没想到郑庄公先从两翼发起进攻,陈军一触即溃,蔡、卫军纷纷败逃,周军左右两军阵脚大乱,随后郑军从左右向周军中军实施钳形攻击,周王中军三面受敌而大败,打出了“鱼丽之阵”的赫赫威名。 “鱼丽”即“鱼丽于羀”的省称,就是大口、窄颈、腹大而长的捕鱼竹笼。鱼丽之阵应该就是借喻游鱼多密集群行进于羀而为阵名,整体阵形像羀,阵中各战斗编组为鱼。也就是两头大而中间长的战阵。 简单来说,就是郑庄公首创了步卒和战车的联合作战模式,以“先偏后伍,伍承弥缝”的阵列对敌。“偏”是战车作战时的基本编组,“伍”则指的是步卒。 因为春秋时期,战争的主力还是战车,就像是后世陆战之上的坦克一样,快马加鞭的横冲直撞很是过瘾,但是如果路上有一些石头什么的就悲剧了,搞不好就立刻翻车…… 所以车上的人必须和对手先叫一个暂停,然后下车清理一下石头什么的会妨碍的东西,然后重新上车,再跟对方说一声,双方才继续“错毂而战”。 春秋的战斗都是这么友好的,因此当郑庄公搞出了这样一个阵型,让步卒一方面替战车清理掉一些妨碍的东西,另外一方面在战车之后对对手的战车上的成员进行干扰和攻击,导致对手极度的丧失了游戏体验,劝退当场…… 而现在,斐潜就想要做出一个骑兵的“鱼丽之阵”出来,因此一边说,一边随手用长剑在地上画出了一个简要的图形。 见赵云还是不很明白,斐潜便说道:“子龙,之前于关中之时,你也曾经带领过备甲重骑,觉得如何?” 赵云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说道:“君侯是说……以备甲重骑为这个……鱼丽之阵的‘偏’?” 斐潜点点头,说道:“不错,便是如此。子龙是带备甲重骑进行过冲阵的,你觉得这样的安排是否可行?” 之前在关中的时候,赵云曾经带着斐潜的依照飞熊军的模样做出来的半吊子的备甲重骑,对于李傕的西凉骑兵进行过冲击,有过实践的经验,自然是比较有发言权的。 在这一点上,斐潜还是愿意听听手底下的这些实际带兵将领的切身体会,而不是单纯的在大帐当中靠着臆想来进行安排。 赵云听了,往边上略走了两步,然后脚掌用力在一边的较为潮湿的土地上碾了碾,看着被跺出来印迹,皱着眉说道:“君侯,你看,虽然这几天没有下雨了,但是土地依旧没有完全干燥,若是像这样比较低洼潮湿的区域,恐怕这重骑跑起来,难免就会有些吃力……而一旦失去速度,备甲重骑就无法完全发挥出战力……” 斐潜说道:“如此一来,就要避开低洼以及浅河……这交战的场所,恐怕是需要细细挑选一下才好……让斥候外出侦测敌情的时候,将沿途区域的土壤情况一并上报,以备选几个区域作为预定的战场……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其他方面的问题?” 赵云说道:“……以重骑为‘偏’,轻骑为‘伍’,想要如臂指使,运转顺畅,那么就需要两名战场之上的骑兵统领,并且要懂得相互如何配合才可,否则一旦给与备甲重骑腾出空间的时机过早或者过晚,恐怕都会有些影响,可是现在……” 骑兵不同于步卒,是属于高速运动的兵种,聚散合分,都是在战斗进行当中瞬间就要做出决断的。中央的指挥系统,只能给出一个大体的行进方向和攻击目标,但是具体在战场之上的临敌接战的时候进行细节上的调整和攻击时机的把握,这就就需要在战场第一线的指挥官来做了。 “……另外,”赵云看了一眼斐潜,拱拱手说道,“……恐怕君侯也是早有安排,欲行此‘鱼丽之阵’,便须双方对冲交战……” 这个才是赵云真正考虑的问题的重点。 备甲重装骑兵,固然对上轻骑兵有优势,但是对方也并非无法破解,而且破解的方法也很简单,就是卖屁股就是…… 后世蒙古大军,就是依靠卖屁股战略,硬生生的将欧洲那些铁皮罐子全数强壮的变成了虚弱的,虚弱的变成了残废的,而且胡人一旦跑起来,备甲重装的骑兵就是有心想追,都不一定能够追得上。 “子龙所言甚是……”斐潜点点头说道,“这就是我想要讲的第三个关于郑伯克段于鄢的事情了……” 赵云不由得瞪了瞪眼珠子,这郑庄公的事情,还有第三个方面事情要讲? 这…… 还能不能让人愉快的玩耍了? 第1028章 是机会还是陷阱 马蹄声音,在夜间显得特别的清晰,负责通传紧急军情的夜间哨探,抱着浑身上下已经是跑得大汗淋漓的战马脖子,马不停蹄的赶往俾小王拓跋郭落的营地之处。 在探哨身后,斜斜绑着一杆旗帜,旗面并不是如同汉人一样用的布面,而是绑着牛尾,在夜风当中如同张牙舞爪的恶魔,肆无忌惮的飞舞着。 看见这个模样,就连巡营的骑兵都不会将其拦下,而是跟在一旁,还替其,都得赶紧让路,更不用说在营地之内的其他胡人了,这种只有出现特别重大军情的时候才会出现的哨探传讯,自然是要第一时间报到给俾小王知晓。 今夜正好轮到那克里真负责营地巡逻,看见紧急军务的哨探从营地内风一般的掠过,惊动了不少的鲜卑人纷纷从帐篷内露出头来查看,赶忙带着人沿途大声的斥责着,将那些好奇的伸出头来的鲜卑人轰将回去,免得引起夜间营地骚乱。 那克里真忍不住低声咒骂道:“好死不死,刚好我负责巡营的时候传递什么鬼军情!这都几天了,僵在这里不生不死的只是干熬……汉人在那边当缩头乌龟,我们室韦人也不敢上前,这都是什么鬼事情!瞧这样子,大半夜的,还有什么紧急军务?他娘的,要打就干脆点,要不打就干脆回漠北去也罢,还不会耽误了自家牲口的季节,多少也好过在这里发霉!” 那名哨探自然是听不见远远后面那克里真的牢骚,只是风也似的冲向拓跋郭落的大帐。俾小王的中军大帐,自然是刁斗森严,身形高大健壮的鲜卑小王亲卫,站在各处值守,听到了马蹄声音,抬眼望去,也是吓了一跳,连忙一边派人进账去禀报俾小王,一边举起火把,将大帐前面照耀得一片光明。 那名哨探在火把照耀之中来到了大帐之前,翻身下马,落地的时候就是一个踉跄,一头栽倒地上。一名俾小王的亲卫上前几步将其搀扶起来,只见那名哨探连脸上的泥土都无心擦拭,喘息这,有些语无伦次的说道:“那边的汉人,动了,俾小王,我有紧急军情需要禀报俾小王!” 进了大帐的亲卫已经又钻了出来,说道:“小王已经起来了,再稍候片刻……带这位兄弟走几步,回回血,要不然这腰腿估计要好几天下不了地了……” 搀着哨探的那名亲卫应了一声,然后便扶着哨探在一旁缓缓的走着,过了一会儿便有些忍不住,好奇的问道:“怎么了兄弟,汉人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这般的紧急?” 现在汉朝对于军情什么的,保密性都还是有所欠缺,更不用说鲜卑胡人这样原本就是比较松散的联盟制度了,因此俾小王的亲卫问的也是随意,而那名哨探也没有半点保密的概念,气息虽然匀称了一些,但是因为走动着,扯到了腰腿肌肉和大筋,着实有些疼痛,龇牙咧嘴着说道:“嘶……汉人,汉人在大规模后撤……偷偷摸摸的,好多人连夜撤退的……” 大帐之内,拓跋郭落已经起身了。 这几天盘算安排,汉人的军队又近在咫尺,鲜卑王庭那边的部队又迟迟没有消息,有没有什么人可以商议,只能是一个人耗费心血独自思索,就连睡觉都睡不安稳,方才亲卫还没有进来的时候,他已经听见了马蹄声,就已经从浅睡当中惊醒了。 跟着俾小王前来的,大多都是些各处部落汇集而来的人员。这些部落里面的人员,要说上阵厮杀,那是没有什么问题,但是要通盘考虑,整体谋划,却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甚至连说连稍微商讨一下的人都没有。 “进来!”大帐之内,拓跋郭落发话道。 亲卫连忙带着探哨入内。 哨探见到了拓跋郭落,立刻恭敬的下拜道:“启禀小王,今日夜间我等哨探绕过汉人的斥候拦截……发现汉人步卒居然在大规模的开始撤离大营,往南而退!” 拓跋郭落原本刚刚入睡,又被迫爬了起来,头脑原本还有些昏沉,不过听闻此言,顿时就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沉声问道:“说详细些!” “是!”哨探叩首说道,“奉小王的号令,我们远远的绕过汉人斥候的拦截,到了汉人营地周围……” 原来拓跋郭落在觉得斐潜有些在拖延的情况之后,就立刻派出了不少哨探,企图了解到底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况,但是一直被汉人的斥候所拦截,从正面的方向上过去不,无奈之下,不得不派人远远的绕开汉人像是巨大的扇面一般的斥候拦截网,结果没想到遮掩过的举动,果真带来了让拓跋郭落惊喜的消息…… “……你看得是真的?没有被汉人发现?”拓跋郭落心中虽然清楚,这些哨探肯定不会说谎话,说的必然是他们的亲眼所见,但是毕竟事关重大,不由得还是问了一句。 哨探也是知道事情慎重,因此也是拍着胸脯一再表示,自己和小伙伴都看得真真的,绝对没有问题…… 拓跋郭落又问了一些细节,包括探哨抵达的时候看见具体事项,然后一直到最后撤离的时候,汉军有没有发现,有没有什么反应等等,都细细的问了,最后才点点头,挥挥手先让疲惫不堪的探哨先下去休息。 虽然哨探那边确实是没有什么问题,然而并不意味着拓跋郭落脑海当中就能没有问题。哨探是下去休息了,拓跋郭落自己却根本没有了任何歇息的想法,脑海当中数不清的念头在不停的碰撞。 汉人撤兵? 是自己的机会还是汉人的计谋? 算算时间,步度根大王的王庭勇士是差不多到了,难道是因为这个? 前段时间阴山此处的汉人自己内部也发生了一次暴乱,会不会也有关联? 那么现在,要怎么办? ……………………………… 阴山南面,天色渐渐的亮了起来。 斐潜策马,只是和荀谌、赵云几人站在高处,在他们后面,一些步卒正在借着土坡的掩护,在这个小山坡的之后挖掘泥土,而前方则是窜梭不停的汉军斥候,正在前方展开一个巨大的扇面,时不时将最新的消息带回来。 黄河在这个时代,还不怎么黄,因此只是被称之为大河,而且阴山山脉北部从山上融化的雪水,也一并汇入这条大河当中,所以在阴山平原这几条横向的水流相对较浅,而南北纵向的水流则是较深一些,将阴山平原大体上切割成为了如同几个“田”字叠加在一起的形状。 在这个山坡的另外一侧,有一条无名的河流,这条河流也是季节性的,春夏多水,秋冬枯竭,平日里河中也有些沙洲,人马足可徒涉,可是之前几日连场暴雨之后,水势也涨了起来,能徒涉的地方,就基本上没有了。 既然之前已经定下策略,斐潜就立刻带着全军而动,甚至还在夜间多打火把,做出不少动静来,方便鲜卑的斥候侦测到…… 身后的荀谌,正在和赵云几人交代一些需要特别注意的事项,对于整体的计划进行比较细致的讲解。 大军要进行交战,首先必然是要选择交战的地点,这个地方虽然不是险要异常的场所,但是却是最适宜的。 为人处世,最需要将心比心,领兵作战,也是需要如此。 如果是对于自己这一方绝对有利的地形,那么对面的一方只要不是蠢货,哪里不会有所防备? 因此,如果让鲜卑人感觉到了太过于危险,那么鲜卑人则有很大的可能性会直接绕道,就像是前几天发现有鲜卑斥候绕道出现一样,反正阴山平原够大,骑兵速度也不慢,绕个一天的路程,完全没有太大的问题,然而一旦鲜卑人绕道,那么自己原先的布置不就意味着白费了? 而现在此地,一侧有河流虽然难以通行,但是也免去了会被对方袭击一边的侧翼风险,再加上周边除了一两个小高地之外,并没有多少的遮蔽视线的东西,就连树木都很稀疏,挡不住什么视线,因此对于双方来说,都基本上可以说是一览无遗,自然相对而言不管是对谁,也会相较公平。 所以,像这样的地方,鲜卑人选择进行交战的可能性反而会较大。 晨雾卷动,人人脸上都是露水。 斐潜的军队人马,在晨雾里忽隐忽现,战马嘶鸣声音,从雾气里传出来,才让这安静的阴山清晨显出了一丝活气。高地之下,无名河水哗哗向南而淌,仿佛上天就是特意安排了这样一个战场,让汉人和胡人双方,在此可以大战一场! 赵云站在斐潜的身后,低声和荀谌说道:“荀东曹,这诱敌之事,还是让我来吧……” 荀谌低声笑道:“子龙,你休小看与我!领兵冲阵,你比我强上不知道多少,但是骑马逃命,这个我还是可以做到的,况且我装得保证比你更像……” 古往今来,战场之上,其实都是老套路。 露出的破绽或许是机会,或许就是陷阱,当然,反过来也是如此,当对手似乎朝着自己想要的方向前行的时候,一样也是机会与陷阱并存。 大战在即啊…… 就在荀谌和赵云在讲着话的时候,前方远处的斥候忽然传来的一阵密集的呼啸之声,急促而且略带凄厉,然后在雾气当中也隐隐的传来了胡人的牛角号声! 赵云略皱起眉头,往前走了半步,站到了斐潜的身后,向着朦朦胧胧的雾气当中望去,只见汉军骑的身影在若隐若现…… 荀谌也走了上来,捋了捋胡须,有些欣喜,但是也夹杂了一些忧虑的说道:“看样子是鲜卑追上来了,动作好快!” 雾气当中的双方呼啸的声响越来越急切,似乎在调动着什么。 斐潜也是被这突然发生的情况吓了一跳,鲜卑追上来了? 可是自己这一方的准备工作还没有做好! 不对,算算路程,鲜卑大部队肯定没有那么快! 而且鲜卑人还要防着阴山营寨的徐晃贾诩他们冲出来扯后腿,所以必然还有一部分留在阴山哪里,因此来来到这里的只是鲜卑的前锋! “君侯,此乃鲜卑前锋哨探!”荀谌说道,“先打回去就是!” 斐潜便立刻点头,说道:“如此,便先将这鲜卑前锋驱赶回去!子龙,烦扰你走一趟了!” 太过于懦弱反倒是显得太假,适当的进行驱赶,一方面表示这边有数量不少的汉人的部队,另外一方面自己这一方未完成的布置也不会因此而暴露在鲜卑先锋斥候的眼皮底下。 赵云慨然领命,正了正头盔,便转身走下小高地,然后上马便带着些人手向前冲去! 晨雾这个时候已经淡了一些,站在小高地之上,隐隐可以看到在远方的雾气当中,这一队鲜卑人马,呈现出松散的冲锋箭矢阵型,朝着此处而来。毫无疑问,这些人都是鲜卑军队当中较为精锐的斥候哨探部队! 这些鲜卑哨探,就是鲜卑大队人马的眼珠和触手,也和斐潜的汉军斥候几乎是天天都打交道,大都是穿着一身的皮甲,既有一定的防护力,又不显得笨重,各个都是剽悍轻捷。这些人胯下的战马,虽然鬃毛没有像汉人一样进行修剪,显得是又长又乱,但是一匹匹却都看起来都是强健,才能支持起往来的奔驰跋涉。 在这些鲜卑探哨的马鞍两侧,都悬着长弓和箭袋,再加上腰间配着的战刀,更体现出他们不管是近战还是远程,都是擅长的老手,就连在皮帽下面露出的眼睛,都露出狼一般的眼神! 在这样的清晨,在这样朦胧的雾气当中,汉人和鲜卑最先撞到一起的,依旧是多次交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斥候部队。 普通的部队或许还在等着上级军怪发号施令,但是对于这些斥候探哨来说,临战决断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这场小规模的前哨战,就以双方接触的瞬间,几乎同时对射而出一轮箭雨开始…… 第1029章 计划中的幺蛾子 羽箭破空之声嗖嗖大作,在雾气当中,并没有多少的准头,只是威吓和阻止的作用更多一些。 斐潜的斥候兵卒原本就是散开了好大一个正面,在雾气当中忽隐忽现,鲜卑人在远处根本看不清楚有多少的汉人兵马,因此冲过来的鲜卑精锐探哨也是相当有勇气,明知道雾气当中危险重重,也是不得不前冲过来,企图在鲜卑大队来临之前,侦测到更多相关汉人军队的信息。 鲜卑先锋骑兵,不多一会儿就已经在号角声当中形成了几个锋矢阵,在带队军官连声呼喝之下,集合起各有十数骑的队伍,同声呼喊一声,就毫不迟疑的策马冲了进了汉兵的拦截网当中,身形潜藏在马颈后面,缩小被箭正面,朝着斐潜这里直直的冲过来! 赵云在这个时候早就顶到了最前面去,看到鲜卑精英哨探的动作,几乎是同时间立刻大声下令,让汉军骑同样朝着鲜卑骑兵冲锋之处集中起来。跟在赵云身后的一些汉军骑也张开了弓,朝着迎面而来的鲜卑骑兵迎头便泼过去一阵阵的箭雨! 鲜卑的骑兵前头几人,还没有冲到近前,就已经被箭矢射中,马上的骑兵顿时就将周边的白雾染上了一丝的粉红,随后翻落马下,消失在雾气当中,但是后面鲜卑骑兵依旧在朝前猛冲! 赵云呼喝一声,跟在他身后的的十余汉军骑,已经放下了长弓,抽出雪亮的长刀,再一次提升了马速,战意昂扬,准备正面接战! 这些汉军骑虽然都是仅仅半身铠甲的游骑,比不上全身全甲的备甲重骑,但各个都是并北的汉子,再加上这一段时间斐潜在粮草后勤供应上也不曾短缺,隔三差五的虽然不可能有大块鱼肉,但是多少肉汤还是可以见些油水的,因此这些并州汉子在体格和气力上,也未必比起那些草原上的胡人差了多少。 眼见汉人对冲的阵势摆了出来,鲜卑这一只前探的精英哨探在队列当中反倒是响起了一阵急促的呼哨声,旋即斜斜的兜过马头,掉头就往后撤离了,几个运气不好的,被汉军骑射中了后背,顿时头下脚上的掉了下来…… 倒不是鲜卑哨探胆怯害怕,只不过是作为前部侦测最正常的模式。 气势汹汹的前来,进行武力侦测,如果汉人懦弱可欺,这些鲜卑骑兵也不介意顺手捞些好处,但是眼见汉军骑将兵刃高高举起,悍然冲杀过来,就知道碰上了硬茬子,那么这些鲜卑哨探自然是要先完成自己的最重要的任务,将探知的消息传递回去,而不是留在这里亡命搏杀…… 所以这些鲜卑哨探,见确认了这边有大量汉军之后,虽然并未掌握全部的信息,但是基本上来说也是完成了任务,自然就是先行退却了,毕竟这些鲜卑探哨也就这几十人,就算是全部英勇冲击汉军阵,交代在这里,也对于整个战局并不会有多少的影响,反倒是将信息带回去更有价值一些。 白雾虽然渐渐的在消散,但是持续追击下去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样的情况,在能见度不高的情况下,赵云也并没有追击多久,见鲜卑前部的哨探全数退去之后,也就收了兵马,缓缓的往回走。 斐潜站在土丘之上,看到这样的情形,心中虽然稍微安定了一点,但是也同样意识到,这只是这场大战的前幕而已,真正的大剧还未上演…… 随着时间的一点点的在推移,清晨的雾气也渐渐散去。 那些鲜卑探哨,见汉军没有追赶了,便又重新绕了一部分回来,就像是草原上的野狼,远远的跟着,盯着,只等待猎物露出疲惫的那一刻。 太阳逐渐走向了天中,就在斐潜的准备工作差不多要完成的时候,远处突然冒出了数名鲜卑骑士,都捧着号角,只是呜呜吹动,紧接着就看见大队大队的鲜卑骑兵,也没有打出什么特别的旗号,只是从地平线上似乎是无穷无尽的涌了出来! 不得不说,胡人这种草原上的民族,在骑兵上的天赋确实是强悍,虽然拓跋郭落率领的这一只部队也就是七千左右,但是在视觉上给与人的感觉却宛如铺天盖地一般! 骑兵腾起的烟尘很大,又要散开给与自己战友一定的活动空间,因此就算是相同的数量,骑兵的阵型看起来也有步卒的三倍到五倍的模样。这些鲜卑骑兵身穿皮袍,在最前面都是一些精壮的战士,膀大腰圆,斜披着皮袄,呼呼喝喝,声势颇为浩大。 在前面的一列鲜卑骑兵,多持长矛,一排排的长矛如林一般树立在空中,有一些长矛上似乎还顶着一个球状的物体…… 赵云视力极好,顿时就有些忍不住,怒喝出声:“这些该死的鲜卑!” 离得近了一些,斐潜才看出来,原来在那些长矛之上,顶着都是些汉人的头颅!鲜卑人要离开阴山往南追赶,原先抓捕而来的少数汉人自然不可能说全数释放,留着也是麻烦,因此索性都杀了…… 鲜卑人军号角声音变动,呜呜三声,就看见前列的鲜卑骑兵放缓了脚步,然后渐渐在中央汇集起来,排出了一个阵列,而一些持弓的骑兵则是在两翼涌出,人人手中都是张开了角弓,搭上了箭矢,护住了中央阵势的两翼。 在中央的鲜卑骑兵则是在两翼弓箭护卫之下,跳下了战马,一边检查战马的情况,一边从后续赶来的驮马之上,取下了甲包,开始相互帮忙披甲。 这些鲜卑骑兵,便是要作为最先冲阵的队列,担负着最为沉重的责任。 作为即将带头冲阵之兵,自然是需要保持一个比较充沛的体力,再加上远程追击而来,这个甲胄就需要临战的时候才穿,方能让兵卒在路途上不至于消耗太多。 而现在这样的情形,竟然是表示这些鲜卑骑兵,并不准备进行多少的调整和休息,便是要直接开始进攻! 鲜卑的这番模样,这气势还真是摆得足足的! “……这鲜卑,真是欺吾等无人耶?”荀谌捋了捋胡须,说道,“雕虫小技,亦做卖弄……君侯且看,这正在被甲的兵卒不过是前面两三列,而后面的依旧丝毫未动……” “这是诱兵?”斐潜立刻反应过来说道。 赵云在一旁也点点头说道:“鲜卑两翼布置得颇为靠前,看着像是有一定距离,但是如果我军攻击其中阵,则鲜卑两翼必然会包抄攻击……” “哼,等下不妨将计就计……不过,你们看……”斐潜指着鲜卑的中阵,皱着眉头说道,“尚未看到那个鲜卑俾小王的牛尾大旌……这个要么是故意隐藏,要么是还未在此,又或是……” 特喵的,又有幺蛾子出现了。 来到汉代越久,斐潜就越发觉得其实古人根本就不像是之前的什么影视剧之中臆想的那样,随随便便就被人忽悠得找不着北,或许在一些资讯方面,的确是后世的人更具备优势,但是都是博而不精,真要是和古人就一个问题进行研讨和深究下去,几乎是立刻就被拆穿老虎皮。 就像是现在的这个局面,斐潜设计要引诱鲜卑,鲜卑也确实来了,但是却没有看到俾小王的旗号,就等于是原定战略的目标只是完成了还不到一半,万一俾小王没有在这里,就算是斐潜将这一部分的鲜卑人吃掉,依旧是不能算是完全解决问题。 蛇无头不行,而狼群当中,有没有一个头狼也是完全两种状态。鲜卑也自然是如此,如果说自己这边不管不顾,就按照原定计划发动了,当然可以至少坑掉鲜卑一大部分人没有问题,但是如果没有搞掉鲜卑的头领俾小王,多少还是会有麻烦。 阴山草原这么大,如果鲜卑人吃亏了,见势头不对,真心想要躲藏,一时之间还真不好办…… 那么就等于是斐潜这一方布置了那么久,结果只是治标未能治本,万一在黑山军赶过来的时候这些鲜卑又死灰复燎,就算是到最后还是解决了,那么也是要付出比现在要更多更大的代价。 古人傻么? 真他娘的比鬼都精明! 就这样一个举动,就已经让斐潜有些为难了。 鲜卑俾小王在原本推测当中,是有很大的可能性需要亲自领兵前来的,毕竟一个是因为鲜卑也是胡人,胡人的风俗来说统军将领必然是在前线,另外一个方面,作为松散的鲜卑部落模式,没有头狼领导就会显得松散无比…… 现在没有见到这个俾小王的牛尾大旌,斐潜猜测很有可能根本就没有带出来,依旧摆放在阴山营寨那边,起一个疑兵的作用。 但是万一呢? 为了让自己的撤退显得更加的逼真,斐潜甚至都没有和贾诩进行联系,这一路向南到了此处,自然也不可能有什么无人机,又或是通灵的战鹰之类的战略性设备来给斐潜提供情报,来作为判断的依据。 那么究竟要怎样才能知道这一部分的鲜卑骑兵里面,到底这个俾小王在不在? 斐潜皱着眉,沉吟片刻之后,便决定只能是改动原本的计划,根据当下的局面重新调配人选。 什么时候,不论古今,都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斐潜在心底暗骂一声,这种幺蛾子不管是现代还是古代,都是一样的令人头疼! “亮旗号……”斐潜说道,“就在此地!亮出某的旗号!友若,你带些人马脱去甲胄,打出黑山旗号,在那边……” 斐潜转身往后面指了指,继续说道:“……和黄校尉一起,装出黑山军来袭的模样,声势不妨做大一些……子龙,你带着部分骑兵到前方迎敌,多游走,不可陷入敌阵,将鲜卑引来此地……” 原本的计划当中,是荀谌作为诱敌的人选。 虽然荀谌不是整儿八经的武将,但是提上长枪也是蛮可以充个数的,就像是司徒王朗,不就是依旧可以“拍马舞刀”,“与慈战数合”,要知道那可是太史慈啊,居然可以在其手下全身而退!那么王朗这个文官的一身的武艺,啧啧啧…… 因此在汉代,文官拿着刀枪上阵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只不过到了后世儒家的路子走歪了,搞得好像是除了拿笔杆,舔墨水,才是是文人应该做的事情,什么投笔从戎简直就是异端。 不过现在,仅仅是荀谌这样的诱饵,明显不够分量了。 鲜卑俾小王隐藏身形,无非就是担心斐潜这里有什么计策,那么当斐潜暴露在阳光之下的时候,自然就等于是斐潜将自己压上了赌桌一般,摊出了明牌,这样在鲜卑俾小王的眼中自然就会放心多了。所以在斐潜展露身形之后,如果鲜卑俾小王在前方的队列当中,见到这样的情形,也就没有了再藏头缩脑的必要,也就会矗立出指挥的大麾。 就像是斐潜只要搞定了拓跋郭落,其余的鲜卑散兵自然不足为虑一般,反过来拓跋郭落如果再此将斐潜或擒或杀,那么剩余下来的汉兵同样也就成为了一盘散沙。 这便是要王见王! 荀谌皱着眉头,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什么来。 贾诩完成了大体的整个战略上的布局,而荀谌他则是在整个细节变化之上补缺补漏,协调变动,可以说到了现在,整体的局势发展已经基本上都是在按照这两个人的推动在前行,但是并不意味着这个历史的车轮子就是那么的乖巧听话,让它做什么便做什么,而是时不时的会表现出想要跳脱出原有轨道的模样,蹦出一些意料之外的情况。 不是贾诩和荀谌表现得不好,奈何对手不会乖乖按照剧本来演戏啊! 时间紧迫,对面鲜卑即将发动攻势,如果再不确定下来应对的措施,那么就有可能会失去大好的机会! “……如此一来,”荀谌皱着眉说道,“子龙在前诱敌,何人可在前统领其余骑军?” “让甘校尉来!”斐潜说道,“其领飞熊军前来的时候,长途跋涉之后,依旧队列齐整,丝毫不乱,统帅之力足可见一斑,再加上又是原本飞熊都尉,也是经历过不少战阵,应是无碍……” 其实有那么一个时刻,斐潜倒想是说自己上,不过现在自己到了这个身份级别,真的不可以擅动,在这个小高地上举起旗号,身后有魏都重甲部队护卫,又有黄成带着步卒在小土坡后的埋伏,危险其实并不大,因此荀谌赵云才没有多说什么,但是如果斐潜表示要冲杀到第一线去,那荀谌等人肯定说什么都不会同意…… 甘校尉,就是那一天带着飞熊军前来的统领,原来在飞熊军中是担任都尉,斐潜给提了一级。别看姓甘,但是和甘宁除了姓氏一样之外,没有什么其他的联系,毕竟一个在东南,嗯,现在应该是在西南,一个则是在西北。 甘校尉原先也是军伍出身,起初是没有名字,只因为他个人作战勇敢,别人会因为上战场而担心忧虑,胆怯紧张,他倒是一点没有,直言平常的普通生活一点意思都没有,只有在战场上才是真正的活着! 这样的言行,难免不被人所能理解,因此也被人叫做疯子,久而久之,就连他自己都舍弃了本名,干脆就以疯子为名,后来李儒就以“风”字名之,便为甘风。 斐潜看了看荀谌,又看了看赵云,见二人都没有再提出什么其他意见,便说道:“就如此安排下去吧!某便于此,等候诸位捷报来传!” 荀谌、赵云皆是齐声应诺! 鲜卑的一侧做出了诱敌的举动,而斐潜也在这里挖坑,现在就看最终谁引诱谁,谁又真正落入坑中,这决定阴山命运的一战,便在此刻,在眼前奏响了乐章…… 第1030章 鲜卑的大计划 拓跋郭落戴着一顶白狐皮帽子,斜披着狼皮袄,在自家亲卫的拱卫之下,神色严肃的看着远处小土坡上的汉军。 拓跋郭落并非以勇猛在鲜卑族群当中著称,比他要更加有武力的勇猛的鲜卑武士,甚至是在草原上敢于赤手空拳和虎狼搏斗的,并不在少数,但是只有他成为了跟在鲜卑大王步度根身边的俾小王,这其中和拓跋郭落自身的谨慎和不懈的奋斗自然是相关的…… 拓跋郭落几乎是天生的一个统帅之才,既能和一般的鲜卑勇士一同冲阵,又可以在千人万骑当中指挥若定,在大小战斗战役当中,更是建功无数,在同年龄的人当中也是佼佼者。 当然,上天对于努力者都不吝啬给与回报。 拓跋郭落最终迎娶了鲜卑大王步度根的女儿,成为了俾小王…… 在拓跋郭落的身侧,吐谷浑垂手恭敬而立。 “行了,别装了,”拓跋郭落笑着说道,“这边又没有旁人,有什么想法直接说就是……” 吐谷浑嘿嘿笑了两声,稍微放松了一些,说道:“回禀小王,这想法么……我倒是没有什么,只是族人们……嘿嘿……” 拓跋郭落点点头,也没有打断吐谷浑的话,让他继续说下去。 吐谷浑迅速的看了一眼拓跋郭落的神色,见没有什么异状,才说道:“……族人们,嘿嘿,族人们都说,这一次光见往外出的,没见到往里回的……” 草原上的利益关系向来就是赤裸裸的,当然其实在华夏之地上,也没有多少的差别。想要让别人听安排,事事都顺从丝毫不违背,凭的是什么? 就算是RMB,还有人喜欢米元呢。 可还是有一些人至死可能都不明白这样的道理,动不动就表示别人的智商低,觉得自己最厉害,指手画脚吆五喝六,其实恐怕从未想过,别人不一定是傻,而是在装傻,甚至是当做在看傻子唱戏…… 拓跋郭落作为到了这个位置的人,自然也是懂得这些,平常人之间没有利益的交换,有谁会平白无故的贴上来卑躬屈膝? 就算是亲情有时候也抵不过利益,更何况草原上的部落之间? 拓跋郭落哈了一声,说道:“吐谷浑,你说说,上一次南下,你们部落得了多少财物,多少妇女?” 说道这个,吐谷浑满面的自得之色,显然是对于之前的收获很满意,呵呵笑着说道:“那一次,我们足足获得了上好铠甲六套,健壮的牲口六十余,还有汉人的娘们一百余人,还有些伤的老的,都是没用,都砍了,留着也是糟蹋粮草,那还有些汉人的各式铜器铁器,某都没有算……” 拓跋郭落微微笑着,听到吐谷浑的夸耀,也是点头,等到他说完了,才缓缓的说道:“那你可知……在汉人的京都之处,有堆成山一般的铜铁之器,有如同天神一般的宫殿居所,有白云一般柔软怡人的美人,有肥的流油的土地草场,还有数不清的人口和牲畜!单单一城,就足足有十万人!” 十万人是个什么概念,对于吐谷浑来说根本不清楚,但那些拓跋郭落的描述,也是听得目瞪口呆,嘴边差点口水都流下来…… 鲜卑这个阶段,还是停留在结绳记事的阶段,能画个图,数到百数的人已经算是非常了不起的本事了,十万这个概念,真的犹如天文数字一般。 自家的部落满打满算也就是三千多人,这十万,是多少个三千啊,吐谷浑掰着手指头,却发现自家的手指头似乎不怎么够用…… ““上一次收获不错,这一次还是两手空空,这种差距,我也是能懂……”拓跋郭落继续说道,“不过你们想过没有,就算是上一次往回拿了不少,又能用多久?你们的子女将来成长了,又要分出多少家当出去?那么现在的牲口器械,能分得了几次?” “这个……”吐谷浑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听闻拓跋郭落这么一说,顿时就有些皱眉。 鲜卑人自然不懂得什么节孕避孕的事情,人口当然是越多越好,甚至连敌对部落的孩子,只要是没过车轮高的,也都一并收了,当做是自家的孩子一般的养着,因此越是部落的头人,子孙就是越多,等到这些子孙成年的时候,按照鲜卑的规矩,多少是要分一些家产好独立生活的。 所以如果吐谷浑要分家产给自己的孩子,那么左分一点,右分一些,自然就剩不下多少来了,听闻拓跋郭落之言,顿时有些发愁,想了一会儿,便跳将起来,说道:“那还是要去汉地里拿些来!” “哈哈哈哈,说的好!不过汉人啊,也不完全都是废物……”拓跋郭落指了指远处小山头上的汉军说道,“……只不过么,如今的汉家精英,恐怕也就差不多都在这里了……只有打败了他们,这些汉人的财物和人口,我们才可以想拿多少就拿多少!” 吐谷浑顿时就拍着胸口,直言说道:“小王,这还等什么,杀上前去,早点收拾完这些杂碎也好早点那个啥……” 拓跋郭落哈哈大笑,转向吐谷浑,拍着他的肩膀说道:“现在不觉得没有往回收了吧?你知道,我向来是最看重你的,有时候这些心里话也就只能跟你说说……只要能拿下眼前的这些汉人,整个并州,甚至更南面的汉人的关中之地,我们都大可以去得!到时候那些汉人的财物人口牲畜,哈哈哈,就怕你到时候拿都拿不动了!” 吐谷浑目光都是闪动一种叫做贪婪的神色,不由自主的舔了舔嘴唇,说道:“小王放心!我肯定跟在小王左右,小王要往东我绝对不往西!小王,现在就发令吧,趁着汉人阵脚不稳,攻上山去,将这些汉人的狗头统统都给砍了!” 拓跋郭落点点头,向南而望,说道:“……不急,这些汉人,可是狡猾得紧,现在看这情况,还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之前阴山的左大将,也是中了他们的计策,才落得身败的下场,要不人我们室韦人的铁骑,哪有那么容易打败!没事,你先下去准备准备,等我的号令……” 吐谷浑抚胸为礼,然后大步流星向外走去。 拓跋郭落在劝慰吐谷浑,也是同样要给这些跟着他一道而来的部落之人一个解释,一个更大的希望,要不然接下来的战斗要是失去了锐气,这就不好打了。 不过,汉人为什么要停在这里? 之前匆忙而退,而现在却在此停留,是因为走得疲惫补得不停下来,还是在这里有什么陷阱之类的安排? 不过看着周边的地形,并不适合作为一个埋伏的地点…… 一个小小的土包山头,虽然的确是给骑兵冲锋增加了一些难度,但也并不是完全冲不上去的那种坡度…… 在没有搞清楚这些问题之前,拓跋郭落自然不会轻易的下命令进行全面的攻击。 正在拓跋郭落思索的时候,忽然前方一阵喧哗传来,一名眼尖的亲卫手指着对面汉军山头上喊道:“小王快看!汉军新立了战幡了!” 拓跋郭落定睛看去,却见到小山包上那一杆三色战旗在风中飘扬! “这!”拓跋郭落大声喝道,“来人!速让右翼多派人手前出侦测,务必查清汉人军阵布置!” 鲜卑传令兵立刻大声答应,然后疯狂打马而去…… ……………………………… 两名鲜卑头人越众而出,挥舞着战刀,大声呼喝着,麾下的兵卒便轰然应诺,纷纷上马,从他们身边越过,成锋矢阵型,分成两支队伍直直的朝着汉军扑来,每队都有两三百骑,一时间蹄声如雷,顿时就在这一片土地之上响起! 鲜卑骑兵大声呼啸着,将战刀和长矛在空中挥舞着,摆出胡人惯用的较为松散的锋矢冲阵,略略分出一个前后位置,朝着汉军这一块小高地扑来,一边催马,一边从喉咙当中发出的大大小小的呼号的声音,就像是一群狼群一样,张牙舞爪的扑来! 草地上的泥土被大团大团的溅起,就像是被一头凶兽践踏纷飞,就在探知了汉人后部似乎有交战之后,便悍然发动了攻击! 赵云举起长枪,大声呼喝:“跟我来!让这些鲜卑狗瞧瞧我们汉军的威风!”一队汉军骑士顿时大声应和,抽出兵刃,同样打马本初,呼号着就和鲜卑军队迎头撞去! 鲜卑弓箭娴熟,前列的骑兵高举着刀枪,却丝毫没有妨碍后排的骑兵开弓吊射,在临近汉军骑的时候,便听到骨哨尖锐的声响,顿时就抛射出不少的箭矢,朝着前来迎战的汉军骑呼啸而去! 羽箭如蝗飞至,不过既然是后列的抛射,又是双方骑兵对冲,也就没有什么特别的准头可言,并且鲜卑人的铁箭较少,大多都是以骨箭为主,从空中落到了汉兵的战甲之上,已经有些力弱,并不能起到致命穿透的效果,无非起着些骚扰的作用。 不过若是倒霉些,被射中了没有防护的部位,又或是落到了全然裸露的战马的身上,多少还是会出现一些损伤的。 况且鲜卑率先抛射出来的箭雨,也打乱了汉军骑的节奏,逼得已经张弓的汉军将士不由得纷纷被迫一部分人垂下弓箭,以武器击打或是用盾牌遮挡,迟缓了反击的速度。一些汉军骑兵还不得不一边叫骂着,一边扯下挂在自己甲叶上面碍事的羽箭,好让自己后续的行动不至于收到影响。 而没有披甲的战马,也有一些带了伤,纷纷嘶鸣着跳开…… 双方越靠越近,在相互弓箭攻击之后,便不约而同的放下了弓,抽出了战刀,平举着长矛,做出的撞击的准备! 骑战和步战几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类型。这其中的差别,其实和中国象棋当中的“兵卒”和“马”的类型差不多,步战如同小兵一般,走得慢,并且最开始的时候便只能是向前,一般情况下只有击破了对面的相应的步卒兵阵之后,才有机会和其他的部队进行合击又或是什么另外的战术动作。 而骑兵行动快,并且看起来走的是直线,实际上在双方快要撞上的时候,基本上不约而同的都会拨马抢占外圈。 当然,这里指的是轻骑,而不是全身备甲的重骑。毕竟轻骑讲究的就是一个灵活机动,而这个灵活机动就要求有更多的活动空间,而越往内圈便越是会被压缩在一处,因此双方轻骑一旦开始交战,便会抢夺外圈的控制权,而想方设法将对方压到内圈去,将对方逼迫成为一团,最后再像是剥洋葱一样,一层层的杀死杀伤对手…… 这便是最为基础的骑兵轻骑战术。 而隔行就如同隔山,这样的骑兵战术,光说起来就是如此的费劲,更不用说在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当中还要清晰明了,指挥妥当了。因此将领也是多有分别,擅长统领步卒的不一定就擅长统领骑兵,也就是这个道理。 双方一接触,鲜卑兵刃甲胄不如汉军精利,在这个时候就格外显得明显。 别的不说,鲜卑在马上所用的都是一些普通的硬木长矛,当然,这些武器也一样致命,直冲的时候有力,中上一矛也是硕大的一个血肉窟窿,但是这样的长矛,强度有了,韧性却不够,只能直刺,却不能有什么其他方面的功夫。 而斐潜精心武装起来汉军轻骑,精良的筒袖铠提供了较好的箭矢防护,并且也没有阻碍多少马背上的活动能力,手中的长枪更是用的是浸油捆麻又上了生漆的上好枪杆,既坚固又带有韧性,就算是猛烈击打之下依旧不容易折断,因此若是直刺不中,汉军骑还可以将长枪杆只抡起来,当鞭子抽击或是棍子打砸! 双方狠狠撞在一起,激起一片人喊马嘶的巨大声响! 赵云统领着汉军骑旋转着,顿时就像高速旋转的刀片,顿时就搅得鲜卑骑兵血雨纷飞! 第1031章 战场的小心思 太阳开始向西偏移,而斐潜立马于土丘之上,只是看得惊心动魄。 虽然说在平地之上的双方争斗,自然是不如守城攻城那么残酷惨烈,但是千军万马奔腾对阵,厮杀起来生死都是短暂一瞬之间,也是血腥异常。 双方骑士,几乎是转眼之间,就都是纷纷被削去了最外面的一层! 战争就是如此的残酷,并不因为是有所的不同就有什么偏爱,所谓战争之神的眷顾,其实更多的时候都是一些安慰自己的借口,更多的时候还是需要战争前的精心准备和战争当中的奋勇搏杀。 赵云冲在最前头,长枪抖开,绽放出朵朵艳丽的血色花朵。他的长枪攻击范围又宽又大,又是灵活多变,不管对面的鲜卑是躲避还是招架,似乎都没有什么作用,只要沾着碰着,必然就是一道血淋淋的伤口,当下杀得鲜卑军前锋人人辟易! 汉人骑兵军队的冲击对攻能力,其实并不像后世所说那样差。有一部分的后人认为汉王朝能打败胡人,只是利用强弩或是步军车阵,但是实际上,汉军骑在这个时代,比起胡人来说只强不弱! 固然在装备上,可能和后世那些装备精良,防护到位的骑兵还是有一些差距,但是汉代这种敢于正面冲杀拼搏的勇气,甚至比起后世来都好一些。 但是毕竟是先天不足,汉军骑再怎样勇猛,数量上对于胡人骑兵还是属于劣势的,控制场面的能力难免有些欠缺,可以让拥有大量骑兵的胡人随意的选择交战的地点和交战的方式,因此很多时候都显得被动,胜则是难以穷追猛打,败则难以顺利撤退。 因此汉军骑往往只要是抓住了胡人主力,一般都能大胜,而如果被胡人吊着鼻子走,却也一般都落得失败惨归的结局。 但是具体到了此处,斐潜权握了大汉的精锐轻骑重骑,各有一部分在自己的麾下,因此最重要的就是让鲜卑人粘附在自己选定的这个战场上,不要轻易的逃离! 因此赵云带领前去的人员必然就不能多,一多难免就容易让鲜卑人胆怯,所以虽然赵云在局部战斗上占据了优势,可是这样的优势,实在难以持久。 鲜卑军不仅是最前的两队骑兵,两翼也用涌来的骑兵加入战场,一方面用弓箭在侧翼支持,一方面持续压缩汉军骑的活动空间。 因此现在汉军骑就渐渐的陷入了劣势当中,如果冲杀去抢外圈,就等于把自己暴露在弓箭射程当中,而持续走向内圈,除了会将自己人数上面的劣势扩大之外,更无其他的好处。 随着战阵的变化,纵然是赵云和身边的汉骑奋勇拼杀,有一些汉军骑身上都挂着几支箭镞,更有一些人负了伤势,但仍然虎吼连连,勇战不退,但是汉军骑士因为人数上的差距,,在和鲜卑骑兵短暂僵持一阵,不仅未曾能将他们杀退回去,也逐渐出现了不支的状态…… 原本俾小王拓跋郭落下令的是总共只用一个千人队绞杀掉赵云的部队,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的加入战场的鲜卑骑兵不知不觉的就超过了这个数目。各个部落的头人见到汉军骑落到弱势,不由得一再下令手下加入战场,导致了鲜卑骑兵在战场中心处越聚越多,几乎成了一个大疙瘩,前面人落马,后面人就补上,前仆后继的朝着中央的汉军骑涌去! 拓跋郭落虽然看在眼中,有心纠正吧,又担心矫枉过正,导致被中心的这一部分汉军骑逃了出去,更何况他的主要精力还是集中在山丘上的那一面三色战旗上,万一那边的汉军冲出来,也需要及时的进行调整派遣战力,因此也就由着战场中间的这几个鲜卑头人在大呼小叫瞎指挥了。 这些鲜卑头人,原先还有一些担心,但是看到汉军骑被压着打,顿时生出一种汉军骑兵的实力,也不过如此的感觉,要不是仗着兵甲锋利,恐怕早就支撑不下了! 如今战场优势,全在俾小王拓跋郭落的意料当中。 汉军骑虽然精锐,但是毕竟数量少,应付了这一面,就对付不了那一面,眼前的情形明显就是汉军已经不得不将汉军骑都给调走去别处救火了,于是不得不只能拿出几百骑人马在如此算不上什么险要的地方强行迟滞鲜卑军前进! 可是就算是加上山丘之上的汉军步卒,这点兵力又怎么能拦得住鲜卑骑兵的马蹄! 要是将这些能够在战场之上游走活动的汉军精骑全数消灭,那么就意味着可以随意的摆布这些汉军步卒! 站在山丘上,虽然有一些地势又能如何? 想必这个汉人的其他兵卒,正在不得不分散出去在各处进行防备,只要将这些汉军骑击溃,就算是不打,围个两三天,断绝水源之后汉军步卒也就会不战自溃了! 那么就可以像俾小王说的那样,到汉地当中去肆意的拿取! 斐潜看着战场的变化,不由得有些着急,手也紧紧的攥住了长剑的剑柄。虽然斐潜他对于赵云很有信心,然而战场之上刀枪无眼,眼见着赵云深陷大群的鲜卑骑兵包围当中,还是难免会有一些紧张和担忧。 万一赵云杀得过于投入了,导致错失了突围的机会怎么办? “来人!”斐潜紧紧盯着战场上若隐若现的赵云身影,看到战场的局势逐渐恶化,有些忍不住的举起了一只手说道,“传令……” 还没有等斐潜将话说完,只见战场当中赵云虎吼一声:“退!速退!”旋即手中的长枪就像是活过来的九头蛇一般,几乎是瞬间同时攻击到了身边不同的鲜卑骑兵身上,周边拥堵的情况随之一空! 在鲜卑骑兵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赵云已经在前头带着身边的汉骑,挥舞着长枪,杀出了一条血路,掩护手下朝斐潜所在小山丘的位置退回来,而山丘之上留着的不多的一些弓箭手,也拼命张弓发箭,接应袍泽的退回…… 短暂的厮杀,汉军已经五六十骑,而鲜卑骑兵损失得更多,在战场的中心之处,到处都是人尸马尸,还有一些受了重伤未立刻死亡的兵卒和马匹,躺倒在地上哀哀惨鸣。原本的绿草地,现在已经染成了红色,这个颜色,很快的就变成了紫黑,深深的印渗到土里去…… 赵云挂着三四只箭矢退了回来,他的武勇,实在给鲜卑人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根本就不敢和他距离近了,虽然方便赵云逃离,但是远远抛射过来的箭矢,防不胜防,幸好汉军普通兵卒的甲胄原本就是质量较高的,更不用说像赵云这样的将领界别的铠甲了。因此虽然挂着箭矢,但是基本上都没有伤到身躯。 赵云在马上还不住回头,只看着鲜卑军还在围砍杀那些没能及时冲出来的汉军骑,不由得愤怒的发出了一声震天的虎吼:“走!快走!” 赵云愤懑的扯出长弓,冲着那几名一边追着,一边朝着自己射击的鲜卑骑兵嘣嘣几箭,顿时一箭一个都射落了马下,顿时吓得鲜卑追击的队形就是一软! 赵云射完了这几箭,才咬着牙,收了弓,一声不吭的挥了挥手,带着剩余的汉军骑朝着斐潜的小山丘的位置直退而来。 此时鲜卑两翼的骑兵已经是包抄得极近了,见汉军骑几乎就是擦这边溜了过去,顿时嗷嗷直叫,就像是到嘴的鸭子长了翅膀飞了一般,张牙舞爪的下意识就跟着赵云的部队追了下来。 山坡之上的斐潜见状不惊反喜,只要鲜卑人能追来一半左右,这场胜局,就把握在手中了! 但是随后鲜卑人的号角声音,再一次在远处呜呜响动起来。这一次的声音,却是丝毫没有激昂奋进的感觉,显得有些缓慢沉滞。黄旭就在斐潜的身侧,突然用手一指鲜卑军队,说道:“君侯,鲜卑军不追了!鲜卑的队伍,在缓缓收拢,准备回头!” 斐潜的心猛的朝下一沉,抬头望看去,就看见鲜卑的军队果然在逐渐放缓了马速,准备在空档处调头回转! 在远处的鲜卑中军当中,好几名举着号角朝天吹鸣的鲜卑人后面,隐隐约约的似乎就是那个鲜卑的俾小王! 鲜卑人没有自己的礼仪规范,好多东西都是照抄汉人的,但是胡人要搞到金鼓不容易,因此大多数都换成了牛角号。千人将传令司号者两人,万人将则是四人,依次递增,到了鲜卑大王步度根,司号掌旗的就是十六人。 虽然鲜卑俾小王没有打出自己的旗号,但是这样的司号人数,却不经意的暴露了出来…… “这个家伙!”斐潜说道,“果然在此!” 作为和胡人交手多次的斐潜,已经是相当有经验了。如果这里的现场不是有俾小王的号令,那么这些原本就是散乱的鲜卑部落人马,根本就没有办法形成什么像样的阵型,更不用说打出像现在这样的精妙配合出来了。 依照胡人的性子,贪婪短视都是正常的,大部分人走得都是武勇,战场拼杀的路子,而有大局观的,走谋略路线的却并没有几个,而不幸的是,这一个鲜卑俾小王就是其中之一…… 黄旭着急的说道:“君侯,怎么办?要不要让赵校尉再翻身过去再引一回?” 闻言,斐潜也一时间有些迟疑起来。 眼看着鲜卑人渐渐的收了马速,开始逐渐的往回走,无数的目光都投向了斐潜,等着他的号令。在斐潜的身边,亲兵也握紧了旗帜,只要斐潜一下令,便可挥动旗帜,敲击金鼓,通知出去! 怎么办? 远方的鲜卑人的大队,正在缓缓的汇集,重新在集结成阵。 鲜卑人的统兵将领,并不是一上战场就自动降低智商的蠢货,他们也是久经战阵的宿将,他们也是从一个部落一个部落拼杀当中侥幸存活下来的,又怎么可能是什么事情都乖乖配合的没头脑的人? 赵云领军败走,见没能合拢收了全功,这些鲜卑人也并没有贪婪一味的追逐这数百人的队伍,而将自己的侧翼暴露出来,而是一步步往前逼近,站稳阵脚,不露破绽。 不一味贪胜,却只求不败,这才是统军大将的应有气度! 可是这样的敌方将领,却增加了自己的难度啊! 这该怎么办? 再派赵云杀回去? 不,先不说这样的举动是不是太过于明显了一些,单单讲赵云方才统帅了汉军骑已经拼杀了一场,体力上面也是有所消耗,就算是赵云武勇,但是这里毕竟不是长坂坡…… 要不找个婴儿来让赵云抱着,保不准就增加了什么赵氏的莫名其妙的BUFF起来? 咳咳…… 斐潜皱着眉头,仔细观察着对面鲜卑大队人马当中的情形。 远处的那些捧着号角的鲜卑兵卒后面,似乎隐隐约约的看见几个人在后面,朝着这里指点的一些什么,虽然距离太远,看不清眉目什么的,但是斐潜隐隐感觉到就像是听到了这几个鲜卑人发出的嘲笑的声音…… 原本两翼的鲜卑骑兵,渐渐的朝里面汇集,只是派遣了一些游骑在外围防护着,看着赵云等人逃离,却没有了追逐的意思…… 那些鲜卑游骑向两边张开着,维持着哨探和警戒…… 鲜卑人在想什么? 如果我是鲜卑人,我会怎么做? 斐潜的眉头紧紧的皱着。事情到了这样一个份上,舍弃这边的布置,另外选战场已经是不可行了,既然已经知道对面俾小王就在军阵当中,那么必然就要让这些鲜卑人葬送在这里! 但是对于着这样一个谨慎的俾小王,又应该用什么样的方法呢? 嗯…… 谨慎? 谨慎…… 斐潜大声号令道:“子初!你速去到山丘后面,领四百骑兵出阵,掩护赵校尉回转!令甘校尉领兵不动!” “君侯,这……”黄旭有些迟疑,一则他虽然会骑马,但是并不会统领骑兵,另外一个他是属于斐潜的贴身护卫,他离开了,斐潜的身边怎么办? “无妨!看情况,鲜卑人还需整队,一时半会儿攻不上来……”斐潜说道,“等下你和赵校尉汇兵一处,然后就将旗号留在那边,自己悄悄的退回来就是了……然后告诉赵校尉,让其领骑兵缓缓前压!记住!是缓缓前压!” 鲜卑的俾小王不就是谨慎么,不就是担心自己这里会有什么问题么? 好! 那么我就将底牌先掀一张,扔到桌上! 不是猜我这里有埋伏么? 好!现在给你看,我这里确实有伏兵! 那么现在,就轮到你这个俾小王相信不相信了…… 第1032章 可怕的爆发力 其实很多时候,战场之上就和赌桌差不了多少。只不过赌桌之上,是大部分赌钱,少部分赌命,而战场之上,这是主要是赌命,还兼带着赌钱。 斐潜将黄旭领着小部分的骑兵从土丘后绕出来,到战场上接回赵云,就如同是在赌桌上扔出来一张底牌,表示自己有大牌…… 那么,在同一个牌桌上坐着的对手,相信么? 鲜卑俾小王拓跋郭落也是皱眉头。 牌桌之上,输了,也就是输一些钱,就算是输得惨了,多数情况是下也不会当场致命,毕竟赌场还需要做生意,如果是豪客,保不准赌场会免了住宿费,还包了回去的机票,就是让死也去远处死。然而在战场之上,分分钟都是赌命,不仅是手下的兵卒,也包括自己的。 鲜卑军阵中,一片人喊马嘶的声音。 看着汉军骑不过是千骑左右,却摆出了一个盛气凌人的架势,缓缓压将过来,这些鲜卑骑兵一方面张开了无数的角弓,准备迎接汉军的冲击,另外一方面也是感觉到了有些诧异,汉军骁勇是骁勇,但是人数也就这些,既然要在这里分个生死,也就成全汉军也罢! 难道就凭这些人,还想将咱们赶回漠北去? 真是笑话! 普通的鲜卑骑兵可以想得简单些,只管打杀也就是了,但是俾小王却不得不思索得多了一些,见到了汉军另外的一部分汉军骑,心头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然而这口气并没有轻松多久,立刻就又堵了起来。 当汉军骑兵分出了三个锋矢阵,缓缓的往前一步步的压上来的时候,鲜卑人不由得都看向了拓跋郭落…… 可是拓跋郭落却迟迟没有下令。摆在明面上的东西越多,对于战局的的把控才会越精准。然而当下的目前汉军架势,这是属于哪一种类型呢? 疑兵? 还是…… 虽然俾小王对于汉人的兵法并不是很懂,比较基本的他大体上也知道一些,虚者实之,实者虚之,但是问题是现在,这眼前的算是虚,还是算是实? 或者说是虚的多些,还是实的多一些? 方才汉军骑兵战场上的表现,拓跋郭落也是看在眼中,汉人骁勇倒也不错,但是说要仅仅凭着眼前的这千余骑兵,想要击败自己依旧不够看,数量上面的差距还是有的,有心直接下令攻击吧,又还是有些迟疑。 汉军骑兵兵甲锐利,想要在正面上彻底击败,一比一是不太可能的,因此这一次如果自己想要派出兵力,不等同于之前的几百或是一个千人队了,至少是要三个甚至是四个千人队,那么就意味着自己手下一半以上的兵力都要压上去! 赌桌之上,向来就是如此。 如果赌注对于双方来说比较轻,那么不管是谁输谁赢,心态都会比较轻松,嘻嘻哈哈的就当是玩耍,然而一旦赌注牵扯到身家性命,那么谁还有心思笑得出来? 拓跋郭落闭上双眼,沉默了片刻,然后猛然间睁开双眼,大喝道:“吹号!令前部吐谷浑带四个千人队上去!迎战汉骑!” 号角声响起,鲜卑骑兵呼啸着,又重新冲了上来! 在阵列当中的赵云,侧着头往小山丘上扫了一眼,看见代表着自己的哪一只旗帜正在不停的挥舞着,旁边同时在挥舞着的,还有一杆红色的小旗…… “撤!”赵云也没有什么迟疑,立刻下令道,带着汉军骑提升了马速,在鲜卑骑兵未赶到之前,斜斜的绕了一圈,便往回走。 鲜卑骑兵见汉军骑不交战便败退,气势不由的更加的高昂起来,纷纷呼呼喝喝的压了上来! 斐潜坐在马背之上,和周边的兵卒一样,穿着一身的筒袖铠。当然,比起普通的兵卒来说,斐潜还多了保护腰腿的裙甲,身后的血色披风,在风中起伏不定,就像是翻涌的血海一般。 来到汉代这么长的时间,也算是统领了多次的大战,规模也越来越大,但是斐潜的心却越来越冷。 原先只是杀了一个小兵,自己那种手脚都会冰凉,恶心作呕的感觉似乎完全不存在了,看着战场之上血雾纷飞,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就在刀枪箭矢当中消散,也击不起多少的波澜…… 不是麻木,而是习惯了。 就像是习惯了这一身沉重的甲胄一样,斐潜已经习惯了这个时代的战场厮杀。 不习惯不行,因为只能前行。 有些事情,就算是不想走,也会有其他的人推着,然后不得不走,宛如当下之局。 鲜卑人既然到了这里,又是率先没有扎营修整,便直接开始了攻击,就像是在牌桌上率先摆出了一副手中握有大牌的样子,然后现在看见了斐潜这里摆出的如此架势,又怎么可能会虎头蛇尾的放弃掉手中的牌面? 所以,鲜卑人必然会再度进攻! 而鲜卑人需要面对千余汉军骑兵,自然是需要派出更多的骑兵部队,此情此景,鲜卑人已经无法后退,既然已经是追来到此处,就不可能什么都没有获得便翻身而回!鲜卑部落追随着俾小王,为俾小王征战,徒劳无功只会让俾小王的声望扫地,因此在没有绝对的危险显露在面前的时候,俾小王又怎么能退回去? 然而,危险之所以是危险,就是因为当其出现的时候,就往往已经是措手不及了! “下令让荀、黄二人带步卒向前靠拢!”斐潜下令道,“让甘校尉准备出击!” 戏差不多演够了,剩下的便是面对面的搏杀了! 男儿当世,纵横疆场,当立不世功名,将天地翻转! 当将所有一切,掌握在手中,这种纵横驰骋的英雄事业,一旦身在其中,无不让人沉醉! 自己以前很不了解,历史上如许枭雄,明明后退一步,就可以当一个富家翁,在家里安闲燕居,小妾爱玩儿几个就玩儿几个,纸醉金迷享受富贵,可是为什么明明是如此睿智的人总是挣扎向前,一再向命运挑战? 只因为这个,才是让男子汉大丈夫真正最为沉醉的东西! 血海翻腾,尸骨如山,而在着血海当中,尸山巅峰,方有一个白骨铸就的宝座! 如此壮丽的山川大地,如此奋勇的千军万马,皆在眼前,皆在手中! 此时黄旭带着几人赶了回来,向斐潜复命。 斐潜点点头,然后指着眼前的场景,说道:“当此一战,便可一扫阴山十年之忧!如此场面,诸位可愿快意一战?” 黄旭等人齐齐拱手:“愿随君侯左右!” 斐潜哈哈大笑,将手一挥:“那就向前!哈哈……不离得近些,恐怕鲜卑小儿也没有胆气来!” ……………………………… 古代阵型名称极多,像什么一字长蛇阵,二龙出水阵,天地三才阵,四门斗底阵,五虎群羊阵,六丁六甲阵,七星北斗阵,八门金锁阵,九字连环阵,十面埋伏阵,然后记载在阵图上的各式各样的摘要备注,更是让人眼花缭乱,但是万变不离其宗,归根结底有两条是最为主要的。 一个就是掩人耳目,一个就是以整击散。 阵势当中,盾牌如墻,旗帜蔽天,周边又是嘈杂无比,人喊马嘶的,在加上时不时从旁边砍来的刀枪,极易让人迷失方向,然后在刻意规划出来的阵型缝隙当中奔走,然后被分割包围,再一点点的吃掉。 因此在大多数的情况下,结成阵势的往往都会占据一定的优势。 鱼丽之阵也不例外,在春秋战国时期,哪里会有多么复杂到了就连兵卒那什么武器,大小长短都标明得清清楚楚的阵图,因此说起来,依旧还是“遮蔽”和“分割”两个要点而已。 羀就是笼子,鱼在水中不好捕捉,但是一旦被装到了笼子里,那么要斩要杀,也就是身不由主了。 斐潜现在,便是用地形,步卒,轻骑,重骑,形成了一个装鱼的笼子,而现在赵云带轻骑从小土丘侧面游走而过,就像是领着带着鱼群,游到了鱼笼子的上空…… 正在大呼小叫的追杀着赵云等人的鲜卑骑兵,忽然之间就感觉到小土丘的侧后的那些汉军步卒有些异常,似乎转眼之间其中有些人竟然长高了不少! 不对,这是藏在步卒阵列当中的骑兵! 就像是春秋战国时期,战车也需要一旁的步卒进行护卫协助一样,重装备甲的骑兵想要自己一个人完成从穿甲胄到上马,也是需要其余人的协助,而这些持着大盾,树立旗帜的步卒阵列,就是最好的遮蔽。 前方有小山丘遮挡了视线,一侧又有河流,想要真正看见,察觉到这些备甲重骑,也就只有当这些骑兵在步卒的帮助下,开始骑在战马之上,准备冲锋的时候! 甘风已经将长长的马槊举起,然后大喝一声:“前方步卒让开!全军!提速!准备冲锋!” 在热兵器没有出现之前,在平地的战场之上,装备完善,人马披甲的铁甲重骑,向来就是一种最恐怖的力量! 甘风将自己的面罩往下一拉,便放平到了马槊,如同铁塔一般的备甲重骑,就在步卒让出的通道当中开始向前奔驰,起初只是小跑,很快的就开始疾驰,从步卒战阵当中脱离开来,马蹄翻飞,激起大块大块的泥土和草沫,就像是天河倒卷,在这一刻,汹涌而至! “这是什么东西!” 没有见过汉军重骑的鲜卑人惊慌失措大叫出声,而见识过汉军重骑的鲜卑人则是手脚发凉,嗓子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连喊都喊不出来! 汉军重骑,各个都已经放下面甲,离得近了些,可以看见上面那狰狞可怖的图案,血淋淋的大口,白森森的獠牙,就宛如地狱当中的恶鬼,活生生的出现在这方天地,让身边的气温都降到了冰点! 飞熊旗帜招展,已经是习惯了这样的战斗模式的西凉铁骑,将马槊放得平平的,相互交错,有如一道道整齐的钢铁海浪,直直朝鲜卑骑兵的侧面拍击而来! 阳光照在锋利的八面八棱的马槊锋刃上面,闪烁着万千寒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西凉的这些高头大马,瞬间的爆发力极度可怕,虽说冲刺的路程不长,但是伴随沉闷无比的马蹄声越来越快,马速也是越来越快迅速提升! 每个汉军重骑都微微的伏低了身躯,似乎将全身的气力都集中在了马槊的那最为锋利的一点之上,就像是扑击而来的凶兽张嘴露出了锋利的獠牙! 鲜卑骑兵看着从土丘之下侧击而来的汉军重骑,看着他们在短短两三百米就将马速提升到这样的地步,不由得都哀嚎出声,哪里来的这样的战马,哪里来的这样的汉军重骑! 这些由山丘之下直冲而来,不仅迅速的从静止提升到了现在这种可怖的速度,还能维持着冲击阵列丝毫不乱,如此威势惊人,如此显得训练有素的冲击,就连他们自己的精英骑兵都做不到,为何这些汉人反倒是做出来了? 鲜卑骑兵大队,在阴山营寨之下困顿日久,又没有什么收获进项,要不是俾小王一再鼓舞,恐怕战意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士气根本就是不高,今日追击汉军,才刚刚感觉到了有些快意,却猛然之间就看见了这样一幅场景,那些队列当中经历过一些战阵的鲜卑老兵,哪里不会知道自家已经落入了汉人的算计,因此当汉军重骑如同雷霆一般冲击而来的时候,这些鲜卑骑兵都是心旌动摇。 在最前直面这些汉军重骑的鲜卑骑兵,第一个念头不是迎上去抵御,而是往两侧反身策马让开,不要让自己对上这些恐怖的汉军重骑。 一时之间,就在甘风带着的飞熊军选择的突破点上,在恐惧当中的鲜卑人有的想往前躲,有的想侧面藏,还有的企图勒住战马往后退去,顿时混乱不堪,爆发出来声响将个别头脑还算是清醒的头人的指挥号令都掩盖了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甘风带着如同钢铁巨浪一般的飞熊重骑,借着西凉战马提供的超强的爆发能力,已经扑至近前,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直直的撞入黑压压的鲜卑骑兵队列当中! 第1033章 汉人挖的坑 鲜卑军队的阵列,其实并不厚实。虽然说人数不少,但是在追赶赵云恶时候,前后的人马难免被拉扯成为了条状,因此纵深虽然有,但是横向的却显得厚度不够。 随着甘风带着重骑一路碾压,这条薄薄的阵列,在飞熊军前面,实在太过微不足道。一百余人的重骑,就像是一柄极其锋利的厚背砍刀,一刀斩下,皮肉分离,就连骨头都断为两截! 原本斐潜自行组建的重装甲骑兵,比起飞熊军来,就显得有些差距了,那一边飞熊军已经凿穿了鲜卑军列,而这一边却因为马速提升得并不像飞熊军那么快,所以还陷在鲜卑的军列当中。 甘风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吼道:“全军!减速!准备左转!” 旋即其身后的兵卒也随之大吼,将这一道命令从前面一直传递到后面,开始逐渐的放缓下来,准备转向。 飞熊军骑兵不管人马,都是重铠,虽然防护力卓越不凡,但是重量也是极大,就这样的一个冲锋下来,战马已经是有些疲惫,在面挡之下喷着粗气。 况且因为配备重装铠甲之后,整个的重心实际上是变得偏高了,因此如果在转弯的时候速度过快或者是地面稍有不平,那么马背上的骑兵就算是有绳索勾连,但是依旧容易被甩出去。 重装骑兵正面作战威力无比,然而使用的条件非常苛刻。没有一个合适的统帅进行临阵协调,重装骑兵最多也就是一击之力,要是倒霉一些的,遇到些陷阱什么的,则更是发挥不出多少的战力出来。 不过在当下,飞熊军这一路的冲击,硬生生的在鲜卑军列当中踏出了一条血肉之道!不知道有多少鲜卑人马,就这样在飞熊军的马下成为了游魂野鬼。 甘风带着飞熊军,缓缓的转过了马首,重新面对鲜卑军列,然后将马槊微微倾斜,大吼道:“全军加速!准备冲阵!” 鲜卑军队见到那些可怕的汉人重装骑兵,转换了一个姿势,又准备重新来一次的时候,不由得发出了巨大的叫喊,这喊声却不是准备呼号着迎上去的意思,满满的都是混乱惊惶的意思! 该死的汉人,怎么还来啊! 斐潜站在土丘之上,从上往下看去,就只能看见飞熊军的那一面玄色旗帜,就像是一把锋利无比的战刀一般,再次的切开了鲜卑军列,无数鲜卑兵卒,就这样被飞熊军挤压,撞开,践踏而过! 鲜卑人惨叫着,呼喊着,跌跌撞撞的,有的朝前,有的朝后,将自己队列搅得得更加纷乱。每一个即将面临着飞熊军的冲击的鲜卑人,都没有反身迎敌的勇气,只想离开这些黑甲杀神远些更远些,每个人脸上的神色,都是同样的惊恐! 刀砍上去,只是一条白印! 抢扎上去,最多一个白点! 箭矢射上去,除了听个响声之外根本就毫无用处! 汉人坚固的钢铁工艺在鲜卑落后的冶金技术面前就是一个无法翻越的天堑! 这要怎么打? 这还能怎么打? 恐惧吧! 尖叫吧! 逃跑吧! 在汉代,周边的胡人还未完全的进入铁器时代,甚至连像样一点的金属冶炼都没有,胡人一直是到了五胡乱华的时候,才有大量的北方汉人带去了先进的冶金技术,否则胡人这种生长在马背上的民族,在这方面就是先天性的短板。 面对这样的重装骑兵,在正面进行对抗的时候,鲜卑人基本上就是束手无策,当铁甲钢刃的科技树碾压了铜铁混合,这种对于未知东西的恐惧和无法对对手造成伤害的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进一步加深了整个鲜卑军队的混乱程度。许许多多的鲜卑人大喊大叫,带动了其他人,旋即整个军列都混乱了起来,失去了章法。 在山丘之上,斐潜看到甘风带着飞熊军从自己的那一列备甲重骑身侧不远又穿透了鲜卑阵列,而同样的,因为有了飞熊军的带动,原本略显得有些停滞的这另外一列,也重新鲜活了起来,沿着飞熊军踩踏出来的血路,终是冲破了鲜卑军列! “开阵门!卸马甲!换马!”甘风的大嗓门就连站在土丘之上的斐潜都听得清清楚楚,“哈哈哈哈!痛快!痛快!这才是飞熊!这才是吾等本色!”别人上了战场,打了一回之后是多少有些疲惫,而甘风则是越打越是兴奋,浑身上下才真正舒坦。 飞熊军是一骑双马,并且都是那种高大的西凉马,也只有这样的战马,才可能有那么强的爆发力,但是同样的,有得必有失,这种西凉马爆发力强,但是耐力却有所不足,一来一回之后,坐在马背上的人力消耗虽然多,但还算是还可以,马力便是消耗殆尽了,而甘风还需带着飞熊军再冲阵一次,然后带着另外一列的重甲骑兵回来,因此必须更换战马。 两旁等候许久的步卒连忙上前,解开固定丝绦的,扶骑兵下马的,递送水囊的,给战马卸甲的,喂战马炒豆子的,伍人一组,在伍长的统领下给一名飞熊军进行整理换马,虽然还是有些混乱,配合得并非完美无缺,但多次训练之下倒也是磕磕碰碰的将事情都处理完了。 反正斐潜之前在后世也有看过F1赛车比赛,这重骑换马,不就像是进修理站换轮胎的事情么?反正斐潜这里并不要求像后世那么快得变态,因此分派到各个人上也不会太难。 甘风哈哈大笑着,将手中掺了盐的水囊扔给了一旁的步卒,然后在步卒的协助下重新上了马,将送上来的马槊拿到了手中,微微一抖,将马槊上沾染的一些杂碎血渣骨沫都抖了下来。虽然一场冲锋下来,体力略有衰减,甘风但是依旧显得十分的兴奋,对于他来说,自从董卓身亡之后,也就一直隐忍至今,毫无施展空间,而如今重新踏上战场,斐潜又安排有这样一批步卒伺候着,他只需要专心顾着冲锋就好,在敌军中杀出一条血雨腥风之路来,这正是他最为乐意的事情,怎能不觉得心胸畅快? 甘风抬头看了看山丘之上的斐潜,然后微微举了举马槊向斐潜示意了一下,便一边扯下面甲,一边大喝道:“前面让开!全军加速!准备冲阵!” 飞熊军也齐声应答,染血的马槊在空中竖立,然后被放平,然后从步卒战阵当中再次冲出,朝着鲜卑军列杀去! 鲜卑军列大败! 赵云已经从外侧又带着轻骑兜了回来,而飞熊军和斐潜的重甲骑兵的突袭,就像是拦腰把整个鲜卑军列砍成了几节,将鲜卑骑兵的速度和队形都破坏得干干净净。鲜卑部落的松散此时此刻体现无疑,左一摊右一堆的人马,只是下意识的聚集在自己熟悉的头人之下,便失去了整体合作的协调。 战场之上,遭遇到重骑冲撞的鲜卑人死伤惨重,前前后后堆积的尸首,就像是铺满了整个的大地。残肢断臂到处都是,有的甚至被战马踩踏成为了一滩烂泥。各式各样的武器兵刃抛弃得到处都是,失去了主人的战马低着头,蹒跚而行,找到了主人尸首之后,便用头鼻去拱,发出声声的悲鸣。 一大群羊,只需要几匹马和牧羊犬,便可以将整个羊群驯服得乖乖的,不敢越雷池半步,这一群鲜卑人也是如此,都指望着别人去带头冲锋,去杀出一条血路,可是左盼右顾之下,却发现所有的人都没有动。 然后等到赵云彻底包上来的时候,这些慌了神的鲜卑骑兵才想着各自突围,却已经晚了。整个的战场空间已经丧失殆尽,而一旦没有了驰骋的空间,只能被迫越来越往内圈走,最终拥堵成为了一团…… 飞熊军来回几番冲击,将这一部分的鲜卑前部兵卒的指挥体系完全打乱。虽然说总共加起来只有三百左右的重骑,直接死于汉军重骑马下的不算是非常多,然而丧失了士气和有效协调却导致了整个鲜卑军就像是一群无头的苍蝇,闹嗡嗡的想飞却不知道要往哪里飞。 赵云带着游骑往内逼迫,随后的步卒摆开阵型往前不断逼迫,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鱼笼,将鲜卑这一条活鱼装了进去。 “君侯!”黄旭在一旁提醒说道,“那边的鲜卑往此处而来了!” 斐潜微微转头,看见剩余的鲜卑骑兵,并没有直接去解被逐渐压缩的鲜卑前部的围,而是冲着小土丘杀过来。 “既然这样,”斐潜下令道,“令荀、黄二人带步卒一同围剿鲜卑前部!另外,令刀盾手上前,强弩手在后列队……围魏救赵,选的不错啊……” 按照常理来说,鲜卑俾小王的选择也是正确的。 斐潜当然更希望鲜卑俾小王直接带着人去营救其前部部队,那样他就会直接陷进去!鲜卑前部的战场上,不仅仅是处于弱势,更显得相互之间联系混乱,想要杀进去,然后带着人马突围本身就是一件比较难的事情。 如果直接带着一部分跑,说不定还可以逃得出来,一旦企图在被汉军轻骑、重骑和步卒的围堵之中,妄想着重整旗鼓谋求转机,那么就等于是自寻死路,只会越陷越深,最终无法自拔。 因此鲜卑俾小王选择直接攻击斐潜所在的小土丘,如果斐潜调兵回救,那么就无形当中解除了前部战场上的压力,如此一来鲜卑前部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斐潜虽然现在也有所准备,但是见到了对面的俾小王在这种情况之下,依旧选择了一项最为正确的路线,心中难免还是有些感慨。 荀谌向来沉稳,黄成也是统帅步卒的时间较长了,和赵云、甘风两个人对鲜卑前部进行绞杀,而自己在这里拖出鲜卑后部的兵卒就是,只不过鲜卑俾小王这样的一个抉择,倒是多少带来一些麻烦就是了,恐怕想要全功比较难了…… 鲜卑俾小王才带着人马冲到了土丘近前,奔驰在最面前的鲜卑骑兵就像是撞上了无形的拒马一般,不约而同的纷纷头下脚上的摔下马来! 离得近了,鲜卑俾小王才发现土丘之前的地面上,竟然被挖出了无数的碗口大小的垂直坑洞!密密麻麻分布着,一圈圈的到处都是,一直延伸到了土丘山上,若是密集症恐惧者,看到都要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他娘是什么鬼东西!”鲜卑俾小王愤怒的嚎叫着,连忙下令让骑兵放缓了速度,在土丘山脚下集结。 “这……这好像是汉人最新的陷马坑……”一名鲜卑人喃喃的回答道,然后目光上移,打了个哆嗦,“……这汉人,是将整个土山都挖成了陷马坑么……” 在鲜卑人老旧的观念里面,之前汉人的陷马坑都是四四方方非常大的那种,但是那种陷马坑就算是再大,也有填满的时候,往里面填上五六人也就够了,而眼前的这像是蜂巢一般的密密麻麻整个山面上都是的空洞,光看着都觉得眼晕,鬼知道要填进去多少人马才可以! 鬼知道汉人怎么有那么多的时间来挖出这样的陷马坑! 想要避开这些陷马坑的伤害倒也不难,一个是缓缓的往前,让战马就算是前蹄陷入,也不会因为有较大的前冲的惯性导致战马腿骨折断,另外一个就是派人在前用器械开道,将这些陷马坑破坏,打通出一条道来…… 但问题是,自己没有时间啊! 原本派兵前来攻击土丘,就是为了让另外一边的战场得以缓解,而现在如果自己将大量的时间都花在破坏这些陷马坑上…… 更可况山丘之上的汉军也不是木偶,只会呆呆的看着,任凭自己破坏,看那盾牌兵后面的粼立着的弓箭手和弩手,就知道要是自己的儿郎进到了汉军射程之内,那劈头盖脸而来的箭矢有多么的可怖! “下方可是鲜卑俾小王?”斐潜站在山丘之上,在亲兵的护卫当中朗声说道,“不若请移步上山来,喝杯茶聊聊天如何?” “请俾小王上山饮茶!”斐潜的亲卫齐声大喝道。 “上你他娘的鬼山!”俾小王拓跋郭落咬着牙,拨转了马头,下令道,“……全军转向,去营救吐谷浑……” 虽然当下拓跋郭落决断迅速,但是毕竟还是耽搁了,等到俾小王领着兵马冲进重围当中,救出吐谷浑的时候,鲜卑前部已经被分割成为了好几个零散的区域,在汉军步军的长矛大盾围堵之下,失去了速度和空间的轻骑兵,就连普通结阵的步卒都比不上,一个个纷纷被击落马下。 “撤!撤!”见败局已经无法挽回,拓跋郭落毫不恋战,立刻下达了撤离的号令。鲜卑骑兵原本就被杀得士气低迷,再听到了鲜卑小王都撤退了,顿时就再也没有了什么反抗的心思,各个只想着逃命…… 到了最后,汉军轻骑甚至也顾惜不得马力了,阵型也解散了,整个战场之上,就见鲜卑骑兵在前面慌不择路的逃窜,而汉军骑兵跟在后面追杀! 披甲的鲜卑人为了减轻负重,不得不丢掉身上甲胄,持刃的也将兵刃都抛了,只懂得抱着马脖子,一心想逃出生天。 追逐而来的汉军骑离近了就砍,远了就张弓而射,几乎就是在射移动活靶一般,一时间不知道多少鲜卑兵卒,在这样毫无抵抗毫无秩序的溃败之中,就像是在大锅内下饺子一般,扑通扑通的掉下马去! “令赵校尉追出十五里,便收兵吧……”斐潜吩咐道,“让黄校尉带着人打扫战场……” “唯!”兵卒大声领命,便下去传令去了。 虽然俾小王还是逃了,但是基本上的目标也已经达成了。 当然,如果能够杀了俾小王自然是最好,只不过一开始的时候这个俾小王就如此的谨慎,不管是进攻选择还是撤退时机,就连隐忍功夫也都是做得不错,所以多少还是有些遗憾,没有能够将俾小王永远留在这个战场上。 不过如此一役,这一部分的鲜卑已经折损大半,逃走剩余的也就是不足两千,基本上来说已经是残废了,只要阴山那边的动作配合得好…… 在原本内的战场之上,汉军轻骑和步卒慢慢的在其中提着刀枪巡视着,在尸堆当中翻翻拣拣,看着有自家兄弟,如果还有口气的便兴奋的大呼一声,让人上前救护,若是没了气息的,便默默的招招手,将其抬到另外一边安放。 至于而那些受伤残喘的鲜卑人就没有什么好待遇了,基本上都是随手补上一刀,就跟杀一只鸡鸭似的,看也不多看一眼。 惨叫声长长短短的响起,那些被俘虏的鲜卑人双手被缚,跪在一起,各个都低垂着脑袋,低头闭目哆嗦着,不敢看这败后惨状。 残阳如血,山丘之上,斐潜仰首望天。 三色战旗飘扬着,猎猎作声,似乎在一旁喃喃的述说着什么…… 第1034章 鲜卑人的坑 月夜静谧,星辰漫天。 “起风了……”那克里真喃喃的说道,“……也不知道俾小王那边情况如何了……” 俾小王领兵南下追赶汉军,阴山这边自然一是要布置疑兵,二来也要看守那些匈奴人,因此在留守的人选上,就剩下了那克里真。 因为那克里真和匈奴人肯定是合不来的,所以就算是俾小王不再这里,也不可能会出现和匈奴人勾搭到一起的情况。 不过,俾小王或许是没有考虑周全,或许是另有打算,驻留在阴山的那克里真在俾小王拓跋郭落走了两天之后,便有些按耐不住了。 “……叫孟克多兄弟来……就说有要事找他……”那克里真在帐篷内转悠了好几圈,终于是下定决心命令道。 孟克多是那克里真的族内兄弟,血缘上也是比较亲近。 不多时,孟克多便来到大帐之内。那克里真摆摆手,让孟克多坐下,然后丢给孟克多一皮囊马奶酒,也没有什么菜肴,就是几条熏干的肉条,两个人就对饮起来。 喝了一会儿,那克里真将头转到了关押匈奴人的那个方向上,沉默了半响说道:“孟克多,那些人……终究是个祸害……” 虽然之前俾小王没有深究,也没有表示出什么异样的状态,但是不管怎么说,当初那克里真确实是抛下了匈奴人独自逃命,原来想着这些匈奴人断然是活不长了,却不曾想到居然又给回来了! 这怎么能够回来? 虽然这些匈奴人是投靠而来,但毕竟还是在协同作战当中,俾小王没有说什么,也不代表其他人会不说什么,就算是现在不说,也不代表将来不说! 要真的等到将来再说的时候,那么就晚了。 “大兄,你这话……”孟克多多少有些不太明白。 那克里真压低了声音,说道:“那天的情形你也不是没有看见,这些匈奴狗都被包围了,就算我们想要救,那也救不过来!” 孟克多点点头说道:“那是,我们当时的人也不多,就算是上去也是送死……” “可问题是其他人不知道!”那克里真将手中的酒囊一丢,愤懑的说道,“就算他们知道在必要的时候他们也可以装作不知道!檀石槐大王曾经说过的话你忘了?” “大兄你是说……檀石槐大王那句……‘兄弟手足,守望相助,如有违逆,众皆戮之’?”孟克多想了想,皱着眉头缓缓的说道,“……不过照理说,这帮匈奴也算是不上我们的什么兄弟……这句话也用不上吧?” “用不上?”那克里真嘿嘿的笑了两声,“……用不用得上,是你我两个人能说了就算的?” 孟克多结舌,然后半响才说道:“那么大兄,你的意思是……” 那克里真又嘿嘿笑了两声,然后咬着牙冷冷的蹦出了几个字,然后做了一个砍杀的动作,“趁着小王不在,干脆一了百了!” “啊?!”孟克多酒囊差点掉地上,旋即压低了声音说道,“大兄,你疯了?私自杀害兄弟同盟的罪名更大啊!” 那克里真龇着牙,目光当中露出狼一般的凶狠,说道:“……是,如果是同盟兄弟,当然是重罪……但是如果不是呢?” “这……”孟克多有些犹豫。 既然要动手,自然要办的妥当些。那克里真就不能再留下什么把柄,当然需要搞得让别人没有什么话说,因此如果自己一个人露面太多,难免就会引起他人的注意,所以才需要孟克多的配合。 “兄弟!”那克里真加强语气说道,“匈奴那帮狗崽子,俾小王原本就不放心!否则也不会让我们看守着……你说是不是?再者说了,之前我们族人死了多少,结果到现在什么都没有捞到好的,就这样两手空空的回去,家里头的老的小的吃什么?你说!” “这……”孟克多无言以对。 那克里真继续说道:“……只要我们手脚利落些,收拾干净了,到那个时候这群匈奴狗,男的都死绝了,那么……嘿嘿嘿,我就不相信其他的人会不动心?到时候必然有人会跟我们同样的心思,又有谁会替这些没了男人的匈奴狗喊冤?而我们,一则是破贼有功,等俾小王回来之后少不了功劳计上一笔,二则……” “……也少去了将来的隐患!”那克里真紧紧抓住孟克多的肩膀,说道,“现在我们族人都在别人的刀尖尖低下!就看兄弟你帮不帮忙了!” 孟克多低着头思索了片刻,然后断然说道:“大兄请吩咐!”在这样的情形下,恐怕也只有像那克里真所说的那样了,被动的等待向来就不是草原上的汉子所习惯的,因此最后孟克多也同意了。 “好!”那克里真笑了起来,然后凑到了孟克多的耳边说道,“等下你就……” ……………………………… 这几天,在匈奴人临时被圈禁的营地当中,临银钦和阿兰伊都睡的不安稳。 这种情形下,说实在的,恐怕不管是谁,也会睡不安稳。兵刃被收缴了,战马被牵走了,整个营地死气沉沉,阿兰伊和临银钦看着都难受,可是有没有什么办法。 “……兄弟,”阿兰伊仰面躺着,只是将头略偏了偏,低低声的唤了一下,“兄弟,睡着了没?” 自从匈奴人被圈禁之后,原本就没有多少物资,鲜卑人也没有送来什么,阿兰伊和临银钦两人便凑到了一起,共用一顶小帐篷,省下来的的大帐也就都给自己的族人挤挤,要不然这虽然是入夏了,但是天天睡在露天野地里,恐怕不过几天,这露水就会沾染到骨头里! 两个人睡得小帐篷之内,也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就连卧榻都没有,只是用干草铺在烧热烘干的泥地上便了事。 “唉……”隔着篝火的余烬,临银钦也转过身来,带着身下的干草沙沙作响,“……怎么睡得着啊……” 阿兰伊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低声说道:“兄弟,小王也南下好些天了,不知道情况如何……” 临银钦看了阿兰伊一眼,不过在黑夜当中也看不清楚阿兰伊的神色,有些不解的说道:“你还担心着这个?反正是不会让我们上阵了……” “哼哼……”阿兰伊冷笑两声,说道,“我哪里是担心这个?我是说,如果小王打赢了,或许我们还有点活路,如果打输了,恐怕……” “……”帐篷之内突然安静下来。 临银钦的目光闪烁,忽然坐了起来,沉声说道:“你是说……如果小王打输了,会将责任赖到我们的头上?” 阿兰伊沉默了一会儿,也坐了起来,然后说道:“……要不然呢,这不是最好的推脱借口么……或者,那你觉得这个俾小王,是一个会替我们说话的人么?” “啊呀!”临银钦愤怒的抓起一把干草,狠狠的又重新扔在地面上,“该死的!这该死的!你怎么不早说!否则……” 临银钦看了看帐篷内的地面。 “……我也是这两天才想明白……”阿兰伊苦笑道,“……现在,说这些也晚了……但愿小王能获胜吧……” 临银钦和阿兰伊原本就是不是非常机敏的人,阿兰伊多少还好一点,临银钦如果没有阿兰伊提醒恐怕还想不到这一点。 事情就是这样,只要关键点讲破了,基本上也就都顺了。 俾小王拓跋郭落并不是有什么恻隐之心,也不是对于匈奴就有多么信任。如果相信匈奴人并没有和汉人有什么约定,就算是不派上战场,也不应该圈禁起来,说什么战后在进行处理,不正是存了方才阿兰伊所说的心思么? 到时候就算是战败了,俾小王依旧可以在匈奴人身上找补回来,将责任全数推到匈奴人身上,将临银钦和阿兰伊等人一杀,然后拿匈奴人的部落人口和牲畜贴补给其他受损的鲜卑部落,既可以保全自家的名声,也落下了实惠,何乐而不为? “……那么小王能获胜么?”或许是半夜了,天气寒冷,临银钦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然后低声问道。 阿兰伊沉默了许久,说道:“……你说呢?” 那一日,汉军的威势,两人是亲眼所见,如山如岳般压上来的兵卒,也在两个人心中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说俾小王能够轻而易举的将这些汉军击溃击败…… 那漫山遍野的铁甲森森,那如林一般的冷冽长枪,那整齐划一的战兵步伐,那个汉人的军队,并不是一群弱兵,除非俾小王有什么计策,又或是有什么其他的有利因素,否则要想取胜,似乎是有些难度。 可是,如果俾小王落败了,那么也就等于是自己的末日了…… “……那么……万一……”临银钦迟疑的,艰难的说道,“……那要怎么办?” 阿兰伊沉默着,盯着帐篷当中的地面,良久才说道:“……我也不知道……” 是啊,能怎么办? 倒不是说反抗不反抗的问题,只不过是就算反抗了,又要去往何方,留在鲜卑的那些家中的族人怎么办? 可是不反抗就是死路一条,留在鲜卑王庭附近的族人也是迟早被害…… 两个人顿时都沉默了下来。 就在此时,忽然外面传来了一阵骚乱,人喊马嘶的打破了周边的寂静! “怎么回事!”两人对视一眼,立刻站了起来钻出了营帐。 之间周边的火光闪闪,影影倬倬之间,不少鲜卑人已经开始围了上来。 “阿兰伊和临银钦何在?”一名鲜卑头人模样高声呼喝道,“快点出来!” 临银钦刚想往前,就被阿兰伊一把抓住,低声喝道:“先别去!我看情况不妙!” 这几天匈奴人都在营地当中被圈禁着,就连日常的粮草都是从外面调进来的,又是在阿兰伊和临银钦两个人的要求之下,不和外界有什么多活动,显得安分守己不过了,而现在,鲜卑人怎么会突然大半夜的搞出如此大的阵势? 如果方才两个人没有谈到俾小王的心思的话,说不定当下就往前走了,但是既然已经猜出了几分,这两个人又怎么肯贸然前行? 更何况退一步来说,真的有什么事情的话,当下已经是后半夜了,为何不能等天明再说,非要在黑夜当中来兴师动众? 那鲜卑头人呼喝了几声,见匈奴营地之内没有人出现,便恼怒的直接挥手,让鲜卑兵卒向前逼近! 在火光当中,可以明显的看到鲜卑人举起的刀枪上的寒光闪烁! “兄弟,看来今天是没有办法善了了……”阿兰伊盯着鲜卑人的刀枪,低声说道。 临银钦一跺脚,咬着牙说道:“那就拼一把!长生天在上!必定会给我们赤那的子孙留一条活路!” 在这样紧急的情况之下,似乎人的潜力也会被迫的激发出来。阿兰伊也重重的点点头,抬手向一侧指了指,说道:“好!那就拼一把!这里虽然离汉人阴山营寨有点远,但是也只有那个方向才是我们唯一的活路!” “好!”临银钦也咬牙说道,“来人!去我帐篷里面,将土刨开,把兵刃都取出来!我们,拼了!” ……………………………… 鲜卑营寨那边闹哄哄的一片,也惊动了阴山营寨的徐晃和贾诩。 两个人带着兵卒站在营寨之上,看着远处的火光和人影,都是有些不明就里。 鲜卑人这是怎么了? 营啸了? 还是引诱之计? 正当徐晃和贾诩琢磨着的时候,就听见嘈杂声越来越近,一队鲜卑人马似乎追赶着什么人冲着此处而来! “弓箭手!”徐晃将头一摆,大声喝道,“上前待命!” 贾诩这几天也和徐晃一样,每日都在城头上观察对面鲜卑大营的动向,虽然暂时没有战斗了,然而一点都没有放松。 这些时日,鲜卑军只是围困,并未攻城,所以很多地方也重新修补了起来,只不过营寨当中的粮草消耗得七七八八了,虽然说心中知道斐潜迟早回来,但是这个“迟早”多少还是留在心间的压力。 临得近了些,看得见一些人在前头狂奔,而鲜卑人则是在后头一路追杀,最前面一人提着一柄战刀,临到了射程的时候张口大呼:“我是匈奴临银钦,来降大汉,被鲜卑追杀,还望将军出手相救!” 说话之间,鲜卑人又砍倒了几名匈奴人。 徐晃闻声,则是看向了贾诩,说道:“文和,此言……” 贾诩微微笑了笑,眼中闪烁了几下,说道:“……放些人近前,后面的那些射回去就是!” 徐晃挑了挑眉毛,说道:“文和觉得这些人可信?” “嘿嘿嘿……”贾诩笑道,“此事可不可信另说,某观鲜卑营寨这里日似乎有些异常,却苦于无法探知,今夜正好借着此事,等下吊几个人上来,正好有个机会可以询问一二,再做定夺……” “也好!”徐晃点点头,便下令道,“弓箭手,抬高三分,放!” 营寨之上箭如雨下,正在追击的鲜卑人顿时人仰马翻,被射得抱头鼠窜。 “行了……”那克里真仰着头,往阴山营寨处瞄了瞄,然后忽然笑了,说道,“收兵!嘿嘿,正好,正好啊……” ……………………………… “文和,”徐晃看着被带下去的临银钦的背影说道,“此事是真是假?” 贾诩缓缓的说道:“前两日某见鲜卑营寨当中人员少动,虽说营寨帐篷烟灶不减,牛尾大旌依旧,但是某依旧觉得有些疑虑……听闻此人之言,方知君侯已至……吾观此人,所言多半属实……一则悲愤之情不似作伪,二则若是存心调吾等出城,必然事事讲得详细,好打消吾等戒心才是,又怎会一问三不知,含含糊糊不甚明朗?” 徐晃闻言,也是点头。 要行引诱之策,必然是要选一个能说会道,然后可以讲得天花乱坠,让对方打消顾虑的人选才是,又怎么能用一个什么都讲不清楚,然后越讲越是让人迷惑的? 俾小王带走多少兵马? 不清楚…… 鲜卑营地内有没有其他人可以内应? 应该是没有…… 来这里为了什么? 只求一条活路,不想被鲜卑人白白杀了…… 鲜卑人营盘怎么布置的,兵卒怎样安排的? 已经被圈禁多日,这些都不清楚…… 诸如此类,若是熟悉的老对手也就罢了,鲜卑人对于徐晃和贾诩基本上来说毫无了解,又怎么会用这种复杂的直指人心的虚实之策? “此事,依某之见,可有八分为真……”贾诩眯着眼,下了结论。 徐晃说道:“那么依文和之意……” “嘿嘿嘿……”贾诩微微的捋着胡子,笑道,“今夜纷乱,鲜卑必然不备,公明可领兵五百,趁着天色未明,闯营夺旗,必然大胜可期!” 徐晃闻言,沉吟一会儿便决然说道:“善!便请文和压阵,某领兵卒前去破营!” 第1035章 来了就别走 说实在的,拓跋郭落的脑子里面,多少还是有些晕乎乎的。 怎么这就败了? 之前也不是没有和汉军对抗过,也不是没有吃过败仗,但是像这一次,确实是没有过。 不管是从山丘之后冲出的重装骑兵,还是在那山坡之上密密麻麻如同蜂巢一样的陷马坑,都是他从未见过的。 前所未闻!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战术?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 作为草原上生活的人来说,自然不肯能不懂得那种小小的,碗口大小的陷马坑的厉害。作为骑兵,要在马背上战斗,一方面要驰骋,保持速度,一方面又要防备四面八方的而来兵刃和箭矢,哪里会有空顾及到脚下的这些陷阱! 山坡之上,用拒马防御,在拒马之后用盾牌近战,用弓箭弩兵远程打击,这些常规的操作,俾小王拓跋郭落都懂,但是他不懂得为何汉人有功夫会挖出那么多,并且是那么圆整的小坑! 拓跋郭落的脑海里一直盘旋着一个问题,这样的工程量,在拓跋郭落眼中,还不如挖大坑实在。他并不害怕大的陷马坑,他的手下的骑兵也不怕,反正遇到得多了,避开就是,实在不行,用人马性命去填,顶多十来个人马,也就够铺出一条血肉之路了,想要多开几条通道,就多付出些人马性命也就是了,终归是会踏平出道路来…… 但问题是汉人竟然偏偏挖了如此多的小坑,那密密麻麻的坑洞,就连他看了都一身的鸡皮疙瘩,更不用说手下的儿郎了。 一旦人马在其中,必然是寸步难行,用人命去趟不是不可以,但是问题是拓跋郭落心中没有一个底数,到底要付出去多少,那样的代价值不值得。 所以拓跋郭落选择了退避,选择了去解救吐谷浑,但是汉军的那些人马皆覆甲的骑兵,确实是太过于可怕了,战刀和长矛对于这些重甲汉军骑兵来说基本上是一点作用都没有,除非是用战斧或者是其他重武器。 可是除了鲜卑王庭的那些武勇过人的家伙,又有谁会手持那些沉重的玩意?再者说,草原上各类的金属都缺乏,就算是有心想要配备,也装备不起啊…… 拓跋郭落他不明白,这些都是从未遇到的事情,都不在他的意料之中,可就是偏偏发生在自己面前了。 拓跋郭落一边伏在马背上前行,一边苦思冥想。 百几十年来,胡人和汉人没少交过手,可是今天碰到的全部都是新问题,在面对这些新问题的时候,一向算是比较聪慧一些的拓跋郭落都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就更不用说手下的那些鲜卑人马,基本上都是凭着本能在战斗,也都是被汉军带来的突如其来的意外情况打懵了。 这个世界原本在拓跋郭落心中是比较公平的,汉人兵刃兵甲较强,但是他们的骑兵不行,而身为草原上的汉子,向来就是在骑兵上占据优势的,而现在似乎这样的平衡被打破了,那样的重甲汉军骑,除了他们自己累了停下来,又有谁可以正面战胜? 那一场战斗的场面,依旧在拓跋郭落的脑海当中回旋。 鲜血,溅到了拓跋郭落的脸上,溅到了他那白狐皮帽上…… 长矛刺入身体的声音,战刀劈开皮肉的声音,战马剧烈喘息的声音,急促马蹄踩踏的声音,双方战士凄厉嚎叫的声音,汇成一道杂乱的声浪,如今依旧还不断的冲击着拓跋郭落的神经。 拓跋郭落愣愣的坐在马背上,恍若泥胎木偶。 他不是没有战败过,但是没有像这次一样如此的凄惨。 他向往战斗,向往着在战斗中建功立业,斩将夺旗,也觉得自己不管是面对任何强敌,都可以指挥若定,谈笑之间,强敌俯首。 在此之前,他指挥大小战役也不算是少,也亲眼目睹了各种各样的血腥场面,自以为已经经历了血与铁的洗礼,已经算是一个合格的将领了,可是今天,这一切都成了飘忽不定的泡影,在汉军骑兵猛烈的冲击当中,一个接一个的消失得无影无踪。 恍若梦中。 “小王!俾小王!”一名鲜卑兵卒慌乱的从前方策马而来,惊魂不定的叫道,“不好了!阴山营寨匈奴叛变,又遭汉军连夜突袭……已经被破……” “什么?”拓跋郭落猛然挺直了腰,似乎都能听到腰杆格拉格拉的声响,“你再说一遍!?” “回禀小王,大营……阴山大营,匈奴人叛乱,”那名鲜卑兵卒艰难的说道,“……随后汉人趁着营中未定,派军突袭大营,致使那克里真头人负伤……营地……被毁……” 拓跋郭落大惊失色,脸色都有些惨白,紧紧攥着马缰绳,奋力才将急促的呼吸平复下来,艰难的说道:“全军立刻启程!多打旗号!前往阴山,收拾残兵!” 现在并不是颓废伤感的时间,必须趁着阴山的汉人还未接受到这里战败的消息,迅速撤离阴山,这样才能最大程度的保存下先有的兵卒,否则一旦阴山南麓的通道被堵上,就算是想走都走不了! ……………………………… 阴山北面,密密麻麻的帐篷围绕着一处草甸架设着,时不时有些人提着木桶,到到草甸子中心去取水,也有一些骑兵在周边巡视。 “马校尉……”於夫罗慢慢的走了过来,冲着马越打了个招呼。 “见过单于。”马越拱拱手,然后请於夫罗就坐。 “呵呵……”於夫罗笑了几声,说了些昨天今天吃些什么的闲话,然后话题一转,便说道,“……马校尉,哎呀,这天气啊,眼看就要越来越热啦,估摸着也要快到了草原上的雨季了……对了,马校尉,你有没有见过草原上的雨季?” 马越摇了摇头,说道:“草原上的雨季?这倒是没有见过……” 於夫罗看着天边的云朵,慢悠悠的说道:“那个时节是草原上所有生灵生长最快的时间……你甚至可以看见这地上的青草,每天都在长高的样子……那个时候,天上的云彩一块一块的,有的下雨有的不下雨,甚至你还可以追逐着云彩,然后站在中间,体会一下左边有雨右边没有雨的情形,甚是有趣……” 马越闻言垂下了眼睑,沉默了片刻说道:“单于也不必心急……横竖便是这几天的事情,等消息传来,便可动身南下!只怕到时候单于还舍不得呢……” 随后这个时候的汉代并没有什么打雷啦下雨了收衣服的无厘头话语,但是於夫罗的意思马越也能听的出来,草原上的雨季,向来就是牧民休养生息的开始,雨季末尾的时候,牲口多半便进入发情期,就和农耕民族一样,游牧民族的季节性也是很强的,因此於夫罗明着是讲雨季,实际上是在说时间。 等待,毕竟不管是谁,都不会觉得太舒服。 於夫罗微微一愣,然后嘿嘿笑了几声,点点头,没有继续说什么。他是有些想不明白,马越口口声声说在此等消息,但是为了不让南边的阴山鲜卑人发现,他们也没敢将斥候派的过于靠近,这消息,又要从哪里传来? 在这里,三面都是草原,都是鲜卑人的区域,虽然说於夫罗派遣了巴尔特带着一支部队在扫荡那些鲜卑的小部落,收获倒是有一些,然而要是阴山这一只鲜卑大部队不解决,这些收获反倒是惹祸上身,不由得不小心些。 唯一有可能传来消息的就是南面,但问题是当下南面鲜卑人堵得严严实实的,又怎么可能会让汉人将什么信息传过来? 不过看马越言辞凿凿的模样,於夫罗也不好说些什么,只是决定了一旦发现有什么不对,便立刻撤离此地! 自己是来捞便宜的,合作还可以,要让自己为汉人豁出一条性命去,呵呵…… 马越看了於夫罗一眼,也没有继续说什么的兴趣,自己和於夫罗赶到此处,而贾诩依旧没有派人送来什么消息,这不能不让他有些担心,南面的局势现在如何,别看他和於夫罗说的时候挺肯定的,但是实际上马越心中也没有多少的底数。 “行……”於夫罗站起身,说道,“……马校尉,那本王先……” 於夫罗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远处传来的尖锐的哨音! 为了和胡人牛角号相区别,斐潜令人打造了一批的铜哨,优先装备到了北面的阴山的军队,马越手下的斥候就有那么几个。 别看哨子的结构简单,但是要在汉代这样生产条件下,打造出一个合格的哨子也不容易,别的不说,光要将铜片敲打成为平整的弧形,就是一件颇费工夫的事情…… 哨音尖锐急促,随后看见远处有几骑风驰电掣一般的奔了过来。 马越腾的站起,心砰砰的跳动了起来,神色也有些激动,等待了多日,这,该不是消息终于传来了? ……………………………… 阴山南麓,清晨的露珠还沾染在草叶之上,空气清新,偶尔还有虫鸟鸣叫的声音。 拓跋郭落看着汉军的阴山营寨,沉默许久。 从昨日夜间抵达,到今日早晨,拓跋郭落都在猜测这些汉军会不会突然冲杀出来,也希望这些汉兵能够杀出来…… 但是没有。 这些汉人又缩了回去! 自己的手下骑兵虽然不多了,但是如果这营寨之内的汉军胆敢冲出那个乌龟壳,少不得也要让其懂得些厉害! 毕竟在平底之上交战,没有任何防御工事的步卒,在面对骑兵冲击的时候,都是处于劣势的一方。 可是对面的汉军,就这样沉默着,一整个的夜晚,一点动静都没有,就像是之前的突袭根本就不是他们做的一样。 清晨的晨霭一点点的在山巅飘动,慢慢的往下飘荡,沾染上了拓跋郭落的皮袄,似乎有些寒意,让其打了一个哆嗦。 眼前的这种宁静,似乎让拓跋郭落体会到了多少有些不详的味道。 这群汉人,就像是躲在草丛当中的毒蛇,平常的时候一动不动,但是只要稍微一个疏忽,便会窜出来狠狠的咬上一口,然后又迅速的缩回去,等待着毒发。 撤吧,不撤不行了。 谁能想到,原本是得意洋洋的前来,却遭遇了这样的一个下场。 输了,这次是输了。 但是多少能收点本钱回去也是好的! 拓跋郭落恶狠狠的盯着阴山营寨,说道:“传令,缓缓撤兵!” 就不相信,阴山营寨的这些汉人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离开!如果他们不出来倒是罢了,要是他们胆敢出来追赶堵截,就绝对让这些汉人好看! 贾诩和徐晃看着远处鲜卑人的动作,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虽然鲜卑人尽力掩饰,但是如何能瞒得过贾诩毒辣的眼光,一眼就看出其虚弱的本质,但是若说仅仅是依靠营寨之内的步卒想要将这些鲜卑人拦下来,依旧还是有些不太可能。 之前的连番战斗,虽然有营寨寨墻这个工事,但是士兵人员的消耗还有体力上精神上的疲惫并非一日之间可以消除的,就算是前日夜间的那一场大胜,也仅仅是提升了士气的,并不能直接康复伤兵,去除辛劳。 真要是带兵卒出去,离开了营寨的保护,被鲜卑人纵马冲击之下,胜负确实难以意料,况且眼前的这些鲜卑人又是缓缓而行,在贾诩眼中,几乎就是摆明了一副引诱的态势。 “有马确实是好啊……”贾诩看着眼前的情形,不由得有些酸溜溜的说道,“若这些鲜卑是步卒,就算是数量多上一倍,某相信以徐校尉的武勇,击溃这些士气低迷的败兵也并不困难……然而这些战马……则与兵卒士气不甚相关……” 徐晃点点头,这一点倒是真的。步卒战阵士气一旦低迷,遭遇猛烈的攻击之后,就很容易崩溃,甚至出现逃兵。但是骑兵则是不同,原本对上步卒就有心理上的优势,并且当战马奔驰起来的时候,就连转弯都需要小心翼翼的,自然也不容易像人类一样瞬间可以调转身躯改变方向,所以想要用眼下手中的这些步卒给与鲜卑骑兵沉重的打击,击垮其斗志,相对来说就比较困难了。 “难道我们就这样白白将其放过去?”徐晃皱眉说道。 贾诩嘿嘿嘿的笑了两声,说道:“怎么可能?算算时间,马校尉也差不多快到了吧……这些鲜卑蠢货,来了就都别走了……既然君侯获取了阴山,那么这里,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这一片土地,便只能是君侯的,只能是我们汉家的……鲜卑狗辈的血臭,不过么,正好用来滋养此地,倒也是不错……” 第1036章 战场上抉择 张辽扶着心爱的大枪,悄立在枯骨关隘的荒废城头。 夜风凛凛,风寒露重,虽然张辽已经将披风裹在身上,但还是有些凉意。这些日子的高强度战斗,这一身上下早就被鲜血浸透,黏糊糊的极其难受,一旦活动起来的时候,甲胄之间的缝隙上更是噗噗的往下掉血渣子…… 至于身上气味…… 其实已经闻不出来了。 关隘残墻边上的尸首,刚开始的时候还会往下抛扔,到了后面一场场的大战下来,也就根本没有气力去理会那些了,只得任由其堆在山道城门口处,有的已经开始腐败了,散发出阵阵的恶臭。 虽然山道已经没有像是起初的那样泥泞难行,但是要在张辽的长枪面前,又要在强弩之下,攻克这个枯骨关隘,着实不易。 张辽的长枪之威,就连鲜卑的王庭勇士都有些胆寒,大枪舞动之际,挡者披靡,就算是身披重甲,也是照样无济于事,只要被扎中,便是一个血肉模糊的大窟窿!长枪在张辽手中几乎就是一柄破甲锥,只要是挨碰到,便是不死也残! 还有那强弩,简直就是毫不讲理! 近距离攒射之下,不管是盾牌,还是铠甲,甚至是人体,都是同样的结果,穿透! 虽然汉军并不是每次都用强弩,但是在往上攻伐的时候,谁心里不害怕?到了后面,每当枯骨关隘上忽然站起持弩的汉兵的时候,不管有没有箭弩射出,鲜卑人都吓得连滚带爬往下逃。 但是强弩终究是还有用完的时候,随着时间的推移,不仅仅是弩矢上面的消耗,就连这些强弩也出现了不少的损坏,局势也渐渐的恶劣了起来。 现在剩下的,也只有这些人了。 一波波的鲜卑冲击,同样也让不少汉家好儿郎托体青山间,以魂魄之形镇守在这汉家屏藩! 这些不幸身陨的汉家儿郎,张辽让人都收拢到了一处,平放于地上,就像是生前他们排着的阵列一般…… 夜风呜咽当中,每个人都默然无声,就像是积攒着最后一丝气力。负责值守的,静静的站在各自守卫警戒之处,没有轮到的,就握着兵刃坐下小寐一阵,等着下一场鲜卑人攻势的到来。 鲜卑人,也是几乎灯干油枯了。 甚至比张辽他们还差一些,至少张辽镇守住了这里之后,多少还得到了从西河和桢林大营送来的少量的补给,别的不说,饮水多少还有一些,而鲜卑人早在三天之前就已经开始喝血了…… 羊的血,马的血,甚至是…… 人的血。 张辽眼睁睁的就看见有个随军的奴隶不行了,就有几个鲜卑人围了上去,一刀砍在脖颈上,然后宛如地狱爬出的恶鬼一般,伏在其伤口处饮血。 张辽转首回望,征西将军啊,你现在所在何处?知不知道这里已经成为了真正的鬼蜮? 可有援军? 这援军又何时才能抵达…… ……………………………… 千余名汉军骑士,在着黄土地之间呼啸而过。 张济之前一直在带领着这些骑兵防范着黑山军,可是左等右等都不见人,便获得了斐潜的号令,至枯骨道口驰援张辽! 虽然前一次经历了苦战,要不是征西将军刚好赶到,说不准就已经是血洒沙场了,但是张济等人却丝毫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士气上的打击。上了战场就是将脑袋别在了腰带上,说掉了也就掉了,既然能活下来,便是上天的恩赐! 更何况征西将军也替自家的兄弟报了仇,将来犯阴山的鲜卑人好好的收拾了一顿,使得张济之下的那些骑士无不意气高昂。这次得到了命令,要去救援张辽这一只孤军,便人人都提起了速度,跑得飞快,恨不得一步就迈到枯骨关隘。 还好张济还是老成的骑将,多少号令着自家的儿郎,控制些速度,体恤些马力,不至于遇到突发情况措手不及。 这里地形已经不再是一马平川,多少有些丘陵沟壑了,在队伍当中朝前望去,就看见一面面旌旗消失在丘陵的棱线下,然后又在前面丘陵的阳面之上露了出来,带起滚滚黄尘。 疾驰半日,已经是三四十里下来了,枯骨道口就在十余里之外了,于是张济就下令干脆不停下休息了,直接赶往枯骨道口再说,至于餐食,便在马背上自行解决了便是。反正这些都是老手,别说在马背上吃喝,就连小解也可以在马背上进行…… 张绣嘴里嚼着一块干粮,一个军侯从其身边经过,放缓了马速朝着,向张绣说道:“张都尉,这次鲜卑人可是倒了大霉了!你说这一次要是将这些该死的鲜卑狗收拾干净了,将军会不会多给点赏金啊?” 张绣年轻,而且又是有意和这些低中层的军官交好,以便更好的协调作战,因此虽然军侯说的直白,他也不介意,反倒是笑着说道:“你小子,这战还没打完,就惦记着赏钱了?放心吧,少不了你的!征西将军向来大方,这次肯定也是不会少!怎么了?又赌钱赌输了?先说好啊,别的事情好说,要是赌钱赌输了,别来找某借钱!” 吃喝嫖赌,人之常情,这些兵卒闲暇的时候也无非就是这几样。 军侯叫屈道:“哪有的事!某早就不赌钱了!” 另外一个曲长倒是凑了过来,笑着说道:“张都尉有所不知,这个啊……他现在啊……哈哈哈,要成亲啦,那婆娘啊,严着呢,他哪有那胆子还去耍钱啊……” 张绣顿时笑弯了眼眉,连声说道:“哎呀呀,这是大好的事啊,你怎么不早说!别说了,等回去了,肯定包个大大的贺礼给你,怎么也不能丢了我们兄弟一场的颜面……” 那名军侯还待说什么,就听见最先头的部队那边传来了急促而尖锐的哨音! 张绣等人顿时一愣,这是遇敌了! 所有人都神色一紧,就听见前方隐隐传来一些厮杀的声音。张绣不再说话,将手中的干粮三口两口塞到嘴中,便一磕马镫飞也似的直朝前而去。 伴随着中低层的军官低沉而急促的号令,那些本来显得轻松的并州游骑都不再出声,纷纷抽出兵刃,展开了队形,风也似的朝着前方卷了过去! 在丘陵之上,站稳阵脚的汉军骑士纷纷下马,紧马肚带,摆正鞍桥,抓紧时间回复马力,等着后续人马跟上。张济已经站在了最前方,见到张绣到了,便点点头,然后说道:“遇到黑山贼了……” 黑山贼! “……似乎是之前阴山暴乱的那一批人……”张济说道,“……人数不多……怪不得之前左找右找都没有找到,竟然是躲在了此处!” “叔父,那么当下应如何安排?”张绣问道。 张济皱着眉头。 虽然遇到黑山是一个意外,也是一件好事情。虽然黑山贼在这里设有营地,但是歪歪斜斜的不成个样子,挡不住两下子,只不过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是驰援张辽…… 救兵如救火,晚到一步,恐怕都会是如同天堑一般! 但是就这样将这些黑山贼放过去,先不说隐患不隐患的问题,等回头再来找的时候,说不定这些黑山贼又躲到那个犄角旮旯的地方去了,又怎么是好? 一边是亟待援兵的枯骨道口,一边是如果错过恐怕又是难以追踪的黑山贼,应该如何处置? “……叔父,是战还是走?” ……………………………… 有谁能够想到,曾经纵横大漠,横贯东西的鲜卑胡骑,竟然今日是如此之凄惨,居然有被人团团围住的一天! 阴山北面,马越和於夫罗的联军,堵住了北面的道口,南面则是赶来的斐潜大部,而中间还有鼓起来的一块,随时都有可能出动的阴山营寨的汉人部队。 从昨日开始,就连鲜卑部落里面的人,在看向俾小王拓跋郭落的时候,眼神当中都少了几分往日的恭敬,多了几分的怨恨。 鲜卑人不是没有打过战,也不是没有吃过败仗,但是这一次和南下和汉人交手,这一场的血战,打得实在是十分的惨烈。虽然有些不甘,但是鲜卑人不得不承认,现在在阴山这一块区域的汉人已经不再像从前,那些汉人精骑,已经算是相当的强横,甚至比鲜卑自己的骑兵都还要精锐…… 草原上的汉子,是骁勇不怕死没错,但是要白白的送死,多少心中还是有些愤懑。这一仗,到底打的是什么啊! 好处没有多少,人马损伤倒是不少! 这样一场战事下来,别的不说,光损失的部落里面的儿郎,这冬天就要怎么过? 没了人手,干草怎么备?而若是没有备下干草,这冬日一来,百草凋零,冰封大地,家中的大小牲口吃些什么?如果牲畜挨不过冬天,那么又谈什么未来? 山岚呼啸,吹拂而过,像是哭诉,又像是讥讽…… 拓跋郭落手拄着战刀,坐在一块岩石之上。原本拓跋郭落是有些洁癖的,甚至还有些喜欢享乐,炙非精不食,脍非细不用,而现在,原本头上的白狐毛皮的帽子早就不知道到了哪里,身上脸上都是厚厚的一层尘土,还有那汗水冲刷出来的一道道泥沟,显得根本就不像是一个身份尊贵的俾小王,和一个普通的鲜卑族人也差不了多少。 看着远处汉人兵马营地,拓跋郭落只是默然不语。在他身边,鲜卑亲卫们也是无言的看着眼前景象。 一个亲卫喃喃低声说道:“……小王……我们这是……完了么……” 拓跋郭落眼珠子动了一下,却没有立刻回答。 身边残存士卒,已经寥寥无几,就连拓跋郭落自己,都时刻觉得已经是再难支撑下去。昨日被马越堵在了阴山满夷谷道口,就知道已经是半只脚踏进了死域,今日白天连最后一点希望也在后续赶来的斐潜部队面前化成了飞灰…… 拓跋郭落回头定定的看着方才提问的亲卫,良久,忽然笑了笑,说道:“我记得你,是三年前跟着我的吧?今年应该是二十三?呵呵……谁说我们完了?我们室韦人横扫整个的大漠,何时有完了这两个字?只不过一场小小败仗而已……这些汉人,别看现在嚣张,以为天下莫能奈何……我们王庭之处还有十万勇士,随便派些来都足以将眼前的这些汉人荡平得干干净净……” 拓跋郭落他的目光,在身边士卒每个人脸上缓缓扫过。几日苦战下来,这些身边的亲卫也是折损了不少。 “吐谷浑!”拓跋郭落沉声喝道,“你带头,将所有的吃食都匀一匀,每个人都分一些……告诉大家一声,今晚三更……向北突围!” “今夜突围?”吐谷浑问道。 “是的!”拓跋郭落说道,“现在我们还有两千余骑,虽然不能再和汉军抗衡了,但是集中在一处,这些该死的汉人也别想拦住我们!只要我们拼死过了阴山道口,便是一马平川,就算是汉人想要追赶,也非易事!” “可是……”吐谷浑有些迟疑,说道,“……就连我都是知道,此时此刻唯一的出路便是突围……” 吐谷浑没有把话说完,但是意思很明显,既然连他都知道鲜卑军队已经是走投无路,除了突围便是别无他途,汉人又那么狡猾,又怎么会没有任何防备? 拓跋郭落上前一步,握着吐谷浑的臂膀,说道:“兄弟,你说……我平日待你如何?” 吐谷浑心中忽然一跳,嘴角抽搐了一下,但还是说道:“……这,小王自然是待我恩重如山……” 拓跋郭落紧紧的盯着吐谷浑,说道:“汉人肯定是有防备,所以我们需要一支部队佯攻南面,扩大声势,然后其余的部队才能有机会从北面突围!但是现在……我所能信任的,便只有你一人了,除了你,我真还不知道谁可以担当此任……” “……小王……这……你……我……”吐谷浑眨巴着眼,说不出话来。 拓跋郭落重重的拍着吐谷浑的臂膀,靠近了一些,低声说道:“你放心,我都安排妥当了,你看看那边的岩壁……其实多有裂隙,我派几个好手跟着你……到时候你便弃了马,上山便是,汉人就算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奈何不了你……” 拓跋郭落说完,便招了招手,叫来了四个自己亲卫。 吐谷浑低下了头,低声说道:“……好吧,就依小王……” 第1037章 战场中人心 星月光芒之下,四野依稀可辨。这种天气对于吐谷浑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情,可是天气并不在他的意愿范围之内,就像是俾小王拓跋郭落的命令一样。 汉军刁斗森严,火把在寂静的夜里发出的噼剥之声清晰可闻。火光跳跃之间,人影的每一次晃动,都让鲜卑人心惊肉跳,偶尔走上两步,便是吓得伏下身来,几乎每个人都觉得心脏通通乱跳。 吐谷浑一行,披甲持兵,牵着马以便步轻轻而前,不管人还是马,嘴上都已经衔枚,刀出鞘,弓在手,二十人左右形成一个三角队形,吐谷浑就在这几个三角中心里头,在他的左方右方,拓跋郭落的几名亲卫正在给他做“贴身严密遮护”。 吐谷浑心中明白,这所谓的遮护,其实更多的是监视…… 但又能奈何? 一行人慢慢的逼近,越是距离汉人黑黝黝的大营,每个人紧张情绪越发的加深。汉人的大营,四个角上都有建有刁斗,就算夜间视线不良,可在四五百步之内,也是必然惊动刁斗守卫。万一刚好又有汉人的伏哨暗探,这距离还得往前提…… 吐谷浑挥挥手,示意全部人员上马,再往前走就不太安全了。 “火种呢?”吐谷浑说道,“快点准备好!” 鲜卑骑兵,每个人都紧紧的抓着马缰绳,微微弓着身子踩着马镫,随时准备启动,在这个黑夜当中,马速是最为关键的,要是不能提升速度,就等于是汉军的活靶子! “等等!”一名拓跋郭落的亲卫突然说道,“小王那边还没有传来信息,等下再发动!” 吐谷浑瞪着眼珠子,咬着牙说道:“等下?在这里干站着等?汉人的巡夜游骑随时都会过来!你他娘的叫我们在这里干站着等?!” “这……”拓跋郭落的亲卫也知道有些理亏,便闭了嘴,不说话了。 吐谷浑说道:“传令,等下大伙儿只管往前,别回头!什么都别管!能冲出多少便是多少!各位……”吐谷浑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有些哽咽,随后便没有继续说什么,只是挥挥手让传令兵去传令了…… 深夜当中的呐喊,终于响起,撕开了周围的寂静,鲜卑骑兵都下意识的前倾着身躯,然后驱赶着马匹,甚至不惜用兵刃狠狠的拍击战马!战么口中衔枚无法嘶喊,便只能撒开四蹄,直朝前冲! 喊声一声连着一声,接着就是各种各样的声响一起发出,前冲的鲜卑人冲着营寨边上的间隙,不顾一切的冲刺,而汉军营地刁斗之上也是燃起了更多的火把,人声和报警声也是随之乱纷纷的响起。 火光越来越多的亮起,在夜色当中似乎成了一条火龙。留在后面的鲜卑人并没有冲刺,他们只是双手都举着火把,在大声的狂呼,就是为了搅乱汉人的视线,让自家的兄弟能够更多的穿过那汉人的营地! 转瞬之间,第一批冲刺的鲜卑人就已经逼近汉军大营,离他们最近的两处刁斗上面汉人守兵有的张开了弓,有的则是探出半个身躯,向着下面指指点点,显然是在报告鲜卑人的方位! 零星的箭雨已经射了出来,白色的箭矢羽翼在夜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射在了空地之上。虽然是在夜里,但是天上有星光月光,地上又有火把的照耀,这些雪白的羽翼也是十分的显眼。 汉人的第一批的箭矢射空了,但是鲜卑人却没有半点的高兴,因为鲜卑人也是玩弓箭的老手,他们都知道这一批白色的箭矢主要目的并不是用来杀伤的,而是用来标定射击距离的…… 一旦鲜卑人进入了这个射击范围,下一波覆盖性的箭雨就将倾盆而至! 果然,随着鲜卑骑兵距离大营的距离缩短,更多的箭雨,立刻泼撒过来。汉人的弓箭手也不用露面,就在一人高的营寨木墻后面,根据刁斗上的兵卒指点,向外一批批的覆盖箭雨! 虽然鲜卑人尽可能的躲在阴暗当中,然而箭矢刀枪不长眼,就看见有几匹高速急奔的战马轰的一声突然倒地,冲力不减,居然头上脚下的连人带马翻出去老远! 一支羽箭从夜空当中袭来,不知道射中了哪个人身上,就只听见那人只发出了一声重重的闷哼,然后掉下马去,只剩下他的战马孤零零一个往前狂奔…… 冲出去,冲出去便是活路! 冲过去,冲过去便可回家! 鲜卑骑兵根本已经无心作战,他们只想着能够冲过汉人营寨的弓箭封锁,然后祈祷着汉人并没有那么快的速度出来拦截他们! “快!快!冲出去!冲出去我们就回家!” 随着人体和战马摔落地的声音不断的响起,有的鲜卑骑兵已经吐出了木枚,红着眼睛,扯着嗓门,发疯一般的大喊:“回家!回家!冲出去!冲出去!” 无论何时,不论古今,回家这两个字,总是莫大的希望和执念,可是这一刻,这一段距离就仿佛是天与地之间的距离! 就在鲜卑人以为即将冲过汉人营寨的时候,骤然之间,在汉人营地之外的空地上,腾的一下燃起了一道火光! 这不是一个两个的火把的光芒,而是整整一条的火光,迅速向两边蔓延,旋即就像是一堵火墙一般拦在了鲜卑骑兵们的面前! 这火光照耀了天地,也将火墙两侧照得透亮,此时这些鲜卑人才看看到,在跳跃的火焰墻之后,是已经排列得整整齐齐的汉军阵列! 惊慌失措之下,有些鲜卑骑兵竟然勒马晚了些,连人带马撞进了火墙,只听惨叫声中,人马都烧成了巨大的火把一般,惨不忍睹。 吐谷浑猛的勒住战马,战马吃痛,人立而起,在空中蹬踏两下,然后斜斜的转回半身,方才站住了。 “……必须冲!”拓跋郭落的亲卫吼道,“必须冲过去!这里不给汉人压力,小王那边必然没有机会!吐谷浑,快下令!” 骤然之间,吐谷浑双眼有些茫然,仿佛找不到焦距一般,听了拓跋郭落亲卫的话语,也似乎是没有听见一般,只是坐在马上,喘息着。 “吐谷浑!马下下令啊,让大家往前冲啊!”拓跋郭落的亲卫看见越来越多的鲜卑骑兵在火墙之前停留了下来,不由着急得大声喊道。 “……” “吐谷浑,你听见没有?小王……”拓跋郭落亲卫的话没有说完,就看见夜色当中忽然有一道光亮一闪,然后就是眼前一黑,噗通一声摔下马去。 “他娘的!杀了他们!”吐谷浑一边挥刀架住另外一个拓跋郭落亲卫砍来的战刀,一边大声喊道,“小王才是一条命,我们的性命就他娘的不是命!杀了他们!我们……投降!投降……” ……………………………… 拓跋郭落趁着吐谷浑那边的动静遮掩着,悄无声息的带着人马往前摸,然而并没有走多久,就听到前方一声轻笑,然后有人朗声说道:“可是鲜卑俾小王当面?竟然不知也有如此雅兴,竟也夜游至此!单于,你说应该如何?” “哈哈哈,自然是要好好招待一二才是!”於夫罗大笑着说道,旋即下令道,“来人!举火!” 顿时之间,不知多少火把被点燃举起,将周边的一切景物都照亮了! 於夫罗笑着挥舞着战刀,说道:“俾小王……昔日你毁某的王庭,可知也有今天!哈哈哈,不妨告诉你一件事情,从阴山此地往北,六百里内再无鲜卑!” “什么?!”拓跋郭落原本就有些惨白的脸色,更加难看,“你……你们……你们竟然……” 於夫罗收了笑,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说道:“不仅如此!有朝一日,某定要毁你王庭,统统杀光烧光!以报某毁家之恨!” 事已至此,拓跋郭落也知道再无侥幸,便横下一条心,大吼道:“杀!杀出去!杀出去才有活路!” 可是还没有等拓跋郭落这一边的鲜卑人开始冲击,马越和於夫罗一侧的箭矢已经袭来了,转眼之间,在拓跋郭落周边的鲜卑骑兵,就齐刷刷的倒了一片! 下一轮箭雨,也许就要将拓跋郭落自己全部笼罩! “上啊!杀啊!”拓跋郭落的声音都有一些沙哑和变调。 拓跋郭落的话音刚落,又响起一片弓弦响动的声音,接着就是箭雨破空的尖啸声传来,拓跋郭落骇然抬头一看,就看见黑夜当中各类杂色的箭矢从半空中直下来! 身边的亲卫连忙举盾,也挥舞着战刀胡乱拨打,但是夜色当中,朦朦胧胧的哪里看的明白,有的还没有来得及叫喊出一声小心,就已经是被射中了,噗通噗通的摔下马去! 这个时候,拓跋郭落才醒悟过来,原来方才对方故意讲些话语,就是为了让他回答,好在黑夜当中依据声音大体上判断出他的范围,因此这一两轮的箭雨才如此的精准! “散开!散开!快冲啊!”拓跋郭落已经来不及再讲些什么,如此危急的情况之下,只有搏杀出一条血路,才有可能获得一线生机! 箭雨呼啸而至,跟在拓跋郭落身边的鲜卑骑兵,竟然在这转瞬之间,就是空了一大块,有的还能在地上长声惨呼,有的却只剩下无声无息的躯体躺在地上,没了主人的战马跑开几步,只是长嘶哀鸣,期期艾艾的不肯远离,还有的战马也是身中数箭,躺倒在主人身边,痛苦的喘息着…… “杀啊!” 狗急都跳墙,何况是人。急红眼的鲜卑骑兵疯狂的往前冲杀,却被马越和於夫罗的骑兵死死的拦住,而这样胶着的状态没有多久,就听见原本南面后方的嘈杂的声音却在慢慢的变小! 这就是最为恐怖的征兆! 南面后方没了声响,不是说明吐谷浑已经成功脱离,而只能说明其已经是全军覆没了…… 怎么能这么快? 拓跋郭落此时也顾不得多想,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滚而落,只顾得拍马,夹在在亲卫当中奋力向前冲刺! 挡在前面的马越和於夫罗的联合骑兵,其实就是为了争取这么一点时间,只要南面的大部队包抄上来,就是拓跋郭落等人的末日! 双方都已经杀红了眼睛,拓跋郭落也拔出了战刀,怒吼连连,只是劈头盖脸的乱砍乱挥,挡在他前面的一个匈奴骑手,身穿铁甲,似乎也是一个小头目的样子,竟然被拓跋郭落砍得只得招架,无力反击。 此时,眼见就是一名汉人骑兵,从一侧冲来,他左手腕套着的盾牌已经不知道被谁砍掉了一截,只剩下三分之二左右,露出了木头茬子,右手持着环首刀,一伸手先架开了拓跋郭落的战刀,然后便是右手一刀斩来! 拓跋郭落的一名亲卫,见拓跋郭落战刀被架开,中空露出了巨大的破绽,奋不顾身的便是倾斜了身躯,挡在汉人骑兵的刀前,然后咬着牙以命换命的一刀砍去! 汉人骑兵刀势已经用老,只能勉强用已经残破的盾牌回救,然而毕竟缺少了三分之一,虽然也是砍翻了这个拓跋郭落的亲卫,但是同样也被其一刀隔着盾牌砍到了肩膀之上,入肉三分才被残破的盾牌卡住,惨叫一声撞下马去…… 拓跋郭落还没有喘过气来,又有三五名骑兵冲着他冲过来! 现在拓跋郭落已经是浑身是血,也不知道到底是他的多些还是别人的多些,在火光影子乱舞之中,原本是有些洁癖的他如今已经是如同丑陋的恶鬼一般。 马越和於夫罗的兵卒都是老手,而且於夫罗之前的美稷王庭可以说就是毁在拓跋郭落的手下,这种毁家的仇恨,使得南匈奴这一帮人就像是疯狂了一般,紧紧的盯着拓跋郭落不放,纠缠着,拉扯着,围绕着,追逐着,就是不让其逃走! “……救……救我……救我!”拓跋郭落无奈之下,只能是大声的呼救,希望有更多的鲜卑人赶过来,替他去抵挡这样一波波对面的冲击。 南面的马蹄声如同闷雷一般的传了过来,高举的火把就像是游龙一般,跳跃着,闪烁着,同样的一个情景,带给交战的双方却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马越和於夫罗的手下都在大声的欢呼,而拓跋郭落的兵卒则是如同坠入深渊! “只杀拓跋郭落一人!其余者,投降不杀!” 南面而来的汉人骑兵,虽然人还没有赶到,但是声音已经传了过来,几百上千人同时大呼,就像是深夜当中霹雳一般划过阴山满夷谷道。 “只杀拓跋郭落一人!” “其余降者不杀!” 呼喊声越来越大,而拓跋郭落周边的鲜卑骑兵也越来越迟疑,眼见已经没有了活路,那……还打么? 是跟着拓跋郭落一同共赴黄泉,还是…… “只杀拓跋郭落一人!” “其余降者不杀!” 火光照耀之下,就见汉人的骑兵越来越近,呼喊声也越来越大,似乎是西面八方都是这个声音,在整个的阴山上轰隆隆的回荡! “……我……我……”一名鲜卑骑兵扔下了武器,跳下战马,跪倒在一旁,就像是已经失去了全身的气力一般,“……我投降……投降……” 随着南面来的汉骑庞大的阵势越来越近,高举的刀枪在火光中闪耀着刺眼的光芒,鲜卑骑兵最后的一点斗志也消散的无影无踪,越来越多的鲜卑骑兵扔了刀枪,下马跪地求饶乞命…… 而拓跋郭落身边的人却越来越少,亲卫也是一个个的折损,转眼之间就剩下了为数不多的几人。 “……”拓跋郭落忽然停下了挥舞战刀的手,缓缓的拉住拉战马,不再往前。 “小王!小王怎么了!”仅剩的几名亲卫,连忙护卫在拓跋郭落身边,将其尽可能的保护在中间。 汉军骑兵和南匈奴的骑兵也逼近了上来,将拓跋郭落团团堵住。 “於夫罗单于何在?!”拓跋郭落忽然大声喝道,“美稷王庭一事乃我一人所为!我的手下皆是听命行事!若有冤仇我便还你就是!休要为难他们,多少给个生路!” 言毕,拓跋郭落也没得於夫罗回话,便调转战刀,将战刀在脖颈上一划! “噗通”一声,拓跋郭落仰天落在马下,脖颈之间鲜血和气泡汩汩而出。 拓跋郭落眨了眨眼,望着天空,此时此刻,弯月如钩,星光璀璨,皆悬在如同黑缎一般的夜空中。 “……真美啊……就像……”拓跋郭落露出一丝微笑,最后轻声咕噜了一句什么,便头一歪,就此气绝…… 第1038章 战场外力量 如果说什么力量是最强的,也是最让对手无法捉摸和估计的,或许还有其他,但是援军肯定是最为常见的一种,也是最强的一种。 援军,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会同时起到两个方面的作用,一个是对于自己一方的士气的鼓舞提升,另外一方面则是对方的士气的打击。 尤其是在双方僵持的时候,可能一个援军的到来,就能改变整个战局的走向…… 张济也是亲身经历过,所以也是深有感触,因此对于张辽的援军,则是必须作为第一要务来处理,可是,这些黑山军也同样很重要,若是放任不理会,终归是个祸害。 想来想去,张济最终下了决心,紧紧的盯着张绣,说道:“锦程,若论资历,你还未到独自领兵的时候,但是眼下有个机会……也不知道你敢还是不敢,还有,能不能做好!” 张绣大喜,连忙在马背上就是“碰”的一声双手交击,朗声说道:“绣定不负张校尉之托!”不称呼叔父,是因为现在这个事情事关重大,又是属于公事,自然不能口口声声将叔父放在当面,同时,张绣这样的说法,也是表示自己会禀公行事,不会半点马虎的意思。 张济微微露出了一些笑意,点了点头,用长枪虚虚指了指不远处正在嘈杂的黑山营地,说道:“文远处急待驰援,某也不能在此地久留,而黑山贼兵亦不能置之不理,故而某便留三百骑与你……你可有什么想法,速速说来……” 张绣眼珠子转了转,思索片刻,说道:“某将三百骑分为两部,黑山贼若来袭,某便退避不战;若其逃离,某便跟随,另遣人速报征西将军……” 张济哈哈大笑,说道:“若如此,你便是一功!某张家儿郎,今亦成矣!一切小心,某去矣!”言毕,便留下了三百骑兵,领着大队人马,绕开了黑山营地,往枯骨道口而去。 黑山营地当中,杨凤和五鹿也是惊慌不已,好不容易安抚了因为张济等人到来而张皇失措的黑山兵卒,却不知道自己应当要怎么对应。 “好了,太好了!他们走了,走了!”五鹿盯着山丘丘陵上的汉军骑的动向,高兴地挥舞着手臂说道,“不是冲着我们来的,他们只是路过!” 对于黑山军来说,尤其又都是步卒,在面对千余骑兵的时候,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了,那种无力的感觉几乎是笼罩了每一个黑山军的头上,现在见到了汉军骑竟然绕道走了,自然是大喜过望。 “……别他娘的高兴,还有一些呢!”杨凤指着山丘上留下来的张绣部队说道,“……这是准备要将我们死死盯住的状态啊……说不准现在已经有人回去报信了,” “那……那怎么办?”五鹿有些慌乱,脑子都不好使了,直勾勾的盯着杨凤,期待着杨凤能够给他出个主意。 杨凤闻言多少也有些无奈,五鹿虽然也算是比较勇猛,但是就不爱动脑,这人一旦习惯了不动脑,这脑子就越发的迟钝,成日指望着别人替他拿主意,可是眼下这样的情况,只是他一个人拿,多少也是有些难受。 可是又能如何? 在五鹿眼巴巴的注视之下,杨凤转了好几圈,最后缓缓的说道:“……按照现在看来,这里……恐怕是待不住了,我们必须要走,另外找个地方藏起来……但是我们这样一动身,外面那边的骑兵打未必敢打,但是肯定是跟着我们不放……所以……有了,我们分头走!等下我们趁着天色昏暗,视线不好的时候便突然离开,然后分成三路逃跑!到时候这群汉军骑就算是想追都不知道要追那个!” “好主意!”五鹿赞叹道。当然,不管是杨凤说出什么主意,估计他也都会这样说的,反正他自己没主意。 “呃,等等……”五鹿转身刚准备去将杨凤的这个主意分派下去,走了两步却转了回来,说道,“……我们分散走了……那要到哪里去集中呢?” “这个……”杨凤转了转眼珠子,说道,“要不这样吧,到圜阴附近去……那边山谷河道众多,好走,也好藏身!” “好好好!”五鹿点点头,说道,“我看啊,我们黑山,除了大统领之外,就是你最有主意了,就这么办!” 杨凤扯了扯脸皮,僵硬的点了点头,看着五鹿离去的身影,然后低下了头。 不说大统领还好,一提这个事情,杨凤这心就如同灌满了砂石一般,又沉又涩。 原本约定的时间,这都过去几天了? 按理说,张燕的大军,早就该到了,可是到了现在,依旧没有踪迹,甚至也不会在这附近,否则汉军骑也不会大摇大摆的出现在这里! 五鹿就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厮杀汉子,有的吃喝有的睡就成,什么也不多想,估计也不愿意多想,但是杨凤却不能不想。 就手头上这一点的兵力,趁乱捣点蛋,浑水摸点鱼是可以,但是要真正在正面战场和征西将军斐潜抗衡,这不是开玩笑么…… 张燕不来,杨凤和五鹿这里就是孤军,眼瞅着带出来的粮草就快吃光了,营地里面也有人在叽叽咕咕的说一些什么了,成日在这荒郊野外的,衣食都没有个去处,怎么能让杨凤心中不焦急? 虽然杨凤和五鹿说的还算是轻松,但是多年刀口上舔血的直觉却告诉他,这回情况未必能完全按照张燕大统领的计划进行了,而一旦张燕大统领的计划失败,那就只能早早的逃回黑山当中去,恐怕才有一线生机…… 杨凤缓缓的抬起头,看着五鹿的背影,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定。 五鹿似乎察觉到有些什么不对,慢慢的转过身,看了一眼杨凤。 杨凤连忙挤出一丝笑容,然后冲着五鹿点点头。 五鹿挠了挠头,然后也冲着杨凤笑了笑,便又转过身去…… ……………………………… 张济将马速提升了起来,带着整队的骑兵直直的往枯骨山道冲去。整支队伍如同锋利的刀锋一般,锐利的直指向前。 黑山贼出现在左近,对于张济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好兆头。 之前虽然所有军情,都说明张辽还驻守着枯骨关隘,但也已经是非常艰辛了,而现在在枯骨山道附近居然还有黑山贼,虽然只是一些残部步卒,战斗力也不过是如此而已,但是要是不正面作战,存心骚扰的话,万一导致出现了张辽的补给被袭击等等的问题,都有可能会导致张辽的整支部队的大败! 他娘的贼老天!杀不尽的黑山贼! 张济嘀咕着。 前几天征西将军才赶到阴山,让自己多少松了口气,觉得这个战场上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来,可是没想到又变出了这样的一个花样! 变多少花样也可以,但是张辽的部队却不容有失! 万一枯骨关隘已经陷落,那么鲜卑人就会顺着这一条山道涌进并北的腹地,而征西将军大部队都在阴山平原,就算是想要掉头来救,恐怕都来不及! 不过现在走了这么一段路,也没有见到什么溃败的痕迹,山道两侧也不见什么尸首,这多少让张济心中有些安慰,看情形,枯骨关隘应该还在张辽手中才是。 但愿张辽还在,但愿枯骨关隘依旧在手中! ……………………………… “这鲜卑的气数,尚未绝断啊……” 原本鲜卑人已经是要退兵了,可是从后方调配上来的物资却送到了,昨夜对面的鲜卑载歌载舞,宰羊烹肉,一片欢天喜地的样子,却让张辽以及手下都有些寥寥。 虽然鲜卑来援的兵卒并不多,但是带来了最为重要的饮水和箭矢等物资,那些驮马也是对于鲜卑这些时日损失的战马的一个重要的补充! 局势一下就恶劣了起来。 张辽不是没有动过趁着鲜卑昨夜欢庆的时候,带着敢死队动手的心思,但是自家身边残存士卒,已经寥寥无几。就连张辽自己,都有些觉得再难支撑下去。连日的双方攻战,向来都是张辽作为最为重要的核心,负担也是最为沉重,尤其是鲜卑部队当中也有一些什么所谓的鲜卑王庭勇士,着实难以对付。肉体上的辛劳和疲惫一点点的积累起来,到了现在,要不是如同钢铁一般的意志支撑着,恐怕早就是巴不得立刻躺倒,睡他一个昏天暗地了。 今日鲜卑没有进攻。 这并不意味着是一件好事。 对面鲜卑人,也是同样的疲惫不堪,虽然有了补给,但是同样不意味着人员的疲惫就可以瞬间恢复到最佳的水平。 今天不忙着进攻,依旧是以防守恢复为主,这才显得对面鲜卑统领的经验老道和狠毒。 下一次要面对鲜卑的进攻,必然就是至少恢复到了七八层状态的鲜卑全力一击! 而自己这里…… 张辽知道,这个枯骨关隘极其重要,先前趁着鲜卑人立足未稳,抢先夺下此地,然后又有带来的强弩协助防守,这才拖到今日,但是战场之上不能只凭借运气,终归还是需要用实力来说话。 眼看远处的鲜卑人的显得有些纷乱的营地,张辽只是默然不语。在他的身后,几名亲卫也站立着,和他一起无言的看着。这些亲卫,也是同样的损失惨重,为了保护张辽的安危,甚至不惜用自家的性命去抵挡鲜卑人的刀枪…… 一个带着浓浓的并北口音的亲卫低声问道:“校尉,这一次,俺们完了么……” 张辽回头看了他一眼,莞尔一笑:“怎么可能!鲜卑人就算是来了些援兵,也还是无济于事!怎么了,就只允许我们自家拉来辎重,就见不得鲜卑人也运输些粮草?两军交战,得到些补给再正常不过。再说了,先前我们得到补给的时候,也没有见那些鲜卑人有什么退缩……” 张辽他的目光,在身边士卒每个人脸上缓缓扫过。在他身边的亲卫,不过还是十余人而已,几日苦战下来,这些原本自己好不容易挑选出来,加以训练倾注心血的亲卫私兵,损伤不可谓不大。而这些亲卫,看着张辽向来都是身先士卒的死战,毫不退缩一步,也同样带给了他们极大的勇气,也回报以张辽他们全部的忠诚。 张辽的声音渐渐高亢起来:“我们堂堂汉家儿郎,岂能被这些鲜卑胡人比了下去!这些鲜卑人以为我们并州之地,依旧是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以为只要以几百几千兵马,就可以呼啸南下,就可以震慑我们,但是他们都错了!只要有你们这些汉家的好男儿在,这些鲜卑胡人,就别想着肆意妄为!连日攻战,这些鲜卑人死伤惨重,却迟迟不得寸进一步!现在不得不再纠集人马,送来辎重,才得到了些喘息的机会……但是,我们征西将军的援军也正在赶来的路上,只要我们坚守在此,胜利必然还是我们汉家儿郎的!” “征西将军!”有人低低的回应一声。 “对!”另外的人也喃喃低语着,“还有征西将军!” “征西将军的援军肯定就在赶来的路上,我相信,我能明白此地的险要和关键,征西将军同样也明白这个道理!鲜卑人胆敢乱伸爪子,这么多年来,只有征西将军带着我们在砍断这些爪子!在光复我们并州土地!鲜卑胆敢踏上汉家的土地,就给他们迎头狠狠的一击!打得他们大败亏输,打得他们丢盔弃甲,打得他们只能埋骨异乡!” 张辽的声音在枯骨关隘上回荡,像是说给所有的兵卒听,也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更何况……你们看看已经躺在一侧的兄弟们……又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一死而已么?有兄弟陪着你们!张某人也陪着你们!平阳北郊,桃山之侧,也有汉家英灵堂,就算是我们身亡于此,征西将军一样会帮我们收敛回乡,入土为安!你我都会有一块牌位,都刻有一个名字,四时五牲,享受香火,魂魄归依,受世人敬仰!千秋万代,亦有荣光!” 山岚呜咽当中,每个人都默然无声,能站的,尽力将腰板挺直,不能站的,也竭力想扶着垛口将自己身躯支撑起来,就像是汉家的藩篱,又像是这连绵的青山…… 就在此时,忽然有人大声呼喝道:“张校尉!看!我们后方有烟尘!” 众人回头望去,便只见山道之间腾起高高的黄尘,一杆征西将军特有的三色旗帜,在烟尘当中分外显眼…… 第1039章 战场外也不轻松 张辽和张济两人两骑,就冲在队伍的最前面,如同两把两把最为锋利的锋刃一般,杀向溃败的鲜卑兵卒。 张济的到来,就将已经没有多少士气的鲜卑人打压得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鲜卑人鼓足勇气做了一次决死的进攻,但是没有多少的起色,很快就被张济和张辽联手击败。虽然鲜卑人得到了补给,但是又怎么能和张济已经是修养了一段时间的兵卒对比? 因此在攻击无果的情况下,鲜卑人不得不进行了撤退。 鲜卑人气势汹汹而来,苦斗了许久,却不得不铩羽而归,这样的情形,任是天王老子也没有办法重振旗鼓,搞什么小动作,因此一旦收到了撤退的命令之后,便几乎是争相逃窜。 张辽的速度比张济稍微慢了一些,但是他在马上已经取下了他那口大步弓,微微立起,便搭上了雕翎箭,在疾驰的奔马上坐得稳稳的,张弓而射,转眼就是连珠四五箭,箭矢呼啸,竟然抢到了张济之前,几名还想着回身而射的鲜卑骑兵,纷纷侧身闪避,还有两人实在来不及躲避,一人被射中了后背,一人被射中了肩膀,顿时都是头上脚下翻身落马! 这个时候,张济已经大喝一声,跃马直直冲入了鲜卑人逃窜的队列当中,长枪直接撩翻了一名鲜卑人,然后也不等长枪拔出,便随手抽出了一侧的战刀,反手便砍将过去! 在两人身后,并北汉军狼骑在这个时候也都发挥出精锐骑兵的实力出来,呼啸着,相互配合,有的持着长枪,有的手持弓箭,一边追赶,一边射杀。鲜卑人根本无心恋战,只顾得打马而逃,若不是山道拥堵,这些人实在是逃不到前面去,这些鲜卑骑兵才不愿意在这里干挺着等着汉军骑撞进来…… 汉军骑战意高昂,又有将领指挥统帅,而鲜卑人则是各自顾各自的,杂乱无章,这一下被汉军骑撞进队伍末端,顿时一片人喊马嘶当中,不知道有多少鲜卑人被砍翻在马下! 张济冲在最前列,在西凉边军的时候,他就是身先士卒,多少年过去了,这个习惯依旧保留着,作为骑兵的最尖锐的顶端,长枪战刀飞舞,锐不可挡。长期在马背上的战斗和生活,导致张济的马术,甚至比起那些生长在马背的一般鲜卑人,还要强一些。看着张济纯用双腿控马,在狭小的范围内操着战马跳蹦避让,竟然不仅闪开了鲜卑人反击过来的兵刃,甚至还躲避了在马脚低下的敌兵尸首,带着部队如同游鱼一般狠狠的扎到了鲜卑人的队列当中! 而张辽或许是这些天体力实在是消耗得有些大的原因,并没有像张济一样冲杀在最前线,而是跟在汉军骑兵阵列的中间,虽然没有直接拼杀,但是他手中一口长弓,却比什么兵刃都来得可怕,在数百骑混战当中,张辽他引弓而射,每一支的箭矢都如同长了眼睛一般,几乎是箭无虚发。 几名鲜卑骑兵鼓着余勇正准备抵御反击张济的袭击,却被张辽几箭就打乱了阵型,剩余的鲜卑人顿时就再也没有回头而战的欲望,纷纷缩着脑袋,祈祷着只要跑得过其他的鲜卑人就好…… 在鲜卑阵列当中,原先光鲜亮丽的一面白旄大旗,如今也是浑浊污垢,大旗之下,正是原本所谓的鲜卑王庭勇士,吐鲁尔。 此时的吐鲁尔的脑袋当中就是一片混乱,或许在这些混乱的思维当中,还有几分当日对于吐尔金的后悔之意。 那一日吐尔金劝说吐鲁尔轻骑而进,先抢占枯骨关隘再说,而吐鲁尔却认为汉人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也并不需要小题大做,现如今却在枯骨关隘上碰得头破血流,还折损了不少的兵卒,这要是回去了,还不知道要遭到如何的惩罚…… 汉人怎么能这么强? 不仅仅强悍,而且还坚韧…… 那张姓的汉将,守在枯骨关隘之上,就像是一道铜墙铁壁,任是自己如何努力,都无法翻越过去! 别的什么都不说了,单单是这几天死在了这个张姓汉将手下的就有多少! 没有任何人愿意和这样的对手对阵,就连一贯是自称武勇的鲜卑王庭勇士也不例外,尤其是在连着两三名的王庭勇士都死在了这张姓汉将手下的时候…… 如此的情形,就连一向是武勇过人,心智坚定的王庭勇士,都不由得感叹苍天竟然不是站在他们这一侧,在枯骨山道拼了那么久,尸积如山,连人马都几乎打残了,却什么收获都没有。那张姓小将,如今还生龙活虎的模样,自己带来的几个心腹勇士,也都折在那张姓汉将的长枪之下。 好不容易当自家的物资送抵的时候,以为总算能将这骁勇到了极点的汉人勇将除掉,也以为可以一鼓作气拿下了枯骨关隘进而挺进并州腹地,却不曾想到汉军居然也到了援军! 天不如人愿,又可奈何! 逃吧,打不了了。 吐鲁尔只能是低垂着脑袋,自觉得一股怨气堵在心腹之间,憋屈得差点痛哭出声,完了,完了…… 张辽看着鲜卑人渐渐退去,追杀了一阵,逐渐要到了枯骨山道的另外的端口,便招呼着张济一同收了兵马,逐渐的往回走去。 这个时候,张辽和原先在枯骨山道驻守良久的这些兵卒,才觉得一阵阵的疲惫涌上了上来,就连坐在马背上都是坐不住了,歪着头就要往下掉,一旁的兵卒连忙带着敬佩的目光,小心翼翼的将其扶着。 光这一身战甲战袍上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的血沫渣子,就如同是从血海地狱当中重新爬出活过来的一样,这样的勇士,又怎么不会获得人们的敬重? ……………………………… 真正的勇士都是走过血雨腥风,走得过的便是勇士,而没能走过去的,往往就成为了烈士,甚至连烈士都不一定能当得上。远在千里之外,位于冀州的吕布,在畅快的走下战场之后,却没想到迎来了一次不亚于战场之上杀机。 黑山军真的对于吕布这样的战法,几乎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倒不是说黑山军的战斗力太过于低下,只是刚好吕布的战斗模式完全克制了黑山军。 黑山军多半是由黄巾老兵和一些放下锄头镰刀拿起来刀枪的民兵组成,这样的部队对上周边冀州郡县的兵卒来说,其实战斗力也相差无几,甚至当真勇斗起来的时候,也未必差到哪里去。 反正冀州这一块土地上大多都是平原,如果双方进行战斗的话,也是双方步卒结阵进行对抗,甚至来说因为黑山军人多,就算是正面的结阵吃了亏,也容易在侧翼包围上找回来,而冀州的部队就算是再精良,当侧翼慢慢的被黑山军包抄上来的时候,能沉得住气的恐怕也是屈指可数。 因此而黑山军在压制冀州郡县兵卒方面,一向是没有吃过多大的亏,倒是这一次,在面对于吕布的模式的时候,却完全不能适应。 吕布仗着自己强横的武力,想打那里就打那里,同时作为超高武力的统帅,不管他是打到那里,普通的黑山军哪里都是扛不住的,瞬间军阵就会被击穿,而那些依照老办法,还企图绕道包抄的黑山军,顿时发现包抄过来的时候面前只剩下自家的溃兵,而吕布又在寻求另外的一个突破点了…… 因此黑山军想拦又拦不住,打又打不过,相反对于吕布而言,则是想打就打,想走就走,几乎就是将胡人那种灵活机动的骑兵战术发挥到了极致,如此情形之下,黑山军想要不溃败都难。 吕布这一次的胜利,对于袁绍来说,帮助不可谓不大。袁绍闻讯之后,更是欣喜,不仅给了吕布不少封赏,甚至连在后面慢吞吞的领军而来的高干也有份。 然而这样的胜利,对于冀州的这些郡县当地县尉将领来说,则是多少有些羞辱…… 就好像黑山军完全是两个状态,之前黑山军压制这些冀州士族够呛,当时这些州郡县尉统兵之人,先前还嗷嗷叫着黑山军势庞大,不可匹敌,然后转眼之间就被一个外地人带着些三瓜两枣的骑兵,轻而易举的打发了! 这脸,难免觉得有些痛啊。 在其中觉得脸最疼的人,自然就是鞠义,不仅是脸疼,而且还心惊。 鞠义自觉武勇,勇冠河北,那一日杀退了公孙瓒的白马义从之后则更是自己为就是袁绍帐下排名第一的武将,除了自己之外,什么颜良文丑也要差自己不少,更不用说那些高干之辈了…… 所以当时鞠义私自带着部众离开的时候,心中虽然有些不安,但是也并没有当多大的事情,毕竟袁绍现在和公孙瓒正在激烈对抗的时候,离不了自己! 界桥一战,摆明了自己就是公孙瓒的克星,如果袁绍敢动自己,岂不是自己拆自己的台,然后将来谁去抵挡公孙瓒? 所以鞠义很大胆。 然后现在来了个吕布。 噼里啪啦将黑山军好一顿胖揍。 鞠义就觉得像是揍在了自己身上,尤其是听闻吕布在周边郡县的接受酒食劳军等物质的时候,传出来说的河北名将不过尔尔的话语,就像是刀刀砍在了鞠义的心间。 袁绍要以吕布取代自己,忽然成为了一种极大的可能。 鞠义自家的事情自家知道,虽然自己打败了公孙瓒,但是只是能败,而不能灭!公孙瓒以骑兵居多,打不过就跑了,而鞠义自己带着则是步卒强弩手,就算是有心想要追击,也是追不上…… 想要彻底剿灭骑兵的,只有骑兵才能担任。吕布在这一次和黑山的战斗当中,其优秀的骑兵控制能力和战斗力已经是展现无遗! “……此獠……必杀之……”鞠义下了决心。他和吕布原本素无恩怨,但是现在既然吕布挡在了他的前面,也就怨不得他心狠手辣了…… ……………………………… 黑山军不忍吕布的凌辱,带着残兵败将缩进了山区,吕布的骑兵便也是施展不开了,便带着兵马在山区之外的一处唤做张家大堡之处,暂时驻扎下来。 张家大堡原先就是冀州土著,十几代人都居住于此,不断的投入人力物力进行修剪,将一个家族的堡垒,修建得如同是小型的城镇一般。不仅仅有厚厚的坞堡石墙,吊桥沟壑一应俱全,就连城门楼和四个角的角楼都有,可以说是在这一片区域上的比较大的一个坞堡了,先前黑山军劫掠的时候,也不敢轻易的攻伐这个张家大堡。 今日,张家大堡张灯结彩,一是为了庆祝黑山军的退去,另外则是举行酒宴,款待吕布。 原本作为军中主帅,吕布本来应该每夜都要亲自巡视的,但是一来原本这些手下也都是袁绍的部署,不是很熟悉,另外一个方面张家大堡内来了三个冀州当地的士族名士,联袂找上吕布,均言是慕名而来,对着吕布就是一阵铺天盖地的夸耀,然后吕布一高兴,也就将巡视的任务给抛到脑后去了…… 张家大堡的人也是殷勤,不仅山珍海味如同流水一般的端上来,甚至还安排了吕布的亲卫在侧厅吃酒,而三位冀州名士曲意逢迎,逗得吕布时不时的哈哈大笑,很是开心。 按照道理来说,士族难免会对于没有读过多少诗书的人有些看轻,基本上也不会有多少言语沟通交流,但是今夜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感激吕布对于黑山军的战功,因此根本就没有一丝一毫的鄙视吕布没有读书的模样,反倒是尽可能的将话语讲的浅白一些来迎合吕布。 最夸张的是其中两个人,还因为对于吕布这一次的黑山军之战的功勋大小,互相争论了起来,甚至口沫飞溅差点打起来,还得吕布亲自上前来排解。 原本吕布也是一位士族多半都是吊书袋的家伙,令人生厌的很,所以之前只是准备应付一下然后就回军中去的,但是没有想到这三位冀州士族竟然给他如沐春风的感觉,竟然不知不觉当中从傍晚就一直饮酒到了深夜…… 第1040章 酒席间也不简单 时间越来越晚,而在张家大堡军中的高顺心中只是奇怪,吕布是什么样的性格他自然是清楚,都是厮杀场里面滚出来的爽快人,要和那些成日里头动不动就是之乎者也的人相谈甚欢,简直就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同时来说,普通酒宴而已,料想也是没有那么多的麻烦事情,怎么今日酒宴会如此的耗时长久? 起初的时候高顺只是以为吕布和那些士族可能有什么事情在商讨,也就没有在意,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高顺却慢慢的觉得不对劲起来。 在张家大堡的堡寨北门,驻守的都是张家大堡内的家丁和护卫,这些人身着甲胄,在火把照耀之下来回巡视。夜色已经深沉,但是这堡寨之上的人手似乎就没有任何减少过,可以看见这些护卫缓缓踱步,或或坐或站,有的甚至不是将脑袋伸出寨墻,看向吕布的营地,互相之间也只是偶尔低语一两句,连闲聊笑闹的人都没有…… 情形显得越来越发的诡异。 “某有要事,请温侯一见!”高顺和成廉站在张家大堡之外,高声向坞堡内喊道。 坞堡之上人影卓卓,但是半响之后才有人回话道:“……据惯例,堡内夜间概不启门,且温侯于堡内欢宴……若些许小事,待明日再说罢……” 高顺大喝道:“某有军情要报,汝敢阻挡,便是死罪!再不速速禀报,休怪某即刻攻门!” “……”城堡上寂静了一会儿,半响之后才有声音回答道,“……也罢,且候着,某去通传一声……” 许久,就在高顺逐渐失去耐心的时候,才听到里面传来了声音,说道:“温侯正在来的路上,且侯着!” 又是等了片刻,才听到人声渐渐的传来,听闻吕布的那个大嗓门也在其中,高顺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嗯?”吕布喝的量也算是不少了,但是还没有到大醉的程度,只是有些熏熏然,见到了高顺,迟疑了一下,然后说道,“……呃,有何紧急军情?” 高顺拱手说道:“……禀温侯,军旅之中,主将不可久离,还请温侯回营……” 吕布皱了皱眉,有些不悦。 离开长安以来,吕布原本以为着自己至少是个侯爷,又有一身的武艺,况且还是手刃董卓的功臣,怎么也算是替关东士族这些人去除了心头大患,多少也是有几分功劳的,就算是不会被立刻重用,但是多少也会有些优待。 然而现实很快的就击破了吕布等人的美梦。 东出长安以后,有谁会料到,吕布这一身天下无双的本事,竟然也是屡屡面临困顿! 投奔袁术,结果袁术根本看都不用正眼看,成天仰着头,露着两个大大的鼻孔瞧人,这如何能让吕布忍得下去? 还有那些吃穿用度,竟然连袁术手下的一个校尉都还不如,吕布实在是不想让高顺魏续等人跟着吃苦,便厚着脸皮去讨要,没想到也是吃了闭门羹! 若不是被迫无奈,按照吕布的性子,又怎么会开口? 真是空有一身武艺,却是无可奈何! 虽然说最后还算是和平分手,但是现实的凉水,已经浇灌了吕布满头满身都是,甚至凉到了心里去。 幸好到了袁绍这里,吕布才重新看到了一些希望。 虽然袁绍也并不是给与了吕布多大的重视,但是至少让吕布统领兵马了,这就已经算是不错的改变了…… 至少看到了些许的希望。 吕布因此而高兴,所以今天才放松下来,开怀多畅饮了几杯,没想到又被高顺给半途叫了出来,这心里虽然知道高顺是好意,但是难免还是有些不痛快…… 并且有一点很重要的是,或者是吕布认为很重要的,就是当吕布经历了董卓事件之后,也逐渐的从不重视,或是看不惯这些士族的状态当中有所转变。 原先吕布不太看得起这些所谓的士族子弟,认为他们文文弱弱的,根本就是一无是处,但是没有想到的是,就是那样平常看起来唯唯诺诺的士族子弟,却在不知不觉当中布下了密不透风的大网,将董卓装进了网里。 甚至是将吕布他自己也装进了这样的一张网里。 吕布在那一段赋闲在家的时间,在苦恼的同时,也是不断的思索着,他不想走董卓的老路,和士族对抗,实际上是行不通的。 这和讨好袁绍不同,袁绍最多也就是点点头,呵呵笑笑,最多再给自己一些兵卒来统领,也就到头了…… 而冀州向来就是山东士族的大本营,想要离开了士族自己单干? 呵呵。 没有兵卒在身边的将领,就是连一条狗都不如。 董卓权掌西凉众多兵势,但是当时手头上却没有多少可以直接控制的兵卒,所以就死了。 但是要掌握兵卒,就必须给兵卒吃饭拿饷,而这些钱粮又从何而来? 终究是要依靠士族收集钱粮上来,才有办法支撑得起来,而俗话说拿别人的手软,吃别人的嘴短,不给别人一些好处,那么这些士族又怎么会愿意一而再的将钱粮拿出来? 靠打砸抢么? 一辈子都这样么? 那岂不是和马贼土匪有什么区别? 因此吕布觉得,自己要做一些转变,至少要和士族的关系不能搞得太过于僵硬才好。 这一次到了冀州,既然得到了袁绍任用,那么想要在冀州立足,当然也要和冀州的士族多少委婉一些才是,至少不要让这些士族拉扯自己的后腿,否者就算是自己能积攒一些实力下来,也不能维持多久。 不过吕布虽然有这样的想法,但是吕布也不是很懂自己应当要怎样做才算是最合适,结果在张家大堡这里就遇见的三名冀州的士族,竟然相互之间还谈得和是投机,这不能不让吕布感觉到了欣喜…… 因此在高顺将其从酒宴上喊出来的时候,又听闻并没有所谓的紧要军务,吕布向来就是直肠子,有什么心情都清清楚楚的写在脸上,当下所露出的不悦的神色,就算是不熟悉的人,也看得清楚,当下周边众人便是一片安静。 在吕布身侧的一名文士,名唤王通,是太原王氏的旁支,从百十年前就迁来了冀州,也算是一个老土著了。 王通看看情形,忽然开口说道:“温侯何须介怀……这位……呵呵,这位校尉也是好意……如此,今日天色已晚,某等也不便强留温侯……”说完,便微微笑笑,然后看了身边的另外一人一眼。 另外的这人则是名叫李曦,捋了捋胡须,叹息道:“……可惜啊,吾等过两日也就别离了,恐难再与温侯再会……” 旁边最后一人,则是名叫刘蘩,也是帮腔着说道:“听闻温侯言及并北风情,某亦心向往之,只是俗事缠身,奈何奈何……” “对啊,唉,诗经有言,”李曦摇头晃脑的说道,“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靡室靡家,猃狁之故。不遑启居,猃狁之故……古人诚不欺我也……” 王通看着吕布有些茫然的样子,便笑着说道:“此乃采薇……哦,所说之事,就与温侯驻守边关一般……” 吕布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然后想了想,说道:“今日蒙承三位盛情款待,这个……嗯,布明日午后于营内略备薄酬,不知三位可有空暇……”来而不往非礼也,吕布虽然不是什么士族子弟,但是礼仪上面多少还是懂一点的,所以吕布也是就这样说一说,原本也没有指望这三个人能够同意,但是没想到这三人竟然同意了…… 吕布大喜,言笑顿开,便和三人再次确定好了时间,就带着高顺等人而去。 这三位冀州士族见吕布走远了,便慢慢的收了笑容,相互看看,都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发出了低低的轻蔑的笑声。 “区区采薇亦为不知……”李曦嗤笑道,“粗鄙至此,竟欲染指冀州耶?” 刘蘩点头说道:“想我冀州,诗书代传,文风鼎盛,又岂是如此武夫所能觊觎?” 王通倒是没有立刻说一些什么,反倒是看向了一旁的张家大堡的堡主家主张氏,说道:“方才为何阻拦?为何不让其通禀?” 堡主张氏有些迷糊,看了看王通,迟疑的说道:“……这个……不是鞠将军那边……” “大胆!”李曦闻言,眼神往两旁扫了扫,沉声道,“休要胡言乱语!” 张堡主愣了一下,便会意的不再多言,然后先带着三人回到了厅堂之内,让仆人撤去了酒席,又上了茶汤,然后才低声的向王通请教。 “此事……贤侄糊涂啊……”王通看了看堡主张氏,摇了摇头说道,“汝父也是聪慧剔透之人,汝怎是如此……唉……” 堡主张氏连忙拱手说道:“这……侄儿愚钝,还请三位叔伯赐教……” 王通摇了摇头,招招手让堡主张氏靠近一些,低声说道:“……鞠将军,呵呵,鞠将军之言便是欲于此地……可汝曾想,若是此人折于堡内,呵呵……汝这大好身家,是要还是不要?” 刘蘩也是说道:“此人虽愚钝不堪,亦是久经战阵,寻常三五好手,亦恐不能近身,贤侄且说,汝欲如何布置?莫非于此设刀斧手三百,摔杯为号不成?哈哈……” 刘邦项羽的鸿门宴之事,后人也多有夸张演义,但是实际上一个小小的厅堂,又怎么能埋伏得了那么多的人员,又是刀斧又是铠甲,叮叮当当的响在一处,恐怕是不想让人知道都难。 况且作为军中大将,也是一路腥风血雨走过来的,又怎么会没有防备,亲卫也都在侧,一声招呼之下,就算是喝了一些酒水,但是也并非大醉,顶多就是有些动作迟缓罢了。 因此如果真的在堡垒内动手,且不说能不能达成所愿,还有堡外的那些高顺等人,就不会善罢甘休,若是真的发起狠来,这坞堡虽然堡墻森严,护卫众多,然而要和那些老兵悍卒交手,这个胜负也未曾可知。 “……可是鞠将军不是有言……”张堡主刚说到一半,脸色忽然一变,看了看王通的脸色,期期艾艾的说道,“……叔父之言,莫非届时事发,鞠将军……亦会食言?” 王通哈的一声笑了,拍了拍张家堡主的肩膀,说道:“张贤侄,你再好好想想,鞠将军可有言及事后保汝平安?哈,恐怕是多言金帛财物,官位授受罢了……汝若有命在,自然可以生受,若是……呵呵,又岂可言鞠将军食言?何食言之有?” 张家堡主如梦重惊醒,连忙深深一拜,几乎涕零道:“若非叔父所言,小侄恐性命不保矣!” 李曦拿眼看了看张家堡主,微微咳嗽了一声。 张家堡主连忙转身也像李曦和刘蘩道谢,然后又是要人去准备些答谢的礼物巾帛什么的…… 李曦这才笑呵呵的推辞了一小会儿,然后才显得勉为其难的,盛情难却的点点头,收下了。 拿到了礼物,自然也就替张家堡主分忧。 王通翘着小指头,捏着茶碗喝了一口,然后放了下来,摇头说道:“唉,只是可惜了……” 张家堡主还以为是事情不好办,要放弃了,便苦着脸,说道:“叔父,这还是请帮拿个主意……否则,鞠将军怪罪下来……” 王通挑了挑眉毛,说道:“贤侄无需忧虑,某说的可惜,并非指此事,乃是……唉,如此武勇之人,竟不得亲近之机,着实令人扼腕啊……” 这话听起来好像是还算不错,但是如果和王通这个人的习惯联系到了一起,就有些不怎么好说了…… 李曦看了看王通,心知肚明,嘿嘿笑了两声,说道:“王兄,也莫惋惜……某家中倒是新来个武师,亦是武勇,若王兄有意,不妨就转赠王兄可好?” “贤弟客气,客气……”王通呵呵笑笑,也没有拒绝。有人喜欢金钱,有人喜欢美女,有人喜欢美男,当然自然也有人喜欢武勇的男子,王通这个人什么都挺好,就是爱好比较特殊了一些…… 刘蘩见张家堡主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念着张家堡主的招待还有那些要送到手上的金帛财物,也就说道:“贤侄,此事若是不办,鞠将军那边,恐是说不过去,若是要办……呵呵,其实也不难……” 张家堡主有些不解,说道:“其现亦已回营,兵卒环绕,若要行事,则更是难上加难,又如何做得?” 王通哈哈大笑,说道:“汝可知鞠将军为何欲除此人?无他,兵权尔……故而只需要如此这般便是……” 第1041章 杀个人也不容易 次日,吕布便在营地之内设宴,回请王通、李曦和刘蘩三人,张家堡主托言说昨日饮酒过多,导致宿醉不起,并没有来,吕布也不以为意。 王通三人也并非空着手来的,也是带着几个人手,挑着些物品,带着些酒水而来,见了吕布也是欢笑如常。 吕布和王通三人吃吃喝喝,欢欢笑笑,也就不知不觉当中从午后一直吃喝到了黄昏。眼见已经入夜了,王通三人才醉醺醺的离席告辞回去休息。 张家堡堡门已经关闭,王通三人叫门却叫不开,堡寨之上值守的人员,跪拜着,痛哭流涕的说道昨日已经破例一回,被堡主好生收拾了一番,今再开门,自家小命就不保了,还请多多谅解云云…… 前来送一送三人的吕布,闻言也略有些尴尬,毕竟昨夜怎么说也有他的一部分的原因,所以见王通三人跳着脚叫门却叫不开,便出言请三人再回军营安歇就是。 吕布连着喝了两天,且在自家的大营之内,又得了王通三人特意的奉承和夸耀,也就放开情怀,也是喝得酩酊,连走路都有些漂浮了。 王通显得有些醉意,和吕布手拉这手,从营门口两人摇摇晃晃的重新回来,一边笑容可掬的一路高声说着要和吕布抵足而眠,一边絮絮叨叨的扯着一些杂七杂八的话语,两人摇摇晃晃的到了吕布让人安排的帐篷处,又是说了好一阵子的话,王通这才念念不舍的放开了吕布的手,然后进了帐篷…… 夜色静谧,白天的喧嚣渐渐的远离,不管是人还是战马,也都渐渐的进入了梦想,然而在这样一片寂静当中,却有些阴森在慢慢的蔓延…… 半夜时分,忽然一阵大哗,整个营盘都被惊醒了。 “怎么回事!”负责今夜巡逻值守的魏续赶了过来,看到是王通几人所在的帐篷之处,便将即将在爆发边缘的火气压了压,“……这个……请问一下,不知为何在此喧哗?” 王通神色惊慌,见到了魏续就像是见到了鬼一般,嗷的一声就望李曦身后躲。 李曦连忙拉住王通,不住的细声细气进行安慰。 刘蘩上前,神色也是有些张皇,说道:“这位……校尉,方才……方才……” 刘蘩还未说完,就听到王通在一旁惊慌的大叫道:“有人要杀我!有人要……要杀我,是谁?是谁要杀我?!” “啊!?”闻言魏续也是一惊,大营当中虽然算不上什么戒备森严,但也是有许多规矩,并不是什么人想要走动就可以走动的,又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校尉请过来看看……”刘蘩一边走,一边对魏续说道,“……明瑜兄今日饮酒多了些,半夜口渴难耐,便出帐寻些水饮,却不料回来的时候,便是如此的一幕……” 在火把的照耀之下,魏续触目惊心的看到,原本王通所住的小帐篷内的草铺之上,一床葛被已经是稀烂…… 魏续也是兵阵老人,这一眼看上去,便是知道这一床的葛布被,并非是人力撕扯导致,而是刀枪砍扎造成的。 “这是……这是谁干的?”魏续一头雾水,不知所措。 李曦一边安抚着王通,一边说道:“这大营之中,戒备森严,外人难以入内……你说这是谁干的?这能是谁干的?某等自认为是跟你们无冤无仇,不知为何要下此毒手!既然明瑜兄侥幸逃过了此劫,但依旧还是在营地之内,若是要杀要剐,便明刀明枪着来就是,为何做出这样的手段?” 魏续看着眼前的情形,不知道该说一些什么,只能是瞠目结舌。 反倒是刘蘩在一旁说道:“按照道理来说,也不至于啊……温侯若是欲害吾等,又岂会用如此下作的手段……” 话音刚落,就听到吕布接口道:“还是刘兄知某!” 营地里面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是吕布也被惊动了,来到现场的时候听到了刘蘩的这一番话,顿时觉得这三人多少算是清醒明理,心中才放下了些。 吕布用手捏着头颅两边的太阳穴,着实有些头疼。 连续两天长时间的畅饮,就算是吕布这样强横的身体,都有些吃不消,更何况才刚刚睡下之后就被吵醒,这样的情形,就算是谁都有些不舒服。 高顺,成廉等人了陆续赶了过来,站在一旁也是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眼前的诡异局面。 王通见到吕布来了,一把赶上前来,拉住吕布的手,眼泪汪汪的冲着吕布说道:“……温侯……温侯……可是温侯想要某性命么……” 吕布好言劝道:“某与王兄一见如故,这两日又是相谈甚欢,怎会做此等无情无义之事?王兄稍安,某这就清查……” 王通似乎是这才觉得心情好些,但是还是紧紧的拉着吕布的手不放。 吕布无奈,也就任由王通牵着,然后转首沉声说道:“今夜是谁值守?” 魏续连忙上前,拱手而拜,说道:“温侯,今夜轮值,是在下……” “是你……”吕布皱了皱眉。魏续和吕布有一些姻亲的关系,所以多少也算是半个自己人,所以吕布也不认为魏续敢背着自己搞什么小动作,便说道,“去,将附近巡查卫队之人全都带过来!” 不多时,在附近负责巡逻的兵卒便全数被带了过来,齐刷刷站着等待问话。 可是,这个事情又怎么可能能问的出来什么,这些兵卒都是一问三不知,既没有看见有人出入走动,也没有看见是什么人行凶,都是到了嘈杂声响的时候才注意到这边…… “这……”面对这样的局面,吕布也是没了思路,将眉头紧紧的皱起,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 讲这些兵卒,全数都斩杀了? 别开玩笑了,虽然王通是一见如故没有错,但是吕布还不至于会替王通做到自废武功的地步,况且王通又不是什么皇亲国戚,这个世道,死个把个人又算得了什么? 若不是需要顾及一下冀州士族的感受,吕布甚至都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处理算了…… 况且眼前的这些兵卒,也未必是事件的参与者,或许有这样的嫌疑,但是却并不是太大,并且按照常理,做出这样的事情的人必然已经躲起来了。 但只是进行鞭责的话,又显得有些太轻。 营地之内出现了这样的事情,就可以说明在营地之内有不受吕布控制的一部分力量,而今天是来偷袭王通,那么明天又会去偷袭谁? 不将这些人找出来,那么今后睡觉谁能睡得安稳? 吕布看了看高顺,又看了看成廉和侯成,最后转回头看着魏续,略显得烦躁的说道:“你!去查营地之内,夜间宵禁之后有何人走动……伯平,去看看营地周边的寨墻可有什么损毁之处……” 可是,魏续和高顺忙乎了一阵,却依旧没有找出什么问题来。 “这就奇怪了……”吕布喃喃自语道,“营地之内没有发现,寨墻也是完好无损,这人……难道能上天入地不成?” 王通此时已经多少恢复了一些常态,听到吕布说了此言,便在一旁缓缓的说道;“既然营地寨墻未曾损坏,那便是营内之人所作所为无疑……而此营地当中,除了温候的人……嗯…那便是……” 王通忽然脸色大变,手也颤抖,脚也颤抖起来,用手指了指着自己,又用手指了指吕布和周边的兵卒,颤巍巍的说道:“……温候,这……这营中的多数兵卒……可是……可是袁……袁车骑的人马?” 吕布有些茫然的点点头。 王通越发的颤抖厉害,目光都有些呆滞,说道:“……是了,是袁车骑要杀我……为何袁车骑要杀我……” 王通忽然抓住了李曦,似乎是腿脚发软的模样,都快站不稳了,连声道:“是袁车骑要杀我!可是,可是……我何时得罪了袁车骑……快帮我想想,究竟是何处得罪了袁车骑啊……” 李曦连忙扶着王通,说道:“明瑜兄平日都是闭门读书居多,怎会平白无故恶了袁车骑?此时必然有些蹊跷……” 刘蘩也急切的说道:“明瑜兄莫不是多心了,袁车骑是何等的人物,又怎会对我等动手?若是要有杀心,恐怕你我就算是逃过此劫,也活不了多久!冀州之地,若是袁车骑容不得我等了!” “怎会如此?!”王通又转向了吕布,悲切的说道,“……某不过就是偶尔喜欢饮酒,点评时政而已……又怎会……怎会……” 王通忽然停了口,然后像是触电一般缩回了抓住吕布的手,上下将吕布看了又看,直把吕布看得心里毛毛的。 吕布不明就里,也跟随着王通的目光上下看了一下自己,却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不由得说道:“这个……明瑜兄,可是有何不妥?” “不妥,大大的不妥……”王通转身就走,然后迟疑了一下,又转了回来,站到了吕布面前,低声说道,“……温侯,你我一见如故……此事,某原不应讲,但是……唉……真是……真是不知从何说起较好……还是不说了吧……” 王通说完,便要转身。 王通越是如此,吕布越是好奇,并且今夜之事确实蹊跷,这不搞明白,还怎么能够安心?因此吕布连忙一把抓住了王通,说道:“明瑜兄,有话直言无妨,无妨……” 王通挣扎两下,没能挣扎开,便叹了口气,缓缓的说道:“今夜之事……温侯,某乃副车也……” “副车?何意?”吕布不太明白。 “误中副车?”李曦也是寻思着说道,“……明瑜兄所言,莫非……这个……不太可能吧……” 刘蘩也加了进来,说道:“明瑜兄平日多聪慧,怎么当下却糊涂了,此事不是冲你来的么,又怎么会有副车之说……” 三个人围成一堆,顿时自顾自的在一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把吕布完全扔到了一边。 “到底是什么情况!”吕布也有些急眼了,憋不住吼了一声。 三人动作一僵,停了下来。 王通叹息一声,说道:“……温侯,某也是一家之言,不算得数……既然温侯愿听,某便说了……黑山贼皆尽败于汝手,若按常理,此等军功自当封赏,可是……可是……唉……” 李曦点点头说道:“这倒是真的,温侯如今已是两千石的高禄了,若再往上封……可真没有什么可封的了……袁车骑,也就是车骑而已,不过两千石……” 吕布瞪大了双眼,呆住了。这个问题他不是不懂,只不过这一段时间根本就没往这个方面去想…… 刘蘩摇摇头说道:“明瑜兄此言差矣,袁车骑何等人物,又岂会容不下他人……” 李曦却立刻否决了,说道:“嘿嘿,且莫忘了韩冀州!” 韩馥! 韩冀州! 吕布的目光顿时一变…… “……说起来,还是我等害了温侯……”王通叹息道,然后深深的朝着吕布一揖,“……还望温侯宽恕我等之罪……” “这……这……明瑜兄又有何罪?”吕布完全糊涂了。 王通摇头道:“温侯一身武艺了得,这平常时日么,恐怕寻常人等未必能够近身……且中军大帐历来都是防务重地,非请勿入……然而……然而今日便有了间隙……” 刘蘩恍然大悟的指着一旁的帐篷说道:“……当是如此!歹人见温侯饮酒甚多,又听明瑜兄曾言欲与温侯抵足而眠……便认为此帐篷之内……” “……”吕布看了一眼王通,然后又看了一眼那个帐篷,脸色凝重。 王通勉强笑笑,像是在安慰吕布一般的说道:“……温侯福大命大,又是身手不凡,这些歹人恐怕也没有下次的机会,温侯就多加注意防范,定会将其抓获……只是……若依某之见,就算了吧……” 李曦说道:“这怎能算了?如此一来岂不是日日活在危险之中!” “那又能如何?”刘蘩反驳道,“抓了往袁车骑那边送去?还是杀给袁车骑来看?真真是祸从天上来啊,从此我等都要小心为上了……” 王通勉力笑笑,说道:“温候,或许袁车骑只是想要杀某,并不关温候之事……是某多想了而已……” 听着,听着,吕布的脸色便是越来越差,就像是乌云密布的暴风雨之前的天空。 良久之后,吕布叹息一声:“……明瑜兄,这个事……恐怕真是如此……若非明瑜兄指点,某……恐难自知矣……” 第1042章 子嗣之中的文章 “呯!”袁绍一掌击在桌案之上,神色不愉。袁绍最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肝火倒是旺盛不少,脾气也渐渐没有了原本的和善,或者说,他原本处于人生的低级阶段,脾气自然不得不和善些,而现在自然就不需要特别去掩饰自己,亦或是委屈自己了。 泥人都有三分的火气。 袁绍之前在雒阳之时,那时被袁隗和袁术死死压住,不得不伏低做小,但是现在,在冀州之地言出法随,这日积月累下来,当然是自身的气势渐渐的增强,不再像之前的那样看人脸色。 郭图此时正在袁绍身侧,见袁绍动怒,既不出言询问,也不轻言劝慰,只是将头一低,然后闷声不响的处理起自己的公事起来,一副专心致志的模样。 领导人发怒,除非有必要,实际上在火头上去开导劝慰或者是推波助澜,其实这两种做法都不怎么好。郭图虽然在计谋上未必有沮授和逢纪那么多谋,但是在政治敏感度上却比两个人都好上不少,自然不会轻易的犯这样的错误。 如果贸然进行劝慰,这要说的言语能不呢说得到点子上是一个方面,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领导会不会想,你出言劝慰,难道和那个让他动怒的人有什么特别的交易?另外,劝慰的言语要是拿捏不当,也容易形成什么假大空的套话,一顿大道理下来,身处于上位的人需要下位的人来告诉自己这些大道理? 而推波助澜或者可以达成自己一定的目标,可以从中渔利,然而上位者也如果不是完全的傻子,那么当上位者冷静下来的时候,这些获得的利益,可能还会双倍还回来…… 袁绍自己在一旁哼哼了一会儿,然后看到一旁郭图默不作声,闭了闭眼,稍微冷静了一下,说道:“公则,来看看这个……” 袁绍将手头上一则最新的情报递给了郭图。 郭图上下几眼就看完了,然后捏着胡子,皱着眉头。 袁绍先是扫了郭图一眼,然后将目光又收了回来,说道:“公则,此事……说说你的看法……” 郭图拱手道:“温侯此举,大可不必……然既已见疑,留之也是无用,虽说如此无礼,当受惩处,不过毕竟克黑山有功,故两相抵消,随其去便是……” 情报当中当然就是关于吕布的事情。吕布带着本部的人马,将营地当中的粮草全数都带走了,什么都没有说,根据营地当中的军侯补充,当时是在大营之内,夜半发生了所谓的刺杀事件…… 吕布之所以走,当然是因为不信任袁绍,相信了袁绍是这个所谓的刺杀事件的幕后主使者,因此连来说一声都没有,便这样的走了。 袁绍闻言,却看着郭图说道:“公则聪慧,怎不提此事幕后之人?”袁绍生气,并非完全因为吕布,对于他来说,损失一个难得的骑兵将领固然是有些心痛,但是在背后搞小动作的人却更加的可恨! 先前是鞠义,现在又是吕布,这样下去,自己手下的将领还能失去几个,这样的事情,到底还要发生几次? “明公所言,可是王、刘、李三人?”郭图微微笑着,问道。 袁绍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是这三人,又非这三人……”冀州士族,自然有依附过来,支持他的,那么自然也是有一些游离在外的,也有一些是支持韩馥的,因为袁绍杀了韩馥而不满的。袁绍的意思便是这一波反对他的冀州士族人员,而并非仅仅王、刘、李三人。 “杀此三人,易尔……然使竖子成名……明公当不愿如此承其心意……”虽然这些冀州士族是做出了这样的事情,但是郭图也不建议用杀人去解决问题。 就像是后世的俗语,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是什么问题一样,用杀人的手段,不管古今,都不可能彻底的解决问题。 杀了某某某,还有某某某的情况,不仅仅是只有后世革命时期才会有,秦朝焚书杀了一批,但是儒家却被越杀越强,汉代法家被杀了一批,黄老家等人被驱逐出朝堂,但是在民间却依旧享有盛名。 郭图所奉行喜欢的是政治上的相互交易,相互妥协,杀来杀去只会让矛盾更加的激化,并不适合袁绍在冀州发展,自然也就不适合他自己这样一个颍川人在其中发挥作用。有矛盾才好,若是冀州士族当中没有矛盾,都是一心一意的支持袁绍,那么还要自己这帮颍川人做什么? “哼!”虽然郭图说的确是如此的,但是袁绍心中还是光火,也是忍不下这口气,便说道,“……亦不能就此放过!” 郭图点点头,笑着说道:“此是自然……若有明公动手,不免落人口舌……明公若有意……据闻明公子嗣业已冠年,不知可有婚配?” 袁绍皱眉道:“公则之意,可是联姻?这个……某长子已娶南阳文氏之女为妻,次子年幼些,倒是尚未婚配……” 郭图抚掌而笑,说道:“如此便善!明公之子,如此婚姻大事,亦不可轻易草率,且将此事传出,便自然而然,水到渠成……冀州人士所虑而,无非明公不能亲善待之尔,故而联姻此事,明公一可得佳媳,二亦可获冀州人士归附之心……三则,此等区区跳梁小贼,亦无需明公处理,自会有人出面收拾……如此一举三得之事,不知明公意下如何?” 袁绍一愣,然后垂下眼皮,眼珠子转动了几下,随后微微的笑了起来,点头说道:“公则果然明慧,此策上佳,上佳!” 郭图颔首,捻了捻胡须,随后说道:“为明公分忧,乃图之本分也,若明公觉得可行,此事便由某来操办如何?”当然,操办婚事,这种事情放在民间,那个可是累死人的一件事情,而放在袁绍这样的身份的人身上,累人固然还是有些,但是其中的好处也是相当的诱人。 袁绍也是懂得,不过既然郭图出了这样的主意,自然应该有所赏赐,于是笑着,说道:“好!就烦劳公则了!” 郭图拱拱手,笑道:“且为明公贺!冀州之士,如此便可无忧矣!” 道理很简单,但是事情到头的时候却未必人人都能明白。郭图的计策无非就是拉一批打一批而已,有外力威胁的时候,冀州士族必然抱在一起,共同取暖,但是有了利益在眼前,那么原先相互取暖的也就自然成为了敌人…… ……………………………… 原先是抱团取暖的,后来却成为了敌人。这种事情不仅仅冀州有,全天下都有,甚至连斐潜这里,似乎也不能避免。 敕勒川阴山下,风吹草地见牛羊,虽然现在还没有这样的情形,但是想必不久的将来,这样的场景一定会出现。 斐潜选了一块小高地,席地而坐,三面用布幔围着,周边遍插旌旗,亲兵护卫警戒着四周的动静。 “禀君侯,匈奴单于於夫罗到了……”黄旭得到传讯,向斐潜禀报道。 斐潜点点头,站起身,走到了布幔的缺口处,微微笑着,看着於夫罗走上前来。 於夫罗见到了斐潜,抚胸见礼,微微弯了弯腰,说道:“将军,许久未见了……” “呵呵,单于风采依旧啊……”斐潜也是客套了几句,然后请於夫罗一起到了布幔之内就坐。 两人饮过几杯之后,斐潜放下了杯子,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感慨道:“如此景色,真是上天之赐!” 於夫罗也是赞同,笑着和斐潜一同眺望着远方,说道:“是啊,如此丰美之地,就是长生天最大的恩惠……” 长生天? 斐潜迅速的微微瞄了於夫罗一眼,然后便若无其事的端起酒碗,向於夫罗请酒。按照礼仪规格来说,斐潜这样的身份,并且还是邀请於夫罗,自然还是要用酒爵比较的正式,但是毕竟跟着军队一同来的,木碗什么的还是比较通用的,而且对于斐潜来说,其实在这些细节上也不像汉代土著那么的较真,准备的也就随意了一些,让人用木碗了对付。 “军中凡事从简,这酒呢……也就一般,让单于见笑了……”斐潜笑吟吟的说道,“……不过呢,某和单于也算是老朋友了,这许久未见,也是十分的想念,因此酒水虽寡淡,然你我之间的情谊更深啊……” 於夫罗哈哈大笑,再次抚胸而礼,说道:“正是!将军所言,正是小王心中所想的……” 其实说起来,於夫罗算是比较亲汉的胡人了。或许是因为原本在其父亲的影响下,对于中原的文化就比较倾心,而且在当下多次和斐潜合作之后,相互之间也有了一些影响和联系,因此对于於夫罗这个人,斐潜还是觉得可以用的。 这一次的会面,并非只是简简单单的跟於夫罗喝喝酒而已,自然也需要下点药,不过这个药自然不可能是下在酒里…… “战事艰难啊……单于,前些时日,某叔父之子也是因为关中之乱,来了平阳……”斐潜像是很随意的闲聊着,然后就扯到了这个话题,“……某叔父亦因为西凉贼兵,卒于贼手……如今斐氏一族,业已凋零了……”在前一段时间,一路逃难而来的斐潜叔父斐敏的家人,也被河东王邑派人护送到了平阳。 士族之间多半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联系,这种关系非常的奇怪,就像是一个松散形态的庞大集团,虽然可能是从未相似,也不曾有任何的联系,但是只要是这个圈子里面的人,就多少会看三分的脸面。 王邑和斐敏素来没有多少交情,但是一个看在斐潜的面子上,另外一个则是士族之间的这种默认的规则,所以当得知是斐敏的遗孀和孩子的时候,也就多加照拂,一路稳稳妥妥的送了过来。 后世的所谓打秋风,恐怕就是由此而来,只不过后是从士族的这个小圈子,扩大到了所有的读书人,而相互之间这种帮助的力度,也就分薄了不少。 “汝妻子,某养之。” 这样的话并没有后世那么的污浊,在汉代反倒是一种非常高尚的行为。当一个家庭,甚至是一个家族的顶梁柱倒下的时候,有人站出来,承担起抚养的重任,这对于即将面临着苦难的家庭或是家族来说,无疑是最大的恩德。 斐敏死了,也不知道是在乱军当中,还是被李傕杀了泄愤,这些都不得而知,但是斐敏有两个孩子,一个刚刚弱冠,一个还未成年,斐潜让人将其安置在守山学宮之中,也算是妥当了。至于斐敏其他的一些什么亲戚,斐潜也不熟,自然也而是顾不了了。 “这个……”於夫罗对于这个事情,也不好说些什么,斐敏是谁都不认得,只是听斐潜这么一提,又不好完全不加理会,只能是比较敷衍的说道,“……这个,唉,战乱之中,在所难免,将军也要节哀……” 斐潜点点头,表示接受於夫罗的好意,然后说道:“……你我这样领兵之人,身处于战场之上,随时都有生杀的危险……虽然某叔父不幸身陨,但是多少还是有留下两个孩子,等上几年之后,也就可以重新继承家业……对了,单于,你有没有孩子?我倒是没有听你说起过……” 於夫罗哈哈大笑,显得有些自豪,看着斐潜说道:“小王现在已经五个孩子了,两男三女,还有一个大概是今年年末出生……” 匈奴人也同样喜欢开枝散叶,严格说起来,在这个生产力极其低下的时代,只有充足的人力才能做许多事情,不管是打仗还是生产,都是如此。只有在后世逐渐被机械替代之后,人口的价值才逐渐的降低,当然,降低到了一定程度,导致人口的负增长所带来的消极影响又反过来增加了人口的价值…… 於夫罗说道这个,也难免有些夸耀的意思,比打仗么,这个和斐潜不怎么好比,但是至少在子嗣这个方面,於夫罗现在是完全碾压式的胜利。虽然这个胜利其实并不能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利益,但是至少也是一种胜利,不是么? 斐潜点点头,呵呵笑笑,说道:“……啊,如此说来,单于倒是好福气……嗯,像我现在就比较危险了,前两天还有人向我进言,也是要我关注子嗣的问题,否则真的有什么万一,连个继承人都没有……对了,单于,你的孩子应该都像你一样,既聪明又武勇吧,有没有选择哪一个作为单于的继承人?” “继承人?”於夫罗眨眨眼,若有所思的说道。 斐潜端起酒碗,看着酒碗内的酒水晃荡出来的涟漪说道:“没错,当然是让自己的孩子作为继承人啊,要不然自己辛辛苦苦打下来的这一片土地,难道还拱手让给别人?单于,你说是不是?” 第1043章 兄弟之间的矛盾 正常来说,父母都是爱自家的小孩的,就算是有的嘴上不怎么说,表达的方式可能不一样,但心里还是时时刻刻都挂念着自己的孩子,都会认为不管怎样都是自己家的小孩更好。 这种血脉之间的联系,似乎是一种天然的传承,是刻在基因里面的一种东西,而那些极其个别的奇葩父母,则是最多就是好比基因突变…… 於夫罗也不例外,他也喜欢自己的孩子。 这个时代,有个小孩并不容易。一个是因为为了提升人口数量,不管是胡人还是汉人,都比较提倡早婚早育,甚至像汉律里面都明文规定,如果一个女子想要修炼成佛,所需要缴纳的税金恐怕会让一个普通家庭直接破产。 因此大部分的女子在第一胎的时候,年龄都较为偏小,而且在汉代并没有什么专业医院的条件下,生产的风险,以及生产之后的伤口感染问题,向来就是新母亲和新生儿的巨大杀手。 於夫罗年岁也不小,以前就是右贤王,现在又是单于,这身边的女子向来就是不少,有生孩子的也很多,但是现在活下来的也就是五个…… 因为各种原因所夭折的,在於夫罗臂弯里面渐渐冰冷的,也不再少数。 所以这些能够长大的孩子,於夫罗都很喜欢,也很疼爱,若有一些空暇,他也会陪着孩子一同在草原上骑马,一同在草地上打滚做游戏,在这样一个方面,其实也和普通的父亲没有什么两样。 骤然听闻斐潜提出了这个关于继承人问题,於夫罗心中不免有些茫然。如果按照原本的习惯,现在於夫罗的默认继承人,是呼厨泉。 兄死弟及。 这被许多儒家人士认为是大逆人伦的制度,却是因为特定的生产力因素所决定的。汉代,不管是胡人还是汉人,寿命都不长,但是胡人身处的大草原之上,奉行的是赤裸裸的弱肉强食的法则,因此在上一辈死去的时候,下一辈往往年岁并不大,在这样的环境当中,一个弱小的继承者并不能保证家族部落的有序传承,所以兄死弟及这样的规则便应运而生。 但是这样的制度,却和人性违背。 斐潜看了看有些沉默的於夫罗,喝了一口酒水,然后若无其事的说道:“有谁不希望自己的家族长久绵延啊,是吧,单于……单于?” “啊……”於夫罗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小王走神了……将军方才说什么?” 斐潜也不以为意,继续说道:“继承人啊,单于选好谁当继承人了没有?” 於夫罗沉默了一会儿,将桌案之上的酒水一饮而尽,说道:“这还有什么好选的,这继承人……应该是小王之弟,呼厨泉……” “啊?哦……”斐潜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然后说道,“……这都怪某,和单于相处久了,交谈也是甚欢,竟然有时候忘了……忘了……算了,不说这个了……喝酒,喝酒,尝尝这个菜肴,这是特意选用上等的小羊肉所制……” 於夫罗不好继续说什么,或者说是也不知道应该说一些什么,便按照斐潜所说的,颇有些食不知味的拿着桌案之上的烤小羊排,有一口没有一口的吃着。 过了半响,斐潜转移了话题,谈起了鲜卑人来。 这一次和於夫罗联手,也算是合作得不错。南匈奴人不愧是马背上的民族,长途行军跋涉的能力确实不容小看,和马越等人从阴山山脉西侧的出口绕到了满夷谷道的北面,堵住了拓跋郭落回去的道路,这才算是全功于一役。 不过这个事情,也算是一报还一报。 当年匈奴强大的时候,东胡那边的人呢,被压迫得够呛,然后也是这样一只东胡的军队,在匈奴人正面和汉军交锋的时候,从大兴安岭那边出发,千里奔袭了匈奴的王庭,导致正面战场上的匈奴军队大败…… 而现在的鲜卑人则是当时的东胡人延伸和繁衍出来的,这样一来,多少也是有些一报还一报的味道。 说到这个,於夫罗也是显得重新有兴致起来,这一次眼见拓跋郭落死于自己的面前,这种大仇得报的快感,也是让於夫罗很是兴奋了几天。之前於夫罗从美稷王庭撤离的时候,曾经发下誓言,如今也算是完成了一半多,这让於夫罗在族人面前也是分外有面子。 “哈哈,这个自然,这个自然……痛快,痛快啊……”於夫罗拿着小羊排的肉骨头挥舞着,就像是坐在马背上挥舞着战刀一般,意气奋发的说道,“……鲜卑狗辈,也有今天!哈哈哈……对了,这次捕获的鲜卑狗,还是按照老惯例分配?” 斐潜点点头。 这些被抓获的鲜卑人,其实就已经沦为奴隶了。 当然,在汉代的汉律当中,对于蓄养奴隶的,是要科征重税的,也就是说,其实汉律也逐渐的体现出摒弃奴隶制度的一个方面的内容,但是在实际过程当中,奴隶制度一直延续到了封建社会的晚期,都还有残留。 更不用说草原文化的胡人了,在他们的观念里面,奴隶制度就是长生天的安排…… 这一次战争的损失,多少也要从这些鲜卑人身上找补一些。通往阴山的道路还不完善,需要修整;被破坏的居民安置点也同样需要重建;平阳吕梁山内的矿场挖掘和石材开凿,也是大量缺乏人手…… 而这些鲜卑人,则是最好的劳动力资源。 斐潜说道:“就按照老规矩办吧……不过,这些人手,还是不太够啊……什么时候再多搞点人就好了……哦,没事没事,喝酒喝酒……” 於夫罗收回瞪圆的眼珠子,然后也跟着斐潜一起喝酒,心里却在嘀咕着这么多人吃下肚,这个斐潜居然还嫌少,还想着什么时候再搞一批,看来自己这个度量啊,还是应该再往大处考虑考虑…… “对了,说道鲜卑……有一件事情,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让单于知道一下……” 斐潜忽然想起的模样,冲着身后的黄旭招招手,让黄旭去将一旁革囊当中带着的一些军报取来,随后在其中翻捡了一下,从中拿出了一份,让黄旭递给於夫罗的亲卫。 “这是……”於夫罗不明就里,一边从自家亲卫手中拿过军报,一边问道。 斐潜笑着说道:“就是我们的军报而已……不过其中么,有些事情还是挺有趣的……单于可以自己看看……” 於夫罗虽然并不像汉代的知识分子那样懂得四书五经,但是看汉字,读些简单的军报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当下展开了平阳特制的葛纸,上下看了几眼之后,眉头就不由得皱了起来。 “将军!”於夫罗脸色有些难看的指着军报说道,“这些……是真的?” 斐潜点点头,说道:“这个并不是我们汉人说的……白石羌你知道吧……嗯,白石羌的人也和我们有些贸易往来,换一些毛皮什么的……然后这些事情也都是白石羌的人亲眼所见……当然这种事情,就算去问也多半会说没有……而且我想,如果我们汉人过去,可能是什么都看不见的了……呵呵……” “白石羌?”於夫罗喃喃的说道,“也对,做这个事情,自然是要避人耳目……若不是原本在周边居住追逐水草的羌族人,又怎么会看见?” 於夫罗一边再次在军报的字里行间寻求真相,一边喃喃的用匈奴话不知道在叽咕一些什么,说得极快又极其含糊。斐潜虽然也懂一些匈奴语,但是依旧什么都听不清楚,只见的於夫罗的脸色越来越差,似乎是有一团怒火在其眉间燃烧起来。 “@#@¥!” 於夫罗突然吼了一句什么,然后将军报重重的拍击桌案之上,“呯”的一声发出了巨响,顿时惊动了双方的亲卫,在哗啦啦的甲胄铁片撞击声中都往中间围了上来。 “嗯,没事,没事……都退下吧……”斐潜看了一眼於夫罗,然后挥了挥手。 於夫罗低着头,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将手举起来,在头顶上摆了摆。 双方的亲卫,这才相互看了看,然后缓缓的退下了。 “……”良久之后,於夫罗才低声问道,“这个事情……将军怎么不早说……” 军报上面提及,在高奴附近,见到一些鲜卑人出没,似乎是使者的模样,然后得到了呼厨泉的手下的招待…… 当然是不是真的使者,军报上面也没有说完全确认,只是说疑似,但是按照正常的思维来说,谁没事会到对方的地盘上遛弯啊? 又不是吃多了,到公园遛弯消食…… 因为当时於夫罗也不知道自己跟着斐潜北上,到底能不能顺利收复王庭,也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意外,因此将族人分成了两个部分,大部分跟着自己,而另外一小部分则是跟着呼厨泉留在了高奴县城,这样就算是自己这一行出了什么问题,还是有一部分的族人可以代表着自己这个部落留存下去。 但是於夫罗当时看起来相当周全的举措,现在看来,却出现了一些问题。 高奴出现了鲜卑人! 而这个事情,於夫罗竟然还是从斐潜这里才得知! 面对这样的情况,怎么能让於夫罗不怒火中烧! “来人!”於夫罗忽然招呼一声。 “等等,单于是不是想派人前去核查?”斐潜忽然竖起手掌,示意制止。 “这是自然!这个事情定要查个清楚!”於夫罗眉毛竖立,神色严峻的说道。 斐潜缓缓的点点头,说道:“单于要查,我也不反对……只不过现在单于就算派人去,恐怕什么也查不到了,说不定连根毛都看不见,不知道单于,信还是不信?” “这……”於夫罗瞪着眼,就像是被噎到了一样,半响才长出一口气,然后才示意赶过来的亲卫重新下去。 於夫罗也不傻,所以斐潜一说,自然也就想明白了。 “呵呵……”斐潜轻轻笑了两声,说道,“单于莫怪,我只是想到了一句话……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知道单于有没有听过?” “嗯?!”於夫罗瞪着眼说道,“这话谁说的?竟然敢说如此大逆不道,蛊惑人心的言语,理应处斩!若是行伍当中每个兵卒都认为自己是将军,那么谁来当士兵,谁来冲锋陷阵?让原本的将军来么?” 等级制度是胡人统治阶层的根本,当然,也是很多统治阶级的根本大法,只不过有的明显一些,有的隐晦一些而已。想要越级挑战的,自然就会触及到天空上面的那一根高压线,挺过去了,渡过雷劫了,方才有可能跻身上层。 斐潜点点头,说道:“没错,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不过么,显然是有人想要当将军了……” “他敢!”於夫罗怒喝道。 斐潜摇摇头,说道:“这已经不是敢不敢的问题了,而是做了多少的问题……” 於夫罗哑然,半响才说道:“……如果是将军你……你会如何处理?” “这个么……”斐潜微微笑着,说道,“单于……你可知道‘郑伯克段于鄢’?” “什么什么语言?”於夫罗显然对于左传不怎么熟悉,一时间没有能够反应过来。 “哈哈,是郑伯克段于鄢……”斐潜笑着,稍微将这个事情说明了一下,然后说道,“……你看,单于,何必需要问我怎么做,这春秋左传里面,都已经明明白白写清楚了……所以啊,书籍才是我们最为宝贵的财富,一辈一辈的汉人,就是用这些文字,这些书籍,将他们的经验,一点点的传授到了现在,也将传授到未来,千万年之后……” 有文化,才有民族。 没有自己的文化,就没有真正的民族。 汉,正是有这些汉字,汉语,汉服,汉章,最终才一脉相承,绵延不绝…… 斐潜讲到这个,似乎也有些怀念。自己在后世的时候,有时候真是厌烦了读书,而自己的父亲也不太懂得开导和劝慰,只是将“多读点书终归有用”这句话翻来翻去的讲,现在想起来…… “唉……”斐潜叹息了一声,半仰着头,望着天空,带着一丝缅怀的神色说道,“……多读点书,终归是有帮助的……这句话,我父亲也常和我讲……” 半响,於夫罗忽然说道:“……将军,小王倒是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派几名饱学之士,到我哪里去讲讲这些经文……我其实也非常喜欢这些,只是苦无大儒指导……” “去你那边?”斐潜挑了挑眉毛,说道,“……抱歉,单于,我们都是老朋友了,我说实话……你那地方,呵呵,真不一定有人愿意去……这个传授教学之事,终归是要你情我愿,学的愿意学,教的愿意教,要不然学也学不好,教也不用心……行吧,我就帮你问问,不行就说去几个月,给个时限什么的……当然,教得不好就要在那边继续,也好给这些人些压力,不能随意糊弄我们的朋友,单于你说是不是?” 於夫罗大喜,连忙向斐潜道谢。斐潜摆摆手,正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抬头看了看周边,只见旌旗飘飘,布幔猎猎…… “啊……起风了……” 第1044章 杀人不过头点地 “黑山,这下算是完了……”斐潜看着手中最新送来的军报,轻轻的哼了一声,然后说道,“梁道于上党道设伏,火烧了来袭的黑山军……黑山一词,算是风光不再矣……” 斐潜示意黄旭将军报递给了身边的贾诩,笑着说道:“文和,你这本家不错啊……”虽然斐潜也是知道贾衢和贾诩只是姓氏相同而已,籍贯和各自生活的区域都相差甚远,但是当下心情也是不错,所以也就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贾诩胡子抖了抖,将略显得有些油腻的手,不动声色的在桌案的角落上抹了抹,然后才接过了军报,显然是对于斐潜将这样的军报第一个拿给自己,略感觉有些意外和惊喜。 今日斐潜在阴山这里设宴,招待自家的这些谋士将领,也算是一个小小的庆功宴吧,当然还有的将领还统兵在外,不在这里,却不料喜上加喜,酒宴进行到一半,就收到了这个加急传来的捷报。 “恭喜将军!” “恭贺君侯!” 众人也是纷纷的向斐潜表示祝贺。 斐潜笑着点点头,然后说道:“若非诸位同心,兵卒同力,又岂能有此大胜?若说恭贺恭喜,也是诸位的功劳,待友若稽核各位功勋之后,便是某向各位贺喜了,哈哈,来来,一同满饮此酒!” “饮胜!” “哈哈,饮胜!” 顿时众人都举杯同贺,笑容满面,唯独赵云的脸色,还是略微僵硬了一些。 斐潜微微瞄了一眼,心中叹息一声,这重情重义,固然是优点,但是也同样是缺点,这个赵云赵子龙啊,倒不是说赵云这样不好,只不过众人皆喜的时候不能同乐,众人皆醉的时候偏偏独醒,这种向来就是最为痛苦的事情。 “如此说来,待张校尉将在桢林附近的黑山残部剿灭之后,并北之地便可以说是,四方平定了!”荀谌捋了捋胡须,神情当中也透露出对于未来的期望。 北面的鲜卑已经大败,惨痛之后,想要再做什么动作,必然会衡量再三;西面大多是羌族的地盘,而这些羌人一贯是松散,有部落头人却没有大的统领,又有贸易利益在,只要斐潜不压迫的太过,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至于南面的情形,大家都是清楚…… 现在加上东面盘踞在太行山的黑山军一败,那么真的可以说四个方面,都没有了较大的威胁,着实是可以缓过气来,好好的发展恢复一段时间了。 斐潜也点点头,是该要好好的恢复一下了。这几天,斐潜派出了大量的斥候小队,举着三色旗帜往四面八方的沟壑和山丘当中去,一个是彻底清查附近的地形地貌,另外一个方面也是检索有没有什么漏网之鱼,还有一个最为重要的事情,就是将因为这一场战争逃亡躲藏起来的那些百姓民众什么,重新带回来。 这些百姓民众,还没有户籍,所以也还不能算是斐潜治下的民众,等到这些人定居下来,再慢慢的编户齐民,就可以真正的将这些人口固定在并州了。 并州其实能容纳的人口,并不算少。早在汉武帝时期,为了对抗匈奴,从内陆各郡就陆陆续续的迁移了不少人口到并州,鼎盛时期并州的每一个县城都有三千到五千的守军,大的县城甚至上万,整个并州可以动员的兵力是以十万计的…… 但是众所周知的原因,并州便渐渐的衰弱了。 现在,斐潜只需要在这个还未完全损坏的并州基础之上,重新规划和发展罢了。 贾诩将手中的军报奉还,斐潜又让转给荀谌看看。 贾诩拱拱手说道:“依某之见,黑山张平难,多半已殡……”汉代的人死亡,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称呼,虽然张燕是公认的黑山贼,但是毕竟还是有汉灵帝封给的一个所谓的平难中郎将的称号,便不能用所谓的“死”这样的字眼。只有平头百姓,才用这个死字,按照常理来说应当用“卒”,或者说是“不禄”,但是对于张燕而言,又有点显得太过于抬高了,便用了一个折损于兵中的“殡”字。 黑山张燕其实算起来也是倒霉,一步慢便处处慢。 人世间,便是水火最为无情。 贾衢布置下来的陷阱,并非全部破绽,但是这些破绽,却在时间的掩盖之下渐渐的不易被察觉。 夏日渐炎,草木略显得干枯,正是放火的最好时机,而贾衢布置在山道附近的火油、干草、枯枝等等物品,如果黑山军早几天来,或许贾衢还未布置完毕,也或许火油的气味太过于浓厚,难免会有一些不足,但是很遗憾,黑山军迟到了。 从黑山要到并州平阳,道路大概是有三条,一条出太行山,先到河内郡,然后一路向西,再从河东郡北上;第二条便是先往北走,经过从太原和上党区域吕梁山口附近,经永安县城到平阳;而第三条,便是走原本河内方悦进犯壶关走的那一条路,从壶关之前过去。 第三条路最直,也是最近。 若是黑山军原本势大,又夹着从冀州打劫而来的胜利之威,说不定张燕就会走上党太原的路线的吕梁山口,直接扑往阴山那边。 但是黑山军被吕布收拾得够呛,一时之间除了损失了大部分抢夺来的物资之外,同样也失去了勇气,因此张燕哪里敢带着部队从上党和太原中间穿过?要是被上党和太原的部队在这么长的一条路线上击打侧翼,岂不是雪上加霜的事情? 而走外线,绕河内郡和河东郡,先不说路程长不长的问题,单单是有可能要和之前击败白饶部的曹操相遇,想到这个事情就会让张燕和其手下极其头疼。因此选来选去,便只有走这一条路线最恰当。 但是恰当的路线,却并非安全的路线,所以张燕就悲剧了。 现在黑山军中伏了也算是过了一段时间了,却不见张燕出面收拾残局,这就说明张燕很有可能要收身亡,要么受伤严重,无法露面,而在汉代,这种火烧之伤所引起的伤口感染,其实也是一种严重的不治之症。 荀谌也是点头,说道:“若此人再不露面,也就与身亡无异了。” 黑山军战败,急需张燕出面收拾残局,这个时间拖得越久,黑山残余之间的混乱就会越剧烈,最终导致整个局面越发的不堪收拾。 不过张燕不出面收整黑山军,并不代表斐潜不采取行动,黑山军大量的人口,也是可以作为阴山地区的一个重要的补充来源。 因此斐潜就将眼光转向了赵云。 说实话,对于这个事情,斐潜说不担心,其实是假话。在这个现实的世界,什么都可能发生,并且又没有什么系统工具可以随时调出手下的将领的面板,查看一下所谓的忠诚度有没有什么波动变化…… 但问题是,这个任务还是只有赵云最为合适。 战败的黑山军,肯定是惊弓之鸟一般,如果是其他什么人去,纵然是喊破嗓子,恐怕也是望风而逃,不会有什么样的招募汇集的效果…… “子龙,有一件事情……”斐潜说道,“黑山之贼固然可恶,但是随军携裹的百姓却着实可怜,所以希望子龙……辛苦一趟,和贾梁道一起,将黑山民众收拢收拢,送至阴山安置,使其能够安居乐业,也算是一件善事……” 赵云沉默了一下,站了出来,向斐潜拱手而拜,说道:“君侯,云有一不情之请……” 斐潜看着赵云,也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请讲。” 赵云又拱了拱手说道:“……如今黑山张平难首恶既授,那么……不知道是否可以宽恕其余小统领,其多半也是无知盲从之辈……若君侯能宽恕其罪,其必感君侯恩德……” 此言一出,不仅是贾诩荀谌,甚至连其他的人员都有些侧目。 贾诩看了赵云一眼,然后又迅速的瞄了瞄斐潜,然后若无其事的拿起了筷子,将袖子挽了挽,然后在桌案上的菜肴当中巡来巡去,但就是没有动手夹菜。 荀谌皱了皱眉。说起来,荀谌对于赵云的印象还算是不错,所以见到赵云如此说法,便开口说道:“……黑山之人,若有善辈,又岂会做打家劫舍,聚众叛乱之事?君侯之前也有将黑山头领安置于阴山,也未见其有悔改向善之意,依旧密谋叛乱!子龙一片善心,莫要做了坏事……” 虽然荀谌如此说了,但是赵云低下头,却依旧在坚持。因为方才斐潜说的话其实也是很明白,所谓“民众”,便是不包括那些首领在内,只是被携裹的百姓而已,没有上过多少战场的那些人。 但是在黑山之中,赵云也待过一段相当长的时间,这些人真的罪该万死么?或许,但是赵云也知道其实在黑山的那些头领里面,也有一部分人也并非天生邪恶的人员,多半都是在胡人、士族和恶政相互压迫之下,不得不铤而走险,求得一条活路。 而且屠刀举起来容易,却很难收回。 这些小头领,未必没有写亲朋好友,也未必没有一些曾经受过其恩惠的人,而现在斐潜讲这些小头领要全数斩杀,那么在游侠风气也是比较看重的汉代,难道就没有人会将这个事情记在心中,然后伺机报复? 所以赵云认为,黑山已经衰败,那么将罪过归集到张燕这个死去的人身上,然后给这些小头领一个活命的机会,也是未尝不可的事情。 马越也和赵云一同征战过,看见赵云执拗,也是心中着急,他虽然没有读过多少的书,但是也知道上位者喜欢的是执行者,而不是一个想要将自己的意见加在其上的手下,所以也是出言说道:“君侯令子龙收拢黑山民众,子龙便收拢就是了,某也知道子龙好心,但那些黑山贼人又岂会理解子龙的善心?来来,莫要理会那些黑山头领,回来喝酒便是……” 赵云抬头看着斐潜。 斐潜也一直在考虑,所谓斩草除根当然是大多数人心中的首选。 但是有没有其他的选择? 赵云这样的情形,虽然有些意外,但是多少也是在情理之中。赵云若不是这样的个性,那么也不会在历史上,当刘备进了四川之后,也是在庆功宴上,大肆封赏群臣的时候出来表示这些封赏的银钱金帛应该上缴库存,用来恢复和发展经济民生了。 斐潜认为,赵云绝对不是一个贪图什么虚名的人,只不过这是他认为是正确的,所以他在历史上就那么做了,而现在,却站在了斐潜自己面前。 斐潜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然后缓缓的说道:“子龙岂不闻,‘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之言?”所谓事事都讲究以德报怨的做法,实际上是后世那些只懂得只言片语的穷酸儒家才折腾出来的,原本孔子的话语里面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宽恕作恶之人的意思。 汉家天子当中更是以汉武帝为代表的,一直以来就没有什么胡乱宽恕的道理,对于敢于冒犯的人更是追杀千里都不放过…… 没想到赵云点点头,却说道:“孔子言,‘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斐潜闻言,不由得笑了。 赵云所说的没有错,这就是论语上面的原话。孔子更强调的是以直报怨,这个“直”并不是直接的直,而是正直的直,也就是说要用正当手段,不要因为旧怨而采用更加导致怨恨的手段。也就是说赵云的意思,是表示斐潜应该秉持正直之意来处理这一件事情…… “善……”斐潜点头说道,“既然子龙如此坚持……某知有一物,于大夏之南,数千里外,有一身毒之国。此物似棉非棉,花开如绒,其细如丝,可填衣内,以御寒冷……黑山一干统领,既得子龙求情,死罪饶过,便走博望侯旧路,重开凿空之道,以赎其罪……不知子龙意下如何?” 赵云跪拜在地,叩首以答道:“君侯宽宏!” 好了,斐潜点点头,然后让赵云起身。就这样吧,杀人不过头点地,如果能将古印度的棉花带来,说不定也能是改变中国华夏科技进程的一步吧。 该爬爬科技了。 虽然棉花么,当然是美洲的最好,可是现在还过不去啊…… 第1045章 在规矩间的舞蹈 就在斐潜在阴山决定着到底是杀不杀人的时候,远在关中的种劭府内,也在进行着一场杀不杀人的探讨。 现在关中的局面,对于种劭来说,简直就是内外交煎。 杨彪已经进入朝堂一段时间了,虽然种劭竭力压制,但是在表面平静之下却暗涛汹涌。种劭已经得到了消息,有一批人正在暗中勾结,准备以关中天灾人祸频发的理由,对种劭进行弹劾! 汉代政体的基石,从汉武帝时期就形成的天人感应系统,到了现在已经是两三百年的运作模式,算得上是纯熟无比。所谓天子便是秉承了上天的意志在管理协调人间的所有事物,而三公则是天子的重要助手。 出现了天灾人祸,必然就是上天对于这个天子的所作所为的一些不满意的表示…… 当然,天子是不会犯错的,也不会有错误的,那么自然就是作为天子的助手在领会和传递天子的意思的时候出现了偏差,那么就应当负起这个所谓的“天灾人祸”的责任起来。 关中兵灾,算是人祸,这个没有什么问题。 之前从潼关一直蔓延到长安,至今还没有完全消停,让人恐惧,谈之色变的瘟疫,自然就是大大的天灾! 那么当下天灾和人祸同时间出现了,这是谁的问题? 当下朝廷三公虚衔,实际掌权的便是种劭,那么自然就是种劭的问题了。 “真真岂有此理!”种劭之子,种劼实在有些忍不住,直着腰板,将手斜斜戟指向外,怒声说道,“如此搬弄是非,犹如长舌之妇!何谓天灾人祸,与吾等岂有半点关联?要说着瘟疫天灾,依孩儿之见,还多半是杨氏所携!原本京兆之内本无疫症,为何偏偏杨氏一来,便是瘟疫蔓延?” 种劼说的愤慨,但是种劭却依旧一副沉静面容,似乎完全没有听到一般。小孩子,嗯,就算是三四十岁的人了,但是在父母心中,依旧是小孩,血气方刚,脾气暴躁一些也是正常,但是种劭自己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再动不动发火,未免就失去了沉稳。 所有人都是从年轻那个时候过来的,因此年轻时候的情形,多少心中也有些数。 但是种劼看见父亲这番模样,心中却不免的越发恼怒起来,自己这样说,也是为整个种家在考虑,怎么反倒是父亲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父亲大人,西凉贼兵势大,杨氏便鼠窜至弘农,如今贼兵衰退,便又卷土而来,天底下便宜事全数让其占了去!”种劼怒火冲天,“父亲大人怎么能置之不理?有道是蛇无头不行,干脆让人将其……” 种劭抬起了眼皮,看着自己的孩子,沉默了一会儿,沉声说道:“此计……是汝之计,亦或是旁人所授……” 种劼不明就理,迟疑了一会儿说道:“……这个,是孩儿自己想的……” 种劭牢牢的盯着种劼,似乎在判断这一句答案是真是假,半响才说道:“……若是汝自己想的,倒也罢了……若是旁人所授,汝定要如实告知为父……” 种劼说道:“……这个确实是孩儿自己想的……” 种劭点点头,停顿了一会儿,忽然怒声说道:“愚钝!汝欲使种氏步董仲颖后尘耶?平日观汝天资算不得卓越拔群,但也算是聪慧,今日怎出如此糊涂之言!” 董卓干了些什么? 若是讲起来,什么把持朝廷,什么夜宿宫中,什么擅立皇位,什么鸩杀废帝,什么迁都长安等等,其实在诸多士族眼中,其实这些并不算是什么事…… 只不过董仲颖干得有些粗糙,被嘲笑是一个武夫而已。 唯独这些士族子弟开始大规模反对,然后不管是谁都开始联手要杀掉董卓的最根本的原因,其实就是从董卓杀了袁隗的那一天开始。 汉帝的境遇如何,是被人捧上天,还是被人坐在屁股之下,其实这些士族子弟们都不是非常的关心,因为皇帝再如何痛苦,这只是皇帝的事情。汉代皇帝被外戚搞死的,被自己人残杀的也不再少数,董卓做的也不过是当年外戚的重复而已。 但是董卓不能擅杀袁隗,然后又杀了张温。 袁隗是谁? 是天下冠族的代表,曾经是董卓的官途上的引路人。 张温是谁? 虽然没有袁隗那么的闻名,但是当初也是董卓在西凉时期的老上司。 纵然是有千万的不对,可以罢官,甚至可以流放,但是绝对不能擅杀,而且还是满门抄斩,如何不让士族子弟人人自危? 杨彪也同样是天下冠族。 而现在种劼居然说是让种劭对杨彪举刀子直接动手? 虽都知道,杀一个人其实并不难,不管古代现代,其实真的横下心想要杀一个人,其实总能找到一些借口或是机会。 可是难就难在杀了之后…… 杀杨彪之前,只需要对付杨彪一人,而如果杀了杨彪一人之后,需要对付的则变成了大多数人! 种劭突然爆发出来的的怒火,让种劼有些不知所措,连忙拜倒在地:“父亲大人……是孩儿失言,还请息怒……” 种劭缓缓的吸了一口长气,叹息了一声,说道:“起来吧……其实为父何尝不想杀其而后快之……然此武夫之举,终究是不妥啊……天下之人,熙熙攘攘,居为名利……然则这名利当中,也有规矩!莫以为天下仅汝一人聪明!汝若坏了规矩,也就意味着天下人则皆可以不用在汝之处守规矩!汝可知其后果如何?!” 种劼一时间有些迷茫,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半响之后才小声问道:“请问父亲大人,这规矩……究竟为何物?” “若是旁人问起,某少不得要说……这天地之道,皆为规矩……”种劭示意让种劼坐近一些,然后低声说道,“……朝中大臣,见某必然行礼,不论其心中喜恶,为何?皆因规矩二字。今日再此处向某行礼,他日才有另人向其行礼!朝廷规矩,若不守,又指望其下民众,谁会遵守?” “规矩,即礼,”种劭看着种劼,继续说道,“春秋之末,天下大乱,为何?失其周礼。如今天下亦乱,为何?皆因董仲颖这武夫,行事失了汉礼!王子师只是恰逢其时而已,否则焉有其三公之位?汝可知昔日董仲颖授首之时,天下不知多少游荡子,得知其事之后并非欣喜,而是扼腕而叹?” 种劼先是不解,然后仔细想了想,便吸了一口凉气,说道:“……父亲大人之意是……莫非王子师不过是先行一步而已?” “正是!杀一人可得天下之望!如此之事,怎能不前仆后继?”种劭点点头说道,“汝若坏了天下人的规矩,必然被天下人视为仇寇!汝防得了一时,难道还能防得了一世?纵然王子师之事不成,也会有其人紧随其后,终究取下董仲颖的人头才是!” “这……”种劼不由得有些结舌。 只有最底层的人,才不觉得规矩有多么重要,也不会有感觉到规矩对于其有什么帮助,只有压迫和剥削,所以这些在社会最底层的人,才天天说要反对这个,反抗那个,恨不得将天都掀了。 这些属于最底层的人,不管是思维还是行事,都比较的直截了当,不服就拿刀子上,杀个人怕什么,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成为了这些人的基础准则。 因为这些人的确除了一条贱命之外,没有更值钱的东西了。 然而但凡有一点阶级的,站的高一些的人,无不享受着这个社会上形形色色的规矩带来的便利和好处,便只要是头脑稍微清醒一些的,就不会肆意做出破坏规矩的行为来。 就算这些人之前受过这些规矩的压制,但是一旦获利,那么自然就会维护起这些规矩来,就像是种劭所说,当他出入朝廷的时候,向其毕恭毕敬行礼的,难道都是出于对种劭个人的尊敬? 其实未必,与其说这些人是朝着种劭行礼,还不如说是朝着汉代朝廷的规章制度行礼,因为这些人也清楚,维护种劭的面子,也就是维护他们自己的面子。就连朝服都要做得宽宽大大,使得人看起来可以显得魁梧一些,要是被朝野之外的那些平头百姓看穿了光鲜外表之下的腐草,看到了朝服之下的肥肉层层或者是瘦骨嶙峋,那么还有什么威严可言? 只有从来都没有享受过规矩,或者是还处于懵懵懂懂的无知状态当中的人,才会肆意的践踏规矩,而不是去利用规矩。 现在天下士族的规矩已经是从汉代初期,便逐渐发展起来,一直绵延至今,形成了约定俗成的一种模式,这样的模式不仅仅在朝堂,也在乡野。 为何觉得可以杀杨彪? 因为杨彪只是一个人。 人总是会死的,甚至喝口水都可能呛死。 但是为何又不能杀杨彪? 因为杨彪不仅仅是一个人。 其和袁隗一样,是代表着全天下士族家族的最高成就,是所有士族家族几代人甚至十几代人奋斗的目标。 种劭所说的浪荡子,其实就是汉代之中特有的文化,各地的游侠。这些人以正义为自居,平常就喜欢做一些出风头的事情,这要是听闻杨彪这样的人被无端杀害,那么岂不是立刻蹦起来提刀拿枪的就往长安来? 派遣自家的人员进行暗杀,就跟董卓所做的一样,向天下摆明了就是我干的,怎么地吧?然后董卓就去地下了…… 找一些杀手刺客之类的动手。这些刺客杀手表面上同意了,转身就把买主给出卖了的比比皆是,而且还可以博得一个侠名,就像是在平原有人要刺杀刘备的一样…… 再退一步说,杨氏立足弘农百余年,又担任过三公之位,身边难道就没有蓄养一些武士,一般人真的能近身? 坏了天下的规矩,便成为了天下其余守规矩的敌人。后世那些被关在笼子里面的猴子,不是也不敢动哪一个举手便可得的香蕉么? 王允杀了董卓,立刻天下闻名,成就了一番事业,而种劭要是成了董卓第二,获得了一个擅杀名士的BUFF,那还不成为全天下最大的经验包,只要搞定了,岂不是立刻人生就可以矮穷矬立变高富帅,迎娶白富美? 就算是这些浪荡子,游侠失败了失手了,被抓住了,也会慷慨一番,然后就死,自己家里面的父母小孩等等,自然有当地的士族会出面妥善安置。死自己一条命,换来全家未来衣食无忧,其实还是有很多人愿意去做的。 “那么说来,岂不是要眼睁睁的看着杨家子肆意妄为?”种劼有些明白,但是还是觉得这样拖下去并不妥当。 “呵……”种劭捋了捋胡须,微微笑了一声,“……并北那个斐子渊如此黄口小辈都能忍,老夫又为何不能忍?可惜啊,当初要是斐子渊动了手……不过若是真的如此,恐怕也没有之后的征西之位了……” 种劭看了看种劼,说道:“孙子有言,‘以正合,以奇胜’,凡事须多备,多思,多蓄,不可轻举妄动,正兵不合,奇兵又乏,如此便是必败之局也……” “某唤汝前来,原本是想看看汝这些时日,处理政事之后,是否有些感悟长进……”种劭看着种劼,显然有些失望,“……回去之后,将《小戴记》再好好撰抄十遍……” “唯……”种劼有些瞠目,但是也只能点头答应下来。《小戴记》字数可是不少,真要抄写十遍,那也是极其辛苦的一件事情,但是又能如何?总不能不守父子之间的规矩,当场忤逆吧? 看了看种劼有些丧气的模样,种劼便说道:“其实此事……为父早有安排,近些时日,杨家子上蹿下跳,勾连朋党……呵呵,所欲所求,无非就是想再掌朝堂罢了……为父明日大朝之上,便会启奏陛下,表杨家子为大鸿胪,出使冀州,调和袁氏与公孙氏之争!” 第1046章 商队带来的新情报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情。 斐潜前后奔波,终于是解除了阴山的危机。黑山军遭遇到了前所未有挫折和打击,赵云正在进行收拢黑山残余的民众。 而关中的政治争斗如火如荼,斐潜才回到了平阳不久,就收到了几分情报,其中一份便是徐庶传来的关于关中的一些事情。 关中的瘟疫,在经历了一个极大的爆发之后,逐渐往回下降。原因是什么,徐庶自然是不懂,但是斐潜大体上能猜得到。 瘟疫的产生,估计跟战争相关。大量尸首没有及时处理,堆放在一起发生腐烂变质,滋养出天文数字般的病毒,又经过老鼠蚊虫等进行传播。这种瘟疫的病菌,向来就是最喜欢潮湿温热的环境,而前一段时间又是下雨,又是气温提升,正好给这些瘟疫病菌提供了极大的繁衍空间。 不过现在,雨基本上停了,气温虽然逐渐升温,但是空气也渐渐干燥,病菌暴露在这样的环境当中不易存活,因此相互之间的传染风险也就在逐渐的降低,瘟疫自然渐渐的消停了…… 但是瘟疫给关中带来的损伤,却不仅仅是病菌和死亡,还有人口大量锐减之后的衰败。为了躲避战乱和瘟疫,一些民众开始逃亡,关中的人丁渐渐的稀薄起来,繁华不再了。 “今年秋收……”斐潜捏着下巴上的绒胡须,看着情报自语了一句。 荀谌在一侧,还以为斐潜在问他,便拱拱手回答道:“回君侯,平阳之地庄禾喜人,今年秋收定然是不错的。” 斐潜点点头,却说道:“我是说今年秋天,这关中恐怕是要饥荒了……” “……”荀谌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关中的朝廷大臣,若是不出面收拾……这样下去,恐怕真如君侯所言……” “朝中大臣?”斐潜笑道,当下关中乱局,各个都在死命的抓取利益,不过谁也没有心思收拾农桑,“种尚书表临晋侯为大鸿胪,欲其出使关东……临晋侯自然不肯,称腿疾不便,举荐马太常出使……关中正为这个事情扯皮着呢,谁有这份闲情逸致来处理农桑?” “扯皮?”贾诩哑然,旋即点点头,叹息了一声。 斐潜离开平阳时间虽然不是很长,但是也不知不觉当中堆积了不少公务,回到了平阳之后没有一刻得闲,便是和贾诩和荀谌两人坐在堂中,淹没在木牍文案之后。 斐潜说道:“鸡毛蒜皮,尽是无用之物,朝中如此,不理会也罢……倒是这一封情报,颇为有趣……兖州曹孟德,大肆采购粮草,地面之上粮价居高不下……” 荀谌和贾诩听了此言,不由得停下了笔,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说道:“曹兖州欲图徐州?” 这远在冀州、兖州、豫州的风云变幻,也没有任何停下来的脚步。 之前袁术谋取兖州,却被曹操揍得头破血流,不得不转战扬州,孙策和周瑜二人显露头角,开始独自领兵,在江东征战。 在兖州站稳了脚跟的曹操击败了袁术,又收了青州黄巾,一时间势力大涨。为了消化这些青州黄巾,也为了获取更多的兵粮来源,曹操抖动着眉毛,小眼珠子瞄来瞄去,最终盯上了徐州…… 这个是斐潜所知道的历史,但是荀谌和贾诩却在这样一条信息当中推断出来曹操要准备打徐州,这一份智慧不得不让斐潜佩服。收粮干什么?这青黄不接的时候哪里会有多少粮草?正常来说军队也应该歇着,尽可能的减少消耗才是,所以这曹操的举动,就表现出了异常。 虽然说此时此刻,对于曹操而言,确实没有什么其他的好地方可以选择,但是要由表及里,推断出正确的结论,却并非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北面的冀州,那是袁老大的地盘,虽然曹操现在有点兵力了,但和袁绍相比,这个么,多少还是有一些差距的,况且曹操虽然心里已经是不和袁绍一条路了,但也不想那么早就和袁绍翻脸。 南面的豫州才刚刚和袁术一场大战,才刚刚洗劫过一遍,没剩下什么好东西了,再往南便是荆州地盘了,刘表平定了荆南,一副养精蓄锐的模样,这个么,能不惹还是暂时不要去作死了。 西面么,河南尹被董卓一把火,然后又被李傕郭汜等过了第二遍,加上听闻有瘟疫发生,曹操也不想沾染上一点半点,有没有任何的好处可以拿,所以唯一的方向,便是东面的徐州了…… “某亦是如此想的……”斐潜点点头说道,“曹孟德野心勃勃,非易于之辈……这徐州之战,二位是如何看待的?”当然斐潜手头上的这个情报并非是曹操自己送来的,而是斐潜四通八达的商队传递过来的。 现在斐潜手下的商队从最先前只有崔家一支独大,现在演变成为了三家,各自有各自的方向和分工。 崔家依旧是走并北,上党,太原,冀州一线,羌人白石部落则是走西面,到武威天水一带,或许还有走到西域的一部分,而南线则是由原来的荆襄黄氏组建了一支商队,往来于荆襄和并州。 并北就不说了,在斐潜掌控的范围之内,还算是比较平静,暂时也不见得有谁敢跳出来和斐潜过不去,加上冀州袁绍和公孙瓒一直都处于交战状态,对于武器和各类皮革制品的需求量比较大,加上斐潜商队对于袁绍手下的许攸郭图等人喂得也算是不错,所以袁绍一般情况下也不特别针对斐潜。 西线反正大部分是羌人在活动,白石羌有先天上面的优势,所以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并且时不时还能带来一些稀罕物品,比如葡萄酒…… 而南线,在原本豫州的袁术,现在战略重心转到了江东扬州一带。在兖州,曹操虽然眼红,但一则是多少还有点情谊在,二则也是眼巴巴的指望这斐潜这里能够多配售一些战马,因此在兖州黄氏的商队,基本上来说也没有人敢动。 因此斐潜的三路商队,走得是风生水起,同样也带来不少斐潜需要的各类情报。 就比如手头上的这个…… 徐州是个好地方啊。 鱼满池,谷满仓,陶谦是个大怂人,见面就送金银和地盘。这是三国演义当中的描写,但是实际情况呢…… 在这个动荡的年代,一个演义当中的老好人可以在徐州那种地方待那么久? 虽然说徐州当前并没有什么太大规模的战争,但是徐州的土著士族一样也不少,在那个地方陶谦不仅弹压得住,而且还混的不错,这其中要没有两把刷子哪里成? 前一段时间斐潜还得知陶谦派人向长安进贡了…… 这样的行为就十分的耐人寻味了,因为从时间上来推断,这一只从徐州而来的进贡的队伍,不是在得到了种劭上台之后才出发的,而应该是在李傕郭汜掌控朝廷,还没有被斐潜和种劭联手搅乱之前就已经出行了,毕竟从东面的徐州地界,要横穿整个的中原,然后再进入关中,这一条路上的时间也要花费不少。 之前关东聚集在酸枣的时候,陶谦称病并没有亲自来,而是其手下张超兴冲冲的跑来了…… 这其中的玄妙,斐潜也是到了后面很久之后,才算是想明白了。 后来陶谦见董卓已经完蛋了,而朱儁在雒阳修整,向各地求援,又急急派了三千兵马支援…… 然后在得到了李傕郭汜把持朝政之后,又派出了使者进行进贡…… 若是说陶谦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大好人,纯粹的忠厚老实之人,恐怕罗老先生都会在棺材板里面噗嗤噗嗤的笑出声来。 这个世界,做人可以天真些,但是千万不要以为旁人都是天真。 “曹兖州也是无奈之举……”荀谌捋了捋胡须说道。 斐潜可以大刺刺的称呼曹操的字号,一个是有蔡邕这一层关系,相对比较亲近,二则斐潜现在职位摆在那边,比起曹操的所谓奋武将军高上好几个层级,所以直呼其字并无不妥,但是作为荀谌和贾诩,自然就只能称呼曹操的官职了,并不能跟着斐潜一起叫曹操的字。 荀谌开了个头,贾诩也跟着说道:“曹兖州如今新获大量青州黄巾,嗷嗷待哺,然兖州之地,又久经战乱,早无储备,若不是寻个去处……嘿嘿嘿嘿……恐怕青州黄巾立时就反了……” 斐潜点点头,这个倒是他没有考虑周全的地方。和智力高超的人在一起,就是有这一点好处,有些什么考虑不到的,便可有他们进行弥补。 原来收到历史上的那些经验影响,斐潜一时之间也没有觉得曹操的崛起有多么的难,似乎一路顺风顺水,然后就哗啦啦摇身一变,从小弟成为了大哥,随后又成为了大哥大…… 但是现在想想,其实曹操也不容易。 青州黄巾虽然不错,但是也是如同久旱饮鸩酒一般,不是那么好喝的。 说起来,曹操的局面比起斐潜来,底子还要差了不少。不知不觉当中,平阳已经算是经历了两三年了,不管是民生还是农桑,不管是贸易还是工房,都是比较的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别的不说,单单是看见城外平阳渠两侧那么大片的田地,茂盛的庄稼,这就足够让平阳的人安心的待着了。 手中有粮,心中不慌,就算是这些时日陆陆续续的安抚流民,接下来还要收拢黑山,但是有这样一个基业作为基石,大家心中多少还是有底的,知道就算是困难,只要熬过去这一季,等到明年收获时就会变好。 人只要有了希望,不管怎样的苦难都是会想尽办法熬过去的,而曹操那边,则是慌啊,慌得不行不行的…… 原本曹操的东郡,也是饱受黑山军的侵扰,一直到了曹操上任之后才略微好转,但是没有过多久,便是袁术领兵来袭,这一战虽然赢了,却也是消耗了原本就不多的储备,现在再加上青州黄巾拖家带口的都要吃饭,就算是打袁术有些战利品,也是经不起一下子涌进十几万张的嘴没日没夜的消耗! 逼急了狗都跳墙,更不用说人了。 所以曹操自然就将目光盯上了周边相对比较弱一些的徐州,毕竟徐州这段时间都没有什么大战事,肯定有不少的粮草存量。 “……此外,”荀谌沉吟了片刻,说道,“……兖州之内,对于青州黄巾之事……多有不满……” “嗯?”斐潜问道,“莫非兖州士族,不待见这些青州降兵?” 荀谌点头说道:“兖州历来受青州黄巾毒害,这新仇旧恨,又岂非一日两日便可缓解的?况且曹兖州……这兖州之位……” 荀谌看了一眼斐潜,然后说道:“……乃是私相授受,这多少……” 斐潜知道荀谌什么意思,便微微点头。 汉代确实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朝代,这官职分为好几个档次,就算是同一个称呼,可能因为情况不同,也有一些上下的区别。 最为低档的,便是像曹操这样,是其他的大官吏卓拔出来,私自任命的。这在汉代属于正常行为,并不不妥,因为其实各地太守,刺史,州牧都有这样的权利,甚至一个小县城的令长,也有权利提拔一些人担任官职,这个并不是问题。问题是这些提拔起来的官员还需要经过朝廷的第二次正式任命,可是曹操现在并没有…… 前一段时间,关中大乱,没人管。 现在这一段时间,朝廷虽然有人,但是没有心思管。 所以曹操的任命么,在一些士族清流老顽固的眼中,这只是个临时官,是个代理,说没就没了的…… 和这样的由上而下的私自任命差不多的,还有一种是由下而上的举荐官。比如某个郡太守不幸染病突然死了,没人主事也不行,便由当地郡内官员商量好,举荐一人作为郡太守,当然,这样的官员,也需要朝廷正式任命才算数。 所以荀谌的意思就是,曹操别看现在叫着刺史,拿着郡太守的印绶,但是依旧兖州士族依旧有人不把他当一回事。 贾诩在一旁,补充说道:“……如此说来,曹兖州倒是有难了……” 此言一处,斐潜也不由的感兴趣的说道:“……文和,此言何解?” 第1047章 曹操和徐州的情仇 平阳厅堂之内,三桌书案,堆放着的木牍、竹简和各类的纸张,斐潜和贾诩、荀谌两个人正在其中忙碌,忙里偷闲谈到了关于曹操的话题,而贾诩竟然说曹操有难,这倒是稀罕的事情,也不由得引起了斐潜的兴趣。 难道贾诩真有什么特意功能,能够提前预知一些事件的发生? 斐潜放下了手头上的情报,然后招手让一旁的亲卫去取一些茶汤过来,反正这些案牍之事,已经是拖了这么多天了,就算拼命将其早上一时片刻赶出来,意义也不是非常的大,所以干脆劳逸结合一下,听听贾诩的说法,就当是放松休息片刻。 有句话什么来说着的? 发生在别人身上的终究是个故事…… 不对,是以他人为鉴,所谓兼听则明,偏听为暗,嗯,就是这样。哎呀,这个时候要是有些瓜子什么的就好了…… 反正这苍天,到底饶过谁? 自己辛辛苦苦奔波忙碌,才好不容易打下一片基业,然后眼看他人舒舒服服躺着就上了高楼,多少心中也是有些不舒服的,现在听到原来曹操也有苦难,斐潜的这小心眼,顿时就舒服多了…… 贾诩喝了几口茶汤,显然对于茶汤还算是比较满意,轻轻的吧砸了两下,然后缓缓将茶碗放置到了一旁,说道:“曹兖州如今虽说势大,然如同镜花水月,欲求其实,却不得机也……原本曹兖州吞青州众,按理说应潜心修养,稳定民心,奈何后将军却趁隙来攻,不得不急迫迎敌……” 荀谌微微笑着说道:“曹兖州定然恨极了后将军,否则亦不会生生追击几百里,从兖州追到了豫州……” 哈哈哈…… 斐潜在脑海当中想象着曹操气得小眼瞪得溜圆,咬牙切齿的死命追着后将军袁术的屁股的样子,就觉得有有些好笑。 笑完了,却有些同情。 曹操其实也不容易,被袁术这样一搅和,就算是原本安排周全,准备开荒耕田的什么恢复生产的计划也全数泡汤了。或许原本曹操还美滋滋的准备在乌巢附近大肆开荒,安置青州黄巾,等稍微恢复一两年之后,便是大量粮草和兵卒来源,结果没想到在关键的时刻被捅了一刀,如何能不痛彻心扉? 怪不得作为后世的兵法大家,什么《孟德斯鸠》的编撰者,也会做出宜将余勇追穷寇的行为来…… 袁术的进攻,不仅仅是破坏了曹操的如意算盘,更是完全搅乱了兖州的生产秩序,后遗症也是相当的严重。 贾诩继续微微摇晃着脑袋,以他那固有的慢悠悠的腔调说道:“曹兖州如今已经是骑虎难下,不得而为之……依某之见,曹兖州攻伐徐州之举,恐怕并不合袁车骑之意……” 荀谌点头说道:“正是,袁车骑与公孙将军交战,曹兖州乃是侧翼护卫……这岂有侧翼护卫私自离开战场,另辟蹊径的道理?若是此时青州田、刘北上来犯冀州,这恐怕……曹兖州此举,风险极大啊……” 正像是荀谌所说的一样,如果说将袁绍和公孙瓒的争斗看成是一个巨大的战场的话,那么正面进行交战的必然就是袁绍和公孙瓒两个人,而在侧翼的则是青州兖州的争斗,另外还有在黑山军之间的对抗。 作为袁绍,自然是希望曹操能够护卫住自己的侧翼,就算是要独自领兵出击,也是要以青州为主要的攻击方向,怎么能偏离主战场,然后自己想干什么就跑去干什么了呢? 贾诩嘿嘿一笑:“青州如何能攻得?莫要忘了,曹兖州手下,兵卒多以青州兵为主,若是攻青州……这个……嘿嘿嘿嘿……” 虽然这些是青州黄巾,是黄巾贼,但是也还是青州人居多,纵然是在曹操手下,也不可能一时半会就转了性子,忘记了家乡,然后绝对听命于曹操,面对父老乡亲也可以举起屠刀毫不含糊。 所以基本上来说,青州曹操就是想要打,一时半会都没有办法打,只能是另外想办法,因此才将目光转向了徐州,而攻打徐州又会引起袁绍的不满,甚至怀疑…… 所以贾诩才说,曹操这一次是有难了。 谁都知道,每一个成功的女人身后都站着一个支持他的男人,而曹操的身后站着是袁绍,而现在袁绍不爽了,曹操能捡到什么好? 所以这样的局面下,曹操进退两难。 不过曹操毕竟是曹操,该狠的时候的确够狠,在这样的局面之下,便抛下人心躁动的兖州,带着青州兵去徐州就食…… 荀谌说道:“若以某的主意,便让曹兖州书信一封,再派个能言善辩之士,向袁车骑大倒苦水一起,多少也可拖延些时日……毕竟袁车骑此人……嗯,善于纳言……” 善于纳言是好词,但是反过来说就是听得太多了反倒是没有了自己的决断。 “就算如此……”贾诩点头同意荀谌的说法,继续说道,“……蒙得袁车骑一时,也混不得一世,总有暴露之时……况且徐州,呵呵,陶州牧也不是好相与的……” 斐潜对于陶谦的印象,还是要感谢罗老先生,确实太过于形象了,“三让徐州”啊,刘备不要还一而再,再而三的硬塞,啧啧,放到后世的段子套路里面,岂不是电话接到一个律师,硬说是有大笔海外遗产;出门撞见白富美,愣是回想起前世情缘,死心塌地倒贴的类型么…… “陶徐州此人……”荀谌说道,“倒也是一方才俊……” 陶谦是扬州人,少年被举为孝廉,随后便出任了县令,之后又圣人了幽州刺史,然后调任到朝廷中央担任议郎,边章、韩遂在凉州纠集羌人作乱,朝廷以司空张温行车骑将军之职率军讨伐,陶谦也以参军身份跟随张温征讨平定羌人之乱。 看看这任职经历,说起来比起董卓都还要早上一分,厚上一分,说不得董卓当时见到陶谦还需行礼…… 斐潜听了荀谌的述说,方有些明白,为何董卓会升任陶谦为徐州牧,这一个经历,似乎说明了一些问题。 人,在小时候总是认为只有两种,一种好人,一种坏人,非此即彼,非白即黑,等到了现在,才知道其实人这个玩意,虽然比划简单,但是最为复杂。 陶谦无疑是有能力的,也是对于徐州的繁荣发展做出了贡献的,但是他的性格,却未必像是三国演义当中的那样,说不定还是完全相反的…… 斐潜捏着下巴,想到一件事情。 当时刘备投陶谦,陶谦是把他安排在哪里? 小沛,而小沛其实是属豫州刺史部的沛国而不属于徐州刺史部,作为徐州牧的陶谦有什么资格往这里派出官员呢?又为何将刘备派到此处? 豫州是四战之地,袁术、袁绍、曹操、陶谦等都有涉足。 正统的豫州刺史原本是孔伷,是朝廷正式任命的。不过这个孔伷在董卓末期死了,袁术先表奏了孙坚,后表奏了郭贡担任豫州刺史,而袁绍则是先表奏了周喁,后表奏了阴夔,加上后来陶谦表的刘备,豫州同时有了好几个刺史…… 这些刺史自然不是有事没事凑到一起打个三缺一什么的,在这几个豫州刺史中袁术任命的郭贡实际控制范围最大,因为袁术本身在豫州的势力还是比较庞大的。 而陶谦派刘备到小沛,这其中的意义就耐人寻味了。 如此说来,陶谦未必是忠臣,也未必是奸臣,只不过是因时事而变而已,一个普通的官场之人。 那么曹操讨伐徐州,并非是因为什么杀父之仇了? 只是为了填饱所谓青州这些黄巾兵的肚子? 这个…… 好吧。 斐潜也只能这样说了。 等等,斐潜左右琢磨了一下,却抓不住头脑里面的哪一点感觉,到底是什么地方出错了,或者是有什么问题了…… 是钱财还是人手,亦或是什么其他的东西。 贾诩继续慢慢的说道:“曹兖州此番若是真的攻伐徐州,胜估计是能胜的,只不过不能驻而已……” 贾诩继续说道:“……毕竟兖州才是根本……此次徐州之战,只是为了就食而已……若待得时间长了,兖州恐怕生变……” 咦? 斐潜不由得对贾诩多看了两眼,问道:“何有此言?” 斐潜是在脑海当中有印象是曹操讨伐徐州的时候后方出现了问题,陈宫捅了曹操的后腰子,但是现在曹操还没有动身呢,怎么贾诩居然也知道了? 贾诩说道:“……曹兖州不稳有三……一则连续作战,积蓄不足,此时又不精修农桑,此乃失其天时;二则长途跋涉,远袭徐州,此乃失其地利;三则……东郡、陈留恐生隐患……东郡,原为曹兖州所辖,现如今却为名声不显的夏侯氏所辖,如何能让人信服?陈留张使君原为曹兖州之上,现却屈居其下,这心中恐怕也是多少有些……此乃失其人心,如此有三,如何不有难?” 荀谌说道:“陈留张使君乃曹兖州至交好友,又身为八厨,性情豪迈,捅财达理,理应不会才是……” 贾诩嘿嘿笑了几声,说道:“有道是……苟富贵,勿相忘……如今曹兖州富贵倒是富贵了,有没有什么相忘,某却不得而知了……若有便还是可以,但是若是没有……嘿嘿嘿……” 人心本来就是如此,如果说朋友之间两个人相差不多,那么多少还是可以聊得来,也可以相处得不错,但是一旦拉开了距离,这相互之间的相处就极其的微妙,有时候甚至会反过来影响到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贾诩本来就是以计算人心见长,当下敏锐的指出这一点之后,就连荀谌也沉默了下来,无言以对。 张邈是八厨没有错,但是这个八厨是真的本性如此,还是为了名声故意如此的表现出来的,却不得而知,所以荀谌也不能说替张邈打什么包票。 “……既然如此……有句话叫做,钱帛动人心……不知二位听过没有……”斐潜坐直了,一本正经的说道,“……换句话说,就是永远不要拿钱财去考验人心,因为人心在钱财面前往往抵御不住……所以,某以为,需要送一份礼给曹兖州了……” “……前些时日,曹孟德遣人,说是要一些军备战马等等……”斐潜说道,“原本是不太想给的……既然文和说到此时,就不妨给上一些……” 斐潜继续说道:“……战马五百,军备各类器械五车,然后先送到上党贾梁道之处,待曹兖州兵发徐州之后,再派人送往……” 斐潜不怀好意的笑了笑,吐出了答案:“……送往陈留!” “陈留?!”贾诩和荀谌不由得对视了一眼,然后皆是笑了。只不过贾诩笑得多少有些开心,见牙不见眼的,而荀谌神色当中就有些勉强。 在坐的都是聪明人,也就都是知道斐潜的用意。 钱财动人心,既然之前贾诩说了兖州的人心不稳,那么当斐潜这些突如起来的钱财摆放到了面前的时候,这些有一些所谓怨言的人,心思本来就浮动不堪,加上斐潜的这个催化剂…… 当然,这个只是催化剂而已。 就像贾诩也看出荀谌有些不自然,便说道:“友若可是替文若担忧?唉,无妨无妨,若是有心,便是没有君侯的这些物质,也是一样……” 荀谌摇摇头笑道:“……唉,毕竟是血肉亲情……下次计算曹兖州的时候,某宁可不知道……便如此罢,该来的终究是会来……” 斐潜点点头,笑笑,并没有继续说什么,其实他知道,荀谌所说的“该来的”并不是指兖州的那些人士,而是指的是对于兄弟之间的算计。 隶属于不同的主公,当遇到当下的情形的时候,难道就可以因为亲情而一味逃避么?荀谌也是用这样的说辞来表现出自己的心思。 如今诸侯并起,像荀谌荀彧这样的兄弟之间的相互计算,其实才只是刚刚开始一点点而已,如同春天地头上的小嫩苗,终究是会大规模爆发生长出来的…… 第1048章 刘备兄弟战斗策略 “大哥!二哥!!你们在那啊!!!” 张飞嗷得一嗓子,震的房梁上的灰尘噗嗤噗嗤往下掉。 “哎哎……在这在这……”刘备连忙用袖子遮掩,但是已经晚了,只能是眼睁睁看着屋顶上的灰尘飘飘荡荡落到了桌案上的酒水和菜肴上。 “三弟……” 刘备看着手中端着的酒碗,看着酒碗上一层细灰,也不知道该喝了还是该倒了。 “三弟……” 同样的话语,刘备语气当中多少是一些无奈,而关羽的语气当中则是充满了浓浓的威胁的意味,让张飞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嗷嗷……”张飞眼珠子转着,然后立刻凑上前,“……哎哎,是小弟的不对,这酒……倒了浪费,还是小弟喝了吧……” 说完,手脚麻利的从刘备手中接过了酒碗,也不在乎里面有没有灰尘,咕嘟一口。然后又拿过了关羽的酒碗,也是咕嘟一口。然后又替两人再次斟上酒,才陪着笑脸嘿嘿嘿的看了看刘备,然后瞄了瞄关羽。 说起来,张飞尊敬刘备,但是更怕关羽。 因为打不过啊…… 一想起这个事情,张飞心中可能有无数橘麻麦皮想要讲。 其实呢,真的要打呢,还指不定谁赢谁输,可就是,唉! 比气力,张飞也不会比关羽差到哪里去,但是这个爆发力,就万万比不上关羽了。两个人不是没有交手过,也不是没有因为一些小事动手过,但是二哥关羽的爆发力强啊,刚开始的时候总是压制着张飞一顿痛揍,等到张飞缓过气来,准备要以耐力打败关羽的时候,刘备多半听闻到了消息或是动静,然后就赶过来了…… 呜呜,张飞一想起这个,就想哭啊。 刘备赶过来了,自然是不想看见兄弟打架,便是要两人停下住手。 关羽反正爽完了,当然是住手了。 可是张飞呢? 也有一两次张飞借着酒劲或是什么,装作没听见,然后还想动手,结果就被刘备和关羽联手给那啥了…… 这样的情况,能让张飞怎么办? 张飞心中也是很绝望啊,久而久之,就形成了条件反射,见到关羽就有些肝颤…… 刘备见张飞倒了酒,算是将功补过了,也就没有多计较,而是开门见山的说道:“此次唤你们过来,一来呢,是这段时间都辛苦了,也算是慰劳慰劳,二来呢,为兄也有些想法,想和二位贤弟说说……来来,先干了这一碗……” 关羽张飞连忙一同举起酒碗,三人相互敬了敬,便都是一饮而尽。 等三人喝了几碗,刘备将筷子放在一侧。 关羽和张飞对视一眼,也将筷子放了下来。 “……近来,得蒙两位贤弟辛劳,某也有些空闲多读多看了一些书……”刘备缓缓的说道,就像是在组织着语言,“……之前你我兄弟三人,领兵打仗,其实说起来……多少有些侥幸……” 张飞眼一瞪,正待说什么。刘备却点点头,伸出手压了压,然后继续说道:“……先别急,听我说完……” “……我们起初的时候,对手大多数是黄巾贼……”刘备微微仰着头,似乎有些缅怀的模样,缓缓的说道,“……那些黄巾贼,其实就和普通的农夫差不多,有的就是拿个木棍,竹枪,也就上阵了……” 刘备说着,关羽和张飞也是有些唏嘘。 当年桃园三结义之后,便是一路征战,为了平定黄巾之乱也是费尽了心思,却未成想到这满腔的报国热血,却在十常侍的面前连个屁都不如。 否则此时刘备三人应该是在小县城里面待着,一个做县尉,一个马弓手,一个步弓手,每天巡查城墙,有事没事就打点浊酒聚聚…… 造化弄人莫不如是。 “……唉……”刘备叹息一声,说道,“……后来么,东奔西走,这战场之上的对手,也渐渐的变得不再是那些黄巾贼了……所以,二位贤弟,有没有觉得现在打起来,比较吃力一些了?” 关羽微微的眯着眼,然后捋着胡须,颔首道:“大哥说的正是关某疑惑的……前些时日作战,我等的兵卒也并非缺乏训练,兵械也并非不精良,但是这一交战,依旧是两败之局……” 张飞瞪圆了眼,囔囔道:“还是兵卒训练不精!这群兔崽子,不管严些都会偷懒!大哥,二哥,等下我就去兵营里面,好好练练这群兔崽子!” 刘备点点头说道:“三弟的话也有道理,但是只说了一半……我前两天看兵法书,有一句话倒是愿意和二位贤弟分享,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张飞唉了一声,说道:“我还以为那句,这句话我知道!” 刘备笑了,问道:“那你说说?” “这有什么,就是知道我们自己的情况,然后知道对手的情况,就可以百战百胜了!对不对?”张飞摇头晃脑的说道。 关羽微微眯着眼,略微扬起一点点头,轻轻的“哼”了一声,表示对于张飞显摆的状态的不屑。 “对!对!三弟说的对!”刘备呵呵的笑着,说道,“那我且问三弟,现在我们的情况是什么?而对手的情况又是什么?” “啊?我们的情况?”张飞眨巴眨巴眼,然后卡壳了,“我们的情况,不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么……这个对手的情况,这个,这个……” 关羽扔给张飞一个眼刀,沉声说道:“闭嘴!好好听大哥说话!” “……是,是,是……”张飞连忙规规矩矩的坐好,“大哥请讲,请继续……” 刘备笑着,不以为意,说道:“……其实问题就在这里……我们的对手换了,但是我们的战斗方法却没有什么变化,所以现在我们觉得有些吃力,或者说是力不从心……” “这其中兵卒或许有一部分的因素,但是我觉得是我们的战斗方式有些问题……”刘备絮絮叨叨的说着,然后看了看关羽和张飞,示意他这样子说,不知道两个人能不能听得明白。 关羽点点头,似乎有些感悟的模样。张飞则是似乎有些懂,但是又似乎不太明白的模样。 刘备微微笑着,说道:“我们兄弟最大的优势在哪里?或者说我们和对手相比,好在什么地方?” 刘备也没有卖什么关子,直接说道:“……我们的优势就是……你们两人啊!二弟,三弟你们两人都是万人敌,出入军阵当中如同无人之境!而我们的战斗方式,便应该围绕着这个来展开!” 刘备显得有些兴奋。 脱离了军事文化,单独讨论人物的军事能力或抽象的谋略思想,其实毫无意义。 刘备也并非天生就懂,甚至是在作为卢植的学生当中,也未必有机会接触到这些军事上面的知识。因此对于自身的军事、谋略能力,都是在后天当中,一点点的磨炼和总结出来的,现在经过了一再的思索之后,将结论讲出来的时候,刘备也难免有些情绪高涨。 简单来说,刘备从早年开始上战阵,并非又自己的一套方法,也不熟悉战阵的什么摆布之类的,更多的时候是凭借着本能和自觉进行战斗。不过现在,刘备开始总结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战法,就是以关羽和张飞为重要核心,然后集中少量精锐骑兵或步兵,从合适的角度直接冲击对方主帅所在的本阵,当然最好就是撕开缺口斩杀对方主帅,如果不成,也可以让对方主帅造成心理上的恐慌,导致指挥失常,最终创造出良机,大军并进,合力收官。 这似乎是很简单的擒贼擒王的道理。 简单粗暴。 但是有一些需要特别注意的是,首先这并不是常见的兵阵战法,其次,这样做的风险有些高昂。 尽管这种战法对很多人来说过于冒险,对于现在汉代的北方边境武人来说,却是一种他们最习惯的战法,换而言之,他们并不觉得这是一种风险,而是觉得理所应当。 刘备哪里人? 幽州涿郡涿县。 关羽则是河东解县人,张飞也是幽州涿郡人。 因此这三个人都带有一种北方汉子的特有共性,武勇。 在现在这个时间段,这种与边境胡人相互争战的过程中,北方边境的汉人也融合了一些胡人的战斗模式,不仅仅是刘备这里,甚至董卓,吕布等等,都比较类似。 骑马砍杀,冲锋陷阵,这些北方汉子在战场之上如鱼得水,在面对中原战斗力较弱的军团的时候,直接冲击对方本阵成为他们最基本,也是最为本能的策略。而现在,刘备将这样的本能策略,加以总结,并且准备将其系统化,使其更加有条理,更有针对性。 这种战术的有效性首先取决于冲击部队的战斗力,一旦能掌握一支精悍的先锋部队,那么,这种战术运用很容易复制。 尤其是在突袭对方毫无准备的军阵,又或是进攻对方军阵的侧翼,此时这样的战斗模式就显得特别有效。不管袭击的是本阵,还是侧翼,当对方的军阵一旦出现了混乱,确认已经无法在维持整个军阵的正常运作的时候,对方将领只要不是莽夫类型的,一般情况下都会选择暂时性的撤退,因为一个是调另外侧翼的军队来救,也未必来得及,二则万一刚调离另外一侧的军队,然后又重新出现一只军队,那就是毁灭性的打击了。 张飞哈哈大笑:“大哥!这个办法我喜欢!”简单粗暴,不用费脑子排兵布阵,张飞自然是一顶一的喜欢。原本张飞对于军阵上的指挥,就不是很擅长,要整理步卒,要派遣左翼右翼,要协调进攻,要替换有度等等,简直让张飞一个脑袋两个大,现在倒是好了,直取敌方本阵,斩敌首于千军万马当中,光听听就觉得浑身都带劲! 关羽则是心思细密一些,琢磨了片刻之后,便说道:“若是我等冲锋在前,军阵当中又有谁可指挥协调?” 刘备指了指自己,笑着说道:“某武勇不如二位贤弟,所幸多少还是看了些书,因此调配军阵,相互协作的事情,就交给某了……” “哈哈!好好!有大哥在,定然是最好的!”张飞哈哈笑着,表示赞同。 关羽也缓缓的点头,有刘备在后方策应,那么自然最为放心不过了。 刘备微微笑着,说道:“要行此战术,必须要有一只精锐兵卒……啊,不是像现在我们的兵营内的兵卒,必须是……嗯,要有足够强悍,勇敢,可以跟着二位贤弟冲锋陷阵的……不知二位贤弟要什么样的兵卒?” “这个要好好想想,一旦定下之后,就不能轻易更改了……”刘备说道,“……不管是兵卒装备还是训练,不同兵卒之间都各有不同,这要是半途改变,损耗可就不是一点半点了……” 关羽张飞都是点点头,然后开始思索起来。 “……某惯用大刀,且战阵之中,刀枪乃是根本……”关羽捋着胡须,缓缓的说道,“若是其他兵卒,某也不能教导多少,便取校刀手一种,先练三百校刀手便是!” “校刀手啊……”刘备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校刀手,进可攻,退可守,二弟之选,自是上佳……三弟你呢?” 张飞张开大嘴,哈哈的笑着说道:“某当然是要使马槊的骑军!不用过多,三百足以!跟随某冲锋陷阵,所向披靡!想想也是痛快!痛快!哈哈哈!” 张飞说的痛快,刘备的脸却在抽搐。 这还“不用过多”,“三百足以”,三百匹战马,刘备想办法死命凑一下,多少还是凑的出来这个数目的,但是这三百战马,肯定是良莠不齐的,要一等一,跟得上张飞一同冲锋陷阵的精锐战马,这个就有些难度了。 谁都知道,战阵的速度,不管是骑兵还是步卒,往往取决于不是速度最快的,而是那个速度最慢的。差的战马必然会拖拉整个骑兵战斗的速度,所以一旦出现伤弱的战马,就必须更换,这也是骑兵战马大量消耗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而且还要马槊! “……这,三弟,你看,这个……改成长矛可好?”毕竟家底还是穷啊,刘备有些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道,“这战马一时也不易,要不……三弟,一百,一百骑如何?” “啊?啊,啊……”张飞到底也不是傻憨之人,见到了刘备这番模样,又接到了关羽在一旁投来的眼刀,也是尴尬的挠了挠后脑勺,说道,“……我就随口说说,五十吧,五十就好,长矛也行,有好矛用也行……” 第1049章 喝不尽的桃花茶汤 胡人教化这个事情,总算是真真正正提上了实际操作的日程,这两天,斐潜基本上都是在忙着处理累积下来的公务,总算是告一段落之后,便来到了守山学宮之处。 学宮如今的规模倒是越发的庞大,周边因此受益的民众越发的多,形成了一个完善的生态链,就像是后世的大学城附近的那些餐馆商铺一样,只要有人员聚集的地方,必然就带来大量的生意。 这些普通民众,起早贪黑,赚一个养家糊口,或者一个发家致富,而在桃山之上的守山学宮的莘莘学子,求的却是赚取一官半职,光大门楣。 个人所求不同,但这个桃山也就成为欲望汇集的地区,掩盖在书香笔墨之下的,依旧是万丈红尘当中翻滚着的人性,而这些人性,却给斐潜带来一些麻烦。 “……子渊,来来,尝尝老夫这桃花茶汤……” 蔡邕笑呵呵的指了指桌案之上的茶汤,笑眯眯的看着斐潜。蔡邕这段时间倒是越活越是年轻,脸色光泽红润,不比青年人差到哪里去。 这师徒之间,有时候是师傅以徒弟为荣,而有时候是徒弟沾师傅的光,但是终究来讲,在汉代这个时间段,师徒之间的关系,有时候还胜过父子。 蔡邕确实有些闲情逸致了,从这茶汤就可以窥见一斑。虽然说汉代人茶汤里面,向来就是黑暗料理的发源地,但是这个桃花茶汤又是什么鬼? “……老夫见今年桃花分外艳丽,便取了三月初三,子时三刻的桃花,去其萼梗,鞣制晒干,密封窖藏……”蔡邕兴致勃勃的介绍着,一边说还一边捋着胡须,显得有些得意,“……烹煮之时,除精茶之外,仅加少许青盐已增其味,少许乌梅以增其实,再加干姜少许去其湿寒……子渊,可尝尝看看……” 呃。 好吧。 斐潜勉为其难的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嗯,其实和中药比较起来,这茶汤倒也不难喝…… 其实现在在平阳城中,也逐渐的流行其斐潜的清茶汤来。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正是因为斐潜在议政堂基本上都是叫侍从去烹煮一些清茶汤,所以大家也就基本上知道了斐潜更喜欢喝这样的茶汤,也就渐渐的跟着学了起来。甚至连斐潜让人将葛布包裹着茶砖烹煮,以此减少茶汤之内的一些杂物的方法,也一并是学了过去。 只不过呢,清茶汤苦涩异常,还是不如加些蜜啊,加些葱姜啊,加些什么杂七杂八的东西更符合汉代人的胃口,所以这清茶汤的习惯,也就在平阳附近流传,蔡邕这里自然是不用什么跟着新潮流走。 所以这个桃花茶汤么,自然是味道丰富。 “……好,好茶!”斐潜咕嘟一声,将茶汤吞了下去,然后说道。 蔡邕哈哈笑着,说道:“……嗯,老夫想着子渊也定然是喜欢……来人,去将老夫堂后密封的桃花罐子,给子渊拿上一罐!” “呃……这……学生却之不恭了……”斐潜心中知道,推辞也是无用,说不得还会惹得蔡邕不高兴,所以也没有说什么客套话,便让人收了。 这一罐桃花,值钱么,倒也不怎么值钱,但是不值钱么,这毕竟也是出自蔡邕的府上,多少人就算是想要花多少钱,求都求不来的。 更何况,老人都是这样。后世斐潜的父母,也是每次斐潜要告辞离开的时候,总是这边摸一点,那边整理一些,总是要斐潜双手提这些东西走,似乎这样才可以心安。 蔡邕虽然不是斐潜的父母,但是这一份情谊却基本相同,因此斐潜也不好拒绝。 蔡邕笑着,看到斐潜的亲卫捧着桃花罐子下去了,才捋了捋胡须,缓缓的说道:“……子渊,之前所提让大儒前往胡地行教化之事……倒是有些难处……” 斐潜知道这个事情并不是说说那么容易,真正要实行起来非常的难。 就像是后世一直强调着支援边疆,然后提出各种优惠条件,甚至将国家官员都标榜出来作为奖励品,却还是依旧较少人去问津,原因很简单,毕竟生活条件和环境相差太多,这一份苦,并不是人人都可以承受得了的。 “胡人教化,势必推行……”斐潜沉吟了片刻说道,“……此策乃于雒阳之时,就已是商议而定,岂能半途而废?师傅心善,这……恶人么,还是某来做吧……” 蔡邕一睁眼,严肃的说道:“此乃善事,岂可用强迫之举?况且若是强迫而去,尽不尽心另说,若是起了怨恨之意,难免有些……有些不美……” 蔡邕用的词语倒是比较轻的,其实如果真的发生了一些特别的情况,就会产生所谓的“汉奸”…… 其中当属于大名鼎鼎的汉代第一汉奸,中行说。 中行说是汉文帝时期的大宦官,当时受不受宠信倒是不得而知,但是当时的汉文帝派遣他护送公主去匈奴和亲。按说这是一项光荣的政治任务,一般人不够资格还得不到这样的差事。但是中行说个人却不愿意去荒凉的匈奴境地,就找借口推辞。 但是汉文帝认为中行说是燕人,生长在朔方,应该相对于其他的人更为熟知匈奴情状,派他去本来也有窥探匈奴虚实兼收集情报的任务,所以中行说出使比较合适。结果看中行说这么倔强,汉文帝也来了脾气,坚决不肯换人,定要中行说走这一趟。中行说胳膊扭不过大腿,只好悻悻起程。 或许是这个原因,或许是还有什么其他的原因,当中行说一到匈奴,就投降了老单于,成为单于的亲信,开始着手针对起汉朝来。 先是将汉朝和匈奴贸易的实际情况告诉给单于听,甚至像匈奴单于谏言,让其带头放弃了对于汉朝精美的服侍和食物的需求,转而去用原本的那些游牧民族的毡布和粗食,导致汉朝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一点贸易差,从此化为东流。 后来汉朝另外来的使者准备去训斥中行说,甚至一开始的时候觉得自己可以拿下,可以将中行说劈头盖脸好好羞辱一顿,却没想到反倒是被中行说驳斥得无言以对。 不得不承认中行说对汉代当时十分了解,所指出的掩盖在“礼义之邦”之下的指控也是极其尖锐的,甚至中行说的一些理论,到了后世那个著名的青年数字运动的时候,还有人堂而皇之的又重新拿出来装裱了一番。 不过中行说后来就在史书中消失了踪迹,因此他的下场如何,无人得知。不过根据斐潜个人的猜测,汉王朝游侠风气极端严重,这个中行说很有可能最后是死于游侠之手,只不过可能这个游侠也死于当场,所以也不为人知了。 需要人去,但是又不能强迫人去,否则,人性这种东西,是很难经得住什么考验的。就像后世天天念叨着什么主义,依旧不是有大量的人或是腐化堕落,或是在酷刑面前投降,成为敌对力量的走狗? “师傅之意……徒儿也清楚,放心吧……”斐潜拱拱手说道,“……届时还需烦扰师傅帮忙助阵……” “若此事能成,自然是功莫大焉,老夫自当出力。只是不知子渊欲如何来做?”蔡邕有些疑惑。 斐潜笑笑说道:“某还需做些准备,师傅不妨等上两日,便知道了……” ……………………………… 岁月静好。 这几乎是每一次斐潜看见蔡琰的时候,心里面的感觉。 “……遂舒节以远逝兮,指安定以为期。涉长路之绵绵兮,远纡回以樛流。过泥阳而太息兮,悲祖庙之不修。释余马于彭阳兮,且弭节而自思。日晻晻其将暮兮,覩牛羊之下来。寤旷怨之伤情兮,哀诗人之叹时……” 斐潜静静听着,听着蔡琰虽然不大,但是依旧跌宕起伏的声线在林间廊内回转,将这一个略带了一些伤感的辞赋表现得淋漓尽致。 “……”蔡琰察觉到了有些异样,便停了下来,然后转首看到了斐潜,不由得轻轻的“呀”了一声,然后说道,“……师弟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不久。”斐潜拱了拱手说道,“怎么,师姐为何读诵此赋?可是有什么感悟不成?” 蔡琰微微一愣,然后将手中的书卷放下,低下了头说道:“……没什么,就随便读读罢了……” 随便读读? 斐潜不信,但是也没有继续刨根问底,而是点点头说道:“还是师姐这儿好,清净……这两天案牍伤神,批复行文,手腕都酸痛不已……师姐是不知道,政事厅之外的那些官吏,恨不得都将行书的木牍捅到我的鼻子底下,让我第一个看……” 见斐潜说的有趣,蔡琰抿嘴笑笑,放下了手中的书卷,然后让一旁的侍女去准备茶汤。 “……唉,唉,”斐潜连忙伸手说道,“……刚在前厅,和师傅喝了一肚子的茶汤……呃……这样,要不再喝一点点就好,一点点……” 蔡琰一边看着侍女在烹调茶汤,一边问道:“这一次来找父亲,又是因为什么事情?” “没什么事……”斐潜下意识的就想否认,然后很快就在蔡琰清亮的眼神当中败下阵来,便移步到了亭内,坐下后缓缓的说道,“……之前于雒阳之时,曾与师傅讨论过关于胡人汉化的事宜,这一次恰逢其时……” 胡人汉化,这个并不是什么太大的机密事情,再过几天斐潜就要开始大规模的招募这些愿意去教授胡人的儒家子弟,所以早一天晚一天让蔡琰得知,其实都不是什么问题。 “教化胡人?”蔡琰微微皱了皱眉,在眉间形成细细的一个川纹,“……这胡人……我记得文帝时期就有人提议过,但是后来……” 蔡琰看了一眼斐潜,便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后来如何,谁都能大概猜测出几分,毕竟如果汉文帝的时候就对胡人教化成功,也不会有汉武帝的什么事情了。 不过现在,对于斐潜来说,就等于是新的一个挑战。 “……胡人天性凶残,不同文理,行教化一事,绝非易事,师弟可要想好了……”蔡琰接过侍女端过来的茶碗,然后一边抬了抬下颚,示意斐潜喝茶,一边说道,“……成,收效亦微;败,沦为笑柄……师弟你可是需要想好了……” “……”斐潜默默的接过茶汤,喝了一口。 呃,怎么还是这个味? “……这……这是桃花茶?”斐潜不由得问道。怎么这父女两个,最近都喜欢上了桃花茶不成,这个虽然制作比起蔡邕那边是要精细一些,但是味道却依旧差不错。 蔡琰笑道:“是啊……哦,想必是在父亲那边也喝的……此处春来便是满山的桃花,若是任其落尘化泥,未免可惜了些……师弟你知道的,我平日闲暇较多,便和侍女们一起采集了些桃花做茶,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蔡琰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事情,然后微微有些尴尬,便低下头,举起袖子以喝茶的动作,将脸庞藏了起来。 斐潜端着茶碗,心中一直都在盘算这个教化的事情,所以也没有注意到蔡琰的细微异样,“……时也运也,文帝之时,匈奴强横,而如今匈奴已分南北,且这次也是南匈奴单于於夫罗提出要些儒家子弟去传授讲经,正好顺水推舟推行教化,若是错过这次机会,再等下次,也不知道何时才有……” 斐潜叹息了一声,说道:“……教化一事,利在千秋,我想,这个事情虽然难,终归是要有人去做的……” 斐潜何尝不知道不容易。世界上,恐怕是没有比改变一个人的思想还要更难的事情了,但是至少斐潜领先了汉代一千多年的思维积累和后世海量的信息储备,多少比起汉代,或者说从汉代往后的一些华夏之人,要更加的清楚一些。 蔡琰看着斐潜,沉吟了片刻,展颜一笑,宛如桃花一般鲜艳欲滴,示意侍女再给斐潜加了些茶汤,然后举起茶碗,略显豪迈的说道:“……如此,师姐便以此茶,预祝师弟成功!” 斐潜一愣:“啊?还喝啊……” 第1050章 人心到底不是NPC 最先得到消息的,无疑就是平阳城内的这些士族子弟。 当斐潜决定做这一件事情的时候,隶属于斐潜的这个政治小集团就开始迅速的运作起来。不得不说,在这个年代,封建独裁的政治政体模式,在某些方面,还是有一些优势的。 对于这些并北的官吏来说,斐潜虽然不是什么非常重视权柄之人,威严自然是有,但是也不是动辄就以权势压迫他人,但斐潜作为平阳,乃至并北的最高统帅,虽然不至于要去群起阿谀奉承,但是对斐潜的心意揣摩透彻,自然是也有助于在并北立足。 此间消息,自然沿着最快的渠道,一直传到了在在酒楼聚集等候的诸家子弟那里,这些主事之人,一时间竟然沉默了下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到有谁叹息一声:“这才太平多久,征西将军真是闲不住的人!教化胡人也是大道,任是谁都说不出个不是来……但是这,荒山野岭,胡蛮膻腥,要说是个好差事……吾辈也不能昧着良心不是?” 一句话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一般,顿时引起应和声一片,人人都是感慨无比。 “……这胡人岂是那么好相与的?这多少年了,也没见个真正教化成的,征西将军在这战阵之上,自然是所向披靡,但是这个文教之道……这个要怎么说才好啊……” “庖人不治,尸祝不越矣……” “如今征西蒙承皇恩,自当信重,然如此机变,若教化不成到是小事,这名誉受损可就大事了……如此待到三槐堂前行走之时,少不得被人诟病一番!征西素来聪慧,其身边怎无人提点一二?某虽有心,然隔着一层,总是力有不逮矣……” “听闻这关中也是闹腾不休……如今征西正应该寻机更上一步才是,也好带着吾等并州士人重返朝廷,怎能……嗨!这些胡人蛮种,教化了又能如何?简直是本末倒置!” 众人议论纷纷,讶异疑惑的有之,忧心感叹的有之,更多的还是担心着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生怕因为斐潜这样一折腾,导致好不容易自家在这并北之地安定下来的门生或是家业因此而受到影响。 现在世道渐渐变乱,许多人也是觉得有一块安定的地方是何等的不容易,因此也不愿意轻易的做出改变。 眼看得大家议论成一团,却言不及义。一直闭着眼睛,在雅座之内揣摩着的赵商却睁开了眼,沉声说道:“诸位!此时此刻,多说无益!征西既发行文,便需遵行!何容吾等之辈置喙?” 那朝那代,对于知识渊博的人,总是多一些注重,这赵商,因为连续几次在守山学宮之上,殿辩当中拔得头筹,在平阳地界上也渐渐的有了一些声名,因此当他发声的时候,众人也是安静下来。 赵商缓缓的说道:“……征西将军正式颁文,岂能懈怠?毕竟此地乃征西将军督府!再说……各家各户,又怎会没有些旁支别户,正求着毫无去路……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赵商的话虽短,但是意思却很明确,既然斐潜已经将这个消息发布出来了,就断断没有去夺了征西将军的面子的说法,毕竟征西将军才刚刚获得了阴山大捷,于情于理都要顾及三分,但是要让各家各户出钱出人,也不是不可,顶多讲那些旁支别户的穷亲戚,派上一两个应付一下也就是了。 停了赵商的言语,众人此时此刻,谁也没有再提什么其他的意见,大家相互看看,便都是点点头,逐渐散去。 也怪不得这些人,汉代的政体模式便是如此,郡守县令等长官颁布行政命令,然后地方上的士族子弟协助进行,将郡守县令的命令贯彻到田间地头。所以当斐潜将行政命令公布出来的时候,众人也就自然而然的以为这个就是会摊派到自家的头上,因此自然就会凑在一起商讨一些对策。 这样的模式,不仅仅在汉代,甚至一直延续到了封建社会的晚期。 和城东高档的酒楼不同,位于平阳城西的酒肆,就相对来说比较平民化一些,消费什么的也就不高,也是一些囊中不怎么宽裕的人常来的场所。 平阳城当中,现在已经是有些人满为患了,之前还有一些在建的建筑,而现在那些仅有的空地也已经被建起了各式的店铺和小楼。 整个平阳城池是征西将军当年一点点收拾出来的,并且后来还被封了平阳侯,因此基本上来说这个城池都是属于征西将军一个人的,看着现在的繁荣模样,富可敌国倒是谈不上,但是富可敌城却一点问题都没有…… 这里临近平阳的西市,人来人往,相对来说也比较嘈杂一些。羌人和匈奴人也常常出现,众人也都是有些见怪不怪了。 这些胡人,在经历了最初贸易上面的懵懵懂懂之后,成长的相当迅速,不得不说,在这个方面,不管是胡人还是汉人,学习领悟能力都是极强的。现在,这些胡人甚至会开始跟汉人讨价还价,然后扒拉着手指头,扯着绳子打结来计算,颇有一些商人的模样了。 张湜和彭越两人,正在城西的一个小酒肆内,小酌几杯。 但凡是青年岁月,谁没有一段热血满腔的时候,张湜和彭越在听闻了征西将军的阴山大捷之后,便不由得就在小酒桌案上相互探讨起这一场战役的内容起来,将自己见到的,道听旁说的,自己推测的,一股脑的全数向着对方述说,说到将士血战沙场奋勇厮杀的时候,两个人都是连连举杯,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谈到兴致来的时候,两个人甚至还模拟着阴山的地形地势,用酒水在桌案之上涂抹着,指指点点,就像是自己身为统帅一般,掌控者阴山这里的山川地势,要在哪里行军,要在哪里设营,要在哪里聚兵屯粮,要在哪里转运输送,言及激动之处,两个人还互相眼瞪眼,都不服输。 张湜指着彭越笑道:“你还不服?征西将军,八百兵卒起于河东,先下平阳,再战白波,匈奴,鲜卑,这一桩桩,不知道多少繁难!不过人人欲留关中守家业,你却舍弃了外出游历,也是一个痴人!” 彭越说道:“我可没说不服征西将军!我只是说既然征西将军珠玉在前,我辈自当仿效!说不定哪一天真的搏下些军功绩勋,也好成就一番事业!” 彭越又接着对张湜说道:“并北胡人之祸,竟被征西一人平定!昔日鲜卑之彪悍,竟然朝廷禁军都战之不能,如今却被征西将军斩将夺旗,这是何等的痛快!” 张湜也酒意也略略有些多了,叹息道:“谁说不是?某所认识的些朝堂中人,之前谈到鲜卑之时,要么正眼都不看一眼的,就说是蛮夷不堪一击,要么就说是如今朝政艰难,无法可为……可谁想,偏偏就征西将军成了!这要是朝堂那些官吏知闻,还不羞杀了去!” 彭越却将筷子一放,神色没落的说道:“……你还以为那些朝廷中人会理会这些?某家原是雒阳,却迁至长安……某原本就是旁支,到了长安之后物价腾沸,家族中无奈之下也就断了供养……不而已流浪至此……若不是朝廷当中官吏争权夺利,枉顾民生,我等又怎会遭此劫难?!” 张湜闻言,听得彭越的声音大了,便连忙用手拍了一下。彭越才猛然知道自己失言了,便点点头,叹息一声。 抨击朝廷政令,这个是可以的,评论某个官吏如何如何,这个也是没有什么问题,但是要将朝堂之上所有官员一竿子全数打翻,这个覆盖面就有些大了,不是很妥当。针对某事某人,大可以说得,因为必然可以扯出一些名堂来,但是打击面一扩散,就未免流于泄愤的说辞了。 朝廷当中除了争权夺利的方面之外,自然也有一些人在做着份内的事情,要不然整个长安城内早就乱了,还等到今天? 不过可以肯定一点就是,如果没有征西将军,也就没有并北平阳如今的人气和繁荣! 并州之地已经确实废弛到了不能再烂的地步,不论是人口还是经济,都是元气大伤,眼看着就要不行了,还在朝廷的手段下四分五裂,不过如今总算是缓过来了,并且还有这向好的一方面发展的势头。 “……胡人教化之事,你听说了没有?”沉默一会儿之后,张湜一边随意的夹了点豆子放嘴里,一边说道。 彭越也从伤感当中恢复过来,说道:“……早几日便在学宮当中略有耳闻,没想到今日倒成了真!这征西将军,要推行教化,好么,也挺好,只不过……” 张湜将筷子一放,嘴里嚼着烹煮腌制后又晒干的蚕豆,咯嘣咯嘣作响,伴随着嘣出几个细碎的字:“……无非就是……前程二字……” “……你这样说,倒也是直接……”彭越笑道,“……没错,便是前程……这去胡地教化,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名头倒是不错,但是这……苦寒之地,想想便是心里发毛……” 张湜嬉笑着说道:“怎么。吃不惯这腥膻之物?受不了这孤寒之苦?” 彭越哈哈大笑道:“这些算得了什么!休要说笑,你懂得……” “……是啊,我理会得……”张湜慢慢的收了笑容,点点头,“……人人皆夸班定远,却不曾知卅年光阴方熬就……” “……人人皆道苏子卿,却不知持节十九望长安……”彭越同样也是叹息着说道。 不得不说,汉代确实有一些人非常了不起,意志坚定,勇敢聪敏,流传下千古美名,但是同样的,许多人在赞叹这些人取得的丰硕的功绩的时候,却往往忘记了这些人付出去的那些东西。 班定远,三十一年在西域。 苏武,十九年牧羊。 这还是等到了光明重现的那一天的,但是还有多少是等不到重新踏上汉地的那一刻? 李陵,是汉武帝杀了他的家人在先,还是他投了匈奴在先,这已经是不得而知了,但是相信在那个草原上的漆黑月夜,恐怕也吞噬了无数的血泪。 去吃点粗食算什么? 去跟腥膻之辈为伍又能怎样? 这些都不是问题,问题是万一回不去,日日盼归期,明日复明日的那种内心煎熬,不是人人都可以承受得住的。 “……征西将军曾言教化之人有期,然……”张湜敲了敲桌案,说道,“……这期,也仅仅是征西将军之期……” 彭越默然。 纵然不是征西将军的承诺,而是更高一个级别的汉王朝的承诺好不好? 但是依旧不顶用。 苏武要不是常惠想尽了办法,才换得了重见天日的机会,恐怕就在北海一辈子薅羊毛了…… 别看现在南匈奴算是不错,万一将来翻脸了呢? 之前南匈奴也不是没有在并北劫掠过,只不过比起鲜卑要好上一些罢了。 去了,固然是一时名望,也可以获得博取功名前程的机会,可是然后呢?功名也是要能回来才有的,否则…… “……游子悲其故乡兮,心怆悢以伤怀。抚长剑而慨息兮,泣涟落而沾衣。揽余涕以于邑兮,哀生民之多故。夫何阴曀之不阳兮,嗟久失其平度。谅时运之所为兮,永伊郁其谁愬……”彭越忽然轻轻敲着桌案,低声哦吟了起来。 张湜也跟着轻轻的念了几句,叹息一声:“……此事,倒不是征西将军的不是,是真的……难啊……谁不曾想光宗耀祖,谁不想光大门楣?但要横下这条心……” 彭越看了看张湜,又看了看桌案之上的残酒,默然。 两个人完全没有了最开始活泛的气氛,只是笼罩在一片迟疑当中。而这样的迟疑和彷徨,在征西将军斐潜发布了这样一个政令之后慢慢的发酵起来。 这个世界,永远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就像是后世那些嘴上挂着某某主义的人,行事起来却未必是按照某某主义来办一样,没有经历过一些事情,没有亲身体会到一些东西,心中何来坚持的信念?人毕竟不是游戏当中的NPC,被玩家提着刀子杀了一遍又一遍之后,还能笑着说少侠你好…… 第1051章 即将卷起娱乐风暴 守山学宮大殿前方,这几天都是用布幔围着,劳役工匠进进出出,忙碌异常,也不知道在做一些什么。 这一日,终于是将布幔撤走了,露出了守山学宮大殿的新面容。 位于学宮大殿的左前侧,在殿前广场的空地上,新建立了一个小牌坊,在牌坊的正中间的位置,建有一个以圆木为饰的门楣,在门楣之上,挂着一块牌匾,上书“千古恩泽”四字。 门楣这个东西,汉代渐渐的开始流行起来。门楣便是地位的彰显,普通人是没有资格竖立门楣的,脍炙人口的词汇“光耀门楣”,其实就是人们对于权力和财富的向往的一种直观表达。 “千古恩泽?” “这后面还有!” 牌坊是两个面的,背面自然也是有牌匾的,上面的字则是换成了“知行合一”。 “知行合一?” 这明代才有儒家心学大家王守仁提出来的理念,无疑在汉代是极端新颖的。许多人看见了这四个字之后,也是不由得喃喃念了几遍。有的人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有的人却依旧仰着头望着牌匾,呆呆出神。 在这些人琢磨这些文字的时候,斐潜正在家中,试穿着黄氏工房最新研制出来的铠甲。 在汉代,已经有明光铠和锁子铠的出现了,但是因为工艺复杂,并不是一个大规模装备的首选。 一副铠甲的价值,远远高于普通的刀枪,所以在很多时候,财力有限的诸侯宁愿给手下的这些农兵配备刀枪,也不愿意大规模的配发铠甲。 汉代的铁札甲,其实就是从秦朝的札甲演化而来,而秦朝的札甲,则是从春秋战国时期的皮甲转变过来的,也就是说,秦朝的时候,因为大规模的国与国之间的战争,催化了铠甲从皮质越近到了金属质地,而在汉代这三四百年时间,因为虽然边境上略有征战,但是在整体的大汉内部,除了那一次王莽时期算是全国性的动乱之外,大多数的时间都是比较平静的,因此在铠甲研制上面的动力就不是很足。 而现在,情况就悄然之间有些变化了。 “……怎么样?”黄月英喜滋滋的看着斐潜穿上了铠甲,然后在斐潜左右晃着圈,不停地问道。 黄氏宗族子弟几百人,现在也随在斐潜身边。一部分在平阳和附近的县城之内,一部分就在工房当中。现在斐潜的事业也算是铺开了,黄氏的宗族子弟也多了许多差事,正好分发安置。 尤其是在工房当中多了一些所谓的墨家门徒之后,这武器还有铠甲的研制,似乎便越来越走向了精致的路线。 黄月英虽然也是喜欢做一些器械,但是如果她真的去工房,其实不管是对黄月英,还是对于工房内的人员来说,都不是非常的方便,还不如就像现在这样,黄月英在府内自己搞一个小工房,然后需要一些材料什么,或是要加工什么便让人拿去城外的大工房去。 黄月英现在也逐渐长开了一些,或许是因为在并北之地,平阳城中和胡人的贸易的原由,肉食补充相对多些,因此这个头又拔高了一些,现在几乎都和斐潜的肩膀齐平了。 并北风霜较重,但是在黄月英面前却败下阵来。或许是老天爷的补偿,虽然黄月英的肤色比较黑一些,但是却非常的细腻,这么多日子下来,斐潜甚至没见过黄月英冒出过平常这个年龄的女生最常见的青春痘…… 铁甲,又称玄甲。其实倒也没有那么玄,只不过因为为了防锈,多数都染上一层黑漆,因此黑乎乎的一片,故称之为玄甲。 汉代的铠甲,对于周边的胡人来说是碾压性的,如果仅仅是对抗胡人,按照现在的铁札甲也就够用了,但是问题是,接下来的对手不仅仅只有胡人。 所以铠甲的研究,一直都是工房内部的一个重要课题。 这一次就是对于明光铠的简化版,试验其大规模批量生产的可能性。 因为现在所用的铁札甲,其实弱点还是不少的,除了丝绦处容易磨损断裂,在战阵的时候也会成为缝隙处,被敌方的武器所砍中扎破,还有一点比较麻烦的是铁片太容易生锈了,而且这个铁锈就像是人体的灰指甲,一个传染两,只要稍微不注意,便是感染一大片,到这个时候如果还不做清除铁锈的处理,很可能整个战甲就作废了。 而要清理札甲,先要铁札甲甲片上四个角的丝绦都解开,然后卸下甲片,打磨铁锈完之后,最好再上一层黑漆,等干了之后才能穿上丝绦,补回原来的位置。 所以正常来说,随军工匠的就会携带大量的用来更替的甲片,遇到生锈的便直接更换,然后再慢慢处理那些生锈的甲片,以免耽误战机。 就算是如此,依旧非常的麻烦,常常因为战事的紧凑,导致兵卒不得不将身体后面的铁札甲铁片转移到正面,来临时应急。 归根结底,斐潜也做过调查和研究,就是因为铁札甲的本身结构导致。铁片上是有黑漆防锈没有错,但是因为松散片状的采用丝绦连接的模式,不管是平常时间还是在作战的时候,丝绦和铁片,铁片和铁片之间相互摩擦,导致这一层用来防锈的黑漆很容易就磨损了,接触潮湿空气之后,铁片自然就开始生锈。 要解决这样的问题,一个就是彻底在材质上解决,研发出不锈钢,但是这样的科技树看着容易,爬起来太难,所以便转向了另外一个方向,减少铁片的数量,以大块的铁铠代替细碎的铁片,从而减少铁片之间相互摩擦带来的问题。 明光铠在前胸和后背才用了大块的铁片来进行防护,只有在腰腹和手臂等处,才用铁札甲保持灵活,兼顾了防护力和灵活性,从汉代以后一直沿用了数百年的时间,成为军队的主流铠甲模式,其优点自然是不容小觑的。 但是同样明光铠也有缺点,就是对于铁的消耗,比起铁札甲要更多,换句话说,就是更烧钱…… 只不过这钱财,确实有些值得。 等斐潜穿上身的时候,才发现虽然明光铠用的是整大块的铁片,但是铠甲的整体重量,却比起铁札甲做出的筒袖铠要轻便一些,最根本的原因不是因为铁,而是因为皮。 用于军备当中皮甲,并不是一层,一般都是以三层或是五层居多,而这三层五层的皮累加起来的重量,其实并不小,尤其是在遇到了一些潮湿的天气,还要额外再添加不少的重量。 像斐潜这样在战场上,就算是不上阵亲自动手厮杀,其实要付出的体力也不少。 “……嗯,确实不错,”斐潜穿着明光铠,左右扭动了一下,伸展了一下腰身,说道,“……感觉上……嗯,这肩膀也舒服多了……不像筒袖铠,全数都要由肩膀来抗……” 黄月英的大眼睛笑得弯弯的,点着头说道:“嗯,是的呢,这个明光铠内部搭了个架,可以将一部分的甲片重量换到腰带上,所以肩膀上面就会轻一些……” 小墨斗连忙替黄月英邀功道:“这还是我家小娘想出来的呢!” “真了不起!”斐潜自然不吝啬夸奖,而且这个设计确实是很不错。斐潜穿着铠甲,在厅内走动了几步,然后又重新走了回来,笑着说道:“关键是在活动的时候也没有感觉到这铠甲内部的支撑架构……” 黄月英走了过来,然后伸手在斐潜身上明光铠上比划着,说道:“郎君自然不知,其实这就藏在这铁甲间隙之中,连于一处,最后便落在这腰带之上……”说着说着,黄月英也比划着,却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脸庞之上忽然浮现出来一晕嫣红,然后越说便是越小声,低下了头…… 可惜正当厅堂之内的氛围开始转向旖旎的时候,一名侍从在外禀报道说是学宮祭酒令狐邵前来求见…… “孔叔来了?令其在偏厅少坐……”斐潜一边示意让小墨斗帮忙卸下铠甲,一边和黄月英说道,“……定是学宮方面的事情,待我去去就来……” 黄月英微微嘟了一下嘴,但是依旧轻轻的点点头。 斐潜见状,也是多少有些不忍,便说道:“……这一次是为了教化之事……嗯,怎么说呢,月英你知不知道……其实我想到这个推广的办法,也有你的一部分功劳哦……” “真的?”黄月英的大眼睛一下子就弯了起来。 斐潜哈哈一笑,说道:“当然!不过现在呢,我先去前厅,等下回来再跟你细说可好?” 黄月英连忙点头,脸上的神情自然是好多了。 斐潜所说的固然有一部分是宽慰黄月英的成分,但是也不完全都是,其中也有一部分确实是如此。 黄月英和大部分的汉代人一样,其实都是缺乏一定的娱乐的,倒不是说一些普通的玩意,而是说后世那种充满流行味道的娱乐项目。 就拿后世全世界狂欢的足球盛宴来说,那可是不分富贵贫穷,不分国度语言,不分男女老少,都是大有为之疯狂的一批人。 而在汉代,别说像后世那种足球盛宴,单单是像规模一点的盛会都没有。平常的时日,最多也就是踏踏青,登登高,也就是如此了,最多再加上赶赶集。 但是人类天性上面的娱乐需求,却不会因为时代所有所缩减。 斐潜见过汉代的祭祀和傩舞,只要是稍微有这样的活动,周边的人群都会汇集起来,虽然人山人海略显得夸张了一些,但也是密密麻麻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由此可见,包括黄月英等人在内的汉代人士,是多么的缺乏精神娱乐的内容,所以为何不能将这一次的“教化”,变成一项是全民狂欢一般的活动呢? 为什么谈到教化,就一定要非常沉重? 为什么说到去胡地,就好像是极其悲惨的事情? 为什么不能转换一下思维的方向,将原本这些观念全数都改变? 斐潜在后世,向来对于这个东西比较拿手。比如说需要加班,并不是工作负担重,而是个人的能力和技能还有待于提升,对吧?比如说需要加薪,并不能说那多少钱干多少事,而是需要干出多少事情之后才有多少钱,对吧? 反正这样的理论,对于斐潜来说,简单得就像是喝水一样。 一个小小的足球,就可以养活上千万的人,甚至还会让一些人改变命运,成为明星,那么为什么“教化”不可以? 斐潜虽然在汉代没有什么摄影机,也没有什么实况转播的设备,但是不妨碍斐潜做出一个简化版的“灰姑凉”成长记。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人人心中都有一个灰姑凉的梦想? 虽然和后世那些娱乐项目想比,或许在激烈程度,精彩花絮,故事情节等等方面都是相差甚远,但是问题是现在是在汉代啊…… 后世那些小手段,随便抖一点出来,恐怕都会引起人们的疯狂。 平阳此时也已经是贸易的中心,每天多少银钱流转,再加上周边都已经大体上平定,所以比起其他的地方,更有这样的条件,去开展这样的一项活动。 而汉代百姓,从光武帝开始到现在,已经平平淡淡传了百余年,少有新鲜花样的耍乐同样也是百余年了。突然一个远超其上的新鲜玩意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时候,这些汉人会怎么想?如何能不轰动? 更可况这两三年下来,平阳附近聚集的士族子弟也算是不少了,这些家伙腰间都是有些铜的,只要将这些家伙牵扯进来,这自然后面的收益就滚滚而来! 到时候,甚至斐潜自己都不用再从平阳库房里面掏什么教化这些人员的费用,还会有不少的盈余! 斐潜笑呵呵的往前走着,步履轻松。 来吧,来吧,只要将这种风潮卷起,就像是草原之上卷起的风,会逐渐的变大,最终铺天盖地,无人可挡! 第1052章 政治上的表面文章 令狐邵站在守山学宮大殿之前,手中端着一卷竹简,面容严肃,缓缓的环视一周,周边的人群立刻安静了下来。 令狐邵担任学宫祭酒以来,事必躬亲,为人又很端正,所以学宮上下也都是比较敬佩,见他不苟言笑的往前一站,这些学宮的学子们的心都不由得提了起来。 令狐邵微微向一旁的斐潜点点头示意了一下,得到了斐潜的首肯之后,便将手中的竹简展开,朗声诵读道: “岁次娵訾,月旅蕤宾,征西将军平阳侯斐制曰……” “……古往今来,人杰无数,隐以行藏,仕而卷舒。山潜逸士,朝彰大儒,修身立德,恩泽有度……” “……守山学宮,乃千载之嘉会,明仁德于乾坤,弛秋霜之严威,获春泽之润承。学宮之本,甄义明责,勤勉养德,上可报效朝廷,下可安民修身……” “……握书卷可以立言,提辔绳可以立功,位朝廷可以立德,此乃圣人之道,亦为天下至理……” 令狐邵朗朗有声,众人也是静静聆听。 “……故荀子有言,故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也。知之行之,知行合一,方可致真。干、越、夷、貉之子,生而同声,长而异俗,教之重也。百发失一,不足谓善射;千里蹞步不至,不足谓善御;伦类不通,仁义不一,不足谓善学……” “……今承上古君子之道,特立教化从曹一职,秩六百石……” “……教化学椽,秩四百石……” “……教化书佐,秩两百石……” “……教化郎,秩百石……” 这些官位才刚刚被令狐邵所念出来,顿时就在人群当中响起了阵阵的窃语之声。汉代官员其实并不容易当,除了要有一定的人脉关系获得举荐之外,而且还要刚好有空缺,否则一个萝卜一个坑,旁人不挪窝的时候就算是资格够也是没戏。 现在一下子多出了这么多官位出来,虽然只是斐潜手下征辟的属官,但是毕竟官职官秩在哪里,且不论那些百石,两百石的俸禄,对于一个家境一般的人员的吸引力了,就连那些家道还算是不错的士族子弟,也是眼睛骤然就瞪得溜圆,这些人或许看不上百石或是两百石的,但是六百石就很有吸引力了,要是先得到了这个位置,再努努力,说不定什么时候家中就可以出一个千石的官吏,那么整个家族的名望也就自然更上一层楼了。 “肃静!” “何成体统!” 见场面有些混乱失控,周边的学宮博士们就不由得眉头一皱,纷纷出言呵斥。 令狐邵微微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朗声道: “……教化之,乃教化天下之民,所得功勋,皆以教化所出,非上所定,故而特设教化学盟,评功绩,定品秩,此为其一……” “……年正月十五,于平阳守山学宮之下,另辟学试,分‘初进、熟经、明义’三等,各地教化之员可荐学子应试,以过者数目定其功勋,此为其二……” “……教化之人,三年一试,能者上,庸者下,无为者去之,特于平阳城内设教化榜,明示天下,此乃其三……” “……此外,为表教化之艰辛,设巡风使巡游教化各地,彰其言,采其迹,合集成册,由专人每季仲月初一于集会之上代为传颂……” “哗……” 令狐邵念到此处,周边众人便再也按耐不住,顿时就是一片哗然。 人活在世,除了一小部分人之外,求的不外乎就是一个功名利禄么?而现在,这一下全都有了,怎么不让这些人心神动摇? 场边的学宮博士再次控制,效果却不是很理想,正好令狐邵也将将把教化的章程大体上念完了,便将竹简一合,向后退了一步,干脆留出一小段时间让这些人消化一下。 其实除了这些之外,斐潜还有一些相关后续的推动举措,足以让这个事情成为了全民皆知,都会津津乐道的一件事情,成为老百姓每年固定时间的一个节目。 但是在初期,这样也就够了。 而且最为关键的是,斐潜在这其中掺入了许多私货,让这些士族子弟们的目光全部集中在了这个所谓的“教化”之上,却忽略了其他方面。 教化在最初期,自然是离不开这些士族子弟,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的就会有更多的人加进来,而这加进来的人员当中,有胡人,自然也有汉人…… 蔡邕看着场面渐渐安静下来了,便慢慢的踱步到了最前面。 作为最先和斐潜探讨过关于教化的问题的经学大师,蔡邕他对于传播经学文化秉承这支持的态度的,早些年头在雒阳,他就担任了一段时间的雒阳太学的博士,并且对于上门请教的学子也尽量的提供给一些指导,甚至是无偿的赠送一些经书。现在既然斐潜准备将这个教化正式的推动起来,作为北地的文化领袖,蔡邕自然要出面讲两句。 斐潜看着蔡邕在前面引经据典,讲出一长串的辅佐证明教化的重要性的言语,但是实际上心思却有些开小差了。 从一开始到平阳,斐潜这手头上就比较缺乏人才,但是这人才却控制在士族的手中,想要从士族手中抢夺人才,无异于要和士族进行正面的冲突,但是现在…… 只要渡过这初期,将教化这个事情竖立起一两个典型的人物出来,那么自然就有更多的人跟进,而这些教化出来的胡人甚至可以的担任一些基层的官吏,这样对于当地的控制和继续深入的进行汉化,都是非常有帮助的。 并且斐潜在教化的章程当中也留下了一些漏洞,或者说可以商榷的地方,而这些漏洞,可以在后续的时候进行补充,又或者根据实际情况的变动,再进一步的推进。 教化,掀起的这一场风暴,看起来似乎是刮向了胡人,其实同样也是在平阳这一块地面上卷起,一旦蔓延开来,后续的变革必然会影响到未来。 对于有意愿要在政坛内挣扎的这些士族子弟来说,当下新鲜出炉的这些教化细则,就是最需要详细琢磨的地方了。这些自诩为大汉拥有最多知识,是属于最高智商群体,当然不会轻易的放过这样的晋身之机,从众人当中不时就有人默不作声的退了出来,然后朝着自家家主方向奔去…… ……………………………… 长安城内,一行队伍护卫着一辆马车咕咕噜噜的行进着。 这条是长乐宫前的直道,原本应该是人流涌动,往来的都是整个长安城内最为的热闹风流气象。鼎盛之时,那些贩夫走卒,衣冠士子,大小官吏,便在这条道路上往来穿梭不息,要是正好碰见些三时五节什么的,这条路上更人山人海,几乎都会将道路塞满。 大汉长安城,虽然在这个时代未必是最为顶级的大都市,但是不管城市道路,还是建筑结构,也都是超一流的。然而长安城内,就算此刻正值午后不久,原本应该是最热闹的时候,却依旧没见到多少人影,显得无比的苍凉。 这辆马车粗看朴实无华,但是实际上从马车车厢之上那些自身的装饰雕刻来说,就已经是透出了一股富贵繁华的劲头来,更不用说拉着这辆马车还是两匹纯白的骏马,更加的彰显身份。 虽然说当下关中并不是十分的缺乏战马,但是要找到像这样俊俏的两匹纯白的骏马,却也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吗,只不过这两头原本应该是极其健硕的,现如今却有些消瘦,肚皮上已经没有多少肥膘了,隐隐露出一些肋骨出来。 马车边上,有二十几名亲卫一半骑马,一半大步跟随,护卫在马车左右。 安坐在马车之内的,便是杨彪。 还有赵温。 既然杨彪上表表示自己身体不适,那么自然是要演戏演全套,日常出入便乘坐马车代步。虽然说大家都明白这病到底是怎样的一个情况,不过这层窗户纸却没有人愿意去捅破。 赵温陪着杨彪坐在马车之上,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明公,种尚书如此针对吾等,居心险恶,欲至死地方后快之,明公这……” 这段时间杨彪一直都像是老好人一样,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就算是种劭算计到头上,也没有反击,甚至连原本种劭预料当中的所谓天灾人祸的弹劾,似乎也就是说说而已,根本就没有付之以实际行动。 赵温也有些无奈,谁能想到杨彪进了长安,竟然像温吞水一般,这样的状态,让许多人都有些疑惑,就连赵温都有些猜不透杨彪这个葫芦里面卖得是什么药,因此才借着探病的借口,半道上登了杨彪的马车,想要问出个一二来。 杨彪似睡非睡的模样,耷拉着眼皮,如同没有听见一般。 赵温张了张嘴,有心想要再问,然而看眼下的这个情况就算是问了杨彪也未必会回答,内心当中虽然是无比的焦灼,却也是无可奈何。 眼看种劭步步紧逼,如今甚至是连朱儁统领在陵邑的兵卒的钱粮都已经是三拖两欠,实在是拖不下去了,才给上那么一点半点。要不是陵邑那边朱儁多少威望还在,说不得早就乱起来了。 杨彪其实内心当中,并没有像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悠闲,其实也是煎熬无比。潼关一场瘟疫,直接便是断了从弘农而来的补给,而军中兵卒要是没有了钱粮兵饷,又是如何使唤得动? 钱财是一方面,将来如何又是另外的一个方面…… 谁能想到,突如其来的这一场瘟疫,导致了整个关中的人口死的死,逃的逃,在这样的情况下,关中如今越发的惨淡,当下市面之上粮草的价格疯狂飙升,已经是到了一个非常可怖的地步了,杨彪从弘农带来的一些金帛,早就已经花的干干净净,而且现在问题是,光有钱还不一定能够买得到! 要维持当下的架子不倒,不知道耗费了杨彪多少心思! 所谓吃一堑,长一智,杨彪之前在平阳,以为是十拿九稳的事情,却在临终的时候发生了变故,现在要对付种劭,自然不可能重蹈旧辙,不动则以,一动必然牵发全身,因此就连赵温也瞒着,以免有什么意外。 不过现在,布下去的棋子也开始行动了,这一次进宫觐见皇帝,就是第一步…… 杨彪上表,陈述了当下关中粮价沸腾的局面,恳请皇帝下令调粮入关,平稳民生。这一个章表,估计今天下午,最迟明天上午就会被人有心无心的传播到长安城内外,使得众人皆知。因此,这个事情,早一些让赵温知道也就无妨了。 杨彪整理了一下衣裳上的褶皱,缓缓的说道:“……某已上表,请陛下调粮入关……” “……调粮入关?”赵温瞪圆了眼睛。 这个时间点,哪里还有粮草可以调? 关中无粮,弘农一时半会过不来,那么剩下来要么就是河东,要么就是翻山越岭去汉中调,要么就是从并北平阳…… 赵温转动着眼珠子,忽然有些恍然,拱手说道:“明公此策果然精妙!” “哦?”杨彪微微抬了抬眼皮,“何处精妙?” “……明公此策,忧国忧民,纵然钟尚书巧舌如簧,也挑不出半点不是来……”赵温眼睛在马车车厢之内闪闪发亮,“……若是钟尚书否决此策……呵呵,其必然大失民心,又有何面目眷念三槐之上?若是钟尚书依此策而行,明公既获清名,又得声望,钟尚书徒做恶人……” 赵温讲到此处,便收了嘴,并没有继续讲下去。赵温知道,位居于上的人喜欢聪明人,但是也不喜欢过于聪明的人。聪明的人省事,简单交代吩咐一下,便可以将事情办理得妥妥当当,但是太过于聪明的,将上位者的心思完全摸得透彻,反倒会成为了上位者的心中刺。 杨彪此策便是阳谋,也算是吹响了反攻种劭的号角,而这第一声的号角,便是敲在了种劭的痛处。 就像是方才所说的那样,种劭是做也不是,不做更不是。做了或许还有一些时间来寻求其他的机会,如果不做,在市面之上如此困顿的情况下,几乎立刻就会成为所有人的敌人!兵卒要钱粮军饷供养,难道城中的百姓官吏就可以不吃不喝了? 当得知是杨彪出的主意,然后被种劭给否决了,在饥饿的威胁之下,那么产生出来的各种怨恨,将会瞬间就将种劭之前的那些好处抹杀干净! 断人钱财如同杀人父母,现在要是断了全城百姓和官吏的粮草希望,种劭可以算是杀了多少人的父母? 而依着策略推行,苦差事是肯定的,名声却是杨彪的,更何况最近的无非就是河东和平阳两地应该还有些粮草,千里迢迢去汉中调粮明显不现实,而向河东调粮,无疑就是向杨彪低头…… 向平阳调粮,却如同在种劭和斐潜的这个并不稳固的联盟之上,又狠狠的砍了一刀。种劭有意排挤斐潜在前,现在却要伸手讨要在后,且不说能不能过种劭这心理的一关,就说平阳连日征讨,前些时日还听闻鲜卑大举进攻阴山,这兵粮肯定吃紧,能不能凑出来给种劭还是两说! 如此一来,一个简简单单的建议,一本普普通通的表章,杨彪收获了名望,得到了民心,不仅将种劭推到了悬崖边上,还顺带将种劭和斐潜的这条连线扯断! 赵温寻思此处,不由得偏体生寒,深感杨彪的手段精妙高超,不过,在内心深处,似乎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轻轻的响起,这杨公,要对付种劭,第一步竟然是先要离间和断绝种劭和斐潜之间的联系…… 这个,似乎…… 难道在杨彪心中,种劭并不是最大的威胁,而是斐潜? 第1053章 谁都在想握住命运 长安城,长乐宫内,有一幢不是非常起眼的宫殿,这一座宫殿,称之为大夏殿。名字虽然朴实无华,但是在这个宫殿却有这一段不平凡的历史。 先秦时期,关中争夺战当中,项羽也不知道是出于何种目的,竟然一把大火将咸阳连烧了三个月…… 数年之后,江山易手,老刘头便在还算是完好的一些的秦朝兴乐宫处改建扩建,变成了汉代的长安宫和未央宫。未央宫是汉代全新建设的,因此比起翻修秦朝的兴乐宫的长安宫来说,显得更加的规模宏大,壮丽秀美。 因此,大多数的时候,汉代皇帝一般都是在未央宫处理政事,再加上长乐宫在汉初就成为了太后之宫,许多著名的太后都在这里为大汉的政治涂脂抹粉,增添色彩,所以一提起长乐宫,必然就提及长信殿,但是大夏殿却被人所忽视了。 其实大夏殿也是长乐宫中的一所重要宫殿,是长乐宫中主要的政治活动场所之一。汉初刘邦将秦的皇宫前的十二个铜人移至大夏殿前,而在大夏殿的钟室,则是所谓“悬钟之室”,相传韩信就被吕后斩杀在此处。 然而此时此刻,大夏殿前原本的铜人已经荡然无存,早就被董卓拉出熔炼成为了恶钱,只留下原本铜人矗立之处的那些个空空荡荡的印迹…… 刘协,就像是这些铜人一般,似乎是一个存在感不怎么强的事物。人们所知道的,便是大夏殿这边有铜人,但是何时不见了铜人的踪迹,却也可以依旧若无其事的继续生活。 最近似乎有些好转,但是也就是仅仅有些而已。因为朝廷之上,种劭和杨彪相互之间的党争越演越烈,反而越发指望皇权作为最后的裁决者。这样的阴差阳错之下,倒是让刘协感觉到了有那么一丝被重视,但是刘协他知道,这个也就是暂时的而已,或许那一天双方决出了胜负,然后他就要像这些铜人一般,要么默然,要么消失。 感觉到了手中的玉玺越发重要,刘协也就越发的觉得权力的滋味确实是相当甜美,甜美到了刘协都有些痴迷。天子,乃上天之子,管辖天下臣民,也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是自从恒帝以来,似乎这个汉家的天子除了名号尊崇之外,却很少亲实务,地位也算是一路走低…… 起初在董卓掌朝之时,刘协一个是年幼,另外一个也没有接触过这些,自然就行为谦抑,并不怎么多抛头露面。但朝局有事,唯唯而已,一切都遵奉董卓的意思办理,而现在,似乎也还是听着别人的意思在办理。 何时才能…… 唉。 在位四五年来,快乐的时光屈指可数,加上在长安这段时间,日子越发的困顿,就连吃食也时不时有些短缺,除了头上的这顶冠冕沉重,手中可说是轻轻空空。 就连身边的侍从婢女,也都是困苦。 前一段时间,西凉兵乱长安的时候,刘协也是不忍宫内的人员跟着一同受苦受难,便下令遣散了不少,如今还在宫内的,无非就是一些年老的,无家可归的,与刘协一般,相互苦苦挨着就是了。 现在跟在刘协身边的,便只有贵人伏寿。 伏寿,是徐州人士,是西汉大司徒伏湛八世孙。其父乃伏完,是一个饱学之士,袭爵不其侯,娶汉桓帝女阳安公主刘华,官位侍中。 其实选伏寿,关键的是其父亲的官位不上不下,刚刚好合适,并且又是饱学之士,而且也不是什么显著的姓氏,就算是成为了皇家的外戚,也不会成为多大的气候。 正如之前李儒安排的一样,伏寿跟在了皇帝身边之后,其家族也没有多少起色,依旧是一个普通的官宦之家。 “娘子,”刘协仰头看着大夏殿的殿角,那些原本精雕细琢,以金银装饰的地方,现在多半已经剥落凋零,“……你我相伴,也有四年多了吧?” 汉代皇帝和皇后,其实相互之间并没有后世那么多的规矩,依旧是你你我我的称呼,娘子郎君,并不会张口臣妾闭口奴婢,动辄就叩头跪拜。 伏寿大刘协一岁,虽然如此,但是毕竟刘协当时年龄就小,当时也就是八九岁,就算是到了现在,稍微长开了一些,也不过是十二三岁的模样,在后世多半还依旧是一个中二的少年。 伏寿平日里话也不多,倒是很有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听闻刘协的话语,也并没有去纠正所谓的四年零几个月的问题,而仅仅回答了一声:“是的……” 刘协依旧仰着头,然后说道:“……这里原本是我朝太后所居住的场所,但是现在……来,你跟我来……” 刘协说完,便收回了目光,但是依旧没有看伏寿,而是径直往大夏殿门前走去。 大夏殿殿门紧闭,台阶之上略有些杂草和青苔。因为皇宫内的人手不足,所以打扫清理也就有些照顾不到了。 一名侍从跟在刘协身后,轻声问道:“陛下,要打开殿门么?” “……”刘协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说道,“不必了,就这样吧……” 到了大殿之前,刘协向伏寿招招手,然后便拜在了大夏殿前,说道:“……太后在上,今伏氏贤良淑德,聪敬敏慧,可立为后……特来禀报太后……” 伏寿连忙在刘协身后拜倒,以首叩地。 身后零星几个侍从也一同跪拜在地。 大夏殿,静悄悄的。 两个半大的孩子,一男一女,一左一右,跪在殿门之前。 一阵微风拂过大殿,发出的细碎的声响,就像是母亲在临睡前,耳边若有若无絮絮叨叨的嘱咐…… ……………………………… “兄长,你倒是好兴致……”刘诞看着刘范在后院厅堂之内,悠哉闲哉的看着歌舞姬表演,顿时就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刘范笑笑,挥挥手让歌舞都退下,然后让侍从端了些茶水干果上来,才说道:“怎么了,什么事情让二弟着急上火的模样?” 刘诞端起茶碗,却没有喝,叹息了一声,又将茶碗放下了,说道:“外面都乱糟糟一片,兄长你怎么坐得住?杨公上表,请外调粮草,这事情已经是众说纷纭,就差没有打起来了!” 刘范笑道:“哈哈,杨公这倒也是,要是一直忍气吞声,任人摆布的模样,也不至于有这天下冠族的名头……” 刘诞听闻了此言,倒是迟疑了起来,然后说道:“兄长你是早就知道了?” “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不知道?”刘范淡淡的说道。 “那兄长你……”刘诞不由得有些不能理解。 刘范看了看刘诞,说道:“……要不然应该如何?别看种公如今把持朝纲,但是眼下这个局面是迟早的事情!这也是种公必然要经历的关口,就算是没有杨公出来,也有其他的人,若是过了,便是一手遮天毫无问题,若是过不去这关隘……呵呵……” “可是,这……”刘诞皱眉说道,“……毕竟我们和种公……这要是……这朝野巨变,我们又能有什么好处?” “二弟这个问题问得好……”刘范轻轻的说道,“……不过呢,若是不变,我们又能有什么好处?” “……”刘诞顿时睁大了眼睛。 说到底,政治这回事,其实就是各自的集团,相互争斗妥协,交换利益的一个过程。现在种劭自然是既得利益者,而杨公是新来的挑战者,而但凡是在野党,在没有正式上任之前,总是会许诺下种种的好处,表示自己将来若是能登朝堂,必然如何如何。 杨彪自然也不例外。 跟着种劭,这手中的官印也就到头了。种劭不是不想给,但是总有这样那样的人需要相互平衡,这些位置也都是有限的,给了这个必然就给不了那个。 而杨彪就不同了,手中什么都没有,自然空白支票能开多大就多大。 刘诞有些担心的说道:“……可是这杨公上位……也不见得会……” 刘范笑道:“种公,杨公,这虽说相争虽烈,但依旧与吾等无关!也罢,既然二弟说起这事情……” 刘范挥挥手,让侍从都退下,然后才继续说道:“……关中之地,已经不可久留!” 现在的政治局面中,种劭和杨彪不用说,自然是势不两立,而在其下朝堂上的其他人,包括刘范等人,都必须做出一次抉择,非此即彼。 “……兄长之意是……”刘诞有些琢磨不透。 “种公,杨公,党争不断,实在无趣……”刘范幽幽的说道,“……这些人都盯着这个朝堂之上的方寸之地……却不知天下之大……” 刘范其实心中也是着急,只不过这个着急的事情,就算是在刘诞面前,也不能说出来。 前一段时间,接到了蜀地传来的消息,父亲刘焉的身体似乎有些不怎么好…… 年龄大了,身体自然衰减,这个是大自然的规律,谁也无法用人力去改变。可是问题是,刘焉远在蜀地,而作为长子的刘范,却在关中,相隔着千山万水。 其实,除了这个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前一段时间,或许是为了加强和刘焉的联系,也或许是因为什么其他的原因,种劭也没有和刘范多做什么商量,便征辟刘焉进朝廷担任三公之位。 按照常理来说,这个么,也不算是什么坏事。 地方刺史州牧,任职一段时间之后,便调到中央担任三公九卿,也就是朝廷的惯例,但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这个三公之位却不是那么好做的。 更何况所谓知父莫如子,刘焉是什么心思,刘范自然心中也是至少猜到那么一点半点。 随后便发生了汉中五斗米道作乱…… 听闻张鲁有个年轻的母亲,其实这个时候就居住在刘焉府中。 这个事情究竟如何,恐怕也就是掩盖外人的耳目罢了。 作为刘范心中最佳的选择,自然就是去蜀地,做一个国中之国的太子,然后等父亲刘焉咽气的那一天,便可成为蜀地之主。 但是这样的想法很美好,实际上却很难。 种劭就算是再年老昏庸,也不会做出让刘范离开长安,派往蜀地的决定,更何况之前已经有了一次肉包子打狗,也就不可能会有第二次。 刘范的四弟刘璋,原本也是在长安的,奉朝廷之令去探视刘焉,结果去了就没回来,给刘焉找了个不忍骨肉分离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借口留下了。 刘范心中也是急啊,这要是父亲刘焉身体好,多坚持一段时间,那么自己也就可以慢慢寻求机会,但是现在据说已经是大不如前,这要是有个什么问题,岂不是便宜了…… 虽然说弟弟自然也是血亲,但是…… 呵呵。 “……这个世道啊,二弟,你看看车骑将军,后将军,你再看看征西将军……”刘范慢悠悠的说道,“……留在关中又有什么意思?还不如趁早寻个出处!” 说起这些人,刘范的语音当中,也不由得带上了一丝的酸味。袁绍袁术两兄弟也就罢了,这个征西将军年龄还比自己小,居然已经是一地诸侯,听闻并北之地平阳城也是搞得风生水起,不会比原来关中或是河南尹的什么大县城差到哪里去了。 而自己虽然掌管这长安城的城门都尉,手中也算是大权在握,但是却不比在关外逍遥自在。 刘诞说道:“……那么兄长,欲寻何处?” “……交州,二弟你看如何?”刘范捋了捋胡须,说道。 “……交州……”刘诞低下头,琢磨了片刻,便点点头说道,“……兄长所选,自然是上佳的……” 交州当然不是什么特别好的地方,但是交州有一个好处,就是和益州接壤。所以不管是从现在,或者是从未来看,都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地方。 更重要的是,选交州,也比较不容易引起他人的注意,反正是边疆之地,就像是当初斐潜斐子渊选择并北一样,有谁能够知道那样的一块苦寒之地居然在斐潜的手中给盘活了? 难道自己的才能会比斐潜斐子渊还差么? 刘范当然不这样觉得。 刘范微微的眯着眼,说道:“……这关中之争,不管最终是种公还是杨公……某便只要交州!” 第1054章 命运就像一条泥鳅 “某只要报仇!某只要李贼的项上人头!” 就在刘范嘀咕着要离开关中,想要去交州的时候,却有人只想着留在关中。 “父亲的仇还没有报!我怎么能离开?我要留在关中!我要报仇!”马超挥舞着手臂,大声的吼道。 一场瘟疫,改变了很多的事情。 原本种劭还乐于见到这些西凉兵卒去找杨彪的人马麻烦去,所以虽然明面之上没有什么表示,但是实际上还是做出了一些支持的动作,不仅让夏牟送了一些粮草辎重过来,甚至对于马超等人劫掠周边的小坞堡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随着关中一场大雨之后,瘟疫的骤然爆发,事态就完全发生了转变。 只要是头脑还算是清醒一点的,必然就知道瘟疫过后随之而来的必然就是人口的锐减和粮草的短缺,所以夏牟立刻让人通知了韩遂,说不得再对周边的坞堡动手,否则就要对西凉兵展开攻击,不仅仅如此,还减少了给西凉兵的配给。 夏牟自己也要守着自家的兵卒一口吃的,又如何会有宽宏大度的自家饿肚皮,去供应西凉兵的道理? 大雨之下,到处一片泥泞汪洋,马超纵然有心想要进军,也是毫无办法。 随着时间的推移,西凉兵的用度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 起初,韩遂多少还能抽调一些给马超送去,可是这一次两次还算是可以,三番五次下来,要连续不断的进行供给,这就让韩遂倍感压力了。 “贤侄,暂时先回西凉吧……”韩遂看着马超,有些头疼,“……报仇不急于一时,等我们储备齐全了,再来回来也不迟……” 马超瞪着眼说道:“……再回来不迟?” 韩遂点点头,说道:“是的,等准备好了再回来。” “……等准备好了?”马超瞪着眼珠子,喃喃的念叨了几句,忽然之间,上前单膝拜倒在韩遂面前,哽咽的说道,“……可怜我父亲至今尸骨都不知在何处!叔父啊!我等艰辛,不知兵粮来源何处,可是那……那李贼亦无处可获军粮啊!只求能杀了李贼,为某父亲报仇啊!” 按照道理来说,马超说的倒也没有错。在西凉这里,韩遂和马超难以维系,李傕那边肯定更加困难。 可问题是,要在关中这么大块的地方,找到李傕躲起来的小股部队,这一时半会的又要去哪里寻找? “……贤侄,快快请起……”韩遂上前扶起马超,然后握着马超的臂膀说道,“马兄遭此不测,某亦是悲痛欲绝……不过,眼下情形,确实是不容久留……贤侄,还是听叔父一句劝,先回西凉,再做打算吧……” 然而马超听不进去,只是摇头。 道理马超不是不懂,只不过之前说过的话,也向族人们拍了胸脯,现在灰溜溜回去,马超觉得,自己拉不下这张脸。 和大多数人一样,越是年轻,越是在乎脸皮。或者说,年龄大了,就知道什么时候该放下,什么时候该拿起来。 见马超如此坚持,韩遂也算是苦口婆心,虽然说马超有时候确实是鲁莽了一些,但毕竟是杀父之仇,求报心切也是可以理解的,因此再次好言相劝道:“贤侄,就算是你领兵前去搜寻,可是你可要知道,李贼那处可是瘟疫重灾之地!这瘟疫,非人力所能抗衡……你这领人前去,无异于投食虎口!纵然不为别人,也是要为你自己,还有跟随你的族人考虑考虑啊……” “这!这……”马超无言以对。 在这个年代,瘟疫几乎是无解的,这个自然也是马超部队不敢贸然前行的重要原因。虽说这些羌骑胡人不畏惧战场上的生死,但是虽也不想白白的死在瘟疫的魔掌之下。 “……”马超将目光转向了他的兄弟,他的族人,希望能从他们那边得到支持,得到鼓励,但是没有。在瘟疫面前,就算是再勇猛的战士也扛不住,这个道理谁都知道,所以谁都不敢就这样冲进瘟疫的重灾区里面。 “……退吧,退兵吧,”韩遂拍了拍马超的肩膀,说道,“……忍一时,还有重来的机会,要是将你自己,将你的族人都白白葬送在瘟疫当中,就算将来有机会可以报仇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马超昂起的头颅终于是低垂了下来,就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般…… “……走吧。”韩遂以为是说服了马超,便一边拉着马超,一边招呼着收拾行囊准备返回西凉。 没有想到马超跟着走了两步,却挣脱了韩遂的手,抬起了头颅说道:“某不走!杀父之仇,晚一天都是晚!叔父你带着族人先回,只要给某留五百骑便可!待某杀了李贼,再回转西凉!” “你!”韩遂气结,但是看着马超的模样,最终还是长叹了一声,说道,“也罢,贤侄一切多加小心……” ……………………………… 马超或许并没有想到,自己这样的一个任性的举动,却像一根巨大的搅屎棍一样,将整个关中搅和的一塌糊涂。 原本关中的势力大体上算是比较平衡的。 杨彪在长安城内,朱儁驻军在陵邑,兵卒虽然不多,但是也算是一股军事力量,而种劭和刘范掌控着长安城防和禁军,夏牟则是统兵在外。 要论兵卒数目,自然还是种劭这一方面多一些,但是种劭有三分之二的兵力是在夏牟处,所以在长安城左近,杨彪的兵卒数量甚至比种劭还要多一些。 因此在长安这一块区域,整体来说相互制衡,杨彪和种劭两个人都没有把握能够一口气立刻吃掉对方,便在政治上相互的构陷,做暗地里的交锋。 种劭其实也有动过利用西凉兵作刀的心思,不过毕竟董卓是前车之鉴,万一控制不住,这个西凉兵甚至比杨彪还要危险,因此最后也就将西凉兵这一个方面当成了备用的手段,让夏牟不干不脆的拖着。 然而这一场关中的瘟疫,让种劭和西凉兵这样暧昧的关系维持不下去了。 瘟疫之后,只要是稍微有些头脑的人,都清楚接下来必然就是粮草短缺的一段时间,因此都尽可能的守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扒拉着手指头在算着仓储,又怎么可能依旧给西凉兵提供粮草? 因此西凉兵卒的退去,自然也是在种劭的意料当中的事情。 韩遂带领着西凉兵大部分的兵卒一退,夏牟等人自然就是知道了,便立刻上报给了种劭。种劭就下令让夏牟带着兵卒班师回朝,立刻就对于杨彪等人形成了巨大的压力。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马超居然没有走,带着小股部队到处游弋,这样的一只部队,自然不可能携带大量的粮草,也不可能自产自销,所有的消耗自然是走到哪里吃到哪里,而且又都是骑军,来去如风,就像是马匪一般,四处劫掠。 这一下立刻就被杨彪等人抓住了把柄,说种劭、夏牟等人兴师动众,劳民伤财却不能保境安民,放任西凉贼兵,甚至还隐隐映射种劭和西凉兵有相互勾结云云…… 一时间,关中剑拔弩张,种劭和杨彪的双方关系降至冰点。 ……………………………… “……这元直,关中已经够乱了,他竟然还想去插上一脚……”斐潜捏着下巴上的短胡须,手中拿着徐庶发来的军报,有些哭笑不得。 北边阴山才刚刚安生下来,这徐庶所在的南面又要开始搞事了,这个…… 徐庶所在的雕阴,统辖了近五千的兵马,加上斐潜留给了徐庶左冯翊的大印,作为第一线的指挥中枢,徐庶自然就将目光紧紧盯在了关中这一片区域上面。 如果不是前一段时间瘟疫确实太过于可怕,徐庶恐怕早就向左冯翊动手了,现在眼见着瘟疫逐渐的在消退,向南面发展的计划自然再一次的放到了斐潜的桌案之上。 可问题是,现在这个时间,向南面扩张,是一个好时机么? 按照原先斐潜的想法,至少是要等上一段时间,让阴山稍微恢复一下再说,并且在斐潜计划之内,今年趁着鲜卑大败的机会,还要派兵北上,在鲜卑部落繁衍生息的时候,再去发点小财,获取一些战争红利。 谁都知道,胡人一般都是习惯在秋末冬初的时候南下,这个时间刚好是农耕民族一年来最为富裕的时候,刚刚收获了大量粮食的季节,所以胡人就可以带着大量的战利品回去开开心心的过冬。 那么农耕民族有季节性,游牧民族就没有季节性了? 一样也有,只不过这个季节性刚好是在农耕民族的青黄不接的时候,所以农耕民族也没有多少心思放下手中的锄头,扔下田地里面的禾苗,千里迢迢的去找胡人麻烦。 然而斐潜这里不一样,反正今年阴山附近的大体上是要赔出去的,就算是这个时间点补种一些成长期较短的庄稼,也收获不了多少东西,还不如彻底横扫一次,将这一部分的鲜卑的威胁彻彻底底的解决掉,给阴山提供更为安全的一段长期发展时间。 每年的五月份开始,一直到八月份左右,便是草原上的畜牧繁衍时间。在繁衍期间内,就和农耕民族一样,都是需要一个稳定的场所,一个水草丰美的区域,所以这个时间节点也就是草原上民族的最大缺点。 反正就冲着草原上水草最好的地方去,肯定一抓一个准…… 早在没有来并州的时候,斐潜就已经开始在着手做这样一方面的准备,甚至在荆州离开黄家的时候,都带了一些相关的东西和人手,当时徐晃和庞统也都是知晓,或者说多少猜到了几分…… 打一个时间差,既然胡人在汉人收获的季节来打劫,那么也就怨不得斐潜在草原上繁殖季节反击回去。 说起来很复杂,其实很简单。 阉割术。 既然战马会在这个时间段发情,那么就断了烦恼根就完事了。中原人很早的时候就懂得了这样一门技术,但是似乎最先是用在自己身体上面…… 从到了并州开始,陆续都有征战,一部分的战马收到了损伤,从前线退下修养,其中有一部分,就在斐潜布置之下,进行了阉割。 阉割过后的战马,膘起的比较快,也不会和同槽的其他战马有什么冲突,因此恢复都还算不错,如今计算了一下数量,现在阉割完毕恢复了伤势的战马,已经有近千匹了。 这样一只力量,就足够给胡人喝一壶。 当然,阉割术虽然好,但是却不能大规模的使用。阉割后的战马温顺,听话,是很多不擅长骑马的南方汉人的首选,然而毕竟不能繁衍,属于一次性的不可再生的资源,用完了也就完了。 所以,斐潜也是尽量将阉割战马的数量尽量的控制一定的范围之内。 除了这个之外,对于家豕的阉割饲养技术也在不断的推进当中,似乎也算是取得了一定的成效,如今农户养殖几只天蓬元帅,不仅仅是为了食用,也可以用其粪便进行施肥,所以在平阳,专门修建给家豕的舍饲也逐渐的增多了起来。 斐潜轻轻用手指敲着桌案,虽说要对阴山以北周边的胡人聚集地用兵,但是大概也就三千左右也就够了,毕只是劫掠和运输,不需要投入过多,剩余的兵卒抽调出来去南面,也不是不可以…… 徐庶说的也有道理,现在长安附近,种劭和杨彪僵持不下,无暇他顾,便先出兵夺了左冯翊的一些城池,进可以威胁长安区域,退也可以获得左冯翊的土地和人口,随后便可以影响关中的局势,根据变化再决定下一步的方向。 这样一来,至少比在雕阴干等更好一些。 毕竟如果关中有什么变化,雕阴还是远了一点,等到收到什么信息,再从雕阴出发,可能赶到的时候就已经尘埃落定了。 但问题是,当下这头上的粮草有些供给不上了,确实有些头疼啊,要去哪里搞些钱粮才好呢? 第1055章 平阳养猪职业大户 粮草啊…… 这个时间要是有马铃薯就好了。 斐潜有些郁闷。 这玩意虽然在后世满大街都是,不管那个超市肯定都有,就算是没有新鲜的,也有各种用马铃薯制作而成的产品,但是在现在,这个玩意比黄金还要稀罕。 根本就想见都见不到,这个时间阶段上,马铃薯应该还在美洲印第安人手里扔来扔去吧…… 还有番薯。 应该也还是在美洲。 斐潜充满恶意的想着,是不是美洲的这些土著因为有了这两样高产的粮食物种,所以也就没有多少的进取心,导致到了后期遭遇到了饿疯了的欧洲土著一顿收拾,毕竟衣食无忧了也就自然消磨掉了四处征讨的心思。 现在这个欧亚大陆,还有那个是高产物种呢? 似乎没有了。 汉代的食物已经是很周全了,基本上后世大半的食物都有,或多或少而已。 怎样才能在贫瘠的土地上获取更多的粮食,这是一个大问题,而斐潜就像是一个贪婪的老地主,琢磨着如何能多刨一些地皮…… 这个问题,不是一个小问题。 当然,在上党的令狐氏,还有太原的王氏温氏等等一帮士族,挖一挖他们的老底子,估计还是能搞一批出来的,但是这个并非长久之计。 除非斐潜这一辈子还想要和士族做各种艰苦卓绝的斗争,否则这第一步,就要率先走出去,在这个粮草来源上,不能太过于依靠士族。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自古以来,莫不如是。 汉朝看起来似乎是外戚和宦官轮流秉政,但是政治版图永远是三分天下,还有一部分是所谓的清流,也就是士族。 到了现在,斐潜身处于其中,才更为清楚的知道,后世的时候,汉代的很多事情已经被历史的尘埃掩盖得模糊不清了,所以才有很多人认为在魏晋之时士族才是巅峰时期,所谓的魏晋门阀影响深远,一直绵延到隋唐,甚至后世。 这个论点,一半对一半错。士族在汉代现在,已经尾大不掉了,如果将魏晋看成士族走向巅峰的标志,那么汉代现阶段至少已经是走了四分之三的高度了。 也有一些崇尚暴力的绅士说,士族算什么,提着刀子上去,要么吃刀板面,要么吃刀削面,那些手无寸铁的士族还不得乖乖听话? 可是只有真正了解了汉代的历史之后,才能深刻的理解在后世历史上那些很不合常理的事件…… 为什么四世三公的袁绍能兵不血刃得到冀州? 为什么曹操早年的好朋友生死之交张邈会和陈宫迎接吕布而背叛曹操? 为什么郭嘉在没有和孙策有任何接触之下,就判断孙策活不长? 为什么孙权屠杀张顾朱陆四家,最后还回头和缩头乌龟一般的陆逊结亲? 为什么曹操要反复找司马懿出仕,但是让司马出仕了之后又始终不肯将其重用? 为什么杨彪都已经被许多人收拾了,已经是退居二线了,但是曹操依旧认为杨修必须死,而且还只能用军法行事? 为什么,这许多为什么之下,浓浓的历史尘埃之下的就是翻涌这的士族世家势力的滚滚巨浪。三四百年的时间,已经将士族世家培养成为了一个庞然大物,并不是只是在魏晋才咣当一声坠地的,虽然九品中正制是曹操后期才提出来的,但是那个时候已经意味着曹操已经是完全向士族世家妥协,彻头彻尾的抛弃了他原本的招贤令,废弃了唯才是举的制度,来换取曹氏能够取代刘氏,登上皇帝之位。 还有那句“今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的名言,难道就是曹操为了试探而已? 不管是曹操,还是刘备,甚至是孙权,其实三个人,一辈子都是在和士族相爱相杀,但是曹操和刘备有些相似,都有平定乱世的志向,都遇到过这样那样的挫折,都一样一次次的在逆境当中求生存,所以曹操的话,至少有一般是真心的。 士族的自私自利,掩盖在彬彬有礼之下,当年斐潜在鹿山木屋的时候,就这个士族的问题和庞统徐庶几人探讨过。在这个阶段,离不开士族,但是绝对不能太过于依靠士族,一旦和士族牵扯太强,太过,再想转身就难了,就像是曹操当时如果一路胜,从北打到南,然后赤壁之战一战而定,说不定曹操那些唯才是举的方针和策略,真的能够维持到后面…… 但是历史并没有这样走,刘备颠沛流离不改其志,曹操经历无数阴谋和背叛,孙策最终倒在了满是阴谋和龌龊的门阀铁幕之前,孙权用腌臜掩埋了自己的仇恨和理想…… 斐潜不想走这样的道路,所以必须走他自己的路。 而这条路,斐潜才迈出去一点点。 第一步,踩在胡人教化上…… 这第二步,就必须踩在钱粮来源上…… 平阳之地,算是钱粮在自己手中,也支持自己南征北讨,但是一城之地毕竟有限,扩大之后,仅仅依靠平阳一地,就不能够维持住整个局面的开支了。 阴山之地,想要像平阳一样,成为产量颇丰的地区,一个是要等人,一个还要等地,长满了青草的地,虽然肥沃,但是庄稼和残留的草种还是争抢不过的,必须要深耕两三年,将地中的那些杂草完全清理干净之后,产量才会真正上来。 所以,现在必须要有额外的来源,否则自己现在就只能按兵不动,节省开支,否则等真有大事发生的时候,连兵粮都抽不出来,队伍不能开拨,那就就成了天大的笑话。 然而现在如何获取新的粮草资源呢? 斐潜不由得站起身,在厅堂之内转着圈子,走着走着,忽然之间看到在桌案之上摆放的物品,忽然心中一动,不由得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哎呀,其实还是自己有些思维固化了,其实换一个角度,也还是可以的么…… ……………………………… “禀将军,白石羌的统领来了……”斐潜的亲卫,在堂外禀报道 斐潜站了起来,迎到堂外,一眼就看见羌人豪帅里那古的头顶上白色的大包头。话说后世陕北的白毛巾包头,是不是因为羌人这个习惯而流传开来的? “老朋友,好久不见啦……”斐潜笑着,向着里那古招呼道。 “尊敬的将军,是的,是好久不见了……”里那古抚胸为礼,向着斐潜弯了弯腰。 此一时彼一时,斐潜现在已经和初到并北的时候大不一样了,虽然说斐潜和羌人的关系一向以来都还是不错,但是并不意味着羌人豪帅里那古就可以依旧像是之前那样比较随意的对待斐潜。 “来来,请坐。”斐潜请里那古进厅堂内就坐,便吩咐上一些茶汤干果点心之类。 等侍从们流水一般的上来,又流水一般的退下之后,斐潜笑呵呵的便请里那古喝茶吃点心。 里那古多少是有些摸不着头脑,骤然接到了斐潜的邀请,从归德附近赶了过来,也不清楚斐潜到底打着什么主意,不过既然来了,也就只有等着斐潜揭开底牌了。 不过很快里那古就被桌案之上的这些精美的点心吸引住了…… 斐潜从桌案上的豆器之内,随意指了指一种糕点,向里那古说道:“这个是酥油糕,原料么,跟你们差不多,不过么,做法不太一样,所以味道还算是不错,白石豪帅不如尝一尝?” “好,好……”里那古看着精致小巧的糕点,不由得用手指头轻轻的捏了一块,似乎是生怕用的气力大了,便将这个糕点给捏碎了一般。 这个酥油糕,金灿灿的倒是十分的养眼,闻起来有一股甜香,明显是加了糖的,而在汉代这个年头,有点糖其实也不容易。 后世的大多数农作物,在汉代已经被老祖宗们开发得差不多了,像什么粟、黍、稻、麦、菽、粱等等,基本上市面上都已经是很常见了。而利用这些作为原材料,制作出来的食物也是多种多样。 而水果则是更多了,桃、杏、李、梨、枣、桂圆、荔枝、橙、桔、柚、柿子、杨梅、梅、石榴等等,斐潜都有见过。 吃的品种和丰富的样式,其实在汉代并不差。 里那古将酥油糕放到嘴中,顿时眼睛一亮,连连点头称赞。 但凡是人类,似乎天生下来就喜欢油脂多一些的,糖分高一点的,这个似乎是刻在基因里面的东西,就连两三岁的小孩子,都对于甜食无法抗拒,更不用说加了油脂之后,更加了几分的香气。 草原上的胡人,活动量其实都不小,加上又因为地理都是偏于寒冷,所以大多数都喜欢一些味道浓厚的,而这个酥油糕正好就是如此。 里那古点着头,吧砸着嘴,有些疑惑的说道:“将军,这个味道……这个,似乎……”里那古有些疑惑,因为这个酥油糕内的味道很香,但是既不是羊油的味道,也不像是牛油的味道。 斐潜呵呵一笑,说道:“……呵呵,豪帅喜欢就好……也就是手续上面有些特别罢了……” 说到了正事,里那古立刻放下了酥油糕,微微将身躯前倾,听着斐潜准备说一些什么。 “……其实啊,今天请白石兄弟来,有两件事情……第一呢,我们汉人跟你们羌人一样,也是喜欢养一些动物,只不过呢,你们羌人多半是养牛羊,而我们汉人养的就杂乱了一些,什么鸡鸭猫狗的,基本上都有……”斐潜就像是闲扯一般,慢慢的说道,“……然后呢,这一次特别请白石豪帅过来,就像请白石豪帅调几个蓄养动物的老手给我,毕竟对于蓄养动物这一块,还是羌人强上一些……当然,这报酬么,自然会让白石兄弟满意的……” “……哎哎,这都是老朋友了,还提什么报酬不报酬的,哈哈哈……只不过,不知道,这个,将军是要蓄养什么动物?”里那古笑呵呵的,但是也有一些迟疑的问道。 汉人要养牲畜,这个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是像征西将军斐潜这样,特意提出来,就必然有一些问题了。里那古虽然是羌人,但是心思也不是完全粗犷到什么都不在乎。 斐潜笑着说道:“……不是牛羊,也不是马匹,哈哈,白石豪帅放心!说到这些大家伙,还是羌人养得好,我们还是差一点……再说了,也不能抢了老朋友的生意啊,是不是?” 不是牛羊马就好,里那古立刻放松了一些,对于在草原上的胡人来说,牛羊马就等于是汉人的土地一般,重要性其实都是相当的,所以只要不是斐潜盯着这些重要的牲畜,那么自然就是好说。 “……这一次呢,我呢,想多养一些家豕……”斐潜轻描淡写的说道,“……但是一头两头的养呢,没什么意思,也不能给军中的儿郎们多加些肉食,所以呢,我便想在平阳南郊,寻一块地,然后专门用来养家豕,至少也养个四五百只吧……不过我的儿郎们没养过那么多的,所以有些担心养不好,因此就来请白石兄弟帮帮忙啦,找几个好手来……” 原来是要养猪啊…… 白石羌里那古闻言,顿时就将心放进了肚子里。 猪这个动物,就只能用来吃,既不能上战场,也不能干活,所以根本就没有放在羌人的眼里,也很少有人去专门喂养。 因此在大草原上,根本就没有羌人专门去养猪,偶尔想吃的时候,便是到林子里去猎上一两只。不过这个猪肉,味道也不怎么样,根本比不上牛羊。这个征西将军的口味倒是有些奇特…… 不过,管他呢。 “……这个自然,既然将军开口相求,自然没有什么问题,待回去之后,我便选几个蓄养的好手过来,协助将军就是!” “好!白石兄弟快人快语,来来,以茶代酒,先干了这一碗,等晚间我们再好好喝上几杯!”斐潜说道,“……这第二件事情么……子初,让人将后厅桌上的那个锦盒拿过来……” 第1056章 初步改良饮食结构 现在羌人比起之前,有钱了很多,或者说是,这些羌人头人们有钱了很多。羌人还是处于奴隶制度的控制之下,财富并不是属于个人所有,而是归于部落,而部落的头人,便是类似于奴隶主一般的存在。 这一段时间,羌人来来往往做了一些贸易,而这些贸易自然就给这些部落的头人带来了丰厚的回报,自然这些羌族部落的头人们就积累了不少的钱财。 让人去取的物品很快的就奉到了近前,一个用锦缎包裹起来的漆盒。在漆盒之内,是一件白色的毛衣。 毛衣这种东西,何时产生的,恐怕睡也说不上来,但是雏形却有很多,比如毡毯,比如麻织,但是要想后世那种勾勒出许多花纹的多种多样款式的毛衣,确实是很少。 严格来说,斐潜这一件并不是毛衣,并不具备毛衣本身的那种编织结构,只是按照普通织布的方法编织而成,或者可以称之为毛布。 但是对于白石羌的里那古来说,这已经是足够新奇了。特别是这个色彩,几乎近似纯白,更是让里那古心醉不已。 要得到纯白的颜色,在汉代并不容易。就连里那古头上那精挑细选出来的白色葛布,其实也不是纯白的,而是略带一点点的黄灰色。 其实也算是机缘,斐潜在吕梁山的开采过程当中,发现了伴生的硫磺矿,虽然数量不多,但是这个硫磺也还是立刻被工匠们给辨别了出来。得益于方士的炼丹术,硫磺矿作为重要的一种炼丹原材料,倒是很贵重了一阵子。 然而对于斐潜来说,或许可以推动一些后世的化工产业,其中有一项,就是漂白作用,对于纸张纤维的漂白,还有的便是对于羊毛的漂白。 羊毛,就算是白羊,其实也带一些黄色,这样的杂色离远了看不太出来,拿到近前便是十分的明显,而在里那古手中的这一件,却在漂白的作用之下,显得是如此的完美。 “这……这是……”里那古轻轻的抚摸着毛衣,因为手上的粗糙,甚至勾起了一两根毛丝,吓的里那古立刻缩回了手,不敢再乱动,只是用眼睛死死的盯住,一眨都不眨。 白石羌人,对于白色似乎有一种极端的,偏执的爱好,就连路上捡到白色的石头,都会放到背囊里,然后搬回家中去。现在里那古见到了这样一件纯白色的衣物,自然是欣喜的难以自己。 “……这个啊,是我们汉人工匠,挑选了一百只白羊身上,最为纯净的白毛,然后又经过一再的筛选和精心的编织,才做出的这样一件白色的……”斐潜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这样的一件,银缕衣,嗯,对,银缕衣……白石兄弟,你看这件银缕衣如何?” “……一百只羊啊,这……这自然是好,好宝贝啊……”里那古喃喃的说道,“银缕衣,嗯,银缕衣,好宝贝……” 斐潜继续鼓动着,说道:“……这件银缕衣,最重要好处有三个,一个是软,不管是葛布,还是麻衣,都没有这银缕衣柔软;一个是轻,还不到同等大小的皮袍一半的重量,就像是穿着夏日的葛布衣裳一样;一个是暖,这要是在寒冬的时候,有这样一件穿在身上,啧啧,那简直就是就像是在春日里面一般啊……最关键的是,这一件是纯白的,这要一百只白羊的毛才能挑出这样的一件,而且很是费工费时……” 一百只羊,呵呵,其实也就是三四只羊罢了,精选一下比较细的毛绒,编制而成,而且只用羊毛,羊还是可以继续活着的,反正每到夏日的时候,羊总是找个地方乱蹭,好换一身的冬毛。 但是这些,对于里那古来说,自然是完全不知,看着在斐潜口中价值一百只羊,不,加上手工制作的成本,肯定是要超过一百只羊的价值的白色毛衣,里那古的手都有些颤抖起来。 “……白石兄弟……”斐潜说道,“白石兄弟?你看看,这一件银缕衣能不能卖个……嗯,怎么也要不亏本吧,那么一百二十只羊?一百二十只羊你看怎么样?” “一百二十只?”里那古的手一抖,差点没有将手中的锦缎漆盒给扔出去,“……这,这,这太贵了!” 说完了,里那古才反应过来,说道:“怎么,将军,这样的宝贝怎么不自己留着,怎么舍得卖呢?” 斐潜长叹一声,说道:“唉,前段时间和鲜卑人一场大战,赢是赢了,可是也亏空了不少粮草啊,现在手下儿郎卖命回来了,总不能连口吃的都还要节俭吧?我这也是没有办法,虽然是宝贝没错,但是不可以当饭吃啊……要不然我还想留着到冬天再穿呢……” 斐潜讲的声情并茂,里那古自然是信以为真,并且在里那古的心中,这样的东西确实是宝贝,不是万不得已的情况下,自然还是留下自己身边最好, 不过里那古眼珠子转了转,将漆盒放到了一旁,说道:“……可惜啊,这个银缕衣确实是好东西,不过太贵了……太贵了,恐怕是卖不出去了……” 斐潜笑笑,也没有急,而是缓缓的说道:“当然,除了这样的珍贵的银缕衣之外,也有一些比较普通的……”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随后几件装在葛布袋子里面的毛衣,要么是杂色的,要么就干脆是灰黑的,这样强烈的对比,让里那古都觉得实在是看不下去。 “……这些便宜啊,实惠,好用,保暖也不差,当然,也就是不差而已,要和银缕衣比起来……呵呵……”斐潜笑道,“……杂色的么,十五只羊,黑色的么,就算是十只羊好了……” “什么?!”里那古指着这杂色和黑色的毛衣说道,“……这样还要十只羊?看看这个毛粗的,简直都跟我们的粗毛毡差不多了!” “这哪里的话,还是有些差别的么,你们那个毛毡那么厚,能穿身上么,还不捂出一身的臭汗来?看看这个,有孔,可以透气,穿上身也舒适……” “……那也要不了十只羊……” “……那好吧,你说价值多少……” 斐潜和里那古两个人,就像是蹲在街边小摊上的买卖双方,为了一两只羊的差价,争论不休,最后达成了协议,里那古作为这个毛衣的经销商,以杂色的十只羊,黑色的七只羊的价格,从斐潜这里换取毛衣,至于他自己转手到西域去卖多少,斐潜也管不着了…… 里那古以为这个交易才是重头戏,所以跟斐潜斤斤计较了很久,最后才达成了协议,自认为占了便宜,欣欣然的有些得意。 但是里那古根本没有想到,斐潜这个毛衣的生意,只是一个搭头。 其实斐潜的真个重心,还是想要改变整个平阳,乃至并北的这一块区域的汉人兵卒的饮食结构。 因此斐潜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有些心痛的样子,但是实际上还是挺开心的。 通过这一次交易,至少又拿到了三百多只羊,立刻缓解了在粮草方面的一部分的压力,更重要的是从羌人那边调来的养殖家禽的老手,可以让斐潜减少在大规模饲养家禽的前期摸索时间,甚至可以少走弯路,减少损失。 不过对于里那古来说,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还以为毛衣生意才是最为重要的事情…… 正常来说,重要的事情放在后面,这也是符合大多数人的习惯,但是斐潜不想让羌人里那古察觉到养猪场对于斐潜的重要性,所以故意先讲。 粮草问题确实是让斐潜头疼了很长时间,但是对于这个问题,就连贾诩和荀谌都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办法,或许是因为视野,或许是因为他们所能想的也都是比较常规一些举措,所以也没有能够给斐潜提供出比较好的建议。 枣祗倒是说如果再经过两三季的优良种子的筛选,那么平阳地区的粮草产量应该还会有所提升,然后再将这个品种带到阴山那边去种植,如果能够适应的话,也会提升一部分的产量…… 但是这样的粮食产量,一个是增长的速度比较慢,另外一个方面,对于斐潜来说,依旧不够理想。斐潜想要比较容易见效的,并且对于未来也是有所帮助的方法。 粮草就像是绑在斐潜身上的无形枷锁,想要突破这样一层枷锁,就必须要找到一条全新的道路,而这一条道路又不能是沦落到士族的手中,导致最终被士族所牵引。 之前斐潜想要扩展粮食渠道的思维走到了死胡同,一味的想要如何扩大粮食产量,如何增加耕地面积,其实这样也没有错,但是这样的计划,却不是短时间能够完成的…… 后来见到了桌案之上的食物,斐潜才忽然想明白了自己漏掉了一点。汉代人,特别是兵卒,为什么对于粮草的消耗如此之大,一个根本的原因就是油脂类的摄取量太少,没有油脂,汉代人便不得不食用更多的碳水化合物来保证身体的运作所需,所以有些武将动辄要吃三五斗的粗粮,大肚汉比比皆是。 但是如果换成全数的肥油,别说三五斗,就光吃一斗估计都够呛,这就跟后世一些自助餐故意将菜肴炒得很油腻,很甜,是一个道理。 当人体摄入的油脂和糖分到了一定程度之后,身体就会告知饱腹的感觉,就算是胃里还有空间,但是就丧失了胃口,吃不下去了。所以从这个方面来说,只要保证了自己手下这些兵卒的一定油脂补充,那么对于原本的碳水化合物类型的粮草的需求量就可以降低一大截了。而这些降低下来的碳水化合物的需求,也就等于是斐潜可以用同样的粮草数目,去供应更多的兵卒。 而且对于斐潜来说,改变饮食结构,不仅仅是减少碳水化合物的需求,还会带来兵卒体质上面的提升改善,何乐而不为? 同时大规模的饲养家禽产生的粪便什么的,又是最好的生物肥料,反过来也可以促进农耕的产量,这样的事情,斐潜自然是要想到了,便立刻要将其推行下去。 对于斐潜现在来说,最好的油脂来源,不是牛羊,而是猪。鸡鸭虽然也是不错,但是毛病比较多,在没有抗生素的汉代,比起猪来说,大规模的饲养的话,更容易产生各种问题。所以想来想去,还是选择了天蓬后裔,毕竟猪在后世被大规模的饲养,最根本的原因就是长得快,又能生,更重要是不挑嘴,饲养起来算是比较容易一些。 但是猪养不好,也会和鸡鸭一样,感染上各种疾病,造成猪瘟什么的,所以在初期,必须要由对于动物比较了解的羌人来协助。 虽然匈奴人对于畜牧业也同样擅长,但是羌人有一个匈奴人完全不能比的优点。羌人的组织联盟性太差了,分分合合,从汉初到现在,始终就没有一个大联盟出现,偶尔几个稍微大一点的,比如什么烧当羌,先零羌,也就是昙花一现,旋即就败落了。 所以让羌人协助,就算是最后羌人察觉了一些,懂得了斐潜这样的举措的重要性,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虽然说现在猪的种群,不像后世已经经过了改良,虽然是阉割了,但是气味还是比较重,不受士族人士欢迎,但是对于普通百姓和兵卒来说,有点油花和血腥,已经是非常好的事情了,什么味道不味道的,那都是次要的问题…… 还有毛衣的贸易量作为添头,而且这个添头的其实也是相当不错。 毛衣,作为常年在风霜之地的胡人来说,自然是相当好一种避寒取暖的衣物,所以白石羌的里那古几乎没有多思索,便知道这个玩意对于西域的其他胡人来说,都是稀罕物品,并且又很实用,所以也不愁转手卖不出去…… 但是斐潜其实更多的要将毛衣装备在自家的兵卒身上,销售给里那古的不过是一小部分,当然也会更加的精致一些,毕竟里那古是拿了不少羊换来的,自然要让里那古觉得物有所值。 因此双方,都是皆大欢喜…… 第1056章 生老病死选无可选 斐潜这两天,其实还算是满得意的,说不上什么心想事成,但是多少还是按照自己原本的设计在进行。 但是很快,有时候一些事情往往就突如其来的出现了。 生老病死,人生常态,往往不是用人力所能够转移的,太原王氏的老太爷,终究是没有能够撑过这个春夏之交,走了。 人体就像是机器一样,人老了,便都是这样,各部分的零件都有些磨损,虽然说勉力维持着,但是总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往往季节交替的时候就是鬼门关,撑过去了,便可以多活半年或者是一年,而撑不过去,这样的一台机器,可能就因为某个零件罢工了,便整体衰败报废…… 太原王氏的王老太爷也算是荣光了一世,没想到在临老的时候,却二度白发人送黑发人,先是王允在长安宫墻之上纵身一跃,后来便是王允之孙王黑在平阳莫名亡故,这样接连的打击,就算是一个身体康健的中年人都不一定可以承受,更何况一直以来身体都不是很好的王老太爷? 太原王氏的老太爷一走,王允的次子王景的病就更加的严重,强行撑过了王老太爷的头七之后,便是卧床不起,再也无法在家族当中处理家事。 不过斐潜并不是非常关心太原王氏,所谓生老病死,人生常态,谁也没有办法可以阻挡这个时间巨人半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时间巨人将自己和他人一点点的捻成飞灰…… 但是却有人找了上来,宣称可以让斐潜兵不血刃,便可以掌握太原。 政事厅内,贾诩陪着斐潜坐在堂内处理政事,荀谌则是已经去巡视平阳周边了,此时此刻并不在城内。 荀谌作为征西将军府的东曹,负责官员的评定喝考核,责任也是重大,这一段时间跟着斐潜征讨,对于中层和基层的官吏就没有多少时间进行管控和评定,眼看夏天到来了,转眼就是秋天,按照惯例在秋季就必须做出一个初步的官吏考核情况,然后在第二年春季的时候进行最终评定升迁还是降级,因此这一段时间,荀谌也是忙得昏天暗地。 贾诩相对来说就好一些,跟着斐潜处理处理政务,对于他来说就跟玩一样,基本上没有什么压力,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贾诩在对待这些政事的时候,怎么说呢,要是说不上心倒也不是,只不过似乎并没有把所有精力和心思都放在其中,颇有一些后世那种六十分万岁的感觉…… “……嗯?赵子协?”贾诩放下了手中的笔,然后抬起头,颇感兴致的说道,“……蝉联三次殿论第一的赵商赵子协?” 斐潜看了一眼贾诩,说道:“文和亦知此人?” 贾诩呵呵笑了两声,点点头说道:“守山学宮殿论,蝉联三月均为冠,岂能不知?” 守山殿论,是斐潜为了调和今文经学和古文经学之间的学派矛盾而设立出来的,反正整个汉代,今文经学和古文经学都在纷争不已,给他们一个算是比较正式一些的平台,让他们正面的进行各种辩论,总是好过于私底下搞一些什么小动作。 但是要在这样的殿论取得冠首,却并非一件简单的事情,毕竟学宮之内虽然说学子不少,但是饱学之士也有很多,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要在清谈言语阐述辩论当中力压众人,不管是口才还是学识,自然都要是拔尖的才行。 而这个赵商,却能连续三次夺冠…… “……这个赵子协,欲以太原王氏为进身之阶?”斐潜将手中的拜谒递给了贾诩。 拜谒当中除了写明了赵商的身份之外,另外的一句话,就是写的可以帮助斐潜掌控太原的话语,贾诩看了,略微思索了一下,却笑了出来,轻轻的在拜谒上敲了敲,说道:“此人颇有蔡声子之意……” 蔡声子? 嗯? 斐潜略想了想,便说道:“能言善辩楚声子?” 贾诩点点头说道:“正是……” 嗯,蔡国蔡声子啊…… 这倒是有点意思,斐潜便点点头,示意贾诩继续,然后便起身到了偏厅,去见一见这个被贾诩称之为“蔡声子”的赵商。 这个称呼,颇有几分意思,不过贾诩的意思恐怕估计多半是偏向于负面的…… 偏厅之内。 “……依汝之言,”斐潜皱着眉头说道,“……王子隐之死,乃人为之?” 赵商伏首而道:“正是,昔日某也曾见过王子隐,见其身体康健,并无夭折之相,如何能短短数日之间便暴毙而亡?此间必有蹊跷,若细查之,定可寻得其破绽……若征西将军有意,某愿为前驱,为将军彻查此事,便可一来为将军平学宮之疑,二来亦可为将军定太原之心……” 原来赵商打得是这个主意。 斐潜微微低头,没有立刻回答。赵商说的倒是不错,也并没有表现出一副很迫切的模样,说的是为了斐潜,实际上却是为了他自己。 斐潜绝对相信,如果任用赵商的话,像什么王黑的死因,绝对会轻而易举的查清楚,甚至斐潜猜测,这个赵商说不定还知道一些特别的情况和信息,因此才说得如此肯定。而一旦赵商到了太原郡,为斐潜做出了这样的贡献之后,其必然也同样和太原王氏会多少结下了一段恩情,所以当斐潜需要一些人作为太原的代理,进行管理和协调太原士族的时候,赵商自然而然的就成为了最为合适的人选。 所以赵商言语之间根本就没有谈及他自己要什么样的官职,因为他知道,只要办妥了这样一件事情,后面的官职是自然而然就到了手的。 但是问题是,斐潜要不要接受这样特殊的“好意”? 或者是说,当像赵商这样的人找上来的时候,斐潜是接纳还是拒接?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嗯,错了,应该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赵商,肯定不是最后一个抱着各种各样的目的来到斐潜身边的人,也肯定不是最后一个想要攀附斐潜,或者说利用斐潜达成自己目标的人,而这些人和之前斐潜所接受的,所使用的人都有些不同。 这样的人更加的功利,甚至可以说,都是小人。 当斐潜势大的时候,必然追随,但是一旦斐潜走向衰败,这些人又会第一时间抛弃甚至是反叛…… 也不能说斐潜手下都是一些君子。 比如荀谌,贾诩,甚至是枣祗和徐庶,都是有其个人的理想和目标的,但是像赵商这样,完全就是利用他人作为自己的踏脚石,来为自己铺平道路的,这还是第一个。 那么,是收,还是不收呢? ……………………………… 就在斐潜因为太原王氏老太爷死亡之后的事情受到了影响之时,在长安的这些人,也因为一个人的突然离世,形成了极度换乱的局面。 长安在经历了短暂的平和之后,最终还是无法避免的,陷入了一片混乱当中。 事情的起因原本并不复杂,种劭调夏牟回长安,表示要兵粮可以,但是朱儁的兵卒不属于朝廷管辖,想要获取军粮,就必须纳入朝廷的体制之内,要求朱儁解除兵权,将兵卒归并入夏牟旗下。 而杨彪则是表示种劭包含祸心,只求于私欲,至社稷不顾,竟然放任西凉贼兵劫掠,危害关中,荼毒百姓,实乃品德无良,罪大恶极,应立即除职解任…… 到这里,双方都还是克制的,都在用嘴皮子上的功夫,用朝堂之上的手段,并没有想要扩大化的意思,因为双方都知道,将一个长安,将一个关中打烂,打碎了,其实对于双方来说都没有什么好处,因此可以避免动用武力,就尽量避免动用武力,更何况双方在起初的时候,都是认为在朝堂之上,就可以将对方击倒在地。 不过呢,事情往往都不会按照人的意愿发展。 老天爷似乎是有一个偏好,喜欢给人类安排各种各样的惊喜,当然,所谓惊喜,惊在前面,自然就是“惊”占据了多数。 朱儁突然死了。 或许是因为朱儁年龄也是比较大了,或许是因为前一段时间瘟疫期间感染了一些病毒,或许是因为一些什么其他的原因,反正在这个节骨眼上,正当杨彪和种劭对峙的时候,突然就一撒手,走了。 朱儁一死,杨彪如同断了一臂! 谁能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作为杨彪手下兵卒的统领大将,朱儁有足够的威望,而且不管是在军中还是在朝野当中都是如此,有朱儁在,就连夏牟见到了,都要客客气气拱手先行一个礼。毕竟朱儁这么多年戎马生涯,在汉朝平定四方,也是立下了汗马功劳,理应受到尊重。 然而现在这样一根杨彪在军中的定海针倒下了,就意味着杨彪立刻就有失去军队控制权的风险! 果然围绕着杨彪的兵卒,双方立刻做出了举动。种劭下令让夏牟对于朱儁的带领的兵卒进行收编,而杨彪则是立刻赶往了陵邑的兵营,企图坐镇其中,收拢兵心,以防止生变…… 结果双方就在灞桥之上僵持了起来,但是实际上杨彪因为朱儁的突然身故,其实已经落在了下风,毕竟他已经被逼出了长安,离开了朝堂的中心区域…… “……明公,当下军中粮草已然不多……”负责军用辎重官吏的军侯禀报杨彪说道,“……当下若无新粮入营,最多也就支撑十日左右……” 杨彪点点头,沉默了片刻之后,正待说一些什么的时候,忽然从外面跑来了一个兵卒,到了近前拜倒在地,双手举起一卷巾帛,禀报道:“启禀杨公,那……灞桥对岸来人,送了此封行文来……” “呈上来!” 杨彪打开一看,上下扫了几眼之后,气得胡子都有一些颤抖起来。原来行文当中种劭借皇帝的名义,通过尚书台命令杨彪即刻离开兵营,将兵营之内的兵卒交给夏牟进行统领,表示杨彪乃朝廷的当朝九卿,并没有直接统领兵卒的职权,未得到朝廷的允许,私自统帅兵卒驻扎长安区域,形同叛逆,让杨彪速速迷途知返云云…… “一派胡言!”杨彪将行文抛在了一遍。 可是否认这样的行文并没有什么实际上的意义,因为这个行文只是让种劭有一个站得住脚的理由,而且也是表示种劭是代表了朝廷的法度,占据大义的立场罢了。 当然,同时也代表着种劭失去了耐心,随时都有可能动手了。 杨彪位于霸陵之内,自然不知道种劭现在也是麻烦。马超就像是跳蚤一般,虽然不致命,但是咬得种劭浑身难受,但是现在最重要的敌手又是杨彪,因此种劭必须先收拾完了杨彪,才有可能腾出手来去对付马超,因此不管怎么说,种劭都必须抓紧行动的脚步了。 而这样的行为,自然是给与了杨彪极大的压力,在这样的压力之下,杨彪最终是下了决心,写了一个表章,让人偷偷绕道进了长安,送给了刘范…… “这……”刘范接到杨彪的这一封表章之后,也是皱眉,有些犯难。 杨彪的表章自然是表刘范为交州刺史的,不过呢,在表章的最后并没有用印,所以这一份表章说起来并不完全。 杨彪的意思也很简单,答应了刘范的要求,但是同样的,作为交换,如果刘范不支持杨彪,那么这一份表章也是无效。 “杨公可有其他交代?”刘范问杨彪的使者道。 杨彪使者说道:“若将军首肯,可将宣平门兵符交与某便可……” 宣平门…… 刘范有些迟疑,看起来杨彪也是要动手了啊。现在刘范是执金吾,掌管着长安的城门防务,确实有这个权限可以将宣平门交出去给杨彪,但是这样的举动,就意味着他和种劭永远不可能再站在一起了。 还有一点最重要的是,刘范肯定是要选笑到最后的人,但是杨彪和种劭两个人,到底谁会赢?到底谁会占优? 那么现在,这个宣平门的兵符,是交出去,还是不交出去? 第1058章 难得糊涂的箴言 有时候,看起来似乎很多种选择,可以选这个,也可以选那个,似乎都是可以,但是实际上,脚下的道路只剩下了一条。 因为选其他的道路,很难走得通。 或比如一个不怎么恰当的例子,就像是异地恋。或许很多其他人都会说,为什么不选择在一起,不管是男方的还是女方,都可以选择的,但是实际上可以选么? 难道异地恋最有可能的后果,双方会不明白? 但是依旧如此。 不得不选择脚下的道路,因为除了这一条之外,虽然有路,却不能走,就像是斐潜,明知道赵商其实就是一个趋炎附势过来的人,但是依旧不得不选。 贾诩拱手迎接回到政事厅的斐潜,等待斐潜坐定之后,才又坐了下来,说了一句:“……不知将军授其何职?” “……授将军府椽,理太原从事……”斐潜看了看贾诩,说道,“……文和,以为如何?” 贾诩嘿嘿笑了两声,拱手说道:“君侯深思熟虑,诩佩服之至……赵子协此人,君侯自可用其才……”常有人说德才兼备,但是贾诩在这里只谈其才,其中之意便是大家都能明白了。 斐潜点点头,将这个赵商的话题放过去不提,既然已经是做出了决定,那么就不必翻来覆去的捣鼓,若是这样就会导致手下的人员无所适从。 斐潜批阅了一阵子的行文之后,将笔放在了木架上,沉吟了一会儿,便转头看了看贾诩,问道:“……文和,也坐的乏了吧,陪某到庭院内走走可好?” 贾诩也放下手中的笔,笑着说道:“唯……固所愿不敢请尔……” 斐潜哈哈一笑,便带头往堂外走去。 汉代有一个优势,便是后世怎么也比不了的,就是地广人稀,建筑物的占地面积就基本上等于使用面积,不像是在后世,单元房可能有个一两百平方的使用面积,但是实际在房产证上写的产权面积,可能就只有几个平方,甚至是连几个平方都没有。 因此,就算是在平阳城内,作为重要的行政处理中心,在厅堂之外,依旧保有一块不大不小的庭院,可以作为小憩休息的场所。 穿过了回廊,便是一处小亭。小亭之后种植着一些绿竹,一来作为遮蔽,二来也可以作为观赏之用。侍从早一步赶来,架起了香炉,铺上了茅席,然后摆放了些豆盘,便退到了一旁。 “……昨日崔永元递送了春季的账目,其中冀州采购兵甲数目大增……”斐潜说道,“……文和,此事你怎么看?” 作为商贸,产生的利润还是相当的客观的,因此斐潜一直以来都是非常重视商贸的发展,但是除了这些商队的利润之外,额外还有一些其他的好处,比如商队携带的各类型的情报,显性的,当然也有隐性的。 就比如崔厚账目当中表现出来的冀州采购兵甲的数量,对比之前有了一个比较大的提升,而这个数目的提升,自然就包含着一些关于冀州的变动,但是问题是,斐潜现在不知道继续推动呢,还是有所收敛。 很明显的是,冀州兵甲数目的提升,一则是当地战乱的幅度再加深,所以乡野之间的坞堡村寨在威胁面前,不得不采购兵刃,以求自保。二则也说明,冀州连续的相互征战之下,袁绍和公孙瓒的交战,对于冀州的经济和生产,可能都造成了一定的负面影响。 正常来说,小农经济占据了封建社会的一个长期过程,如果不是有太大的变动,一般来说乡镇周边各类手工品,日用品等等大体上都是会保持一个平均的水准,铁器自然也不例外,但是现在冀州明显原本的铁器产量跟不上了。袁绍要用兵,自然周边乡镇的铁器兵刃作坊主要给袁绍提供,而周边一些乡野豪右的坞堡村寨,就算是村寨里面有铁匠铺,但是一时之间要打造出大量的兵刃出来,也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必然求助于穿梭来往于并州和冀州的崔家商队…… 继续增加供应量和紧缩供给,都各有利弊,因此斐潜才有些拿不定主意,让贾诩帮忙谋划一下。 “……冀州四战之地……”贾诩转了转眼珠说道,“……取亦易,失亦易也。君侯可是心忧,袁车骑和公孙将军之间……” 斐潜微微点点头。 在历史上,袁绍打败公孙瓒并不是那么容易,固然有一些天灾人祸的原因,更重要的是袁绍其实直属的实力是在一个逐渐的增长过程当中,最终超过公孙瓒的,但是现在,袁绍周边的状态已经有所转变。 侧翼黑山军的威胁,被斐潜间接性的帮忙,打掉了七七八八,接下来的时间袁绍必然可以将主要的精力投入到前线战斗当中去,而不用再担心像上一次的邺城事件一样后院起火,并且再加上斐潜这里的商队,提供的兵甲补充,自然不管是从士族世家那里讨要,还是直接征募这些配备兵甲的农兵,都相对来说成本降低不少。 此消彼长之下,公孙瓒的劣势就会越来越明显,最终可能会导致原本在历史上的结果提前出线…… 一旦袁绍提前统一了北方,那么会发生什么? 这种已经被改变了历史的现状,让斐潜心中没有了底数。 就像是原本按照轨道行进的车轮,不经意的压到了一块小石头,然后跳了一下,偏离了原本的路线,而这条新的路线要拐去哪里,斐潜根本无法预测,或者说是无法用后世的那些已有的结果来预测。 人生当中,最大的恐惧,便是对于未来的未知。 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一路走到了这里,处在征战的时候,更多的是关注眼前的战斗,对手的战阵,所以也没有太多的想到这些问题,但是现在回到了平阳,当需要对于下一步的整体战略进行推理和判断的时候,这些问题就摆到了面前。 这个三国,或许已经完全不同了,但是自己真的已经准备好了,准备迎接全新的未知变化了? 还是要再将历史的这个轮子推回原来的道路之上,再走一段时间再看看? 这才是斐潜当下最为犹豫的地方。 后世的穿越者们怎么都是那么的杀伐决断,从来就没有患得患失的心理,在遇到重大抉择的时候总是立刻能找到最优解? 家业越大,涉及的人就越多,选择就要越发的慎重。 用很简单的例子来说,为何俗话经常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其实根本的原因并不是嘴上到底有没有毛,而是因为大多数的年轻人没有太多的负担,自己吃饱全家不饿,甚至还可以找父母伸手讨要获取资源,所以为人处世很多时候便是随着自己的心意,但求一个“爽”便可。 等到了一定的年龄,成家立业,父母也老了,孩子出生了,这一下子一些决定就不再是一个人的事情,是一家子的事情,是关系到老老小小好几张嘴的事情,那么很多情况下便不能天天就只是求一个“爽”字,而是更多要一个“稳”字了。 现在斐潜的这一份家业,何止一个两个家庭?怎样利用现在手头上的资源,去扫平不可知未来的障碍,便是斐潜必须完成的功课,也是他的责任。 贾诩多少有些明白了,微微思索了一下,便是吸了一口凉气,说道:“莫非君侯认为公孙将军可能会速败?” 现在公孙瓒和袁绍之间各有胜负,其实整体上来说还是僵持着的,袁绍虽然胜,但是一时之间也没有气力北进,而公孙瓒失了白马义从,不过手头上依旧有大量的兵马,实力依旧是不小。 “朝廷已经出使关东……”斐潜说道,“虽说汉室如今衰微,然依旧要给几分颜面……袁车骑与公孙将军必然暂且罢战……罢战之后,公孙将军之势,恐日渐行暮矣……” 斐潜虽然并没有说出这个结论具体的理由,但是其实也不难分析出来,作为士族领袖的袁氏来说,在士族圈子交际上面,自然是比公孙瓒强上不少,现在双方一旦罢战,便是修生养息恢复的时期,而在这个时期之内,明显是更熟悉士族圈子,更容易得到河北士族支持的袁绍恢复得更快,甚至会更加的强大,而反观公孙瓒…… 所以一旦双方罢战,便是公孙瓒的末日的开始。 而现在,对于斐潜来说,要么继续给冀州提供军备,让袁绍的实力可以更快的恢复和发展,要么减少供给,给公孙瓒多争取一些时间…… 眼下如何选,自然是一个难题。 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虽然公孙瓒并没有和自己有什么联系,但是毕竟是在拖延袁绍的后腿,也就等于间接的在帮助斐潜,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公孙瓒和袁绍之间的战争坚持得越久,自然就对于斐潜越发的有利。 但是反过来说,从历史上面来看,公孙瓒的的确确是一个猪队友,冲动且情绪化严重,手下既没有战略规划人员帮助他,他自己也没有什么长期的打算,竟然不能忍得一时之怒,竟然将刘虞给杀了。如果斐潜支持公孙瓒,可能不一定有理想的结果,甚至还很有可能反倒是将斐潜自己给坑进去了。而且最重要的是,帮助的力度小了,能不能起作用两说,协助的力度大了,也耽误斐潜自身的经济发展。 斐潜现在的心情是极端矛盾的,他非常想让历史走在他所熟悉的轨道上,或者说是多行走一段时间,这段时间越长便是越好,这样他才能凭借着脑海当中的那些重要的节点,却获取自身的利益,强大和发展。 但是斐潜也知道,历史终究会改变,或许会走到一个自己完全不熟悉的方向上去,早一天适应,或许也并不是一件坏事。 贾诩作为谋士,自然是要替斐潜分忧,既然斐潜将这个问题抛了出来,他就要拿出一个答案来。因此贾诩沉吟了一会儿之后,便说道:“君侯,冀州之事……所谓鞭长莫及,公孙将军素无往来,骤然而动,未得其信也……若是君侯心忧袁车骑,某倒是有一计……” 斐潜思索了一下,然后点点头,表示同意贾诩的说法,现实的情况确实是如此。不管是在现在还是在后世,突然有一个人跑到面前来,口口声声说是要帮助自己,恐怕任是谁心中都有三分的疑虑,如此一来又怎么能够顺利合作? “文和有何策,不妨说来。”斐潜说道。 贾诩说道:“……君侯不若上表请封袁车骑为大将军……” 袁绍? 大将军? 当然,斐潜知道,自己的这个所谓的上表请封,基本上来说,朝廷当中的人员,除非是疯了,否则是不会同意的。 袁家的势力已经极端的膨胀了,再加封一个大将军,岂不是更加助长袁氏的气焰?更何况如果袁绍得到了大将军之位,当三公和大将军的命令相反的时候,那么朝野当中的这些人又将如何自处? 所以大将军的表章,也就是做一个姿态而已,但是斐潜这样做,岂不是从侧面帮助了袁绍么? 斐潜微微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解。 “……君侯,”贾诩缓缓的说道,“……君侯上表,只言袁氏一族往日功勋,袁太傅屈死,理应略作补偿云云……朝廷定然不决,而袁车骑则多半顺水推舟,欣欣然而行之……何况,袁车骑既自封车骑,大将军亦是应有之意……” 汉代官职制度的奇葩特性,在地方官员上表之后,被表彰举荐的那个人就可以先行代理一段时间了,等待朝廷的最终决定,而以袁绍的为人,这个一旦所谓的代理担任之后,恐怕就难以再往下退了,必然以大将军自居。 “……箴言有云,代汉者,涂高也。”贾诩轻声说道,“……届时此言一出,袁氏之内必乱,君侯便可坐观虎斗矣……” 原来如此! 斐潜恍然,呵呵笑了笑,说道:“……文和,不愧是聪慧无双,此计攻心,不亚于十万兵尔……” 第1059章 农业制度的推进 平阳城外,枣祗缓缓的牵着马,带着一些侍从和护卫,沿着田间的阡陌而行。骑马骑久了,两条大腿都跟不是自己长的一样,下马踩踩地面,也算是恢复一下。 平阳渠整体来说已经是完全修复了,并且在原有的基础之上又得到了一些改良,比如在采用了不少的水车,有水力的,也有人力的,缓解了很多取水的问题,使得在平阳渠两侧的农田,基本上来说都摆脱了干旱的威胁。 农业税的改制,是斐潜的一个步伐比较大的迈进,而主要的负责人,便是枣祗,毕竟他一直以来都是负责这一带的农事。 说实在的,汉代这一点还算是不错,对于农民的优待政策,从上至下都是毕竟推崇的,就算是汉武帝大战匈奴期间,几次国库干涸,都没有胡乱加税,汉灵帝期间,也就是卖官鬻爵为人所诟病,但是也并没有说他巧立名目多增税种来敲诈平头百姓的。 所以这一次斐潜表示免除口赋、更役,这对于平头百姓来说,自然是天大的事情。为了保证这样的善政可以推行实施,不会被基层的官吏从中渔利,枣祗这一段时间都在周边来回奔波。 平头百姓不识字,所谓的政令,便只能是口口相传,到了一个村寨集中点,便是召集人员,统一宣讲,然后解答问题,这样一趟趟下来,枣祗自觉的自己的腿都跑细了好几分。 整体来说,问题有,但是目前看来还算是可以,免除了口赋和更役,虽然是在田赋上略有些增加,但是这些老农一算,还是有赚头的,因此也都是十分的开心,乐于接受。对于基层的官吏来说,毕竟平阳处处建设才不久,很多官吏也是上任没有多长时间,还有一些是从军队里面因为负伤而不得不退役下来的,所以对于征西将军的命令,执行起来也极少有出现阳奉阴违的现象。 其实最为主要的原因,是因为这一段时间,斐潜接连和鲜卑几场大战打下来,俘虏了不少鲜卑人口,而这些人口就成为了那些农夫粗苦更役的最佳替代品。当然,一些重要的工程,还是会募集汉人完成的,只不过既然是募集,便是有报酬的,而不是无偿的更役。 很多事情,都是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春秋战国时期,国家都不算是太大,更役也好,兵役也罢,就算是从国家内部到国境线,也并不算是太过于遥远,而现在汉代疆土广阔,这样的更役兵役制度,自然就是很有问题了,因此斐潜下令废除,也没有受到太大的助力。 但是斐潜依旧不敢轻易触碰田地制度。 就算是斐潜清楚的知道,土地兼并这个玩意就是封建社会的定时炸弹,发展到一定的状态之下,到了一定的时间,便会炸开一次,但是依旧不能碰。 后世为什么可以,那是特定时期的特定做法,况且生产力也发展到了一定的水平,封闭式的小农经济已经在半封建半殖民的状况之下几乎被敲碎,所以再度整合起来,采取了全新的模式…… 而现在,谁动了田地私有制,谁就是天下之敌! 甚至这所谓的敌人,不仅仅的别的诸侯,还包括自己人。 在沙场上搏杀,马革裹尸的将士,出生入死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斐潜能够打土豪分田地,让天下人都有天下田?嘿嘿,开什么玩笑,而是为了自己能够成为新的土豪!若是斐潜将这些人的动力源都给剥夺了,还会有几个会充满了大无畏无产主义精神来跟随斐潜搞革命? 更何况这些人成为了新的土豪之后,土地兼并依旧是不可阻挡的一种历史洪流。 只不过斐潜的阶梯式的田赋制度,或多或少的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抑制土地兼并的滚雪球式的发展和蔓延罢了。 而这个阶梯式的田赋税收制度,能不能顺利的实施,还要看今年的秋收之后…… 枣祗走着,忽然停了下来,冲着正在田间忙碌的一名农夫招呼道:“老丈!老丈!” 正在田地之间赤着脚除草的农夫闻声缓缓的直起腰,看见可枣祗一行,连忙说道:“不敢得贵人如此称呼,不知贵人有什么事……啊呀,这不是枣从曹么,啊呀呀,小老儿给枣从曹行礼了!” 说完,田间的老头就丢下锄头,双手抱拳,朝着枣祗深深一揖。 “老丈快快请起!”枣祗连忙说道,“……某只是走得渴了,想讨一碗水喝,老丈若是如此多礼,某倒是不敢叨唠了……” “哎哎……”老农闻言有些慌乱,生怕枣祗就这样转身离去,连忙说道,“……枣从曹莫怪,莫怪!都是小老儿不懂得说话!小老儿这就倒水去!” 枣祗虽然年轻,但是因为之前在平阳附近主持农桑,几乎是天天都泡在田间地头,再加上城南那几块枣祗的试验田,长势比起一般的农夫来说都要更好一些,因此这平阳附近的农夫也不是很懂所谓施肥啊,耕深啊,间距啊等等的问题,基本上都以为枣祗就是上天派下来的农业之神一般,恨不得将枣祗都供奉在自己家的地头上,好让自家的庄禾也能像试验田一般的旺盛…… 老农将陶琬搽了又搽,然后才小心翼翼的倒了碗水,递给了枣祗。 枣祗也不嫌弃,接过了陶琬,喝了两口,便指着田间说道:“看这庄禾长势不错,估摸着秋天的时候能收个四五石吧!” 老农咧开嘴,哈哈笑着,说道:“托枣从曹吉言!去年就收了接近四石了,今年看起来应该也是不差……” 枣祗又闲聊了几句,主要还是了解了一下关于农税方面,老农的掌握的程度,之后便点点头,跟老农告辞,往平阳而去。 老农看着枣祗离去的背影,然后手中拿着陶琬,忽然一个激灵,连忙将陶琬揣进了怀里,环视一下,生怕别人看见了,农活也不忙了,便往家中赶去。 这陶琬可是枣从曹用过的! 怎么也要在家中找个好地方,供起来,说不准,也可以分润一些枣从曹的神力,让自家的地头庄禾长得更好些呢…… ……………………………… “什么?养豕?”枣祗挑着眉毛,对着斐潜,有些不可思议的说道。 斐潜看着枣祗,呵呵笑道:“没错,子敬,此事也要速办……不仅是猪,过些时日白石羌还会送一些羊来,便一起在平阳城南,寻一个场所……对了,在白波谷如何?” “白波谷?”枣祗略回想了一下,点点头说道,“……若是用来养殖牲畜,倒是一块好地方,就在出入口建些栅栏便可……”白波谷确实不错,有山泉,有水草,然后将出口封一下,便不用担心牲畜走丢,也不用担心周边的野兽侵扰,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场所。 “不过,君侯,为何养豕?”枣祗说道,“……豕易生腥臊,食之多病,故为贱肉……此次蓄养如此之多……这个……” 华夏确实是很早就开始养猪了,而且猪这个物种似乎最早的时候也只有欧亚大陆上才有。在上古前秦时期,就对于猪有不同的区分,产生了用豚来指公猪、彘来指母猪的特定词语,猪产生的粪便,也作为农家积肥的一个重要来源被农民所重视。 游牧民族不喜欢养猪,是因为就算是经过驯养,猪依旧有一些点领地意识,因此并不像牛羊那样,天生适宜种群的迁徙,但是对于农耕民族就不一样了,随着定居农业的发展,猪的饲养便渐渐的提升到了一个重要的位置。 只不过因为士族不喜欢的原因,所以猪的饲养,在汉代规模依旧不大。而汉代士族主要不喜欢猪,便是因为猪易生腥臊…… 如果不是斐潜仔细了解,说不定还真不知道其中的奥妙。 腥,在汉代,倒不是说腥臭的意思,虽然猪肉确实味道重,但是羊膻味汉代人都在没有任何香料料理的情况下,可以接受白水煮羊肉,那么猪肉味道重一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周礼·天官冢宰》有“……腥、臊不能食也……”的句子,汉代的腥臊便是这个意思,也就是说,腥,不是指肉的味道不好,而是按照字面上的意思,表示肉中有星星…… 也就是猪肉绦虫。 这种最为常见的猪类寄生虫病,在汉代并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甚至也不懂为何产生,真么发展,只是知道要是肉上有这样的“腥”,便不可以食用。 而“臊”,简单来说就是肉发臭了,也不可以食用。 作为汉代士族,吃烤肉什么的便是常有的事情,而烤肉烹制的时候,猪肉绦虫并不容易被全数杀死,所以就常常让这些士族子弟得了寄生虫病,而在没有有效的驱虫药的汉代,这种病往往都是致命的…… 斐潜虽然不是学医学的,但也多少在电影电视上看见过一些猪舍,或是一些饲养场的情形,其中有很关键的一点,便是环境的潮湿污浊,还有动物人类的粪便相互感染。 圂,在汉字当中的意思便是养猪的地方,同样也有厕所的意思,也就是说在整个的猪的养殖业发展的初期,猪是直接养在厕所里面的…… “正是如此,须子敬多加费心……”斐潜说道,“腥,乃豕之疫也,臊,乃存之过也,并非家豕之错……况且家豕易生养,多繁衍,若是饲养得宜,便可源源不断供应血食,若将此法成文流传于后世,不亚于神农之功也……” 枣祗拱手道:“岂敢和神农相提并论……既然君侯已决,某遵行便是……” 斐潜哈哈笑道:“子敬莫要过谦,平阳左近,据说立汝生祠者亦有之矣……” 说这个话的时候,斐潜也多半是拿来凑趣的,并非有什么别的意思。但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枣祗心中不由得一跳,连忙拜倒,说道:“……请君侯恕罪,祗实不知此事……” “啊?”斐潜这才反应过来,沉吟了一下,并没有直接说让枣祗平身什么的话,而是站了起来,然后走到了枣祗身前,亲手将枣祗扶起,然后握着枣祗的手臂说道,“子敬,是某失言了,某不应以此事来调笑子敬……攻伐鲜卑,收复阴山乃一时之功,虽说此刻荣耀,然百年之后,或灰飞烟灭矣、而子敬之功,利于农桑,百载千年亦有天下百姓可受其益!此等之功,虽无赫赫,然恩泽天下,便是受些生祠香火,又有何不妥?” “可……可是,”枣祗分辩道,“……此等亦非某一人之功也!就取庄禾一事来说,这深耕、追肥、翻土、培苗、乃至选种,君侯虽说案牍众多,南征北战,然亦多次询问,也为某解惑……若不是君侯指点,某又如何能成?而今生祠竟无君侯之位……某如何可厚颜享之!此事万万不可!” 斐潜笑着拍了拍枣祗的肩膀,说道:“哈哈,不是你,难道我还要担一个种田渥肥养猪放羊的名声么?等到他人提起某来的时候,便说一句那个牛羊将军不成?此事,还是某要感谢子敬替我承担了恶名才是……哈哈哈,此事就此罢了,休要再提……” “这如何是恶名啊……”枣祗叹了口气,知道斐潜讲得也有些道理,便不在继续这个话题了。 汉代士族走到了现在,多少魏晋一些的毛病也露出了些来,什么清谈高论只是些许习惯,或许问题还不是很大,炼丹服药也成为了一种风雅,也许只是毒害自己的身体,怎么说也算是这些人自己的事情,但是有一些言论和思想,却在残害着整个的社会。 陈蕃的扫天下,已经似乎成为了一些人的座右铭。就像是经常有人嘴上说是要重视农桑,但是实际上真的轮到他干农活的时候又会摆出一副“这种轻贱的事情怎么能让我来做”的嘴脸…… “……此外,今年秋收便是田赋改制的第一次收取……”斐潜将笑容收了收,说道,“……子敬,有一事,也一并交待与你……平阳左近耕田数目等等,子敬是最为清楚,若是有人在秋赋之时贪脏隐瞒,上下其手……某定严惩不怠!”斐潜几乎可以肯定的是,在中下层的这些官吏里面,不能说都是坏人,但是肯定有那么几只表面光鲜,内心龌龊的耗子。 这段时间南征北战,一直都没有好好整顿过,正好借这个机会,一来推行新的农桑税收制度,二来也可以整顿一下吏治…… 第1060章 风云再起的关中 关中天气逐渐的炎热起来,缺乏了人手灌溉,导致很多田地渐渐干涸,而这些干涸的田地,自然是不用指望再过两三个月,还能有什么收获的…… 而现在在长安城内,种劭似乎也等不到收获了。 种劭先是集结了夏牟,屯兵灞桥,将粮食集中管理,实行战时配额,然后又对杨彪紧紧逼迫,原想着杨彪无粮,必然军卒大乱,却没有想到事情并没有想自己所意料的那样进行发展。 在种劭企图依靠时间和粮草击败杨彪的时候,而杨彪则是派遣出来的人员马不停蹄的赶往了周边的乡县,虽然长安左近,先被李傕郭汜等人,后又经历了瘟疫骚乱等等,但是毕竟关中士族的多年的底蕴依旧还是有那么一点的,杨氏的名号依旧还是有那么一点,最终杨彪还是收集到了一些粮草,艰难的支撑着兵营的兵卒不至于败乱。 于此同时,马超带着兵马,赶往了李傕最有可能出现的泥阳和频阳一带。 收到消息之后,种劭召集了众人进行议事。半个时辰后,刘范等人鱼贯而入,在两侧入座,却一言不发。 一看这架势,种劭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当下杨彪表现出来的韧性已经达到了非常出众的效果,甚至远远超出众人的意料,导致了众人对于杨彪有了更强的敬畏。 如今的这样的场面,只能说是这些人群当中有了一些异样的想法,而这些想法对于种劭整个团队来说,其实是相当危险的,如果有有什么意见当面不管是说出来,还是骂出来,都好解决,然而向眼前这种沉默,简直就是让人烦闷无比。 种劭心里也苦,他现在是内忧外患。他没有想到,关中的这些残留的乡野的士族豪右,竟然偷偷的在支持杨彪,而不是支持他这个纯种的关中人…… 杨彪来势汹汹,根本没有留给种劭多少调节和收拢关中这些士族豪右的时间,也没有给他倾斜和厚待这些关中的人,再加上杨彪历来名声都是不错,所以当下这些关中人对于种劭和杨彪的选择上,大多数要么是观望,要么就是选择都不得罪。 当下要想破局,种劭也没有了其他的办法,只有击败杨彪,而且越快越好。杨彪得了关中士族的支持,有了一定的补给,而他却应为这一段时间西凉马超的缘故,变成了枉顾关中和平的小人,这真是…… 决战,便是唯一的选择。 这不仅是种劭的唯一选择,也是杨彪的唯一选择。 杨彪现在已经被逼得离开了朝堂,虽然目前还能支撑,但是也同样也不知道能支撑多久。关中朝野已经动荡得够久了,终归是要做出一个最终的结果来。 待诸人都坐定了,种劭咳嗽一声,示意让自己的儿子种劼掀开厅堂中央的地图上的布,准备解说形势,排兵布阵。在以前,种劭他根本不需要这么做,谁在哪个位置,有什么任务,他说就成了,甚至不用当面讲,直接吩咐就是,不过现在形势不利,种劭他必须以诚相待,把一切都做在明处,来消除众人的疑虑。 “诸位,杨氏已成大患,不定不足以稳朝纲,不平不足以安社稷!如今关中农桑不得其时,百姓不得其居,兵卒不得其饷,皆为杨氏之故!如今老夫已经禀明陛下,诏令杨氏入城述职,责问其罪!此乃绝佳良机,不可有失!” “种公,临晋侯多疑,又岂肯轻易回长安?”刘范突然说道,“何况临晋侯虽不在城中,然终究有其门生故吏,些许年来广为恩泽,若吾等稍有动作,岂能不知?” 听闻刘范此言,种劭微微皱了皱眉,说道:“刘将军,长安城防均为君之责也,岂能轻易让他人探知?” 两个人其实话中都有话,一问一答之间便是相互的试探,然而双方都不是很满意。 其他在座的也都不是傻子,多少也能知道种劭和刘范之间的话语含义,便偷偷的相互交换着眼神,整个厅堂之内的氛围越发的诡异起来。 如今这个局面,谁都像是捏着一手牌,都认为自己的牌面大,但是实际上未必大牌面就一定能赢,更何况有没有什么出牌的机会也是两说。 种劭停顿了一会儿,见其他的人并没有什么话语,便继续说道:“……杨氏若不入城,便是抗旨,自然褫夺其职,除其爪牙,夏将军便可挥军而进……若其入城,便是己投囹圄,不足为虑也……” 夏牟低着头,微微叹了口气,说道:“……种公,若临晋侯扬言伪诏,拒绝接旨又当如何?” 种劭斩钉截铁的说道:“自然是应击鼓奋进,一举克之!” 夏牟眼角抽了抽,沉吟片刻说道:“……如此,种公可是到中军督战,鼓舞兵卒士气?” “兵卒无士气?”种劭盯着夏牟,说道,“……粮饷一无拖延,二无短缺,更有夏将军宿将统领……何来士气低落之说?” “……唯,种公所言极是……”夏牟拱拱手说道,“……只不过兵卒征战多时,亦无修整,若是种公能探望巡视,加以勉励,定然士气大振,一举可定……” 种劭不置可否,而是转头看了看刘范,说道:“刘将军,这长安城防,是否亦须某登城鼓舞士卒?” 刘范拱手说道:“若种公有意,亦无不可。” 种劭冷笑了两声,忽然提高音量说道:“诸位!皇宫陛下之处,又是何人坐镇?诸位进退之间,又是何人协调?皆往一处,若有变故,又是何人调度策应?此时此刻,存亡之时,须同心协力,各司其职,共同进退才是!” 众人愣了一下,便都低头称是,只是刘范低着头的时候,眼角闪过了一道莫名的光华…… ……………………………… 斐潜最终还是没有能够在平阳待上多久,在这个仲夏,便领着两千骑兵,三千步卒向雕阴而去。 夏天行军,可不是一件什么轻松的事情。 汗水和灰粉,会成为大自然免费赠送的装饰品,扑的满身满脸都是。不过幸好是在平阳左近这些相对来说开发得比较完善的道路上行进,因此来说,虽然艰辛,但是多少还算是好一些,至少不用一路开山搭桥。 斐潜也是热得一身是汗。 虽然身上的铠甲经过了特别的处理,但是毕竟结构和材质摆在那边,太阳晒在铠甲之上,不多时便会发烫,整个人就像是闷在一个铁皮罐子里面一样,甭提多难受了。 怪不得在古代,秋天才是最适宜征战的时节,除了粮草的原因之外,还有这个鬼天气也是重要的影响因素。 “到前方树荫处扎营吧……今天就走到这里……”斐潜仰头看了看天色,再看了看周边各个都累得够呛的兵卒,便吩咐道。行军速度慢,这个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好在是现自己并不是非常赶时间,也不是很在乎一城一地的得失,所以早一点到雕阴和晚一天到,其实差别并不是太大。 怪不得刘备被人火烧连营,确实并非刘备不懂军事造成的。看看现在还是在并北,周边就已经是如此的炎热了,换成在长江一带,肯定是更加的炎热潮湿,所以在林地这种地形扎营也就成为了一种无奈之下的选择。 就像是斐潜知道选择在那一块林边之地扎营,未必有再往前方二十里那边的一个山岗更加适宜,但是还是决定在这里,毕竟是太热了。 可是没有办法,毕竟关中的变化有些出乎斐潜的意料,甚至是完全超出了想象。 关于如何争霸天下,斐潜虽然没有说,但是不管是谋士一方的荀谌贾诩等,还是武将这一侧的张辽徐晃等,都早有默契,到了现在这个局面,斐潜在并北的这个政治集团,就像是身处于风口之中,就算是不想走,狂风都会推着走一般。 当下虽然没有所谓的什么十年发展纲要,也没有特别指定的所谓作战方略,但是有一点是相同的,就是尽可能的去削弱周边势力的力量,然后只要有机会,便趁火打劫一番,颇有一些春秋战国时期的体系。 贾诩极力推崇攻略关中,而且表示其实关中的势力薄弱,不管从军事角度,还是从农业角度,都死斐潜未来发展的最好的地区,八百里秦川,水土丰美,关中要塞虽然荒废了一些时日,但是只要重新修建一番,也足以让对手望关而叹…… 斐潜原本多少还是有些犹豫的,想争,实力不足,不争,又怕失了先机。现在听了贾诩的分析,也就放下了患得患失的心理负担,挥军南下。 当务之急,是先控制住左冯翊,进而控制整个关中区域。 自从李傕郭汜倒台之后,到种劭上任,杨彪争权,已经是过了一段较长的时间了,而在这一段时间内,不管是种劭还是杨彪,都没有表现出一个可以独霸关中的态势,这就导致了原本关中的力量其实就在这样的环境当中不断地被一点点的消耗掉。 种劭不必说了,太过于痴迷于权利,导致有时候反倒是被权柄遮住了眼睛,看不清楚未来的方向。而对于杨彪来讲,潼关发生瘟疫之后,覆盖到了郑县一带,都是属于重灾区,作为杨彪的大本营弘农郡的支援,也就断绝了,所以巧媳妇也难为无米之炊,能坚持到现在也算是很不容易了。 虽然说现在瘟疫已经渐渐消退,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更何况就算是取了郑县潼关,那边也没有多少人口了,取了也是没有多少用途,因此作战的方向必然便是左冯翊到关中一带。 但是要直取关中,还是不现实的。 毕竟汉帝还在长安。 就像是现在…… 种劭原本是占据了上风,但是面对机会的时候并没有把握住,反倒是让杨彪找到了喘息的机会,最终导致了杨彪反戈一击,利用和刘范之间的协议,成功反转。 不过种劭毕竟保命措施还算是做的不错,便带着直属的家人亲卫等等,逃进了皇宫当中,说的好听些便是保护汉帝,其实也就是利用皇帝当挡箭牌…… 于是便轮到了杨彪傻眼了。 杨彪毕竟不同于西凉兵,面对这样的情况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下手,退又不能退,杨彪不敢强攻皇城,只能将皇城围堵起来。毕竟万一种劭狗急跳墙,杨氏家族几百年的清誉也不能说丢就丢,却也不能放过种劭,都已经扯破脸了,就必然要有一人躺倒在地。双方便又是僵持起来,只不过这一次变成了种劭成为劣势罢了。 不过,就算是如此,杨彪这一次的行为,也依旧是要洗地洗上很久的,纵兵围困皇城,呵呵,这种事情,不管如何都是会被清流们大谈特谈的。如果杨彪成功登顶,自然成为了他匡扶社稷,阐除奸恶的英勇之举,相反若是一旦失败…… “文和,你估计这样的局面,会僵持多久?”斐潜看了看正在一旁修整的贾诩,问道。 荀谌需要考核官吏,枣祗需要修整农桑事务,都走不开,自然也就剩下贾诩能够陪着斐潜一同南下,而且贾诩多少也对于关中比较熟悉,算起类也是较为合适的人选。 “君侯,当下关中局面……”贾诩拱拱手,说道“……短则半旬,长则一二月……不过也不可能长久如此,必然有变……种公虽居皇城,临晋侯不敢贸然进攻,然这粮草,宫中储备定然不多……” 斐潜点点头,却没有说什么。 贾诩看了看斐潜,也沉默了。 汉帝刘协的命运确实不怎么样啊…… 皇宫之内没有了粮草,种劭必然会以皇帝的名义要求杨彪送进来,但是杨彪肯定也知道这样的情况,所以送还是会送,但是这个量肯定是少之又少。 这些粮草,然后先过了种劭一手,然后再过了种劭手下一边,才能到汉帝刘协那边,能剩下多少来,必然也就可想而知了。 可以说,从这一刻开始,汉帝和百官之间,便再也没有了所谓的君臣之仪…… 只不过汉帝刘协能不能意识得到,倒是一个问题。 沉吟良久,斐潜才缓缓的说道:“……如此,我们出雕阴的时机,倒是需要权衡一下了……” 第1061章 权衡利弊的问题 对于整个战略而言,自然是要拿下关中为最终目标,这个自然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但是战略上没有问题,不代表战术上也没有问题。 就像是后世的光头强,大战略上么,严格说起来确实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往往在具体战事上出了篓子…… 早几天,晚几天,对于斐潜来说问题不大,但是对于正在关中长安僵持着的种劭和杨彪两人来说,这其中的差别就非常的重要了。 战略上面,基本上只要不是情报工作做的太差,基本上来说就等于是摆在台面之上的东西,有多少城池,有几个将领,有多少兵马等等,都是知道得八九不离十的,那么对方的要点在哪里,自己的部队又应该往哪里去,也一样心中大体上有些数。 所以当双方交战的初期,在还没有正式接触之前,基本上来说就像是坐在棋盘两端的棋手,自己有什么棋子,对面有什么棋子,基本上是知道的,但是真正交战开始之后,双方的落子在哪里,在什么时间,便成为了左右这个棋盘胜利的最为关键的因素。 受限于通讯工具的贫乏,即使是派遣出再多的斥候探哨,对于双方来说就像是在雨雾当中行进一般,战场之上的部队又都是游走移动的,任何身处于棋盘上的人都没有办法掌握全部的战场信息,因此在这个阶段,考验的便是双方的谋士和将领,根据各自的经验和智慧,去引导战场,甚至引导对方的将领。 正是由于如此,在古代很多熟读兵书,在战场之外可以讲得头头是道,分毫不差的人,真正上了战场之后,往往变得错误百出,愚钝无比,也就是所谓的纸上谈兵高手,实际操盘低能的人员层出不穷了。 幸好斐潜和贾诩,基本上来说还算是属于相对比较慎重和聪慧的人,所以对于关中的情况,并没有表现出一副胜券在握万事大吉的模样,依旧是相当的谨慎的进行选择和安排。 未出兵雕阴之前,虽然杨彪和种劭都会知道这里有斐潜的兵马,但是毕竟没有将棋子摆放到棋盘之上,所以在关中的杨彪和种劭也只是提防,并不会也不至于愚蠢到在没有分出胜负之前就来招惹斐潜…… 但是一旦斐潜出兵雕阴,也就意味着斐潜正是加入关中的乱局,不管是杨彪和种劭,这两个人的行为和计划,自然都会因为斐潜的加入而进行相应的调整。 贾诩知道斐潜话语意思,当然也在揣摩着斐潜这些话语透露出来的心思,不得不说,现在的斐潜已经是相当重要的一号人物了,一言一行自然成为了许多人揣摩的对象,这其中也包括贾诩。 揣摩一个人的想法,然后使得自己在某些的环境下获益,已不是什么特别的天赋和本领,只要是个人都会。基本上来说,当小孩哇哇坠地的时候,开始有意识形成的时候,就会开始使用这一项本领了。 当然,有的小孩得到了比较多的照顾,一有什么需求,周边的人立刻加以满足,这样一来反倒是削减了小孩施展这样能力的实践机会,导致这样的小孩长大了反倒是以自我为中心更多了一些。 就像是贾诩,在西凉,要在经常有武装暴动的情况下活下来,学不会的,或者说还是不擅长的,已经是早早的寻求第二次机会去了…… 贾诩并没有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因为他觉得这一次斐潜离开平阳,似乎有些匆忙,就算是要向南进发,也不用这么快就走,等最热的这几天过去,季夏的时候再动身也来得及,反正长安的局势就算糜烂到了极致,对于斐潜这个并北政治集团来说也不会多掉几根毫毛。 杨彪估计会取得最终的胜利,但是肯定也不容易。 这是贾诩的推断,甚至是在很早的时候,贾诩就已经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了。不管是政坛还是战阵,想要胜利,就不能按着对方的步调在走,也不能在对方熟悉的区域里面过多的纠缠,但是很遗憾,种劭这两条都犯了,而且还不知道改变,败落也就成为了一种理所当然…… “……关键是汉帝……”斐潜皱着眉,低声说了一声。 贾诩点点头说道:“……只要是临晋侯不逼迫过度,钟尚书也不敢对于陛下过于不敬,毕竟责任重大,任是谁都担当不起……只不过……” 贾诩的表述也很明确,斐潜也点点头,表示同意。这一点毫无疑问,只要不是头脑进水了,现阶段谁也不敢真的拿汉帝刘协怎样,不过时间一长,就不好说了。 就像是在冀州的袁绍都有推举刘虞做天子的想法,并且还付之以实际的行动了,若不是刘虞本人强烈表示反对,说不定现在天下已经有两个汉帝了。那么杨彪会不会被逼到一定地步,或者说感觉实在是无法和种劭继续拉锯下去的时候,也考虑做出像袁绍那样的举动来? 当然这样的举动是要有一定时间和人选的,杨彪或许此时此刻也有这样的心思,但是要找到名望地位都合适的人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斐潜自己当下的烦恼不仅仅是这个事情,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问题…… 斐潜沉默了一会儿,便向贾诩点点头,示意让贾诩自己去忙,便结束了这一次简短的会谈。斐潜放弃了和贾诩商量一下的想法,还是准备自己先得出一个大体上的框架之后再进行商讨比较好一些。 贾诩偷偷抬眼瞄了一下斐潜,拱拱手,低下了头,嘴角微微翘了一下,便行了一礼下去了。 斐潜倒是没有注意到贾诩的表情,因为他现在琢磨的这个事情,关系到了今后几年,甚至今后几十年的方向,因此精力都集中在思索这个问题上,毕竟斐潜自己不先想清楚前因后果,不衡量出利弊得失出来,自己完全没主意,光听别人说一就是一,说二就是二,岂不是成为了别人的傀儡? 况且现在这个局面之下,这个问题也不得不摆上了桌面,需要斐潜加以衡量,因为这个问题,很快的就会发生了,因此最好在这个问题到来之前,就先做好预案,以免到时候措手不及。 其实这个问题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就是汉帝的问题,也就是所谓的“狭天子以令诸侯”! 有人肯定会说,这个有什么问题? 把汉帝一把夹在咯吱窝下面就是了! 可是在这几天的时间内,斐潜却在心中隐隐的察觉这样简单粗暴的方式,可能会有很大的后遗症…… 这个后遗症,在后世,被曹操证明是有效的手段,但是也带给曹操一辈子的遗憾。 “狭天子以令诸侯”有好处么? 当然有! 曹操通过这样的举措,成功的将汉天子绑在了自家的战车之上,也取得了政治上的制高点,不管是对内还是对外,既提升了地位,又扩大了影响,最终顺利的走上了一条霸业之路。 但是同样的,曹操这样的行为,也吸引了许多保皇党,这些保皇党围绕在汉帝周围,在做出了一定的贡献的同时,也没少扯曹操的后腿,导致曹操的政治集团,在中后期完全陷入了政治争斗当中,再也腾不出手来像赤壁之战那样集结大量的兵力对刘备和孙权进行征讨。对外,要抗衡两个强大的竞争对手,对内,还需要处理一大帮子的时不时掉链子,甚至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掉链子的保皇党,这个…… 这不能不说是挟天子的弊端。 凡是都有利有弊,这个矛盾论斐潜自然是清楚,不过对于自己的当下的实际情况而言,这样的举动所带来的利弊到底是如何,是不是在自己的承受范围之内,对于将来的改革推动会不会有更大的阻碍,这些自然需要斐潜细细衡量,而且还必须斐潜自己一个人考虑在前,因为除了他自己,在这个汉代,没有任何人知道在历史上的后续发展是怎样的。 有人说袁绍愚蠢,在有机会迎接汉帝的时候选择了放弃,说原本袁绍手下的谋士都已经做出了迎接汉帝的准备,但是在最后被袁绍推翻了,便宜了曹操云云…… 但是实际上呢? 袁绍真的是那么蠢的人? 抱歉,虽然斐潜没有跟袁绍正面刚过,但是从袁绍到了冀州的时候开始,这些展露出来的手段,又怎么是一个政治白痴所能做出来的? 要知道最早袁绍和韩馥在对抗的时候,身边的谋士还不全,像什么田丰,沮授等一流的,或者说准一流的这几个谋士,也还是冀州的官吏,并不是袁绍的属下。至于当时跟在袁绍身边的,只有逢纪和许攸两人,按理来说,应该顶多就是二流偏上一些谋士而已。 更何况袁绍其实也做过迎接汉帝的准备。 历史上汉帝到了雒阳之后,袁绍派遣了郭图为使节,到了雒阳去向汉帝表示敬意,奉献贡品,或许当时也有向汉帝表示出了一定的善意,但是最终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汉帝并没有动心…… 一直到了后来,等到了曹操去的时候,汉帝似乎是顺理成章的,最终跟着曹操到了许昌,也成就了曹操这个“狭天子以令诸侯”的威名。 嗯…… 斐潜眼珠子转了转,似乎觉得这其中有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汉书是当代史,三国志么,也算是半个当代史,后汉书才是后人所写,这样一来导致了很多事件的细节,要么被隐晦,要么被省略,而真实的情况,可能已经不为人知了。 就像是这个“狭天子以令诸侯”的那些细节! 刘协在袁绍表示出善意的时候为何不愿意,却牵了曹操的小手? 在这个事件当中,各方各面的角色到底是做出了怎样的行为,又怎样引导了这个事件的发展? 在小时候,斐潜最反感学习历史,因为不管是历史老师还是历史课本,总是单调乏味,冰冷的年号数字和陌生的人名凑起来形成了一个个的事件,背起来脑瓜都疼…… 谁记得袁绍是202年死的,还是203年死的? 谁记得赤壁之战是在207年还是在208年? 大体多数人恐怕只是记得黄盖的红屁股还有诸葛的一曲东风破…… 但是历史的真相,往往就掩盖在这样枯燥的,简单的,无趣的数字和人名之下。“狭天子以令诸侯”最终的这个结果,在当时的情况下,究竟是怎样形成的? 汉帝刘协毕竟是一个人,而不是一件物品。这个事情,在曹操多次遭遇了保皇党的反扑当中就可以看出来了。而且汉帝刘协本身也并非全无才能,在他退位之后,位山阳公之时,治理山阳是井井有条,百姓归心,甚至很多百姓在刘协死后还自动自发的去带着黄土去为刘协修建陵墓…… 所以,袁绍没有迎接汉帝,或许有其袁绍自己一部分的原因,可能也有一部分是汉帝刘协,或者是在刘协身边的那些人的原因。 那么现在呢? 自己有没有必要“狭天子以令诸侯”? 或者换一个角度来考虑,自己现在适宜进行“狭天子以令诸侯”么? 后人常有人说,走别人的路,然后让别人无路可走,虽然听起来挺爽,但问题是别人的路就一定好走? 狭,还是不狭,这是一个问题。而且都会牵一发而动全身,不管选择哪一个方向,都会引发一系列的反应,而这些反应,在历史书上是不会被写出来的。 斐潜现在的局面,举个例子来说,其实就是一个很简单的扁平化管理的民间企业,发展势头和盈利规模都算是不错,现在忽然有了融资的机会,有可能可以上市还可以兼并一家原本是大品牌的老公司,当然这个老公司有资产也有负债…… 有钱送到面前自然是很爽,但是爽了过后,股权被稀释,然后自家企业变成别人的控股公司的也不再少数,就算是在资本重组的过程中牢牢把控住了优势地位,却被庞大的负债扯断了资金链的也是比比皆是。 作为并北政治集团的董事长和总经理,斐潜面临的问题也同样是如此的复杂,似乎怎么选都是一个难题。 迎来了天子,自然是获取政治地位的高高在上,但是同样在组织内部就加进去了不少保皇派的人,这些人有时候会是润滑油,可以帮助协调处理事务,有时候却会变成砂砾,使得整个系统运转失灵。 别看史书上,似乎曹操去的时候皆大欢喜,不管是皇帝还是百官都一副水到渠成的模样,但是要知道不管是魏书还是三国志,都是魏晋一脉,自然都是捡些好的来写,在其中发生了些什么,又或者是做出了一些什么,有谁知道呢? 不过呢,不迎接天子,也就等于是将政治上的这些好处让给了别人,等到别人以天子的名义来号令自己的时候,难免就会变得跟袁绍一样的后悔…… 斐潜皱着眉头,手中握着马鞭,轻轻的敲击着,权衡着。 这个汉天子,到底现在自己应该采用何种的模式?是去迎娶,嗯,去迎接,还是不迎接? 这个问题,好难啊…… 第1062章 种劭的一线生机 “陛下可是起身了?”种劭拦截住一名小黄门,问道。 小黄门躬身答道:“回种公……陛下已经起来了……” 种劭便也没有再理会小黄门,径直就往殿内走去。 小黄门低着头,待种劭一行人走过了之后,才缓缓的抬起头,望向种劭一行,下巴往前一伸,脖子一梗,嘴角往下一扯,偷偷地龇了龇牙。 种劭却没有察觉到这些,或者说是就算是察觉到了,现在他也没有办法顾及到这些宦官的什么情绪了…… 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如何保全自己,然后寻求翻盘的机会。 这几天下来,种劭的心火焦虑无比,头发都不知道掉了多少根,嘴角也起了水泡,微微一动就疼得脸皮都抽搐。 种劭何尝不知道自己现在出于劣势,拖下去只会让自己的处境越来越糟糕,但是又无力进行反击,毕竟兵力太过于悬殊…… “该死的刘家竖子!”种劭喃喃的低声咒骂道,一时之间心间充盈着的怒火完全遮蔽了他的神智,甚至没有意识到他即将面见的这个天子,也是姓刘。 刘协这几天,同样的也没有休息好,导致头隐隐作痛,这种头痛和一般的病痛有些不同,似乎是从脑壳内部往外散发出来的疼痛,时而在前,时而在后,似乎是在无时无刻提醒着刘协,眼下的环境确实是让人头疼无比。 “陛下……”大殿前的宦官前来禀报道,“……种公求见……” 刘协闭上眼,沉默了片刻,说道:“请进来吧……” 长乐宫的大殿,已经是许久没有进过大规模的修缮了,殿内铺垫的木板,踩踏时间长了自然就有一些松动,人行走在其上,发出格叽格叽的声响。种劭便伴随这个格叽格叽的声音,来到了刘协面前,长揖拜见。 “种爱卿前来,不知何事?”刘协缓缓的说道,虽然营养一直跟不上,身体略显的有些薄弱,但是这气度依旧沉稳,甚至比起一般的成年人还要更好一些。 种劭的眉眼微微扫了扫左右,低头不语。 “你等皆退下……”刘协会意,沉吟片刻,便吩咐道。其实如今在刘协周边服侍的人员也不多,就那么三两个人,只不过见种劭一脸郑重的模样,也就让这些侍从站远一些。 种劭如今说是亡羊补牢也好,说是惊弓之鸟也罢,反正现在他虽然知道这宫中还在自己的控制之内,但依旧还是小心为好,尽量保证信息的保密,不让第三人知道那自然是最好。 “……陛下……”种劭见左右都退下了,便压低了声音说道,“……杨氏谋逆,有弑帝之心,臣听闻杨氏正遣使访河间王……” “什么?!”刘协挺直了腰板,瞪大了眼珠。 河间是个好地方,自然像大多数的好地方一样,都封给了刘氏自家的子弟。当然,河间距离长安也不近,就算有这个事情,一来一去也要不短的时间,刘协暂时倒是没有什么多大的风险,只不过这样的事情倒是让刘协的心情难以平静。 人人都需要有一些依仗,没有任何依仗和靠山的人往往都成为最底层的基石,成为被别人踩踏和欺凌的对象。 刘协也是如此,他知道自己唯一能够依仗的,便是自己的这个皇帝的身份。如果他不是皇帝了,那么或许就可能会走上他哥哥的那一条路…… 不管怎么说,皇帝多少还是受人尊敬一些,但是又有谁会特别尊敬一个废帝? 河间王,严格来说甚至比汉灵帝还要正统一些,毕竟汉灵帝刘宏虽然挂的名号是汉章帝刘炟的玄孙,是河间孝王刘开的曾孙,但是汉灵帝的父亲却仅仅是一个解渎亭侯…… 那么如果只是从血统上来说的话,当下的河间王刘陔倒是比起刘协正统的多。这样一来,如果种劭所说的是真的话,那么杨彪派人去和河间王联系,这其中蕴含的意味就难免让人深思了…… “……此事……”刘协抑制着蹦蹦乱跳的心,尽可能让自己的声线平稳一些,说道,“……种爱卿是如何得知?”种劭和自己都是一样被围堵在这宫墻之内,又怎么会知道城墙外面杨彪的一举一动呢?更何况这种事情,杨彪自然不可能大张旗鼓的搞出来,又如何被种劭探知? 种劭垂下眼皮,拱手说道:“臣虽被困,然城外亦有忠勇之人……只是势单力薄,杨氏又握乱兵,故仅能传些消息而已……” 刘协点了点头,这样也倒是能够说的通。 如果真的如同种劭所说的一般…… 刘协想着想着,忽然微微的一皱眉,带了几分怒意看了种劭一眼。没错,如果不是种劭和杨彪如此的争斗,自己又怎么会陷入到如此难堪的局面当中! 种劭似乎察觉到了一些什么,便缓缓的跪倒在地,将头上的梁冠卸下,放在身侧,说道:“……老臣有罪,牵连陛下……若陛下欲降罪老臣,请陛下缚臣于宫门之下,交于杨氏便是,或可保陛下无碍,杨氏也未必……” 种劭没有说完,只是叩首,将头深深的低下。 刘协沉默了片刻,走上前来,扶起了种劭,说道:“种爱卿不必如此,朕自然是信得过爱卿的……” 信不过又能如何?大殿内外都是种劭的人,自己在这里说出一句要治罪种劭的话语,说不定下一刻就变成了种劭跳将起来治自己的罪了…… 再退一步来说,就算是将种劭交给杨彪,那么杨彪就会放弃河间王的想法,来忠心耿耿的辅佐自己么? 只能顾得眼下罢! 种劭又是一叩首,方才站了起来,说道:“……陛下无需忧虑,老臣纵然舍弃残躯,亦保陛下周全!为今之计……陛下,便只有突围而已!” “突围?”刘协茫然的说道,“……如何突围,又能往何处去?” 种劭微微笑了笑,也不知道是自嘲还是什么其他的意思,能有这样的机会,竟然还是要感谢一下原先捣乱的西凉贼兵…… 原先正是因为这些西凉贼兵,导致种劭不能将兵卒收回长安,给了杨彪喘息和立足的机会,而现在也是这些西凉贼兵,也同样带来的种劭的一线生机。 之前杨彪一直拿着种劭不清理干净西凉贼兵,或者又说种劭和西凉贼兵相互勾搭,有枉顾关中安宁的说辞,而现在种劭被围困在宫城当中,杨彪掌握了外围的大局,那么这些西凉贼兵就理所当然的变成了杨彪的责任了。 在野党的时候,自然可以狂喷一气,不管有的没的,都是执政党的错,然而现在在野党上台了,才骤然发现之前喷的口水都落到了自己身上。 马超带着小股部队,一路向东,蛮不讲理的劫掠周边作为军粮,导致求援的急报像是雨点一般飞到了长安,飞到了杨彪的桌案之上。 作为杨彪来说,自然是要先对付完种劭才是上上之策,但是现在攻打宫城么,纵然杨彪有那个心,手底下的这些人,包括绝大部分的关中和弘农的兵卒都没有这个胆,再加上多少还是要顾及一下名声的问题,所以暂时只能围困,而不能直接动手。 那么就只能先解决一下这个小股的西凉贼兵,多少安抚一下关中士族豪右们脆弱的心灵再说…… 不过这个带领兵卒的将领,就有些问题了。夏牟虽然当时见种劭的势头不对,最后也是倒戈了,但是杨彪也根本不放心,所以不能将队伍交到夏牟手中去,因此盘算来盘算去,便只有刘范一个人暂且可以用一用。 而刘范一动,原本负责长安城防的人员就只能是杨彪自己接过来管理了,但是在这个相互交接和管理上自然就出现了一些漏洞,一方面需要人员重新整理,另外一方面也需要熟悉的过程,所以难免就会有机会摆到了种劭面前…… “……陛下!”种劭神情有些激动,白胡子一动一动的说道,“……杨氏当下对于城门防务并不熟悉,趁其兵分两处,防守疏忽,便是陛下脱离荆棘之地绝佳良机!” 话这样说,倒是没有什么问题,但是…… 就算能突围,又能去哪里呢? 难道还去雒阳? “……陛下,弘农一线皆为杨氏之地,故而为今之计……北上雕阴,取道平阳,再做打算……”种劭建议突围,自然也是已经考虑好了方向。 说起来,种劭未必愿意北上,但是问题是除了这个方向之外,没有什么其他的地方可以去。 往南是蓝田,山路崎岖难行,就算是好不容易过了武关,那就基本上是到了袁术的地盘上了,那么袁家子会善待自己么?就算是善待自己,自己还有机会重新掌握朝政么? 往西就不用说了,而往东则是弘农,岂不是自投罗网一般? 思来想去,便只能是往北,寻求征西将军的援助,至少在之前还有一段不尴不尬的联盟情谊,就算是征西将军不念及这些,按照种劭的判断,征西将军斐潜和杨彪,表面上是挺和谐的,公举义旗,但是实际上并不是一路,因此来说还是有一线生机的。 绝大多数的时候,对于处于困境的人来说,唯一的选择便是最好的选择。 “往北?”刘协下意识的重复了一句。 种劭点点头,强调道:“……征西将军一心为国,开疆守土,自然是对陛下忠心不二……陛下便可无忧……且从长安往北,路程也是最短,如此一来纵然杨氏察觉,前来追赶,我等亦可在其赶来之前赶到雕阴……再者,只要陛下启程,老臣便派遣快马赶往征西将军处,令其调集兵马护驾,亦可保陛下周全……” 种劭巴拉巴拉说完,便看着刘协。 “……”刘协闭上眼,沉吟了半响之后,才重新睁开眼睛,点点头说道,“……如此,便依种爱卿之言……突,突围便是……只是这突围,究竟要如何行动?” 种劭说道:“老夫观杨氏兵卒多聚集于霸城门,于复盎门外多有松懈……便可于今夜三更,轻车简从,从复盎门而走!” “今天就走?”刘协虽然说已经是决定了,但是听闻当天就要走,不免还是有些紧张和慌乱。 种劭重重的点点头,说道:“正是!若是拖延时日,待杨氏将城防理顺,我等便是欲行而不得!” 刘协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种爱卿所言甚是……便如此罢,今夜便是今夜……那么……我,朕可以带几个人一起走?” “这个……”种劭停顿了一下,几乎想要脱口而出,说让刘协一个人就好,但是默默计算了一下之后,环顾了一下周边,说道,“……陛下,人数不宜多……这三五个就好……毕竟人多了,行动就多有不便……” 怎么说也要给刘协备几个服侍的人,要不然还让种劭亲自给刘协端茶送水不成?没想到刘协却说道:“……那,那宫中的其他人呢?” 种劭拱拱手说道:“陛下,此乃非常时期……何况陛下才是万金之躯,其余人等……料想杨氏也不会为难……” 至于杨彪知道刘协逃亡之后,会不会那这些倒霉的宫内家伙们泄愤,那就是杨彪的事情了,种劭管不住,也不想为这些下人们管一些什么。 “……不,不,种爱卿……”刘协转了两圈,然后说道,“……侍从少带便少带了,但是伏……伏皇后必须同行!” “伏皇后?”种劭瞪大了眼珠子,“……何来什么伏皇后?” 刘协说道:“朕前些时日册封伏贵人为后,正准备昭告太庙,却不料……”没错,册封皇后,还是差一道手续,没有将册封皇后的诰命正式的放到太庙当中去。不过当时正好杨彪和种劭相互争斗,就算是刘协想要将这一个诰命放到太庙去也没有机会。 种劭尴尬的点点头,说道:“……如此,皇后自然也是要同行的……”虽然种劭嘴上没有说什么,但是这心中还是忽然有些不安起来,这人员一多,就不好遮掩了,再加上女子同行,心理素质什么的大多数还是不过关,鬼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幺蛾子出来…… 第1063章 那被遗落的锦帛 作为皇帝,纵观汉代所有的掌权者,估计像刘协这样的,恐怕是少之又少,就算是汉朝开国皇帝刘邦,在那几次围追堵截当中慌乱逃窜的,也是比刘协不知道强了多少,至少刘邦当时就算是逃命,也有一帮子兄弟和手下拼命护卫,而刘协却连侍从都不能多带几个。 天色渐渐黯淡下来,就宛如这个帝国一般。 刘协呆呆的坐在大殿之中,看着眼前的这一切,或是是因为天色,或许是因为什么其他的原因,周边的渐渐都模糊起来,彩色也渐渐的剥离,看起来只剩下一片灰黑。 这个世界对于刘协来说熟悉的,因为走来走去都是同样的地方。 大殿门口第一根柱子低下的木板松动的厉害了,不能踩靠近柱子的那一边,否则整片木板都会翘起来…… 左边第三个窗楣的机枢有些腐化了,无法开启,原本是打算叫人来修整一下,却一直没有机会…… 但是这个世界也是陌生的,因为刘协从来没有机会走远一点。 就算是从雒阳到了长安,也多数时候是在车厢里面渡过,在天空大地之间,永远间隔的是侍从护卫和那些不知道怀着什么心思的臣子们…… 这一次会不一样么? 刘协就像是普通的少年一般,憧憬着却又害怕着。 没有任何人可以给他建议,也没有人可以给他解惑,所有的一切,都需要刘协他自己来判断和决定。 而现在,刘协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到底算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 “……陛下,皇后来了……”贴身的小黄门在大殿外低声禀报道。 “陛下……”伏寿在小黄门的指引下走了进来。 刘协往前走了两步,忽然愣了一下,说道:“……这,你,你怎么还带着这个?你可知道……” 伏寿向刘协微微屈身行礼,然后露出了怀中抱着的一卷锦帛,低声说道:“这……这是在雒阳时……陛下赏赐给我的……” “……”刘协默然。 伏寿这么一说,刘协也想起来了。当时伏寿在内的一帮人刚刚进宫的时候,刘协召见了她们,然后只留下了几个人,伏寿也在其中。送走的,便是赏赐了一些金银,而留下的便是赏赐这一段蜀中进贡而来的锦帛,未曾想伏寿竟然保存到了现在。 “……你……愿意带就带着吧……”刘协扭过头去,嗓音略有一点点的沙哑。 伏寿微微一笑,然后将怀中的锦帛抱得更紧了些。 “陛下!陛下!” 大殿门外传来了种劭压低嗓门的声音。 火把晃动之下,种劭的影子在大殿内跳动着,就像是一只老树在拼命摇曳着光秃秃的枝条,又像是一只变幻无常的野兽在望天咆哮。 “……到时辰了,陛下速速跟老臣来吧……啊,皇后也在,那最好了……快跟老臣来吧……”种劭向刘协行了一礼,便忙不迭的说道。 “……呃,好吧……”刘协点点头,便准备走出大殿,才没走了两步,就觉得自己的衣袖被人扯住,回头一看,却是伏寿。 在夜色中,在火把映照之下,伏寿的双眸晶莹透亮,宛如受惊的小鹿一般,显得那么的恐慌和无助。 刘协低下头,不敢再看。因为他也在伏寿眸子里面看见了自己,看见了自己的眼睛,一个同样有些慌乱的眼神。 “陛下!陛下!” 种劭走到了大殿门口,见刘协还在后面,不由得再次开口催促道。 “……跟着我……我……我会在你前面……”刘协并没有掰开伏寿拉扯着衣角的手,而是就这样带着伏寿,向前走去。 “……陛下……”小黄门跪拜在殿门旁边,将头深深的埋在了地面上。 “……你在这里等我……”刘协在小黄门身边停顿了一下,他想带这个一直跟在身边的小黄门走,但是这个事情却不由得刘协做主,“……我,我会回来的……” “是的……陛下……”小黄门身体颤抖着,声音也颤抖着。 宫内还是种劭的控制范围,因为一行人也并没有什么阻碍便到了长乐宫的南段,复盎门的附近。 一群人正在宫门之前待命,几个忽明忽暗的火把照耀之下,甲胄上的鳞片闪耀着幽幽的光华。 “陛下驾到!种公驾到!” 叮叮当当当的甲胄鳞片碰撞当中,早就已经待命多时的兵卒连忙弯腰行礼。 “陛下甲胄呢?!还不赶快给陛下穿上!”种劭这个时候猛然间才发现刘协依旧穿的是一身的平日里的穿着,根本就不具备任何防护能力,不由得皱眉呼喝道。 这黑灯瞎火的突围,虽说肯定会保护周全,但万一要是流矢射中了怎么办? “……陛下……陛下,没有甲胄……”在刘协身边服侍的宦官,低着头说道。 原本在雒阳的时候,年龄尚小,也没有人会要求刘协上阵杀敌什么的,也没有举办过什么校场检阅之类的仪式,再加上来了长安之后,所有的人几乎也都是走马灯一样来回晃荡,又有谁惦记着给渐渐长大的刘协增添一些衣物和日常用度? 所以刘协根本就没有属于他自己的甲胄。 “……这……”种劭不由得愣了一下,然后便转首看向了种劼,皱眉说道,“……劼儿,还不速速脱下甲胄,给陛下穿上!” “啊?”种劼一时半刻没有反应过来。 种劭怒道:“动作快些!来人,帮忙陛下更衣!”陛下没有甲胄,那么随便拿一边的兵卒的札甲也未免太随意和不尊重了些,所以便只能是用种劼的了,当然脱下自己的也是可以,只不过这一点,种劭没有想过就是了。 众人连忙上前,将种劼的甲胄脱下,然后又七手八脚的给刘协穿上,转来转去的为刘协系上甲胄的丝绦。 “啊,种公……皇后也需要甲胄……”刘协看到了一旁瘦弱的伏寿,说道。 “呃……皇后……”种劭顿时觉得脑袋上面的血管似乎是崩崩跳了两下。 “不不……我不需要……陛下有就好了……”伏寿摇了摇头,轻声说道。 “呼……皇后真是深明大义,老臣定会保护陛下与皇后周全……”种劭拱手行了一礼,然后吩咐左右,“……尔等不许离开陛下半步!若有半点差池,提头来见!” “唯!”众兵卒齐声领命。 种劭点点头,然后才和刘协说道:“这些都是老臣的家养子,最是忠心无二,陛下可以放心……”所谓家养子,也就等于是私兵,但是比私兵又好上一些,毕竟营养和训练还是要强一些的。 刘协点点头,但是心中依旧不是很有底气。 “种公,种公……”一名兵卒前来报信,说道,“门外发来信号了……” 种劭一挥手,顿时就带着众人往宫门处行去。 “……陛下无需担忧,复盎门外……”种劭在刘协身边,一边走一边说道,“……乃老臣旧识……” 复盎门外,一列兵卒正在静静等候。 在兵卒最前端,站着的是是一名都尉,正在仰头而望。 这名都尉姓胡,名夏,是武陵郡人,确实算得上是种劭的旧识。当年胡夏因为好打不平,和武陵当地的豪右正面怼了起来,结果被当地豪右收拾的生活不能自理,只能是隐姓埋名逃了出来,辗转到了关西。 不过在汉代,没有了一个官面上的人员庇护,终究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旋即胡夏就因为没有行所被抓起来充军,送到了西北边陲……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胡夏和种劭认识了。在种劭的有意无意的扶持之下,胡夏的军功总算能够落到自己的头上,也因为如此才累积军功一路升迁回到了长安。 这一层关系,种劭也没有一直放在明面上,所以很多人都认为胡夏和种劭并不是非常熟悉,这一次杨彪刚刚接手长安城防,也没有来得及做出一些调整,正好也就算是给了种劭这样的一个绝佳的机会。 复盎门沉重的宫门在夜色当中吱吱呀呀的打开了一条缝,然后在火把的映照之下露出了种劭的面容。 “种公……”胡夏迎上前去,拱手行礼。胡夏他不是不明白杨彪和种劭的矛盾,也不是不知道他这样的举动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只是他欠种劭的恩情,不管怎么样,总是要偿还的。 “胡都尉,有劳了……”种劭见到胡夏,向侧面走了一步,说道,“……可是准备妥当了?” “禀种公,周边众兵卒倒是也没有什么疑心,也未见异常调度……我带来的也是多年陪着的兄弟……”胡夏说道,“……不过就是,这战马……种公,临时筹集,也就只能是凑了四十余匹……” 种劭叹息一声,说道:“这……唉,也是难为你了……无妨,战马难以调集,也是意料中事……来,此乃陛下,还不快快行礼……” 种劭转头向着刘协介绍道:“陛下,此人姓胡名夏,乃忠勇之辈,在西凉平羌之时也是屡立军功……” “参见陛下!”胡夏连忙上前,拜倒在地,其身后的兵卒也都一同半跪,向刘协行礼。 “平身,都平身吧……”刘协有些紧张的说道。 话音还未落下,或许是这里的火光太多了引起了其他地方的注意,或者说是夜间游弋的巡骑察觉到了异常,忽然在夜色当中有人高声呼喝,询问这里的情况。 “快!快!上马!”种劭也来不及再多说什么,便连忙推拉着刘协,让其上马。 “胡都尉,此处就交给你了!”种劭喝道,“……汝之妻子,老夫随后便会遣人接去平阳之处,定当视如己出!汝可宽心!” 胡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拱手说道:“谢过种公!来人,准备迎战,护送陛下!” 出了宫门不难,但是接下来的道路却不容易,战马有限,那么就意味着有接近一半的人员是没有战马的,也就是要步行…… 皇帝刘协自然是要有马的,而且还要是好马,在团团的护卫当中,而其他的人却不一定有这样的条件了 甚至包括皇后。 或者说还没有昭告太庙,正式册封的皇后。 几个人跟着种劭护卫着刘协坐上了马匹,而伏寿却被其他的人一挤,便落在了后面。 “陛下……陛下……”伏寿有些慌乱的叫着,但是她的声音掩盖在人马的嘈杂当中,丝毫不能引起旁人的注意。 刘协在慌乱当中回过头,却见到伏寿在人群当中跌跌撞撞,差点被人挤得摔倒在地。 “皇后!带上……带上皇后!”刘协扭过身躯,指着在人群当中的伏寿,高声喊道。 种劭在刘协旁边,自然是听到了刘协的叫喊,见状叹息一声,扯过种劼,大声吼道:“听见陛下吩咐没有?带上!带上皇后!” 种劼暗骂一声,却又发作不得,只能是拨转了马头,然后赶了回来,高声叫道:“皇后!皇后在何处?” 伏寿跌跌撞撞的从人群当中挤了出来,怀中依旧紧紧的抱着那一段锦帛。 “快,来人!”种劭见到了伏寿,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了,连忙用手一指,喝道,“带上她!” 两三名护卫冲了过来,一把拉住伏寿便往前扯。拉扯当中,伏寿便再也抱不住怀中的锦帛,失手落到了地上…… “啊呀……”伏寿急急回首,可是人影晃动之下,哪里还能见到什么锦帛的踪迹? 拉扯着伏寿的护卫一心跟上大部队逃命,哪有什么心思听伏寿念叨一些什么?更何况就算是听明白了,此时此刻又有谁会理会一个女子的言语? “锦帛……”当得知要逃离长安的时候,逃向未知的时候,伏寿没有哭泣;当和刘协分开,被人群挤散的时候,伏寿依旧没有哭泣;但是现在,不知道为何,伏寿双眼之中,却忍不住涌出了泪水,“……陛下的锦帛啊……” 当乱哄哄的人群过去,人喊马嘶的声音渐渐的远去,在月光星光的照耀之下,依稀在地上看见了一点丝绸特有的柔和光华,只不过如今这一段曾经绚丽多彩的锦帛,现在已经和泥土混在了一处,变得残破、褶皱、肮脏…… 第1064章 无法平静的夜晚 这个夜晚,注定是无人安眠。 杨彪原本才刚刚睡下,却被刘协的消息惊动,不由得肝火大盛,怒气冲冲的从后堂往前厅赶。周边的侍从奴婢见到了杨彪沉得快要滴下水来一般的脸色,便是大气都不敢出,连忙避退到了一旁。 杨彪刚刚在几方面合力之下,才算是将长安握在手中,眼看着只要再围困几日,等到宫中兵卒饿得手软脚软的时候,自然可以轻而易举的进入宫中,收拾那条老狗,却不曾想到却在今夜被那条老狗跳了墻! 居长安,大不易。 这个并不只是后世唐朝才能发出的喟叹,杨彪这两天也是如此感想。 权掌朝纲当然舒爽,号令天下自然舒坦,言出法随自然舒畅,但是这一切,都需要一个首要的条件,需要能吃饱…… 就算不能让所有人吃饱,也要让手下吃饱。 这一点,从后世不论是那个国家,那个政体都是这样做的,都先是喂饱了国家铁拳,才来考虑其他。 但是这个“铁拳”的数量,有些庞大,让杨彪十分的头疼。这两天,几乎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这个上面,所以对于种劭略有一些松懈了。 关中有关中的利益团体,从雒阳而来的官员也要照顾,再加上自己带来的弘农兵卒,这三个方面都需要顾及到,都要分配好,再加上长安城内外,陵邑周边的百姓,别的不说,这些每日消耗的粮草就是一个极其庞大的数字。 长安禁军,在册两万一千四百人,实际上不满额,但是也有一万一千七百余,骡马一千两百匹,军中工匠若干,杂役若干…… 长安官吏,在册六百七十三人,另有随堂小吏若干,官员家眷若干…… 长安工役,两千八百余人,还有急需修缮的水渠、城防等等…… 这些林林总总的卷宗,一时间堆放在杨彪桌案之上,几乎都要将杨彪淹没! 要给军饷,要给犒赏,要做衣袍,要购盐菜,要办公使,要办粜籴,要使匠役,要采办物料,要物资转运,要人员调配…… 在朝堂纷乱结构不全的情形下,在杨彪的行政体系还没有完全搭建起来的时候,这些东西这些事项,都必须杨彪过目,审核,通过,颁发。 不是没有其他的人员辅助,只不过原本种劭指派的官吏,杨彪又需要重新鉴别,一一核查,然后或者留用,或者罢免,让其他的人员顶替,这样一来,难免就会导致政事积压,运转失衡。 不过正常来说,只要打熬过了初期这一段时间,等杨彪的人员渐渐上手之后,也就不会如此的繁琐,需要杨彪事事躬亲了,但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种劭却借机逃跑了。 前厅的地上,跪倒了一片的将校。 “长乐宫南,何人主事?”杨彪人未到,声音先到了。 “……卑职……卑职有罪!是卑职主事……”跪倒在最前面的一人转头向杨彪叩首道。 “陛下被携裹之时,汝在何处?”杨彪走到了近前,质问道。 “卑职,卑职在……在营地之内……” “既在营地之内,又如何未能察觉复盎门有异?!” “……卑职……卑职……卑职一时疏忽……” 军中枯燥无比,连日来都是屁事没有,难免就有些懈怠,刚好又有人送了些好酒来,当时其实就是多喝了两杯,但是这个事情又不能说…… 杨彪闭上眼,深深的呼吸一下,然后挥挥手,说道:“……拉出去,军法从事!” “啊?!杨公!”南营的校尉跪爬了两步,哀求道,“……卑职,卑职是疏忽了,但卑职已经派人前去追赶,还将阻拦的叛贼都杀了干净……卑职,卑职也是从弘农就跟着杨公的啊……还望杨公容卑职将功赎罪,卑职一定将陛下寻回来!” 杨彪转身看着这名南营的校尉,说道:“……某知道,汝……汝为新安人士,跟着某也有些时日了,作战勇猛,多积军功……” “是的,是的,杨公……”此名南营的校尉叩首如捣。 “汝立战功,某不吝金帛,也不惜位爵!”杨彪指着南营校尉说道,“……曲长,军侯,门下贼,都尉,乃至今日校尉之职!汝且言之,某可有短了汝一分一毫?” “杨公……卑职……”南营校尉泪如雨下。 “……有功则赏,有过则罚……”杨彪缓缓的说道,“汝妻子,某令人善待之……起来,且去!莫要堕了吾等弘农的声名!” “……唯……”南营校尉呆了半响,然后重重对着杨彪叩首,“……卑职拜别杨公……” 不多时,行刑的刽子手便端着一个木盘上来,而在木盘之上的,便是南营校尉血淋淋的人头。 前厅一时间弥漫充斥着浓厚的血腥味道。 “汝!且带人循迹追拿!”杨彪指着另外一个校尉说道,“便是追到天边,也要给某追上!快去!” 诸人如蒙大赦,连忙退了下去,点起人马,连夜追赶。 杨彪坐在堂内,看着这些将校唯唯诺诺退下,依旧是余怒未消。 这个事情上,的确是杨彪大意了一些,但是也是无奈,毕竟长安这一段时间都是乱纷纷的,而且杨彪也算是刚刚接手朝廷的相关政务不久,有些处理不过来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不过虽然说情有可原,但是出现的这个篓子却是相当的致命的。 虽然说对于汉帝刘协,杨彪并不是多看重,但是当下走了刘协,则是必然会带来一连串的连锁反应,而这些,自然是杨彪所不能不考虑的问题。 厅外的侍从小心翼翼的垂手禀报道:“……禀杨公,赵光禄求见……” 赵光禄,就是赵温。跟着杨彪混,如今也暂时是先封了一个光禄大夫的职位。 “见过明公……明公面色有虞,可是为今夜之事忧虑?”赵温见杨彪依旧一脸严肃,便也没有卖什么关子,拱手开门见山的道,“种尚书此举固然可恨,然亦可变弊为利,调转乾坤也……” “哦?”杨彪抬眼看了赵温一下,慢慢的平复了自己的心境,说道,“……愿闻其详。” 赵温拱拱手,似乎是在整理一下思路,缓缓地说道:“禀明公……原本钟尚书占据宫城,吾等攻也不是,不攻也不是……” 这一点赵温说的倒是真的。 之前虽然说杨彪取得了优势,但是面对刘协的皇宫,依旧是不好下手。毕竟杨彪不是西凉贼,不能不顾及一下声誉。当然,要是将杨彪逼急了,也管不了那么多旁人的口舌了,到时候必然是两害取其轻,先干了再说。不过能不落人把柄就最好还是不要鲁莽行事的好,这样的一点耐心,杨彪还是有的。 不过种劭正是利用了杨彪这一点,逃了出去,这才是最让杨彪恼怒的。煮熟的鸭子转眼飞了,有谁不会生气? 赵温偷眼见杨彪默然,也没有因此而勃然的模样,自己知道也不好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便转而说道:“……如今钟尚书挟陛下而逃,正破僵局,如此全盘便可灵动……西凉贼兵处,便可遣兵清剿,亦可获关中之心……至于汉帝,若有闪失……自然是钟尚书鲁莽之故……” “荒唐!”杨彪一皱眉,低声喝道。赵温的意思杨彪当然明白,只不过这样的事情就算是明白了,也不能当着面摆放在台面之上来讲。 赵温丝毫不乱,就当做杨彪这一声怒喝并不是针对他一般,继续说道:“明公真知灼见,钟尚书此举果真荒唐……无非理政之道略有些许差异尔,岂能挟帝私逃?此举置汉家颜面于何处?又置汉室朝纲于何地?明公应发檄文,令天下闻之……” “嗯?”杨彪微微垂下眼睑,“嗯……”这个赵温,倒是有些意思。 赵温说着,从衣袖当中抽出了一片木牍,说道:“此乃原本某草撰……还请明公纵览……” 杨彪笑着接过,说道:“有心了……” 只见木牍之上笔走龙蛇,写着: “……尚书种劭,常自诩高门之士,其实未然。乃仲山甫之后也,原为一县门下吏,后方举孝廉……” “……种劭初窥权柄,盖因其虚德,以为忠义;又协调讨逆,掩其野心。故李郭服诛,表行京郡,领尚书之位,旋权重朝纲……” “……当今国事为艰,群凶搅乱,天子不安,种劭不思为国而翊卫,然贪婪野心,包含馋谋,不敬皇室,不正法纪,虽领三台,却专跋扈,不整朝政,赏爵由心,违逆上令,公卿充员……” “……是以朝纲不振,天降横祸,关中饿殍,百姓屠戮。如今临晋侯杨,忧心社稷,愤而抗争,锄奸清逆,拨乱返正,无他,乃不欲朗朗乾坤毁于妄人之手也……” 杨彪一边看,一边点点头,然后微微笑道:“子柔果然好文采……吾所不及也……” 赵温含蓄的低下头,说道:“文笔乃小道也,治国理政方为大道……明公精于大道,某不才,便只能舞文弄墨,贻笑大方了……” “呵呵,子柔过谦,过谦了……”杨彪将木牍放在桌案上,显然心情好转了很多。很显然,这样的一篇檄文不管怎么说都是对于杨彪有极大的益处的。所谓先入为主,管他种劭到底如何,先将其定性了再说。 更何况这一次朝争,既然已经败落,就乖乖的交出权柄,然后说不定杨彪还会准许种劭按照惯例告老还乡,结果种劭非要死扛到底,还将汉帝拐跑了,这种出格的行为,着实让杨彪恼怒。 既然一块桌子上吃饭,动不动就掀桌子,到底是几个意思? 现在人怎么都这样,真是世风日下…… 杨彪虽然心中感慨,不过对于种劭的所作所为,依旧不想就这样发一篇檄文,然后轻描淡写的放过,因此手按在木牍之上,捋着胡须,默然不语。 “明公可是忧虑百官……这个,若有变故,百官亦众说纷纭,难以厘清?”赵温观察着杨彪的神色,说道。 杨彪微不可查的点点头。 汉帝么,活着当然不错,若是死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却不能和自己有半点牵连。弘农杨氏几百年的清誉,可不想和什么逼死汉帝的名声粘连在一起。 但是种劭这样,不追又不行,而追击过程当中,如果有什么像是赵温所说的“鲁莽”之事,那么自己也难免会沾染上一身的腥臊,现在或许不会有人提及,但是将来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有人以此发难。 赵温微微倾斜身躯,向着杨彪说道:“明公,何不携百官追赶?” “这如何……嘶……”杨彪刚刚下意识的想否决这个略显得荒唐的建议,但是旋即想到了一些什么,便吸了一口气,深思了起来。 杨彪并不是想不到赵温所说的事情,或许是旁观者清的原因,或许是赵温可以专心致志的想这样一个问题,而杨彪却要应付多个方面的事项,因此在事件的挖掘上面,可能就没有赵温走得深远。 赵温的计策很简单,甚至是有一些不着四六的感觉,但是在当下,却不失为一条上佳之策。 种劭不是带着汉帝跑了么? 那就去追,带着百官去追,至于能不能追上,或者说是追到什么程度,也都是大家的事情,跟杨彪牵扯不到一丝一毫。 毕竟法不责众。 “……明公,”赵温继续说道,“……如今朝中大员,多数皆被董贼胁迫而来……如今借此机会,岂不是可以一路还都……” 杨彪终于是笑了,看着赵温说道:“……子柔果然真国士也……如此一来,关中京兆,还是要烦劳子柔了……” 赵温闻言,立刻拜倒在地:“愿为明公效犬马之力!” 如果杨彪走了,也带着百官走了,那么关中自然是要留下一个合适的人选,而赵温就成为了理所当然的第一候选人。 赵温原本就是关中人,并且也担任过一段时间的京兆尹,不管是从哪一个方面来说,都是最为恰当不过,因此杨彪也没有故作扭捏,便直接将这个职位许给了赵温,因为杨彪也知道,其实赵温做出这样的规划,在解决了杨彪的问题的同时,也在为赵温他自己铺垫道路…… 第1065章 光华绽放的旗帜 “父亲大人……”种劼有些无助的问种劭道,“……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种劭回头望望在山头中间的刘协,沉默良久,却无言以对。 能说什么呢? 怪陛下骑术不精,还是埋怨陛下吃不了苦? 骑马这个技能,并不是谁一生下来就会的,就连戎马半生的刘备,长时间不骑马了,也会忍不住摸着刘表的大腿感叹“髀肉复生”,更何况刘协这个半大的小子? 人算不过天算,种劭计算来计算去,却百密一疏的忘却了计算刘协。 虽然刘协会骑马,但是原本骑的马匹自然都是挑选出来,属于最温顺,最乖巧的马,同时骑马的时间也不会很长,根本不想现在属于亡命而逃…… 这其中的差别,自然让刘协很不适应。 除去骑术方面的原因,体力也是一个问题,半大的小孩就算是怎么坚持,终究和成人是有很大的差距的。也正是因为如此,种劭一行也没有办法跑得多快,最终还是被杨彪派出来的兵马追寻着痕迹,在这里给追上了。 “……传令下去,”种劭缓缓的说道,像是说给种劼听的,也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老夫已经派快骑前往雕阴……此地距离雕阴不过一日之距,征西将军须臾便至!都守好了,等待援兵!” 种劼点点头,应了一声,下去吩咐众人。 虽然是追上了,但是对于杨彪的人马来说也不敢悍然发动进攻,只得一边派人去通知杨彪,一边围着这个小山丘,防止种劭刘协等人逃走。 这个山是位于关中平原上不大的一个丘陵,并不高,也不是很大,山上一些杂草灌木,再加上零星的一些树木,既不会显得光秃秃的,也不会特别的茂密,整体来说是一个非常普通不过的小山丘,和平常大多数的山丘并没有什么分别,但是今天却因为刘协而有所不同。 刘协的双腿,到现在依旧是颤抖着的,两腿的内侧,已经磨出了一些血泡,有些破了的,血色已经渗透出来,粘贴在衣物上,一动就疼得让人浑身打颤。 伏寿和另外两名侍者正在刘协身边忙碌着,没有多少水可以用来清洗,便只能是勉强用还算是比较干净一些的布料草草擦拭一下,然后将刘协被磨破的地方包扎起来,否则继续这样磨下去,刘协的腿估计就废了…… 刘协其他的侍从,眼下也就只剩下这两个了,其余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没的,也不知道生死如何。 “陛下……陛下可感觉好些了?”伏寿轻轻的用手触碰刘协被包扎起来的两条腿,有些担心的询问道。 “嗯……”依旧还是阵阵火辣辣的疼痛,刘协额头上也汇集了一颗颗的汗珠,将脸上的灰尘冲刷出一条条的印迹,“……无妨……这点疼痛,我还忍得住……” 或许是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或许是为了开导伏寿,刘协抬头四下眺望,看着近处的青石绿树,看着山下的道路,看着远方若隐若现的阡陌,不由得幽幽说道:“……你看,这才是大汉……” 大汉,不是宫墻之内的三百六十五步,不是窗楣之内的四四方方的天空,不是纵然点了多少檀香依旧掩盖不住的腐朽气息,不是存在于之乎者也的当中那些灰白干枯的形象。 这才是大汉。 活生生,鲜活着的大汉。 像绿树一般的青翠,像青山一般的刚强,像蓝天一般的清澈,像大地一般的深沉。 “……你看到了么?”刘协喃喃的说道,像是跟自己说的,又像是跟伏寿说的,“……这些才是大汉……” 伏寿转头望去,满眼只见苍凉。 这里并没有多少人烟,周边也看不见有什么村寨的模样,更不用说看见什么人影了。 这就是大汉? 大汉不应该是繁华的街道,拥挤的集市,喧闹的人群,还有那些张牙舞爪的,蒙着熊皮,在眼睛上面涂着金色和白色,然后穿着红色和黑色的大氅,拿着木制的缠绕了许多颜色布条的长戈,还有那画着让人只看一眼都会觉得害怕的大盾牌跌跌撞撞的跳舞的么…… 这荒凉的场所,连个生意买卖的人,连个耕田采桑的人都没有,这个怎么就是大汉了? 伏寿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刘协,却没有说什么,只是应道:“……是的,陛下……”伏寿向来都是温婉的性子,所以也很少表现出她自己的见解或者什么主张,她习惯了听从别人的吩咐,之前是她的父亲,现在则是刘协,就像是当时她虽然不愿意,但是依旧还是在父亲的要求下进了宫一样。 伏寿没有什么要求,也不懂得提什么要求,但是刘协身边仅存的两名侍从宦官,却不得不去提些要求,眼看日头已经上了三竿,除了跑出来的一肚子饥肠辘辘,什么东西都没有下肚。 “哪有什么吃食?!”军校大声嚷嚷道,指着周边的兵卒,满脸鄙夷的模样,“没看我们都是饿着肚皮么?你要吃食,自己周边寻去!” “这……这周边连个人烟都无,却去哪里寻得?”宦官也不顾的往日在这些大头兵面前的颜面,或者说跟着刘协也没有多少颜面可言,便只是哀求着。 “……休要呱噪,都去寻寻,找些吃食来……山间总有些野果走兽,去找找就是了……”种劭听到了这边的嘈杂声音,也有些听不下去,便皱眉吩咐道,“……不是有携带些干粮么,去取些来,先分给陛下……” “唯!”军校拱手领命,然后带着几个人到灌木丛当中搜寻去了。 种劭走到刘协身前,拱手行礼,说道:“让陛下委屈了,是老臣的罪过……” 刘协摆摆手,说道:“种爱卿无需如此……能出来走走,能看看大汉江山……朕就已经很满意了……” 种劭默然,良久才说道:“……陛下圣明,老臣已经派人前往征西将军处请援,想必援兵须臾便至……陛下可安心等候……” ……………………………… “杨公,汝强掳吾等,所为何意?”董承一边挣脱侍卫的拉扯,一边指着杨彪大声喝道。 杨彪皱眉,然后将头不屑的扭到一旁。 赵温见状便上前指着董承说道:“陛下有难,尔等身为大汗朝臣,岂能不思陛下安危!杨公焦虑,心火灼烧,已然损坏嗓音,却依旧召集尔等,行臣子的本份,前去营救陛下!尔等休要成为大汉蠹虫,只知领取俸禄钱粮,却不知尽君臣之道!” 董承分辨道:“陛下自然需要追寻!只不过令兵卒登门,斧钺加身,亦为杨公君臣之道耶?!” 赵温不阴不阳的说道:“若非如此,恐怕是有许多无胆无能之辈,假借病疫闭门不出吧?更何况陛下情况紧急,又怎能有片刻懈怠!董将军,汝曾为牛将军部曲,莫非此言别有他意?” “你!”董承睁大眼珠子,瞪着赵温,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赵温冷冷笑笑,然后挥挥手,让兵卒押着董承往前。 “……杨公,公卿基本已经到齐了……”赵温回到了杨彪身边,低声禀报道。 杨彪点点头,坐在马背之上,略略环视了一下这些或者愤慨,或者淡然,或者阴沉,或者回避的大汉官吏,沉默了一会儿,微微一点头,示意出发。 得罪人难免会得罪人,但是这天底下只要是牵扯到了利益,就没有不得罪人的。 这个人多些,那个人的利益自然少一些。要顾及自己的,又要给旁人面面俱到,这哪里可能? 在关中,杨彪他始终就是一个外来户。 这几天处理政事的时候,杨彪就明显感觉到了这其中的差距。就像是隔了一层轻纱,又像是身处于水中,不管是视线还是动作,都是说不出来的难受,浑然没有像是在弘农一样如臂指使的感觉。 回到雒阳,回到河南尹,回到属于他自己的地盘上,自然就成为了杨彪最佳的选择。更何况除了向董承这样出身西凉,或是出身关中的大臣官员来说,基本上都是愿意回到雒阳去的。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就是如此。人,或许在上古时期的领地意识保留了一些,大多数的人还是习惯在自己熟悉的地盘上生活和工作。 不过现在,还有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很严重,严重到了只能杨彪自己一个人思索,连讲都不能讲,更不能和他人分享的地步。 汉帝刘协,到底是救,还是不救? 或者说是早一点赶到,还是干脆晚一点赶到? 这种事情,杨彪自然是不能宣之于口,而是需要在心底仔细衡量,权衡利弊。 和河间王的联系已经发出去了,又赶上了这样一个关键节点上,如果说将责任全数都推到种劭身上,其实也未尝不可。 就说种劭见逃脱无望,竟然胁迫汉帝要进行突围,结果失手…… 反正种劭跑了一次,再说他要跑第二次,也是合情合理,毫无破绽。 不过就是收尾麻烦了一些,要想彻底掩盖,恐怕需要将所有在场的人员,甚至是包括自己这一方的兵卒,也都…… 杨彪揉了揉脑袋,一夜无眠,又连轴安排事项,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好好歇歇,这脑袋就仿佛胀大了一圈似的,又沉又痛。 只要手脚利索一些,然后再将河间王迎接过来,那么自己肯定就是拥立大臣,权位什么的自然是不在话下。 想想还是有些心动,只不过这样做的话…… 袁家的那两个竖子,恐怕未必肯答应。 或者说,巴不得自己这样做,然后就可以将一盆脏水不管不顾的泼过来,再寻第二个刘虞什么的…… 出兵弘农,锋直冀豫? 杨彪皱着眉头,闭上了眼睛,坐在车厢当中,随着道路的颠簸,摇摇晃晃,寻思了良久,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 要是没有那个该死的董卓,自己的弘农也不比冀州、豫州差到哪里去! 要是没有那个该死的斐潜,得了并北河东的助力之后,实力也自然是稳压袁家二子一头! 可是,事情总是如此,天不遂人愿。 杨彪轻轻地,深深地,细若未闻的叹了一口气。 现在便是只能寻“稳”这一字了。 杨彪睁开眼,下令道:“令前军加速,前往陛下之处!行事小心,休要伤到陛下!” 跟在后面的赵温听到了杨彪的号令,微微一愣,然后盯着杨彪的车厢看了一阵,最后低下头,左右扭了扭脖子,摆了摆脑袋,像是脖颈酸痛扭动一下,又像是对于这个命令略有些不以为然一般。 ……………………………… 聚集在山下的兵卒越来越多,种劭的脸色也越来越白,不由得有些后悔,若是早些时候不顾一切,就算是绑着也将刘协绑在马背上突围,说不定还能寻得缝隙冲将出去,而现在,就算是想要突围也是冲不动了。 不过幸好的是,山下的这些兵卒似乎也得到了命令,并没有往山上压迫的意思,只是不断的修建工事,捆扎拒马,将周边围堵得水泄不通。 日头渐渐偏西的时候,种劭忽然听闻山下兵卒一阵喧然,心中不由得一跳,连忙站起身来往远处望去,却只见到长安方向上一道滚滚烟尘而来。 种劭整个人不由得晃动了一下,踉跄两步,几乎站不稳。一旁的种劼连忙扶住,带着一丝焦虑和无助,说道:“父亲,父亲……这,这要怎么办?” 抵抗么? 这些却少粮草的兵卒又能抵抗多久? 不抵抗么? 自己这样辛辛苦苦跑出来,岂不是两头空空,什么都没有? 就在种劭六神无主的时候,猛然间听到身后自家的兵卒一阵雀跃般的欢呼声! 种劭猛的扭头,就连脖子上的骨头都有些负担过重,发出了咯喇一声响,只见渐渐西斜的太阳,映照在远处的那一队人马之上,浑身上下都染上了一层的金光,就仿佛天神下凡一般。那一杆在队列之前高高举起的三色旗帜,也像是染上了一层的金边,在绽放着无比耀眼的光华…… 第1066章 忽青忽白的面皮 什么事情是最为痛苦且同样也是最无奈的? 就是明明是自己的东西,却眼睁睁的看着属于自己的东西,却一点点的从手中滑走,远离,直至如同产生了深渊一般的距离…… 这种有心无力的感觉,足以让任何一个人都抓狂。 太阳已经逐渐西斜,斐潜的骑军就这样疾驰而来,带着一身华光。在斐潜的旗帜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几乎所有人在这一刻都呆滞了。 杨彪呆呆的望着,忽然身躯一抖,抓过身边的兵卒,大声号令道:“快!派人前去拦截!另外,即刻攻上山去,将陛下迎下来!” 没错,还是有希望的,斐潜赶来的兵卒并不多,杨彪之前陆陆续续赶到的,再加上现在所带领的,兵卒数目是超过了斐潜的那一方,所以只要赶在斐潜到来之前,先上山控制了刘协,那么自然是万事大吉。 可是世界上并没有所谓的单靠人数就可以判断胜负的事情。 杨彪虽然也有骑兵,但是为了防止种劭突围,是处于分散包围的状态之下的,现在临时要调集起来针对斐潜的部队,又如何是能转瞬就可以完成的? 在这一刻,骑兵和骑兵之间的差距,就这样暴露在所有人的面前。明明是双方都在疾驰,明明是杨彪的骑兵还算是以逸待劳,明明在人数上并不少于斐潜的部队,但是怎么看,杨彪的那些骑兵就怎么别扭。 杨彪前来迎战的骑兵部队,左翼的冲的太快,导致超出了大部队一些,然后统领的将校发现了,连忙进行调整,但是这样一调整,又变成了右翼的部队冲到了前面去了,就像是一个甩着肩膀走路的人,踉踉跄跄,始终不能平稳。 “准备接阵!”杨彪统领骑兵的将校高声呼喝道,“内列举弓!两翼持盾!前列挺枪!” 安排很合理,号令也可以说是非常的清晰,但是杨彪的这些骑兵,至少有一半是新补充进来的兵卒,这一次上阵也是他们的首次实战,紧张,自然就难以避免了。 虽然有将校的号令,但是那些新兵们一边要控制马匹,跟上队列,一边还要辨认自己所处的位置,来选择不同的武器,紧张之下,有的人原本的多线程系统就宕机了,只剩下单线程的勉强还在工作。 应该举盾的有的拿出了长弓,应该平枪的却将一面盾牌挡到了面前,甚至还有人手忙脚乱的在切换武器系统的时候,手心出汗过多,导致打滑,将兵刃吧唧一声落到了地面上…… 而反观斐潜的骑兵,虽然人数就只有一千多人,但是却能看到的这些骑兵甚至在没有中央系统特别指挥的情况下,已经自动的分出了前左右三个小的锋矢阵,运转之间,流畅无比! 离得近了,甚至还能看得起在最前面,那些斐潜骑兵眼眉,那些带着笑意,充斥着轻蔑的脸! 杨彪一颗心往下沉,额头上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了豆大的冷汗,顺着脸颊便往下流淌。杨彪毕竟不是傻子,但是眼前兵卒的如此差距,却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新兵和老兵是有差距的,这个问题杨彪自然也是清楚,不过这个问题向来都是用人数来弥补,更何况新兵上阵几次之后,不也就变成了老卒了么? 这个也是大多数汉代人的想法,所以不管是在新兵训练上,还是说是对于老卒的保护上,都和斐潜的体系有一个相当大的差距。 包括杨彪在内的大多数汉代诸侯,兵卒的损伤都是觉得是一件无法避免的事情,因此既然是无法避免,那么也就不再过多的纠结,对于新兵的训练自然就只是传授那些他们认为必要的东西,比如懂得听金鼓,懂得分辨号令,懂得明白旌旗,至于其他的问题,那就各安天命了。 老兵数目的稀少,导致新兵训练除了固定的将校在训练之外,其余的时间都是各自自行安排了,因此上了战场之后,能躲避敌人的刀枪,活下来,自然就是运气,躲不过的,也就是没有这个运气…… 因此对于杨彪的兵卒来说,所凭依的只是一个运气系统。 而运气这个调皮的家伙…… 大家都懂得。 相反的是,斐潜对于新兵的训练,不仅仅有制度号令上面的要求,甚至还有老兵言传身教告诉怎样才能更好使用兵刃,去战胜对手和躲避致命的袭击,就算是真的不幸在战场上受伤,随军的治疗体系也往往可以抢救出一部分的兵卒出来,如此一来,在斐潜的部队当中,老兵,甚至是受过伤活下来的老兵的占比就相当的高。 而这些老兵,无形当中就成为了新兵的第二梯队的教练,在新兵接受正规的训练之后,在行伍之内,只要有心,多少也会学到在同一个锅勺里面搅和其他老兵的一些本事,如此一来,新兵老兵之间的差距以及传承,就比较的顺畅。 更何况就算是同样上过战阵的老兵,相互之间也是有所不同,在先后经历了和匈奴人,鲜卑人大规模骑兵正面对抗之后的斐潜兵卒,又怎么会看得起杨彪这些不成形态的半桶水骑兵? 转眼之间,两军就接触到了一处。 战况一开始,几乎就是一面倒的状态。斐潜的兵卒经验丰富,又是装备齐全,完全就是一副牙尖嘴利,无往而不利的状态,而杨彪的兵卒,虽然也是有装备爪牙,但是一对抗起来,往往都是牙先着地…… 杨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诩还算是精锐的骑兵,在斐潜的这些兵卒面前就像是挥舞着大刀的小孩,虽然也有杀伤力,但是往往被大人一个巴掌就扇到了墙上。 赵温上前说道:“……明公,这……撤下来吧,关中战马,原本来之不易,如此折损……征西将军既然来了,也是无法,不妨坐下相商……征西纵然强横,终归也是要顾及陛下与百官颜面……” 颜面,这还有什么颜面? 说的是征西顾及刘协和百官的颜面,又何尝不是在说让杨彪在陛下和百官之前也保留几分颜面? 山下的双方这样的小规模交战,在山上刘协已经是看得血脉喷张神魂颠倒,见斐潜的部队势如破竹一般将杨彪的队伍击溃击散,便实在是忍不住,大声高喝了一声:“好!此等方是国之羽林,才当为大汉虎贲!” 刘协的话音落下,其身后身侧的种劭兵卒沉默了半响,蓦然也发出一声巨大的欢呼之声,为山下的斐潜部队助威! 种劭的兵卒,大多数都是关中人,而东汉以来,关中便不再是大汉帝国的中心,而是逐渐的成为了战争的前线,并州,凉州两地的边军健儿,便在和羌胡的对抗当中,在国疆上抛尸动辄便是以十万百万计,纵然如此这边军的荣耀,却渐渐的越来越淡薄,曾经被称之为国之羽林,大汉虎贲的军队,逐渐被步步压迫,被分割得四分五裂。 董卓一度风光,虽然是骄横,但是也给关中京兆的好健儿一些出头的希望,至少将被山东人把持的朝堂之上,捅出了不少的窟窿出来,但最终昙花一现,整个山西系列全数又再次被打压。 这也是他们愿意转向支持种劭的原因,不管怎么说,种劭也是关中人,多少也可以代表这一块雍凉区域的利益…… 而现在,见到了同样是边军出身的并州骑兵如此的出彩,将他们的对手,杨彪的部队收拾得如此轻松,怎么会不感觉到身心愉快,并且为此大声欢呼喝彩? 征西将军! 大汉的征西将军! 这可是连战连克,血战并北,斩鲜卑于阴山之下的征西将军! 原本略显得枯燥和淡薄的一个名号,在今天,在眼前,却变得鲜活起来,变得流光溢彩了起来,变得声势浩大威名赫赫了起来! 似乎在这一刻,就是这些并北骑兵,就是征西将军的这些部队,就是那一杆在战场上高高飘扬的三色旗帜,重新又唤醒了这些雍凉边军心中沉睡着的那一份曾有的荣耀,那一份光荣的归属,那一份心间的热血! 大汉自从恒帝开始,到现在已经多久没有见过如此彪悍的一只骑兵队伍了? 已经是遥远的都无法回忆了吧? 然而现在山下的这一只征西将军的队伍,似乎又说明了一点,大汉的骑兵,依旧是可以纵横四海,依旧是可以所向披靡,依旧是可以展示着大汉最强硬也是最备力量的形态! 有这样一只军队,或许只要有征西将军在这里一天,他们这些刀头舔血的大头兵卒,至少不用在那些羌人面前垂头丧气,最少也可以不用再忍受死命追赶着羌人的烟尘,却始终追不上的痛苦,最少也可以不再白白的送死,不再年年迎接都是失败的命运吧? 大汉羽林! 大汉虎贲! 在这一刻,就连种劭手下的那些指挥的校尉军侯们,都目光热切的看着山下,看着斐潜的那一杆三色旗帜,跟着麾下士卒,一起高声欢呼! 在山顶那海啸般的欢呼声中,杨彪紧紧的抿了抿嘴,哑着嗓门,下令收兵。 那一杆三色旗下,兵卒渐渐分开,露出了一个穿着黑光铠的身影,虽然并不高大,甚至比在其身后擎旗的壮汉都要小了一个头,但是依旧就像磁石一般,牢牢吸引住了全场的目光…… 斐潜策马,在阵前小小的兜了一个圈,然后向着山头上的人群,向着刘协所在的大概方向示意,高声喝道:“臣,征西斐潜,护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山上刘协哈哈大笑,浑然忘却了身上的伤痛一般,挥舞着手臂,高声喊道:“无罪!无罪!” 刘协固然是少年心性,回答得也是痛快之极,浑然也不觉得这样回答有什么不对,但是这样一问一答之间,却让杨彪的脸色越发的阴沉,就连在刘协身边的种劭,也隐蔽的扯了扯嘴角…… 斐潜既然是来护驾的,那么自然就是有犯上的…… 那么这个犯上的人是谁? 刘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公然宣称斐潜无罪,那么有罪的人又是谁? 不知不觉当中,斐潜和刘协已经配合得无比流畅,随手便挖出了一个大坑。只不过是斐潜有心,而刘协属于无意罢了。 斐潜将马缰绳拉住,向自己麾下健儿略微示意了一下,接着就目光缓缓的转到了对面杨彪身上,忽然微微一笑,说道:“原以为是贼军犯上,未曾想竟然是杨公所属……” 杨彪迎着斐潜的目光,突然也是一笑,扬声说道:“钟尚书挟帝奔逃,某担心陛下安危,自然率百官前来护驾……怎么,征西将军也来了?不知是愿随某一同护卫陛下呢,亦或是假护卫之名,而行犯上之举?” 杨彪的话音才落,身后的百官队列当中,董承就扯着脖子喊道:“兵卒破门,如狼似虎,如此便是杨公之率!棍棒齐下,斧钺加身,如此便是杨公之请!杨公拳拳之意,真可感日月矣!” 董承既然之前已经出言抗争,必然就是已经恶了杨彪,见当下的情形,也就干脆扯破脸皮,不管不顾的呼喝出来,当真是一字一句,皆是诛心,扎得杨彪脸上的肌肉连连抽搐,胡须无风颤动。 “说得好!”斐潜鼓掌喝彩,表示出一幅大快人心的模样,“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杨公乃诗书传家,自然不会不明此理,纵然一时糊涂,但若能改过自新,也是可以的……” 斐潜虽说和董承也不是很熟悉,但是眼下也不妨随手就给杨彪扣上一顶帽子,然后才慢悠悠的说道:“……不知杨公是否还要阻挡某觐见陛下?” 说是觐见,其实是和杨彪表示说,还要动手么,再动手可就真不客气了…… 反正前前后后,斐潜都将话说全了,又是护驾,又是觐见,若是杨彪如果选择继续阻挡,那么也不妨继续再干一架,当然,这一次要是动起手来,那就肯定是要一方彻底的倒下才能停止了。 反正刘协正在山顶之上,种劭估计也恨杨彪入骨,若是将杨彪一举击溃,在大局面前,纵然和斐潜自己略有些间隙,但是也不妨碍种劭第一个跳出来将杨彪钉死在地的。纵兵犯上,威逼陛下,挟持百官,为祸关中,斐潜几乎都不用太费脑子,就能想出好多条罪状,说不定种劭现在已经在打起了腹稿也说不准。 上有汉帝,下有百官,都是证人,更何况怎么说都是斐潜给了机会,杨彪真的想要自寻死路,又能怪得了谁? 众人的目光一时间都汇集到了杨彪身上,只见杨彪的脸皮隐隐抽动,脸色忽青忽白…… 第1067章 那条玄色的布幔 大汉从恒帝开始,就基本上一路奢靡颓废,已经算是沉寂了许久。那些曾经闪耀无比的人物,似乎都已经远去,只剩下些碌碌无为之辈,混吃等死,不说汉代开国之时那些名臣名将,就说那些班超,卫青等璀璨的明珠,似乎也和汉朝无缘了,不管是猛将还是贤臣,也都相似没有了任何踪迹,直至当下。 三国的荣光,更像是大汉帝国的回光返照,就像是将生命当中仅存的哪一些潜力和底蕴,全数在这短短几十年内爆发出来一样,然后就陷入了无比的黑暗当中。 不过在这个阶段,处于长期青黄不接的阶段内,斐潜当下的声名鹊起,就是如此的引人瞩目。 因为恒帝、灵帝期间,正对于西凉羌人之间的起起伏伏的叛乱,多少还有些战事,因此勉强还有几名经历过战阵的将帅,比如董卓、朱儁、皇甫嵩等等。卢植虽然也不错,但是其出身其实是大儒,算是兼职。 但是现在,董卓已死,皇甫嵩已亡,朱儁病逝,卢植也在前两年就已经离世,老一辈的将帅全数离开了大汉,剩下的这些将帅当中,有的是已经废了,既没有血勇,也没有什么本事,只懂得自夸自满,实际上什么都做不了,既不懂得兵事,也不懂理政;有的则是偏科得厉害,或许在战场上能够独当一面,但是一旦上了朝堂,就被人耍得团团转。 灵帝时期,在文臣当中,袁隗和杨彪无疑是顶尖的人物,但是现在袁隗也已经身首异处,杨彪虽然现在不错,但是似乎除了在朝廷政事之上,党争揽权的本事纯熟无比之外,似乎其他的方面却有些不足。 从光武帝时期到现在近两百年的时间里面,养出了这样一群口若悬河的儒家子弟,习惯了富贵升平的奢华生活,习惯了人五人六高人一等的政治地位,习惯了动辄就以圣人言语来为自己叉腰助阵的这样一群人,习惯了无处不在的腐朽味道和日渐僵硬的身体躯壳,现在却骤然看见了如此鲜活,充满了生气的一只军队。 一只由大汉征西将军统领着的军队。 一只骑术精湛装备精良,各个兵卒都显得那么彪悍精壮的军队。 一只以强硬的姿态出现,然后将杨彪的部队像是收拾孙子一样收拾了一顿的军队。 若是将这个事情放在十几年,或者说是几年前,根本就不敢想象!那个时候袁隗和杨彪两人代表了全天下的士族,是所有人崇拜和敬仰的对象,根本容不得半点亵渎,莫说是斐潜带兵击溃了杨彪的部卒,就连言语上稍有一些不敬,恐怕已经是许多人就会跳将出来,自动自发的将斐潜人道毁灭得渣渣都不剩下…… 但是现在,兵卒静默着,百官静默着,眼睁睁的看着杨彪被斐潜堵到了墙角,却仿佛是根本听不见也看不见一样。 杨彪当下也是极端的为难。 拦着么,拦不住,而且又找不出什么借口来;不拦着么,鬼知道见了面又会捅出什么篓子出来…… 沉吟了片刻之后,杨彪脸皮上终究是扯了扯,勉强笑了笑,说道:“征西将军欲觐见陛下,某岂有阻拦之理?然山间窘迫难行,还是请陛下到山下较为方便……来人啊,让开道路,有请陛下下山!” 杨彪也没有等斐潜接话,便自顾自的喊道:“诸位公卿,陛下就在前方,请随某前去觐见!”说完,便下了马,在护卫的簇拥之下,整理衣冠,抚平衣袍,摆出了一副正经的模样。 斐潜眯眯眼,微微笑了笑。这个反客为主之计,杨彪在平阳做了一次,难道还想在这里故技重施? 没错,斐潜的兵马确实强悍,要拦也是拦不住,要打肯定打不赢,所以杨彪很干脆的便认怂了,但是并不意味着杨彪在其他方面上也举手投降。 同样是觐见陛下,也有分别。 杨彪下马,整理衣冠,然后步行前往山前迎接刘协,而被杨彪携裹而来的百官,在这样的情形下,不管怎么说也会先将个人的小情绪抛到一边,礼仪上总是要到位的,自然也会跟着杨彪一道前往迎接陛下…… 如此一来,杨彪就通过这样的举动,暂时性的摒弃了斐潜的兵卒强悍带来的压迫力,转而利用自己的百官上面所做的文章,对于斐潜形成了在官吏数量上的绝对优势。 一边是杨彪带着数量众多的百官,另外一边是斐潜孤零零的几个将校兵卒,不论是谁,在这样的情况下,都是会下意识的往杨彪这边靠拢一些。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刘协犹豫不决,在小范围之内百官人数上面的优势,也可以对于斐潜这样一个人单影只的征西将军形成压制。 就算是加上种劭,斐潜这一侧的人数必然依旧是少的可怜,而杨彪此举,一旦在陛下心理上面形成了优势,就足够抵消掉斐潜带来这些兵卒所产生的影响了。 就像是平常朝会一般,以杨彪为首,百官熟练的,下意识的站在杨彪身后排成了队列,然后一个个整理着自己的衣冠,神情肃穆的等待着刘协的驾临。 真是有意思。 斐潜垂下眼睑,略微思索些一下,然后微微笑了笑,招手叫过身边的一个护卫,低声吩咐了一下,然后便带着些许亲卫,往前走去。 种劭此时也是心乱如麻,思维有些混乱,一时之间竟然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这也难怪,种劭毕竟年龄大了,这两日熬夜没有休息,长途奔波又加上跌宕起伏的转折,巨大的情绪变化导致一时之间身体负担过重,大脑养分供应不怎么上来,所以纵然下意识的察觉到有些不对,但是也一时间没有办法做出什么举措。 三方齐聚。 杨彪领着百官,乌泱泱一帮子在左侧;斐潜带着几名护卫在右侧;双方的兵马都在外围,隔着百余步相互对峙;而种劭陪着刘协正从山上一步步的往下走来。 场面诡异之极。 不得不说,汉代毕竟还是传承了春秋战国时期的一部分礼仪,前一秒打生打死,后一秒就可以相安无事,这并不是只在斐潜和杨彪之间表现出来,在这个华夏的大战场之上,依旧是一种主流。 当然,反过来也是一样,上一刻还是盟友,下一刻就可能会亮出刀子也是有出现过,只不过这样的做法,难免会遭人诟病,然后或许絮絮叨叨几十年都不会轻易的消散。 就像是袁绍和公孙瓒,两个人正打得如火如荼,相爱相杀,结果朝廷派了个使者约个时间坐下来唠唠嗑,结果双方真的就停手罢兵了,先前死伤便算是重新归零,一切回归原位…… 汉帝的颜面,在这个时候,多少还是有一点的。 这个时候,整个大汉的政治环境,也逐渐的显露出末世的气象,放眼望去,当下的百官当中,竟然看不到一个让人眼前可以一亮的,就连方才还在和杨彪拆台的董承,现在似乎也服从于规则之下,乖乖的站在队列当中,这不能不说是一种讽刺。 刘协一行渐渐的走到了山下,杨彪见状,便轻轻咳嗽一声,正准备领着百官向前迎去,不经意的微微用眼扫了一眼斐潜,嘴角顿时扯动了一下,身体也僵硬了起来。 任何一个有经验的人,都会下意识的选择最合适自己的战场,将对手拉到自己熟悉的战场上来,然后用自己在这个战场上丰富的经验,来压倒击败对手,这个策略,不管是对于聪慧绝顶的人,亦或是愚钝痴呆的人,都是一样适用。 杨彪在军阵上,自然是不如斐潜,这一点他自己也是知道,但是在另外的一个属于朝堂的战场上,杨彪还没有怕过谁,不过…… 等等,这个斐征西,要干什么? 就在此时,杨彪的眼角余光看见从斐潜身后走出了两三名护卫,各自手里都捧着几卷巾帛,然后走了几步,弯下腰,就这样将手中的巾帛铺在了地上,沿着道路推滚着摊开…… 这是什么东西? 不,不,这是什么意思? 哎呀…… 随着几个斐潜护卫的动作,一条长长的,以巾帛铺就的道路就从斐潜的面前,不断的向前延伸,一直铺到了刘协的脚下。 这个…… 坏了! 自己怎么没能想到这个! 可是在这个荒郊野岭,为何偏偏这个该死的征西斐潜却能想出来这一招! 杨彪目瞪口呆,看了一眼这一条用巾帛铺成的道路,然后扭头看向了在这一条道路另外一段的斐潜,却看见了斐潜脸上那不知道是什么含义的笑容。 汉朝经历了三个不同的正朔,也从五德轮回当中从水德变成了土德,后来又变成了火德,相应的汉朝所崇尚的颜色也经历了从黑色到黄色,然后再到红色的过程,不过呢,正朔的改变并未使前一种颜色消失,随着时间的推移,三种色彩通行于汉朝,得到汉人的普遍接受。因此,黑、黄、红三种色,也是当下汉代人所接受,所使用的颜色。 行军打仗,自然军中常备布幔,特别是斐潜的护卫们,这个布幔肯定是少不了的必备物品。每到了一地,若是临时扎营,不必架设帐篷营地的话,那么就取些木棍,将长条的布幔拉扯支撑起来,就可以给斐潜隔离出一个单独的空间,不管是议事还是休息,都是十分的方便。 所以当斐潜吩咐的时候,兵卒立刻就从后面取来了布幔,现在铺在道路之上,立刻就形成了一条玄色的通道。 可惜啊,不是红色的。 斐潜吧砸两下嘴,因为行军打仗的关系,玄色,也就是接近于黑色的布幔比较耐脏,而且遮挡阳光什么的也比其他颜色要强一些,同时也不像红色、黄色那么的显眼,招人惦记,因此一般情况下,都是带着玄色的布幔巾帛为主。 不过用来对付像杨彪这样从来都没有见识过什么红地毯的人,足够了…… 斐潜微微偏头,像黄旭低声吩咐了两句,黄旭点点头,便抬头挺胸斜斜往前一站,站到了这一套玄色道路的尾端侧面上,然后朗声高呼道:“大汉陛下,文成武德,仁义英明,恩泽苍生,千秋万代,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后其余的斐潜兵卒,也都跟着高呼了起来,虽然没有经过提前训练,但是喊了几遍之后也渐渐的整齐了起来…… 嗯,差不多这几句吧。 斐潜看着另外一边一群目瞪口呆的杨彪和百官,心中不由得多少涌起一些纯粹恶搞的畅快感,反正这几句似乎放在这里挺应景的。 走到了山下的刘协,看见眼前的这一条玄色的布幔,然后又听到这样的高呼之声,自然注意力全数都被斐潜这一侧所吸引,原本还略有些绷起来,尽可能显得庄重沉稳的小脸,也不由得瞬间破功,露出了浓浓的笑意,便一脚踩上了才刚刚铺就好的这一条玄色道路。 完了…… 眼见刘协踏出了这样的一步,杨彪不由得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无耻! 吾竟然从未见过如此无耻之徒! 杨彪磨着牙,心中还在有些犹豫,琢磨着要如何应对的时候,其身后的有一些大汉官吏,为首的便是董承,已经开始行动起来,用脚投票,离开了队列,走向了斐潜的那一侧…… 毕竟皇帝刘协都走到那一边去了,那么留在这里还算哪门子的觐见? 不! 不能就这样放弃,还有希望! 杨彪大步向前,无可奈何地向斐潜这一侧靠拢,随着他的行动,绝大多数的官员也不得不提着才刚刚整理好的衣袍,赶了过来…… 斐潜上前几步,根本不管赶来的杨彪等人,径直向刘协拜下,山呼道:“臣,斐潜,参见陛下,陛下万岁!” 一时之间,斐潜周边的诸位兵卒也一同下拜高呼万岁。 匆匆赶来的杨彪等人也来不及整理什么队列了,只能是跟着斐潜的拍子,连忙下拜,同声山呼,一时之间,万岁万岁的山呼之声震荡四野。 斐潜低头行礼,心中却微微一动。周边的这些兵卒,这些汉民,或许不仅仅是在参拜皇帝,也许同样是在参拜从周朝开始华夏的传承…… 第1068章 超出意料的转折 君臣相见,自然少不了一些剧目,奏对之间,更是包含了大量的文章。 刘协在斐潜的引诱下,嗯,暗示下,嗯,反正就这样吧,走到了偏向于斐潜的这一侧,也算是释放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信号,诸多的官吏在山呼之后,便开始在队列当中相互递送着颜色…… 这个也是难怪。 斐潜几次在朝堂之上,表现得都算是比较谦让,就算是上一次被种劭等人联手架空,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激烈的动作来,再加上原本斐潜的年龄就比较轻,也没有什么固有的朝堂根基人脉,所以一直以来虽然多少有些信息传来,但是却不太引人瞩目。 对于这些官吏来说,大汉似乎就是在皇帝周围,在大殿上下。 至于什么卢植、皇甫嵩、朱儁等等是不错,也是平定了四方的叛乱,但是回到了朝廷之后,还不是依旧要乖乖的听其他人的? 军功,如今天下是有点不太平,但是这些许的军功,又怎么能和三四百年的世家传承相抗衡? 治国理政,还是要靠经书,要靠策论,那些只会策马扬鞭舞刀弄枪的武夫,也就是需要时用用,不需要的时候放到一边就是了…… 这样的观念,一直以来都存在,而且还是朝堂上的主流。 恒帝灵帝期间,虽然国家日渐衰退,但是这只是后世的人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看的,对于这些汉代官吏们来说,大汉依旧昌盛着,略有些小波折无伤大雅。 不过现在,作为征西将军的斐潜,展示出了一个强硬的姿态,公然和杨彪对抗,并且还隐隐压了杨彪一头,这代表着什么? 难道大汉现在真的要变天了? 前有董卓,后有李郭,虽然陆续都被击败,但是冀州豫州还有二袁,就连杨彪这样原本的清流人士也都领兵起来…… 似乎,大汉现在的朝廷,是不是开始有些特别的变化了? 而面对这样的变化,又应该何去何从? 这就成为了一些有些头脑,有些想法的人员全新的一个课题…… “陛下!” 杨彪往前了几步站在刘协近前,拱手启禀,声音朗朗,抑扬顿挫: “……微臣得幸,奉侍帷幄,已廿余年……蒙得先帝君恩,许臣仁义之道,守信唯诚,俭约朴素,终始弗渝。德音在耳,不敢或忘……” “……陛下于雒阳初时,亲君子,远小人,不贵异物,不作无益。劝农桑,守天时,节增力役,广兴阡陌,此乃天德之,四海亦定也……” “……子贡问治,孔子曾曰,懔乎若朽索之驭六马者,亦求以道导之,方不为护民之劳,惜之如子,方可常盛……” “……如今天降疫病,又遇霜旱,百姓流离,十户不一,正当陛下平定抚宁,安稳黎民,恢复农桑之时,又怎可听信谗言,贸然离宫……” “……自陛下迁都长安以来,天灾频降,夫福祸本无门,惟人之召也,人无衅焉,妖不妄作。今天降警兆,乃国生凶丑,此乃天之戒也,望陛下忧勤勉政,即刻还都雒阳,上顺天意,下安民心……” 斐潜微微眯着眼,静静站着,并不做声。 斐潜并不是听不懂,而是懒得理会。杨彪说的大多数还算是并没有什么错的,但是却在其中掺入了少量的属于杨彪他自己的东西,并以此来引导刘协朝着杨彪想要的方向去思索,这不能不说是一个老道的政治家。 还有另外一个老政治家在旁边,自然不用斐潜太用力。 种劭现在虽然身体疲惫不堪,但是依旧强打着精神,听闻杨彪的话语之后,立刻上前一步,拱手说道: “……启禀陛下,老成久居陇中,亦深知此地兴衰。汉兴以来,关中徒盛,京都五陵,繁花似锦,光耀四方。然光武定都于雒,胡虏顿起,劫掠边境,小入小利,大入大利,杀吏卒,行寇盗,民气破伤,亡逃躲避……” “……京兆三辅,皆为陛下臣民。羌胡平又复叛,幸赖社稷之神灵,得奉先帝之明诏,和辑士卒,底厉其节,起破伤之民,御羌胡,败其众,定陇右,关中幸甚,天下幸甚……” “……老臣曾闻,兵法有云,山林积石,平原广野,川谷居间,萑苇竹萧,草木蒙茏,芸芸种种,此非熟兵法者不能择也;士不选练,卒不服习,起居不精,动静不集,趋利弗及,避难不毕,前击后解,金鼓相失,此非良将所不能练也;器械不利,以其卒予敌也;卒不可用,以其将予敌也;将不知兵,以其主矛敌也;君不择将,以其国予敌也;故而择选良将,统帅勇卒,乃国之要务也……” “……如今朝中多有牝鸡司晨者,不明军务却将兵卒,乃败军之根也;亦有面庞忠厚者,傥荡言行却心怀叵测,实害国之本也;陛下亦须事事留意,加以甄别,勿使小人得志,良臣蒙尘也……” “……关中京兆,乃大汉龙兴之地,陛下既然至此,乃天意之,岂有复迁河雒之理?今时疫渐平,贼兵消退,正乃休养生息,造化万民之时,岂能劳民伤财,再度迁都?此等逆天之事,自是万万不可……” 嗯嗯,不错不错。 斐潜在心中默默的给种劭点个赞。 其实杨彪和种劭都说得不错,这也是在朝堂之上惯用的手法,利用大道理站稳自己的论调脚跟,然后用掺杂在其中的小私货来打压对手。 对于杨彪而言,自然是带着陛下前往雒阳是最优的选择,然而对于种劭来说,回到关中长安才是他想要的,因此这两个人的各自目标,自然在根本上就已经是无法调和的了。 正常来说,在这个时候,双方的大佬既然已经挑明了旗帜,正面开打了,那么其下的小弟自然要跳出来摇旗呐喊,为各自的老大助威,同时也是展示各自实力的时候,而作为皇帝,在这样的局面下,关注的不仅仅是双方的论点对错,还要关注双方的势力是否均衡,否则就算是对的,也要衡量一下是否对的值得…… 不过么,现在的情况有些微妙。 若是往常,定然是痛打落水狗的人不再少数,但是现在种劭、斐潜、杨彪三方诡异的成为了影响当下局面的三个角,斐潜又一直没有表态,这些小官吏们也摸不清楚斐潜这个葫芦里面卖得什么药,自然也不会贸然跳出来做个出头鸟。 更何况现在明显是阎王打架,小鬼么就还是不要上前找死了,等等吧,分出胜负来再说…… 因此其余的百官不约而同的都选择了静默。 但是很显然,刘协并不懂这些。 刘协年少登基,登基之前没有人教过他在这样的情况下应该如何处理,登基之后也没有。同样的,刘协也少有遇到这样双方各持一词,相互对立的局面。 不管是在董卓时期,还是在王允时期,甚至在李郭之后,刘协大多数的时候都是习惯了当一个附和的傀儡,当掌权的人物说些什么,然后他问一句“诸位爱卿以为如何”,然后低下自然是一片附和推崇的声音,刘协便最后说一句“准奏”便算是完事了…… 之前种劭和杨彪争斗,也基本上不是在朝堂大庭广众之下,都是各自出各自的招式,然后拿到刘协这边说一声,让刘协盖个章罢了,也没有询问过刘协这样可不不可以,对不对,有没有什么意见,而现在,忽然两方对立,吧啦吧啦说了一堆,然后眼睁睁的看着刘协,反倒是让刘协多少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对于刘协而言,种劭是将其从李郭手里面救护出来的人,但是杨彪又是名闻天下的冠族,就连其父亲灵帝在世的时候,都极其敬重,而现在两个人的意思似乎是截然相反…… 刘协看看种劭,又看了看杨彪,犹豫不决。 场面一时间沉默下来,一种诡异的氛围在其中蔓延而开。 有时候就是这样,越是沉默,似乎周边的空气的压力就是越大,人和人之间的距离也会在感官里面越拉越远,明明就是近在咫尺,但是却仿佛隔了一条无形的鸿沟一般。 刘协左看右看,不由得将目光转向了斐潜,可怜巴巴的眨着眼,似乎在向斐潜求援。 随着刘协的目光,其余的人也一同看向了斐潜,不知不觉当中,在这一刻,众人也将斐潜放到了一个可以和种劭、杨彪相提并论,相互抗衡的地位上。 “……启禀陛下,”斐潜见状,双手一拱,身上的甲胄鳞片顿时发出一阵细碎的响声,“……臣常闻,天有仁,爱人君,自非大亡道之世者,天尽欲扶持而全安之。陛下勤勉,见益知明,乐德补弊,诗曰‘夙夜匪解’,陛下亦如是也……” “……孔子曾曰,德不孤,必有邻。天子亦非田舍之翁,陛下上承天之所意,而下以正其所为,故而君承天以正四方,尚仁德以定万民……” “……当章而废,虽有良工不能调也:当度而颓,虽有大贤不能治也。今陛下欲得良工之器,欲获大贤之才,自当章而度之,纳言于百川,放眼于四海。天下之大,非一城一池,非一县一郡,东海波涛之彼岸,南瘴茂林之远山,西域飞沙之胡国,北疆荒漠之冰雪,头顶无垠之苍穹,脚踏广袤之厚土,皆为大汉疆域,岂有远近亲疏之别?” “……京兆之所,汉兴之地,河洛之水,光武之域,虽有名别,实则无差,皆为汉地汉城汉民也,陛下无需为此烦虑。正所谓陛下所立之所,何处不是宣德殿,陛下休憩之地,何处不是芳林苑?陛下可自抉之……” 斐潜说完,微微笑着,看了一眼刘协,便往后退了一步,表示自己对于这个事情的态度,就是这样了。 杨彪:“……” 种劭:“……” 其余官员:“……” 在经历了短暂的沉默之后,周围的众人不由得低低的相互交谈起来,不为别的,斐潜这一番话,虽然略有些拍刘协马屁的嫌疑,但是在言语当中透露出来的超乎寻常的眼界,却让这些原本只是盯着朝堂上的木板青砖的大汉官吏们感到莫名的新奇。 不过这一段不偏向种劭,也不偏向于杨彪的话,同样也表明了当下斐潜的地位。斐潜和种劭同盟告一段落,但也没有和杨彪有什么瓜葛,斐潜便是斐潜,是征西将军,是整个并北政治集团的领袖,确实是独立于种劭和杨彪之外的第三方的力量。 在百官的议论当中,斐潜却显得很自然,鼓励的看着刘协,微微笑着。 这也是斐潜本身的想法,这个世界很大,大到了就算是倾全国之力,也未必能够鲸吞下多少来的地步,而且在周边有那么多的好东西,不管是吃得,还是用的,还是未来可以攀科技的,都是那么的多,又何必死死盯着眼前的这一个小圈子,然后在里面打生打死? 汉帝刘协虽然不错,挟天子以令诸侯虽然很爽,但是对于斐潜自己来说,却不是太有必要,因此对于斐潜来说,汉帝刘协不管是去长安还是去雒阳,都可以,真的有些无所谓。 远走西域的商队已经出发,前往古印度的人员也已经动身,通往唐古拉山的道路胡人也在探寻,等中原这些诸侯打生打死三四年之后,说不定回过头一看,并北的科技树已经开花结果,遥不可及。 带个刘协,也不见得会有多少加成,说不定还有大一堆的啰嗦事情,既然种劭和杨彪想要便让给他们两个就好了,反正这两个人越是打生打死,就越是能给斐潜争取到更多的发展时间…… 所以斐潜告诉刘协,这个天下都是刘协的,他想去哪里都可以。 只不过,斐潜的笑容和鼓励,似乎对于刘协的影响过于大了一些…… “……杨爱卿,种爱卿言之均有理,不过……朕……”刘协的目光转向了斐潜,似乎从斐潜身上汲取了所谓坚强的力量,“……朕,朕要去平阳!朕要去看看大汉之北疆,朕要去看烈侯之阴山!” “啊哈?!”斐潜不由得愣了一下。 这算是什么,有心插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么?怎么会这样啊,有没有谁来啊,请把这个半大屁孩子带走先…… 第1069章 掺杂而来的烦恼 翻过雕阴前面的崎岖蜿蜒的山道,穿过了不大不小的雕阴城关,绕过一片不密不疏的树林,行行复行行,在队伍的面前,终于出现了一条开阔的道路。 “这……” 记不得多少次在山路上喘息,多少次在荆棘灌木上踉跄钩破了衣角,跟着刘协一路而来的这些官吏,不由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是的,不仅仅是刘协来了,还有一帮子大汉的官吏,在这其中,斐潜都不认得几个,这些人就像是大汉的菟丝子,跟着大汉一同生长,缠绕在皇帝周围,脱离了朝廷,远离了汉帝,这些人估计就是无所适从了。 当然,也不是说这些人毫无用处,不管怎么说这些人都是处理政事的老手,不管是针对于行文承转,还是民政协调,都是纯熟无比,毕竟这些本事也是他们安家立命的本钱,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汉代,其实这些所谓的知识分子和那些纯手艺工匠在某种程度也是有一定的相似度的,只不过工匠更多的是以手中的工具来制作物品谋生,而这些官吏则是通过刀笔依附在政权上来谋生。因此当刘协要来平阳的时候,有这么一帮子的官吏也跟着过来,自然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是……” 视野骤然开阔,众人看着眼前的道路,有些不敢置信。 这还是曾经印象当中的荒凉的并北么? 这还是当年窘迫无比的被胡人劫掠导致治所都迁移的上郡之地么? 呆立了几秒钟之后,这些人才相互看看,然后不由得都露出了一丝喜色。 没错,有了一点点的喜色。 原本以为跟着刘协来肯定是要吃苦的…… 有道是一次黑上瘾,便转一生黑。 文人相轻,似乎是千古流传。乐于给他人评价定位,甚至不乏恶意的,随意的,略显得轻率的下定义,就成为了这些汉代文人官吏之间仅有的娱乐和快意一般。 在他们的日常的言谈当中,并州是和垃圾产不多同概率出现的词语。哪里才是大汉的繁华,自然只有长安雒阳,其余的地方勉勉强强冀州豫州还算是不错,其他地方么…… 都是垃圾。 就像是他们对待文章一样,除了他们自己写的,便都是垃圾,就连那些高高在上的大儒,他们嘴上虽然不敢说,但是心里也同样未必服气。 因此来并州,对于这些人来说,这心里也是如此,在他们的记忆里,并州除了胡人多,哪里还有什么好东西?荒凉,腥臊,蛮横,死气沉沉,便是原本并州北部应有的样子,哪里会出现像这样的充满了工程美感和符合大汉规范的道路? 等等,或许还超出了大汉对于道路的一般规范。 这些人接触并北的第一课,便从这一条路开始。 又往前走了一段。 着,真是好平的路! 众所周知,几乎没有施加过任何硬化工序,也完全谈不上什么保养的天然泥路,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暴晒和雨水之间,不断经历着焦枯干裂和泥泞深陷的轮回之后,便会陷入一种极其古怪的状态当中,硬的地方极硬,烂的地方极烂,突起的地方高高的凸起,凹陷的地方甚至深度超过了小腿…… 如果是晴天多少还算是好的,但是只要碰到下雨的时候,往来的行人,尤其是带着需要加倍小心照料的大牲口和车子的商人也好,运输军队所需的车队也罢,在这样的道路上,往往和走在危机四伏的沼泽地当中一般! 说不定什么看起来平静毫无波澜的小水洼之下,掩藏的是一个巨大的陷下去便让车辆再也爬不起来,让人绝望的泥坑…… 要想富,先修路。 虽然在汉代,对于这样一句涉及多个方面,蕴含着深刻哲理的名言名句不是很熟悉和了解,但是哪怕任何一个人,都会喜欢一条平整的,至少不要那么多陷阱的道路。 一条路,象征着领地的水准,象征着整个并北的精神面貌,这么说,真是一点也不过分。就算是在京畿附近甚至是雒阳近郊,也只有在京都周边的道路上才能见到如此相似的平整道路,而远一些的地方,就算是大的县城,恐怕也就是距离县城十里左右才有这样平坦的道路,其余的地方么…… 当然,如果按照后世的观念来看,这条路还有好多不足的地方,就算是再宽容再糊涂在腐败的国家机构,在验收的时候恐怕也不敢在合格一栏上盖章,多少也要表面上抹得光亮一些才是,像这样道路中间还明显是一些碎石的,连柏油都没有铺一层的,真的就算是收了多少意思也不敢做出那个意思。 但是这样一条在后世大可以将承包商拉出去枪毙的道路,在汉代却显得如此的完美,甚至有一种惊艳的感觉。 原本道路表面的出现的坑洼缺口都已用粘泥填充夯实完整,在道路一侧堆放着的大块的圆石和圆柱形的重木,一看就知道是用来夯实道路地面的,而且为了使得道路在下雨天不再重蹈旧辙,不再积水,道路中央有意修建得微微隆起,高于两侧,利于排水,并且在道路最上面再铺上一层小碎石,提高道路的耐磨度和给往来车辆提供更多的摩擦力…… 充满了工程美感的,象征着人类劳动和智慧的道路,无疑就是最佳的语言,同样也彰显出整个并北,斐潜管辖之下的整体经济实力。 并北这一块地,真的已经是变得如此富庶了? 斐潜这个年轻的征西将军,竟然有如此大的本事? 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又是如何能够做到这样的地步的? 众人不由得都转头望向队列当中的三色旗帜,望向在那三色旗帜下的那个人影,心中盘旋着各种各样的问题,也同样在盘算着一些其他新生出来的想法…… 这一条路,原本就是秦直道。只不过秦朝之后,便逐渐的荒废,没有了维护和修整之后,道路就渐渐的退化成为了雕阴之前山道的那副模样,被杂草和灌木渐渐的侵蚀,原本的土基也渐渐的剥落,变成了坑坑洼洼的普通山间土路。 原本雕阴这边,是没有修复道路的。只不过因为雕阴这里,因为关中的关系,地理位置越发的重要起来,往来传递的消息时效性也在日益的提升,所以便从北屈那边的那条路开始,沿着原本旧有的土路重新进行翻修和整理。 因为时间上和生产科技水平的关系,新型道路的延伸速度还是比较慢的,要想真正通往雕阴,甚至是沿着雕阴再往下,恐怕不光是要花费大量的时间,而且还要花费巨额的人力物力,所以现在暂时只是像南延伸了一截而已。 在道路的一侧远处,是跟着道路而进的一个劳役营地,在营地的后面可以依稀的看到堆放得高高的各种修葺道路的物资。一直运输物资的小车队似乎刚好抵达了这个劳役的营地,因此一群衣衫褴褛的劳役正在监工的调配之下正在搬运这车队运送过来的一些东西。 劳役无疑是最为困苦的,也是整个社会最为底层一部分人。他们负担着最为沉重的体力劳动,却只能获取与他们付出根本就不相符的一点点的吃食。 而这些劳役显然已经是服役了一段时间了,虽然距离较远,但是也看得出来这些劳役已经是精疲力尽,摇摇晃晃的孱弱不堪,身上的衣物也同样破破烂烂,在山岚的吹动之下,甚至还露出了一部分同样是肮脏无比的肢体…… 这是在封建社会很常见的一个情形,在相对来说生产力较为低下的整体社会环境当中,只有通过大量的人力劳动,才能建设一些相应的工程,并且劳役这个事情,也是属于封建领主的一项权利,只要是封建领主觉得需要的,自然就会征集劳役进行建设,而这样的制度,也一直持续到了后世…… 当然,受限于山川、土质、距离、安全、劳动效率等等原因,大规模的征伐劳役其实也是一种对于领地之内正常农业活动的一种损害,所以绝大多数的士族子弟也都潜意识的认为减少劳役,鼓励农桑是一种德政。 相反的,眼下大量的劳役的情形,似乎展示出斐潜治理的一个巨大的问题…… “……东方未明,颠倒衣裳。颠之倒之,自公召之。 东方未晞,颠倒裳衣。颠之倒之,自公令之。 折柳樊圃,狂夫瞿瞿。不能辰夜,不夙则莫……”官吏队员当中有一个青年,见到了此情此景,不由得哦吟出声。 此言一出,顿时引人有些侧目。 诗经是汉代每个士族子弟的必修课,因此当年轻人一念出此段齐风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也都知道这段话在讲一些什么,因此不约而同的都偷偷瞄了一眼队列当中的征西将军的大旗,然后下意识的从那个青年人身旁不露痕迹的扯开了半步,拉出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 年轻人,总是充满活力的,当然这样的活力有时候是好事情,有时候就未必了…… “……嗯,不其侯家风治学令人羡慕啊……学识渊博,有难得能够悲天悯人,真是青年才俊啊……”一名官吏悄声和另外一人说道。 “哦?为何有此说法?”另一人有些不解。 “呵呵,方才不其侯长子,伏德伏子正,一首齐风铿锵,甚是应景……”这名官吏捋着胡须,嘿然说道。 “……不知是哪一首齐风?” 这名官吏左右看看,凑了过去,低声说道:“……东方未明……” 另外一名恍然大悟:“哦……东方未明啊……” 如此的情形在队列当中悄无声息的传播开来,而当事人却毫无所知,不过就算是知道了,也未必懂得其中的利害关系。 对于此事,处于队列当中的斐潜却还未察觉,他正在烦恼这刘协这一行人到底要怎样的安排。 那一日,刘协当着百官的面说是要来并北,要去阴山,自然遭到了杨彪和种劭的共同反对,不过刘协的态度出乎意料的强硬,坚持不改,而斐潜又不好说什么,毕竟他自己之前还一副正经模样说了一大堆的天下都是刘协的话语。 僵持不下的时候,伏完出面了,说皇帝巡狩四方也是应有之意,并从三皇五帝时讲起,说黄帝就有东巡岱宗,周公也有封泰山,巡河南的行为,而本朝当中武帝就不说了,就连恒帝也有从雒阳巡狩到了长安的事迹…… 这一下,才算是给了台阶。 皇帝刘协并不是迁都,也不是要在平阳长久定居,只是巡狩而已,这样自然比起皇帝跟着斐潜走要更让杨彪和种劭接受。 因此,种劭带着一些人返回长安,继续和杨彪所任命的京兆尹赵温或许还要卿卿我我相爱相杀一番,而杨彪则是带着一些大汉官吏前往了雒阳…… 当然,还有为数不少的官吏跟着刘协的身边,这其中,还有种劭的儿子种劼,杨彪的儿子杨修! 种劼就罢了,反正斐潜在脑海当中似乎没有多少印象,但是这个大名鼎鼎的鸡骨头杨修…… 特喵的,号称揣摩人心独一无二,煽风点火技能满级,这样的小子,自己要不要像曹操一样,找个什么借口啊哈一下…… 不过也就是想想罢了。 因为杨彪和种劭做出这样的行为,实际上就跟春秋战国时期的诸侯质子差不多,也等于正是承认斐潜暂时性的平级甚至高于他们二人的一种态度表示。 多少也算是一种示好吧。当然,在这其中也有其他的意思,比如帮忙盯着刘协,有时候隐蔽的拖拖后腿什么的…… 关键是斐潜当下还必须接受! 总不能立时一拔刀子,说老子只要皇帝,嗯,和皇后,其他的人全数滚蛋? 不过现在,很是烦恼啊…… 斐潜坐在马背上,闭着眼,摇摇晃晃。 自己原本的官吏系统就属于比较扁平化的模式,现在忽然加进来这么一堆自成系统的家伙,感觉真的就像是原本运作良好的齿轮当中加进了一把沙子…… 唉,这样到底要怎样处理才好? 第1070章 刘协的第一次 离平阳越近,人烟就越发的多了起来,人口什么的也相对比较稠密了一些。当然这个稠密的定义,大概就是从走上一千米见不到人,变成了走个两百米就能见到一个的样子。 在道路的两侧的山凹或是山坡上,也都可以看见一些小规模的村寨,三五户,或者是七八户,十来户的模样组建而成,简陋的篱笆围在周边,用少量的泥土,树皮木枝和干草搭建而起的房屋。 和后世不同,除非是在城池当中,没有任何一个狗胆包天的人,会愿意将自家的房子大刺刺的建在前后都没有遮挡的道路边,原因很简单,谁也不知道从道路而来的是好人还是坏人,还是快要被逼疯了的人,万一有什么冲突,连一个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因此在华夏古代的风水当中,住宅建在公共交通要道上的,被称之为犯冲,就是如此。 住和行是如此,其实其他的方面,衣和食方面来说,汉代虽然很多食物品种都有了,但是那大多数是针对像斐潜这样的士族子弟而言,对于平头百姓,呵呵…… 但说衣服,不像士族子弟,不洗澡也可以更衣,准确的说,平头百姓的衣物,其实不到万不得已,一般都不洗。原因很简单,因为纺织工艺的问题,织出来的葛布结构并不像后世那么的紧密,多洗几次,便会变得相当的松软,甚至透明起来。 所以大多数的百姓,作为体面的外套衣物穿了出去,回来之后便挂起来,然后下次再出门的时候,取下来便再穿上。至于什么汗渍油污,根本不存在的,天天都在泥地里面刨食的,和后世一些人眼里面肮脏污浊的泥土打一辈子交道的人,又怎么会在意衣服上面的小小汗渍和污垢? 这样的可以穿出去见人的半长袍,而且还算是比较高档的个人财产了,一般贫穷的农夫,甚至只有几块破布遮挡一下…… 洗澡? 那是士族子弟的事情。 所以其实在汉代,以貌取人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吃的白白胖胖,身上干干净净,多半就是士族或是豪右,而衣服邋遢,头发打结,身上各种跳蚤和虱子的,便是一般的底层劳苦大众。 大体上还算比较好认的。 不过在越临近平阳的时候,情况就有些不同了,在田地里面耕作的农夫明显有些不同,怎么说呢,就像是后世一线城市里面的和普通乡镇里面的流浪者的区别。 最大的差别便是其清洁的程度,明显是有些差别,至少临得近了些也不再看到一般其他的地区农夫那如同小型动物园一般的头发丛林…… 莫非是这个征西将军提前让人安排的? 也难免这些官吏会有些疑惑,因为确实有些不同。这些官吏已经习惯了和那些污浊肮脏的农夫打交道,骤然看见了竟然有写整洁的平阳附近的农夫,一时间竟然不太能够适应。再看看因为赶路而显得有些蓬头垢面的自己,这些官吏便多少有些不淡定起来。 礼仪,礼就是礼节,仪就是仪态。现在这些长途跋涉而来的官吏,一副冠歪袍斜的模样,这个仪态上自然比不上那些虽然没有穿上长袍大袖,但是干干净净显得很自然的耕作农夫了。 太阳渐渐的西斜,斐潜抬头看了看天色,便下令寻个合适的场地扎营。虽然说这个地方距离平阳也不算是太远,但是毕竟带着刘协和这些官员,也不好一味的赶路,因此在天色还没有完全暗淡下来的时候,就必须及时的找一个场所扎营。 离开了长安,刘协像是放下了什么包袱一样,对于什么东西都感觉很新奇。斐潜也就充当了汉代的百科全书,时不时的要对刘协的一些突如其来的问题进行解答。 比如现在。 “……斐爱卿,”刘协似乎是在车上坐的厌烦了,一下地便活蹦乱跳的,到了斐潜面前说道,“……朕方才看见山坳那边似乎有个村寨……” 斐潜转回头望了望,在那边有条溪流,确实有个很小的村寨,十来户左右的模样,便回答道:“……是的,陛下……” 刘协也望着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道:“斐爱卿,这……这大汉的子民,平常就是怎样生活的?” “哈啊?”这个问题要怎么回答,斐潜一时间也有些反应不过来,想了想,便采用了一个算是比较标准一些的答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便是如此吧……”别说在汉代,就算是在后世,依旧在一些区域,生活着一些完全不用手表手机,电视电脑的的人,只是跟随着太阳的步伐,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刘协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半响之后却说道,“……朕……想去看看……” “啊哈?”斐潜看着刘协,说道,“……陛下……陛下难道不累么?” 刘协点点头,说道:“累。不过,朕还是想去看看……看一看大汉的子民到底是怎样生活的……这些年,朕还从未见过这些大汉的子民……” 斐潜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说道:“谨遵陛下之愿。来人,召集护卫!顺便带上一袋粟!” 整个并被区域现阶段暂时来说还算是比较平静的,但是依旧不能掉以轻心,万一刘协有个什么损伤,便是斐潜的无法推卸的责任。因此正常来说,斐潜是不应该答应刘协离开大营的,纵然那个只是一个小小的村寨。 万一村寨当中居住的都是不知道从哪里而来的亡命徒呢?就算不是亡命徒,万一有个别精神有问题的呢?若是伤到陛下哪里了,或者说是没有伤到,万一有那个不开眼的说错一两句话,也是极其严重的事情…… 这种干系确实重大,因此,就是在后世,也有许多所谓官方视察民情的时候,一看便知都是提前通知过,准备好的,便不足为奇了。 不过斐潜却被刘协的句话所打动,这么多年,或许从董卓进京开始之前,刘协就从来没有出过宫,也没有见过真正底层的大汉农民是怎样生活的,这对于一个皇帝来说或许是一种幸福,也或许是一种悲哀。既然刘协表示这是他第一次想要视察民间的疾苦,想要去了解大汉子民是怎样生活的,斐潜觉得应该给与鼓励和支持。 大汉子民,基本上来说,都是属于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或许只有简短的八个字,但是实际上,却十分的不易,每一天早晨太阳还没有升起来,四面八方还多数是漆黑一片,也就是大约凌晨4,5点的时候,若是养些鸡的,便会在这个时候开始第一次的鸡鸣,而多半农户也就会在这个时间,清醒过来,开始一天的劳作。 男性带上工具,便先到田地之内,埋头赶上两个时辰左右,才是早脯的时间,也就差不多是早上的九点左右,家中的女性也差不多将饭煮好了,便回家吃第一顿的饭,如果进入农忙时节,便连回家吃饭的时间也是没有,要由家中妇女送到地头。 吃完早餐,休息大概一刻钟的样子,便又重新出发,回到田地当中,开始干说不上是上午还是中午又或是下午的农活,因为这个时间的劳作,是没有停歇的,中间几乎没有任何的间隔,更谈不上什么午休小憩之类的了。 就这样一直到傍晚,下午四五点的时候,太阳开始西斜,在这个时候农户才会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中,享用当天第二顿,也就是当日最后一顿饭。 一天两顿,没有什么宵夜,吃完一般顶多趁着太阳光亮还未消失的时候,收拾一下家中工具什么的,然后便是休息。 从此往复,毫无间隔。 对于大汉的农户来说,后世的所谓什么农家乐,呵呵,根本就不存在的…… 一行人,沿着官道一旁的小道,绕过了一个小山坡又转过一片小树林,才来到了这个小小的村寨之前。 斐潜这边的动静,早就已经惊动了村寨这里的人,眼见斐潜一行越走越近,这个村寨里面的人惶恐不安,都觉得有些大祸临头的感觉,又不能不出来见面,只得推选除了年龄最长的带了几个中年人,在村寨前迎接。 “小老儿……这个,这个迎接贵人!”年老的农夫见斐潜一行到了近前,连忙咧着嘴,凑出了一副笑容,带着其余的几个人,上前行礼。 斐潜上前,点头示意,说道:“老丈请起。我们是平阳……嗯,典农从曹的属下……嗯,正巧路过此地,见此寨颇为精巧,特来一观,别无他意,老丈不必担忧……” 说征西将军,大汉皇帝,这些远离了朝堂的农夫也未必有多少概念,甚至会因为距离和阶层的太过遥远,导致更加的慌乱和不知所措,所以斐潜干脆将枣祗的名头搬出来,相对来说会离得这些农户近一些。 显然,老农听闻之后,顿时放松了许多,睁大眼睛,说道:“莫非是枣从曹的属下?啊呀,这……啊,失礼了,失礼了……” 斐潜笑道:“无妨,无妨,我们就是随意走走看看,若有打搅,还望老丈见谅……老丈可是迁来此处不久?” 这个村寨看起来比较新,所以斐潜才有此一问。 糊在寨墻木桩之上的黄泥,颜色比较鲜艳,也没有什么青苔或是杂草之内的东西,显然是才完工不久,从寨墻上方露出的房屋屋顶的茅草也没有完全变成黑灰色,多少还带有一些墨绿或是褐色,也同样说明了这一点。 “回贵人的话,是的……”老农拱着手,弯着腰,说道,“……小老儿是从去年开春的时候才从关中迁来的……” “关中?”刘协瞪大了眼睛,问道,“为何要迁来这里?关中不好么?” “……这个……”老农看了一眼刘协,又连忙看了一眼斐潜。他看得出来刘协的打扮穿着,非富即贵,但是斐潜却更像一个主事之人,所以他也不知道应不应该回答这个问题。迁徙,这个在汉代,或许也可以称之为流民,而对于流民而言,也就等于失去了大汉公民的身份,随时有可能会被抓起来充当劳役或是兵役…… 斐潜点点头,笑着说道:“老丈已经入籍了吧?有什么老丈便说什么就是……我们也就是好奇,随便问问,老丈若是不方便,不讲也就是了……”重新入籍了便算是并北这边的人口了,就跟后世在某地的暂住证加上交税证明一样,具备一定的法律效用。 老农一听,多少放下些心来,苦笑了一下说道:“……贵人既然问询,小老儿也不敢隐瞒贵人……若不是真心活不下去,熬不过了,又有谁愿意举家迁徙……” “……原本小老儿在关中,多少也算是过得去,却不料……”老农摇摇头,显然对于那一段时间有些不堪回首,“……不知怎的,忽然一下这钱就不顶事了,然后又是打来打去,前一波征粮的才走,后一波又来……后来有又兵来,不是抢粮便是抢人,庄稼也都被糟蹋了,实在是熬不下去,又听闻这里有地,又是减免租又可以借农具,便迁来了这里……” “免租?那么原来关中的租赋很高么?”刘协忍不住又问道。 老农回答道:“……原本在关中,也不算太高,一年下来,缴纳口赋丁役租税之后,多少也能剩下一两成下来……” “那么这里呢?这里能剩下多少来?”刘协继续追问道。 说到这个,老农脸上的皱纹都散开了些,有些忍不住的笑意荡漾出来,特意还向平阳方向拱拱手,才说道:“多亏征西将军仁慈,减免了租税,去年剩下了……剩下了两成,嗯,大概两成……” 斐潜瞄了一眼老农,微微笑笑。这家伙也有自己的小滑头,但是没有关系,斐潜也不打算揭破他。 在平阳附近,靠近平阳渠附近的田地,自然是肥沃且浇灌便利的,并且严格说起来也算是斐潜这个平阳侯的属地,所以相对来说租税较高,首年是五成,随后便会随着时间减少,一直减到三成,但是如果没有任何的器具,要向官府租借牛马犁等,那么要再加一成到一成半的租税,因此平阳附近的这些肥沃的田地,基本上来说第一年最多剩下一两成是差不多的,只不过平阳附近灌溉便利,出产也高,所以就算是剩下一成,也还是相对不错的,而且来年之后,剩余下来的只会增加,这就极大的增强了田地的附着力。 毕竟谁也不愿意前面辛辛苦苦开了头,眼看着后面的好日子要来的时候,却抛下一切,起来造反吧? 但是这里却有些不同,这里的田地一看就是这些人自行寻找开拓出来的,因此首年只需要三成的租税,就算是加上租用官府的器具和牛马,也顶多就是四成五左右,再加上口赋丁税,至少也能剩下四成左右,老农说是两成,恐怕是谨慎的心理在作怪。 “也是只剩下这么一点啊……”明显刘协不明就里,老农说的,他也就相信了,便又问道,“……那么其他地方也是这样的么?其他的地方,比如冀州豫州,也是如此么……” 斐潜不由得微微一愣,刘协这话,听起来怎么有些怪怪的? 第1071章 那一碗的风情 刘协的话语,是表示对于老农的怜惜,还是对于并北平阳这里依旧如此重赋税的感叹,亦或是对于大汉这些基层农夫生活不易的感叹? 哪一种多一些,哪一种少一点,斐潜不得而知,但是这个问题,斐潜不好回答,至于那个老农,更是闭口不言了。 斐潜能怎么说? 说天下很大,其实陛下你有空自己去到处去看看? 说天下很穷,这都是土地所有制的原因,要不土改吧? 说天下很乱,不收田租哪里来的钱粮来和各地诸侯抗衡? 说其实归根结底上,依旧是一种剥削,是生产生活资料的占有者对于无产者的剥削,而最大的占有者,或者名义上面的占有者,便是陛下你自己,要不陛下你干脆自我了断算了? 这个世界如同皇帝的新装,说破了,便只会剩下丑陋。 正在尴尬的时候,村寨里面或许是老农的儿子出来,说是略备了些酒菜来招待贵人…… 村寨当中自然没有什么像样子的桌案,只能是寻了一块算是平整一些的石板,垫了几块石头在下面,然后便将这一块石板当成桌案了。 斐潜看着桌案之上的四道菜,微微的沉默了一下。 一道是煮豆子,看起来应该是红豆。 一道是烤某种叶子,不过已经混杂在一起,只能看见一团黑绿色,分不清到底是哪一种叶子了。 一道是蒸蛋羹,这个倒是没有什么说的,就是简单鸡蛋敲碗里,加点水,打散搅匀,然后隔水蒸到凝固就是了。 一道是水煮鸡,大概煮得急,鸡皮上面的毛还没有完全清除,一点灰一点白一点黑的,至于煮出来的红褐色的血渣子更是舍不得舍弃,一同漂浮在汤面上,和略黄的鸡油混杂在一起。 刘协抬头看了看斐潜,双眼透出询问的意思。 斐潜点点头,然后朝着老农拱拱手,说道:“多谢老丈款待,某便不客气了。” 对于斐潜的不客气,老农显然很开心,哈哈的笑着连声说道:“不敢当,不敢当,照顾不周,照顾不周,请,贵人请……” 汉代人,不管生死,都是极度的好面子,这种习惯甚至一直流传到了千年之后。不管怎样窘迫,客人来了总是要招待一下,甚至就算是砸锅卖铁,恐怕都要凑一凑。别看这些菜式简单,但是恐怕这些村寨之内的人,过年过节都未必吃得上。 刘协坐了下来,然后等斐潜坐下的时候,便微微倾斜身躯,凑到斐潜旁边,以极低的声音说道:“为何?” 斐潜呵呵笑笑,也轻声说道:“不吃的话,他们便不放心。” 虽然说方才已经和老农说了只是来随便看看,但是谁信啊?所以为了保险起见,村寨当中的人必然会准备一些吃食,就算是不能供给全部的兵卒,也要保证带头的斐潜和刘协能够吃得上,否则村寨的这些人必然提心吊胆不可安宁。 吃这样的一顿,一来是表示肯给这个面子,另外也证实确实斐潜一行人,没有什么恶意,因此斐潜表示接受的时候,老农才笑得开心,就是这个原因。 不过这个菜式么…… 只能说是纯天然的。 更具体的意思是,这些食物当中,几乎不含任何调味的作料。 没有油,没有花椒,没有香料,没有味精,连盐都几乎没有,嗯,在水煮豆子和水煮鸡当中或许有一点,也只有那么一点…… 盐,在这时代也是极其珍贵的,正常来说,一顿两餐当中,只有上午那一顿有加一点点的盐,因为要干一天的活,流一天的汗,如果没有盐,恐怕实在是不行。 当然这些盐,根本就和后世的盐完全两回事。在并州,更多的是石盐,也就是一块褐黑色带咸味的石头。至于这种石头具体有多少氯化钠的含量,又或是氯化钾,又或是硫酸钠,甚至是氢氧化钠就未得可知了…… 就这样的石盐,或者说盐石还不能多放,因为贵,平常的时候也多数由家庭的女主人用布包裹起来,藏在墙壁的裂缝或是梁柱的缝隙里面,只有要用的时候,才偷偷摸摸的拿出来在釜内摩擦出些粉末。 这便是汉代普通百姓状态。 所以穿越一点都不好玩,穿越有风险,跳楼要谨慎。斐潜当初要不是还算是士族旁支,多少还有些家底撑着,若是到了一家普通农户家中,恐怕要么斐潜疯掉,要么这家农户就疯掉了…… 不过对于斐潜来说,这些已经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跟着军队南征北讨,虽然和大头兵肯定有些不同,但是有时候也办法天天开小灶,也要和身边的亲卫在一个锅里面搅合,吃食什么的自然也就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很精致,像什么粗糙割喉的麦粒,苦涩酸臭的野菜,半生不熟的豆粒,外焦里生的肉块,斐潜都吃过。 因此这些吃食虽然简陋,但对于斐潜来说还不算是什么,只不过看着刘协微微皱起的眉头,斐潜忽然心中升起了一点控制不住的恶趣味,便对着一旁笑呵呵看着,真正的坐陪着的老农说道:“老丈,有‘杆糊’没,来一碗……” “啊?”老农一愣,“贵人,你……你要杆糊?那个……” 斐潜笑笑,说道:“老丈,你肯定有,端一碗来就是。” 老农睁大眼睛,然后仔细看了看斐潜的神色,确定斐潜不是在看玩笑,便喊来一个村民,让其去打一碗“杆糊”来。 杆糊,是不是这个“杆”,或是“肝”,又或者是其他什么字,斐潜也不太清楚,甚至这些吃杆糊的农户们也不太清楚。或许植物专业的人,才能知道这些在水边生长的可食用野菜,具体的学名应该是什么。 这种在水边的野菜,有些像是浮萍,但又不完全像。因为其夏季生长旺盛,所以也就经常被农夫割来作为粮食的补充,甚至成为在夏季的一种主要食材。 因为这种植物的杆茎中间有一圈较厚的粗糙纤维组织,无法直接食用,因此大多数人都是将其用石块又或是木棍砸烂,将其纤维组织去除之后,加入少许的豆子,或者粱粟,又或是更差一些的加些麦麸之类的,熬煮成为糊糊状态,所以称之为“杆糊”。 不多时,就有人从村寨当中端了一个木碗出来,而木碗里面,就是所谓的杆糊。这个杆糊,虽然音比较接近甘,但是一点都不甘甜,甚至可以说,味道跟喝泥巴汤差不多。 杆糊是绿色的,如果只是从卖相上来看,应该和后世的菠菜汤又或是什么碧玉羹的模样差不太多,纯粹的绿色,一点点的杂色都没有,就算有,一般也是沉底的砂石之内的东西,在表面上是看不到的。 但是只要凑近一些,一股泥腥味就会迎面扑来。这种泥土的腥味,就像是夏日站在碧绿色的水沟边上,然后在烈日的蒸腾之下,就像是一股淡绿色的力量,从呼吸道中,从裸露的皮肤上,死命的往里渗透,往里钻的感觉。 杆糊一放到石板之上,刘协就闻到了这个味道,不由得深深的皱起眉头,有些嫌弃的扭开了一点点的头。虽然说方才的菜肴也不怎么样,但是和这一碗所谓的杆糊比较起来,那又是天差地别了。 “……这个才是老丈日常所食……”斐潜指着杆糊说道,然后又指了指石板上那几道简陋的菜肴,“而这些……是用来招待客人的,他们自己恐怕只有年节之时才会吃上一些……” 斐潜说着,端起了杆糊,然后看着刘协:“如何?要不要吃一点试试看?” 不是想要了解大汉农户的生活么? 大汉的那个农户能天天准备四道菜,还能吃上水煮鸡? 真正的农户在这个季节,在这个青黄不接的时候,有那个不是在四处寻找一些可以替代粮食的野菜,混杂各种米糠麦麸,然后眼巴巴的等着庄稼长高,等着秋天的到来? 这个像绿色泥巴一样的东西,才真正是当下农户的食粮。 若是按照刘协的年龄来说,这个时候应该差不多算是后世的叛逆期时间,中二病发作的时候连老天爷都敢拿刀子去砍,然而斐潜却并没有在刘协身上看到这样的迹象。 或许是太早就开始经历人生的起起伏伏,所以叛逆期就消减了?还是说汉代的人发育更早,叛逆期已经过去了?又或是其个体明白叛逆的行为根本不能带来任何的好处,所以在精神层面上已经抑制住了? 刘协迟疑着,然后咬咬牙,虽然脸依旧扭在一边,却点了点头。 斐潜挑了挑眉毛,没想到刘协真的愿意尝试这一碗像是绿色泥汤一样的杆糊,不过斐潜也没有继续说什么,也没有再次的询问确定,便拉过刘协面前的碗,用小木勺舀了一些放到了碗内,然后又将木碗推回了刘协面前。 这样的行为,恐怕也就这个时候斐潜可以这样做了。刘协的侍从护卫等等,虽然数目不多,但是也还有一些,不过这些人大多数还在长安之内,没有跟着刘协一同而来,而有幸存活下来的那两个,正在营地那边准备刘协就寝的场所,而且皇后身边也需要人照看,所以现在刘协身边暂时没有任何的宦官跟着…… 也就是暂时而已,不管是谁,种劭也罢,赵温也罢,回到长安第一件事肯定就是将原本长乐宫内的属于刘协的这些宦官侍卫什么的,统统快马加鞭的送到平阳来,说不准现在这些人员已经在路上了。 不过现在么,照顾刘协的,便只是斐潜一个人了,虽然这样的行为多少有些失礼,但是却透露出一种轻松和随意。 斐潜在刘协的碗内舀了一些之后,便举起还剩下大半碗的杆糊,向刘协示意了一下,也没有借用任何的工具,便往口中倾倒。 绿色的杆糊,粘稠、苦涩、腥臭,当在口腔当中滑动的时候,就像是吞咽着无数死去蝇虫的尸首,又像是在喝着碧绿色充满了浮萍的死水,这种味道会让口舌和咽喉本能的抗拒,这些人体的组织器官会竭力的营造出一种非常强烈的恶心呕吐感,而吃这个杆糊的人,要么就像斐潜一样,也就是在和自己的组织器官相抗争,在呕吐感还没有抵达红线之前,将杆糊吃完,又或是像老农他们一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渐渐的麻木和习惯,身体的组织器官已经不再有任何的反抗,默默的接受…… 斐潜将杆糊全数倒进咽喉,连咀嚼一下都省了,然后将几乎倒空的木碗朝着刘协示意了一下。这玩意就跟喝中药一样,嗯,甚至比中药还难喝,中途不能停歇,必须一口喝完,否则就很容易丧失喝第二口的勇气了。 刘协端起碗,拿起木勺,迟疑了半响,终于是挖了一勺,然后放到了口中…… “恶……” 刘协抑制不住消化组织器官的反抗,才将杆糊放进口中不久,就一口喷了出来。 “取水来!”斐潜向后一招手,然后将水囊递给了刘协。 “恶……恶……”刘协接过水囊,连漱带吐,好不容易才将恶心的感觉去除,喘息着,看着那小半碗的杆糊,如避蛇蝎。 “贵人……哎呀贵人,我,这,那个……”老农吓得原本黝黑的脸庞都有些白了,话都讲不利索,手脚更是不知道要怎么摆放好。 斐潜摆摆手,说道:“老丈且安,无妨……请问这杆糊,一餐一人可食几碗?可有其他食材?” 老农回答道:“贵人说笑了,还吃几碗……当下时节,贵人一看也是懂得农桑的,哪里还有什么其他食材,也就是这些杆糊……一餐勉强能让一人吃得一碗就算是不错了……” 斐潜点点头,然后对着刘协,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此等事物,也只有下田劳作的男丁,每日方可食用,一餐只得一碗之量,若是妻小,多数减半……一日之作,便是如此两碗杆糊,别无其他……” 这才是大汉的农户的食材,这才是大汉子民的生活。斐潜看着刘协,心中默默的念叨了一句,欢迎来到真实的世界。 刘协看着斐潜,又看了看杆糊,然后看了看老农,又转头看了看远处开垦出来的那一片田地,默然无言…… “来人,将粟取来!”斐潜向着老农拱手说道,“多谢老丈款待!吾等前来,多有打搅,惊扰之处,便以此粟相抵了……” 老农连连摆手说道:“使不得,使不得!贵客临门,未能好好招待已经是罪过了,怎么能再收贵客的东西,这要是传出去,这还做不做人了啊……千万使不得……” 斐潜示意护卫将粟米袋子放下,然后说道:“老丈不必推辞……若真的比较起来,这一碗杆糊,说不得比这一带粟米贵重得更多……” 说完,斐潜便带着刘协,一行人踏上了返回的路程,留下一个摸不着头脑的老农,在那边呆呆的看着那剩余的杆糊,还有那一袋粟米,喃喃说道:“这杆糊……怎么可能比粟米还贵重?” 第1072章 那一夜的低语 月夜,朗空。 风清,云淡。 人却未定。 刘协翻来翻去,始终无法入眠, 嗯,刺激太大了。 这个情形,其实跟后世十几岁的半大小子偷偷观摩了从F到B运动和演变,然后中枢神经兴奋过度,导致失眠的道理是一样的。 原来在宫中的时候,刘协也曾经设想过天下应该是如何,百姓应该是怎样,但是却不想今天一样,如此的…… 如此的…… 刘协甚至找不出什么词语来形容,或许就剩下两个字。 真实。 真实的让刘协有些难受,在卧榻上辗转了一阵之后,最终还是坐了起来,然后发了一会儿的呆,站起身,取下挂着的外袍穿上之后,便往外走。 “陛下,这是……”伏寿被刘协的举动带醒了,不由得询问道。 刘协说道:“没事,睡不着,到外面走走。你继续睡吧,不用管我……” 在帐外候半寐着的侍从也被动静惊醒,连忙又取了一个大氅给刘协裹上,瞪大眼睛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让刘协别乱走,赶快滚回去睡觉?刘协都已经走出来了,还怎么拦着? 所以这两名侍从也只能是默默的,然后一步不离的跟在刘协身后。 在帐外不远处值守的兵卒,见到了刘协,连忙拱手行礼。 “……征西将军呢?”刘协吩咐道,“……前头带路,朕……有些事情……” 刘协心中,有太多的疑问,却找不到答案,他希望能有个人可以给他解答,而这个人自然就是年龄比他自己稍微长一些的斐潜。 斐潜还没有歇息。 虽然离开平阳,但是往来的信使斥候,依旧会将情报以及行文,源源不断的送到斐潜这里,并且很多事情也是需要斐潜首肯授权之后才能办理,所以在行军之余,斐潜还必须对于这些公文一一进行批复,因此基本上来说都需要到夜深的时候才能休息。 见到刘协来了,斐潜也觉得有些诧异,连忙请刘协上座,然后吩咐亲卫去准备些茶汤茶点什么的…… 刘协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斐爱卿……朕……朕到现在还忘不了那碗……那晚杆糊的味道……这大汉天下的百姓,生活真的都是如此……如此……” 刘协找不到什么形容词,也不知道要用什么形容词。毕竟刘协自己是所谓的大汉天子,换句话说,这个天下所有的百姓都是他的,而见到这样的情形之后,岂不是说明了自己这个大汉天子并没有起到什么光照万民的作用? 而且刘协也清楚,这一次见到的农户多少还算是不错的,那么自然还有更差的,而那些生活在更差的环境条件之下的大汉农户百姓具体是怎样的情形,刘协已是无法想象。 那么这样一来,岂不是说明刘协他自己这个大汉皇帝做得很失败? 如果刘协本身就是一个混吃等死,根本就没有任何梦想,只懂得服从于身体本能和个体欲望的人,也就不会有这些烦恼,但问题是刘协现在还年少,还在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和憧憬,还有自己的梦想,因此这样的落差,让刘协很是难受。 “嗯……”斐潜看着刘协,有一点明白他在想些什么,毕竟当年那个坐在大殿之上,眼睛闪烁着对未来憧憬的色彩,大谈特谈治国理政的所谓理论的情形,依稀还在眼前。 眼前的刘协,只是一个给自己肩上加了太多负担的…… 孩子。 一个半大的孩子,能这样,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嗯,不过未来,更不容易。 老天爷从来就没有任何时候好心过…… “陛下……”斐潜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之前关中瘟疫横行,陛下可有所闻?” 刘协默默点点头。 “……元初六年,会稽大疫。延光四年,京都大疫。元嘉元年,京都、庐江又遭大疫,建宁四年、熹平二年、光和二年、光和五年、中平二年,接连大疫……”斐潜缓缓的吐出一长串的年份,“……这些,陛下是否也知晓?” “……”刘协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斐爱卿的意思是……身为天子,德行有亏,故而天降大疫?”汉代的天人感应,便是这种理论的基础。 斐潜却摇了摇头,说道:“大疫,其实并非天灾,而是人祸……” 刘协睁大了眼说道:“斐爱卿为何如此说法?这……” “这和陛下之前听到的那些完全不一样是么?”斐潜笑笑,说道,“……建宁、熹平、光和、光和、中平连续五次大疫,陛下真的相信就是先帝……所谓德行有亏?” “这个……”刘协无言,不知道要怎样回答好。 建宁、熹平、光和、光和、中平是汉灵帝的年号,当时士族和宦官两个派别打生打死,都是指责这些灾难是因为对方的原因产生的,但是刘协也有听闻,甚至也听过他的父亲在他的面前感叹过,是不是真的苍天示警…… “……斐爱卿……”刘协看着斐潜,说道,“朕……愿闻其详……” 斐潜将桌案之上的一块木牍举起,示意了一下,然后说道:“假设这便是板楯蛮和西羌作乱……现在暂且不考虑板楯蛮和西羌为何叛乱,单单问现在要如何处置这个问题……” 斐潜将这块木牍推到了刘协面前。 刘协看着这一块写了些文字的木牍,停顿了一下,说道:“……当平之……叛乱不平,便会糜烂四方,届时便越发不可收拾……” 斐潜点点头,表示认可。叛乱,对于任何一个王国,任何一个政权来说,都是无法妥协的事情,就算是砸锅卖铁也会先平了叛乱再说,所以汉灵帝就这样做了。 “……平叛,需要兵饷钱粮……”斐潜举起第二块的木牍,放在了第一块木牍上面说道,“……大司农上奏,公库无钱,无法支持兵饷钱粮……” “这……”刘协一瞪眼,却没有说什么,也没有问斐潜为何公库会没有钱。 因为这个是事实,当年他父亲灵帝在世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国家要用兵,却拿不出多少钱来…… “……让少府贴补!”刘协做出了和他父亲一样的决定。 斐潜笑了,然后说道:“陛下知道让少府出军饷意味着什么?” “总是好过今日的那碗杆糊吧?”刘协说道,“宫中节俭些,也是无妨……” “好!”斐潜点点头,然后拿起笔,在第二块木牍边上大概三分之一的位置,随手划了一道,说道,“……不过,少府之钱,乃皇室用度,正常来说,公私须分明……也罢,此事以后再说……少府补贴,只能满足三分之一的兵饷需求,另外还有大半……陛下,这些又要从何而来?” 刘协看着那一条被斐潜划出来的线,沉默了,他知道他父亲干了一些什么,但是要他讲却讲不出来,或者说不能讲…… “卖官鬻爵?”刘协不能言父之过,斐潜却没有什么负担,因此直接说道,“这个事情,陛下以为仅仅先帝做过?武帝当年,不也做过么?买卖军爵,收回盐铁,鼓励告奸,还不是一样为了攻克匈奴的军费?那么为何武帝做得,而先帝做了却遭到如此诟病?武帝平了匈奴,先帝也平了西羌,可是为何只听得武帝光明神武,而先帝却……” “这……”刘协瞪圆了眼珠子,这些事情,从来没有任何人这样说过,也没有人将他父亲汉灵帝和汉武帝相提并论过。这些斐潜所说的,就像是突如其来的霹雳一般,让刘协无所适从。 斐潜又拿起了一块木牍,放在了另外的一边,说道:“……陛下,若是还想不清楚,臣还可以再举一个例子……孝安皇帝在位期间,西羌亦叛,前后用时十一年,终是平定,共计耗钱,二百四十亿……” 斐潜指了指边上的那一块木牍,表示这一块木牍代表着二百四十亿钱,然后拿起笔,在这块木牍四分之一左右的地方也划了一条线,说道:“先帝平定西羌,历时经年,耗费也是颇多,共计四十四亿钱……随后便是黄巾贼起……” 斐潜的未了之意,刘协其实也明白。因为这些也算是刘协的必修课,总不能说连自己老祖宗的事情都一窍不通吧?汉安帝完了之后还有汉顺帝,虽然是外戚专政,宦官弄权,也是天怒人怨的模样,但是也没有像是到了当下这样四分五裂,各地烽烟四起的局面。 汉安帝花了两百四十亿钱,都还能顺顺当当的生老病死,然后将皇帝位置传给自己的儿子,那么汉灵帝为什么只用了四十四亿钱,就搞得天下大乱? 是啊,这是为什么? 刘协不懂,真心是想不明白,便向斐潜拱了拱手,说道:“朕……不明白……还请斐爱卿赐教……” 斐潜也拱拱手,表示回礼,然后说道:“陛下言重了,臣自当言无不尽……”还是汉代好,君臣之间还有春秋战国时期的古风,君主并不是一定高高在上,臣子也并不是一味的奴才相,除了在正式场合比如朝会大殿之上需要行大礼之外,其他多数时间还都是比较随意的,甚至有时候平起平坐也都属于正常,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斐潜略整理了一下思路,继续说道:“武帝时期,天下百姓,有口三千四百万……孝安帝期间,天下户九百余万,口四千八百万……先帝之时,有户已过千万,口六千余万……而天下之地,自武帝起,直至先帝,可有倍增数如口者?而地出恒产,或有旱涝,但是多年下来,增长不多,因此天下百姓……均数之下,便只会越来越穷,越来越苦,一旦有事,必然生乱……如此,陛下是否明白了?” 斐潜就是简单给刘协灌注一个理念,作为天子,关心天下百姓能不能吃饱饭,当然是一个好皇帝,但是天下人口会增加的,当人口增加到了一定程度之后,必然就会有些吃不饱的穷人,而这些穷人越来越多,社会也就越来越不稳定,所以就算是好皇帝,也没有办法…… 至于什么土地兼并,什么剥削阶级,什么士族垄断,什么两极分化,这些事情,斐潜统统跳过不提。 有些东西能讲,有些东西不能讲,有些东西就算是讲了也没有用,有些东西明知道没有什么用却依旧要讲。这些事情,斐潜很早的时候就在考虑了,只不过现在能说的,便只有这些,或许将来的某一天,才能讲到另外的那些…… 刘协眨巴眨巴眼,有些明白也有些不明白,因为这个理念,确实是太过于新奇,新奇到了他从未听闻过,自然也从未想过。沉吟许久之后,刘协才说道:“可是……司马法曰,国虽大,好战必亡……” 斐潜呵呵一笑,说道:“不是还有后半句么?臣这一段时间难道打得仗就少了么?” 刘协一愣,然后默默的点点头。 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忧。原本好好的一句话,竟然被断章取义,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 鉴于汉代整体的生产生活水平,以及经济社会结构,妄自尊大的推行后世超越生产力的社会结构明显是不现实,也是不会被整个社会所接受的,所以思前想后,其实只有封建帝国主义最适合汉代的发展。 推行起来也很简单,就是将汉武帝的那句话重新捡起来就是了,而且这样做的阻力也是最小,任天下所有的士族子弟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自周开始,华夏之地便有最华美的服饰,便有最规范的礼仪,便有最深奥的文字,便有最精良的器物……”斐潜微笑着,看着刘协,缓缓的说道,像一名天使在播撒着圣光,又像是一名恶魔在耳边低语。 “……从西域到东海,从北漠到南疆,这些地方都是华夏的祖辈一点点的开拓出来的,一步步的耕耘出来的,那么今天,我们又有什么理由停下脚步?” “为何要听那些酸吏腐儒的话语?” “为何要将眼光死死的盯着祖宗留下的这点财物?” “为何不能抬头远望,将大汉的旗帜,将大汉的荣耀,播撒到山和海的尽头,永远走下去,直至这个世界结束的那一天?” 第1073章 那一队的人马 关中泾水之北,池阳县城的附近的山林当中,一只灰兔从树下的土洞内警惕的露出了半个脑袋,竖起了耳朵,左顾右盼一阵,没有察觉到什么危险,便钻了出来,往一旁的灌木从中而去,看起来是准备去寻食。 就在此刻,传来一声破空的尖啸,灰兔下意识的感觉到了危险,刚准备后腿用力蹬跳逃跑,却哪里还来得及,一只箭矢已经透体而过,将它钉在了地上。 一名精壮的汉子从下风处的灌木当中站起身,大步走来,然后拔起箭矢,又颠了颠手中的灰兔,满意的笑笑,便提着兔子往南走去,在他的后腰上,还有一只死去的野稚低垂着脖子脑袋在晃荡着。 山林对于绝大多数的人来说,都是一个危险的存在,因为没有指南针,也没有定位仪,进了林子之后很容易迷失方向,走着走着便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便再也走不出来,直至成为山林的动植物的养料。 但是精装汉子他时不时看了看周边树木的青苔,又抬头看看从树叶当中露出点点光斑的太阳,似乎毫不费力的辨别出了方向,走了大半个时辰之后,便出了树林。 这几天的天气都不错,风轻云淡,万里晴空。 这么良好的天气之下,而这里地势又比较高一些,因此在远方的池阳县城的城墙箭楼,都看得分明。池阳县城也不算大,但也不算是太小,城墙上的青砖已经有些年头了,显得都有些发黑。不过么,城头之上的箭楼上面似乎有些瓦片破碎了,还没有及时进行修补,露出了一个黑乎乎的洞。 城门半开着,吊桥放了下来,城外往来的人并不多,稀稀疏疏的几个。在城池周围的一圈挖出的沟壑边缘上,布置着一圈的鹿角,整体来说防卫不算是森严,也不算是松懈。这种城防水平,要是粮水不缺,守军还算合格,抵御个三五倍的来犯的兵力,坚持个三五个月压力也不大。 那精壮的汉子站在岩石上眯着眼,远远的盯着池阳城了一会儿,便跳下这块大岩石,往后一转,便到了其后面的一个逼疯的小山坳当中。 山坳当中,赫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建了一个简陋的营地,营地当中一些斜裹着皮袍的汉子正在忙碌着,有的在照看这战马,有的在打磨着兵刃,几个兵卒见到了精壮汉子,都站了起来,招呼了一声“庞都尉”…… 在营地当中,马超也正在一块石头上打磨着他自己的那杆长枪的枪尖。 没办法,这个时候可没有什么不锈钢,凡是含有铁的,多少都会生锈,而不将这些生锈的地方第一时间清除掉,那么铁锈就会越发的扩大,甚至会损毁整个的兵刃。 马超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又低下头继续细心的打磨着,随口问道:“令明,这是去打猎了?” 庞德将兔子和野稚扔给马超一旁的护卫,哈哈了两声,说道:“林间随意走走,碰见两只不开眼的,天天啃肉干也是无味……拿去赶快去收拾收拾,多少也算是新鲜血食……” 庞德原先也就是一县从事,后来跟着马腾进击那些反叛的羌人,因为作战勇猛屡立战功,也累积军功到了军中都尉一职。 正常来说,军中营地设立之后,就是严禁私下走动,但是不管是马腾还是马超,都被胡化了不少,管理军队的时候也比较偏向于胡人的模式,因此庞德离开营地去打猎,马超也不以为意,只是微微哼了一声,说道:“眼见仇人就在当前,却不能手刃……这吃什么都是一样没味道……” 经过半个月的追寻,马超等人终于是从武功县城附近找打了这里,根据重重的迹象表明,李傕很有可能就躲在池阳县城之内…… 李傕原本封的就是池阳侯,所以一开始这座县城就等于是李傕的封地,虽然兵败溃散,但是之前派往池阳的一些兵卒和将校却多少还算是李傕的心腹亲信,所以就算是李傕当下已经失去了势头,但是依旧将李傕视为领袖和头人…… 朝堂当中的那些大汉官吏,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但是不管知道还是不知道,前一个阶段都没有太多的闲工夫腾出手来处理周边的事宜,因此李傕躲着不闹事,关中长安朝堂之上的官吏,多半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做没有看见。 长安的官吏当做没看见,马超却不能当成没看见。 见亲卫拿着兔子和野稚去处理了,马超也没说什么,只是细细的磨着枪刃,似乎在琢磨着要用这个枪刃捅到李傕的身上那个部位一般,半响才说道:“令明,在此也有两三日了,你觉得这个池阳兵马守备如何?” 庞德也是直爽的性子,因此也没有什么瞒着掖着的心思,见马超问,也张口就回答道:“看起来还行,周边巡骑虽然不多,放的也不远,但是该做的一样都没有少,装备么,也似乎不错……多半都是老手,应该是有上阵厮杀过的……” “那你觉得,这城池守备呢?”马超又问。 “守备也还算正常……不过,可能不一定好打……”庞德摸了摸下巴上的络腮胡子说道。 “为什么?”马超竖起长枪,眯着眼看着空中的枪刃。 庞德说道:“……其他的县城,多少还有地方可以逃,攻打的时候必然多少有些人不想在城里死的……但是池阳就这么一座,要逃,能逃到哪里去?所以一旦开打,必然就是拼死抵抗,而我们的人手又不是很多……” 马超单手擎着长枪,在空中挥舞了几下,然后刷的一声插在身旁,默然不语。李傕其实原本在西凉也算是颇有威名,说是一定能够战胜李傕,其实马超自己内心当中也是没有多少底数。 不过既然来到了这里,自然也没有就这样掉头回去的道理! 马超部众,其中有很多就是羌人,而这些强揽原本是在华夏的疆域之外,从秦朝开始也就是一波接着一波的此起彼伏,和华夏的关系也是时好时坏,从来没有定数,一直持续到了后世,华夏也无非就是招抚和平叛,一次接着一次循环反复,也似乎是没有一个尽头。 就象荒原上的野草,一茬接着一茬。 马超当下的部队,其实说是汉朝兵马,还不如说是以部落为主的,礼法也颇为粗疏,上下之间,也还没那么多繁文缛节。不过正是因为如此,现在马超组织兵卒的时候,上情下达颇为简便,临阵应变也异常的灵活,再加上西凉人原本的一些野蛮凶悍之性和骑军特有的灵活来去如风的战法,所以马超的部队其实整体战斗力还算是相当强的…… 因此虽然知道池阳并不好攻打,但这两日没有任何人有什么怨言或是退缩的意思,就等着马超能够多少拿出点主意来,便展开行动。 “昨日马都尉带队出去,摸到四周乡里,抓了几个守乡的巡兵,问话之后就杀了……不过小兵小卒也不知道太多,也没有问出什么东西来……”马超也是有些烦恼,不由得和庞德说道。 这才是马超最为头疼的地方,对于池阳城内一无所知,有多少兵,怎么布置的,城中防备如何,统统没有概念,这要打池阳,又该怎么打? 那个该死的李傕!他现在躲在池阳的那一块,是不是在池阳府衙之内,还是在池阳的城中校场?但是不管在哪里,只要是擒住了他,定要让他受足七天七夜的苦再死! ……………………………… “火!火啊!火啊……” 张燕沙哑的嘶喊着,觉得自己就陷入了一片火海当中,上下左右都是火焰,就连天空和岩石当中都喷出了熊熊烈火! 站在山脊之上的兵卒,也都似乎由火焰组成,他们在叫嚣着,在欢呼着,举着各式各样的同样由火焰组建而成的兵刃,在收割着自己身边的儿郎们的性命…… 身上的战袍已经被点燃,身上的铁甲也是被火舌舔得滚烫,裸露在外的须眉头发,已经被全数灼焦!黑烟如同巨蟒一般,在山谷之中翻腾,呛得每个人都喘不过气来,呛得似乎每一口的呼吸,都像是在呼吸着火焰。 “……大统领!大统领!” 忽远忽近的声音响起,就像是空中的一道亮光,击碎了四周的情景,张燕睁开眼睛,多少清醒了一些过来,不过神色当中却依旧充满了恐惧。 “大统领,没事了,没事了……来,喝些水吧……” 昏暗的草屋之内,一人小心翼翼的扶起张燕的身躯,尽量不触碰到那些鲜血淋漓的被火焰烧伤的地方,端着一碗水,放到张燕苍白的嘴唇旁。 张燕昏昏沉沉,勉力喝了一碗水,便又无力的躺下。 草屋之内的人沉默了片刻,便悄悄的退了出来。 这是一个建在小山坳之内的草屋。因为搭建得仓促,所以十分的简陋,若不是最近一段时间都没有下雨,恐怕连雨水都未必能够完全遮挡得住。 在小山坳远处的入口处,用了些砍伐下来的树干勉强搭建起一个栅栏的模样,几个人在那边值守,而这些人,便是当下张燕仅存的人员了…… “……大统领这伤……”离开了草屋一段距离之后,其中脸色焦黑,头发有些卷曲,像是有些胡人的血统的人低声说道,“……周边的草药都找了,可是就不见好……这两日,昏睡的时间是越发的多了……恐怕是……” “混账!”另外一名须眉大汉怒声道,“说什么混账话!大统领……大统领一定会好起来的!” “你他娘的才说混账话!”先前的那人也不忿的说道,“好起来,谁他娘的不希望大统领好起来!可是现在要想办法,不是他娘的光在那边说些不痛不痒的话!” “什么叫不痛不痒的话!老子说大统领会好,这能是不痛不痒的话么!” 一名壮汉走了过来,皱着眉头呵斥道:“闭嘴!都别吵吵了!有这气力,还不如多干些正事!卷毛,草药还剩多少?” 头发卷曲的汉子摇了摇头,说道:“白雀统领……这剩下分量不多了,今日敷了也差不多没了,等下我还要去那边的山头看看去,希望能再找到些……” “好,这山陡峭,自己多少小心些……”壮汉拍了拍卷毛的肩膀说道,“大伙儿都是心急,说话多少冲了些,别往心里去……眼下,就剩我们现在这几个兄弟了,大伙儿更应该协力才是,黑胡子,你说是不是?” 须眉大汉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朝着卷毛拱拱手,说道:“小弟说话没脑子,卷毛哥别在意……等下小弟就去林子里面搜寻搜寻,看看前两日放的套子,说不准还能带点血食回来给大统领补一补……” 正说话间,忽然一人急切无比,但是因为山路难行,所以跑得有些踉踉跄跄,到了近前,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不……不好了!山……山外……山外来了……一队人马……” “是哪里的人?”白雀统领连忙追问道。 “……是……是那个征西将军的人……看到,看到三色的旗帜了……” 众人脸色皆是大变,一时间不知所措。 “取兵刃来!”白雀大吼道,像是跟其他的人讲,也像是给自己在打气,“既然都没有了活路,那么就拼一个算一个!” 众人也是纷纷呼喝着,然后各自举着刀枪便赶往山谷谷口那简陋无比的栅栏处…… “……你!是你!”白雀赶到了谷口,却看到了在对面队列当中有个熟悉的面容,不由得愤怒的举起了战刀,砍在了面前的木桩上,“浮云!你这个无耻小人!背叛大统领!你还有脸来到这里!老子要杀了你!” 赵云立马横枪,在三色旗帜之下,看着在谷口咆哮着的昔日同僚,一时间默然无言…… 第1074章 复仇能获得什么 “什么?”李傕拍案而起,“城外有三十骑叫阵?哪里的部队?又是因何而来?” 李傕部下回禀道:“是的,将军,看着不像是关中禁军,应该是陇西的……为首的说……说……说是要替马,马将军报仇……” “马将军?那个马将军?”李傕挑挑眉毛,忽然大笑起来,“哦……哈哈哈哈,是马家的小崽子来报仇了?哈哈哈哈,行啊,还是有几分胆量,走,去看看去……” 上了城墙,李傕就看见城下三十余骑正在一箭之地外矗立着,见到了李傕露出了脑袋,顿时就人扯着嗓门吼叫起来,声音僵硬,的确明显是陇西那边的口音。 “李贼!下来受死!”马超见到了李傕的身影,也不由得血往头上撞,挥舞着长枪大吼道。 说起来,大汉当下的词汇量和多义词,还没有像后世的那么的稀奇古怪五彩缤纷,竖子和贼人已经算是比较严重的词语了,若是再加上厚颜无耻、薄情寡义,无信无德之类的,便已经是侮辱极端到了会让人面红耳赤无地自容了 李傕站在城墙之上,拍着城垛大笑:“哈哈哈哈,还真是马家的小崽!怎么了,想跟着你那个蠢父亲一起到黄泉去?” 马超愤怒的弯弓搭箭朝着李傕射来,但是这一只愤怒的箭矢却只射倒了李傕下方的城墙之上,连李傕的油皮都没有沾染到半分,更是引起李傕上下一阵哄笑。 马超表现的更加的焦躁和愤怒,甚至似乎都将气撒在了长弓上,一把将弓丢在了脚下,任由战马践踏着,却挥舞着长枪,嘶声力竭的吼叫着…… 李傕一边笑着,一边左右看了看。 笑,可以是一剂良药。 连日来积累在李傕心头的那么烦闷和忧虑,不知不觉当中忽然像是轻松了不少。看着城下的马超部队,李傕心中忽然有些感触。 就带了三十骑,都有胆量前来复仇和挑战,虽然这样的复仇和挑战在李傕眼里是那么的可笑,却给了李傕一个全新的激励。 如今李傕身边跟着的兵卒,也算是一直以来的心腹了。不过在李傕于关中的这一段时间接连战斗之下,这些心腹兵卒也是越来越少。 这一日见到了马超在城外叫嚣,李傕在好笑之余,才算是从连日的颓废当中清醒了一些,忽然意识到其实自己何必在此困顿呢? 虽然李傕不懂得什么叫做退一步海阔天空的词语,但是不妨碍李傕明白了自己其实还有退路,只要回到了西凉,再度积蓄力量,未必没有再打回来的那一天! 想明白的李傕觉得心胸有些畅快,因此对于马超的叫嚣也没有什么太过意放在心上,挥挥手说道:“让他们滚蛋!老子今天心情好,不和这个小崽子计较!” 可是马超哪里肯就这样退去,照样是不依不饶的在城下叫骂不休。 李傕正琢磨当下要和手下心腹怎么说,然后下一步要往哪里走,却被城下的马超左一句老贼,右一句老鬼搅得思绪全无,不由得怒从胆边生,大喝一声:“该死的小崽子!既然求死,老子就送你去和你那死鬼父亲一同团聚!”言毕,便点起三百骑兵,放下吊桥便冲出城来,准备将马超一举打杀了。 马超见李傕总算是出动了,才缓缓的吐出一口长气。 对于马超来说,强攻县城明显是自寻死路,只有让李傕出城才有击败并且击杀的一丝机会,但是在此之前,马超根本不知道李傕会不会接受他的挑战,会不会出城,不过当下,马超的这一次豪赌,算是基本上赌赢了…… 见李傕出阵,马超便带着三十骑迎上前去,且战且走,不知不觉当中就已经偏离了池阳城下。 李傕原以为只要出马便是可以将马超这个毛头小子一举拿下,却未成想到马超竟然如此的油滑,几次围堵都是失败了,心中就不由得也有些焦躁起来,肝火升腾,盯着马超就穷追猛打。 连这样第一个黄毛小崽子都搞不定,又谈什么东山再起? 就在李傕肝火旺盛,怒气熏天的时候,忽然一阵唿哨声响起,就见侧面的树林当中涌出了两百余骑,大声呼啸着便杀将过来! 不好! 中计了! 李傕这个时候才猛然惊醒,想着掉头回城,却哪里来得及,顿时被冲出来的两百余骑侧面撞上,队形一下子就散乱不堪。 “老贼哪里走!”马超见到如此良机,眼珠子都红了,面部的肌肉一时间都显得有些狰狞,仰天咆哮一声,便挺枪直刺李傕。 李傕原来还不以为意,心思还放在侧面冲来的那一名举着长刀的大汉身上,随手便用长矛欲将马超刺来的长枪扫开,却没想到一荡之下,马超的长枪就像是铁铸的一般,丝毫未动半分! 李傕心中猛的一沉,再想躲避的时候,却已经晚了。 蓄谋已久的马超一记猛击,荡开了李傕长矛,一枪便往其中门扎去! 李傕尽力的扭转身躯,躲避当胸的一枪,然而马超这一枪,或许是包含了所有的复仇的力量,李傕没有来得及完全躲过,被马超一枪划在胸前的甲胄之上,顿时甲片迸裂,血肉横飞,噗的一声喷溅出一大片的鲜红色血液。 李傕大叫一声,长矛也握不住了,伏在马背之上,摇摇晃晃便往一旁逃窜而去。 马超嗷嗷直叫,仗着西凉马腿长,爆发力强,竟然催马赶上,几枪击落了赶来救援李傕的兵卒,然后一枪便扎在了李傕的后肩上! 马超咆哮着,双臂贯力,竟然将被扎透了肩膀的李傕从马背上提起,就这样挑在了空中! 李傕喷着血,勉力抬头望了望天,然后便骤然垂下了脑袋…… “爹啊!”马超举着李傕,嚎叫着,就像是一只伤痕累累的孤狼,“孩儿给你报仇了!报仇了!” ……………………………… “你想做什么?”沉默良久之后,赵云淡淡的对着白雀说道,“报仇么?你要替谁报仇?当年那些被你杀死的百姓,是不是也应该找你来报仇?” 白雀愣了一下,旋即挥舞着战刀吼道:“老子不管!被老子杀死都活该!” 赵云垂下眼睑,不再理会白雀的无理取闹,径直说道:“大统领呢?” 不说张燕还好,一提张燕,就跟火上浇油一般,白雀顿时大声叫嚣起来:“你还有脸问!你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当年要不是大统领收留你,你早就不知道死了几百回了!现如今还害得大统领……” 赵云没有出言驳斥,也没有任何恼怒的模样,只是面无表情的盯着白雀。 白雀原本还是张牙舞爪的大呼小叫,但是在赵云的目光之下,言辞却渐渐的卡顿了起来,片刻之后也垂下了战刀,收了声。 当时张燕决定进攻阴山的时候,赵云根本就不在场,更谈不上谋害一词了,若说仅有的一丝丝可能性,也就是和征西将军斐潜说一说张燕有可能前来进犯的话语,然而张燕要是并没有进攻,甚至是没有着急赶路,走壶关那一条山径,自然也不会落入埋伏圈。 所以其实白雀心中也清楚,如今大统领落到今天这样的地步,跟赵云其实关系并不大,说大统领是赵云害的,只不过是下意识的转嫁责任罢了,似乎这样一讲,自己便不用背负大统领张燕伤亡的重责了,多少心理上会轻松一些。 然而赵云的沉默,却让白雀有些说不下去了…… 眼下的局面,图一时的嘴痛快,然后真的惹怒了赵云,别说举兵来攻,就单单是堵住谷口再放一把火,自己这些人便是死路一条。 “……你到底要怎样?”半响之后,白雀憋不住,问道。 “让我见大统领。”赵云的语调,依旧平静如水,就像是白雀之前的谩骂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一样。 “你你你!”白雀气结,然后愤愤一跺脚,“你真要见大统领,便一个人进来见!” 赵云沉默片刻,然后说道:“好!” 赵云说完,便吩咐兵卒在外等待,就要单骑进谷。 赵云亲卫连忙劝阻,却被赵云淡淡一句给堵了回来:“……在活路面前,多数人都是会挣扎着活下去……黑山的兄弟,那些想不开的,也都早就死去了……这么多年都挣扎着活下来了,难道今天会想死么?守好谷口,某去去便来。” 赵云平常言语不多,但凡所言,必然是有的放矢。 此时此刻,便是如此。 赵云料定这些残存的黑山军已经没有了任何反抗的胆量,表面上的叫嚣举动,只是内心恐惧的表现…… 果然,当赵云单人匹马走到谷口的时候,原先叫得一个比一个声音更大的家伙,都沉默了下来,然后手足无措的看着白雀。 白雀几次想要将战刀举起,捏着刀柄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却始终没有能够举起,最后长叹一声,一言不发的便掉头便走。 剩下的几人见状,便忙不迭的替赵云搬开了那聊胜于无的栅栏,让赵云进来。 赵云进了谷,然后翻身下马,将长枪往地上一插,便将马缰绳直接栓到了长枪上,然后从马背上解了一个口袋,随手抛给了一旁的一个黑山兵卒,然后对着周边有些畏缩的残余黑山兵卒说道:“……拿去,大伙儿先分着吃点……别担心,这次来是给大伙儿找的一条活路……不管怎样,能好好活下去,比什么都强……” 卷毛在一旁,下意识的就接住了干粮的口袋,然后呆呆的看着赵云逐渐远去的身影,还没等他想明白怎么一回事,旁边几个黑影就扑了过来。 “……快让我看看,有什么吃的……” “……我说你个狗日的,别抢啊……” “……香,真香……” 先前几个对着赵云高呼着要报仇,喊打喊杀的兵卒,如今却围着一个干粮袋子差点大打出手,抢到一份了便死命的吞下肚中去,唯恐比别人少吃了一星半点…… “……浮云……”或许是过了午,气温偏低了一些,或许是其他的什么原因,让张燕多少有了些精神,强撑着半躺半坐着,见到了赵云,也没有任何的废话,单刀直入的沙哑着嗓门说道,“……说罢,征西将军要如何处置我等……” “大统领……”赵云拱拱手,然后将斐潜对于黑山军上下的安排,包括对于黑山军统领的安排都说了一遍。当然,赵云并没有说这些黑山军统领的待遇是他冒着风险在斐潜面前求来的。 听了赵云的话,张燕半闭着眼,沉默着,一言不发,若不是胸膛还在起伏着,恐怕多半的人都会认为他已经是个死人了。半响之后,张燕才说道:“……征西为何未提某……可是以为某已身亡?” 赵云沉默了片刻,微微的点了点头。 张燕哈了一声,然后又哼了一声…… “大统领……”赵云拱拱手,说道,“……云还记得,原本在常山,也算是小富之家,然而那一年并北大旱,庄禾无收,偏偏又遇到鲜卑南下,云中,定襄,常山,雁门郡县,沦陷无数,千万百姓,为避战火,无奈奔亡……” 说着,赵云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小的草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缓缓的将这个已经枯萎的草环放在了张燕面前,继续说道,“……逃亡之途,惨绝人寰……云之父母,还有小妹都在途中……而云无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血亲亡故……竟,竟连一张蒲席都没有……云,唯一能做的,就只能是挖一个土坑,还有用这个草环……” 讲到此处,纵然是一项平稳如水的赵云,声音也有些哽咽。 赵云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会儿,然后说道:“……云也曾记得,初上黑山之时,听闻大统领曾说,不求高官,不求金帛,只求在这苦难之世,找一个耕作乐土,寻一个平定安康……” 张燕胸膛起伏着,半响才死死的盯着赵云说道:“……那……那现在你可是寻得了耕作乐土,平定安康了?” 赵云迎着张燕的目光,说道:“云,也不知到底是还是不是……不过,云见过昔日的白波在平阳收获之时露出的满心欢笑,也看见过并北的兵将大汉旗帜插在阴山的山巅之上……大统领,这一次,或许你是错了的……” “哈?咳咳……”张燕本想发怒,但是浑身的伤痛却根本支撑不了他如此激动的情绪,顿时连连咳嗽起来,一时间就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张燕推开了白雀递过来的水,盯着赵云,低声嘶吼道:“咳咳,这天下……这天下……就没有一个好官!都是贪赃枉法,草菅人命!别看现在好……咳咳……如果,如果他变了呢?变得和其他的贪官没有什么两样!你又怎么说?你要怎么办?” 赵云愣了一下,然后低下了头,说道:“云……不知道……” “哈哈,我知道,我就知道!”张燕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力,竟然不顾全身的伤痛,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一把抓住赵云,说道,“答应……答应某一件事!某……某便送了这项上头颅与你!” 白雀在一旁叫道:“大统领!” “闭嘴!”张燕转头低喝道,“……你看看我这样子,还能活多久?!早死早了,也好给兄弟们换条活路!值!” 张燕回过头,不理会白雀,双手死死抓着赵云,用力之大,身上的那些溃烂的伤口又重新崩裂开来,血水和脓水一点点的往外渗出,“答应我!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答应我!” “大统领请讲……”赵云说道。 张燕盯着赵云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从今天开始,你便是黑山大统领!带着我的头颅回去!如果是我错了,就让我能看一眼这耕作乐土,便死也甘心!如果最终他还是变了,那就是我没有错!你就要替我复仇,替我复仇!召集黑山的弟兄,替我杀了他,杀了他!答应我,答应我!” 赵云呆住了,看着张燕,没想到张燕居然是提出了这样的要求,也不知道自己当下,是应该答应还是不答应…… 第1075章 汉家的文武之道 行行复行行,一行人走得风平浪静,平安无事,但是刘协却一直不能平静,在心中将之前的那些场景和话语,翻来倒去的一再琢磨,有些问题可是最后依旧没有能够找到什么答案,不得不又让人将斐潜叫了过来。 斐潜坐在战马马背上,握着缰绳,向刘协拱了拱手:“……见过陛下……”看得出来,刘协昨夜又是没有睡好。 刘协点点头,看着斐潜很直接的说道:“……爱卿免礼。朕有两个问题不得其解……” “陛下请讲。”斐潜说道。 “斐爱卿曾言,嗯,大汉帝国,”刘协皱着细细的眉毛,“大汉国,这朕明白,但这个‘帝’字,在其中又是何意?” 刘协现在是几岁? 斐潜也不太清楚,或许是十三?又或者是十四?在印象当中依稀是这样。 十三四岁的半大孩子,如果在后世,一般做什么? 留在斐潜记忆里的,似乎都是不怎么好的印象,但是如今一个才十三四岁的汉代半大孩子,已经开始思索着自己人生当中,看起来相当远大的目标…… “嗯?”斐潜突然反应过来,在这个时代,还没有帝国主义这样的一个词语。 在政治体系上,斐潜觉得封建帝国主义更适合于当下的汉朝,因为一来原本汉朝的政治体系就有些这样的苗头,另外一个这也是当下通讯设备完全等于零的一种变通。 中央集权的基础是强大的中央控制力度,但是在通讯落后的汉代,中央的一个决定传递到边疆,往往都已经是一两个月之后的事情了,如果国土再往外扩展,那么就会将这个时间延伸得更长。 所以汉代原本具备的一定特色的郡县制度,两千石的太守职位,如果换一个角度来说,不就是西方中世纪的地方领主么? 对上负责,对下统治。 虽然依旧有缺陷,但是在一定程度上还是可以忍受。 就像是身体里面的关节小毛病,又或是皮肤上面的螨虫,或许到了某一天,这些小毛病将会发展到致命的程度,但是在此之前,却依旧是一个可以接受的事情,至少比起饿肚子,没有衣服穿等问题轻微得多。 “帝国”,是十九世纪之后,大量的西方文化涌入华夏,然后从英文单词当中衍生出来的一个词语,而在此之前,并没有任何人提及,也不见于笔端…… “帝,唯有大一统之天子,方可为帝……”斐潜先下了一个定义,反正这个,就几乎是斐潜说什么,就是什么,“……而所谓帝国,地域极其庞大,文教极其昌盛,商贸极其发达,技艺及其先进,此四项皆为佼佼者,便是帝国!” “地域、文教、商贸、技艺……”刘协喃喃的念叨了一下,忽然说道,“士、商、工皆有了,为何无农?” 咦,刘协这样理解啊…… 这样理解也行。 斐潜笑笑说道:“怎会无农,地域庞大,农事自然也就是庞大无比了……” “嗯,如此说来也是……”刘协点点头,又说道,“那么斐爱卿之意,天下四民,以农为先,士商次之,以工为末?” 士农工商,并不是后世的观念,早在《管子·小匡》当中就有:“士农工商四民者,国之石民也。”石,柱石之意,也就是说,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已经意识到了一个国家的基本结构,是由这样的四个大方面构成。 一个帝国。 自然也同样是由这四个方面构成。 “农,为天下之基也……”斐潜缓缓的说道,“若是无农,天下百姓,衣食无着,必定生叛,故而农为帝国首要之事无疑……士、商、工辅之,不分上下……” 说是这么说,但是实际操作上肯定有问题,只不过这些问题可以依据律法,慢慢的加以改善或者是调整。幸好就是在汉代,儒家对于对于工商的打压,还没有像后续的封建王朝那么的强烈,毕竟在这个时间点上,儒家也算是才刚刚抬头而已。 刘协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还带着一些稚嫩气息的小脸上写满了郑重。一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小子,开始规划着整个朝廷,甚至已经开始为了这个帝国,规划着,设想着一些什么。 “斐爱卿,还有一事……”刘协说道,“……昨日你说过……嗯,‘国力储备’的时候,为何说粮草钱财只是一部分,那么另外一部分又是何物?” 斐潜回想了一下,昨天有说过这个么?或许说得太多了,就连自己都有些忘了,不过还好没有说什么GDP,CDI…… “……国力储备,确实是两个方面,”斐潜一边整理着思路,一边说道,“……一者便是物力财力,也就是兵饷粮草方面,但是其实另外一个方面是传承……” “传承?”刘协不解。 刘协将来会怎样,斐潜也不确定,但是至少在现在,斐潜要让刘协懂得更多,至少知道在这个古老的时代里面,人们是怎样生活的,而一个国家的运作,又需要一些什么。 所以,先从汉代有多穷开始。 当然这个“穷”,不仅仅是表现在粮食等物品上面…… 大多数的人对于贫穷的概念并不是多么了解,只是认为贫穷便是缺少东西,但是其实这只是一小部分的贫穷,而真正的贫穷则像一个空空如也的垃圾箱,除了肮脏之外,什么都没有。 这个什么都没有的穷,甚至是包括思想。 “古扎……来,过来……”斐潜左右看了看,然后招招手,喊过来一个羌人。 在汉代,羌人也有他们自己的语言,只不过这个语言么…… 呵呵。 “古扎,”斐潜见古扎向刘协行过了礼,便指了指天上的太阳,说道,“太阳,用你们的语言怎么说?” “@#……”古扎发了一个简短的音节。 斐潜没有和刘协解释,又说道:“晚上天空中的月亮,怎么说?” 古扎不明就里,但是依旧很快的说道:“%@#……” “煮饭的篝火呢?” “%%@#……” “火把呢?” “%%%@#……” 斐潜看了看一头雾水的刘协,笑了笑,然后说道:“嗯,好了,陛下就想知道一些你们的话语,没事了,古扎你先下去吧……” 古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是能在大汉皇帝面前露一个脸,也是相当让其兴奋的一件事情,更不用说还讲了几句话,于是兴高采烈的也就退下去了。 羌人的语言,还有匈奴的语言,其实斐潜已经算是基本能够理解,也没有什么太多的难度,这并不是斐潜有什么语言的天赋,又或是什么过耳不忘的本领,只不过是在这个时代,羌人和匈奴人的语言,实在是太过于简单。 准确的说,应该是贫瘠,或者落后。 在后世的许多专家教授们的研究当中,已经是证明了一点,文字和语言是用来交流的工具,尤其对日用的口语而言,语言的复杂程度和社会的发展程度紧密相连,没有复杂的社会环境,就不存在发达的口语系统。 在汉代,也同样遵循这一条普遍性的规律。 和大多数学习另外一种语言的初学者来说,肯定是从单纯的词语开始,斐潜最先也是同样,最先便是学习羌人语言和匈奴语言当中的名词。 而这些名词…… 斐潜对着刘协说道:“方才那人,从臣初到平阳,便跟着了,到现在也有三年余了,原先还不怎么会讲汉语,现在日常的交流沟通也都没有什么问题了……方才他说的‘@#’……” 斐潜重复的发出了那个古怪的音节,然后说道:“……在羌人语言当中,便是指太阳之意,当然,还有酷热和大火的意思……” “然后月亮,便是在这个太阳上加了个‘小’的意思,也就是‘%@#’……”斐潜继续说道,“随后再小一些的篝火,便是小小太阳,‘%%@#’……” 刘协失笑道:“啊哈,原来如此,那么火把便是‘小小小太阳’了?” “陛下圣明。”斐潜微微笑着,随口拍个马屁。 “这……”刘协摇摇头,哈哈笑着,甚至找不到什么词语来形容,“……简直是……” 斐潜沉默了一会儿,等刘协的新鲜劲过去,才忽然像是说到了一个毫不相关的话题:“陛下,昨日于山间的村寨老者,其祖上也曾于关中为官……”那天晚上,斐潜就派人排查过那个小村寨的来历了,因为如果不是有点修养教育的,待客对答之间也不会如此的得体。 “哦?”刘协有些不明白斐潜这突然的一句话具体想要表达一些什么。 “陛下……普通乡野之人……”斐潜微微用马鞭在山间随意指了指,说道,“……若是祖辈未曾有些传承的汉人,到了如今,恐怕言语之间,也未必能比羌人和匈奴强上多少……臣遇到过一些普通的汉人,有的已经年过半百,却连十之内的数值都分辨不清……汉人强于胡人,便是传承,若无传承,汉人亦为胡人……” 让一个从来没有任何词汇量的人明白太阳月亮这两个词语并不是很难,但是要让其明白“日居月诸,照临下土”,又或是“瞻彼日月,悠悠我思”的意思,那就还不如直接要他的小命算了,或许还更简单一些。 就算是在后世,也有野人或者是狼孩的出现,而这些脱离了社会教育的人,基本上也就是丧失了最为基础的语言沟通能力。 来汉代越久,斐潜越是知道士族的重要。动不动叫嚣着要在汉代推动科举打倒士族,动不动就说提着刀子谁怕谁的话语,在斐潜看来,无异于痴人说梦。在没有培养出大量的掌握基础知识的人之前,贸然的对仅有的传承就下重手去断根,这是一种进步,还是一种倒退? 而这些基础,或者说在后世人眼中属于浅薄得不能再简单的东西,而在汉代,却并不像是人人都能享用的空气或是阳光…… 刘协沉默了。 许久之后,刘协才说道:“……如此便是爱卿于平阳开设学宮之因?” “……陛下圣明,正是如此……”斐潜点点头说道。当然,其实斐潜开设学宮的目的性有很多,但是其中很明显的一个方面就是以一个学宮的名义进行知识的教授和传承,肯定比起汉代当下以家族传承这样模式,普及面会更广泛。 “……朕,要去看看,”刘协转头看着斐潜说道,“……到了平阳之后,朕要去看看这桃山学宮……” “谨遵陛下之愿。”斐潜点头说道,“……不过,还有一个地方,臣建议陛下也应该去一去……” 刘协说道:“何地?” “于平阳,不仅有学宮,还有一个汉家儿郎的英灵殿……”斐潜说道,“自微臣至并州之始,血染黄沙者,不论兵将,皆入英灵殿……” “不论兵将?”刘协挑了挑眉毛。 斐潜说道:“正是。不论兵将,皆为汉民,为国守土,为汉开疆,但有折戈,同为汉灵……” “善。朕也会去。”刘协点点头,然后停顿了一会儿,忽然说道,“……朕明白了……子贡曾曰,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在人,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爱卿可是此意?” 文臣武将,向来就是朝廷之上的一个纷争点。文臣和武将之间的那些不得不说的故事,其实也在一点点的消耗着整个国家的国力,最终导致国家的衰败。 大多数的朝代,一开始的时候重用武将,但是建国之后便又用养猪的策略来对付打压武将,往往到了后期又遇到需要这些武将的时候,才猛然发现这些武将已经被真的养成了一头猪…… 斐潜郑重的朝着刘协拱拱手,说道:“陛下圣明。如今汉家,求大贤者,亦求不贤者,天下师也,夫子且焉不学,吾等之辈又何能惧学邯郸,恐失故步?” 刘协缓缓的点点头,表示同意。 “故而臣有一事相求,恳请陛下恩准……”斐潜微微笑着说道,“……若是陛下亦觉得微臣之说略有道理,便请陛下至平阳后,可颁‘求贤令’,求天下大贤,亦求天下不贤,以继汉家文武之道……” 第1076章 求贤令前世今生 一提到求贤令,后世之人大多数想到的,便是曹操,但是很遗憾,很多人只是知道其一,甚至连这个其一也未必了解多少。 其实早在曹操之前,就有不少人已经提出了求贤令,曹操也并非是求贤令的创始者,其中较为著名的两人,一个是秦孝公,一个是汉武帝。 秦孝公的求贤令,铸就了秦朝的崛起。如果当时秦孝公没有颁发求贤令,或许就没有商鞅,更谈不上富国强兵。 当时许多在其他诸侯国内得不到重用的,或者是被排挤的人才,纷纷转道去了秦国,去了一个原本被大多数人认为是蛮荒之地,是夷狄聚集的国家…… 而汉武帝就更加有意思了,尤其是那一句“盖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更是成为了经典,或许只有这样不拘一格降人才的胸怀,所以在汉武帝时期也同样出现了大量的胡人为官,甚至被封侯的先例。 至于曹操。 呵呵。 严格说起来,曹操的求贤令下了不止一次,而是三次。第一次叫《求贤令》,是建安十五年春发出的,第二次叫做《敕有司取士毌废偏短令》,则是建安十九年颁布的,第三次叫《举贤勿拘品行令》,是在建安二十二年颁发的。 纵观历史上曹操的人才团队,其中最为重要的便是从兖州起家的那一批人,比如夏侯氏、曹氏兄弟,还有像荀彧程昱郭嘉等,第二批便是在后来豫州的那一波次人才,比如钟繇、陈群、王朗、杜袭、辛毗、赵俨等等。 而那些比如攻克各地之后投降归附的,就成为了第三梯队的人员,像是张范、田畴、王修、邴原、管宁、崔琰、桓阶、文聘、王粲等等…… 但是很有意思的是,以上的这些人员,都是在招贤令之前,就已经到了曹操的麾下为官了。而在招贤令发布之后,也就是建安十五年之后,曹操的人才集团当中,并没有增加多少新进的人,同时,赤壁之战后三国格局已定,人才流动较战前小也是时代趋势。 那么曹操在自己已经拥有大批贤才,整体三国格局已经算是基本已定的情况下,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下求贤令? 有句话,叫做醉翁之意不在酒。 曹操的这个招贤令,不仅仅是写给天下士族看的,同样也是写给刘协看的。 汉代是士人社会,作为曾经的“阉党遗丑”的曹操,尽管通过谋略和武力取得了最为广阔也是实力最强的一片土地,但是面对世家大族,尤其是那些诸如袁杨之类的“四世三公”士族子弟们,谁是真正支持曹氏,谁是暂时苟且,这些就成为曹操必须在内部彻查的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 所以,树立权威、改变门第观念是曹操那个时间节点上,所必须要做的。 招贤令便是第一次的试探,当中有一句“被褐怀玉”,一句“明扬仄陋,唯才是举”,就是可见一斑。曹操以被褐怀玉这个贫穷且有才能的人作为例子,而这个比喻,并不是完全比喻那些未被发现的贤人,而是映射着曹操自己! 而“明扬仄陋”语出《尚书》,本是帝尧举舜让贤之语,所以,实际上招贤令是不是在真的招贤,其实也就很明了了…… 随之而来的行为,也同样说明了这一切。 三年后,建安十八年,曹操正式被封为魏公。从此在这一片大汉的土地上,汉朝的旗帜更多的被魏国的旗帜所代替。并且魏国还被允许自建社稷、宗庙,可以设尚书、侍中等等和原来汉朝朝廷一模一样的九卿内外官吏,俨然一副国中之国的模样。 所以实际上求贤令,求的不是普通的贤人,而是在逼着刘协让位给曹操这个贤人…… 同时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求贤令的颁布,真的是一地一郡之人就可以说要发布就可以发布的么? 看看之前发布求贤令的都是谁? 秦孝公。 汉武帝。 然后是曹操,而当时曹操是在什么时候颁发的呢? 建安十五年。 赤壁之战已经过去了两年了,孙权苟且与江南,有威胁,但是威胁不大,而刘备甚至还没有能够完全入川,要等到建安十七年的时候才真正和刘璋翻脸。 汉代的天下,已经一半握在曹操手中,这个时候曹操才发布了求贤令试试水,建个孔雀台看看风头…… 而若是在汉朝形象还没有完全崩塌的情形下,悍然以一地一郡,甚至才占据了几个县城的情况下,就大刺刺的向着天下发布求贤令? 向一县一郡之内以举孝廉的名义求贤,这是自己的本分,向全天下求贤,嘿嘿,真是无知到了一定程度才能做出来的事情啊…… 估计要是司马昭提前长大,说不得立刻就扑上来紧紧握住双手喊同志了,这不是明摆着就是要谋朝篡位,要进行造反了么? 所以斐潜一直有想,但是不敢。 毕竟风险无处不在。 但是这一次,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颁布求贤令的是天子刘协,那么原本的那些风险和问题都不复存在。作为天子,自然有资格向全天下的才俊们伸出橄榄枝,并且也不会遭受任何的流言蜚语,因为这本身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同时,求贤令的发出,必然对于士族原本建立在“举荐制度”上面的官吏晋升的模式产生一个强大的冲击,而这个强大的冲击波的一切副作用,自然都由刘协这一面光闪闪的大盾牌全数扛下来了,同时斐潜还会拥有了后续解释权。 啊哈,你不服? 不服你就去找汉帝刘协啊…… 而且如此一来,还有额外多出一些其他的作用,而这些作用,隐蔽却有效,或许在将来的一段时间之内,会发挥出一些特别的效用出来。 就像是下棋,如果不能够看到自己下一步,那么就没有前进的方向,如果不能够看到对方的下一步,那么就已经输了一半,想要在这一棋盘的斗争当中获取胜利,那么不仅仅需要清楚自己要怎么走,还需要知道对方会怎么走,当然,看得越远越好,获胜的概率自然也就越大。 要颁发招贤令,自然就是在学宮之前最为合适。 斐潜作为后世混办公室的老油子,自然知道该怎样做会让刘协觉得感觉最为舒适。在求贤令这样一件事情上,不是大包大揽的全数操控,也不是事无巨细的一一禀报,而是就像后世办公室里面一样,找一些易于改变的事项来请刘协来拿主意…… 比如道路两旁铺设的,是要用红色的为主,还是以黑色的为主等等事项,这些不管怎么改变,相对比较容易,也不会影响大局,但是却能让刘协产生一种控制感和参与感。 因此刘协自从登基以来,第一次感觉自己是在这样重大的政治活动当中充当主角,而不是其他官员的陪衬,更不是只能是言听计从的傀儡,这样的感觉让刘协充满了热情,甚至有些迫切期待。 学宮大殿广场之上,旌旗飘飘,甲士持戈按刀,在周边侍卫。面对大殿的殿门之前,斐潜领着众人肃穆而立,静静的等候着。今天,要让刘协有主角的感觉,自然要让其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吉时已至!” “陛下驾到!” “迎!” 伴随着礼官抑扬顿挫的声调,一顶绚丽多彩的华盖伞从大殿当中撑了出来,而在华盖伞之下的,便是盛装的刘协。 “臣等恭迎陛下!” “诸位爱卿平身!” 一板一眼的流程进行完毕之后,刘协从一旁的侍从手中取过了一卷巾帛。一般来说,刘协可以不用亲自诵读这一封《招贤令》的,像其他诏令一样,由宦官直接当众是诵读一下就可以了,但是这一次,或许是觉得这一件事情非常重大,或许是觉得自己应该为大汉做些事情,刘协坚持要亲自来做。 “……昔太祖立国,光武中兴,修德行仁,恩泽华夏,东海西域,南疆北漠,沃土万里,甚为广美。然今天下躁动,家国不宁,外患未消,又添内忧……” “……天地广袤,孕生四方。明暗者,日月星辰,深浅者,河海山川,高低者,巨木蒲秧,何物不可用?何才不可当?” “……古来才者自多难,姜翁贫,仲尼厄,削髌痛,胯下辱,才难,识才亦难!今或理识清通,执心贞固;或才高位下,德重任轻;或孝弟力田,素行高里;或鸿笔丽藻,文美章华;或学术该通,博闻千载;或政事明允,才为时新;如斯之人,而韬光勿用,仕进无阶,委身蓬荜,此为大汉之所害也……” “……德需才养,才依德彰。德者可信,才者有为。德才兼备者,便为国之栋梁也。大才得用,日月顺行;奇才得用,河清海晏;众才得用,天下太平。才不得用,乃国之暗、朝之败也。才尽其用,方为国之明、朝之盛也……” “……故今布招贤之令,广宜天下,若有才德之士可策强大汉者,朕自不加吝啬,尊官封侯,以彰其才……” 刘协略显得稚嫩的嗓音在大殿前回荡。 在这一刻,刘协甚至激动的双手都有些微微的发颤,他仿佛看见了那些伟大的刘家先辈,在空中对他露出了赞许的微笑…… ……………………………… 斐潜看着刘协如同后世的国宝大熊猫一般,被众人如群星捧月一般围在大殿之前,而那些学宮之内的博士和一些听闻了消息,从周边赶来的士族子弟,如同海浪一般一波波的上前拜见,便微微笑了笑,然后起身向外走去。 “……过一会儿,看陛下若是有些倦意了,便进去说吉辰已过,让他们都消停消停……”斐潜一边往前走,一边悄声的吩咐道。或许刘协也觉得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和基层的这些士族子弟们一起座谈,所以现在当然不能去打搅了刘协的兴头…… 斐潜才走到了大殿广场之外,却在拐角处碰见了贾诩。 “……诩恭贺君侯……”贾诩朝着斐潜拱拱手,低声说道。 斐潜挑了挑眉毛,然后招招手,示意贾诩跟上,然后说道:“什么恭贺不恭贺的,要恭贺的也是要去恭贺陛下才是……” 贾诩拱拱手,意有所指的说道:“君侯也看到了,陛下面前那么多人……诩身体单薄,哪里挤得进去……” 斐潜也是哈哈一笑:“那要不要让子初派两个护卫帮你开条道?” “谢过君侯好意,只不过,诩还是觉得在君侯这边自在些……”贾诩嘿嘿笑着,“……君侯此举,就不怕去陛下面前的人过多了么……” 斐潜嘴角微微翘了一下,说道:“要去的自然会去,就算是不让,也照样还是会去,因此有什么可以担心的?更何况如今陛下身边确实也需要些人……” 保皇党难道是斐潜可以阻止的么?就算是在曹操那种严防死守的情况下,还不是照样一波波的前仆后继?因此还不如将刘协推到前面,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而自己站在暗处,这样才能将周围看得更加清楚。 更何况刘协现在有分辨所谓贤才的能力么?真正能有给这些所谓的贤才权利和地位么?就算是封一个新的车骑将军,就意味能和袁本初相提并论相互抗衡了? 除了虚名,现在的刘协手中什么都没有。就像是后世的那个笑话,高楼落下一块石头,砸到五个人,四个董事长,剩下的一个是总经理,被一堆虚名吸引过去的所谓贤才,能算是什么贤才? “……君侯,”贾诩闻言,眼珠子左转转,右转转,又微微转头,望了望大殿那边的情形,忽然说道,“君侯可是要送陛下去雒阳?” 斐潜停下了脚步,停顿了一会儿,说道:“……文和以为如何?” 留住刘协,自然也是有好处的,但是刘协毕竟还只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孩子,心性未定,阅历也是尚浅,那么不管是按照后世的经验,还是现在的局势,有这样的一个顶头上司,保不准什么时间便会出些幺蛾子,到时候斐潜在外征战,内部却祸起萧墙,就不是很好玩了,因此过一段时间之后,将刘协送走,便是上上之选,这也是斐潜一开始就定下来的计划,却没想到被贾诩给推测出来了。 不过既然贾诩已经明确表示自己不会到刘协那边,那么斐潜也没有必要和贾诩再做什么掩饰,所以才直接问贾诩对于这个安排的看法。 “君侯还真是……”贾诩没想到斐潜竟然直接承认了,不由得愣了一下,然后朝着斐潜拱拱手说道,“……诩,谢过君侯……这个,若是君侯欲行此策,不妨再加把火……” 第1077章 火热出炉的外戚 原本的平阳城究竟怎样,或许已经消失在人们的记忆当中了,而现在的平阳城,城宽且阔,雄伟无比,但是就算是再这样大的城池,也不能既满足士族子弟闹中取静,又要条件便利的要求,因此许多人就开始将目光转向了平阳的周边郊外。 平阳城外,汤汤汾水,从北往南,盈盈绕绕,一刻不停。在汾水西侧,早在西汉时期就有一些消遣去处,虽然经过一两百年的沧海桑田,但是优美的景色却不会因为时间的推移而逊色多少,因此在平阳修复之后,这些地方也逐渐的被开发出来,甚至开始有人修建山水亭子,每逢天高气爽,四野寥廓,总有些人到此地游玩,或设宴,或赏玩,或高歌,或醉舞,也就成为了平阳城外最为适宜士族子弟们的一个休闲娱乐的场所。 今日在平阳东郊,汾水西侧,就有这样一个修建在汾水山岩之上的小庭院,张灯结彩,热闹非常。酒宴设在正对着汾水周边又有些开阔的山水景象的山石平台之上,铺垫着白色的茅席,还设有锦缎坐垫,一张张的桌几错落布置,穿花蝴蝶一般的侍者往来其间,殷勤伺候。在座的基本都是长袖贤冠之士,或共饮,或闲谈,或投壶,或赏景,都是轻便衣衫,脱略仪注,很有些放浪形骸的样子。 这些人员当中,有很大一部分是跟着刘协而来的大小官吏,而在其中,最为醒目的,便是颇有些气度的一名年轻才俊,杨修。 杨修长袖飘飘,笑语晏晏,不论是待人接物,还是言谈举止,都是十分的得体妥当,再加上自己的身世背景,自然就成为了场内的焦点人物。不过现在看起来,杨修一副兴高采烈,神采飞扬的模样,几日之前那疲惫不堪,一脸倒霉的样子,似乎已经是悄然远去。 杨彪和斐潜之间的那点破事,基本上来说在士族圈子里面属于大家都知道,但是绝对不会说的秘密。 这个征西将军,如今正是红得发紫,不仅得到了天子的器重,而且最为重要的是,确实是有几分的本事。几次击败流寇胡人,硬生生从白波军鲜卑人手中抢下了这一块地盘不说,还收复了阴山,更重要的是当亲眼看见平阳城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在心里不得不写一个大大的服字。 平阳城,自从平阳侯绝嗣之后,便逐渐衰败,在这期间,不是没有人动过心思,但是在一个现实的问题面前,却不得不败退而回,或许征西将军斐潜确实有点机缘巧合的因素在,然而这一份无中生有的本事,却不得不让人叹服。 如今平阳左右,那东西二市的繁荣场面,就算是对于商贸一窍不通的人士,也是知道在这期间有多少的利益进出…… 这还不算,如今天子在征西将军面前又是一副得宠的模样,事事无有不准的。当今天子年岁较小,这一点大家心中有数,因此谁在天子面前的时间多些,自然就可以左右天子的行为和决断。 若是论功绩,当然没什么说的,征西将军南征北讨,这一份功勋足以任一个平阳侯,虽然是亭侯,但是毕竟全天下的侯爷也才那么几个,这个年龄,如此的管制勋爵,已经是有些骇人听闻了,短短时间之内一再升迁,若不是阴山收复的奇功,少不得还有些人会诟病一二,不过毕竟家族底蕴不足,而且听闻河洛斐氏原本的家主斐敏也陨于关中这场大乱当中,这就更让人心中多了几分的思量。 在大汉当下,士族之所谓士族,个人是依附于家族存在的,脱离了整个的家族,只能是一代人的荣光,却不能带着整个家族向上,这种短暂的暴发户,并不被多少人所敬重,也不是整个上流社会的价值取向。 何氏,够荣光的吧?当朝大将军。但是被人像是杀一只鸡一样杀了之后,何氏便全数垮塌,重归泥沙。 这个征西将军斐潜相当厉害,这没话说,但是这个斐氏呢?现在别说还有几个,甚至再多一两个来撑个场面的都没有,再看看斐潜虽说已经婚配,但是却没有子嗣诞生,好,再退一步来说,就算有子嗣,那么谁又能保证斐潜的子嗣也能如同斐潜一般,英雄了得? 大汉几百年,上上下下起起落落的人有多少? 然而又有几个家族能够持续传承下来? 袁氏。 杨氏。 如此而已。 大汉士族子弟,敬重袁氏杨氏,并不是在敬重这两个姓氏,而是在敬重这样的一个模式,在憧憬着,期待着,自己和自己的家族能够有朝一日,成为新的袁氏和杨氏…… 这段时间,在众人之间,自然少不了议论关于征西将军斐潜的话题。前面的几天,只是看见了征西将军的一些部队,看见那些兵卒,但是现在,真正到了平阳之后,或许才算是揭开了征西将军斐潜的大幕一角。 众人对于斐潜的忌惮,无非就是斐潜现在在并北之地拥有深厚的影响力罢了,并且又是能够上阵统兵,还能和胡人对战取胜,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统帅。这一点,之前的杨彪算是已经领教过了,所以自然众人也不会想着在这一片并北之地上和斐潜掰什么手腕。 然而,若是离开了这样一片地盘呢?斐氏没有人才储备,斐潜没有子嗣继承,当斐潜离开并北区域,又有谁能镇守此地,又有谁可以保证并北这一块的区域权力交接不出问题? 因此当下,斐潜这个骤然升起的大汉政界明星,似乎短时间内爆发出闪耀无比的光华,到达了常人所不能抵达的高度,但是大汉两三百年来,像斐潜一般流星闪耀的人物不知道出现了多少,现在再多一个斐潜,自然也是正常,如果斐潜能够这样一直持续下去,然后维持四五十年长盛不衰,那么或许斐氏自然也会成为并北全新的一只举足轻重的力量。 当然,前提是斐潜要能够维持那么长的时间。 所以在这个方面上,当下大多数的士族子弟们更看好袁氏和杨氏,就不足为奇了。 不过,似乎这个征西将军斐潜,也是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虽说斐氏上下几十年都没有出过什么三槐堂下的人物,但是这个征西将军,确实是聪明无比,竟然鼓动着汉帝刘协,颁布了一个求贤令! 这样的一个求贤令,对于这些士族子弟朝堂官吏们,就像是在火药堆里面扔进去一个火把,轰的一下,就炸开了。 伏德起身,走到了杨修身旁,闲聊了几句之后,就笑着说道,“……德祖,求贤令快马已出,恐怕两三日之内,便可送至弘农了吧……” 杨修微微一笑,说道:“子正兄明鉴,若是顺风顺水,三日便可至弘农,五日之内快马便可至雒阳……” 关于路程,作为朝廷之上,高等圈子里面的人物自然不会连这样一个简单的时间问题都算不清楚,那么伏德和杨修之间的对话,自然就不是再说路程,而是在说这个求贤令颁布之后的反馈。 “……若说起来,征西将军如此辛劳,”伏德点点头,不置可否的说道,“……倒是让人敬佩不已啊……” 杨修微微点点头,说道:“……子正兄所言极是……如此年岁,既英勇无匹,又忠心社稷,真乃大汉肱股之臣也……” 两个人言语当中,似乎对于斐潜极为敬佩和推崇,但是当事人都知道,其实在言语之下的,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伏德和其父亲伏完并不太一样。伏完是一个饱学之士,但是似乎这个心思用在学术上面多了些,因此对于其他的一些事情有时候就难免有些想不到。当下之局,眼睁睁看着诸多的人开始统兵的统兵,掌权的掌权,这让伏德心中如何能够寂寞如初? 伏德自然是冲着杨修来的,杨修是弘农杨氏的继承人,身份位置自然是有所不同,若是能拉拢几分,那么将来对于自己在朝堂之上,也就自然可以尊荣富贵。 外戚难以长久,这个道理自然谁都懂。年老色衰总是大自然的规律,就算是再怎样的挽救,总会有一批又一批的娇艳的花朵涌现在陛下面前。 因此在保质期内获得更多的利益,便是伏家对于未来最优的选择。 在伏德看来,征西将军斐潜虽然在并北的地位不可动摇,但是这个大汉天下,不仅仅是并北一隅,而在其他的区域之内,一个征西将军的名头,又能起到多少作用? 之前于国屡建功勋,当下又进良策强国之体,就算是再挑剔的人,也必须要承认,征西将军斐潜这一招,确实是精妙无比。 征西将军行此策,在伏德看来自然也是有点迫不得已,多少有些反正已经是有些和天下冠族的杨氏交恶了,那么就干脆另辟蹊径的味道。 谁让并州此地已经荒废多年,士族之人早就大数迁徙,经学之家基本无存了呢? 如此一来,除了可以在并北这荒凉之地补充些人手之外,还可以在朝堂之上结下一些善缘,若是真的有人因为招贤令登上朝堂,那么多少也会感谢斐潜几分,从此之后,斐氏也可以在朝堂之中建起朋党关系网,为将来更进一步做好基础。 并且在这样的局势之下,朝堂上下的大汉官吏们,都会忙着对付那些新来的家伙们,就没有多少心思去找征西将军的别扭了…… 此策,确实是一举多得,巧妙精细。 不过士族的脾性,伏德最是清楚。 仅仅一封求贤令,就想让天下士族所有子弟都抛弃他们熟悉的土地,抛弃他们富庶的家乡,抛弃原本小霸王的生活,然后不远千里万里,奔波到这个贫瘠…… 嗯,除了平阳之外就是鸟不拉屎的地方来,然后就将自家财产全数奉献出来,为了什么什么,或是大汉王朝艰苦奋斗无怨无悔? 可能么? 所以,被求贤令吸引来的会是什么人? 是那些被排挤的人,那些等了半天等不到坑位的人,那些自诩才智高绝却无法展示的人,诸如此类之辈。 而这些人,有一个统一的名称。 寒门。 皇帝喜欢寒门,这个自然是毫无疑问的,伏德也是清楚。就像是汉灵帝多次提拔一些有名望却没有家世的名士一般,属于正常的朝堂之上的君王平衡之术,再正常不过了,因此刘协和斐潜走的比较近,包括伏德在内的一帮人其实也能理解。 但是能理解,不代表就支持。 大汉朝堂就那么大,这么多年下来就是那样的老套路,外戚,宦官,清流,相互斗来斗去,都形成惯例了,伏德原先也没有什么太多的心思,反正说起来也没有伏家什么事情,看着他们斗就好了。 从恒帝到灵帝,再到现在的汉帝刘协,大汉这些年,难道还少了这三方面的争斗不成?大家斗啊斗的,反正都斗成习惯了,不斗仿佛都少了一些生活情趣一般。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伏德,严格说起来是伏氏,似乎也成为了大汉朝堂之中重要的一个角色,从一个旁观者现在要变成一个主导者了!伏寿被封为皇后,那么伏氏自然就是火热出炉,香喷喷,亮闪闪,如假包换的大汉新一代的外戚! 而伏完,唉,伏德也是有些无奈,这个学术上造诣颇深的老爹,似乎没有能够迅速的转变观念和立场,就连自己多次和他提及此事,依旧是一副顺其自然的模样,因此伏德就认为自己必须站出来,为伏氏的将来,谋取更多的利益和好处,就算那一天妹子人老珠黄恩宠不再了,也可以保证伏氏一代,甚至两代三代人的荣华。 因此,伏德的第一步,就是和原本朝廷上的清流士族的代表,弘农杨氏的继承人,杨修充分的进行接触。 为何不选斐潜? 傻子才选斐潜。 伏氏是家族在并北还是准备以后一家子都在并北发展了?伏德并没有举家迁徙的准备和计划。 所以,弘农杨氏这个政治上的天然盟友,就成为了伏德最好的选择,就像是外戚和清流联手对付当年汉灵帝的鸿都学宮一般,政治上面的利益趋向于一致的时候,往日的敌人也可以成为亲密的战友…… 第1078章 一纸求贤动四方 冀州,邺城。 政务厅当中,沮授将最新的一些情报交给袁绍过目,其中,自然有最新收到的火热出炉的求贤令。 求贤令就像是一道狂风,不仅仅吹动了并北的土地,甚至是鼓动了四方,而在其中最先拿到的,便是除了关中和弘农之外,身处于冀州的袁绍。 “哼!”袁绍上下几眼看完,便将抄写着求贤令的纸张扔在桌案之上,眉眼当中隐隐露出了一些怒色。 求贤令! 为何要求贤? 不就是告诉天下人,现在汉帝刘协要雄起,要人才,要天下的支持么? 然后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不就是隐隐的表示出这些周边举着各种旗帜的,包括袁绍在内的诸侯,都并非什么“贤”么,所以才特别另外来求贤么? 这样如何能让袁绍的心中痛快? 不过又不能说,也不好说。 沮授正坐于席上,看了看袁绍的表情,沉吟了片刻,然后拱手说道:“明公可是忧虑此招贤之令?” 袁绍默认的点点头。 袁绍和公孙瓒暂时性的休战了。 当然朝廷的名分面子是一方面,但也只是非常小的一个方面而已,更多的是因为袁绍和公孙瓒的争斗,已经消耗了太多,导致一时之间粮草非常的吃紧,又是在这个青黄不接的时间段,不管是冀州的士族还是袁绍自身,都已经无力支持大军远途行军,征讨公孙瓒,因此也就干脆顺水推舟,卖朝廷些颜面。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袁绍就把朝廷摆在首位,所以自然收了这一封求贤令的时候,心中多少便会有些不快了。 中央朝廷的力量如果增强了,那么袁绍他还能蹦跶几天? 沮授看着袁绍,说到:“明公何须多虑,此策易破之……” “哦?”袁绍顿时来了兴趣,拱手说到,“还请公与赐教。” 沮授捋了捋胡须,说道:“明公如今拥冀州之兵,率忠勇之众,威震河朔,名重天下,何人不知,何人不晓?今可上表,请迎大驾,一来便可免得大权旁落,二来亦可广纳天下之才,以此经年,率精勇之卒,以号令天下,伐不从之辈,谁之能敌?” “这个……”袁绍听完,微微点点头,却没有表示出什么明确的态度。 上表迎汉帝? 当然,如果从策略操作上面来说,沮授的建议确实是不错。 但是…… “公与所言,也有道理,且某斟酌一二……”袁绍最后还是没有做出任何答复,而是朝着沮授如此说道,便站起了身,结束了会谈。 沮授张张嘴,原本是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到袁绍已经站起身转向了后堂,便微微叹息一声,低下了头。 袁绍有些犹豫。 说起来,袁绍起初确实是只想着匡扶社稷的,他并没有多少想要将汉朝的刘氏取而代之。当初离开朝堂,前来冀州,袁绍心中只是想着要证明自己,想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他袁绍是如何的忠心社稷,如何的心怀华夏,如何的忧国忧民,如何的英明神武…… 但是这个时候,也不知道是从那一刻开始,在袁绍的心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在轻轻的低吟着:“代汉者,涂高也。” 或许是从刘虞拒绝了自己的那一天? 也许吧,袁绍不确定。 当时董卓控制了朝堂,一而再,再而三的用朝廷的命令来号令袁绍,虽然袁绍自己给自己封了一个车骑将军,但是毕竟没有得到朝野的认可,因此在这样的情况下,袁绍自然而然的就想要寻求另外的解决途径。 当时袁绍的战略布局其实很简单,如果说刘虞同意了,那么双方联手,南北夹攻,收拾公孙瓒就肯定不再话下,然后冀州就没有了后顾之忧,自然就可以按照袁绍他青年时就制定的大战略,领着河北兵卒,一路向南,击败那个让他及其厌恶的袁术,这个天下,便是由他袁绍说了算。 或许在那个时候,袁绍还是愿意尊汉的,愿意在大汉这个旗帜之下成就他自己的一番事业,但是刘虞拒绝了。 不过现在看来,幸好是刘虞拒绝了…… 现在袁绍自己觉得仿佛是站在一个分叉路口上,接下来往左或是往右? 袁绍有些犹豫。 沮授的建议,无疑就是走回之前被刘虞所拒绝的那条路…… 但是这样的一条路,如今的袁绍却有些不太想回头再走了。之前的袁绍是想要证明自己,证明袁隗之前的那些歧视,那些不平等的待遇都是错误的,想要证明再袁氏的年轻一代当中,只有他自己才是当之无愧的佼佼者,想要证明他袁绍也可以做的跟袁隗一样好,位列三公,权倾天下。 然而现在,似乎多了另外一个选择,一条全新的道路,一条比袁隗还要更高,一条超越了袁氏先辈们的道路…… 当然,走这样的一条路意味着什么,袁绍当然也是很清楚,所以他现在很犹豫。 袁绍负着手,抬头望天。 “接下来要怎么做?” “父亲,若是你在世,你会怎样做……” ……………………………… 求贤令传到了冀州,自然也就同样传到了距离差不太多的兖州。 “……何曾想到……”郭嘉摇了摇头,一句话话说了一半,却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 荀彧手中的笔顿了顿,然后便继续在一件木牍上批复写了些什么,然后便放下笔,才抬起头对着郭嘉说道:“求贤令?” “嗯……”郭嘉左右扭了扭,换了一个比较随意的坐姿,然后微微闭着眼,摇了摇头,“……还真的开始做了……” 荀彧皱了皱眉,漂亮且干净的眉线在额头中间汇聚了一下,留下几道让人见了都会心疼的皱纹,“……奉孝,你是说……” “……不光是如此,还有之前的那个赌约啊……”郭嘉嘴角扯了扯,露出了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悲伤的古怪面容,“……算算时间,也是差不多三年了……这……唉……这个世间真的有如此的人么?三年,难道他三年之前就已经计划好了这一切?” “这不可能!”荀彧斩钉截铁的说道,然后又重复了一下,“……这,这应该不可能……” 郭嘉摇了摇头,说道,“那么只能看成是巧合了?当然,也只能看成巧合了……” 说完,两个人不由得都沉默了下来。 因为这种事情对于两个人来说,都难免有些不可思议。 若只是涉及一两个人,提前三年进行谋划,多少还说得过去,但是这样几乎涉及了全天下的人员,如此一来牵扯在内的东西就不是增加了一点半点了,任何一方一点点的变动都有可能改变整个事件的走向,若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提前三年进行谋划,还能准确的推动到了当下的节奏上,那的确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可是再怎样不可思议的事情,当其发生的时候,就成为了现实。 “先说说应该如何应对吧……”两个人沉默片刻,荀彧率先打破了这个无形的枷锁,率先说道,“……主公现在于徐州……一来一回,虽说不长,但是若有变故,也要先拿出个策略较为妥当……” 曹操带着青州兵去徐州了。 这个时候还没有曹操他老爹什么事情,或者说,曹操并不认为他老爹会有怎样的事情,当然,或许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曹操已经被当下的火烧眉毛,顾不上他自家老爹了。 不管怎么说,现在这个时间节点上,曹操他老爹还屁事没有,依旧还是一个快乐的两三百斤的老爷子。 之所以曹操要去徐州,最为主要的原因,就是去找吃的去了。万人敌说起来似乎不错,但是真的上了阵,除非在玄幻世界,哪能真的就是可以当成一万人来使用?所以大多数的时候,还是需要更多兵卒,而这些兵卒自然就需要更多的粮草。 青州兵来了,解决了曹操兵卒不足的问题,但是同样也带来了兵粮短缺的问题,为了解决这个难题,同时也为了收拢青州兵的人心,曹操最终决定带着青州兵前往徐州串门做客,顺便吃几顿饭…… 徐州的人对这些不请自来的远方的穷亲戚十分的反感,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好脸色,更不可能拿出粮草来给曹操,所以曹操就拍案而起,嗯,不对,是直接掀翻了桌案。 徐州帮派老大陶老板,当然对于曹操这个二愣子的侵犯地盘捞过界的行为十分的不满,在劝阻无效的情况下,便带着兵马要给曹操一点颜色看看,但是没想到在饥饿的青州兵面前,徐州这些膀大腰圆的山东大汉,并没有发挥出武松一般的实力,而是像武大郎一样节节败退,最后不得不退守到了郯城。 既然是青州兵,那么为了避嫌,自然荀彧并不能随军跟得太紧,甚至连过问荀彧都不会过问,而原本郭嘉倒是可以跟着曹操一道去的,可惜郭嘉这个身体啊…… 所以最后还是卫觊跟着去了,荀彧和郭嘉留守兖州。 “……是啊,要对应,可是如何对应?”郭嘉摇头苦笑道,“此乃天子所颁,莫不成上疏斥责天子不成?还是说下令不许他人前往?又或是干脆不公布这个求贤令?呵呵……征西这一手,玩得不错啊……” “……”荀彧一时间也是无言。 这个求贤令一发出来,自然有心人就知道征西将军斐潜在其中的起的作用,否则汉帝刘协,为何之前什么动静都没有,偏偏到了平阳就搞出这样的举动来? 可是问题偏偏就出在这里。 虽然说汉天子发布求贤令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过从汉朝到现在,哪个天子在诸侯的地盘上发布求贤令?当然,这其中也许是因为机缘巧合,汉天子刘协之前可能也没有任何的机会,来公开表示自己对于国家对于大汉的施政态度和策略,不过这个事件也算是大汉有史以来第一遭了吧? 这种感觉让人怪异无比,却又不知道应该说一些什么好…… 就像是腹泻,才刚刚提起了裤头,走了两步,却又是天翻地覆的绞痛,然后不得不从新将刚才的事情再做一遍。 当然这个时候要是发现,自己原先刚离开的那仅存的坑位,如今当下却已经被另外一个人占据的时候,那心情…… 眼下的局面,对于这些士族大家们来说,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去了,没有多少好处,但是不去么,万一坑位被占了呢? 反正相当的尴尬。 说真的,这个求贤令的吸引力么,对于这些士族来说,并不够大。并不是求贤令的文采不好,又或是词章有什么问题,而是这个发布的人,还有这个发布的地点真是…… 尴尬啊。 如果刘协再大个五六岁,位于雒阳皇城当中,发布这个求贤令,就再恰当不过了,可是么,现在的汉帝刘协,当今天子,年岁尚幼,君权旁落,已经不是什么特别的秘密了,看看二袁的举动,再看看杨彪的行为,天下士族的心里难免都回嘀咕起来。那么在这个时候派出家中的所谓精英分子去参与这个权利争夺的游戏当中,真的是一个合适的时机么? 尤其在身边可能还有其它的地方诸侯势力的情况下。 因此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派遣出旁支子弟,甚至是一些家道没落的,来作为投石问路的小石头,就自然是上上之策了…… 不过呢,兖州的情况有些不同。曹操不管是担任东郡太守也好,或是现在出任兖州刺史也罢,其实都并没有太过于重用兖州的人士,当下在曹操周边的,还是以兖州之外的人士为主,比如荀彧自己。 “……下令各郡举孝廉吧……”荀彧沉默许久,然后说道,“……不然……”曹操将东郡太守职位没有给兖州人,而是任人唯亲的给了夏侯,这已经让兖州人士极为不满了,若是听任求贤令发布下去,搞不好兖州的士族就立马开锅了。 未必真的会有多少人去,但是一定有人会拿着这个来搅风搅雨,所以腾出一些职位来,让兖州的人士看到一些晋升的空间,多少安抚一下兖州士族的情绪,便是当前要做的,否则曹操领军在外,兖州若是不稳…… 第1079章 书信引发的问题 此时此刻,远在徐州的曹操,也同样面临着难题。 其中之一,便是曹操他派人秘密去接其父亲曹嵩和弟弟曹德的人马被陶谦所发现,不仅没有能够接出来,反而搭进去一队人马。 陶谦甚至还让人写了一封极近讥讽的书信来,言辞凿凿的表示曹操的老爷子曹嵩在徐州过得安心舒适,就不用曹操多费心思了,还是让曹操多考虑考虑如何效忠于汉室,为百姓多做些好事云云…… 摆明了一副老子教训儿子的态势。 “无耻之至!”曹操愤怒无比,但是却没有什么办法。 说起来曹操也并非毫无由头的就攻打陶谦,早在之前曹操追击袁术的时候,陶谦就趁着曹操大军在外,一方面是扩大地盘,一方面也是为了支援盟友袁术,出兵攻入了兖州南部,若不是曹操退兵,说不定都会北上抄了曹操的老窝。 这一次曹操故意声东击西,选择了和琅琊完全不同的方向,而且还特别在大军动身之前就派出了人马去迎接父亲曹嵩等人,不过或许是因为什么突发的事件耽搁了,又或者是陶谦早有防备,反正这一次的行动没有能够成功。 而且从这封书信当中可以看得出来,以后想要偷偷将曹嵩接出来的可能性也不大了,陶谦必然会更加的防备。 如今曹操的局面,并没有像后世想象的当中那么顺风顺水,距离那种自信人生三百年的境界还差了好几百里的距离。 其实征讨徐州,还有一个迫不得已的原因,而这个原因,却不能为人所知。在前一段时间,曹操收到了袁绍的密令,让其干掉张邈。 其实说起来张邈也是袁绍这一边的人吗,但是呢,张邈年龄较大,不知道是因为酸枣之盟过后,原本算是地头蛇的张邈一点好处没有捞到反倒是折损了不少粮草人马的原因呢,还是袁绍在当上盟主,做了车骑将军之后没有分润一些好处给张邈的原因,反正张邈对于袁绍的态度,并不像是最开始那么的推崇了,甚至还写了书信,对于袁绍当下的一些行为表示了一些个人的建议…… 而袁绍这个人么,心高气傲,又怎么能容得下张邈仗着年岁较大就来指手画脚?所以就越发的不爱搭理张邈,却没有想到这样的行为在张邈眼中是何等的无礼,发现丢了面子的张邈气的火冒三丈,当然忍不住有些言语飘飘荡荡出来。 在汉代,就连吃个酒席忘了时间都会从朋友变成仇人,更何况是这样明显已经有些裂痕的情况下? 但是曹操和张邈的关系…… 当年在陈留的时候,朝廷下令捉拿曹操,是张邈装作没看见,保护了曹操;当年在募兵的时候,作为陈留太守的张邈不仅没有阻止,还送来了一些兵械;当年在酸枣的时候,曹操建议出兵追击董卓,也是张邈支持了一部分的兵力…… 如此种种,可以说张邈对于曹操还算是很不错了,甚至可以说是有恩于曹操。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袁绍才要求曹操做这个事情,来检测曹操是不是真正的站在袁绍这一边。毕竟东郡和陈留也比较近,万一两个人搞起联合来,对于袁绍来说,就不是很好玩了。 可是曹操下不去手。 或者说现在的曹操还是下不去手的,曹操顶住压力答复袁绍,说大家都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不应该在这个天下大乱的时候相互拆台…… 为了避免袁绍不依不饶的再次的提出要求,和张邈发生一些尴尬的情形,曹操就干脆提前出兵徐州,反正也正好解决一下青州兵粮草的问题。 然而这几个攻伐下来的徐州县城当中的粮仓,已经搬空了。这些粮仓,原先就是根本没有多少储备,大多数只有外面一层做做样子,里面都是空的! 再继续征讨下去,一个是战线越拉越长,战局的整体形态就会变化,搞不好被陶谦一个反扑就会大败,另外一个方面,就显示新攻伐下来的城池当中,能有多少粮草,要是和手中的这几个一样呢? 除了这样一封从陶谦那边让曹操感觉无比恼怒的书信之外,还有一封从兖州程昱发来的书信,却让曹操遍体生寒…… 程昱的书信很简单,简单得就像是程昱习惯用的言辞,直接犀利。书信当中说道,最近这一段时间,未见河东信件,也没见河东有什么信件往来,不仅仅如此,程昱还翻查了驿站两三个月内得记录,查访了一些书佐人员,都没有任何关于往来河东的信件记录。 这个时代,如果是一般人的信件,不外乎两种途径,一种是托人携带,一种是走驿站。托人呢,要么是派遣自家的私兵侍卫什么的送,要么就是遇到刚好顺路的人,而驿站自然也做这一门书信投递生意,不过这个费用么相对较高,而且若是没有些身份的,驿站的兵卒也懒得搭理…… 作为曹操势力当中的官吏,自然也算是有些身份的,因此往来书信什么的,放在驿站当中一同走,也就成为了比较正常的选择。 当然,如果说是一些比较隐秘的书信,涉及到了一些不能被他人得知的事情,那么就肯定是派专人递送,才能确保安全不泄密。 若是普通的家书…… 需要特别保密么? 宁愿额外耗费人力物力,也不用更简便的驿站传递? 曹操捏着程昱的书信,久久沉吟不语。 陶谦哪方面么,反正就那样,虽然让人恼火,但是毕竟是两军对垒,也不能说谁对谁错,就算是曹操自己换成了陶谦的位置上,说不定还会做得更加过分,但是程昱的信中透露出来的消息就让曹操心中很是不安。 前些时日,荀彧在书信当中提及,卫觊似乎与冀州方面多有往来,再和程昱的调查一对应,再联想到卫觊当时投奔而来的路线,似乎不是走得河洛这一条,而是走得大河北岸河内这一条路…… 当然,当时河洛不宁,走河内郡也不能说就一定有什么问题。 不过…… 曹操放下书信,又皱着眉头在大帐之内转了好几圈,最后才背着手,走出了大帐,举步向一旁走去,走过了几个帐篷之后,曹操在一个帐篷之前停住了脚步,浓眉之下的小眼睛闪烁了几下,然后制止了大帐前卫兵的行礼,径直掀开帐篷的门帘,走了进去。 虽然是白天,但是帐篷之内的光线还是有些昏暗。 “谁?!嗯?觊……见过明公……”卫觊从桌案上抬起头来,刚有些恼怒的发生询问,却看见是曹操的身影,连忙放下笔,顺手将正在写着些什么的竹简推到一边,起身向曹操行礼。 曹操眯缝着眼,呵呵笑了两声,说到:“子觎啊,坐,坐,某随意走走,恰巧走到这里,便来此看看……在忙啊?” 卫觊也笑了笑,说道:“不过些许琐事罢了……” “哦,是何琐事,不妨取来看看?”曹操坐下,一边整理一下自己的衣袍,一边笑呵呵的,就像是随口说说一般。 卫觊一愣。 “哦,莫非是某看不得?”曹操眯着眼,似笑非笑的说到。 “……明公说笑了,自然是看得,看得……”卫觊说到,然后从桌案上取了一卷竹简,递给了曹操。 曹操接过,展开一看,是关于军中钱粮调配的…… “嗯……”曹操看着看着,忽然问道,“如今军粮还剩余多少?” 卫觊摇摇头说道:“如今消耗颇大,又存数不多,若无新进,恐怕最多一月有余而已。” “嗯……”曹操皱起了眉头,合上了竹简,对着卫觊说道,“周边县城公仓之内粮草皆尽……不知子觎可有良策?” 卫觊微微沉吟一会儿,说道:“如今也只有周边坞堡之内,或许有些钱粮了……明公不妨再去商借些粮草……” “再借?”曹操眉间的皱纹深深。这周边的士族豪右,已经是“借”过一次了,再想要“借”自然就难了。 卫觊笑笑,说道:“若是不借……”说道一半,便竖起手掌,向下一切。 “嗯……”曹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沉吟不语。倒不是曹操心怀仁慈,只不过需要衡量一下这样做的后果是否值得。杀鸡儆猴么,常有的事情,不搞死一两个乡野豪右,其他的人岂不是认为曹操好说话,便好欺负了?但是这样做了之后,必然就跟徐州这边的士族交恶,如果将来有机会进驻徐州的话,那么就凭空增加不少的阻碍。 虽然说曹操挂着兖州刺史的名称,但是实际上并没有控制整个的兖州,其中一部分在越界的田楷刘备的手中,还有一部分属于无人治理状态当中,比如像泰山郡。而青州么,糜烂不堪,就算是田楷刘备争夺赢了,一时半会也没办法完全恢复过来,还要贴进去不少,并不是一个很适宜的方向,至于南面的豫州和北面的冀州,就不用在多说什么了,因此唯一算是比较好的空间,便只有徐州。但是如果当下和徐州的士族彻底交恶了,那么也就意味着曹操在将来一段时间之内,对待徐州这边,便只能是采用像是流寇一般的手段,可以掠夺资源,而无法获得其他方面的支持。 卫觊的建议确实没有错,这样的确可以解决燃眉之急,但是这样做,到底值不值? 而且对于现在的曹操,还需要额外考虑一个问题,卫觊的建议,是他个人想到的建议,还是其他人需要他传递出来的建议…… “此事……”曹操迟疑着,目光闪烁。 卫觊看了看曹操,拱拱手说道:“明公,徐州四战之地,且有后将军狼顾于侧,且远离兖州,往来不便,更何况陶徐州经营日久,根深蒂固,欲获徐州士族之心,事倍而功半,诚不宜为之……” “嗯……”曹操依旧沉吟着。 “明公,”卫觊见状,便继续说道,“河洛不宁,青兖不定,河北亦胜负未分,如此局面之下,征不得驻,便是无益,若是驻军,兵力分散,也恐为他人所趁。” “河洛不宁,青兖不定,河北亦胜负未分?”曹操眯缝着眼,重复着卫觊的话语,看着卫觊,片刻之后才说道,“……也罢,明日某便令子廉出兵,至周边借粮……” 卫觊拱手说道:“主公英明。” 曹操不置可否,一边将竹简还给卫觊,一边说道:“子觎最近可有给家中写信?军旅在外,报个平安也是好的……” 卫觊接过了竹简,随口应答道:“回禀明公,有的,前些时日刚写过的……” “托人送回去的么?还是走的驿站?”曹操弹了弹身上的衣角,似乎在弹着沾染上的尘埃。 卫觊抬头看了曹操一眼,才说道:“……应是托人送回的……时间长了,觊也有些忘了……” “哦……”曹操转首看向了帐外,似乎是轻描淡写的说道,“……如今路途不宁,子觎的家书若是走驿站,多少还有些兵卒照应,这托人带回,多少有些风险啊……这样吧,子觎你现在不妨再写封家书,某令驿卒送至河东,也免路途上有何意外……在外多年,想必子觎家中也是甚为担忧……” “这……”卫觊愣了一下,便拱手拜谢道,“谢明公关怀……驿站传递,皆为军国大事,以觊一人之私,岂可动用公器……” “也罢……”曹操点点头,站起身,笑眯眯的说道,“子觎一心为公,实为楷模……不过这送信之人可是要选妥当了,万一路途丢失,未免不美……” “明公说的是,觊受教……”卫觊恭送曹操出了大帐。 曹操眯缝着眼,挥挥手,表示让卫觊自己去忙,然后便仰着头,走了一段距离之后,再拐角之处,却忽然停下,半转脑袋,斜斜盯着卫觊的帐篷,眼珠子转悠一阵之后,才板着脸,继续往前而行。 而在此时在帐篷之内的卫觊,重新坐下来之后,将桌案之上那一卷写着军中钱粮事项的竹简搬开,露出在下面的另外一卷竹简,重新摊开之后,看着写了一半的字迹,又仰头望向了帐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第1080章 大汉的新旧规则 酷热的夏季到来了,就像是要将原本就已经群情激昂的平阳城,再增加三分的火爆一般。知了趴在树干上,有气无力的喊着热,但是路上的行人宛如丝毫未觉,就算是汗水将脸庞上的灰尘冲刷出一道道的痕迹,依旧朝着平阳城坚定而行。 天子刘协巡狩平阳的消息,跟着求贤令逐渐向四面八方扩散出去,不由得让许多人辗转难眠,虽然那些世家大族还暂时没有什么动静,但是一些寒门旁支,却像被磁石吸引了一般,逐渐的朝着平阳而来。 就像是后世的大公司和小企业的区别,大公司要上马一个项目,恐怕要经过董事会密集且强烈的磋商,最终才能表决执行,而小企业只需要老板拍个脑袋,说不定当天决定当天就开始更换机器改工程了。 大船难掉头,便是如此。 夏季,也是行商繁忙的季节,这样的繁忙将一直持续到深秋。到了冬天,就算是有惊人的利润也挡不住寒冬的凌冽,往来的商人基本上就断绝了,而春季一般雨水也较多,在汉代这种道路基本还是泥土路的时代,在雨季走泥塘一般的道路,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一种地狱一般的折磨。 所以绝大多数的商人,也都是集中在夏秋两个季节之内,这几个月当中往来贩运,或许盈利或许折本,也就看这几个月的经营状况了。 平阳东西两市,胡人和汉人的商人,车队,帮工,脚役,几乎将市场内的每一个缝隙都塞满了,各式各样的货物流水一般的进来,又迅速的转运出去,不知道一日之内,多少钱财在这里翻腾滚动,如同被烧沸腾的水一般。 在这样的时代,似乎追寻着旧的规则,但是同样也在适应着新的规则…… “前面的车队!停下!” 在西市的主道上,一队身着铁甲的巡骑拦住了一行商人的车队。为首的骑兵,一名中年汉子,用少了三根手指头的手指着后方道路当中的一坨坨马粪印迹说道:“那些,是你们车队的牲口拉的吗?” “啊?啊……”这个不大的商人车队的领队回头一看,不由得恼怒的叫喊起来,“是谁家的牲口?都看看,是谁家的?!” “是老马家的……” 很快就有人回应道。 这个商队其实是几个商人凑起来的,个体的行商未免太过于脆弱,形成了商队之后还可以平坦护卫的费用,相对来说也比较安全。 “是你们的就行……别啰嗦了,我们还要继续巡街,交罚金吧……”领队从马背上解下了一个布袋,然后从布袋当中摸出了一小块木牌,看了看木牌上面的字样,然后又扔回布袋当中,重新又拿了另外一块出来,“嗯,当街遗矢者,罚两百钱……这个是两百钱的……” “这……这,哎,唉……”商队领队摇着头,却无奈的掏出钱袋子,从中取出了两百钱的交子,递给了巡街骑兵。 得益于原有五铢钱体系的严重损坏,加上商贸的快速发展,使得眼下在平阳,甚至在并北的一大片的区域,不得不开始使用斐潜发行的交子,这样的习惯也逐渐的在向周边蔓延,只要斐潜不倒,这些交子也就自然有信誉。 这个钱自然商队的领队不可能自个掏,转回头就找到了罪魁祸首,让他出钱。“拉个屎都要罚钱!这还有没有天理了!就算是京都也没有这样!” “呵呵……”在这些外来商人面前,在平阳定居的坐商就难免表现得有些傲然,“……一看你就是新来的……城门处的牌子写那么大,都眼瞎了不看,能怪得谁?再说街道这么干净,你拉一堆,他拉一坨,那还要不要走了?” “……我还以为是说人的,谁知道写得连牲畜也在内啊?”那个姓马的小商人多少有些肉痛,还是有些不服气的嘟囔着,“……那牲畜要拉,谁还管得了啊?” “要是人拉得话,就是五百钱了!嘿嘿,平阳这里得规矩大,学着点呗……”看热闹的开店坐商笑呵呵的说了一句,便转回去了。 在这些外来之人面前,早期来平阳发展并且定居下来的人总带着一丝自豪。平阳城的一切,似乎都和大汉其他的城池不一样,甚至比都城都有些不同。 平阳的新规则。 就连大汉京都都没有的规则。 不提那些卫生条例,就连巡街的兵卒都是不同,虽说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伤残老卒,但是都通晓文字,清楚条例,极少出现胡乱判罚和处理失当的,久而久之,这样的场面也就成为了平阳特有的景色,时不时的会上映。 当然,很多人还不明白这些东西到底意味着什么…… 不过这些只是小小的插曲,在平阳这一段时间内,更多的人关心的是天子,是朝堂的变化,虽然这些人并不能接触到什么样的高层人物,但是不妨碍他们喷着唾沫跟周边的人显摆他们所谓的小道消息,仿佛谁知道的略少一些,便是丢了颜面一般。 在其中议论最多的,便是征西将军斐潜。酒肆茶楼,纷纷扰扰,十桌倒有七八桌,都在谈着这个话题。 “征西将军之前就有大功,这次又有陛下巡狩才此,不用说,铁定是要再往上走一走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征西将军年岁几何啊,再往上,你让那些朝堂大臣怎么办?更可况若是再有功勋的话,也不好封啦,依我看啊,顶多加些封邑……” “老三郎,这个时候你又来叨叨了,朝堂当下,能领兵的还剩几个?不封征西,难道还封那些不顶事的么?再者说了,并北这一块,现在除了征西将军镇得住,还有谁?我就问,还有谁?” “哎我说你小子,就爱顶嘴,我是老了,但是心里明白这呢,别看征西将军现在光耀,那也是众矢之的!我看征西将军是个聪明人,才智绝不仅仅于此,所以啊,这一次肯定不会再加什么职位……” 对于民间而言,在斐潜身上投入关注,是因为斐潜已经关系着平阳,甚至并北的一切,自然是休戚相关,然而对于官场上面的人来说,关注着斐潜,却因为斐潜这一段时间和刘协表现出来的那种相承相得的关系…… 难道斐潜会是下一个卫青? 但是汉帝刘协会是下一个汉武帝么? 就像城池当中有城池的规则一样,大汉官场政坛之上也有他自己的规则。 但凡有识之士,都看得出现在大汉的政体已经出现了很大的问题,不过就和后世里面的许多人一样,知道有问题,发牢骚埋怨一等一还往上,要拿出治理改革方案就是下九流了。因此要让这些汉代人士想出社会改革的方案,确实是难比登天。 因为这些事情,盘根错节,纠缠太深,非常棘手。 汉朝历代皇帝也不完全都是笨蛋,也知道宦官、清流、外戚三者轮流执政的模式不靠谱,但是顾忌权衡之下,要不就是干脆放过,要不就是动动皮毛,汉恒帝和汉灵帝自然也有这个心愿,也做过一些尝试,不过都失败了。 要说刘协,或许也是另外一种因祸得福,依照现在刘协在着三者其中牵扯的层度,甚至比任何一个大汉皇帝都还要轻。原本的何氏外戚,被宦官搞死了,而宦官又被袁绍曹操一顿乱杀,基本上都玩完了,清流士族们又在董卓手中被摧残的不成人形…… 大汉朝堂,现在正是处于宦官、外戚、清流三者都是及其脆弱不堪的时间段。 可惜奈何皇权刚好也是如此柔弱无比。 而现在,斐潜就在有意无意的培养新的皇权,当然这个皇权么,也并非一日两日就能够树立得起来得。 “斐爱卿……”刘协合上了奏章,皱着眉头说道,“……你这……为何要表袁氏为大将军?” 为什么? 很简单,不是有句老话么,要让人灭亡,先让其疯狂,但是对着刘协自然是不能这样讲…… 斐潜笑笑,说道:“陛下,袁氏四世三公,名满天下,正合此位……” 刘协将奏章放下,皱着眉头说道:“斐爱卿,还请直言。或许有些事情朕不是很懂,但是此表……朕以为,绝非如斐爱卿说得如此简单……” 或许是从小就经历了巨大得人生起伏,刘协的心智比起一般的人成熟了不少,在看见了斐潜的奏章之后,隐隐的察觉有些不对,只不过因为经验上面的原因,还没有分析出在奏章背后的那些东西。 “陛下……”斐潜抬头看了看刘协,叹息了一声,“……陛下心性纯如美玉,臣实在不忍让陛下沾染尘埃……” 刘协沉默了一会儿,也是叹息了一声:“斐爱卿维护之心,朕亦明了,然世间浑浊,何来沾染不沾染……爱卿但讲无妨……” “陛下圣明。”斐潜点点头,有些无奈的拱拱手,说道,“此乃微臣为陛下计也……” 刘协睁大了眼睛,然后不由得伸出手指头指了指自己…… 斐潜点头说道:“陛下,袁氏二子分于冀、豫,而山东士族多交善于袁氏,朝廷政令无法通行,所地百姓只知袁氏,不知大汉,日久必然成患……而陛下此时,正所谓虽鞭之长,不及马腹也……” 刘协默默的点点头。 斐潜接着说道:“袁本初、袁公路二人素来不合,如今封袁本初为大将军,封袁公路为车骑将军,以朝廷暂且无印之由,令袁本初将车骑之印转于袁公路……陛下以为,袁本初是否遵行?” 反正这个理由也很顺畅,袁绍进位大将军,那么原先私自刻的萝卜印当然就没有用了,那么让给袁术就正常不过,不过呢,按照袁绍和袁术的关系,就算是真的袁绍忽然想得开或是想不开,将车骑将军的印真的给了袁术,袁术也未必乐呵呵的就会接下来。 刘协想了想,忽然笑了,然后摇了摇头说道:“若是兄弟情深,必然无碍,不过……呵呵……” “如此一来,袁氏二人必然生隙……”斐潜继续说着,“……此外,加封公孙伯圭为安北将军,曹孟德为平东将军,刘景升为平南将军,孙伯符为广武将军……此四人皆为雄心勃勃之辈,若得将军之位,必然不甘于居于人下,如此袁氏二子便失其羽翼……” “公孙伯圭、曹孟德、刘景升,朕倒是略知一二,这孙伯符……何许人也?”刘协对于孙策确实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孙伯符,乃破虏将军孙坚孙文台之子也,现为袁公路先锋大将……”斐潜回答道。 刘协点点头,哦了一声,略有所思。 其实这个事情,朝廷也并非完全没有做过。前一段时间,种劭还在和杨彪相爱相杀,原本是要让杨彪出使山东,结果杨彪托病不去,最后无奈之下便让马日磾持节安抚山东。而马日磾不知道是种劭的授意还是自己的想法,到了袁术的地盘上的时候,在寿春召见孙策,并当场上表,表奏任命孙策为怀义校尉…… 虽然怀义校尉并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大汉将军位,但毕竟也是有名号的校尉,从此就脱离了那些低级趣味,逼格自然有所不同。不过呢,或许是因为这样的举动没有经过袁术的同意,袁术大为恼怒,甚至做出了剥夺马日磾使节节杖的举动,气的马日磾一病不起一命呜呼了。 所以斐潜的这样的策略,其实也就是当时马日磾做的一个翻版而已,只不过这一次范围更大,效力更强了一些。 “陛下付出之物,无非名衔而已,”斐潜说道,“而陛下春秋长久,待二袁相争,山东损耗,便可一举而定,天下具平……” 现在刘协手中有什么,除了这些虚名便是什么都没有,而且退一步来说,就算是刘协不将这些虚名扔出去,这些人就会乖乖得再现有的范围内不越雷池一步么? 二袁要是愿意回归朝廷,早在董卓身亡的时候就应该回来了,而现在死活赖在冀州和豫州,这其中的心思就算是再笨的人都能够明白,刘协自然也是懂得…… 所以对于刘协来说,斐潜的这个奏章确实是只有好处,没有什么坏处。 刘协沉吟着,忽然抬头看向了斐潜,说道:“斐爱卿此策甚善……不过……斐爱卿……汝可有何求?” 第1081章 定远侯的正反面 刘协的问话一落,堂内堂外顿时有些寂静。 刘协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就问出这样的话语来,他的心其实也在突突的跳着,他看着斐潜,他明白这样的问话意味着什么,他同样害怕斐潜若是突然翻脸,大发雷霆的话,那么他又要怎么办? 要认错么? 要收回前言么? 要像之前在雒阳在长安那样唯唯诺诺陪着笑脸么? 换成之前的时候,不管是董卓,还是王允,刘协根本不敢这样问,或者是问了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可是现在却莫名其妙的问出了口…… 其实大多数的时候,小孩的直觉都是非常敏锐的,特别是像刘协这样曾经生活在沉重的高压之下的人,自然对于察言观色这一个方面无师自通。善于察言观色的小孩,有时候会发现他们在一些人面前会撒娇会耍赖,甚至会动不动大发雷霆,但是并不代表他们会毫无节制的在任何人面前都表露情绪。 就像是刘协现在的行为,从另外一个角度而言,这也是刘协将斐潜看成了比较亲近的人,才放松了自己,将自己内在的想法表示了出来。 这两天,从关中骑着快马赶来平阳的朝廷大小官吏,宦官,侍卫都是不少,在刘协身边的人渐渐的多了起来,甚至有些听闻了求贤令,从十里八乡而来求见刘协的也有一些,这些人当中,难免就会给与刘协施加上一些其他的思维方式。 防是防不住的。就曹操那小心翼翼的严防死守,还不是一波波的幺蛾子? 但是现在看起来,似乎刘协成长的速度…… 斐潜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陛下……来平阳途中,臣有些狂妄之语,不知陛下可否记得……” 刘协回想了一下,略有些迟疑的问道:“爱卿是说……那天晚上……” 斐潜点点头说道:“或许有人认为大汉已经是幅员辽阔,沃土万里……可是臣认为,天下之大,万物之丰,大汉仅是天地间一隅而已……” 刘协一头雾水,对于斐潜所说的完全没有任何的概念。在他看来,原先最大的便是雒阳的宫城,后来走到了长安,已经算是够远了,现在来到了并北,看到了许多原先根本就没有见过的东西,亲自见到了农家百姓,看见了庄稼禾苗,这一切已经是让刘协有些目不暇接了,再大,再远的地方…… 这个,刘协实在是想象不出来。 “……凡西经之山,凡七十七山,一万七千五百一十七里……”斐潜缓缓说道,“不知陛下可有读过此书?” 刘协迟疑的说道:“此书不是多为巫觋之语,怪异荒诞,乃方士之乱言,不可为信么?” 斐潜笑了笑,说道:“千年之前,华夏先辈之中,或有人立于大河之北,哀叹天堑不可渡,或有人伏于华山之阴,惊骇巍峨不可攀,或有人止步大漠之前,哀叹飞沙不可过……然若无开拓之人,今将如何?华夏先辈大智大勇,吾辈岂能固步自封?” “所以爱卿的意思是……”刘协似乎有一点明白斐潜所说的话语了,便说道,“……欲如班定远,拓西域,开空道,立万世之功?” “陛下圣明,”斐潜拱拱手,朗朗有声的说道,“古人为圣,今人亦可为圣!若今人不可越古,则每代愈下,终究化为齑粉,渺小不堪!若今人可胜古人,方可代代递进,终成千古霸业,天地同寿!陛下,臣虽不才,也欲学定远,为国开疆扩土!” 刘协看着斐潜,有些激动的说道:“闻爱卿志向,朕亦振奋不已!若爱卿真有此愿,朕定然不吝封赏,封侯拜相,让爱卿名闻天下!” 斐潜自然是大礼拜谢,完成这样一出君臣相宜的剧目。 离开了刘协临时的行宫,斐潜的神色却并没有任何的君臣相得的高兴色彩,而是多少有些阴郁。 今日的表章或许有些急躁了。 其实就算今天斐潜应答的不得体,胡说八道一番,甚至是勃然大怒拂袖而去,刘协也不能拿斐潜怎么样。 汉代的君臣之间的礼仪,得益于刘邦老爷子,一开国就没有多少硬性规范,导致后来动不动所谓君前失仪的罪名,向来就是可大可小,可以一笑了之,也可以抄家灭族。 刘协没有实力,目前只能是依附于斐潜,所以就算是斐潜表现得再无礼,刘协也会捏着鼻子忍了,但是并不意味着刘协就能一直忍下去。 就像是今天刘协突然问出来得问题。 天子其实是孤独的。 或许所有站在顶端的人,都是孤独的。 要不然后世那句总有刁民想害朕的话语,就不会那么的流行。 当一无所有的时候,门都不用锁,但是拥有万贯家财的时候,就恨不得加了防盗门还要挖个地窖再搞个保险箱…… 刘协也是如此。 虽然说,这些所谓的大将军,这个那个的将军名号,对于刘协现在的局面来说,对于大汉现在的朝堂来说,就完全是个虚名,但是对于刘协,却是仅仅能够握在手中的东西,就算是这个东西看不见摸不着,然而依旧是在名义上是属于刘协的东西。 动了谁的奶酪,自然谁心疼。 因此刘协的那一句突然的问话,也许就是刘协在下意识当中的一个保护自己的举动,一个对于损害了利益的反击。只不过这样的思维模式,斐潜懂,而刘协未必能够懂而已。但是这也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明了一个问题,刘协不是一个木头,不是一座泥雕,不是一个想要如何摆布就能够如何摆布的木偶。 现在的问题是,刘协的掌控欲望有多强? 这个东西,在历史上确实没有多少文字能够体现出来。 在历史上,刘协一出生几乎就是被人左右摆布,从受封为王到登上皇位,从雒阳皇城到长安皇宫,后来跟着曹操到了许昌,最后又被赶去了山阳…… 虽然刘协这一生当中留下英雄事迹并不多,但是其中有不少何密谋推翻曹操联系在了一起。或许是年幼时董卓被王允诛杀的印象太过于深刻,刘协几次密谋都浅白得如同儿戏,几乎是不被吹灰之力就被曹操察觉,从而镇压了。 所以斐潜要根据历史上那些简单得文字,去推测当下刘协的心思,或者说给刘协描绘出一个人物的模板来,都有些不太现实。 毕竟人是会改变的。 但是在刘协身上,有两点是可以肯定的,一个是怕死,另外一个是聪明。或者说,怕死的人大多数都还算是聪明,因为鲁莽的家伙大多数已经死在了冲锋的道路上…… 再看看吧。 斐潜扭头回望了一眼,然后低声吩咐身边的黄旭:“回去将这几日拜会陛下的人员名单,整理一份给我……休要惊动了他人……” ……………………………… 伏德是伏寿的兄长,也就等于是刘协的大舅子,因此刘协对于伏德而言,感觉上还算是比较亲切的,多少有那么一点点家人的感觉,所以当伏德前来请安的时候,刘协或许是有些兴奋,或许是需要找一个人进行分享,于是就将他和斐潜的关于册封山东士族的事情前后,和伏德大概说了一下。 对于册封二袁的策略,伏德静静的思索了一下,发现并没有什么不妥,而且从当下的角度出发,确实是一个花费不多且可以取得不错效果的良策,因此虽然对于征西将军独断专行有些不满,不过也没有因此做出为了反对而反对的事情…… 不过,当刘协说道斐潜的志向是要学班定远的时候,伏德就皱了皱眉头,然后沉吟了片刻,说道:“陛下……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刘协心情显然不错,呵呵笑着说道:“爱卿何须拘礼,但讲无妨……” “谢过陛下!”伏德拜了一下,然后直起身躯,缓缓的说道,“……征西将军一心为国,其情自然可嘉,不过陛下方才所说……征西将军欲为班定远……这个……其中恐怕别有含义啊……” 刘协有些疑惑的说道:“何来此言?” 说实在的,当斐潜说要向班定远此人学习的时候,刘协心中多少还是有些兴奋的,毕竟这样说来岂不是自己就是雄才大略的汉家先辈一般了? 开疆扩土,让祖宗的这一份家业在自己的手中发扬光大,恐怕是每一个皇帝刚刚坐上皇位的时候心中的梦想,不过在随后的时间当中,或许被磨灭殆尽,或许随波逐流,或许韬光养晦等等就不一而定了。 刘协现在像是刚刚逃出牢笼的鸟儿,自然是心怀着这样的梦想,想着那一天能够君临天下,成为千古帝王。 伏德又行了一礼,才说道:“征西将军言及班定远……然班定远班家固然有功,然亦有罪……陛下圣明,自然是知晓的……” “定远班家有功又有罪?”刘协皱着眉头说道。 伏德看了一眼刘协,然后垂下眼帘说道:“正是。永元四年,窦大将军谋反,定远侯家亦在其中……” “这个……”刘协皱起眉头,说道,“……后来不是诏谴责兢,抵主吏罪了么?” 伏德笑笑,缓缓的说道:“若真冤枉,其能是谴责了事,狱卒所抵?” 当时班固从窦宪北征匈奴以后,进入窦宪幕府。班窦两家本有世交之谊,班固入幕府之后,主持笔墨之事,与窦宪关系更为亲密,便撰写《窦将军北征颂》,对窦宪北征匈奴大加歌颂…… 而因为平定匈奴立下大功的窦宪,威名大盛,朝堂官员进退都由他一人决定,导致了君权极大的不满,最后在永元四年,窦宪就被人揭发出说是要密谋叛乱,然后被革职,回到封地后就被迫躲猫猫了。 班固与窦宪关系密切,因而受到株连,也被免职。当时洛阳令种兢对班固积有宿怨,便借机罗织罪名,最后杀班固于狱中。此事多少牵连了班超,就算是班超在西域立下那么多得功勋,最后仍是垂垂老矣才准许回京都。 虽然说事后,汉和帝在班固死后,下诏谴责种兢公报私仇的恶劣做法,并将害死班固的狱吏处死抵罪。换句话说,就是私下杀了个侯爷,主事官吏除了口头上批评之外屁事没有,让一个临时工出来顶锅了事…… 刘协唔了一声。 班固或许有罪,或许无罪,但是这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当时的皇帝,汉和帝认为他有罪,或者说汉和帝厌烦了窦宪的跋扈,认为其构成了威胁,所以要除掉窦宪和其党羽,所以不管有没有罪,其实都无所谓了。 当然,要诛杀这样的人物,自然谋反之罪是最为恰当的。 但是实际上,窦宪当时需要谋反么? 换一句话来说,窦宪如果谋反了,能够获得比当时还要更多的好处么? 那个时候窦宪以耿夔、任尚为爪牙,以邓叠、郭璜为心腹,以班固、傅毅皆置幕府,把揽朝政,天下大多数郡县的刺史和守令都是出自其门。 窦家当中,窦笃特进卫尉,窦景为执金吾,窦瑰为光禄卿,兄弟当朝,贵重显赫,倾动京都。窦宪的叔父窦霸为城门校尉,窦褒为将作大匠,窦嘉为少尉,窦家当中任侍中、将、大夫、郎吏等职的,还有十余人。 然后当时的皇帝汉和帝就刚刚好得知了窦家的这种原本应该隐秘无比的阴谋,然后在窦宪班师回朝的时候,让大鸿胪持节到郊外迎接,并按等级赏赐军中将士,以安其心,等窦宪进城之后,便命关闭城门,逮捕了窦宪的心腹邓叠、邓磊、郭举、郭璜等人,直接下狱诛死,并派人收回窦宪的大将军印绶,更封为冠军侯,让他和窦笃、窦景、窦瑰都回封地去。随后窦宪、窦笃、窦景到封地后,都被迫令自杀…… 班固就是在这样一个事件当中,被牵连导致最终身亡的。 那么如果按照伏德的说法,其实斐潜想要表达的意思就包括了两个方面,一个是班定远班家在功的方面,这个自然是著书立作开疆扩土为国争光,而另外一个方面就是所谓的班家的罪名,班固莫须有而亡,班超迟迟不能得归,在其中透露出来的意思也就等于是给刘协一个暗示…… 或者说是一个警告? 刘协皱着眉头,看着伏德说道:“依汝之意……征西将军此言,非言班家之功,而是言班家之罪了?” 伏德拱手说道:“陛下圣明。不过此乃臣私下揣测而已,征西将军或并非此意……” 刘协点点头,又摇摇头,但是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抬起头,望向厅外,缓缓地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第1082章 光溜的刘协下巴 刘协到并北,先到了平阳之外,还有一件事情,当然也算是大事吧,就是要封禅阴山。所谓封禅,便是祭祀天地,封为祭天,禅为祭地。当天降祥瑞或是要表示国家太平盛世的时候,便会举行的祭祀天地的大型典礼。 因为古代人们的认识短缺,天圆地方学说比较盛行,加上当时特别专研,也是有特别专注于礼学的儒家学子大部分都在齐国和鲁国,因此当时很多儒家学子便公认为泰山是五岳当中最高的山,所以大力推崇泰山,导致从秦始皇开始,到汉武帝,都在泰山封禅过。 上古三皇五帝时期,据说是有封禅过,但是呢,谁也不清楚到底有没有,亦无具体的文字记载,只有一些道听途说的东西,比如封禅的时候会有嘉禾生出,凤凰来仪,种种祥瑞不召而至云云,搞得后面得帝王,封禅得时候没有一些祥瑞简直就不好意思…… 或许是上古时期得皇帝都比较含蓄一些,也或许是这些所谓得祥瑞,嗯,由于大家都懂的得原因,不方便叙说得详细一些,因此并没有什么具体规范和流程传到后世,导致秦始皇统一华夏之后,想要去封禅泰山的时候,准备了七十人的庞大参谋团队,却没有办法商议出一个协调的结果来,又搞得条条框框繁琐无比,秦始皇一怒之下,便干脆将这些参谋议事团队全书斥退,然后自个儿用战国时期祭祀天帝的礼仪了。 到了汉武帝也是相同,当时儒士和方士各执一词,争论不休,到最后汉武帝也就干脆用了所谓的祭祀太一天神的礼仪进行封禅…… 到了如今刘协这里,虽然说阴山的地位显然没有泰山那么重要,但是也不能随随便便搞个什么三瓜两枣什么的对付一下,并且这个阴山的封禅事情,其实对于斐潜来说,无异于又加上一层的荣耀,这在一些人的眼中,自然是不能那么的轻易便办了的。 当下平阳当中,大概有四方面的人。 一个自然是斐潜为首的并北一派,第二则是围绕在杨彪左右,以杨修为代言人的一些人,第三则是经过关中之役,实力大减,几乎被边缘化的种劭一方,以种劼为首的关中子弟,最后一方面的人员自然就是求贤令之后隐隐有抬头之势的刘协一方的保皇党。 大概吧。 反正斐潜看了这几天拜到刘协的石榴裙下,嗯,衣袍之下的一些名单,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可以呼风唤雨的名字,甚至是连一个稍微有些印象的都没有…… 或许是时间还短,想要来的人还在路途上? 不过这个并不影响刘协这两天,大肆分封了一些前来投靠的青年才俊为郎官,各种侍郎、郎中什么的很是多了不少。当然,这个也是刘协本身作为汉帝的权利,无可厚非,只不过因为前一段时间都是被其他的人把持着朝堂,所以刘协无法顺畅的使用他这一项权利罢了。 各类郎官,分为四等,议郎,中郎,侍郎,郎中,都是所谓的君主侍从之官,最开始的时候作为以守卫门户,出充车骑为主要职责,亦随时备帝王顾问差遣,现在则是逐渐演变成为了各类官员的预备役,随时准备填充候补。 这样的人员一多,虽然一时之间并没有占据什么要职,但是多少也就让当下朝堂官吏有些不舒服。一个萝卜一个坑,然后还有个小萝卜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瞪着,这个蹲坑的大萝卜心中自然是难免不舒坦。 所以在这样混乱的局面之下,封禅阴山的这一件事,也就成为了朝堂之上几方面各自角力的一个小战场。 这个事情还牵扯到征西将军斐潜呢,谁敢贸然去摸老虎屁股?不过呢,如果能借着征西将军的力量,给另外一方下点眼药什么的,还是进行角力的各方喜闻乐见的事情。 封禅也算是自从汉灵帝去世以后,振奋人心的一件重大政治事件了,因此凡是有点想法的,几乎都是要将脑袋削尖了往里钻,多少能在史书上留个名也是好的…… 于是乎,今天早早的,一干人等就以已经聚集在刘协行宫的大厅之外,等候刘协的到来,共同商议此事。 左首第一位则是让给了伏完,毕竟现在伏完新晋了持金吾,又是皇戚,自然身份尊贵,坐在第一位没有什么问题,而斐潜则是坐在了右首的第一位,然后杨修种劭等人才按照各自的官职端坐茅席之上。 汉代皇帝议政,除非是百官朝见那种隆重的场合,否则还是以现在这种模式比较多,君臣之间的距离和差距也不会很远,各自各坐自己的坐席,只不过体现作为君主不同,身前多了一张桌案而已。 封禅阴山这个事情,自然是以斐潜为主,毕竟是他自己的主场,所以自然也是由他最先出来开言: “启禀陛下,上古之帝,皆有封禅。舜受璇玑玉衡,以齐七政,遂类祭于上帝,禋于六宗,见吉于山川群神,还瑞于五岳诸牧。如此禹亦遵之,後汤夏周,亦为如是,始肃祗而得安宁,後怠慢而乱乾坤也……” “……汉兴之时,亦有祥瑞。太祖之微,尝杀大蛇。有物曾曰:‘蛇乃白帝子也,而杀者赤帝子。’遂以至灞上,与诸侯平咸阳,立为汉王,终立汉室……” “……文帝郊祀,火权举而祠,光煇然天属,亦于长门见五帝于道北,乃寓天下大吉也,后方有文景之治也……” “……武帝功勋,烁古震今,北逐匈奴,南驱蛮夷,西扩疆土,东定胡桓。阴山之地,亦为汉属。阴山封禅,威震大漠,百余年间,胡人莫敢直视……” “……而后,鲜卑崛起于漠北,南侵而扰,阴山亦沦于腥膻。幸得陛下洪福,又获兵卒用命,假臣之手,收复阴山一隅,得其重回汉列。此陛下天眷之兆,亦平定四方之始,故当行封禅之典,明示天下共庆之!” 当然,这个收复阴山是不是所谓得吉祥之兆么,在场的人基本上都是心知肚明,就连刘协其实也明白几分,不过么,在场的诸位也不会傻到跳出来说这个事情没有刘协什么鸟事的程度,所以当斐潜说完,便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向刘协同学表示祝贺。 同时在场的诸位看向斐潜的目光当中,也是极其复杂的,不过当下,既然斐潜已经端出来这么一大盘的菜,那么现在就是扒拉到自家盘子里或多或少的问题了。 阴山封禅,不是说皇帝刘协单人单马爬上阴山,叨咕两句完事了,还需要大量的准备工作,同时也要各种礼仪用具,这样才能体现出皇家风范,展现大汉的国际风貌等等,所以,一项项的事情多着呢…… 刘协左右看看,见众人对于阴山封禅的事情都是持赞同的态度的,不由得也露出了一丝轻松的笑意,点头说道:“斐爱卿所言,甚得朕心。阴山乃大汉藩属,重回汉地,理当庆贺,如今天下不宁,更是需此震慑宵小,以平复百姓之心。” 众人也是一同表示,刘协说得很有道理,高瞻远瞩,高屋建瓴,高人一等…… 其实大多数得人,包括和斐潜多少有些联盟关系在得种劼一方,都是认为就算是收复了阴山,也不见得有什么特别得好处。并北这一带,之前就被胡人给搅和得稀烂,民众稀少,又没有什么物产,天天面对的都是凶猛的胡人,早在汉灵帝时期,并北这一带的官员大多数都成为了指射遥领的官职,甚至是只要有人愿意去,便会破格录用,如同斐潜当初表示要去并北的情况一般,只要愿意去,愿意去哪里就給哪里的差遣。官品不够,哪怕是像斐潜当时假行从权也成。 就算是如此,也少有人愿意去并北当官。这种思维的模式都已经是几十年了,哪里会因为平阳一地有所改变就立刻缓解了? 再者说,斐潜在平阳,多少还算是镇得住,但是万一有个什么事情离开了平阳,这并北得羌胡、匈奴、鲜卑,还能不能继续安分守己,全都是一个未知数。 因此大多数人都是觉得,赶快完成刘协的这个心愿,然后早早的封禅了事,回转京都才是正儿八经的道理…… 刘协坐在上首,依旧还沉浸在斐潜描述的四方平定的祥瑞天眷当中,嘴角难以掩饰的露出了笑意,但是又很想严肃认真的表示出自己其实不关心这个,更关心的是大汉的百姓疾苦,因此继续说道:“并北之地,百姓多为穷苦,生活亦然不易,就无需沿途迎驾了……” “陛下圣明。” “陛下心忧百姓,正为圣主之理。” “……” 说是这么说,但是实际上想要搞什么沿途焚香铺土,摆案跪迎的花样,也没有地方搞去,从平阳到阴山,这一路上除却少得可怜的几个县城之外,便大都是荒郊野岭荒无人烟,哪里来的什么沿途百姓。 “……咳咳……”杨修坐在一旁,将袖子举起,似乎有意无意的轻微咳嗽了两声。 伏德微微扫了一眼杨修,沉吟了一下,拱手说道:“陛下封禅,亦为天下幸事,岂能清减局促?虽说陛下体恤臣民,不过臣民亦有回报陛下天恩之心,陛下何忍拒之?” “这个……”刘协听了不免有些犹豫。 少年人哪有不喜欢繁花似锦的,哪里有不喜欢热闹喧哗的,说是要从简从俭,但是有谁真的会喜欢一路啃着粗面杂粮实心大饼子配凉水一路到阴山去? 但是问题是朝堂现在有多少家底,作为刘协哪里能不知道,更何况这一次他是从关中跑出来的,虽然说现在陆陆续续来了一些朝堂官吏,但是这些官吏也同样没有带来任何的钱财,这一段时间的开销都是征西将军斐潜一人供给的,然后现在要搞得繁华复杂一些,不就意味着要花费更多的钱财? 然而在伏德心中,想的却是当下不是斐潜最为受宠么,封禅阴山的荣光大头不是斐潜拿去了么,那么出些血装扮装扮也自然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再怎么说就算是自己委屈了,也不能委屈了陛下不是? “这个……现在国库与少府之内,还存余多少钱财?”刘协想了想,然后有些明知故问道。 刘协这个问题,众人都低下头,一时间谁也没有回答,场面难免有些尴尬。 说起来可算是可怜,刘协作为一个天子,不说国库了,就算是原本应该归入皇室管理的少府,也是根本不归刘协统管。因此说刘协是个穷鬼,恐怕也没有什么错处。 不过既然刘协发问了,总不能没个说法,因此伏完身为国戚,自然要为刘协出头,所以半转身躯,看向了种劼,说道:“种大夫,关中京都藩台库府,均由汝父统管,为何不如实启禀陛下?” 种劼拱手说道:“启禀陛下,回伏公,原本关中库府,确实是由家父管理,不过……” 种劼横眼看了一眼杨修,然后说道:“不过……临晋侯统兵作乱,围堵两宫,这库府之内也就失了统管,恐怕……” 听闻此处,杨修便不能再装聋作哑了,立刻拱手说道:“启禀陛下,种大夫此言差矣!昔日乃种尚书假借皇命,欺压群臣,荼毒百姓,关中如陷水火一般,家父实忍无可忍,为救陛下于水火,挽华夏之将倾,方行兵谏,不了种尚书竟然挟持陛下……” 刘协听得皱眉。 反正这两个人一路之上就是不对付,相互指着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是这样一堆话,其他的方面不说了,有一个事情双方倒是统一得非常得明了,就是种劭这里没有钱,杨修那边也同样没钱,至于原本的国库少府之中,有钱还是没有钱,这一笔烂账现在谁也搞不清楚了。 当下大汉的财政,几乎就是属于枯竭的状态。 丰饶富庶的冀州豫州都被袁氏霸占了,弘农关中又刚刚经历了一场浩劫,有多少产出也很难说,其余的地方么,虽然现在还没有表示脱离大汉的统治,但是实际上原本应该押运到朝廷的财政也都不约而同的地方性的截留了…… 可以说,如今的大汉国库,就和刘协的下巴一样,光滑细嫩,连根毛都没…… 第1083章 究竟应该怎么选 后世常言,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现实当中的大侠也好,好汉也罢,都是需要吃喝拉撒的,而这些日常当中,基本上来说,每时每刻都在花钱。 刘协有些皱眉。 现在呢,国库没有钱,少府也没有钱,而今年的秋赋时间还早着呢,总不能说提前收了吧?更何况就算是现在先要收,恐怕百姓也没有钱。 那么找士族豪右们募捐一些? 找谁? 并北这个地方原本就没有什么士族,就算是现在到了平阳的,其实也就是临近各地赶来的一些士族豪右而已,要说钱财么,多少是有一些,但不管是哪一个也不可能将一个家族的家财全数都带在身边啊…… 刘协在思索着,斐潜垂着眼睑,也在考虑着。 伏德杨修这一帮子人的意思是要干什么? 阻止这一次的阴山封禅仪式? 嗯,不太可能。 这一次的仪式其实对于斐潜来说,有些意义,但是却有些如同锦上添花一般,有了固然不错,但是没有么也并没有多少损失。 相反的,阴山封禅对于刘协的意义则不大一样,比起斐潜这一个方面来说重要的多了。刘协是年少登基,又在董卓王允等人之下度过了一段毫无自主权的时光,而现在这样的一个封禅仪式,就像是向世间宣告刘协独立自主的开始,这如何不让刘协重视? 杨修是聪明人,所以他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如果阻拦刘协,无异于就等于是在刘协心中埋下了一个钉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冒出尖来。 因此杨修不太可能是要阻拦阴山封禅的仪式,那么杨修他提出这样的话语是为了什么? 斐潜静静的想了一想,心中多少有些答案。 杨修的确是聪慧过人,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隐藏着一连串的陷阱。 刘协确实是没有钱,那么当下唯一能够出钱的,并且很有可能愿意出这一份钱财的,便是斐潜自己,这自然是很浅显的事情,原本斐潜也估算着,可能会贴上一些,就像是这一段时间养着这些百官一样,反正大鱼大肉没有,粗茶淡饭的也花不了多少。 但是加上了伏德的一席话,这就完全不同了。 不说其他,如果要讲究起来,单单一个天子仪仗就要花费多少?仪仗卤簿的排场,岂有什么定数,简直就是一个超大的无底洞,往里面填进去多少都不够! 天子有天子有大驾、法驾、小驾三个档次。对于封禅阴山这样属于重大政治事件来说,自然是至少要用法驾的规格的,而法驾仪仗当中,单是皇帝所乘的那一辆车,都需要用大量的金银来装饰,因此也被称之为金根车,并且还要驾六马,另外陪同的还需有五辆副车,皆驾四马,除了这些之外,另外的双马属车,还有三十六乘…… 大驾就更不得了,按照礼仪规定,大驾车马数量惊人,属车多达八十一乘,另外还有备车千乘,护卫骑兵万余人。并且在皇帝乘坐的车辆之上,还需要由由公卿引导,大将军随车护卫,掌管宫廷车马的太仆驾车。 小驾则是较为随意了,仅由执事尚书一人侍从,属车的数量也更少。 除了车辆上面的要求之外,还有那些导驾的、引驾、前后护卫、前后鼓吹乐队、仪仗等等,这一些人员器物,同样也是需要大量的钱财筹办。 六引大旗、十二面大纛龙旗,风雨雷电等等各式摄提旗,还有指南车、记里车、白鹭车、鸾旗车、辟恶车、皮轩车等等,再加上代表皇家御用威严的乐队使用小鼓、大鼓、铙鼓、节鼓、羽葆鼓,吹笛、长箫、笳筒、长号、筚篥、金钲、银锉等等…… 这要往里面填,多少钱财管够? 关键是这么多的钱财往里填,能不能听到一个响,都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到时候钱花了,这些旗帜仪仗什么的,能重新变回钱财来么?显然不可能,绝大多数的钱财都等于是白白花掉了,而且花得毫无价值。 所以现在,这个钱财,斐潜出也不是,不出也不是。 出这个钱财,无异于等同自残一般,消耗大量得经济实力,然后除了获得一些虚名之外,便是什么都没有,此消彼长之下,说不定反倒是被周边得诸侯给盖过头来。 而不出这个钱财,也同样说不过去。阴山是在自己的地盘上,不管是皇帝刘协还是百官,严格说起来都算是客人,而自己这个主人却一分钱不出,最终导致整个封禅行为不了了之,那么刘协惦记起来,责任是算谁头上? 掏钱,就等于是自残,不掏钱,等于这个封禅仪式就此终结,当然,同时终结的或许还不止是一个封禅的仪式,或许还有更多的东西…… 斐潜微微的转头看了杨修一眼。 杨修如同没事人一样,眼观鼻鼻观口端坐着,四平八稳。 伏德只是一个马前卒,这样的一步三连环的计策多半是想不出来的,而且对于现在的状态而言,自己越是虚弱,那么对于杨氏自然是更加的利好,因此除了杨修,旁人也不会出此策来算计。 那么应该如何应对? 斐潜心中琢磨着。 因此在大厅当中,此时此刻便诡异的沉寂了下来,只听到细碎的呼吸声音,却没有任何人开口说话。 半响之后,刘协才看着斐潜,轻声说道:“这个……此事,斐爱卿以为如何?” 听得刘协话音落下,杨修原本如同木雕一般的神情才微微一动,眉眼之间露出的一丝潜藏着的笑意,又很快消失不见了。 正如杨修所料,刘协最终还是会向斐潜求助的。 皇帝年幼,心性未定,正是最好的时间。这个年岁的半大孩子,好起来自然是好的不得了,坏起来却也是坏得让人恨之入骨。杨修出身弘农杨氏,这样的人在家族当中,见了不知道多少,当然知道其中的奥妙。 若是正面和刘协说些斐潜的不是,刘协未必肯听,但是如果刘协已经在心中存有一些芥蒂了,那么再稍加拨弄,说不定就会如同雪崩一般…… 而现在,便是间隙的开始。 杨修用眼角的余光瞄着斐潜,心中暗道,征西将军斐子渊,在如此局面之下,你究竟要如何选? ……………………………… 而此时此刻,远在徐州的曹操,同样也面临着一个非常难的选择。 大帐之前,跪着个将校模样的人,头盔已经除去,浸染了汗渍和灰尘的头发垂了下来,显得十分的狼狈。 “子廉!”曹操怒声喝道,“汝既知青州兵卒野性难驯,为何不严加防范,加以阻止,以至出此大事!东平、范县,连下十余坞堡,所过之处鸡犬不留!子廉,汝倒是领得好兵!” 说到这个事情,曹操也不知道该是欢喜呢,还是忧愁。 前些时日,让曹洪带着青州兵到周边筹集粮草,并且确实表示如果有人不配合的话,可以采取一些必要性得措施,但是曹操没有想到,这饥饿的青州兵放出去就像是没有了缰绳的哈士奇一般,疯狂起来连曹操都感觉有些害怕。 东平、范县两地,周边大小坞堡十余个,涉及人口上万人,居然就被尝到了甜头的青州兵一不做二不休全数给攻陷了,那些原本在坞堡之内的人员,自然多数是杀了,然后取了粮草之后一把火焚烧了事…… 粮草的问题确实是暂时解决了,但是屠杀了两个县城的所有乡野士族豪右,却并非曹操愿意见到的结果。 杀兵卒,杀百姓,在大多数的时候并不算是什么问题,就像是当年皇甫嵩等人将黄巾军十万众全数或者坑杀,或者溺毙一般,没有任何人,或者说没有任何士族子弟会站出来指责皇甫嵩等人凶残,甚至还会作些歌曲来替皇甫嵩等人歌功颂德,但是当董卓派徐荣杀了一个领军的李旻,就立刻有人开始表示董卓残忍好杀,毫无人性云云,等到董卓杀了袁隗,顿时就掀起了轩然大波…… 曹操在徐州也是如此。 攻伐徐州牧陶谦,这个在大多数的士族子弟眼中都不算是什么太大的事情。 反正不就是诸侯相争么,等到双方争夺结果出来了,那么自然不管是陶谦还是曹操,这乡野的一块依旧还是需要这些士族豪右们来进行地方协管和政务处理的。 所以前一段时间,曹操领兵攻打徐州的时候,这些士族豪右们都没有太在意,也压根没有想到曹操手下的这些青州兵会如此的凶残,也都没有多少防备,导致几日之内青州兵就跟蝗虫一样,横扫了东平和范县。 曹洪顿首于地,说道:“……某……失职,请明公责罚……”曹洪也知道事情搞大了,所以便负荆而来,听闻曹操的怒斥,也没有过多的争辩。 这个事情,曹洪也没有想到会变成如此的局面。 一来呢,事情进展得太快了些,曹洪一时之间都没有反应过来呢,就已经糜烂了,二来呢,原本军中无粮得事情曹洪心中也是清楚,所以当大批大批的粮草运来的时候,心情愉悦之下也就没有多想。 另外么,曹洪其实对于阿堵物么,也是比较偏好一些的,因此几方面共同作用之下,等曹洪从一车车各式各样的金银财宝当中清醒过来的时候,作为前锋出去扫荡的青州兵已经将两个县城搜刮干净了,还回来询问说要不要开往下一个县城继续,这才猛然间让曹洪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可惜已经晚了,砍掉的人头也不能再长回去。 曹操微微转头,扫了一眼当初建议出兵外出借粮的卫觊,却看到卫觊他坐得端端正正,如同木雕一般。 曹操不由得咬了咬牙,腮帮子跳了两下。 这事情,要说怪到卫觊头上,也是没有什么道理。 决定者是曹操自己,执行者也是曹操的亲戚曹洪,卫觊根本就只是提出了一个建议,其余的事情全数都是曹操这一边做的,而且当初卫觊确实只说要抓一两个典型,杀鸡儆猴一下,也没有说要将县城左右的坞堡全数屠杀干净,这责任怎么说都牵扯不到卫觊身上。 然而曹操在心中却隐隐觉得,这个事情似乎跟卫觊多少有些牵连…… 不过这个要留待以后再说了,眼前必须要做出一个选择。 士族都是记仇的,不可能说杀了东平范县的士族豪右,其他地方的士族子弟还会打了左脸递上右脸,兴高采烈的将洗干净的脖子送上来,所以曹操如果不加以处置,不给个说法,那么必然就成为了徐州士族心目当中毫无人性阉党后裔,接下来不管是要临时商借,又或是统治地方,恐怕都会是困难重重。 然而如果要进行处理的话,又能怎么处理? 将自家兄弟交出去让徐州士族千刀万剐泄愤? 还是将好不容易才捏到手里面的青州兵送出去? 一时之间,曹操也难以抉择。 而在一旁的卫觊,虽然面上毫无表请,但是心中却翻腾不已。 曹操想要脱离袁绍控制的心思,其实并不难以猜测,但是问题是袁绍就是一个傻白甜,要等到最后一刻才最后一个知道? 曹操能到东郡上任,依靠的是谁?若是没有袁绍支持的那些兵马,曹操能在兖州站稳脚跟?若是没有袁绍给曹操背书,曹操这个阉竖遗党,能会被另眼相看? 卫觊前来曹操这里,一方面是因为袁绍那边确实是人太多了,没有什么合适的位置,另外一个方面也是受袁绍所托,前来“协助”曹操的。而现在曹操明显野心过于庞大,竟然想脱离袁绍侵略徐州的行为,当然就不被卫觊看好。如果曹操真的掌控了徐州,留在了徐州这里,那么也就等于是袁绍失去了侧翼的护卫,必然就将陷入被公孙瓒和袁术两边夹攻的不利境地。 曹操只有留在兖州,这样才对于袁绍有价值,而卫觊也只有让曹操留在兖州,也才能算是完成袁绍的托付,所以就算这一次不是因为青州兵的鲁莽,卫觊也会想其他的办法…… 卫觊用眼角余光偷偷瞄着曹操,心中暗道,兖州刺史曹孟德,这样的局面之下,你要怎么选? 第1084章 各人各自的选择 斐潜沉默了一会儿,自己还是将刘协看高了一些,斐潜琢磨着。毕竟刘协还仅仅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孩子,虽然可能经历上会比一般人丰富一些,但是不等同于就能够拥有超出年岁的智慧。 智力和智慧,这两个东西还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的。刘协智力没什么问题,但是在智慧上,可能还是有点问题。 斐潜刚准备张嘴说些什么,却抬眼看见刘协的神情,尤其是在眼眸当中流露出来的一丝探询的神色,心中猛地一动,原来到了嘴边的话语,却咽了回去。 刘协不知道当下百姓困顿么? 如果斐潜自己没有带刘协在途中去过那个小村寨,或许斐潜还真的会以为刘协真的什么都不懂民间疾苦,不懂得柴米油盐的贵重,但是既然已经是有所经历,有怎么可能在短短几天之内就全数忘得一干二净? 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其妖。 其实要破解眼下的这个局面并不是太难,简单粗暴一些来说,斐潜甚至可以直接撂挑子掀桌子,都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只不过会损毁原本树立好的形象。 又或者是一推二五六,直接推给别的人上去顶雷,也不是不可以。 反正只要斐潜铁了心不接这个差事,最终刘协等人必然还是要妥协的。 如果真的到哪一步,不妥协的话,整个的封禅仪式就无法进行,而这个封禅阴山的仪式又是刘协彰显其开始执政,甚至是在大汉朝堂上发出声音的第一步,又岂能是轻易就愿意这样半途夭折的? 很显然,对于刘协来说,顺利的将封禅仪式举办完成才是最优选,至于那些仪式当中所要用到的物品,又或者是什么彰显皇家威严的那些人员仪仗,其实都是次要的东西,有固然是好,但是没有,问题也不是很大。 皇帝最怕什么,为什么就算是所谓的千古明帝,依旧会做出一些狡兔死走狗烹的事情来? 难道是这些雄才大略的皇帝忽然脑子进水了? 未必。 就像是刘协和曹操之间的关系,似乎也是到了中后期才慢慢的恶化起来,而那个时候,曹操已经是统一了整个北方,处于三国当中的优势地位…… 谁都不傻。 或者换句话说,宁可将所有人都当成聪明人,也不要认为别人都是傻子。 刘协信任斐潜么,当然是信任,整体来说,斐潜相比较其他的诸侯来说,刘协是更愿意亲近一些的,否则也不会愿意到并北平阳来,但是这个信任也不是完全没有限度的,毕竟斐潜也不是刘协的老爹,更何况就算是皇室血亲当中,自相残杀的还少么? 再加上这些天一些人因为求贤令而来,而这些多少也会发表一些关于朝堂的言论和见解,难免就会有一些人语重心长的告诫刘协,需要提防斐潜坐大,要注意不要让斐潜成为第二个董卓什么的…… 所谓三人成虎,讲得多了,自然就会在刘协心中留下一些什么。因此,或许在这个事情上面,刘协如此的态度,更像是一种试探。 斐潜是真心为了大汉? 斐潜是确实拥护汉室的? 斐潜是不是真的无论什么情况下都会站在自己的这一边? 这才是刘协想要一而再,再而三的确认的东西。因为患得,所以患失,刘协这一段时间经历了太多,承受了太多的恶意,所以才更加的不敢确认现在的这一切,是否会转眼之间就如同泡沫一般消失殆尽。 既然刘协不是傻子,那么自然肯定是有了自己的想法。 斐潜如果还是依照之前王允种劭等人的做法,大刺刺的宣讲自己的意见和主张,就算这些建议办法是正确的,但是依旧不会在刘协心中留下什么好的印象。 刘协现在更需要的是什么?依旧是对于事务的掌控权,就算这些事务的掌控权有些虚假也是好的…… 就像是后世的公司领导,还不是喜欢天天前来汇报请示的员工?年终评选的时候,天天前来汇报请示的员工,就算是事情并没有那些从来都不请示汇报自行其事的员工办得好,但是照样可以排名前列。 想明白了其实很简单,刘协更需要的是一个态度,而给一个态度么,对于斐潜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 “……臣……”斐潜缓缓的开口说道,“……请陛下圣裁,臣一并遵行……” 一并,听起来和音调和一定差不多,但是实际上的意思却不相同。一并只是合起来办理的意思,并没有说一定要或者说是肯定能够办好的意思。 这世界上想办却最后不能办的事情多着呢,就好比历代帝王没有一个不想长生不老的,但是真的都能办得成?若是万一斐潜自己想岔了,刘协真是要大手大脚的花费开销的话,那么便用事物准备繁琐等一大堆接口拖着呗…… 刘协看着斐潜,嘴角微微翘了翘,露出了一丝笑意,然后点点头,说道:“这个……诸位爱卿心意,朕亦明了……今天下纷乱,正值休养生息,提倡农桑之时,岂可因朕一人,惊扰地方?朕乃大汉天子,当需体恤百姓,何况封禅本意,乃为告慰天地,至于其余之事,均为末节,故而车辆仪仗等等,一律从简……” 刘协既然已经是如此清楚的定下了腔调,而且又是站在大义高处,就连一开始表示要大张旗鼓的办理封禅事宜的伏德,一时之间也找不到什么词语来反对,难道说皇帝刘协你这样做不对,不应该替老百姓考虑? 伏德微微转头看向了杨修,原本是想着看看杨修能不能站出来说两句,却看见杨修眼观鼻鼻观口像个木雕一样,没有任何表示…… 刘协左右看看,微微笑着,然后追问了一句:“……诸位爱卿,不知意下如何?” “陛下圣明!”伏德无奈,也只能是伏地而拜。 “陛下圣明!”大厅当中的其余人等见伏德已经是放弃了原本他的主张,哪还有什么好说的,自然是一同而拜,齐声高呼。 杨修也伏拜在地,虽然针对于斐潜的这一次布置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但是面容之间却依旧一本正经的模样,并没有多少恼怒或是失望的表请。 既然是要轻车从简,那么不管那个方面来说,自然是简单了许多,在经过了些许商讨之后,便定下三日之后吉辰出发,前往阴山…… ……………………………… “竖子!竖子!”伏完沉着脸,进了自家临时的住所之后,坐在了大厅上首位置,便实在是憋不住了,拍着桌案怒声说道。 伏德也是愤愤,接口说道:“父亲大人说的是,其端得不为人子乎!” 伏完将眼睛横了过来,说道:“汝道是那个!?某说得便是汝!” “啊?!”伏德目瞪口呆,半响才反应过来,连忙离席拜到在地,“父亲大人……这,这……还请息怒才是……” “息怒?”伏完将手重重一拍桌案,说道,“善,汝且说来,且让某如何息怒?” “这个……”伏德抬起头,看了一眼伏完,说道,“这个……父亲大人,不知为何事动怒?” 伏完将眼一瞪:“何事?汝还有多少事瞒着某?” 伏德连连否认,然后试探的说道:“这,这……孩儿怎敢……父亲大人可是为了今日陛下封禅之事?” 伏完长长的叹息一声,说道:“当下朝野动荡,岂可轻易涉足其间?汝啊……为何鲁莽至此也!所幸今日陛下明慧,未纳汝奢靡之言,否则吾百年伏氏清名,岂不毁于汝手?” 伏德今天虽然针对的是斐潜,但是或许是有些仓促,或许是一时考虑不周,实际上如果万一刘协真的采纳了伏德的建议,大张旗鼓的耗费钱粮去筹办封禅事宜,虽然说固然对于斐潜肯定是有很大的影响,甚至会严重打击到了并北的经济,但是却埋下了一个蛊惑皇帝奢靡之举的罪名,到时候万一政敌需要,便会重故纸堆当中挖掘出来,大肆攻伐。 伏德静静听着,等父亲伏完说完了,才抬起头来,端端正正的正坐着,对着父亲伏完说道:“父亲大人所言,自然在理……孩儿也曾想过……” 伏完皱眉说道:“既然汝想过,却为何……” 为什么和杨修联手? 这半截话,伏完并没有说出来,但是其实两个人都明白。伏德和杨修之间的小配合,虽然说明面之上没有表现出来多少交集,然而只要不是太笨的,都可以看得出来。 “父亲大人……”伏德平静的说着,就像是不是在说自己家,而是在说其他人的事情,“……若是吾等伏氏,联合征西将军,亦或拜投门下,可有何增益之处?” “这个……”伏完沉默了。 征西将军斐潜虽然是在并北声势不错,但是也仅仅是在并北而已,要说和征西将军不管是投靠还是联合,伏氏能在其中获取的利益,确实是没有多少…… 伏氏是经书传家没有错,按照道理来说也算是不错了,但是平阳还有一个更大更有名气的经学大家蔡邕,在他面前,伏氏的这点底子又如何能拿得出手? 所以实际上来说,对于伏氏来讲,和征西将军斐潜确实是没有多少能够拢到一处的地方,更何况还有一个新鲜出炉的伏氏皇后,难道还要让堂堂外戚去巴结一个身位于边境的武夫不成? 没错。 征西将军又如何? 在大汉绝大多数士族子弟的观念里面,凉州并州幽州,都是边境…… 这些在士族子弟观念当中属于边境的人,纵然是一身武艺,抛头颅洒热血保家卫国,那都是应该的,也不值得多少称道,要不是征西将军机缘巧合,几番晋升都卡在要点之上,说不定到现在为止,也不过是一个校尉,或者是一个别部司马而已。 历史当中为何关羽傲气,其实多半也是被激的,要不是一直以来都被人所轻视,心高气傲的关羽也不会注重颜面到了有些变态的地步…… 就连刘备,一开始也是因为出身幽州,所以并不被多少人看好,甚至还有人耻笑他的出身,这其实和大汉当下的思维模式是密切相关的。 不是一个人看不起边境之民,是基本上处于大汉中心繁华位置的人都看不起…… 当然,其中说的这些人,大部分是士族子弟,而那些平民百姓,抱歉,大汉边境是什么,是一种吃的么? 所以当伏德说完之后,伏完也没有反驳伏德这样的话语,而是说道:“……然弘农杨氏亦非善辈,与其连横无异于与虎谋皮也……汝当知弘农杨氏如今……” 这一次,伏德并没有将伏完的话语听完,而是径直打断道:“父亲大人!敢问伏氏当下,可有佳选?” 伏完一愣:“这……” 伏德叩首而道:“关中之地,原尚可为,然先遭董贼肆虐,后有西凉兵灾,再遭瘟疫横行,已然废矣……弘农雒阳,乃杨氏禁脔,岂容他人涉足?冀豫膏肥,二袁盘踞;青兖两地,黄巾流荡;徐州荆州益州,已然落于他人之手……伏氏此时不进,莫非待妹子容颜老去,恩宠不再之时,再做他求不成?而若是要更进一步,天下之大,何处方为伏氏片瓦之地?” 伏德说完,便又是深深一拜。 大厅当中,顿时一片寂静。 伏完闭着眼,虽然面容不动,但是在眼皮底下不停转动的胡须和颤抖的胡子,却暴露出其并不平静的内心。 久久之后,伏完起身,然后上前将伏德从地上搀扶了起来,认真的看着自家的孩子,说道:“……若依汝意……应当如何?” 伏德也看着自己的父亲,低声说道:“陛下不可于并北久留,迟早得归……而雒阳内外,杨氏必然独大,若不早早联合,恐受其害……故而先谋立足河南,再寻他途可也……” 伏氏的基础太过于薄弱了,想要做什么都暂时做不了,因此伏德所谋划也没有什么错处,只能是暂且借着当下的局面,先发展扩大自家的势力再谋取其他。 伏完沉默着,半响之后,才缓缓叹息一声,说道:“唉……不过休要忘了,陛下之处才是重中之重,不可有丝毫懈怠……其余的,汝既已思量谋定……便由得汝去吧……” 第1085章 阴山祭祀风云动 三皇五帝祭祀上天封禅的行为,毕竟太过于遥远了,加上当时的所谓史官什么的也不健全,因此根本就没有留存下多少文字记载,也不清楚在上古之时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情况,当下汉代,唯一可以参考的早期祭祀封禅的行为便是先秦的秦始皇举办的。 雄才大略的秦始皇灭六国,一统天下,建立了统一的大帝国秦朝。秦始皇并未忽视上天的存在,秦始皇不仅于国都立四畤祭祀五方上帝,也亲赴泰山进行封禅。 虽然秦始皇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标榜他自己的伟大功绩,并且对于山东六国进行震慑,说诚意的话确实有些缺少,但是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封禅成为了一种强调天授君权的重要方式。 汉武帝就是典型代表了,他一生当中就曾经八次前往泰山封禅…… 当然汉武帝这样的行为是为了表示他是多么的尊敬天地神灵么? 呵呵。 就像是现在的刘协,站在阴山脚下,神情肃穆,但是心中有多少是想着天地神灵? 封禅仪式虽然说简化了很多,但是依旧不可以等闲视之。 阴山的山道,早在前几天就已经派遣了人员整理过了,虽然不能说是及其平整,但是至少泥泞和崎岖的地方少了许多。阴山山顶之上也就地取材,将原本的平台收拢得更加干净整洁一些,然后再周边树木之上挂上红黄二色的丝绢,装饰一新。 作为刘协,自然是焚香斋戒沐浴一番之后,才立于阴山山脚之下,准备开始整个封禅的典礼。只不过汉武帝当时上泰山,是乘坐御辇登山,而这一次,刘协需要自己爬上去。所幸的是,这个阴山并不高。 刘协神情严肃,甚至有一些紧张,他比起在学宫,甚至是在平阳的英灵殿,都要更加的认真和谨慎。毕竟或许在这个苍穹之上,或许有天神,或许汉家的那些列祖列宗,都在注视着他,怎么能不让刘协紧张? 其实说起来,眼前的这一座并非真正的阴山,但是不知道是因为真正的居胥山路途遥远,抑或是当时有什么其他变故,不过既然之前汉家将纪念卫青封狼居胥的石碑立在了这里,那么这里自然就成为了具备一定意义的场所…… “吉辰已至!举燔!祭禅!” 礼官那种久经训练的嗓子,就像是人体扩音器一般,将声音远远的传播开来。 燔,其实就是一个巨大的篝火。或许是汉代的人习惯了磅礴大气,又或者是觉得天神在天上,太过于渺小的目标根本不会让天神注意到,因此用柴草堆积成两人多高的小山模样,然后举火焚烧,顿时烈焰熊熊,百米之内热浪翻腾,十里之外都能见到烟柱腾空而起。 然后再举燔之后,便是祭禅的祝词。 祝词是由斐潜来念的,当然不是没有人抢着做,但是问题是刘协指定要斐潜来念,或许便是刘协对于前些时日的怀疑的行为一种心理补偿? 斐潜今日打扮也有所不同。白色的内衫,红色的中衣,黑色的外袍,紫色的绶带系再腰间,再配上绣有虎头纹饰的鞶囊,戴着一顶高高的进贤冠,换成了文臣装饰之后,原本戎装之时的血勇悍气稍减三分,而是增加了些儒雅之气。 斐潜上前一步,背对着火燔,解开了捆绑在祝词丝绢上的黄色细绢,将其展开,环视一周,中气十足的嗓音在阴山之下回荡开来。 “……夫上古肇,苍穹生民。贤而常昌,逆畴无存。三皇遐远,失之得闻。六经籍传,维见一分。书经曾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 “……大汉之德,峰涌清泉,潏流溢衍,磅礴四方。上畅九天,下峾八埏。天下灵生,沾染泽润,涤琢沂流,陶铸粹美,暗昧湮没,顿生华光……” “……天子之恩,覆云悠悠。甘露吉雨,魃壤可游。江琼河漉,嘉谷束受。万物明熙,慕思怀秀。恩威浩荡,驰舆甲胄。阴山显位,蛮夷首授……” “……般般之兽,乐我帝囿。白质黑章,其仪可优。旼旼睦睦,骏骏呦呦。盖闻其声,今得其佑。厥途靡踪,天瑞之授。兹如于舜,虞兴德厚……” “……宛宛黄龙,兴德而升;采色炫耀,熿炳煌亨。正阳显见,觉寤黎烝。于传载之,受命所乘。厥之有章,不必谆诤。依类讬寓,谕以峦封……” 念祝词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倒不是因为念,这个祝词也不是很难,反正只要是认识字的,基本上念一念都没有什么问题,问题是念完之后,要将祝词投入巨大的燔火当中去,焚烧给天地知晓。 然而那么一大堆的火,百米之内都能感觉到热度了,更不用说离的更近了。关键是投掷的时候不能假借他人之手,也不能力度不够导致祝词被投到了燔火之外,沾染了泥土,这样就等于是不洁净了,是一种相当失礼,甚至要追究罪责的行为。 丝绢很轻,并且只有两端有非常细,就如小指头一般粗细的木棍,虽然有是有一点重量,但是和近乎两人高的火堆燃烧蒸腾起来的烈焰比较起来,确实是太轻了。因此之前得那些人员为了要将丝绢所制的祝词准确无误的投入燔火当中,往往需要站得极近,甚至衣袍胡须都会被大火熏燎了也在所不惜。 不过对于斐潜来说,这个事情并不是太难,除了需要一点臂力之外,还可以再加上一些小技巧…… 祝词念完了,斐潜偷偷的从袖子之内,手臂下面扯出了一根细小的铁棍,反正铁棍的颜色和玄色衣袍的颜色几乎一样,并且又是背对着光亮无比的燔火堆,借着衣袖的掩护,根本无人察觉的便夹入了祝词细绢当中。 有了额外的配重,斐潜随后便将祝词用黄色的细绢捆好,双手平举,走到了燔火之前,稳稳妥妥毫不费力的就将祝词投入了火光之中。 “礼成!”一旁的礼官郎声道,“请陛下登山而封!” 之所谓封禅,便是封和禅两个部分。皇帝是天子,那么和天神之间自然有一种神秘的联系,而这种联系,自然不仅体现在文字章节当中,也体现在这些祭祀礼节当中。针对于土地的祝词可以由大臣来代替,那么和苍天之间的悄悄话,就不能由任何人代劳了,只能是由天子刘协自己来说了。 反正既然天子和天神是一家人,终是需要说一些私密的自家话语吧,那么汉代皇帝,甚至是汉代之前所有皇帝祭祀封禅的祷文都不见于文字笔端,也就不足为奇了。 斐潜和诸位陪同的官吏,亦步亦趋的跟着刘协登上了山顶,却不能跟着刘协一起到山顶的小小祭坛之上,那个地方,在今天,是属于刘协一个人的。 斐潜停住了脚步,和其他官员一同目送刘协继续向前。 百官当中,各人的神色也不尽相同。 有人激动得七情上脸,有人肃穆得纹丝不动,有人漠然板着一张脸,有人眼珠子却在不停得转悠着,还有的人就盯着斐潜得身影,不知在想着什么…… 这一次,斐潜算是出尽了风头。 历朝历代,但凡是在这种大型祭祀活动当中充当皇帝的先导,替皇帝念祝词的,基本上要么是德高望重的大贤大儒,要么是已经是位高权重的三公勋贵,而像斐潜这样年轻的,可以说是破天荒的头一遭,有汉以来绝无仅有。 如此一来除了表现出刘协对于斐潜的恩宠之外,似乎也有着斐潜将来拜相登堂的一种可能? 这样的念头几乎在所有的人心中升起,所以投向了斐潜身影之上的目光,也都是非常复杂的,羡慕的,妒嫉的,欣赏的,恶毒的,不一而同。 伏德从得知刘协制定斐潜念祝词之后,脑袋当中就一直嗡嗡作响,到了现在都没有停止。按照道理来说,就算是不选大儒大贤之类的人员,论身份尊贵,地位崇高,也应该是伏德的父亲伏完才是,怎么也轮不到斐潜啊…… 可是现实就是如此的残酷。 或许是伏完一直以来都是极其低调,或许是在并北这一块确实是斐潜权重太高,反正这一次没有伏完什么事情,嗯,除了陪同之外没有其他事情。 如此情形,就连伏德感觉有些抬不起头来,似乎周边的官吏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一般,那些细碎不可闻的低语,也似乎是在对伏氏一家的嘲笑。 这样下去,伏氏何时才能出头? 该死的斐潜! 自己的父亲,堂堂的当朝外戚,也是饱学之士,却要承受这个竖子带来的耻辱! 伏德只能是闭着眼睛,连看都不敢再多看一眼,生怕自己在看了之后,便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做出一些破坏祭祀的行为出来…… 伏德自以为掩饰得不错,但是实际上涨红的脸色和微微有些颤抖的身躯落在杨修的眼中,几乎就像是明明白白写出来一般。 杨修眼珠子转悠着,看了看伏德,又看了看前方的斐潜,然后又看向了正在往祭坛走的刘协…… 刘协一步步登上了山顶的小小祭坛,有些显得瘦弱和幼小的身躯尽力彰显着不符合年龄的沉稳。 祭坛之上旌旗飘飘,缠绕铺垫的绢布,加上青铜香炉之内点燃的檀香也将整个祭坛装扮的神秘十足,当刘协在摆放了三牲的祭祀桌案之前跪拜下来的时候,包括斐潜在内的所有人员,也都一同跪拜在地。 风轻轻。 云淡淡。 一个半大的孩子,却成为了一个帝国的元首。而在这个时刻,这个半大的孩子,却在为了这个帝国,也为了他自己,诚心诚意的跪拜祈求…… 不知道过了多久,斐潜也不知道刘协究竟在祭坛之上和天神到底讲了一些什么,就只见刘协默默的站了起来,又在祭坛之上静静的停留了片刻之后,才走了回来。 到此为止,一个简单又不失隆重的封禅仪式,便算是告一个段落了。原本像这样大型的祭祀封禅仪式还是有接见百姓啊,召见胡酋啊之类的节目,只不过呢,一个是阴山这边也没有多少民众来搞这些噱头,另外一个呢,毕竟阴山这里也是属于背面这些胡人心头上的极端痛楚之处,要是再让比如於夫罗这样的人过来,无异于就是死命往於夫罗的脸上招呼,不利于并北的稳定,因此斐潜就当作没这回事,全数给省略了。 到了山下,刘协默默的站着,看着火焰在渐渐变小的燔火,眼眸之中光华跳动,不知道在想一些什么。 良久之后,刘协回到了华盖车上,却招呼了斐潜上前。 “……斐爱卿,”刘协将周边的侍从打发得远了一些之后,才低声说道,“……朕不日将归……斐爱卿可愿随朕回雒阳?” “陛下,可是臣招待不周?”斐潜有些吃惊。 刘协缓缓的摇了摇头。 这些时日,刘协见了不少的人,也听了一些人的建议,才慢慢的发现并北这里虽然斐潜经营的不错,但是毕竟偏远了一些,并且属于北面鲜卑等胡人的兵锋之下,虽然说现在鲜卑和匈奴都被斐潜所击败和控制,但是未来如何,谁也不敢打包票。 平阳繁华,但是其余的地方呢? 刘协一路而来,看见许多流民的定居点也才是刚刚有些眉目,自然不可能有多少繁荣的模样,能勉强活下去已经算是不错了。 因此,回到大汉原本的重心,回到刘协生长的雒阳的那些建议,就逐渐的在刘协心中越发的响亮和清晰起来。在结束了阴山祭祀之后,刘协也觉得自己早一些回去或许更好,至少在雒阳城中,回到属于自己熟悉的地方,重新恢复雒阳的皇城,恢复大汉朝堂的正常统治秩序,这才是作为大汉的皇帝最应该做的事情。 “……朕,乃大汉天子,自然须回大汉都城……与爱卿无关,爱卿不必多虑……”刘协盯着斐潜说道,“……如今雒阳左近,兵马薄弱,百姓不安,故而不知斐爱卿是否愿意领军随朕一同返京?” 斐潜不由得皱眉,这个刘协,真是让人不安生,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来,究竟自己应该怎么说呢…… 第1086章 写写信和杀杀人 “……父亲大人明鉴,陛下将不日归雒……” 杨修在巾帛之上端端正正的写下了这一句,不由得露出了一丝笑意,略显得有些得意的晃了晃脑袋。 之前杨修和其父杨彪告别的时候,父子两人就有坐下来好好谈过,当时杨修就推论刘协不可能在并北久居,甚至还推断说刘协离开并北之后,必然回归雒阳。而现在,这两个推断都算是成功应验了,自然让杨修觉得心情不错,怡然自得。 汉家天子,除了开国的刘邦之外,算是在蜀地待过一段时间,其余的皇帝要么在长安要么在雒阳,基本上就没有考虑过其他的城市,不是这些皇帝都懒得动,而是长安和雒阳在汉代,在这个通信极度贫瘠的年代,位于版图中央的行政中心,确实是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除非刘协已经放下了大汉天下,准备一辈子在边缘地区苟延残喘,否则只要刘协有一点点的帝王之心,久一定会想办法回到长安或者雒阳这样的行政中心,版图重心来。 而长安和雒阳两个地方,刘协也必然是倾向于雒阳更多一些。 这个倒不是有什么其他的特殊情怀,只是长安这个地方对于刘协来说,就像是一个噩梦。董卓将刘协挟裹到了长安,又在长安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眼睁睁看着董卓授首,却迎来大臣跳城身亡,困顿无比的长安生活,在刘协心中留下的印象只有无穷无尽的痛苦,却没有丝毫的欢愉。 这样的一个城池,纵然是大汉最早的都城,纵然比起被董卓焚毁的雒阳来说可能在宫城更加规整和完善一些,但是在刘协心中,却宛如绝境一般,是一刻也不想多待的,所以当时种劭要带刘协离开长安的时候,刘协没有多少犹豫。 刘协当时选择并北,或许是因为征西将军这个人…… 杨修将毛笔尖放到了嘴里,将笔锋舔了舔,眯着眼,琢磨了一会儿,才继续动笔往下写:“……征西遣八百骑,步卒千二,将校三人,护卫陛下南归……至雒便恐为陛下北军矣……” 征西将军斐潜这个人,杨修却有些看不透。明明可以很强势的时候,却表现得很弱势,明明可以更进一步的时候,却退缩了回去。 这个征西将军到底在想什么? 杨修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 想不通。 比如这一次,如果征西将军斐潜跟着刘协一同回雒阳,恐怕最少一个卫将军是少不了的,甚至更进一步都有可能,然而这个斐潜斐子渊却拒绝了。 说斐潜惧怕和弘农杨氏抗衡吧,当初不管是在平阳还是在关中都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如果说不惧怕么,这一次又似乎是主动的退出了朝堂之争。 莫非这个征西将军真的只是一个大汉诤臣,只求社稷安稳边境平定? 可是又不是很像…… 杨修啧了一声,然后几次想要落笔写点什么,却寻思再三,最终将笔往笔架上一挂,站了起来,背着手在堂内转起圈来。 既然征西将军退出了争夺朝堂中心,那么现在反倒是杨氏被捅到了台面之上。 斐潜给刘协的两千兵马,虽然不多,但是对于现在的雒阳来说,也是一只不大不小的军事力量,更何况这些兵马也有不少是上过阵的老卒,若是陛下有心,以其为骨架搭建出一只万人的部队来,也不是不可能…… 再加上因为求贤令的原因,这一段时间投奔刘协的一些士族子弟…… 无形当中,刘协从一个要兵没有兵,要人没有人的光杆皇帝,摇身一变成为了多少掌控了一些权柄的正儿八经的皇帝了。 而且还是心性不定的小皇帝。上一刻还对于要约束征西将军的意见大肆赞同,下一刻却又和征西将军同乘同车…… 这到底是几个意思? 不过来日方长,刘协回到雒阳之后想要壮大,自然还需要一定的时间,所以还可以慢慢寻找写破绽,另外想些对策。 杨修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重新回到桌案之后,坐了下来,提笔继续写道:“……征西将军,依孩儿之见,暂不为虑也。其由有三,并北人稀,征西地阔,守之有余而进者不足,此为其一也……” 斐潜现在的地盘,在杨修的眼中看来,实在是有些大,但是就和并北的土地一般,大而不实。不管是东西南北,都需要兵卒驻守,如果说单独应对一方面的敌兵,按照现在征西将军斐潜的实力,或许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但是如果两个方面同时遭到进攻呢? 杨修笔锋顿了顿,并没有继续详细写下去,而是开始写第二条原由。因为他相信他父亲看到这里自然也就明白了他没有写出来的那些未了之意。 “……征西上下,兵精甲锐,不可挡也,然所耗不菲,长此以往,若有折损,必定难复,此为其二也……” 没错,当初斐潜的那些骑兵给与杨修留下的印象实在是太过于强烈,以至于至今心有余悸。但是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之后,杨修也敏锐的察觉了斐潜当下兵卒结构当中的问题,就是数量少,补充难。这样就意味着一旦进行到消耗战的阶段,斐潜这样的模式肯定是一败即厥,再无复起只能。 原因很简单,这样的装备,这样的精锐兵卒,是能在双方进行消耗战的时候随意增加就能达到完全补充的效果的么? 换句话来说,想要战胜征西将军斐潜的这一支部队,便将其拖入持续的消耗当中就可以了…… “……其三,并北除平阳一地之外,农桑薄弱,久无积蓄,人无恒居,地无恒产,征西有此兵势,已然极限矣,故而三年之内,无需太过忧虑……” 杨修写到此处,停下了笔,长长的叹息一声。 虽然说是三年之内无需忧虑,但是杨修脸上却写满了担忧。三年之内或许像杨修所料,但是三年之后呢?若是并北之地农桑大幅度增长,人口稳定增加,这样的经济储备之后的兵源供给,再加上在杨修眼中精致到了极点的兵甲器械,又将如何抗衡? 幸好。 幸好啊,有这一次并北之行。 是的,杨修这一次来并北,当然也包括刺斐潜虚实的目的,只不过所见所闻并不能让杨修产生多少轻松的感觉罢了。 杨修又轻轻叹息一声,摇了摇头,最后在巾帛上写了几个字,又举起巾帛,将字迹轻轻的吹干,然后便取过一旁的小竹管,将巾帛叠好,塞了进去,加上了火漆封印,便唤来一个心腹侍从,将竹管交给了他,令其立刻快马加鞭送往弘农…… ……………………………… “某要杀人!” 曹操将两道浓浓的眉毛皱到了一处,似乎都要在眉间连接起来,小眼睛当中露出寒芒,烁烁灼灼。 因为曹洪的失误,导致了东平范县之内的士族被全数屠杀,消息传开之后,顿时一片哗然,周边的县城坞堡之内的士族全数立刻行动起来,连夜撤离,投往陶谦之处。 陶谦虽然不见得有多好,但是至少不会鸡犬不留吧? 所以曹操兵卒之处,有钱有粮的士族豪右都带着跑光了,到了最后曹操也是无奈,只能是趁着手头上多少有些粮草,便从徐州撤军,回到了兖州。 然而回是回来了,烦心事却一点都没有少…… “明公且息怒……不知何事让明公如此动气?”荀彧问道。 曹操哼了一声,也没有说话,只是将桌案之上的一块木牍让侍从拿给了荀彧。 荀彧接过一看,发现在木牍上面写的是关于浚仪县人边让的一些事情。其中有写边让的言语,例如阉竖之后等等的字样,确实不由得曹操不生气。 “……狂生妄言,着实可恶……”沉吟片刻之后,荀彧说道,“……然些许布衣酒后胡言,图得便是一时嘴快……明公历来宽宏,些许道左谬言,无视即可……” 边让这个人,荀彧也是略有耳闻。说起来边让多少也算是个名士,善于辩论,辞赋,年轻时便声名在外。当年何进还多次征辟边让,甚至让边让去担任九江郡的太守,只不过边让认为自己还不够能力,便辞官返回了家乡。 这样的一个人,在兖州多少算是一个知名人士,自然就在曹操的关注当中,但是没想到这关注之下,却得到这样的一个结果。 “辱某欺某,如何可宽宏,又怎能无视?!”曹操沉声说道,“如此狂生,自恃甚高,多番妄语,某已经是一忍再忍,如今便要让其知晓何为祸从口出!” “……这,明公,若治如此狂生,可徐图之……”荀彧见曹操实在是记恨边让,便建议道,“……不若遣人先乱其声名,便付之狱吏可矣……” 曹操沉吟了一下,却缓缓的摇了摇头,盯着荀彧说道:“狂生自寻死路,某岂能容他苟活片刻?若是兖州人等皆学此狂生,某这兖州刺史,不若就此挂冠而去!” 如果平常时候,或者是在此之前,说曹操坏话什么的,虽然听了会多少会生气,但是并不会如此的在意。 然而现在却有些不同,卫觊的事件,让曹操顿时生出不少联想起来,但问题是又不能立刻将卫觊,或是有些怀疑的人员全数拿下,一刀咔嚓了事…… 一方面因为毕竟现在实力还不足,不能贸然表现出和袁绍决裂的模样,毕竟现在真要是袁绍翻脸动手,自己这个三瓜两枣的,还不一定扛得住;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曹操也觉得当前的治下多少有些不稳定的迹象,想利用这样一个举动,镇压一下兖州这些士族豪右浮躁的情绪。 在曹操的心中,这一段时间被各种烦心的事情撩拨得熊熊火焰,已经有些吞噬了原本得理智,当下在曹操的思维当中,只是觉得杀一个不在位的士族子弟,有什么大不了的?什么是世家,不就是一群聚集在一处嚼舌根的家伙么?什么是豪门,不就是祖辈出过些两千石的官员的家族么? 现在既然老子是兖州的老大,你们这些家伙就应该听老子的,老子想让谁当官就让谁当官,有什么好哔哔的? 信不信老子真翻脸,让你们几代人都当不了官,从豪门变成寒门? 信不信老子真动手,不光杀你们一个人,甚至连全家都给你断了根? 三十万青州兵在手,就问一句,你怕不怕? 曹操心中,此时除了愤懑之外,对于士族的这一段时间不配合的忍耐,也是到了一个极限。之前实力较小,所以曹操心中再有什么不满,也都忍着,日积月累下来,这怒火便是越来越多,边让其实说起来确实罪不至死,他只是一个导火索,将原本积累下来的引爆了而已。 谁没有灌几口马尿的时候? 谁没有拍着胸脯天不怕地不怕吹牛的时候? 但是要让边让真的跳出来,领着兵卒和曹操硬碰硬,其实多半也不敢。所以只是一个口头上占点便宜便算了的清谈之辈,就像是后世京都里的出租车司机,要不侃得让你认为他手眼通天,连国家领导人都是好哥们,那简直就是丢了京都侃爷得颜面! 曹操心中未必不清楚,但是一来自己怒火难消,二来觉得兖州这些士族也不过尔尔,三来么,除了要震慑兖州这些没事嚼舌根的士族豪右之外,曹操也想借这个机会威吓一下自己队伍当中的不稳定分子,告诉他们如果让俺老曹发怒那是很可怕地,你们做事情要想清楚地…… “杀!” 因此虽然荀彧极力劝阻,但是曹操根本不听,径直下令让人将边让一家老小全数捉拿,然后抄家问斩,老老少少全数杀了个干净。 人头落地,消息传开,兖州原本浮躁的声音顿时一静,道人侧目,而自己队伍当中的官吏也似乎兢兢业业,小心谨慎的做事了。 曹操觉得效果很不错,自然很满意,同时杀了人泄了些火气,脸上也多少有些笑容,不过么,这样的笑容并没有能够维持多久…… 第1087章 杀杀人和翻翻脸 “某也要杀人!” 孙策大声的嚷嚷着,说完了自己才觉得有些奇怪,为何多了一个“也”字。 孙策本身武勇,又有统帅之能,自然是有些心高气傲,之前北上之时,已经是捏着鼻子做人,苦苦忍了许久,现在总于是独自领军了,自然这个小脾气就展露了出来。 当初守孝之后,孙策到寿春找袁术准备讨回之前孙坚的旧部准备为父报仇,但是元素不太愿意将这样一只兵卒交还给孙策,便支开孙策,让其暂时去徐州牧陶谦手下当差。 而陶谦对于这样一个从袁术派过来的人来说,自然是觉得碍手碍脚很是看不顺眼,也是很不待见孙策…… 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孙策找了个由头,回到了袁术之处,袁术还是不愿意将原本孙坚的那些老兵交出来,便让孙策去找其舅父吴景,说是丹阳出精兵,让孙策自己前去招募。 孙策便再一次捏着鼻子忍了。 孙策忍着袁术,是因为袁术手里面有他想要的东西,不管是父亲孙坚遗留下来的老兵,抑或是将来的发展,都需要仰仗袁术,但是并不意味着孙策他就丝毫没有脾气,任何人都可以欺负到头上来。 这一次经过舒县,孙策听闻陆康大名,便上门拜访,但是陆康看不起孙策,便让自己的主簿接待,陆康自己并没有何孙策相见…… 这个么,如果按照后世习惯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孙策什么职位? 朝廷封的怀义校尉,嗯,还是新晋升不久的,官秩顶多六百石,而陆康早就闻名于乡郡,并且还被封为忠义将军,虽然是杂号将军,但是也是两千石的官秩,这样的差距能比么? 就好像一个小市长去拜见一个高官级别的人物,然后这个高官级别的人让秘书接待一下,自己没有出面,这要是放后世不是很正常,甚至是很有礼貌的行为了,但是在汉代,如此的行径就是打脸了。 吃顿饭都能吃成仇人的汉代,孙策又是暴脾气,顿时就不能忍,回到军营之后便愤愤大吼,俨然一副要发兵带小弟前去找回这个场子的状态。 周瑜哭笑不得。孙坚和这些江东士族的关系就不是很好,如今孙策又来了,这个孙家,难道是天生和江东肛上了不成? 孙坚因为一言不合,就干掉了王睿,又为了钱粮和官职,干掉了张咨,这样的事情在江东士族眼里怎么会有什么好的评语? 若不是看在孙策现在是挂在袁术旗下,陆康说不定当场就会将孙策驱逐出去,连主簿都不会出来招待了。 袁术现在多少还算是比较正面的形象,至少割据豫州还可以说是反抗董卓的暴政,事出有因,袁隗之死也博取了不少同情加分,所以陆康刚开始的时候,相对来说还算是比较认可袁术的。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袁术袁绍两人不听从朝廷号令,逐渐妄自尊大的嘴脸暴露了出来,肆意派遣爪牙担任各地官职,将朝廷视若无物,这就让陆康很是反感,也慢慢的开始对于袁术不满起来。 或许是因为在前秦折损了太多,江东士族对于争霸这个事情的热情,仿佛是被项羽全数给一次性用完了一样,到了现在依旧提不起多大的兴趣来。 项羽曾经一度占领了华夏,攻伐下了咸阳,但是对于江东来说并没有获取到更多的好处,其实就像是江东当时用自己所有的资源,所有的人力和物力在和全华夏的人在抗衡,即使是没有刘邦,那么也有可能出现其他区域的行政代理人,出面和项羽抗衡,整个的中央政权,也不可能完全由江东士族把持担任。 所以从这样一个角度来说,项羽之后,江东士族似乎就吸取了教训,对于争霸天下这种事情,呵呵,还是算了吧…… 江东士族可以不遗余力的维护江东的和平,但是要让江东士族参与天下的争霸,对不起,没兴趣,至于谁能够管理天下和江东,那是个江东士族无所谓的事情。 连带着,江东士族就对于这些以武力争夺天下的人,也都有些看不起,能哔哔就可以解决问题的事情,干什么要动手? 这些周瑜都清楚,但是怎样要让孙策这个暴脾气也清楚,就成为了一个棘手的问题。 “伯符,陆家乃江东望族,其门生人脉遍布江东,牵涉甚广,”周瑜试图将厉害关系陈述清楚,“规矩有些大,这个,也是正常,伯符休要介怀……某当年前去拜访,也未曾见到陆季宁……” “什么?!”孙策闻言,顿时跳了起来,“好恶贼!竟然连汝也不见!吾受辱倒也罢了,汝何能受其辱!该死!该杀!” “这个……”周瑜有些感动,又有一些无奈,“吾乃小族,陆氏不见,也是常理……啊,此乃次要之事……伯符须知,若是陆家受损,便是江东震动,届时江东士族皆视吾等为仇寇,岂不是寸步难行?” 孙策一瞪眼,说道:“谁敢阻某?皆斩之!” 周瑜有些无奈的笑道:“若是天下人皆阻汝,难道尽斩不成?” 孙策哈哈大笑道:“一人阻某,某便斩一人!百人阻某,某便斩百人!万人阻某,某便斩万人!天下人阻某,某便斩了天下人!” “……”周瑜瞪着孙策,哑口无言。 孙策哈哈笑了一阵,然后便拍了拍周瑜的肩膀,说道:“公瑾好意,某知道了……某也是开个玩笑罢了……更何况岂有天下之大,难道皆为悍不畏死之人?杀他个百人千人,其余便也胆寒了,何须杀尽天下人?”兵刃握在手中,某便是天理!不服,便杀到服好了,不怕,便杀到怕罢了!江东士族算是什么?还不是一代代发展起来的,若是不乖乖听话,不敬于某,便断了其生机!某就不信,这脖颈还会比刀刃硬!某就不信,杀了一族十族之后,还有人胆敢忤逆某! “……伯符,当下之急,乃多募兵卒也……”周瑜放弃了正面的劝说,只能采取将孙策牵引到其他的方面的策略,“……若无兵卒,一切皆为虚幻……孙叔父之仇亦不知何时方能得报……” “……”说到这个事情,孙策脸上就没有了任何笑容,沉默了一会儿,便点头说道,“……公瑾言之有理。父仇不报,非人子也!如此,便暂且记下,待某报得父仇,再来计较……” ……………………………… 在陈留郡的治所府衙之内,张邈的脸上也没有了笑容。 边让是陈留人。 曹操没有经过张邈的手,也没有派人和张邈通个气,就悍然动手杀了边让全家老小,这是几个意思? 当然,如果曹操真的和张邈通气的话,张邈肯定前脚刚知道,后脚立刻派人通知边让…… 这个行为和支持不支持曹操并没有多少关系,因为在汉代,这样的行为反倒是美德,是值得提倡和鼓励的,甚至在法律上也明确表明了如果犯人是自家亲人的话,就不存在什么包庇罪。亲亲相护是应该的,反倒是大义灭亲的行为,会被汉代人戳一辈子的脊梁骨。 因此张邈肯定就会象是当初包庇朝廷罪犯曹操一样,包庇边让。 但是如今,边让的人头落地,就连亲属也一并被灭族,连一个收尸都没有,这如何不让人胆寒? 然后在胆寒之余,不免也多了一些其他的想法…… “今日杀文礼,明日又杀何人?”陈宫拱手和张邈说道,“此时若不早做准备,待刀斧加身之时,悔之晚矣!” 张邈皱着眉头,脸上的皱纹都几乎是缩成了一团。 “使君应早做决断!”陈宫见状,便再次敦促道。 张邈似乎目光停留在一个地方,眼球干涸了,不由得猛力的眨眨眼,甚至泛出一丝了泪花,“某与孟德,情同手足……” 张邈和曹操的关系么,确实是不错。 严格说起来,张邈对于曹操是有恩的。 当初如果不是张邈充当了曹操的保护伞,说不定早就没有曹操这个人了…… 说起来汉代的律法简直就跟玩笑一样,地方官员的权限太大,跟中世纪的领主没有什么差别,再加上民众也不认识字,所以当官的说什么便是什么,同时士族子弟的圈子内部又有默契,或者叫做潜规则,所以张邈包庇曹操的行为,不但没有人认为是张邈违背朝廷玩忽职守,反倒是越发的称赞张邈有情有义,是一个仁德的君子。 当然了,这个包庇的范围便仅限于士族子弟这个圈子内部,过之能改善莫大焉,犯错了自然要给个机会么…… 然而这一次,显然陈宫觉得,已经给曹操太多的机会了。 因此陈宫漠然的看着张邈了一会儿,便说道:“手足又是如何?曾记否,曹兖州上任伊始,亦言待兖州百姓如子也……使君可闻虎毒焉不食子之说?” “……”张邈沉默了。 对于张邈和陈宫来说,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兖州人士,维护兖州士族的利益,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所以当他们认为兖州士族的利益开始受到了侵犯,还有可能会持续下去的时候,什么个人情谊都必须抛到一边去。 “……曹兖州……兵卒众多,可奈何之?”张邈抹了抹眼角,收了方才一副悲天悯人的嘴脸,板着脸说道,由于年岁大了,眼角的眼皮有些拉耷下来,将眼珠子盖住了一小部分,形成了一个尖锐的三角形状,目光闪闪烁烁,变幻不定。 此时此刻,这才算是真正进入了研讨实际问题当中。 曹操现在新收了青州兵,又是刻意拉拢,所以青州兵对于曹操这个新统领还算是比较满意的,多少也比较服从,这样的一支兵力自然就成为了摆在张邈陈宫等人面前的一块巨大的石头。 不过显然陈宫早就有所谋划,见张邈终于是问到了重点,便不慌不忙的说道:“使君无需忧虑,此事易尔……曹兖州所凭,无非青州贼兵而已,然某有一策,可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一扫而恐……” 当然所谓不费吹灰之力什么的,也多半是形容词,但是这样的说法确实引起了张邈的极大兴趣,便向陈宫追问。 陈宫捋了捋胡须,缓缓的说道:“曹兖州一人,不足为惧也……然使君应知,其东郡太守之位,为何人所授?” 张邈沉吟着,说道:“公台之意,莫非……袁车骑?然某与袁车骑……”张邈因为之前袁绍没有分润给些好处,多少心中不满,因此也说了不少袁绍的坏话,因此和袁绍的关系不是很好。 陈宫笑笑,说道:“使君无需多虑,袁车骑心怀天下,岂是拘泥小节之人?更何况如今曹兖州隐有自行其政之意,定然为袁车骑所不容!如此使君可遣人暗集曹兖州之罪,报与袁车骑,表明亲善之意……如此一来,袁车骑必定仪仗吾等,而绝曹兖州之援……届时使君登台号令,兖州上下定然追从……曹兖州,呵呵,先绝了袁车骑之援,又断了兖州钱粮之供,纵然兵卒众多,亦为土鸡瓦狗一般……” 陈宫继续说道:“……袁车骑与公孙将军仍有一战,此乃良机也……如今使君名重于兖,陈留兵精粮足,更有吕奉先如此武勇大将来投,此乃天授使君也!更何况天下纷乱,王命断绝,使君自可统牧,资之以图天下!” 陈宫的策略其实很简单,就是抛弃和袁绍之前的那些小矛盾,和袁绍恢复关系,而对于袁绍来说,一个稳定可以支持其和公孙瓒抗衡的兖州,才是符合袁绍需求的,因此只要跟袁绍说曹操有割据兖州自立的心思,袁绍必然会对曹操产生厌恶,甚至会转而扶持张邈。张邈便可以趁这个机会借着自己在兖州的名望,号召兖州士族断绝给曹操的供给,那么击败曹操也就没有了难度,便可将兖州收到囊中,以图后续。 张邈目光闪烁,心中不断的在盘旋着。虽然陈宫说得不错,但是张邈却考虑得更多,要是袁绍和曹操的关系更铁一些,或者是袁绍并没有宽恕自己的想法,那么岂不是自己送到了袁绍的刀口下? “使君!”陈宫还待再劝,却被张邈所阻。 “这个……”张邈思索着,迟疑着,半响之后才说道,“……此事事关重大,且容某斟酌一二……” 第1088章 送走的和留下的 在平阳的政厅当中,斐潜轻轻的在桌案上拍了拍,总算是长长叹出去一口气。 “子初,传令,让在北屈的兵卒可以回来了……”斐潜吩咐一旁的黄旭说道,“另外,让叔业来一趟……” 刘协到并北这一段时间,斐潜将一部分兵力调去了北屈营地,并没有完全展示在刘协和其他的官员面前,包括大部分备甲骑兵和重装步卒。 虽然可能未来这些兵卒种类和总兵力,多少也是瞒不住的,终究是要显现出来,但是再此之前,斐潜还是想着尽可能的多隐藏一段时间。 毕竟现在不是显摆的时候。 就像是老一辈人常说的一句话,叫做财不外露。不是老一辈的人不懂得显摆财富时的那种心理上的满足感,只不过相比较显露财富而招来的风险而言,老一辈的人觉得这一点心理满足感并不值得让生命承受更多的威胁,仅此而已。 斐潜的实力有达到可以闭着眼睛平A过去的程度么? 如果真的有就好了,斐潜现在便可以发兵,从西打到东,从北扫到南,不带一点停歇的让铁骑代替一切的言语,天下从此成为一个完全统一的国度。 理想很美感,但是人总是需要活在现实里面的。 先不说兵卒数量是不是能够支持起消耗,单说历史上成功的用骑兵加仆从兵的模式攻陷了华夏的,也就只有我大元和我大清两个胡人政权。 天生点满了杠精属性的人肯定会说我大元和我大清两个既然可以以战养战,一路打一路吃,一路吃一路打,那么为什么你就不行?你不行便只能说明你是怂鸡,你是LOW逼,你一无是处,你连屎都不如…… 但是问题就是杠精们在讨论问题的时候,往往将老祖宗断章取义的技能发挥到了极致,只求片面,甚至是只在一个点上的正确,然后便可以讨论出白马非马的论断来。 毕竟汉代此时,不论从人口上面来说,还是从经济发展,社会生产力等等方面来讲,都是远远的落后宋代和明代。 就算是按照一般的认知,以宋代人口一亿两千万来算,也比汉代高峰时期的六千万人口多出了一倍,再加上宋代时期的商贸发展,从穷山恶水出来的蒙古女真,真的不需要太多储备,反正到哪里肯定都会比原来的地方富裕。 并且我大元和我大清的战争体系,说好听一些叫从兵,叫汉军旗,其实就是奴隶。不管是元还是清,先天上面的文化短板,导致在中原体系甚至已经进入了封建末期资本主义初期的时候,自己还是属于奴隶社会的结构当中,这样的落后的体系,充满了野蛮和血腥。 不听号令的,斩。 攻伐不克的,斩。 协同不进的,斩。 看不顺眼的,斩。 看的开心的,斩。 粮草吃不够,斩。 粮草吃太饱,也斩…… 在崇尚武力的蒙古和女真面前,死亡是他们唯一拿的出手东西,所以简单有效。只不过其实在蒙古和女真的高层内部,他们早就已经打好了包袱整理好了行囊,准备像千百年间的胡人一样,能捞就多捞点,见势不妙便立刻会掉头钻回草甸子或是山林子去。 更何况其实只要稍微有点认真研究下历史的都会发现,其实元和清能够成功,根本原因不在于胡人,而是汉人自己。 前一秒还是见了女真便逃的明军,后一秒便成了骁勇善战的汉军旗,人还是一样的人,将也是一样的将领…… 真正只依靠屠杀是建立不了一个稳定的政权的,否则我大元也不会衰败得如此之快,我大清也不会迅速的改口说要满汉一家。后世鬼子杀华人还不够多么?真像那么简单,纯粹杀杀杀就是了,那还需要找什么中亚公荣的遮裆布,还建什么伪政府? 而这样的以战养战模式,斐潜就算是可以借鉴,但是真的可以采用么? 难。 除非斐潜只想要一个满目疮痍的烂摊子。 更何况斐潜才刚刚接连经历了好几场的战役,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根本就没有这个战略储备来维持高强度战斗。 所以当下适当的藏拙便是最好的选择,斐潜还不想体验一把袁术的在三国初期超级VIP的待遇。 袁术被后世许多人成为三国的爸爸级别的人物,是许多知名人士的干爹,并不是没有原由的,其实说起来,二袁的兴衰便是作为整个三国的开端,曹孙二人就是在二袁的尸体血肉当中成长起来的…… “见过君侯……”黄成现在也吃胖了一些,原本就有些魁梧的身材越发的彪悍,之前视乎有些憨厚的脸庞,也因为这一段时间移居养气而呈现出一股威严相貌。 斐潜点点头,招呼黄成坐下,然后说道:“寿高既然已经动身随驾前往河洛……而雒阳城中,多有损毁,所以兵械器具之类,仍需此处供给些时日……” 寿高就是黄贤良的字,不过现在黄贤良已经改名成为了黄贤,毕竟已经是都尉的人,再用两个字的名字么,多少和汉代的习惯有所不符。 这一次刘协返回雒阳,斐潜虽然没有跟着去,但是还是派了两千的兵马跟着,作为骑兵领队的便是黄贤,步卒统领则是两人,一个是杨武字守正,另外一个是彭越字溪水,共同作为刘协禁军护卫。 黄成听了,便拱手答应,表示待会儿回去之后便着手安排此事。 黄贤带着这样一只部队,到了河洛之后,可以说必然是得不到杨彪的多少资源的,因此再一定程度上还是需要斐潜这里提供至少一段时间的物资支持。 “经国和承熙二人,都安排得如何了?”斐潜又问道。说到这个经国名字,斐潜就觉得有些想笑,只不过确实是一来笑了多少显得有些不庄重,另外黄成这个汉代人也未必能够领会这个后世的梗,因此便硬生生得憋住了…… 经国,姓刘名隶。 据说祖上多少也是汉代老刘家的不知道多少代孙。反正刘家自从刘邦那一代开始,到了现在不知道有了多少王爷衍生出多少血脉,基本上来说凡是姓刘的,要是真讲究起来,说不定顺藤摸瓜就可以摸到一个王爷了,故而在现在,所谓的刘氏皇家后裔其实也满多见的。 承熙,姓蔡名昱。 和荆州蔡家没有什么关系,反倒是陈留蔡家的人,也就是蔡老头的旁系子弟,得知蔡老头蔡邕在平阳学宫,便远道而来也想谋个官职什么的,就找到了斐潜的门下。 黄成拱手说道:“都已经安排妥当了,此二人明日便动身……不过,君侯,既然是用间,为何让二人不去二袁旗下,反倒是去往曹刘之处……”没有选风头正盛的二袁原本就难以理解了,去曹操那边黄成多少还能明白一点,但是这个刘备又是哪里长出来的大棵葱? 斐潜笑笑,随口说道:“叔业有心了……二袁旗下人数众多,纵然去了,恐怕也是难有作为,而曹刘之处乃南北承接之所……” “……哦,原来如此,君侯果然远虑……”黄成恍然大悟。 斐潜沉默了片刻,缓缓的说道:“墨家之人和黄氏之人呢?也安排妥当了?” 黄成低声说道:“已经提前出发了,定会在路上与其相遇……” 用间,自然需要防着点,万一到了真需要的时候,被人像蒋干一样倒打一耙就很不好玩了,所以刘隶和蔡昱是第一道,而半路当中假扮成为不期而遇的墨家弟子则是第二道,黄氏的人便是最后一道保险。毕竟黄月英还有一个墨家长老的身份,因此在这个事情上,虽然那些墨家子弟不是太情愿,但是依旧要听从安排。 “好。”斐潜点点头,盯着黄成说道,“此事必须保密,你一人知道就行,切切不可外传!” 黄成也知道事关重大,连忙拱手,肃容应下…… ……………………………… “哈哈……仲景好雅兴……”斐潜笑着,一边走进了驿馆别院,一边说道,“如此绝妙琴声,足以洗耳抚心矣……仲景莫要怪某打搅了……” “征西将军过奖,实不敢当。”刘诞一边恭敬迎客,一边也是笑道,“某不通经书,不好武艺,便只有些许丝弦之能,可以拿出来献丑……呵呵,若是他日衣食无着,便可凭之糊口了……” 斐潜闻言,也是笑道:“仲景真爱说笑……啊,前些时日某不得闲,竟慢待了仲景,今日便前来赔罪,还望仲景见谅……” 刘诞连忙摆手,说道:“不敢,不敢,某贸然而来,已是打搅了……” 双方客套了一阵,移步到了厅中坐下,等侍从上了茶水点心之类的东西之后,斐潜才看了一眼刘诞,说道:“……某原以为仲景会随陛下前去河洛,未曾想……呵呵……” 刘诞是在刘协到了平阳之后,跟着一些官吏从长安而来的,但是当刘协带着人前往雒阳的时候,刘诞却没有走,而是留了下来。 说起来斐潜和刘诞也有一面之缘,当初领兵在美阳斩杀了郭汜,进了长安之后,便有和刘诞在长乐宫之前略有交谈,不过也就仅此而已。 刘诞是刘范的弟弟,是刘焉的次子,这个身份么,自然有些那什么…… 刘诞略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说道:“这个,不怕征西将军见笑……某生性疏懒……河洛虽好,然……恐生战乱,某还是留在此处,领略并北风景更为安逸……” 斐潜哈哈笑着,说道:“仲景爱说笑,河洛之地,陛下睿智明慧,杨公忠心耿耿,怎会有什么战事……反倒是此处胡夷环伺,稍有不慎便是战火再起……” 刘诞摇摇头,说道:“有征西将军在此,胡蛮岂敢造次?更何况……唉……不瞒将军,吾兄已领交州刺史,早已动身往番禺而去……” “哦?”斐潜挑了跳眉毛,这个事情他还真的不知道。刘焉现在是益州牧,刘范又领了交州刺史,这父子两人是准备要将大汉西南这一块全数割据了么? “……吾父……”刘诞继续说道,“唉……吾父素爱某幼弟璋……而某文不成武不就,向来不为吾父所喜……何况汉中道已被堰塞,进川难矣……某兄长倒是说让某同去交州,不过……交州这虫瘴重重,某自幼便害怕虫蛭,故而……唉……于是某只能是厚颜来将军处,求一箪食一瓢饮了……” 汉代要入川,其实没有多少好路,像什么斜谷啊子午谷啊之类的,其实都是从汉中到长安的途径,而汉中现在宣称五斗米道为乱,被张鲁所占据了,因此也就等于是川中和长安之间的通讯,便被中断了。 所以现在真的要进四川,便只能像后来刘备的走的那样,从荆州逆流而上的那一条路了。 至于交州,如果按照后世的划分来说的话,那么就是包括如今越南中部和北部在内,加上广东广西两省的这样一块区域,而这一片区域确实在现在是树林、虫子和各类野兽的天下,人类活动的区域其实并不是很多,因此刘诞这样的说法,似乎也能说得过去。 但是问题是,说的过去的,就一定是真的么? 然而现在又要如何处理,要怎样用? 刘诞和之前的那些找到斐潜的哪些人员都不同。 一个是像刘诞这样,或许在三国历史上没有多少名声,也没有留下什么具体事迹的人,要么是没有机会施展才华,要么就是根本没有多少才华。 像这样的,士族当中内有很多。 懂得政事,也懂得民生,管理一地一县,问题不大,但是要上阵杀敌运筹帷幄什么的,可能又有所不足。 若是在之前,没有多少人注意到斐潜,所以基本上来说到了并州这里的士族子弟,要么是机缘巧合,要么便是原本和并州有些关联的,要么就是斐潜自己这一边收罗来的人才,但是像刘诞这样的,至少在现在,算是第一个。 刘诞,或许将来还有像刘诞一样的其他人,究竟要怎样安排,就成为了斐潜当下面临的一个问题…… 随着斐潜的名头越来越响,怀抱着各种目的前来的人也会越来越多,这些人当中有些人的目标可能是和斐潜一致的,求着便是攀附或者让自己更上一层楼,但是必定也有一些人,其实和斐潜派遣出去的刘隶蔡昱是一样类型的,就是为了在关键的时候能派得上用场。 斐潜并不怀疑这一点,但是如果说因为有些怀疑就将类似于刘诞这样的人全数清除,一个不留,难免就会误伤他人,也会有损名声,因此多少有些不值得。 留肯定是留的,而且还要表示出一副欢迎的样子,只不过用在何处就成了问题。 放在平阳这样的中心地带,只要是有心人,多少也就能够打探到一些什么,要是在关键时刻走漏了消息,斐潜自己便会陷入被动。 而远远的扔在边缘地区,一个是管控力度肯定差了许多,反倒是更加方便让这些人进行活动,另外一个则是要让这些人办事,这些人也比起在平阳这样的中心区域更容易获得一些实际的权利…… 第1089章 巡风使的巡查游 任何事情都有些潜规则,就像是西天取经的唐僧,虽然明明知道是妖怪找上门来了,总是还需要装傻充愣一番,因为他知道,要取得真经需经历九九八十一难,想找简便的方法,往往结果未必能理想。 就像是现在的刘诞。刘诞知不知道斐潜对自己多少有些怀疑?这个肯定是不用说了,但是能不能就此放弃?显然又不能,因此只能是服从于斐潜的安排了。 但是刘诞很快的就知道,这个所谓的教化胡人的巡风使之职并不是什么好差事…… 虽然汉代很多地方是比较荒凉的,但是并北这一块的黄土高坡更加的显著,几万年从北方戈壁滩吹来的黄尘积攒于此,再加上老天爷东边一片雨水西边一道河流的冲刷,导致沟壑遍布,充满了上上下下的享受。 明明就在对面,却不得不向后绕一圈,从沟壑之处转过去,才能抵达,这样的路太多了…… 起初的时候刘诞还有一些天苍苍野茫茫的兴致,但是随后就对于这些苍凉无比的场景麻木了。不管是谁,接连两三天,出了自己这样一行人,鬼影子都没有见到一个,就算是心再大的人,未免都有些审美疲劳。 “还有多远?” “啊,这个,快了,快了……” 这样的对话已经重复了许多遍,到最后刘诞都已经有些问到麻木,连问都懒得问了。 不光是路途上面的枯燥,在人和人之间的沟通方面,也是同样的枯燥。 胡人向导就不说了,反正见面只会傻笑,其他的,便是“吃、停、睡、走”其中四选一。其余的汉人护卫么,也都是普通的大头兵,倒不是说日常的沟通上面有什么问题,只是双方的层次差得太多了,就连最普通的什么“诞寘之隘巷,牛羊腓字之。诞寘之平林,会伐平林之……”的句子,也都是一点不懂,这让刘诞情何以堪…… 所幸的是,终于在第五天的时候,看见了远在阴山之南建设起来的一个居民营寨,也正是这一次的目的地,所谓教化胡人的预设点之一。 刘诞一行在居民点之外停了下来。 这个也算是不错的一个聚集点了,看起来人数也挺多的,不仅在营寨之内有汉人的搭建的房屋,在营寨之外也有一些,甚至远处还能隐隐约约看见一些帐篷,据说就是前来听课的一些胡人所居住的。整体来说这个居民点地址也算是选的不错,侧翼有一条小河,解决了取水的问题,河岸上也有不少水草,不管是放牧还是耕种,都是可以的。 居民点的负责人已经带着几名小吏站在了营寨处迎接。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虽然居民点并没有什么太多的人员,也不见得有什么行政事务,但是必然也要有一个领头人,作为日常生活的一些琐事的协调和处理的人,通常也是这个村寨当中人数最多的那个姓氏的族长兼任。 还要有一个负责统领猎户,若是有铁匠还要负责清点铁器的,抓捕盗贼的步弓手。再加上一个统计户口结算赋税同时也负责往来信件啊人员啊交接登记的书佐文吏,这样的三个人便是一个居民点的三巨头了。 但是这样的三巨头,也仅是能够在一个居民点内的作威作福而已,因此见到了刘诞一行而来的时候,自然就是毕恭毕敬的在道左相迎。 刘诞这一路已经是颠簸得疲惫不堪了,勉力的凑出一个笑容朝三人拱拱手,就已经是一种极限。 “不知上使可要巡查教习之所?” 刘诞虽然很想说一声老子要休息,老子要吃饭,但是在周边炯炯的目光之下,却喃喃的开不了口,只能是有些木然的点了点头…… 然而刘诞的这种木然,在村寨三巨头眼中,却像是上官应有的威严和矜持,所以便忙不迭的在前面引路,将刘诞一行人引进了营寨当中,往一边的几间草屋而去。 原本村寨的三巨头是要让村寨当中的教习王凌王彦云一同出寨迎接,但是王凌却拒绝了,表示巡风使要看的便是教化的结果,并非逢迎云云,所以根本就没有出寨,而是在草屋之内教授学生…… 草屋在向阳处,沐浴着阳光,二十几个小童端端正正的坐在草屋当中,在上首一名青年文士正捧着一卷竹简,摇头晃脑的逐字逐句的念着: “……昼白夜黑,日明月亮,风驰雪舞,电闪雷响。云腾致雨,露结晨霜,虹霓霞辉,雾沉雹降。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时令应候,寒来暑往……” 二十几名小童也一字一句跟着诵读,小眼神亮晶晶的,充满了对于知识的渴望,在整个青年文士诵读的期间内,所有的小童都坐得端端正正的,神情专注,就连草屋之外多了一些人都没有注意到。 汉代的书籍是相当匮乏的,匮乏到了目不识丁真的不是一件让人觉得耻辱的事情,因为绝大多数的人都是如此,甚至一生当中都没有见过几个字。 文明,就必须要有文字来记载,没有文字的文明,就无法得到有效的传承,必然很快便会衰败。 匈奴人或许之前略有发展过一些,但是和汉人不同的是,他们记载文字和图形的工具是羊皮卷,但是在没有化工业的古代,想要长期无损的保留羊皮卷,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不管是霉变还是虫咬,都会迅速的导致羊皮卷损毁。 毕竟羊皮这种东西,先天的材质上就比竹木更加复杂,也更不易保存。所以匈奴人或许曾经有文字诞生过,但是很遗憾,并没有能够留存传承下来。 “善,今日之授,便于此矣……”教习王凌轻轻的咳嗽了一声,然后将竹简放下,对着小童们说道,“回去之后,需勤勤练习,知否?” 众小童齐齐一拜:“谢教习!” 教习王凌也缓缓的收起了竹简,将其放在了自己的怀里,点了点头,才缓缓的起身,走出了草屋。 待教习王凌离开了草屋之后,这些小童才从地上抬起头,有人才猛然间发现屋子外来了不少人,其中还有村寨的三巨头,不由得有些惊慌失措。 教习王凌不慌不忙的朝着刘诞等人行了一礼。 刘诞还了半礼,看着微微笑着的王凌,没等王凌说一些什么便随意的朝着草屋当中投来好奇目光的其中一个小童招了招手,将其唤到了面前。 小童战战兢兢的到了刘诞面前,拜倒在地。 刘诞上下看了一下小童的衣着,轻声说道:“汝……嗯,你是汉人吧?” 小童卡壳了一下,叽咕说了两句什么,然后才结结巴巴的改为汉语,说道:“回大人的话,我是……胡民……” “胡民?”刘诞再次看了看小童身上的衣裳,有心让这个胡童回去吧,又担心自己做的太过于明显了导致有些不好的影响,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还有,我不是你的‘大人’,你父亲才是你的‘大人’……” 小童抬起头,一脸的疑惑,说道:“可是……那个要和对待父亲一样么,怎么不是大人了?” “啊哈哈,不错不错,还懂得这个,那是‘弟子事师,敬同於父’,好好,不过啊……这样,可称‘师父’即可,不必称‘大人’……不过你这衣裳……”听了小童的回答,刘诞有些意外,不由得哈哈的笑了起来。 不过刘诞还是有些不太清楚。原本还以为这一屋子全部都是汉家的孩子,毕竟都穿着汉家的衣服,却没想到在这其中居然有胡人的孩子,还自称胡民…… “禀巡风使,征西将军有令,欲学汉家之经学,便需从微末之始,着汉服,知汉礼,进柬修,承戒训,方可入堂学经……”王凌见刘诞似乎有些不太明白的样子,便在一旁拱拱手读书低声解释道。 “如此,善也……”刘诞点点头,称赞了一声,然后又问王凌,“如今堂中汉童几何?胡童多少?” 王凌回答道:“汉童十七,胡童六人。” 刘诞点点头,然后转首问那个小胡童道:“师父所授,可听明白了?” “……有些明白,有些……不明白……”胡童回答道。 刘诞点点头,并没有因为胡童回答不明白而有所不满,因为这么小的孩子,有些不明白的地方简直太正常不过了,要是说都明白那才是不正常的。 “听明白的字能记住么?” “……能记住一些……” “好,好……”刘诞的脸上的微笑更浓了一些,方才在屋外听王凌所诵读的,也是基础的蒙学之书,但是其中包罗万象,很有一些意思。 刘诞沉吟了一下,忽然说道:“何为昼?” “嗯……有这个日的时候……”胡童回答道。 “不错!”刘诞点点头,“何为云?” 胡童指了指天空当中飘着的白云,说道:“那,那就是云……” “看来确实记住了不少……”刘诞点点头,又问道,“……那么何为风?” 风这个东西来无影去无踪,要说出具体什么东西是风,对于小孩来说确实还是有些困难的。胡童皱着眉左看看右看看,忽然指着刘诞被风吹动的衣袍叫道:“风,这风,风迟了……这个衣……” “嗯,不错……不过是‘风驰’,风驰雪舞……” 刘诞呵呵笑着,一问一答之间,已经和胡童问了十几个字,胡童能答出来也有七八个。看得出来,胡童确实是懂得了这些字,并且知道这些字是什么意思。小童回答的时候也表现出这些记忆很是牢固,并没有太多迟钝或是迟疑的现象。 这已经是非常难得了。 一旁的村寨三巨头相互递着眼色,也是有些得意。毕竟教化之功不管是在什么时候,都是可以排的上号的实打实的功绩。 或许在后世,像这样八九岁的小童,甚至年龄更轻一些,五六岁可能认得字都比这二十几个小童加起来都多,还有一些天才的或许都在学习初中的课程了,但是在现在,在这个毫无系统的教育理论的汉代,一代代的乱教,一代代的胡学就成为了绝大多数人必然经历的一个过程。 没有成规模的文化交流,绝大部分师生闭门造车,就算好不容易有了教育方面的心得,也完全没有流传的土壤,绝对文盲率几乎达到99.9999%的社会环境,四面八方都是目不识丁,绝大部分的人只能依靠十个指头来比较多少,超出部分的时候立刻抓瞎…… 当然,就算是这十以内的加减,都需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搬动手指头,才能半信半疑的确认自己似乎是没有错的平民百姓的家庭财产,也是几乎从来不需要用到数学,反正就那些东西,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更多的时候便是以物易物。 这样的种种情况汇集到一起,对于汉代这样的学习进度和学习内容,现在能有这样的成效,已经可以让人惊叹和称道了。 “善!”刘诞挥挥手让小童退下,然后对着王凌说道,“教之有道,学以致用!王教习此番教化可为上上也!”汉代评定,一般就是九等,从上上到下下,有些后面陈群搞出来的九品的雏形。 “巡风使过奖,某不敢居功……”王凌从怀中掏出那一卷竹简,说道,“此书乃平阳书坊蔡家蒙学之物……以此书开蒙,确实事半功倍矣……” “嗯……”刘诞点点头,也是同意,“蔡中郎风骨,实在令人敬佩……不过王教习也是颇有成效,教化有功,就不需过谦了……不知王教习是何方人士?” 对于刘诞而言,虽然自己是皇室之后,但是毕竟现在也是孤单一人,所以多认识一些人,甚至是多结交一些人员也就成为了刘诞当下急需做的事情。因此见到了王凌颇有几分本事之后,便迫不及待的开始和王凌套近乎。 “某乃祁县人……”王凌说道。 “……祁县?可是太原王氏之后?”刘诞眼睛一亮,顿时问道。 “……不敢有瞒上使,”王凌拱手说道,“王司徒乃某族叔也……” “哦?!”刘诞笑更是见见牙不见眼,连忙上前补了一礼道,“……啊呀,失敬失敬……未曾想到经于此地得遇王贤弟……” 第1089章 教化胡人的温吞水 新一天的太阳终于挣脱了万恶无比的被窝的封印,无精打采的升上了天空,它今天要做的事情和千百万年前做的都一样,但是在这一片土地上,却出现了一些不太一样的事情。 草屋之外的青砖地面和草屋内的坐席,每天都是需要打扫和擦拭的,而这些工作,自然就是由这些前来学习的学童来完成。 没有指派,没有轮值,全数都是自愿,愿意来,就早点来做这些准备的工作,不愿意的也不强迫,因为这些事情,在大多数的人眼中,不是一件负担,而是一种荣耀。 在草屋的左侧,一名学童正拿着扫帚一边清扫着青砖之上原本就不多的尘灰,一边愁眉苦脸的念念有词: “一、二、三、四、五……” 每迈出一步,挥动扫帚清扫石板,学童就一边念叨着,很快就从一数到了十。 早在商周时期,华夏民族就已经发展了整套的数学体系,只不过相对于经学而言,自然是薄弱了一些,不过大体上有的,也差不多都有了。 从一到十的数可以说是自然数学的基础,一二三这三个数字基本从商到汉都没有什么变化,而四五,有人会跟着一二三一样写成四划或者五划,后来才慢慢演变成为四和五。 六、八、九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逐步的再简化,在汉代六和八已经完善,和后世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七在商周时期,写得和十差不多,横竖一样长,秦代得时候七渐渐变成竖短横长。当下汉代也承接了秦朝的写法,只不过这个竖逐渐倾斜,然后形成斜竖折笔。为了和十区别,防止混淆,甚至有时候会用“桼”假借作“七”,但并没有全面取代,很多时候只是混用。 十原本只有一竖,后来多了一横,和七最大的不同便是竖长横短,很容易搞混,直至七演变出了一个折勾之后,才渐渐的区分开来。 “七,八……九,九,九……” 小童卡壳了,手中的扫帚也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 对于后世的人而言,或许这种数学的进位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大多数时候连想都不用,便可以直接得出答案,但是对于汉代零基础的这些学童而言,数学上的进位就成了一个巨大的门槛。 “九,九……” 念叨了半天,却依旧没有能够继续下去,直至旁边的另外一个学童听不下去了,便提醒了一句十之后,这名学童才得以顺利的继续数数下去。 数九一直在卡壳的,其实是南匈奴贵人的孩子,而提醒了一句十的,确是一个汉人孩子。两个孩子并没有认为对方的身份就有什么胡汉的差异,只不过是一样在学屋当中求学的人而已。 在孩子的心中,胡人和汉人之间的界限,恐怕还没有好人和坏人之间界限的清楚明了,再加上前来学屋之内,不管是胡人还是汉人的父母,恐怕心思都是一样的,只求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甚至在村寨之外,这些学童父亲之间,这些原本根本走不到一起去的胡人和汉人,因为这样一个让自家孩子学习的机会,却不由得成为了邻居,而无形当中,自家孩子的成长就成为了家长拿出来相互比较,证明自家的血统有多么强大的一种方式。 这样的情形,不仅仅是在一个村寨,在开展了教化之后,很多村寨都出现了类似的情况,而这些成长在汉化环境当中的胡人孩子,将来还会成为一个纯粹的胡人么? ……………………………… 几日之后。 在平阳政厅当中,斐潜在检阅着这一段时间汇集而来的各地简报。 或许是因为南匈奴和羌人原本就对于汉文化比较认同,所以在这一个阶段的推动当中,胡人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反抗的态度,相反,似乎还颇为配合。 “君侯,为何教化多授孩童……”荀谌作为调配教化官吏的组织者,一边看着这些简报,一边说道。 斐潜笑笑,说道:“孩童易授,成丁难驯……” 这个其实,是在后世经过无数人口检验过的真理。 除了小孩是一张白纸,学了什么,写上去什么,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影响这个小孩的原因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或许当父母的自己不爱学习,但是遇到自家的子女学习的时候却是无比的支持,就算砸锅卖铁恐怕都会干。 除了所谓的知识改变命运之外,还有更多的是生活的无奈。 成年人毕竟要承担更多的社会责任,要负责更多的社会劳动,而这些劳作,往往会占据大量的时间,并且会消耗大量的精力,在这样的情况下要让一个成年人在劳作的时候还能持续的学习,无疑是一件极其考验各人毅力和耐力的事情。 所以表现在外的,便是父母苦苦挣扎求生,给子女创造更多求学机会。 汉代也是如此。 这些胡人虽然在生活习惯和汉人有所不同,但是在对待自家的孩子的时候,亲情却没有什么两样,所以以小孩作为撬动胡人汉化的第一块石头,显然是最为理想不过的。 同样,最为重要的一点,就是隐蔽。 虽然有一些胡人认为该穿汉服,遵守汉人的礼仪多少有些别扭,但是这些只是在成年的那些胡人心中的感觉,对于胡人的孩子而言,更像是一种全新游戏,在他们的心中,绝对没有像成年人那么的容易产生情绪上的排斥,自然也就更容易接受,形成习惯。 胡人汉化,绝非一朝一夕,但是这种潜移默化的影响,却是最为致命的。后世被殖民长久了的地区,就算是回归了原本的国家之后,依旧是不是的会有人跳出来,表示各种天雷滚滚的言论…… 快的话,一代人,慢的话,两三代人,就足够改变一个民族的习惯。就像是有人说华夏从竖排文字改为横排文字,便是杠精的根源发端一样,从习惯点头到习惯摇头,也不知道是一种时代的进步还是时代的倒退? 不过,从现在的第一批回馈来看,效果似乎还算是不错。 荀谌微微歪了一下头,似乎琢磨着斐潜简单话语当中的哪些未了之意,旋即点点头,表示认同,并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深究,而是继续批复桌案之上的这些行文来。 过了没有多久,荀谌忽然轻笑了一声,然后将手中的竹简扬了扬,说道:“君侯,有人进言表示,既然胡人可获进学开蒙之机,汉人更应如是……” 斐潜听了,挑了挑眉毛,放下了手中的行文,说道:“是谁?”斐潜原先就有预想到在开始胡人教化之后,便可能会出现这样的反馈,但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王凌王彦云,现任阴山甲字三号村寨教习一职……”荀谌翻看了一下落款,念道,然后停顿了一会儿,忽然想起点什么,继续说道,“这个王凌王彦云,似乎是王司徒之后……” 说其来这个王凌也颇有意思,作为王允的族人,竟然不怎么爱好功名,就喜欢埋头在经书之内,导致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他。没想到这一次斐潜提出招募教化胡人的教习,王凌倒是来了兴趣,否则按照太原王氏的声名,混一个普通郡县的官吏,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哦?”斐潜点点头,然后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这个,暂不批复,先搁置一段时间再说……” 虽然斐潜早有预案,但是对于这个时期,任然不能表现得太过于急切。 温水煮青蛙才是最好的。 科学证明,当水温升高的幅度极小,小到不易察觉的那种,别说是青蛙,就算是人,在达到临界温度之前,都未必能够逃离危险。 汉代的士族世家,斐潜并不想一下就将水温升得很高,甚至在有些时候,斐潜更想表现得不是他在带领着世家走,而是像被世家士族推着走…… 当然动力是世家士族来提供的,方向就要由斐潜来说了算。 因此,这个事情,还需要放一放,发酵一下再说。 荀谌点头应下,然后若有所思的看了斐潜一眼,旋即默默的将王凌的建言放到了一边…… “对了……”斐潜忽然又抬起头来说道,“……让人去请一下匈奴单于於夫罗,听说这段时间他去了桢林是吧……这个事情既然有人反对了,某这里顶着这么大的压力,这个於夫罗怎么也要表示表示一下吧……” “……”荀谌瞪大眼,愣了一下,旋即点头应下。 ……………………………… “……征西将军这样做,是不是有些过了点啊……胡人么,多少教一点礼仪便是了,懂得应对也就罢了,何必如此认真……” “……谁说不是呢?这胡人有什么好教的,教来教去还不是一股腥膻的味,就算是隔着一两里都能闻得到!你说说,这样的胡人就算是教,又能教到什么好的?有那个功夫,还不如多教些自家的汉人才是……” “……听闻有人给征西将军谏言了,说是应该更重视汉人而不应如此偏袒胡人……但是没了下文……现在这也不知道是征西将军没看到呢,还是……”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对于胡人和汉人的教育问题就成为了平阳城内的人员津津乐道的新鲜话题。 从最开始的时候许多人对于这个胡人教化将信将疑,到现在抱怨胡人和汉人待遇不平等的,许多人不知不觉当中,眼睁睁盯着,强盗汉人也是要享受这样同等的,甚至要更好的待遇的时候,却忘了非常重要的一个事情。 原先是什么都没有的…… 知识,原来是密不外传的。 虽然孔子开创了教授的先例,也因为这一件事情成为了后世许许多多儒家学子歌功颂德的伟大功绩,但是在汉代,许多知识还是从上古先秦时期就保存在世家士族的手中,一代代的传授下来,成为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 当下汉代对于知识方面的守护,其实也不能说是世家士族的不是。毕竟这些知识,是从周朝的时候就开始,是古贵族和士大夫他们一点一点的辛辛苦苦的积累起来,作为整个家族的基业,想方设法千辛万苦的传承下来。如果不是这些世家士族,华夏有可能就会像现在的胡人一样,没能够积累多少文明下来。 从这个角度来说,世家士族对于华夏文明的贡献,不可谓不大。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人口的增多,人类活动范围的扩大,原本周王朝的那一套模式已经完全跟不上了时代的变化,因此在秦朝的时候,秦始皇开创性的将全国分割成为郡县,形成了初具规模的封建体系架构。 虽然秦末汉初很多古贵族表示郡县制度简直不能忍,然后推翻了秦朝,但没想到的是刘邦这个家伙,也不知道是懒惰还是真心觉得郡县制度不错,居然就这样沿用下来,直至如今。郡县制度,再增加了区域集权政府的掌控之后,明显是更有效的促进了经济和发展,所以汉代才能在秦朝的基础之上,持续了三四百年。 但是现在,随着时代的变化,人口的增多,经贸的发展,曾经一度是整个社会的领头人的世家和士族,却在不知不觉阻碍着整个社会的前行。 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知识的普及。 社会要发展,那么相对的分工协作便会更多,需要更多的人员至少要懂得相关的知识和技能,因此对于教育制度的需求就越高,但是因为世家士族对于知识的相对壁垒,导致普通的民众无法接触到一些最为基础的知识。 再加上因为从汉代的儒家天人感应的理论提出,虽然加强了皇权,但是也同样导致皇帝进一步的神秘化,拉大了普通百姓的距离。后世的皇帝为了保持这样的神秘感和距离感,甚至不惜采用各种愚民的政策,进一步导致民众获取知识的难度。 幸运的是,现在还只是汉代,儒家还没有发展到那么强大。对于学宫,甚至是像斐潜这样以教化胡人为名头,开办学屋的行为,还没有意识到这将对未来有怎样的一个变化…… 第1091章 吃吃便饭聊聊教育 “见过征西将军……” 於夫罗多少有些忐忑不安,小心翼翼的向斐潜抚胸为礼。突然被斐潜召唤而来,於夫罗心中多少有些七上八下。 难道是上次带队西出狩猎,抓了些鲜卑人没有给,被发现了? 还是前一段时间喝醉酒吹牛皮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传到斐潜的耳朵里了? 又或是呼厨泉那边又抖出什么幺蛾子? 亦或是北面的鲜卑人又准备搞什么名堂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於夫罗在面对斐潜的时候,开始逐渐的有了些压抑感,随着时间的推移就逐渐的变得有些畏惧起来。 这个征西将军斐潜,实在是发展的太快了,现在已经变成了并北这一块惹不起的人物。 这才多长的时间? 於夫罗依稀还记得第一次和斐潜碰面之时自己还宣称让斐潜等着瞧,也还记得斐潜带着那一把装饰着狼王牙的战刀找上门来的样子,但是现在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刷新了观念…… 如果自己的部落也能够发展得像征西将军斐潜这么迅速就好了。 这样的想法不止一次在於夫罗的脑海当中闪现,也促使他不断地去思索,究竟他自己和征西将军之间的差别到底在哪里,或许真的就像是征西将军所说的那样? 是因为那个汉人的传承? 於夫罗不知道,甚至不知道应该去问谁。 “某事务繁多,慢待了单于,还请单于见谅……来,来,请进,请进……”斐潜笑着,将於夫罗迎进了门内。 现在的时间,多少是有些炎热了,但是匈奴人的习惯依旧是让於夫罗穿着一身皮袍,只不过敞开了怀,露出了毛茸茸的胸膛。 关于这一点,胡人的习惯确实让汉家很多人都诟病不已,也是成为了胡人野蛮无法管教的一个佐证,所谓茹毛饮血便是如是。礼记当中有一段话,“……未有火化,食草木之食,鸟兽之肉,饮其血,茹其毛,未有麻丝,衣其羽皮……”,说的就是这样穿皮草的人,要是后世那些喜欢皮草的人士,放到汉代或是汉家文明主导的时代,就算是多有钱,也照样一定会被人看不起。 而斐潜则是戴着进贤冠,身穿文士衣袍,显得有些随意飘逸,相比较而言自然比於夫罗而言清爽了不少。 “征西将军此处,真是好景致啊……”於夫罗进了厅堂,坐了下来,左右看看周边的布置和景色,半真半假的赞叹道。 为了防暑热,厅堂之内的门窗都是开着的,但是同样架设了屏风,布置了薄绢,既不会阻挡清风,也不会让外人看清厅堂之内的情形,坐在茅席之上,四面通风,确实是清爽无比。 厅外在院内一角,挖了一湾的池塘,池塘边种植了一些翠竹,小小圆石铺就的道路往竹林内延伸进去,而一个小亭子却在竹叶当中冒出一角来,远近虚实之间,虽然没有什么繁华奢侈的布置,不过依旧体现出一种从容的雅致。 斐潜笑笑,让一旁的侍从端上茶汤和干果、点心。 於夫罗起初并没有在意,鼻端却闻到了一股酥香,不由得低头一看,却看见在豆盘当中有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将军,这个是……”於夫罗看着豆盘内的这个散发着香味的小小圆圆的饼状物,不由得咕嘟一声吞了口唾沫,实在是太香了。 斐潜看了一眼,说道:“这个啊……单于应该熟悉,只不过做得小了些,嗯,单于尽管自便就是,不必客气……” 於夫罗捏起一个,端详着。 小小圆圆的饼子还不到半个巴掌大,泛着金黄色的色泽,上面撒了一层的芝麻,凑得越紧便是越是异香扑鼻…… 如果后世的人来看,恐怕一眼就能认出来这个不过就是小号的芝麻饼而已,但是现在是在汉代,芝麻这种东西,却实在不常见。 这个芝麻,说起来还要感谢汉代的一名伟大的吃货,张骞同志。 张骞出使西域,千辛万苦这样的形容词都不足以完全体现出在汉代那种全靠两条腿或者四条腿来度量地图的千里跋涉,但是就是在这样艰难且漫长的旅行当中,伟大的吃货张骞同志还不忘了将西域的那些好吃的装满了一辆辆的车,带回了汉朝…… 光是这一点,张骞同志他就值得被吃货帝国大书特书,流芳百世。 封个博望侯,那真是实至名归! 张骞他回国车队装载的特产包括:葡萄、石榴、黄瓜、蒜、旱芹、香菜、核桃、蚕豆等等…… 在这里,不得不佩服张骞作为吃货先驱者的毒辣眼光。历史上也曾经有过许多风靡一时,但在后世的餐桌上却绝迹食材,而张骞带回来的这些作物,经受住了千年的考验,直到后世都是活跃在厨房和餐桌上。 当然,在随后和西域的沟通交流当中,还增加了芝麻、豌豆、胡椒、大葱、洋葱等等作物,极大的丰富了汉代人的餐桌,当然,是汉代士族的餐桌。 汉代人喜欢吃的,也算是到了一定的境界,甚至被朝廷之上的人员批斥为“作业堕怠,食必趣时”。 对于居然用煮饭的鼎来象征权力的吃货帝国的人来说,怎么吃才更好,则是千古永恒的主题。饭局如棋局,饭桌之上既是联络感情的平台,又是没有硝烟的战场,因此这一次,斐潜就准备在这个充满了油烟味的战场上和於夫罗对上一局。 所谓的芝麻饼,在后世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了不起,但是在现在,就仿佛是后世八十年代时候传进来各种啃的起和卖得好一样,着实是新鲜无比的玩意。若干年后的唐代,有个姓白的诗人还专门为其写道:“胡麻饼样学京都,面脆油香新出炉。” 於夫罗根本停不住嘴,酥脆香甜的小圆饼接二连三的下了肚,转眼便是将小豆盘上的几个芝麻饼一扫而空。 像於夫罗这样的汉子,原本食量就大,而且这个时间距离朝食也过去了好几个时辰了,腹内自然空空,要是没有吃什么也罢了,现在这几个小圆饼,根本没能压得住肚子里面的馋虫,反倒是勾起了食欲,不由得盯上了斐潜面前的那一盘,又不好意思明说,只能是吞了口唾沫,端起茶碗咕嘟一口先压一压…… 斐潜笑笑,却没有将自己的这一盘送过去,而是装作看不到的样子,只是吩咐侍从去准备些便饭,算是提前一些吃晚饭。 现在让於夫罗饿一饿,当然会效果更好些。 说是便饭,但是实际上并不简单。 以前斐潜是没有条件,现在有条件了自然身为吃货帝国的一员,自然就将一些后世的美食带到汉代来。更何况当下对于黄氏工房来说,打造出一个可以供来炒菜的铁锅,不就是分分钟的事情么? 有炒锅,有牛羊油,很多菜式就可以翻着花样来了…… 就像是这一次请於夫罗,斐潜也没有特别准备多少稀罕的菜品,只是用一些常见的食物,通过不同的烹饪方式来做菜而已。 先腌制好的肥美小牛腩肉,配以嫩脆的青笋和蒲心,大火爆炒,既保留了青菜的翠绿,又有牛油的脂香; 新鲜的鱼片,切薄,裹上蛋液,粘上麦粉,下油锅炸至金黄,捞出控油,上菜之前再回锅油炸一边,外酥里嫩,鲜美无比; 羊肉脂肪少,瘦肉多,切成细条状,加入菜苔也切条状,一起加酱炒,便是嫩滑又甘香的佳肴; 炸鹌鹑拌橘皮丝,配上肉酱,香脆得连骨头都恨不得吞下; 云梦泽的香粳米,拌着松散的菰丝,白的白,绿的绿,养眼又爽口; 再加上兰香酒来荡涤齿颊,促进食欲…… 一顿饭,完全和胡人的那种不是烧就是煮,不是烤就是煎的烹饪方式迥异,虽然并没有多少菜式,但是却让於夫罗吃得肚满肠肥,摊在席子上直哼哼。 半响之后,於夫罗才算是巴咂着嘴,算是回过神来,看着重新端上来的茶点,才有些疑惑的说道:“……这个,将军,你找我来就是请我吃顿饭?” 斐潜点点头,很认真的说道:“啊,没错啊,就是吃饭啊……怎么,单于还有什么其他的事情?” 於夫罗连忙摇头,说道:“没有,没有……” 食欲,可以说是人类的一种强大本能欲望,从这个食欲上面可以衍生出许多的东西,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比起色欲还更为强大,至少人在饥饿的时候正常是没有多少心思去寻花问柳的…… 而打开食欲这个潘多拉魔盒的方式其实很简单,一顿饭就够了。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当渐渐习惯了精细的人再回头去吃那些粗糙到了极致的食物,恐怕就不是简简单单煎熬两个字可以形容的了,尤其是像於夫罗这样,有一些权势,有一定的条件进行奢侈的人。 在胡人的文化当中,一部分人是认为只有茹毛饮血才真正叫做纯正的胡人,才是长生天的子孙,但是实际上很多的胡人只要是吃过了一次精致的食物之后,便会忘了所谓的那个原始长生天的进食方式。 於夫罗也不能例外,放下心来的他几乎是没有多想,便试探着向斐潜询问能不能将做饭的厨子借上一两个…… 在於夫罗的观念里面,能做出这样精致的菜肴的厨子都稀罕的,自然不可能很多,要是能有一两个,做出七八成像今天这样的饭菜,那也自然是他无比的享受了。 “厨子啊,这个我也就这几个,不能借给你……”斐潜拒绝了,不过话音一转,“不过单于你可以让你的厨子过来学,等学会了,自然不就是一样了么?”斐潜当然不能将厨子直接给於夫罗,因为按照现在的习惯,给了於夫罗的厨子,就等于是於夫罗的私人物品了,要打要杀斐潜也管不着了。 更何况这些菜别看没几样,但是蕴含的科技并不少…… 没有水磨,哪里来的精细麦粉? 没有铸铁,哪里来的炒菜铁锅? 学当然不难,但是要这些做菜的原材料,却是难上加难。 吃食也是一门大生意啊。 “这样啊……也好……”於夫罗琢磨了一下,点点头,同意了,说道,“……那么我回去了之后,便派人过来……” “嗯,这个好说。”斐潜端起茶汤喝了一小口,然后估摸着血液运行的时间差不多到了,便缓缓的说道,“学做菜么,自然没有什么问题,不过啊……不瞒单于,这经学教授么,恐怕是维持不了多久了……可能要提前结束了,派去你那边的教习可能都要撤回来了……” “啊?什么?”於夫罗猛然挺直了腰,差点岔了气,问道,“为什么?” 这一段时间那些参加学习的自家孩童的惊人进步,於夫罗自然也是落在眼中,前两天还接到手下的人回报说,一些孩童都懂得数数和加减了,当一个合格的牧羊人已经是没有什么问题了…… 没错。 在这个年代,会数数和加减,就是可以混一碗饭吃的技能。 出了汉人需要货物记账等等需求之外,胡人同样也需要会数数和简单加减的人员进行清算那些放牧出去的牛羊。这些知识和技能原本都是家传的,然而没想到这才多长时间,就已经多出来了这么多的未来的牧羊人,这要是时间再长一些,再学些其他的本事…… 这怎么能让於夫罗不欣喜? 并且牧羊人可以牧羊,自然也就可以牧人…… 因此这么好的事情,又怎么能让於夫罗就这样轻易的就同意中断了? 斐潜摆摆手,让人抱上来了一大堆的木牍和竹简,随手从最上面拿了一两个递给於夫罗,说道:“不是我不愿意,而是……唉,单于你看看就明白了……” 於夫罗接了过去,仔细的盯着木牍上面的文字,半响之后,两眼有些迷离的放弃了。 这些字分开来么,於夫罗他多数还是认识的,但是凑到一起,这个…… 比如“……如今之需,乃世之不显,厥犹翼翼。自应兢兢,故筑城伊淢,作丰伊匹……”,长生天在上,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於夫罗有些无奈的抬起头,望向了斐潜,指了指上面的文字,说道:“这个……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斐潜扫了一眼,说道:“其实就是说某现在偏袒你们,没有深谋远虑,恭谨辛勤,给你们教授文学什么的没有什么好处,还不如收回来建设自己的家乡……” “这……这……这怎么能算是偏袒,这不是一起学的么?”於夫罗急急的辩解道,“……而且,我们也是都遵照了将军的要求,还教了那个……嗯,束脩,对,交了束脩的……怎么能就这样算了?” “呵呵,那个束脩……”斐潜呵呵笑了两声说道,“……是可以退的……” “退!?”於夫罗只觉得脑袋一片混乱,不由得噎住了,半响才说道,“……不行,不行啊,将军,这收了货,怎么能说退就退呢?” 对于於夫罗来说,眼前这些自家送去学习的孩童,几乎是可以一天天见到的欣喜变化,也就等于是意味着整个部落的未来都在变化。有了更多知识,就能更加的聪明,也就能做一个好的牧羊人,同时也意味着能在战争当中做一个好的调配者,可以有基础在将来成为一个新的合格的百骑长,甚至成长为更高等的将领…… 这样眼见着即将到来的大好未来,叫於夫罗怎么愿意就轻飘飘的退货这样一句话就放弃了? “嗯,我们的习惯,确实是有七天包退,三个月包换,邮费……”斐潜咳了一声,然后说道,“……那个,束脩确实是可以退的,但是一般很少这样做……不过呢,单于啊,你看,我也很为难啊,毕竟教授和学习这个事情,也是要双方都配合的是不是?对了,我倒是有个建议,不知道单于愿意不愿意听一听……” 第1092章 无形战争的前奏曲 “建议?”於夫罗瞪大眼珠子,一副如临大敌模样。 斐潜好整以暇的点点头。 “……”於夫罗沉默着,半响之后才默默的点点头。於夫罗有心不答应,却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什么拒绝的理由,因为整个事情其实都是控制在斐潜的手中。 对于文化这个事情来说,华夏现在就是处于绝对的出超地位,甚至在百千年的时间之内,都无法动摇。所以於夫罗想要继续让人从斐潜这里获得学习的机会,那就必须要听从斐潜的所谓的“建议”,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对于有接触过汉家文化的於夫罗来说,目前家族之内的孩童的进步,着实令人欣喜。 於夫罗会数数的时候是几岁? 十二还是十三? 於夫罗已经记不得了,但是他依旧记得当他懂得数数的时候,他的父亲那欣慰的笑容…… 而现在,一两个月的时间,自家族人的孩童,除了认得不少字之外,有的更是已经达到了当时於夫罗十二三岁的水准,这对于大多数匈奴人还只会结绳数数的状况来说,不亚于就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要让於夫罗就此舍弃,着实有些不甘。 当然,如果斐潜的“建议”太过于苛刻,於夫罗觉得不可以接受,最终谈判也就会破裂,一切回归原点…… “单于,不必担忧……”斐潜笑咪咪的说道,“……当下教化之事,多有意见,只不过是因为这些人只见到我们在付出,而没有得到收获,自然有些不满,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就像是如果要让单于带人去割牧草,然后割下来的牧草又不给单于,单于的人白白出力,最后什么都没有获得……这样的事情,单于愿意么……” “这个……不愿意……”於夫罗说道,“……不过这个……也不能说什么都没有获得吧,我们也是一样有交束脩的啊……要不我回去让他们再多交些?” “束脩啊……”斐潜呵呵笑了两声,看着桌案说道,“……其实单于也应该是知道,这个肉条,其实我们也不是很缺……” 於夫罗叹了口气,他明白斐潜的意思,甚至联想到方才的那一顿所谓的“便饭”,如今平阳确实是农耕和畜牧并举,肉类的数量,甚至可能比冀州和豫州那样相比较更为富裕的郡县还要更多,又怎么会稀罕一两条的肉干? “……如今盛夏,转眼也是要入秋了……”斐潜抬头望向厅堂之外,像是忽然说道了一个不怎么相干的话题。 於夫罗:“……” “……确实我的建议也很简单,也不会让单于费多大的事情……”斐潜慢悠悠的说道,“……再过两三个月也就要秋收了,不若让那些来求学的家中出些牛马,帮忙运输一下秋收的庄禾……当然,牛马什么的,自然还是属于你们自己的,秋收完了便可以带回去……至于牛马运输劳作之时需要的牲畜食料么,各出一半如何?” “这怎么行?”於夫罗竖立了眉毛,“哪有让我们的牛马劳作,还要倒贴出牲畜食料的,当然是你们来出……” “那好,就这么定了。”斐潜呵呵笑着,一口答应了下来,“过两天我就让人将需要牛马的数量报给单于……” “啊?”於夫罗愣了一下,吧咂了一下嘴,有些无奈的说道,“……好吧,但是先说好,那些孩童父母拥有的牛马也是不多,要是数量超出了,我也没有办法了……” 斐潜点头说道:“那是自然……单于大可放心,这些孩童不是基本都会数数了么?前两天这些孩童就有个作业……嗯,就是让他们学以致用,回家清数牛马去了,想必这几天已经将家中牛马数量都上报了吧……所以肯定不会超出来的,单于可以放心……” 於夫罗:“……” “呵呵……单于何须介意……这牛马一身气力,又只是拉个车,转运庄禾而已……我也会下令,让农户都需要备好草料干豆,定然不会让单于的牛马失了膘……”斐潜慢悠悠的说道,“再者如此一来,便可以说是教化的功绩,你我之人亲同一家……那些喜欢议论的人自然也就没有了,岂不善哉……” 於夫罗沉默了一会儿,总是摇头而叹道:“将军啊,这顿饭真的不好吃啊……也罢,就这样吧……” 於夫罗表现的可怜,但是其实这对于於夫罗来说,并没有太大的损失。於夫罗也知道,学了别人的东西,给别人干点活也是应该的,汉人的学徒不也是要在师傅家中干上好多年么? 更何况出牛马的也是那些求学孩童的家庭,并不是於夫罗自己,所以最后於夫罗还是同意按照斐潜的建议来操作,在今年秋天的时候,派遣相关人员的牛马,来帮忙斐潜的人进行秋收…… 於夫罗或许甘心,或许不甘心,却有些无奈的走了。 枣祗却踩着於夫罗的脚后跟来了。 斐潜领着枣祗,到了院中的小亭子坐了下来。 枣祗从袖子当中拿出了一个小竹简,递给了斐潜,说道:“如今白石羌的人已经到了,位于白波谷内的栅栏也大体上建设完成……这是具体清单……” 斐潜一边看着,一边说道:“子敬辛苦了。虽然说家豕也是五畜之一,不过和牛羊等比较起来,饲养方式也是有所不同……所以这一次,不用担心犯错,只需要不在同一个地方持续犯错便可……槽食,栏饲等等,不妨多设几个略有不同的,然后将情况记录下来,看哪一种最为合适……” 这一次的家豕的栅栏饲养,可以说是在汉代的首创。之前华夏民众对待五畜的态度基本上都是一样,是属于半散养的状态,虽然说有棚,但是大多数时间还是将牲畜赶出去,让其自己去野外寻觅食物。 这样的模式虽然省事一些,但是这些牲畜却不太容易养膘,成长速度也不是很快,尤其是在汉代没有品种优选,很多牲畜都处在一个自然进化的模式之下。 就像家豕,现在汉代绝大多数都是在后世被冠名为各种香猪的黑毛猪,这种猪,其实一点都不香。 栅栏饲养,一天要给猪喂多少,食物的配比怎样等等事情,都是在摸索当中,不过斐潜知道对于家豕而言,少动多食的栏饲才是最好的模式,才能发挥出猪那一身肥膘的优势。毕竟所谓基因工程的事情,还是太过于高深和遥远了一些,只能是按照现有的能做的先做罢了。 枣祗拱手答道:“谨遵君侯之令。” “自家之人,不必那么客气……”斐潜将竹简放下,说道,“对了,上次你谈及的秋收运力不足的事情,我方才帮你解决了一些……” 枣祗闻言,顿时就欣喜的说道:“当真?那可太好了……” 当下对于斐潜的地盘来说,平阳附近的田地相对来说算是比较简单,一个是近,另外一方面交通也方便,所以这两三年秋收的时候也没有太费劲。 但是现在不太一样了。 北面的阴山一带,虽然经历了战乱,耕作不成规模,但是多多少少也有一些;还有桢林、龟兹一带的农田,也有一部分;再加上沿途有一些成型的移民定居点;这些东一块西一块的秋收秋赋的事情,就让枣祗伤透了脑筋。 这个事情,就算是在交通网发达,交通工具便利的后世,也是国家季节性的一项非常重要的工作,甚至都要写到基层的年度工作报告当中去的事情,成为乡镇领导班子的重要指标,更何况在汉代这个极度缺乏交通,运输工具贫瘠的年代? 当然,这个事情,若是真说起来,也并非是难到令人抓狂的地步,因为大汉在三四百年间,这样的事情都委托给了一个民间组织负责,而且多少也算是做得不错,那就是士族豪右。 士族世家,乡野豪右为何在大汉逐渐拥有了越来越高的政治地位,最根本的原因就是他们不仅代表了大汉的思想,还代替了大汉的嘴,掌管了大汉的胃,甚至还控制了大汉的钱袋子,这样权重怎么能不节节攀升? 大汉三四百年间,难倒就没有人意识到这样的局面,难倒就没有人尝试着去改变么? 当然有,而且他还做出了惊天动地的举动。 他就是王莽。 然而,很快世家士族就让王莽知道了什么才是真实的大汉。 现实毕竟不是游戏,没有存档可以调取。 当王莽调集军队要扑灭造反的那些所谓绿林好汉的时候,他手下的兵卒就已经开始分崩离析了,就连统兵的将领也都三心二意,这样的局面,怎么会不糜烂当场? 有人说在网络上叫嚣得最厉害的,往往是在现实里最怂的,其实反过来也是一样,俗话说会咬人的狗不叫,会吃人的士族也都是静悄悄动手…… 就像是现在。 求贤令下达了也算是一段时间了,依旧没有多少人前来并北,所谓那种前仆后继变卖家产拖家带口一往无前的充满了先知和远见的汉代最为杰出的士族子弟,并没有出现,反正斐潜是没有见到。 原因很简单。 这些士族豪右们觉得斐潜这里要发展,肯定还是需要人手的,所以他们不急着贴上来,而是等着斐潜去求上门。 就像是刘备一而再,再而三的去三顾茅庐一样。 难道刘备肯低三下四,近乎于卑微,求的真只是为了一个当时默默无名的诸葛亮的肉体? 呵呵。 呵呵…… 懂的人自然懂,不懂的人就随他去吧。 所以斐潜想要发展就必须从最基础的粮草开始,连粮草秋赋都收不上来,那还谈什么宏图大业? 而收取粮草,就必须要有大量的基层计数人员,要有充沛的运力,而这些东西,一直以来都是控制在士族豪右们的手中。 要不然呢? 就算是农夫根据经验,懂得算好应该上缴多少粮草,收集的人员懂得计算核销么?就算是在一村一寨自动自发的蒙受了斐潜的圣光感召,汇集了周边的粮草,会有自走的车辆可以送到平阳来么? 所以周边的士族豪右都在等着,静静的看着,甚至有的已经都将人和器具都准备好了,只等着条件谈妥,便可以派上用场。 然而斐潜却想走出另外的一条路,也只有这样,才能算是比较彻底的摆脱士族豪右的影像和控制。 幸好今年除了平阳之外,周边地区的粮草的数量并不是太多,尤其是阴山区域还没有形成规模,所以还来得及。 沒有基层,谈什么推翻重建? “……白石羌和南匈奴都会提供牛马,作为运力……”斐潜将竹简放在小亭当中的桌案之上,然后将目光转向了远方的天空,“……工房那边最近都在赶制车架,以备秋收需求……我们现在有七个教化点,每个教化点学童多者二十余人,少则十余人,现在多数都懂了一些基础的文字和计数,到秋收之时全数就近调配……平阳城中和周边县城那些城中巡检,也一并组织起来,协同维护次序……” “……由南往北,先集中周边的力量,然后一地从至另一地,逐地统一收取秋赋……”斐潜继续说道,“……只要今年秋收顺利,明年我们就会有更多的人,有更多的牛马,也就会更轻松……”这样才能避免士族豪右们对于并北的渗透。也只有这样,从银山到雕阴,从定阳至壶关,这一片土地,才能真正算是斐潜直接掌控的区域,就像是平阳城附近一样。 枣祗默然许久,才说道:“……君侯,真的……要开始了么……” 斐潜微微笑着,看向了枣祗,说道:“是的,必须要这样。就像当初我们在鹿山之下所说的一样……这个天下,终归是要有些变化的,便由我们开始,难道不好么?再者说,你,我,还有元直,不都是为了这个,才到这里来的么?” 枣祗点点头,轻轻叹息一声,说道:“君侯说的没错……不过,这条路,可能不会太好走……” “嗯……”斐潜点点头,缓缓的说道,“……好走不好走,总是要走一走试一试……” 这一场秋收,就是一场无形的战争的前奏曲…… 第1093章 年轻真好 长安城北的陵邑之内,在原本种邵的府衙内室当中,安气凝神的香烟缭绕,却不能让种邵感觉有半点的轻松。如今虽然是盛夏,但是种邵却头缠药布,又戴一顶风帽,身拥重衣,斜斜靠在榻上,呈现出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长安变故,种邵带着刘协夜奔出逃。虽然说最终结果不好也不坏,但是对于种邵这一把年纪的人来说,却无异于是一场紧张刺激的过山车。 原本都是锦衣玉食,又怎么能够承受心情和体能上面的双重考验,在松懈下来之后,病痛便猛然袭击了种邵。 厅堂之内,原本环绕在种邵左右服侍的下人,这个时间都被远远的驱赶了出去,原因很简单,就是为了给此刻坐在他面前的人多一些的隐秘,多一分的保险。 和种邵对坐之人,虽然气度闲雅,但是体型却有些彪悍,虽然这一次是深入长安,却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此人正是徐庶。 当下长安城内,种邵的影响力已经是一落千丈,再加上又是病痛缠身,更是凄惨,虽然还能保持着这样富贵的架子,但是包括种邵自己在内,都是清楚这样的局面已经是恶化到了极点。 为了富贵,种邵可以赌上命运,在李郭如日中天的时候去搏上一把,去操纵人心,去纵横联合,卷起了硕大无比的风浪。这种几乎是等于冒死搏运数,赌性命的事情,种邵既然都已经成功了一次,尝到了权力的甜美,自然也不会就此甘心失败,做一个安分守己的富家翁。 留给种家的时间不多了。 赵温现在正在忙于和关中的士族建立关系和谈判交易,或许是暂时顾不上,或许是觉得自己还没有完全准备好兵马,或许是担心先搞死了种邵会让别的人心有余悸产生不良后果,所以这一段时间并没有将种家如何。 因为在对付种邵之前,赵温先要搞定夏牟。毕竟夏牟手上有兵,而种邵却没有多少人马…… 夏牟也不是傻子,当然知道要是自己倒向赵温,充当其手中棋子之后,恐怕在干完了脏活累活之后,下一个便是轮到他这条走狗被烹了。 所以夏牟也就拖着,一直都没有和赵温正面答复…… 夏牟也是无奈,他也不可能再回头和种邵合作,就算是他回头了,恐怕也不会被种邵所信任了。之前夏牟和种邵合作过,却在关键时刻没有能够站到种邵这一边,所以现在虽然保持了自身的实力,但是这个局面却依旧难解。 关中三方,谁也不相信谁,谁也不信任谁。 因此,徐庶来了。 眼下的局面,徐庶自身的安危也如同关中局势一般,处于一个微妙的状态。 像现在偷偷摸摸的来,自然是可以顺利的接触到种邵,但是也同样面临着被赵温装作匪徒一样给偷偷摸摸干掉的风险。 如果光明正大的打出旗号,赵温反倒是一时之间不敢怎样了。然而公开身份,也无异于给赵温敲响警钟,表示征西将军下一步的目标便是关中了…… 谁都知道徐庶是征西将军手下的西曹,所以一旦出现在关中,必然是有要事,否则就真只是来观光旅游的么? 这一段时间,徐庶在雕阴,看着关中局势,看着乱事掀起,看着乱事蔓延,看着大汉皇帝,看着文臣武将都被斐潜一人所影响,看着大汉的走向几乎就被斐潜一人所改变,看着这似乎巍峨雄壮的关中,终于是四分五裂,看着这大汉王朝,终于暴露出她其实一触即碎的本质…… 徐庶胸中澎湃,何堪复言? 大汉走到今天这般的境地,徐庶也是感慨无比。曾经的他,因为士族的威压胁迫,不得不隐姓埋名远走他乡,却也在士族的庇护之下,获得了重新在阳光之下行走的机会,因此对于士族而言,徐庶的内心是矛盾的。 但当初在鹿山之下,曾经和斐潜有过一段时间的沟通和交流,徐庶也明白其实目前大汉当下之局,士族也是责任难逃…… 汉承乱世之后,立国之时,各地诸侯也是实力颇强,所以刘邦也不敢有大的兴革,勉勉强强的维护着,将大汉的名义暂时给定了下来,但是各地的威胁一直都如刺在背,让汉代的皇帝很是不爽,因此才引出了汉武帝来了一个天人感应的理论。 也正是如此,汉武帝刻意扶植六国古贵族之外的那些小家族,捧起在春秋战国时做小伏低被东驱西赶的儒家阶层,用以压制古贵族的黄老之说,待遇之厚,甚至不惜和自己的母亲,太后相抵抗违背,从此便让这些经书传家之辈逐渐的发展起来。 虽然这些经书之家确实是让汉武帝实现了千古名帝的梦想,但是绵延至今,却也在日复一日的消耗着大汉的元气! 这些世家士族子弟,若是能够尽责于事,能让大汉统治机构顺利运转,也还罢了,然而这些士族子弟却将家族放到了第一位,渐渐的将家凌驾于国之上,一代代的传承下来,使得大汉的政治,如今是混乱扭曲不堪到了极致。 大汉的这病,病因其实在开国时期就已经种下,虽然中间有些猛药,但是却没有任何的改观,每一次略有变动,便是引起轰然哗变。就拿汉灵帝来说,他未必不知道自己卖官鬻爵是个错误,但是大汉的财政已经破产,大量的人口控制在士族手中,赋税年年减少,百姓却苦不堪言…… 只不过到了后期,汉灵帝自己也放弃了治疗了就是…… 徐庶看得见这些,却想不明白要怎样做,而且他自己本身也是寒门,没有多少实力去打破这样的局面,去砸烂那些无形的枷锁,只能是有一天过一天,就当作什么都不直到,就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做一个缩头乌龟,活下去,直至腐朽的那一天。 然后却在荆州碰见了斐潜。 这个偶尔会冒出一些稀奇古怪的话语的人,似乎脑袋当中也充满了稀奇古怪的想法,和大多数的世家士族子弟都不同,思维总是如同天马行空一般让人惊艳。 并且关键是,这个斐潜,同样也是认为士族子弟需要改变,需要打破原有的局面! 徐庶自然明白,自己追随斐潜,然后一步步的将捆绑在大汉身上的枷锁打破,不知道要卷起多少风波,不知道要让多少人在其间没顶,可是眼睁睁的看着大汉在将来到来的血火当中轰然崩塌,却又于心何忍? 不是徐庶对于刘协这个皇帝多有感情,而是大汉这两个字,已经是深入了他血脉当中。皇帝是谁不是谁,或是更进一步,有或是没有,对于徐庶来说,都有些无所谓,但是大汉却不能倒下…… 至少不能再自己眼前倒下! 不得不说,在徐庶身躯之类,有着这样一个或许有些执拗,有些激烈的灵魂,若不是因为这样,当年的他也不会因为命案而被迫逃亡了,不然的话虽然他出身寒门,但也可以随遇而安,在县城乡村求一个小官便可养家糊口了…… 既然选择了要跟随斐潜走这条道路,那么就义无反顾。 斐潜坐镇平阳,有他需要谋划调配的事情,那么在左冯翊的徐庶,自然也有心中的任务要完成。 这任务当中最重要的一环,就是与面前这个病怏怏,似乎已经是灯枯油干,马上要在下一刻就病弱而死的种邵好好的谈一谈。 种邵岁数算起来也是六十多了,可以说他也算得上是三朝元老,历经了三任的大汉皇帝,这个关中的土著,根基深厚,如今这头老虎架子虽然倒了,但是依旧还有三分的威仪在,尤其是在这关中之地,种邵的态度,还是能够影响到一些人的。 徐庶和种邵对视良久,忽然一笑说道:“种公,汉帝已至雒阳矣。” 一语既出,室中仍然安安静静,只听到种邵呼啦呼啦颇有些艰难呼吸的声音。 种邵喘着气,似乎是在积蓄力量,又像是没听见徐庶的话。又过了良久,种邵才缓缓的说道:“征西将军如今兵强马壮,主意甚大……这汉帝……咳咳……便可有可无了……” 徐庶笑笑,也不理会种邵语气当中的那种酸,便说道:“如今关中人心散乱,种公又病痛缠身,何不让令公子出面,以定朝局?” 种邵翻了翻眼皮,有些气恼徐庶哪壶不开提哪壶,要是他儿子种劼稍微给力一些,也不会在和杨彪之子杨修对抗的时候全数落在下风,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汉帝刘协往东而去…… “如今事已至此,种氏便只能过得一日算一日罢了……”种邵有且无力的说道,“……世态炎凉,得以平安度日亦是幸事……” “哦?”徐庶挑挑眉毛,说道,“种公如此豁达,真是难得……” 种邵闭上了眼,说道:“某老矣……时日无多……” 徐庶却轻轻加上了一句:“可是……令公子,却正值壮年……” 这话虽轻,却是说得种邵浑身一震,忍不住就挺直了腰杆,睁大了眼睛,稍稍坐起来了一些。 人老了,自然就有些心力不足。 为什么后世国家宪法当中往往都会规定一个国家元首的年龄上下限,就是因为年龄不足阅历不够,便不足以通透人心也震慑不了那些妖魔鬼怪,但是年龄太大,也就没有心思和魑魅魍魉慢慢消磨,往往要么是失去了雄心,最后和光同尘,要么是失去了耐心,导致激烈冲突…… 所以,种邵现在被病痛缠身,自知时间没剩下多少了,雄心多少便没有之前那么强盛了,但是对于家族而言,对于他的孩子而言,这个时间,相比较而言自然是还长着呢…… 对于一个曾经掌握了朝廷权柄的人,自然知道如果是杨氏掌握了朝廷,甚至是在赵温这样人的管辖之下的关中煎熬,对于整个家族而言,未来将会是怎样的痛苦。 徐庶说出这样的话语,一方面表示他已经是非常清楚种家当下的局面,另外一方面也隐隐暗示种劼依旧还是有进一步的空间…… 种邵紧紧的盯着徐庶,一字一顿的说道:“此言……是汝之意,亦或是征西将军之意?”如果是徐庶一个人的意思,那么自然浅薄得不值一提,但是如果是转述征西将军的意思,那么就另当别论了。 斐潜在关中的根基,自然是比不上种家,基本上来说等于是没有。 可是斐潜手中却握有一支强军! 一只横扫并北,打得鲜卑望风而逃的强军! 一只不仅是种邵自己,竟然连杨彪都有些惧怕的强军! 当初就是因为种邵觉得斐潜这一只军队太过于威胁,所以才想要压斐潜一头,不过现在么…… 虽然说斐潜现在的军队规模肯定是还不足以横扫天下,但是针对于一个地区一个郡县而言,当然都害怕将斐潜给惹毛了,然后不管不顾的将这一只强军开出来,就算最后能战胜斐潜,恐怕要付出去的代价也是相当高昂。 徐庶笑笑,却没有正面回答种邵的问题,而是继续说道:“种公,需知征西将军……也是春秋鼎盛……” 种邵的原本拉达的脸皮都不由得跳动了一下。 徐庶的画外音,种邵听得清楚。如果说种劼的岁数还不算大,那么斐潜的岁数就更加的年轻了。 而且斐潜这经济手腕和操练兵卒的本事简直就是…… 要是自家孩子能够有斐潜一半的本事,种邵也不至于如今如此的心忧了。 征西将军这一只军队,从最初组建到如今规模,用了多少时间? 要是再给征西将军一些时间,再让其掌握更多的资源,那么又能多出多少兵卒来?那么在将来…… 种邵甚至不敢细想。 斐潜春秋鼎盛! 虽然之前略有些隔阂和裂痕,但毕竟没有直接正面的大冲突,所以说起来只是一个面子问题而已。再加上征西将军斐潜有如此心机和手腕,控制着一支这样强军,今后只要不突然倒下,那么至少有几十年的时间可以慢慢经营,到那个时候又有谁可以匹敌? 而种邵当下,却已经老了,病了,就算这一次逃脱了病魔的侵袭,又能开死神的威胁多久? 年轻,真好啊…… 想到此处,纵然是历经了风风雨雨,沉沉浮浮的种邵,也不由得卸下面具,露出了一丝疲惫的神情,摇头叹息道:“也罢……若能保得种家长久,某这老朽之躯,便听征西将军驱使吧……” 第1094章 太原变故 太原城中,如今已经算是从王允之死,王家老太爷亡故的震惊当中回复了过来。那种慌乱得宛如天塌了一般的情形,总算是过去不少。盛夏来临之后,许多人发现其实这天并没有崩塌,太阳依旧升起,肚子依旧会饿,一切似乎并没有多少区别。 那时候,王允的死讯传来,太原的半边天宛如崩塌一般。 不过说实在的,太原王氏确实是占据了太原的半边天。 之前王允在台上的时候,太原周边的小士族小豪右们,自然是依附在王氏的周边,现在原以为的苍天大树倒塌了,自然最要紧的事务就是赶紧弄清楚朝中风云变化,看自己能不能保住现在地位,或者就是能不能更进一步。 但是关中的变化确实让其根本无所适从,因为距离和交通的关系,才刚刚探听到李郭上台,正琢磨着要怎样进行下一步的时候,然后就传来了消息说李郭已经不行了,轮到种邵主持朝廷了,然后在赶紧将种邵列入议事日程当中不久,却又听说种邵也不行了,杨彪回来了…… 夏日的太阳,晒久了,就跟被烧烤着一样。这些士族豪右们,或带随从,或轻车从简,没了太原王氏作为主心骨之后,都像是无头苍蝇一般的乱撞,互相攀谈打听动问,各色各样的消息传得四下乱飞,就没有一个准的。 不能说全部人,但是还是有一部分的人,不管古人今人,还是喜欢作弊,喜欢走一些所谓的终南捷径的。 想当年,太原王氏府邸门前,云集多少车马,在门外等候的士族子弟,涌涌如过江之鲫。 那王氏门政,原来也是耍惯了威风的,如今却也如同被晒干的菜苔一般,没精打彩的窝在一旁。 如今太原王氏落到了如此的地步,顶梁柱塌了,老太爷也亡了,就连下一代的继承人也莫名其妙的死了,简直就是世界末日一般,将来会怎样,实在是难料,因此原本是车水马龙的王氏府邸之前,如今冷冷清清。 但是也不能说完全没有人来拜访太原王氏,此时此刻,就有一辆简单的马车停在空空荡荡的王氏府邸门前…… ……………………………… 太原王氏厅堂之内,梁柱之上都挂着那些充满了哀伤的白幔,但是对坐的两个人却一点都没有什么哀伤的神色。 如今太原王氏家中的主事,已经换成了王晨。 王晨面容阴冷,和在平阳时常常笑眯眯的模样完全不同,他紧紧盯着面前的赵商,目光变幻不定。 赵商却宛如未觉,摇晃着一把小扇子,扇着凉风。风将其略有些斑白的鬓角吹起,倒是多了几分飘逸气度。 “子明考虑得如何了?”赵商将小扇子放到桌案之上,也没有正眼看王晨,只是轻轻的问道。 王晨压低了嗓门,说道:“汝欲何为?!” “哎……月出皎兮,佼人僚兮,如此佳人,懰兮燎兮,可奈何兮……”赵商望着厅外的天空,轻轻的哦吟道,“可惜如今正值月中,仅、剩、半、轮……” 王晨猛的一拍桌案,几乎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极速的喘息了好几下之后,才咬着牙说道:“……此绝不可行!如今王氏竭蹶,赵兄岂能不知?原本之下商户店铺,都久无主事统管,荒废不堪,需细细整理……更何况如今某方登此位,怎可妄动惹人非议……若候些时日才能徐徐图之,此时此刻断不可为……” 赵商笑笑,说道:“子明这话说得差了……太原王氏,历来门风谨慎,岂有懈怠之人?子明便是明证。如今征西将军急需用度,千万饥民迁往阴山,亟待粮草给资安置,此时为之方为大善……若是拖延时日,又有何裨益?” 王晨依旧摇头,皱眉如川,低声说道:“如今王氏一场乱事,内外虚耗颇多,现在又是临近秋获,正当重理账册,安抚各房之时,怎能变卖外输?王氏枝节庞多,此时需镇,更是刻不容缓,岂可再生事端,不然生变,便是大事,太原局面便是糜烂!想必子协兄亦不愿见到吧?” 赵商如今已经是太原的从曹,太原的稳定与否,自然也是在其职责之内的。因此面对赵商的步步紧逼,王晨也不得不抛出了威胁性的言语。 不过王晨所说的,也是有一些道理。毕竟现在太原王氏几番动荡下来,人心早就有些浮散,如今虽然王晨出来当主事之人,短时间内算是暂且压了压场面,更何况周边的王氏店面商户庄园等等,更是只能是认定了王氏中枢稳固之后,才可能实心实意的效力,向王氏输送钱粮物品。眼下要是进行压榨,恐怕不仅价值大跌,一场骚乱肯定也是少不了的了。 赵商轻轻嗯了一声,沉吟不语。 王晨又连忙说道:“子协兄为征西将军计,太原王氏亦为下属,理当报效……然王氏如今积蓄全无,着实难以为继……不若等秋获之后,再加倍应奉……”赵商微微抬头,看了王晨一眼,冷冷笑道:“子明到是精明……” 想要稳固地位,无非权钱二字而已。当下一个太原从曹哪能满足得了赵商的心,而眼前的功绩最大的莫过于给予征西将军青黄不接的时候输出大量的粮草,来帮助黑山以及流民在阴山的定居,而当前唯一可能有大量粮草的,便是扎根在太原百余年的王氏家族了。否则自己孤家寡人一个,又往何处生财? 王晨也盯着赵商,心中不住的在盘旋着。如今他才刚刚获取了王氏主事的地位,入府也不久所以也没有多少掌控力度。王晨想着,现将眼下敷衍过去,等到自己完全掌控住了王氏家族之后,再做打算。 “……子明,”赵商说道,“维稳以待?秋获之后?” 赵商仰天打了一个哈哈,然后轻轻在桌案上敲了敲,摇头叹息道:“王氏真乃多事之秋矣……子明今日不妨好好想想,某明日再来……” 说完,赵商便起身,向王晨拱拱手,然后便施施然的走了。 出了大门,登上了马车,待走出去一段路程之后,赵商便吩咐道:“传某号令,严守东门南门官道!若见王氏若派遣门人出城,立即缉拿!” 马车之外的有人答应一声,然后拨马而去…… ……………………………… 半夜时分,太原东门城门楼上忽然一阵火光晃动。 赵商盯着眼前五花大绑的三人,淡淡的说道:“搜!” 毕竟在这个汉代,还没有那么多的保密措施,不久之后就在其中一人的身上搜出了一根小竹筒。 赵商挥挥手,令人将这三人押下去,然后便借着火把的光亮,看了看在小竹筒上的火漆,轻轻的哼了一声,然后便将火漆破开,从其中扯出一条写满了字的巾帛,展开上下看了几眼,顿时喜笑颜开,抬首大喝一声:“来人!举火!击鼓!点兵!” 其实赵商根本就没有一丁点儿的要和王晨进行商榷的想法,他等的就是王晨在压力之下做出像这样的愚蠢的行为—— 让人向冀州的袁绍求援,愿意割让一部分的利益,让袁绍派遣兵将前来。 毕竟太原距离冀州的中牟也不算太远,若是袁绍动作迅速,说不得越过太行山径之后才会被人察觉,到那个时候再做什么反应也就晚了。 但是现在么…… 赵商到了太原之后,便如同食腐的秃鹫一般盯上了太原王氏。 虽然赵商心中也是知道,王氏家族的继承人王黑之死,多半和王晨脱不开关系,但是问题是没有证据,光凭借自己空口白牙,不足以为人所信,所以必须要在王晨之前营造出来的完美外壳之上撬开一个缺口。 这两天赵商他不断的前往王氏府邸拜见王晨,就是为了不停的向王晨施压,甚至还开出了王晨肯定是无法接受的条件,就是为了逼王晨走这一步。 虽然赵商口口声声说征西将军如何如何,但实际上斐潜现在根本没有什么心思理会王晨这边的事情,所以只是拉扯这虎皮吓唬王晨罢了。一个很简单的逻辑,但是身处在其中的人,却未必能够看得清楚。 一旦王晨做出这样的举措,也就等于是将白纸黑字的证据送到了赵商的手中。 为了保险起见,赵商甚至没有敢动用原来太原的郡兵,而是让从壶关那边带过来的贾衢的手下的兵卒来处理相关的事宜。 而现在,便是到了收网的时候。 杂沓沉重的马蹄声,搅乱了太原城中原本的平静。在火光当中,映出了近两百余名的兵马身影。 当前的三十骑,都坐着备甲的骑兵,锻铁的甲片上反射出冷冷的寒光,举起的刀枪之上,更是杀气满溢。 在骑兵后面跟随着的步卒,全副披挂,或提着大盾环首刀,或用黑漆长柄枪,都是份量沉重,上好精铁打造。在火光映照下反射出森然的光芒。除了主兵刃之外,每人还都挟弓负箭。在弓箭以外,还有不少人备有形形色色的副兵刃,多是各色短刃,比如小斧头或是短刀,挂在腰间。 其实一场激烈的冷兵刃对战,除了用铁锏铁锤一般的重兵刃之外,大多数的开刃的兵器都会在激烈战斗当中有所损耗,所以上过战场的老兵,一般都会在身上配备了一些除了主兵器之外的提换的武器,以防万一。 这才是真正可以上阵,可以冲阵,可以在万军当中做决死厮杀,可以独当大敌而不稍却的纯正汉家边军,这才是真正的并州勇士! 太原王氏府邸之类,王晨也被夜幕当中的人喊马嘶的声音惊醒,也来不及穿上外袍,便匆忙爬上了墙头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站也站不稳了,软软的茶点坐下。 王晨没想到今天白昼还在跟他商讨得斤斤计较的赵商,竟然在夜里就骤然发作,领兵攻府! 王氏家族在太原承平已久,整个太原将近有一半或多或少都和王氏有所关联,所以整个太原城池也就差不多等于是王氏的坞堡外墙,而王氏府邸则更像是内府,所以并没有像城外野地那种挖沟壑,上吊桥的防御措施,只是稍微高一些的围墙,厚一点的大门罢了。 而这些防御措施,在全副武装的兵甲面前,其实都有些无能为力…… 怎么办? 不能就此投降! 王晨高呼着,招呼着府内的家丁门客去拿武器,抵御进攻,不管怎样,先熬过了今夜再说,明天天明之后,必然有人会将王府被围困的信息带到城外的庄园当中去!王晨很有把握,虽然王氏内部还有些不和,但是王府被围,不管怎样庄园内部的那些私兵也会立刻行动起来,前来救援! 那么到时候自己也就自然不会落于下风,甚至还会有优势!哪怕这一次将太原城中打成一片灰烬,也必须保住自己王氏主事的位置! 此时门前的家丁已经开始仓皇的呼喝询问,随之而来的便是赵商的声音在夜空当中响起:“王晨反叛征西将军,勾结外敌,欲引贼兵入城作乱!此番前来,只治王晨一人之罪!诸君切勿自误!但有阻扰者,视同叛逆,杀无赦!” 此言一出,顿时不少目光便汇集到了王晨身上…… “……胡……胡言乱语!”王晨涨红了脸,大声高呼道,“……某乃王氏主事!欲加之罪,荒谬无比!休得听信胡言!” 正在王氏府邸家丁们将信将疑的时候,外间又响起了一阵人马的脚步声,接着又是一阵喧哗,王晨愣了一下,这又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王氏长老在此!”门外赵商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府内人等听令,速速拿下王晨!可保尔等无罪,若有迟疑,便是视为同犯,一律诛杀!” 王氏的长老? 这还有完没完了? 王晨已然彻底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甚或还有点想哭。 王晨手脚发软的再次爬上门墙,探头向外望去,只见火光当中,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拄着拐杖站在赵商身边…… 见到了墙头上露出了王晨的脑袋,老者愤恨的一顿拐杖,沉声说道:“竖子!汝竟然行此不智之事,还不速速出来受罪!” 王晨的脸色终于是发白,头脑当中嗡的一声响,人就软软的倒了下去…… 第1095章 授柄之策 斐潜看着桌案之上分别从雕阴和太原快马传递回来的书信,默然不语。 “拜见君侯。”荀谌和贾诩从厅外走来,一前一后向斐潜行礼道。 “来,坐。”斐潜说道,然后将桌案之上的两封书信递给了他们,“……你们先看看……” 荀谌接过书信,看了起来。 荀谌看的速度并不快,半响才看完第一封,然后将竹简放下,才拿起第二封,细细的看起来…… 贾诩也丝毫没不耐的表情,眯缝着眼,静静的坐着。 半响之后,荀谌才算是将两封书信看完了,将两个竹简并到一处,那给了贾诩。 大厅之内静悄悄的,只有偶尔竹片相互碰撞的细碎的声响。 对于徐庶和赵商的举动,斐潜心中也算是有些意外,因为之前只是让其便宜从事,却没想到两个人都搞得挺大…… 斐潜记得在后世的时候,领导最喜欢批复的文字,莫过于“按规定办”、“按程序办”、“酬情处理”等等,但是问题是在汉代,哪里有那么相对完善也较为复杂的程序和流程? 并且在交通和通讯都不方便的当下,真的什么事情都等上级的批复,那么恐怕大多事情都会凉凉了,因此“便宜从事”就成为了一种比较无奈,却唯一的选择。 但是这样的“便宜从事”啊…… 当然,并不是说徐庶和赵商当下的这个事情办得不好,而是现在地盘逐渐增大,办事的人未必都能像徐庶或是赵商那样有所章法。 谁也没有办法保证手下的所有官吏,都会一心体国,大公无私,就连后世号称最为强悍的,铁打的一般的某某主义的战士,还不是依旧生锈长斑了? 这才是斐潜真正忧心的第一个方面的问题。 “恭喜君侯……”贾诩也看完了书信,先将两封竹简奉还之后,才拱拱手说道,“太原、关中将定矣……” 荀谌捋了捋胡须说道:“赵从曹此人前去太原,前后亦不过半月,然破王家子嗣之案,又笼王氏之心……嗯,亦可称之为能吏……” 斐潜点点头,但是并没有说什么。 对于赵商这个人的能力问题,斐潜并不表示怀疑,但是问题是有时候能力太强了也是一个问题。有了功勋,不能不奖赏,否则必然就失去了意义,但如果擢升赵商的职位,又容易让赵商掌握更多的权力…… 倒不是斐潜妒忌贤能,而是他自己心目当中的官员任用标准,毕竟和汉代的有些出入。所谓地方官,就算是在后世,也很容易的就会变成“青天父母官”,更何况在汉代? 嗯,那些其他的穿越者是怎样解决手下忠诚度的问题的? 打开面板看一看? 还是锁定了数值,永远不下降? 斐潜有些头疼的轻轻敲击着桌案,说实在的,汉代毕竟没有多少钳制地方官员的手段,所谓质子什么的,其实也是因人而异,要是像刘家血统的人,甩妻丢子不就跟玩一样,没有多少效用。 在这一刻,斐潜甚至有些怀念后世的那些游戏修改外挂了,这要是随时能调取数据,然后把忠诚度的数值都都填上“FF”就好了,那简直是拿小皮鞭抽滴蜡烛油都心甘情愿,赶都赶不走的类型啊。 “太原……”斐潜停顿了一会儿,说道,“王氏已衰,赵商有功,擢为将军府文学掾……至于太原郡守之职,某欲调杜远杜文正,先假行其职,以观其后,不知二位以为如何?” 文学掾? 荀谌和贾诩相互看了一眼,略微有些惊讶,毕竟这个所谓的文学掾算是当前还没有出现的一个职位。 这个职位倒是不难以理解,“掾”原为佐助的意思,所以差不多等同于后世聘请的各种顾问,又或是公司内部的各种副总经理。 “这个……”荀谌拱拱手,有些迟疑的说道,“君侯此举自然并无不可,不过这文学掾……号令何长,所居何位?” 新增加一个创新性的官位,这个对于斐潜现在的地位来说,也不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不过这个新增的职位排序如何,才是荀谌要关心的问题。 汉代官职大小,关系着礼节的问题,就像是方才斐潜让荀谌贾诩二人看书信,如果没有特别分开来,或者所是指定让谁先看,一旁的侍卫必然是先将书信递给官职比贾诩稍微高一些的荀谌。等荀谌看完了,才由侍卫再转给贾诩。 “官秩同将军府从曹,八百石,专职文学、教化之事,其下设书佐二,秩四百,从史二,秩两百。”斐潜点点头,明白荀谌的意思,便直接说道。 其实汉代的官位,多少有些混乱,跟后世有些相似,也有些不一样。比如像什么祭酒、门下督、主簿、部督邮、监汀督邮、部劝农等等职位,可大可小,具体要看是什么地方,就像是后世的总经理,其实也是大小不一一样。 至于各种掾和各种曹,更是玲琅满目五花八门,而且更过分的是在这些曹之下,还有缘,还有祭酒,有史,有书佐,有的从掾位,有的从史位等等,繁杂无比。 斐潜琢磨着,要不要像后世那样搞出一个行政级别? 从LEVEL 1一直到LEVEL 99,然后根据功勋逐级递升…… 还是算了吧。 斐潜默默的否决了这个想法,毕竟要将官员的每一件事情全数换算功勋几点几点,那简直是要老命的一件事情。 “至于关中之事……”斐潜说道,“……不知二位有何看法?” 关中,其实从秦朝的时候开始,就已经是非常繁华,再加上刘邦的割韭菜行为,导致在汉朝前两百年期间,三百里秦川成为了华夏最为鼎盛的区域。 不过王莽期间,关中遭到了摧残,一直都没有什么很好的恢复,后来又因为西羌的原因,使得关中无形当中就成为了前沿战场。 现在又有董卓和李郭等等事件损耗…… 荀谌说道:“君侯,如今方六月,秋收最快也要八月,等各地秋赋汇集,至少要到九月底,十月初……此时若是出兵,这粮草恐是难为……” 贾诩说道:“种氏虽说表示一应事物,可由其提供,然种氏一族原非大宗,所供又有几何?关中战力,虽说几番变故,依旧有近万兵卒……若是凭城固守,难免耗时日久……除非……” 荀谌忽然打断了贾诩,说道:“不可……关中当前相互制衡,不妨再等三、四月,待收秋赋之后,再行定夺。” 贾诩并没有因为荀谌打断而生气,只是微微点点头,然后便闭口不言。 其实贾诩不说,斐潜也知道是什么办法。 现在要想在青黄不接的时候搞到粮草,便只能像赵商一样让太原王氏“进献”粮草一样,去搜刮各地士族的老底子。 大汉,不说多,但是至少有近一半的财富,其实并不在国库之内,而是在各地的官吏士族手中。原本要收到国库里面的钱,成为他们私人财产。 这个事情,其实从汉初就开始了,到了汉武帝,为了打匈奴,甚至还找地方的士族豪右去借钱…… 持续到了汉灵帝时期,为了平定西羌,汉灵帝还打过宦官众的主意,只不过羊毛出在羊身上,宦官上缴给汉灵帝的钱,最后还是转嫁出去到了别人的头上而已。 比如当初还是豫州刺史王允在击败黄巾军,就缴获了一封张让府上总管给黄巾蚁贼的书信,至于这封书信是真是假就不得而知了,不过书信内说张让收到了蚁贼的贿赂,已经答应帮忙。 至于张让会帮什么忙,具体也没有写。 王允把这封书信上呈了天子,举报揭发。天子自然恼怒异常,然后怒责张让。张让当然百般抵赖,只说是府内总管瞒着自己干的,后来张让便悄悄送了皇上几千万钱,就把这事给结了…… 汉代吏治的混乱,便可见一斑。 “文和,你对关中应该更为了解,不妨多说一说……”斐潜没有急着下决定,而是让贾诩多讲讲。 贾诩拱拱手说道:“关中士族……呵呵,多数已绝先秦之血勇,只余些蝇营狗苟之辈尔……先帝时期西羌之乱,关中三辅之地,士族之罪甚大,实无可恕……” 荀谌皱了皱眉,但是这一次,并没有阻止贾诩。 “……羌人叛乱,朝廷用兵,自然是应有之举,然关中三辅上下,克扣军饷兵粮,致使西凉反复不定……”贾诩冷冷的说道,满脸都是不屑,“……当年张太尉几近平定,而此等腐吏为免自家利益断绝,有意纵容,致使战局糜烂……”当年董卓也被这些官吏联手坑过,要不是迷惑了羌人,用了金蝉脱壳的办法,说不定就被羌人围困击杀了,因此这些事情,其实贾诩也算是知道得比较详细的。 荀谌默然,然后不由得也点点头,说道:“崔司徒曾进言,欲弃西凉,为的便是断此弊端……只不过此计未免……唉……” “崔司徒之策,悖如掩耳椎钟,诚不可取……”贾诩说道,然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色颇有些暗淡,微微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荀谌说道:“阉宦也罢,清流也罢,外戚也罢,无非便是权谋二字。此等蠹虫,自然是该杀……然杀了之后,又如何收场?关中百余年间多有联姻,牵一发而动全身……需慎之又慎,若无万全之策,便不可贸然而动……先帝当年党锢,多半也有整顿吏治之意,然而……” 贾诩默然,他是西凉人,对于这些东西自然也是清楚,所以也并没有反驳荀谌的话语。当初李儒刚到长安的时候,还曾经准备了一手要收拾这些蠹虫,结果没想到董卓的癫狂致使整个局面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措手不及的李儒也最终没有能实施。 “既然暂时无法一时之间全数斩绝,便徐徐图之就是……关中,嗯,等等也好……”斐潜琢磨了一会,然后说道,“寻其授柄便可……” “授柄?”贾诩眼睛一亮,顿时笑道:“如此自然是上上之策!君侯可是欲售些许兵刃于关中?” 关中这一段时间经济环境被损害的很严重,自然不可能有什么有秩序的生产刀枪剑戟,对于武器这一方面当然是十分稀缺的,所以随便卖些枪头箭矢什么的,肯定都是非常受欢迎的畅销品。 谁能买得起兵刃? 谁最想买兵刃保护自己? 毫无疑问,便只有依旧在关中三辅地区的这些士族豪右了,不过五铢钱当下已经是毫无价值可言了,那么这些关中士族豪右想要购买兵刃,自然就需要拿出相应的硬通货来交易,也就等于是粮草或是布匹。 而粮草和布匹,也正是斐潜急切需要的。 况且就像是卖到冀州的兵刃一样,这些士族豪右,多半也就采购枪头箭头而已,至于其他的东西,比如普通兵卒的战甲之类的,多半还嫌弃太贵,不舍得买。 而且现在是卖方市场,这个价格么,自然是有人欣喜有人忧虑了。 再加上一些其他的辅助策略…… 荀谌也是笑道:“君侯之策真如天马行空,令人防无可防……再派遣些羌骑,掩旗轻进,四处袭扰,则是更佳……” “妙哉!”贾诩抚掌叹道,“如此人心惶惶之际,亦可寻些能言善辩之辈,游走其间,唆使鼓动,届时必乱!嘿嘿……” “正是!说不得亦有人会寻上门来,求吾等主持公道……”荀谌也来了兴趣,对于不用付出沉重的代价,又可以坐收渔翁之利的事情,自然是千肯万肯,顿时前倾了身躯,和贾诩激烈的讨论起来。 “……啊?这……啊……” 斐潜在一旁眨眨眼,看着兴高采烈凑到了一处,研讨得正激烈的两个人。 我说什么了? 我是说这个意思么? 刚才只是想说,现在既然关中一时之间也没有力量去收拾,便一边积蓄自己的力量,一边慢慢寻找一些关中的破绽…… 唉,算了,就这样吧。 就当作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好了。 斐潜勉强扯了扯嘴角,露出点笑意,微微点着头,装出一副你们讨论就好的模样…… 第1096章 南郊大营 斐潜既然准备在平阳待上一段时间,等待秋收的到来,那么就必须要有一块较大的驻扎场所。原来的校场在面对如今更加庞大的军队,已经是不堪重负了,也就等于是要重新搭建出一个营寨。 斐潜需要一个半永久性的大营。既要距离平阳有一定的距离,不远也不近,也需要交通便利,可以方便往来,所以就干脆在平阳的南郊,寻了一块地盘,开始建设营地。平阳目前产业不少,人手和工匠也不缺,所以决定了之后,便算是开工建设了,流水一般的物质从各处集中过来,转眼之间,在平阳南郊这里就成为了一个热火朝天的大工地。 这个地方不远处就是汾水,取水方便,不远处也就是官道,不管是南下还是北上都可以迅速出动,而且重要的将军队和普通的兵卒隔离开来,便于约束和训练,也可以视其为平阳的一个附属的卫星小城。 此时兵卒们除了例行巡逻和集训的之外,大部分也都参与到劳动当中,清除植被,夯实地面,整理沟渠,开挖土方等等,一眼望去,处处都是汗流浃背打着赤膊的精壮汉子。 这些完全脱产的兵卒,若是没有战事,那么每日最重要的事情便是训练,训练和训练,因此就算是原本沉重无比的劳动,对于现在这些全职兵卒而言,似乎也并不算什么大不了的负担。 原来略有些零散和不平的植被,都被移除,然后将地面夯平,同时在大营四周开挖壕沟,一方面可以用来取土,一边便以此作为营寨的壕沟。在壕沟之后,在石灰粉勾勒出来已经是规划好了兵卒战马之间的通道,也勾画出了兵卒帐篷的位置,同时还选出了营地当中水井所在,虽然临近汾水,但是毕竟营地当中依旧需要取水之处,以防止意外被围营中,断绝水源。 一旁预备出来的空地之上,一队队车马运来的牛皮毡布帐篷,堆叠得跟小山一样,一些兵卒正在不停的转运帐篷,然后到屯兵区域去搭建起来。 营地占地及其广泛,这一眼望去,仿佛是无边无际一般,容纳三四万的兵力,也是绰绰有余…… 其余的地方可能陆陆续续开始搭建,但是中军大帐则是必须第一步就搭建好的,因此在营地中央,威严的中军大帐已经是设建完毕,一队卫队正在周边值守,帐外的各色旗号密布,中军司命之旗、五方五位旗、传旗令旗认旗等等,也按军中规条一一布列,在风中猎猎舞动着。 现在在大营周边忙碌的军汉,有数千人之多,人头涌涌,忙忙碌碌。这些兵卒军汉,已经成为了并北一股强大的力量,换句话说,这些人和之前大汉其余地方的军队已经完全不同,不需要参与平常的农耕,也不需要时不时的发愁自家的口粮有没有着落,兵饷和器具也都不用他们操心,需要担心的只有征西将军的那些军中条例,还有时不时举办各类军中比赛。 获奖的,排名前列的自然奖励多多,风光无限,也很容易得到晋升的机会,但是那些被落下的,则就危险了,搞不好就要被调入辎重营…… 若是在辎重营之内期间,还不能有所改善的,也就自然会被淘汰,要么回家务农,要么去各地县城去当一名巡检。 但是同样是务农或是巡检,因伤因年老才退役的和平日偷懒被淘汰退役的,完全就是两个不同的概念,相应的待遇更是天差地别,因此这些兵卒军汉,没有一个不是拼了命在认真训练的,丝毫不敢懈怠。 由此带来的附加效果,便是这些军汉兵卒,已经完全成为了征西将军最为可靠的团体。因为这些人都知道,只有在征西将军这里,不管是在军中服役,还是将来退役,又或是没有那个命,死在了沙场之上,别的不敢说,这么高的待遇,换了去任何一个诸侯,或是什么其他的地方,都不可能再获得了…… “行了!手中的活计都放一放!吃食来了!都排好队!队率都盯着点,那个队先排好就那个队先放饭食!”一个军侯站在一侧简易草棚旁,一边敲着铜锣,一边扯着脖子高呼道。 平阳就在左近,这些大头兵们也就不用自己做饭食,便是直接用马车从平阳城那边直接运了过来。当下在草棚内的长桌之上,已经是摆上去了一个个热气腾腾的木桶,那些火头兵正拿着木勺站在木桶的后面。在木桶旁边,是一筐筐的粗面炊饼,个头都有拳头般大小,堆得高高的,十分诱人。 没有菜,只有汤。不过这汤虽然也是菜帮子野瓜子居多,但是至少有丢些肉骨头熬制的,也算是不错,一勺子下去也能见到油花,甚至运气好些的,还能得到些肉骨棒子上面的碎肉,足可以让一般的农夫平民羡慕得口水都留下来。 再加上每人两个黑黑的粗面炊饼,虽然粗糙了些,但是抗饿顶饱,因此人人都是吃得眉开眼笑…… 就在此时,就听到一阵马蹄声响起,然后有人哄然大呼道: “征西将军到!” 只见一队人马,拥着斐潜的旗号,从平阳而来,直入这个建设了一半的营地当中。营地之内不管是兵卒还是劳役,都连忙拜倒在地。 黄成也从军营帐内迎了出来,上前几步替斐潜拉住了战马缰绳,好让斐潜方便下马。 斐潜笑着,朗声说道:“军中讲的是军法,不兴那些俗礼,别跪着了,都起来吧!” 兵卒哄然应诺,然后都站了起来,目光热切的看着斐潜,看着他们最高的统帅,也是他们的衣食父母,甚至是他们全家老少未来富贵的出处! 斐潜翻身下马,一边往前走,一边随口叫了一两个军汉的姓名,问上几句话语,偶尔会站着,然后拍拍被叫了姓名的兵卒肩膀,笑呵呵的闲聊几句,询问一下家中情况,然后才继续往前。 在其身后那些被叫住姓名的军汉,一个个笑得嘴都合不拢,然后迅速被其他的兵卒围在一起,羡慕得左拍拍右揉揉,似乎这样也能沾染上一些喜气贵气一般。 如今斐潜旗下,已经拥有了近万的骑兵,只不过分散成为了三个部分,一部分在阴山,一部分在雕阴,其余的便都在平阳这里。在步卒方面,重装甲兵和强弩兵基本上都在平阳这里了,另外还有一些刀盾手长枪兵等等,所以也是不少。 依照斐潜的意思,便是再招募一些新兵来,和这些老兵一起,搭建起两万至三万左右的一个野战的集团军的态势。然后以这样的步骑结构为主体,在将来有机会的情况下搭建更多的更大的野战军团。 毕竟老兵的战场上的细微经验,就算是经过再多训练的新兵,也是无法在没有上阵之前就能完全比拟的。有了老兵的传授,新军也就自然更容易更快的会成型…… 斐潜一路走一路谈笑,不知不觉当中就走到了草棚之处,见到众人排队领饭食,也没有客气,便上前在箩筐之中抓了一个黑面粗饼,张嘴便咬了一口。 粗饼其实不完全是小麦,甚至荞麦也有,还有一些粱米等,甚至连糠壳都没有完全去除,这样的饼子根本谈不上什么好吃不好吃,只是用来填肚子的。 当然,要说比较起来,自然比起那些农夫喝的杆糊要强上不少,但是比起斐潜平日吃的那些小锅炒菜来说,则是差得甚远了…… 不过斐潜却没有表现出任何难以下咽的表情,三两口便啃了大半个的黑面饼子,然后鼓着腮帮子,接过一旁黄成递过来的一碗刚刚在木桶内打上来的菜汤,咕咕灌下半碗之后,又将剩下的面饼几口塞进嘴里,最后便将碗内的残汤饮尽。 吃完了,斐潜端着木碗,像一个老农一样巴咂着嘴,说道:“还行,就是味道淡了些,下次让人多放些青盐……这炎炎夏日,不多吃些盐,恐怕会失了气力。” 黄成连忙应下。 斐潜将木碗放下,然后看着一旁都在看着他的兵卒,说道:“都愣着干什么?看着我就能吃饱饭了?要不让这些人将这吃食都运回去,我站在这里让大家看看就成了!” 在场的兵卒顿时哄然大笑,然后各自也就松动起来,照常列队去领饭食…… “走,去帐内坐坐……”斐潜也是笑,然后便招呼着黄成,准备去中军帐内说一说关于兵卒的事情,可就在这个时候,一名传骑到了近前,说河东王邑王使君带着少数人马,一行已经到了三十里外,请斐潜定夺。 “王河东来这里干什么?”斐潜微微皱了皱眉。 “君侯,要会平阳么?”黄成见状,便询问道,毕竟王邑也是一地郡守,在平阳城内接见自然是较为合适。 斐潜思索了一下,却摇了摇头,说道:“不,便在此处!叔业你幸苦一趟,先行替某去迎上一迎……” ……………………………… 王邑这些时日,都过得不是很安生,原本有些肥硕起来的脸庞和肚皮,现在都硬生生的瘦下去一大圈。 没办法啊,这年头,局势确实是变化得太快了,快到让王邑认为算是比较聪慧的自己,都不适应起来,纷乱繁杂的各种头绪实在太多,心力也有些憔悴。 和转瞬万变的后世比较起来,原本汉代的节奏确实是很慢的。 农夫一年一般种一季,从春到秋;商人一年一般走一趟,从南到北;学子一年读一本书,从头到尾…… 而现在就在短短几个月时间之类,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产生出这么多的变化,然后这些变化又会衍生出更多的未来可能行进的方向,这样如同乱麻一般的局面,又怎么不让王邑感觉到了棘手无比? 关中那一场乱事,前前后后,简直就是惊掉了王邑的下巴。 一开始王邑还以为杨彪这个人,不管怎么说都是天下冠族,自然会占一些上风,但是没想到这结果却未必能像王邑所预料的那样发展。 王邑原本的设想当中,李郭二人也算是又一群西凉边兵在手,又有长安城,再加上汉帝刘协也在手中,哪有那么快便落败的道理? 那么杨彪也罢,斐潜也好,自然就会陷在关中这一片土地上征战不休,然后便和李郭二人在拼杀当中逐渐消耗光自身的底蕴和储备,最终就算是赢了,也未必能落下多少好来。而在这个时间段,王邑他则是可以安安心心的躲在河东,不冒头不惹事的静悄悄积蓄力量,然后等待形势逆转的那一天…… 可是没想到,李郭居然那么快就衰败了! 更让王邑没想到的是,作为天下冠族的杨彪,竟然还不是在这样一场争斗当中的胜利者,反倒是落入了下风! 这…… 这让王邑情何以堪啊! 当初自己借杨彪兵马,还不是觉得杨彪胜算可能会大一些,所以冒着得罪斐潜的风险,才硬着头皮做出了那样的决定,而现在这又让王邑要如何面对斐潜? 虽然说当时斐潜只是要了些钱粮,便笑呵呵的表示揭过此事,但是不论是斐潜,还是王邑,其实都是明白,所谓的揭过只是将矛盾延后处理罢了…… 这还不算完! 种邵和杨彪两人,加上了汉帝刘协,在那一夜的乱事,简直就像是一记重锤,砸在了王邑的脑门上! 汉帝刘协怎么能如此随便…… 随便就跟着种邵出宫了? 这个天下冠族杨彪又怎么能也是如此随便…… 随便就败给了斐潜带去的一票兵马? 天啊! 王邑深深的感受到了世风日下的同时,同样的也感受到了当下这个大汉对其的深深恶意…… 汉帝刘协还到平阳了! 而杨彪却默不作声的去了弘农!就像是一只被踹了一脚的老狗,夹着尾巴跑回自家的地盘上! 该死的! 不仅如此,到了平阳的汉帝刘协还去了阴山,祭祀天地,举行封禅仪式! 这! 这事态变化,为什么不能按照王邑自己的设想来啊? 然后呢? 虽然说在汉帝刘协前往河洛的时候,王邑也是刻意逢迎,又是供粮草,又是进巾帛的,也得到了汉帝刘协的亲切接见和表扬肯定,甚至还进了关内侯,总算是多少安抚了一下王邑原本已经是崩溃无比的心灵…… 但在欣喜过后,在汉帝刘协离开了河东之后,新的问题就摆在了王邑面前。 如今王邑自己便是在斐潜的卧榻之侧啊! 而斐潜这一头猛虎若是真的动起手来,自己恐怕是无力抵抗。不得已,思前想后良久的王邑,终于是先行一步,带着些人前往平阳,准备好好的和斐潜这头猛虎缓和一下关系…… 第1097章 陕津 这一段时间,简直就是彻头彻尾的煎熬。 长安关中喧闹不休,也铸就了斐潜的声名;求贤令广布于天下,也使得天下人重新开始将目光投向了并北。 因为杨修跟着刘协离开并北的时候,虽然有经过河东,但是对于斐潜的情况也是讳莫如深,基本上不是顾左右而言他就是纯粹打哈哈,让王邑恨得牙根痒痒又毫无办法。 种邵种劼那边似乎和斐潜达成了什么协议似得,这几天听说南来北往的信使不断,这让王邑更加的紧张起来,派去河洛与杨彪联系的使者迟迟没有回来,这不由得让王邑在脑海当中多出了一些不怎么好的想法。 因为之前和河东卫氏做过了一场,所以王邑在河东也算得上是满得意的,收获了不少河东卫氏的赔偿的财物和不动产,小日子也算是滋润。不过卫氏百年传承,也不是那么好破家的,再加上听闻卫觊在曹操那边出仕了,似乎还算是不错,王邑这心中,难免也就有些嘀咕起来。 要是说真有战事,让王邑拿着剑上阵督战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要像征西将军斐潜那样骁勇善战,这个就很有些难度了,如今王邑家族才刚刚起步,要是中途崩塌了,岂不是之前所有的努力全数都白费了? 争霸天下的野心,王邑年轻的时候不是没有过,但是现在随着年龄的增加,也就慢慢的淡了。天下自然有人去争,自己只想着在河东好好待着就可以了,只有保住自己的地位,才有自己在河东的逍遥自在! 这一点王邑很是清楚,所以当斐潜派了黄成前来的时候,虽然如此多少有些怠慢之意,但是王邑根本不以为意,反倒是一路带着笑来到了平阳的这个南郊大营之外。 离得远,还看不太清楚,现在走进了,王邑放眼一望,看见南郊大营的轮廓,这脸就瞬间白了一些…… 这么大片的土地来修建营寨? 这是要容纳多少兵卒啊? 征西将军手下到底有多少兵卒? 还没有等王邑思索出答案,又走了几步,就看见在大营前方,一杆三色旗帜高高挑出,在空中飘扬,一人稳稳当当的端坐在马鞍之上迎了上来,带着二十几名备甲骑兵在其后方护卫,来人正是征西将军斐潜。 这才多长时间没见? 眼前的征西将军斐潜这气度…… 已经有些让王邑吃惊了。 或许是斐潜位高权重养出了气度,或许是王邑本身心中就有些揣测,这个原本连地盘都要找他商借的年轻人,一改之前笑容满面的温和模样,如今浑身上下都是逼人的锐气,眼神更是明亮得吓人,竟然让王邑都不敢与其对视,只觉得身上似乎有些刺痛。 时势易移,今日的斐潜已经和当初带着几百人初涉并北的时候大相径庭了。当初一个河洛旁支的子弟,根本就没有多少人会放在眼里,若不是机缘巧合,王邑才和斐潜有了一些交集…… 后来斐潜击败了白波军,正式领了护匈中郎将的职位,要不是看在斐潜正好在北面挡住了南下的鲜卑的道路,多少有些作用,否则王邑早就琢磨着要将永安蒲子县城收回来了。 就算是再往后杨彪和斐潜相争,王邑也是打着左右逢源的心思,只要是斐潜露出一点败相,或者是在言语行为上略有不当,自然有大把的人会立刻翻转面皮,都不用太多思索的便会像是腐狗一般,围拢起来,将斐潜分而食之。 然而恍恍惚惚之间,王邑猛然间发现,这个原本旁门左支的小子,如今已经是牙尖爪利,形成了一个庞然大物…… 一见到斐潜的身影,王邑赶忙上前,还没有等斐潜做出什么迎接的动作,就先行下马深深一揖到地,谦卑无比的口称拜见。 斐潜呵呵笑着,上前将王邑搀扶起来,心中不免感叹,难怪士族这样的团体,能在大汉三四百年间蓬勃发展,屹立不倒,始终寄生在大汉的身体上敲骨吸髓,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们能屈能伸,深切的懂得其中的和谐之道…… 虽然说士族各个姓氏都在埋头往自家里面拨拉好处,但是相互也多有联姻,几百年下来形成一个庞大的关系网,就像是在后世的京都,谁也不知道一块砖头拍下去,会不会牵连出那个头头出来。士族世家在汉代,已经是一个勾连皇室,内宦,外戚,清流的庞大关系网络,在这样的关系网络之内,或多或少的就有一些默认游戏规则和相处利益模式。 礼尚往来,便是如是。 当然,这个礼么,也分为两种…… “王使君……”斐潜虽然笑着,但是眼神当中却没有多少的温度,“此番可是欲观九原乎?”并北的确是有一个九原郡,但是明显斐潜的意思并不是指这个九原。 王邑愣了一下,琢磨了半响之后才算是反应了过来,尴尬得笑笑,说道:“将军所言极是,正可谓利其君,不忘其身,谋其身,不遗其友也……” 斐潜盯着王邑看了一会儿,方点头说道:“善。请王使君帐中叙话……” 在两人的一问一答之间,就已经将相互之间的基础论调定了下来。 王邑虽然脸上挂着笑,但是一边跟着斐潜往大营内走,一边心中有些惊讶。这斐潜,难倒自诩为赵文子不成? 赵文子,不是招蚊子,当然还有一个大家耳熟能详的名字,赵氏孤儿,春秋著名的六卿之一…… 所谓以史为鉴,但是对于汉代的士族而言,可以用来借鉴的历史其实并不长,所谓上古那些三皇五帝,多数流于神秘色彩,相关的事迹恐怕其中有一分是真的就已经算是非常不错了,自然不可能用来作为自己的行为处事的参考。 算是还比较完整的可以用来借鉴的时代,便只有春秋战国时期这一段时间的历史了,所以在汉代有一些和春秋战国时期比较相似的行为或是举措,也就不足为奇。 在王邑心中,斐潜现在的这个自比,略显的有些大逆不道,但是也在情理之中…… 王邑内心之中不由得笑笑,如此一来倒是省事了一些,所以心情也多少轻松了一点,左右顾盼着,说道:“将军手下,如此雄壮,真可谓军威鼎盛矣……” 斐潜笑笑,并没有说什么,而是等进了中军大帐,两人分宾主落座之后,才缓缓的说道:“……如今兵卒,无钱不行,如今已是捉襟见肘,不堪重负矣……” 王邑呵呵笑笑,说道:“如今将军威镇漠北,使胡蛮不敢南顾……某实敬佩之至,今次前来,亦知将军急需粮草,故而调运粮草五万石,不久便至,以助将军一臂之力……” 五万石,说起来挺多的,但是实际上当军队的人数一多,平均分配下去吃起来的时候,也并没有多少。 但多少是一个意思,一个表示和善的意思…… 王邑捋了捋胡须,说道:“当下青黄不接,再加上陛下前去河洛……” 王邑迅速的看了斐潜一眼,但是很遗憾,没有能够察觉到什么,便有些遗憾的继续说道:“……也是带走不少钱粮,如今河东亦是仓禀皆空矣……” 斐潜拱拱手,表示谢意,然后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等待着。 王邑也没有让斐潜等,随后便缓缓的说道:“平阳此地,交通顺畅,沟渠完整,待秋获之时,便其孚于食矣……” “其孚于食?”斐潜略微皱了皱眉。当然,从表面上的语句看起来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斐潜却在其中听出了一些玄机。 古代经书当中是没有句读的一长串的文字下来跟本没有任何标点就像是看到了一长串的黑点一样排列在竹简之上只能是凭借着个人的理解能力和阅读能力进行分划出段落来否则根本就不能会知道其中到底是什么含义…… 这一句话的原文应该是“……无平不陂无往不复艰贞无咎勿恤其孚于食有福……”,但是这样的句子可以句读成“……无平不陂,无往不复,艰贞无咎,勿恤其孚,于食有福……”,也可以句读成为“……无平,不陂,无往,不复,艰贞,无咎,勿恤,其孚,于食,有福……”,甚至还可以句读为其他的模式,比如王邑所说的,只取了其中的四个字,“其孚于食”。 而其中的这个“孚”字,意思则是更多了,大概有十来种的模样,而王邑的意思是其中的那一种? 斐潜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承王使君吉言……这苞桑之事,便应如是……” 王邑点点头,笑道:“将军所言甚是……唉,如今某年岁已高,河东虽小,案牍之事依旧不少,已是劳神伤身,只能勉励桑梓,却无暇他顾矣……所幸,今秋河东庄禾还算喜人,他日秋赋收妥,仓禀之余,便再运些来,算是某助将军守边之资……” 斐潜微微笑着,看着王邑,评估着王邑话语的真实度。 不得不说,王邑还是很会做人的。 先送了些粮草过来,然后再表示等秋收之后还会再送一些过来,这样无形当中就给斐潜留下了会有一个长期收益的印象。 同时王邑又隐约的表示说自己没有什么野心,也管不了其他的事情,只想搞搞河东的桑梓就好了,和斐潜之间并没有什么冲突…… “……如此便谢过王使君……”斐潜拱拱手表示谢意,然后话锋一转,颇有些尖锐的说道,“……不知若是临晋侯也缺粮草,王使君当如何处置?” “这……” 斐潜突如其来如此直接的问题,不由得让王邑皱了皱眉。说自己肯定不会理会杨彪,不管不顾,一颗粮食一个兵卒都不会支持的? 这样的答案,别说斐潜了,就连王邑自己都不会相信。 但是如果说自己还会支持杨彪,那么不就意味着之前所有的那些亲善的铺垫,都付之东流了? 原本还想着说是能够糊弄过去,没想到斐潜竟然这么直接的就将这个问题给捅到了面前。思来想去之后,王邑长叹一声,只能是将原先准备好的最后一张牌面也摊在了谈判的桌面上…… ……………………………… “君侯的意思是……”张辽听了斐潜话语,多少有些惊讶,“……某前去驻守陕津?” 斐潜点点头,带了一丝怀缅的神色说道:“正是……回想当年之事,竟然有些恍惚之感……怎么,文远有别的想法?” 陕津原本有一个驻守浮桥的营地,在被烧了之后,就没有重新修建过,现在王邑的提议便是让斐潜派人去驻守这样一个和弘农郡交接的要冲,重建渡口营地。 说到底,王邑没有勇气直接面对斐潜的兵锋,自然也没有勇气公然和杨彪翻脸,于是便只能采用这样的方法,类似于掩耳盗铃一般的行为。 只要斐潜的兵卒占据了陕津,那么对于杨彪来说,自然不可能通过这个渡口来转运什么粮草兵卒之类的东西了,王邑也可以大刺刺的公然宣称不是不想给杨彪物资,无奈是运不出去啊…… 而杨彪除非真的准备和斐潜翻脸开战,否则也就自然绝了河东这一条路。 当然,这样的举措,对于王邑来说是有利的,至少现在他只需要出一份的钱粮就可以了,而不用说北面南面两边都要给。当南北两边都有威胁的时候,王邑也就只能选择先顾及眼前的这个了,至少弘农和河东还隔着一条大河,而平阳和安邑之间却是一马平川…… 从斐潜这边的角度来说,也同样有利,占据陕津,切断了河东郡和弘农郡的最为便捷的联系通道,也就意味着南面河东境内相对来说会比较安全平稳一些,虽然不在自己的控制范围之类,但是也不太可能会出现当斐潜移兵他处的时候,杨彪或是其他什么人假道河东,突袭平阳的情况。 因此,虽然说斐潜明白自己这样也就等于是给王邑做了挡箭牌,但是权衡之下,觉得还是利大于弊,所以便答应了王邑的建议,准备派遣张辽到陕津驻守。 张辽哈哈一笑,说道:“自然愿意!某只是未曾想亦故地重游矣……” “善,除汝本部八百骑之外,某再调二百骑兵,一千五百步卒与汝统领……兵械钱粮等等一应之物均配备齐全……”斐潜拉住张辽的手臂,然后拍了拍,说道,“某只需一条,将陕津守好!若有紧急,便速派快马来报!” 张辽拱手领命:“谨遵君侯之令!” 第1098章 漠北 虽然说现在的时间确实是夏季,但是在阴山以北,大漠深处,却仿佛一年之中只有两季,春季和冬季。 漠北的风,永远都是大大咧咧的,呼啸着从这一侧跑到那一侧,区别只在于是挥舞着小刀子还是用大刀子割人…… 赵云站在一个草坡之上,朔风卷过,将他身后披风高高吹起。 在坡下,在这一片草甸中间,有一洼水塘,兵卒正在水洼边上扎营,有人带着战马在洗涮,有人则是在搭建帐篷,忙碌且有序。 阴山以北的区域大多都是这样的地形。 这里是戈壁。 北面吹来的风就像刀子一样,不仅是割人,而且还割地。那些地面之上棱角分明的石块就足以证明这一切了。 如果不是熟悉地形的人,不仅容易迷失方向,而且关键不像是阴山之南,只要不走到沙漠荒地当中去,还是较为容易找到水源的。这里的水源稀缺,稍有不慎可能就会因为没有水源的补充导致全军就被这样填埋在黄沙石砾之间。 赵云这一趟北上,已经见过不少的白骨。有人的,也有野兽的,甚至这些白骨距离下一个水源地也就是几里路的距离,但就是生死之隔。 这一条路,说起来是征服之路,但是实际上更像是生死之路。只要活下来,便是胜利了。此时此刻,赵云才算是真切的感受到了这些游牧胡人为何平日看起来似乎都有些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模样,生死更是看得极淡,恐怕这茫茫的戈壁滩,便是答案。 赵云回首望去,在水洼的周边,汉人和胡人都是兴高采烈载歌载舞,为了找到这样一窝的生命之水而开心不已。站在这个角度,若是这样粗粗一看,其实也分辨不太清楚那些是汉人,那些是胡人,此时此刻都一样的开心,一样的雀跃…… 似乎是受到了手下兵卒的感染,赵云也微微笑了笑,但是不久他就抬头看向了茫茫的天际,脸上的笑容也就一点点的缩了回去。 带着黑山残部到了阴山之后,赵云便立刻接到了领队北上大漠的命令…… 阴山是征西将军一手经营出来的,这个谁也不能否认,所以斐潜也就自然不可能让赵云有机会参与到黑山这群人员的具体调配和安排工作当中去,这个,赵云自然也明白。但是明白归明白,不代表能理解,就算是能理解,也不代表内心当中就能够心甘情愿的去接受,可是除了默默的接受,赵云也没有其他的办法…… 对于下层的这些兵卒来说,不管是汉人还是胡人,其实对于这个黑山残部如何安置的这个事情,大多数还无所谓的,因为跟他们没有什么关联,不过对于赵云来说,自然是有些不同。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张燕临死之前的那句话。 如果没有张燕的那句话,赵云也不会变得眼下如此的深沉。当昔日自己的领头人,也算对自己有所恩情的大统领张燕的头颅,端在自己手中的时候,赵云的心情确实是复杂得难以言表。 如果没有张燕当年的收留,或许赵云就死在了从常山逃难的途中…… 如果没有张燕当年的提拔,或许赵云就根本没有机会当一个小统领,自然也就不会有今天的这样的际遇…… 而现在,张燕死了。 死在自己的手中,自己的面前。 赵云如果是天性凉薄之人,恐怕早就嘻嘻哈哈的将这些一切都丟到九霄云外去,若无其事的开始他自己的生活了…… 可惜赵云并不是这样的人。 也正是因为如此,赵云才苦恼着。 如果当的是小兵小卒,自然就算是苦恼不能有多少作用,就算是将赵云一个人都拆了,这一身的铁又能打几颗钉?但是如今手下也有着二千多人,其中有近一千是原先黑山的老部众,今后到底要如何走,就成为了盘旋在赵云心间的累赘。 出了漠北,赵云基本上都是身先士卒,不管多么困难险阻的道路,不管是多么危险的局面,都是冲杀在最前面,似乎只有在生死边缘的战斗,才能让赵云暂时忘却内心当中的煎熬。 将为军中之胆,赵云如此勇猛,旗下的兵卒自然也就强悍,这一路简直就是踩踏着鲜卑人的鲜血和尸骨而来。 越往北,赵云便越是沉默,一日接着一日,往往一天之内,都说不了几个字,人也很快的消瘦下来,原先还算是方正的脸都瘦出了尖下巴,至于眉眼之间那原本还有一点的年轻的稚气,也是几乎打磨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坚硬和刚强,就像是这戈壁滩上的石砾。 现在要怎样? 将来又如何? 内心当中的这些问题,就像是漠北的风一般,呼啸着,卷起砂石,在心间磨砺着,直到磨得心头血肉模糊…… “……禀……禀校尉,此处……距离阴山,便差不多有五百里了……”一名老卒从坡下走了上来,迟疑了一下,但还是说道。 沉默的赵云,让兵卒更加敬畏的同时,其实也增加了不少的隔阂,至少现在,基层的兵卒也不敢随意的和赵云调笑,就连这些原本都是和赵云较为熟悉的老卒也是如此。 赵云宛如雕像一般,消瘦的脸庞上的线条就像是最为坚硬的山石,默然良久之后才说道:“明日返程。” 这一次,赵云的任务,便是清扫阴山北面,大漠周边五百里范围之内的所有鲜卑部落,并且制造出一个残酷无比的无人区…… 现在已经是到了返程的时候了。 其实制造出无人区并非一般人认为的那么难,清剿鲜卑部落其实也是有迹可循的,毕竟鲜卑也是人,也有牲口,那么必然是要饮水,所以其实就是沿着水源,一路往北就是,其他没有水源的戈壁滩,根本就不必理会,因为那边原本就是生命的禁区。 当然,这样做的前提是要有熟悉道路,熟悉这一代水源分布的向导,不过这对于别人来说或许还是一个棘手的难题,但是对于征西将军斐潜来说,手下不仅有匈奴,还有羌人,甚至还有那些早起被俘虏的鲜卑人,所以找一些懂得漠北水源分布的向导,没有多少难度。 说起来这些胡人也是蛮有意思的,或许是草原上的弱肉强食法则已经让他们习以为常,或许是这么多年从匈奴到鲜卑走马灯一样的统领换来换去,或许是他们来没有形成自己的一套比较系统的文化传承,不管是那一条的原因,这些胡人对于当下征西将军斐潜的统领,似乎也没有表现出多少阳奉阴违的模样,有时候老实得有些让人惊讶。 汉代其实这样的胡人也有不少,就算是在匈奴鼎盛时期,依旧有大量的胡人,不管是羌人,匈奴,还是东胡,都愿意听从汉王朝的征募和号令。 接到了赵云的号令之后,不管是汉人兵卒还是胡人也都开始准备起来,最主要的工作自然是将那些已经干瘪无比的水囊重新灌满。在这漠北区域,水就等于是生命的延续,就连那些大牲口,似乎也明白了一些什么似得,各个都是努力的埋头在水洼边上,咕咚咚的喝水,就像是要将这一路上缺乏的水一次性全部补全了,又或是努力的储备着回去路程上的水…… 天明时分,众人也就都起身准备返程。 赵云默然来到了水洼边,他要执行第二项的任务…… 水洼很清澈。这不知道是那一条地下河流的带来的水,甘甜无比,而现在赵云却需要将这一个水源地彻底的毁灭。 虽然是暂时性的,但是在污染水源的这一段时间内,人类是不用想着要直接饮用这样的水了…… 至少在这个时候,不管是汉人还是胡人,都少有将水烧开再饮用的习惯。 “缚牛羊,杀了,沉之。”赵云最后看了一眼清澈的水洼,转身下令道。 牲口的悲鸣很快就消失了,伴随着水洼上面荡漾起来的红色,这样一个原本可以直接饮用的水源,就会在短时间内变成富含各种细菌和微生物的毒水。 动物尸体腐烂之后产生的大量细菌和微生物,会持续的在这个水洼之类繁衍,只需要两三天的时间便可以达到一个天文数值,届时人和动物如果饮下这个水洼之内,没有经过任何处理过生水,毫无意外都会感染疾病…… 而在汉代这种没有抗生素的年代,一旦产生了细菌真菌的严重感染,那就往往意味着一件事情,死亡。 正常来说,一个动物的尸首,如果暴露在野地之上,没有任何的处理,也没有任何触碰破坏,那么会在3天左右时间内进入腐败期,而整体全部腐败干净最终成为白骨,则是需要长达一年左右的时间。 如果是埋入土中,到完全腐烂成为白骨,一般则是需要七至八年,而沉浸在水中还要比土中白骨观的时间更长,甚至可能会需要十余年光阴。 换句话说,如果胡人没有彻底清理过水洼的这些沉在水底的动物腐烂尸首,那么可能要等上十年,这个水洼的水才会渐渐的恢复原本的洁净程度。 这样的行为,其实最早还是匈奴人使用出来的。 当年在汉武帝老年时期,在逼死了太子刘据和卫皇后之后,又诛连诛杀了数万人,施政道路一时受阻,加上贰师将军李广利受命出兵的时候,听闻了丞相刘屈牦与李广利有合谋立昌邑王刘髆为太子消息,此时李广利已经是得胜,正在追击匈奴,结果老年多疑的汉武帝竟然连等一等的耐心都没有,便直接下令腰斩刘屈牦,将李广利的妻子下狱…… 结果自然就导致了李广利的兵败,消息传来,举国动荡,才迫使汉武帝算是有一点点的反思,或者说是妥协,终于下了一个“轮台罪己诏”,在其中就有提及匈奴使巫,缚马埋于诸道和水种,用来诅咒汉军。 这恐怕也是最早的生物化学的攻击了…… 几个胡人的老兵看见了这一幕,翻身下马,拜倒在地上,将头颅紧紧贴在了手掌当中,低声喃喃的不知道再念叨着什么…… 这样的异常行为,自然引起了赵云的注意。赵云扫了一眼,目光闪动几下,策马来到了这些胡人老兵的面前说道:“为何如此?” 老胡人在地上叩首道:“禀校尉,做这个,这个事情……会短命的啊……” 另外一个胡人说道:“以前我们的巫也做过……后来,他很早就死了……” “折寿?”赵云皱起眉头。 汉代神秘观念还是很强的,天神和各类的神仙都有一定的市场,也不会像后世一样动不动具备排他性,攻伐其他的信仰。 或者说汉代当下,就像是一个才刚刚开拓的市场,所有的神仙想的只是将这个市场再做大一些,还没有到饱和的状态,也就不存在什么竞争,大家都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因此胡人信仰长生天,又或是什么白石神,汉人也没有觉得要怎样的禁止,当然其实汉人的信仰,在这个时代也是比较混乱的,不说其他,光天帝就有五个,其中还有一个是刘邦的化身,因此说要固定信仰那一个,还真的没有这个讲究。 所以,当老胡人说长生天的事情,赵云也没有觉得胡人的长生天管不到自己头上,就出言侮辱或是诋毁,而是觉得长生天就像是另外一个天帝,胡人的天帝而已,没必要多计较什么。 “是的,是的……”老胡人连连叩首,说道,“我们是替校尉,在向长生天祈祷……” 赵云沉默了片刻,淡淡的说道:“起来吧!某……无需祈祷……” 说完了,赵云旋即一拨马首,朗声下令:“全军!启程!” 这个事情,赵云他不只是要做这一次,也不只是要在这一地,而是距离阴山之北五百里范围之内的所有水源地,都会这样做! 若是折寿,便折寿罢! 天下如此乱世,只能是凭着本心了! 为了边境安定,为了百姓安稳,纵然折寿也是心甘! 只是…… 征西将军,你可别让我失望啊…… 第1099章 凶兆 傍晚的霞光笼罩在天边,将西方的天际、云朵、山石都染上了一层壮丽绚丽的橘红色。微微带着一些凉爽的晚风,从竹林梢头吹来,唰唰作响,掀起了衣袍,轻轻扯着发角,宛如调皮的孩童。 斐潜身穿文士衣袍,高冠宽袖,坐在竹林小亭当中,正捧着一卷竹简在有一搭没有一搭的看着。 这些时日忙的脚掌都不能着地,似乎像是又回到了后世忙忙碌碌的上班族生活当中,每日被无穷无尽的琐事指使得像一个陀螺一样不停的转…… 不过,幸好的是,这一次,斐潜自己是老板。所以当一个老板铁了心要偷懒的时候,员工还真的没有什么很好的办法来阻止这个老板。 因此斐潜才能舒舒服服的坐在这个后院小亭之类,一边悠哉闲哉的喝着茶,一边享受着凉风习习。 手中的竹简,是在房间之内随意拿的,左右不过是斐潜准备打发时间的,所以也没有特意要选择那一种书籍,但是没想到这一卷竹简,却有些让斐潜意外。 这是一卷神异经。 “……北方层冰万里,厚百丈。有奚鼠在水下土中焉,形如鼠,食草木,肉重千斤,可以作脯,食之已热。其毛八尺,可以为褥,卧之却寒。其皮可以蒙鼓,闻千里……” 这是写的北极熊? 说起来,倒也有几分意思。 汉代的人怎么可能去得了北极,又怎么可能有这样的记载? 但是这些文字又是怎么回事? 或者说其实写这本神异经的人,其实也是有一点点的特异功能? 真是有意思。 斐潜看着这卷竹简,不由得还是为汉代人点个赞。谁说古代人就没有想象能力了,看看这本书,简直就是太强悍了…… 因为未知,所以才想象。 因为想象,所以才恐惧。 因为恐惧,所以才前行。 任何时代,对于未知的事物的探知,永远是人类发展和前进的动力。 对于后世的斐潜来说,风是空气流动,水是氢氧结构,火是能量传递,这些或者是物理或者是化学的基础常识,已经可以打破了大多数的神秘感,也就少了许多敬畏之心,因此对于所谓的长生天,又或是白石神,甚至是无极太上元君,都是抱着一个呵呵的态度。 “郎君,在看什么呢?”黄月英一边示意婢女更换斐潜的茶汤,一边凑到了斐潜的旁边,虽然嘴上这样说着,但是没有等斐潜回答,而是直接伸长了脑袋,瞄着斐潜手中的竹简。 斐潜将竹简往黄月英那边送了送,方便她看仔细些,随意的说道:“就在房中随意拿的……是你看的?” 黄月英点点头,大眼睛眨了几下,然后说道:“郎君,这个天地真的就像是书中所说的那样么?有讹兽?有长人?还有金阙?” “讹兽?嗯……”斐潜将书卷放到桌案之上,微微偏着头,说道,“有鹦鹉学舌,算不算?长人么……嗯,应该也有,只不过不像书中说的那么大而已……金阙,也有……在遥远的大洋彼岸,就有一个国度,称之为玛雅……嗯,据说哪里的国王喜好黄金,因此所有器物全数都是用黄金制成,算得上是当今世界的第一壕哥了……” 对了,还有水晶头颅,还有那些未知的图板,还有丛林当中的金字塔…… 这些文明在修建这些超大工程的目的,是不是和秦始皇的想法是一样的?说起来华夏也有不少超出时代生产力的建筑物或是大工程,只不过这些建筑物,这些大工程除了雄伟瑰丽之外,幸好还有一些实际的作用。 墓地除外。 “……嗯,我如果说,”斐潜偏着头,看着黄月英说道,“……我们脚下这一块土地其实是个超大的圆球……然后,我们往一个方向走,最终还是能够走回原地的……你信不信?” “啊?”黄月英愣了愣,然后不由自主的伸手比划了一下,“……圆……圆圆的?” “哈哈……”斐潜仰头笑道,“逗你的,我随便说说而已……” 跟黄月英解释站在山岗上看见的先是远处的旗帜,才能看到人? 还是说站在海边看见远处的帆才看见船? 嘿嘿嘿,有这个必要么? 若真讲究起来,说地球是圆的,怎么去证明?轻的讲一句你眼花了,重的说一句妖言惑众,就能将这些所谓的证据全数都堵回去。 正在黄月英有些疑惑有些苦恼的时候,忽然有侍从禀报道,有人自称乌角,前来拜访斐潜,已经在府外…… 乌角? 乌龟长角? 谁啊? 黄月英倒是念叨了几下,忽然说道:“可是个白发童颜的老先生?” 侍从迟疑了一下,说道:“白发到是有的,童颜这个……不好说……” 黄月英双手一拍,有些兴奋的说道:“郎君!莫不是乌角先生,左仙人啊!” 左仙人? 左慈? 斐潜听闻黄月英这样说,不由得想起了三国里面的鼎鼎大名的所谓仙人一帮子的流派,左慈、于吉、紫虚,嗯…… 还有谁? 真要是左慈的话,到我这里想要干什么? “啊呀,仙人来了……”黄月英有些小兴奋,然后说道,“……不知道仙人知不知道……嗯……”话说到一半,黄月英忽然停了下来,罕见的有些涨红了脸,瞄了瞄斐潜。 斐潜却在皱着眉想着左慈为何会出现,没有在意到黄月英的异状,沉吟了一会儿才说道:“……算了,还是见一见罢……” “嗯嗯,见见……”黄月英小鸡啄米一样点着头,然后招呼着侍从,“……来人,给君侯更衣……” 斐潜这才注意到了黄月英的神情,有些诧异的问道:“月英,你这是……” 黄月英借着替斐潜整理衣着,将头埋在斐潜衣袍下面,就是不抬头看斐潜,然后支支吾吾的说道:“啊呀……郎君,我没事……莫让仙人等得太久了……” 斐潜其实心中对于左慈的概念,到是真的并没有什么“仙人”的感觉,虽然后世也流传了不少关于左慈的传说,但是其中多半的事迹都不值得推敲…… 顶多算是一个人形祥瑞,更何况“祥瑞”这个事情,斐潜又不是没有做过。 到了前院,对于左慈的第一眼的感觉,还是相当让人亲切的。 虽然身穿葛衣,但是全身上下收拾得非常干净,和绝大多数的普通人不同,没有沾染上多少的尘土,再加上白眉白须,面色红润,真的是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感觉。 年龄么,说实在的,看不太出来,说四五十也可以,说七八十也行。倒不是斐潜的眼力有问题,只不过汉代的人大多数都是及其老成的,或许是因为劳作的原因,二十多的像三十多,三四十的像五六十的大有人在。而像面前的这一个人,若只看头发来说,七十八十的人也未必能够全白,但是看其皮肤,又像是四十左右的年龄,毕竟老人斑这种东西,在没有生物技术的汉代,绝大多数人是无法避免的…… “可是左元放,左仙人当面?”斐潜呵呵笑了两声,然后上前见礼说道。 “见过将军。不敢称仙人,只是一修道之人罢了……”左慈稽首,口称天尊,风度翩翩,着实一副得道之人的模样。 斐潜也没有深究这个话题,而是举手相邀,将左慈请到了厅中就坐。 侍从穿花一般将干果糕点茶汤端了上来,斐潜举起茶碗相邀,没想到左慈只是稍微饮了一点点的茶汤之后,便看也不看桌案之上的干果糕点一眼,而是说道:“修道之人辟谷自足,无需此等之物……” “辟谷?”斐潜一愣,将信将疑。 辟谷,这个词有很多马甲:却谷、绝谷、休粮、绝粒…… 但是为什么辟谷这个名字用得最多,斐潜猜测着,可能是发音接近人的某种器官,所以特别有亲近感? 辟谷,辟通避,就是回避谷物的意思,所谓风餐露饮,不食烟火。 在华夏流传下来有辟谷方案大概分为三种,除了第一种属于彻底绝食之外,还有是少吃一点的,就是后世爱美女性最常用的方式,节食减肥,算不得严格意义上的辟谷,当然也还有一种比较搞笑的方式,修习者并非完全绝食,可以间接性用一些丹丸…… 而这些丹药的成分其实也不神秘,包括但是不限于地黄、黄精、何首乌、枸杞子、天门冬、麦门冬、菊花、茯苓、白术、松子、柏子、苡仁、山药、杏仁、白芍等等等等,至于味道和功效么,其实可以去超市看看有一味现代丹药很相似的,那个现代丹药的名字就是“压缩饼干”。 辟谷的起源,就源于一个很烦人的生物,蝉。 华夏的古人发现蝉一天到晚蹲在树上吱吱乱叫也不用吃小虫子,也不用动弹,都认为是一个神奇的生物,可以依靠“餐风饮露”,就可以享受轮回和永生。 而且还构建出一套专门的理论,就是依靠呼吸可以代替进食,也就成为了后世许多武侠小说当中的“吐纳”,所谓万物皆天地孕育,吐纳即吸收天地之精华,甚至还有人总结出用嘴吐气总共有六种方法,分别是“吹、呼、唏、呵、嘘、嘄”,坚持不懈便可以修炼出金刚不坏身…… 其实呼吸之说,还是有一些道理的,毕竟大多数的厨师都比较胖,原因就是在烧菜的时候吸入了大量的油烟,按照物理学的角度分析,热能量导致分子不停的运动,而厨房的高温会让油烟的分子分离扩散在空气当中,厨师呼吸,也就等于变相的在吃菜。因此不负责任的总结一下,如果真的要辟谷,最佳的场所当然就是在饭店酒楼的厨房里,毕竟这种地方的空气营养成分什么的都还算齐全,并且相对营养密度也比较大…… 有人也表示辟谷可以排毒,毕竟食物量少了也就等于减少了排泄物的分量,但是实际上人体主要的排毒器官并不是大肠,而是肾脏。所以说辟谷有利于排毒,其实么,就跟吃泻药有利于减肥的理论是一模一样的。 不过左慈当下的所谓辟谷说辞,又是属于那一种呢? “少食些许无妨罢……”斐潜尝试着再次邀请道。 左慈捋了捋雪白的胡须,半仰着脖子,略显的有些骄傲的说道:“天地之间自有灵气,呼吸吐纳如饮琼液,自然无需进食俗物……望将军见谅……” 呦,还是真的不吃啊? 感情左慈左仙人是玩真的啊? 在汉代,道士的地位还算是蛮高的。或许是因为刘邦在开国之时就采用了道家黄老的思想来治理的原因,所以道家在大汉的上层政治圈子之类还是比较受欢迎的,甚至一些皇家子嗣也投身到伟大的道家事业当中去,最为注明的当然就是刘安了。 算了,不吃便不吃罢。 斐潜问道:“不知仙人前来,可有何事?” 左慈缓缓的说道,语调抑扬顿挫,铿锵有力:“贫道近日夜观天象,见璇玑光华大盛,金城九重,彩气五色,显万丈之毫于苍穹之中,当人主吉。又见贪狼凌空,盈盈盛玄位,巍巍呈山形,却又见惑星横于其中……故而随其而来,不料却至将军之处……” 哦? 这意思是晚上看星星迷路了? 夜观天象也算是一个神奇的技能点了。 《周易·系辞上》就有:“天垂象,见吉凶,圣人象之。”换句话说,就是上天会给世间的凡人脸色看,这个脸色具体表现就是各种星相和天象…… 比如秦始皇时期出现的所谓“荧惑守心”的天象,意思就是地上的皇帝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上天很生气,后果很严重,跟着就有后世那动画片里面经常说的那一句话,代表月亮星辰要消灭你…… 所以但凡是个方士,自然都会自带45度望天技能,不仅方士会,诸葛亮会,司马懿也会,似乎不会这样的技能就是LOW到底了,完全跟不上汉代新时尚。 不过很遗憾,斐潜不会啊…… “……这个……仙人可否直言?”斐潜沉默了片刻后说道。 左慈身形微微前倾,看着斐潜,目光炯炯,却不说话,半响之后才收回了目光,半开半闭着眼说道:“将军……依贫道观之……恕贫道直言,将军恐有大凶之兆啊……” 斐潜顿时觉得心中有一万只的草泥马奔腾而过! 你才有凶兆! 你全家都有凶兆! 一时之间,斐潜恍恍惚惚的感觉就像是站在了后世三里屯的天桥上…… 第1100章 辟谷 为什么后世好多算命先生喜欢在天桥坐在天桥上面,是因为天桥的地理位置非常特殊,是上不接天,下不接地,属于神仙看不着阎王顾不上的“两不管”地带,人坐在天桥上,就算是满嘴跑火车的,心里也多少会踏实一点。 汉代还是属于一个神秘论的时代,否则箴言也不会如此的流行,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对于天地神灵深信不疑的大有人在。 然而对于斐潜来说,神仙这个事情么…… 呵呵。 说实在的,根本不相信。所以当左慈说什么有血光之灾,有大凶之兆的时候,斐潜头一个反应便是套路又来了。 左慈是仙人么? 很显然,并不是。 甚至绝大部分的仙人,大多数都是存在于道听途说当中。 左慈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几个事迹,比如什么手持一片肉干一壶酒,就能喂饱几百人,其实也就是针对于长期陷于饥饿的平民百姓最好的勾引而已。比起说什么其他神通,这样的本事就足够让百姓心动,吃不完的东西啊,这是长期处于饥饿或是半饥饿的民众心目当中最伟大的梦想了,自然更为津津乐道,然后宗教的传播目的便达成了。 更何况这些事迹大都出现在方士的书,或者道家文献当中,这些宗教文献有多少水分,看看那些大洪水描写就知道了。 所以当 斐潜上下打量着左慈,沉默半响,忽然说道:“左仙人,请用茶。” “贫道……”左慈摆摆手,略带一些傲然的神色,缓缓的说道,“……汲取天地精华足矣,无需茶饮……” 斐潜神色不变,坚持伸着手掌示意:“左仙人,请用茶。” “这……”左慈看着斐潜神色,迟疑了半响,或许是觉得斐潜态度坚决,一而再的推辞多少有些不妥,才缓缓又端起了茶汤,象征性的沾了沾嘴唇。 斐潜看着左慈的动作,忽然笑了,说道:“左仙人,不知腹中这些‘金丹’,味道如何?” 左慈还端着茶碗,听闻斐潜此言手不由得抖了一下,茶碗都有些拿不稳,碗中的茶汤都差点倒在了桌案之上。 “咳,将军此言……”左慈连忙将茶碗放下,正容说道,“这个……贫道,不知何意……” 斐潜笑笑,说道:“无他,茶有清神洁身之效,某亦是好意……来人,且再端几碗茶来,请左仙人畅饮!” 左慈终于色变,起身拂袖,怒声说道:“贫道好心而来,却不料被将军怠慢戏弄!既如此,贫道告辞!” 斐潜也一拍桌案,说道:“某好心请汝饮茶,汝竟然出言不逊!要走也可,饮完再走!来人,取一罐茶来,伺候左仙人饮茶!” 在一旁侍卫着的黄旭,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为何斐潜居然如此动怒,但是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让他立刻按照斐潜的指令,招呼一声,顿时就带着几名卫士将左慈团团围住。 不多时,侍从便捧了一瓦罐茶来了,有些战战兢兢的立在一旁。 斐潜用手指了指侍从手中的瓦罐,然后对着左慈说道:“左仙人,莫说某不懂待客之道……贵客临门,竟然连一碗茶都不喝,说起来还是左仙人看不起某才是!这一罐茶,便请左仙人仔细喝了……” 左慈鼓着眼珠子,气哼哼的瞪着斐潜。 斐潜却只是笑咪咪的看着左慈…… 汉代对于这些仙人,其实也未必全数都相信,依旧有大量的人持着一个怀疑的态度。但是在验证这些仙人是否有神通的时候,未必会采用一些极端的做法,比如绑在柱子上堆上些干柴茅草点火烧…… 或许是因为东方人都比较内敛一些的原因,多半喜欢采用一些不见血的方法,最简单直接的便是关押起来,断绝饮食,派兵卒把守几天,如果还能活得滋润的,那么便是多少有些神通的真人,如果被饿死的,那么自然就是骗子。 兵不血刃便可以辨别真伪,并且就算是退一步也可以有说辞,找一间静室让真人修行么,明明是一片好心,怎么能说是关押软禁呢? 对吧? 所以,用饮食来测试就成为了一个简便又有效的方法…… 左慈一上来,说没有几句话,便抛出自己已经是仙人之体,可以餐风饮露,可以不食人间烟火,其实也就是给斐潜下了一个锚定,虽然左慈未必知道锚定这样的心理作用的理论,但是完全不妨他的具体运用。 但是,所谓的“辟谷”必定是有破绽的。 不吃饭,人撑个两三天还是可以做得到的,但是人完全断绝水分摄入的话,持续三天的时间就会因为积累大量的毒素无法通过正常尿液排出,在肾脏不断累积,导致肾脏的衰竭,而这种肾脏的衰竭就算是在后世也往往是不可逆的,更何况是在缺医少药的汉代? 所以不喝水,不管怎么说都绝不可能的一件事情。 但是现在的左慈,竟然连一碗茶都不肯喝,在斐潜的再三邀请坚持之下,也就是沾沾嘴唇做做样子…… 说实在的,不说一碗茶,就算是一瓦罐的茶汤,其实量也不大。虽然说汉代还是以烹茶为主,但是也不至于差到哪里去,顶多有些像是中药汤剂罢了。 但是看着左慈的样子,这茶汤就宛如毒药一般,又或是喝了茶汤就会坏了道行,断了修行一样,避之如蛇蝎,方才就是如此,现在也是一样。 不肯喝茶,或者所不肯喝水,再结合之前左慈他特意说的话语,那么可能性便只有一个,左慈提前做了“辟谷”的准备了…… 辟谷有好多种,选择完全绝食的那种的人,基本上已经是早早的“成仙”了,选择部分节食的人,也不至于对于饮茶饮水如此抵触,那么唯一的可能性,便是服用所谓“药丸”来进行辟谷的人了,后世只要吃过压缩饼干的人都知道,一块饼干一杯水下去,便是满满的涨腹感,原因就是这些压缩饼干遇水便会迅速膨胀…… 斐潜因为后世在好奇的推动之下,也有找度娘勾搭过一些关于仙人方面的讯息,其中就有一条是关于左慈左仙人的一种特殊的,可以保持长时间不饿的方法。因为在建安时期,处处饥荒,左慈为了避免很多人承受饥饿痛苦折磨,便将其一种特殊的饮食方式传播给他的信徒们…… “食豆辟谷大法”,咳咳,这个名称当然是斐潜草创的,算不得正式名称。 操作起来也不复杂,食用大量的生豆子,注意,这个生豆子,不能咀嚼,只能生吞。为了让这些豆子更好吞咽,左慈还特别注明了要用手“抚之有光”…… 吃豆子吃到饱腹感的时候停止,这个时候特别注意的是,绝对不能大量饮水! 随后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尽量保持不动,也就是尽可能只睡觉就好了,每日饮用少量的水即可,就可以十天半个月不用吃第二顿饭了…… 因此不管是服用事先炼制好的“压缩饼干”类型的药丸,还是吃了一肚子的生豆子,都有同样的一个弊病,不能大量喝水,否则就不仅仅是饱腹感的问题了,甚至有可能会因此而丧命! 左慈看着端到了面前的瓦罐,沉默半响之后,终于不敢用自己的小命去赌一赌,也有些明白斐潜可能是已经看穿了他所用的把戏,便有些无奈的问道:“……将军,汝欲如何?” 斐潜挥挥手,让甲士和侍从都退下之后,示意左慈重新落座。 看着左慈有些窘迫的模样,斐潜说道:“左仙人,嗯……还需称呼仙人么?” “呃,不必,不必,”左慈拱拱手说道,“称呼贫道名字即可……” “善。”斐潜点点头,然后思索了一下,说道,“还是称真人罢……左真人,汝是正一、亦或茅山?还是太平、天师?” 汉代的道教已经分裂出了好多家,各家都有一些不同。 正一教是张陵所创,然后延续到了到了张鲁,不过到了张鲁这里,多少有了一些变化,改用了“五斗米师”张修的办法,所以也被称之为天师教,或者五斗米教。 至于后世接受程度更广泛一些的茅山道教,则是更早一些。在汉景帝年间,道士茅盈及其弟茅固、茅衷三人,在句曲山采药炼丹,济世救民,百姓感其功德,遂改山名为“茅山”,茅氏三兄弟也被称为茅山道教祖师。 太平么,自然就是张角了,不过现在太平道被定位为反政府反革命的发动组织,所以一般人也不敢宣称自己是太平教的信徒…… 左慈拱手说道:“这个……将军还真是熟悉……实不相瞒,贫道乃茅山流派……” “茅山?”斐潜点点头,又问道,“既是茅山,又何来此地?”茅山位于大汉的扬州,虽然说不上千里迢迢,但是距离平阳也是有一段距离的。 左慈略显的尴尬的笑了笑,说道:“贫道原本于雒阳……却不料董太师迁都,兵乱之下……便不得已,流落至此……” 左慈说得有些吞吐,斐潜也看得出未必全数都是实话,但是想想也算是有个七八分的真实。 在雒阳的话,还算是比较靠谱的。 毕竟汉灵帝后期也有求过不少的方士丹药之类的东西,为了荣华富贵,许多方士赶到雒阳进献所谓的金丹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并且在汉代士族圈子内部,像金丹,又或是五石散这样的高级“补品”,也不是普通人可以享用的…… 大体上知道了左慈前后来历之后,斐潜才问道:“既如此,左真人至此地欲何求?” 何求? 左慈确实是有两下子没有错,不管是算命还是经文,还是几手把戏,甚至也有些武艺,但是这些东西都不能代替食物啊…… 乡间的愚夫虽然好糊弄,但是这些农夫原本就没有什么东西,东一碗西一碗的杆糊糊,左慈实在是吃腻味了。 所以…… 但是想要傍个款爷,自然也要好好寻求一些目标。 关中三辅地区,糜烂不堪,到现在也还没有消停…… 弘农之前就被董卓折腾残了,现在还听闻为了迎接皇帝刘协,到处在抓苦役重建雒阳,这要是一去,被抓了…… 河东么,当然也算是不错,但是哪能和平阳这里相提并论啊?左慈在河东的时候,没少听人说起平阳的繁华,甚至那些在平阳翻新出来的菜肴花样,传到了河东都掀起了美食界空前的热潮…… 因此,左慈最后便选择了来平阳,没想到一番精心的准备,还没有完全使用出来,便在斐潜面前栽了个跟头。 左慈略显的尴尬的说道:“久闻征西将军平白波,败鲜卑,复阴山,赫赫威名,贫道心仪已久……故而,便欲来此地,求见征西将军威仪……仅此而已,别无其他……” 斐潜笑笑,不置可否。 “某亦知真人超脱世俗,视荣华富贵如过眼云烟……” 说好听的么,谁不会啊? 斐潜看着左慈,看到他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笑了笑,继续说道:“……不过,某此处,还真的需要真人,亦有重任欲托付于真人……如今真人法驾亲临,某荣幸之至……” 听闻斐潜所言,左慈心中不由得大喜,终于是一块石头落了地。不过左慈还是要维持着一副矜持的表情,缓缓的说道:“贫道乃方外之人,本应不理会凡间俗事……不过既然将军如此恳切,想必是有利民生,也算是一场功德……贫道愿听将军吩咐……” 功德一词,并非佛语,早在礼记之中就有文曰:“有功德于民者,加地进律。”只不过后世多用于佛事之上,也就慢慢淡忘了出处了。 “善!”斐潜点了点头,然后说道,“……今日天色渐晚,左真人也是路途疲惫,不若先行休息,待明日再宴请真人,好好商议一番……” 左慈稽首道:“一切听从将军安排。” 既然是要合作,就不能压迫得太过厉害,虽然知道左慈名不副实,但是斐潜还是笑笑,起身送左慈出来,并亲口令人去安排左慈的住宿,让人好好招待不可懈怠云云,也算是给左慈一个面子…… 正要临别的时候,斐潜忽然想起一事,便问道:“对了,左真人,不知南华可有其人?” 左慈愣了一下,说道:“这个,南华乃是于吉于真人的别号……” “哦?”斐潜心中突然有一个奇怪的念头冒了出来,便实在忍不住就问道,“这个……于真人,可是色目之人?” 左慈看了看斐潜,忽然觉得有些心悸,心中琢磨着,这个征西将军到底知道多少?不过表面上还是恭敬的回答道:“正是,于真人是色目后裔……” 自从开通了西域之后,就有不少的胡人往来,其中色目人也是常见,后来还有大秦国,也就是罗马的人从缅甸方向而来,还向皇帝献乐,表演魔术,大变活人肢解躯体,变换牛马的头颅什么的,反正据后汉书记载,至少在汉代,有数千色目人在大汉国内定居下来,所以么,万事皆有可能啊…… 想着想着,斐潜的神情不由得有些怪异。 这样的啊…… 怪不得于吉和孙策一见面,就会被孙策喊打喊杀了,这真是…… 算了,还是不要想太多比较好一些…… 第1101章 宗教 (特别提醒:本章可能会引起某些人员心理不适,请慎重选择。虔诚信徒者建议跳过本章,谢谢。) 这个世界有神仙么? 但是神仙肯定不是左慈这样的人物,或者说左慈这样的人物,距离神仙还有一段非常非常非常遥远的距离。 或许有神仙的。 斐潜穿越而来,说心中多少没有一些关于神仙方面的念想? 有没有想过让神仙再把他给送会原来的世界去? 有的。 疯狂的想过。 在起初的那两三年的时间里面有的,那时的斐潜,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念叨着神仙的各种名号,每天夜里在临睡之前也在悄声的祈祷当中入眠…… 然而,发生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发生。 第二天一睁眼,太阳依旧升起,斐潜就悲催的感知到自己依旧还在汉代…… 神仙都太忙了,不管是天帝还是上帝,不管是老君还是佛陀,不管是真主还是阿拉,斐潜都恳切的祈求过,但是没有一个神灵听他的祈祷,给他回应过。 或者没有回应,便是一种神仙的态度。 神仙更像是高纬度的生物。 就像是人类和蝼蚁的之间的跨度。 蝼蚁会不会祈祷,斐潜不知道。 但是斐潜知道,一般人有谁会去在意灌木丛里面的蝼蚁在想一些什么?又有谁会弯下腰,认真的聆听蝼蚁恳切或是不恳切的絮絮叨叨? 对于神仙而言,斐潜就是一只蝼蚁。 或许被神仙的衣袍带起的风卷中了,或许在神仙行走的时候被蹭到了,反正斐潜他离开了原来的世界,到了汉代。 人类走路也会踢到了道路上的小树叶,或是小石头等等杂物,也许那小树叶小石头上正好有一只蝼蚁…… 那么这个人类会停下来帮助这一只突然被转换了空间的蝼蚁,回到原来的世界当中么? 因此,斐潜最终有些明白了。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或许在神仙天帝眼中,斐潜这个人和地上的小小蝼蚁,其实在神仙心中,并没有任何的差别,那么凭什么人类就胆敢肆无忌惮的要求神仙给予特别的照顾,时时刻刻都需要聆听自己的祈祷? 在东方的神话宗典里面,天地是由盘古制造的,因为盘古大神在混沌当中睡得太舒服,又或是睡得太不舒服,反正手边莫名其妙的多了一把斧子,然后就将他原本周边的混沌给砍了,创出了天地。 至于为何不是刀和剑又或是青龙偃月刀或是电磁炮激光剑什么的,或许盘古其实不是用斧子,而是一种超出人类感知的仪器,但是因为上古的人民最初最常用的工具就是斧子,要是说其他的什么新鲜玩意他们都不认识,没有认同度和代入感…… 然后盘古就死了,身躯化为了山川大地日月星辰,而造人的事情则是交给了女娲,女娲亲手捏的就是上古的贵族,用柳条抽出来的泥点子就是下贱的贫民,这就是春秋战国时期贵族血统论最好的依据。 如果相信这个神话,那么华夏大地上就应该永远由那些所谓血统高尚的,是经过女娲亲手捏制的高等人种统治,泥点子永远就只配当泥腿子,生生世世都是下贱无比的泥腿子。 而在西方的神话圣经里面,上帝创造天地等等,用了六天,第七天就休息了,因此才有礼拜天的说辞。 然而上帝创造世界是为了什么? 其实不是为了其他什么,而是为了耶稣。圣经里面写得很清楚,‘然而我们只有一位上帝,就是父,万物都本于他,我们也归于他。并有一位主,就是耶稣基督,万物都是借着他有的,我们也是借着他有的。’ 所有的一切都是借耶稣基督有的,也就是等于说,如果不是为了耶稣基督,上帝根本没有这个闲工夫,也不会创造这个世界。 那么,像不像一个慈祥的父亲,从地上捡起了一块木头或是什么,然后雕刻出了一个地球仪,笑眯眯充满了宠溺的对着儿子说:“来,亲爱的儿子,这个世界是送给你的……” Dog反过来便是God,Live反过来就是Evil,其实白纸黑字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只不过有的人会选择视而不见。 所以如果真的有神仙,斐潜做什么,是信仰还是不信仰,是虔诚还是亵渎,不管是东方的神仙,还是西方的上帝,都是不会管的。或许那一天开心或者不开心了,冲上来一指头或是一脚碾死斐潜这个到处乱爬的蝼蚁,但是也一定和斐潜所做的事情无关,只是看神仙当时的心情。 神仙莫须有。 但是人之事,则是一定有。 从人之事来考虑,当下的斐潜,非常的想要一个宗教来作为协助统治。 在基础文明知识没有广泛传播之前,神秘论可以满足绝大多数普通人对于天地、生命等等问题的探知,给他们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加强斐潜的对于普通民众控制力度。 不管是对内还是对外。 胡人,黑山,白波,并北原住民,关中的流民;士族子弟,落魄寒门,兵卒兵痞,被挟裹的普通农夫,杀人犯,放火犯,丧偶者等等;这些阶层不一,家庭破碎的人,组成了斐潜现在的人口基础,而这些人原本生活在不同的环境当中,各自的风俗习惯都不相同,生活习惯也不一样。 这样的情形或许一段时间内不会如何,但是危险依旧潜伏。 斐潜在平阳坐镇,没有问题,在征西将军的威名之下,如今确实是谁也不敢跳出来做出什么造次的行为,但是斐潜能一辈子都定在平阳不挪窝么? 斐潜更喜欢未雨绸缪,而不是亡羊补牢,因此需要一个粘合剂。 宗教便是。 神爱众人,众人在神面前都是平等的,大家一起和和美美的…… 多好。 然后离开了神的范围,该是什么阶级就什么阶级,该干什么活就干什么活去…… 多好。 更何况,斐潜需要一个可以独立在现有行政系统之外的宗教组织架构,通过这个宗教架构,可以外挂进去很多的东西…… 那么,宗教又是什么? 这是斐潜这一段时间在思索的一个问题。 或者说,采用那一种宗教来为自己所用才最适合? 儒教信仰的圣人是谁? 孔子。 而斐潜在汉代,看到了书籍里面的孔子,也会生气,也会骂人,也会饥饿,也会贪婪,也会逃避…… 在当下汉代的道教之中,信仰的第一神仙却并非老子,而是所谓的太乙天尊,元始天尊,老子只是在太乙元始天尊身边的一个侍从化身而已,要到了后面一些的朝代,才将老子加上了太上老君的神格,开始和太乙、元始天尊平起平坐…… 所以在汉代,儒教和道教都还很稚嫩,推动或是改进,所遇到的阻碍肯定没有后世那么大,但是掀开这个潘多拉的盒子,或者说点亮一些神秘学的科技树,会不会产生新的问题,带来新的矛盾? 这就是斐潜当下有些头疼的问题,因为这些事情确实牵扯得太多了,不能不考虑周全一些,就算是不能全数先想在前面,但能多一些预案也是好的。毕竟宗教理论和政治形态息息相关,有好处也有坏处,有时候是推动社会发展的动力,有时候却又是阻力。 有了宗教,普通百姓的生活会不会因此而变得更好? 未必。 不说后世华夏,就世界各地来说也依旧有大量神职人员脱下神袍之后依旧要从事一些甚至于比较粗陋繁重的工作的。宗教连自己的神职人员都没有办法照顾好,又怎么去照顾那些庞大的贫穷百姓? 没有了宗教,会不会因为缺失信仰,而导致生活变得更糟? 也同样未必。 先不说站在统治巅峰的那些人手上拿着圣经,心中有没有真的信仰,就单单说普通百姓,不信神,不信佛,就凭借自己的辛劳和努力,一样有大量的人改变了命运,重新铸造了人生,这难倒也是所谓神灵带给他的?就算也是神的赐予,但是神灵为什么会给一个不信者康宁富足,却不愿意赐予那些虔诚却贫苦的信徒? 所以一个普通人的贫穷和富贵,往往不依靠神灵,而是取决于他自己,那么对于斐潜而言,扶持出一个强大的宗教,覆盖掉或是兼并掉周边弱小的宗教体系,有没有好处或者是正面的积极作用? 肯定有。 有宗教信仰的人,往往意志不那么容易被轻易转移,也就等于是说民众的忠诚度相对稳定,不至于稍微鼓动煽动一下,便会发生动乱,这对于多种族聚集的斐潜地盘来说,很重要。同时,宗教还有一项功能就是可以稳定一定范围内的社会情绪,调和阶级矛盾,让底层的那些人,尤其是充当了劳役的那些鲜卑人,能有一个麻痹其精神的作用。。 这些,恰恰是斐潜最为需要的。 就像是后世模拟城市类型游戏当中的教堂或是佛堂之类的建筑物,都可以增加附近NPC的愉悦感一样,后世之中凡是可以光明正大的在阳光之下布道讲解教义的宗教,不管是那一种,基本上都是强调忍让谦卑,强调遇事先从自身找问题,强调每一个的个体都是渺小的,强调自身是有业障或是有罪恶的…… 反正一条,人人都是先天就有罪恶的,所以现在不管是大的方面,受到欺凌也好,受到剥削也罢,或者是小的方面,家里被老公老婆打了挠了骂了,都是业障都是罪,都是该得的,忍一忍就好了。 而那些强调采用激烈手段,动不动就要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的宗教,往往就成为了各国政府不遗余力的打击对象,不惜联合起来采取暴力手段剿灭干净。 如果一个宗教能帮助统治阶级维护社会稳定,统治阶级就可以容忍,不管这个宗教是信仰大头神还是小头佛,都可以,但是如果这个宗教已经破坏了社会和谐,产生了动乱的倾向,那么就算是信仰着所谓众神之神,千佛之佛,也照样抓起来突突了一点都不含糊。 现实往往就是如此,不忍直视。 斐潜如今既然是统治者,那么自然就是站在统治者的角度考虑问题,怜悯之心只能是在保证他自己和周边聚集在一起的政治集团的利益前提之下,才能够提供出来的额外的非必须的衍生品。 斐潜如果自己的这个政治集团的利益都无法保证,那么又有谁会无私的愿意聚集在自己周边天天喝西北风? 斐潜如果不能给予跟随自己的政治集团更多更大的利益,那么又怎么去吸引更多的人加入到改变汉代社会的进程当中来? 所以,牺牲一部分基层民众的利益,换取更为美好的未来,同时麻痹基层被剥削者的神经,减轻他们在这个牺牲过程当中的痛苦,也就不失为政治领导者的一种慈悲心。 宗教诞生伊始,已经不可考,但是可以看一看华夏自身的宗教经历过程,有心之人就可以发现一些端倪。 华夏早期宗教,就是道教,最早形成,最早发展,也是最早兴盛的教派。儒家则是在汉代以后;佛教则是当下汉代已经有了,却在南北朝兴盛;而基督教等西洋教派则是宋代的时候就已经有大量传教士了,却在鸦片战争后才普遍兴起…… 道教的发展,是因为汉代需要黄老思想,不再战争,休养生息…… 儒教的持续,是因为成功的和统治阶级捆绑到了一起,提供给统治阶级人才工具,所以虽然不显,但是最为持久…… 佛教的兴盛,是因为南北朝期间社会动荡不安,百姓极度痛苦,只能是让人们从眼前的苦难现实,转移到无法验证的来世幸福上…… 至于基督教等西洋教派的传入,从受阻变化成为繁盛,其实多少带了一些令华夏人耻辱的色彩,有兴趣的不妨自行研究研究…… 不管那个宗教,表面上的教义都是令人去恶向善的,当然,背地里能不能做得到,有多少人做得到,甚至是自家的神职人员能不能做得到,这个就见仁见智了。正自古以来,骗子冒充神职人员,或是神职人员兼职骗子的,也是屡见不鲜。 不过,宗教体系和人员当中可能有这样或者那样的问题,但是宗教在传播教义的同时,同样也就是在播撒着文明,传播着知识(有可能是伪知识,但至少也是一种文化的促进)。而在那些信徒当中,许多人格伟大心灵善良的信徒往往会起到一个强大示范模范作用,对整个社会发展正面的作用。 因此不管怎么说,如今的斐潜,还是觉得自己当下急切的需要一个宗教,需要一个可以在精神层面上,对外进行文明压制和对内进行思维引导的宗教,但是眼下的不管是已有的原始道教还是处于萌芽状态的佛教,亦或是刚刚开始兴盛的儒教,似乎都不能完全胜任…… 第1102章 变革 宗教并不是整个社会发展的必需品。因为宗教并非伴随这社会诞生而诞生,所以宗教只是一个社会阶段性的产物。 另外还有一点很重要的是,人类的精神文化需求总是在不断的变化的,现代信息更是如同海量一般,而不管是哪一个宗教,只要提出了一个信仰目标之后,就不能轻易的去改变,而这样一个永远都不会变化的信仰目标,是无法跟上人类社会发展的步伐,满足不了人类精神的需求的。 因此,当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时,人类不再需要宗教的作用和功能的时候,宗教就会消失。一个简单的例子就是上古先民的图腾信仰。 图腾对于部落来说,无疑就是最为神圣的东西,但是到了后世却成为遗迹,只有艺术家和历史学家对其感兴趣,也没有任何的神秘力量。 不过斐潜所在的年代,信息传播的速度依旧是很慢,像宗教这样慢节奏,长期潜移默化的组织结构,还是非常适应汉代的环境的。 其实儒教整个的体系算是很好的,而且在教化传播知识方面应该有相应的加成,但是现在儒教和汉代朝廷关系还是太密切了。 汉章帝举办的白虎观会,便基本上确定了儒教作为汉代正统教派的统治地位,儒生弟子通过今文经书重新编排经文,变更经文解释之后来适应汉代朝廷新的变化和要求,从而得到皇帝的支持,并采用具有儒教教养的士族子弟和地方豪右来进行行政上的统治。 也正是因为如此,儒教长盛不衰,成为了华夏土地上的常青树,就算是后世的朝代有意识的进行针对了,依旧还是很容易造成不管是任用王安石还是任用司马光,虽然人不一样,但都是儒教的情况。 正所谓一入儒教深似海,权谋路上皆仇人,儒教和政权牵连太深,难免就会有尾大不掉的问题出现。 佛教么,汉代已经出现了僧人,但是因为教义的问题,佛教在当下的时期内并没有什么市场。并且佛教未免太也佛性了,凡事都随缘。别的不说,单单看看后世那些纯佛教的国家状况过得好不好,就已经可以让斐潜做出取舍了。 至于基督教或是***教? 如果单从排他角度来说,这一类的唯一神教派到是非常适用于侵略,动不动就表示说,如果不信的话,那么将来就会下地狱,或者干脆一点现在便让人下地狱的教义,确实很适合于征服,但不利于统治,容易激化矛盾…… 因此斐潜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先选择了道教。 或许左慈是一个契机,但是更重要的是道教比佛教更加的繁杂,也更加的具备科技的先进性。道士的前身方士,在上古时期,既是化学家,也是医生,甚至是社会心理学家。 中医的源头,就是方士。 而化工产业的源头,也是方士。 只不过这些方士,最终将力量用错了方向…… 周边的胡人,都有属于他们自己的先天宗教,但基本上是属于原始崇拜,大部分还没有什么成型的教典教义,他们也有他们的神灵,比如长生天,比如白石神,比如一些奇怪的生物,云云种种不一而论。 虽然这些胡人信仰的神灵不同,但是都属于部落宗教,又或是可以称之为区域宗教,也就是一个很小范围内的宗教体系,离开了部落,或是离开了这一片区域,便什么都不是,也不被其他的部落所接受。 而现在斐潜接触到的汉代道教也好,儒教也罢,只能称之为民族宗教,因为这两个教派和华夏的习俗观念太密切了,所以虽然不具备排他性,但是想要传递到其他的区域,往往因为文化层次和文化习俗不同,便难以传播成功。 换一句话说,就是容易水土不服。 想要向外传播,除了必须要有传道士之外,还需要一个相对于区域宗教更为高级一些,并且具备相当感染力的宗教体系,而道教现在,恰恰缺乏的就是这一点。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不加以解释的话,一般人根本听不懂,更谈何去接受? 所以当斐潜看着左慈的时候,目光也是变得及其复杂,看得左慈都有些不安。 宴也请了,饭也吃了,酒也喝了,自然是要谈些正事了…… 斐潜沉吟良久,才说道:“左真人,请问道何以兴?何以败?” 左慈眼皮跳了一跳,半低着头沉默着思索着,许久才一字一顿的说道:“……道,以道兴,以道败……” 斐潜双手轻轻一拍,称赞道:“左真人尽得道矣……” 道教,其实最开始的时候没有敌人,而他的敌人只是他自己。 道教是中国本土教派之一,以“道”为最高信仰。道教在中国古代鬼神崇拜观念上,以黄老道家思想为理论根据,承袭战国以来的神仙方术衍化而形成,整体来说,是一个多神论的宗教体系,主要宗旨是追求长生不死、得道成仙、济世救人。 左慈听闻斐潜问起这样的话语来,心中不由得也是有些惊讶。左慈如今,虽然说昨日的故作玄虚被斐潜捅破了,但是这些年头见到的大小县令,郡守将军也有不少,但是基本上要么就是询问方药的,要么就是诉说苦恼的,甚至是求长生的,然而像斐潜这样,一上来就直指道家中心思想,询问道教本质的,算是第一人…… 左慈看着斐潜,有些不确定的说道:“莫非将军也奉天尊?” 斐潜笑着,微微摇摇头,当着面总是不好说老子就是不信神,于是便用含糊的话语说道:“供奉只是仪式,天尊自在人心。” 左慈听闻,眼睛顿时就亮了亮,喃喃的重复了一下,不由得竖掌口宣天尊,赞道:“将军果然明慧,此言大有深意……嗯,供奉只是仪式,天尊自在人心……嗯,善,大善,深的‘道法自然’之意……” 哦? 我说的话,还有这个意思? 好罢。 斐潜眨眨眼,只能是微笑以对。其实,这不就是后世几乎所有宗教都用的技巧么?就像是西洋宗教的“上帝与你同在”,佛家的“人人皆可成佛”,不都是一个意思么? 斐潜等左慈稍微平缓了一些之后,才说道:“道欲明道,唯有一道。左真人可愿为明道之人?” 左慈愣了一下,沉吟不语。 这是道教的一个重大的问题,也是道教传播道路上面的一个非常大的障碍。道教的神仙太多了,多到了就算道教当中的人也不清楚的地步,像什么上上太一君,无极太上元君,东王父,西王母等等,各个还有详细的描述,以求真实可信,可问题是当民众连字都不认得的时候,那么多的神君能分辨得过来么? 如果说“三立”是学习经学子弟大部分人的梦想的话,那么开宗立教就自然是宗教人士的基础愿望了,最不济也会将传播教义当成是自己生活的一个部分。 因此当斐潜说出“明道”之语的时候,左慈的内心就不由得猛地跳动了一下,到了他这样的水准,对于道经的理解也算是超出了一般的普通道人,所以对于道教当中的弊端也是更为清晰,不过左慈虽然明白,却没有能够想出什么办法来,就像是身处山中,知云深,却不知深处一样…… “敢问将军,何以明道?”左慈并没有马上兴高采烈的答应下来,而是微微将身躯前倾,紧紧的盯着斐潜,一字一顿的问道。 既然斐潜提出要“明道”,那么就必须有一定的方法,甚至是可以开创出新的流派的道义,否则便只是流于口头,说说而已,并不能真切实行。 此时此刻,左慈比斐潜还要更为紧张,因为在他的心中其实更希望斐潜能够提出来一些全新的理论,来解除他一直以来的疑惑…… “道之困,乃长生不能证也……”斐潜点点头,淡淡的说道,“不知左真人以为然否?” 道教起初,为了紧紧抓住统治阶层的心,或者说是借用了人类对于死亡的恐惧,同时也顺应了统治阶级的要求,便提出了长生的理念,可是这个长生之说,成就了道教的兴起,却也成为了道教的阻碍。 因为这个太容易被证明是假的了,纵然有其他的说法托词去掩饰修缮,但是无情的现实总是一次又一次的打脸…… 第一个脸被打得乒乓乱响的,自然就是秦始皇。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一旦统治阶级发现自己被骗了,滔天的怒火自然不是逃走的徐福来承担…… 左慈默然,良久之后缓缓的点点头,就像是脖子的骨头已经生锈了一般,艰难且痛苦,说道:“敢问将军,如何解之?” 这是道教的根本教义,左慈也为此苦恼,推翻了长生之说也就推翻了道教的根本,可是这个长生,确实是拦在面前无法逾越的巨大鸿沟。 这一点,佛教和西洋教派就析取了道教的不足,毫不避讳今世的死亡,并且大加渲染来世的福报或是死后的永生,以此来规避掉了这个现实的问题。 在左慈的期盼的目光当中,斐潜慢悠悠的说道:“此事,说难也难,说易也易,只是要看左真人愿意如何取舍罢了……” 左慈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沉默不语。 左慈知道斐潜是什么意思,但是要下这个决定很难。 原本左慈来平阳,是想借用一些小伎俩糊弄斐潜,然后从斐潜这里捞到一些好处,潇潇洒洒的当左仙人的,结果却被斐潜识破。 所以从左仙人就降格成为了左真人,也就等同于是门客的地位了,换成后世也就是所谓公司普通顾问的级别,而现在当斐潜说出这样的一句话的时候,也就意味这如果左慈如果真的想要知道斐潜有什么样的策略措施,就必须奉斐潜为主,从门客变成了属下。 门客,或者所是客将,相对来说是比较自由的,也没有那么多的约束,就算是左慈一时之间不爽了,也可以随时离去,就像是关羽离开曹操,刘备离开袁绍一样,并不存在什么背叛的问题。 但是一旦表示奉其为主,那就不同了,背叛主将之人,无疑就是在自己身上贴上了背叛者的标签,从今往后走到哪里,都会招来蔑视的目光。 左慈的须眉不停的跳动,良久之后,对于道家教义的追求终于是压倒了一切,颇有些无奈的离席拜倒,说道:“若将军能不恤赐教,明道解困,贫道……慈愿为将军驱使……” 斐潜连忙上前,将左慈扶起,然后又重新请左慈落座,方说道:“元放大可宽心,某定然助元放于此,开宗建派,光大道教……”倒不是斐潜有意要为难左慈,只不过必须要有这样的一个主次的分别,要不然等到后期左慈这边的人员一多,失去了这个名义,不免就难以控制。 左慈竖起手掌,原想稽首,但是做到一半,却有些不习惯的改成了拱手,说道:“……还请将军指点……” “长生既然不可得……”斐潜点点头,一字一顿的说道,“便更其为超生!” “……超……生……”左慈一呆,喃喃重复道。 当下的道教,除了在叹惜人生短暂外,以长生诱饵,免除华夏之人对于死后做鬼的恐怖之外,对人生各个阶段产生的缺陷遗憾并没有什么相应的补救措施,更不大谈论往生后世的情形,所以并没有具备很强的吸引力。 佛教有行善积德消除业障,基督教也是大卖赎罪券,不管怎样,也都是给人们在遇到遗憾和后悔之事的时候有一点心理寄托,而道教则是硬邦邦的一个“顺其自然”…… 尤其是关于生死方面,“佛倡无生,道求不死”。长生不老,虽然是出自人乐生畏死本性的憧憬,但树为宗教教旨,容易被从逻辑和经验两大方面证伪:从逻辑上讲,既然有生,便无不死之理;从经验事实看,千古无不死之人。道教的长生不老尤肉体不死说,历来便被其他反对教派驳难指责。 所以“长生”这个教义,必然需要改革,不改就等于是立着一个巨大的标靶,而且别人打的时候还没有多少手段可以还击…… “……超生,超生!”左慈喃喃的重复着,脸上慢慢的露出了一丝畅然的笑意,旋即笑意扩散,仰天大笑起来,“超生!是了!残躯尽蜕,重塑仙体!是了!哈哈哈……得征金丹大道之时,便是超生之始!可享天地之寿!可游云霄九幽!哈哈哈……” 第1103章 传承 斐潜小的时候不知道什么的妥协,但是却在长大之后不得不学会了妥协。因为不妥协就会在现实面前撞的头破血流,那种滋味并不好受。 而如今,妥协却成为必然的一种手段。 政治的美感,便在于妥协。 宗教必然有排他性,甚至到了最后,都有试图从天国走到凡尘的举动,但是那样也往往就是这个宗教衰败的开始。 然而斐潜却依旧要冒这个风险。 因为儒家比道家更危险。道家多少还是出世的学问,而儒教则是完完全全的入世之道。道统庞大了,成长了,多少还有其他的政府机构进行钳制,而原本就是政府机构的儒统膨胀了,就没有多少好办法去管控了…… 因为用来用去,都是儒教的人,就像是王安石和司马光。 坐到了当下这个位置,斐潜才深刻的感觉到政治的妙用,妥协的真谛。不得不说,秦始皇的焚书坑儒的举动开了一个非常不好的头,而诸子百家也是作了一个大死。 秦始皇统一六国之后,各国那些女娲亲手捏制的泥人不甘心自己变成和泥点子一样的命运,所以虽然明面上已经是逆来顺受,洗白白任人摆布,但是实际上心中的怨恨与日俱盛,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要重新回到春秋战国时期。 而那些除了法家之外的诸子百家同样也想着要在秦始皇这里获取原来他们在六国的同等地位,相互竞争就不可避免了。 焚书坑儒就产生了。 当然,这个所谓的焚书坑儒是后世的儒家泼给秦始皇的脏水,实际上秦始皇当时坑的当中,有《诗》、《书》没错,但是在秦朝,这两本书还不是儒家的袖中之物。《诗》之中,风是周代各地的歌谣;雅是周人的正声雅乐,又分小雅和大雅;而颂则是周王庭和贵族宗庙祭祀的乐歌。 而书主要指的是《尚书》,而尚书又是当时上古至周王朝,行政处理事务的一个类史的文集。 因此秦始皇焚书,实际上根本就不是针对儒家,而是在为了凸显秦始皇的丰功伟绩,抹杀掉上古至周王朝的那些记载而已。 坑儒则是坑方士,也就是那些看着秦始皇是山西人,以为秦始皇人傻钱多,从四面发布汇集而来,准备好好的忽悠一顿的那些术士和方士,结果被秦始皇揭穿了…… 在初,并没有所谓“焚书坑儒”这四个字,直至董仲舒,硬生生的将这个事情扯过来,盖在自家头上,为的就是将自己打扮成为饱受欺凌的小萝莉模样,然后激发起汉武帝的保护欲望,然后他成功了…… 所以当一个国家只有一个声音的时候,是一件好事,也是一件坏事。比如小胡子,强横起来强横无边,在杀伤别国的同时,也杀伤自己。 最关键的问题是,当一个国家之类只剩下一个教派的时候,这个教派就往往不会再向上看,不会努力的往前攀登,只会开始向下看,往后瞧…… 反正将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教派全数蹬下悬崖去,那么在最前面的这个位置,不就永远是自己的么? 左慈依旧沉浸在获得了教义上面突破的欣喜当中,目光已经没有了焦点,空中也在轻声的喃喃自语着什么。 就算是斐潜坐在一侧,也听不清楚左慈在念叨着什么,不过从其露出来的只言片语当中,大概可以猜测到左慈正在回顾自家的道典。 斐潜看着左慈,看着他如同获得了珍宝一般,略显的有些沉醉和狂热的表情,心中也有些感触,多少有些怜悯。 道教原来是有一本道经的,只不过因为秦始皇和徐福之间的恩怨情仇,被官府明令禁止,全数收集焚烧了,所以基本上没有什么流传下来…… 左慈当下如同癫狂一般喃喃自语,也难免是因为这样的缘故。 传承二字,在汉代,真如天一般的大。 长生不死,这个教义并不是道教的首创,而是在道教成立很久很久以前,就流传在华夏文明当中的一个特殊需求。统治者希望自己有无穷无尽的生命,来享受人间的富贵荣华,而这个“长生不死”的道教理论,便成为早期的统治者支持道教的心理安慰。 “我命由我,不在于天”,是道教徒向死亡宣战的口号,他们确信人可以凭智慧达造化之理,盗取阴阳之机,作自己生命的主人,逆转生命衰亡的趋向,不过这个未免太容易被伪证了…… 而“超生”则不然。 或者说只要是脱离了原本生命体的东西,要证明起来都很难。前世轮回,天堂地狱,这些事情基本上就是看见了道教的前车之鉴之后,针对性的做出了教义的修正。 很有意思的是,后世的道教也是采用了“超出三界为大道”的概念,斥责自己教派当中的早期教义“长生不老”为“小术”…… 呵呵。 斐潜看了看左慈,又看了看天色,悄悄的站起身,走出了厅堂。看样子左慈一时半会清醒不过来,自己也就没有必要在这里干耗着了。 而左慈依旧沉醉在对于道教教义的疯狂修正当中,口中念念有词,虽然眼珠子快速的转动着,却根本看不见斐潜的举动,就连斐潜走出去了也毫无察觉。 “掌灯,然后准备些吃食……”斐潜招过黄旭,轻声吩咐道,“留三四个人伺候着,让左真人就在这里吧……什么时候清醒了,再来禀报于某。” 黄旭连忙应下,然后瞄了一眼厅中发呆的左慈,又看了看斐潜,眼中不由得流露出浓浓的敬佩神色,自家的君侯简直是……简直是无法用言语来合适的表达…… 要知道厅堂之内坐着的是左仙人啊!要知道平日之时,可是高高在上,善男善女焚香跪迎的啊,却和自家的君侯三言两语之后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虽然自己听不懂说得是什么,但是左仙人这番模样…… 这是一般的人可以办到的么?! 黄旭的眼中烁烁放光。 这说明什么,说明自家的君侯比左仙人的道术还要更高明啊…… ……………………………… 从昨天开始,当黄月英知道了所谓的左仙人也不过是尔尔的时候,就显得非常的郁闷,情绪有些低落。 低落到了就连在这些方面有些迟钝的斐潜都能察觉到的地步。 斐潜要用心神的地方太多了,尤其是在离开了家的时候。斐潜需要计算,推测,谋划外面的一切事务和人员,而要让斐潜他回到家中,依旧如此,那真的就不是一个人,或者是一个家了。 所以斐潜回家的时候,脑筋都懒得再去动。 不过懒得动不意味着不会动,该动的时候依旧还是会动起来的。 就像是现在。 斐潜踏进后堂的时候,黄月英还在呆呆的捏着一块什么在想心事,对于斐潜的到来毫无察觉,等斐潜走到了近前,在其眼前挥了挥手的时候才猛然警觉,呀的一声跳了起来。 “……呀!郎君!啊!”黄月英有些惊慌的叫着,然后飞快的将因为惊吓掉落在地上的一块丝绢状的物体塞回袖子里,“……郎君……郎君什么时候回来的……” “在你发呆的时候。”斐潜也没有继续盯着那一块有着墨色的巾帛看,而是随意的说道,“黄公来信了?” 黄月英垂下了脑袋,就像是一直高傲的天鹅垂下了头,露出了一截柔顺的脖颈,颇有些无奈的应答道:“……是的,郎君……” 黄月英郁闷无比的看着自己的肚子。 这个月的月事又来了啊…… 怎么又来了啊…… 来了啊…… 真是烦的连上房揭瓦的心思都有了,当然,现在黄月英也做不得这些事情了,将军府内的人员越来越多,不管怎样黄月英都需要摆出一副家中女主人的姿态,那些屁孩子的事情,便是万万再也做不了了。 汉代是很讲究规矩的,就算是现在汉天子弱势的时候,有一些规矩依旧没有变化多少。男主外,女主内,这样的规矩从先秦的时候就流传到了现在,如果男主人不在家,女主人便是细君。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的妻子都能被称之为细君,只有相当于诸侯一般的封疆大吏,比如郡守,比如刺史州牧,比如像斐潜这样级别的,才能被称之为“使君”,那么比“使君”小一些的,自然就是“细君”了。 然而这样的“细君”,却需要一个前提。 那就是子嗣。 别说没有子嗣的妻子了,就算是没有子嗣的皇后一样也是说被废就被废,一点保障都没有。汉武帝的青梅竹马,说是因为魔魇,实际上最根本的原因就是,阿娇无子。 当男人在外出征打仗的时候,一个没有子嗣的妻子就是最危险的。 斐潜叹了口气,将黄月英的手牵了过来,轻轻的揉着她细腻的手背和略有些粗糙的手指肚,说道:“莫急。这事情,也急不得……” 怎么说? 不好说啊。 总不能说是黄月英还小吧? 大汉,十三四岁就当母亲的一抓一大把,十五岁还没有嫁人的,人口税翻五倍计算。在大汉要是那个女子敢说自己要一辈子单身的,那就等于是将整个家庭往绝路上逼,翻倍的人口税还会随着年龄增长而再次增加…… 所以只能是拖着了。 不过现在也不能再拖了。 前一段时间,赵商委婉的上了道行文,表示太原王氏见征西将军辛勤为民,除了愿奉若干粮草之外,也愿意送些府内的使唤人手,请斐潜定夺…… 府内的使唤人手,自然就是歌姬舞姬侍女等等之类的了,至于什么外院的兵卒护卫,就算是有八十个胆子,太原王氏也不敢置喙。 当然,太原王氏的主家女是不会送来的,但是送几个旁支的过来还是一点问题都没有,因为这些旁支的女子,从她们被主家收留饲养的那一天开始,就是为了将来像礼物甚至是货物一样被送出去,交易出去,就像是之前河东卫氏也送了一批使唤人手一样。 征西将军的家族人丁单薄,这是斐潜的劣势,也是这些士族世家眼中的那一条鸡蛋上的缝隙。 只要斐潜能够持续当今的地位,那么如果斐潜某天看上了那个侍女,不管是有意也好无意也罢,只要生下了个男丁…… 然后那个侍女背后的家族肯定就会全力的支持这名侍女开始角逐细君之位了,要钱给钱,要人给人,而一无所有的黄月英却不得不打落牙齿往肚里吞。后院当中的战争也不比城外的仁慈到哪里去。 如果这个事情真的发生了,荆襄黄氏的在并北这里,在斐潜的这个政治集团当中,其地位也会相应的受到很大的影响。 然而黄月英甚至还不能阻止这样的事情,因为一两次可以,阻止的次数多了,必然就会被旁人称之为妒妇! 在汉代,作为一个家族的女主人,如果连家族子嗣,家族传承的事情都不能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那么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女主人,甚至会成为对于家族有害的人,而遭到整个家族的唾弃和责难…… 黄月英虽然有些扭捏,小手在斐潜的掌心内扭啊扭的,但还是忍不住的说道:“……郎君,这……这还要等啊……” 黄承彦的信,一年比一年着急,也一年比一年的措辞严厉,甚至还偷偷给黄月英出了个主意,实在不行就让其他的黄氏女子先受孕,然后将生下来的孩子收过来,当成自己的孩子就可以了。 但是黄月英依旧想要自己生一个。虽然这个事情她想起来就害羞,甚至会有些神不守舍,但是她依旧觉得,只要是斐潜和她生下的孩子,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孩子…… 贪婪就是原罪,但是黄月英在这个事情上还是很贪婪的,这也是她作为斐潜妻子的职责,必须要让斐氏有人可以传承。对于黄月英来说,此事,便是天一般大的事情。 就在黄月英准备退让一些,实在不行便想用其父亲黄承彦的办法试一试的时候,却听到斐潜轻轻叹息了一声,然后说道:“……等今年秋收完了吧……冬天的时候,届时多努力努力就是了……冬天受孕的话,那么便是在明年秋天出生,这样也吃食也多些,对你们两个都是好的……” “啊?啊……今年冬天?”黄月英眨巴着大眼睛,歪着头想了想,“也对哦……秋天的东西多……今年冬天……啊呀……” 黄月英方才的时候,还不怎么觉得害羞,但是现在等斐潜确定了受孕的时间之后,却不由得害羞起来,血色上涌,头上顿时如同蒸笼一般腾起一层白雾,啊呀一声,甩掉斐潜的手便往内院跑了…… 第1104章 论政 蔡邕已经六十岁出头了,正常来说汉代人的寿命也就是四五十岁左右,所以蔡邕这个岁数的人,在汉代来说已经是高寿的了。这个皓首的老者,对于斐潜这一段时间和左慈走得比较近的做法感到很不理解,也有些不安,所以特意让人请斐潜一叙。 倒不是蔡邕对于儒教有多么的维护之意,而是不希望斐潜被所谓的歪门邪道影响,而做出一些不该做的事情来。 “且为之何?又何为之?” 蔡邕请斐潜喝了茶,两个人又呆呆的坐着看了一会儿竹林的摇曳,半响之后,蔡邕才冒出了这样没头没尾的两句。 斐潜放下茶碗,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儒非儒,道非道,此乃大弊也……” 蔡邕皱眉道:“依汝之意,儒道者,应如何?” 斐潜说道:“儒应上穷天之意,下阐地之物也。若贪恋权势,颠倒黑白,岂非南辕北撤,失儒之本也?” 儒教原本只是学问宗教,却在汉代变成了权力宗教,这不得不说是对于孔子一种讽刺,或者是一种特别的传承。 从汉代开始,儒教吸纳了太多的东西,东边缝进去一只手臂,西边塞进去一只腿,终于成为了三头六臂的憎恶。 春秋战国时期,华夏周王朝衰微,诸侯坐大,维护封建宗法等级制度的“周礼”遭到极大破坏,诸侯争霸,社会处于动荡之中。此时知识分子为了寻求周王朝覆灭之后的出路,纷纷登上历史舞台,提出自己的设想和解决方案,也就形成了百家争鸣。 未来是什么样的? 谁也不知道。 如何对待旧有的,如何迎接全新的,几乎百家都有百家的意见。但在能在汉代留存下来的,也就剩下了道家和儒家,墨家已经基本上销声匿迹了,法家也被儒家杀光赶尽,其余的教派不成气候,有的直接就干脆被儒家所吞并了…… “儒之本?”蔡邕捋了捋胡须。 “正是。”斐潜回答道,“儒之意,在于授也,有教无类,如孔子授公孙也。而如今,卑劣之徒,假称儒名,口宣仁德,然非士子不授,非高秩不言,敢问师傅,儒之本意何在?。” 蔡邕沉默不言,叹了一口气。 严格来说,在汉代的时候,儒教的功勋是功大于过的。 因为在春秋战国,还有在其之前的时代,所有知识的传承只是在上层阶级当中,也就是古代贵族当中流传,并不传于普通的百姓,而孔子则是第一个站出来,不仅仅是改变了“学于官”的模式,甚至还宣称有教无类,不分国界与华夷,只要有心向学,都可以入学受教。 孔子的弟子来自鲁、齐、晋、宋、陈、蔡、秦、楚等不同国度,这不仅打破了当时的国界,也打破了当时的夷夏之分,比如被中原人视为“蛮夷之邦”的楚国人公孙龙和秦商等等。而且孔子还欲居“九夷”施教,就说明孔子的举动对于当时的教育体制有多么大的冲击和促进…… 孔子弟子中有来自贵族阶层的,如南官敬叔、司马牛、孟懿子,但更多的是来自平民家庭的,如颜回、曾参、闵子骞、仲弓、子路、子张、子夏、公冶长、子贡等等。 从这一点来说,儒在最初的时候,是向善的,是推动整个社会发展的力量,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到了汉代的时候,儒教就慢慢的变了味道。 这一点,蔡邕当然心中清楚。 汉武帝时期,虽然有所谓“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但是儒生还没有完全掌控朝廷,军事财政等重要的职务,仍然多用诸如张汤、杨可、桑弘羊、上官桀之类学申商之术几十年的法家子弟。著名大儒当时任大农令的颜异,因为反对“告缗令”而被处斩;反对和匈奴作战,主张和和谈亲好的儒生狄山,被汉武帝送到前线,被匈奴人打死…… 可以说汉武帝时期,儒教只是一个工具,和其他的法、道、兵之类的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和特殊的照顾。 但是后来儒教就不满于这样的状态,开始将手伸得更长,要得更多。 权力是一种特别的东西,也似乎是华夏人与天俱来的信仰,是那种高人一等的绝对权力,是那种牧羊人对于羊群的权力,是屠夫对于牲畜的权力,所有的道德和伦理都建立其上,就成为了一个极端暴力且血腥的集合体。 儒教太过于眷恋这样的权力了,所以儒教也从一个原本的学术教派,迅速的转变成为了一条趴在帝王脚下的宠物,向所有敢靠近王座的其他教派露出了爪牙。 当时还是太子,未来成为汉元帝的刘奭年轻时就曾经劝谏父亲汉宣帝刘洵:“陛下持刑太深,宜用儒生。” 汉宣帝气的痛骂:“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且俗儒不达时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于名实,不知所守,何足委任!” 而这个刘奭,便是大名鼎鼎王昭君的历史配角…… 说来也是奇怪,但凡事大规模鼓吹儒教,然后儒教强势发展的时候,对应的都是王朝的衰败…… 春秋战国时期,鲁国实行儒学制国,结果国家不但没有强盛,反而很快被灭。 西汉武帝以前,没有实行儒学,实行了黄老学说,国家逐渐发展。到了汉武帝时期,刘彻为了对付匈奴,采用了加强集权,这个时候儒教替汉武帝做出了思想理论上面的行动依据,然后儒教渐渐兴盛,而伴随着代表着封建大地主阶级的儒教士族集团兴起,汉代也渐渐的衰落,直至当下的乱局…… 再往后,在唐朝初期,九品制度被废除,儒家学派被削弱,国家再度强盛。 宋朝,因为担心黄袍加身的再次上演,对于武人的打压达到了新高度,儒家学派便借这个机会卷土重来,法家、兵家被削弱,国家对外极其软弱,对内则全力维护君权,打压贫民,无视社会变革,抑制商业经贸发展,企图再度回到上古的小农经济当中。到了南宋,儒家更是加强,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宋朝的灭亡可以说是儒家制国失败的经典案例,明朝也是如此,儒家学派再次加强,所以…… 至于清朝,儒教为了迎合统治者,更是扭曲的不成人形了。 或许都是巧合。 当然儒教在这其中,也有不少热血志士,但是奈何太多的卑躬屈膝,太多的水太冷,太多的为了权力就可以不顾一切的优秀人物,终究是营造出了这一切。 竹林当中,清风徐徐,原本应该是清净轻松之地,然而蔡邕的现在心情,却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可以轻松的…… “汝之意,某亦知矣……”蔡邕说了一半,然后摇了摇头,长叹道,“儒生争权……乃求一活路尔……” 其实蔡邕说的也没有错,在汉初的时候,在儒家刚刚在思想、文化和教育领域上得到了独尊独享的盛誉和垄断权力的时候,由于儒家极为害怕这种在人们思想领域中的独断权力会迅速丢失,以及害怕再出现一个类似当年诛杀他们“暴秦”这样的法家政权卷土重来,所以儒生儒者们对法家思想的攻击就相当猛烈,甚至不惜将这种争斗,覆盖到其他的学派当中…… 后世那些动不动就叫嚣着要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的,想必在汉代这个时候及其符合儒生的观念。 “如此便可以笔墨杀人?”斐潜说道,“此种伎俩,亦为孔子所授?”孔子是没有动笔墨的,他最多只是动动嘴,而用笔墨杀人,则是后续的儒生衍生发展出来的。 蔡邕是比较倾向于古文经学的人,所以斐潜也就直言不讳了。和今文经学那种动不动就糅合各种道、法、阴阳等等学派为己用的拿来主义者不同,蔡邕更注重的是原汁原味的传承和发展。 就像是董仲舒,三次应对武帝的策问,用阴阳五行、天人合一的思想对儒学进行发挥,把儒学改造成具有浓厚神秘色彩的神学理论体系,其中就已经是糅合了道家、法家、阴阳家等的成分,然后便成就他的一家之言。这种侧重于义理论证的治学目标和治学方法,实际上开创了今文经学派的治学风格和治学态度,儒教也变得越发的神秘化和宗教化。 这一点,恰恰也是蔡邕看不惯的。 蔡邕可以容许今文经学的发展,他也不反对今文经学的一些诠释,但是动不动就以心论之,随便扯一个句子便说其中含有孔子的微言大义,然后一个字一个字的穷究下去,这样的治学态度,让蔡邕很不以为然。 所以当斐潜说当下儒生喜好用笔墨杀人的时候,蔡邕也是无言以对。 儒生干这个事情的人,不在少数。 最著名的莫过于司马迁,其在《史记》之中大骂商鞅是“其天资刻薄人也……卒受恶名于秦,有以也夫……”,不仅如此,对于秦始皇也是不遗余力的抹黑,直接把秦始皇辱骂成了不是人的禽兽畜牲恶魔和暴君,“始皇为人,天性刚戾自用”,“秦王怀贪鄙之心,行自奋之智……先诈力而后仁义,以暴虐为天下始……” 司马迁如此,其他的儒家信徒们对包括当年给与他们教育文化专控大权的汉武帝刘彻一样是嗤之以鼻,多加侮辱,常以“秦皇汉武”并列加以羞辱丑化,无非是因为汉武帝虽然给了这些儒生教育文化政策的制定权,却根本没有给他们政治干预能力,所以一样是怀恨在心而已。 “……如此,儒之人,汝将如何处之?”蔡邕说道。 “回溯本源而已。儒盛于授,便长于授。天下学问如同浩瀚星海,无有穷尽,舍无穷之学问,求过眼之荣华,非儒也。”斐潜拱拱手说道,“若儒至此,便是千秋万代,永继无忧!” 不管是哪朝那代,对于纯学术的知识分子,永远都是及其敬重的,只要他不参与政治的角逐,那么就恨不得将其高高捧起,作为天下的标杆。不管是帝王或是权贵,杀一百个一千个政治的竞争者都不会有人说什么,但只要是动手杀了一个纯粹研究农桑的学者,那么立刻就会众叛亲离,就连最亲近的人都会视其为短视无能之辈,不值得再投资在他身上。 蔡邕闻言,哈哈大笑,笑得泪花都有些出来了,然后摇头道:“谈何容易?也罢,且由汝试之……” 蔡邕不相信斐潜能够成功,但是这并没有多大的关系,因为如今平阳这里,已经是属于斐潜的封地,换句话说,只要皇帝不发话,那么在平阳这里斐潜的话便是最大,所以斐潜有一些奇思妙想,想要试试看,便试试看就是。 并且蔡邕也认为真正的儒,应该专注于学问,至于官职什么的,都是浮云…… 但是想要推广到全天下去,蔡邕认为可能性并不大。 一个掌握了权力,品尝了甜美的人,并不是那么好松开手的。 “不过,黄老亦不可大用……”蔡邕收了笑容,认真的看着斐潜,语重心长的说道,“黄老重方术,用谶纬,以惑人心,鼓噪为乱……太平之道便为前车之鉴,不可不防也……” 对于儒教会怎么样发展,说实在的,蔡邕蔡老头子虽然也是感兴趣,但是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事情,是蔡邕他担心斐潜被左慈给洗脑了,被所谓的神仙鬼怪,长生不死等等东西蛊惑了,所以当他听说斐潜准备重用左慈的时候,才急忙将斐潜叫来…… 这一番话自然蔡邕也是说得严肃无比。 道家的黄老之学,其实也是如儒教一般,也在权力当中堕落了。战国至西汉初期,道家黄老,原本也是经世之学,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就慢慢的变成了所谓的“自然长生之道”,一些方士把黄老之学与神仙长生、鬼神祭祷、谶纬符箓等方术杂糅一起,视黄帝、老子为神仙,形成了原始道教。 斐潜点点头,说道:“道家之人,如今善于鬼神,便精于鬼神可也……弟子已令左真人招揽道士,不日便往阴山传道,以华夏之神,覆胡人之鬼……三月为期,且观后效……” 蔡邕看了看斐潜,见其不像是敷衍之语,而且这样也不算是让左慈等人进入了政治圈之内,去向胡人布道么,这就不算是什么大事了,于是点点头,沉默了片刻之后,又说道:“如此也好……听汝之意,欲不用儒,又不用道……莫非汝欲用兵、法之人?” 既然斐潜没有被左慈蛊惑,蔡邕也就放了些心,不过看着斐潜的态度,似乎即不想要让儒生掌权,又不用黄老之人,那么也就剩下了兵家和法家的选项,但是兵家和法家的人,也是证明了有比较大的弊端,如果斐潜有这样的想法,蔡邕也觉得自己需要好好将斐潜纠正一下了。 没想到却听到斐潜说道:“兵家之人,攻伐掠地,自然是一等一,不过治理民政么,便不堪其用了……法家之人,明律清规,上下通达最为有用,不过也易陷于苛政,不容变通,可用一时不可用于一世也……” “这……汝不用儒,亦不用道,兵法亦不用……这……”蔡邕彻底有些糊涂了,看着斐潜追问道,“这……治理农桑,终须胥吏,如此人员,又从何而来?须知乡间豪右亦多为儒矣……” 第1105章 前行 或许是什么样的开国皇帝就会带来什么样的国家性格,大汉原本是一个强硬无比的国家,也是一个忍耐度极高的国家。忍的时候装孙子比谁都怂,狠的时候斩草除根连功臣都抓来砍成肉酱下饭吃。 但是越往后便越是中庸。 官员怕犯错,平平稳稳求个一世荣华就好了,就连皇帝也怕犯错,拆东墙补西墙抹一个表面光鲜也就罢了。 在这样的环境当中,几乎所有人都懒散了。 道家就不说了,炼丹的炼丹,吃五石饮草露,做什么的都有,就连儒教当下也有人不断的在说什么养浩然正气,然后就能朝东海而暮苍梧…… 纯粹是闲的蛋疼。 前秦竭尽全力进行了华夏大一统,然后力竭倒下了,汉代吃着秦代的尸骨站了起来,茫然四顾,却发现自己的周边环境,和秦国的那时候满世界都是强大的对手不一样,除了几个不成器的藩王之外,汉初的敌人只剩下了匈奴。 好吧,匈奴也是一个好对手。 有了对手的情况下,大汉就充分的发挥出了刘邦的特长,忍人不能忍,然后狠起来也不是人…… 可是等到将匈奴干跑了之后,大汉就茫然了。 南越的那些夷人,和匈奴人一比较起来简直就是臭虫一般,扰动大军去抓臭虫吧,不值得,不抓吧,时不时又爬出来吸一口,疼到是不是太疼,就是烦。 夷人只能在山区林地里面称王称霸,一旦进了城池,想要自立的时候,就容易被汉兵连锅端了,因此大多数的夷人后来便都学乖了,自在山中立寨,出山便是掠夺,根本不在平地久留,就像是在大汉这只牛屁股上萦绕不去的牛虻。 然后失去了目标的大汉就不知道下一步要干什么了…… 外仇消失了,那么原先积攒下来的内仇,当然就提上了议事日程当中来,有怨的抱怨,有仇的报仇。 不是没有人清醒,但是这些人的眼珠子见了白的黄的,也就都红了,左右想想大汉周边确实没有什么敌手,便今朝有酒今朝醉了,久而久之,便成了当下的局面。 没有对手的大汉,是可悲的,但是现在重新有了对手的大汉,却发现已经举不动武器了,则是更为可悲。 斐潜认为,帝国的模式,用于封建社会的当下,便是最恰当不过了。想要让帝国稳健发展,仅仅依靠一个头脑发热或者是不发热的皇帝是不成的,而是要有一个稳定的施政内阁。皇帝最好就是象征物,反正董仲舒不是说皇帝是天子么,那就干脆捧到天上去,世俗烦心的事情就不要管了。 至于诸子百家,不就是原始状态下的众议院和参议院么…… “儒可定律,道可亲民,法可制吏,兵可定国,农可养人,商可富邦,墨可强工……”斐潜缓缓的说道,“天生万物,万物皆可用;人间百态,百态皆为材。原本并无优劣之分,皆为可用之物,岂有一用一贬之,违天道逆人间耶?” 蔡邕闻言,喉咙咕噜了几声,瞪着眼珠子,胡须一颤一颤的,用手指了指斐潜,然后沉声说道:“简直胡言乱语!” “玉石可为璋珮,草芥可为刍狗,敢问师傅,何物无用?”斐潜也没有因为蔡邕的斥责而退缩,而是继续缓缓的说道。 “老夫并非此意!”蔡邕又瞪了瞪斐潜,说道,“……刍狗焉可与玉石并论……汝意虽好,但断不可行……汝……唉……” 蔡邕说了一半,却并没有说下去,只是用手指了指斐潜,然后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将头扭到了一边。 桃山之上,景色自然是极其美丽的,不管是汉代的蔡邕,还是后世的斐潜,对于大自然景色的判断标准并没有多少的差异。 蔡邕别院便是桃山之上景色最为精华的地方,坐在这里可以看朝阳,看日落,看山岚,看雨雾,可以卧观星辰,拥炉赏雪,可以看见莘莘学子三五成群在青石板上徘徊,在山石之间奉经诵读,更可以看在平阳周边稻田之内起伏不定的庄禾,看着农夫在下面忙碌。 这自然是极其美丽的景色,不管是谁看了,都会心旷神怡幸福满满。 可是在当下,蔡邕却没有感觉多少的幸福,只是觉得烦恼,因为在当前这个问题上面,蔡邕和斐潜的意见就有些不一样…… 蔡邕的意思,斐潜自然也是清楚。 蔡邕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见斐潜插科打诨,也就有些生气。 “师傅……”斐潜在地上一拜,然后沉默了片刻,说道,“此或非良策,然此时为良机也……” 蔡邕这才转过头来,看着斐潜,也是沉默了半天,才说道:“天下汹汹,汝当如何?” “师傅,弟子有惑,请赐教……”斐潜说道。 蔡邕捋了捋胡须,然后扬起了头颅,说道:“且道来。” “上古之时,结绳以记,若无仓颉造字,便无文章传承,敢问当时可有结绳之人嗤鼻刻骨为文者?尧舜之朝,华夏之人与东夷,南蛮,西戎,北狄无有不同,皆以牧牛羊,猎百兽为生,若无神农植禾,便无耕作之法,敢问当时可有畜牧猎户诛灭农耕种植者?”斐潜说道,“汉太祖三尺斩白蛇,败楚项枭贼子,定鼎汉业,建都长安,可有成规以行之?如今天下弊病呈现,邪欲横行,可有万全之良方?” “弟子曾观番邦文字,但有一教者,便可强国数十载,然华夏天睐之,竟有百家……”斐潜拱手拜道,“敢问师傅,此为幸也,亦或悲也?若不行此,可有他途?一时之策,焉可用千秋万代,残缺教义,焉可统领千家万户?” “恒古之物,纵然珍珠宝器,传于当下,已然腐朽如尘土矣。世事变迁,人亦当变,变则通,通则久。大势已然如此,弟子不过顺势而为之……”斐潜朗声说道,“吾辈若不能仗长剑,击百丈,提骏马,腾千里,纵然残喘而活,又与死何异?” 华夏从莽荒走来,一路就是磕磕碰碰的,完全就是一个从蛮荒慢慢到文明的转变,而这样的转变,哪能说是有什么固定的章程?还不是就这样一点点的试探的走了下来,然后一点点的试探着走了下去? 斐潜别的东西没有,但是这些在后世的经验,却或许可以让华夏的人少走一点弯路。 儒家最该死的问题,不是他们抢夺权力,也不是他们霸占朝廷,这个行为是任何一个教派成气候了之后都会做得,所以无可厚非。儒家最大的问题是引经据典,或者说太过于强调经典,这个是最为根本性的错误,也就是和道教的“长生”一样,属于从娘胎里面就带出来的缺憾,难以修正。 为了弥补这样的缺陷,然后发展出了今文经学这样的怪胎,牵强附会的千方百计的解释所谓的“微言大义”,从只言片语当中寻找其行为依据。 儒家的经典,是什么时候的? 大都是上古尧舜到春秋战国时期的…… 可是纵然有尧舜之治,但是那个时候,华夏民众也不过百万,所辖之地不过千里,然后硬是要采用那个时候的治理国家的方法,来作为当下,甚至是后世理政的准则,如何不出问题? 黄老虽然也有不足,但是在理政这一块的放任自由,却给了社会在一定的发展空间,因此但凡用黄老作为治国方针的,社会都能繁荣一段时期,就是这样的原因了。 周王朝崩塌之后,上古贵族的血统论便逐渐消退,到了秦朝的时候,便一钱不值了,一个没有军功的上古贵族,居然要向昔日的黔首行礼跪拜,这让这些贵族如何能忍? 因此当陈胜吴广一声吼的时候,这些上古贵族便拼了老命将秦朝掀下马背,然后一回头却看见一个痞子趁着他们斗成一团的时候爬了上去…… 再想掀,却发现自己身上的血已经流干了,几百年上千年积攒的财富,已经在一场场的战争当中消耗干净了,只能是瞪着眼,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亭长做了皇帝。 好吧,至少比黔首好一点。 这些上古贵族无奈的只能是暂时接受了现实。 当上了皇帝的刘邦,当然知道这些上古贵族的厉害,为了不让这些上古贵族有歇口气的机会,便一次又一次的割韭菜,一代接着一代,刘邦的子孙也坚持不懈的吃韭菜割韭菜,直至将这些大颗的韭菜都收拾的七七八八,零散无比,却没有注意到在原本这些大韭菜驻扎的土地上,长出了无数的小草…… 上古贵族阶级基本上被消灭干净了,却涌现除了一大批的新型的大地主阶级。 时代在变化…… 蔡邕的意思,就是表示虽然斐潜的想法不错,但是这些新兴的大地主阶级是不会轻易的放开手中的利益的,所以必须要考虑“天下汹汹”的情况出现。 而按照斐潜说法,便是解释现在便是最好的时候,因为像汉朝初期一样的乱世又要来了,既然原有的教派不能应付变化的局面,那么就只让教派变化起来…… 蔡邕的头慢慢的垂了下来,看着斐潜,皱眉说道:“鸡鸣狗盗者亦可用之?” “鸡鸣者可放养畜牧,狗盗者可嗅探贼踪。所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上者当思用人,使人得其用,何愁无人可用?”斐潜回答道。 蔡邕又问:“若天下皆为可用,又何人行采桑,耕田,修路,劳役?皆为可用,便无人可用矣。” 斐潜笑道:“师傅过虑矣。平阳之地,劳役多何人?若皆为用人,便寻不可用之人便是。” “胡蛮?”蔡邕想了想,点点头,说道,“如此也不是不可……然胡蛮易叛……教化之策……哼哼,汝倒是深谋远虑……” “以儒道法并行之,兵以镇之,统辖之内,三代之后,便无胡矣……”斐潜也没有否认。 毫无疑问,现在的汉代有最先进的科技、文化、物产,但是就是被这些死脑筋的上层建筑的人物死死的按在土地上不能动弹。 为了控制富裕阶层数量特意鼓吹的小农经济。 为了保证自己的剥削可以一代又一代永远有效,创造出来的户籍制度。 林林总总,对内狠到了极致,压榨到了极点,但是对外,却喜欢用一种宽容的态度,表示这里人傻钱多速来…… 那是蛮荒之地,那是瘴毒之地,毫无价值。 那是方外子民,那是蛮夷之人,毫无价值。 然后便在一代又一代龟缩在这个华夏的大坑当中,成为唯一的蛊王,趴在华夏的民众身上吸允血液。 斐潜想敲破这个坚硬的外壳。 毫无价值? 草原可以用来放牧作为牲畜来源,林地可以用来砍伐作为建筑来源,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只要是人类可以居住和涉足的区域,都有可以利用的资源。 北疆苦寒,还不是照样有地可以放牧,鲜卑人可以来,为何汉代人不能去? 南疆瘴毒,还不是照样有人穿越而过,佛教徒可以来,为何汉代人不能去? 西域干旱,还不是照样有人贩卖商物,大秦人可以来,为何汉代人不能去? 东海,嘿嘿,只要东海三仙山上遍地黄金白银的消息泄露出去,信不信就有大批大批的人愿意充当一个汉代华夏的麦哲伦? 就算是普通汉人不去,还可以用蛮夷和商人。 用内部的人口作为奴隶,那是奴隶制度没有错,是历史的倒退,但是如果全数用外部的人口做奴隶,就响当当的换成了殖民主义,而这样由内而外的思想,要千年的酝酿,却依旧未能成功。 什么时候的大汉最强大,自然还是汉武帝将匈奴揍得鬼哭狼嚎的时候,这样的强大就算是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就算是只有一代两代,但也足够让周边的国度记住了汉朝的强悍,至今为止也不敢轻举妄动。 华夏的民众的能量是惊人的,在这样的一片土地上,只要统治者是一个头脑清明且有大略的人,那么他的国家成为这一片土地上的霸主,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前提是别太多的内讧和贪腐。 若是能让所有的华夏民众知道这个统治者真的是为了大众在变革,在奋斗,那么华夏民众就算是家破人亡了也会努力的去完成那个目标,那个梦想。 汉武帝为了打匈奴,打得整个社会经济几近枯竭,十室九空,男丁稀缺,整个社会上下民怨纷腾,然而一张罪己诏颁布而下,华夏民众便原谅了汉武帝。因为汉民知道,汉武帝是真的在打匈奴,而不是借着打匈奴的名义在搜刮钱财,中饱私囊…… 给华夏民众一片真心,华夏民众必然回报一片真诚。这个世界上,难倒还有比华夏民众还更吃苦,还更守序,还更勤勉的人民么? 如果没有,那么为何华夏之人不能站在世界的巅峰? 当然,路还很长。 蔡邕看着斐潜,良久之后,摇了摇头,露出了一丝疲态,叹息道:“……汝可知……若成,固然是一代英杰,千秋万代香火不断;若败,便是剜肉抽筋,挫骨扬灰,亦不为过……汝可是想好了?” “路漫漫,亦当行也。”斐潜拜道。 蔡邕闭上眼,良久之后才低声嘟囔了一句:“……早知当初……说吧,欲谋老夫何事?” “师傅……”斐潜还想着解释一下,却见蔡邕一瞪眼,只能是笑道,“却有一事,肯请师傅修编汉律……” 第1106章 瓦罐 “哎呀呀……”斐潜梆梆的用手掌敲着庞统的肩背,一脸嫌弃的样子,“……这么多年过去了,没吃胖倒是吃瘦了!肯定又是挑嘴了!” “啊呀,啊呀!我没有挑嘴!我就这样!吃不胖!”庞统跳脚大叫道,“还有,有你这么欢迎客人的么?” 斐潜毫不在意,仰头哈哈大笑:“哈哈,谁说你是客人了?你是我师弟!不算客人!” 庞统用手指着斐潜,显然有些气结的样子,不过很快也就笑了,然后两个人笑成了一团…… 笑了一阵,两人才缓了下来。 庞统抬头眺望,只见大片连绵的庄禾低着沉重的脑袋,在阡陌之间摇曳,一直绵延前去,直到远方那小小红色的城池那边。 “秋获将近了吧……”庞统走到田边,打量着周边的一切,啧啧称赞道,“了不起……真了不起,这么多……这样我也放心了……” 斐潜也站到了田边,说道:“是不少,可是吃的也多……人倒是还行,就是这些大家伙,胃口真不是一般的大……” 一旁的战马似乎知道斐潜在说他,不满的噗噜噜的喷了一个响鼻,然后在地上刨了刨。 汉人的战马一年四季都要时刻准备作战,不像胡人大都只是秋冬交际的时候才发动战争,因此对于战马的饲料要求就更高,没有大量的草料和豆类,根本养不起这样的一只庞大的骑兵队伍。 若是平时饲养,青料也就罢了,一旦开动战争机器,就必须大量投入草料豆料,否则的话,一场战打完,这些战马也就废了。 “啧啧……真不知道这几年,你是怎么熬过来的……不过看样子,还算是不错……”庞统将手袖到了一起,袖袍纶巾在风中飘荡,若不是一头一身的尘土,倒也有几分出世的气度。 “……还能怎样,一边装大个,一边缩着头呗……”斐潜挠了挠自家的战马脑袋,然后轻轻的拍了拍战马的脖子,说道,“都被吓唬住了……” 庞统仰头打了一个无声的哈哈,然后说道:“那是,谁愿意拿玉章和瓦罐碰啊……说实在的,你能撑到当下的局面……我都认为是个奇迹……” 斐潜挑了挑眉毛,说道:“哦?说说看,我这个瓦罐倒是想听听……” “哼,”庞统也不看斐潜,从袖子里面伸出了手,扒拉着手指头说道,“你刚来并州才几百兵,不是小土罐是什么?打败了白波得了平阳能算什么,好一点的瓦罐罢了……就算是再败匈奴鲜卑,又能算是什么,有了些花纹的瓦罐而已……瓦罐易碎啊,若是这些年其中但凡有一年……” 庞统向前面的田地嘟了一下嘴,说道:“……不管是旱、涝、虫,亦或是什么,只要一年歉收……纵然是满身花纹的瓦罐,就是立刻四分五裂的下场……” 斐潜默然。 庞统这么说其实也没有错。 “知道这些家伙,为何最终还是忍着没翻脸么?”庞统嘿嘿笑了两声,然后斜着眼珠子瞄了斐潜一眼。 斐潜点点头,冷笑了两声,说道:“当然知道,这些腐狗还等着分尸而食呢……不过真要动手,这些腐狗也舍不得……” 庞统不屑的撇了撇嘴,“你那叫运气!不过运气这东西,可一不可二!不过,算你还聪明,没有强留……那什么……要不然我就根本不会来,只会在荆襄等着给你留条退路……” 庞统继续说着,就像是要将憋了许久的话一次性都倒出来一样:“……要知道,并北也是属于边疆,而这些家伙,为了声名,也不太愿意直接向边疆将领下刀子……要不然等他们上台,总不能他们自己去守卫边疆吧……所以你这里稍有出格的行为,他们能忍的,也就忍了……” “……其次,他们也一时半会顾不上……董王、李郭、种杨,没有一刻消停的……大汉啊……唉……所以你这个破瓦罐就自然先放边上了……” 斐潜默默听着,其实他现在的处境和曹操有些相似。 曹操也是一直到了干翻了袁绍,天下之人才哄然一下仿佛重新认识了曹操一般,蜂拥而至…… 当初杨彪到平阳的时候,摆明车马要侵吞的时候,斐潜也是先忍着,然后采用策略而不是武力,就是这个原因。 早在汉灵帝时期,凉州和并州就已经是成为了后世所谓的“贫困州县”一般,脱离了中央的财力物力支持,便是什么都谈不上。 所以当斐潜在并北立足的时候,大多数人还没有从几十年的习惯当中清醒过来,都是认为并北这一块只要是没有了朝廷的供给,也就翻不起多大的浪花。 在这样的认知下,再加上斐潜的并北架构又是草建,说根基么,就宛如蒲草,跟那些动不动就几十年上百年的家族来说,自然是浅薄得很,因此大多数人都觉得斐潜虽然架子大,但是不稳固,随时可能崩塌,因此只要在一旁候着,等着斐潜垮台的时候来捡便宜就是,又何必和斐潜硬碰硬? 在这样的心理作用下,斐潜周边的士族,包括杨彪在内,起初都是不怎么在意的…… 不过,现在便有些不同了。 “弘农杨已在河洛募兵三万……其中不乏甲士……”庞统淡淡的说道。 甲士,在汉代有特别的概念,不是所有披甲的都可以称之为“甲士”。正常来说,按照汉律,上阵斩首一级的,便可以从普通炮灰升级成兵卒,可以拥有一套正式的皮甲,然后累计三级军功的,才可以从皮甲变成铁甲,也才称之为“甲士”。 斐潜啜了啜牙花子,当一个天下冠族家族全力暴兵的时候,确实很可怕。 庞统凑了过来,小声的说道:“……还剩多少存粮?” 斐潜咳嗽了一下,然后左右瞄了瞄,悄声说道:“就剩两三个月了……” “哼……好吧,算三个月的……你真心胆肥啊……”庞统唏嘘了一声。 “嘿嘿……”斐潜笑了笑,然后拍着庞统的肩膀,说道,“你说的大体上也没有错,但是有些细节么,不太对……我这个瓦罐啊,也是有刺的……所以才不好下手……” 庞统歪着头,想了想,也点点头,说道:“这倒也是,砸了么,太疼……所以只要不太碍眼,也就先当作没看见就是了……不过么,你现在开始碍眼了知道么?” “哈哈哈……”斐潜大笑道,“……我不碍眼的话,你也不会来,不是么?” 庞统哼了一声:“先说好,我是客卿哈……” 斐潜闻言,收了笑容,认真的看着庞统说道:“就这样还‘客卿’?” “不然怎样?你又不是不知道庞公的脾气……”庞统也是皱眉,“要不是家族里面这段时间老有些人找上来,唧唧歪歪的,恐怕我还出不了鹿山……” 斐潜挑挑眉毛,似笑非笑的说道:“真的?我怎么听说是庞公新收了个弟子……啧啧,那弟子,人又长得白白净净,清秀可人,又是可谓聪明伶俐,学习更是举一反三,融会贯通……啧啧……然后么,相比较之下,某人么,要相貌没相貌,要才能没才能,所以啊……啊哈哈……” 庞统磨着牙,不说话。 “咦……”斐潜收了笑,盯着庞统说道,“看你这样,这是……真的了?” 庞统“嗷”得向天吼了一嗓子,挥舞着拳头,“那又怎么样,老子就是不服!老子就是要打败他!” 斐潜正了正头冠,然后朝着庞统拱手拜了一下,说道:“抱歉。” 庞统喘息着,然后深深的吸了几口气,摆摆手说道:“呼……没事,没事……那家伙……真像个妖怪……” “我帮你!”斐潜拍了拍胸脯,说道。 “切!”庞统嗤之以鼻,傲然道,“不要!我要亲自打败他……” 斐潜愣了一下,摇了摇头,说道:“……唉,由你,由你……不过你说是‘客卿’,我还真有些伤心啊……” 庞统也恢复了正常:“得了吧,看看你现在的地盘在那?离着荆襄千里呢!这还算是多少看在鹿山的情份上……五十名鹿山子弟,三百名甲士,不说其他,当下秋获你就能省不少气力了吧……” 斐潜嘿嘿笑了两声。 庞德公在荆襄,其实和孔子有些相似,有教无类,周边只要愿意来求学的,庞德公基本上都会指点一二,这也铸就了庞德公鹿山的声名。这一次庞统前来,不仅仅是他一个人,自然也带来了一些士族子弟,这些士族子弟大多都是荆襄人士,庞黄蔡家的都有,所以说也算是给予斐潜一些助力。 “……另外……”庞统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庞公说,你的……计划有些太大胆了……” 斐潜也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的说道:“……但是可以试一试,不是么?要不然你就不会来了……” 庞统默认了,然后说道:“……庞公的意思,是等两年,至少要你这里有些储备了……” 斐潜叹息了一声,有些遗憾的说道:“这么说来,其实庞公也并不是……” “这有什么办法?”庞统说道,“家族大了,都这样……不过么……” 庞统认真的说道:“不过么,庞公很高兴。我看得出来,庞公是真的高兴……所以啊,我也真心希望你这个计划能够成功……” 虽然方才斐潜提起庞德公的新学生的时候,庞统一副暴跳如雷的模样,但是现在,庞统却表现出了另外的一副样子。 “儒家之人……”庞统悠悠叹息道,“越来越不像话了……天地如此之大,何必呢……你知不知道,已经有人开始说《易》也是孔子编纂的了……” “哦?哈哈……”斐潜闻言,也是摇头。 这个行为,真的和后世的棒子有些相似啊…… 很多人误以为易经就是周易,周易就是易经。其实是错误的,简单的说周易和易经的区别就是从属关系上的不同,易经包含了周易,周易只是易经的一部分。 《周易》是周文王在坐牢的时候,他研究《易经》所作的结论。 而其后发展出来的诸子百家,涉及相关的内容的,其实也都是从文王著作了这本《周易》以后,开始发展下来的。 其实易经有三易,《连山易》,《归藏易》,《周易》三本,分别属于不同时期,不过现在连山和归藏基本失传。 “……这个事情,儒家之人干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庞统不屑的笑了笑,说道,“……你说,当发现拿别人的东西更顺手的时候,还会努力去研究钻研新东西么?庞公也说过,儒家要是没有出几个争气的,就算是一时间得势,恐怕也就这样了……” “……其实好多人都有些不满了……”庞统继续说道,“不过呢,他们人单势薄,说话也没有人听,所以么……” 庞统转过身,看着斐潜说道:“……你的这个事情,确实是不错……但是前提是,要等说话有人听的时候……现在,有些早……” 斐潜点点头,说道:“其实也不算太早,该准备的,总是要早一些准备比较好……” 庞统瞄了斐潜一眼,有些惊讶:“这么说,你已经开始动手了?” “哈哈,还记得鹿山之下的时候,我们一起讨论的问题么?”斐潜看着远方,悠悠的说道,“我觉得有个地方不错,所以就先试试,反正那个地方原本什么都没有,所以也不会有什么阻碍……不过,现在,确实如同庞公所说,大面积的推广,有些早……” 庞统眼睛亮了亮,说道:“阴山么?到是个好地方,我要去看看……” “行啊,不过,现在还是先回平阳吧……你还没有吃过平阳最新的菜式吧……”斐潜笑了笑,说道。 庞统切了一声,说道:“不说这个,差点忘了!咳咳,我告诉你啊……庞公说了,你搞得这些菜式啊,简直就是不顾正业!让你少花点心思在这个方面上!” 斐潜肃容朝着南方拱拱手,表示聆听庞德公的教诲,然后说道:“这么说来……来人啊,回去传话,就说不用准备什么了,弄两三个炊饼,备些凉水就得了!某师弟奋发有为,不吃这些细肴精脍!” “啊?”庞统跳了起来,恶形恶状的大声吼道,“庞公说归说,还不是每顿都要吃!庞公都吃得,为何我吃不得!我说你要是敢短了某吃食,信不信某立刻就走!” 第1107章 云动 庞统打了一个大大的饱嗝,然后抚摸着肚皮,一脸懒散的半摊着。 “这些菜肴……”斐潜指了指桌案,笑道,“荆襄也都有了么?” 庞统点了点头,说道:“不仅有,而且还比你这还更为精致……就拿这一道羊肉烧来说……”汉代还没有炒菜这个概念,因此凡是炒的东西,也都被称之为烧。 “……你这里,用的是普通羊腿肉吧……”庞统在豆盘边缘上轻轻敲了敲,满脸的鄙视模样,“知道刘荆州用的是什么?只取羊脊,其余皆弃!瞧瞧你这……知道不,这就是差距……” 斐潜哈哈一笑,不以为意。 对于美食的追求,身为吃货帝国的人,这就是与生俱来的天赋,想挡都挡不住的。就算是在后世,斐潜为了吃,也没有少折腾。当然,最让斐潜羡慕的,不是早上在巴蜀喝茶,晚上在巴黎喝咖啡,而是想吃什么的时候就去吃,而且最好要去原产地去吃,因为只有这样,才是最为正宗的味道…… 就像是要吃杀猪菜,马迭尔冰棍,就去黑龙江;要吃锅包肉,大酱肉,就去吉林;要吃鲅鱼饼子,三鲜韭菜盒,就去辽宁;要吃全羊宴,秘制天鹅蛋,就去内蒙古;要吃烤包子,羊肉串,就去新疆;要吃青稞酒,酥油茶,藏面,就去西藏…… 青海有羊杂碎,手抓牛肉,杂面片;甘肃有兰州酿皮,活糖油糕,糖锅盔;陕西有羊肉泡馍,肉夹馍,葫芦头;山西有搓鱼钱,太原拉面,面茶,猫耳朵;河北有驴肉火烧,煎饼合子,牛肉罩饼;四川有担担面,龙抄手,西坝豆腐;贵州有肠旺面,荷叶糍粑,丝娃娃;重庆有鸡丝豆腐脑,麻圆,过桥抄手;云南有小米糕,豆花米线,小锅饵丝…… 这才多少,还有多少没有列出来的? 能吃是福。 吃货帝国的世界才是最美丽的。 “你故意的吧……” 庞统砸吧着嘴,然后小口小口的喝着茶汤,缓缓的说道。 “什么?”斐潜有些不解。 庞统敲了敲桌案。 “哦……”斐潜点点头,说道,“一半一半吧……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嘴馋……” 庞统嘿嘿笑了几声,说道:“知道,怎么不知道……当你在鹿山下用网补鱼的时候,连那些小鱼都不放过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不过,这样,也不错……” “嗯。”斐潜转动着茶碗,有些索然的说道,“说实在的……我宁可被人记住是个吃货将军,也不愿意被人记得只是个征西将军……” 庞统看了看斐潜,慢悠悠的说道:“吃,乃人之天性。只有满足了吃,才有其他……你这里能有许多菜式传出,我觉得挺好……至少比真刀真枪来得简单,又不引人怀疑……我过河洛的时候,杨氏也是几番试探,最后还是放弃了……这吃食,可能也有一部分的功劳啊……” 穷人吃什么? 杆糊。 如果极度贫穷的人,会有精力左研究一个菜肴,右创新一个吃法么? 显然不会。 所以很多人虽然怀疑斐潜这里接连大战下来,应该是没有多少储备了,但是看到平阳的菜式一个接着一个的翻新,这心里也就七上八下,不怎么好确认。 再加上原本并北这一块,这些人不太重视,也就没有多少可用之人,所以斐潜内部储备数量这个问题,就成为了难解的谜团。 斐潜呵呵笑笑,然后脸色就有些沉了下来,说道:“杨氏胆敢为难你?” “哼……”庞统说道,“有何不敢,河洛现在就是杨氏一人说了算……所幸临晋侯多少还清醒一些,多少照顾着陛下的颜面,否则杨氏恐怕都在河洛横着走了……” 斐潜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挥挥手,让在一旁伺候的侍从都退下,才说道:“……你从荆襄来……周边的局势变化得如何?” 庞统也收了嬉皮笑脸的模样,严肃的说道:“马上就要大乱了……主要还是二袁……” 庞统伸出手指头,在空中虚虚比划了一下,说道:“……南北二袁,而今看起来肯定有了默契……先定后方,再行决战,而兖青二州,便是最后战场……所以刘荆州也很慌啊,我来的时候还特意交代了说要找你多要些战马……” 说到这里,庞统摇摇头,切了一声,显然对于刘表的表现不太满意。 “所以说最希望二袁打起来的,莫过于杨氏了?”斐潜说道。 庞统点点头,说道:“那是自然,不过么,说实在的,若是二袁合力,还真是一件极其麻烦的事情……所以你这个瓦罐,现在还算得上安全……能打的么,顾不上你,而周边盯着你的,却又打不过你……啧啧……” 斐潜说道:“那么你觉得,我这里还有有多长的时间?” 庞统摇了摇头,说道:“难说。搞不好那天,二袁忽然大彻大悟,联起手来,大家不久都没得玩了?杨氏毕竟起步太晚,又被董折腾过,实力还是差了一些,二袁一旦合力,他也无法抗衡……” “这样啊……看来关中只能放一放了……”斐潜叹息了一声。 庞统皱眉道:“谁建议此时取关中?不免过急了……元直?” 斐潜点点头。 庞统也点点头,又摇摇头,慢慢的说道:“不怪他。只是你自己要有数……元直原先出身……所以立功之心,也就自然比一般人更强一些……不过也别苛责,否则也会容易失了锐气……” “咦?”斐潜上下看了庞统几眼,说道,“行啊……竟然连这个也懂了,看来这段时间学了不少啊!” 庞统刚刚得意洋洋的挺起胸,随后不知道又想到了些什么,脸色就垮了,有些意兴阑珊的摆摆手说道:“此乃小道,不足一提。” 斐潜看庞统的神色,多少也猜到了一些,不过也没有说破,只是点点头,心中暗自惊醒记下,毕竟将来保不准就会用得上…… “那么说来,是不是应该给陛下表示表示?”斐潜嘿嘿笑了两声。 庞统也笑了,说道:“那是自然,送上新收的庄禾,便是应有之意了……” ……………………………… “二袁……” 杨彪站在雒阳城头之上,望着天空,轻轻的喟叹了一声。 就算是临近了秋获,依旧有大批的人日夜不停的在对雒阳的城池进行修缮。 庞大的雒阳城,城墙需要修补,道路需要清理,壕沟需要挖开,大批大批的青砖条石木料从洛水通过船只,或是木筏,源源不断的送到雒阳城南,再由蚂蚁一般的劳役,一点点的用圆木和麻绳拖拽进雒阳城…… 虽然说一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但是毕竟许多砖石夯土还是烧不动的,将这些烧毁的废料清除掉,自然就可以重新搭建起来,只不过想要恢复原先雒阳的繁华富贵的模样,就绝非十年八年可以完成的了。 最先完工的便是城中皇城的崇德殿。 当然,这个时候的崇德殿只是一个粗陋的简化版,甚至有的地方连朱漆都没有,白生生的木料裸露在外。不过在怎样说,至少也是保护了汉帝刘协的一点颜面,不至于像历史上一样,只能是蜷缩在残檐断壁之下。 在历史上,刘协是在经历了李郭二人大闹关中,并且在河洛大疫,又经大旱之后,甚至很多地方出现了人吃人的现象的时候,才侥幸脱离了李郭的控制,回到了雒阳,前前后后历时五年。 那个时候的弘农杨氏,也在漫长的时间当中,在天灾人祸面前耗干了原本的储蓄,导致曹操领兵前来的时候,竟然毫无制衡的力量。 不过现在,杨彪自认为,还是有机会的,前提是二袁必须作上一场。 前几天,册封袁绍等人的诏书终于是发了出去。 这个显然不是刘协自己能够想出来的计策,但是杨彪琢磨了许久,最后还是同意了,将这些诏书变成了实物,因为这确实对于杨彪自身有益。 但问题是谁也不傻…… 所以还是要再做一些什么才会更好一点。 “来人!” 杨彪沉吟半响,终于是发出号令道,“诏令天下各郡,汉帝回雒,秋获之后,当行岁贡!” ……………………………… “平阳烧……啧啧……” 曹操将最后一点菜肴夹起,塞进了嘴里,然后看着光溜溜的豆盘,不由得感叹道,“果然是精致无比……” “主公若是欢喜,便叫人再做便是!”曹洪笑呵呵的说道。 曹操有些意动,但是最后还是放下了筷子,摇了摇头,说道:“……如此就好……不必了……” 等侍从将桌案之上的残羹都撤下之后,又端上了茶水和干果,曹操才缓缓的说道:“子廉请某来,不是仅仅为了吃这平阳烧吧……” 曹洪哈哈笑了两声,说道:“主公英明,某是想着,这段时间金银也收了不少……琢磨着要不要去并北换些兵械战马……” 曹操嘿了一声,说道:“某早说了,你这习惯也不改改……这年头,金银之物有何用?不过,这并北商队么……” 曹操说着,脸色就有些差,他明白曹洪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曹洪是贪财,但是还不至于要亲自去操持商队的这个事情的地步,之所以跟曹操说这个,也正是因为并北商队的原因…… 从并北而来的商队,似乎从袁术进攻兖州的时候开始,就最多只到陈留境界,便不再往东了,因此有什么货物也都在陈留境界进行交割。 当然,这样的行为,对于并北商队来说,也无可厚非。 那个商队会愿意深陷战场之中,冒着随时会被战场上的双方抓起来,随便安上一个奸细的名头,就连人带货全数吞下的风险? 可是在陈留交割,那么货物到了曹操这里,就转了好几道的手。 上一次,从并北那边送来的战马和兵械,就迟迟未到曹操的这里,若不是曹洪追要了几次,保不准什么时候才会到曹操手中…… “子廉之意……”曹操敲敲脑袋,有些头疼,说道,“……某亦知晓,然孟卓乃某莫逆之交……” 曹洪看着曹操,也是有些无奈,只能说道:“主公,要不这样……某另派商队,至陈留境内如何?主公可知,张公或是侠义无双,然其下蠹吏却未必!战马数量虽然无差,然多为驽马!枪械兵刃等也是良莠不齐!此事要么就是并北之人以次充好,要么就是……” 曹操竖起手掌,说道:“休得胡言!” “主公!”曹洪叫道。 “行了,某知矣……”曹操站起身,笑了笑,走到曹洪面前,拍了拍曹洪的肩膀,说道,“子廉之心,某知道……不过此事,休要再提……好了,某还有政事,就先走了……下次还有平阳新菜,某再来就是……” 曹操也不再说什么,等出了曹洪的府邸,还笑眯眯的挥挥手让曹洪回去,只不过等转过头来的时候,笑容便全数缩了回去。 这个事情,曹操甚至知道得比曹洪还要更多! 并北的商队没有问题。 派去陈留的细作,已经证实了这一点,从并北贩卖过来的不管是器械还是战马,至少都是过得去的。 而转了一手,好马就变成了驽马,兵刃就变得残缺…… 曹操当然是想搞清楚到底是怎样的一回事,不过在此之前,他更在乎的是袁绍的态度。 张邈派使者前去冀州,虽然隐秘,但是曹操依旧探知到了,当然,具体张邈和袁绍到底是沟通了一些什么,就无法得知了。 按照正常来说么,张邈如此行为也是无可厚非。 张邈是曹操的恩人。 如果不是张邈,曹操没有今天,或许早就被人捆绑起来,塞进笼车当中,送往雒阳砍下头颅悬挂在城门之上了。 如果不是张邈,曹操也不能招兵,或许只能在家中看着自家后院的桃花,喟叹自身的身不逢时,运道不济。 “孟卓啊……” 曹操仰头望天,轻轻的,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天上的白云飘飘,变幻不定,就像是曹操此刻的心…… 第1108章 民心 当斐潜挥舞着镰刀,象征性的割下平阳城外那块名义上属于斐潜自己的田地上的成熟的庄禾的时候,秋获的大幕便正式拉开了。 农桑,不论何时,都是基础当中的基础。 只有劳动才是真实的,也只有劳动者才能让人感觉最贴近生活,是一个身边的,活生生的人。 所以就连天子都会在春秋两季,亲自下田去耕作,斐潜自然也是需要如此。 亲民,有些仪式看起来似乎繁琐,但也是必须的。 其实收割庄稼这件事情,当站在田埂上,缩在树荫下,看着别人劳动的时候,当然是满心的喜悦,那种直面丰收的幸福感觉会让绝大多数的人都从内心满足得里可以溢出来,然而当真正站在田地当中的时候,就没有那么多的幸福感了。 麦芒很尖锐,甚至可以轻而易举的扎透葛布钻进皮肤里,一扎就是一个小红点,又痛又痒,纵然是斐潜在并北经历了风沙,也没有多少的抵抗力,一会儿的功夫身上腿上手上都被扎出了一片片的红点。 镰刀也并不好用,如果用不熟练的,用力轻了,割不断麦秆,而用力重了,因为镰刀是反刃的,所以也容易割伤自己…… 泥土的腥味伴随着脚步,直接蒸腾到了脸上,鼻子上。 汗水从头上,从身上的每一个毛孔当中争先恐后的窜出来,然后沿着发根,沿着脸颊,沿着肌肤,每走一步,每挥动一下镰刀,便一滴滴的滴到地上。 这是繁重的劳动。 但也是幸福的时刻。 至少一旁的平阳民众和周边农夫,还有兵卒们,都兴高采烈的看着,看着斐潜夫妇两个人在田地里面亲自动手割麦。 黄月英用葛布包着头,穿着一身葛布衣袍,跟在斐潜身后,将斐潜割倒在地的麦秆收拢起来,然后扎起来,也是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畟畟良耜,俶载南亩。播厥百谷,实函斯活……” “……荼蓼朽止,黍稷茂止。获之挃挃,积之栗栗……” “……其崇如墉,其比如栉。以开百室,百室盈止……” 田埂之上,在列队护卫的兵卒后方,似乎是学宫里面的学子,高声哦吟着,顿时引来一阵阵的附和之声。 “征西将军亦如此屈尊劳作,吾等更应勤勉才是!” “农桑乃国本也!征西将军亲力亲为,如此重视,秋获丰收可期矣……” “征西将军辛劳!大汉有此贤臣良将,何愁社稷不定,天下不宁?” “就是,就是……” 众人一边兴高采烈的说着,一边看着在田地里面一前一后的斐潜和黄月英,就像是在后世动物园中,站在栏杆外,叽叽喳喳的比划着,看着一公一母两只泥猴子在刨地…… 橘麻麦皮的…… 都交了门票钱了没有? 斐潜此时此刻,没有多少气力来吐槽了,也顾不得什么诗经,又或者是什么征西将军的风范了,此时此刻的他,根本就没有这样的心情。 长时间弯腰低头劳作,已经让斐潜的腰杆感觉到又酸又胀,同时成百次的重复挥动胳膊,也让手臂和肩胛骨不堪重负,斐潜似乎都能听到每一次挥动镰刀时,肌肉和骨头发出的悲鸣…… 所幸的是,斐潜挑的这一块地并不很大,咬着牙坚持着,总算是到了地头。当斐潜将面前最后一簇麦秆割倒在地的时候,伴随着礼官如同咏叹调一般声音,斐潜的这一次秋获之礼的仪式,宣告正式结束。 斐潜晃了晃,才站住了,一点点的,慢慢的直起身。 没办法,这腰杆已经全数僵硬了,好不容易才算是站直了之后,斐潜勉强露出一些微笑,冲着周边点点头,便将镰刀交给一旁的护卫,转过身,搀着黄月英,略显的蹒跚的走到了田头,坐在已经铺设好的席地之上。 一众护卫连忙将早已经准备好的布幔在斐潜前后左右竖立起来,将斐潜夫妇两人遮掩在布幔之中,然后护卫左右…… 先前可以说是作秀,那么自然是越多人看见越好,现在表演完了,两个人疲惫的模样自然就不能再展露在众人眼皮底下了。 斐潜喘着气,任由跪在侧旁的侍女,用早就绞好的湿巾擦拭着头脸,又接连灌下去了两碗水,才算是略缓了过来,然后伸直了手臂,让侍女缓缓的将长手套摘了下来。 葛布做的简陋手套,在麦叶的切割之下,已经是有些破烂了,可以想象,如果没有这个手套,现在破破烂烂的可能就是自己的手掌手背了。 “怎样?”斐潜扭头问黄月英道,“没被割到吧?” 黄月英也由侍女将葛布手套摘了下来,然后看了看,说道:“……还好……这个手套还算不错……郎君,若是……” 斐潜摇了摇头,说道:“……虽然好,但是他们舍不得的……” 一般农夫哪里会舍得用葛布来做手套? 黄月英闻言也明白了,也就不再说什么,只是低低的叹息了一声。 斐潜笑道:“别在意,比起这个手套来,家里的那个犁头,更为实用……这两日,便可以先交给大工房量产了,等秋收之后,在平阳,阴山两地,先行试用……” 黄月英睁大了眼睛,说道:“那个犁头?郎君不是前段时间还说需要些改进么?” “一边试,一边改呗……”斐潜笑笑,半认真半打趣道,“若是成了,这黄氏犁,说不得也会名满天下……” 黄月英眨巴眨巴眼睛,琢磨了片刻,然后有些坐立不安的说道:“……郎君……我想先回去……” “想回去再看看,修改一下?行,你便先回去吧……”斐潜说道,“士元说是快到了,我在这里等等他……” 黄月英得了斐潜的首肯,便带着人,急匆匆的返回府邸去了。显然,虽然斐潜说得有些夸张,但是黄月英却相当的认真。 春秋战国时期,虽然有铁器和牛耕,但是当时的铁农具以小型的镢、锸、锄之类为多,铁犁数量很少,而且形制原始,牛耕的推广还是很初步的,直到了汉代,以“耦犁”的发明和推广为标志,铁犁牛耕在黄河流域获得了普及,并向其他地区推广开去。 但是耦犁不免太过于笨重,也因为牲畜的要求,因此能不为大多数的农夫所能承受,所以,曲辕犁这东西,对这个时代来说,已经可以算是一个惊天动地的大发明了。 可是问题是,斐潜虽然知道曲辕犁比耦犁或是直辕犁都更好,但是却没有直观的概念和印象,甚至连基础的结构和布局都不是很清楚。 在这样的情况下,如何将这个曲辕犁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从文字上变成实物,就成为了黄月英的小工房的一项研究课题。 黄月英认为斐潜所描述的曲辕犁,确实会比当下使用的耦犁会更好更简便,因此也就迸发出相当的热情,带着工匠在府邸之内的小工房内研究起来,不过说起来容易,但是真正要做出来,却并非易事。 犁头要多长,犁辕的弧度到底是多少,犁铲要多尖角度要多少,犁梢要自立的还是要倾斜的…… 这些都要一点点的进行实验。 家中后院小工房一侧的那片土地,已经被来来回回犁了不知道多少遍。 犁开了,再翻回去,夯实,再犁开,就这样,前前后后也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 幸运的是,至少斐潜大体上知道一个方向。 虽然可能还不是最为完善的状态,但是到了现在,也就该拿出来了。 人口增加,粮食需求也在增加,如果不能扩大亩产量,那么就意味着要增大种植面积,而扩大耕作面积,则是会增加管理上面的人力成本,换算起来,还不如采用其他的一些技术,提升目前单位面积的产量更划算…… 比如曲辕犁,还有沤肥。 曲辕犁,可以加大翻耕的深度,节省人力,无形当中增加了耕作的精细程度,至少可以在原有的产量上增加两成左右。而沤肥,则是补充了田力,可以让庄稼采用更为密集的方式进行耕作,正常来说,也可以增加亩产量至少一二成…… 虽然之前有一个叫做汜胜之的农学家提出“薄田不能粪者,以原蚕矢杂禾种种之,则禾不虫”,并且还制定出一系列的沤肥田地的配方,就像是给田地开的中药汤剂一般,比如“马骨锉一石,以水三石,煮之三沸;漉去滓,以汁渍附子五枚”等等,但是很遗憾的是并没有广泛的流传开来,甚至这样的方法还被获悉的人加以珍藏,不轻易示人…… 这样的行为,只能是让人徒呼奈何。 所以沤肥,对于绝大多数汉代农户而言,也是全新的一门技术…… 现在,平阳并北这一块区域,基本上稳定了,那么在秋获之后,这些新的技术就可以拿出并使用,为明年做好储备。 周边的不管是弘农还是关中,甚至是冀州,这个时间点上恐怕更关心的是斐潜手下有多少兵卒,兵马怎么调动,至于这些农桑方面的事情,多半就会被忽略掉…… 而等这些人回过神来,开始注意到斐潜粮食产量有些不对劲的时候,恐怕已经过去了一季,甚至是两三季之后的事情,这个差距一旦拉开,就想要追赶,也未必来得及。 更何况斐潜手里还有一些东西…… “参见君侯……” 庞统在护卫的带领下,来到了幕帐前,拱手见礼道。 “士元来了,来,坐……” 斐潜挥挥手,让一旁的侍女都先退下,然后说道,“到了多久了?” 庞统一脸严肃,摆出一副眼观鼻,鼻观口的模样,等侍女们都走出了布幔之后,才嘿嘿一笑,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模样:“……早就到了……征西将军这场大戏,怎么也要看周全才是……” “要喝水自己倒……”斐潜嘿了一声,也懒得理会庞统的调侃,问道,“去了一趟阴山,感觉如何?” 庞统也不客气,自己取过水罐,倒了一碗,然后咕嘟嘟喝了,才说道:“左元放果然不凡!开坛授道,布撒道水,燃符消灾……阴山此时,黑山之辈,戾气全无。不仅如此,其更是被胡人奉为智者,敬畏不已,不惜长途跋涉,仅为求得一面……” “想说什么直说……”斐潜说道。 “人心易惑啊……”庞统看了斐潜一眼,然后说道,“左元放是聪慧之人,或可无碍,但是此后……却不可不防……” 其实并非庞统相信左慈有多么聪明,而是他看到了在左慈左右护卫,寸步不离那四名道士,四名原本是荆襄黄氏的兵卒,现在却穿上了道袍的人。 有了这四个贴身的护卫,左慈就想做一些什么事情,恐怕都有些为难。 “左元放……”斐潜想了想,缓缓的说道,“待明年阴山春耕之后,便可调回……届时位于平阳之西,另辟道宫……待有需时,再行调度……至于阴山道业,再遣他人,两年一换就是……” 人心是容易被蛊惑的,这没有错,但同样也是善忘的。 黑山民众,刚刚迁徙到了阴山,什么都是重新开始,一切都要从头建设,正是心神不定,也是极度没有安全感的时候,左慈的到来正好弥补了这一块心理上面的需求和缺失。 所以阴山的民众这么快的接纳了左慈,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但是就像庞统提醒的一样,像左慈这样的极具有煽动蛊惑性的人,确实不能再一个地方搁置太长的时间…… 在衣食无着,在没看见希望的时候,一无所有的民众是最容易被鼓动的,稍有不慎便会因为一件小事,一个小小的火星便会蔓延成为滔天的烈焰,但是当有了产业,有了眼前的禾苗,有了秋天的希望的时候,自然就没有那么容易走向极端。 因此当黑山民众能清晰的看见生存下去的可能性的时候,其重新暴乱的可能性就会逐渐的降低。 “君侯所言甚是……此外……”庞统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连番征战,难免鳏寡……正值秋获之时,便可择勇士,行军配之策……不知君侯以为然否?” 军配,也就是以征西将军的名义,对那些孤男寡女指派婚姻了。 斐潜闻言,不由得挑了挑眉毛,毕竟还是庞统心细,这一点他就没能想到,当即点头说道:“此策大善!某即刻下令,遴选人员,在秋稷之时,于平阳之郊,行军配之典!” 民心,便是在这些点滴当中建设起来的。 有了家业,有了牵挂,有了希望,便是做牛做马,纵然千辛万苦,纵然豁出性命,也会一声不吭的死命咬着牙往前,为的就是能给自己妻儿,撑出一片天地…… 从古至今,华夏男儿,莫不如是。 第1109章 风涌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斐潜站在院中,仰着头,看着天空飞过的云雀,轻声喃喃的念叨了一句。 如果自己还是后世的小职员,恐怕在年终报告上面少不了这一句吧…… 统治者和被统治者永远处于对立的两方,就像是水与火,不可调和。统治者希望永远处于上层,永远没有反抗,永远享受剥削而来的丰硕果实,就像是斐潜当下收取的秋赋一样。 难道斐潜收的田赋的行为就不是剥削? 呵呵。 只不过看看屁股坐在哪里罢了。 统治者永远都是坏人? 被统治者永远都是好人? 是非善恶,哪有那么简单就能够分得清楚的。压迫与反抗从来都是对立的,不过从整体来看,这两种行为其实只是一小部分人的事情。 绝大多数的人,依旧是浑浑噩噩,只看着眼前…… 黄月英坐在斐潜身后,用一个细细的梳子,帮斐潜梳着头发,动作轻柔。牛角梳轻轻的触碰到头皮上,略有些痒,但是很舒服。 斐潜仰头望天,看着天上白云飘飘,而他的脑袋上,也垂下黑发飘飘…… 要不是到了汉代,斐潜真想象不到自己长发的模样,脑海当中后世那个剪平头的印记也在逐渐的失去了颜色,渐渐的,悄悄的淡化湮灭了。 就在斐潜觉得自己有些无聊的时候,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院外停下,然后就是侍卫的禀报之声传来: “报!左冯翊紧急军报!” 一名侍卫擎着一个竹筒,急奔而至。 斐潜验过火漆,然后破开取出巾帛,上下扫了几行之后,沉吟片刻就下令道:“传令!巳时三刻,于政厅议事!” 发根忽然被扯痛了一下…… 黄月英加快了速度,三下两下梳好,盘了起来,取了木簪子簪好,然后默不作声的向捧着斐潜头冠的侍女招招手,取来了头冠替斐潜戴上。 斐潜反手握住了黄月英的手,默然无言。 良久之后,斐潜将黄月英的手稍微握紧了一下,然便松开了,站起身,往前厅走去。 这个世界上,如果真有天神的话,那么这些天神一定是以戏耍人类为最大的乐趣,但凡是人类想要的,便都会想方设法千方百计的别扭着,绝对不会轻易的让人类获取,美名其曰:“天神的考验”。 事情永远都是来的突然且猛烈,并且都是在计划之外。 “咦?赵家子动兵了?!” 在长安的赵温,迟迟缓缓,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动静,却没想到在入冬之后,便悍然发动,领兵将种邵所在的陵邑团团围困,展开攻伐…… 一时间政事堂内都安静了下来。 种邵和赵温迟早有一战,这个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一件事情,毕竟一山不容二虎,关中虽然大,但是对于已经产生了深深间隙的种邵和赵温来说,却小的可怜。 “……赵氏恐怕是不得已而为之……”荀谌这一段时间东奔西走,也才刚刚回到平阳不久,明显有些消瘦,微微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关中种氏毕竟根植多年,赵氏虽领京兆尹,亦空乏其位,加之连连征战,长安仓禀已空!若不一举将种氏击败,震慑关中,赵氏这京兆尹,恐怕也是做到了尽头……” “……平阳至雕阴,半数皆为山路,而雕阴至郑县,亦是半数山路……如今凌冽寒冬将至,加之前日一场冻雨,若是再加雨雪,如此一来……大军纵然开拨,这山路不免难行……”贾诩缓缓的说道,“赵氏惧吾等铁骑甚矣,故而此时急切攻伐之……” 枣祗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关中耕作多为毁坏……依某之见,赵氏若是不能在春耕之前平定长安内外,这来年秋获可能又是无望!冬日举兵,固然行险,亦有其理……” 斐潜一边听,一边点点头。 战争,历来就是这样,虽然有时候显得突如其来,但是实际上这个些根源,已经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是种下了。 赵温原本以为种邵必然是完蛋了,所以兴冲冲的接下了京兆尹的位置,但是很遗憾,种邵并没有死,而且借着斐潜的名头,竟然在关中相抗衡起来。 一方面为了稳住夏牟,赵温已经是消耗了大量的钱粮了,而现在如果说还不尽快将种邵这个事情做一个了解,那么局势持续下去,赵温一旦没有钱粮供应给夏牟,那么原有的天平必然就会发成倾斜,因此在这样的局面之下,趁着还能控制的时候,逼迫夏牟参与到进攻种邵的战斗当中来,自然就成为了赵温的最优选择。 至于夏牟…… 这个时候夏牟怎么想的,已经几乎无人关心了。毕竟不管是从那一个方面来说,夏牟除了手中还有一些兵卒之外,似乎就找不出任何的长处了。之前是种邵的傀儡,现在是赵温的傀儡,对于一个心甘情愿只想着当傀儡的人,又有谁会去在意? “……徐元直已领兵屯于栗邑……”斐潜缓缓的环视一周,说道,“……当下之局,应做何为?” 荀谌沉吟一会儿说道:“若依某之见,不若待种氏败落之后,便可奔袭长安,一举击溃杨氏,取定关中。若坐之不理,恐怕关中弘农接连一线,便难以良机矣……” 枣祗迟疑了一会儿,皱着眉头说道:“……虽说今年秋获尚佳,然存储毕竟不多……若是再举大军……这个兵粮……再加上若是攻伐关中,获其县城,这来年春耕,吾等又要如何安排?” 贾诩目光闪烁着,没有说话,不知道再想这些什么…… 斐潜看了看一直坐在一侧没有开口的庞统,问道:“不知士元可有高见?” 庞统拱了拱手,笑着说道:“……此事,易耳……” ……………………………… 弘农。 一队人马正在不急不缓的向西而行。 此时虽然已经入冬,但是大河却还没有冰封,虽然周边的山体之上多数的树叶已经凋零,但是还有一些针叶树木昂然而立。这里河道较宽,奔腾而来的大河水却依旧有些不安分,水流溅起碎琼乱玉,喧闹无比。 在沿河一侧,因为浇灌便利,因此但凡是适宜耕作的区域,都有些村落聚集,此时此刻还有不少农人赶在冬日大雪来临之前,将田地收拢一下,修整些田垄田埂什么的,以便于来年耕作。 不过,眼下却依旧能看到不少无人耕作的荒田,已经是杂草丛生…… 弘农之地,自从刘秀定都雒阳之后,便是一路富贵,承平许久。虽然偶有胡人侵扰,但是都不能长久,两三月间便会退去,因此大体上来说,都还算是平稳的。 除了董卓的这一次。 这一次迁都,几乎是将弘农沿途郡县的人口劫掠大半! 幸运的是,董卓不久便授首了,迁移人口的事情就搁置下来,没有持续这样将人口迁往关中,弘农才勉强喘息了一口气。 但是就算是如此,弘农也是受伤颇深,这原本应该是良田,如今却不得不成为了荒地,就可见一斑。 这一队人马经过,吓了那些在田间劳作的农夫一跳,后来看到这支军马打着杨氏的旗号,这才算是放下心来。 杨氏,自从返回弘农之后,便是整顿吏治,恢复桑梓,抓捕贼盗,恢复防务,除了征发了一些人去修复雒阳城之外,其他的劳役都停了,所以整体来说,也还算是可以,并没有竭泽而渔的意思,所以周边的百姓也就慢慢的放下心来,重新回到了田地当中。 原本在弘农左近的乡野豪右,一些被董卓携裹去了关中,如今回来的十不存一,一些则是见势不妙,便抛弃了田地,举家南逃避难去了,导致这里有很多田地重新变成了无主之地,也就成为了杨氏安抚这些农夫的最好的道具…… 这一队人马,当中却是一名未曾披甲的,只是系着一件半新半旧大氅的中年文士,三缕长须飘飘,身形略微消瘦。 从弘农郡治所拜别杨彪,接手了这样一只军队,杨俊心中多少都有些忐忑。 杨俊本来是就是杨氏的旁支,早些年其祖上到了河东去发展,后来也就跟着杨彪从河东回到弘农,算是重新回归了主家。杨彪自然是要坐镇雒阳,分身乏术,而杨俊也算是稍通兵略,便算是赶鸭子上架,统领了这样一只兵卒。 这一路行来,也还是算不错。 弘农杨氏根基深厚,原本也是天下冠族,如今摆明车马要在这天下争夺一席之位后,也就自然会将家底使劲的都翻出来,眼下正是心气高傲的时候,一些原本杨家的私兵,也都转身一变,成为了朝廷的官兵,也获得了不少武职。 因此虽然杨俊并没有详尽吩咐些什么,这些原本上过战阵的老兵也就都语音响亮的将一切都安排得妥妥的了,兵卒之间士气也都不错,似乎也蛮有像一个模样。 东面的防务,杨彪当然自有安排,杨俊也不操心这个,但是对于西面这边的事情,杨俊却有些担心,隐隐有些忧虑。 如今河东,郡守王邑的态度么,不好也不坏,只是看的出来他夹在斐潜和杨彪之间,也就是摇摆不定,像这样的人,自然是最不讨喜,但是杨俊同样也是理解,换做是他自己处于王邑的位置,也未必能做得多好。 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就是王邑不敢和斐潜叫板,同样也没有胆量去冒犯杨彪。 所以河东这一条线,暂且还是可以放一放。 然而关中…… 关中太重要了。 种家的势力,其实并不算大,如果不是听闻种邵和斐潜隐隐有了什么协议,恐怕赵温一个人就可以将其收拾掉了,而现在,自然就成为了一个麻烦。 关键并不是种邵,而是这个征西将军斐潜啊! 万一征西将军斐潜统兵扑出雕阴,顺着关隘之下南下,凭借当下的局面,真的一时之间没有多少办法去阻拦征西将军的骑兵的…… 关中之地,除了南北两个方向上有些沟壑山地之外,中间便是一马平川,这要是让斐潜的骑兵冲到了其中,纵横来去,而没有多少骑兵的赵温也好,杨俊也罢,也就都是毫无办法,束手无策。 因此京兆尹赵温欲在今年冬天,以快打慢,先将关中的隐患种邵收拾掉,然后与杨俊合兵屯于左冯翊的计策,也就得到了杨彪的首肯。 只有将雕阴这个口子堵住了,整个关中也才安全。 关中安全了,弘农才有一个稳定的后方,否则东边有二袁,西边又不能稳固的话,杨氏要争夺天下就成为了一个笑话…… 尽快过了潼关,然后挥军左冯翊,护卫住赵温的侧翼,让在雕阴和栗邑的征西将军斐潜的兵力有所顾忌,不敢擅离去关中,从而给赵温争取一定的时间,让其攻破陵邑,剿灭种邵之后便可回军北上。 等到赵温兵卒一到,那么就可以形成犄角之势,据险而守,而征西将军斐潜不管是攻伐那一个方面,都会受到另外一个方面的攻击,若是如此,等斐潜的兵卒,远道而来的粮秣转运不足的时候,加上野无所掠,便是师老兵疲的下场,届时如果斐潜坚持不退兵,也是无妨,稳步而进,自然就可以攫取胜利! 一路行来,一路思来想去,到了最后,杨俊终于是有了点头绪,这才不由得精神一振,举着马鞭遥指前方,呼喝道:“前面即是湖县!一路走来,诸位甚是辛苦,待至湖县之后,便歇息一日,每队赏渍肉三条!酒一坛!后日启程之后,便直驱潼关,不得有误!” 军中酒水什么的,都是有条例的,不能想喝就喝,但是既然主将发话了,那么自然就是皆大欢喜,虽然军中的老卒也知道这是杨俊收买兵心的举动,但是管他呢,今朝有酒今朝醉,更何况这一路走来,啃着粗饼,嘴里早就淡得不行了…… “将军发话了!”军中充当队率或是军侯的便纷纷扯着脖子喊开了,“到了湖县,有酒有肉!还可修整一日!后日出发,赶往潼关!直娘贼的,你们这些腌臜货,还不快走!去的晚了,军法可不认人!” 第1110章 潼关 潼关。 原本是瘟疫的重灾区,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喜欢温热潮湿的病毒慢慢的在干燥寒冷的大自然面前败下阵来,同时对于尸首的清理、掩埋、焚烧,也渐渐的让潼关附近重新恢复了生机。 杨彪虽然离开关中,但是像潼关这样的险要关隘自然不可能假人于手,因此便留下了两千兵卒,由一个杨通,杨子然作为主将,李贤,李伯仁担任副将。 杨通,自然是弘农杨氏的人,而李贤则是陇西李氏之后。 不得不说,陇西李氏从李广开始,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如果按照后世的说法,李广不但是个彻头彻尾的路痴,甚至连运气值也是负数…… 但是李广对于陇西李氏来说,并不是悲剧的终结,而是悲剧的开始。 李广之后,还有李陵。 这一位倒霉孩子虽然没有李广在认路那么的悲惨,但是在其他的方面,却比李广有过之而无不及。就在李陵征讨匈奴的时候,在返回的时候,距离汉境只有不足千里的时候,遭遇匈奴主力,被围堵了起来。李陵几番奋战之下,却不能脱身,又迟迟没有援军,准备突围的时候约好夜半击鼓为号,分头突围,结果战鼓受潮了,敲不响…… 李陵最终被匈奴缩俘虏,起初还没有投降的,结果汉武帝让方士查看了李陵母亲和妻子的面相,说没有“死丧之色”,汉武帝便起了疑心,后来又听信了公孙敖的脱罪之言,说是因为李陵在替匈奴训练兵卒,才导致的战败,便怒火攻心,直接下令将李陵一族,满门抄斩。 李陵在匈奴得知,呕血数次,最终投降了匈奴…… 陇西李氏便从此一蹶不振,直至今日都没有能够恢复元气。 潼关是关中和弘农之间的门户,但是现在弘农是杨家的,关中的赵温也是亲善的一方,而征西将军的部队又远在雕阴附近,因此杨通在度过了前期一段时间的谨慎小心之后,慢慢的也就自然懈怠了。 尤其是当下这寒冷的冬日来临的时候。 按照汉律,凡属于重要的军事关隘,军中主将每隔三个时辰,必须巡关一次,军中副将则是每隔一个时辰,就需巡关一次。虽然杨通是主将,但大多数的时候杨通并不巡关,而是常常窝在潼关府衙之内逍遥自在,因此对于潼关如今大多数的军务来说,都是李贤在操持。 一个时辰巡关一次,那么就差不多意味着根本没有办法下城墙休息了,因此李贤干脆就将被褥搬到了角楼之上,累了的时候随意迷糊一下也就是了。 冬日的太阳,也似乎是懒惰的,每天出来露个脸,打个卡,应付一下差事,便懒懒洋洋的往西坠,准备下班。 潼关又因为临近大河,所以不仅冷,还比别的地方还多了三分的潮湿。若是站在城池之上,没有遮挡的,一夜下来,衣衫便是尽湿,再吹上一晚上寒风,就算是没有病估计也是吹出病来,因此入夜之后,值守的兵卒便会窝在一起,蜷缩在避风之处。 其实也怨不得杨通偷懒,守潼关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待久了,谁都会觉得无聊,也就越发提不起多少精神来了…… 在懒洋洋的太阳顺溜的滑下了西山之后,天色很快的就黯淡了下来,凌冽的寒风开始呼啸,周边山崖之上也隐隐传来野兽鸟雀的鸣叫声,似乎也在抓紧最后的一丝光亮在活动。 下午的晚脯那一点食物并不能抵御多久,在夜晚来临之前,吃下的食物和热汤就已经是消化殆尽了,而等待这些潼关守兵的,还有一个漫长的黑夜和难熬的清晨。 远处,在昏暗的夜幕当中,传来了一些声响。 “注意!有人来了!” 潼关之上的守军高声喊道。 一匹战马从夜色当中冲了出来,马背上的骑兵背后挂了一只小认旗,虽然夜色暗淡,但是依稀能够得出来是属于长安禁军的标识。 骑兵在城池之下勒住战马,战马噗嗤噗嗤的喘着粗气,在原地转着圈子,显得有些疲惫,“潼关守军听了!奉京兆尹赵使君之命,携牛酒粮草等物前来劳军!辎重已至十里外!速告守备,准备迎接!” 骑兵转了几圈,将喊话重复了几遍之后,便又打马回去了…… “这是什么意思?” “听起来说是谁来,要劳军?” “这么说,有肉吃,有酒喝了?啊哈哈,这感情好啊……” “得了吧,美得你,酒肉是你能吃得到的?有两粗饼子,加点腌肉条,就算是不错了!” “唉,有粗饼子也成啊……” 守兵一边叽叽喳喳的议论着,也不敢怠慢,连忙上报了李贤。 “杨校尉,这莫名而来的劳军……多少有些蹊跷……” 在潼关府衙上,李贤拱手说道。 杨通皱着眉头说道:“有何蹊跷?赵使君素来与家主交好,劳军也是应有之意……并且吾等在此偏僻苦寒之地煎熬许久,这劳军物资,也早就该送些来了……” “杨校尉……”李贤还待再劝,却被杨通截住了话头。 “行了!知道了!让儿郎戒备就是!若是真劳军,自然无碍,若是假冒之人,便截杀于关下就是!”杨通挥挥手,有些不耐的结束了谈话。 “……”李贤无奈,便只能是拱手退下。 在潼关守军的翘首期盼之下,吱吱呀呀的辎重车队终于是到了近前。 辎重车一共十五辆,护送的兵卒约一百左右。 旗号么,确实打得也是赵氏的旗帜,但是领队的一名中年人,李贤却不认得。 当然,不认得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关中长安禁军近万人,谁能都认得过来? “某乃京兆尹赵使君麾下!特护送物资前来劳军!还请速开城门,好交了差事!”中年壮汉高声冲着潼关之上喊道。 李贤仔细打量着车队,可是光线昏暗之下也看不是非常清楚,自然也无从辨认是真是假,只得高喊道:“可有移文、印绶,取来一观!” 中年大汉也没有迟疑,从马背上的布袋当中取出了一块木牍和一枚方印,便让人放在潼关垂下的竹筐之内。 李贤将铜印和移文递送到杨通面前。 “军司马赵?” 杨通翻转着铜印,铜印上面有许多铜锈,还有一些磨损和磕碰的痕迹,显然已经是使用过一段时间的了,不是新制的。 不过木牍么,上面盖的火漆确实是京兆尹的印记,只不过字迹就有些模糊了,一些文字或许是因为碰到了水,或者是写的时候没有等墨汁干透便触碰到了,反正只能大概看出是送了五十坛酒,十五头牛,还有若干腌肉、粟米什么的…… “……手续也算是齐备……嗯……百人啊……”杨通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开门,让他们进来罢!” 李贤有些吃惊,连忙说道:“校尉,依照惯例,入夜之后概不启门!” 杨通“呵”了一声,挥挥手说道:“这不是还没有入夜么……要不然怎样?让这些人在城外熬一夜?区区百人,何须如此!” 劳军物资就在眼前,眼见即将可以吃香的喝辣的,潼关上下顿时都兴奋异常,勤快了不少,连忙卸下了巨大的门闩,吱吱呀呀的将沉重的城门推开,好让辎重车能够进关。 这一段时间,潼关上下忙的的焦头烂额,又要清理周边,又要修补城墙,好不容易挨到了冬季,活是少了些,但是每日看着校尉在府衙之类吃香喝辣,说不得还能有些营妓助兴,而大头兵便只能啃着粗饼,在寒风当中苦挨着,这心中难免也是有些犯嘀咕,如今难得有劳军物资送到,便是笑得连嘴都合不起来,校尉吃大头,但是怎么也会分碗汤来喝,都是刀口舔血求生的人,难得有机会放松放松。 吱吱呀呀的辎重车轮滚动的声音当中,城外的中年壮汉带着兵卒过了吊桥,进了城门。 道路两侧,早有不少听到消息的潼关守军嘻嘻哈哈的站着等候,而负责打开城门的潼关兵卒则是凑了上去,嘿嘿笑着,一边和进城的兵卒打着招呼,一边就要往辎重车的蒙布当中摸过去。这些都是军中的老油子,都是逮着便宜不沾点都不舒服的类型。一般来说,辎重车肯定是堆满了大小物资,随便掏摸两把都够自己多上一顿两顿的嚼头了,再者说了,要是能扯根腌肉什么的,岂不是赚大发了? 李贤顺着城池的驰道往下走,却看到进了城的那些兵卒一个个站在辎重车旁,将那些企图在辎重车上掏摸的老油子都驱赶开,惹得那些兵油子在一旁叽叽咕咕,反正没说什么好话…… 李贤忽然站定,看着在最前面的中年汉子,皱了皱眉,朗声说道:“既已进城,为何还不下马?” 中年汉子呵呵一笑,然后带过马头,冲着李贤说道:“多些提醒!走得乏了,这都有些迟钝了……儿郎们,哈哈哈……” “动手罢!” 笑声当中,中年汉子已经在马腹上一磕,长枪挥起,便直冲李贤所在的驰道而去,而辎重车旁的兵卒闻声也都是抽出了兵刃,顿时就没头没脑的往周边的潼关守军砍去! “不……”一心想要占点便宜的老油子,一个“不好”还没与说完,一柄战刀已经当头砍至,“喀拉”一声,一蓬献血顿时喷洒半空! 一颗犹自瞪大眼睛的头颅飞起,夹杂着血光落在辎重车的蒙布之上,骨碌碌只是打着转,一双眼睛里还凝固着最初的惊惶! “杀!” 辎重车的蒙布猛的被掀起,藏身车中的兵卒纷纷暴起,从车辆之中跳将出来,便冲向了这些潼关守军。 一些被用来掩饰的米袋草袋被掀翻到了一旁,有些黄黄白白的豆子和粟米撒到了地上,但是此刻已经没有任何人去再多看一眼了…… 猛然遭遇这样的变故,潼关守军根本来不及反应,被这些凶悍的兵卒冲进了人群当中,左右砍杀,一股股鲜血激射而出,惨叫声响成了一片。 潼关守军原本是兴高采烈的等着接受劳军物资,不少人连兵刃都没有拿,只是琢磨着想象着接下来的吃喝之物,等到中年汉子带着人马暴起,杀将过去的时候,真的就如同虎入羊群一般,杀得潼关守兵毫无抵抗的能力! 在突如其来的袭击面前,这些潼关守军惨叫着,逃窜着,杂乱无章,有的在地上乱滚乱爬,昏头昏脑的想摸出去,却被奔涌过来的不知道谁的脚板踩中,接连几下之后,便没有了多少气息;有的虽然提着兵刃,然而周边的其他守兵都在逃窜,也就没有了反抗的心思,只能是顺着人流一同奔走,惊慌的大喊大叫…… “别跑!都别乱跑!”李贤在驰道上,顿时被涌来的潼关守兵撞身形都不稳,“结阵!结阵!” “糟了!中计了!”杨通在城墙之上,大惊失色,连声吼叫道,“击鼓!击鼓!整队,整队,挡住他们!” 那带队的中年汉子,长枪红樱已经是鲜血淋漓,不知道是痛饮了多少人的鲜血,看见如此情形,便只是举枪大喝:“杀!抢桥!夺关!” 伴随着中年汉子的声音落下,顿时几根火箭被点燃,斜斜的射往空中。 伴随着火箭在夜空当中划出一道道的弧线,在潼关之外,隐隐的传来了闷雷一般的声音…… 城墙上面,趴在城垛上的潼关守军,一手指着关外,张开嘴想要喊些什么,但是喉咙却吓得咯咯有声,半响都说不出话来。 杨通脸色都白了,看着洞开的城门,刚想要让人将吊桥强行绞起来,就听到一阵斧凿之声传来,然后“嘣嘣”两声,两条扯拉吊桥的铁索被砍断,飘荡回来击在了墙体上…… 在天边最后的一丝光亮当中,杨通看见数不清的骑兵从昏暗当中冲出,催马向潼关狂奔而来,似乎是无穷无尽一般。骑阵当中,那一杆在风中飘荡的三色旗帜是如此的刺眼! “完了!征西……是征西……来了……”杨通发出宛如哭泣一般的声音,喃喃的重复道,“征西来了,来了……” 第1111章 来路 潼关城上城下,在昏暗的夜色当中,人马乱斗,双方的兵卒,围绕在一起厮杀,人影在火光照耀之下忽大忽小,如同鬼怪一般。 潼关城原本就是主要面相弘农一方进行防御的,并且之前一场大战下来,还有许多的地方等待修缮,周边也没有什么民居村寨之类的。潼关城中的主事,说是重要,但是和杨彪撤出关中留下的看守门户的护院狗没有什么区别,再加上大半年平安无事,也就不免懈怠了许多。 因此这些日子杨通在府衙之类偷懒,这些没有轮到差事的潼关守兵,没有人督促,有谁会在冬天来临的时候,冒着严寒在外面卖苦力? 当马延带着装扮成为辎重的劳军部队,骗开城门之后大开杀戒的时候,潼关之内虽然兵卒也并不少,但是出了城门这一块的兵卒被攻击得惊慌失措之外,城中好多潼关兵卒竟然一时间都没有什么反应! 在城门左近的潼关守军大声呼喊,惨叫声绵连不断的时候,城内的潼关守兵才开始骚乱起来,乱纷纷的不断有人从土屋和帐篷之内出来,有些手足无措的茫然看着城门处的混乱场面。 杨通和李贤都被困在城楼之上,城中只剩下了一些基层的士官,还在试图控制着局势,让士卒们闭结成阵列,披盔甲,找兵刃,开弓箭,准备防守! 但是这些基层的士官,不免命令就有些杂乱,呼喊声惊天动地,每个人似乎都在扯开嗓门大吼,而潼关的兵卒却只是像无头苍蝇一般左右乱转,不知道要做什么,虽然人数不少,但是没有形成阵列的兵卒,已经不能称之为一只有效的作战力量,甚至连合力都难以做到。 马延带着一百人装成辎重车的护卫,而辎重车内还有两百兵卒,这些兵卒都是身披甲胄,也都是精锐,转瞬之间已经将原本围着他们的潼关数百兵卒杀得四散。 徐庶在后预备而来的扑城军队,却没有给潼关守兵留下太多的缓冲时间,大队人马不断的朝着潼关城门涌来,天空当中不时的划过指引方向的火箭,战马的马蹄声如同雷声一般动人心魄,这一切的景象,则是更加增添的潼关西门的混乱! 不多时候,大队抢关的先头骑兵已经冲到了潼关西城门,速度如此之快,甚至连马延的先头部队都还没有来得及将空空的辎重车从道路当中全数推开! “快!推开!后面大队来了!” 最前方的几十骑兵一边带着马,在辎重车的缝隙中穿梭,一边高呼道,然后便是一刻不停的冲进了城门,沿着街道,直接和城中开始汇集起来的潼关兵卒撞到了一起! 双方顿时爆发出巨大的喊杀声响,一方要将杀退,一方要救援,两方面纠缠在了一起,兵刃四下飞舞着,碰撞着,不时有人落马,不时也有人浑身血污的倒下。 可是毕竟徐庶的扑城骑兵准备多时,并且又是装备齐全,后续冲来的骑兵见道路拥堵,熟悉战阵的老兵都不用特别号令吩咐,很自然的就取出了弓箭,对城墙上和城中的潼关守兵一阵漫射! 夜色当中,只见雪白的翎羽在夜空当中划过略有略无的痕迹,便扎在了人的躯体之上,绽放出一朵又一朵的血花…… 等徐庶带着大部队赶到城下的时候,顿时就让潼关守兵原本就不多的抵抗意志崩溃,许多人开始抛下兵刃,试图逃离战场。 城门之处的抵抗渐渐的微弱,除了城头上杨通和李贤勉强带着些人手在抵挡这马延的进攻之外,其余的地方已经是基本上放弃了。 就这样短短的不到两三刻的时间之内,潼关西城门附近已经是尸首遍地,血液横流,将人马都染成了一片血红,在火光的照耀当中更显得狰狞无比。 徐庶将战刀举起,高呼一声:“进城!不降者,杀无赦!” 此时此刻,李贤也是杀得满身是血,有些别人的,也有一些是他的。 从驰道上被马延堵了回来,几乎就是立刻陷入了混乱的潼关兵卒当中,好不容易让周边的兵卒稍微安定下来,却发现整个战场已经是无法收拾了。 如果没有被骗开城门,那么自然还可以抵挡一阵,但是现在从城外源源不断的冲进来的兵马已经将城中的其余潼关兵卒和城头守兵相隔开来…… 马延此时已经下了马,却是冲在队列的前方,他的动作很大,却准确有力,用左手的臂盾磕开对方的兵刃,长枪或砸或刺,几乎没有任何人可以抵挡,每一次的挥舞就是一个潼关兵卒的倒下! 在马延身侧左右,人人都是大呼酣战,和潼关守军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破城!破城!” “不降者,杀无赦!” 越来越多的声音高呼着,而城中的声音则是一点点的小下去…… “该死的!杀!给我杀回去!”杨通尖声叫着,死命喊着要让手下兵卒往前冲,而他自己却缩在最后面。 李贤垂着一只手臂,气喘吁吁的退到杨通身边,说道:“校尉,守不住了……我们怎么办……” “杀!杀了他们!不然你们都要死!都要死!”杨通尖叫着,然后宛如癫狂一般的死死盯着李贤,一把抓住了李贤的衣襟,喷着唾沫喊道,“你退下来干什么!还不上去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校尉!”李贤试图让杨通清醒过来,说道,“守不住了!校尉,我们已经败了!守不住了啊!” 杨通原本只是一个学了些军略的士族子弟,哪能和真正上过战场的将校比拟,在丢失关隘的慌乱和恐惧之下,显然已经进入了一种疯狂的状态,根本就像是没有听到一般,一边抓着李贤的衣襟,一边就将手里的刀举了起来,嚎叫着:“不!给我杀!不然老子砍了你!” 见李贤还有些迟疑的模样,杨通竟然二话不说就真的一刀砍了下来! 李贤连忙用刀招架,他一只手臂已经受伤,有些艰难的躲避着,一时间狼狈不堪。 杨通依旧不依不饶的用刀砍着,吼叫道:“杀了你!杀了你!全都杀了!全都杀了!杀……” 杨通叫到一半,身形却顿住了,低头一看,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李贤的战刀已经捅穿了自己的身躯。 杨通喉咙咯咯出声,然后战刀脱手掉在地上,仰天便倒…… 李贤看着杨通,扭过头去,喊叫道:“不打了!不打了!我们投降!投降……” ……………………………… 此时此刻,在长安的渭水北岸,也正在进行着激烈的攻城战。 陵邑内外的烟火已经是遮天蔽日,城墙上下的尸首也是到处都是,鲜血将城池周边的泥土都变成了血色的泥泞,不管是人还是马,每一次踩下,翻起的都是紫黑一片的颜色。 长安的陵邑,原本都是汉代皇帝的墓穴,因为修建的时间很长,加上需要的人手极多,因此也就渐渐的形成了人口聚集起来的小城池,却不知道这些汉代的皇帝们,在地下看着后辈们在相互砍杀,心中是什么样的滋味…… 赵温看着天光已经完全消失了,战场上也是昏暗一片,不由得叹了口气,说道:“鸣金,收兵吧。”连夜攻城不是不可以,但是损耗必然大增,更何况兵卒也是人,攻伐一天了也是要修整一下,因此不到情非得已,也不会选择夜间攻城。 “铛铛铛……” 伴随着金锣的声音敲响,正在攻城的兵卒立刻停下了脚步,掉转头就往回走,甚至有的已经是爬云梯爬到了一般,也不管不顾的立刻就往下滑落。 城池下都是摇摇晃晃往回退下的兵卒,而在这个时刻,在陵邑城墙上的守军也都收回了兵刃,就连已经搭上弦拉开弓的,也一样收了回来。 双方的兵卒,其实有的都认识,还有不少是朋友,如果不是将令,有谁会愿意向之前的朋友举起刀枪…… “夏将军!”赵温有些不满的看着夏牟说道,“已经攻伐多日了,还要多长时间才能攻下眼前这小小陵邑?” 夏牟拱拱手说道:“赵使君,儿郎们攻伐之时,并无半点懈怠!此陵邑背山环水,本就是易守难攻……不过使君请放心,陵邑之中兵卒也差不多消耗殆尽了,也就是这几日便可攻下……” 赵温哼了一声,正待还要说一些什么的时候,忽然远方几匹战马奔来,顿时吸引了赵温的注意力。这几名骑士当中的一名传令兵,不久便急急奔到了赵温的近前,奉上了从左冯翊传递过来的急报。 “征西……动了?!”赵温接着火把的光芒,看了几眼,不由得脱口而出。 竖着耳朵在一旁的夏牟也是吓了一跳,瞪大眼睛问道:“什么?征西将军来了?到哪里了?” 赵温目光转了过来,似笑非笑的看着夏牟,说道:“怎么,夏将军这是担心,还是胆怯了?” 夏牟毕竟也是老油子,很快就调整了神情,捋着胡须说道:“赵使君言重了……某既然领兵,听闻对方动向,自然也要多些关注,怎么,到赵使君这里,如何就变成了胆怯了?” 赵温笑笑,说道:“如此,到是赵某失言了。不过,夏将军但可放心,出动的并非征西将军,而是其麾下驻守在粟邑的偏军……” 徐庶在粟邑驻军,赵温自然是时时刻刻关注,因此徐庶才从粟邑动身出击,没过过久就被赵温派遣的人所侦查到了,自然第一时间报到了赵温这里。 夏牟眯了眯眼,在心中估算了一下,说道:“不知人数几何?战马多少?” “哼……步卒近三千,马军两千许……”赵温哼了一声,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缓缓说道,“……这可是倾巢出动,粟邑竟然只留了三百守军……” 夏牟略皱了皱眉头,说道:“如此……粟邑至此,快则五日,慢则七日便至!数量矣是不少,这……倒是棘手啊!” 赵温看了看夏牟,然后沉声说道:“夏将军不必忧虑,此军并非往长安而来,而是向东而去……” “向东?难倒说……潼关?”夏牟略想了想,便是失色说道,“潼关若失,便断绝东西交通了……这,这要如何是好……”夏牟倒向赵温,其实多半还是看在杨彪的面子上,现在听闻潼关有风险,也就等于是和弘农的这一条交通要道要被切断,失去了联系,自然心中有些慌乱。 赵温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潼关有两千余守军,粮草器械也不缺……因此说来,进,可能有所不足,守,应该可守得十天半月……纵然征西偏师兵力倍于潼关之数,欲拔城也并非易事……”攻城战本来就是最为残酷且耗时长久的事情,完全就是用人命去拼消耗,所以赵温有这样的判断也不算有什么问题。 “不过……”赵温沉吟着,思索着,眉头紧紧的皱在一起。这一只征西的军队往东而去,那么下一只征西的人马会什么时候来,又会往那边走? 赵温不相信斐潜会闲着无聊,让手下兵马随意攻伐,那么必定是有其目标的,而这个目标,怎么觉得都觉得是自己这里,毕竟种邵和斐潜似乎有点协议…… 赵温沉吟良久,然后咬着牙说道:“粟邑!” 夏牟的眼珠子转了转,说道:“赵使君之意是?” “前些时日,河东传来消息,征西将军依旧在平阳未动!何况平阳至北屈,北屈至雕阴一带皆为山路,蜿蜒崎岖,辎重难行!所以计算时日,就算是征西将军轻车快马,当下也到不了雕阴!”赵温一边思索着,一边说道,“也就是说,征西将军很有可能为了尽快赶至此地,援救种氏,走得便是河东一线!” 从平阳到河东,再从河东到关中,除了陕津需要渡河之外,其余地区便大都一马平川,自然比起走山路来的更快更方便了…… 更何况,只有走这一条路,才需要攻克潼关! “是了!”赵温重重一击掌,说道:“就是如此!哼哼,某便派遣偏军收了粟邑,堵住雕阴南下路口,然后转兵支援潼关!如此一来,即便是征西再想回转,也是晚了!” 第1112章 行进 哪怕是在后世,若是没有了通讯手段,人类依旧是在自然界内寸步难行,而汉代则更是如此。对于在这样一个通讯工具全靠人马来传递的年代,任何一点点的信息都是弥足珍贵的,一边竖着耳朵,小心的观察局势的发展,一边谨慎的将手上的兵力根据信息来调配,也就成为了汉代许多将领们的选择。 甚至也是关中许多豪右和士族的唯一的选择。 前些时日,粟邑之内原本属于征西将军的驻军,全数开拨出来,越过了左冯翊,往东而去,所过之处,自然引起了关中震动。依旧残存在关中的地方豪强和士族,耳朵里面对于像是彗星一样迅速崛起耀眼无比的征西将军的传闻,早就满满都是,尤其是其兵马强悍的消息,更是被吹嘘得神乎其神…… 对于风雨飘摇当中的大汉,这些关中士族豪右们,其实都有些兴趣缺缺,他们原本心中的一些民族大义什么的,也在近二十年的西羌叛乱战争当中被消耗得七七八八了。 对于这些关中士族豪右而言,残留在此,不过是因为舍不得放弃手中的那些土地而已,至于头上的统治者,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漠然,换来换去,还不是一群喜欢作威作福的人?如果能够保证这些关中士族豪右们的权力,换谁都一样。 斐潜这个征西将军崛起的时候,也就仅仅是在并北,统治力也不可能可以到关中区域这里,但是并北平阳的变化,却在许多人的心中发了芽。一个苦寒之地,竟然能在几年之内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不得不让人心生敬佩。 同时,这些关中士族豪右绝大多数的人,也基本上没有什么经济学的概念,因此对于平阳一系列的吸引财富的措施都丝毫没有反制的能力,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许多的商贩从关中转移到了平阳…… 越是富裕,越是商贩多,便越吸引商贩,冒着庞大的竞争力也要扎堆在一起;而越是贫穷,越是没有购买力,便越没有商贩愿意去,这样的循环一旦被建立起来,普通人也难以打破。 另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关中实在是乱得太久了,已经不仅仅是伤筋动骨这样的程度了,甚至可以说是支离破碎,这些残存的关中士族豪右,渴望着一个强大的政治集团能够阵容煊赫,兵锋极锐的直接控制关中,哪怕是如同董卓一般残暴的,也就是活得艰难些而已,也比当下在多方纷乱相争当中不知道何日就变成了白骨好些。 杨彪在关中的时候,为了拉拢这些关中士族豪右,也许下了若干的好处,但是转眼之间杨彪自己拍着屁股去了弘农,这些原本允诺的好处也就全数落在了空处,要不是因为杨彪多少影响力还是有些,这些被剥削了一层又一层的关中士族豪右恐怕早就跳着脚破口大骂了。 当然,也仅仅是破口大骂而已,让这些习惯当一个富家翁的士族豪右悍然提兵做乱,他们大多数也没有这个胆量,都指望着别人领头,所以就没有任何人领头。 既然如此,这些在左冯翊残存的士族豪右也就都做出了最现实的选择,一方面尽可能的和关中新贵京兆尹赵温保持关系,一方面又偷偷的找些精细挑选的礼物牲口什么的,送往粟邑…… 因此当赵温带着一部分兵马扑向粟邑的时候,这些得到了消息的关中士族豪右们也不由得隐隐有一种终于最后要得出结果的期待感。 越是到这个时刻,便越是加倍的派出各种人员进行哨探,同时也加强坞堡相互之间的联系,小心翼翼的观望者风向,究竟到底会吹向哪一边。 粟邑留下守城的,也是原本粟邑的官吏,在徐庶带着人马走了以后,便整日的提心吊胆,听闻赵温带着大队人马将至,便领着一帮残留的小吏,捧着图册到了城外迎接…… “什么?!这么说来,城中粮草全数被搬空了?”赵温拿着粟邑的图册,诧异的问道。 粟邑留守的官吏应答道:“启禀使君,只剩余数十石……城中百姓即将断粮,还请使君调拨一二……” 赵温哭笑不得的哈了一声。原本还想着说到了粟邑这里,可以用一下粟邑城内的粮草,没想到反而要亏出粮草来,这真是让赵温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城中兵卒呢?”赵温问道,“莫要说就是眼前这些……” 看着眼前两三列排在道旁的老弱病残,赵温就知道为何徐庶走了,却将这些人剩了这些下来,如果是他自己,自然同样也是做出这样的选择。 粟邑官吏拱拱手,略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回使君……这个……正是这些……” 赵温不由得有些气结,半响才又说道,“那么城中兵械还有多少?” 粟邑官吏低下头,说道:“这个……没有……” 赵温翻了翻白眼:“檑木滚石,守城器具总是有了吧?”兵刃什么的被带走了也情有可原,这些沉重的,不利于搬运的守城器械,则是多少要有一些的吧? “这个……也没有……” “……”赵温半响都说不出话来,“这也没有,那也没有,那么要你们何用?” 粟邑官吏沉默片刻,然后伸手解下了头冠,和怀中的铜印一起放在了地上,拜道:“……某无能,恳请使君允某辞之……” 赵温咬咬牙,闭上眼,沉默片刻,然后挥了挥手。 粟邑官吏,或者说前粟邑官吏,又拜了一下,才站起身,走了。 赵温不是不知道这些事情,并不是这个粟邑官员能够做主的,但是要什么没有什么的情形,也是让赵温满肚子的火气,要不是还有一些残存的理智,赵温甚至都想让人一刀砍了这个粟邑官吏…… “滚!放下兵刃,脱下甲袍,滚!都滚!” 喘息半响,赵温用马鞭一指在道旁的老弱残兵,怒声吼道,然后便打马往粟邑而去。明知道粟邑一穷二白,却不得不接受这样的结果,因为粟邑便是堵住雕阴这个口子最好的地方,因此纵然是眼前的情形,赵温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 ……………………………… 人马在蜿蜒的山道上盘旋,浩浩荡荡的大军,似乎无穷无尽。 转过几个弯,眼看着在远处山头上显露出来的关隘身影,斐潜队列当中的兵卒也都不由得欢呼起来。 “雕阴,看!前面就是雕阴了!天啊,终于是要到了!” “直娘贼,这爬上爬下的,总算是可以歇歇了!” “什么也别说了,给俺来碗热汤比什么都强!” “中!再生个火,将身上的这些衣袍好好烤一烤,然后睡上一觉,啧啧……” 兵卒兴高采烈的议论纷纷,大呼小叫的传都到了斐潜的耳旁。 斐潜呵呵一笑,没有说什么。 反倒是在斐潜身边的张济,有些怒了,直着脖子喊道:“你们这群瓜皮!你们啃凉饼子,难倒将军就不是了?将军都没说什么,你们叫个屁啊!都动作快些,步伐迈大点!别夹着腿,碎嘴的像个娘们!” 斐潜也说道:“大伙儿加把劲,到了雕阴便好好修整一下,热汤什么的肯定是有的!” 兵卒便哄然的应答一声,也是加快了脚步。 从平阳到雕阴,确实是山路难行,尤其是辎重车,稍微不慎,便会卡在山道的坑中,甚至会因为道路不平整导致倾翻,又是在这样的冬日之下,白昼又短,一天真的是行进不了多长的距离。 斐潜和张济张绣先行出发,而庞统和贾诩则是跟在后面,押送着辎重车慢慢跟进。要是斐潜这一只先头部队和辎重车一起走,别说五天的时间,就算是十五天二十天,也未必能够从平阳赶到雕阴…… 但是冬日也有一个好处。 寒冷。 天气冷,吃食便不容易腐坏。 因此从平阳出发的斐潜这一只军队,根本就没有和普通的军队一样,而是有些像是胡人的军队,携带的不是辎重车,而是马匹牲口,并且大多数牲口上面的负重,也都是马匹的草料和豆料,至于人的吃食,都是由兵卒自己携带着。 少了辎重车拉后腿,行军的速度自然增加了不少。 再加上斐潜从去年开始储备的普通毛衣,也是帮助了不少。这样的毛衣虽然穿在身上难免扎得痒痒,但是对于向来在冬天只能考葛布衣袍和身体硬抗寒冷的兵卒来说,这样已经是天差地别了…… 前一段时间,张济在阴山之北,也是受了些小伤,身上也添了些大小伤口,但是对于大半生都在马背上的汉子来说,这些伤口倒像是勋章。 张济见已经是快到了雕阴,也是轻松了不少,说道:“将军,这一次,我们要拿下关中了吧?嘿嘿嘿,最好还能打到西凉去……” 斐潜笑着说道:“怎么了?想家了?” 张济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想是想……不过……某在西凉,也是没家了……当年羌人作乱……”其实张济家,也是西凉武威的豪强,只不过在西羌作乱的大背景下,纵然是地方豪强,也是如同蝼蚁一般。 地方的士族豪强,也就是在当地能够作威作福,一旦离开了其掌控的地盘,也就立刻衰落了,就像是诸葛氏在琅琊也是当地望族,结果一离开,诸葛也就只能在自己下田耕作了。 西凉的豪强,其实也多半兼任马贼,除了防御之外,也会做一些劫掠的事情,因此大多数的西凉豪强都是一身武艺,也就是这个原因。 张济晃了晃脑袋,似乎要将一些不好的回忆甩到一边去,然后说道:“唉,让将军见笑了……” 斐潜哈哈一笑,说道:“无妨,苦难终有终了时,终有衣锦还乡的一天!到时候张氏又自然可以在西凉扬旗!只怕到时你反倒是舍不得关中也未可知!” “哈哈哈!”张济大笑道,“这感情好!借将军吉言!” 张绣这个黑壮少年汉子,牛高马大的模样,披着重甲默不作声的跟在张济身后,听闻斐潜和张济的交谈,也是笑得合不拢嘴。在阴山战役之后,不仅是张济升官,就连张绣也升了个杂号都尉,唤做镇虏都尉,虽然只是都尉的级别,但是已经是可以制作自己的独特认旗了,这比起当年在董卓手下当然是风光了许多…… 在外闯荡够了,便能够风风光光的回家乡去,享受家乡人投来的各种钦佩和羡慕的目光,便是在外漂泊的华夏汉人最大的梦想。 落叶归根的梦想,纵然是千百年来也都没有改过。 阴山战役,捞到了一个官职,这要是在关中再做上一场,好好攻伐下来,怎么说也能够在功绩簿上填上几笔…… 想到这里,张绣也是有些按耐不住,看着斐潜和张济笑谈的热切,忍不住也凑了一句:“将军,这一次让我当先锋吧!” 张济回头看着张绣,嘿了一声,说道:“怎么了,和我抢不成?不行不行,你小子还嫩着……” 张绣分辩说道:“叔父!上次你还赞我说统兵不错,怎么一转眼就变成了不行了……” 张济说道:“……这个,这个也要看看什么情况!反正我觉得你还不成!” “啊!叔父!”张绣不由得叫道。 斐潜笑着对张绣说道:“看起来你真想独自领兵?” 张绣也不扭捏,在马上向斐潜一拱手,朗声说道:“是!恳请将军成全!” 斐潜点点头,说道:“原本某也有分出一支人马,绕道去长安的计划……不过,这条路全数是山路,且当下又是寒冬,不免艰苦难行……” 这条绕道出去的山路,之前赵云曾经走过一趟,不过那个时候是在即将入夏的时候,因此就算没有扎营,也多少还算是过得去。而现在是冬季,在崎岖狭小的山道之上,能行进就不错了,扎营什么的根本就别想,最多只能是挖个地窝子和大自然的寒冷去抗衡,困难度增加的就不是一点半点了。 因此正常来说,一旦进入冬季,这些原本崎岖的山路在许多的人眼中也就不是一条可以让兵马通行的道路了,就像是历史上七出祁山,并非只有祁山这一条路,而是只有祁山这里,才是最适宜大军开进的道路。 张绣也知道在这个季节,要山路之上,小股部队行进的困难,但是对他而言,同样也是一个机会,因此思索了片刻,便咬牙说道:“某愿领命!定然不负将军所托!” 斐潜看了张绣一会儿,最后点点头,说道:“好吧,既然如此,便先到雕阴,某再将此路的图册与你,可独领一军前行……” 第1113章 转折 一队骑兵,在关中广袤的平原长驰骋着,队列当中,除了那一杆表示所属的三色旗帜之外,另外还飘荡着一杆“荡寇校尉张”字的将领旗帜,正是张济。 在雕阴修整了一天,张济和张绣便在关下分头行进了。 张绣虽然知道此行凶险,但是还是带着五百人先行出发,拿着斐潜给的图册,去走那一条赵云曾经走过的山道。 先不说其他,首先张绣要在山路之间找到那一条山道,其次在山道之上,如果对方有所防备,那么只需要两三百的兵力,就可以打一个像模像样的伏击战,一旦被伏击,也就等于是彻底失败,甚至还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所以张绣表现得很淡定,但是张济依旧很是担忧,不过张济还是忍着,什么话都没说。张绣是张济的族子,严格来说并不是直系的亲属,然而这么长时间下来,张济也就将张绣当成是自己的孩子一般,眼见自家的孩子单飞了,老一辈的心中多少也有些难言的滋味。 带着骑兵在平地上驰骋,看着大地飞快的向后退去。这是张济最喜欢的状态,但是他并不明白为何斐潜交代了一个奇怪的任务,只不过再奇怪的任务,也是需要去完成的…… 雕阴城头之上,斐潜远远望着关中,心中也是不断的在琢磨。头顶上旗帜飘扬,在寒风当中哔啵作响。 天气越发的严寒起来,今年的冬天比起去年来的更早,也更为寒冷。 凌冽的北风仿佛甚至可以吹透铁甲渗进身体当中一般,就算是加了一层的细绒毛衣,也抵挡不住寒风的侵袭。 要是有棉花就好了…… 鸡毛鸭毛的脱硝工艺还不过关,穿鸡鸭绒毛不是不可以,但是必须时常翻晒,也很容易生虫,像斐潜这样需要长期在外,不方便洗换的,还是比较成熟一些的羊毛制品比较合适。 什么东西都是有价值的,关中也不例外。 这一片土地,最大的价值,便是从前秦就开始的修建的一整片水渠灌溉系统,经历了几百年,依旧还是非常的好用,提供给关中土地源源不断的水源补充,让整个的关中,拥有了大量的良田。 只是可惜,现在还不是自己出面完全占据关中时机…… 不过么,单单借着这个机会,取一个左冯翊,将关中和弘农隔离开来,还是必须要进行的,否则等待杨彪和赵温联起手来,恢复修养生息几年之后,必然成为斐潜的极大威胁。 至于京兆尹和右扶风,最佳的状态就是让种邵和赵温一人占据一个,然后这两个人相互争斗,给斐潜稳固消化阴山,争取时间。 所以徐庶得知斐潜有这样的决定之后,便没有等斐潜的到来,而是率先带着三千多人直接奇袭潼关…… 三千到五千,差不多就是一个不错的将领,可以直接指挥的最大兵力了。再往上增加,就必须分兵,并且还需要副将协助统领和指挥。 很多人对于上万人没有什么概念,只是存在于脑海当中,就像是耕田的农夫农妇们讨论皇帝会怎么生活一样,只是依据自己经验去臆测。 实际上,古代战争当中,各种各样的条条框框繁琐得要死…… 为何在古代战争当中,尤其是三国,总是会出现被断了粮道的情形,其实最简单的道理就是能通过辎重车补给的线路就那么几条,不是这一条便是那一条,反正辎重车就是四个轮子,怎么也不可能多两个翅膀直接上天。 而且大军为了储备粮草,一般都会在前沿阵地的侧后方,修建一个专门转运的基地,明明知道这样是一个极大的弱点,却依旧不得不继续这样做,最根本的原因就是粮草这个东西如果不一次运大量过来,不在前沿修建这样的转运营寨,那么大军在下一批粮草到来之前就有可能会饿肚子…… 千人级别的部队好说,一旦超过万人,作战之时,单单粮草一个月就要消耗一万八千石,这个还是步卒,若是像斐潜这样的骑兵,则是还需加上草料和豆料,那么一万骑兵,一个月就意味着要消耗至少六万石的粮草数目! 斐潜也想直接刷一个十万二十万的兵力,然后从北到南,不用考虑粮草补给,不用考虑器械损耗,直接一路推过去完事…… 但是明显是不可能的。 战场之上,便是如此,所谓大军压境,其实也就是一个个小战斗组成了整个庞大的结构体系,动辄十万二十万的所谓大场面,其实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个笑话。 巨鹿之战,项羽几万人灭掉章邯王离四十万大军。 赤壁之战,曹军前方营寨起火,后面二三十多万军队就自行崩溃。 刘备的夷陵,也是。 北魏尔朱荣几万灭葛荣几十万大军,也是靠偷袭。 土木堡之变,明军二十多万人被几万瓦剌骑兵轮着上…… 兵多,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好事。 斐潜现在兵力也并不多,但是只要这些兵出现在战场上最为关键的位置,和关中主要是由长安禁军和临时征募的普通步卒相比,就像是一把钢刀和一个巴掌的区别,虽然可能都会疼,巴掌打了最多红一片,但是钢刀却会要人命! 斐潜默默的站在城墙之上,眺望着远方,就像是看着关中的土地,琢磨着自己这一把钢刀究竟要扎在何处。 现在就等着前方的消息了。 就像是两个人搏斗,只有对手动起来的时候,才有更多的破绽露出来,也才知道那些是真的,那些是之前假装出来的…… ……………………………… 粟邑县城。 也是站在城墙上巡查城防的赵温,皱着眉头,有些发愁。 粟邑的滚石檑木的存量,几乎是等于没有,虽然赵温已经派出大量的兵卒,并且调动了城内的百姓一同去周边砍伐和挖掘,但是没有多少趁手工具情况下,这些物资的积累依旧非常缓慢。 但是不管怎么说,毕竟还是取得了粟邑,这让赵温心中多少轻松了一些。 至少自己驻扎在粟邑这个点上,征西将军就不太好进军长安。大军开进,重要就是补给线的安全,粟邑便是卡在雕阴至长安的官道补给线上…… 对于关中而言,赵温更担心的是征西将军斐潜的干预。 种邵那个一个年老体衰的家伙,赵温还不放在眼里。要不是赵温先要和几个关中士族取得默契,早就找个机会动手了。 这一次的发兵的钱粮,自然也是这几个士族提供出来的,要不然在长安附近的耕地收的拿三瓜两枣的,好感些什么? 有了支持,自然也要有所回报,赵温答应这些士族,将来等他掌控关中之后,会售卖一些土地给这些士族,当然,这个价格么,自然就是半卖半送的性质了…… 反正这些也是那些逃离了关中之人的土地,也算是无主之地了,让给这些士族,赵温也不用自己掏腰包,何乐而不为呢? 前提是,斐潜不插手。 赵温还记得当初西凉李郭二人霸占朝纲的时候,就是因为斐潜的骑兵,突然出现在关中,瞬间就改变了整个的局面…… 对于斐潜手下的骑兵,赵温真是羡慕嫉妒恨,什么感觉都有。 西凉兵一走,关中的腿就短了一截。 没办法。 骑兵太难养了。 就算是赵温有心,但是战马来源就是一个巨大的问题,周边士族多少贡献了一些,给赵温凑起来倒也能凑个一千多,但是这些骑手么…… 也就凑合着用吧。 这两天,赵温将手头上仅有的这些骑兵斥候都派出去老远,为的就是今早探知斐潜的动向。 因此此时的赵温心中,既是期盼,期盼着早些能够得知斐潜军队的动向,同时又担心如果斐潜的兵势太大,自己能不能守得住,等到夏牟或是杨彪的支援…… 正当赵温思索着的时候,忽然几骑从北面急急奔来! 赵温凝神一看,心中不由得猛地一跳,因为他看得在其中一人的左肩上,颤巍巍的插着一只白翎箭,鲜血已经染红了一片! “……来了!来了!”扑到城下的几名斥候滚下马来,狼狈不堪的叫道,“百里,在北面百里左右,我们碰见了征西的骑兵!一个照面,小黑子就死了!小黑子就死了……” “征西来了有多少人马?”赵温皱着眉头,按压着火气,沉声说道。尼玛什么小黑子,老子管你小黑子死不死,给老子带回来消息才是最重要的。 “……好多,好多!比我们多得多!”这个原本是坞堡内的骑术好手,现在刚刚转职为骑兵斥候的家伙语无伦次的叫道。 赵温阴沉着脸,要不是担心损伤士气,甚至连让人将这几个没用的家伙拖下去砍了的心都有了。 幸好不久之后,后续而来的,原本长安禁军的其他骑兵斥候带来了最新的消息,征西将军的部队出了雕阴,大约八百骑兵正往粟邑而来! “可是征西将军统领?”赵温急急追问,“可有看见征西将军旗号?” “回禀使君,未见征西旗号,只见一个‘荡寇校尉张’的旗号……”斥候回答道。 闻言,赵温莫名的松了一口气:“来人,速速传令,让周边的兵卒全数回城!拉吊桥,关城门!” 百里的距离,对于骑兵来说,也就是一个时辰左右的事情,而且又是跟在赵温斥候身后来的,因此没有过多久,赵温就看见北方掀起高高的尘土,如同一根巨大的烟柱一般,滚滚而来。 “全体戒备!弓箭手列队!”赵温高声喊道,然后左右看了看,不由得又喊道,“箭矢呢?怎么就搬上来就这一点?城中库房当中不是还有万余只么?快快搬来!” 万只箭矢,听起来挺多,但是实际上分到人头上,一个人也就二三十只的数量,撑不过一个时辰就能全数射光! 但是也就只能是讲究用了,毕竟箭矢虽然是守城利器,但是这个玩意,不管是箭头还是箭杆,制作起来都比较麻烦,有一些特殊的要求。因此除非领军的将领,实在是粗糙到一定程度,或者说被逼到绝境,一般来说都不会随意的砍根木头或者是砍下竹子就随意削削,当成箭杆来用。 弓箭手已经被训练成为了射击固定重量的箭矢,如果粗制滥造的箭矢,重心不是靠前一些的,射出去之后就会乱飘,要想射到人,真的是要靠运气了…… 杀伤力不足是一个方面,另外一个方面也会浪费掉许多攻击的机会,毕竟人的体力都是有限的,每开一次弓都需要花费体力,如果不能给予杀伤,也就是等于白白消耗,毫无价值。 “回禀使君!城中箭矢尽数于此!”一名军侯禀报道,“仓禀当中,只有上面几层是新制的箭矢,其余的都是早些年头的陈朽之物,不堪用了……”箭矢如果不使用,也会逐渐的腐烂,就算是刷上漆,也撑不过几年,毕竟箭头也是铁制的,会生锈,箭杆什么的都有缝隙,潮湿和虫子,对于箭矢存放来说,都是致命的。 “……知道了,先戒备吧……”赵温气结,却也无奈,眼见北面而来的骑兵越来越近,也顾不得再说其他了,便只能是先顾及眼前再说。 在这个时代,骑兵就是向来就是战场之上的王者,当骑兵集结在一起,滚滚而来的时候,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一种极大的震撼和威慑。 马蹄踩踏着大地,数百骑兵在那杆三色旗和“荡寇校尉张”的旗帜之下,散开了一个扇面,徐徐而来。离得近了,都可以看见这些骑兵长枪上的红樱飘飘,铁甲粼粼,人马喷吐着白气,如同一个巨大的怪物一般张牙舞爪的带来死亡的气息。 粟邑城头,赵温手下的兵卒,当见到这一幕的时候,都不由得有些骚乱起来,得了军侯曲长的前后奔走,才渐渐的安静下来。 “……这征西将军的骑兵啊……”赵温紧紧的盯着,轻声喃喃的念叨着,不知道是真的这么想着,还是说在安慰自己,“……果然真是不凡……不过,要攻城么……呵呵……难倒你们还能飞上来不成?” 第1114章 受阻 就在张济抵达了粟邑的时候,杨俊也带着人马赶到了潼关。 杨俊坐在马背之上,看着远处的潼关城,三缕长须在寒风中飘扬,倒也有几分的飘逸的感觉,但是杨俊自己却一点飘逸的感觉都没有。 远处的潼关城,静悄悄的如同鬼域一般,静得让人心颤。 派去到城下喊话的十来个兵卒扯着脖子喊了一阵,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就连人影都没有见到半个,更不用说有人回话了,城池之上也没有见到什么旗帜,城门紧闭,寂静无声。 喊话的兵卒越喊越是胆小,渐渐的收了声音,尴尬无比的回头看着杨俊…… 杨俊轻轻的咳嗽两声,冬日的风刺骨,似乎有些身体不适,但是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潼关原本是有两三千的杨氏的兵卒的,也有守将,可是为何当下这番诡异模样? 要是潼关有所变故,为何连个报信的人都没有? 杨俊左右看看周边的地形,不免略有些发怵,一种不怎么好的感觉爬上了心头。 潼关从建设的那一天开始,就是为了防御山东的兵马,和函谷关一东一西扼守着这条长长的函谷山道两端。潼关建于潼原高地之上,南面是高耸的肴山,北面便是滚滚东去的大河,依山带河,易守难攻,虽然这些年头没有得到充分的修缮,但是还是能看出三分的雄伟和险峻,不在函谷之下。 “杨从曹,当下要如何?”在杨俊身旁的校尉问道。 “……再派些人……”杨俊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不行便架个云梯爬上去!是死是活,重要看一看才是!” 校尉应下,然后又派出了一队兵卒,敦促着几十名随军运粮的民夫,带着两个云梯,往潼关城下而去。 城上一片寂静,寂静得让人想不通。 云梯搭在了墙上,就在兵卒爬到了一半的时候,忽然城上一同鼓响,顿时在城墙城垛边上露出了许多人影,在梆子声当中射出了一同箭雨,顿时就将正在爬云梯的兵卒射的七仰八翻。 侥幸没有被射中的民夫吓屁滚尿流,连忙逃窜。 潼关之上也没有继续射击,而是把将旗帜打了出来…… 杨俊周边的兵卒顿时一阵哗然! “征西?!”杨俊眯缝这眼,心中猛地往下一沉,“征西将军的部队,如何会在这里,原本潼关之内的守兵呢?若是失守,杨通怎么连个报信的都没有?”虽然知道杨通可能也是凶多吉少,但是若是杨通还在活在面前,杨俊说不定也会再将杨通捆绑起来,在阵前重新再砍一遍,以其血来祭旗! 看着潼关之上稳稳站着的人影,再看看自己身边的这些躁动的兵卒,杨俊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人最害怕的,便是比较。 潼关从之前到现在所有的举动,就几乎是将四个大字明明白白的写在了杨俊面前,“令行禁止”…… 静,能鸦雀无声。 动,能雷霆万钧。 征西将军手下,都是这样的兵卒么? 如果真的这样的话,那么不好打啊…… 杨俊飞速的思索着。 也还有一种可能,是为了虚张声势? 那么意味着其实潼关当中并没有多少兵力? “常校尉,既然已经至此,也不能无功而返……”杨俊说道,“可领前部兵卒,以冲车攻伐城门……” 不管怎么说,都需要试一试才知道…… 冲车还是比较简单的,主要是砍伐些树木回来,吊上就可以了。直接用辎重车的前后拆掉,加固支架,然后便将草草砍伐下来的树木放到中间吊起来,再用木板钉上作为顶棚,便是一个略微具备防护能力的冲车了。 忙碌了半天之后,伴随这杨俊一声令下,战鼓声轰隆隆的响起,两翼的已经列队好的弓箭手便在刀盾手的掩护下,往前缓缓推进,便准备往潼关城头上吊射,以掩护中央冲车的前进。 两翼刀盾手和弓箭手混合编队,往前近了一些,又近了一些。 “止!” 在阵前的校尉大声号令道。 刀盾手弓箭手都停了下来,刀盾手将盾牌列成一排,然后弓箭手就缩在刀盾手的身后…… “上箭!举弓!准……” 还没有等校尉将话喊完,就听到潼关城头之上的战鼓又是猛然响起,顿时无数的黑线从城墙上飞了出来! “盾!举盾!” 校尉连忙喊道,然后自己也缩到了盾牌之下。 “嗡!” 居高临下的箭雨覆盖而来,顿时就射中不少来不及躲避的弓箭手和露出了破绽的刀盾手,阵型顿时就像是被耙子扒拉了一下一般,在血光和惨叫当中显得有些散乱。 杨进看着阵前的血肉狼藉,心中却不免有些欢喜起来,因为他看到虽然两翼略有死伤,但是实际上从城头上飞下来的箭矢数量,并不多! 这说明什么? 说明在潼关当中的兵力并不多! “擂鼓!继续进攻!”杨俊大声下令道。 阵前的常校尉,听闻后方的鼓声,心中也没有多少的不满或是意外,因为战阵之上,人命就跟蝼蚁一样,没有多少区别。更何况,不管怎么说,既然上前列阵,又做了这些准备,自然就没有在一番箭雨之下就立刻退却的道理…… “举弓!掩护射击!”常校尉趁着潼关城头上的弓箭间隙,大声的吼道。 “别他娘的看地上!都给我盯着城头!”在队列当中的射声军候大声的吼道,“手脚都利索些!要是谁动不了直接讲,老子给他一刀帮他上路!” 躲在盾牌后面的弓箭手,心惊胆战的听到了号令,虽然方才被射中的倒霉蛋就死在他们的身边,还有一些没有死透的在惨嚎不已,但是军令一下,又有军侯带着老兵在后面督战,提着明晃晃的刀子十分的渗人,因此也就吞口唾沫,抑制住胆怯的心思,将注意力再次集中到潼关上面来。 “射!” 校尉下达了射击的命令。 “嗡!” 弓箭手终于将第一列反击的箭矢射向潼关的城头…… 伴随着这一批箭雨升空,潼关城头上哗啦啦一阵响,顿时举起了整整齐齐一排的盾牌,仿佛城墙突然高了一截似的,将城垛之间都封了一个严实,箭矢落在其上,或者被弹开,或者扎在盾牌之上,就像是浪花扑在岩石之上,虽然好看,但是实际上没有什么效果。 看到这个情景,杨俊不由得暗自叹惜一声。 征西将军的兵卒,果然是强悍无比…… 对于守城的部队来说,比盾牌更加坚硬的,就是土砖结构的城垛了,因此在敌方箭矢来临的时候,为了躲避箭雨覆盖,常见的躲避方法,便是缩回城垛后方去,利用城垛来抵抗箭矢的攻击。 但是这样的选择,却会失去战场的视野,并且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战场上的心理。一旦退缩回去,下一次要再出来,就需要比原先还要更大的勇气! 而稍有迟疑,不仅会破坏整体的协作性,更会导致士气的下跌,一个两个人的退缩,有可能就会积累成为更多的人的退缩的举动…… 用盾牌来挡箭,当然不如用城墙来挡箭安全,但是,这样的举动确实全体一致的行为,当给与了身边战友协同的勇气的时候,战友同样也在支持着自己,阵型便不会乱! 这便是冒着风险也绝不后退的意义。 在迎接完了箭雨之后,盾牌便骤然分开,然后又是一阵箭雨抛射下来,扑向城下的弓箭手阵地。 长箭划空而过,然后便是扎在盾牌上的声音,射入血肉躯体的声音,受伤兵卒的惨叫声音,又再一次纷乱的响起。 守城方居高临下,射程和劲道都会强于攻城方,即使有盾牌掩护,潼关城下的列阵的弓箭手还是遭到了惨重的打击。 一名名中箭的兵卒或者一头栽倒,或者向后抛跌,而其他的人却尽可能忘却死神的来临,只是呆滞的,将手中的箭矢尽可能的射出去,因为如果不射出去,不能拖延对方节奏,那么之前死去的兵卒就毫无意义…… 在两侧弓箭手和刀盾手努力支撑的时候,校尉大吼一声:“冲车上前!攻击城门!” 阵列当中的刀盾手竖立盾牌,相互搭在一起,掩护着推车的同伴,然后尽可能迅速的接近城门。 潼关原本是有壕沟的,也是有护城河的,但是之前皇甫嵩攻击潼关的时候,基本上都填了,因此当下的潼关,也就没有了这样的守城便利,只能是任由杨俊直冲城下。 当由辎重车改装而来的冲车临近潼关的时候,城头之上的弓箭手也渐渐将目标集中在了辎重车之上,虽然有刀盾手护卫,但是依旧陆陆续续的有不少人在露出的缝隙当中被射中,惨叫着倒地…… “快!快!”校尉撑着盾牌,大声吼道,然后敦促着周边的兵卒加快速度。 在吼声中,士卒们推着越来越快的冲车,向潼关城门冲去! “轰!” 摆动起来的简陋树木做出来的巨大撞锤撞上了城门,出了一声震耳欲袭的巨响。在这一刻,潼关城门似乎都向后晃了一下,甚至都可以看见城门缝隙当中露出的那一道光…… 常校尉就像是看见希望之光一样,大声吼叫让兵卒再次撞击城门! 潼关撞击城门的轰然的声响传了过来,杨俊不由得一喜,眉头也舒展开了,顿时感觉身上的压力减少好多。正常来说,城门便是一个城池最大的弱点,撞开城门之后,对于双方而言,士气几乎就是逆转,守城一方也会迅速的陷入被动的局面。 而且杨俊知道,潼关因为年久失修的原因,之前的瓮城大部分都已经坍塌,所以如果这个城门被撞开,也就基本上是等于可以破关而入了! “中军准备!”杨俊高声喊道,“上前接……” 还没有等杨俊将“接应”两个字说全,就猛然见潼关城门下火光一亮! “呼”的一声响,一团巨大的火焰从潼关城下暴开,顿时将辎重车改装的冲城车和周边的兵卒全数都吞没在其中! 火焰腾空,映照着杨俊的脸色大变,原本有些兴奋的血色一下便成了惨白。 几名兵卒带着一身的火,踉踉跄跄的冲了出了,他们捂着脸,大声的惨嚎着,在地上打着滚,却依旧扑不灭身上的火焰,很快就悄无声息的倒在了地上,人已经死去,但是躯体腿脚却在火焰灼烧之下,还依旧不断的在抽搐着扭曲着,然后便渐渐的蜷缩成了一团变成焦炭…… 潼关城下的空气当中,除了原本的血腥味之外,又加进去了阵阵焦香味…… 杨俊头皮阵阵发麻,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仿佛这一团火焰就烧到了他身上一般,原本准备下的命令也吞了回去。 城门口的火焰也完全破坏了进攻的节奏,在火焰没有熄灭之前,便是谁也无法靠近城门,两翼的弓箭手也就失去了掩护的意义,便在号令当中忙不跌的退了回来,留下东一具西一具的尸首。 看着常校尉退了下来,杨俊勉强抑制住脸上不安的神色,强作镇静的询问道:“如何?” 校尉将头盔取下,纵然是冬日,依旧一头的汗水,顺着脸庞发角便往下流淌,“杨从曹,仅从城门的防守来看,潼关早有防备……若是再冲槌城门,恐怕也是……” 校尉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如果还要攻城,便只能蚁附了……根据方才的反击来看,城头上至少有一千以上的守军,若是要蚁附,我们这些人手恐怕还是不够,还是需要另调援军才是……之前皇甫将军蚁附攻城,动用民夫无数,还损伤了数千兵卒……若不是当时西凉兵无援军,恐怕……” 杨俊闻言,看着眼前的潼关,虽然城墙破旧,还有的地方在上一次大战的时候留下的残破还没有完全修补好,但是却不损潼关的威猛。就像是一只凶兽,身上纵然伤痕累累,却依旧威风凛凛。 “……来人!速将此事上报杨公!”杨俊沉默思索良久,然后说道,“全军!后退五里结寨!” 校尉说的也是实情,自己虽然有几千兵马,但是在潼关面前,依旧不够看,因此既然自己力有未逮,那么就让杨彪来判断是进是退吧…… 第1115章 实践出真知 战马确实是太稀缺了。 斐潜到现在,还不能完全一骑双马,顶多只能是勉勉强强只有最优秀的那些骑兵,也就是重甲骑兵,才配备了双马,而绝大多数的骑兵还是处于只是大概准备十分之一的备用马的状态。 按照斐潜的观念来看,战马和骑兵的比例最好是要三比一! 重甲骑兵甚至达到要一比四! 也就是说,如果斐潜要养出一万的骑兵,战马的数量至少要有三万…… 这个数值是极为庞大的,但是也就基本上到了极限了,其余的兵卒,斐潜觉得只能基本上都是要依靠步卒来补足了。 原本中原也是有不少战马,但是很可惜的是中原一直在消耗,从秦朝开始直到现在的汉朝,都是在不断的消耗,基本上都没有什么增加过。而且还有一点是因为汉武帝的马政,导致民间痛苦不堪,当然,痛苦的依旧是最为基层的百姓,所以在汉朝后期,马政就成为了弊政,遭到了众多人员的口诛笔伐,也就渐渐的消失了。 汉灵帝时期,西北羌人战乱,不断消耗战马,而中原的养马地就剩下冀州和幽州小部分,也就是现在袁绍和公孙瓒的区域,其余的地方么…… 也就那样了。 所以一方面依靠并北的区域养马,一方面再通过羌人沟通西凉采购战马,就成为了斐潜要组建大规模骑兵的重要举措,而一个可控的关中,就有助于西凉这条线的稳定。 这自然就是最好的局面。 正当斐潜在琢磨着如何将手头上的骑兵战马最大程度的发挥作用的时候,庞统和贾诩到了…… 庞统有些气呼呼的走在前面,甩着袖子,呼呼生风,见到了斐潜就跳着脚,说道:“今日某受辱了!真真气煞某也!” 斐潜张大了嘴,有些惊讶,说道:“何人胆敢如此?” 庞统弯弯腰,拱拱手,算是和斐潜见过了礼,却气哼哼的不说话,只是走到了一旁的席子上坐下。 跟在后面的贾诩笑眯眯的说道:“启禀君侯,只不过方才交割粮草,短了数十石……故而被雕阴仓令,斥令士元写明经过原由,签字画押入册方得放行……” 庞统在一旁叫道:“短失粮草,说明缘由也是正理,某亦非不满此事,此人尽职亦无可厚非……只不过……”说了一半,却气哼哼的不说了。 贾诩嘿嘿笑了两声,说道:“关中之人,嗓门粗大,耿直性情……向来便是如此,士元也休要在意……” 斐潜越听越是糊涂,仔细问了贾诩,才算是搞明白前因后果。 运输总是有损耗,不管是动用兵卒,或是民夫,亦或是苦役来运输,这些都不是机器,都是需要吃饭的,所以自然就要有消耗的数量,而且这个消耗还不少,再加上转运的时候如果不小心遇到了些事情,比如侧翻,倾洒什么的,就可能会损失得更多…… 从北屈营地之中将粮草兵械,中转而来也大都是山路,这段时间山间偶尔会飘些小雨,则是更加湿滑几分,辎重车为了运输更多的粮草器物,是比一般的马车来的更长更大一些,并且有挡板和支柱,因此在山间转弯的时候就比较困难,有些意外情况发生也就是正常不过了。 不过呢,庞统毕竟年轻,然后之前也没有从事过相关的事务,所以当运送到了雕阴之后便以为完事了,就甩手给雕阴仓令不管了,然后转身便要走,却就被管理雕阴仓禀的一把楸抓住,一顿嚷嚷…… 其实也不算是嚷嚷…… 主要是关中人讲话都是大嗓门,两个人站在一起聊天都能像是吵架一样,这让从荆襄过来的庞统如何能够习惯? 都是细声细气,慢条斯理讲话的南方人,却猛然间遇到关中这样的讲话模式,庞统就自然以为是仓令有意如此。 再加上庞统的自尊心么,比起一般人要强得很多,所以便多少有些不爽。 而作为贾诩的个性么,自然在这个时候袖着手,在一旁看热闹的心情居多,当戏看够了才会出场伸伸手…… 庞统说被欺负了,其实也多少有这个意思在内。 斐潜听完,哈哈大笑,然后唤来了黄旭,说道:“给士元拿军例过来!” 黄旭也是笑,然后取了军例的竹简递给了庞统。 “士元莫要气恼,”斐潜说道,“军中均无小事,刑罚最重,动辄便是鞭、斩,更何况律法之事,便是为了律法森严,治军理民,扬善去恶,并非针对士元一人……此军例,士元可是要好好看看……这也怪某,没有早些将这些交代清楚……” 庞统伸手接过,不过嘴上还是说道:“不过六韬旧事尔,亦有何难……” 斐潜笑道:“六韬乃春秋之时所制,虽说军制详细,不过至今也有些不合时宜,因此某也有些变动……士元不妨详细看看,若有不妥亦可指正一二……” 庞统听了,才闭口不言。 这个心高气傲的庞统啊…… 斐潜笑笑。 历史上庞统是先到了东吴? 然后被碧眼给看轻了,所以最后才找得刘备? 大概吧。不过现在的庞统应该比历史上去东吴的时候还更为年轻,所以有些年轻气盛也是正常。 庞统重要的职能还是在大战略上面,整体的谋划和布局倒是很强,但是细节上面就难免有些需要低下执行的人员进行补足。并且庞统年轻,一直以来都是在鹿山之下修学,并没有一些相关军旅当中的生活经历,因此在具体事务上面的经验略有些欠缺,也就自然是在所难免了。 不过么,有利有弊,在庞统的优势的方面,也是很强的。 像这一次的取左冯翊的建议,也是庞统强调提出来的,并且还制定出了相关的计划方案,得到了众人的一致认同。 或许是知道自己有些不对,亦或是就那一会儿的气消了,庞统拿到了军例之后,也没当即展开就看,而是问道:“不知粟邑动向如何?” 斐潜说道:“昨日张校尉派人传报,说粟邑亦被占据……如今张校尉正在粟邑左近游弋,截杀斥候……” 庞统听了,哈哈笑了两声,说道:“如此说来,真如某所料,已入瓮中矣!” 斐潜点点头说道:“正是,等二日后,某便领军南下扎营,逼迫粟邑……不过元直那面么,暂且没有什么消息……” 庞统说道:“某深知元直,此刻若无消息,便是无甚变故!” “啊哈!如此左冯翊已初定矣……”庞统呼了一口气,说道,“某也可休息两日了……”庞统嘴上强硬,其实心中也是多少有些忧虑,害怕计划出现什么变故,不过当得知事态完全按照计划在进行的时候,也就放下心来,显得轻松了不少。 斐潜笑道:“一路劳顿,也是辛劳,今日此间也没有什么大事,士元、文和不妨先去休息,明日卯时再来即可……” 庞统拱手一拜,道了谢,然后便起身往外走了。 贾诩落在了后面,但是并没有离开,而是等庞统先走了之后,又转了一圈,重新回来,拱拱手,坐了下来,说道:“君侯方才所说律法森严,治军理民,扬善去恶,某亦深以为然……不过……” “君侯,”贾诩略显得有些迟疑的问道,“某有件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斐潜略微翻了翻眼皮,心中想着,怎么这些人都喜欢来这套? 要不干脆给他堵回去? 还是算了。 “文和有事请讲。”斐潜最后还是这样说道。 “君侯,”贾诩拱了拱手,却忽然转了一个话题,说道,“不知认为李通古此人,是有功亦或是有过?” 斐潜略微直了直腰,看了看贾诩。 斐潜思索了一下,说道:“李通古之功过么,可待后人分说……或许其在某些事情是做对了,不过么,最后的结果错了……” 贾诩沉默了很久,然后才看了看斐潜,试探的说道:“……某至并北以来,亦多次和君侯长谈……观君侯不论是治理地方,又或是推行新政,皆有另辟蹊径别开生面之感……昔日某也曾自诩不弱于天下人,如今才知道天外有天……” 斐潜巴咂了一下嘴,说道:“文和请直言。” “……君侯,既然深得法家之意,又为何……”贾诩被噎了一下,说道,“……请恕某无礼……为何君侯如今大用道家,亦重儒家,却轻了法家?可是因为前秦之故?” 斐潜看着贾诩,问道:“文和,汝为法家之人?” 没想到贾诩却摇了摇头,说道:“非也。若说起来,某只不过得了些杂家的传承而已……” “杂家啊……”斐潜点点头。 杂家也其实也是有重刑法的一部分,当然也有包括很多其他的东西,甚至包括墨家,纵横,方士,道家的内容,所以才称之为杂家。不过在春秋之后,秦朝末期,杂家就渐渐的淡化了,因为杂家太杂了。 说起来,后世的教育培养出来的学生,基本上也是杂家…… 或者说杂家才是最好的基层劳动力? 嗯…… 这个…… “君侯……君侯?”贾诩看斐潜有些走神,忍不住出声询问道。我这一说杂家,你这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是几个意思啊? “啊哈,想到些旁的事情,抱歉,抱歉……”斐潜笑了笑,微微拱拱手,表示歉意,然后说道,“其实不管是道,是儒,亦或是法,甚至文和的杂家,皆为春秋战国所创,至今亦有数百年……所谓时过境迁,皆需变化……呵呵,或许文和尚未注意,某亦也用法家……” “君侯也有用法家之人?”贾诩瞪圆了眼睛,“法家传人,世间仅存无几!君侯之下,又是何人?士元?不对,不对……友若?嗯,亦不是啊……” 斐潜制止了贾诩的掰手指头,笑着说道:“其实这些时日文和都见过的……今日,方才,文和也见过的……” “……某今日……见过?”斐潜越说,贾诩便越是迷糊。 斐潜点点头,说道:“……哈哈,方才士元不是说,押运送辎重而来,于关内交割之事……” 贾诩皱起了眉头,说道:“君侯莫非是说管雕阴仓禀的庞仓令?” 庞仓令姓庞,但是具体名字叫什么,却没有人知道,或者所根本就没有人回去特别注意到他。原先只是军中的一个队率,因为在和鲜卑的战斗当中,失去了右手的半截手臂,又侥幸活了下来,所以便调配到斐潜军中的后勤部门,管理粮草器械等等的事务。 文字和数学么,兵卒出身的庞仓令多少懂得一些,这也是得益于斐潜之前做得兵卒士官的培训制度,才让这些兵卒在退役之后可以充当一些小官吏。 “正是。”斐潜呵呵一笑。 贾诩连连摇头,说道:“此人怎会是法家之人?知律否?明名否?用势否?不过一粗浅小吏尔,绝非法家之人……” 斐潜哈哈大笑,然后才说道:“文和,虽然其不通刑名,亦不明势术,然法家之神韵,却不曾少了半点!因为辎重粮草数量不符,短了数十石,还让士元和汝诉说详细,记档入册了?” “……这个……”说到这个事情,贾诩略有所思的说道,“……此乃其职也……嗯,君侯的意思是……” 斐潜点点头说道:“正是,某的意思并非说粮草数目,而是此人行事的态度……法家,并非懂得刑名势术方称之为法……此也是法之传承,不知道文和以为然否?” 贾诩低下头,沉默了,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许久许久之后,贾诩才看着斐潜,缓缓的说道:“君侯之意,莫非各家之后,均无其文,仅剩其用?” 斐潜点点头,说道:“某从一古籍之中得了五字真言,不知文和想不想听?” 贾诩拱拱手说道:“请君侯赐教。” “……此五字便是……”斐潜忽然笑了笑,然后才说道“……实践出真知……” 第1116章 人头也是小钱钱 张济坐在一块树林旁边的草地上,将腿努力的伸直,满足的叹了口气。周边的兵卒也有许多是这样,或者坐或者躺,将腿伸直。 骑兵都有这个毛病,就算是下了地,依旧会不由自主的罗圈腿,因此能找个地方,将腿伸直,便是一种舒服的享受了。 这几天,张济忙得够呛。 粟邑县城虽然不大,但是围绕着,撒开网,捕杀一些报信或是侦测的斥候,还是有些难度的,幸好的是,这些斥候和信使大多数都比较死脑筋,不是往长安便是往潼关的方向,因此还算是忙得过来。 张济将八百人马分成了八个部分,轮换着在粟邑周边进行捕猎,就像是狼群一样,看见落单的就直接扑杀,若是出现对方成队出现的时候,便召集在侧后方的部队一同围猎。 这样的战术虽然可以很好的断绝粟邑的消息来源,但是很麻烦,如果不是张济之前在西凉多少有些做马贼的经验,手下的兵卒当中也有不少老兵,就难以完成征西将军斐潜的这个号令,顶多在官道两边设伏就了不起了,若是敌人绕小道就没有招了。 不过这样的结果,就是太累了! 人马都是一样,都需要休息,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战马比人还差。换句话说,战马比人类更没有耐力,更容易疲惫。 一个人,正常来说只要满足四个时辰,也就是八个小时的休息,那么其他时间便都可以化在活动上,不管是行军也好,或是劳作也罢,大都可以支持,一般强度下还是没有什么太多的问题。 但是对于战马来说,八个小时的休息,却远远不够,为了保持战马的充沛体力,一天每奔跑一个时辰,便需要修整一下,至少需要修整半个时辰,让战马喝些水,吃些豆料,缓缓气息等等,再加上夜间的休息时间,战马基本上一天需要六个时辰,等于说一半的时间都是在休息…… 所以长时间作战的话,战马比人类还更容易疲劳,因此必须在有限的范围之内控制好战斗的强度,尽可能快的解决战斗,时时刻刻关注战马的气力状况,也就就成为了一个骑兵将领最为基本的要求。 但一旦在平原上,拥有大量骑兵且能占据主导的话,战场的控制权就完全是在骑兵这一方的手中了。 张济一开始多少有些不理解斐潜的命令,但是这两天这样零零散散杀下来,也砍了两百多个兵卒了,并且也慢慢的体会到了一些。 远处阵阵马蹄声传来,一队刚刚返回的骑兵高高的竖起了代表自己这一方的旗帜,然后在周边游弋巡查的骑兵带领之下,到了张济的这一片藏身修整的林地。 带队的队率哈哈笑着,然后下了马,将系在马脖子上的四五个人头解了下来,然后在身后的十几名骑兵幽怨的目光当中,将人头抛在了一旁,扭着脸对着一旁的军中的军法官叫道:“点一点!莫少了数!” 人头在地上咕噜噜的滚动着,弹跳了几下,原本有些凝固的血浆也在震动当中散落了下来,半固体状态的紫黑色浓血从脖颈的断处缺口流了出来,沾染到人头的脸上,显得无比的诡异。 跟在这个人后面的骑兵,不仅自己骑着,还怏怏的用绳索牵着三匹马,然后下了马将自己的和新缴获的三匹战马系到了一边的树干上,然后走到了这一名队率的战马一侧,然后就伸手要解队率的马料袋子。 队率一瞪眼,叫道:“小崽子,你干啥子哈?” 小兵也不发怵,直接顶了回去,说道:“你缴获的马,当然用你的料来喂!用我的也行,缴获算我头上啊?” 队率顿时笑了,用还带着干涸的血渍的手抓了抓头,然后摆摆手,任由那名骑兵去解马料袋子…… 张济看了一眼,不由得笑骂道:“黑老刀!这癖性都当队率了还不改改!你以为还是做个什长伍长的时候啊,你现在要带着大伙儿一起,别老惦记着那几个人头!你看看,八成你一个人又将人都杀光了,都没有给兄弟剩几个……” 被唤做黑老刀的,嘿嘿笑着,说道:“张校尉,你也不是不知道,也就那么几个……你说还留几个,那么我家里老婆孩子还寻思着要添几件新衣什么的,这东让几个,西让几个,岂不是家里婆娘都没了想头?不行不行,至少先给俺家婆娘攒些置办的交子再说!” 旁边一个曲长模样的家伙,正将侧肋铁甲的丝绦解了一些,然后伸手到里面不知道是抓痒还是抓虱子,听到黑老刀的言语,便抬头笑着说道:“黑老刀!新娶的婆娘味道怎样?好不好?” 黑老刀嘿嘿的笑了几声,并没有说话,但是从其神情上可以看得出,还是相当的满足和得意的。 另外一个队率正在给马背上铺垫上干燥的葛布,然后重新架上马鞍,正在低着头系着马鞍上的皮革带子,闻言也不由得抬头哈哈笑着说道:“啊哈!你们不知道,我住黑老刀隔壁,我最清楚!那天征西将军在城外举办授功大典,黑老刀捞得个好的,那腰身,那屁股,圆的跟水桶似得!啧啧!一看就知道好生养的!我跟你们说啊,那天晚上啊……” 黑老刀一听,连忙扑了过去,就要去捂住那个队率的嘴。 那名队率一边躲,一边笑着叫道:“哈哈!好家伙!一晚上我们家的狗叫都没有停啊!” 在一旁竖着耳朵都在听的,此时也都纷纷哈哈大笑起来。 还有个好事的在喊道:“黑老刀,听说还是给你带了个小崽子的?是跟谁的姓啊?” 黑老刀扯着脖子,说道:“跟了老子,就跟老子的姓!” 因为汉代生养都不容易,这个年头汉代的汉人,其实和胡人对于小孩的观念和态度,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跟着谁,谁养着,有吃食便是爹…… 不是贬义词,而是这个年代,作为最为基层的民众,能有一口吃的,能活下来,就已经是大不易了。是不是自己的血脉,其实对于有祖宗祭祀的观念的汉代人来说,并不是最为重要的事情,而是在自己死后,还有人可以为自己点上一炷香,烧些纸钱,可以将自己的这个姓氏传承下去,才是最为重要的事情。 众人嘻嘻哈哈的闹成一堆,张济也就是笑笑,也没有理会。原本在此便是修整,也是让兵卒绷紧的神经能够放松放松,否则天天都是拿着兵刃砍人头,血淋淋的也是压抑得慌。 军中向来便是如此,一同作战的胞泽虽然有大有小,年龄有长有幼,但是相互之间都宛如兄弟一般,平日里相互调笑什么,都不算是什么事情,甚至因为一些事情口角打斗的也不是没有,但是只要是上了战场,那么就依旧是可以信赖的战友,豁得出性命的兄弟,平日里面纵然有些小过节,也都是放过不提。 因为在这个年代,这些或许有些粗鄙的汉子都明白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在战阵当中,今天若是你不救护旁人,那么当你需要旁人来援护的时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 而唯一没有参与调戏黑老刀的,也没有笑,而是依旧绷着脸,一丝不苟的蹲在地上的人头前,正在检查的军法官。 原本大汉军律,是跟着前秦来的制定,所谓首级之功,便是军中最为首要的功勋,数人头这样的活计便有专门的人员,只是认甲兵之上才能算是正儿八百的首级,其余的像什么仆从兵,像什么劳役的民夫之类的,便是统统不算。 可惜到了汉代后期,随着匈奴的远去,这人头首级的功劳,或许为了打压因为军功而迅速崛起而的这些粗鄙的武夫,或许是因为窘迫无比的财政,已经到了无法支持的地步,便渐渐的将首级之功取消掉了。 再加上汉武帝大肆贩卖民爵,导致爵位也因为这样的原因而贬值了不少,从而从前秦流传下来的尚武和凶悍的精神,也就逐渐的在消失…… 杀人的奖励不再是发放到每一个兵卒手中,而是名义上面向了整个的军队,其实讲起来也就是等于给予了统兵的将领,而不是真正面对死亡的小兵。 这样的结果,自然就导致了作为最为基层的兵卒没有足够的动力,去战场上博取家庭的富贵和地位。 因此到汉代汉灵帝时期,兵卒的来源也就渐渐都变成了募兵制,勇猛的也都是士族圈养的私兵武夫,而全民尚武的时代仿佛就在渐渐的远去。 斐潜在并北,和匈奴鲜卑作战,也为了培养出更多的军功家庭,方便衍生出更为精锐的军人家庭,并且为了收拢军心,因此就重新将斩首和军功爵重新挂钩起来,将前秦汉初的那一套军功功勋体系重新拿出来使用…… “无甲、有马……”检验过人头的记账的军法官站起来,将两个人头用脚拨到了旁边,说道,“不过马只有三匹,也就仅能算三个首级!黑老刀,没有问题的话俺便计数了!” 从粟邑出来报信的兵卒,为了减轻战马的负担,为了跑得快些,也为了跑的距离更长些,因此一般都是不穿甲的,至于人头多了两个,并不是这两个不是兵卒,而是这两个在一开始的时候就被射杀了,然后所骑乘的战马就跑得远了,等将后面的三人也杀了之后,再想去找马就有些找不到了…… “嗨!晦气!成,就这吧!” 黑老刀走上前,将那两个毫无价值的人头踢到了一边,然后低下头,伸手从自己脖颈当中扯出来一根麻绳,然后取下了贴身带着的,串在一起的两个小小的薄铜片,便连着麻绳一起递给了军法官。 铜片都是黄氏工房的产物,水力锻打出来的薄片,算是斐潜独有的军队兵卒铭牌系统。 虽然难免有些不爽,但是也没有再多说什么。黑老刀也知道,并非军法官是要为难自己,而是因为军律便是军律,要是能够打个折扣做个商量,也就成为了买卖,不是军律了。 军法官见黑老刀也认同了,便接过了黑老刀的用麻绳系着的两个铜片,然后将标识着黑老刀个人信息的铜片拨到一边,取了另外一张小铜片,用小刀在铜片上新添加上三级首级之功。 按照斐潜现在推行的军功制度,一个普通的新兵,只要斩首一名甲士,也就是敌方带甲的正卒,便可转为正兵,兵粮和军饷都不再打折发放。 如果是斩首三级,或者可以换第一级的军功爵,或者可以在军中换一个伍长的职位,亦或是换取钱财物品等等,当然,越是往上,晋级所需要的斩首级别数量就越高。像黑老刀做到了队率这个级别,三级斩首的功劳基本上来说其实并不能帮助他提升级别,只不过真的就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可以换些钱财补贴一下亲娶来的婆娘家用罢了。 军功爵则是跟家中的减免田赋的数目相挂钩的,普通的田地和军功田上缴的田赋基本是相差了一倍,所以这些家中分了些田地的,也自然是对于这些首级念念不忘,这个事情,大家都是懂得的,因此当黑老刀亲自出手杀斥候,获得了首级,而没有让给其手下,自然也被他手下的兵卒略略鄙视,也就是这个原因。 队率还有算首级,而再往上的屯长曲长什么的,就不再计算个人的首级了,而是主要以整个队伍的首级数量来计算个人的功勋了。 小兵拿到几个首级,就可以减免家中很大的一个负担了,可以减免一些田赋,而黑老刀么,拿到这几个,也就只能拿来换钱…… 军法官刻完了记号,又当着黑老刀的面,拿出了军中用来计功勋流水的竹简,将黑老刀的记录增加进去,这才算是完成了整体的流程。 “行了,剁了人头,埋了吧。” 军法官将铜牌抵还给黑老刀,然后叫来了自己的手下,指了指人头说道,然后又转向了黑老刀和众人,高声的喊道,“再说一次啊,战后才能割去首级!战斗中割首级的,还有哄抢首级的,初鞭三十!再者即斩!” “知道了,知道了,每次都喊,烦不烦啊……”黑老刀一边接过铜牌往自己脖颈上套,一边小声的嘟囔了一声。 军法官面无表情,板着脸对黑老刀说道:“若是不说,出事了便斩某的人头,换成你,说不说?” 黑老刀嘿嘿笑了两声,然后转过身也喊了一遍:“大伙儿都听到了!战后才割首级!战中割首级的,哄抢首级的,都是初者鞭三十!再犯者斩首!” 看着黑老刀这样,军法官板着的脸才略微松动了一些。 黑老刀坐到了张济身旁,又喜滋滋的看了一会儿铜片,然后才重新塞回了衣领当中去,转头和张济说道:“校尉啊……这零零散散的都不够塞牙缝,什么时候才正儿八经干一场?” 张济眯缝着眼,一边晒着冬天里的暖日,一边懒洋洋的说道:“想捞个大的?先说好,真要大战的时候,你小子还要是死盯着首级误了事,老子第一个砍了你!” “嘿嘿,这哪能呢!校尉放心!”黑老刀略有些尴尬的笑道。 张济嗯了一声,然后慢悠悠的说道:“差不多啦,也就这两天的事情……别问了,到时你就知道了……去带着你的兄弟好好整整,林子里面空地上熬有热汤,去喝点,然后休息休息,过三个时辰,今天便轮到你们守夜了……” 第1117章 该付出的代价 人头可以作为军功进行登记的事情,也给予了原本潼关的这些降军很大的震撼。说实在的,对于这些人来说,当兵不过是要混口饭吃,但是从来没有想过当兵也可以发家致富,改变人生! 人最怕的便是不知道自己未来的方向,甚至不知道下一步该往那边去…… 因此潼关的这些降兵,以一种极大的热诚和动力,纷纷强烈表示自己愿意为了征西将军的伟大事业奋斗终身的时候,李贤却不得不苦笑着,担忧着,和几个中高层的士官被软禁在小黑屋里面,惶惶不可终日。 屋子不大,一门一窗,别无他物。嗯,如果硬是要说的话,地上的那些席子和薄薄的葛布被褥,还有摆放在角落那边的臭烘烘的便器马桶,便算是屋中仅有的家具了…… 因为屋内通风不是很好的原因,而马桶又是一天才清理一次,所以包括李贤在内的四个大汉现在不是站在窗户前就是坐在门前。 至于晚上睡觉么,那就没办法,也就只能是凭借一字箴言来屏蔽臭味了。 忍。 “他娘的,我们这些降兵啊,要砍两个甲士啊!啧啧……”一个军侯站在窗前,说着他听来的消息,“……一个甲士首级才能转为预卒,两个甲士的脑袋才算是正卒……” “而且作战的时候,我们这些易从兵……可不就是‘易从’么,还需要站在阵前,只有兵刃,不得配甲……”另外一个曲长也是接口小声的说道。 这几天屯扎在外的征西将军的兵卒不住的跟降兵喊话,然后也有人知道这些消息也就并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 另外一个和李贤一样坐在门口的军侯却不冷不热的说道:“怎么了?还嫌弃?知道这两天有多少人愿意去当这个‘易从兵’么?已经走了一半了!我估摸着,再过两天这剩下的一半,也就差不多了……” “这有什么办法?”站在窗前的军侯说道,“这是明明白白的事情……我们的兵卒也是募来的,现在有更好的去处,有更好的前程……” 还有钱程。 军功可以换地,换钱财,换牛马,甚至可以换官职,而这些招募来的兵卒,一部分是原本弘农郡当中士族豪右下面的佃农,而绝大多数都是在本地已经生活不下去的人,只能是前来投军,混个温饱,两相比较之下,这些最基础的兵卒原本对于弘农杨氏少得可怜的忠诚度,很快的就被新鲜且更有奔头的道路所取代了。 李贤沉默半响,才缓缓的说道:“这是先秦旧法,我们大汉武帝之前也是用的……没想到如今又被征西拿出来用了……” 正说话之间,忽然屋外走廊光线一暗,几名甲士走了过来,其中一人身穿皮甲,站到了李贤等人的房门前…… 徐庶用火油烧了杨俊兵马一次之后,杨俊也就知道不好攻伐,一方面也没有攻城器具,一方面也要等杨彪做相应的决定答复,所以这两天都在函谷山道中当路扎营,将路口也堵了一个严实,和徐庶遥遥相对起来,并没有展开攻势,只是在派人去后方砍伐树木,做些准备什么的。 潼关距离雒阳,还是有些距离的,就算是用快马,三百里急送,一去一回也需要个四五天。弘农的驿站系统,已经在董卓的破坏之下,基本废除了,所以就算是想要用六百里的急送,不是是人不行,而是没有那个条件了。 这一路上,重新投入使用的驿站也不多,并且当中大都是没有备用的快马,所以六百里急送,已经成为了一种奢望…… 再加上杨彪也需要衡量和考虑什么的,再到杨俊这里,就算是再来攻伐,也必定就是三天之后的事情了,因此这两天徐庶除了在调配资源,让马延能够更好的修整防御潼关城墙之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事情…… “尔等考虑得如何了?” 徐庶也没有废话,而是站在屋前,直接问道。 一时间,屋内三人都看着李贤。 作为普通的兵卒,自然是没有什么问题,反正在哪里都是当兵,更何况征西这里待遇更好,也更有希望。 但是针对于李贤这样的中层将校来说,就有些进退两难了。因为正常来说,大多数都是不可能按照原本的职位来进行安排的,自然也不可能给他们原有的兵卒来统领,至少都会调配一下,甚至降级使用。 而徐庶则是给出了另外的一个选择,可以不用降级的选择。 杨通死后,便算是李贤的职位最高,因此仅存的这两个君侯和曲长便以李贤为尊,希望李贤能够继续带着他们一起。 但是想要达成这样,自然必须要付出代价。 而这个代价,或许自己来付出,或许让别人来付出…… 李贤沉默了良久,最后叹息一声,拜倒在地说道:“某……愿为驱使……” ……………………………… 粟邑县城当中,赵温这两天多少有些心神不宁。 派遣出去的斥候也好,信使也罢,都没有能够取得赵温所需要的信息,不管是长安方面的,又或是弘农方面的,都是一无所知。 除了眼前的这样一座粟邑城,赵温在这个战场上,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见,周边虽然同样是日出日落,但是实际上对于赵温而言,则是黑暗一片。这样未知的恐惧,时时刻刻在侵吞着赵温的内心,让原本还是很有信心的他,现在也是患得患失起来。 种邵这个老家伙,到底现在死了没有? 陵邑攻下来么没有? 虽然说夏牟已经背叛过种邵一次,又有自己人在一旁盯着,但是如果夏牟又叛变了怎么办,自己的人又疏忽了怎么办? 潼关长时间也没有消息,有没有什么变故? 杨公要是忙于关东事务,没有来得及派遣部队过来又怎么办? 林林总总的问题,层不出穷的在赵温的脑海当中翻腾。 城中有骑兵,但是数量并不多,也就是一千左右,仅仅是比征西将军的前部兵马稍微多一些而已,也就是说,除非自己全数派出去,打通出通信的道路,否则在眼前的这个局面之下,根本就别想知道长安和潼关的信息…… 但是一千的骑兵,最多只能打通信路,想要击败击溃,却要付出起高昂的代价,而这个代价么,赵温有些舍不得。 毕竟手头就这些骑兵了…… 所以用一千对八百,不求胜利,只是保证通信道路的畅通,然后拉扯牵制住对方的骑兵,如果征西将军的骑兵胆敢上前攻击的话,那就更好了,绕回来和步卒协同作战,自己也就有机会将这些在粟邑周边乱转的扰人的征西骑兵一网打尽。 不过这样的情形,不太可能出现,更多的是相持,然后对方撤退。 现在也需要决断的时候,否则真的等征西将军的后续骑兵的部队一到,自己就算是想这样做,可能都碍于兵势,无法进行这样的策略了。 不过么,后续自己是要往东还是往西,将重点放在那个方向上,这依旧是一个问题。 分兵的结果,很有可能是什么都没有获得,还会白白的损失,毕竟之前征西将军骑兵的战力,是在赵温面前完完全全的展示过的,不容小看。 征西将军现在搅乱周边,断绝通信的目的,赵温也多少猜得到几分,无非是牵扯自己,担心自己派遣兵卒去夹攻东去的那一部分粟邑守军罢了。 但是这些征西原本在粟邑的三四千的守军,在赵温心中,并不算是当前最为棘手紧急的问题,最重要的问题还是长安。 只能是长安。 思前想后,赵温最后选择了先保护自己。 虽然说派遣兵卒前去潼关,就可能和弘农的杨氏兵卒一前一后,对于征西派去潼关的兵卒进行夹击,这样固然在潼关局部是绝对优势的情形,但是对于赵温来说,同样也就等于是失去了联系长安的希望。纵然能打败原本征西将军在粟邑的那一部分的兵力,但是如果失去了长安的控制权,对于赵温来说,自己的这个京兆尹不就等于是空头名衔了么? 再者说,自己和长安的部队联系上,就算是潼关有失,还可以凭借着这些手头上的部队相抗衡,更何况,赵温还是不相信潼关那么快的就会失守的。 自己为何在这里,无非就是要截断征西将军斐潜支持西去潼关的那只部队的粮道! 没有了粮草支持,就算是征西将军的这些前部兵马能够取下潼关,又能如何? 更何况,潼关根本就不会失守。 就算是四千兵卒,要进攻一个有两千守兵的关隘,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 正常来说,没有五倍以上的兵力,想要进攻城池关隘,就算是能胜,也是惨胜! 这一点,赵温还是知道的。 自己在进攻种邵之前,便和杨彪通过气,并且杨彪也表示会派一只兵马前来协助自己针对于征西将军进行防御,算算时间,基本上应该也是到了潼关了。 因此,不管是怎样推算,潼关在如此优势的兵力之下,就根本不可能落败! 所以根本就不需要自己去救助潼关…… 对于自己来说,长安和粟邑这两个地方,才是关键当中的关键! 赵温最后下定了决心,便派出了手头上的骑兵部队,对于在周边的张济骑兵部队进行驱赶,打通一条向长安方向的信息通道。 轰隆隆的千人骑兵冲出了粟邑,对于张济分散的骑兵进行驱赶,如此一来,张济便不能再将兵力分散了,所以也就相应的收拢了骑兵,然后往北徐徐退却。 而作为赵温的骑兵部队,也不敢过分的追击,只是远远的跟着…… 看终于是将周边扰人的斐潜前部骑兵赶跑了,赵温松了一口气,然后便重新派出了信使,向长安和潼关而去…… ……………………………… 从粟邑出来的赵温的骑兵,心惊胆跳的跑出去了二十多里之后,就看见了一两具之前死去的那些信使的无头尸体,零散躺在道路左右…… 这算是新鲜的。 还没有来得及被吃完…… 再早一些的,已经基本上算是全数落到了这片地上的野兽肚子里。毕竟在冬天,要找到些食物,不管是对人还是对野兽,都是一件不容易的事。这一下子多了不少食物来源,便吸引了周边的野狗和野狼,还有些食腐的鸟类。 幸好关中这一块,因为人类活动的关系,并没有成规模的狼群,并且那些大型猫科动物也都在遥远的山区居多,并不会轻易到关中的平地上活动,因此也才给予了这些野狗们留下这些珍贵的食材。 几只正在聚餐的野狗,听到了马蹄声,便从尸首上抬起头,红通通的眼珠子盯了过来,也没有退却的意思,只是站着,死死的盯着。 其中一只野狗或许是觉得眼前的尸首腹部内的大肠更有油脂和嚼头,很快的便放弃了继续盯着这几个在道路上驰骋的信使欲望,低下头拉扯起尸首的肠子来,然后另外几只也很快的加入了哄抢的行列,只剩下外围的一只,依旧在戒备。 肝脏和脾脏,是最早一批被吃掉的,血肉和四肢,则是最后才被吃的…… 在尸首附近的树叉之上,不知道从哪里汇集了十几只的黑乌鸦,正在嘎嘎的叫着,像是在抗议野狗的霸道行径,又或者是在宣告着这些新来的信使走进了死亡…… “晦气!” 在行进当中的一名骑兵低声骂道,或许是为了对野狗泄愤,又或者是为了宣告自己对于这些死亡的不屑,便从马背上取下了弓箭,朝着这几头进食的野狗径直射了一箭。 嗖的一声,长箭划过长空,却噗嗤一声扎在了一头正在拉扯着肠子的野狗身边,把它吓了一跳,旋即口中的大肠就被另外一只野狗给抢走了,顿时就愤怒的朝着惊扰了它进食的这几个骑兵嚎叫了几声,然后便掉头继续在尸首腹部当中寻找新的目标了。 “行了!走了!正事要紧!” 最前面的一个,看见后面那个射空了的骑兵还要再次进行射击,便出言阻止道。 几名骑兵见到这样的情形,也都沉默下来,继续闷着头向潼关赶路。 这些便是人类为了战争,而付出去的代价。 脱离了粟邑的县城范围之后,又走了一天的时间,在第二天清晨这几个骑兵刚刚踏上了路程不久,就发现了远远的东面的方向上,腾起了一道烟尘…… 几人连忙策马上了道路一旁的小土坡,向远方眺望。 又过了一会儿,其中眼尖的兵卒才喊道:“我好像是看到杨公的旗帜了!定然是杨公的兵马来了!” 带队的骑兵又再仔细的辨认了一会儿,才说道:“……似乎真的是杨公的旗帜……人数一千左右……这么说来,应该是前部先锋……小狗子,你带个人展开旗号迎上去看看……” 顿时就有两人将一面小认旗展开,然后插在自己的后腰上,策马向前而去。没过多久,其中一人兴高采烈的跑了回来,高声的叫着,手中还拿着什么东西在晃动,“真是杨公的兵马!带队的都尉姓李!前部兵马一千,据说还有三千人马在后面!印信无误……” 第1118章 下雪了 在长安陵邑的夏牟绝不相信,这一次征西将军斐潜所带来的前锋部队,仅仅是只有四五百骑。 如果仅仅是四五百骑,那么他们是怎么突破赵温设在粟邑的防线? 夏牟迟疑不定。 可是张绣手下,确实连五百骑都没有,虽然说是从雕阴带出来五百人,但是在走山道的时候,确实是不利于行,折损的不仅是人,还有战马,七七八八折扣下来,便只剩下了四百多一点的人马。 而张绣,毕竟年轻气盛,竟然只是在山道口附近留下了一些兵卒看护伤员和伤马,然后便带着剩余的四百余骑兵直逼长安! 并且有意思的是,这些征西将军斐潜手下的骑兵,并没有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甚至也不觉得直接面对长安的近万兵卒,会不会有太大的压力,毕竟他们仅仅只有四百余骑…… 就好像他们并不是四百,而是四千,甚至是四万人一般,就这样跟着张绣,大大咧咧的展开了旗号,招摇而过。 大汉边军的强势,并北骑兵如今算是重新捡了起来,竖立在心间。 夜色已经在关中大地上笼罩了下来,张绣在一座小山包之上立马停了下来,周边的骑兵也就都汇集起来,静静的矗立在张绣身后。 再往前后不远处便是夏牟的大营,但可怜的夏牟根本就没有多少骑兵,关中在几番折腾之下,根本就没有多少战马了,而仅存的那些,又被赵温带走了八八九九,剩下的也就是勉强充当一些斥候和信使的作用,已经是无法成为一只规模的军队了。 张绣向远处望去,只见在夏牟扎下的营盘之内,星星点点的火把之光在夜色当中荡漾,忽然觉得脸上一凉,抬头一看,天空当中竟然飘下了一些小小的雪花。 “下雪了……”张绣喃喃说了一声,然后迅速扭头吩咐道:“下雪了,趁着雪不大,赶快举火,竖旗!让这些没胆的怂货知道,老子来了!” 很快,兵卒收拢了一些残枝断木,在山头上燃起了篝火,然后将一杆长长白布旗帜立在了篝火的后面…… 长杆白面的旗帜飘荡着,在篝火的照耀之下,显现出其上的四个紫黑色的大字,也不知道是用墨还是用血写就——“赵温已死!” 夜色当中,灌木草丛里面,悉悉索索的转出几个黑影,然后飞快的贴着地面,往夏牟大营而去…… ……………………………… 自从投军以来,李贤都是身先士卒,几近生死,才从底层的小兵爬到了都尉的位置,而再想往上,却是难上加难。 校尉便永远只是那些有家族背景的人担任,甚至这些人一开始便是一个都尉,然后在军队里面待上三两个月,便可以变成了八百石甚至千石以上的校尉…… 潼关之上,被徐庶软禁,便只能每天闻着屎尿的臭味,看着眼前不大的房门孔洞,等待着未知的命运,甚至李贤还想过,这辈子估计也就是这样了,说不得之前的付出和努力,都是白费了。 可是真要是如此,大好男儿就如此颓废的度过余生,还不如真的死了好! 所幸,上天又给了自己一个机会…… 嗯,是征西将军又给了自己一个机会,一个依旧可以凭着武勇和军功,重新站起来的机会! 李贤吼声如雷,身先士卒的杀入了城门洞之内,刀光展动,已经砍翻两名在城门附近躲避不及的赵温士卒,劈手又抢过一杆木枪,转手便投掷出去,将赶来的一名兵卒当胸射倒!几名跟在李贤身边的兵卒也都是奋勇冲杀,将城门洞附近的兵卒都砍杀得连滚带爬,惨叫声连成一片。 街道之上赵温急的跳脚,大声号令让兵卒上前,将城门堵上关上,但是如此厚重的城门,又有李贤拼命的砍杀当中,既然已经打开了,又岂是顷刻之间能关得上的? 急匆匆赶来的兵卒趴在城门垛口上,探出身来,向沿着吊桥不断扑近来的不断射击,护城河上已经有了薄薄的一层冰渣,时不时的有人被射中,惨叫着跌落护城河当中,激溅起碎冰和水花。 纵然如此,可还是有更多的人沿着这条血路,直扑而入,杀进门洞当中,和李贤站在了一起,一步步的顶着赵温的兵卒向内推进。 李贤冲在最前面,因为他已经没有了退路。杀了杨氏的人,就算再投降回去,也一样是只有人头落地的份,既然如此,便只能是一条道走到底了,发起狠来的人,向来就是让其他的人都惧怕三分。 双方都急切的想要控制城门洞,便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血肉磨盘,不断的有人死去,也不断的有新鲜的血肉重新填进来。 李贤身上已经受了点伤,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城门洞就那么大,周边也都是人,腾挪不便,有时候也就是只能拼着以伤换命了! 一个赵温的兵卒才在李贤手臂上开了个口子,然后就被李贤反手用长刀捅了一个透心凉,然后李贤顶着尸首,往前硬生生的又撞了几步,顿时眼前一亮,已经是出了门洞…… 天空阴沉沉的,零散的飘下几朵雪花,旋转着,飘荡着,似乎是十分不情愿离开纯净的天空,而即将落向充满了血污和污秽的大地。 李贤忽然身形一个踉跄,往旁边一歪,就在李贤突出门洞的时刻,城门上的赵温兵卒也就不由自主的将手中的箭矢都对准了这个明显是领头的人。 箭矢破开雪花,呼啸而至! 几名兵卒顶着盾牌冲了上来,挡在前面。 一名刀盾手虽然用盾遮住了上半身,腿上却被射中,惨叫一声便倒。 李贤蹲在盾牌后面,咧着嘴龇着牙,将射入自己臂膀的箭矢折断,然后提起掉落在地面的盾牌,冲着腿部中箭的兵卒喊道:“往边上爬!在中间会被踩死!” 旋即也顾不得再管那个兵卒了,勉力将盾牌套在手臂上,然后举起战刀,高呼道:“杀啊!这城池是我们的了!” 百余名的兵卒,跟在李贤身后便往前扑去,还有一些人则是涌进了城门,便绕往驰道上跑去攻击那些在城墙之上的兵卒。 城墙之上的赵温兵卒大呼小叫着,疯狂的将箭矢射下来。 李贤只听到盾牌之上笃笃有声,也不知道挡住了多少箭矢,身旁的自家兵卒,也有不少中了箭矢,便惨叫一声倒了下去…… 城内城外,都是惊呼惨叫之声响成一片,乱糟糟的混乱不堪,根本就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从北面出现了一支人马,打着征西将军的旗号,朝着粟邑城猛的扑了过来! 直到了临近了,被南门吸引了注意力的赵温兵卒才猛然间发现了新的情况,大呼小叫的报给了赵温,吓得赵温顿时手脚冰凉…… 斐潜跟着大部队转眼之间便到粟邑城下。 天上的雪花飘飘荡荡,落在人脸上手上,冰冰凉凉,却并不能湮灭战士心间的熊熊燃烧的战意。 “魏黑子,准备好了没有!”斐潜转回头,高声喊道。 魏都大声吼道:“待将军号令!” “好!”斐潜将马鞭一举,然后指着粟邑喊道,“两翼骑军上前压制城头,魏黑子带玄甲兵进城中去!某要在两个时辰内结束战斗,在城头上赏雪!” 众人哄然应诺。 旗号挥动之下,张济率先带着骑兵冲出了阵列,一左一右开始沿着护城河开始绕着城池奔驰起来。对于这些轻装甲的骑兵骑射来说,奔射只是一个基础技能而已,当然,能不能十箭当中个七八,那就是将校和小兵之间的差距了,如果只是用来压制城头,搅乱对方攻击节奏的话,覆盖性的箭雨也就可以了。 战鼓声越发的急促,魏都带着人开始往粟邑城中走去。 因为身上的铠甲较重,所以躲在刀盾手之后的魏都等重甲兵卒并没有像是轻甲步卒一样极速的奔跑着,而是不紧不慢的一步步的朝着粟邑城门压上去。 城头上赵温的部队明显已经慌乱了,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一部分冲着城门里面的李贤兵卒射击,另外一部分则是又乱纷纷的转了过来朝着新压上来的魏都等人射击,还有一些人则是来回的跑,张着弓举着箭,却不知道自己应该射击哪一边…… “滚开!” 魏都见已经是临近了城门,便瓮声瓮气的大吼一声,然后将面罩往下一拉,便提着重斧咚咚的,顺着前方刀盾手让开的通道快步小跑了起来。 百余名的彪形大汉穿着一身的重甲列阵开始跑动起来的时候,气势上甚至比其数倍的散兵游勇都来的可怕数倍,更何况斐潜的这一只重甲兵卒在之前的战斗当中经历了不断的洗礼,每一个都是精心挑选的武力过人兵卒,再加上一身精锻的铠甲,几乎就是最为恐怖的战争机器! 粟邑的吊桥在魏都等人的踩踏之下,发出有些不堪重负的吱吱呀呀的声音,而一些躲闪不及的兵卒甚至撞到了魏都等人的身上,直接便被撞下了护城河当中! “去死啊!” 魏都在面罩后面大吼一声,冲到了李贤的前面,然后一手便将几个还在前方战斗的己方兵卒像是小鸡小鸭一样拨到了一边,然后举起长柄战斧,前冲两步便是一个横扫! 原先魏都还是用刀的,但是看到了那一柄鲜卑勇士的战斧之后,便是觉得还是战斧更称自己的手,便求着斐潜将战斧转给了他,又工匠精修了斧锋,重新换了斧柄。而拿着战斧轮动起来的时候,便真的宛如一个人形的凶兽。 沉重的战斧月轮一般的开刃,几乎无坚不摧,但凡是挡在斧锋之前的,碰到手臂,手臂和躯体分离,碰到胸膛,胸膛和腹腔分离,碰到脖颈,脖颈和头颅分离,甚至碰到长枪、盾牌和甲片,统统都在一斧之下,分崩割离! 在漫天激扬而起的血雾中,魏都发出了一声不知道是兴奋还是满足的吼叫声,从面罩后喷出一口长长的白气,伴随着飘飘荡荡而下的雪花,便一头撞进了粟邑街道上顽抗的赵温兵卒阵列当中! 李贤看着魏都一个人都已经是将赵温兵卒压了回去,缓了一口气下来,才觉得浑身上下哪里都痛,尤其是被射中的臂膀位置简直都已经是痛到麻木,仿佛都不属于自己的一样了。 跟着魏都一名重装甲兵,在经过李贤身边的时候,伸出铁甲覆盖着的手套,拍了拍李贤的肩膀,然后说道:“干得不错!先到一边去休息一下吧,这里,我们来。” 李贤咬咬牙,为了自己的前程,还不是到歇息的时候,便深深的喘息了几口气,然后便跟在了魏都等人的身后,护卫住这些重装甲士的侧翼,扩大赵温兵卒战阵的缺口。 “挡住他!快!快挡住他……”府衙之前,赵温挥舞着长剑,看见魏都带着重装甲兵冲进了自己的部队,就像是一头蛮牛冲进了鸡鸭群当中,碾压着,欺凌着,肆无忌惮的将手下的兵卒阵列顿时砍得七零八落,不由得惊慌的叫道。 “……挡……挡……挡不住啊……”在赵温前面指挥兵卒的校尉带着一丝的哭音叫道,就像是即将被恶汉欺凌的小姑娘,“使君,撤吧,撤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啊!” “……”赵温沉默了一会儿,很干脆的就默不作声的垂下了长剑,然后在护卫的保护之下,向后迅速撤离了。 “赵温跑了!赵温跑了!” 跟在魏都后面的李贤看见了赵温的举动,便高声叫喊道,顿时不少人转头看去,当看见赵温真的退缩逃离的时候,这些原本就在崩溃边缘的兵卒便纷纷将兵刃往地上一扔,便跪倒在地,不愿意再战斗了。 粟邑西城门轰然一声,放下了吊桥,然后赵温带着毫无斗志的兵马,疯狂一般的从城门当中涌出来,朝着长安方向狂奔而去。 “君侯!”回到了斐潜身边的张济见状,连忙一抱拳说道,“某请令追击!” 斐潜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静静的坐在马背之上,看了片刻。当看到赵温兵卒当中许多人为了抢得一条逃生的道路,甚至不惜将挡在面前的原本的战友推开,甚至是砍倒的情形之后,才笑着点头说道,“善!追击百里,将其彻底击溃!” 第1119章 这一场风花雪夜 赵温大叫一声,猛地睁开了眼睛…… 这一日一夜实在是疲惫了,原本赵温还以为自己可以撑下去,就像是十几二十前年当他才二十多岁的时候一样,纵然连夜不睡也不会觉得有多少疲惫一样,但是没想到到了下半夜,就已经是撑不住了,就连在马背上也是连连的打盹,差一点就直接掉下马背去! 起初还有不少的兵卒跟着赵温,但是后来这些兵卒便是要么在断后当中被砍杀了,要么就是借着要断后的名义逃跑了,反正到了最后,还留在赵温身边的,也就是赵温自己的这些护卫私兵…… 赵温的护卫见状,也看得征西将军的追兵渐渐停了下来,加上人困马乏,实在有些跑不动了,便寻了一个一个小树林之内,在一块背风的石头后面,用身上的战袍和布匹之类的,勉强搭建了一个帐篷,又搬来了一些用来挡风的石头围在两侧,草草布置一下,挖了一个浅浅的地窝子出来之后,便扶了赵温进来。而赵温也实在是支撑不住了,心力交瘁之下,进了草创的帐篷之后,便迷糊了过去。 然而并没有睡好,日间发生的事情还在不断的刺激着大脑,致使赵温在梦中的景象,变幻陆离,芸芸纷纷。 上一秒赵温还在城头之上指点江山,下一秒周边便成为了一片血海,许多赵温认识的,或者是不认识的人,在血海当中浮沉挣扎,甚至在相互厮杀在了一起,每一个人都是浑身上下鲜血淋漓,但是依旧毫不退让,尽可能的将其他人杀回血海当中去。 而自己的脚下,却已经不再是粟邑那青砖铺就的城墙,而是一座不知道铺垫了多少的人的尸山! 环顾左右,竟然没有一个人陪着自己,就连自己的家人似乎也是在血海当中翻腾,或是成为了尸山的一部分。在自己头顶飘扬着,在血海当中撑出一片天空的,却是弘农杨氏的一杆旗帜,然而忽然之间,这一杆旗帜便轰然崩塌,暗淡,然后飘向了无穷无尽的血海当中…… 摧毁这一杆旗帜的,却是一名年轻的将领,他身穿鳞甲,昂然而立,似乎也是站在一座尸山之上,片片甲片之上都似乎闪耀着寒光,身形挺拔,面容俊秀,脸庞之上隐隐的风霜之色并没有缩减其风仪,而是更增加了几分的威严,就像是一柄锋利的长刀,耀眼,夺目,矗立着,直指长空。 他是谁? 旋即一个名字在赵温心中跳了出来,斐潜! 征西将军斐潜! 赵温要喊,却发现自己根本喊不出来,就连想要挣扎的时候,也骤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血海已经没过了他的脚背,而在粘稠腥臭的血海当中,也不知道伸出了多少双手,将其牢牢的抓住,死命的往无尽的黑暗当中拖拽而去…… 然后,赵温大叫一声,惊醒了过来。 四周一片黑暗。 赵温下意识的一摸额头,却摸到了一手的冷汗,被夜里的寒风一吹,便打了一个哆嗦。 为了不引起斐潜追兵的注意,赵温的护卫根本不敢持续的点燃篝火来御寒,只是在背风之处,勉强在中间点了一个火堆,此时早就已经熄灭,就连灰烬也是一片冰寒。 雪虽然停了,但是头顶用来遮挡风雪的毡布一方面吸了水分,一方面也积累了些雪花,沉甸甸的直压下来,几乎就要贴到地面之上,也正是这个原因,空气越来越是污浊,若是赵温不能惊醒,说不定就这样慢慢的窒息而亡也说不定。 剩余的几名赵温的护卫,都是勉力的挤在一起,将赵温围在中间,相互用体温来抵御黑夜当中的严寒,而雪夜当中的温度是会降到零度以来,因此这样的行为只能是聊胜于无,并不能带来什么实际上的作用…… 或许有一点。 “起来!起来!不能睡了,再睡会死的!点火,快重新点火!” 当赵温哆哆嗦嗦的喊着,让人重新起来,点燃了取暖的火堆之后,才发现在最外围的几名护卫,依旧一动不动的或坐或躺,已经在这个黑夜当中,静悄悄的,带着一脸诡异的微笑,死去了。 或许正是有这样几具冻得跟岩石一样的尸首,挡住了从侧面吹来的刺骨寒风,才似得在缩在后面的人,才没有遭受到死神冰冷的毒手。 此情此景,赵温看着仅存在身边的十几个人,痛心得几乎要流下泪来。 完了,在这样的雪夜里,但凡是没有找到避风场所的,在野外逃命四散的兵卒,必然便是只有死亡的命运。 昨日战死在粟邑的,或许只有四五百人,顶多不超过赵温原本兵卒数量的十分之一,但是这一场追击和雪夜下来,却能将逃出粟邑的这些兵卒直接抹杀掉十之八九…… “看看有没有受伤的马,杀了……”赵温又冷又饿,哆嗦着说道,“顾不了那么多了!如今吾等不寻些吃食,恐怕是难以支持到长安!” 虽然战马就是骑兵的第二生命,但是当第一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也就顾不了许多了。 兵卒领命,很快外面就响起了战马的哀鸣声。 赵温也得了一些温热的马血喝下,虽然腥臭不堪,但是精神头也才略微好了一些,才算是能比较正常的语速说道:“动作都快一些,吃完了便即刻动身,尽快赶到长安,才能算是安全……” ……………………………… 雪夜当中,一队斐潜的斥候小队在游弋。 比起狼狈不堪的赵温兵卒来说,有了毡毯和毛衣的加持,这些已经习惯了苦寒的并北边卒,明显比起长安关中的兵卒来,更适应冬日里面的寒冷。 不过人可以忍受,战马却不太能够坚持,每走动一段时间,便要寻找到一个避风的地方,给战马擦擦身上的汗,再去除腿脚毛皮上沾染的血水泥水,以免战马生病,其实比人还更要麻烦。 这一队斥候,原本也是应该要回去了,但是对于黑老刀来说,却依旧不能满意,不知道是不是运气用完了的原因,从上一次抓到了些斥候信使之后,便一直没有捞到什么好处,这让原本在新娶的婆娘面前夸下了海口的他,多少有些拉不下脸去。 但凡自诩是汉子的,便是在外面拼杀,就算流血流泪,恐怕也是要在婆娘面前撑出一个场面来,所以黑老刀就走得更远了一些,希望多少能再捞些好处…… “队率!肉香!我闻到了肉香味!” “你个哈皮,八成是饿昏了头了吧,这会儿哪里来的……”黑老刀没有能够达成心中预期的目标,多少有些不爽,正开口骂着,忽然停了下来,然后压低了嗓门,急促的说道,“你个狗日的鼻子好,真的是肉香味?” 被称之为“狗日的”的小兵伸长了脖子,在空中仔细辨认了一下,然后说道:“真有肉香味!” 黑老刀的眼眸当中顿时爆发出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光芒,低声叫道:“哈!肉香!知道着意味着什么?!” “首级!” “老子家里的田赋!” 黑老刀不客气的骂了过去:“你他娘的是谁老子?!快点,跟着味摸上去!说不定还有口肉吃!” ……………………………… 斐潜不是在军前说是要在城头赏雪么? 虽然只是作为鼓舞士气的轻松说辞,但是既然说了,多少也就要做一个样子。更何况粟邑城中也是乱糟糟的一片,城内外的尸首等等也都需要处理,因此也就注定了是一个不眠之夜,于是干脆真的就在城头上布下了帷幔,然后温了火盆和小酒,观赏一场汉代的风花雪夜的事…… 不过,在这个雪夜即将过去,在黎明即将来临的时候,斐潜却意外的得到了一份礼物。 一个人头。 “这还真是赵子柔……” 斐潜看着摆放在自己面前的人头,多少有些意外。 因为原本人头送来的时候,实在是污浊不堪,所以到斐潜面前的时候,还特意清洗了一下,多少能看见些眉目出来。人头的头发散乱,面目的表皮已经是在寒冷的天气当中冻的失去了原本的肤色,只是铁青一片,显得无比的可怖。 另外还获得了京兆尹的印绶。 如果不是这个印绶,黑老刀还真的不知道自己真的捞到了一条大鱼,成全了自己在婆娘前吹的牛皮…… “成了!”对于这样的人头,庞统倒是一点惧怕都没有,反而是喜形于色,双手啪的一击掌,略有些得意的晃着大头说道。也不是说庞统不持重,而是从荆襄而来,头一次出谋策划,便是在关中之地调动如此多的军队人员,怎么说也是第一次。 毕竟庞统现在也就是十五六岁,这还是在汉代,习惯了十几岁的少年就要出来当家的年代,要是在后世,这样的一个年龄,一上来就要旁人多么尊重,多么顺从,也只能是看在他爹或是干爹的份上才有可能…… 贾诩也是笑着向庞统表示祝贺。对于庞统这样的一个年龄,就能有如此的大局战略观念的人,贾诩也是不得不表示佩服,毕竟自己在十五六岁的时候便只能是忽悠几个土匪强盗,而已…… 桌案之上,除了京兆尹的金印之外,还有在金印之下的绶带。青色的底面,以青白红三色的丝线进行修饰,虽然略有污浊,用来连接的玉环已经不小心破碎了,但是依旧十分的华丽。 就这样的东西,是多少士族子弟心中的梦想,家中有没有出过两千石的官员,就是划分士族和望族之间的分水岭。 斐潜看着庞统似乎也在略显的好奇看着这个京兆尹的印绶,便笑着开玩笑般的说道:“如何,想不想要?” 说是这么说,但是实际上这样的职位是不可能授予庞统的,毕竟庞统的年龄摆在那边,是一个不可逾越的障碍。 在斐潜军中说话有人听,因为多少是斐潜的师弟,只要斐潜愿意听,别人也就说不出什么其他的话来,但是外放出去当一地两千石的太守,并且还是曾经的天下枢纽之地的京兆尹的太守,就不是那么简单得一件事情了。 庞统明显也是知道这个,但是依旧不服输的说道:“不用!某的志向只有三槐!其余的,某还不放在眼里!” “哈哈,好!这当然好!” 斐潜笑着说道,然后便将这个事情先行放过,也没有特别的在意。就像是听到自家的十几岁的弟弟说要当国家部长级别的时候一样,当然基本上都是鼓励居多,但是谁也不会立刻就着手安排,不是么? 庞统也笑了两声,然后指了指赵温的人头说道:“长安之围,便在这个人头上了……只是君侯,这个京兆尹么……” 斐潜将京兆尹的金印放下,然后思索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说道:“……还是取了左冯翊便是,至于京兆尹么,暂且不理会……这印绶,便先收着吧……” 其实在斐潜手下当中,比较适合去管理京兆尹的,现在暂时贾诩比较合适。 荀谌虽然也不错,但是荀氏太过于庞大了,真要是成为了一地诸侯,虽然在短期之内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时间一长,很容易就会从斐潜的领地变成了荀氏的领地,会有尾大不掉的问题。 而正常来说,贾诩并非关中之人,想要在关中立足,当然离不开斐潜的支持,也就不用太过于担心会脱离自己的控制,但是问题是,贾诩这个人啊,鬼知道放出去了会搞什么幺蛾子出来…… 所以只能是暂且放下。 而且对于现在斐潜的兵力来说,分散得太开并非是一件好事,还不如稳扎稳打一些。 “君侯,既然不取长安,将人头送过去即可,种公之围旋即可解……”贾诩在一旁说道,“……不过,另外需要考虑的,便是弘农那边的动向了……” 斐潜点点头说道:“没错。之前送秋贡过去的时候,弘农杨氏虽然明面上没有说什么,但是其下的人员多方为难,导致连觐见都不被允许……此番又取了潼关,呵呵,杨氏恐怕不肯善罢甘休……” 庞统说道:“潼关险要,除非杨公想要将自家兵卒全数消耗,否则不会轻易攻伐……倒是河东一线,需要多加注意。虽说陕津有张校尉驻守,毕竟人员单薄了些……” 贾诩说道:“士元说的有理,不过还需考虑一事,杨公所凭依的,不仅是弘农的兵势,还有陛下……” 斐潜听了,点点头,然后思索了一会儿,忽然笑了出来,因为他想到了历史上面的一些事情,似乎也可以拿来用一下…… 第1120章 大汉的保皇党们 当西伯利亚吹来的寒流席卷了整个关中大地之后,一场持续的雪,虽然不是很大,没有要成为雪灾的迹象,但是也改变了许多事情。 首先便是潼关的杨俊,受不了严寒的困扰,稍微挣扎了一下,应付了事的将打造出来的攻城器械用光了,便撤回了弘农之内。 没办法,对于大自然来说,人类还是太过于渺小了,特别是气温骤降之后,不仅仅要考虑粮草的消耗增加,还需要时时刻刻准备着保暖的柴火之类的东西,对于野外的军队来说,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原本赵温就是打算着在冬日来临之前做些时间差的动作,但是没想到自己却成为了时间差的牺牲品。 其次便是夏牟,在接收到了斐潜派人递送去的快递礼品之后,就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撤离了长安区域,退往了武功县,摆明架势是不管京兆尹一代,只想着去右扶风了…… 战事便都停滞了下来,在没有保暖棉花出现之前,在野外长时间的行军,都是属于找死的行为。 就算是在屋内,也需要众多的取暖物,首当其冲的便是木炭。当然木炭这种玩意,有好有坏,好的叫做银炭,点燃之后不仅燃烧均匀,而且关键是没有多少烟火气,最是适合贵人使用,而差的么,便叫做碎炭,不仅容易潮湿,而且烟大又呛人。 就算是如此,在严寒之下,冬日里面,不仅是所谓的银炭,就连普通的木炭,都是一样的成为了稀缺物品…… 然后就在这样的需求驱动之下,大量的砍伐树木,用来烧炭。汉初砍关中,如今砍河洛,叮叮当当之下,原本还算是茂盛的植被,便一日复一日的消减下去。 就像是如今的雒阳城中,虽然烧炭的窑口开了许多,但是木炭依旧不够用。 “……陛下,这天寒地冻的,老奴还是升个火盆吧……”在雒阳城中翻修的宫殿当中,一名宦官略微有些哆哆嗦嗦的说道。 刘协虽然紧了紧身上的衣物,却摇了摇头,说道:“还是不用了……炭不多,还是留着夜间用吧……” 老宦官跪了下来,叩首道:“老奴该死!老奴无能!就连些炭都要不到,让陛下还要受此严寒……” 刘协摆摆手,说道:“这不怪你,这冬日木炭消耗原本就大,一时短缺也是正常……”话虽然这样说,但是再怎样短缺,正常来说也不会短缺到帝王的头上来。 所以,这个并非是老宦官能掌控的事情,但是很明显,老宦官依旧认为这个就是他的罪责,絮絮叨叨的不住的赔罪。 刘协叹了口气,却没有说什么。 冬日的寒风很凌冽,但是更为凌冽的却是人的心。曾经以为的一切,现在却似乎在冰冷的提醒着自己,不是所有的人都应该对自己友善,不是天底下称之为大汉臣民的便真的都是自己的臣民…… “陛下,董光禄求见……”一个小黄门在大殿之外禀报道。 “宣。”刘协下意识的整理整理衣冠,然后往前殿走去。 雒阳城中原本的宫殿大多数都损毁了,现在这里宫殿,还多亏是光禄大夫董承,带着一帮的工匠劳役,紧赶慢赶的修缮整理出来的。 当然,这也不是说董承有多么的上心,从一个方面来说,董承之前和杨彪多少有些冲突,如果不紧紧抱着刘协的大腿,恐怕就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容纳他的了,而另外一个方面是董承的女儿在宫中做贵人,这一次从长安来到了雒阳之后,便借着修缮了这个宫殿的原因,便升了妃位。 董承这个人,对于刘协来说,多少也算是一个自家人吧…… “参见陛下!” 董承上前拜见,然后示意让宦官将他带来的礼物递递送上前。 刘协见漆盘之上,雪白白,毛绒绒的一团,不由得有些惊奇的问道。 “此衣乃征西将军所献……名为银缕衣,丝丝如银线,柔柔如丝缕,乃采用数百只白羊身上最为洁净白豪,精细编织而成,穿于身上,可御严寒,乃不可多得之佳品……” 董承低着头禀道,其实心中多少也有一些不舍。毕竟这样的纯白颜色的毛衣,确实是见所未见,而征西将军的使者给他带来的哪一件虽然大体上也是白的,但是略有些偏黄了一些,而且也没有这一件这么的柔软。 刘协伸出手,摸着“银缕衣”,顿时感觉到了细毛衣带来的那些松软和温暖,顿时就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这……征西将军,有心了……不过为何是由爱卿送来,征西将军的使者呢?” “启禀陛下,征西将军使者,原本是要面见陛下,亲呈此物……”董承说道,“只不过到了雒阳之后,既无驿馆安身,又无粮草配给……如今雒阳城中状况,想必陛下亦是知晓……故候了多日,征西将军使者也是钱财耗尽,衣食无着之下,只能托付微臣将此物转承,便返并北矣……” 雒阳城当中好多都被大火焚毁了,又经过了长时间无人照料的状态之下,很多地方杂草丛生,到了现在只不过将主要的道路清理出来而已,还有好多地方并没有完全整理好,就连董承其实现在也没有一个正儿八经的府邸,而是在北宫边上的安平里找了一个算是还比较完好的房屋安顿了下来。 当然,还有好多官员至今还没有一个相匹配的房屋,只能是相互挤挤,又或是更悲惨一些只能在残言断壁当中寻一个栖息的场所。 这样的局面之下,驿馆什么的也就是次要又次要的事情了,而且雒阳城中又有那么多无法安身的,没有得到充分配给的百官,又怎么能腾出手来给予斐潜的使者一个高规格的待遇呢? “如此……”刘协闻言,只能是轻轻一叹。 董承拱拱手说道:“……陛下城中原有铸铁若干,本欲来炼耒、耜、铫等物,未曾想昨日微臣前去查看之时,却已全数挪为他用,致使城中器械不足,清理缓慢……” 刘协皱着眉头,说道:“挪做他用?” 董承左右看了看,见左近并没有什么其他的人员,才小声的说道:“……臣听闻,杨公又新募兵三千……正在城东洛水原上结营训练……” “这……”刘协眉间的皱纹越发的深了。 “陛下,明日便是朔日大朝……”董承说道,“……届时必然有官吏提及此事……陛下不妨……” 刘协沉吟片刻,却摇了摇头。 董承说道:“……仅弹劾将作大臣一人……陛下,昨日臣听闻……王仲宣卒矣……”董承见刘协有些犹豫,便在其上加了一个砝码。 “什么?!”刘协瞪大了眼睛,说道,“为何?” 董承说道:“仲宣固执,只愿住原王氏老宅,然残言断壁,又无修缮,加上天寒地冻,且无炭火……昨日其友前去王宅寻之,已然卒于雪夜之中矣……” 刘协沉默良久,才长长的叹出一口气,缓缓的说道:“朕依稀记得,先帝曾经于太极殿前大宴群臣,王仲宣锦绣才华,当庭作赋,四下皆赞……如今,便成绝唱矣……也罢,明日朕亦追责将作大臣……” ……………………………… “文若,今日怎生得闲,来寻某这个闲散之人?”郭嘉拿着一个小酒葫芦,半摊着依靠在软垫之上,纵然在冬日严寒之下,也是身穿宽袍,敞开了胸襟,露出有些瘦骨嶙峋的胸膛,有些惬意的抿着酒水说道。 荀彧闻言皱眉道:“奉孝,莫非又食五石散?此物散发,不宜多食。” 郭嘉哈哈一笑,说道:“啊呀……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兮;楚之南有冥灵,上古亦有大椿兮……若不食五石,纵然钟鼎,又有何惜?” 荀彧越发皱眉,但是却没有继续说什么。作为朋友也有劝慰的责任,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活着的方式,强求他人一定要按照自己的意愿所活着,这其实也是一种折磨,所以荀彧最终叹息了一声,不再继续就这个问题进行纠缠。 “说吧,何事?”郭嘉看着天空,体会着腹内如同火焰一般的灼热感和刺痛感,眯缝着眼,摇头晃脑的说道,显得十分的惬意。 “陛下至雒阳矣……”荀彧沉默了片刻,忽然说道。 郭嘉忽然笑了,笑得如此突然,也是有些癫狂,鼻涕眼泪都出来了,然后才在荀彧不满的目光当中拿着衣袖擦了擦眼角,略有些喘息的说道:“天道昭昭,轮回有序,文若又何必如此坚持?” 荀彧就算是坐着,衣袍依旧没有多少褶皱,但是根本不觉得荀彧有什么行为保持这样的仪容,而是自然而然就是如此一般,认真的说道:“五行轮回,乃方士虚妄之言,岂能尽信?如今社稷颠倒,急需吾辈匡扶,岂能以天道之词遁避?” 郭嘉却不以为然,说道:“如今天子,说是天子,亦非天子,又之何必?” 荀彧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如此,汝有何策?” “哈哈哈……”郭嘉哈哈大笑着,然后举起葫芦又喝了一口,却发现葫芦里面的酒水所剩无几了,只能是努力摇晃了几下,然后伸出舌头将最后那几滴酒水舔到嘴里,才略有些不满的说道,“……某若有良策,又岂能在此服散饮酒!” “天道!便是如此……”郭嘉将葫芦丟到了院子当中,看着小葫芦在院中翻滚了几下,然后沾染上了一身的泥水雪水,然后才继续说道,“……不可违啊,如雪崩于山,如水倾于川,亦如此物,已然一身污浊,又岂能堪担大任?” 荀彧看着葫芦在院中翻滚,却说道:“然此葫芦,内有乾坤,可容事物,又奋进而上,纵然一时污浊沾染,终是会重返天日之下……” 郭嘉看了看荀彧,皱了皱眉,有些不解的压低了嗓门说道:“为何如此急切?可知若是当真……便是决裂之时,届时……当下明公兵马尚缺,何必行此计?” ”青州人众,多费粮草,亦需精炼些……“荀彧仰头望向了围墙之上的天空,说道:“此外,某听闻,袁车骑,嗯,袁大将军,欲迎陛下于邺……” 郭嘉哈哈一笑,说道:“袁大将军断不可能行此事!” 荀彧转回视线,然后点头说道:“某亦如此认为,故可从中周旋而取之……” “嗯?”郭嘉皱皱眉,然后就松开了,“……原来如此。这么说来,倒也有几分可为……不过还是太难,太难……” 荀彧说道:“故而某才来此寻汝。” “啊呀……”郭嘉拍了拍脑袋,显得有些头疼的说道,“某亦非神人,岂能事事皆有办法……对了,听闻陛下初至雒阳,器物短缺,特下诏令,让各地奉贡?另杨公与征西不和,原欲伐潼关,奈何天寒暂退?” 荀彧眼睛一亮,说道:“奉孝之意,莫非是……” “春耕之后,便做再征青徐州之态,以减其戒备……可送贡至洛,勘察虚实……若其举兵向西,便遣轻骑假胡人之名……如此便可……”郭嘉摇摇晃晃的说道,“不过袁大将军之处……还需做些文章……” 荀彧点头说道:“袁大将军来年定然再征幽北……料想应无大碍……” 郭嘉忽然哈了一声,然后压低了嗓门,小声的说道:“……明公若知汝计算于他,不知将如何哈……” 荀彧沉默了片刻,说道:“若明公真为大器,想来必可体谅。” 郭嘉看了看荀彧,想了想,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了。既然荀彧认为他自己的行为是最正确的,那么就这样吧,再劝说或是再斥责什么,也是毫无意义。 话说到这个份上,确实也没有什么说的了,便只能是依靠后续的变化,来知道是这个行为,究竟是顺水推舟,还是在逆水行舟…… 荀彧拱拱手,起身往外走了几步,却又转了回来,从袖子里面掏出一个酒葫芦,然后放在了郭嘉身旁,说道:“原本不打算给你的……你这个嗜好,最好略改些,毕竟五石散乃仙人服用之物,你我皆为凡体,多食伤身……我可不希望……算了,下次再说罢……” 说完,荀彧便走了。就算是在行走,荀彧的身形依旧挺直,再加上其俊秀无比的颜容,一举一动之间,风流自然,着实令人望而自愧不如…… 郭嘉看了着荀彧远去的身影,然后转头拿起酒葫芦,将葫芦嘴拔开,抿了一口,体会着冰凉的酒水顺着往下,直至流淌到腹部之中的感觉,才缓缓的哈出去一口气,看着混合着酒气的白烟消散在空中,才幽幽的说道:“你劝我?呵呵,我倒是想说,你若是不变,也同样是早晚折损在这个上面啊……” 第1121章 历史是个花枝招展的小姑娘 冬养膘,夏减肥,人生就是这么折腾。 斐潜现在就处于养膘的状态当中,反正冬日之内,不管是谁,至少在现在的汉代,都没有资格去挑战大自然。 不过斐潜现在还是很高兴的,还是很庆幸,因为当初没有一时心动,做出将刘协留在雒阳的举动,否则现在折腾的就应该是斐潜自己了。 不论何时,总是有这样的一群人,叫嚣着是为了你好,然后冲到你面前指手画脚,原因就是觉得你没有走符合他们心目当中的道路。 当斐潜得知刘协和杨彪闹腾起来的消息,不由得笑了笑,想必杨彪很头疼。当然,刘协也不是傻子,而且还懂得利用些手段,说是抓住了将作大臣的贪腐之处,然后便狠狠的斥责了将作大臣,然后当庭免职。 杨彪纵然在场,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也保不住将作大臣,虽然人人都知道,将作大臣挪用铁锭什么的,也还不是为了杨彪能够顺利的组建新军? 斐潜现在都能够体会得到杨彪的左右为难。 不仅如此,斐潜还要派人将刘协英明反腐的事情宣传一下,就像是历史上留下了刘协察觉了粥厂腐败的官吏一样…… 说实在的,刘协查粥这个历史事件,也有许多疑点。 当时说长安城当中有许多流民,刘协便下令开太仓放粮煮粥,然后发现侍御史侯汶有贪腐的现象,便当庭派人取米、豆各五升熬煮成粥,说是可以煮两盆,便证实侍御史侯汶贪污了,便责打侯汶五十廷杖了事,随后长安城中的流民便得到了充分的救济…… 先不说煮两盆粥必定就可断定比一盆粥好,粥的浓稠程度其实不仅仅和水相关,也和好多事项有关联,最重要的是,刘协有没有这个权力下令开太仓? 在历史上李郭二人还霸占着长安和朝堂的时间内,然后刘协有权力调动军中最为重要的物资,取出太仓的粮草来? 这岂不是就意味着刘协掌管着随时可以影响道李郭二人军队的粮袋子? 呵呵,历史啊。 不过疑点归疑点,鼓吹一波还是可以的,至少可以给杨彪添些堵。 斐潜悠然的端起小红泥炉上的温热着的酒水,然后给自己倒了一碗,又看了看正几乎要趴到桌案之上去的庞统,看见他聚精会神的盯着桌案上的世界地图,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便笑了笑,也不打搅他,自己端起碗,慢慢的喝了。 没有完全过滤的水酒,像是后世的醪糟,酸甜,有度数,但是不高。 这是新一年收上来的粟米酿制的,为了感谢在斐潜治下,田赋的改制让普通的农夫少上缴了些产出,多少有些盈余。有乡间的长者,当收获了新的粟米之后,酿了两三个月,便亲自送到了斐潜这里来,作为心意的一种表示。 当然,另外的一个意思也是贿赂斐潜,表示现在的农政上面的政策很好,希望斐潜能够继续保持,只要看见这些粟米酒,就能记得乡亲父老的好处…… “嘿!未曾想天下竟然如此之大!”庞统忽然一拍桌案,或许是看得心神激荡,有些唇干舌燥,端起了桌案上的酒碗要喝,却发现早就上一次就喝干了,不由得想也不想的一伸手,向吩咐侍从一样的说道,“酒来!当胜饮!” 一旁的徐庶也笑了,没有计较庞统的无礼,而是拿起酒勺给庞统添加上去,就如当初在鹿山之下一般,虽然说也有庞公的关系,但是更多的就像是兄长在照顾自家的弟弟。 庞统咕嘟嘟的喝下,哈出一口长气之后,才算是回过神来,然后反应过来,不好意思的放下酒碗,朝着徐庶拱拱手。 徐庶笑了笑,表示无需在意:“某初看君侯此图之时,亦是神往,几乎不能自己!” 汉代的地图,就像是传家宝一般,甚至是能绘画地图的技能都是可以养家糊口,代代相传的,因此,地图和地图之间的差异很大,没有公用的一个标尺比例就是最为常见的一个问题。 当然,这只是其中的一个比较严重的问题,还有其他方面的。 “不过,君侯……”庞统说道,“……此图,何来?” 斐潜仰天打了一个哈哈,说道:“何处而来么……这个不可说,不可说……不过某可以说的是,此图或许细节之上有亏,但是大体轮廓么应该是无误的……” 细节自然不可能完全了,而且对于斐潜来说,记忆当中的那一副世界地图其实是后世为了作图方便,也为了更直观的体现,所以采用一种被称之为“横麦氏投影地图”的绘图方式,因为地球大体上是圆的,然而要让一个立体的表面投射到平面之上,而且还要相连不分割,所以便只能是用这样的方法。 不过这样的绘图的结果就是高纬度国家的陆地大小面积严重失真,确切地说是纬度越高,放大得越严重。 至于想是地图究竟怎么来的,斐潜却不能说。 庞统和徐庶对视一眼,都是有些无奈的摇摇头。斐潜不说也没有办法,总不能说将斐潜吊起来严刑拷打吧…… 当地位到了一定的程度,就不必天天要强调说一些“请你相信我”,“我说的是真的”之类的话语了,虽然斐潜现在不是帝王,但是在一定程度上,他所说的话,在并北就是真理。 于是庞统放弃了和斐潜纠缠这个地图的来历的问题,而是选择了相信,因为他觉得这个问题么,如果斐潜将来会说,那就会说,现在不能说也自然有他的原因…… “……君侯……大宛位于何处?”庞统将视线投向了世界地图,忽然问道。 斐潜伸过脑袋,然后在中亚的附近点了点,比较不负责任的说道:“差不多便是这里吧……” 但凡是汉人士族子弟,如果说其他的国家么,多少还没有什么兴趣,但是对于大宛国么,向来都是抱着一种极度的渴望。 就像是后世那种听说那个地方是钱多人傻东西好的状况差不多…… 汉武帝西征大宛国的事迹,自然是烙刻在每一个大汉士族子弟的内心。 ”什么?大宛竟在此处?!”庞统猛的抬起了头,然后又低头看了看地图,比划了一下说道,“这……这……才一半啊……” 徐庶也凑了过来,看了一下,说道:“大宛之国,治贵山城,去长安万二千五百五十里……如此说来,西域之端,岂非是……嗯……两万五千里?” “噗……”斐潜正喝着小酒,闻言差一点没能忍住,噗了出来,毕竟这个词太过于熟悉了。 汉代地图的距离数目,便是又一个巨大的问题了,而且随意的很,就跟山海经当中的数值一样,属于大概之数,完全不能当真。 毕竟这个西域书只是张骞一个人说了算,真正有多少公里,谁也没有资格说张骞说谎,但是问题是张骞在西域的时候,几乎都是东奔西走,被人追杀,若说刚开始还有人员专门进行测量距离,这个多少勉强还说得过去,等到后期人都没有了,又处于逃亡状态下,还有心思测量距离? “这个……差不多吧……”斐潜也只能这样的说。因为这个帕米尔高原的具体距离到底是多远,斐潜确实不知道。 庞统皱眉,却有些不满的说道:“之前差不多,现在也是差不多,我说君侯啊,还有几个差不多的,一起说好了……” 斐潜哈哈大笑,说道:“这如何能怪某?我能知道这个,已经是不错了!”这确实不能说斐潜不地道,是因为原本记忆当中就没有这方面的具体数据,更何况在古代文献当中的记载多有变动,更是扑朔迷离,众说纷纭。 就那大秦这个国家来说,原本斐潜以为是波斯又或是罗马,但是实际并不是这样,“大秦”这个称呼,在各个朝代分别代表了不同的国家和区域。汉代当下,大秦是指印度东北区域一带,然后唐朝的大秦就变成了波斯,宋朝的大秦其实是说塞尔柱,明朝的大秦则是奥斯曼帝国…… 这特喵的能怪谁去? 斐潜仿佛能够听见众多的史官躲在棺材里面,噗嗤噗嗤的笑。 华夏的史官是这样,其实国外写历史的人,也是一样…… “不说这些具体数值了,这个只是轮廓图,等到派遣出去人回来了,在慢慢补充不迟……”斐潜决定将庞统的注意力从细节上挪开,便放下了酒碗,说道,“其实有一个事情,倒是有必要说一说……” “大汉很强!”斐潜认真的看着庞统和徐庶,然后说道,“甚至在往后的几百年,甚至千年的时间里面,我们华夏之人,不管是农桑之道还是工匠之术,都是整个世界上最为顶尖的……” “这是自然!”庞统晃着大脑袋说道,“强汉居于中央,自古皆有定数!” 斐潜摇了摇头,说道:“不是定数,而是传承。这个传承之人,就是你我,甚至是天下所有认知文字之人,便是一笔一划,涓涓细刻,将上古文明点滴流传至今……你我当为华夏之传承,胜饮!” 闻言三人一同欣然举起酒,饮了一碗。 “……如今华夏传承的这些知识,远超过这个世界的所有……可是这些珍宝,并非一家一族所创,那是全华夏之人合力创造……”斐潜放下酒碗,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而今,已经有些不好的苗头了……华夏之文明,乃天下华夏人共有,其能是独属一家一族之物?如此愚民之策,终将害国,遗祸千年……” 一方面要治理国家,便需要读书人,但是又要统治读书人,给读书人戴上枷锁,所以最后就形成了一个怪胎出来。 斐潜其实一直有些疑问,所谓文明,其实就是要有来龙去脉,一般来说是不可能有什么突发性的跨越的,但是欧洲那些土著,上一刻还在到处抓女巫回来烧死,下一刻就突然有了文艺复兴? 穿越? 当然不排除这样的可能性。 不过还有一个更加靠谱一点的猜测。 欧洲文艺复兴之后的科技发展状态,并不能用来佐证欧洲在公元15世纪之前的愚昧、野蛮状态。也就是说欧洲的开化是15世纪之后,即是文艺复兴。这个才是真相,那么这个文艺复兴的知识来自哪里? 从愚昧混沌一片当中开出的白莲花? 后世当中有一个说法,很有意思,斐潜至今还记忆深刻——传说《永乐大典》在后世有两套完整版本被隐藏存放,一套被梵蒂冈教廷私藏,被称为真智慧。一套复刻版本在以色列,隐藏在一个被称为所罗门宝藏的地方…… 反正这个事情,欧洲人没少给自己脸上添油抹光。他们自称是传承了罗马希腊人的文明,但是实际上直到后世,都没有人可以完全证明这一点,所谓那些古神殿,大多都是后代十八十九世纪重新返工做旧的。 就像叙利亚的所谓帕尔米拉古城,一开始只有一根柱子,然后法国人在1960年前后改造修葺之后,便成为了一大片宏伟的建筑群体。18世纪才废弃的一座城市,只剩下一根柱子了,欧洲人居然给创造出来宏大宫殿和城市出来…… 西大文明古国,没有希腊和罗马什么事情,更没有欧洲人的半点关系,所以现在汉代的欧洲,绝大多数人应该还是属于纯粹土著状态…… 欧洲人所谓的阿拉伯书籍原本是没有的,都是欧洲人自己借口阿拉伯人的记载捏造欧洲历史,实际上没有所谓的什么阿拉伯记载,可惜要阿拉伯人背锅。 只要询问所谓《罗马史》,《希腊史》、《全球通史》的出处,便都是一句话,原本已经遗失。既然原本已经遗失,何来所谓记载? 而在阿拉伯史料当中,根本就没有拜占庭、东罗马等词语,只有提过罗姆人,伊斯坦布尔人,突厥人、苏丹人等,然后欧洲翻译出版之后就变成了拜占庭、东罗马…… “这个世界很大……”斐潜悠然对着若有所思的庞统和徐庶说道,“可是毕竟你我寿命有限,所以或许是这一代看不到了……不过我想,或许我们可以将这些东西传承下去,让下一代,甚至下下代走出去看看,看看这个世界究竟是怎样……当然,前提是,我们要将这些播散下去,就像是春天播下去的庄禾,才会有一天变成我们面前的美酒……” 第1122章 差不多了哈 风轻轻,雪漫漫,而斐潜三个人的谈话依旧在继续。 斐潜所说的,虽然庞统和徐庶有些不是很清楚,也对于这一张世界地图的真假并没有一个比较完整的概念,但是并不妨碍庞统和徐庶将这样的知识先记在脑海里,然后日后再慢慢的进行核对和完善。 可以说,汉代的优秀的士族子弟,对于新鲜事物的感知力和学习的态度,就算是后世的许多人也未必能够达到的。后世的一些人,更多的喜欢将自己摆放在高高在上的位置,凭借着仅有的知识就十分愿意的,积极主动的给他人戴帽子,下定义,同时还会摆出一副是看得起你才这样说你的架势出来,然后在其中获得心理上面的优越感和满足感…… 而徐庶和庞统,虽然并不是所谓的儒家传统,但是对于斐潜的说辞,虽然多有不解,但依旧一副虚心接纳的态势,而且有意思的是,并没有因为斐潜没有将华夏之地画在地图的最中央,就表示什么心理或者是生理上面的不适感。 庞统看着世界地图说道:“某曾以为,天下不过九州,如今看来,这天下何止九州,九十九州都有了……” 徐庶也是点头,然后思索了一会儿之后却说道:“可惜了……路之遥遥,山高水远啊……朝廷也曾拓西域,然西域督护未能长久……这方天地虽大,然人力却有尽时,不知何时方能如同士元所说,坐拥这天下,嗯,九十九州……” 斐潜点头说道:“知天下之大,方明自我之小。今日取出此图,并非立时安排南征北讨,抢地掠丁,而是想让二位知道,不要被眼前方寸之地所束缚,天下之大,只要吾辈愿意,何处不可去得!” 古代封建王朝,大多数都是因为土地大量兼并的原因导致了王朝的基层结构崩塌,其实说到底便是封建制度之下,皇权和相权之间的争夺。皇权需要更多的自由民,才能提供充足的国家税收,但是以大地主士族阶级为主的相权,则是希望能得到更多免税土地,获得更多的佃农获取财富,从这个角度来说,皇权和相权是对立的。 不过,也并非不可调和。 斐潜推出的三代军功爵田赋制度,就和汉武帝时期的推恩令是一样的模式,只不过从藩王扩大到了全数的人而已。既然连皇家贵胄藩王子孙,都需要推恩才能享受优厚待遇,普通的士族百姓又如何不能需要军爵就长久拥有土地的所有权利? 因此当斐潜推出军功爵田赋制度之后,虽然多少是有些意见,但一来并北没有太多的大士族,二来因为有汉武这样的政令先例,因此基本上推行下来,并没有太大的阻力。 不过接下来,就不仅仅是要并北了,还要在左冯翊进行推广,可以想象,肯定会遇到一些原有关中的士族的阻扰,因此自然需要先和徐庶在思想上做出相应的沟通和统一。 尤其是作为左冯翊的政策执行者,必须充分的了解斐潜当下的施政目标和未来的方向,才会在执行的时候不出问题。反正后世不是经常说,要业绩,先开会么? 开会为了什么,便是统一思想呗。 斐潜看了看徐庶说道:“不过元直所言也是有理,想要取天下之地,便不能采用古法……所谓上古之时,地不过方圆百里千里,人不过千人万人,如今大汉疆域万里,人丁更以千万为计,岂能同一而论?” “法亦如此,古人之法乃古人适时事所创,今人岂可一成不变,照搬硬套?”斐潜笑笑,然后说道,“某曾听闻,有人言圣人微言大义,天下之事无所不包,无所不納,更有事事均求圣人之言为佐者……故而,古法不可为今法,更不可为万世法,因时因而定,方为正道……” 也不是说古代书籍不可信,而是说就连有传承的有专门的家族来写的汉代史书,也有许多文过饰非的东西,更何况那些文化断层的区域的所谓后世编纂的书籍或者美名其曰的某某史书了。 如今到了汉代,见到许多之前在历史书籍当中从未见过的东西,了解了之前在后世从不清楚的事项,斐潜的观念也是在一点点的变化当中。 很浅显的事情,就比如说历史书会写汉代曾经有多少的战争,有多少的战役,统兵将领是谁,然后结果怎样,但是基本不会写当时为什么要发动这个战争,其中又有什么得失…… 文字上似乎永远都是出兵多少人,战胜或是战败,然后粮草用了多少,兵卒死伤了多少,但是对于战役的意义却很少涉及,基本没有。 汉人为何能喊出强汉的口号,或许汉武帝只是一个引子,将整个仇恨值全部引燃了而已,尤其是在并北,斐潜才真正体会到汉代人对于南下劫掠这些胡人的痛恨,这种仇恨甚至绵延到了今天,尤其是在斐潜针对于鲜卑的战争当中,采用那些被俘的鲜卑人作为苦役的时候,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和斐潜谈及什么人权啊,自由啊,天赋平等啊什么的,只会很坦然的说这里需要多少人手,哪里需要多少人手,就像是这些不是人而是货物一般…… 然后在这些鲜卑奴隶当中,似乎也是很少有人会跳出来,或者是暗地里,说要平等,要自由,要人权等等,多数只会计较眼前卖了多少气力自己能不能承受,干完活之后有多少吃食,至于人权什么的,未来为何物云云,对这些鲜卑奴隶来说,都是属于屁一样的东西,虚无缥缈只剩下个气味。 大多数的并北的汉人,尤其是那些农夫,都认为采用鲜卑奴隶来作为替代劳役,是斐潜的一个天大般的善政,而且百分百的支持,希望斐潜能够持续保持下去。 这就是时间上的差别,导致人民在观念上面的差异。 但是这些东西,历史书上会写么? 不管古今中外,当记载历史还是人,而不是永远只有0和1的机器来做这样的事情的时候,便必然会有情感和取舍,甚至是掩盖和修改。 庞统之前说的大宛战役,官方历史上大多数说汉武帝是为了索要汗血宝马,然后先礼后兵,修筑了一个同等身的黄金宝马,让使者带到大宛去求购汗血宝马,结果大宛国不仅没有同意,还将派去的汉使先劫后杀,还是先杀后劫,反正没能回来,汉武帝才勃然大怒,派了兵马和贰师将军征讨西域。 但是实际上呢? 稍微经过大脑思索一下,就知道如果一个等身大小的黄金马有多么的重,纵然体型上缩水一些,也有大概一个立方吧,一立方黄金啊…… 然后从长安要运送到西域,这样的一个重量需要多少人来进行搬运,路途之上但凡有坑坑洼洼,然后汉初的道路,所用的二轮马车也好,牛车也罢,若是碰到些泥地烂路,先不管怎么搬上车的,但凡遇到车轮卡住的时候,至少二十吨的重量要让这些民夫拿手抬么? 好吧,不是黄金,是黄铜,那么一个立方的黄铜也有两吨半左右! 然后汉史官记载这样的“金马”是作为礼品,顺顺利利的拉到中亚去了,然后大宛国王耍赖了,残暴无道的不仅杀汉使,还劫货了。 所以按照汉武帝的脾性,就算是真的有这样的事情,这个所谓的金马,很有可能不仅不是黄金的,还有可能是中空铜的,就外面一层薄薄的铜片而已,然后拿着这个要去换大宛的国宝…… 因此官方的史官,会将事实的真相全部一五一十的写在史书当中么? 当然,汉武帝其实也有逼迫西域和匈奴决裂,然后成为汉家的附庸,展示自身的肌肉的意味在内,但是落在竹青之上的,永远便是经过了权衡的文字。 官方的有做删改和修饰,那么民间的呢? 民间的也是如此,甚至更厉害。 华夏民间的,都被正统的史官称之为野史,根本不带正眼看的,但是如果按照这样的说法,在西方因为王国经常变换不定,所以这些所谓的历史大多数都是有教会里面的人记载,所以其实从这个角度来说,西方早期大多数的历史都是民间的野史…… 有一种说法,圣经其实就是中世纪前的民间版本历史书,但是古兰经里面都说写圣经的那群该死的背神者是篡改了神的语言,然后捧着圣经里面的人又说那些白帽子的家伙一会儿说他们的神用两天创造世界,一会儿又说是用了四天,还有的说用了六个月,就连这个都扯不清楚,那还说个毛啊…… 那个历史是真实的? 那个说法才是正确的? 和自己所学所了解的一切相符就是正确的? 和自己旧有的习惯不符合,不适应的就是错误的? 若真是这样,那和古代的那些愚钝酸儒有什么区别? 世界很大,斐潜打算自己亲自去看看,就算是自己看不了,也可以将这些东西传播下去,让后代的人去看,去了解。斐潜觉得,这个或许才是他来到汉代真正的意义,而不是抢了多少女人或者是占了多少地。 当然,斐潜觉得现在最为重要的,便还是先要改变人的思维,汉代士族的思维,引导他们抬起投来,从盯着脚下,变成向外望去…… 不过这条路,相对较难。 就像是曾经有人说过,其实世界上的事情莫过于改变一个人的思维,当一个人的思想形成了某种结构,习惯了某种逻辑之后,不管是外界怎样的刺激,都会导致这个人下意识的采用原有的结构和逻辑去解析这些事情,如果是不符合这个结构和逻辑的,便会被其否决,甚至连稍微去研讨和查询一下都不愿意,只想着全数否决。 因为这样可以省事情。 不过整体来说,徐庶和庞统的表现让斐潜觉得还是很不错,至少并没有需要斐潜用多大的气力去说明其实华夏并不是世界的中心,也不需要表示为何这个世界轮廓是这般的模样…… 而这些问题,都是斐潜只能用“差不多”,“大概吧”的词语来掩饰和搪塞的东西。 徐庶是真的在认真的考虑着斐潜的话语,没有所谓阳奉阴违的迹象,就连说起来和左冯翊关系并不大的庞统,都是在认真的讨论和研究当下斐潜做出的这些行政举措。 “天下之大,足以容纳十倍汉民,故而无需在当前之地上你争我夺,纠缠不休……同样一份兵力,或许在华夏,只能取得一城一县,然而在外域,则可获得十倍之地!”斐潜点了点西域之地,说道,“大宛号称六万胜兵,然后呢,被贰师杀得丢盔卸甲,几近亡国……而贰师之兵兵卒,原为何人,想必二位也是知晓……” “凡汉地之内,皆行汉律,藩王推恩,大夫军爵,欲获田地,除开疆辟土之外别无赏赐!”斐潜轻轻敲击着桌案,说道,“长此以往,或是你我,或是你我子孙,必然可在东海观涛,可在西域策马,可在南疆而渡,可在北漠而牧!” 只有内外的政策待遇差,才能刺激到这个已经在华夏子弟有些捆手捆脚的士族子弟向外发展,自然也就对于大汉帝国来说更为有利。 “故而,关中之地,左冯翊之内,也许同样推行并北田赋,三代军功爵等政令,不容有失……元直,此事不易,可愿为之?” 斐潜的意思很简单,就是天下土地多的是,此处没有便可以在别处获得,在中原霸占土地不仅会受到皇权的制裁,而且还要受到斐潜这样类似推恩令一样的三代军功爵的制约,但是在汉代疆域之外的土地却没有这么多的限制。 当然,向外就意味着直接面对风险。 不过,斐潜向来不推崇不劳而获,甚至在很多时候都是强调付出多少便收获多少,这个理念和汉代大多数的士族子弟的观念也是相符的,所以只能说风险多大收益多大罢了,否则置那些天天把脑袋系在腰带上,浴血奋战,就是为了博杀一个出身的将士于何地? 这样的行政策略如果真的执行下去,当到了帝国管控不了疆域的时候,必然会出现问题,如同唐朝的安禄山,不过这个确实是历史的未来方向之一,就像是汉扩大了一圈,唐扩大了一圈,明再扩大了一圈,然后明朝脑抽抽的家伙说是要闭关锁国,然后就折损在清的手中了。 就像是后世所谓业绩治百病的说法一样,只要是帝国处在上升势头当中,就算是有问题也会迅速的找到方法解决掉,只有在停步不前的时候,这个帝国才会被这些杂碎拖向深渊。 徐庶沉默了许久,思索了好一阵子,才说道:“谨遵君侯之令,某定于左冯翊推行君侯军爵田政,若有懈怠,甘领责罚。” 怎么可能没难处? 只不过既然斐潜已经说道了这个份上,徐庶便只能尽全力去做,如果在具体推行当中碰到了什么难题,到那个时候再具体问题具体解决罢了。 不过在一旁的庞统却有些其他的问题。 这一次庞统从荆襄来,其实很大的原因就是因为斐潜在并北经营的不错,而且是很不错,超出了大多数人能够理解的,能预料的范围,自然也就落到了庞德公为首的荆襄士族的眼中。虽然并北很远,荆襄士族的人也不太愿意抛弃故地,跑到并北来,但是并不意味着这些荆襄士族就没有旁支,就没有相思庞德公从子庞统一样的人物…… 所以庞统一开始的时候就和斐潜说得很清楚,他就是一个客卿,他就等于是荆襄的一个考察代表,来观摩和研究斐潜如何在并北做出如此的成绩的,然后根据情况,荆襄士族才会觉得是不是要进入天使轮又或是魔鬼轮什么的。 这个汉代谁都不傻,没有哪个九十以上数值的人物,就会因为一句话一餐饭然后就是死心塌地的变卖家产抛家弃子的前来卖命。 所以庞统需要更深一步,更加深刻的去知道斐潜是如何崛起的…… 甚至代替荆襄士族,去掌握这其中的奥秘。 可问题是,庞统虽然聪慧,但是很多东西还是不懂啊,比如经济学,比如博弈论,像是最简单的劣币良币、破窗效应等等的正反应用,都是一无所知,所以更加不明白为何平阳就像是磁石一样,将周边不仅是胡人的,甚至是河东的,关中的,乃至于冀州、荆襄等等区域的财富都吸引过来…… 最关键的是,似乎没有看到斐潜做出什么特别的政令和举措啊? 当庞统试着将这个问题提出来的时候,原本预估着斐潜可能不会说,或者是不肯明说,毕竟在庞统观念里面,若是连自己都看不清,想不明白的事情,就足可以称之为奥秘绝学之类的东西了…… 而这样的东西向来都是不轻易传授的,所以庞统只是试试而已,却没想到斐潜哈哈一笑,然后说道:“这个么,其实不难……说起来你们也差不多都看到了……” 差不多? 庞统都快抓狂了,什么叫差不多,而且还说都摆在自己的面前,自己等于是都看到了,只是自己不能明白罢了? 都看到什么了? 都能明白什么啊? “啊呀呀!”感觉自己智商受到了凌辱的庞统,不服气的跳将起来,叫道,“元直,你看看他说的,仿佛我等就是愚钝不堪之人一般,就连摆在面前的都看不明白!元直你给某评评理!有没有这样的人啊!” 第1123章 倒春寒 在斐潜幼时常读的书当中,经常有这样的一句话神出鬼没,“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么”,可问题是,这个春天也是一个调皮的孩子,至少在今年的春天,这个家伙依旧在躲猫猫…… 冰冷的寒风当中,天色渐渐的亮了起来。 一堆堆篝火次第熄灭,昨夜围坐取暖的那些流民缓缓起身活动已经被冻僵的筋骨。 关中又再次爆发了新一波的流民。 之前李郭二人,直至种邵上台,再到杨彪和赵温,这一连串的变化下来只有索取,而没有付出,只是不断的在争权夺利,就连最基础的农耕的事情都没有进行安排和处理,导致在熬了一季又一季之后,普通的农户家庭终究是没有了任何的储备…… 哪怕是还有一些余粮,或者是在周边能采集到一些食物,这些农夫都能够坚持下去,等到开春的时候,但是如今春天迟迟未到,土地依旧一片僵硬,就连勉强种下去的种子,也在倒春寒的气候当中死去了。 这些彻底没有了希望的农夫,就像是他们的祖祖辈辈做过的一样,抛下了他们的土地,流动起来,去寻找吃的,去寻求活路。 而对于关中周边的仅存的士族豪右来说,一方面是因为本身的存粮被前后好几拨人搜刮勒索得差不多了,另外一个方面他们也需要维护自己的庄园利益,当然还有一个方面的原因,没有灾荒,他们怎么获取田地,又如何发家致富? 因此,在这个时候,这些士族豪右不仅没有拨出存粮,稳定局面,甚至还隐隐的推波助澜,终究引发了第二次的关中大规模流民。 不得不说华夏的百姓的生命力顽强,刚开始这几天,趁着多少有些动物植物在这个时间点里面试探性的露头,结果就被这些流民清扫了个干净,虽然夜间依旧还是寒冷无比,但是这些流民也顽强的依靠着生火取暖,居然也熬了下来…… 当依旧冷冽的清晨来临,一些去周边野地里寻找食物的人垂头丧气的回来了,倒春寒之下,很多植物刚刚发了些芽,要么被寒流冻死,要么就是被流民给撸光了,现在到处都是一片光秃秃的模样,什么都没有。 这几日已经是将食物的分量一减再减,但是依旧面临着全数断绝的风险,大队流民当中顿时就有些骚动起来,很多人开始将目光转向了那些有着护卫的士族豪右的庄园。在这些流民的心目当中,这些庄园内部,恐怕都是粮食堆得如山一般的高,吃一把还可以扔一把…… 若是有了这些粮草,别说吃一顿饱饭,就凭借这粮山,怎么也可以让大伙儿都熬过去! 自然,如果攻庄园坞堡,肯定是要死人的,而且对于这些流民来说,他们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攻城器械,最多便只能是蚁附着爬寨墙,这样下来死伤必定是惨重无比。 可是在这样的使节,眼下的这条烂命,又值得几何? 昨日里面有些妇幼已经悄无声息的在野地里面消失了,然后就有些原本村落当中的那些浪荡子汇集在一起,举火炖肉…… 炖的是什么肉,许多人根本是想都不敢去想。 正当这些流民毫无目标无所适从的时候,在人群当中,那些精壮一些的汉子已经是鼓噪了起来: “庄内有粮!庄内有粮!那粮山,就是吃一辈子也吃不完!” “我们去要粮!那么多粮草,吃不完便只能是烂掉!我们不要好粮草,烂的也成啊!” 众人便纷纷应和,大家都是想着,既然庄园内那么多的粮草,烂掉了白白可惜了,还不如可以拿些出来救济一下,也免得糟蹋了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 流民顿时哄乱起来,四下汇集着朝着周边的庄园而去。 正常来说,关中腹地是有郡县兵卒,还有中央禁军,但是这些部队经历了几次来回拉扯之后,也就不成编制了,许多县城之内甚至只有百十来个兵卒,而这点兵卒死守城门或许还能凑合,若是放到野外去,恐怕立刻一时半会就被淹没了。 因此在这些流民和庄园坞堡之间的藩篱,也就剩下了仅存的敬畏和理智,而当敬畏和理智都在饥饿当中消磨殆尽的时候,就演变成了灾难。 一声呼喊,四下应和。 流民们都是都从散处的四下篝火堆旁站了起来,有气力的便跟着扯着嗓子喊着,鼓噪着,是敦促他人,也是为自己打气,而那些没有精力喊着的,也都站起来茫然的跟着大队的一起走,见地上有树枝木棍的便去捡了,没有棍子什么的,便四下去找了块石头捏在掌中,仿佛这样就能带给他们一些心理上面的安慰和安全感。 那些汇集在一起的浪荡子,俨然在这个时候就成为了领头人,这些人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还搞了一些木矛长刀什么的,还有几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编绑好了的长梯…… 要拿这些简陋的工具,想要攻伐城池,自然是不可能的,就算是再小的县城,两三丈高的城墙也是难于逾越的天堑,但是对于关中的这些小庄园坞堡来说,最高不过两丈,并且毕竟是在关中这样的平地之上,并没有所谓的易守难攻的天然屏障,好多庄园坞堡甚至是没有壕沟,就算有的也不深,这就成为了这些流民最先选择的目标。 这些流民跟着那些浪荡子不断向四下蔓延,吼声也越来越大,起初还有些杂乱,到了最后竟然都变成了一个声音:“打下寨堡来!就有吃食!” 原本是几百红了眼的流民,很快就变成了几千,然后紧接着在两三天的时间内变成了上万,漫山遍野的滚滚而来,就像是蝗虫一样,而关中的那些在董卓李郭等等人之下挣扎着存活下来的小庄园,就像是沙漠里面的小小绿洲,吸引着蝗虫的光临,然后…… 便没有然后了。 ……………………………… 枣祗来找斐潜的时候,却见到斐潜正坐在院内的小亭子里面,刺溜哧溜的吸着面条,哦,汤饼,吃得不亦乐乎。 因为这个时候面条的做法并不是像后世那样,是已经由工厂做出成型的一根根的形状,也没有后世手擀面的精细,大多数是用调出来的生面团,然后扯成薄片,所以其实多过于像饼而不是像条。 不过呢,到了斐潜这里,怎么能就这样的简单粗糙,岂不辜负了平阳第一吃货的美名? 小麦粉先用筛子细细的筛过,然后取冷肉汤调和面团,再揉成型,多次反复揉搓至面团充满弹性,然后将面团拉扯成为筷子粗细的面棍,一尺一断,然后煮的时候再细细的拉扯成为像韭菜叶子一样的宽度,一根面拉一碗。 最后在面碗内,加入些炒好的肉末,切上三五片的腌瓜,在煎两个黄灿灿的鸡蛋放在上面,然后在边上点上些酱醋进行调味,便是一碗带有斐氏鲜明特点的面条,嗯,汤饼了。 “嗯,子敬,还没吃了吧?”斐潜招呼着,“也给子敬端一碗来!这天气,吃点热汤面,还是最为舒适不过了……” 枣祗虽然想说自己其实早起的时候已经吃过了,但是见到了斐潜这样一碗面,也不由得咕嘟一声吞了一口口水,然后便把这句吃过了的话,也伴随着口水一起吞到了肚子里。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斐潜和枣祗两个人捧着碗,一句话都没有说,都是埋着头,西里呼噜吃着,然后连汤水都喝光了,才满足的放下碗筷,然后才让侍从撤走了碗筷,端上些茶汤。 斐潜看着枣祗在那边仔仔细细的抹着嘴,动作轻柔,似乎是一项非常重要的任务或者是工程,一根根的将胡子上面的油光擦干净,显得十分爱惜的模样。 斐潜也不由得揉了揉自己的胡子,然后便随意的拿着丝绢擦了擦。 有些后世的习惯很难改。 汉代的人,尤其是士族子弟,大多数都是很重视自己的胡子的,有着一把修长飘逸的胡子,便是绝代的风仪的一个不可分割的部分。而斐潜在后世都习惯了刮胡刀,现在却开始留起胡子来,便是多少没有完全适应。 而且斐潜的胡须么,就现在的状况看起来,就算是未来长了,似乎并不是所谓像关二爷那样的五缕长须,顶多是个山羊胡子罢了,这个发现难免让斐潜觉得有些遗憾。 要不然自己做点胡子粘上去? 正当斐潜神游天外的时候,枣祗已经擦完了胡子,然后将丝绢收到了袖子里,整理了一下衣袍,说道:“君侯啊,虽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然而如今城中,嗯,城外亦传君侯饕餮之名矣……” “果真如此?”斐潜说道。 枣祗认真的说道:“正是,君侯所创之食,美名远传……更有甚者,就连河东安邑之地,也有人不惜长途跋涉,就为了来平阳一饱口福,吃些君侯所创美食……可是,这,难免有人非议……说君侯,如今略有小胜,便失了进取之心,沦为饱口服之欲之徒,平阳并北破败便在须臾之间矣……” 闻言,斐潜愣了一下,这事情,有这么严重么? “言某失了进取之心的人……莫非都心甘情愿吃粗茶淡饭,吃些豆子砾米?这些人都不愿意吃些精细的?”斐潜有些疑惑的说道。 枣祗摇了摇头说道:“君侯所创,自然是人人皆爱,已经风靡全城,甚至乡野当中亦有了……未曾听闻有人说某些菜式不美之言……” “哈!”斐潜仰天打了一个哈哈,说道,“这就怪了,若是嫌弃,不吃便是了,为何吃还要吃,骂还要骂?” 斐潜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这算不算是端起碗吃饭,然后放下碗骂厨子? “子敬,某倒是觉得……”斐潜揉了揉下巴上面的胡子,然后说道,“……此类人,多半都是属于一事无成,便只能剩张嘴的……不必在意,更何况此类人向来如此,便是某不创各类菜式了,依旧能在其它方面寻出某一些不是来……无视即可……” 这些指手画脚嚼舌根的,多半都是属于社会阶层较低,然后也不能混到斐潜的政治体系当中,属于多半讲话没人听的状态,所以就必须要找一个渠道展示一下自我,否则恐怕连他自己都看不清自己了。 而对付这样的人,斐潜向来的主张便是无视。 因为越重视这些人,这些人便越是来劲,就跟打了鸡血一般…… 如果没人理会,慢慢的也就沉了。 “君侯,”枣祗见斐潜不以为意,又说道,“饕餮之名,终究非善……若是有心误导,言君侯吸食民膏,也是对君侯清誉有损……” “清誉?”斐潜摇头苦笑道,“子敬,方才那碗面,味道如何?” 枣祗点点头说道:“自然是好的。” “麦粉,肉末,腌瓜,鸡子,便是这些了,可有珍惜贵重之物?”斐潜皱着眉头说道,“某一无下令收集珍贵食材,铺张浪费;二无罗掠治下百姓,扰民生息;只不过不就是用现有的食材改进一下工艺或是做法,这样也能扯到清誉上面?若是这都有话说,便去吃哪些清水煮豆吧……” 枣祗沉默了一会儿,点头说道:“君侯说的也是,某受教了。” “好了,不说这个便是,”斐潜摆摆手,然后说道,“如今城外田地如何?耕作之事可准备好了?不过天气尚寒,若是现在种庄禾的话,恐怕不易存活。” 枣祗点点头说道:“没错,如今这倒春寒的时节,确实不宜立刻耕作,不过君侯的黄氏犁,倒是好用,翻土犁地更加便捷许多,原本用来耕犁待种的时间也减免了不少……唉,可惜这天侯也不知怎的了,去年倒春寒,今年亦是,如今耕完地却不能种,难免觉得有些……不过也只能等着了,待倒春寒一过,再种秧苗,否则如此寒气不绝,反反复复之下,损失更大……” “倒春寒,倒春寒……”斐潜点点头,表示同意,但是又喃喃的念叨了几次,眉头忽然皱了起来,骤然站起,说道,“……啊呀!倒春寒啊!某竟然差点忘了此事!” 第1124章 饿 “吃的……给点吃的吧……” “给点草料也可以啊……” 一名鲜卑的壮汉,骑着马,慢慢的在草场边缘走着,而这里,或许是因为地热的关系,或许是因为地形的关系,如有些下凹的中心有一块常年不结冰的淡水湖,也就铸就了漠北这里数一数二的戈壁绿洲。 而现在,周边的遭受到了春寒灾害的牧民,都下意识的将自家好不容易撑过了寒冬的牛羊赶到了这里,就是希望能够让牛羊吃上一口春天的新发的草苗。 牛羊便是牧民的田地,而如今这些活着的田地也在一个个倒下,让这些在风霜当中苦熬的牧民悲痛不已。 原本草场也愿意容纳些来投奔的零散牧民的,但是随着人越来越多,有限的区域便不能再让人无限量的涌进了,因此早些来的人便自发的组织起来,将不断赶来的人群阻挡在绿洲之外…… 有些人还有气力,便又去寻找其他的地方,而有些人已经是耗尽了储备,便再也走不动了,只能是在草场边缘驻扎下来。 “呼也韩大萨满,”一=这名鲜卑的壮汉,肌肉虬张,拜倒在地说道,“今天清晨,我巡查的时候,外的人又死了十余人……”(鲜卑人的巫师应该怎么称呼,作者菌实在找不到,鲜有文字记载,故而就用萨满吧) 呼也韩沉默了半响,说道:“坎儿斤,让我的儿郎挤一挤,看看能不能多腾几个帐篷出来……毕竟都是长生天的子孙……” “是,呼也韩大萨满,”坎儿斤说道,“不过这些天,天气太冷了,草场都没有长起来……眼看我们去年储备的干草就要吃完了,要是这个天气在这样下去,像去年一样……长脚儿和小角崽子估计就……” 呼也韩深深的皱起眉头,多年大漠的风霜似乎已经在他的脸上刻出了一道道深深的印记,而如今这些印记在帐篷内的火把照耀之下,就仿佛在脸上活过来了一般,轻轻的蠕动着,攀爬着:“……传令……召集各部头人至此,议事……” ……………………………… “饿啊……我饿啊……” “吃的……要吃的……” 汹涌而来的流民人潮,如同地狱当中的饿鬼一般席卷了关中。 谁也没有想到,这些流民的发展竟然有这么快! 不管是缩在右扶风的夏牟还是位于长安城的种氏,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而且因为武功县城左右是有意间隔开的所谓缓冲地区,因此关中的流民开始在这一块区域涌动起来的时候,双方都觉得对方可能会去管,自己就没有必要去收拾烂摊子了…… 结果是,双方都没有管,而武功县城一带的粮草又都被夏牟卷到了右扶风去,更是窘迫不堪,虽然有心弹压,但是手中没有硬通货,没过几天的时间,就被饥饿不堪的人群浪潮彻底的淹没了。 武功县城当中,已经燃起了大大小小不下七八处的火头,黑烟冲天而起,夹杂着人哭惨叫的声响,直冲云霄。 这个原本因为大量驻军,然后又囤积了许多粮草,繁荣一时的武功县城,却因为兵马粮草的调走,导致这个原本被人视为安乐窝的地方,终于是遭受到了空前的劫难。 武功县城的原本不多的兵马,在流民强攻之下,已经是完全糜烂混乱了。城门被攻破的时刻,便是武功县城灾难的开始。伴随着流民疯狂一般在城中大烧大抢,道路之中,街道之上,都是一堆一堆的人群,砸破了院门,砍下了门板就当街烧煮起抢来的粮食来。 抢来的一点点的粮食,便急不可耐的烤一下,或者是干脆半生的直接吃下去! 人多,食少。 每有一点食物被搜刮出来,就被哄抢吃光,就像是后世的廉价旅游团,十余人举着碗筷坐在空空荡荡的圆桌旁,每上一道菜,瞬间就光盘,恨不得连盘子都啃了的样子。 少的可怜的食物进到了肠胃当中,不仅没有平息肚肠的饥渴,反而更加刺激了肚肠的消化和分泌…… 越吃越饿,越饿越吃! “饿啊……我饿啊……” “吃的……要吃的……” 武功县城的四门已经被全数打开,到处都有人进进出出。每一条街道之上,都是成群结伙的流民,这些流民有的已经完全失去了原本的老实巴交的模样,提着不知道哪里捡来取来的兵刃,只要砸开一个稍微富裕些的家庭便冲进去,见到男子不由分手的兵刃加之于身,然后翻拣尸身上的细软财物,见到女子就一把抓着发髻就抢过来,若是嫩的,不仅是可以自家玩弄,还可以作为粮食的储备,而那些老丑的便直接杀了,丢在屋角走廊,没有人多看上一眼…… 遮天蔽日的黑烟,伴随着满城此起彼伏的惨叫和哭嚎,就连天上的原本慵懒无比的太阳,也似乎是不忍看到这一切,静悄悄的躲到云层后面,一声不吭。 每个身处其间的人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只是这短短的几天之内,不管是武功县城,还是这些纷乱的流民,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模样! ……………………………… “……如今只有一个办法了……”等大帐之内的各个部落头人乱糟糟的话语终于是安静下来之后,呼也韩才缓缓的说道。 虽然大帐之中燃烧着火堆,但是呼也韩的面容上面的皱纹却仿佛浓黑的完全照耀不开一般,一道道的深刻无比,不知道在其中究竟隐藏着什么。 这个草场是呼也韩的,而呼也韩家族当中出过几个人,曾经是冒顿的萨满,当然现在鲜卑大王的萨满另有其人,不过着依旧不影响呼也韩在这一块的影响力。 “大萨满请说。” “是,是,大萨满请说,我们都听着呢……” 呼也韩呼吸了几下,似乎想要从身体内将体内的衰老伴随着呼吸吐出一般,然后在喉咙里咕嘟咕嘟的说着,就像是一块块的浓痰涌动一般:“……这里是萨满的草场,是长天生的意志降临的地方,所以才有常年不冻的湖水,才有四季生长的青草……然而今年,你们也看到了,青草……没有了……” 呼也韩忽然挺直了身体,向空中伸出了枯干的双臂,沙哑着呼喊道:“这就是长生天的警讯!这就是长生天对我们的惩罚!而你们,也包括我,都是罪人啊,都是长天生的罪人!所以才会承受长生天的怒火!所以地不生草,天不转暖!” 大帐当中的各个部落的头人都有些惊慌,相互看看,然后不约而同的拜倒在地上,呼号着:“长生天在上!” “尊敬的大萨满,我们并没有做什么恶事,为何长生天会降下灾祸啊?” 呼也韩伸出一根骨感十足的手指头,指着南方说道:“……长生天告诉我……哪里便是罪恶的源头……” 大帐之内的头人不由得都顺着呼也韩的手指头扭头往南面看了一眼,虽然被帐幕挡着,什么都看不到,但是很快就有人想到了什么,然后忍不住喊了出来:“阴山!阴山!一定是阴山!” 呼也韩喘息着,然后说道:“……长生天说蒙羞的,必须要以血才能洗去;说失去的,必须要重新取回……只有这样,才能让长生天重新获得欢愉,让我们的草场重新如同少女的胸膛一样的温暖……” “……可是,那面有汉人的军队……”其中一个头人喃喃的说道,“他们的军队当中都是力大无穷的怪物,也能在草场上驰骋,刀枪砍不进去,箭矢射不穿透,就连左大将都死在了他们的手中……” “长生天会帮助我们的……”呼也韩静静的听着,然后慢慢的说道:“……你也可以不按照长生天的意愿来做……但是不将长生天的话语放在心上的,就会将他的奴仆和牲畜都留在地下……” ……………………………… “什么?种下去的秧苗死了大半?!” 曹操瞪圆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就算是瞪圆了眼睛,也不过是从绿豆大小瞪到了黄豆大小,顶多像是黑豆那么大而已。 “……是,”荀彧深深的低着头,很是自责的说道,“……某未曾及时察觉天时变换,亦未能及时是提醒明公,乃某之罪也……请明公责罚……” 曹操伸出两根手指原来如同长戟一般,却在伸到一半的时候变成了手掌,然后落了下来,轻轻拍了一下桌案,说道:“……此乃天时突变,岂能怪于文若……只不过如此一来,我等可有多余种粮?” 程昱板着一张像是刚刚死了亲人的脸,说道:“启禀明公,多余的种粮没有,所欲补种,便只能是调用军备了……” “如果再全数补种,我们的粮草可以支撑到什么时候?”曹操皱着眉头说道。 “最多三月。”程昱说道。 “三月……”曹操沉默了。 众人也沉默了。 没有春天中下去的庄禾,秋天便是什么都没有,这个事情,就算是再愚钝的人,都明白眼前的厉害关系,而如果补种庄禾,三个月之后便会断粮…… 七八月份才能收新粮,这其中空白的三四个月吃什么? 都去啃树皮,喝西北风去? 怎么办?怎么选? “子觎,某需要再找兖州各族,商借些粮草!”曹操皱着眉头说道,“此事,就交给你了!” 卫觊拱手说道:“明公,兖州之士……去年已是借了三次了,如今……不如可向大将军商借些粮草……” “某知晓!然大将军亦备军欲北进幽州,吾等不能助力已是羞愧了,又怎能因此之事拖沓大将军军备?”曹操挥了挥手,扫了卫觊一眼说道,“汝且去准备,便可先行出发了,此事关系重大,不容耽搁……” “……谨遵明公之令。”见曹操这样说,卫觊也就只能是拱手应下,快速的扫了依旧抵着头的荀彧一眼,然后说道,“如此,某告退……” 曹操点点头。 厅堂之内,又重新沉寂下来,良久之后,曹操才说道:“……元让,召集兵卒,某要再伐徐州!” “唯。” “不可!” 大堂之内几乎同时间想起两个声音。 称唯的自然就是夏侯敦,而叫不可的却是荀彧。 “明公,之前劫掠徐州,已是民怨丛生,如今若是再行徐州……恐怕……”荀彧原本只是建议曹操佯攻徐州而已,没想到却因为这个事情变成了真打。 曹操需要粮草,徐州人肯定不会爽快的双手奉上,而且徐州现在肯定也是在春耕,因此此时出兵,最后肯定就是形成一场灾难。 之前曹操纵青州兵劫掠了四个县城,虽然在一定程度上来说,并不完全是曹操的过错,还可以说是疏忽而已,然而已经是怨声载道,很多士族子弟都已经是私底下议论纷纷了,如今再伐徐州,那么可以预见后果肯定是更严重,而曹操的名声在士族当中,也就意味着彻底败坏了…… 原本就是要从阉党当中洗白,而如此一来,不久成为了彻彻底底的臭大街了? “文若,若不兵发徐州,汝可有何策?”曹操制止了荀彧准备开口说的话,沉声问道。 “这……”荀彧也是无语。 兖州之地,向北便是河内,是属于袁大将军的地盘;向南,这是豫州颍川南阳一带,要么是袁氏的老窝,要么是荀彧自己的家乡;向西则是弘农,先不说杨彪,皇帝帝都雒阳也是在这里…… 这样一来,还能往哪里去? 荀彧就算是再聪明,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也只是巧媳妇一个,又不是田螺姑娘,所以也是没有什么其他的好办法。 曹操何尝不知道放出青州兵劫掠粮草,就等于是扼杀了徐州人未来的生存希望,必然遭受到巨大的反抗,而且自己这样做还会损名誉,失去了原本经营良久的良好形象,但是,当下,又能如何? 十几万的青州兵团,就像是一把饥饿的双刃剑,出鞘了,不能让他们喝别人的血,就要拿自己的血去喂! 第1125章 战 似乎是所谓长生天的眷顾真的灵验了,天空格外的晴朗,万里无云,碧空如洗。长长的号角声在草场之上回荡,一队队鲜卑人汇集而来,开始列队整兵。 大萨满呼也韩一身皮袍,举着一根用彩色羽毛装饰着,代表了神秘的权杖,站在队列的前端。 这一次的南下,虽然说有人还是多少有些意见,但是大多数的人还是相信长生天的旨意,并且确实来说,周边也不能提供给这么多的人一同生活的草场,只有阴山,才是长天生指出的最适宜生存的神赐之地。 除了神秘的长生天旨意之外,大萨满呼也韩也另外说明了一点,阴山必须尽快收复,这对于在云中雁门一代的鲜卑大王来说,或许并不重要,但是对于在漠北生活的鲜卑人来说,则是重中之重,因为阴山向来就是他们漠北鲜卑遇到雪灾天寒等情况之下的避难所,而如果不尽快收复阴山,那么当汉人完全掌控住了阴山,开始习惯了大漠的气候之时,那么也就等于是漠北鲜卑的末日了…… 阴山就像是一个标志。谁获取了阴山的控制权,谁就可以在南北农耕和游牧的民族大融合当中获取主动权。 所以在大萨满呼也韩的推动之下,虽然没有鲜卑大王的号令,然而还是汇集了众多的漠北鲜卑,准备南下。 “哦呜喔噢……”大萨满呼也韩摇晃着彩色羽毛的权杖,嘴中念叨着玄奥难懂的语言,或许是咒语,或许是祝福,摇晃着,在军队之前半舞半走而过。 “呜……” 随着低沉的号角再次长长的响起,一队队的鲜卑人开始驱赶着随军的牲畜往南,走向长生天指出的方向…… 漠北鲜卑的统军主将扎鲁达已经是五十余岁了,年轻时候的战斗使得他身上多处受伤,到了这个年龄的时候,就越发的明显,尤其是关节明显有些肿大,但是他就像是大漠当中最为坚硬和顽固的石头一般,忍受着风霜的侵袭,却从不叫苦。 但是如今大漠之上,除了风霜之外,不知道何时,却多了一样东西…… “大萨满!大统领!” 在几天的行程之后,就在扎下营地不久,一名鲜卑头人就急急的赶到了呼也韩和扎鲁达的帐篷内,略带些惊慌的神色说道,“我们有人发疫了!” “什么?!”扎鲁达猛的站了起来。 疫病来的迅猛且突然。 不知道什么原因,然后一转眼之间就有许多人出现了上吐下泻的症状,甚至是不吃任何东西,也会腹泻,转眼之间就人就瘦了一圈…… “这是长生天对我们的惩罚!这是我们失去了神赐之地的罪过!”大萨满呼也韩摇晃着五彩斑斓的权杖,站在土坡之上,向着地下那些已经患病了的鲜卑人扯着脖子,用嘶哑的声音吼道,“长生天在看着我们!只有勇士才有资格死后回到长生天的怀抱!拿起你们的刀,跨上你们的马!就算是死,也要死在阴山的土地上!去吧,去吧!去完成长生天的指示,我们的勇士们!”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气力,这些摇摇晃晃,甚至还在吐着拉着的鲜卑人,竟然也都爬上了马,然后发出了不知道是像人还是像鬼,痛苦且嘶哑的喊声,一个个抱着马脖子,往南而去…… ……………………………… 一口大锅,不停的在火焰之下沸腾着,血沫子沿着锅沿翻滚,一些大小不一的肉块在锅里上下滚动着。 “他娘的,这群跟在后面的杂种……”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一群人马就开始在这些关中流民的范围之外游弋,但凡是想要往西走得,都被一顿砍杀给赶了回来,但是这些兵卒也并不追杀,似乎只是防御着这些人不让他们往西走就是了。 甚至还不停的向前逼迫,兜兜转转的,将那些分散开的流民又像是驱赶牛羊一样驱赶到了一起…… “可是……再往东,就是快到长安了啊……” “就是,长安城可不比这些个小县城,虽然可能东西更多,但是肯定有兵卒把守……” “不往东,后面的那些家伙会放你走?我算是看出来了,他们的意思就是让我们去打头阵,然后他们跟在后面捡便宜!” “没错没错,这群杂碎,肯定就是这样!” “天杀的!” 一群新晋升为各种头领的浪荡子,凑在一起嘀嘀咕咕,指手画脚的喷着口水,身上裹着不知道从那一户那一家抢夺而来的衣物,五颜六色大小不一的穿着,甚至有的脖子上还挂着几个叮叮当当染着血的金银长命锁…… 疯狂过后,这些人便慢慢的冷静下来,开始考虑自己的后路了。毕竟自己已经抢了那么多的东西,不再是一个只有烂命一条的人了。 “……要不,逃吧?”有人低声说道,“趁着天黑,往山沟里面一钻,管他娘这群人想要干啥,要让老子卖命,鸟他们去球!” “你个傻愣子,还跑?你跑得过四条腿的?” “滚犊子!老子只要跑得过你就成!” “你他娘的说什么?” “老子就说你,咋滴啦?” 旋即原本就是胡乱凑到了一起的一群人,都是天老大自己老二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听从谁的主意,又服从那个的指挥,讲没有几句之后便是相互争吵起来,进而发展到了相互挥舞着拳头斗殴打斗,甚至还拔出了刀子。 打斗当中,不知道是谁踢翻了铁锅,原本在锅中烹煮的肉块倾倒了出来,只见在倾倒出来的红褐色的汤水当中,一些炖的已经粉白的肉块四散,还有几根零散的,嫩嫩的,小小的,细细的手指头…… ……………………………… 幽州,易京。 袁绍卷土而来,公孙瓒却有些不敌,连番失利之下,便退守到了这里。 太史慈站在易京的城墙之上,凝神注视着从远方地平线上出现的大军,神情肃穆。 黑山军惨败,太史慈也就没有了在黑山待着的意义,便回到了幽州,回到了公孙瓒的手下。 官职依旧,但是人却不同了。 昔日那个义薄云天,纵横飞驰的公孙将军,现如今不仅明显发胖了许多,甚至有些让人瞠目结舌的决定。 早年因为太史慈恶了州郡当中的士族豪右,不得不远走辽东幽州避难,后来便投了公孙瓒,因为作战武勇,便累计军功升了军候。 起初太史慈看公孙瓒,也认为公孙瓒是个带领着汉人抵御胡人的英雄,多少也是个如同卫青一般的人物,但是这两年来,似乎一切都有些变了味道…… 因为公孙瓒要和袁绍作战,因此就需要从后方调用粮草辎重等物,故而征发了大量的劳役民夫来进行转运,不免就耽搁了原本幽州的农耕生产。 而幽州牧刘虞又是最为重视农耕的,因此就开始有些间隙。 随着时间的推移,公孙瓒对于幽州民夫兵壮的需求越来越大,终于是导致了刘虞的强烈不满,最后两个人在府衙当中商谈不到一起,不欢而散。 最终导致了刘虞和公孙瓒反目成仇,不过毕竟刘虞没有多少统兵的经验,在向公孙瓒动手之时没有及时有效的斩杀了公孙瓒,反倒是给了公孙瓒喘息的机会。 公孙瓒捉住了刘虞,便说刘虞与袁绍,密谋推翻刘协,自行称帝的罪名,便胁迫段训斩刘虞及其妻子儿女于蓟市…… 但是公孙瓒毕竟是马上将军,对于民生政事,并不是非常的精通,更多的时候,他只懂得要什么钱粮物品,然后便下令让当地官吏准备,若有违抗,轻者革职,重者鞭杀,导致幽州上下怨声载道。 结果这一次刘虞之子刘和,联合了鲜于辅等人,再加上袁绍大军,一路而来,消息传出,竟然代郡、广阳、上谷、北平等地不约而同的斩杀了公孙瓒派遣出去的统领县城的人员,迅速的投向了袁绍一方…… 众叛亲离也不外如此吧? 是自己当初选择错误了么? 还是公孙将军变了呢? 亦或是这个天下,都是如此? 越来越困惑的太史慈没有找到答案。 现在他不得不面对眼前的战场。 “袁军来了……” 不管怎样,先管眼前,守住易京罢,! 至少这里还有一同作战的兄弟! 就当是还了公孙将军当年收留自己的那一份情谊! 太史慈仰头望天,昔日公孙瓒坐在白马之上,在幽北纵横,指挥着他们绞杀那些胆敢南下劫掠的胡人的情景,至今依旧历历在目。 不过现在,却少见到了公孙将军的身影,就算是当下袁军都已经逼近了城下,也不见公孙将军出来露个面给兄弟们鼓舞士气…… 太史慈转首往向了城中,默然良久,然后转回来,看着远方密密麻麻推进而来的袁军,忽然振臂大呼道:“战来!弟兄们!某与汝等一起,至死方休!” ……………………………… 潼关。 清晨。 一轮金色的太阳冉冉升起,柔和的光芒洒遍了整个大地。潼关的城楼上的大纛,黑色的旗面和巨大古朴的“汉”字沐浴在金色的朝阳下,在晨风中飘扬勃然有声,似乎是大汉王朝的多年积攒下来的历史的声音,凝重而沧桑。 而在潼关之下,同样一杆的“汉”字旗在空中飘荡,旗面也同样在风中发出了声响,似乎在和城楼之上的旗帜在隔空对话,又像是在呜咽和悲鸣。 杨俊带着兵卒卷土重来,再伐潼关。 潼关就像是卡在了杨彪咽喉上面的一根刺,虽然不是很致命,但是一碰就疼,一想到就不舒服。 出发之前,杨彪叫来了杨俊,两个人坐在一处,一边喝酒聊天,一边说着当年幼时的时候,两人在学堂当中的情形,言谈甚欢。他们谈及到了许多的故人,有的早夭了,有的却在党锢之祸当中被害了,有的心灰意冷归隐山林了,像他们这样还在朝堂之上,免力为了维持朝廷的尊严的人,已经不多了…… 杨彪到最后,都没有讲他究竟是为什么将杨俊叫来,杨俊也没有问杨彪到底想要讲什么事情,两人喝到微醺,便散了酒席,分手作别。 很多话不用讲的很明白,杨俊也能清楚,杨彪虽然笑言无碍,但是心里苦闷。 汉帝刘协不信任杨彪,甚至怀疑杨彪,开始对于杨彪的政务指手画脚…… 而在汉帝刘协身侧一直在鼓吹着,唆使着的,却是那些从不做事,只是会动嘴皮子的家伙。这些人就如同吸血的怨鬼一般,在雒阳皇宫当中萦绕,在刘协和杨彪身边作祟,却对于眼前大汉一切,视而不见。 要俸禄,却不为政事尽心尽力,要权力,却不为国家尽职尽责。 大汉如今四分五裂,杨公箪心绝虑,如此艰难之下,依旧在坚持,在努力,不就是为了让大汉能够重新归一,不再分崩么? 为何天子不能理解? 为何百官不能支持? 为什么明明天子已经还都雒阳,而这些贼子依旧不肯放下心中的贪婪,甚至还在四处征讨夺地? 就如同眼前的潼关。 “为何啊!” 杨俊仰天,冲着大汉的大纛发出愤怒的吼声。 吼完了,杨俊面无表情的举起手,指向了潼关,平静的说道:“擂鼓!进攻!” 猛烈而狂暴的战鼓声霎时间冲天而起! 战鼓声,叫喊声,人和骡马的嘶鸣喊叫的声音,武器甲胄之间相互碰撞的声音顿时响彻了整个的天空,大战来临的紧张气氛突然之间笼罩在潼关之上。 潼关城头之上,正西将军斐潜的兵卒,正在马延的统领之下,正在按照不同的兵种依次就位。而没有临近一线的辅兵和普通劳役民夫,正在军中小吏的组织之下,承担不同的后勤任务,往城墙上搬运箭枝,石块,擂木等各种守城的器械。 “对方准备开始攻城了!”一名在最前沿的军候趴在城垛之上大声的禀报道,“城下兵卒出营列阵了!” 马延点点头,两道带了些花白的浓眉有节奏地跳动了几下,不屑的说道:“这只是热个身而已,不用紧张,就那些只会拿着锄头的农兵,就算是人数多,一样都是废物!传令下去,让兄弟们收着点,别太兴奋,砍脱了力!” “兄弟们!开战了!” 第1126章 伤 杨俊还不知道关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毕竟潼关一被卡住,就断绝了交通,更何况陕津也被征西将军给占了,导致不管是关中的消息,还是河东的消息都有一些困难和滞后。 潼关不好打,这个谁都知道。 虽然没有函谷关那么的有名,但是依旧是血肉磨盘,半点不假。如果可以,杨俊真的不想打潼关,却别无选择。 就连杨彪也是。 杨彪在民生政务上自然是毫无问题,当然也不会有任何人在这个方面上质疑杨彪,但是说到战事…… 杨彪至今还没有拿得出手的战绩,就算是上一次在关中长安的胜利,似乎也只是给最后出场的征西将军斐潜做了个陪衬。 长安的那些“碎嘴婆子”多半便是说得这个,说杨公又不精通于战事,又何必穷兵黩武的劳民伤财,还不如发挥长项,好好的治理民生就行了云云。 可是没有强大的军队,没有可以震慑周边的兵卒,就算是再关注民生,再注重桑梓,又有何用?春秋之时的周朝,就算是国君昏庸,难道那些士大夫们都不管农桑了么? 农桑是重要,但是也要有武力,有战绩,才能震慑周边的宵小! 潼关不好打。 征西将军的部队也不好打。 可是必须要打,而且还要打赢! 只有如此,周边的人才会心存敬畏,才会真正的服从! 还有一个非常隐晦的因素,就是今年的倒春寒,导致了不少地区受灾了,而原先募集而来的兵卒却不会因为倒春寒就主动的减少吃食,替杨彪排忧解难。所以想要减轻因为倒春寒导致的粮草上面的压力,就必须去芜存菁…… 杨俊望着潼关城头上飘扬的“汉”字旗帜,嘴里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旋即大声下令道:“射声营,上前,齐射!” 两千弓箭手,分成四个方阵,左右陈列在潼关之下,随着一声令下,长箭离开弓弦,飞入空中,两千只的箭矢在空中汇集成为一片点线状的阴影,就像是两千只的吸血虫,叫嚣着,喧闹着,奔着潼关城头而来! 马延高呼道:“举盾!”看着漫天而来的箭矢,马延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这一次从射击的密度和精度来看,恐怕并不像是之前他讲的只是农兵那么简单…… 刀盾手斜举盾牌,挡在了最前面,随时准备还击的弓箭手躲在刀盾手的身后,而长枪兵则是伏在城垛后面,以免挡住了弓箭手的设计视线。 箭矢划过长空,伴随着“咻咻”声瞬间及至,接着就是长箭砸射到城墙上,盾牌上的“嘣嘣、噗噗”声不绝于耳,再接着就是城上城下的所有人的声音汇集在了一起,形成了一片巨大的啸叫。 这一次杨俊带来的兵卒明显比上一次要更加的精干一些,列于前方的四个弓箭手方阵在前排刀盾兵的掩护之下,迅速的进入距离城墙一百步的射程范围之内,在方阵当中的眼前射声校尉的指挥之下,在队率或是曲长的怒吼声中,迅速的射出了一只又一只的长箭,一批批的飞向了空中,就宛如没有任何间隔一般。 无数支长箭发出急促的厉啸,争先恐后地跃入空中,霎那间,整个空中布满了长箭,它们就象漫天的蝗虫,顿时遮掩了阳光。 潼关之上最先倒霉的便是才建设了一半的城门楼,木质结构的楼阁在箭矢的肆虐下发出了痛苦地呻吟,浑身战栗着,被无数的利箭扎的面目全非,眨眼之间就变成了刺猬的模样。随后那些原本在城头上高高飘扬的旗帜也步入了城门楼的后尘,五彩斑斓的旌旗,不是被射断坠落就是被射穿破裂,包括原本那一杆“汉”字大旗,破碎的布片飘扬着,一部分落到了城池上,一部分却随风飘到了城池的下方…… 一只破损不堪,满是黄泥的草鞋“噗”的一声,踏了上来,将这个“汉”字踩进了泥地当中,旋即更多的穿着草鞋的,或是光着脚的踩了上来,直至将原本精致无比的旗面,踩踏成为了和污浊无比的模样。 杨俊用手指了指一名传令兵,大声说道:“来人,通知即刻架云梯!攻城门!” 随着密集的战鼓声一变,原本在前方密集列阵往前逼近的弓箭兵,突然整列整列地拉开距离,让出了通往城墙的路。 “快!快!出击!”材官校尉一手执盾,一手拿刀,纵声狂吼。他的军队五十人一列。前后两侧是盾牌兵掩护,中间十几个士卒则是弯着腰,扛着云梯。他的任务,就是将云梯最快速度的假设到城头上去,为后续的部队铺垫出一条条进攻的路线。至于蚁附,则是不归他管了,他另外的任务就是带着架设好的冲车,攻击城门。 吼声顿时冲天而起,上千名的兵卒从后方冲出了弓箭兵方阵,冲向了布满了箭矢的潼关城墙。 射声校尉举刀狂呼:“齐射!掩护!齐射!”乌泱泱的箭矢又在一次的密集起来,尖啸着扑向了潼关。 马延这一次的确感到不同,也有了些压力,毕竟这是大汉自己的军队,和第一次前来的农兵完全不同。 什么兵卒最清楚自己阵营的弱点? 什么兵种之间的杀戮最残酷? 答案只有一个,便是自己人。 当骑兵冲到弓箭兵阵线当中,只要不是傻子,这些弓箭兵肯定四散狂奔,没有人会主动拿着长弓和骑兵正面近距离肉搏,而只有同种兵卒相同配置的状况下,战况才是最残酷无比的…… 上一次杨俊带兵前来,弓箭兵还不是很多,马延还可以在弓箭兵的攻击间隙当中反击,不仅没有多少损伤,还杀伤了不少杨俊的兵卒,然而这一次就不成了。分成四个阵地的弓箭兵,在专业的射声校尉的指挥之下,整齐划一的覆盖射击,前一波刚落下,后一波又来,就像是浪潮一般,无穷无尽。 马延已经能看到举在自己面前的盾牌之上,已经是密密麻麻的立着不下十几根的箭矢,这个准头和力度,不是一般的兵卒能够达成的。 这一次,杨俊带来的明显很多是老兵,都是在河洛区域从军多年的老兵。 真是将家底都压上了啊…… 只不过在马延手下,同样也是久经战阵的老兵。 老兵见过了死亡,习惯了鲜血,在面对战阵的时候,总是显得从容一些,不像那些新兵蛋子,平时训练还算是可以,真到临战了,手脚都不知道应该往哪里放。而老兵甚至还可以在漫天的箭矢如雨而下的情况下,缩在盾牌后面相互询问情况…… “差不多该你们了,我看到云梯队上来了!” 刀盾手用肩膀和手臂斜斜的顶着巨大的盾牌,遮挡着自己和自己身后的弓箭手,从盾牌的缝隙当中瞄了几眼,回头和身后的弓箭手说道。 弓箭手弯着腰,轻轻的用手扯了扯弓弦,在噗噗不绝的箭矢扎在盾牌和墙体的声音当中说道:“急什么,校尉不是还没下令呢?再说现在冲过来的都还有盾牌兵护卫,即便是射了,也射不死几个,还不如等他们冲上架着,要固定云梯的时候,那个时候就动不了了,保准一射一个准……” 刀盾手嘿嘿笑了两声,说道:“行啊,到时候就看你的了,我们能不能轻松些,就看你能在他们爬上来之前干掉多少了……” 弓箭手将腰间的两个箭囊又摆了摆,拨弄到一个顺手的位置,模拟了两下,发现没有什么阻碍,听了听箭矢砸在城墙上盾牌上面的声音,说道:“没问题……嗯,箭矢少了,这些人估摸到城下了吧……校尉还没下令么?差不多了……” 刀盾手扭头一看,说道:“马校尉站起来了……举右臂了……” “刀盾散开,弓箭手任意射击!”马延高声呼喝道。 “哗啦啦”声响当中,最前列堵着城垛口的刀盾手几乎同时往侧面一步,让出了弓箭手的射击窗口来! 几乎是同时间,弓箭手就将弓在这个并不大的射击窗口上竖立了起来,然后似乎连瞄准都没有,就瞬间射出了一箭,然后从侧面的箭囊当中摸出了箭矢,上弦,拉弓,射出,一连串的动作瞬间完成,让人眼花缭乱,其速度之快令人夷非所思。 “一个、两个……三个,草,三个,四个……”弓箭手念念有词,全神贯注,丝毫都没有在意依旧还有些零散的箭矢在空中呼啸而过,以最快的速度射击着,长箭一根根离开的城头,扑向了正在准备架设云梯的杨俊兵卒。 不是杨俊的弓箭兵不想继续压制,而是这个时刻,连续射出了将近三四十只的弓箭兵们已经耗尽了体力,许多弓箭兵垂下了双手,剧烈的喘息着,甚至有的人连弓都拿不稳,有的因为不小心磨破了手腕或是手指头,鲜血沿着弓流下,滴在黄土地上。 弓箭兵在连续急射三十只箭矢之后,便需要重新修整,而这个时间的真空,就被潼关之上的马延的弓箭手所填补了…… 战鼓声,呐喊声,厮杀声,惨叫声响彻城墙上下,黑色的长箭在空中飞舞,带血的战刀在风中呼啸,巨大的石块在云梯上肆虐,厚重的擂木挟带着风雷之声以雷霆万钧之势从天而降,将云梯上面的兵卒就像是撸串一般,全数都撸到城下,变成模糊的一摊摊肉饼肉酱。 太阳懒洋洋地挂在半空,漠然地望着正在潼关发生的血战,或许是根本不能理解这些蝼蚁为何自相残杀,意兴阑珊的打了个哈欠,躲到云层后面去继续睡觉了…… ……………………………… 斐潜现在很头疼,一时间的疏忽,没有预估到倒春寒连锁的反应,导致现在不得不面临着棘手无比的局面。 阴山的传来信息,发现鲜卑南下;关中长安的种氏派人前来求援,说是夏牟驱动着大批的流民逼近长安;潼关也报来消息,杨氏再此兵临城下…… 一时间烽火四起。 “阴山漠北……”斐潜轻轻敲击着桌案,发出如同啄木鸟般的细碎声响,说道,“纵观记载,凡遇倒春寒之年,十有八九便有胡人南下……此事,乃某思虑不周……” 荀谌说道:“此事亦非君侯之过矣,胡人南下,岂有定数,怎能说是君侯之过?君侯自律甚严矣……” 斐潜摇摇头,虽然大多数的人认为这个事情不是斐潜的责任,但是他自己知道,这个确实是疏忽了。 胡人南下,原因并不复杂,也不难以推测,只是因为倒春寒导致牲畜没有食物来源,导致死亡,数目减少,所以要么南下寻找新的补充来源,维持住部落规模,要么就是主动发起战争,以此来减少人口数量…… 不管是那一种,胡人的对象都是永远是南面的农耕民族。 “我们能够保持在匈奴,羌人面前的强势地位,无非就是我们能够一次又一次的击败鲜卑!”斐潜说道,“胡人最崇尚的便是强者,对于强者他们习惯于服从,然而,如果我们一旦显露出颓败的模样,向我们举起刀子的,便是往日匍匐在下的这些胡人们……因此,这一次的南下鲜卑,我们必须要胜,而且还要胜得干净利索……” 还有一个原因,斐潜没有明讲,只是心中隐隐有些担心,毕竟之前自己为了清理出无人区,形成坚壁清野的效果,在没有多少树木只有绿洲水源的情况下,便只能是污染水源,就像是当年匈奴人针对于汉人的策略一样,但是这样的举动能不能有效,或者说有多少效果,斐潜并不清楚。 所以阴山一方面要做好鲜卑兵卒的防御,还需要做好疾病传染的准备。 防御兵卒,有徐晃赵云等人在,顾及没有什么问题,但是防御疾病,恐怕…… “调张云张逸阳随军,即日随某北上阴山!”斐潜说道,“阴山之地,就是你我的未来的粮仓,不容有失!至于长安么……” 贾诩拱拱手说道:“若是君侯信得过,长安之事便教给某处理可否?” 斐潜看了贾诩一眼,有些意外,毕竟平常这个大甲鱼一般都是缩着个脑袋,极少主动出来挑担子的…… “不知文和需要多少兵卒?”斐潜问道。 贾诩说道:“精骑五百即可。” 斐潜转了转眼珠子,说道:“可!如此关中之事便托付文和了……”反正不过是五百骑兵,若是真能解决关中的问题,贾诩也算是能耐了。虽然贾诩没有说具体要怎样做,但是既然贾诩跳出来了,依据贾诩的性格,恐怕也是十有八九可以搞的定的。 没想到庞统在一旁也拱拱手,说道:“如此,南面便交给某吧……给某也五百骑兵,便解君侯潼关之忧……” 呦呵,都这么牛哈,真能这么省事? 斐潜看了看庞统,想了想,略有些迟疑的说道:“这个……好吧……”之前答应贾诩太过于爽快,也没有问贾诩要怎样的计划,现在庞统出来之后自己也不好问,否则不就摆明了自己相信贾诩,不相信庞统了么? 但是南面潼关么,除了庞统之外,还有个徐庶,所以给庞统五百骑,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不过斐潜有些迟疑的言语,立刻就被庞统察觉到了。大堂当中,庞统也不好发作,便气鼓鼓的瞪了斐潜一眼,心中暗暗下了决心,这一次不仅要赢还要赢得漂亮,省得这个斐潜老是将自己当成是小孩子看待…… 第1127章 乱 关中较远,而且贾诩只需要五百骑,相对来说需要携带的东西自然也是少了一些,因此军令一下,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便准备妥当了。 望着贾诩带着队伍远去的身影,斐潜挠了挠后脑勺。 现今留长发了,要是在后世,多少也是一个长发飘飘的文艺青年模样,但是问题是汉代没有洗发水啊…… 就连肥皂也还没有。 想要清洗头发,一般人多用草木灰,好一点用皂荚,再奢侈浪费一些的用洗米水,至于什么澡豆,什么胰子之类的东西,统统都没有。 斐潜是想发明点肥皂,但是黄氏工房里面的人一听说要用油脂来生产洗澡的玩意,眼神就有些不对了…… 后来斐潜无奈之下就放弃了。 确实是如此,在多用了些蜡烛,都会被人指责诟病到死的年代,在一个大多数人一年到头都不一定能够吃上几口肥油的年代,超前的折腾出这些需要大量油脂的日常用品,真的是一件合适的事情么? 所以,再说吧。 不过这样的结果就是,如果不方便洗澡洗头,头皮分泌出来的油脂和灰尘相结合,加上又是长发容易存储这些污垢,然后就极其容易的变成各类小动物小虫子的乐园…… 在后世,经常有一部分人羡慕汉魏文风,觉得一个士族穿着宽袍大袖,长袖飘飘,长发飘飘,然后一个萝莉小丫鬟在身后,玉指葱葱,拿着木梳替自己梳头,是一件既风流又风雅的事情。 但是这些人肯定没有去看那个木梳,也没有去看在小萝莉身后的小木桶内,更不会去看在小木桶里面漂浮的一层头皮头灰,甚至是水中漂浮的那些虱子和跳蚤…… 距离产生美,真要是变成斐潜这样了,估计什么都美不起来了。 斐潜一边偷偷的用拇指指甲,将其他手指头指甲缝隙当中那些扣下来的污垢弹出去,一边问一旁的庞统道:“你说这个文和,就五百骑兵,能搞得定关中乱局?” 庞统看了看左右,没有什么人在附近,便斜了一眼斐潜,说道:“师兄,你最近吃肉吃多了吧?吃肉吃多了不好,还是多吃点谷子粟米之类的吧……” 庞统说完,便转身就要走。 “嗯……嗯?”斐潜忽然反应过来,一把拉住了庞统,然后将手臂压在了庞统的肩上,笑着说道,“哦?说某食肉者鄙么?这么说来小师弟从此都不吃肉了?也好,我便吩咐下去,你今后便都吃粟谷吧,其他的都免了……” 庞统挣扎了几下,却挣扎不开,怒道:“快放开,岂能如此欺辱于某!还有,某吃肉是长脑子,不是光长气力!” 斐潜不屑的放开了手,说道:“就你这个小身板,还有脸说我食肉者……你看看元直,他一个估计能打你三个!去了左冯翊,有事便和元直好好商议,别莽撞冒险……对了,你也还没有说你准备怎么做……” 庞统却跑开了,抛下一句话:“贾文和准备怎么做,某便怎么做就是……” “啊?”斐潜忍不住又挠了挠头,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要摇了摇头,嘟囔了一句什么,便转身也下了城墙。 马上就要再次出征阴山了,张云也快到了,需要准备的东西还多着呢…… 就算是贾诩和庞统没有能够完成战略目标又能如何? 退回来便是,反正自己的基本盘面还在并北,说起来也并没有多少的损失。而阴山则是不同,作为未来的一个重要的产粮产马的地域,绝对不容有失! 为了防备有可能出现的疫情,还需要带上大量的石灰,幸好不管是石灰还是硫磺,甚至是豆荚草木灰等等这些用来泡澡,隔绝细菌传染的物品,在吕梁山上都有,黄氏工房的仓库里面也有不少,所以还算是可以。 不过斐潜说要面临的问题,却不仅仅是这个问题,他需要清楚这一次的鲜卑南下,位于雁门常山云中一代的鲜卑人会不会和漠北鲜卑形成互动,甚至配合,这一点,至关重要。 要是自己带着人北上阴山,结果却被雁门常山一带的鲜卑大王步度根派兵掏了平阳老窝,劫掠了周边,损失的就不仅仅是钱财而已了。 不管是这两三年下来积攒的人口,还有在羌胡之间树立起来的名望,都会遭受到最为沉重的打击。 所以,阴山这里,到底要怎么打,依旧是一个很细腻,很关键,也很让人头疼的问题…… ……………………………… 虽然斐潜认为,长安一地可保就保,保不了就退出来,但是贾诩却不这样想。 真的退回去? 那么自己这张脸还要不要啊? 虽然贾诩自己并不太看重颜面这个事情,但是毕竟这个颜面关系着自己还怎么在征西将军的手下混牛肉吃的问题,不能不重视。 毕竟没了牛肉吃,还能叫做完整,美满的人生么? 他娘哦,这群该死的西凉猴子! 贾诩面无表情的在心中骂着,略有些急躁的他浑然忘了他自己其实也是西凉人…… “贾从事,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负责带队的骑兵曲长询问道。 “先找个地方扎营,”贾诩不紧不慢的说道,就像是方才的消息全数都在他的意料当中一样,语速和语调都和之前没有丝毫的变化,“让大伙先歇息歇息……嗯,注意隐蔽……” “唯!”骑兵曲长见贾诩如此沉稳,心中也是安定了下来,便拱拱手,领命而去。 若说在当代人杰当中,每逢大事有静气的,贾诩至少可以排得上最前面的几个,这一点的好处,他年轻的时候就有切身的体会。 要不是当年贾诩他能够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宣称他是太尉的亲戚,说不定早就死在了山匪的刀下了。 要不是之前贾诩他能够在紧要关头大喝一声说他有计策要献给斐潜,说不定也就成为了张辽枪下的亡魂了。 不过现在的这个局面,还是很棘手。 贾诩也不是万能的,他没有料到退出关中的夏牟竟然勾结了韩遂! 所以这一次贾诩需要直接面对的,不仅仅是关中那些少得可怜,又缺乏训练的关中骑兵,而是习惯在马背上作战的西凉边军,还有大量从一生下来就在马背上翻腾的那些羌人! 五百骑。 原本用来破袭夏牟的粮道,便是足够了。 贾诩原本就对于关中地形比较熟悉,也知道其实运输粮草不外乎就那一两条路线,因此只要破袭一两次夏牟转运的粮道,就能极大的打击夏牟军队的士气,自然就有机会将局面逆转过来。 再说原本关中之地,这些士族自然也不会傻乎乎的等着流民前来一个个祸害,之前的那些多少还能说是反应不过来,而现在,恐怕早就在长安左近汇集起来了…… 这些士族要逃离? 不太可能的。 毕竟若是要逃的,之前董卓,或是李郭的时候就已经逃了,而现在,就更舍不得逃了。毕竟现在逃了,不就意味着之前的付出全数白费了?那还不如一早就逃离,至少还能获得一个先见之明的称谓。 所以在长安左近的这些士族,自然就会为了自身的生存而抗争! 夏牟借用流民之势,在战术方面,确实是不错,而且也很有效,但是夏牟毕竟是一个偏向于军旅的武官,并不太清楚这其中的干系。 鼓动使用流民攻伐士族豪右的坞堡,这就已经坏了规矩。 不管是谁,不管是哪一个执政者,都不会喜欢善于鼓动底层民众的人的,对于这样的人物,执政者都是只有一个做法。 所有的士族也不喜欢。 然后那些被利用的流民,在经历了痛苦和失败,从狂妄自大当中清醒之后,自然也是不会喜欢。 夏牟如此做法,初看似乎得利,其实却将自己的未来全数都葬送了。 所以,贾诩原本是很有信心的。 可是,这些一切的推算谋划,都需要在没有西凉兵插手的情况下! 原本关中长安这一片,只是小劣,在加入了韩遂等西凉兵之后,形势就变成了大劣,而自己这五百骑,针对于小劣,自然可以轻而易举的撬动局面,而如今力量相差太大的大劣之局,能发挥的作用就有限了…… 就像是一根木棍,或许能够撬动起拦路的大石头,但是肯定无法撬动一座山一样,力量相差太大,导致难度增加得不是一点半点,这让贾诩措手不及,同时也非常的为难。 唉,早知道,就不…… 嗯? 似乎还有个机会,对,应该是个机会。 贾诩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子,细长的眼眸眯缝了起来…… ……………………………… 庞统才没有理会斐潜的话语,对于他而言,在贾诩只要了骑兵而不要步卒的时候,就猜想到了贾诩会去断夏牟的粮道。 春日之兵啊! 流民可以吃树叶,啃树皮,甚至什么有什么吃什么,不讲究,但是兵卒呢? 也去啃树皮,吃草根? 又不是秋收之时出兵,可以就食于敌。 所以必然兵卒用度,需要从后方调运。而这个调运的粮道,就成为了这些军队最为薄弱的要害。 左冯翊有徐庶在,潼关就有退路,反正一时半会,潼关肯定是不会被攻下来的,所以,贾诩去断夏牟的粮道,自己就去断了杨彪的粮道就是。 要求后方转运粮草,可一可二,不可三。 当然不是没人这样做过,甚至也有不少名将不仅三,而且还四五六次的要求后方押送粮草上来…… 但问题是,这些名将就算赢了战役,也输了人生。 更何况绝大部分这样做的将领,成为了这些名将的踏脚石,甚至连个名字都没有留下。 弘农的粮草多到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输送么? 既然要打击粮道,肯定就不能走雕阴至左冯翊了,毕竟潼关一堵,双方都走不了,所以便只能是走河东…… 只不过庞统自己也没想到,来到了陕津之后,同样也遇到了难题。 在并北平阳,因为倒春寒的关系,汾水还有一部分被冰封着,若是河滩浅平的区域,甚至可以从河岸的这一头走到那一头去,不用绕路。 然而在陕津,地理位置却比并北平阳更为偏南了一些,而且大河水里面混杂的砂石杂物等等比汾水还要更多一些,水量也更大,因此早就开封冰层,奔腾不息了…… 庞统看着大河水中上下漂浮的些许冰渣,默然无言。 该死的,怎么这就解封了呢? 怎么不能多冻上两天? 这要怎么办? 庞统带来的五百骑,加上张辽在陕津的一千二步卒,八百骑兵,虽然说不多,但是想要在短时间内快速的渡河,却成为了一个极大的难题。 原本河面之上,是有一座浮桥的,但是后来被烧毁之后,便一直都没有重建,只剩下几根铁索在河道上空摇摇晃晃。 重新搭建浮桥? 那要多长时间? 等自己浮桥搭建完毕了,恐怕对面留守侦测的兵卒也就将信息都报到了雒阳和潼关了,自己还有什么隐蔽的优势? 若是用船渡,一个是一时半会哪里去找那么多的船只来,二来速度同样也是快不起来…… 庞统站在陕津渡口的岩石之上,顺着河水而来的寒风将他的衣袍和冠巾吹拂而起,飘飘荡荡,倒是有几分的飘逸。 青衣才俊,临河沐风。 若说风雅,莫不如此。 “啊欠!” 站在岩石上面吹着寒风的庞统,没多久便打了一个大喷嚏,连忙爬了下来,躲到避风之处。 虽然庞统和“俊”这个字不怎么沾边,但是他多少还是觉得自己算得上一个“才”字的。不过现在么,庞统的心中却一点没有风雅之意,只有一个念头在盘旋着,他娘的,这河要怎么过去? 还是必须在不惊动对岸守军,或者说要在对岸守军来不及发出示警信号的情况下过去,否则看对面远处修建起来的那个望楼,必然是用来作为烽火传讯的作用,而烽火警讯一旦升起,一日之内就可以传递到雒阳! 截断对方粮道,自然就需要在对方没有防备的情况下,才叫做破袭,否则便是送死了…… 怎么办? 该死的,到底要怎么办? 第1128章 忽悠进行时 跟着贾诩的骑兵曲长,站在草垛之上,用木叉子将一捆捆的干草叉下来,风吹开他的短袍,露出的大腿上一圈圈的葛布包着,隐隐有些血色透出来。但是曲长根本没有在乎自己腿上的伤势,而是一边看着马厩内正在喂马的壮汉在挑着草料,一边很是痛心的说道:“可惜了这些马啊……这算是差不多跑废了啊……” 在马厩内的汉子正在用木耙将马槽内的干草和豆料都扒拉匀了,不至于有的马全吃好的,而有的马只啃到一肚子的干草,然后出来又提了一大捆的干草,拆散了扑到马槽当中去,听到曲长的话语,嘿嘿笑了两声,说道:“……还不至于,不过是掉些膘而已,养上一年,便都回来了,而且还会更强!这马啊,跟人一样,不跑动的话,就废了……” 说着说着,大块头的汉子便沉默了下来,神色也有些落寞,不再继续说了,只是更加细致的替战马们扒拉着草料和豆料,从一个马厩到另外一个马厩,等三四个马厩都整理过了,才拍了拍其中一匹壮硕的黑马,然后那匹黑马正在低着头吃得正欢,被拍了一下还有些不满,踢踏着在地上刨了两下。 “这家伙……”大块头的汉子宠溺的说道,就像是对待自家的孩子一样,又给大黑马伴了伴草料,才走出了马厩。 骑兵曲长看着草料差不多了,便停了手,然后站在草垛之上,又扭头看了看这个山谷,还有山谷之内绵延而上的寨子,说道:“你们真不错,将这里收拾得真好……这马真不少啊……一个马厩二十匹,这边四个,那边四个,就是八十加八十……嗯,那边还有……十一……不,十二个……那就是,嗯……” 骑兵曲长已经有些算不过来了,除了这里依山的几个马厩之外,沿着谷地也有些不少的马厩星罗分布着,还有一些马群在远处草场上,由十几个牧马人在放牧着…… 这些牧马人,虽然穿着皮袍,但是骑兵曲长看得出来,其实都是汉人,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却是一副羌人的打扮,或许是为了躲避什么? 这个养马的山谷位于关陇古道左近,临近关山,因此被称之为关山草场,是一个位于山间的天然牧场。 此地早在西周时期,就作为秦人的草场。当时秦人先祖非子就在汧渭之间为周王室饲牧养马,功绩卓著,后来又因护送周王室东迁洛邑,有功于周平王,才被正式封为诸侯,完成了从游牧向农业民族的转变。 从这个角度来说,这里其实是老秦人最早的发源地,也是中华民族统一的汉文化的最开始的源头之一。 随着秦朝的统一,陇山一代虽然成为了一个普通的郡县之地,但是依旧重要,到了汉代的时候因为要针对于北方的匈奴进行斗争,汉武帝时转为战略反攻,终于挫败匈奴,而这一过程的实现与关山草原密切相连。 “这算是什么?”大块头的汉子说道,“昔日景桓侯在世之时,此地牧马过万!这点……算什么啊……”虽然这么说着,但是大块头汉子却一点都不像是鄙视如今马匹数量的模样,反而是带着一种叫做谦虚着骄傲的态度。 “得嘞!”大块头将木耙放下,将这些战马都巡视了一圈,然后说道,“都能吃,就行了!说起来你们也算不错,从关中到这里,算起来……嗯,一天也是有跑了四五百里吧……” 骑兵曲长从草垛上翻身而下,落地的时候牵扯到了伤口,不由得咧了咧嘴,吸了口凉气,缓了缓才说道:“这不算啥,当年跟着……嗯,温侯杀鲜卑的时候,从九原县赶到云中,我们也就跑了三天……对了,兄弟,还不知道你尊姓大名呢……” “某姓姜,名冏……” ……………………………… 就在关山草场的半山腰上的山寨当中,贾诩正鼓着腮帮子埋头大嚼。 “呃……”贾诩满足的打了一个饱嗝,半摊在席子上,啜着牙花子说道,“啧啧,还是这里的牛肉最好吃……” 或许是幼年时候的记忆,或许是个人的感受,每当贾诩坐在这个关山草场这里的时候,总是觉得最放松,也最能享受这里的食物味道。 虽然平阳的美食能让贾诩垂涎,但是不能像这里一样让贾诩心情放松。 “嗯,吃完了就赶紧滚吧。”一个人背对着贾诩,坐在堂前,抬头望着天空,不咸不淡的说道。 这个人宽袍大袖,身形不算是弱小,但是或许是因为太过于瘦弱了,导致整个衣袍看起来都有些空空荡荡的。头上虽然带着头冠,但是在露出的地方,依旧可以看到已经是满头的花白发色,从背影上看,估计任何人都会认为这是一个垂垂的老者。 贾诩差点撑不住架子,倒在席子上,连忙坐了起来,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说道:“师兄,某原来以为你只是头发变白了,没想到连心都变黑了啊……” 那人转了过来,却是李儒,只不过李儒原本一头黑发,已经全数花白,就像是平添了二十岁一样,脸上的皱纹也深刻了许多。 李儒看了一眼贾诩,然后走了回来,坐下说道:“何苦来寻某……” 关山草场,其实说起来并不算是多少隐蔽的场所。只不过是因为汉王朝放弃西凉的政策,所以导致了真个的西凉的行政一天天的败坏,就连这里,如此好的一个养马地,最终都废弃了。 后来羌人来了,占据了这里,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成了李儒他们的一个避难的基地。 贾诩沉默半响,却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了一句和李儒差不多的话:“汝又是何苦……” 李儒默然。 要知道李儒现在只是四十来岁的,算起来应是正当壮年的岁数,却变成了如今须发花白一片,宛如垂垂老者的模样,多半都是因为在心中承受了太多的压力所致。 两人之间又是一阵沉默。 西凉人,其实原本的领头人并不算是董卓,而是北宫伯玉和宋杨。只不过北宫伯玉是羌人血统,并不能得到西凉汉人完全的信服。而宋杨又是一个志大才疏的家伙,起初还没有表现出什么问题,等到起事之后,才在各种各样的事情之下,暴露无疑。 也正是因为如此,后来边允和韩约,也就是边章和韩遂又因为各种问题,导致反目成仇,加上羌人相互之间的这种天然不合群的特性,导致并不能像匈奴又或是鲜卑这样出现一个强大无比的领袖将羌人和汉人完全统一起来,最终导致内讧不休,起事也就失败了。 边章死了,有人怀疑是韩遂干的,韩遂也无法完全摆脱他自身的嫌疑,导致不少人对于韩遂的评价降低了不少,李儒等人也最终没有选择当时已经有一些势力的韩遂,而是另外的选择了董卓。 不过没有想到的就是,这个曾经最有统帅风度,在西凉上下,不管是羌人还是汉人,都很得人心的董卓,在西凉还是好好的,不仅可以收拢各地的羌人,也可以笼络住西凉汉人豪右,最终成为一个庞大的势力群体,这样完美的局面,却在进入了河洛之后,衰败得如此的突然。 就像是之前的一切,不过虚幻的泡影一般…… “说吧……”李儒摇摇头,然后抚了抚衣袖,平静的说道,“这次又碰上什么难事了?” “呃,”贾诩转了转眼珠子,说道,“哪有,哪有什么难事,只是许久未见,多有些想念,特前来拜会一下……” 李儒连眉眼都没有抬一下:“说实话。” “咳咳……”贾诩咳嗽了两声,有些无奈的说道,“是这样的……” 贾诩将过程简要的说了一下,然后说道:“……其实征西将军……至于其所言,法应用其神,而不重于术……这个么,自然还有待商榷……其余的么,还算是不错,比起董仲颖来说……嗯嗯,那什么……至少年轻些不是么……” 李儒听完,沉默了许久,说道:“知道了。” “啊,啊?”贾诩有些傻眼。若是旁人,贾诩多少还能用些计策谋划什么的,但是对于李儒来说,则是用了也几乎等于是没有用,有时候反而会被李儒抓住痛脚狠狠收拾一顿,从幼起,便是如此。 贾诩转了转眼珠子,说道:“如今西凉没了董仲颖,地方大乱,师兄就不担心存于武威安定天水的册籍有损?” “不担心……”李儒淡淡的说道,“某已经全数取来,屯放在谷中了……” “这……”贾诩愣了一下,然后磨着牙说道,“……册籍都是死物,若无人可传衣钵,也就是废物一堆而已……吾观谷中多为莽夫,师兄就不担心将来断了传承?” 李儒忽然笑了,说道:“汝言之有理……故而某已寻了个传人,也算是聪明伶俐,待明日再叫其来拜会于汝……” “啊呀呀……”贾诩张牙舞爪的扑了上来,然后抱住李儒的一只胳膊,“师兄!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 天阴沉沉的,似乎伸手出去,就能在天上扯下一片乌云一般,空气沉闷的就像是随便拧一拧衣角,都能够拧出水来一样,十分的令人烦闷。 眼看着可能就要有一场大雨了。 季节交替的时候,往往都是雨水先行,不管是变热还是要变冷,都是如此。 在雨季一旦来临,就意味着角弓无力,箭杆发胀,就连甲片都是极容易腐蚀生锈,连衣袍恐怕都会重上三分,更不用说道路的泥泞了,因此大多数情况下,雨季也是战争的一个短暂的休眠期。. 临近黄昏的时候,在陕津的渡口处,不知何时划来了几只小船,摇摇晃晃的朝着南岸而来。 浮桥被毁,想要过河,便只能通过来回摆渡了。 商人,不管什么时候,都像是打不死的小强一样,充满了韧性和坚强,充分体现出个体的独立性,就算是战争当中对峙的双方,也会出现商人的身影,抛弃了原有的组织集体的立场,甚至也不管国家的立场,只是为了眼前的利益而奔波忙碌。 当然,这个利益,是处于超额的,巨大的,令人心动的利益…… 就像是眼前这一只挂着河东卫氏的小旗的商船,在船头上站着的年轻人,就顶着南岸守兵的箭矢,挥舞着手臂叫道:“莫要放箭!莫要放箭!某乃卫氏行商,欲前往雒阳……” “卫氏?行商?”陕津南岸负责守护烽火台的曲长疑惑的说道,“前些时日不是刚过去一批,怎么又来了一批?” “这……这不是雨季快来了么……趁着道路还算干爽,再走一趟,否则往后就走不得了……”站在船头的年轻人应答道。 “这个么……”曲长闻言,微微的点点头。这个理由也说得通,毕竟商人运输货物,也是同样看天吃饭,若是碰到雨季,一样也是头疼不已。 曲长趴在烽火台上,看着河岸处被拦下来的年轻人。年轻人年岁不大,脸倒是黑黑的,确实有些像是常年在外奔波的商人。 不过,并不认识。 “后生!某瞧着你面生得紧!”曲长说道,“你说你是姓卫?河东卫?” “正是,”庞统拱着手,面不改色的说道,“安邑城东卫公乃某族叔……”反正安邑城中姓卫的多得是…… 曲长点点头,像他这个层面,也不可能会认识什么河东卫氏的什么重要的角色,只不过例行问话而已。 “所运何物?”曲长看着平底船,问道。这个船,吃水有些深啊,想必是运了不少的重物。 “这个……不过是些许鱼干而已……”庞统回头看了一眼,显得略有些僵硬的说道。 “鱼干?”曲长嘿然笑了出来,然后指着庞统说道,“汝胆敢欺某!来人!上船搜查!” 第1129章 疯狂二人组 曲长得意洋洋的看着庞统。 庞统脸色相当的难看,然后沉默了一会儿,挥挥手,回首说道:“来,把给校尉的礼品奉上!”虽然曲长跟校尉的距离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但是谁不喜欢听些好听的话语? 曲长笑道:“早这样多好!鱼干?哈,你当我是雏不成?” 商人过境必然是要盘查搜检的,但是这个行为,当然一部分是为了辨析奸细,但是更多的其实就是为了捞取好处。 待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一个月才能送一次粮草用度来,如果不是有搜检这些商队多少贴补些,那么哪里来的酒肉吃? 平阳开往东方的大商队,都是走得壶关河内一条线,根本就不会走河东线,只有些小规模的商队,才会走河东弘农这条线,多少赚些外快。 鱼干不值钱,但是用来腌制鱼干的盐却值钱。只不过盐铁这玩意,朝廷多少有些管制的,虽然不再严禁,但想要经营就要去官府备案,也很是繁琐,所以许多商人干脆就用咸鱼代替贩盐。虽然这一类的管制和约束,对于大商贩来说就跟没有一样,然而对于小商队来说,却依旧有效。 曲长看着送上来的酒水和腊肉,点了点头,然后随意指了几样,跟身边的兵卒说道:“拿下去,今天加个餐……” 曲长转过头来,脸上就多少轻松了些,对着庞统说道:“河东卫氏之人,果然知礼。不过,巡检也是要有的,不过尽可放心,某手下儿郎也是知道分寸。来啊,上船巡检,手脚麻利些,休坏了规矩!” 顿时就有个队率应答了一声,带着十来个人往河岸走来。 庞统这次倒是没有表现的如何,任由这些兵卒伸头进了船舱查看,甚至还有的翻检了些货物。只不过明显送出去的礼物获得了些效果,这些大头兵们的手脚多少也不太重…… 队率回来了,禀报道:“确实是咸鱼……船舱之类也没有多少兵刃弓箭,也没有马匹,只有些推车什么的,兵刃么,只有三五把腰刀和十几根哨棒……” 曲长瞄了一眼队率明显鼓起一块的腰间,说道:“行了,知道了……拿了几条?” 队率尴尬的笑道:“……这,这几天不是口淡么……” 曲长挥了挥手,示意其滚蛋,然后和庞统喊道:“行了,你们过去吧……嗯?下雨了?哈……” 来来回回这么一耽搁,天色已经渐渐偏晚,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天空当中开始往下一颗颗的往下落雨滴。 “坏了!坏了!” 庞统大呼小叫着,一会儿指挥着要让人将货物运下来,一会儿又看看天,然后叫人不要搬下来,然后又有似乎是船老大过来要船钱,两个人又争执起来,哜哜嘈嘈闹个不休。 最后自然什么也没有干成,搬下船的十几担货物,见雨势大了些,忙不跌的又搬了回去…… 曲长看着庞统又苦着脸让人带着些酒肉咸鱼什么的找了上来,便哈哈笑着收下了,然后便要求庞统等人,看在河东卫氏的份上,停留可以,但是今夜只能待在船上,明日必须一早就走…… ……………………………… 雨淅淅沥沥,遮蔽了整个的天空。 张辽静静的坐在庞统身边。 这是一个疯子遇到了疯子才会同意的计策。 陕津的南岸很开阔,整个地形是一个倒置的喇叭口的形状,所以单单是要渡河其实不是很难,要强攻也有足够的宽度,弘农的防守方也知道这一点,因此根本就没有想要完全将南岸全数封锁起来的心思,只是接着地形,修建了个小营地。 陕津南渡口卡在两山之间,原本修建用于集市交易的营寨,在上一次的大火当中全数焚毁,至今都没有人重新修建,依稀留下了一些残骸。 靠近岸边的营寨并不大,说是营寨,其实更像是用木头搭建起来的小院子。谷道位置的小营寨,沿着山形大致修补了一下,还多少有些要塞的形状,而靠近南岸口的这个,则是简陋的了许多,却像是一个四面低矮围墙的三层院子。 低下一层算是伙房罢,几口大锅之下的火塘,现在都已经熄灭,周边七零八散的几根木桩子和石条子,就是兵卒吃饭之时的座椅了。 一层角落也有一块区域,像是准备用作马厩的,但是现在空空的,什么都没有,角落处零星堆放着些草堆干柴等杂物;二层才是驻守的这二三十人的休息场所 三层则是小了许多,大概便是几个领兵的住所,而在三层顶上,一个简陋的草棚之下,便是已经是搭建在一起的如同“井”字模样的烽火柴堆。 在这个渡口营地往内大概两百多米处,沿着陡峭山道蜿蜒往上,在山顶的背风之处,也修建了一个草棚,几个人看守着,作为备用的烽火柴堆。 这两个烽火柴堆,便是最终的庞统和张辽的目标。 只有同时拿下这两处,才能算是隔绝了弘农察觉陕津异动的可能性。 毕竟拿下渡口之后,还需要在南岸,等兵卒战马器械等等从北岸转运过来,这个没有一两天时间肯定是忙不完的,若是陕津烽火一旦燃起,陕县的部队就会立刻开往此处,堵死喇叭形状的谷口出处。如此一来,就算是张辽能带着兵卒强行杀出,恐怕也是会伤损不少,也就等于是失去了再次突破的时机。 不过这样的一个雨夜,仿佛就是上天给予的一个机会。 一个原本就是喜欢冒险的人,碰上了一个同样胆大包天的人,就促成了这样的一个平常人绝对不会认同的策略。 庞统看看天色,说道:“差不多了……动手罢……” 装扮成为船夫的张辽点点头,然后便往船尾走去,接着雨夜的掩护,令人将系在船尾的一根粗麻绳拉扯上来,很快就将藏在水中的成捆的兵刃,扯到了船上。 一支没有兵刃的商队,是不具备多少威胁的。 所以在南岸的烽火台附近的守军也没有将这一个“商队”放在心上,再加上又有了酒水和腊肉,不少人吃过了这些时日来算是最好的一餐,再加上又是雨夜,便觉得上眼皮直黏糊下眼皮,困顿得不行,除了还是轮到值守的,其余人员基本上寻了一个干爽的地方抱头便睡…… 酒水和肉食都没有什么问题。 庞统倒是想动些心思的,不过奈何要添加的物品要求太高,不仅需要缓发,而且还要属于发作起来不剧烈。然而这样的药物,又岂能是说找得到就找得到,又或是时时刻刻都带在身边的? 张辽提着长枪,穿着皮甲,然后和庞统点点头,悄无声息的从船舷上翻了上了岸。黑夜当中的雨声,加上河水潺潺的流水声,将张辽等人行进的声响完全掩盖。 在南岸口的小营地的入口处,两名值守的兵卒一左一右,正柱着长枪,往内缩着,尽可能使得自己的身体不沾染到外面的雨水,靠在柱子上有一点没一点的打盹。 张辽悄悄的摸到了营寨之外,虽然弓箭这些东西太引人注目,而且一旦沾水潮湿,很快就弓弦软化,无法使用,不过张辽依旧有他自己的办法。 张晨从身后摸出了两根短矛,然后递到了了张辽伸出的手掌当中。 张辽颠了颠短矛,然后猛地从黑暗当中窜出,连着踏出两步,接着前冲之势,一步一矛,激射而出! 短矛的尾部在雨中因为和空气的摩擦,导致了细微的震荡,将细碎的雨雾全数破开,转眼之间就跨过了近百步的距离,直接扎入到了两名值守的兵卒胸膛当中,只听得噗通噗通闷响当中,两人当即被短矛穿透,胸膛之内原本的那一声惨叫,也因为短矛穿凿带来的强大动能给压成了两声的闷哼。 短矛飞出,张辽已经跟着短矛的路线,直冲营寨的辕门! 张景也提着战刀,紧紧的跟在张辽身后。 上一次在山道之战当中,因为武力确实差了些,事后便因这个缺陷,被张辽好好操练了一番,所以现在多少也有些模样出来了。按照张辽的说法,既然踏上了从军的道路,只会骑马是不成的,至少刀口上要见些血,才能算是像个统领的样子,否则这些老兵都不会心服的…… 简陋的小营寨,辕门也只有一人多高。 张辽冲到紧闭的辕门之下的时候,或许是雨夜盖住了声响,或许是太久平安无事懈怠了心思,营寨之内竟然没什么反应…… “人来!” 张辽沉声说道,然后便踩踏着张景和几个兵卒搭建起来的人梯,纵身一跃,翻过了辕门! 随着门闩被拔落,辕门大开,张景便带着人手如同凶兽进了羊圈一般,跟着张辽冲进了营寨之内! 长枪,原本不便在狭小空间内使用,施展起来也多有不便,但是这样的情形在张辽身上却完全看不到。 张辽握住长枪的中端,就像是拿着两节短枪一般,撞进二层兵卒休憩的场所之类,枪头一划,宛如活龙一般的摆动起来,已经在迎面撞见的兵卒咽喉上带出了一篷的血雾,接着就毫不停留的直扑后面的几人,见缝就钻,竟然一点都没有受到屋内几根大小木柱的阻碍,只听到噗嗤噗嗤的声音竟连成了一片! 待张景带着兵卒跟着张辽扑进屋内的时候,张辽已经像狂风一般,从屋口至向三层的楼梯席卷而过,所到之处尸横遍地! 张辽如电般的目光扫了过来,喝道:“子初!二层!黑狗子,跟某来!”话音落下,人已经窜上了通往三层的楼梯。 张辽刚刚在三层露出了个头,便听到头顶风声一恶,嗡的一声,刀光当头急斩而下! 张辽低吼一声,长枪竟然在这样的狭隘空间之内,如同活了一般的沿着楼梯窜上,在自己头顶上绽放出一朵枪花,铛的一声响,竟然迸发出比一旁火把还要更闪亮的兵刃相击的光华! 被下面动静所惊醒的曲长,原本想偷袭张辽,却没想到自己和张辽在武力值上面的差距太大,根本抵抗不了张辽的气力,兵刃相交的巨响之下,拿捏不住战刀,虎口一松,长刀嗡的一声脱手飞出,扎在了一旁的木墙之上! 曲长大骇,急忙转身再想去拔刀,已经来不及了,被窜上了三层的张辽赶了过来,一脚扫倒,然后用枪尾噗嗤一声扎入后背当中,当场便是气绝。 三层的木板顶上,便是点火的烽火柴堆,此时已经有人在上面喀拉喀拉的敲击着火石火镰,只待将火绒点着,便可燃起烽火柴堆当中的细碎木片,然后转眼之间便可以点燃烽火! 张辽抬着头,在嘈杂的声响当中分辨着,然后猛地一枪,从下而上,直接穿透了三层的木板!哗啦一声,只听到在顶层之上准备点火的人一声惨叫,被捅穿了小腿,踉跄之下,站立不稳,从顶层跌落了下去…… “黑狗子,去上面扫除干净!” 张辽转身,见一旁矮榻之旁立有弓箭之物,便伸手取了,直奔楼下,往山崖背风之处的哪一初备用烽火柴堆奔去。 山道之上,已经是展开了搏杀。 几名驻守在备用烽火柴堆的兵卒已经发现了不对,拦截住了企图向上攀爬的张辽兵卒。 虽然在山顶背风之处的兵卒就只有几名,但是因为山道弯曲蜿蜒,并且又狭小无比,最多就是可以容纳两个人并排站立,接战面就那么大,张辽的兵卒被卡在山道之处,后面的人根本使不上劲。 虽然也用长枪企图去扎山上驻守的兵卒的脚踝什么的,但是对方也是用的长枪,居高临下之下更占优势,几个来回之下不但没有能够攻上去,反倒是被对方捅伤了几人,站立不稳跌落了山道之下,也不知生死如何。 留在山顶的一人正在急切的打着火石火镰,满头大汗。方才已经点燃了一次火绒了,但是因为此处原本就是备用的烽火柴堆,日常检查什么的也就有些松懈,加上山顶之上,风雨一来,飘散的雨雾多少有些渗透到原本干燥的木屑木条当中,所以第一次点燃的火绒并没有成功的将烽火柴堆引燃。 “喀拉喀拉……”火石火镰撞击摩擦之下,喷溅出来的火星终是再一次的点燃火绒。兵卒小心翼翼的笼在手中,轻轻的吹了两口气,让火绒明亮起来,然后颤巍巍的伸出手,准备将火绒放进烽火木屑木条当中去…… 就在此时,“嗖”的一声,一只长箭划破了雨雾,破空而至,猛的扎进了兵卒的脖颈当中! 兵卒腿脚一软,向前一扑,临终之前却看见自己喷涌出来的鲜血洒在了刚刚才明亮起来的小小火绒上面…… 第1130章 大胆的想法 关山草场。 “先说说罢,你原本要怎么办?” 李儒没有理会贾诩的卖萌,依旧是平淡如水的说道。 贾诩细长的眼眸上下闪动了几下,见没有想象当中的效果,也就懒懒的松了手,走回了席上,一屁股坐下,摊着,爱理不理的也不说话。 李儒忽然笑了笑,说道:“谢谢。”李儒心中清楚,贾诩这是看到自己容颜衰老,担心自己心中忧郁难解,为了开解自己,才特意表现得诙谐了些。 贾诩这才来了些精神,摆摆手,坐正了一些,说道:“哎!这才像话么……不就一个董仲颖么,死了一个董仲颖,还有……行,行,不说了不说了……” 贾诩看着李儒的脸色又有些变化,连忙改口换了一个话题,说道:“……其他的不说,我其实很不明白一件事情……你说这个平阳,为何能够如同磁石一般,吸金无数?” “你确定征西将军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举措?”李儒想了想,问道。 贾诩摇了摇头说道:“若是有,某也不会如此疑惑了……制售些器物什么的,倒也是有,不过肯定关联不大……唯一有所变动的,便是商税……十取一,虽说也不算是重税,虽说比一般的可能会略好一些,不过比起征西同时在推行的,减少了许多的田赋来说,这个商税么……就没什么新意了……” “嗯……军爵田赋……”李儒点点头,说道,“走得有些像是老秦人的路子,不过么,又有些不像……毕竟秦法森严……”先秦的律法简直就是将处女座的法家发挥到了极点,简直就是后世军管政府的优良模板,和这样做到了吃饭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都有细致规定的政府法规相比较,斐潜的一些法令确实是宽松了不少。 “商尚徙木,方信于民……而这个征西,似乎什么都没做啊?”贾诩有些挠头,说道,“捣鼓了些吃食算不算?真是想不明白……” “国贫而务战,毒输于敌,无六虱,必强。国富而不战,偷生于内,有六虱,必弱。”李儒轻轻的念叨了一句,然后说道,“……征西与商公迥然不同也……平阳之地,胡人环顾,人丁稀薄,征西却能无中生有,也是了得……” 商鞅是先秦最重要的一个变法家,可以说如果没有商鞅,秦朝绝对不可能走到统一的舞台上面去。商鞅最重要的一个理念,便是“防六虱”。 商鞅变法“行之十年,秦民大悦,道不拾遗,山无盗贼,家给人足”,似乎效果很好,但实际情况却并非如此。当时的秦朝百姓所受的盘剥比重非常之大,始终在生存线上下挣扎,想要提升家庭地位,便只能从军,拿敌人的人头来换。 因为商鞅认为,“民弱国强,国强民弱。故有道之国务在弱民。”按商鞅的逻辑来说,百姓贫穷,就会有求富的动力;富有之后,就会“淫”,“淫”了之后,国家就会有“虱”,就不能强盛。所以,国家必须想办法在百姓富裕后“合理”拿走他们的财富,让他们再度陷入贫穷。 如此,才会重新激发百姓的求富动力,他们为生存疲于奔命,没有精力求智,国家也不再有“虱”了。 然而征西将军斐潜却并没有想商鞅一样,采用剥夺百姓的财富来富强,甚至还看得出来是在鼓励百姓的富裕,这一点,从军功爵田赋制度上就可以看得出来。 没有军功爵的减免,百姓一样可以活得不错,当然,如果有军功爵可以减免的话,那么家中的余财肯定也会增加,同时,斐潜也没有像先秦一样,制定各种大大小小的规定了律法,来时时刻刻给百姓挖坑。 “先秦失其国,乃刑苛也,汉失军爵,乃沽滥也……”贾诩捋着胡子说道,“如今似乎征西将军平阳治下,既刑之又度,又爵赏有方,这一份均衡之术……征西师从蔡中郎,庞德公,如今又兴学宫,倡儒经,纳黄老,用法家……不知将来且行于何处也,故而某留于平阳,以待观之……” 李儒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悠然说道:“汝欲曳尾于涂中,自便就是,为何拉扯于某?” 贾诩转了转眼珠子,笑嘻嘻的说道:“不若于众也……” 李儒哼了一声,便说道:“如此说来,汝出雕阴之时,恐怕已经打好主意,不论胜负,都会前来搅某清净吧……” 贾诩嘿嘿笑了两声,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师兄之才,十倍于某,不达于天下,何其惜也。” 李儒扫了贾诩一眼,对于贾诩的奉承话,一脸的无动于衷。 贾诩继续说道:“师兄之学,治政整军,理财度物,林林总总,又岂是一两个聪慧弟子便可全盘传承的?并且此地偏僻,良材多少难寻,就连某与平阳,桃山学宫在侧,亦是难……嗯?师兄,方才所言已有传承弟子,莫不是在诳某不成?” 贾诩一眯眼,眸子里精光一闪。 贾诩自己就在平阳学宫左近,来来往往看了不少年轻的才俊,都没有物色到一个合适的人选,当然也有贾诩自己眼角太高了些的关系。而李儒这里,草场之内,都是粗人居多,怎么可能立刻就能寻得一个所谓“聪明伶俐”的传人来? 更何况说自己多少也算是“师叔”的身份,既然自己来了,这个所谓的“传人”又在草场当中,却久久不唤来参见一下,还要自己等以后再说…… 因此不管从那个角度来看,也是多少于礼不合,而向来一本正经,最为重视规矩的师兄,又岂能做出这种失礼的事情? 所以便只有一个解释,所谓传人,只不过李儒诳言而已。 李儒笑笑,不置可否,然后说道:“谁让你整日惦记着某这点残破底子……说罢,某若不愿,汝待如何?” 贾诩叹息了一声,说道:“某原想着只是对付右扶风老贼,掩袭粮道便可,未曾想韩文约竟然藏于其后……便来寻师兄了……不过么,若师兄不愿出山……” “韩文约所凭,不过羌人而已,若欲破其军,须先乱羌从……”贾诩眯缝着眼说道,“……不过如此,此举若是某来,难免琐碎极多,还是师兄出面省事些……” 羌人,在整个西凉,属于一个非常特殊的胡人群体。 说是胡人,其实也不完全是胡人,要准确的来说,应该是属于半汉化的游牧民族。 秦人一脉,就是“西戎”无疑。春秋时期秦霸西戎,吞并西戎十二国,陇山这一代,便是在春秋时期正式的进入了华夏版图。西戎当中,多有姜姓、姬姓,说明其实当时的西戎人,和周王朝的周人其实也都是同族之人,只不过因为只是出于历史或文化的原因,使他们分道扬镳,在不同的地方生活而已。 而西戎,是周朝的称呼,到了夏朝,称西方的这些人为昆仑、析支、渠搜等等,在商代的时候这是变成称呼其为羌人…… 羌人之间部落太多,先有烧当崛起,又有先零称霸,不过如今先零羌也已经是昨日黄花,部落破败,在和汉朝几番争斗之下,衰败不堪,已经完全失去了对于羌人的约束力。 大汉与羌人之间的恩怨情仇,历时百年。由于西羌的内迁,和河西走廊、陇西当地的汉人时常发生冲突,加上派遣到西北的担任地方官的官吏,多数都采用残酷苛暴的手段,导致羌人反抗此起彼伏。羌人杀汉人,汉人也杀羌人,纠葛不清,羌人在汉代取代了匈奴成为汉朝第一外患,在这个时候,鲜卑人还忙着侵占北匈奴草场,没有空理会南面的事情。 到了灵帝时期,伴随着董卓这样的西凉豪族崛起,取代了西凉原本羌人豪帅的地位,才使得西凉的羌人势力显得薄弱了一些,而韩遂手下,这些羌人胡骑,也是同样占据了相当大的一部分。 西凉三辅之地,零星的这些羌人部落,以及在汉代镇压迁徙策略之下的羌人,就组成了一系列的汉代雇佣兵,只为了金钱和财富出售武力,这些人组成了数量不少的所谓先零降羌骑、湟中义从胡、凉州义从羌等等。 既然是为了钱财,那么就基本上和信仰这些东西绝缘了。 李儒点点头说道:“汝欲采用神爵赵翁孙旧事?” 贾诩嘿嘿笑着,说道:“昔日斩大豪,钱四十万,中豪十五万,下豪二万,大男三千,女子及老小千钱……此令一出,羌人定当大乱……”贾诩说着,表示只要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李儒瞥了一眼贾诩。 “呃……当然,此策尚未禀明征西将军……”贾诩摸了摸胡子,补充了一下。 李儒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毕竟之前是整个国家作为赵翁孙的背书,信誉么多少有些保证的,而现在一地郡守,地方大员就算是愿意出面,也未必能够有足够让所有的人都相信…… 贾诩笑笑,从怀中掏了个皮夹子出来,然后从中取出了几张交子,放到了桌案之上,说道:“师兄有所不知……因五铢钱大坏,平阳征西便用此物作钱,名为‘交子’,故而若是征西想要印制多少,便可……嗯,等等,莫非征西聚财,与此物相关?” 原本贾诩是想说,这个交子是斐潜说印制的,而且和铜钱比较起来,其实在价值上略有相差,最关键的是面额大的交子也就只是面积大了一些而已,并没有等比例增长,所以如果真的斐潜采用自己的策略,也就是多印制一些交子而已,和当年赵翁孙的收买人头的国策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差别。 但是当贾诩拿出交子来的时候,却猛然间触动到了什么,顿时发现这交子或许就是斐潜聚财的手段…… “怪不得征西曾言,其所作所为,具为阳谋,皆呈于天日之下……”贾诩喃喃的说道,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如今只是并北,河东,西河,太原,壶关一带具用交子,冀豫关中等地间或用之……这……这……这若是天下皆用此物,岂不天下财尽集于征西一人?” 李儒皱眉将交子取于手中,翻转了几下,忽然叫道:“来人!传闫巧手前来!” 闫巧手就是个工匠,擅长于制物。基本上每一个大家族都会养着几个这样的人物,关山草场这么大,需要的器物自然也多,所以自然也是需要。 不久的功夫,闫巧手就来了。 “此物汝拿去看看,可否仿制……”李儒指了指交子,对着闫巧手说道。 闫巧手接过来一看,苦笑了一下,然后又将交子奉还,然后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布包,然后解开了,取出两张略微陈旧一些的交子说道:“这……这其中一张,便是小人仿制的,只不过……请郎君查看……” 李儒将两张交子接在手中,略一扫视,便指着其中一张说道:“左首便为汝仿制之物?” 闫巧手看了一眼,点头说道:“正是……此物虽然看起来简单,然手续所需皆繁杂无比,单单纸内夹丝线一法,就已经极难,加之朱玄二色油墨调制亦有定例,不知比数如何,亦是难为,再者其勾连文字,阴阳双面……就连这些未明符号,似乎也暗藏规律,故而……实难仿也……” 交子这个玩意,毕竟和铜钱不太一样。铜钱就是做出一个模具,然后往里面灌注调配好的青铜即可,出来的或许只是粗糙一些,然后字迹什么的模糊一点,但是铜钱依旧是铜钱,如果铜质不是太差的话,并不会有太明显的区别。 而斐潜所用的交子,是采用的后世的纸张油墨彩印,加上彩色丝线夹杂在纸张当中,对于大多数的汉代的人来说,要破解其中的工程技术,在这个连写个字都是个技术活的年代,确实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 纸张作为一般等价物虽然有些稀奇,但是也并非不可以接受。许多普通百姓甚至一年都用不到一次钱,以物易物才是最常用的交易模式,所以大多数钱财还是属于士族豪右们在使用,只要这些人愿意用这种交子,自然这就成为了一般等价物。 李儒挥挥手,让闫巧手退下,然后看着桌案之上的交子,沉思良久才缓缓的抬起头来,说道:“……于雒阳之时,斐潜斐子渊几次献计……于今看来,呵呵……昨夜贪狼星动,实应干戈之事……也罢,某便随了汝意,先乱了羌人再说!莫道董仲颖不在,便肆无忌惮,坏了规矩!” 第1131章 长生天之咒 当斐潜带着人马赶到阴山的时候,最先出发的鲜卑人已经到了阴山,死在了阴山,尸首就像是一条连线,从阴山的满夷山道的入口处,一直连到了阴山营寨之处。 阴山营寨,在经历了上一次的拓跋鲜卑的战役之后,便又重新修整了一番,而且还开始了扩建出了第二圈,也就是将原本附着在阴山山壁之上的小营寨为中心,向外扩展到了整个的阴山满夷谷道,彻底的将整个山道用寨墙封了起来,只留下中间用来通行的一个门洞。 只不过这一次的工程量还是较大,因此到现在外围的壕沟还没有完全整理好,只是浅浅挖了一道,大概还不到一丈的深度,距离两丈的标准深度还略有些差距。 而此时,已经有了不少鲜卑人马的尸首,横七竖八的躺在了壕沟当中…… 斐潜猛地打了一个喷嚏,他扶了扶头上死沉的铁盔,然后将戴在口鼻之前的面罩又往上拉扯了一下,然后小声的嘀咕道:“……谁他娘的惦记着老子呢?不就是四五章没有出场么……” 战争啊…… 斐潜念叨着。 战争对于后世的大多数键盘侠们意味着什么呢? 刺激? 热血? 哦哦哦,血肉横飞,噢噢噢,尸横遍野,嗷嗷嗷…… 不刺激不舒服斯基。 但是战争是很丑陋的,丑陋到了就算是斐潜当下,也是依旧有些觉得有些恶心,虽然不至于像第一次杀人一般的呕吐当场,不过依旧不太舒服。 看着壕沟之内,手脚以一种极度不自然的姿势扭曲着的,脖颈或是胸膛中箭仰天而倒的,攀爬壕沟寨墙被砍断了头颅或是手脚的,不一而同,林林总总,什么形状的都有,和后世大部分电影电视里面,躺得齐齐整整,连发型都没有乱半分的所谓尸首完全不同。 斐潜左右瞄了瞄,指了指自己脸上的面罩,冲着一旁窃笑的亲兵说道:“笑什么呢?有什么好笑的,别小看这层面罩,关键的时候能救你的命!都给我去周边看看,检查下有那些兵卒没有佩戴的……他娘的……这群没文化的家伙……老子幸幸苦苦从平阳带这些面罩过来容易么……” 进了军队久了,斐潜也不知不觉当中张口老子,闭口他娘了。 徐晃扯了扯因为呼吸有些潮湿,导致粘在鼻嘴之间的面罩,说道:“君侯,这个……若是平日佩戴还算是可以,若是战时,恐怕多有不便……” “不便也要戴着!”斐潜硬邦邦的丢下一句,然后看着寨墙门洞打开,推着平板车出去的十来名鲜卑劳役…… 寨墙之上,二十多把弓半张着,闪着寒光的箭矢已经搭在了弓弦上,随时可以射出。 派遣些鲜卑劳役去清理壕沟的尸首,然后便送往对面的鲜卑营地去,至于这些鲜卑劳役和平板小车到了鲜卑营地之后还能不能回来,愿意不愿意回转,斐潜认为这根本不重要。 想必有在后世酒吧之外捡尸经验的,都是知道,人体在完全放松的情况下,基本上就像是死猪一头般,死沉死沉的,似乎比活着的时候都要重上一倍,要想将这样的一块死猪肉拖上平板车,并不是一件轻松的活计,然而这些鲜卑劳役或许是在头顶的弓箭威胁之下,或许是知道只要自己将壕沟内的尸体抬走,便可以脱离被奴役的命运了,显得分外的卖力,几个人在下,几个人在上,没有多久就将壕沟之内的几十具尸体都给拉扯了出来,然后堆上了平板车…… 几辆平板车堆得跟小山一样,一些尸首的手脚杂乱的从平板车上面的各个角度伸展出来,直愣愣的支在空中,骤然一看就像是一个怪物一般。 两名鲜卑劳役见已经堆满了一辆平板车,颤颤巍巍的仰头望了一眼,在得到了准许的情况下,才一边一个推拉着车,在平板车不堪重负的吱吱呀呀的声响当中,往北面的鲜卑营地走去。 见到先出发的两个鲜卑劳役真的就如同之前所说的那样,只需要将壕沟尸首清理完,便可以带着战死的鲜卑勇士的尸首,回到鲜卑营地去,剩下的十来个鲜卑劳役顿时迸发出了全部的潜力,行动之间又再快了几分,然后纷纷推着装载了鲜卑人尸首的平板车,朝着北面而去…… “啊啦……撑犁孤涂啊啦……” 不知道是因为终于可以回到鲜卑营地去心情比较激动一些,还是感怀这些鲜卑勇士的死亡,其中有几个鲜卑劳役一边奋力的推着车,一边唱了出来。或许在这些鲜卑劳役的心中,他们又可以回归自由,回归他们魂牵梦绕的大草原当中去了…… 寨墙之上的一角,另外押上来的几名鲜卑劳役的代表,也不由得跪了下来,然后双手朝着天空举起,枯干消瘦的面容之上呈现出了悲愤的神色,泪水从眼角滑落,也不由自主的哼唱着,和城外的那几名鲜卑劳役的歌声应和起来。 赵云略扫了一眼,默然而立,手却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之上。 徐晃皱了皱眉,略显得厌恶的看了看跪倒在营寨之上的那几名鲜卑,又看了看斐潜,张了张口,迟疑了一下,又似乎将话语给吞了回去,最终也是默然不语。 从北面的鲜卑营地,泼拉拉的冲出了几名鲜卑骑兵,拦住了推拉着车的鲜卑苦役。 虽然隔了两箭之地,已经听不清楚在说些什么了,但是依旧可以看得到,似乎是爆发了一阵争执,然后鲜卑骑兵举起马鞭在其中一名鲜卑劳役的身上抽了几鞭,顿时皮开肉绽,衣破血流,甚至还有人举起了刀,大声的吼叫着什么,然后用手指着阴山营寨这里…… 鲜卑劳役明明见到希望就在眼前,光明就在咫尺,却又要被强令着返回阴山营寨,这样心境的大起大落之下,理智终于是崩溃,十余名的鲜卑劳役也不知道是谁先带的头,顿时发了一声喊,丢下了车子,朝着北面的鲜卑营地狂奔而去! 站在阴山营寨之上的斐潜,虽然听不清这些鲜卑劳役在喊着一些什么,但是他也基本上猜得出来,不外乎就是“回家”两字,或是大概相同的意思词语罢了。 旋即从鲜卑营地当中射出了几箭,将这些朝着鲜卑营地狂奔,期盼着回归家园的鲜卑劳役,全数都射杀了…… 几名跪倒在营寨寨墙之上,高举着双手的鲜卑劳役已经不知不觉当中张大了嘴,直勾勾的望着眼前的一切,手也放了下来,爬了两步,将头像是乌龟一样尽量的往前伸着。 不是应该相互拥抱,用热泪和热汤洗去所承受的苦难么? 不是应该举手加额,用歌舞和酒肉来迎接勇士的回归么? 怎么会这样? 怎么能这样…… “看清楚没有?”斐潜指着北面,对着那些寨墙之上呆若木鸡的鲜卑劳役说道,“你们的长生天,已经不要你们了!回去都是死,在这里好好干,你们还能活着!来人,带下去!” 看着几名宛若失去了灵魂一般,被拖拽着下去的鲜卑苦役,徐晃这才有些明白,但是又有些糊涂,想了想,实在忍不住问道:“君侯,为何鲜卑人不接纳这些人?” 斐潜沉闷的说道:“公明可知,‘秦人,我匄若马’之事……” 徐晃微微侧头,思索了片刻,骤然色变! ……………………………… “呼也韩大萨满!”扎鲁达带着三分的疑惑,三分的愤怒,三分的惋惜和一分的不可思议说道,“为什么要下令杀这些受苦的儿郎?他们看起来都是好的!都没有染上疫症!” “为什么?”呼也韩斜了一眼扎鲁达,琢磨着他怎么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表现出这么多的情感,然后说道,“……你是希望这些受苦的儿郎,将长生天的诅咒重新带回来么?” 扎鲁达瞪圆了眼睛,顿时色变道:“什么?长生天的诅咒?” “长生天的怒火,不是一两个人的性命就能够平息的……”呼也韩低着头,脸上的皱纹全数都埋藏在黑暗当中,用极低沉的声音说道,“长生天说,给予的,便能剥夺;健康的,便能染病;创造的,便能毁灭……长生天无所不知,无所不在,无所不能……” 扎鲁达不由得仰头望了望天,然后说道:“那么……接下来要怎么办?” 呼也韩抬起头,望向了南方,深陷下去的眼眶当中如同鬼火一般的跳跃着,说道:“……你没有发现这两天我们的儿郎发疫的少了么?” 或许是脱离了污染水源的范围,或许是草原上的人对于这类的病菌有了一定的抵抗免疫力,这一段时间新的发病人员确实比之前少了一些。 扎鲁达点点头,脸上多了些喜色,说道:“大萨满,你的意思是……” “没错,我们所承受的长生天怒火,已经快结束了……”呼也韩从牙缝当中幽幽的说道,“先在该轮到这些该死的汉人去承受长生天的诅咒了……去吧,去吧!让人将承载了长生天的诅咒的儿郎身躯送回去!让这些侵占了我们的土地,凌辱了我们的儿郎的汉人们,体会到长生天的恐怖!” “该是这些汉人付出代价的时候了!长生天在上!” ……………………………… “看见没?”斐潜指着寨墙之外,又被鲜卑人舍生忘死的送回来的尸首,对着徐晃和赵云说道,“现在知道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做了吧?” “该死的鲜卑渣子!”徐晃非常的愤怒,大声的吼着,不知道是为了之前他的疏忽,还是因为鲜卑人的卑劣,“竟然用如此歹毒的手段!” 赵云也是深深的皱着眉头,没有说话,只是心中一个念头盘旋不去,鲜卑人的这个疫症,跟自己之前做的事情,究竟有没有什么关联?如果有的话,那么说来,岂不是…… 斐潜其实也很紧张,在这个没有特效药的年代,任何病症都有可能是致命的。 这是一场完全不同于刀光剑影的传统战争,这是一场属于生化范围内的战争,这是一场超出了徐晃和赵云的理解范围,甚至超出了绝大多数人世界观的战争。 原来,竟然,还有这种手段? 曾经后世有闲着无聊的人,探讨这如果真的有肉身穿越的会给古代造成什么样的后果,结果有一个猜想很有意思,就是但凡是肉身穿越的,到了古代,不管是唐宋还是明清,都是瘟神一般的存在,走到哪里就会将疾病散发到哪里,千里无鸡鸣不是开玩笑的…… 古代的人能够承受各种现代病毒变种? 古代人能够承受在各种消毒水杀菌剂防腐剂重金属苏丹红甜味剂嫩肉粉芳香烃沙门菌葡萄菌等等加持BUFF之下的超级赛亚毒人的各种无声无息,无味无形的小招大招和阴招? 如果不是斐潜亲自来到阴山,结果会怎么样,真的很难说。 这一次的来到阴山的鲜卑人和上一次完全不一样,他们没有用刀枪来侵犯掠夺,而是采用了再多的刀枪都无法抵御的病菌。 “……君侯,这,这要如何是好?”纵然是沉稳的徐晃,在面对各种看不见,摸不到的病菌的时候,也是有些毫无头绪,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 “马校尉带战马都在南面的草场,相对来说距离较远,暂时接触不到这些,因此我们也就轻松一点,只需要关注此地人员的防疫就可以了……”斐潜对着徐晃和赵云说道,“第一,待夜幕降临之后,便向壕沟之内的尸首倾倒火油,全数焚烧!此事,谁来负责?” “某来!”或许是证明自己,或许是为了弥补什么,徐晃丝毫没有犹豫,立刻拱手朗声应答道。 “善,此事便由公明来办!第二件事,就需要子龙来处理了……”斐潜点点头,继续说道,看向了赵云。 “请君侯吩咐……”赵云拱手说道。 斐潜笑了笑,说道:“第二件事也不难,就是洗澡……不知道子龙上一次洗澡在什么时候?” “洗澡?!” 纵然一项是沉默寡言的赵云,也不由得挑了挑眉毛,心中琢磨着,这个征西将军到底是几个意思? 第1132章 长生天之惑 洗澡,对于汉代的普通人来说,真真可算是一件大事。所谓“逢五一沐”,就是说让政府的工作人员每隔五天,都可以有个带薪的洗澡假,可以悠悠然的回家洗洗澡,别弄得臭哄哄的和泥腿子一样。 而判断一个人是否是贵人,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看其干净不干净,不像是西方蛮夷,死命不洗澡,然后为了掩盖自身上的恶臭,才搞出了各式各样的香水,结果这样原本是为了掩盖自身的狐臭汗臭脚丫臭的香水,却在后世变成了什么人间圣水一般受人追捧。 洗澡要有木桶,要烧水,很费事情。绝大多数的农夫一天劳作下来,累个半死,哪有什么心情再烧一大桶的水来洗澡?能够霸占温泉为家用的,毕竟是少数。 尤其是像北方,若是夏季也还好,到了气温骤降的时候,原本肚子之内存货就不多,身上脂肪也没有多少,下水冬泳,恐怕就不是洗澡,而是找死了。 因此当征西将军斐潜下令让所有人洗澡,而且要让赵云负责此事的时候,赵云几乎都傻了。 这个年代,虽然处处都可以看到大自然的优美风光,但是人的身上,也是充满了大自然的气息。螨虫那种小儿科的就不说了,虱子跳蚤更是常事,甚至有些人会因为寄生了某种不知名的虫子,要么鼓涨腹部,要么手脚上多出了大个的无名脓包,最要命的是这些人都群居在一起,大家老大不笑老二,一起脏得充满了春天的气息,如果离得近仔细看的话,甚至都能看见些小虫子在这些大头兵头上身上在爬动。 平常么,管不来。 想要在汉代维护一个人的卫生,需要耗费的精力太多了,而且对于大头兵来说,又是在泥地草地林地里面摸爬滚打,又是需要和大牲口们处在一起,就算是人干净了,也很容易在牲口处又沾染上了一身,所以基本上来说,除了每月的两次固定清理时间之外,大多数的时间权当是视而不见了。 不过现在,却必须要管。 病菌的传播,除了后世那些变态到就连呼吸的空气都能传播的病菌之外,大多数在汉代的病菌,甚至是瘟疫这样的恶性传染病,都是通过蝇虫、虱子、跳蚤、老鼠等活物,携带扩散,最终导致大面积的爆发。 因此在烧了壕沟之内的尸首之后,再做好个人的卫生清理工作,然后每个人再灌上张云配置的治瘟的药汤…… 赵云全副武装,一身鳞甲在阳光之下闪闪发亮,站在高台之上,威风凛凛。可是如果仔细看的话,就能看见赵云的眼角在细微的抽动着。 这一生当中,恐怕赵云是第一次统管如此大规模的兵卒,却没有想到是在集体洗澡…… 因为在下方全是光着屁股的兵卒在列队,年轻的兵卒还害羞的用手捂着胯间,而年老一些的则是满不在乎的晃荡着,顺便还在些年轻的兵卒屁股上瞄了几眼…… 脱下来的甲袍,全数集中,洗刷之后,再蒸一次,然后晒干,基本上将附着在衣袍之上的虱子跳蚤全数灭绝殆尽。 而兵卒则是要先要钻过一个灌满了水,并撒了许多硫磺粉的木质大水池。说到钻,是因为中间有一节是有顶的,兵卒需要闭气潜入水中,才能过去,然后排着队跳入体第二个小一些的水池,由水池边上的人拿着长鬃毛的刷子,上下左右一阵乱捅乱刷,至于刷到什么部位,基本上就是看个人的机缘了…… 最后进入持续加热的大铁桶之内,整个人煮上十几息,就可以出锅了…… 嗯,完毕了…… 不仅如此,赵云还需要管理这些人后续清洁工作,主要就是大小便。原本的浅池全数填平,新挖深坑,每天还需要撒入石灰消毒。但凡是在兵营之内随意溺便者,就是三十记的鞭子伺候着长记性。 起初这些兵卒很不习惯,然后那些挨了鞭子的,便偷偷的给赵云起了个“屎尿校尉”的浑号,和“洗澡校尉”一起,成为了赵云的新的代名词…… 相比较赵云的悲惨,张云就好了许多。 不仅专门有个帐篷遮阳,还有几个学徒前前后后的代劳和伺候着,小日子明显比起赵云来舒适了许多。 此时的张云,正坐在帐篷之内,提着笔,将这几日的事情,包括征西将军斐潜的一些让赵云做的事项,都一一的记载在竹简之上,然后又仔细的看了两三遍,觉得确实是都记下了,并没有什么遗漏之后,才小心翼翼的吹干了墨汁,然后将竹简收在了一个葛布袋中…… 这个可是要作为传家之宝传下去的东西,怎能不细致谨慎? 张云略有些得意的隔着布袋轻轻抚着竹简,想着就算是后人也可以凭借着这一手治瘟防瘟的手段,受人尊敬备受礼遇的时候,就不由得嘿嘿的笑了出来。 医者是要医德没有错,但是医者同样也是人啊,吃喝拉撒,面对这些病痛之时也一样会烦,能为自己的后人留下些经验和传承,就是这个时代医者最重要的一项工作了。 虽然现在张云自己的后人,八字还没有一撇,不过呢,话说平阳里巷那边,似乎有个模样还算是俊俏的,这一次回去,要不要找人做个媒啊…… 话说征西将军这里还真算是不错,之前还有些担心自己作为医者,要么捧上天去摔死,要么无人理会被气死,但是在并北平阳之地,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征西将军的吩咐还是受其影响,相对来说张云是处在一个比较宽松的位置上。 既不会动不动就有权贵跑过来,要求治疗各种疑难杂症,然后若是出了差池就要拿命赔,也不会有什么太平道徒,拿着符水宣称医者无能,还是符水更有神力…… 想当年在豫州,唉,自己的老师华佗,不就是生生的被这群装神弄鬼的太平道徒给气得大病一场么? 嗯,师傅现在不知道到何方了…… “征西将军到!” 猛然间,帐外有卫兵高声唱喝道。 张云浑身一抖,顿时从个人回想当中清醒了过来,连忙将竹简放到一旁,站了起来,几步跑出了帐篷之外,迎接斐潜。 斐潜没有进帐篷,而是在外站着,赵云陪着站在身后。 斐潜望着远处正在轮着进行清洗的兵卒,说道:“子龙,按现在的进度,全数清洗完毕,还要多长时间?” 赵云站在一旁,拱手说道:“禀君侯,至少还需两日……” 斐潜点点头说道:“善。趁着鲜卑迟缓未动,抓紧进行。另外,清洗过后的兵卒切勿与混居,否则就白费工夫了……嗯,逸阳,驱虫之药进行得如何了?” “启禀君侯,”张云连忙说道,“外驱之物,用石黄加以石锻撒于帐篷之内,或是屋角檐下便可……至于内驱之物,这个,嗯……” 张云迟疑了片刻,还是将怀中一物取了出来,递送了上来,说道:“若是欲寻内驱之药,莫过于此物了……” 斐潜接过一看,是一枚干果,看起来有些相似橄榄的模样。 橄榄也驱虫? 橄榄不是治疗咽喉炎肠炎的么? 斐潜仔细看了看,又拿到了鼻端闻了闻,嗯,味道不像是橄榄……像什么呢?哦,这个是…… “此物……槟榔?”斐潜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正是槟楠。”榔楠二字音相近,不由得让张云有些惊讶,没想到斐潜竟然认识这个,连忙说道,“此物又名槟玉,仁频,多生于南疆,可除瘴厉,可驱腹虫,然……唉,可惜此物难寻矣……” “昔日武帝于长安之内,植于扶荔园内,可惜……”张云摇头说道,“……而后便是罕见了……此物乃师傅传于某,也仅此一粒……某多走于河东山林之间,也不曾得遇半株……” “槟榔驱虫?”斐潜也没有注意到读音的区别,而是有些不可思议。不过想来恐怕真的有这个疗效,要不然后世在台湾广东广西一带,也不会有那么多的当地人有吃槟榔的习惯。毕竟在台湾广东广西,都是属于蚊虫极多的区域。 福利院,嗯,错了,扶荔园啊,确实是汉武帝暴殄天物。 据说当时汉武帝不知道是真的为了培育动植物,还是纯粹为了炫耀武功,在长安专门开辟了这样一个园地,用来种植各地的不同树种,据说龙眼、荔枝、橄榄、槟榔等等都有,每一种都不下百余株,只可惜这些东西都是皇帝的御用之物,并没有广泛的流传开来。 既然收集了,就要让人研究研究,而汉武帝只是用来给自己一个人看,满足个人的膨胀的欲望,就显得太过于无聊了一些,若是早些扩散出去,按照华佗的尿性,岂不是早就研究出应该怎样入药,如何使用了? “……君侯,或以石黄石锻调汤,配以朱草角枝,亦可用于腹内驱虫……”张云略有些迟疑的说道。反正石黄石锻撒在屋内,基本上虫子都绕着走,所以张云自然也就认为将石黄和石锻配入汤药,应该也能起到驱虫的效果。 “啊?”斐潜一瞪眼,喝石黄石锻熬的汤药,这不是找死么? 石黄就是雄黄,石锻就是石灰,不管是那个,都有些腐蚀性,所以蚊虫什么的不敢落于其上,但是雄黄这个玩意,加热之后就会变成砒霜,张云还说要用其熬制汤剂…… “石黄就算了,毕竟有毒,石锻么,”斐潜琢磨了一会儿之后说道,毕竟后世记得好像也有用石膏入药的,“倒是可以试一试……嗯,子初,等下记得去说一声,派两个鲜卑劳役过来,给逸阳试药……” ……………………………… 在阴山营寨北面的鲜卑人营地之内,大萨满呼也韩的内心是焦灼的,但在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 “如何?” 大萨满紧紧盯着前去营寨刺探的鲜卑斥候,手中握着那根镶满了彩色石头和羽毛的权杖,就像是握着长生天给予的力量一般,握得是如此的用力,干涸枯瘦的手背手臂上青筋暴起,如同紫黑色的蚯蚓在不停的蠕动着。 “启禀大萨满,营寨寨墙之上,确实是少了些人……”鲜卑斥候说道。 呼也韩盯着斥候,眼珠子如同鬼火一般在跳动着,缓缓的说道:“你可看仔细了,可曾清点过了?” 鲜卑斥候说道:“是的,尊敬的大萨满,我数了三遍,汉人在寨墙之上,确实是人手少了……” 呼也韩闭上了眼,放松的往后靠了靠,然后闭上了眼,长长的呼出去一口气,说道:“去叫大统领来……” 扎鲁达很快就来了。 “……汉人……长生天的诅咒……生效了……”呼也韩低沉着嗓音说道。 扎鲁达一愣,然后就是大喜,在空中挥了一下手臂,兴奋的说道:“真的?” 呼也韩微微掀起眼皮,看了扎鲁达一眼,说道:“长生天无所不在,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呃……”扎鲁达意识到自己可能问了一个蠢话题,便改口说道,“这……些该死的汉人强盗,也该承受长生天的怒火了!” “……明天,清晨,派人上去攻打寨墙……”呼也韩缓缓的说道。 “这么快?”扎鲁达下意识的就说道。 “怎么?勇敢的大统领,难道你害怕了么?”呼也韩问道,“或者是不愿意听从长生天的意志了?” 扎鲁达哈哈笑了两声,然后砰砰的敲着胸膛,说道:“我怎么可能会怕!我等下就安排下去,明天攻寨!” 呼也韩点点头,表示满意。 “对了……”扎鲁达抓了抓自己的因为年龄大,开始脱发而显得有些秃顶的光头,说道,“大萨满……关于之前你说的长生天创造了人世间万事万物……嗯,我有个问题,想问一下……” “……说罢……”呼也韩将彩色的权杖抖了抖,缓缓的说道,“长生天不会拒绝一个有探索之心的信徒的……” “这个……我记得前年在五月,祭祀长生天的时候,大萨满也说过关于长生天的威能……”扎鲁达说道,“嗯……世间万物都由长生天所创,他先创造了水和水中滋养的各类生物,又在空中创造了各种飞鸟……然后长生天在草地上创造出了各种野兽……当一切都具备的时候,长生天创造了我们,创造出了草原上最为伟大的民族……大萨满你当时是这样说的,没错吧?” “……嗯,”呼也韩不可至否的应了一声,然后说道,“这有什么问题么?” “……可是,可是……”扎鲁达皱着眉头说道,“可是你昨日在祭祀之后召集众人,也讲了长生天的威能……说是长生天用天上的白云和地上的黑土,捏出了我们的样子,然后在鼻孔里灌注了长生天的灵气,于是我们的先辈就活过来了……然后长生天觉得我们先辈孤独的在这个世间不好,所以又创造出了各种走兽和天空当中的飞鸟,然后带到了我们先辈面前,告诉我们的先辈那些是好的,那些是坏的,那些能吃,那些不能吃……是这样的么?” “……嗯,”呼也韩回想了一下,说道,“这有又什么问题么?” “我就是想不明白……”扎鲁达又抓了抓有些秃顶的脑袋,说道,“……长生天到底是先创造了我们的先辈,还是先创造了水里和天空里的鱼鸟?到底哪一个是在前面的?还有,既然长生天创造了我们,我们是长生天的宠儿,那么汉人又是谁创造出来的?难道无所不能的长生天不知道这个事情么?” 呼也韩忽然瞪起了眼睛,沉声喝道:“你胆敢质疑长生天?!” “不不,”扎鲁达忽然收起了一脸原本憨憨傻傻的笑,盯着呼也韩说道,“我不是质疑长生天,我也不敢质疑长生天……我只是提醒你,我的大萨满……好好做你的大萨满,其余的事情,长生天并没有要让你来做,不是么?” 第1133章 长生天之伤 每个人都想要在管别人同时,又不被别人管。当被人管的时候,大多数的人心中都是不怎么爽的,就像是扎鲁达。这么多年都是他在统管的别人,骤然有人想要骑在他的脖颈之上,又怎么会心甘情愿? 就算是大萨满也一样不行。 扎鲁达站在队列当中,并没有穿金戴银,也没有显露着和周边普通鲜卑人有什么不同的地方,一样都是穿着皮袍和皮帽,这样的装束一方面是为了拉近了普通鲜卑人的距离,另外一方面的原因也是因为安全。 之前扎鲁达也认识不少基本上和他是同年龄的其他头人和统帅,不过现在存活下来的不多了。 太过于招摇的装束,便是给对手最好的提醒。 春日的太阳,从山谷的东方爬了上来,正好将整个阴山满夷谷道都照耀得一片亮堂。阳光斜斜的晒在了每一个人身上,但是却并不能抵消掉兵刃上闪耀出来的刺骨寒芒。 越是苦寒之地,生养出来的人类便越是彪悍,因为那些不能,不适应和大自然抗争的,已经是在先一步被大自然筛选了,留下自然都是一些身形壮硕,性情悍狠之辈。 扎鲁达瞄了一眼沉着脸的呼也韩,又看了看其身上手上的那些花花绿绿五彩缤纷的装饰和颜色,嘴角略微撇了撇,然后掉转头看向了阴山的营寨,看着这样一个汉人在阴山山道之上修建起来的工程,沉默了片刻之后,便沉声喝道:“吹号!准备进攻!” 扎鲁达扬起手臂,在空中挥舞着,大声的吼道:“儿郎们,眼前对手,值得我们去认真厮杀一场了!鲜卑纵横大漠,百十年间从未遇到什么对手!这些汉人,以为一两次的胜利,就能阻止我们撕碎南下,就能侵占我们的土地,就能让我们伟大的鲜卑人屈服?他们这是在做梦!我们就要在这里击垮他们最为精锐的勇士,砍下他们最为厉害大将的头颅,掳走他们的妻儿,夺取他们的家财!让这些汉人,以后看到我们鲜卑人的身影就只会掉头逃跑!儿郎们,向前,向前,冲垮他们,撕碎他们!” 鲜卑甲士本来就不匮乏的血性顿时被扎鲁达的呼喊声唤起,顿时纷纷大声呼喝应答起来。这么多年以来,有事没事找汉人解决生理心理上面的需求,已经成为了一种既定的模式和习以为常的状态。 就像是扎鲁达所说的有一样,这百十年间并北就是鲜卑人的后花园,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虽然汉人的凶猛还残存在老一辈人的只言片语当中,但是这些年在并北只见到了汉人的软弱,却没有看到汉人的武勇,这也让大多数的鲜卑人渐渐认为汉人其实就是软弱可欺的一个民族,是一个可以随时去收割的民族,但是没有想到如今被汉人给夺走了阴山草场,拦在了阴山满夷谷这里。 阴山鲜卑为什么会衰败,为什么会败落在这一支汉人的手中,很多鲜卑人都会下意识的将其归结为阴山鲜卑的疏忽大意,归结为汉人的狡猾,归结为汉人才用了各种不名誉的手段,使用了不为人知的可怕怪物,但是眼下自己也有长生天的眷顾,也携带了长生天的怒火而来,所以很多鲜卑人士气高涨,认为眼前的这个阴山营寨不过就是他们前进道路之之上的一个小石头,然后瞬间就会被踢开…… 扎鲁达鼓动着,让所有的鲜卑兵卒都相信,对于他们来说,并北,甚至是这个天下,作为鲜卑人的骑手,便是最顶端的存在,便是战争的主宰! “哦吼吼……” 在扎鲁达的鼓动之后,队列当中的每一个部落小头人都在大声传令着,集结着队列,号角声呜咽响起,鲜卑甲士也同时大声呐喊起来,两翼轻骑也已经率先而出,居中甲士也缓缓而前,一场大战的序幕,便要在这个阴山满夷谷山道之上,全数展开! ……………………………… 斐潜站在阴山营寨的第二层内圈当中,也就是当初贾诩投射出弩箭的半山腰平台之上,看着在山道营寨寨墙上下,汉人和鲜卑人的激斗如火。 原本在半山腰这里的弩机,因为射程的原因,所以已经被拆下,运送到了前沿一些的位置进行安置了,所以这里就成为了观察和指挥战场的最佳场所。 居高临下之下,似乎所有的人都缩小了一号,然后在自己的脚底下如同蝼蚁一般相互舍生忘死的纠缠在一起,豁出去性命的相互搏杀。 两翼虽然有鲜卑骑兵的弓箭压制,但是实际上损伤并不大,因为一方面是鲜卑人所用的弓箭箭矢杀伤力不足的原因,还有一方面就是战马是无法直接翻越寨墙的,只能是依靠人力攀爬攻击阴山的营寨寨墙。 因此在中间这一块区域,才是最为激烈和残酷战斗的地方。 纠缠着倒下的双方甲士,只要未死,都还在地上摸爬着互相扭打。一双双赤着脚,又或是草鞋皮靴,甚至是包着铁的战靴,在这狭小的区域上不断的踩踏着,而这些还在地上扭打一起的甲士,只要没有及时被自己袍泽拖开去,就往往被一人一脚活生生的踏成肉泥! 战阵当中,绝大多数身处在其中的兵卒,其实在接敌的时刻,基本上都是丧失了思考的功能,只懂得战阵当中哪里出现了缺口,哪里出现了对方的身影,便往哪里填进去,残酷的肉搏战斗之下,能不能囫囵的退下来,就成为了各个人的本领和造化…… 当场死去的,便往往是横七竖八的躺倒在战场之上,只有等战斗告一个段落之后,才会有人收拾,而那些受伤的,则会被拉扯到后面,送往战旗的后方。 在山腰这个平台之上,斐潜能看得非常的清楚,居于前线指挥步卒防御寨墙的徐晃的战旗后面,已经躺到了不少的兵卒伤员。纵然斐潜自己在兵卒的兵械上面的投入不遗余力,但是战阵之时,就算是再优秀的战甲,依旧有不少地方会裸露在外,就算是防御了切割穿刺,也防御不了重兵刃的打击。 而在徐晃的战旗后面,这些伤员当中,有的是真的受伤了,有的却只是在激烈的战斗当中脱力了,短暂的昏迷了过去,因此脱力这些人在苏醒之后,再看见前方依旧在拼杀的战友,便挣扎着起身,再度加入战斗阵列当中去,而那些在前线杀的天昏地暗的中低层士官们,看到他们的加入,往往连一句鼓励和赞扬的话都没有气力说,只能是最多拍拍他们的胳膊又或是铁头盔,便带着他们扑往最需要的地方去! 双方的激战的吼声,似乎连天上春日都被撼动,快速的向西斜去。 随着战事时间的增加,就变得加倍的残酷起来,人毕竟不是机器,纵然徐晃这一方的兵甲锐利占绝了一定的优势,但是体力的大幅度消耗,依旧使得损伤在逐渐的增加…… 在短短的时间之内,鲜卑人就连着发起了三四次冲击,每一次都是同样的凶悍无比。他们的轻骑同样一直在寨墙的两边游弋,抽着冷子向寨墙上抛射着箭矢,虽然不能够造成多少的杀伤,但是也一直在影响着徐晃兵卒的调动和节奏。 而在中间的区域,特别是在营寨寨墙辕门,便成为了双方的增多要点,不知道多少人的性命都填在了这里,寨墙上下似乎都被刷上了一层红色的漆。 斐潜沉着脸,站在山腰平台处,纹丝不动。 血腥味厚重无比,弥漫四塞,就连斐潜立于此处,都觉得似乎都能呼吸感觉到。而对面山道之中那个绚丽多彩的身影,更是吸引了斐潜的注意力。 “此人,恐怕就是鲜卑的神使萨满了……”斐潜遥指着那名鲜艳的人影,说道。 赵云陪在斐潜身侧,眯缝着眼看了一下,似乎在估算着距离,说道:“这一次的事端,多半就是此人为之……还是远了些,若是能再近些,一个突袭便可取了其项上首级!” 作为北地的汉家男儿,尤其是擅长于统领骑兵的赵云来说,对于骑兵的掌控和使用,几乎就是镌刻到了血液骨髓深处的一般,关键是赵云的成长速度,简直就是开挂了一样,无比惊人…… 或许总有人是上天的宠儿,或许总有一些是带了所谓的盖亚的意识,斐潜有时候也会忍不住的想起,赵云这个家伙,号称是从军三十年,片叶不沾身啊! 这个家伙似乎只要是上了战场,就自带全MISS的BUFF…… 想一想也是,长坂坡上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刀枪,漫天的箭矢和胡乱的场面,但是赵云依旧毫发无伤,连个箭头都落不到身上。要知道一人一马,表面积也是不小了,而且又是属于战场当中,按照道理来说像赵云这样的,应该就是弓箭手重点关注的目标了,然而愣是毫发无伤…… 相比较之下,关二爷就悲惨得多,动不动就被射中,而且还是毒箭…… 人比人,气死人啊。 或许真的就像赵云所说的,真有可能来个突袭? 斐潜琢磨着,也估算着成功率,最后点点头说道:“子龙所言,可以试试……不过现在还不到时候,还要再等等……” ……………………………… 扎鲁达的脸早就沉得宛如锅底一般,现在的他,多少承认些阴山鲜卑确实是败得不冤了…… 汉人并非像他所想象的那么的软弱。 这就是汉代,或者说是古代的信息不通畅的悲哀,或许面对同样一个国家,一个将领获取的经验未必能够成为自身国度或是联盟之内所有人的认知,在面对敌人的时候,很多人不得不重新一点点的去感知,去重新的学习。 扎鲁达自然看见了在山腰之处的斐潜,虽然距离得远,看不太清楚神色如何,但是在那指手画脚的行动却能看得一清二楚。 无论多少次,无论汉人的战线看起来多么脆弱,无论看起来这些汉人已经是怎样也难以支撑了,可是就是扯不开,攻不破! 阴山的营寨寨墙并不高,甚至可以说比起一般的城池来都要更矮一些,最多就是一丈多还不到两丈的样子,但是这样一天,从早上拼杀到了下午,反复冲击十余次,每一次都是惨烈无比,到了如今,哪怕是最为彪悍的鲜卑健儿,也是疲惫不堪,不少人退下来之后便是摊手摊脚的仰天而倒,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一动都不想动的模样。 虽然鲜卑健儿的功夫,下了马之后多少也减少了几分,但是自己在人数上是占优了的,而且还一度攀爬上了寨墙,只是可惜被那个擎着巨斧的汉军将领给逼迫了回来,眼见着汉军也是同样疲惫不堪,可问题是,为何久攻不下? 太阳已经渐渐的西斜,将两军的身影拖得极长,相互之间挥舞着刀枪影子映照在阴山满夷谷一侧的山峰之上,跳动着,忽大忽小,显得无比的诡异。 到底要以怎样的厮杀,才能真正粉碎眼前这些汉人? “……大萨满……”扎鲁达走到了呼也韩身侧,望着寨墙之上拼杀着的双方兵卒说道,“你确定汉人已经遭受了长生天的诅咒?” 呼也韩沉默了半响,说道:“大统领,难道你没有发现汉人始终只有这些兵卒么?” 扎鲁达哼了一声说道:“我当然看到了,不过你不认为这是汉人的诡计么?” 呼也韩用五彩斑斓的权杖,在地上重重的顿了一下,说道:“汉人绝对无法抵抗长生天的威能!你现在应该去努力奋战,而不是来怀疑长生天!” “……”扎鲁达盯着呼也韩看了看,然后点点头说道,“好,既然大萨满都这样说了……不过,今天天色已晚,先到这里吧,明天再继续……汉人是不是只有这些人,明天也就见分晓了……对了,再强调一次,我并不怀疑长生天,也从未质疑过长生天,呵呵,我只是……大萨满,希望我不需要讲得太直白……” 第1134章 令人失望的征西将军 “见过征西将军……”於扶罗,下了马,拱拱手说道。 斐潜点头相邀,然后才反应过来,於扶罗竟然不是用的抚胸礼,而是用得拱手礼,怪不得如此的别扭,就如同在马褂长袍外面套了一件西装似的怪异。 “这个……”斐潜摸了摸鼻子,觉得还是有问一下的必要,“单于为何改行拱礼?” 拱手礼,相对来说是上古传承而来的礼节,属于周礼的一个部分,虽然简单,但是实际上有非常详细的礼仪规范,甚至连伸手出去的角度高低不同,分成了士揖,时揖,天揖等等不同的行礼方式。 但这个行礼方式毕竟是周礼,也就等于是华夏的礼节,跟於扶罗这样的南匈奴,没有什么渊源关系吧? 於扶罗哈哈一笑,说道:“这个啊……抚胸之礼敬于人,拱手之礼敬天地,自然是以拱手之礼为上……这是左仙人所言,本王也觉得言之有理……” 按照左慈的说辞,抚胸只是强调自身的谦卑,并没有体现出对于天地的敬意,而拱手之礼上覆者为天,居下者为地,既有对天地的敬意,也有体现上下尊卑的差距,是最佳的世俗礼节,没有之一。 南匈奴人和东羌人,基本上都是属于比较亲汉的胡人部落,也相对来说更愿意接受华夏的一些文化,因此於扶罗也没有觉得将自己用了许久的抚胸礼改成拱手礼就是违背了祖宗制度,就是大不逆之罪的感觉,反倒有用了一个新鲜的玩意,又或是破解了一部分华夏汉人的秘密一样,多少充满了些新奇。 这或许也和胡人实用主义至上的观念相关。 斐潜听了,点头笑道:“既是左仙人所言,自然就是有道理的……某行此礼多年,今日也是从单于处方得其意……可惜可惜,当日未能和左仙人多多请教,不过还好,将来还有机会……” 斐潜说着,忽然也有些感概,看看周边的胡人夷人,无不是实用主义至上,感觉有用的,就直接拿过来用了,根本不会去理会这个东西到底是姓汉还是姓胡,反倒是汉人,扭扭捏捏的,动不动就讲究祖制,讲究性质,讲究类别,讲究颜色…… 先拿来用就是,大不了改一改么,没看见倭国和棒子,将汉字笔画改了改,便可以称之为自创的文字,将汉服改了改,就成为了自创的民族服饰了? 不过么,现在时间还早,还有机会…… “单于,来,请坐罢……”斐潜邀请着於扶罗上了半山腰的平台,坐下之后,便举起了茶碗相邀道,“战事之时,军中不便饮酒,待灭此乌合之众后,再请单于畅饮……” 於扶罗哈哈笑着,举起茶碗,左右看了看,啧啧称赞道:“将军总是能选的好地方,真是不错。鲜卑,嘿,这群鲜卑狗竟然还敢来……” 在轰隆隆的战鼓声中,在此起彼伏的战场厮杀声当中,於夫罗大略扫视了一下战场,便多少有了点数。 半山腰上的平台,可以居高临下的观察到整个山道的情况变化,又可以丝毫不受到战场的威胁,同时又可以兼备指挥中心的职责,於扶罗也是在马背上的统帅,所以自然一登上这个平台,就称赞不已。 鲜卑人又一次的展开了进攻,但是於夫罗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寨墙之上,甚至连对面鲜卑的阵列也只是大略扫了几眼罢了,以为从这个角度往下去,立刻就可以知道寨墙之上的摇摇欲坠的情况,其实大多数都是装出来的…… 在寨墙后方,还有大批的汉人步卒列队,随时准备进行替换。 伤亡依旧还是有的,但是在於夫罗眼里,这些伤亡更多的只是像是斐潜在练兵,毕竟於夫罗多少也知道一些,在这里的一半以上的步卒,是在上次与阴山鲜卑战斗之后才或是招募,或是整合而来的兵卒,自然需要重新训练,重新在一起见过血临过战阵,才能聚合成为一个真正的队伍…… “单于……请看,鲜卑队列当中那个拿着五彩杖的老者……”斐潜看着於夫罗的目光似乎只是在汉人这半边打转,似乎对于鲜卑不怎么感兴趣的模样,便指着那个鲜卑队列当中的那个亮点说道。 於扶罗原先还没有将注意力放在鲜卑那边,因为他看得出来,斐潜是占据了优势,先不说在寨墙之后待命的那些步卒阵列,就算是在阴山营寨后方的马越骑兵,估计都可以和这些鲜卑骑兵在正面抗衡了…… 更何况这些鲜卑人竟然还下马攻城,虽然说阴山营寨寨墙的高度比不上一般的县城,但是难道这些鲜卑狗们,竟然不知道汉人最擅长的就是防守城池么? 鲜卑人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些蠢货么,而汉军则是不同,新奇玩意总是很多。所以於扶罗的注意力原本都在斐潜的汉军这边,看着整齐规划的营帐驻地,看着规划完备各项功能军用设施,尤其是架设在内圈营寨寨墙至上的那十几台弩车,还有在寨南聚集起来的那一群马队,更是吸引了於扶罗大部分的注意力…… 不过既然斐潜提及了,於扶罗也就转头过去,看了几眼之下,不由得呆住了,顿时用手一指,声音都提高了些许,“这……这是……这是大萨满!大萨满啊!鲜卑人的大萨满!” 鲜卑人吞并了北匈奴的草场,也继承了不少匈奴人的东西,萨满便是其中的一个部分,因此於扶罗自然也是认得,一看之下,顿时涌上不少在脑海当中残存的那些记忆…… 萨满只有在大部落当中才会存在,可以说是身兼多职,出了本职工作跳大神之外,也同样兼职着作战参谋,同时还是预言者,医师,教师等等,是一个多职业的混合体,受人尊敬。 不过,南匈奴人已经很久都没有萨满了。 自从南附汉朝之后,当最后一名萨满老去,便没有了新的萨满诞生,萨满这个职位,也就在南匈奴的历史当中消失了。 然而於扶罗在今天,却在这里,见到了一位活生生的大萨满! 鲜卑匈奴,用彩色的东西并不稀奇,但是大多数的人都是用在旗帜之上,普通的人是不能用彩色服饰的,最多只能用单一的色彩,所以於扶罗没有注意之下,远远的粗略一看,以为就是个彩幡而已,唯独萨满采用五彩为饰作为衣裳,穿在身上,而只有大萨满才有资格拿着五彩羽毛装饰的权杖! 这种规矩,於扶罗不认为鲜卑人会更改,因此在这里出现的哪一个拿着五彩权杖的,必然就是鲜卑的大萨满! “哦?大萨满?”斐潜问道,“职位比谷蠡王高还是低?” 於扶罗摇了摇头,说道:“谷蠡王怎能相比……毕竟谷蠡王可以有多位,但是大萨满……一般情况下,便只有一位……不过大萨满不统兵,所以大概和左右贤王的职位差不多吧……我们以前是这样,鲜卑人么……” 斐潜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说道:“看起来鲜卑人并不怎么重视这个大萨满啊……看看,也就这一点兵力……” 於扶罗苦笑了一下,没有说什么。 这一点? 这一点也就近万人了吧? 这些是前出的战兵,后面如果有跟着妇孺什么的,至少是这个人数的三四倍,也就是等于这个大萨满直接或是间接统治的鲜卑人有四五万人了! 还算是“这一点”么? 要知道於扶罗自己麾下,好不容易这两年修整生养,也就是积攒到了七八千人而已,已经算是大部落了,当然,要是和斐潜在平阳的人口比较起来的话,说“这一点”也确实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这个大萨满……”於扶罗略显得不安的扭动了两下,说道,“……据说是有些通天的威能的……却不知……” 於扶罗的眼珠子转了转,张了张嘴,显然是想要说什么,然而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斐潜哈哈大笑道:“哈哈,单于,你们的萨满有没有通天的威能,我并不清楚,但是我却知道,面前的这一个,并没有什么威能……” “怎么可能?!”於扶罗几乎跳了起来,然后才叹息了一声,说道,“当年我父亲在世的时候,曾经说过,之前我们的萨满也曾经和鲜卑的萨满有过一场神力比拼,只不过我们的萨满输了……后来我们萨满不久之后便染病而死,也没来得及将本领传下来,所以我们现在也就没有萨满了……” 连有神通的萨满都不能奈何汉人? 那么这样说来,难免令人有些伤心,也有些失望啊…… 斐潜点点头,说道:“真是这样的?那么……或许可以这样说,就是这个萨满是有些威能的,但是在这里……呵呵,他用不上,或是说没有效……” “没有……没有效?”於扶罗明显有些糊涂,也有些不可思议。神通就是神通,威能就是威能,怎么能还能分出这里能用的,还有不能用的,有效的,还有没有效用的出来? 斐潜仰天笑了两声,并没有解释,而是说道:“子龙!该去准备准备了……”既然确定了确实是鲜卑人的重要角色,那么出动骑兵进行绞杀就非常有必要了。 赵云往前一步,抱拳领命,铁手套相互敲击,铮然有声,然后便在铁甲鳞片声响当中下了山腰的平台。 此时此刻,赵云已经完全没有了刚刚到了并北之时,带着几百骑兵,小心翼翼的跟着马越后面学习基础统兵的技能的模样,现如今的他,不管从那个角度来看,都已经算是一个相当出众的前锋将领了。 赵云立在战马身侧,抬头望着山腰的平台,看见斐潜冲着他点点头示意他可以开始准备的时候,便站了起来,将长枪取在手中,沉声喝道:“各队率!最后一次,检查马鞍!长枪!战刀!投矛!无误者立于马侧准备!” “仓啷啷”一阵声响当中,一群身穿全身重甲的具装骑兵将战刀抽出半截,然后重新归鞘,随后又将投矛的位置调整了一下,摆放在自己最为顺手的区域内,然后便站在战马和两名轻骑兵侍从之前,随时准备爬上了马背,静静的等候着攻击的那一刻的到来。 一名重甲的具装骑兵,配备两名轻骑兵协助。 战前,轻骑兵协助重骑兵着甲,上马;战时轻骑兵负责掩护和扩大突破口;当然,如果具装骑兵出现了折损,这些轻骑兵就会成为新的具装骑兵的最快最好的补充来源。 这是斐潜对于具装骑兵这一支部队的人员配比。 现在的具装骑兵,和之前西凉带来的那一批飞熊军相比,只能算是简化版本,因为采用并北战马的原因,所以并不能承受太高的重量,因此也减少了一些战马的重装铁甲,换成了布甲和皮甲,骑兵身上的铠甲则是用了勾连和支架作为铠甲结构,减轻了双肩的负担,加强了腰部的重心,增强了稳定性,虽然没有像飞熊军那么强悍到了变态一般的防御能力,但依旧是不容小视。 纯粹的重装骑兵飞熊军虽然彪悍无比,放到战场之上就是雷霆万钧的胜负手,但是要求太高,尤其是西凉马就有些供给不上,并且使用的环境要求也太高,并不是适合在全地形作战,而简化版的具装骑兵,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满足大多数地形的作战需求。 并北战马脖颈粗壮,四蹄粗大,虽然身形较矮,但是胸宽皮厚,能抵御严寒,也够吃苦耐劳,最重要的是繁殖力很强,因此挑选一些强健的马匹出来逐渐简化版的飞熊军正是恰当不过。 “啧啧,将军,看看这骑兵……”於扶罗看着赵云带着具装骑兵列队,羡慕得眼睛里心里仿佛都伸出了无数的小钩子,实在是挠的有些忍不住,就连那个大萨满的事情也暂且忘到了一边,转头对斐潜说道,“将军!这套甲胄确实好!能不能给本王几套?” 斐潜注意力全数放在阵前,闻言下意识的挑了挑眉毛,随口说道:“哦,单于有这个需要么?好啊,不过这个甲胄,你看这个防御那么好,就要知道我们是花了不少功夫的打造的,所以啊……不便宜啊……当然当然,单于是我们的好朋友,我一定会给单于一个最优惠的折扣的……” 於夫罗的嘴角抽了抽,尴尬的笑了两声,原本的想法是想要让斐潜白送些…… 然而这个斐潜,怎么还是这样的人啊,都当了这么大的官职了,这个脾性怎么还没有一点点的改变,动不动就谈钱,汉人的那些高官不都是羞于将钱挂在嘴上的么,不是都愿意往外送,不愿意往里拿的么? 按照道理来说,斐潜也应该是算是汉人的高层人物了,怎么还是斤斤计较,简直太令人失望了…… “……等等,回头再说这个……”斐潜关注着战场的变化,呼的一声站立了起来,沉声喝道,“鲜卑力疲已退,调弓箭兵上寨墙,压住阵脚!命赵子龙即刻领军突击!” 第1135章 为什么会这样 於夫罗觉得这个春天非常不美好。或许起初的时候还是觉得不错的,但是在经历了倒春寒之后,就不得不从斐潜这里购买干草料,虽然按照斐潜的说法,是属于“最优惠”的价格了,可是依旧花了不少的钱。 虽然如今天空晴朗,自己的族人在阴山之下,过得是越来越好,於夫罗自己也是越来越舒服,感觉不再像是一条东奔西走的丧家之犬,而是真正的一名尊贵的单于。 但是这样的感觉在见到了斐潜之后,便不知不觉当中减少了许多。 当年珲人(HUN,匈奴人自称)也是有种田的,只不过耕作的方式完全不一样,春日内播下种子之后,便不会再做什么其他的事情,只是等着秋天这些种子自己成长,然后收割便是。 珲人并不笨,也不是懒。 珲人照料牛羊牲口,也是项目繁多,不仅需要细心,而且也不轻松,春天要选草场,夏日要配种,秋日要储备草料,冬日要抵御严寒,这样繁重复杂的工作,难倒一个笨人或是一个懒人就能轻而易举的完成的? 然而在和斐潜这些汉人比较起来…… 除了马匹之外,汉人其他的牲畜是用圈养,甚至连猪也圈养了。 於夫罗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曾经一度哈哈了几声,但是现在却哈不出来了,圈养的牛羊猪,从那些帮忙照料的羌人嘴中传出来的消息说,不仅长得快,而且身上有更多的肥膘,这样一比较的话,汉人似乎是找到了更好的饲养牛羊的方式…… 这样的发现,让於夫罗很是郁闷。 羌人没有必要给汉人脸上抹光,因为於夫罗听说当羌人得知圈养的模式更好的时候,似乎也开始用汉人的方法了,搞得自己心中痒痒的,也琢磨着是不是要学一学汉人圈养的方式来实验一下。 种田学不来,种不好,也就算了,毕竟农耕是汉人擅长的,几百几千年汉人都做这个,自然是有些门道的,然而在畜牧上汉人前进的脚步也这么快,似乎转眼之间就超过了自己族人这从小到大就这样生活的珲人,这脸上多少就有些火热了。 可是这些,也就是证明了汉人在生产生活方面比较强而已,然而赵云带着骑兵部队冲出了阴山营寨之后,於夫罗就瞪大了眼睛,忍不住往外挪了点,要不是平台大小限制在那边,怕太靠边缘了掉下去,於夫罗甚至都想再走近一些看。 汉人什么时候,骑战也这么强了?! 当弓箭手骤然登上寨墙,齐刷刷将鲜卑两翼的骑兵驱赶出了一箭之地之后,原本堵着营寨大门的塞车被挪开,大门才刚刚开启了一条缝,赵云已经是一摆长枪,率先策马冲出! 赵云作为前锋最为锋锐的一点,而其他的具装骑兵则是紧紧跟在他的身后,风一般的从寨门当中涌出,因为谁都知道,骑兵只有在保持良好阵型的时候才能有最大的杀伤力,而这个寨门,就如同半渡一样,会成为他们阵型的弱点。 不出所料,当看见赵云带着骑兵冲出来的时候,鲜卑人已经反应过来,两侧的骑兵立刻顶着寨墙之上的箭雨朝寨门压迫而来! 还没有完全接近,鲜卑人已经张弓搭箭,朝着赵云所在的位置,劈头盖脸的射了过来! 赵云大喝一声,长枪顿时展开,在头顶旋舞出成圈,就像是绽放了一个极大的枪花一般,迎面袭来的羽箭被他拨开,连就在他身侧后的部分兵卒,也都被赵云遮护住! “前冲!”赵云高声吼道,“两侧投矛!展开!” 骑兵最重要的便是速度,而两翼的鲜卑人舍生忘死冲过来,时不时被寨墙之上的弓箭手射中,人仰马翻的也要对赵云这一部分进行攻击,就是为了遏制赵云这一部分汉人骑兵的速度。 而一旦赵云所统领的具装骑兵前冲的势头被挡住,那么必然就会堵住后续的人员出寨,一团没有任何阵列队形,没有任何速度可言的骑兵,就连步卒也有所不如。 跟在赵云身后的大多数具装骑兵,也没有躲避箭雨的打算,因为他们作为第一批冲出来的骑兵,必然就要肩负着为后续的战友打开行进通道的任务。 赵云一声号令之下,顿时跟在其后的具装骑兵纷纷将头一低,任由漫射而来的箭雨叮叮当当的落下,然后伸手向后抓住了短矛,在鲜卑骑兵临近的时候,一声大喝,径直投出! 鲜卑骑兵正奇怪着这些汉人为什么明明中了箭矢却依旧坐在马背上,似乎是毫无影响的时候,正准备接近进行白刃战的时候,只听到汉人军骑齐齐大喝一声,就投来了一片的短矛…… 此刻双方的骑兵队列距离并没有多远,因此在赵云的具装骑兵投掷出短矛之后,几乎就是转眼之间就到了鲜卑骑兵的面前! 一根投矛破空而至,鲜卑骑兵连忙将身体缩到马背之后,却不曾想到这一根投矛根本就没有偏上一些,朝着人员的位置投射出来的,几乎所有具装骑兵都是按照训练的要求,往鲜卑骑兵的中心位置投射的。 呼啸而来的投矛插着马脖子划过,不仅在战马脖颈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巨大上伤痕之外,还直接扎入到了鲜卑骑兵的侧腰之中! 在人和马的这个中间区域,不是战马的头颈,就是骑兵的腹部,都是相对来说比较大的目标,而且不易躲闪。 一时间鲜卑骑兵顿时人仰马翻,不知道多少人被射中了战马或是身体。 人喊马嘶的惨叫声顿时传遍了整个战场! 跟着投矛的飞行路径,赵云已经是催马扑上,离他最近的鲜卑骑兵匆忙之间开弓射了赵云一箭,却被赵云抖开的枪花拨开,待像再射的时候,却见到赵云已经扑到了近前,大急之下,连弓都来不及收纳,只能是随手一扔,取了战刀,招呼着其余的鲜卑骑兵,便朝着赵云杀去。 赵云长枪如游龙一般闪动,双手握住,阴阳合力,用力一抖,带有一些韧性的长枪顿时左右摆动起来,几乎是同时间分刺倒冲来的两名鲜卑骑兵,然后策马直进,从一名鲜卑骑兵的身边窜过,还没等鲜卑骑兵反应过来,赵云手中抓着的长枪的后半截已经横过来,同样锐利无比的枪尾,如同短刃一般直接切划到了那名还没反应过来的鲜卑骑兵的侧脸之上,顿时从脸庞直接切入了太阳穴附近,如同猛然间撬开了摇晃多时的可乐易拉罐一般,这名鲜卑骑兵的脑袋,顿时被掀开了半边,鲜血混合着脑浆,冲天而起! 赵云的亲卫紧紧跟在赵云身后,一边呼应着赵云的侧翼,一边用短矛和战刀,扩大着鲜卑骑兵被冲击出来的创口。 骑兵相互冲击在一起,几乎是每一个投矛飞出,必定会有一个鲜卑骑兵或者中马或者中人,轰然倒地! 鲜卑骑兵想要凭借两翼骑兵压迫赵云的具装骑兵的策略完全失效,反倒是被赵云领着具装骑兵转眼之间就撕扯得七零八落,阵线全失,再也无力阻挡越来越多的具装骑兵冲出了阴山营寨! 於夫罗在山腰平台,看着下面的骑兵厮杀的情形,顿时偷偷的吸了一口凉气。 鲜卑两翼各有大约是两千左右的骑兵,合计起来怎么也有三四千人,而在不足一千人的汉军骑兵面前,竟然连阻拦的力量都没有多少,轻而易举的被汉军骑兵从中间切开! 於夫罗偷偷的看了一眼斐潜,随后立刻又将目光转回了战场…… 骑兵相互之间的战斗,向来就是谁能先展开队形,谁就占据了相对的优势。 这些鲜卑骑士,呼啸着呐喊着,人数众多,潮水一般的涌了过来,气势足可以铺天盖地,但是在赵云带领的具装骑兵之前,却像是浪花扑到了礁石上面一样,除了激溅出让人有些惊心动魄的血花之外,似乎没有起到多少的效用。 赵云呼喝之声,就算是在千军万马当中,依旧是那么的响亮和毫不迟疑:“向前!向前!这里交给后面的人,我们向前!” 赵云切开了鲜卑两翼骑兵的围堵之后,立刻马不停蹄的直接冲向前方,盯着才刚刚退下的鲜卑中阵,盯着阵中那个五彩缤纷的亮点,便驱马直冲! 具装骑兵形成了一个巨大的三角锋矢阵型,跟着赵云,朝着鲜卑中阵而去,马蹄纷飞,踩踏起大块大块的泥土,轰隆隆的在这个谷道之间回响! 虽然满夷谷道并不狭隘,但是要说多么宽阔同样也是没有,鲜卑中阵是用来冲击阴山拦在道中的寨墙的,和徐晃统领的步卒酣战良久,才刚刚精疲力尽的退下,跟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赵云就已经杀出了鲜卑两翼的包围和阻拦,咬着尾巴就冲了过来,哪里来得及重振队列,上马拦截? 鲜卑人不擅长攻城,更不擅长在地面上作为步卒和骑兵进行对抗,当发现赵云领着骑兵杀到的时候,几乎所有人的头一个反应,都是撒开腿就跑,先跑到自家栓马的地方,骑上马再说,至于抵抗什么的,让别人去吧…… 鲜卑人紧急调兵的牛角号声一声比一声急促,但是被赵云砍成了两端的两翼鲜卑骑兵才刚刚调转头,准备去咬赵云具装骑兵的尾巴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尾巴被又从阴山营寨冲出来的一群汉军轻骑给咬住了! 满夷谷道就那么大,好不容易听从了鲜卑中军的牛角号指挥,拥堵在一起完成了掉头动作两翼鲜卑骑兵,在也没有时间和空间再做第二次的机动,只能是撅着屁股,任冲出来的汉军轻骑兵在后面肆意的蹂躏,然后自己死死的盯着赵云的屁股,嚎叫着,不知道是痛苦着还是期盼着,咬着牙追赶…… 一个掉头的动作,想要在拥堵在一起的时候在马背上完成,并不能无视惯性的力量,因此大多数的鲜卑骑兵都是先减速,然后拨转马头,再完成掉头的动作,如此一来,先减速再加速,一上一下之后,不仅没能够立刻追赶上赵云具装骑兵,就连后面冲上来的汉人轻骑也跑不过,顿时狼狈不堪,阵型大坏。 越来越多的汉军轻骑已经涌了上来,奔驰当中便举着长弓向前抛射,羽箭呼啸着在空中如同雨点一般的落下,时不时的在鲜卑骑兵的后背和屁股上绽放出点点的血花。鲜卑骑兵跑着跑着,没有几步便东倒西歪跌下去几人,带着后边跟着的其余鲜卑骑兵也是一阵人仰马翻…… 赵云紧紧的盯着鲜卑中阵的那一抹彩色,死死的追了下去。在他身后,还有数百马术精良的具装骑兵,也同样跟随着他的步伐,不离左右。 战马高速奔驰起来的时候,人马皆有甲,加在一起几乎就是半吨多的重量,就像是后世的微型小汽车一般,想象一想几百辆QQ或是奥拓成群结队高速冲过来的时候,要多么大的勇气才能够抑制住恐惧迎面对抗? 鲜卑原本也就是各部落的联盟,虽然在扎鲁达的统领之下是站到了一处,但是面临着生死威胁的时候,扎鲁达的号令就没有那么灵光了。在前面那些原本下了马去攻击阴山营寨的鲜卑人自己已经付出了,并且两条腿怎么可能打得赢六条腿,纷纷四散着逃窜去找自己的马群,而在后线的那些骑马的鲜卑人则是吼叫着,让这些前面的鲜卑兵卒转身抵抗一下,好让自己有个驰骋的空间,提升速度的距离。 都指望着别人去顶雷,那么最后就变得没有任何人会去…… 鲜卑人数明显比赵云的人数要多得多,但是混乱不堪的指挥系统导致了这些鲜卑人根本不可能全数都和赵云接战,前线崩溃之后也无法重整,结果就像是滚雪球一般,被一层层的压倒,然后不由自主的跟着大多数人一起逃窜起来。 “挡住!长生天的儿郎们!挡住他们!两面夹击他们!”呼也韩挥舞着彩色的权杖,大声的吼叫着,“让扎鲁达快带人挡住他们!” 呼也韩吼了半响,却看身边的亲卫兵根本没有要动的迹象,只是在原地转圈,不由得大怒道:“该死的!怎么回事!还不去传令!” “啊!启禀大萨满!”亲卫传令兵可怜兮兮的喊道,“可是,可是要去哪里传令啊!” “去找大统领!扎鲁达!”呼也韩怒声吼道,然后向左侧一指,“就是那……那……哪里……” 可是在左侧,原本应该立着的大统领扎鲁达的旗帜,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埋着头拍马逃窜的鲜卑骑兵,不停的在往后狂奔…… 呼也韩的手呆呆着举着,整个人仿佛凝固了一般。 “大萨满,大萨满!”呼也韩的亲卫呼喊着,然后转头看着越来越近的汉人骑兵,呼喝道,“保护大萨满!快!来人!拦住汉人!保护大萨满!” “不行了,撤吧!撤吧!挡不住了!”也有另外的人喊叫道。 “长生天啊……”呼也韩颤巍巍的举起了五彩的权杖,向着天空狂呼道,“长生天啊,为什么,为什么啊……” ……………………………… 山腰平台之上,斐潜看着赵云带着骑兵,像是扑出去的怒龙一般转眼将那点亮色淹没在了滚滚黄沙当中,顿时兴奋的一击掌,说道:“成了!大局已定!来人!传令,宰杀牛羊,再去取些酒水温上!某要亲**劳有功将士!对了,单于,接下来追逐这些胆寒的鲜卑,就不用我的儿郎出面了吧……还是按照老规矩如何?不过我个人建议不要追的太远,最好一天就回来……” “好,好,啊?”於夫罗反应了过来,问道,“为什么?” “这个么……”斐潜嘿嘿笑了两声,总不好说自己在一百里到五百里左右范围内的水源地都污染了吧,于是只能说道,“这方圆百里便是汉人天神庇佑的地方,超出了这个距离啊,可能就有些照顾不到了……毕竟多少也是鲜卑的大萨满……啊哈,想必单于懂得的……” 於夫罗内心嘀咕着,我懂得?我懂得什么了?但是又不好追问,显得自己相当的无知,便只能是点点头,拿着糊涂装明白,只不过当他看见下方远处,赵云高高举起五彩权杖的时候,还是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 第1136章 请猜一猜 看着鲜卑丧失了斗志,疯狂的往北逃窜,斐潜终于是呼出了一口长气。至今为止,尚没有接到关于雁门一带的鲜卑活动的情报,说明在雁门云中这一带的鲜卑部落,并没有和漠北鲜卑有什么攻守联盟,也没有统一行动的意思。 这就没有什么特别好担心的了,只要是一波波的来,添油战术已经被一次次的证明,效果都不怎么样。 其实想想,也能够理解。 虽然天气倒春寒,但是受到寒冷所影响的区域,永远是北方的力度大于南方。南方倒春寒顶多下两天雨,北方这是鹅毛大雪再飘一阵,地理位置的差别导致了漠北鲜卑和雁门云中一带的鲜卑对于这个短暂气候的承受力度不同,也就导致了雁门云中这一带的游牧胡人并没有像是漠北鲜卑这样承受大自然的压迫,还在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也就没有必要在春季正要好好让牲畜缓一口气的时候,举兵南下。 同样的,在阴山这一带的南匈奴,南下的冷空气受到了阴山山脉的阻挡,也没有给阴山一带造成非常严重的影响,所以基本上来说都是进入到了和农耕民族一样的春耕季节当中,只不过汉人的春耕针对的是土地,而胡人的春耕这是更多的是针对着牛羊。 痛打落水狗,不管是在古代还是在汉代,似乎都是一项非常受到欢迎的活动,因此於扶罗对于追逐败逃的鲜卑这一件事情,也是有非常大的兴趣和执行力,在看到鲜卑逃窜裸露出来的屁股蛋子,顿时就吆喝着让手下带着跟他一起来的两千胡骑全数投入到了追捕的活动当中…… 至于於扶罗自己,则是留在了斐潜这里。一方面是因为於扶罗现在于阴山重建王庭,多少也算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单于了,不再是一个自封的,只有两三千战兵到处流浪的时候了,自然也要讲究些身份,出力劳作的事情就让下面的人去做就是;另外一个方面的原因,则是因为这一根摆放在斐潜面前的五彩权杖。 对于呼也韩的人头,谁都没有什么兴趣,斐潜看了一眼之后,便让人拿给於扶罗的部队去了,有这样一颗人头顶在长矛尖上,估计也能击溃不少漠北鲜卑的心理防线。 至于拿着人头去找中央政府,去雒阳请功,之前可能还有些用,现在么,呵呵…… 听闻刘协和杨彪闹翻了之后,杨彪明面上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对于权势的掌控更加的严厉了,原本初一十五召开的大朝会,现在也用国事维艰的理由给消减到了只在初一举办。 一月一次,任是谁也不爽啊! 所以就算是斐潜将这些人头啊缴获啊送去,等到下一次举办大朝会,先不说会不会有功劳评定,能不能呈上去都是一个问题。 最关键的是斐潜现在的人手不足啊,连使者都不太好找。毕竟士族的规矩很多的,并不是一个随随便便的普通人就可以担任的…… 知不知道进门是站左边还是站右边? 知不知道吃饭的时候是先喝羹汤还是先啃肉骨头? 知不知道拜见陛下的时候是要手掌朝下还是手掌朝上? 知不知道…… 这便是“礼”。 真不是随便抓个人就能充当的,不懂的轻的会遭人笑话,严重的甚至会认为是有意在侮辱对方,那么对方砍掉使者的脑袋泄愤也就不足为奇了。 毕竟一个使者,便是代表了一家诸侯的颜面。 之前枣祗在春耕农事忙完了之后,在夏季的时候多少有些闲暇时间,充当了一两次的使者,去了长安和冀州,不过这也不算什么正经的事情,毕竟枣祗的名气不大,有个万一就不太好玩了,而且随着平阳耕作收成的节节攀升,枣祗在农耕方面的能力迟早会引起他人的垂涎,在这个小冰河时期即将来临的时候,任何一个农耕上有所建树的都是各家诸侯的重宝,岂能轻易的送到外面? 更何况枣祗走不开,其他的人一样也走不开,所以虽然有些可惜,但是也就只能这样了。 不过,於扶罗一直眼巴巴的盯着这五彩权杖是几个意思? “单于,单于?”斐潜看着於扶罗,瞧他那口水都快要留下来的模样,难道是想啃一口不成? 於扶罗从出神的状态当中回复了过来,不好意思的说道:“……啊,将军……看见此五彩杖,本王不由得想起了些幼时的事情……” “哦?单于喜欢这个?那就送给单于好了……”斐潜毫不在意的挥挥手,让人将五彩权杖送到了於扶罗面前。 一根木头,黑乎乎的,带了一些弧度,不知道是阴沉木还是黑檀木,又或是原本不是这个颜色,只不过那啥多了之后就变成了这个颜色…… 然后绑上了五彩的丝线和羽毛作为装饰,远远的看还是蛮好看的,但是离得近了,就会发现在丝线和羽毛内藏着的那些灰尘和污垢,简直让斐潜连触碰一下的愿望都没有了。 “送……送给我?”於扶罗有些不敢相信。 斐潜点点头,习惯性的谦虚道:“不过一件俗物而已。” “这可不是什么俗物!”没想到於扶罗有些不满的说道,“这可是大萨满的神物!” “大萨满?神物?”斐潜眨眨眼,“单于方才有见过那颗脑袋么?” 於扶罗愣了一下,然后就像是被放了些气的皮球一般,软软的说道:“抱歉,本王有些失态了……” “无妨,”斐潜笑呵呵的说道,“来来,不说了,接下来就是该给儿郎们饮庆功酒了,单于若有闲暇,一起欢饮可好……” 瞄了一眼於扶罗盯着五彩权杖有些不自然的表情,斐潜暗自在心中笑了笑。这也就是特意让於扶罗来的目的了,除了在追逐鲜卑溃军之时,匈奴人确实更吃苦耐劳更好用之外,另外的一个原因就是,既然要在南匈奴当中推行新的宗教,不将旧有的宗教体系踩到脚底下又怎么能成? 这样一根五彩杖,不仅可以时时刻刻提醒着於扶罗,萨满的神话已经破灭,而且退一步来说,就算是於扶罗拿着五彩杖去扶持其另外一个人当萨满的话,也是无用,因为萨满最重要的不是这一根权杖,也不是一身五彩斑斓的外衫,而是萨满的知识经验的传承。 没有了传承的萨满,比没了有五彩杖的萨满更无用…… “击鼓!生火!备酒!”斐潜大声的说着,挥动着手臂,“某要亲自给杰出的儿郎们斟酒分肉!共贺大胜!” 闻言,在周边的兵卒都不由自主的欢呼起来,响彻了整个的阴山。 斐潜却在兵卒的欢呼声当中望向了遥远的南方,心中想着,北面阴山这里,算是告一个段落,而南面的局面却不知道进展如何了…… ……………………………… 张辽举起了手,握成了拳头摆了摆,缓缓的勒住了战马,其身后的掌旗兵挥动着大旗,正在行进的骑兵队列慢慢的就在其后停了下来。 张晨催动战马,赶上前来,问道:“校尉,有何吩咐?” “去那个林后扎营,斥候派出八十里。”张辽眺望了一下潼关的方向,又回首望了望雒阳的方向,说道,“两个方向都派!” 张晨抬头望了望天,迟疑了一下,还是应答道:“遵令!”虽然张晨觉得现在的天色还算早,也没有什么风雨要来的征兆,但是既然作为统帅的张辽发话了,那么不管是再次询问还是说什么其他的话语,都是一种无形的挑衅,多少被算个慢军之罪就不好玩了,因此虽然还有疑问,但依旧依照张辽之意下去传令。 听到扎营的命令,骑兵们纷纷下马,有的牵着马到林后小溪去饮马,有的到则是往上游走了走,准备打水做饭,有的则是在林间拉起布幔,砍伐柴木准备扎营,各负其职,丝毫不乱。 张晨找来了曲长,然后将张辽派出斥候的领命交代下去,曲长领命,很快就向东西两个方向上各派出了十余名的斥候,骑着马消失在视线当中。 见事情差不多都安排好了,张晨才回到张辽面前复命。 “子初,是不是有些疑问?”张辽示意张晨坐下,问道。 “禀校尉,这个……是有些疑问……”张晨说道,“为何我们不急速赶往潼关,去解潼关之围?” 张辽点点头,说道:“你这样想,也没有错,不过我认为,潼关之下的统帅,也是这样想的……” 张晨睁大了眼睛,说道:“什么?校尉你的意思是我们已经暴露了?如果是这样的话,岂不是……” 张辽哈哈一笑:“别忘了这里是弘农!这些周边的乡镇村寨,不敢和我们正面冲突,但是偷偷报一个信,多少还是能够做得到的。” 张晨不可思议的说道:“这怎么可能?!我们不是拔除了陕津渡口的烽火台么?” “烽火台是拔除了没有错……不过有一件事情……”张辽仰头看了看天色,说道,“……烽火台当中并没有多少存粮……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张晨重复了一下,然后有些迟疑说道,“校尉的意思是这些烽火台的兵卒口粮不多了……然后需要配送?” 张辽点点头,说道:“必然如此……因此不管是从陕县还是从其他的地域运粮过来,也必定会发现陕津渡口的异常……这是难免不了的……” “可是,我们这一路而来,并没有看见有烽火示警啊?”张晨环视一周,确实没有看到烽火的黑烟。天气晴朗,若是这样的烽火黑烟一旦燃起,便是百里之外都能看得清楚。 张辽笑了,说道:“没有烽火也是正常……按我的估计烽火台肯定是往雒阳方向上修建的,我们又没有往雒阳方向走,哪里会有什么烽火点燃?有烽火并不代表我们一定平安无事……更何况我们也花了些时间的……” 一千兵卒好说,但是再加上战马,就不一样了。战马需要更多的空间,甚至有时候不习惯拥挤了还会乱动,更加造成了渡河的难度,纵然庞统想尽办法调来了些大小渔船一同摆渡,但是依旧用了些时日。当然,回去的时候应该会更快一些,因为庞统留在了陕津,正在修整原本只剩了几根铁索的浮桥,不管怎么样,只要能铺设出一马宽的通道,肯定比来来回回的摆渡要方便不少。 “我在想,如果潼关的人知道了我们的到来,”张辽笑了笑,说道,“你觉得他们会做些什么?” 张晨琢磨了一下,说道:“找个地方埋伏我们,干掉或是击溃了我们之后,拿着我们的旗帜头颅到潼关之下,顺带打击一下马校尉的兵卒士气……” 张辽点着头,说道:“正是如此!就算是没有埋伏,只是阵而后战,也是占优的……而我们人数并不多,若是硬拼,并不能讨得多少好处……” 张晨沉默了一会儿,叹息一声,嘟囔了一句:“要是我们带着是具装骑就好了,冲阵什么的根本不是问题!” 张辽哈哈大笑,然后说道:“一千具装骑,至少还要配两千轻骑,若是有这样的兵力,纵然有万余步卒,也休想挡得住!不过那也不算是某的本事,某就要用这一千骑兵,让杨家子知道,只要张某人在,他们时时刻刻都要提心吊胆,永无宁日!” “避其实,击其虚,来去如风,厥其要害,就是骑兵运用之妙!”张辽说道,然后扭过头看了看雒阳方向,说道,“既然猜对面可能有防备,而我们又不知道对方在哪里埋伏,那么就干脆暂且不去潼关……反正守潼关是马校尉,又带的是精卒,杨家子三两天也攻克不下来……” “我们不去潼关?”张晨有些疑惑的问道,“那么我们要去哪里?” “我们回头,返回陕县!”张辽笑笑,又仰头看了看天,然后说道:“嗯,不错,看起来天气真不错……哈,传令下去,早些埋锅做饭,早些休息,天明时分就出发!” “唯!啊,啊?我们回陕县?”张晨瞪圆了双眼,忍不住说道,“校尉,潼关就在眼前了……” 张辽点点头,说道:“没错,回陕县……哈,我们要进攻雒阳!” 第1137章 主动权 “果然是来了?”杨俊面容严肃,沉声说道。 “是的,已经到了百里之内……”斥候低下了头,禀报道。他亲眼看见了征西将军的战旗,也看见了张辽带着人马在林边宿营,甚至是看见他们在林地里面抓捕走兽,燃起火塘烤煮食物,随着风也似乎可以闻到了那些食物的香味。 只不过斥候不知道的是,当他趴在山坡上盯着张辽的营地看的时候,张辽的斥候也顶着一从草,钻在草丛里面看着他…… 论起仿生和伪装,从斐潜那边学到了些后世皮毛的征西将军麾下的老斥候油子,绝对不会站在山坡上招摇,因为那样虽然看的远,但一样也是将自己身形暴露了出来。最好的办法便是在身上扎些草或是树枝,然后往草地丛中一蹲,或是爬上树梢,这样一来就要算是走到面前也未必能发现。 “可有接触?”杨俊追问道。 斥候拱拱手说道:“未有接触,也没有看到其派遣的斥候……” “没有派出斥候?”杨俊皱起了眉头,然后挥挥手,让斥候先下去了。 杨俊不由得站起身,皱着眉,背着手,在大帐之内来回踱步。 或许是因为过于自信了? 或许是因为怕派出的斥候惊动了潼关这里? 杨俊慢慢的停了下来,捋了捋胡须,嘴角微微的露出了些笑意。张辽来的很快,也很隐蔽,但是无济于事。过了陕县,算是比较大的县城,便是西南方向上的郑县,也就是杨家弘农原本最为重要的基地,虽然说被董卓破坏得七零八落了,但毕竟还是有点基业的,所以张辽的行踪被当地人察觉之后,便迅速的报到了杨俊这里…… “来了就好。” 杨俊慢慢的搓着手,笑容慢慢的爬升到了脸上。 如果没有提前发现张辽的踪迹,那么自己在攻击潼关的时候,背部被突然袭击,自然就算是抵抗得住,也会是一场惨胜,更不用说如果一个控制不好…… 然而现在自己有了准备,就张辽这点兵力…… 杨俊已经派人在郑县西北通往潼关的高坡之上埋伏,不管是谁来了,到潼关,必然只能走着一条路,就算是征西将军亲自来了,也只能是从下而上的仰攻坡地,如此一来,张辽的骑兵优势就会被缩减到最低。 若是不愿意强攻,便只能是对峙。而对峙对于张辽这样的一支小部队来说,肯定不能接受的,兵力少,虽然是灵活,但是同样的也就意味着辎重有限,利于速战速决,不能长期对。还有一点很重要的,拖延得越久,张辽的部队就越有可能被从河洛赶来的杨氏援军围堵夹在中间! 这样的风险,想必不管是谁,都不愿意去承受的。 在陕县的西南方向上的郑县,虽然也是在张辽的攻击范围之内,但是杨俊并不认为张辽有胆量带着一千骑就可以拿下一个戒备森严的县城。 要知道好歹郑县也是大县,有一千两百正卒,一千八百的辅兵,周边还有大大小小五六个坞堡,即便不是属于杨氏的,也和杨氏有些亲属关系,去了郑县,张辽这一千兵力,怎么也是不够用的。 所以张辽的部队,既然来到了这里,便只有,也只能是通过郑县之西北方向的高坡,然后奔袭潼关一途! 一百多里的距离,如果慢的话,顶多两天,如果快的,一天也就到了。所以张辽在一百里外修整,也符合兵法的要求,估计还计算着明天来一个突袭潼关吧? 谁能想到自己已经早有准备了? 想到得意之处,杨俊险些笑出声来,他微微咳嗽了两声,掩饰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沉声说道:“来人!传令!今日早些收兵!整顿防务!另外派人前往郑县高陂,令其做好准备,务必将来犯之敌,一举击溃!” 既然张辽要来,便让他来! 自己养精蓄锐一番,也正好用张辽的人头来打击潼关兵卒的士气! “唯!”站在帐外的传令兵大声的应答着,然后连忙跑去传令了。 杨俊有些兴奋,这个毕竟和一步一眼的攻城拔寨不太一样,有些计谋算计的成分,这让他多少有些异样的刺激感。虽然下令让兵卒早些休息,但是杨俊反复考虑着自己的计划,越想越是兴奋,便越是睡不着,直到后半夜,才勉强眯着眼躺了一会儿。第二天一大早,杨俊就爬了起来,然后又将前前后后又思索了一遍又一遍,为即将到来的战斗做好了最充分的准备,就等着张辽出现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临战前的紧张气氛越来越浓,就连潼关之上的马延也察觉到了有些不对。 因为杨俊今天一反常态,根本就没有派遣兵卒持续攻城,而是大部分都在营地周边修整,甚至还有往东派遣出一些部队。 杨俊会这么好心肠,愿意让潼关的守军喘口气? 马延不这么认为,并且对于兵力人数占优的一方,想要攻城便只能是采用人海波浪战术,将守军气力全数耗尽,自然也就赢了。 所以,这是东面出了什么变故? 管他呢,马延在没有战场信息的情况下,也不敢贸然开门出潼关,只是既然杨俊不攻城,自己也就借这个机会好好休整一下…… 整个潼关的战场,突然就寂静了下来,似乎都在等待着什么。 可是,谁也没想到,过了正午,张辽人马没有出现,又苦苦挨到了日头偏西,依旧没有出现任何身影。 杨俊实在是坐不住了,冒着被张辽发现自己有埋伏的风险,再一次派遣出了大量的斥候,可是斥候狂奔回来的时候都是一脸的惊奇…… 张辽的部队不见了。 若不是在林边看见了一些营地的残骸,甚至斥候都怀疑之前自己看见的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人马…… 张辽并没有往潼关而来,也没有停留在原本的位置,就这样消失在了杨俊的感知范围之外。 张辽的部队到底去哪里了? 杨俊在大帐之内转着圈子,琢磨了半天,也没有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藏起来了? 可是藏起来了那么又有什么用处? 回去了? 可是回去了那么又岂不是失去了解围潼关的意义? 杨俊坐立不安,焦急的等待着斥候后续的详细查勘,在没有更新的消息到来之前,他便只能是等待。 除了等待,杨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又过了一夜,在次日天明的时候,杨俊终于是等到了斥候传递回来最新的消息,张辽的部队并没有往潼关防线走,而是原路返回,掉头向东而去了。 杨俊大惑不解,他不能理解张辽为什么会带着部队回去。 难道张辽不准备解潼关之围了? 这有悖于兵法常理的现象,甚至让杨俊怀疑是不是斥候看错了,被张辽给骗了。直到正午时分,又有新的斥候赶回来,言辞凿凿的表示,张辽的确是往东而去了,杨俊这才算是将信将疑的接受了这个结果。 可是杨俊依旧不清楚,既然张辽不准备突袭自己,那么他领兵到了这里是为了什么? 虽然杨俊想不明白,但是既然这样,原先派遣出去埋伏的军队就没有用了,只能是先撤回来,总不能让埋伏的军队兵卒为了不让张辽发现,便让其天天在野地里趴着,天天睡地窝子吧? 真要是那样,张辽都不用亲自来攻击,只要等上两三天,这些埋伏的军队便会染病,全数都废了。 所以埋伏一天两天,多少还算是可以,时间长了,就不成了,必须要撤回来修整。并且这些兵卒就是为了伏击张辽的部队而设立的,但是张辽不来了,那么再让兵卒白白的辛劳就毫无意义。 要不要再派人去更远的地方查看? 杨俊有些犹豫,超过一百里的话,如果大军不是在行进当中,那么也就意味着斥候回程并不能缩短距离,也就是一个来回就要两三天的时间了,这样一来不仅斥候会疲惫不堪,对于战马的损耗也是很大,而自己手下就只有这一点的灵活机动的斥候人力,多少有些不太值得…… 杨俊考虑了很久,最后决定放弃超出距离的侦查,只是将斥候维持在一百里的距离上面,就算是张辽重新带着兵马返回,他也可以在第一时间之内察觉,有充分反应的时间。 但是张辽的踪迹不确定,杨俊就算是在指挥兵卒重新攻打潼关的时候,心里面中有些不舒服,甚至时不时会不由自主的回头往东望去。这样的情绪似乎也感染到了杨俊手下的兵卒,攻伐起潼关来也多少有气无力的模样,敷衍的氛围也在蔓延。 第三天,一大早的时候,依旧没有张辽部队的消息。 杨俊认为这个是张辽虚张声势,毕竟潼关之围是确确实实在这里,也是张辽的最终的目标,但是为何不来? 杨俊这个时候,突然从内心深处渴望着自己能有一只骑兵部队,不要多,两三千就好,让自己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捏着仅有的两百骑兵,跟金疙瘩一般,舍不得用,也不敢乱用。 骑兵啊…… 这一次战役结束,一定建议让杨公组建一支足够大的骑兵队伍! 无论如何都要建立起来,就算是消耗大也要建! 至少也要有三千以上! 就算是将关中所有的骑兵全数抽调过来也在所不惜! 实在不行就找关中的那些士族豪右们索取战马,这些人一定还有些马匹,凑一凑也能成军! 像这样被一千的骑兵牵着鼻子,想打打不到,想抓抓不住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完全没有了战场之上的主动权…… 就在杨俊心念念的计划着将来的时候,最新的消息送到了杨俊的手中。 “什么?往雒阳方向了?”杨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斥候点头说道:“是的,已经能够看见河洛方向上面燃起的烽火黑烟了,应是往雒阳方向而去无疑……” 杨俊呆坐着,使劲的眨着眼。 不来潼关这里,反倒是去了雒阳方向,想干什么? 不好! 函谷关! 一定是函谷关! 因为杨俊带兵过来的时候经过函谷,也就知道函谷关内的情况,因为已经是弘农内部的关隘了,因此函谷关也没有驻守太多的兵力,正卒四百,辅兵六百,也就是千人的模样…… 而且在函谷关内还存放着不少转运而来的粮草! 张辽的骑兵也就一千,只要是函谷关的守军惊醒一些,见到了烽火之后便做些准备,关闭城门,想必就算是张辽想要攻击,也未必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想到这里,杨俊缓缓的坐下,吐出去一口气,安定了一下心神。 营盘之内,正是到了晚脯的时分,大头兵围拢在火堆旁,架着釜,咕嘟嘟的烧着菜粥。大军云集,粮草消耗得比什么都快,前几天还堆成山的粮包,现在已经小了一大圈。周边一些的野菜已经被拔吃得差不多了,想要获得更多的野菜,就必须去更远的地方采摘了。 糟了! 杨俊望着袅袅升起的炊烟,忽然心中噗通一跳,头脑有些发晕。 粮草啊…… 粮草! 杨俊腾的一下站起身,用手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顿时额头有些发红,该死的,自己怎么就给疏忽了呢! 疏忽了啊! 只想着张辽会前来突袭破营,却没能想着张辽竟然掉头去了函谷…… 从雒阳至潼关的地形太过于特殊了,就像是长长的管子一样,中间粗两头细,而这两头便是潼关和函谷。然后函谷关往东还有一节,有些和被扎起来的腊肠一般。 而这样的腊肠地形,一旦在关节处被切断…… 就像是征西将军抢占了潼关一样,顿时就将弘农和关中的联系给断了一样。当然,不是没有其他的路线,比如绕道河东再往关中,又或是转到豫州然后走武关,也一样可以进入关中,然而这些其他的路线都比不上直接走潼关来得便捷。 函谷也是如此。 先不说函谷关能不能被张辽攻下,但就是只要张辽还在函谷关附近晃荡,那么函谷方面的粮草就运不过来! 怎么办? 杨俊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只能是再次从郑县征调粮草了。 倒不是杨俊没有保护粮道的意识,只是原本之前来潼关的时候,为了方便,已经从郑县调过一次粮草了,原本是计划着从函谷以东,渑池一带,运送第二批的粮草过来,却没想到在这样关键时刻,被张辽卡在了其中,这样一来第二批粮草就很有可能暂时运不过来了。 虽然说可以再次从郑县征调,难免会恶了郑县的这些杨氏宗族之人,毕竟自己身为杨氏之人,也是清楚当下的状况,为了支援在雒阳的杨彪,弘农这一带,不管是郑县还是陕县,都可以说勒紧了裤腰带,之前给自己调出粮草的时候,郑县可以说也是将老底子都搜刮了出来了…… 而现在,自己不得已之下,还需要再去勒上一把,真是于心何忍啊。 然而却不得不做。 唉,只能是攻破了潼关之后,再用关中的物资来补偿一二吧! “来人!令后军移军陕县!必要将此贼扑杀!”杨俊咬牙下令道,自己从郑县掉粮也就只能是应急,必须清除了张辽的威胁,才能真正全心全意的攻伐潼关! 几乎与此同时,身在雒阳,受到了烽火示警的杨彪也说出了几乎同样的话语,派遣出了手头上仅有的一千出头的骑兵部队,急匆匆的赶往了函谷关。 杨彪也认为来犯的这些征西将军的这些骑兵不可能会攻陷函谷,却会给在潼关的杨俊带来极大的压力,甚至会导致攻伐潼关的杨俊首尾不能顾,所以不管是击败也好,击退也罢,反正无论如何都必须将这样一支部队清除出弘农境界,否则弘农之地就别想安生! 第1138章 选择权 “果然来了!”张晨兴奋的一拍手,睁着糊了不少的眼屎的眼,张着三天没有刷洗的嘴,哈哈笑着,然后招呼道,“兄弟们!都收整起来,准备出发了!” 不管是谁,连续吃了三天的高热量食物,而没有正儿八经的吃一些菜啊,饭啊什么的,也没有能够好好洗漱一下,便都是这样的模样,谁也好不到哪里去。 兵卒在野外,还能干干净净的一点粉尘都不沾染? 反正张晨也顾不上现在的模样是怎样的了,最重要的是他终于等到了张辽所交代的事情…… 张辽带着八百骑兵去了东面,而张晨则是带着两百的骑兵在山丘之间潜藏了起来,吃着张辽留下的征西骑兵专用的“竹筒饭”,饮着山间的泉水,每天的期盼就是派人在穿戴着伪装服去查看郑县的动向,今天,终于发现从郑县方向上开出了一列运粮的队伍。 张晨的脸上沾满了尘土,汗水的印记导致他的脸上呈现出天然的迷彩色,一条白一条黑的,可是他的眼睛却在眼屎地下发亮,看起来就像是坐在地上的后世乞丐仰头看穿超短裙的美女从面前摇曳而过,不仅是兴奋,甚至有些亢奋。 郑县的行动,意味着张辽的推测成为了现实。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大头兵在没有充分的油脂的时候,消耗这些碳水化合物的量是相当大的,廉颇老矣尚能饭否虽然讲的是一个求战的老人急切心态,但是依旧能够体现出当时兵卒的在这方面的饭量是如何的惊人。 而作战之时,消耗更是高得可怕。 巨大的运动量,再加上谁也不知道自己这一顿吃完,下一顿还能不能坐下来吃,所以恐惧不仅可以让人疯狂,也可以加大饭量,就算是平日两三倍的粮食,也是基本一扫而光,若不是军中管制,实行配给,兵卒甚至一天就能吃掉原本三天的粮食量! 有了油脂这样高热量的食物,而且又是事前炒熟烘干压缩的面饼,张晨不仅可以减少生火的次数,甚至可以短时间内不用携带大量的粮草。 只不过吃多难免有些副作用,比如上火,比如拉屎拉不大出来等等,但是在其便捷方面上,这些事情都不算是什么问题。 至少张晨也是这样认为的,如果不是有这些特殊的粮草,频繁升起的炊烟肯定就容易被在山头上瞭望的杨氏斥候所察觉,而现在,这些杨氏斥候就像是睁眼瞎一般,在张晨的鼻子下面来来去去,视若未见。 这个年代,相对来说还是地广人稀的,再加上董卓之前清扫过了一遍,很多区域的人口被迁往了关中,导致在弘农境地,许多山间的村寨就废弃了,杨晨就带着人缩在这样的废弃村寨当中,躲在烧毁的残檐断墙之下,若是不进山寨,又有谁能够发现这里面居然藏了人马? 机会就这样摆放到了张晨的面前。 张晨自从跟着张辽以来,都是跟在张辽屁股后面忙东忙西,时不时的还被张辽各种嫌弃。张晨也是无奈,也就只能是做好自己所能做的事情,吃苦耐劳也不抱怨,而现在终于是等到了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两百骑兵,跨上战马,顺着山道,如潮水般涌了出去,兴奋的扑向那些正往潼关行进的运粮队列,就像是一群饿极了的灰太狼扑向了美羊羊。 杨氏的兵卒根本就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征西的部队,甚至他们都认为征西将军的人马已经到了函谷关附近,这一片区域都是安全的,没有什么危险,因此当看见张晨张牙舞爪的带着人马扑过来的时候,不少人都傻了。 负责运送粮草的小军官回过神来,大声的呼喝着,希望能指挥着为数不多的运粮护卫进行防御和反击,然而这些原本派遣来运送粮草的基本就是辅兵而已,大多数都没有正儿八经的上过战场,在见到了战马奔腾而来的时候,基本上都是下意识的四散奔逃。 因为在这些粮草护卫的意识当中,他们就是一个稍微高于民夫的存在而已,在军中多半干得都是杂活,既然如此,打仗这种刀枪见血的事情,自然就是让正卒们顶上去啊…… 辅兵如此,被拉来做苦力的民夫就更加不堪了。 不过还有十几个人站着,直挺挺的护卫在粮草车辆边上,并没有逃跑。 “好样的!”负责押运粮草的小军官吼道,“这才是爷们!回去都替你们请功!”小军官也是无奈,别人都可以跑,唯独他不行,因为就算是他跑了,失了粮草一样是掉脑袋,还不如战死在这里,还能混点恤金…… 小军官正待拍着其中一人的肩膀,让其列队准备迎接冲击,却看见这个小兵双腿抖得跟筛糠一样,上身一动都动不了,一脸的惨白,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死死盯着眼前人马奔来的方向。 小军官连忙扭头看望另外一个人,却发现这个家伙虽然没有在抖腿,但是胯间已经是湿了一大片…… “啊……”小军官悲愤的大吼一声,提着战刀朝空中挥舞了一下,然后朝着张晨来的方向上冲了过去。 然而小军官求死的攻击并不能阻挡骑兵的马蹄,张晨带着人马,转眼之间就横扫了整个的队列,将那些零星的反抗全数的扑灭。 “能带多少就带多少!”张晨挥舞着战刀,大声的吼叫道,“然后堆在一处!烧了!” 大火冲天而起,干透了的粮草就是最好的燃料,火焰当中浓浓的黑烟冲天而起,散发着浓厚的焦香味道。 张晨拨马转了一圈,看着大火已经蔓延到了大部份的车辆上,便胡哨一声:“我们走!” 张晨他太喜欢这个感觉了,就像是一阵旋风,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整个战斗不过一个时辰的时间,却在杨俊的腰肋之上插了一刀…… ……………………………… 喜欢带着骑兵呼啸着奔驰不息的,不仅仅是张晨一个人。 夏侯渊也是。 夏侯渊似乎天生就喜欢骑马,也很享受在马背上面的感觉,他的族兄常常笑话他是半个胡人,若是可以粘在马上,便会一辈子黏在上面不下来的那种。 夏侯渊总是笑笑。 这些蠢货,怎么能够理解当风拂过发梢,当泥土在马蹄下四溅,当大地在飞速的后腿的那种感觉? 不过也有说的对的地方,夏侯渊真的觉得自己有些像胡人,特别是当自己驰骋起来的时候,就觉得这一方天地都是自己的,而自己就是放牧天下羔羊的主人…… 曹操现在手下的骑兵并不多,能充当骑将的也没有几个,因此夏侯渊当仁不让的就成为了第一任的骑兵统领,管理着手下千余的人马。 “你确定?”夏侯渊盯着眼前报信斥候问道。 斥候点头道:“某亲眼所见。” 夏侯渊一击掌,说道:“善!速速下去修整一下,然后即刻出发,告诉城中潜藏兄弟,等城外烟起,便抢夺城门!若能得手,某便算汝等首功!” “唯!”斥候一顿首,便先行退下了。 夏侯渊站着,望向了西方,然后呼啸了一声,像一个马贼一样笑着,大叫道:“哈哈,兄弟们,都他娘的要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来,大买卖来了!” ……………………………… “确实是有的……真的,大概是一千左右……”函谷关的令长指着城下的远处空地信誓旦旦的说道,“……真的,昨天我还亲眼所见,就在关下……” 统领着杨彪千余骑兵,辛辛苦苦赶到了函谷关的骑都尉,却没有想到自己看见的竟然是一片空地,人影都没有半点,若不是地上多少还能找到残留的一些马粪,骑都尉甚至都觉得是函谷关令谎报军情! “到底有多少人?不要什么大概,左右!”骑都尉显然对于这样含糊的数字很不满意。 “呃……这个……绝对不超过一千骑!”函谷关令擦了擦头上的汗,说道。 “一千骑,”骑都尉点点头,重复了一声。数量上,既然对方不占据优势,在战马体力上,对方这样往来奔波,同样也不占据优势,换句话说,这一战,可以打! 骑都尉这一次的任务,就是很明确,要将张辽这一支部队从弘农不管是击溃也罢,或是驱赶出去也好,反正不能让张辽带着人马在弘农四处搅乱,各地还怎么进行耕作,今年的收成又要去哪里去找? 因此不管怎么说,都是需要战上一场的,既然自己这一方占据优势,就不能轻易的放任张辽的人马轻易退去! “来人,传令!”骑都尉沉声喝道,“半个时辰进食,半个时辰整队,一个时辰之后便出发!误军者,斩!” ……………………………… 追击了张辽部队大半日,虽然还没有见到踪迹,但是骑都尉认为应该是并没有差距多远了,为了保证人马的体力,便在落日之前,找到了一个合适的避风场所,野营了下来。不管怎样,终究是要休息的,就算是人不歇息,马却不能不休息,好好休整一下,明天,最多后天,必然会追上战马体力消耗甚大的张辽部队。 这一点,骑都尉很是确信,然而骑都尉并没有想到的是,并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像他所想要的那个方向上发展…… 寅时,正是天地最为黑暗的时刻,在营地之外值守的兵卒抱着胳膊缩着打盹,丝毫没有察觉危险的降临。 这些杨氏的骑兵,原本大多数都是杨氏亦或是在弘农的大小豪右们圈养的私兵,虽然因为靠这个混饭吃的原因,所以这些人的骑术并不差,甚至有的比胡人来的都要好一些,不过在军纪和战斗直觉上面么,就难免有些不足。 这个也不是太大的问题,毕竟原本杨彪组建这样一直骑兵队伍,就是为了制衡汉帝刘协手上的那一队禁军骑兵的,并没有打算短时间内派上战场的…… 不过终究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汉帝刘协原本什么都没有,只不过到了并北一趟,便多了些步卒和骑兵,然后摇身一变,就成为了刘协北宫禁军,虽然说杨彪想方设法卡扣供给,减少了一部分这些兵卒的数量,但是毕竟不能做的太过分,所以要有一只可以抗衡的雒阳骑兵就相当重要了,要不是张辽一刀子捅到了函谷关,关系到整个的弘农骤然有了被切分出去的危险,杨彪也不会轻易的动这一只骑兵队伍。 众人都在酣睡,忽然几声凄厉的惨叫响彻了整个的夜空,惊得不少人当场就蹦了起来,惊慌失措的四下张望。 黑沉沉的夜色当中,远处火光晃动,几十个身影若隐若现,一杆战旗在空中飘荡着,三色条纹是那么的刺眼。 “什么情况!怎么会被袭营了?!”骑都尉疑惑不解,也愤怒无比的大吼道。 骑兵营地和步卒营地有很大的区别。步卒的营地基本上来说就是分为前营,中军,辎重后营三个部分,功能区分清晰,地域划分明确,但是对于骑兵营地来说,更重要的是选择一个适合牲畜夜间避风休息的场所,而且因为人马都待在一起,所以并不像是步卒那样的井然有序。 同时为了进出的方便,也没有设立营寨寨墙什么的,只是在道路的前后设立了拒马,并且派遣人员在外线轮流游弋护卫。因此说来,基本上骑兵营地占地都很大,就像是现在骑都尉这样,基本上来说覆盖了这一条道路的一大截,包括道路旁的整个的林地还有山谷的一个部分…… 而这些征西将军的兵卒,居然就是出现在这个山谷的内部! 这些人是怎么冒出来的? 这个山谷明明是闭合的! “该死的!”骑都尉怒吼着,“今日是谁领队查勘的山谷!” 此时此刻,正好是黎明前最为黑暗的时分,被惊动的杨氏兵卒正在昏头昏脑之间,就被几十人杀进了营地,见人就砍,逢人便杀,更有些人站在后面的暗处,只要见到杨氏兵卒骑上战马准备上前抵抗,就是几只弩矢飞来,连人带马射翻在地,顿时压制的山谷之内的杨氏兵卒鸡飞狗跳,场面混乱之极! 第1139章 赶场 有些事情,偶然和必然,并没有分得那么清楚。 但问题是,总归有一些突发的,偶然的事情,在不经意之间悄然而生,就像是马掌上面的那颗钉…… 虽然现在还没有铁马掌,只有木头的。 杨俊可以说是算得上本土作战,因为运输方便,所以不必一次性的带足大量的粮草,也不需要在某个地方,像是乌巢那样专门修建一个储备粮食的场所,后方会源源不断的将粮草送来,所以就会出现一条粮道,而这样一条粮道就成为了张辽和庞统眼中最好的目标。 然而像杨俊找郑县临时调配粮草,就属于突发事情了,当原本的粮道受到了威胁的时候,杨俊决定从郑县先解用一批粮草救急,也就成为了情理之中的事情,而且从常理来说,像这样临时出现的粮道,一般来说都是比较安全的。 因为时间短,再加上汉代的通讯不方便,就算是被敌人探知了,也很难有所作为。斥候千辛万苦打探到了,传递回去,然后再派人出来,可能等兵力人马赶到的时候,运送粮草的过程已经全部结束,这条临时出现的粮道已经消失了。 所以大多数情况下,像这样的临时粮道,都是安全的。可是杨俊唯独少算了一个可能,张辽居然会留下张晨在这里带着些人手摸奖…… 就像是从雒阳赶来的骑都尉,一样也想不到张辽居然也带着些好手,藏在了山谷当中准备摸奖一样。 山谷不大,并且是封闭的,站在谷口就可以一眼看得见谷底,既没有树林遮蔽,也没有怪石嶙峋,很简单的陡坡,很简单的草地,简单得让人扫两眼就全数能看得到的情形,自然也就不会有人专门辛辛苦苦的爬上陡坡,去翻看在陡坡上的草丛灌木当中有没有什么宝藏。 张辽是一个出色的骑将,自然也就是知道什么地形最适合扎营,尤其是骑兵营地。 比如说这里。 一个不大的山谷,就像是天然的围栏,可以拢住马群,外围稀疏的林地可以用来扎吊床或是用布幔遮挡露水,也可以让人马歇息。 山侧有小溪,不管是要取水还是饮马,都十分的方便。 沿着道路两头放出斥候和游弋的巡骑,便可以安心的在这里修整了。 不再这里扎营,还能去哪里? 张辽从吕布投董卓之后,便被李儒单独拆分出来领兵,一直都在函谷弘农一带转悠,或许别的地方张辽还不是很清楚地形地貌,然而这里么…… “嗡!” 张辽将顺手抢过来的一根长矛掉头投出,正面一名提着骑盾,正举着战刀召集着兵卒的小军官,或许是个曲长,又或是屯长模样的,根本没有想到张辽居然在乱战当中依旧瞄上了他,顿时惨叫一声就软塌塌的倒了下去。 山谷并不大,也就意味着外面的人想要展开攻击面也不容易,在谷口外,就有数十名的甲士被堵着,似乎是中军统领的亲卫模样,看到山谷当中的情形,不由得挥舞着兵刃,发出阵阵的怒吼声,然而因为谷口混乱的人马,这些成编制的精锐甲士一时之间也根本加入不了战斗当中来。 山谷当中原本圈围在一处的战马,现在已经被张辽的人员全数哄赶了出来,朝着谷口乱奔而去,更加造成了场面的混乱。人喊马叫之下,几乎是所有人都放开了嗓门,大呼小叫没有片刻停息,每个人感觉耳朵里都是“嗡嗡嗡”的耳鸣,任何的声音和语言都失去了意义,导致了纵然杨彪兵卒比张辽的人手要多,但是号令传不进来,就算是传递来了,也没有多少人听见。 而张辽,毫无疑问就是在这样的混乱当中最为可怕的杀神! 从冲出藏身之地开始,张辽从始至终他都冲杀在最前头,右手单手使动大枪,上下翻飞,而左手提了一把战刀,既遮护自己,又可以砍翻那些企图近身的敌兵。 场面越是混乱,张辽反而是越发的冷静,整个人如同机器一般,时刻扫视和关注着周边的细微变化,身影也是忽左忽右,总是能出现在杨氏兵卒企图集结在一起的地方。 一杆长枪,在张辽的手中,时而灵动,时而沉重,灵动的时候钻缝隙,扎向那些遮蔽不到的手臂和脚背,而沉重的时候,就像是重锤一般,一记又一记的砸在杨家兵卒堆叠在一起的盾牌上,破开防御之后便是猛扎进去,将防御的阵线彻底击溃。 这些骑兵勉强充当步卒集结在一起,企图阻拦张辽的目的,无非就是为了让山谷之外的兵马可以结成骑阵,冲击进来,而张辽却没有留给这些人任何机会,就像是一阵旋风一样,将整个山谷搅得一片糜烂。 骑都尉拨马躲开一匹胡冲乱撞过来的战马,心头都在滴血!原本在山谷之中,安排了近三分之一的战马进行修整,而现在这些战马却在混乱当中白白的损失…… 就算是再温顺的战马也依旧是个牲畜,人都惊慌失措了,更何况战马? 受到了惊吓的战马四处逃逸狂奔,几次都将骑都尉已经准备好冲进谷内的阵列打乱。按照军法,溃乱而冲击本阵的,应当现场斩首,可问题是这些并不是兵卒,而是战马!就算是杀了前面的几匹,高度近视眼的战马依旧会不管不顾的埋头冲过来,并且这些战马都是杨彪好不容易才收拢到了手里面的,骑都尉也是清楚无比,又怎么忍心下得这个手?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终于等到谷内的战马或着是死伤在地哀哀悲鸣,又或是从谷内逃出,渐渐的没有那么混乱的时候,骑都尉举起了战刀,憋了一肚子的火气终于是到了发泄的时候,指着山谷内的张辽怒吼道:“杀!杀……” 第二个杀字,骑都尉还没有喊出口,从西面就传来了新的一轮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张辽放在外围的骑兵看见了冲天的火光,听见了响彻四野的嘈杂混乱声响,便默不作声的摸了上来,而山谷当中混乱的场面,使得骑都尉根本就没有察觉到侧面张辽骑兵的逼近。注意力全数被山谷之内的情况吸引了杨氏兵卒,等到张辽骑兵从黑暗当中窜出来的时候,才张皇大叫,却已经晚了。 高速本来的骑兵迅速的杀进了骑都尉的营地当中,驱赶着不成阵型的杨氏兵卒四散奔逃,然后挑起火头左右乱扔……、 “都尉!都尉!”杨氏兵卒慌乱的叫着,“该怎么办,怎么办?” 骑都尉的头嗡的一下,血液几乎全数都涌到了头部,再掉头看向了山谷之内的时候,才发现原先还在大砍大杀的张辽,已经带着人悄悄的脱离了战斗,往山谷之内的黑暗缩了回去…… 一边是战局已经是告一段落的山谷,几十名凶悍但是数量不多的征西将军的兵卒,只要自己带着人马冲杀进去,至少可以剿灭大部分人,以解心头之恨…… 而另外一边则是大量的征西骑兵,正在西面的营地之内纵横,驱赶兵马,焚烧器物,如果自己不到现场弹压,恐怕会让场面更加的糜烂不堪,若是再让人马遭受了损失…… 骑都尉咬着牙,牙床都渗出了一丝血液,狠狠的盯着一眼山谷,号令道:“来人,封住山谷路口……其余的,跟某来!”虽然骑都尉心中一百万个想要将立刻将张辽挫骨扬灰,但是毕竟大局为重,在新的威胁到了面前的时候,也就是能是两项其害取其轻了。 留下的人手若是挡不住谷口,等自己将来犯的骑兵击溃之后,自然可以掉头回来再收拾也不迟! 骑都尉强忍着熊熊燃烧的怒火,刚带着人马赶到了西面的营地,就发现那些原本气势汹汹的征西骑兵,转了一圈,放了不少火之后,便纷纷兜转了马头,毫不恋战的掉头就走。 “他们战马疲惫!没有多少马力!”骑都尉迅速反应过来,大声疾呼道,“追!追上去!杀光他们!” 骑都尉心中恍然,在陕县函谷一带来回奔袭,又没有得到充分的修整,就算是铁打的战马,也依旧会疲惫不堪!怪不得只能搞这些小动作来进行偷袭,是因为他们的战马已经没有气力可以正面进行战斗了! 骑都尉越是这样想,便越是暴怒无比,毕竟被一个强大的对手正面击倒,自己尽力了,便是虽死无憾,然而被这样的手段一而再的进行欺辱,简直就是连叔叔都不能忍。 骑都尉整理了兵马,举起了火把,便跟着征西的骑兵背影追赶了下去,纵然不能截杀全数,多少杀掉一些,夺取些战马兵甲什么的,一方面也好重整自家的兵卒士气,另外一方面也好让自己出些心头的恶气! 马蹄隆隆,如鼓雷霆,在骑都尉的怒吼下,每个人都放开了马速,很快就看见了在前方匆匆而逃的征西骑兵的背影。 这是雒阳往来关中的官道,平坦且顺畅,多少年来一直都有人专门进行维护,并且这些原本就来自弘农的杨氏兵卒们对于地形也是同样的熟悉,因此即使是在夜晚,光线照明不佳的情况之下,他们依旧能够控制着战马,死死的咬住了征西骑兵的尾巴。 “追上去,杀光他们!”骑都尉挥舞着战刀,大声怒吼道。 “杀光他们!”被羞辱了一夜,从最初的慌乱当中恢复过来,急切的想要用对手的血液洗刷耻辱的杨氏骑兵这个时候也精神百倍的跟着齐声大吼道。 杨氏骑兵再一次猛踢马腹,加快了速度。或许真的是因为征西将军的骑兵战马已经疲惫,消耗了太多体力的原因,杨氏骑兵越追越近,和征西的骑兵只距离了四五个马身的距离,许多的杨氏骑兵已经举起了手中的战刀,端平了长矛,呲着牙裂着嘴,兴奋的吼叫着,疯狂的往前追赶…… 就在此时,追击在最面的一匹战马忽然悲鸣一声,马失前蹄,栽倒在地上,而马背上的杨氏骑士猝不及防,腾云驾雾的飞了出去,在空中张牙舞爪画出一条美丽的弧线,噗通一声一头扎在地上,眼见是活不成了。 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又是两匹战马接连摔倒,紧接着又是两匹,马背上的骑兵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身躯,翻着筋斗就飞了出去。 “小心,绊马索!”骑都尉一面奋力的勒住缰绳,一面高声大叫,提醒手下兵卒小心。然而刚才兴奋的一路猛追,现在急切之下,哪里说收就能收得住? 接二连三的巨响中,十几匹战马轰隆隆的摔倒在地,顿时场面一片混乱。 战马人立而起,超前冲了几步,终于是停了下来,骑都尉一边努力控制着战马,一边吼道:“全体戒备!上前清除绊马索!”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阵犀利的尖啸声猛的从黑暗中传了出来! “强弩!”凭借着多年的经验,骑都尉迅速的判断出了将要面临的威胁,脸色都吓白了,连忙将身躯缩在了马后,“散开!躲避!扔,扔掉火把!” 黑夜之中,火把就是最好的目标。 就听见弓弦声响,一根根的弩矢从黑暗当中飞出,有的射空了,但是那些射中的,不管是射在了人的身上,又或是战马的身上,都立刻深深的扎入进去,还有的直接穿透,带出一个血肉模糊的空洞。 一匹又一匹战马倒下,一个又个兵卒跌落,惨叫声,马嘶声乱成一片。 几名机敏的兵卒连忙将手中的火把远远的扔开,然后又将周边的跌落在地面上的火把全数踩灭…… 战袍和甲胄不足以抵御强弩的锋锐,但是黑夜却可以。 陷入一片黑暗的战场,带着死神呼啸的弩矢终于是停了下来,然后就跟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张辽沿着绳索爬上了陡坡,示意手下将绳索都拉扯起来,转过头望向了西面那边重新陷入了一片黑暗的战场,微微笑了笑,然后对着自己的手下说道:“如何,今夜痛快不痛快?” “痛快!当然痛快!” “那是自然!“ “痛快倒是痛快,就是乌漆麻黑的,也不知道自己砍到了几个……” “有校尉在呢,少不了你的!” 张辽哈哈一笑,朗声说道:“跟着某,不怕功绩少,就怕你们赶不上,捞不到!动作都快些,我们还要赶去下一场!” 第1140章 风水轮流转 潼关之下,血战依旧在继续。 围城之战向来就没有轻易的,更何况是潼关这样的关隘。 宁攻十座城,不打一关隘。 原因很简单,围城尚能围三阙一,而关隘往往只有一个面,进攻方就算是有再多的兵力,也难以尽情的施展,只能是用血肉,用打造出来的攻城器械,一点点的去攻伐,一块块的去将城池青砖凿开。 人命,甚至还不如一块青砖。只不过有时候是自己不把自己这条命当回事,有时候是别人不当回事而已。 几十个士卒,站在了城下,双手擎着巨大的橹盾,斜斜的架在城墙上,将身后的兵卒和民夫护在盾下,将城上的箭矢和滚木礌石全数卸开,而在橹盾之下,这些兵卒和民夫则是在死命的掏挖着潼关的城基…… “快散开!” 忽然有人扯着脖子嚎叫着,但是已经晚了,伴随着火油几乎是同时间丢下的火把,迅速将这个可以抵御箭矢滚木擂石的小阵型全数吞没! 凄厉的惨叫声响了没多久,便渐渐的在火焰当中没有了气息,只剩下一团团的或者佝偻,或者蜷缩的黑炭般的躯体。 而这样的躯体,在潼关之下不在少数。 漆黑且扭曲的手臂,有的斜斜的指向了天空,就像是在控诉自己的不公,又像是在对生者的诅咒…… “再派一队!” 杨俊就仿佛是没有看见火焰蒸腾一般,淡漠的说道。 没有了粮草来源,又不能让下面的兵卒知晓,最好的做法是什么? 让炮灰都去死! 一方面可以减少粮草的消耗,一方面多少也可以消耗潼关守军的各类器械。从这两天看来,虽然潼关之上依旧有火油进行防守,但是使用的次数和频率都在减少。 这就有效! 而有效的方法,自然就要继续使用。 看着又一队的民夫和辅兵,在正卒的督战之下,发出了决死的呼喝声,踉踉跄跄的往前而奔,杨俊的心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能平静下来。 不是为了这些辅兵和民夫,这些人死得再多,杨俊心也不会有多少痛惜。他更痛惜的是那些被烧掉的粮草,那些正在督战的着甲锐士。 这两天,自己这一方的士气持续的低落。 杨俊知道,不过不为所动。 死的人多了,那有不掉士气的? 不过就算是士气跌落又能如何? 就像是他要进攻潼关只有一条路,那么这些已经是没有多少士气的辅兵和民夫,也同样只有一条路,只要将正卒控制住,这些没有多少战力的东西便只能是乖乖听话,乖乖的一批批去消耗潼关的气力和器械! 皇甫嵩就是用这样的方法攻下了潼关,没有理由他杨俊就不行! 别看现在杨俊脸色平静,似乎没有任何事情一样,但是心中却翻腾不已。自己派遣出去的后军已经是一天多没有传递消息回来了,虽然说在一些情况下,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有了消息一般来说都是坏消息,但是这种身处于迷茫当中的感觉,却会令人渐渐的失去了自信,迷失了自我。 虽然一再给自己打气,不过杨俊总有一种预感,一种并不好的预感,而这个预感,很快的就变成了现实。 就在军中人马的嘈杂声中,杨俊猛然间回头,看见了一队斥候满头大汗的狂奔而来,也看见了远方天空升起的高耸的烟尘…… ……………………………… 在潼关的城头,这几天马延身上的压力就没有轻松过多少。 各自的事情各自知道,各人都有各人的困难。 杨俊这一次带来的弘农和河洛的正规兵卒,跟上一次的普通民兵根本不是在一个档次上的,虽然只有三四千左右,但是给予的压力却比上万的民兵的都要更大,威胁也更大。 关键是潼关才经历了上一次的高强度征战不久,许多的地方并没有完全被修整完善,别看有的地方是填平了,但是马延知道,在土层下面,有一些地方只是用木架子临时支撑着,并不是全数的实心夯土。 因此每当杨俊派遣挖掘的兵卒到了这一块区域的时候,马延就想再省着用火油都不行,否则外表覆盖的砖土一旦被挖开,其中的木架更是抵御不了多长时间! 随着时间的推移,马延心中的焦躁情绪也在一点一点的积累,难免不像最开始那样的气定神闲,吼骂兵卒的次数,甚至直接上手踢打的次数,也不知不觉的在增加当中。 自己能守多久? 自己还要守多久? 没有人可以给马延答案,马延也无处去寻找答案。 只不过,当悠长的牛角号声在东面远方响起的时候,多日没有笑过的马延忽然笑了出来,兴奋的击掌道:“来人!他娘的,给老子擂鼓!哈哈哈!张文远,可以啊,张文远!” ……………………………… 杨俊站在中军大麾之下,只是看着东面,至于原本派往潼关去的辅兵和民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来,呆呆的站在半路上也没有理会。 杨俊略显得消瘦的身躯不知不觉的在微微颤抖着,他死死的捏着拳头,咬着牙说道:“为何……为何如此……为何如此!” 潼关城头之上轰隆隆猛然想起的战鼓顿时将杨俊惊醒,猛然回过神来,高呼道:“列队!列队!别让敌军冲营!“ 可是杨氏兵卒,此时此刻大多数人仿佛全身上下都陷入了胶水当中一般,就连动作都是僵硬无比,就连原本还算是次序良好的正卒,现如今也有些乱糟糟的不知所措。 谁都知道,当征西将军的部队,出现在后方的时候,意味着什么。 但是谁都不知道,当征西将军的骑兵,呼啸着迎面而来的时候,自己又要如何抵御…… 在任何时候,装备完善的骑兵出现在战场之上的时候,不管是对于统帅,还是对于兵卒来说,都是一种极大的威慑。 杨俊的兵卒看着远方高高挑起的三色旗帜,看着当中的骑兵统领带着人马,徐徐而进,不急不缓;看着那如林般的骑枪直指天空,闪耀着慑人的寒芒;看着前突的几名骑兵飞快的抢到了阵前,从身后扯出了几面旗帜,就像是丢破布一样丢在了后营的空地上…… 这些旗帜杨氏的兵卒都很熟悉,也顿时引起了一阵的骚动。 几名兵卒小心翼翼的上前,然后飞快的将这些旗帜卷在了怀里,带到了杨俊的面前。 杨俊看着,只觉得自己的身躯摇摇晃晃,他勉励的站着,努力的挺直了腰杆,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的腰杆一旦弯下,再想要挺直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地面上,有自己派出去的后军旗号…… 最关键的是,还有代表杨公骑兵的青鸟旗号…… 杨俊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杨彪有多么珍惜这一支骑兵,又多么看重这一支骑兵,甚至亲自决定用青鸟为标识,就可以见得一斑,然而,现在这一只青鸟旗号,却像是一只被扒光了羽毛的麻雀…… 杨公已经将他全数家底都拿了出来,而在这些征西将军的骑兵背后,又有多少兵卒,又有多少战马,还有多少没有拿出来的牌面? 杨俊仰头望着头上写着大大的一个“汉”字旗帜,忽然之间泪如雨下。 “大汉啊……” ……………………………… 五百里之外的雒阳,似乎也感受到了杨俊的悲怆,飘飘洒洒的下起了小雨,绵延不绝。 雒阳城,如今已经没有了之前的那样雍容华贵的气质,反而有些惨淡,就像是原本一个精致到了极点的网红美人,卸了妆,洗了脸,又关掉了美颜的滤镜一样。 雒阳城门外,昔日的那一场大火的痕迹依旧没有消除,宛如疤痕一般在城墙上蔓延,城墙的青砖也没有完全修补完毕,在淅淅沥沥的春雨雨雾当中,不仅没有因为朦胧而变得更有诗意,反倒是越发的颓废和凄惨。 雨虽然不大,但是也妨碍了许多修缮的工程,也隔绝了些往来的人流,只有些零零散散的劳役,半死不活的或挑或拖,在雨水当中瑟瑟发抖,在泥和水当中挣扎着前行。 远处的雨雾忽然一动,然后便传来些脚步践踏着泥水的声音,一行身形出现在雨雾当中…… 雒阳城头的守军,一边抱怨着,一边从避雨的场所跑了出来,趴在城垛之上,戒备着,往下眺望。 只见雨中,跌跌撞撞的走来了三四十人,当先的还打着汉军的旗号,不过旗面上已经破烂不堪了,人员也都是狼狈不已,身上的衣服说是穿着,还不如说是顶着披着挂着,吸饱了雨水晃晃荡荡的,其中十几个人歪歪斜斜的带着头盔,好像随时都会掉下来的样子。人人都拖着脚步,用刀枪支撑着往前走,就像是这些刀枪不是兵刃,而是拐杖一般。 雒阳守城的兵卒顿时放下心来,却又有些面面相觑,着着是一队逃跑的溃兵,只不过不知道是哪里来的…… 当值的屯长趴在城垛上,扬声大呼:“都他娘的站着!别前走了,冲撞城门,被射死的别怨!先报上番号来,都他娘的哪里来的?” 说是这么说的,但是实际上城墙之上并没有人张弓搭箭,甚至连关闭城门的举动都没有,不就是三四十的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溃兵而已,值得那么大惊小怪么? “某是巩县的守兵!”队列当中有一人高声应答道,“巩县来了贼人,正在围攻城池!某带着兄弟奉命突围报信!贼他娘的啊……突围的时候还有百人,而现在……快快禀报一声,也别让某等兄弟白白送命……” “巩县,贼人?”值守的屯长瞪圆了眼睛,“哪里来的贼人?竟然到了巩县?!” “他娘的,某哪里知道啊……突然就来了,旗号都没有打出来……” “旗号都没有?天杀的……哎,这年头……行了,说不得了,赶紧过了壕沟,进城跟上头禀报一声,看看有什么章程罢……” 雒阳城原本引了洛水围绕,作为护城河,但是大火之后许久没有人进行维护,壕沟也坍塌了一些,现在正在重新的挖掘,因此堵了进水口,当下只是深沟,并没有蓄水。 三四十人闻言,便杂乱的往前而行。 在壕沟之前,守着木桥和城门的队率,看起来有些年岁了,或者是天子脚下的城门小官,也多少有些威仪,至少一身的皮甲,头上扎的武巾,脚下穿着木屐,多少有些模样,见到了这些人狼狈的模样,也没有细细的拦下盘问,只是摇头叹息,然后嘟囔了一句什么“……何苦……卖命……”之类的话语,便意兴阑珊的挥挥手,示意让这些人进城。 就在此刻,从城中出来了一名武官,两名护卫高高的撑着油伞遮蔽风雨,身上的大红色披风沾染了些雨水,就像是血色晕了出来一般的斑斓。 “干什么?拦住了!”武官见状,顿时就皱眉喝问道,“怎么什么人都放进来!” 还没有等城头上面的屯长说话,原本狼狈模样的三四十人当中沉寂了片刻,便猛然有人在其中断喝出声:“杀了他!抢门!” 伪装成为逃命的兵卒顿时齐齐发一声喊,穷凶极恶的扑上前去! 雨雾当中,隐隐有闷雷一般的声音远远的传来…… 夏侯渊策马从雨雾当中窜了出来,然后看着乱成一团的城门,哈哈大笑着,铛啷一声抽出了战刀,高声喝道:“儿郎们,发财的时候到了!快快!把你们吃奶的劲头都拿出来!给老子抢门!” ……………………………… “杨公!杨公!大事不好!大事不好!啊呀……”惊慌的侍从院外狂奔进来,却不小心一脚踩在了石阶的青苔之上,嗤溜一声来个狗啃泥,扑到了天井之内,顿时滚得一身的狼藉。 “……杨公,”报信的侍从也顾不得自己摔得狼狈和痛苦,连忙撑起身抬着头说道,“有人抢城!抢城!来了不少骑兵,不下千人!” “在那个门?”杨彪刷的一下站了起来,“上西门?雍门?广阳门?” “都……都不是……”侍从呲牙裂嘴爬了起来,连忙说道,“是中东门……” “中东门,怎么会在中东门?”杨彪不敢置信的问道,“你说不是西面?难道不是征西将军的人马?打的是什么人的旗号?” “旗号,旗号打是……是平东将军曹……” 此时此刻,城门处的嘈杂声浪终于是传了过来,在雨滴敲打瓦片宛如伴奏乐一般的声响当中,富含有节奏的口号响彻了雒阳城上空:“清奸臣,护明君!匡社稷,护大汉!” 听闻此言,杨彪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第1141章 该死的谁开的头 可以说,第一个喊出清君侧,匡社稷的口号的人,绝对没有想到,这个口号有这么强的生命力,而且有那么广泛的适用性,不管是谁,不管是什么时刻,都可以将这个口号挂起来,用上一用。 杨彪对于这个口号也是熟悉的,因为他也用过,只不过他完全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有人将这样的口号还到了他的身上…… 清奸臣,护明君,谁是奸臣,谁是明君,似乎已经不用分说了。 大汉啊! 杨彪痛苦的闭上了眼,摇晃了一些,然后猛然间睁开,沉声断喝道:“传令!聚集城中兵将,保护北宫!” 雒阳城中,原来是有北宫和南宫两个大的宫殿建筑群体,还有东宫、西宫、长秋宫、永安宫、永乐宫等小一些的宫殿群落。正常来说,南宫和北宫为上朝、朝贺议政、举行国家庆典的场所,西宫为皇帝个人休息游乐的场所,而东宫则是皇太子所居。长秋宫为一般为皇后居所,至于永安宫和永乐宫大多数为皇太后所居之宫。 光武帝的时候,北宫还在修建当中,所以都是以南宫为主,后来从汉明帝开始,便逐渐的将国家政治中心转移到了北宫,并一直沿用到了如今。 自从得知了弘农烽火的时候,杨彪的注意力就全数被西面的情况所吸引,一方面是杨俊的进展让人揪心,另外一方面函谷关在前些年也是被放了一把火,虽不至于是烧成了白地,但是也同样遭受到了重创,至今都没有完全修复。 平东将军曹操不是领兵去了徐州么?谁能想到平东将军竟然在陈留潜伏了这样一只骑兵队列? 此时此刻,再如何去后悔已经是没有了,只能是想如何应对当下的局面! 雒阳城门骤然成为了双方争夺的焦点。 雨雾当中冲来的夏侯兵卒和四面城墙上增援过来的守军战在了一处,相互簇拥着集成了一团,城内城外金鼓声,吼叫声,乱成了一片! 而在城中的百姓,原本经历过了浩劫变乱之后,已经是荡然无存了,只不过这一段时间多少就像是野地里面的草芥,渐渐生了些出来,却没有想到此刻又临兵锋! 这些百姓,就宛如惊弓之鸟一般,从城中断檐残壁处逃了出来,张皇着如同无头苍蝇的一般乱叫乱撞,急切的想要逃离这个即将诞生的战场,更加增添了雒阳城内的混乱。 雨雾纷纷扬扬,虽然杨彪努力调集了兵卒进行阻挡,但是这些兵卒却不能抵御夏侯渊的疯狂进攻,一步步的往后退。 一个由许多人组合而成的声响在空中回荡:“清奸臣,护明君。匡社稷,护大汉!” 夏侯渊将挡在面前的一个杨氏兵卒一刀砍倒,哈哈哈的狂叫着:“某乃平东将军麾下夏侯,领兵前来护驾!杨氏软禁汉帝,倾轧同僚,实属大逆!尔等休要协同叛逆,放下兵刃,方可赦宥!” 说这些话,并不是给大头兵听的。 夏侯渊虽然平日里粗俗,但是也知道这些大头兵未必人人都自动自发的会保卫雒阳城,若不是在这些兵卒当中的军官,那些由士族世家和乡野豪右组建勾搭起来的中间层面的军官在管理和统御,杨彪一个人哪有可能控制得了这些军队? 虽然不一定会有效,也不一定会有人听,但是只要能够让他们有片刻的迟疑,夏侯渊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随着这呼喊声音,震荡着雒阳城的上空,更是让雒阳城内的慌乱增加了数倍,听了调令赶来增援的守卒,有的要去增援城门,有的却要登上城墙对对后续的夏侯渊部队进行阻拦,在没有统一规划和指挥之下,有的往上跑,有的往下奔,各自的命令都不太一样,导致竟然有些人相互堵在了一起,更是无法抵抗越涌越多的夏侯兵卒! 夏侯渊挥舞着长柄朴刀不停的催马向前面猛扑,他非常喜欢策马奔腾,自然对于只是利于劈砍的长兵刃情有独钟,每一次挥舞,杨彪的守卒不是兵刃被砍断,就是人肢体被砍断,血肉纷飞房中,夏侯渊哈哈狂叫着,“你们不成,你们不成!放下兵刃,饶你性命!” 杨彪的部队当中虽然有不少甲士,也是河洛的精锐,多少上过战阵,作战经验也不差,但是奈何新招募的兵卒更多,这在混战当中,又没有统一指挥的情况下,拼的就是兵卒的基本素质,尤其在这个狭小的城门区域,前方交战了,后面的却只能看见自家兵卒的屁股和后脑勺,就算是想要使劲,也用不上地方。 夏侯渊所带的兵马,在中东城门突破口越来越大,随着兵卒涌进来的也越来越多,杨氏的兵卒越发的反抗乏力…… 夏侯渊终于是策马冲出了城门,挥刀将一名杨氏兵卒砍翻在地,挥舞着长刀大喊道:“来人!跟着我,去北宫!” 夏侯渊知晓,抢下城门并没有什么决定性的作用,他的兵卒也不可能一口气将雒阳城内的所有杨氏兵卒全数击溃或是杀光,毕竟自己为了隐蔽,奔袭了五六百里,对于人力和马力的消耗也是相当大的。 “快!快!去北宫,迎汉帝!迎汉帝!”夏侯渊挥舞着长刀,对着一旁的一名君侯吼道,“你!带着一队人马守好城门!其余人,跟某来!” 就在夏侯渊带着人马赶到了北宫之前的时候,驰骋在复道之上,却看到在北宫朱雀门外,已经有几百人排出了密集的阵列、这些兵卒披挂整齐,带着头盔,身穿甲胄,一半是皮甲,而另外一半甚至是铁甲,最前方就是刀盾手和长枪手,长枪的枪头在雨水当中闪着寒气,如林一般斜斜向空中举起,而在队列的后面,则是高高飘扬的“杨”字大旗! 夏侯渊眼尖,看到队列之后,骑在马背上的一个身影,裹着披风,正是杨彪! 此时此刻堵在了夏侯渊面前的,竟然就是杨彪手下最为精锐的一只力量! 两个人的目光撞在了一处,顿时就像是溅出了漫天的火星! 杨彪骑在马上,马鞭一指,前排的长枪兵顿时齐声发吼,将长枪密密麻麻的架了起来,直直的指向了夏侯渊! “咴咴……”夏侯渊一勒马,在杨彪摆出的枪阵之前的百米之外站住,战马人立而起,然后重重的踩在地面之上,激溅出大片的水花。要是自己不是长途奔袭而来,夏侯渊定然是想都不想立刻发动攻击,就算是用血肉硬推,也要将杨彪的阵列破去! 然而,现在不行。 胯下的战马剧烈的喘息着,在雨水当中喷着白气,抖动着脑袋和脖子,不由自主的往下低着头,这是体力消耗太大的表现,而这样的情形,身为骑兵统领的夏侯渊怎么会不知道? 在这样情况下,若是战,胜了也是惨胜,若是败了,便是一败涂地…… “见过杨公!”夏侯渊将长刀竖起,略微示意了一下,然后裂开了大嘴吼道,“某奉平东将军之令而来,恭迎汉帝东狩!杨公此意何为,欲置汉帝于囹圄不成?” “大胆狂徒!竟敢纵兵攻伐帝都!”杨彪用马鞭一指,怒声喝道,“未有诏令,驱兵凌上,形同谋逆!汝等还不下马受降,以免诛族之罪!” 夏侯渊迟疑着不敢贸然进攻,杨彪也是一样。 在这样的一刻,从天空哗哗而落的雨水,在双方的人马当中毫不客气的泼洒下来,一时间就在雒阳城皇宫的朱雀门外复道之上,双方人马竟然诡异的凝固了片刻。 “陛下到!”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还没有下最后的决心的时候,听闻朱雀门上一个宦官扯着公鸡嗓子高声唱着,打破了两个人之间的凝固的场面。 “拜见陛下!”杨彪在马背上拱手说道,“臣甲胄在身,不便跪迎……敢问天子安好?” 夏侯渊皱了皱眉头,将长刀扔给了身边的亲卫,也拱手向朱雀门上一拜,然后叫道:“拜见陛下!臣乃平东将军麾下骑都尉,特来迎天子东狩!兖州子民,盼陛下如同盼甘露,恳请陛下爱怜兖州子民拳拳之心……” 杨彪并指而如戟,指向夏侯渊,沉声说道,“雒阳乃天下之都!陛下乃天之贵胄!岂能轻离朝堂!再者……” “哈哈!朝堂!可笑!也不知是杨氏的朝堂还是陛下的朝堂!”夏侯渊打断了杨彪的长篇大论的前奏,扭头向朱雀门上说道,“某主平东将军,听闻陛下宏图不能展,政令不得伸,心痛如刀绞,彻夜不能寐!今特领兵而来,非冒犯陛下龙威,乃欲救……” “荒谬!”杨彪怒声说道,“陛下于此,帷幄天下,岂有宏图不展之说?尔等妄逆,居心叵测,方为罪大恶极!陛下,臣至河洛以来,兢兢业业,日夜不敢或怠,方得当下之局面,如今京都稍稳,实不能再生乱事啊!此等小人,以一己之私凌于陛下,以谄媚之言蛊惑天子,实为乱国之举也!若今日可请东狩,明日便是可请南狩!此举断不可开啊,望陛下明察!” 夏侯渊挥舞着手臂,哈哈大笑道:“陛下乃是中兴之主,天下明君,岂能被汝置于股掌挟持!更何况陛下既已然北狩阴山,为何不可东狩兖州?既然已于阴山封禅,又岂能不在泰山封禅?陛下!兖州上下,皆翘首以盼也!” 杨彪心中不由得大骂,该死的征西,若不是他开了这个头,这个平东又岂能用这个来说事,不过眼下也追究不了斐潜的责任,只能是针对夏侯渊的话语便再次的斥责和辩驳…… 朱雀门上,华盖已经被雨水打湿,淅淅沥沥的雨丝斜斜的扑了进来,沾染了刘协的衣袍。 刘协抬着头,背着手,像是看着头顶的华盖,又像是望着苍茫阴沉的天空,对于朱雀门下的两人话语,宛若未闻。 良久,刘协缓缓的低下头,而城下的两个人隔着中间的空地,你一言我一语的还在争论不休相互攻伐。 “打不起来了吧……”刘协也没有什么动作,微微动了动嘴唇,悄声的问道。 黄贤站在刘协身后,闻言上前半步,在刘协身侧说道:“杨公此时投鼠忌器,平东将军这里人马皆疲……不过么,终究是要决一胜负的……” 黄贤从并州带来的人马,到了雒阳之后,便成为了北宫的禁军,一直以来都是驻扎于此,如此局面之下,自然是第一时间在宫墙之上守护。杨彪也是知道这样的情况,所以宁可放弃在城墙附近围堵,也要赶到北宫这里,就是一方面为了紧紧抓住刘协,另外一方面也是担心征西和平东之间有什么勾搭。 刘协点了点头。 确实如同黄贤所说的一样,杨彪好不容易才收拢了雒阳城内的局面和民众,也不想全数都砸在这个场面之上,并且平东门已经被夏侯渊控制,就算是这个时候开打,能战胜了,平东城门没有收复,想要留下夏侯渊兵马也留不住,更何况有搭上全城大坏的风险,因此杨彪只能是一边偷偷挨派人去加强对于平东门的攻伐,而在这里则是拖延,并不敢在平东门没有收复之前便贸然进攻。 对于夏侯渊来说,长途突袭而来,已经取得了初步的长效,而现要面对杨氏集结好的战阵,在自己这一方体力马力都消耗相当大的情况下,即刻进攻也并非是一个最佳的选择,因此多少也要让人马缓上一缓,恢复一些气力再说,所以也只能是暂时选择杨彪打嘴仗…… 刘协嘴角微微翘了一下,似乎带了一些自嘲的神色,说道:“……也是,现在若是打得起来,恐怕也不会那么多废话了……不过,现在,都说了那么多了,也该轮到朕说两句了吧……” 黄门宦官会意,上前高呼,但是不知道是因为雨势太大,还是没有将自己优良的公鸡嗓子发挥好,朱雀门下的两人依旧在相互指责不休。 黄贤向刘协拱手道:“陛下,可否让臣一试?” 刘协点头说道:“可!” 黄贤领命,上前一步,走到了队列之前,然后将拳头握紧,高高的竖立了手臂,沉声大喝道:“大汉威武!” “喝!”阵列在宫墙之上充当禁卫的黄贤手下征西将军兵卒,下意识的就按照平日里面的训练,习惯性的跟着黄贤语音,刀盾手用战刀拍着盾牌,长枪手用长枪顿着地面,重复三次喝道,“大汉威武!大汉威武!大汉威武!” 整齐划一的行动和呼喝,向来就是军列展示士气和战斗力的一种方式。 黄贤此举一出,城下争执不休的双方顿时一窒,杨彪这一处的兵卒顿时有些散乱,而夏侯渊手下也有不少战马被吓了一跳,不安的前后踢踏着地面…… “陛下有言,诸人静听!”黄贤高声喝道,“某有言在先,君前失仪,乃大不敬!二位自重!” 说完,也不等杨彪和夏侯渊有什么回答,便往后一退,侧身将刘协让了出来。 刘协微微笑了笑,冲着黄贤说道:“不错,颇有你家征西风仪了……” 黄贤一拱手,说道:“某主征西,如星辰之璀璨,而某只不过萤火之光,不敢有比……” 刘协仰头哈哈一笑,也没有再说什么,便往前一步,站在了宫墙前头,沉下了脸,从左到右缓缓的环视一周…… 第1142章 想请的却不来了 刘协如果没有能够经历平阳一行,或许多半就会厌倦在雒阳显得略有些困顿的生活,然后听了夏侯渊的话语,去所谓相对完善,宫殿齐全的兖州去。 然而现在,刘协觉得既然征西将军斐潜,能够在白地一般的并北描绘出如此绚丽的画面,自己身为天子,难倒就不行么? 刘协看了看杨彪,又看了看夏侯渊,忽然说出了多年前的同样一句话:“汝来救驾耶?汝来劫驾耶?” 夏侯渊愣了片刻,不由得拱手说道:“……臣……自然是来救驾的……” 刘协微微笑了笑,对于夏侯渊这样的回答,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对于刘协来说,说出在记忆深处的这样一句话,只不过像是完成了一种仪式,或者是一种轮回。 “昔者先王未有宫室,冬则尽营窟,夏则居橧巢。未有火化,食草木之实,鸟兽之肉,饮其血,茹其毛。未有麻丝,衣其羽皮。后圣有作,然后修火之利。范金,合土,以为台榭、宫室、牗户;以炮,以燔,以亨,以炙,以为鳢酪。治其麻丝,以为布帛。以养生送死,以事鬼神上帝……” 刘协淡淡的念叨着,声音也并不是太大。少年人晴朗明脆的声线在朱雀门上飘荡着。 “……光武起草莽,定冀豫,转战河洛,定都于此,大汉社稷,亦从其塑。朕虽不才,不及光武万一,然大汉以忠孝治天下,朕亦不敢有悖……且去吧,谢过平东将军好意……若其真有忠义,当明朕意……” “啊?陛下……陛下三思啊……” 夏侯渊叫着,眼中却闪过一道戾芒。 任何事情都是这样,谁掌握了话语权,谁就能将白的说成是黑的,当形成了公知之后,就算真的原来是白的,大家一样会认为其是黑的。 刘协若是不愿意跟着走,那么自己这一趟将来鬼知道会被描述成为什么样子? 夏侯渊虽然不懂得这些社会心理学,却明白贼不走空的道理。马贼长途奔袭,哪有不带些财货回家?若是天天这样空跑亏本,这将来生意还要怎么做? “陛下莫要害怕,有臣于此,不容奸臣张狂!”夏侯渊心念电转之下,咬了咬牙叫道,“来人!随某救驾!” 在夏侯渊看来,那个刚刚修复不久的宫门就根本不能算是一扇门,既没有包铁,也没有铆钉,只能说勉勉强强遮挡一下罢了,谈不上有多少防护力,甚至比一般的坞堡大门还要更不如! 方才絮絮叨叨许久,也算是让手下人马都恢复了些体力,便一鼓作气拿下宫门!至于刘协本人的说法,就当成是在杨彪胁迫之下的说辞罢! 杨彪听闻顿时怒声呵斥,然后下令兵卒上前抵挡夏侯渊…… 就在此时,就听到朱雀门上黄贤一声断喝,然后便是嘣然作响,十几只弩矢破空而至,径直将夏侯渊前冲的几名骑兵全数射倒! “弩矢!怎么会有弩矢?!”夏侯渊连忙勒住战马,脸上露出了惊恐和不敢置信的神色。 众所周知,就算是火药枪发明出来了之后,远程投射类型的武器依旧会受到天气的制约,弓箭同样也是如此,一旦被打湿了弓弦,那么就意味着丧失了作战的能力。 夏侯渊原本驱兵直冲雒阳,正是因为下雨的这个时间段,大多数人只能是面对面的肉搏,并不能使用远程弓箭武器,如此一来,骑兵就多少占了些便宜,同时也只需要面对眼前的对手就好,不需要防备远处的弓箭,无形当中就抵消了不少杨氏兵卒的优势。 但是没有想到的是,在朱雀门此地,依旧还能用弓弩,并且从力道上来看,杀伤力在雨天依旧惊人! 前方杨彪兵卒阻挡,上面有强弩攒射,虽然这一次射下来的数量并不多,但是鬼知道宫墙上的弩兵数目到底有多少,要是有百人,不,只要有五十人,夏侯渊明白,自己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黄贤上前喝道:“天子有令,尔竟敢违!若不退,杀无赦!” 虽然说用铁线的弩弦只能攒射十余次便会被拉长,而且力道也会逐渐的衰减,并不是一个非常合适的弓弦材料,但是不惧怕雨水和潮湿天气,却成为了当下最致命的杀手。 夏侯渊咬着牙抬头盯着黄贤,然后又愤恨的扫了一眼刘协,便二话不说,拨转了马头,掉头就走。 之前为了储备恢复人马气力,才有意的和杨彪废话那么长的时间,而现在既然已经不可为了,又何必再说什么场面话来给自己脸上贴金箔? 看到夏侯渊撤退,杨彪也是抬头望向了宫墙之上。在此时此刻,杨彪真的希望黄贤能够带领兵卒和他一起将夏侯渊彻底的永远留下来,不过,这个愿望很显然是无法完成的了,因为黄贤连看他一眼都没有,只是默默的站在刘协的身后。 “陛下,臣……防护不周……臣有罪……”杨彪下马请罪道。 黄贤和杨彪的关系并不好,首先杨彪并不觉得自己地盘上有另外不受自己控制的一支军队是什么好事情,尤其是这一支军队出自征西将军斐潜的麾下,若不是刘协发话黄贤这些人马只是作为禁宫护卫,不参与宫外之事,杨彪真的非常想要直接剥夺了黄贤的军权! 就算是看在刘协的面上,也没有给黄贤多少优待,有意克扣拖延军饷粮草更是家常便饭,导致了黄贤不得不解散了一些比较差的人员,只留下了最为精锐的兵卒。 而现在,当面对夏侯渊的人马冲击的时候,竟然还需要黄贤的兵卒伸手援助,这让杨彪的心上下翻腾,实在不是个滋味。 刘协微笑着,看着黄贤,点点头表示嘉许。对于斐潜派遣出来的这个统领,刘协十分的满意。掌管禁宫以来,遵守规矩,就算是杨彪下属有意克扣拖延,也极少抱怨和争斗,同时也不像是其他统兵的武夫,见到书籍就头疼,自己见到黄贤若有闲暇,便基本上是手握书简在细细读书…… 这些就足够让刘协多了不少好感了,如今见黄贤又给自己张了些颜面,心中就更加的满意了。在刘协心中的标准,读书方能知礼,知礼方明进退,从这一点黄贤来说,确实和征西将军斐潜非常的相似…… 刘协转首看向了杨彪,目光渐冷。 “雒阳,乃天下京都!朕,乃大汉之帝!” 刘协声音不大,然而铿锵有力,“杨卿,朕拒曹平东,留于此处,一则雒阳为光武宗庙之地,二则天下急需平定,而非纷争!杨卿,汝须知,汝若不能容天下,天下亦不能容汝!汝,且好自为之罢……” 杨彪闻言,不顾地面上水渍污浊,便重重的叩首在地,久久方抬起头来,只觉得不知道是汗水还是雨水的原由,身上已经是渗透了重衣,后背前胸一片冰凉…… ……………………………… 雒阳城中的突然变化,似乎也在不知不觉之间给关中增加了一些变数…… 关中和西凉就像是一条绳子上系着的两个蚂蚱,一头在东蹦跶,一头在西折腾。羌人,尤其是东羌人,从秦朝开始就已经是和华夏中原已经是分不大开了,并且越往后,东羌人和西羌人就越发的隔阂,西羌人和北匈奴一样开始向更远的西边南面进发,形成了独特的羌人文化,一直绵延到后世。 原本在西凉区域,董卓在世的时候,虽然不是一言九鼎,言出法随,但是还多少算是比较统帅控制得住,同时董卓手下也有不少羌人胡骑,所以基本上来说,西凉这一块,算是在大乱之后,进入了一个相对平稳的几年。 但是随着董卓的死亡,又没有一个合适的继承人,整个西凉军团便四分五裂,原本多少算是臣服,或者是默认董卓的力量,不敢正面挑衅的其他军事集团,便纷纷的起了不少另外的心思。 马腾和韩遂,便是董卓之下,算是次级别的军事团体,便也在第一时间之内发动了对于关中的侵袭,虽然最终马腾意外身亡,但是对于韩遂来说,这也不算是什么坏事。 第一次进入关中,多少有些仓促,准备也不充分,所以韩遂在缺少粮草之下,不得不暂时退出了关中之争,但是这一次,韩遂认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而取得了李傕人头的马超,自然是得到了自己母亲侧系的羌人支持,成为了马腾这个军事集团的继承人,只不过如今正有些得意的他并不知道,自己将要面临的,是比起战场上刀枪还要更为凶险的考验。 这一次韩遂和马超举兵东来,最主要的变化就是在队列当中增加了大量的羌人胡骑。不得不说游牧民族,先天性就很适应各种迁徙,似乎只要带着牛羊,到哪里都可以。羌人的增加,虽然说增加了韩遂和马超管理兵卒人马上面的难度,但是也相应的减轻了不少兵卒粮草的负担,只需要给予一些少量的粮食就可以了,其他的,这些羌人们便可以自行解决了。 在加上有夏牟的支持,韩遂甚至认为这一次,基本上已经是可以将关中收到自己的囊中了…… 前期的流民是可以用来撕扯关中的防务,拖垮关中的经济,甚至消耗一些关中的军事力量,但是全部靠流民去打关中,并不适宜,就算是真的打下来了,恐怕也成为了一片白地。这样自然不是韩遂所想要的,因此,在这个时候,韩遂觉得似乎应该从幕后走向幕前了,收拢一下局面,正式的登上关中这个大舞台。 而在华夏这一片土地上,不管是古是今,但凡是有事情要商议,就离不开请客吃饭了。韩遂自然也是如此,早早派遣出不少人去联系各个的羌人部落的头人…… 到了约定好的日期,韩遂看着天色,满意的点点头,算是个好天气,很晴朗,气温自然也不会太低,春风拂面,自然也很适宜请客。 请客,尤其是请胡人,菜品质量精致自然是也要精致些,但是最重要的还是数量,必须要准备足了,否则吃到一半没东西了,不仅是客人难堪,作为主人的韩遂也是毫无面子。因此,从清晨天刚刚蒙蒙亮的时候开始,韩遂就让人开始准备宴会的食材了。 准备举办宴会的地点,精心的设在一个草坡处。草坡并不高,而且平缓,因此可以根据地形,从高往低安排座位,这样一来,上下尊卑的区别就不经意的体现出来了。 韩遂的位置自然要放在最高的地方,然后次第往下,谁坐哪里,已经早在前两天就按照各自的大小实力情况做出了安排,想必那些羌胡也没什么话说。菜肴自然是以烧烤为主,加上春天特有的一些爽口菜叶,配上香醇可口的酒水,还有各种干果奶酪和饮子,也都是提前好几天就开始准备,如今都已经准备妥当了。 作为烧烤的主料,几十只的小羊羔已经圈在了一侧,时刻准备宰杀,反正负责庖丁都是老手,杀一只小羊羔就和杀一只鸡鸭没什么区别。 而体型大一些的牛,则是要提前一点杀好,将骨肉分割完毕,否则等客人到了再杀,就未免会让客人等得太久。 韩遂巡视了一圈,觉得各处都没有什么纰漏,准备工作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便满意的点点头,又多少勉励了庖丁们几句,然后便准备回到大帐,多少再休息一会儿,好让自己能在宴会的时候展现最为精力充沛的一面。 可是韩遂还没有走到自己的大帐之前,就听到一侧传来了马蹄声响。 韩遂转首望去,看见马超带着几个人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临得进了,马超没有等马完全停下,便双手在马背上一按,飞身而下,急冲几步到了韩遂面前,没等韩遂张嘴动问,便直愣愣的说道:“叔父!坏了!坏了!今日之宴,恐怕要砸了!方才白马羌的日渥基、参狼羌的立谷得还有冉駹羌的露仸都派人来说什么突然生病了,恐怕来不了……” “生病了?”韩遂顿时一皱眉。 这是多么拙劣的一个借口,前两天不是还好好的,说病就病了? 什么时候羌人也变的和汉人一样,懂得以病来托词了? 白马羌、参狼羌、冉駹羌是三个比较大一些的羌人部落,他们要是不来,那么也就等于是拆了韩遂近半的台…… 就在韩遂还在琢磨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忽然又跑来了一名兵卒,气喘吁吁的上前禀报道:“侯爷,小侯爷……这个,方才青衣羌和武都羌也派人来说,说……说来不了了……” “混蛋!”马超一脚将那个报信的兵卒踹到一边,然后气呼呼的冲着韩遂说道,“叔父,这发生了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青衣羌和武都羌也是西凉大部落,到了现在,马超就算是用脚趾头想,也是知道今天这个宴会算是彻底砸了。 韩遂皱着眉,嘴上虽然没讲什么,但是心里也在嘀咕,你他娘的当我是神仙啊,你问老子,老子又问谁去啊…… 不过,这些该死的羌人,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1143章 大家都是生意人 几天之前。 虽然说韩遂是名义上统领着这些羌人,但是并没有直接管辖,也不可能直接管辖,因此这些羌人都根据部落,分散而居,并没有集中于一处,毕竟若是都汇集在一起的话,恐怕地面上就连草根没几天都会被大小牲口刨出来吃了。 一个人的名气,就算是再有威名,再有声望,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是会不断衰减的。 李儒也是逃不过如此的自然法则,不过呢,现在这些羌人在脑海当中,还是多少记得一些,因此姜冏打着李儒的旗号出来露面的时候,这些羌人们多少也还给几分的面子…… 姜冏站在白马羌的头人日渥基面前,微微拱手,行了一礼。 姜冏虽然名字叫做冏,但是人却长得一点都不冏,身体修长健壮,在左侧的脸庞上甚至还有一个浅浅的酒窝,一笑起来更是显得风度翩翩,风采照人。 白马羌最早的时候叫做白龙羌的,原因很简单,只是因为白马羌在白龙江附近水域活动游牧而已,但是因为白龙这个名号难免有些和汉朝对着干的意思,毕竟刘邦当年就是斩白龙起事的,所以后来就不管是汉朝官府还是白马羌自己,也就渐渐的改为了白马羌,并不是因为这个羌人和公孙瓒一样的嗜好,只玩弄白马而已…… 日渥基可能有些高加索人的血统,头发卷曲,略有些棕色,鼻梁高耸,眉目细长,按照后世的观念来说也算是一个美男子,不过按照汉代的观念来看,日渥基就是个丑八怪。 “啊哈,没想到白衣李麾下竟然也有你这样的人物……”日渥基哈哈笑着,用略显的有些怪异的语音说道,“……我一直以为都只有像是牛将军那样的那……” 姜冏笑着说道:“贵人记错了吧,牛将军不属于某主上……更何况说来,某主麾下,像我这样浅薄之人简直是不胜枚举,我只不过是一个充当信使的才能罢了,不足挂齿……” 日渥基哈哈两声,他何尝不知道牛辅是董卓的人,只不过用牛辅来说事罢了,也就是潜藏着连董卓这样的人物都失败了,李儒现在出面又有什么用? 姜冏也并非蠢人,自然也是知道日渥基说的是什么意思,所以他将李儒和董卓切分开来讲,同时也表示其实李儒的手下实力也不弱,就连他这样的人也就只能作为信使而已…… 日渥基不置可否,随后便话中有话的问道:“……白衣李……呵呵,白衣李如今风采可否依旧?算一算也是好长时间未曾见到了……” 当年李儒在董卓之处的时候,也是在西凉东征西讨,多数时间都是身穿一身白衣,所以也有了这个称号。 只不过白衣李也就是个别称而已,放在此处,可不是什么尊敬的称呼方式。毕竟董卓倒台了,作为其下属的李儒自然也不被日渥基等人放在多少心中,若不是之前的一些事情还多少记得,日渥基恐怕连白衣李都不会称呼了。 “多些贵人上心了,某主上如今身体康健,一切都好……”姜冏就像是没有听出来一般,笑了笑说道,“前些时日,征西将军亦有使前来礼问某家主上……” “哦?”日渥基微微皱了皱眉,然后便爽朗的大笑着,说道,“啊哈哈,看看,贵客来了,我就光顾着说话……哈哈,来人啊,准备酒宴……” 酒过三巡,姜冏拱拱手说道:“贵人,此番前来,一则奉某主上之令,看望老朋友……这二则么,也是谈些生意……” “哦?谈生意?”日渥基挑了挑眉毛。 “没错。某主上如今虽说衣食人手不缺,但也要为将来考虑一二……”姜冏缓缓的说道,“……就像是常言手握金山,坐吃依旧会山空一般……不管怎样都要有些来钱的路数,这心中才不会慌乱,不知道贵人觉得如何?” “这个当然,当然……”日渥基笑着说道,“不知道白衣李想要做什么生意?” 生意么,谁不喜欢?当然有甜头的才叫生意,白衣李想要做生意,自然就是要那些甜头出来,否则谁会愿意? 姜冏拍了拍手,让人奉上了带来的样品,说道:“还请贵人一观。” 一个长盒子。 一个圆盒子。 日渥基看了姜冏一眼,姜冏微微笑着,伸手示意。 日渥基先掀开了比较小一些的圆盒子,先是有些疑惑,然后就是满脸的惊奇,立刻将圆盒子放到了鼻子低下闻了闻,然后不由自主的伸出一根手指头,在圆盒子里面粘上了些白晶晶的颗粒状物体,径直送到了嘴里…… “哦……”日渥基一脸的陶醉。 如果是后世的人来看,日渥基当下的表情,就跟那些瘾君子拿到了那一口一般,就连脸上的那种满足和欣喜的表情,都没有什么两样。 但是实际上,在汉代,斐潜也还没有原材料可以制作出后世的那种可怕的人工瘟疫,这一盒白色晶体也不过仅仅是一盒提纯后的白糖而已,嗯,算是白糖吧,至少比起汉代常见的那些黑乎乎的糖块来说白了许多…… 糖,可能是刻在人类基因之中的最早的一种可以令神经愉悦的物品了。虽然在不是生纯的必需品,但是不管男女老少,都非常的喜欢,甚至会从骨子里面透出一种深切的爱。就算是到了后世,要抵御甜食的吸引,依旧需要付出相当大的意志力。 人在吃甜食的时候,大脑当中的多巴胺神经元会被激活,之后它会释放出一种名为阿片类物质的化学物质,这种物质与吗啡有异曲同工之妙。当大脑感觉到这种物质带来的兴奋的时候就会对它产生更多的渴望,所以人在吃了甜食之后还会再想吃,就是为了享受这一刻的感觉。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人类,在上古时期,还是原始社会,甚至是更早的阶段,只是智人的时候,由于没有掌握火,不能煮熟食,而且食物短缺,能够为智人提供能量的高热量的甜食,少之又少,可以说基本上是没有的。 在那个时候,唯一比较常见的糖,便是水果熟透了产生的果糖…… 因此在这样的情况下,但凡是智人搜寻到了这样的植物,发现了这些熟透了的果实,第一个选择不是采摘下来打包运送到部落里面,而是服从身体的本能反应,先选择吃。直至再也吃不下之后,才会摘取自己所能携带的最大量带回去。 因为果子一旦熟透,不管是自由掉落,或是其他的飞鸟走兽来,或许在他或者她离开之后,便没有第二次的机会享受这一份天然的甜食了,对于这种能够提供高热量的食物,但凡是碰见了就要立刻吃到自己吃不下的习惯,就这样一次两次,深深的刻入了人类的DNA当中…… 上古的智人不会有任何的肥胖问题,也不会有吃多了糖导致身体不良的后果,因为那个时候,需要躲避大型猎物的追杀,必须让自己跑的更快,更灵活,就需要更多的热量;而且相对来说,因为食物短缺,不会固定的进一种类型的食物,而是多种杂食,也就不会产生因为食物不均衡,热量摄取过高而引起健康问题;同时他们在生存过程中需要不断的搬迁,如果因为肥胖等健康问题导致行动缓慢,那么这部分人注定会被部落遗弃…… 而后世的现代人的生活习惯,就注定的现代人的健康肯定会出问题,因为现代人和古代人的生活习惯完全不同,然而DNA遗传却没有多少改变,怎么能不肥胖,不出问题? 日渥基抵御着再来一口的念头,吞了一口唾沫,说道:“不错,不错!这是什么地方产的,竟然如此精致……”虽然斐潜只是提纯了一两次,间杂了过滤的工艺,使得糖颜色退去了一些,但是和后世纯正的白糖还是有些距离的,不过在汉代,这样的晶体已经可以算是相当的诱人了。 姜冏却笑了笑,并没有直接回答日渥基的话,而是卖起了关子,然后说道:“贵人还没有看另外一份呢……” 日渥基愣了一下,旋即哈哈笑着,将圆盒子轻轻放到了一边,然后又取来了长盒子。知道自己表现得有些急切,让姜冏看出来了,但是这样没有办法控制,只能是在第二件物品上能不能打压一下,多少挽回一些了…… 可是,当日渥基打开长盒子的时候,还是没能忍住,脱口而出: “好刀!” 在阳光照耀之下,刀身雪亮,锻打出来纹路如同祥云一般,遍布整个的刀身,闪烁着耀眼的光华。 “贵人要不要试试?”姜冏脸色平稳的说道。 “可以试试?”日渥基握住了长刀,先是啧啧称赞,然后却说道,“刀真是好刀,不过这也太瘦了些,莫不要砍几下就断了……” 姜冏只是伸手示意,笑着并不答话。 日渥基转了转眼珠子,也没有生气,对着站在一侧的卫兵招了招手,然后让其拔出腰刀来…… 日渥基的亲卫所用的兵刃,自然是比起一般的羌人要好上一些,当护卫拔出刀后,日渥基也不客气,便双手一握,猛的斩下! “铛”的一声金铁交响,绵延不觉,护卫手中的普通战刀已经断成了两截,半截还在手里,而另外半截已经是落到了地上。 “好刀!” 日渥基不由得大喝道,然后细细查看着手中战刀的锋芒,看到中间被磕出来的一点小豁口,啧啧叹息了一下,“哎呦……磕了点……好刀,真是好刀……” 日渥基将长刀握在了手里,左右虚虚劈砍了几下,原本嫌弃有些薄弱,刀背有些瘦小,现在也变成满心欢喜,变成了优点。 十斤的战刀,劈砍百次的气力,而拿着八斤的战刀,就可以砍出超过百次的数量,这个道理日渥基自然也是懂得,只不过之前之所以用重一些的战刀,只不过因为重兵刃终归是有些优势的,然而这种优势在如此锋锐的战刀面前,却荡然无存。 “贵人,觉得这两样生意可不可以做得?”姜冏笑着问道。 日渥基挥舞着刀,没有立刻回答,眼珠子飞快的转动了几下,才说道:“好东西,都是好东西,不过要是太贵了,我们也买不起啊……” 姜冏哈哈一笑,说道:“贵人放心,这个价格么,自然是好商量的……只不过么,有件事情,贵人可能要先知道一下……” “什么事情?”日渥基问道。 “这些事物都是征西将军所产的……”姜冏用手指了指,然后说道,“……不过呢,据说现在贵人准备和征西将军进行交战?” “……谁……谁说得?没有啊?”日渥基断然否认。 “果真没有?”姜冏也不穷追猛打,而是说道,“若是没有就好,若是有,呵呵……方才贵人询问某主上现在如何……呵呵,某主此刻恐怕已经是在金城之中饮酒了……” “金城?!”日渥基心中猛的一跳,立刻瞪圆了眼睛。 金城是韩遂的老巢,这个事情日渥基自然是清楚明了,听闻李儒到了金城,自然不可能就像是姜冏所说的,只是去金城喝喝酒而已,恐怕就是去掏了韩遂的老窝了! 日渥基顿时就不说话了,眼珠子咕噜噜的左右乱转着。 “啊……呵呵……”半响之后,日渥基眨眨眼,略有些尴尬说道,“金城的酒是不错的,嗯,不错的……白……嗯,贵主选的自然不错……这么说来,贵主现在……投奔了征西将军?” “不都是生意么……哈哈……”姜冏笑着说道,“大家都是生意人……就像是有如此甜蜜的糖霜在此,难倒还真的天天要去吃苦胆不成?就算是一人吃,也不能一族人都吃吧,一时吃,也不能一世吃吧?如何?贵人是否对这一个生意有兴趣?” 日渥基愣了片刻,便哈哈笑着说道:“说得对!生意人,大家都是生意人!有了好生意,总不能向外推吧?哈哈哈……” 第1144章 以为是和自以为 李儒站在陇右一处高坡之上,远远的向东眺望着,春天的山岚拂过,将李儒的衣袍衣角高高的吹起,在空中张牙舞爪的飞舞着。 “嗯……还是有些冷啊……”贾诩裹了裹自己身上的大氅,又招呼着护卫给李儒披上一件,然后和李儒站在一处,一同向东望去,带了些不屑的语气看着东方说道,“韩文约?恐怕还要再等等,这个家伙的反应速度,就算是刀子架到脖子上,也要愣上半天,嘿嘿……” “韩文约不足以虑……”李儒淡淡的说道,“我在看这一方天地。” “天地?”贾诩挑了挑一边的眉毛。 李儒点点头:“陇右。” “陇右……”贾诩默然了,然后叹了口气,和李儒一同向远方眺望。 陇右不完全等于是陇西。 因为陇右除了地域上的属性之外,还多了一个人文上面的性质,特指在这一带兴起的一部分地方势力,比如隗嚣、窦融,也比如李儒这些人。 和后世大多数人看地图的习惯完全相反,汉代人是以东为左,以西为右。所以陇右是陇山以西,而这一片区域,就和韩遂的老窝是在金城一样,这里也就是李儒的老窝,甚至可以说是李儒这一帮子人的老窝。 只不过到了现在,这一帮子人,没剩下几个了…… 这里位于青海西藏,北面大漠和黄土高原三大区域的结合部,并且又是当年张骞出使西域之后,东西方往来的一个重要的区域,所以这里人员繁杂,各种文化交融,也就形成了极其独特的地域性的人文特色。 这里不仅有胡人,也有汉人。 月氏乌孙最早便是起源于此地,而说到汉人,被认为是人文始祖,三皇之首的伏羲,故地在就在陇右这里。后世有个喜欢提字的皇帝,还曾经到这里给伏羲留下墨宝。 当然,女娲作为伏羲的妹妹,自然也是在这个范围之内了…… 就算是不说那些上古充满了神秘色彩的人物,就说距离汉代近一些的,周朝始祖姬弃,秦朝先祖秦非子,甚至是雄才大略的秦始皇,其实也都是这一片区域出身的。 法家在此兴起,也再这里没落。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里就已经不在是文化的昌盛场所,却变成了发配之地,就像是李儒和贾诩的先祖,也就是因为各种原因,被发配到了西凉而来。 “当年繁华,如梦如幻,如朝露,如晚霞,便如眼前云烟……”李儒轻轻叹息着,说道,“当年某冒左冯翊之名,入河洛游历;又以白衣之身,入军伍之间;终以一人之力,统大汉朝廷……如今看来,确如云烟……损某一人是小,却也害了不少子弟……皆某之过也……” “哎!”贾诩打断了李儒的话语,说道,“这些都能算得了什么?就算是在陇右之内抱残守缺,又能挨过几时?说真的,若是你真不出山,才是罪过……你看看,现在就连韩文约这样的无才小吏,都能跳出来蹦达两下了……” 李儒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昔日马南郡,门下盈千人,如今典深藏,厅堂徒蒙尘。听闻北海郑注释三礼,已成大家……西经毕竟东落,似乎是一种定数……” “西经东落?”贾诩知道李儒说的是经学文化中心在不断向东移动的意思,并且不至于此,政治和经济的中心,实际上也是不断的从西往东移动,但是对于这一点,贾诩并不认同,因此摇了摇头说道,“这个应该没有什么关系吧,只不过你我之辈,都没有多少心思放在这个上面而已,再者说若是今日说往东,明日亦复东,也是有个尽头吧,要知道青州便临东海,总不至于落到东海那边去?而且你看看并北平阳,守山学宫,又岂能说是定数?” 李儒看了贾诩一眼,微微点点头,说道:“此便是某愿意再次出山看看的原因……守山学宫,守山……不知是欲守何山啊……” “……这个……”贾诩琢磨了一下,还是决定不再就这个问题继续纠缠了,反正李儒已经出来了,平阳究竟怎样,让他自己去看看就好,自己多言万一有失就不好了,“……嗯,对了,说起来某带来的糖霜和战刀,是送给你的礼物,你怎么就让人给拿出去了呢……” 李儒嘴角微微一翘,不理会贾诩表面上的说辞,直指本质的说道:“莫非汝惧征西动怒?” “啊?怎么会?”贾诩一瞪眼,先是想也不想的断然否认,沉默半响之后才接着说道,“……有那么两三次,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感觉错了……我感觉到了些杀意……” 李儒忽然转头过来盯着贾诩看着,然后忍不住先是微笑,随后便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连眼泪都流了些出来。 贾诩先是翻着白眼,半响自己也忍不住,和李儒两人笑成了一团。 主要是这一次来找李儒,贾诩实现也没有和征西报备,而李儒自作主张的拿出平阳之地所产出的糖霜和战刀来引诱分化羌人,也没有和征西将军斐潜通个气,万一之后砸了锅,被拆穿了,多少有些妨碍。 “……呵呵……”李儒抹去眼角的泪花,说道,“……无妨……汝所携之糖霜战刀,皆为精品,寻常人家皆不可得……不比盐铁,故而无妨……” 选出这两样东西进行交易,李儒也是用了一番的心思。 虽然李儒不知道什么是奢侈品的概念,却有本能上面的识别力。糖霜数量稀少且珍贵,精炼锻打的战刀也是同样如此,这样的物品一来价格不菲,并且也不可能让购买的人大规模的武装或是给民众增加多少的增益。 因此这一类的东西和普通的盐铁都不一样,不是民众的生活必需品,即便是没有和征西将军斐潜事前商议,出售了再多,也不会对羌胡有多少广泛意义上面的帮助,再者就算是羌胡能买的人,多半也是头人,一二十件顶多百件而已,又能广泛到哪里去,普通羌人也买不起。 “啊呀呀……”贾诩晃着脑袋说道,“不行不行,我有些后悔了……我发现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有些不爱动脑筋,这样不太好,万一哪一天被你坑了呢……” 贾诩自然是不明白,这个只不过是人类的一种偷懒本能而已,就像是小孩在大人身边的时候,遇到问题第一时间想的不是想着自己去解决,而是找大人来帮忙一样,而当大人不在的时候,就会发现这些问题小孩自己去解决了。 李儒笑着,拍了怕贾诩的手臂,说道:“……放心,我要是真坑你,也一定会给你留条退路……” “哦?”贾诩问道,“那先说好,这一次的退路是什么?” 李儒忽然感觉到了什么,一抬头,望向了东面,用手一指,朗声说道:“便是这个!” ……………………………… 韩遂这一次又和马超发生了争执。 韩遂觉得金城老窝有失,必须赶回去救援。毕竟金城左近,有韩遂的产业,也还有不少的族人,在自己带出来了大部分武力之后,金城防务空虚,如果真的有一个什么万一…… 而马超完全不同意。他认为长安就在眼前了,而且他们又是骑兵,速度更快,完全可以先取了长安再说。 严格说起来,马腾马超这一条线的人都认为自己是马援的后人,也就等于是祖籍应该在右扶风的茂陵附近才是,因此长安才算是马超心中真正的家,而西凉只是无奈的客居而已…… 毕竟马超年轻,所以说话多少有些苗头被韩遂看出来了,因此韩遂非常的生气,质问马超道:“如果我们取不下长安,又失去了金城,那又该怎么办?” 马超一蹬眼,说道:“这话说的,怎么可能?如今我们已经即将是兵临长安城下了,又怎会取不了长安?叔父,莫要灭自己威风,却去助他人士气……” 韩遂耐着性子,好言相劝,说道:“贤侄,攻下长安城,不等于是掌控了长安啊……长安其是那么好拿的?若是我们还有羌人的支持,多少可以借着势头控制得住,然后再用些手段瓦解分化,经营些时日,最后取得长安地域乡野的支持,才能算是真正的掌握关中!而这些都需要时间!” “有谁不服,杀就是了!”马超瞪眼道,“不服便杀!杀到他服!” 韩遂捂着脑袋,说道:“贤侄啊,治理关中,可不能像是在羌地,只靠厮杀啊……杀了固然简单,钱粮秋赋呢?劳役兵源呢?这些都天上掉下来啊?” “没啊,我没说天上掉啊?粮草庄禾,不都是地上长的么?叔父你怕不是晕了头了吧?要不要先歇息一下?”马超还是不明白,有些疑惑的说道。 “某不歇息!”韩遂差点跳脚,但是还是忍耐着说道,“是,粮草庄禾都是地上长的,但是总归是要人去种,去收,然后再交上来吧?杀光了关中士族豪右,这些事情,难道都你我来做?还是说让羌人来做?” 马超说道:“我没说要杀光啊,捡一两个带头的杀了,不就完了么?谁说要杀光的?” 韩遂叹息一声,说道:“贤侄啊,还要我讲多少次……这些关中士族和西凉羌人不一样,真不一样啊……杀一两个部落的羌人,照样还可以和其他羌人坐下来喝酒谈生意,但是关中这些士族豪右不同,不同啊!这些士族豪右,那个不是扎跟关中几十年上百年,那个没有和周边联姻,那个不是盘枝错节多有攀连?打个比方来说,要是有谁动了你母家的部落族人,你还会不会任劳任怨就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 马超一拍桌案,吼道:“谁敢动某母亲?老子宰了他!” “……”韩遂捂着脑袋,无言以对。不管是谁,碰上了一段话只听一句的,谁也没招不是么? 韩遂最后放弃了和马超的争执,他觉得马超真的是一个榆木疙瘩,而要对一个榆木疙瘩的脑袋讲道理,要让这个榆木疙瘩领会自己的意思,睁开眼睛不是活在自己的想象当中,而是要睁开眼睛去看看世界,还不如自己拿块真的榆木疙瘩去切开来更简单一些。 于是分兵。 韩遂带着人回头去救援金城。 马超带着人继续关中的征程。 羌人所传出来的金城面临的危机,韩遂起先也有些半信半疑,怀疑是假的,只不过这样说的人多了,韩遂的内心不由得就动摇了起来。毕竟羌人没有必要在这个事情上说谎,也没有理由说谎,而且这么多人都有这个消息,说明这个事情多少有几分的真实性…… 毕竟韩遂这些念头,在西凉起起伏伏,多少豪杰一时间风光无限,但是最终没落了,韩遂认为,这些人和没有一个稳固的后方是有非常重要的联系的。因此,韩遂宁愿将长安暂且搁置,也不愿意放弃金城,更何况,想要真正掌控关中,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成的。 看着韩遂远去的背影,马超将脸上的木然收了起来,冷笑了一声,他知道韩遂对他有些不以为然,甚至有些看不起他,觉得他还是个小孩,不懂得人情世故,但也正是因为如此,韩遂才比较放心,不是么? 马超也没有那么愚钝,关于关中士族的想法也并不像他说的那么简单。杀人,平常的时候就需要一命抵一命,战时就是杀得越多越英雄,太平盛世杀一人恐怕就要亡命天涯,乱世之时屠杀百万就是雄才大略,岂能一概而论? 关中士族是不好杀,相互牵连过多,但是眼下,依旧有好杀的啊…… 能用简单的方法去解决问题的时候,为什么还要用复杂的方式?当然,马超还有一点藏着没有说的就是,反正金城是韩遂的老窝,不是马超的,所以那啥就那啥吧…… 韩遂带着大半,甚至接近三分二的人马走了,只给马超留下了不足两千的人马,包括自己的族人在内,也就三千多些。 不过就这些,马超觉得,也足够了。 他父亲马腾起事的时候,也不过是三百人而已,如今自己手下多了十倍,必定要做出超越父亲十倍的基业来! 马超望着东方,踌躇满志,雄心万丈。 第1145章 意料中的和意料外的 “听闻韩将军回金城了?”夏牟看了看马超,喉咙里面咕嘟嘟翻滚了几声,就像是一口浓痰在其中爬上爬下一般,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嗓子,才说道,“贤侄怎么没跟着一起啊?金城事关重大,可是不容有失啊……” 马超笑了笑,没有理会夏牟关于金城的话题,说道:“夏将军,哈哈……你是不是觉得现在种氏已经没啥折腾的本事了,所以……哈哈,对某叔父离开,求之不得啊,恨不得连我也走了,然后留下这些羌人正好收拢到手中?” “这……”夏牟断然摇首说道,“贤侄你怎么能这样想?某为官多年,不求荣华富贵,权高位重,但求的是家乡安宁,百姓富康……此番和种氏相争,也是为了关中断绝纷争,重归一统,好让百姓可以休养生息……金城之事,某也是意料不到……更何况韩将军也算是朋友一场,某又岂会贪图友财,坏了清名?贤侄,多虑了!” 马超嘿了一声,不置可否,然后说道:“行,那么还请夏将军安排钱粮,某即刻运走,也不打搅夏将军的清净了!” 夏牟的话,马超半句都不相信。 之前自己抓住那些手脚不干净的羌人的时候,若是受了冤枉的,多半都是跳着叫着,言语也不多,翻来覆去就是不是我,冤枉我的话语,而若是那些真正动了手脚的,却往往是长篇大论一番,因为这些动手脚的人,恐怕在动手脚之前,就已经前前后后的想了许多了,也包括给自己开脱的那些说辞。 如此说来,眼前的夏牟,岂不是和那些动手脚的家伙相似得很? 夏牟似乎是之前一下子说了太多的话,有些不适,喉咙呼噜了两声,就像是浓痰又涌了上来一样,只不过这一次就没有那么顺利的下去了,咳了半天,又喘息了半响,才说道:“咳咳……啊,贤侄,方才你说什么?” “粮草!”马超瞥了夏牟一眼,硬邦邦的只丢出了两个字。 “啊,粮草啊,好说……好说……小事情,小事情,应该的,应该的……”夏牟笑眯眯的说道,然后吩咐道,“来人啊,嗯,去后营查点一下,给马小将军调拨些粮草来……” 夏牟帐外护卫应了一声,然后没有过多久又转了回来,禀报道:“启禀将军,后营当中已无多余粮草!” “什么?!”夏牟一拍桌案,七情上脸,“怎么会没有存粮?!” “这个……启禀将军,前些时日白马羌和青衣羌才运走了一批,”护卫禀报道,“昨日牦牛羌也拉了三车走了,算是最后的余粮了……故而……” 夏牟愤怒的连连拍击着桌案,说道:“该死的家伙,既然已经没有了余粮,怎么不提前禀报!提前准备!马小将军临时来此提取粮草,难道还要给你们这些家伙打个招呼不成?来人,拉下去,重重责罚!” 护卫沉默着,一声不吭的被冲进来的几个兵卒拖走了。 夏牟重重的呼吸着,喉咙内咕噜咕噜作响,然后停了下来,笑着说道:“马小将军,要不这样,某立刻派人再去其他地方调些粮草过来……待粮草一到,某便派人通知小将军,如何?” 夏牟就没打算给马超粮草,当前的种种行为,也不过是表演罢了。 韩遂一走,夏牟就将计算到了马超头上来。 没有粮草,看你马超怎么拢得住羌人? 原因很简单,马超长得好看,嗯,上面一条不重要,重要的是马超年轻啊,年轻就意味着没有多少经验,好调教,嗯,好像有什么诡异的东西混进来了,算了,不管了,反正夏牟认为只要将马超拿捏住,还不是想搓成圆的就搓成圆的,想搓成长的就搓成长的…… 可是夏牟没有想到的是,年轻人,固然是没有经验,但是有冲劲。 马超沉默了一会儿,站了起来,咧着嘴拱拱手说道:“也好,如此便烦扰夏将军了……” “哈哈,好说……好说……”夏牟笑眯眯的,颇有些得意的叫道,“来人,送马小将军……” 话音未落,只见马超“呼”的一探身,电光火石之间就将夏牟护卫的战刀铛啷一声就拔了出来,然后随手一刀就砍翻了这个倒霉的护卫,旋即一个虎跳,就冲到了夏牟的近前! “大……胆,大胆!”夏牟经历了短暂的慌乱之后,多年军伍生涯便迅速让其强制冷静下来,大声的吼道,企图一方面拖延时间,一方面削弱打消马超的杀意,“马小将军,你可要知道……” “老子不想知道!”正值中二末期的马超,在没有任何人可以管束的情况下,手脚往往都快过了大脑,一刀径直掠过夏牟脖颈之后,才接上了这一句。 夏牟一手捂着脖颈,似乎想要徒劳的将伤口封上,鲜血喷涌而出,在气管处形成了如同蛇一般嘶嘶声,原本拉达着似乎是永远睁不完全开的眼皮终于是瞪圆了,满面的惊恐和不可置信,微微抬着手指了指马超,像是在乞求,又像是在诅咒,最终抖了两下,颓然倒地。 马超砍翻了几个帐内企图近身报仇的夏牟护卫,然后一脚踩上了夏牟的尸体,打落了夏牟的头盔,一把抓起夏牟有些花白的头发,便是手起刀落,将夏牟的人头斩了下来。 还未干涸的鲜血飞溅,泼洒得四处都是,也溅到了马超的身上和白皙的脸庞上面,还有几滴血正巧溅落在马超的嘴边。 马超伸出舌头,下意识的舔舐了一下,然后呸的一口吐了出来,“臭死了!”旋即再也没有再看夏牟尸首一眼,就那样一手提着染血的战刀,一手抓着夏牟死都没合上眼的脑袋,出了大帐。 在营帐之外,夏牟的护卫和马超带来的人已经是战在了一起,马超也没有废话,将夏牟的脑袋高高的举起,大喝道:“老贼欲吞并兵马,加害贤良,已是伏诛!” “轰”的一声,就像是烧得滚热的油锅之内,突然被浇进去一瓢冷水了一样,整个夏牟的营地,猛地就炸裂开来…… ……………………………… 韩遂并不知道他一走,马超就能折腾出怎样的妖蛾子出来,在他的心中,金城的根基才是第一位的。 韩遂年龄也不小了,自然思考的方式和重心都和年轻人不太一样,这很正常。 在汉代,普通的百姓平均在四五十岁的时候便会因为各种问题,然后就默默的死去了,能活到六十岁,便已经被称之为高寿了,要是到了七十岁,基本上祥瑞这个名头就算是给按上了…… 就算是到了后世,辫子国请七十岁以上的老叟吃个饭,也当成是国家祥瑞在贴金。 因此韩遂当下行为的侧重点,已经从创业的思维模式转换成了守业的,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毕竟谁都做不到像刘备那样,四五十岁了创业的野心依旧未曾衰减半分,当然,刘备前半生确实创业多次,但最终只剩下“创”,没剩下“业”就是了。 金城有基业,有家族,更重要的还有韩遂的孩子,家族的继承人,岂容有失? 因此韩遂颇有些心焦,赶路也赶得蛮急的。 欲从关中至陇右,便有要穿越差不多是南北走向的陇山山脉。而这陇山山脉,可以沟通东西方向的,自古以来,便只有五条通道。 一是瓦亭道;二是鸡头道;三是番须道;四是关陇古道也就是陇坻道;第五条是沿渭水河谷的陈仓古栈道。 瓦亭道和鸡头道位置偏北,处于陇山的北端,对于韩遂来说,就不可能舍近求远,绕一个大圈再回家,因此基本上来说,这两条山道,便不是最佳的行军道路。 而陈仓古道,早在前秦的时候就有了,但是这一条路不是纯粹的山道,而多半是栈道。而所谓栈道,光是人要通过,都难免有些困难,更不用说走马了,虽然不知道是不是韩遂的老祖宗,韩信,在袭取关中的时候用过,但是如今已经是年久失修了,如果不经过大规模的修复,是难以通行的,因此对于韩遂这样统领着大量骑兵的人来说,走陈仓古道,做修路先兵,他也确实没有这个时间,也没有充满大无畏革命的觉悟。 而关陇道,也就是垅坻道。 按照道理来说这一条路是应该最直线的,也就是最近的一条,但是问题是这一条路因为对于汉朝对于西域的逐渐放弃的政策和多年来的西羌征战的原因,一条可以让骑兵太过于便捷往来的通道,对于大多数处于防守状态的关中地区来说,是极其危险的,因此这一条山道就在有意和无意之下,逐渐的荒废了。 十几年过去了,被杂草和坍塌的泥石覆盖了的关陇道,也就成为了小规模行商或是步卒才会走的道路,而想要进行大规模的行军,便只能是绕走在关陇道偏北一些的番须道。 这一条番须道,对比陈仓道来说,也算是小鲜肉了。当年王莽之后,天下大乱,群雄逐鹿,隗嚣据陇右,光武帝刘秀派人来打,结果被隗嚣堵在陇关,不得寸进,然后大败而回。 后来光武帝手下大将来歙,便多方寻访,最后发掘了出一条新的道路,也就是番须道,并开辟山林,走此路直接偷袭攻占了关陇古道上的重镇略阳,隗嚣大惊失色,亲帅大军围攻略阳,同时派手下分头去堵住陇关、鸡头山、番须口、瓦亭,企图将陇山的要口,能堵上的全堵上,但是最终失败了…… 所以说起来有五条通道,但是实际上也就只有一条番须道,可以容纳大军快速的通过,韩遂作为往来西凉和关中地区多次的骑兵统领,自然也是知道这一点,因此便领军直奔番须道而来。 当然,而在这一条番须道左近,便有一个后世许多人都熟悉的地名,街亭。 街亭的东面,便是番须道口,历来就是争夺的要点,而原本街亭之处,最早的时候便有一个用来驻兵的小城,但同样是因为汉代重心从长安转向了洛阳,因此原本的一些布置在关中周边的军事防务便不再那么重要了,就连萧关都已经废弃,更何况街亭这边的小兵城? 因此这个小城便逐渐的荒无人烟,只是偶尔行商或是马贼会来光顾几天,将其当成是临时的驻点。 韩遂到了番须道口,拉住了战马,派出了斥候,向山道之内侦查而去。 虽然走得急切,但是基础的一些动作,韩遂并没有忘,尤其是这样关键的要道位置,就算是之前闭着眼在走的迷糊虫,到了这里也都要睁大了双眼仔细查看,否则在山道黄尘掩盖之下的森森白骨,就足以告诉这些后来者,那些粗心大意的行商或是军旅是获得了怎样的一个下场。 正常来说这里不会有什么埋伏的,不会有那只不开眼的马贼敢挑衅一支数量庞大的军旅的,而且之前韩遂也才刚刚带着人马从陇右来到了关中,一路之上也平安无事,没有发现什么,但韩遂依旧是以防万一的派遣出手下进行勘察。 风沙在番须山道之内飞舞激荡,阻挡了一切企图窥视的目光,几名先遣的斥候就像是几只小鸟飞进了云雾当中一样,晃了几下之后,身影就消失在黄沙当中。 风渐渐的大了起来,呼啸着,从山道之中飞旋而过,将地上的黄尘拦腰卷起来,搂抱着,一同跳着欢快的舞蹈奔向天空,就当这些黄尘以为可以登天的时候,这些风儿却一松手,然后呼啸着转身离去,只留下黄尘无奈的伸着手,再度的落回地面,跌得粉身碎骨…… 想登天? 想得美…… 天空只能是风云的地盘,和黄尘无关。 就像是金城只能是韩遂的地盘一样,其他人不得染指。谁敢擅自染指,韩遂便要让其粉身碎骨! 黄沙当中,几名斥候回来了,禀报道山道内外一切正常,没有发现任何的人马迹象。 韩遂点点头,然后一招手,在人喊马嘶当中,便令前部兵马踏进了番须山道,向西进发。番须山道虽然几经拓展,但是毕竟还是山道,并不是像关中平原一样的宽敞,并且关中到陇右高原,多少也有几百米海拔落差,因此也不是呼啦啦一群人马都可以全数涌进去的,只能是分部行进。 就在韩遂所在的本部进入了山道不久,猛然间就听闻一阵闷雷般的马蹄声响起,在山道之间来回碰撞,激荡不已,导致韩遂一时之间竟然分辨不出来到底这个声音是在东还是在西面! 隆隆的马蹄声响彻这片天地,韩遂大惊之下勒住战马原地兜了几个圈子,正在努力分辨声音的来源的时候…… “不好了!不好了!” 一名兵卒灰头土脸的跑了过来,神色张皇的喊道,“将军,不知道哪里来了兵马,正在袭击我们!” “什么?!”韩遂劈手将兵卒抓住,大呼道,“在哪里?在道口还是在街亭?有多少人?” 却不曾想到兵卒将手指向了他们的来路,叫道:“不是街亭,也不在前面,而是在我们后面!” 怎么会是在后面?! 第1146章 被改变的剧本 大地轻颤,声如闷雷,低沉而让人心襟动摇。 这样的颤动越来越明显,闷雷也一阵赛似一阵,望着高高卷起的黄尘,望着在黄尘当中若隐若现的精锐骑兵,韩遂留在番须道口的兵卒顿时乱成了一团。 和大部分部队一样,但凡是在军阵后面的,往往都不是最为精锐兵卒。 韩遂自然也是如此,精锐彪悍的前军担任斥候和开拓的任务,沉稳忠诚的中军作为主力并且也是保护自己最重要的部分,而负责运输着一些杂物的后军么…… 因此当这些羌胡为多的后军,看见了骑兵席卷而来的时候,立刻就慌乱了起来。他们大多数人都是马背上生活的人,对于骑兵作战也不陌生,因此看见了如此的场面,就立刻分辨出力量的强弱来,最为关键的是当发现自己需要和这样的一支强大的骑兵队列正面抗衡的时候,畏惧就不由得从内心深处爬了出来,让每个人手脚冰凉,直冒冷汗。 留在后军指挥统领的韩遂部队的军候见状,连忙大呼小叫,企图让手下振奋起来,进行对抗,但是随着闷雷声音欲来越响,很快他呼喝的声音就被马蹄声盖了过去…… 一匹黑色的骏马从北面的山道上冲了出来,战马放足狂奔,四蹄几乎腾空,骑士伏在马背上,随着马匹上下起伏。 旋即更多的骑兵从北面山道的坡上出现,一杆大纛露了出来,一只黑熊,肋生双翅,在缎面的旗帜上面张牙舞爪……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骑兵轰隆隆的涌上了山道坡顶,瞬间就将原本山道灰黄一片的颜色全数都染成了铁血的红黑! 韩遂的军候下意识的吼道:“准备战斗……”然而或许是因为紧张,或许是因为被灌了一嘴的黄沙,军候的声音沙哑无比。 “飞熊!是飞熊啊……” 几名在前列的韩遂兵卒近乎于绝望的凄厉喊叫着,更增加了不少的混乱。 番须道内,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韩遂身上。 “将军,将军,我们怎么办?” 韩遂深深的皱着眉毛,在眉心处形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 埋伏,最重要的不是要埋伏多少人,而是一定要出其不意,一定要攻击在最难受的位置上。 显然韩遂这一次,被砍的就是别扭无比。 怎么会是在东面进行攻击? 那么西面有没有其他的人马? 自己现在要怎么做? 去救援? 还是…… 如果不救援,那么番须道口北面的萧关道,地势较高,骑兵由高往下,沿着山间谷道冲击而至,加上又是飞熊军那样的变态防护,对于那些还在番须道口,没有来得及进去的兵马来说,无疑是一场灾难。 但是要掉头救援的话,也是难办。 按照正常来说,现在韩遂的阵型,有些像是长蛇阵,那么尾部被攻击了,最好的办法就是首部来救,然而现在并非是在平原上,而是蜿蜒在番须道当中,就连韩遂所在的中部,想要掉头都有些困难,就别说已经临近了番须道口的前部人马了…… “来了,来了……” “怎么办,怎么办啊…… 伴随着飞熊军飞速的接近,一里之地对于奔驰起来的战马来说,也不过就是眨眼般的一样,还没有等韩遂做出如何对应的策略的时候,飞熊军就已经是一头扎进到了韩遂后军当中。 面对着呼啸而来的飞熊军,看着那些纷飞起落的马蹄,看着那些伏在马背上,眼神凶猛,身形宛如铁塔一样的骑兵,看着那寒光凌烈的刀枪,看着那最边上的几名自己这一方的兵卒像是蝼蚁一般被轻易的撞飞砍杀,韩遂后军的兵卒只觉得一股凉气直冲后脑,瞬间浑身冰冷,四肢僵硬无比。 韩遂的号令没有传递出来,于是兵卒只能是凭借着本能做出了反应,最边缘的一些人见逃也逃不了了,便抱着拖一个垫背的想法,有长矛的握紧了手中的长矛,拿着弓箭的便纷纷射出了箭矢,然后便将弓箭一丢,嚎叫着扑了上去。 飞驰而来的飞熊军根本没有开弓射击,甚至连躲避飞来箭矢的动作都没有,他们沉默着,就像是一尊铁塔一样,只是策马前冲! 零零散散的箭矢扑向飞熊军,只是在他们的铠甲之上弹起点点的火光,就算是个别扎在缝隙当中的,也没有改变飞熊军的半点阵形,呼啸着一头便撞到了韩遂的后军当中…… 黄沙在飞。 鲜血在飞。 残肢在飞。 人头在飞。 然而这些企图飞上天堂的东西也好,肢体也罢,最终都只是在空中旋转了几下,便落回地面上去,顶多就是旋转的圈数多少不同而已。 山岚在谷道当中呼啸,像是在悲鸣,又像是在嘲笑。 飞熊军势如猛虎,将战马的速度和力量发挥到极致,在最先的冲撞之后,更多的飞熊军骑兵迅速将韩遂的后军割开一道缺口,纵马冲入其中,肆意的杀戮着。 “令速速前进!”韩遂扭头,将手向西面一挥,大声的号令道。 “将军!我们还有兄弟在后面啊……”有的人在一旁嚎叫着,“将军,不能将他们抛下啊……” “我的儿郎们……”韩遂热泪盈眶,大声呼喊道,“我们没有丢下他们!只不过此处山道,难以腾挪,只有我们往前走,才能腾开场所,否则他们想进都进不来!我们于此,就算是不能立刻伸手援救,也不能拥堵道路,断了儿郎们的道路啊!” “……将军,将军说得对!”韩遂的护卫呼喝道,“现在回去,连个阵型都没有,前后堵在一起,跑又跑不起来,还不是白白送死!快快!往前往前,让出地方来给更多的兄弟,才是正理!” “走!”韩遂率先打马便是往西而奔。 别看韩遂一脸悲愤的模样,似乎对于后军的生死悲痛于心的样子,但是实际上他是一个会冲锋在前,绝境在后,然后对于手下儿郎都是不抛弃不放弃的一个充满了大革命浪漫主义的统领么? 显然不是。 因此当韩遂大部分的部队都已经进入了番须道,仅有小部分还在萧关道的时候,韩遂衡量了一下,就做出了断尾的决定。 在韩遂看来,打仗么,哪有不死人的,损伤在一定范围之内,都属于正常,况且现在地形确实不适合自己翻身回救,若是部队因此拥堵在一起,说不定死伤更多…… 万一对方在番须谷道上也有埋伏呢? 不管怎样,自己先脱离了险境再说,就算是番须道西面还有敌人,自己也先和手下大部人马汇集在一起,也会更有保障些,不是么? 被韩遂抛弃的后军,并没有像韩遂所说的那样,得到了逃跑的空间就能够跟上大部队,逃脱性命,而是大多数人都在飞熊军的绞杀之下溃败了,只有少部分的人逃进了番须谷道,绝大多数四散奔逃,往南而去,剩下的,便永远留在了这里。 “打扫战场……”李儒缓缓的策马上前,看着番须道口,露出了一丝嘲笑,“收拢些旗帜兵甲,给那些个羌胡头人们送过去……就算是此次生意的一个搭头罢……” ……………………………… 韩遂没有想到会遭遇埋伏,白马羌的日渥基、参狼羌的立谷得还有冉駹羌的露仸也同样没有想到。 因此这些人在见到了属于韩遂的旗帜和兵卒甲胄的时候,各个人眼睛都瞪了出来,惊魂不定的看着姜冏,眼神当中也多出了几分的敬畏。 “不知这些旗帜,三位还认得不认得?”姜冏笑着说道,“韩文约就是个无胆鼠辈,见到了某主上便望风而逃……哈哈,说实在的,原本某也一度以为韩文约算个人物,然而如今看起来,呵呵……哈哈……你们说是也不是啊?” “……” 白马羌的日渥基、参狼羌的立谷得还有冉駹羌的露仸三人,相互看看,沉默着,都没有说话。 在三个人的脑海里,那些原本西凉还是董卓一家独大的时候,关于白衣李的记忆慢慢的又重新清晰了起来。 当时也不是没有羌人或是西凉豪右反对董卓,但是明明看见董卓的部队在东面,结果西面却被袭击了,然后掉头回来的时候,东面又被袭击了,几番来回之下,就算是原本有些优势的部队,一样也是迅速分崩四裂,无法和董卓相抗衡,不得不都臣服在董卓的旗下。 三人一度以为董卓已经死去,白衣李就算是再厉害,没有了兵马就跟没有了爪牙的老虎一般,空有个威名,而没有多少的杀伤力,却没有想到,如今白衣李再度出手,依旧是如此的犀利…… 眼下的局面,似乎是越发的混乱起来,起先看着董卓死了,韩遂起来了,却不曾想到韩遂这个架子看起来大,却没有多少筋骨肉的样子,而死去的董卓却依旧有些分量。现在,又要再加上据说是接连击败了鲜卑,就连阴山都硬生生的从鲜卑手中抢来的征西将军,看起来也是一个不怎么好惹的家伙。 究竟未来会如何发展,自己需要怎么做? 三个羌人头人相互用眼色试探着,却都发现了在对方眼里多了些迟疑和后悔的神色。早知道就不来趟这一摊浑水了,让汉人自己先决出一个胜负来再说…… ……………………………… 觉得自己似乎又趟进了一滩浑水当中的,不仅仅是这几个羌胡的头人,就连从阴山折返的斐潜,同样也是这种感觉。 这种感觉,就像是下雨天,自己辛辛苦苦举着雨伞,小心翼翼的避开了许多的水洼,甚至连人行道上松动的青砖也提前预料到了,有意识的躲过了,终于是一身干干净净的的站在马路边公交亭等公交车,结果忽然一辆车从马路上呼啸而过,泼溅起漫天的泥水,从头到脚浇了一身…… 曹老板这是干什么啊? 怎么现在就朝汉帝刘协下手了? 不是应该晚一些,至少在一两年之后才展开的剧本么? 为什么提前就上映了? 特喵的,虽然那么漂亮一定是男孩子没毛病,但是要知道现在坐拥汉帝似乎还早了一些吧? 曹老板自己的兖州还没有安定下来呢,就这么着急的辗转反侧了? 这个…… 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斐潜捏着最新的军报,不知道应该是笑,还是应该哭,又或是先笑两声再哭两声什么的…… 完了。 算是彻底完了。 和记忆里面的三国说拜拜了…… 曹老板没有接到汉帝刘协,接下来还能够叱诧风云,将袁绍揍得不能生活自理么? 没有了汉帝刘协这一张响当当的金制招牌,那个曹操门下的豫州帮,还能够七大姑八大姨的牵来扯去招揽到那么多的人手么? 要是曹老板没能在这个时间点雄起,等到袁绍和公孙瓒决出了胜负之后,然后掉头南下,曹操难免就会被袁绍按在身下摩擦,那么如此一来,席卷了幽州、冀州、兖州的袁绍,恐怕青州徐州也抵抗不了多久啊…… 那么岂不是三国演义改成二袁争雄了? 而另外在青州的大耳刘别说现在只有红黑白三张脸,就算是凑齐了七龙珠,恐怕也是召唤不了神龙来翻身吧? 真是要命了…… 斐潜头痛得要命。 原本派黄贤去,并不是为了防备曹操的,只不过是想在杨氏眼睛里面扎个钉子的,一方面分散杨彪的注意力,另外一方面也是一个预警,甚至可以在刘协和杨彪之间制造一些小摩擦什么的,反正主要目标还是针对的杨氏。 但是这些事情也不可能一五一十交代得非常清楚,甚至也不可能有一个清晰的指令,因此斐潜才选来选取了黄贤作为统领。 一个是因为黄贤毕竟出身荆襄黄氏,和自己有先天上面的利益关系,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所以也比一般的其他人要更安全一些,另外一点,黄贤也爱好读书,性情沉稳,遇事也有些章法,所以斐潜便只是交代了让其根据情况,可以便宜行事…… 但是,唉…… 这要怎么说好呢? 曹老板估计认为是自己下得命令了吧? 特瞄的,原本还想卖些兵刃什么的,搜刮一些曹老板的家底,好让曹老板和袁老板两个人更加相爱相杀一番的,如今这个生意恐怕是要被黄贤给搅黄了啊…… 虽然心里总有些准备,也有些预料,但是当这一天终于来临的时候,斐潜依旧非常的不爽。 就像是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迟早会死的,也知道死亡不可能有什么预先的告知,但是真当其猛然间降临的时候,多半也是无奈的吐出最后一口气…… 特瞄的,剧本彻底被改了! 斐潜带着满脸淡淡的忧伤,四十五度仰头望着天空,无奈的,长长长长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 第1147章 吃或是不吃 关中,就在眼前了。 至少马超就是这样认为的。 马超斩杀了夏牟,夺了夏牟的大营。此时此刻他坐在中军台上,台下则是宰杀了几只羊,正架起来烤着,冒出阵阵诱人的香味。 马超大马金刀的坐在中军台上,喝着从夏牟营地之内搜出来的美酒,竟然一时间兴起,唱起了羌地的歌谣来…… 夏牟营地之内,果然是还有很多的粮草积存,什么所谓没有余粮的话语,全数都是假话。马超如今获得了大量的粮草和军械,并且人马也猛然间增加到了八千人左右,他没有理由不开心,更重要的是,夏牟一死,韩遂回金城了,也就意味着一旦取得了关中,就是马超他自己做老大,如何能不高兴? 虽然当日炸营之时,有一半左右的夏牟兵马当即散去,马超最终只能是增加了五六千人,但是对于马超而言,如今的兵势已经是他领兵以来的最大规模了,可以说正是他踌躇满志,意气风发的时刻。 如今当日冲突的痕迹已经基本黯淡,在营地的北端,如今却驻扎了大量的羌人胡骑,也正是因为这些羌人胡骑的到来,导致夏牟这一部分的人马才服从了马超这个年轻的将帅。 “某要取关中!” 马超将割肉的刀子一把连肉带刀都叉在了桌案之上,就像是那一块肉是关中之地一般,环视一周,沉声说道:“诸位!关中之地,沃土千里!这是上天赐给我们的!愿随某的,便饮了这碗酒,大家便是兄弟,一同取了关中,一同富贵荣华!” 白马羌的日渥基、参狼羌的立谷得,还有冉駹羌的露仸相互看了看,眼珠子咕噜噜的转了片刻,然后相互之间像是有了什么默契一样,便举起了酒碗,呵呵笑着,和马超一同一饮而尽。 “哈哈哈,好!来人,上牛羊,某与诸位贵人一同分享!”马超见状,高兴得将酒碗方向下,然后招呼着兵卒将烤好的牛羊都递送上来。 “来来,”马超将扎在桌案之上的割肉刀拔了出来,然后笑眯眯的将兵卒呈上来的烤肉切开,一一分给给日渥基、立谷得还有露仸。 而羌部落的这三个头人,也相互对视一眼,笑眯眯的接过了马超割取的烤肉块。 所谓执牛耳者,便如是。 草原之上,也是如此,虽然没有沾染牛血涂嘴唇的什么习惯,但是这样一来,也就等于是默认了马超位于主人位置。 马超将割肉刀在手指间转了转,然后随手又扎在了桌案上,将酒碗再次举起,笑意满满的说道:“来!饮胜!今日我们不醉不归!” “好!不醉不归!”羌人头人也举起酒碗应和道。 一时间,气氛融洽无比…… 双方的大营之内,此时也升起了不少的篝火,小山一般的粮草和肉条,都被马超拿了出来,分散到各个兵卒的手中。 有得吃,有得喝,对于这些普通的兵卒来说,就足够了,欢笑声顿时洋溢在整个营地的上空。至于之前的夏牟,嗯,夏牟是谁? 酒足饭饱,虽然是双方欢庆,但是毕竟还是战时,也就不可能完全喝的烂醉,所以酒酣之时,也就各自歪歪斜斜的散了,先回自家的帐篷内歇息,至于接下来的军事安排,自然是第二天的事情了…… “日渥基……”参狼羌的立谷得,并没有回到自己的帐篷之内,而是跟着冉駹羌的露仸一同来到了白马羌的营地,歪歪的躺在毡毯上,看着天边的太阳慢慢的落下,打着酒嗝问道,“真的要听那个小崽子的?一个连毛都没长齐家伙,就想在发号施令了?嘿嘿……” “闭嘴!”日渥基顿时翻身坐起,一扫原先酣然的模样,沉声喝道,“来人!看住大帐二十步!不许任何人靠近!” 大帐外的护卫应答了一声,然后哗啦啦的甲片兵刃碰撞的声音在帐篷外响起。 “立谷得!你最好管住你自己这张嘴!”日渥基冷冷的说道。 冉駹羌的露仸也在一旁点点头,说道:“别看这个家伙年轻,真还是狼王的模子,够狠!你的话在这里说说就算了,小心别在外面乱讲……” 立谷得尴尬的笑了两声,不过依旧是嘴硬着,说道:“怕什么……不过就是个刚长了些爪牙的小畜生而已……行,不说这个,我是说,难道我们真的听那个家伙往东?” 日渥基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不然还怎样,你的牛羊不要吃的?你的族人不要吃的?辛辛苦苦翻越了陇山,然后就这样空着手回去?” 冉駹羌的露仸低沉着声音说道:“没错!不管白衣李还是马家的小子,反正该给老子的东西一样都不能少!老子不管他们汉人到底怎样,也不想管这群汉人想些什么,反正粮草和东西绝对不能少,少了就不干!” 立谷得点头说道:“对!管他白衣李还是马家小子,反正谁给的多,谁更强,谁就说了算!嗝……” 日渥基闭上了眼,像是不胜酒力一般躺倒了,没有继续说话,只是眉眼之间多少有些无奈的神色。 他们这些羌人,说是羌人,也不是羌人。在汉人眼里,他们是羌人没有错,而在更远的西羌人眼中,他们几乎就是汉人。 多少年来,他们就是处在这样的环境当中,有时候接受汉人的统治,忍受汉人的剥削和凌辱;有时候挥舞着长刀,如狼似虎的闯进汉人的城池家园,将汉人拖出来,像牛羊一般的杀掉;有时候也听从汉人的征募,和汉人一起作战,对昔日的同胞下手…… 他们是什么人? 他们应该是什么人? 就连他们自己都不清楚…… 而在另外的一旁原本夏牟的大帐之内,马超接过了马岱递过来的用热水浸润的葛布巾,狠狠在脸上揉搓了几下,将肌肤都擦得有些发红,然后才长长的呼出一口酒气,将布巾一扔,挥手让一旁的护卫先下去。 “……你带些好手……”见到了护卫都远离了,马超才低声和马岱说道,“……给我看住了这几个头人……如果有什么异动……” 马岱睁大了双眼,疑惑的问道:“……明白,不过……他们不是同意和我们合作了么……” 马超笑了一声,然后说道:“没错……他们是和我们合作,但是他们实际上是跟我们现在手头上的钱粮在合作!不过……无妨,我也不需要他们有多么忠诚,只需要听话就行,养狗都需要丟两根肉骨头……但是如果狗不听话,便只能杀了吃肉了……” ……………………………… 虽然迟缓了些,但是一场春雨过后,姗姗而来的春风,依旧映红了桃花的腮。 平阳内外,尤其是桃山之上,更是一片花海,浅红嫣红殷红的桃花花瓣,纷纷然在枝头傲然挺立,宣告着新的一年的正式登场。 荀谌就在桃花纷纷当中,踩着木屐而来,风度翩翩,一张口却吓了斐潜一跳。 “君侯,某前来请罪。” 匆匆而来的荀谌,坐下之后不久,便如此的说道,语气平顺缓和,就像是在说今天决定要吃藿菜或是蔓菁一般。 斐潜放下了竹简,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小手臂,说道:“为何?何罪?” 原先平阳自从黄月英来了之后,便带来不少造纸的工匠,也产出了一些相对现在的纸张来说,还属于上层的竹纸,但是可惜是这些竹纸为了满足印刷交子的需求,所以只能少量的供应外部使用,导致到现在,所谓的“并北无竹木化办公”的这一项系统改革工程,一再的搁浅。 好在基层的这些民众和官吏,多年以来也都是习惯了木牍和竹简,因此也没有什么太多的不满,只不过副作用就是随着并北事务的一再增多,从原先一两个人捧着,然后就变成了要人挑着,到了现在,每日的竹简和木牍都需要专人挑着担子送来,然后又挑着担子送走,着实不易。 这样下去,或许再过一段时间,就要动用牛车了…… “君侯,”荀谌平静的说道,“此番曹平东掩袭雒阳……与某有关……故而特来向君侯请罪……” “嗯?”斐潜沉默了片刻,说道,“莫非汝向曹平东……嗯,是向令弟透露了某军中动向?” 很简单的推论,曹操此刻其实是领兵正在徐州走亲戚,所以后方的事务是交代给了荀彧来处理的,因此这一次夏侯渊奔袭雒阳,必定是得到了荀彧的最终授权。 而荀彧做出这样的决定,多半是因为觉得此行不会有任何的阻碍和威胁,也就是杨彪正在全力和斐潜作战,河洛内部空虚…… 杨彪虽然不是一等一的人才,但是对于内部军马的调动,多少还是懂的不会宣扬到满世界都知道的地步,也不会有意让外人知道,因此相互关联之下,荀谌必然是将杨彪进攻潼关的事情告诉了荀彧,荀彧便立刻理解了,并抓住了这个机会,只不过最终没有成功罢了。 荀谌伏地一拜,说道:“正是。请君侯降罪。” 斐潜闭上眼,然后睁开,说道:“先起来罢,某想听听缘由。” 虽然信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并不值钱,然而知晓的先后之别,宛如云泥。就像是后世谁都知道炒房可以赚钱,但是最先套用国家资产用来炒房的,都赚得肥得流油,而后面才有样学样的,基本上要么炒成了房东,要么炒成了牢公。 所以斐潜和杨彪潼关之战,迟早会被其他的人知晓,这个并不是什么特别要隐瞒的事项,但是其中知晓的早晚,却依旧有所区别。 荀谌说道:“袁大将军如今北进在即,曹平东难免心中焦虑……兖州四战之地,犹如水中浮萍,须臾便有倾覆之险,若无天子以正其名,岂能立足乎?故而杨氏攻伐潼关,便为平东良机也……然君侯以正御,平东仅可战之以奇,此便上下之别也……” 荀谌看了斐潜一眼,说道:“……何况……不论天子离雒阳与否,皆可追责杨曹之罪……如是,某有未禀擅权之罪,请君侯降罪……” 这叫请罪? 这是请功还差不多吧? 斐潜哭笑不得。 这不就是赤裸裸的阳谋么,当然,这个自然是建立在斐潜依旧有强大的部队和地位上面的,否则再多的谋略也就是个笑话。 曹操若是取了汉帝,往正里说,便是迎帝,反过来说便是劫驾,而对于杨彪而言,不管汉帝有没有离开,一个疏忽之名是逃脱不开了的…… 可以说不管怎样,将来若是斐潜想要向东进发,就已经有了现成的可以用来高高举起的旗帜和幌子。 治罪? 有什么可以治罪的? 至于什么擅自专权,更不是什么罪过了。斐潜那个时候在阴山,就算是快马来回也需要五六日的时间,更何况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荀谌这一封透露了信息的书信,也一样可以说是从侧面协助了斐潜。所谓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在斐潜和杨彪交战的状态下,能够抄杨彪后路的,便在一定程度上属于朋友的范畴了。 斐潜忽然有些恍然,怪不得夏侯渊胆敢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说不定也有荀谌的一部分原因在内。毕竟这样的一封书信,荀彧有可能认为这是斐潜的授意,那么就意味着汉帝身边的黄贤统帅的兵马,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就是友军了…… 不过没想到的是,黄贤听从了汉帝的吩咐,并没有配合夏侯渊,拒绝离开雒阳。 说起来,荀谌倒也是计算得颇深,连他弟弟荀彧都一起坑了…… “友若,此番前来,并非仅仅所谓请罪一事吧……”斐潜说道。 荀谌拱手说道:“君侯明察万里……某前来,亦请君侯可统兵南下,速取关中!” “……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荀谌继续说道,“昔日取关中弊大于利,故而暂缓……如今之局,种家无能,杨氏惶惶,冀豫无暇西顾,君侯兼获关中,正值时宜!若抚关中流民,其余不论,单说人口,便凭增十万丁!此乃天授君侯也!还望君侯速断!” 按照汉律,流民便不属于佃农,也不属于平民了,而是罪犯,因此这些流民也就失去了原本的从属关系,因此到了谁的手里,谁就成为这些流民新的主人,就像是曹操吃下了青州黄巾一样…… 和之前几百几千,甚至万余人的关中小规模流民不同,这一次,几乎是席卷了京兆尹和右扶风的相当一部分人口的流民大潮,基本上来说,是以万为单位进行计算的,这样一来如果斐潜想要进行招抚,所面临的压力自然是超越了之前的许多倍。 人口便是一切的基础,斐潜冒着风险引进黑山军开辟阴山,也就是为了填补并北人口上面的空缺,而现在,就如同荀谌所说的,若能吃得下,便增十万丁! 前提是,能不能吃得下…… “君侯,若是忧虑粮草之事……”荀谌看着斐潜的神色,也猜出了几分,便说道,“属下倒是有一策,或可解君侯之忧……” 第1148章 独乐乐和人乐乐 斐潜坐在亭子当中,仰头望着一旁桃林,花瓣飘飘,默然无语。 春季的时候,可以说是守山学宫之上色彩最美的时候,蓝色的是天,白色的是白垩的墙,红的是屋檐和柱子上的朱漆,青色的是莘莘学子的衣裳,粉色的是那一支支在树上招摇着妩媚的桃花,端是五彩缤纷,春意盎然。 但是在斐潜心中,却只有一片血色,在不断的翻腾,在呼啸。 荀谌的献计,或许从某个方面来说,正确无比。 只不过斐潜心底,依旧是有些难受,毕竟是有悖于于原有的价值观。虽然说斐潜已经不是刚刚进入汉代的那个时候了,但要让斐潜接受去屠杀那些跟自己毫无关联,只是怀璧便有其罪的人,多少这心中依旧有些不舒服,有些别扭。 斐潜不由得自嘲的笑了笑。在后世,自己多半就是一个宅男而已,而这样的宅男,要到了汉代,立刻就生猛起来,立刻就可以提着刀子上阵,杀伐果断,杀人不眨眼,甚至杀戮妇孺也都面不改色,不畏惧权贵,不畏惧兵刃刀枪,立刻以什么造反大业光复故国这样伟大的目标为己任,卧薪尝胆,艰苦朴素依旧不改初衷…… 真要是这样人物,有如此的心志和毅力,在后世里面还有可能是个肥宅么? 对付鲜卑人,斐潜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因为这些游牧民族,向来便是农耕的死敌,在火药枪炮,特别是机关枪没有发明之前,游牧民族的骑兵便是悬挂在农耕民族头上的那把刀剑…… 然而现在,不是对外,而是对内。并且这一次,不是抵抗,也不是反击,而是要主动的去侵略,去劫掠,去烧杀抢夺…… 在这件事情上,斐潜确实有些纠结。 就像是一个乡下玩泥巴的农夫,忽然一天变成了金融王子,石油大亨,跨国集团的总裁,这其中思维方式的差异,是能够迅速转变过来的么? 士族的观念当中,可以平等的进行沟通和交流,甚至可以表现得处处彬彬有礼,高风亮节的人,永远便只是士族本身。 至于其他,呵呵…… 人有必要和蝼蚁去说什么礼节么? 虽然斐潜掩饰的不错,也学习得很快,但是在这个方面来说,斐潜还没有达到像是汉代士族土著这么的彻底。 斐潜努力的去改变,虽然也在平阳,乃至周边,提拔了不少的军中退伍的兵卒作为基层官吏,让平阳书屋免费的供给一些文字让和书籍残页让有志于求学的人去学习,甚至还推动和针对于胡人的教化行为,但是到了现在,斐潜还是发现在这些士族子弟的观念里面,蝼蚁依旧是蝼蚁,就算是懂得几个字,也不过是从野生的蝼蚁变成了蓄养的牲畜罢了,依旧可以生杀以夺。 在谋略上,荀谌的计策自然是没有问题的,可操作性也很强,但是在情感上,斐潜多少心中还是有些别扭。当然这样的别扭的情绪,若是在后世那些喷子的嘴当中,必然逃不过一句,贱人就是矫情…… 嗯,这话好熟悉啊,上一次听这句话的时候,似乎还是同事说的吧? 想起来了。 那一年,从大学开始,谈了三四年的女友,毕业了,工作了,两地奔波,也终于到了谈论婚嫁的环节。 可是,没有房。 严格来说,是没有属于个人的新房。 想要买,不是不行。 存款虽然没有多少,但是将父母的老房子抵押出去,贷一部分,再申请个公家或是私人的借贷什么的,应该也就差不多叫个首付了。然后自己和父母,再用未来的二十年,或是三十年,用养老金或是用工资,一点点的去偿还那些印子钱…… 特别需要注意的是,在没有还完印子钱的时候,千万不能病,不能死,不能有各种风风雨雨,甚至不能断工资,断了偿还印子钱的资金流,否则,不仅之前投入的所有都打水漂,连用来栖身的房子,也归放贷印子钱的公家或是私人所有。 而想要自己死了,还能将房子留下来,就必须在印子钱之外,还额外再给另外一家公司交钱…… 当然,这是在斐潜的二线,或是三线的城市里面是够首付的,而要在女友所在的一线大城市里面,却怎么也不够。 再去借贷么? 将亲戚朋友,左邻右舍,小学中学大学的同学同窗,能借不能借的都借一遍? 大多数人也许都是这样做的,也没有什么不对,然而斐潜心中就是老觉得别扭。 别扭来,别扭去,最后两个人就别扭得心气都淡了。 两个人,在最熟悉的地方,低着头,却宛如陌生人一样,吃了最后在一起的一餐饭。 默然无言。 在车站,女友上车之前,转回身来,说了一句:“……抱一下吧……” 斐潜迟疑了一下,苦笑道:“……不必了……车来了,一路平安……” 车辆远去,斐潜默然良久,黯然而返。 那一天,路边桃花,也是漫天。 女友是个好姑娘,虽然偶尔也有争吵的时候,但是绝大多数时候依旧是甜蜜的。 女友原先在家中也是小公主,但是到了他租的狗窝就会替他收拾,替他洗衣服,会做可乐鸡翅,嗯,虽然真不怎么好吃,也会尖叫着躲避在水槽内乱蹦乱跳的活鱼,就不知道该如何下手,然后手足无措的睁着大眼睛看着斐潜…… 斐潜也想留下她。 然而女友也有父母,也有家人,也有她生长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凭什么就要她牺牲,她舍弃,她委曲求全? 反过来,也是一样,谁不是独生的? 相爱,便相忘于江湖吧。 谁对,谁错? 没有对错。 然后就被同事评价为,贱人就是矫情。 斐潜记得,当时那个同事一边啃着网上订的鸡腿套餐,一边说道:“你爱她么?你不爱啊,爱的话就会怎么也要留下她来的啊?她爱你么,也不爱啊,爱你就怎么也要跟你在一起的啊?既然都不相爱,那还有什么,分了也就是正常啊……这个鸡腿饭还不错,才八块钱一份,我说,你下次要不要一起订……以后一起吃这家好了……” 斐潜瞄了一眼,摇了摇头。 同事怏怏的,似乎是觉得自己好心没有得到应有的回馈,小声的嘀咕了一句:“……贱人……就是……矫情……” 不吃和同事一起订八元一份的大鸡腿套餐,并不是因为同事的评论,而是斐潜觉得,这样一份套餐,一个巴掌大,并不算是小的卤鸡腿,再配菜配米饭,没错,同事是觉得赚了,但是商家能做,估计也是有得赚,而跑腿的小哥和网络平台同样也赚了,那么剩下的属于鸡腿套餐的成本是多少? 失去了爱情就跟戒烟一样,刚开始很痛苦,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的也就习惯了,没有烟也能活着。 随后斐潜自然就便没有了多少所谓的人生升职加薪的动力源,不经意间也就成为了职场混混,混了好几年后,一不小心就混到了三国…… 哦,那个同事? 那个同事后来结婚了,在市区买了房,娶了个比他小三岁的妹子,一切似乎都很美好。 直到那个同事,忽然长时间感冒,因为没舍得几百元的全勤奖,所以坚持着没去医院,到了后来撑不下去的时候才去,一查,得了肾衰竭,两个肾都是…… 再后来,就没有了,斐潜再也没有见到那个同事。 公司补了那个同事半年的工资,也算是和平分手的一种吧…… 斐潜低下头,看着面前的这一碗清澈的茶汤。 不知道为什么,当有了烦恼的时候,似乎到这个桃林里坐坐,就仿佛可以减轻不少似得,因此斐潜心中别扭,自然也就再次来到了桃山,坐在了蔡琰的面前。 或许是终于知道了斐潜并不喜欢浑浊的茶汤,蔡琰这一次并没有做什么黑暗的料理,只是些许桃花,三五粒干梅,便成了眼前的这一碗桃花梅子茶。 阳春三月,桃花吐妍,正是好时光,桃花的花瓣很艳丽。 而梅子却是昨年的,虽说在水里舒展着,然而却没有新鲜的那些娇艳的颜色。 “茶汤要凉了,师弟还是需趁热喝好……”蔡琰用手指甲轻轻的在自己端着的茶碗上敲了一下,发出清脆的一声响,美目流转,说道,“……加了些梅子,虽说增些风味,但若置久了,便会有些发苦……” “师姐……”斐潜低着头,看着茶碗里面的梅子,说道,“独乐乐,人乐乐,孰乐?” 蔡琰将垂下的青丝轻轻拢到了耳后,露出了一小截白玉般耳朵,静静的思索了片刻,说道:“若是以道论,便是人乐乐,若是以人论,便是独乐乐。” 斐潜点点头,然后端起茶碗,说道:“也是……” 斐潜现在是决策者,是领导人,是整个集团的核心,那么选择独乐乐或是人乐乐,就成为了斐潜当下要面临的问题。 就像是两条铁轨,一条上面绑着有五个人,十个人,或是一百个人,而另外一条铁轨上却只有几个小孩在玩,火车来了,现在不管是要去救那些被捆绑起来的人,又或是喊那几个小孩离开都不可能了,唯一的选择便是什么都不做,让火车继续前进,那些捆绑在铁轨上面的多数人就会死亡,要么板动轨道,改变火车路线,使得那几个无辜的小孩陷入死亡的危险当中…… 当然,不管板动还是不板动轨道,火车都有可能在最后一刻停下来,也有可能因为没有板动好轨道而导致整列火车脱轨。 铁轨上的人,火车中的人,目光都在斐潜这里。看着,等待着斐潜进行选择,巨大的时间牌子在斐潜心中翻动着,倒数着…… 蔡琰晶莹剔透的目光投了过来,停留在斐潜的身上,看着斐潜饮茶,忽然微微一笑,带着些狡黠的问道:“不知这个问题,师弟有没有问过黄家妹子呢?” “咳……”斐潜差点呛到,然后放下茶碗,沉默了一会儿,垂下视线,似乎是不敢正视蔡琰清亮的目光,说道,“这个……若是以道论,便是独乐乐,若是以人论,便是人乐乐……” “也是有理……”蔡琰看了一眼斐潜,旋即垂下了眼帘,唇边似乎飞出了一声叹息,轻柔得宛如林间清风一般,渺不可闻。 风儿轻手轻脚的溜进了亭子里,缓缓的在两个人身边转悠了一圈,似乎是发现没什么好玩的,便又悄悄的溜了出去,到了桃林间去拉扯那些桃花去了。 “……君子曰:大德不官,大德不器,大信不约,大时不齐……”良久之后,蔡琰开口说道,声音依旧是淡淡的,清澈得宛如山间的溪水,叮叮咚咚萦萦绕绕,“……察于此四者,可以有志于本矣。三王之祭川,皆先河而后海,或源也,或委也,此之谓务本也……” 斐潜沉吟着,琢磨良久,点点头,说道:“受教。” 是的,大德不官,大德不器,大信不约,大时不齐。 也只能如此了。 “师姐,某此番再进阴山,又是沾染一身杀伐血气……”斐潜说道,“如今某又将征战关中,请师姐再赐清音,以洁本心,不知可否……” 蔡琰先是瞪了一眼斐潜,旋即略带怜惜的叹了一声,轻声扭头吩咐道:“焚香。取绿绮。” 香炉很快的就点燃了,摆放到了亭子之中。 浅蓝色的檀香烟气在如同含苞待放一般的莲花花瓣当中盘旋,然后轻轻柔柔的散开,在亭内萦绕,盘旋,最终跟着春风,一同向外飘散。 蔡琰缓缓的将袖子卷起,露出了一截细腻洁白的手臂,在金盆当中洗净了手,取巾帛吸干水珠,又在春风里将宛如玉葱的手指微微张开,等待手上的湿气全数风干之后,才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端坐到了绿绮之前,轻轻的抬起手,抚在了琴弦之上。 在亭外的春风也似乎忍不住激动起来,在桃树林当中欢快的跳跃着,扯动着桃花纷纷,瓣瓣而落…… 在桃花飘飞当中,只见蔡琰的手忽然一动,从宫三之弦拢至徽七,以滑音为开篇,辅佐着挑颤抹等手法,顿时一缕缕的乐符就从如花瓣般,在翻飞的葱葱玉指当中绽放出来,在小亭内飘荡着,然后蹦蹦跳跳的到了桃林,在纷纷扬扬的桃花花瓣里,和春风纠缠在一起,向着蔚蓝色的天空,袅袅而升…… 第1149章 杀鸡儆猴是对是错 清晨的阳光,洒落在李家的坞堡之上。 李,之前是关中李,但是在汉武帝之后,便逐渐的变成了陇西李,当然,陇西李最终的崛起,实际上和魏晋有分不开的联系,不过现在,依旧还有一些李氏家族的人员,留在关中,并没有迁往陇西。 这一缕透过云层洒落的阳光,正巧将李家的坞堡堡寨墙头照得金光透亮,虽然也有几分的气势,但是怎么看都像是一只关在笼子里面,放在聚光灯之下的獒犬,虽然气势汹汹,但是属于徒劳无功。 今天是一个好天气。 没下雨,温度适宜,阳光明媚,又有些许云层,不冷,也不热,一切都刚刚好。 最适宜杀人了。 李家坞堡,正是因为和陇西那边多少有些联系,所以一直以来对于关中的这一场战役颇有些置身事外的超然感,对于夏牟的几次征召调令,也都是敷衍了事。 对于夏牟来说,毕竟老成一些,故而虽然有些不满,也能是暂且压下,容后再议,然而对于马超而言,则是截然不同。管他娘的是关中李还是陇西李,既然不给小爷面子,小爷又何必给他们什么面子? 李氏不强也不弱,但算起来也是右扶风这里排得上名号的,因此杀鸡儆猴,这不是刚好么! 杀了这个挑刺头的李氏,看看其他人还敢不敢给小爷脸色看! 马超带着羌人胡骑,和着夏牟的降兵,顿时就将李家坞堡围了一个三面的水泄不通。 虽然马超马岱这些人都是比较习惯羌人的骑兵作战方式,但是土木工程向来也是华夏兵卒的强项,因此这些夏牟的降兵,对于李家这样并不是十分大的坞堡来说,做出一个围三阙一的标准土木工程,还是轻而易举的。 三面长围的壕沟,开掘在离寨墙一箭射程之外的距离。这短短一两天的时间李,已经挖出了模样。 壕沟足有五步阔,一人深,挖出的土方,都堆叠在长濠内侧,形成土墙。顺便也将土墙也做了夯实,内侧再衬以砍伐下来的树木枝条,密密的编织在一起,防止土墙垮塌。在壕沟中间的一些区域,铺设上了木板,架出了不少的纵马的通道,当然在木板都是用木架支撑的,必要的时候,也可以直接砍断支架撤走木板。 不过么,马超认为现在自己占优势,防备的功夫做做样子就可以了,并不需要太在意…… 没错,做做样子而已。 就连挖掘壕沟这样的事情,其实也是在做做样子。一方面做给李家坞堡的人看,一方面也是做给羌人胡骑来看。毕竟羌人胡骑不擅长于攻城,那么马超手中的这些夏牟降兵,就成为了弥补水桶缺口的那一块木板。 马超端坐在中军大帐之内,眯着眼,扫了扫两旁的羌人和汉人的领军统领,又看着远处的李氏坞堡,嘴角微微翘起。 如今老子不但能够在平原上骑战,攻伐城池老子也毫不含糊! 马超做出这样来的大动作,就是表达这个意思。 在壕沟和土墙之后,再往外一百几十步以外,便是三个硕大无比的骑兵营地,几乎都快要相互连到了一起,呈现庞大的弯月形状,将李氏坞堡围拢在中间。 虽然没有树立高高的寨墙,但是在营地当中却立起了不少箭楼,一方面可以充当哨塔的作用,一方面也可以控制周边的营地安全。羌人汉兵在营地内进进出出,而在三个面上,都留出了相当开阔的一块土地,最适宜骑兵驰骋。 这样的工程,也不可能全数由马超手下的这些夏牟降兵来全数完成,自然大部分的苦力依旧是抓捕而来的流民完成的。 修理地球么,似乎是根植在华夏民族里面的天性,反正欺负不到老天爷头上,也就只能是在大地母亲这里发泄点怨气了,就好象是后世的国骂,也多半是问候母亲女性居多一样…… 此时此刻,除了李家坞堡的东门方向,其余三面都围满了人员,羌人汉兵罗列在前,战马嘶鸣,兵刃如林。这些羌人胡骑,向来就不是习惯整齐划一的队列,虽然说是列阵,但在阵列当中,依旧是一个个在高呼怪叫,在马背上起起落落,嘻嘻哈哈的相互闹笑着,浑然没有将接下来的战斗当成一回事。 在更远处的小树林的河流上游边,几十口大锅在河滩干地上架开,许多人头正在前前后后忙活着,炊烟袅袅而升。这是在准备着作战之时的吃食,好让这些兵卒可以不用退下来吃饭,给予李家坞堡持续的强大进攻力压制。 马超显然是将这一次攻伐李氏坞堡当成了一种预演…… 想当初,马超第一次统领兵卒的时候也就是一两百人的小队伍,队伍当中马腾还特地配了一个老卒来作为副手。 虽然马超知道那是他父亲的好意,害怕他统管不来,但是心中怎么都觉得不是很爽,老子又不是三岁小孩,走路都要人看着扶着…… 如今,父亲在上,若是你还能看到的话,也应当为我骄傲了吧! 马超多少有些得意。 看着自己一手拉扯出来的庞大军势,羌人汉兵都在帐下听令,昔日的骄横关中豪强却缩在坞堡之内瑟瑟发抖,如此种种,也足够让马超自豪了。 “来人!传令!”马超昂然说道,“今日不破李坞,绝不收兵!” ……………………………… 在李家坞堡的西北方向,远远的在山林之间的草深林密的隐蔽处,大队的飞熊骑兵,正在林中修整小憩。 有的正在就着溪水刷马,刷好的彪悍的西凉大马,上岸了之后便惬意的抖动着浑身的毛发,顿时抖落处一片细碎的水珠光影;有的则是解了干粮袋子,靠着大牲口肚皮半躺着,给凑过来的大脑袋喂上一口,然后顺手往自己嘴里也扔几个翻炒得个嘣脆的豆料…… 林林总总,状态不一,悠闲得就像是在郊游。 李儒也是胆大,就这样带着骑兵跟在马超的屁股后面,最近的时候距离马超部队的距离只有二三十里…… 阳光透过稀疏的树木枝叶洒落下来,林间处处都是斑驳的光影。 这些飞熊兵卒,除了那些值守的之外,大都是卸了甲,有的人还觉得天热,就将战袍也给脱了,露出虬结的半身肌肉。 在林边的空地上,几名贾诩带来的并州骑兵,正在帮一些带了些伤的飞熊兵卒换药。虽然是有战甲保护,但是战场之上,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只不过毕竟飞熊军的防护都还是不错,因此这些受伤的兵卒,大多并不算是重伤。 一圈圈的布条解下来,然后在糊上征西将军斐潜令人配置的伤药,虽然洒落在还没有完全愈合的伤口上,痛得头上脊背上的汗珠都冒了出来,但是这些西凉汉子却依旧相互咧着嘴说笑着,连目光都没有在自家伤口上停留过任何瞬间。 金创药,汉代就有了,而且汉代还有专业的医师,专门从事这方面的医护救治,称之为金疮医。不过呢,这些金疮医师的药粉药膏,多数都是当成传家宝一般,是混饭吃的金饭碗,轻易不拿出来的,因此要像征西将军这样,在军中较大规模的配给,确实是汉代破天开的头一回。 自然这样的举措,也就挽回不少将兵的生命。 伤口清理不洁导致发炎,向来就是小伤变成重伤,然后夺人性命的重要原因,而现在,在多少学了些伤口处理技术和护理知识的并州骑兵们,却在不经意间获取了这些原本多少有些桀骜的飞熊军的信任。 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是相互之间已经不再是泾渭分明的感觉。也没有特别强调,也没有刻意行为,不分你我,飞熊军和并北骑兵坐在一处,吃一块飞熊军的干肉条,咬一口并北骑兵的压缩杂粮饼,然后一起咕嘟嘟的喝一锅乱炖的野菜米汤,便是在篝火边逐渐习以为常的情形了。 没有什么空洞的感谢言语,也不用什么激昂的华丽说辞,兵卒之间,属于男人和男人之间的战友情感,便是如此简单和质朴。 李儒看着,忽然心中涌动起些复杂的情绪,不由得轻轻一叹,说道:“若是早有这些金疮之药,也不至于白白折损了许多……” “这就是征西的长处了……”贾诩点点头说道,“白波之战,情况如何,某不得知,不过和鲜卑几次交战,除了当场折损之人外,受伤兵卒十有六七均可存活……不得不说此乃征西之功也……” “十有六七?断肢残臂亦如是?”李儒忍不住挑了挑眉毛说道。 贾诩点着头说道:“何止断臂,开膛破腹者,依然可活!不过,此类重伤,就非仅凭金疮一药而已,乃是军中金疮医师救治……此亦是某亲眼所见……” “这……”李儒愣了片刻,方说道,“莫非……” 在李儒原本的观念里面,被刀剑割伤,又或是被弓箭扎伤的兵卒,都有可能莫名其妙的就在战后死亡了,别说那些断手断脚这样的重伤员了,还有被开膛破肚了依旧能够活下来的,对于汉代的人来说,就和奇迹没有什么多大的差别了。 军中金疮医师,一般正规的军队,多少也会配备,但是能像贾诩所说的这么厉害的,确实闻所未闻。 虽然李儒没有说完,但是贾诩却知道李儒想些什么,便摇了摇头说道:“军中所配医师,并非名家,仅仅是些手脚麻利之辈尔,医理亦不甚通达……征西麾下,虽有一人姓张名云者,医术了得,然此人擅长治瘟,不擅金疮……” 李儒听了,不由得感叹道:“……真是匪夷所思……征西此举,不仅活一人,亦可鼓三军啊……” 贾诩也是默然点头。 对于大多数汉代诸侯来说,兵卒就是消耗品,死了便去再募集一些就是了,但是对于上阵的兵卒来说,生命便永远只有一条,消耗了,就没了。 因此受伤了能够治疗,甚至连重伤的都能够活下来,对于这些兵卒来说,无异于就是在心里多增加了一份的安全感,相比较之下,在战场之上也自然更加的勇猛,敢于以伤换伤,不轻易退缩。 在汉代,上过战阵,见过血,不会紧张,勇于争先,伤而不乱,听从指挥,一定程度上就可以算是精锐了,而这样的精锐,别的太守诸侯就只有直辖的那一小部分,或是将军手下的护卫精兵,而征西将军斐潜则有可能全军皆是如此,这样的上下差别,怎么能让李儒不感叹? 林地之外,呼啦啦跑来了几匹穿着羌人皮袍的骑兵,到了林前,飞身下了马,将战马缰绳丢给前来迎接的其他兵卒,自己则是穿过了稀疏的树林,来到了李儒和贾诩面前,拱手禀报道:“马氏正领着白马青衣等羌人,正在围攻李家坞堡,攻势猛烈,看样子李家坞堡恐怕撑不住两天了……” 李儒点点头,让伪装成羌人的斥候先下去休息。 虽然马超所针对的李氏坞堡和李儒并没有什么关联,但是李儒还是微微摇头,似乎是在替李氏坞堡惋惜。 “……杀鸡儆猴啊……”贾诩嘿嘿的笑着说道,“只不过这个小崽子不明白,关中毕竟不同于西凉,这猢狲也是有刀枪的……” 李儒捋了捋胡须,缓缓的说道:“韩文约天性多疑,故而金城虽然无恙,也必定不会速返,故而……且看这只猢狲,能在关中掀起多大风浪就是……” 马超很明显,就是杀鸡儆猴,但他真以为关中士族和关外胡人一样,干掉一个部落,其余部落会敬畏会听话? 关中关外,毕竟不同。 最关键的是,马超年龄这么小,虽然号称祖上是马援,但是关中区域之内,那个士族的祖上不是名士? 马超算老几?官居何位?有朝堂的诏令么,有皇帝的旨意么,不就是一个西凉武夫的小辈,纠集了些兵马而已…… 马援算老几?一伏波将军尔。关中之地,若是论祖上,担任过三公就不知道有多少,更不用说各种关中侯了,谁比谁差到哪里去? 因此,别说刀架到脖子上,就算是真的砍下来,这些士族也同样不会随意向马超屈服。原因很简单,他们不仅仅是代表自己,而是同样代表了一个家族,一个有着传承有着声望的姓氏,如果就这样屈服了,将来整个家族还在士族上层圈子里面怎么混? 有时候,坏了名头,真的比杀了这些士族还要更难受,杀鸡儆猴的计策虽然不错,但是马超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 第1150章 战场之内和战场之外 天边,李家坞堡升腾起来的火柱黑烟,映照在关中大地上,仿佛将沉沉的天幕都撕扯了一个窟窿出来。 在那翻腾而上的火光当中,一小队骑兵,突然破开了李家坞堡东面的寨门,疯狂的朝外狂奔! 每一个奔逃的李家坞堡的骑兵兵卒,口中都不约而同的发出嘶声力竭的怒吼声,就像是在奋力的逃脱地狱挣脱死神的威胁一般。 跟着马超在李家坞堡南北两侧的羌人骑兵,却没有立刻加速赶来堵截,而有些像是看戏一般,只是做了个样子,将企图跟在小队骑兵后面的那些步行的李家坞堡人员全数冲乱,或擒或杀…… 从陇右翻阅陇山而来,一路也是匆匆,既然马超要攻击李家坞堡,取其财物来补充军用,这些羌人自然不会有什么反对的意见,而且一开始马超就有说过围三阙一的策略,既然如此,有人突围,便让其突围就是,羌人也自然是乐得轻松一些。 而且羌人也是知道,突围而去的必然就是精兵,而且也是李氏坞堡之内的重要人员,但是羌人在意的是粮草,是财物,是可以劫掠的妇孺,最重要的是这些人一逃,也就意味着李氏坞堡的抵抗宣告结束,此时此刻有大块肉可以分着吃的时候,又有谁眼巴巴的只盯着带些刺没有多少肉的骨头? 羌人,原本就是心思比汉人都要放得更开一些的,更不用说翻腾而上的火光也在不停的提醒着这些羌人,慢一步或许只能是剩下些残渣了,所以两翼的这些羌人也就意思意思的追出去几步,然后便退了回去,兴致勃勃的加入到李氏坞堡内民族融合的过程当中去了。 惨叫和哭嚎在李氏坞堡之内爆发出来,伴随着冲天的黑烟,翻滚着,沸腾着。 对于原本周边的李氏佃户和家族人员来说,有谁会料到今日会有这样的局面? 粮草征调,不应该就是相互讨价还价,然后折中到一个相对来说大家都比较可以接受的程度么? 哪里有这样一言不合就上来动刀子的?! 这些马家的贼子,竟然直接纵兵破堡? 夏牟夏将军呢? 为何不前来阻止? 还是说…… 千万的念头在逃窜的李氏子弟脑海当中旋转,回首望着那冲天的黑烟,一切都最终化成了痛苦的嚎叫:“娘亲啊……” 这把火,是李氏的当家老妇人亲手放的。 男丁或许可逃得一线生机,但是妇孺基本上可以肯定是走不脱了,而陷入羌人手中的妇孺会有怎样的一个下场,这些士族子弟自然是清楚无比。 忍辱负重等着李家子再去花钱赎回? 哪个家族会愿意花一大把钱,然后将一个耻辱的印记重新摆放到自己面前? 当年王昭君在呼韩邪单于去世之后,便上书请求回国,而大汉皇帝汉成帝却令其“从胡俗”…… 王昭君有功么? 有功。 不管是谁,不管是古是今,就算是最为古板的儒生,谈及王昭君的时候,都是深切敬佩之言。王昭君出塞之后,六十年内汉匈无战事,若不是如此,恐怕都不用等到王莽篡权,西汉就垮了…… 但这样一个女子,身上却依旧烙刻着汉朝忍辱和亲的印记,因此就算是有功于社稷,但是依旧不容于朝堂。活的王昭君是耻辱,死的宁胡阏氏才是英杰。 生不如死,便是如此。 当下羌人骑兵已经顺着打开的寨门,冲进了坞堡之类,见到了男丁,想也不想,问也不问,径直就用刀砍,用矛扎,甚至连刀枪都懒得用,直接纵马上前冲撞踩踏! 但凡见到了妇人,便劈手抓着头发,或是扯着腰臂,往马背上一放,哈哈大笑着就冲向下一个的目标…… 而在此时,在李家坞堡西面寨墙之上,寨门也已经被攻破了,一队队的兵卒涌入,如狼似虎的破开沿街的门户,刀枪并举的冲将进去。 在寨门长街之处,一个身影端坐在马背之上,手中擎着的长枪之上,还扎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便是马超。带领着兵卒抵抗的李家坞堡的统领,最终也就是折在了马超的枪下,成为马超击溃李氏抵御的最后一根稻草。 此时此刻,火光映在马超的脸上,照出了马超的一脸笑意。 马超非常的享受这一刻,在战场之内与杀与夺的这一刻,须臾间,可覆城,可灭国,大丈夫,不就是应该如此么? ……………………………… 此时此刻,远在关中战场之外的斐潜,正带着人马徐徐往南而行。 斐潜原本并不想这么快的就取关中的。 拿下左冯翊,这个是肯定要的,因为如果不取左冯翊,那么关中就会和杨彪连成一线,对于未来就是一个大威胁。 但是关中全境…… 嗯。 依旧是个麻烦。 因为关中的问题并不在外,而是在内…… 斐潜瞄了瞄一旁的庞统。 庞统已经从河东回来了,摇摇晃晃的坐在马背上,仰着一张脸,眯缝着眼,信马游缰,反正战马就有这个好处,全自动跟随功能,不用特意去操控也可以自己跟着前面的马匹走,浑然不怕阳光将其晒得更黑,嘴里还哼唱着小调,显得十分惬意。 庞统自然是有理由这么的得意,领五百兵,加上张辽的八百骑兵,不过千余之数,却搅得杨彪左右不得安宁,不得已从潼关退军…… 当然,其中大部分自然是张辽在办事,不过怎么说也有庞统的一份功劳不是么,并且正当少年心性之时,就恨不得将所有功绩都挂在脸上,就差披红挂彩拉扯一条横幅,上书三个大字,“夸我吧”。 自然,如果真的去夸的话,庞统又会表现出丝毫不在意的模样,简而言之,傲娇着谦虚,便足以形容此时的庞统了。 斐潜忍不住,用马鞭轻轻的捅了捅眯着眼在马背上摇摇摆摆的庞统,说道:“来,士元,问你个事……” “嗯?”庞统发出一个上扬的音节,配合着挑起斐潜这一边的眼皮和眉毛,懒洋洋的说道,“……但讲无妨……” “十年之内,能不能尽除关中士族羽翼?” 斐潜忍住抽庞统一鞭的冲动,然后说道,就像是在说今天吃羊肉还是牛肉一般,语调也很平顺,却吓得庞统在马背上摇晃了一下,差点掉下马去。 庞统连忙用手抓住马鞍和缰绳,瞪大眼睛说道:“君侯,此事不可说笑!” 斐潜目视前方,平静的说道:“我没有在说笑……” “你可知道关中士族,可是百余年内都……”庞统看着斐潜,说道,“虽说如今已是日暮西山,但多少还是有些光亮的,岂能速除……” 庞统说的,斐潜自然也是清楚。 为何有人一再提议放弃西凉?不就是因为放弃了西凉,关中便成为了边境,然后这些关中士族便会成为了下一个并北士族么? 西汉,关中士族统御天下,而如今东汉的冀州豫州士族,在西汉的时候,都是穷乡僻壤的乡巴佬…… 汉代官员的举荐制度,是这些士族崛起的最大的一块基石。 为什么汉代的人员对于两千石的官员念念不忘,甚至作为一个士族是否能跻身上流层次的标准,虽然有一部分是堂号名望的原因,但是更重要的是,两千石的官员就有了直接举荐人才的权力,每年一人到三人不等,若是国家需要的特别的人才,还不在此数。 这些被提名举荐的人员,不管最后能不能当上官员,他们的在大汉朝廷当中的名望、阶级和地位都会得到一个非常大的提升。 而作为回报,这些被举荐的人员,就会在身上烙上举荐者印记,成为举荐者家族这颗大树的一小部分…… 长年累月下来,这些两千石以上的官员,除了自身膨胀之外,还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吸取那些优秀的人才到身边,最终形成了一个茂密的树林。 而西汉关中区域的这些士族,就经历了这样百余年的扩张和繁衍,就算是被当下东汉的山东士族,冀州豫州联手打压了百年,在五胡乱华的时候,依旧可以雄霸一方,甚至还有陇右的李氏可以在隋唐的时候再次的崛起…… 斐潜不想那么快的取关中,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不想走袁绍和曹操的旧路,甚至也不想走刘备和孙权的道路。 有心人只要稍微留意一下在三国战场之外的那些东西,就可以清楚的知道,这些战场都不是孤立的,也不是只意味着两军厮杀。 就像是斐潜很早之前,在酸枣联盟的时候,就体会到了战争不过是政治的延续一样,袁绍和曹操的胜负,固然有袁绍和曹操这两个人的本身因素,但是更多的却是他们门下的政治团体,也就是士族集团的相互斗争的结果。 袁绍借着颍川和南阳的士族,干掉了冀州牧韩馥,但是为了借用冀州的力量,手下的大多数的兵卒依旧是冀州人统领,就连击败公孙瓒白马义从的,也是冀州鞠义而不是袁绍自己,更不是豫州的这帮子人,因此豫州和冀州两派的争夺和内讧,在官渡的时候,以田丰这个冀州标杆下狱为爆发点,最终导致了袁绍的衰败…… 而对于曹操来说,他的一生简直就是士族内讧的集大成者,是最为完美的体现。 斐潜认为,别说曹操偏头痛,疾病拖累,导致最终身亡,就算是华佗能够顺利的治疗了曹操的疾病,多给曹操十年的时间,曹操想要统一华夏,依旧是十分的困难。 不仅如此,刘备,孙权同样也在用不同的方法去解决这个问题,不过很遗憾的是,最后众所周知的事情就是曹操、刘备和孙权,最终都是被这个问题所解决了。 曹操起初是打压,后来是苟合。 而刘备方面,执行者诸葛亮在入川之后刑罚一度非常苛严,同样也是采用和曹操差不多的策略,进行分化和打压。 孙权则是完全不同,他用的方式是妥协,这也是为什么孙吴一直是三国当中政权最稳定也最黑暗的原因…… 这些事情,宛如水面之下的暗礁,大多数人看见的都是水面上的波涛汹涌,浪花滔天,纷纷扬扬,但是水面之下的这些隐藏在阴暗当中的东西,却鲜有人去提及,如果斐潜不是慢慢一点点去思索,去探索,恐怕就难免还是走上三国的旧路。 称霸简单,杀就是了。 但是等到斐潜自己一老,或是一死,那些被斐潜所压制的鬼鬼祟祟的东西就重新会从水面之下爬出来…… 走平衡路线的袁绍,失衡了一次,便一蹶不振,再也爬不起来;而走压制路线的曹操,最终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捅刀子,甚至不得不编纂出“梦中好杀人”的说辞来,才可以安心的睡上一觉;同样走压制路线的诸葛亮,被迫不得不事事亲力亲为,后世不少人还因此讽刺诸葛亮是聪明过头自寻苦头,却不曾想这其实是何等痛苦无奈之举;走妥协路子的孙权,最后被染得一身漆黑,彻底沉沦…… 还是说有酒便今朝醉,得过且过便算了,只要顾得眼前就好,东一下西一下抹平便完事,留下一屁股烂摊子,让后人来处理,反正自己双眼一闭,便是管他天塌不塌,洪水泛滥不泛滥? 庞统下意识的左右瞅瞅,然后说道:“……你这是……为何要如此着急?” 斐潜叹息一声,说道:“原本我以为可以不急……但是现在不急不行……” 原本计划当中,是在并北培养出一批基层的人手之后,在民政、文化、军事三个方面上都形成了一整套的系统之后,再用这些人手这些新兴的阶层,慢慢去渗透,去取代士族原本在这个时代的作用,最终完成对于整个士族的引导和改进,或者说是割除。 但是现在,曹操迎娶,嗯,迎献帝的时间明显提前了,袁绍也同样提前了针对于公孙瓒的攻伐,河洛之地上还多了一个杨彪,关中却来了一个马超…… 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斐潜根本不知道。 对于失去了对于三国的时间链掌控力的斐潜来说,眼前的未来就像是一张遮盖住了眼帘的黑幕,而脚下却是蜿蜒崎岖的山路,随时都有可能一脚踏空…… 就像是荀谌说的,关中流民十余万,如果斐潜再不出手,甚至左冯翊也不一定能够保得住,最重要的是这些人口会成为周边势力的养料,就算是走不了东面,南下出武关便是荆州豫州,西边走斜谷便是汉中四川,或者干脆就成为羌人的一部分,而这样的局面,同样也是斐潜不愿意看到的。 而就像是后世那句名言一般,打开窗子,进来的不仅仅是有新鲜的空气,也有蚊子和苍蝇。 因此,面对关中,斐潜需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战场之内,还有战场之外…… 第1151章 在人前和在人后 “杜兄!”被攻破了坞堡,家破人亡的李冠,见到了杜畿,一拜到地,不由得泪如雨下。 “唉……”杜畿连忙将李冠扶起,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只能是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良久才说道,“来,贤弟且坐下叙话。” 李冠涕泪横流,噗嗤噗嗤的滴落在前襟上,悲愤无比的说道:“余不幸,六岁而孤。太夫人守节自誓,居穷亦甘,自力衣食,以长而教,以礼而授……太夫人常谓于某,曰‘汝孤且幼,不知汝之必有立,然知汝父之必有后也……’,然今横祸加身,求其生而不得,恨不得以身替!呜呼!痛哉!某于马氏,此仇不共戴天也!” 杜畿默然,此情此景之下,任何言语都是苍白无力的,难倒一句节哀顺变就可以让人真的节哀顺变了? 李冠悲从心中来,或许是到了相对比较安全的区域之后,巨大的心灵痛楚终于导致他无法抑制自身的情绪,也或许是他也需要这样来充分的发泄出这些强烈的情感,最终李冠哀鸣一声,昏厥了过去。 杜畿叹息了一声,招来侍从,让人搀扶着李冠,先安排其去休息,虽然有很多时期想要询问,但是也只有等李冠彻底平静下来再说了…… “杜兄!李贤弟可好?” 得到了消息,匆匆赶来的韦端几乎是刚下了马,就立刻不停步的进了厅堂,急切的询问道。 杜畿摇了摇头说道:“悲愤过度,已是昏厥矣……唉,李氏遭此横祸,令人扼腕啊……” 韦端顿足道:“贼子可恨!可恨!” “关中之地,方宁片刻,又生变故,如今西凉马氏跋扈如此,吾等大祸至矣。”杜畿沉吟了一会儿,缓缓的说道,“某欲举家走武关南迁,以避战火,不知休甫以为如何?” 韦端神情黯淡的说道:“当今世道,竟乱如斯,南迁啊……可是故土难离,杜兄如何能够忍心?” 杜畿也是叹息,说道:“灵帝在世,虽说卖官聚钱私藏,宦人恐动州郡,官民并涸,乡野穷虚,亦不曾见兵刃加颈,斧钺加身,羌人掠妇孺,贼子破柴门……如今关中之地,流民遍野,耕作怠懈,秋获定然无着,加之伏波后人,孽行关中,与盗无异,覆尸便在须臾……南迁,亦不得已而为之也……” 韦端默然良久,叹息说道:“天道何其不公!如此杀害无辜为威风,攫夺破门为本事,视民如寇仇,破门如豺鬼,白骨留于野地,桑梓毁于旦夕!关中原本福地,三百里山河秀美,如今几近鬼域,惜哉!痛哉!” 杜畿闭目,胡须无风自颤,说道:“种公老矣,所继无能,兵不能兴,民不可安,寇不得御,留于此处,自寻死路也……休甫不若于某同行……某于荆州略有旧识,可为依靠……” “荆州?”韦端皱眉说道,“伯侯言及荆州……某倒是想起一人……伯侯以为征西将军如何?听闻征西将军求学于庞德公,娶荆州黄氏之女为妻,而荆州黄氏又与蔡氏联姻,亦算得半个荆州人了……” “征西将军?”杜畿说道,“征西于并北,难免远水不能救近火也……更何况某与征西素无往来,这个……” “嗯……”韦端叹息说道,“唉,也是,不过若论兵势,为恐当下,唯有征西可破马氏之贼……可惜,无人引荐啊……” “小弟,小弟愿往!”厅堂之外,李冠踉跄着走了进来,对着杜畿和韦端就是一拜,说道,“小弟如今家破,此仇若不得报,枉为人子也!若二位兄长有意,小弟愿北上求征西出兵!” “贤弟,先起来……”杜畿上前将李冠搀扶起来,到一旁的桌席边坐下,然后又亲手倒了一碗饮子,让李冠喝下,才说道,“征西于吾等素昧平生,贸然求之,未可如愿也……征西基业具于并北平阳,又何苦淌此等浑水?若其对关中有意,何不早与种氏联手,便垂手可得矣,何必等到今日……” “杜兄所言亦有道理……不过听闻征西取了左冯翊,委一人姓徐名庶者,假左冯翊太守之职,若说无意关中,恐不尽然也……”韦端捋着胡须说道,“如今之世,焉有圣贤?求征西不难,难得是你我之辈,又有何物以动征西?” 李冠急急的说道:“某便倾家荡……”说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如今已经是倾家荡产了,不由得一股悲怆猛地涌了上来,泪水顺着脸颊便往下流淌。 杜畿一边安抚着李冠,一边说道:“纵然你我倾尽钱财,又有几何?征西若是人物,又岂能被钱财所动?” “不然。”韦端显然有自己的看法,摆了摆手说道,“天下熙熙,天下攘攘,何人不名,何人不利?不求利,便求名也……征西若不求利,便可以名之……若是吾等纠集左近,联名举荐,表其骠骑,若何? “骠骑?”杜畿睁大眼睛说道,“骠骑位等三公……” “正如是也,若非三公之位,又何以求得征西?”韦端点点头,又摇摇头,叹息一声,说道,“不过征西与杨氏有隙,若是吾等行此事,亦恶于杨氏也……唉……” “多谢韦兄指点迷津!此等恶人,便由小弟来做!”李冠离席而拜,大声说道,“若有旁人提起,便是小弟一力主张,但有瓜葛,小弟一身担之!”言毕,便叩首不已。 “贤弟请起,请起……”韦端连忙上前,扶着李冠说道,“此策乃某所出,岂能推诿于贤弟?待某禀明家父,定与贤弟共进退!” 杜畿叹息一声,说道:“贤弟与某,世家通好,蒙此大难,某岂能是袖手而观?也罢,也罢,这征西之事,多少也算得某一份……” 杜畿在京兆左近,颇有盛名。他的祖宗杜周、杜延年父子,也是在史书当中留下姓名的人物,只不过杜周是个酷吏、贪官,而杜延年是个好官,但是都是远近驰名,声名显赫。 到了杜畿父亲那一辈,已经不再做官,但是在当地依旧颇有清名,后来杜畿的父亲不久之后也去世了,杜畿年幼却待后娘如同亲娘一般尽孝,亦传为美事,后被举为孝廉。 因此杜畿的名气,在这一带,多少还算是不错的,有他牵头和签名,几乎可以说是风向标一般,这个事情,基本上就等于是定下来了…… 李冠大喜,不由得再次叩拜感谢。 杜幾和韦端又连忙上前搀扶,三人聚在一起,面对着面,手挽着手,抱在一处,就像是在冰天雪地之中,相互偎依取暖一样…… ……………………………… “使君,如今之事,可速断矣!”陈宫端坐席上,对着张邈说道。 张邈却还有些犹豫,沉吟着,捋着胡须,并不说话。 陈宫看出张邈的心思,因此缓缓的说道:“使君,兖州之地,据河济,控淮泗,北阻泰岱,东带琅琊,民殷土沃,实霸业之基也!然亦属四战之地,故而据此地者,需悬权而动,所向无前,然后方可拊敌于项背,绝敌于咽喉!若是坐拥数城,欲以俟敌之衰敝,未有得免于倾覆乎?” 张邈闻言,不由得吸了一口气,默默的点着头。 陈宫继续说道:“陈留之境,四平通达,诸侯往来,条达辐辏,无名山,少大川,若使君困于此,如此之势,亦可安耶?” “某与孟德交好,素来友善,岂有安危一说……”张邈说道。 “使君此言差矣!”陈宫断然言道,“使君可知大将军遣书于平东,令平东搋夺使君之权?” 张邈不由得失色道:“竟有此事?!” 张邈的失色,多少有些装的成分,但是同样的,张邈也知道他自己和袁绍的关系多少因为上一次自己一时忍不住,“指点江山”之后有些僵硬,不过张邈想着自己多少还帮着袁绍干掉了韩馥,也算是了袁绍的后顾之忧,算是一些补偿和缓和,但是没有想到袁绍依旧不依不饶…… 陈宫冷然笑道:“某从不妄言。” 张邈拱拱手说道:“某非此意,公台莫怪……还请公台告之以详……” 陈宫现在是东郡守备,又是兖州本地人士,自然有些渠道可以得到一些常人不得知的消息,因此说道:“平东何以得其位?皆因袁大将军一人尔!虽说使君与平东友善,然不知平东可拒其一,亦可次拒之否?若袁大将军定战幽州,挥军南下,使君又将如何自处?委身而下,宛如韩冀州旧事?” 韩馥韩冀州? 张邈瞪着眼,脊背发凉,不由得冒出了些冷汗。 “何况曹平东乃阉竖之后,性情伪孽,嗜杀无度,绝非善类,岂能以常理论之?”陈宫捋着胡须,冷冷的看着张邈说道,“贪恋权柄,任人唯亲,妄杀名士,屠戮百姓,条条件件,皆是铁证!使君以为曹平东为何不遵行大将军之令?无他,唯稳而已!待其征徐而返,便是使君绝命之时!使君,言以至此,若使君尚存迟疑……某亦无语,告辞!” 说完,陈宫便一甩袖子,站起身来,略拜了一下,转身便走。 张邈慌忙离席,一把拉住陈宫,深深一拜,说道:“听闻公台一席话,茅塞顿开也!公台直言以告,解某困顿,此恩此德,某铭记五内,定然厚报!” 二人重新坐定之后,沉默了片刻,张邈便直接问道。“请问公台,计将安出?” 陈宫皱了皱眉,说道:“……使君留温侯久矣……亦言无策?” 正是探听到了张邈留着吕布在陈留,陈宫才揣摩着张邈肯定没有像是口头上面所说的那么和曹操亲善,因此才前来游说张邈,却听到张邈说出这样的一句话,也难免有些疑惑。 张邈尴尬的笑了笑,沉吟了一下,还是说道:“不怕公台见笑,某麾下多有治政能吏,却无勇猛之将,而曹平东……然温侯名高位重,这个……” 陈宫恍然。 原来如此,不就是没谈拢么…… 吕布虽然现在已经是弱势,但是毕竟也是朝廷诏令的两千石的侯爷,和张邈这个两千石的地方太守相比较,甚至还高出一些,毕竟张邈没有爵位在身,因此两个人合作就难免有些问题了…… 吕布心高气傲,当年在袁术之处,便是因为忍受不了低声下去,愤然而走,而在袁绍那边,也是因为得不到相应的对待,也是傲然离去,因此做客陈留,这没有什么问题,但怎么会甘心屈身在张邈之下? 张邈有心想要磨磨吕布的性子,等到吕布自己想明白了求上门来,便可以顺水推舟皆大欢喜,但是现在明显是时不我待,自己手下没有可以统兵的大将,变成了自己有求于吕布,这样的落差自然让张邈难免尴尬异常。 陈宫看着张邈说道:“使君,如今之局,便是要虚名,还是要实利了……” “虚名如何,实利又如何?”张邈问道。 “温侯,名虽为侯,实则一武夫尔……不过些许虚名,让其何妨!使君不妨表温侯为兖州牧,以成其名……”陈宫说道,“使君坐镇于后,握钱粮在手,无疑于扼其咽也,又有何惧,用之即可,若覆之,亦在反掌之间矣……若使君首肯,温侯之处,便由某说之……” 曹操是兖州牧,然后现在张邈表吕布也是兖州牧,这两个牧自然就没有了可以回旋的余地,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 张邈眼睛转了几转,叹息一声道:“事已至此,也就只能如此了……不过若是袁大将军平了幽州,领兵南下,又将如何应对?” 陈宫哈哈一笑,说道:“使君莫要盯着北面一袁,忘了南面亦有一袁!莫说幽州之战胜负两说,若真的袁大将军得胜,必然也是军势疲惫,不堪驱使,届时使君于此北进河内,陶徐州攻略青州,又有后将军居中击之,三面合围,大将军空有虚名,又有何用?” 袁术认为车骑将军是袁绍用过的名号,便断然否决了新的任命,依旧还是用后将军的职位,而且之前袁术被曹操一顿胖揍过,要是得知有机会可以收拾曹操,定然是一拍即合…… “如今曹平东唯有一文一武于此,荀文若于鄄,夏侯元让驻东郡,虽说成犄角之势,然易破也!使君大可假称领兵协助平东征徐,奇袭鄄城,夏侯元让便孤掌难鸣,倾覆便在旦夕之间矣!”陈宫捋着胡须,傲然说道,“曹平东得知兖州有变,必然仓皇而退,届时前有温侯阻之,后有陶徐州追之,另有后将军侧军袭之,岂有不败之理?如此,兖州自可大定!” 张邈目光闪烁,最后站了起来,向陈宫一拜,沉声说道:“公台大才!且受某一拜!若此事成,某定荐公台为东郡守!” “使君过誉,过誉……”陈宫微微笑着,说道,“某亦祝使君雄才大展,一统兖州!” 两个人相视一眼,不由得都笑了起来…… 第1152章 新卒和旧识 春天的天气,说变就变,昨日一天还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今天就变成了阴云密布的雨天,虽然雨势并不是很大,但是依旧足够烦人,淅淅沥沥的,从昨天半夜开始,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听,就像是一个哀怨的女子坐在窗前,泪眼婆娑,没有大哭,但也时不时的抽搐两下一般。 就像是现在往长安左近逼近的流民。 虽然说正常来讲,人的行走速度也不会很慢,但是毕竟流民不全是民壮,还有大部分老幼,拖家带口的更是缓慢,不是这个出了些状况,就是那个有了些事情,时不时的就需要停下来,再加上蒙蒙雨雾,道路也被多人践踏之后一片泥泞,更加湿滑难行,因此整体的行进速度慢的可以。 流民乱纷纷的就在泥泞的道路当中挣扎,那一点点可怜的布片或是什么家当,便是个破烂也都背负在身上,就仿佛这样做,能够带来一些心理上面的安慰一样, 行进当中,虽然时不时传出哭喊的声音,但是更多人则是麻木的沉默着,下意识的向前移动着脚步,而在这些流民队列的两边不远处,则是羌人胡骑。 这些人手持兵刃,或马上或步下,为了不让皮袍淋湿,许多人干脆披着葛布衣服,甚至光着膀子,也谈不上什么队列,同样在泥泞当中挪动,每个人都在喃喃的骂着这个鬼天气,而对于一旁凄惨的流民,这些羌人精壮汉子都熟视无睹,反而是常常抓两个尚有些余力的流民过来,将本该自己战马携带和背负的东西,统统都加在他们肩上背上…… 而在这些足足四五万流民后面的,则是马超汇集起来的万人兵马,打出了号称十万众的旗帜,押着这些流民滚滚向前。 流民,自然没有什么懂军法的,羌人胡骑同样也没有,所以前后的队列都有些乱,马超也不以为意,反正在行进之间,但凡有乱走乱撞的,都会被拖出来,按在泥地里面,要么鞭,要么杀,也就都老实了。 至于军纪什么的,马超不在乎。 反正在西凉的时候,大多数时间也是这个样子,只要上阵的时候能够听指挥,马超在平时也不管这些手下干些什么外快或是什么勾当。 至于什么精良的装备,配备充足的辎重,再加上什么精细的小队配合,战场上的细节变化等等,马超更是没有考虑。 在马超心中有这样的几万人,就足够席卷关中了。 就算这些大部分对于马超来说,可以说都是新卒,还要相互磨合,不过马超也认为,这也没有什么多大的问题。 再说了,之前羌人胡骑也不是没有什么特别的配合或是战法,不也一样打仗?反正一边打,一边就可以自然磨合淘汰了,如此的乱世,不都是如此么? 当然,马超也并非完全不懂什么带兵之道,他也和他父亲一样,有些事情都是亲力亲为的,比如要在军列当中前后巡游,对这个呵斥两句,对那个表扬两声,反正总是要让自己随时随刻都出现在自己手下的左右,让每个兵卒都能够感觉道自己的存在,不知不觉当中竖立其在军中的威严,知道马超时时刻刻都在关注着他们,指挥着他们。 因此行进了两三日之后,这一只拼凑出来的军队,大概也有一些样子了。 白马羌的日渥基、参狼羌的立谷得,还有冉駹羌的露仸就跟在马超的队列侧面,看着马超前前后后的跑来跑去,三人都沉默着,在马背上摇晃着,不知道在想这些什么。 在三人后面,还有一些小羌人部落,比如什么青衣羌什么的,但是这些羌人部落的人就更没有什么正规兵卒的概念了,对他们这样的部落而言,能够上马杀人的,就算是战士了,至于其他,再说吧…… 马岱跟在马超身边,回头看了看在左右的羌人胡骑,低声说道:“少将军,虽然这两天没发现这些家伙有什么不对,但是我总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又说不上来……” 马超哼了一声,用手向前方一指,说道:“长安就在眼前,就这三四天的脚程了!这些家伙动什么心思暂且不管,只要不妨碍老子取长安就成!取得了长安,物资粮草什么都看严了!只要将这些粮草物资都握在手中,量他们也翻不出多大的浪来……” 马超回过头,瞄了瞄那几个羌人的头领,略带一些不屑的说道:“这些家伙,都是些见风使舵的角色,跟着来不就是为了抢人抢粮么?取了长安,也才会有钱粮财货,要不然就眼前的这些穷鬼,拉回去也就是多几张吃饭的嘴,又有什么多大用处?所以攻取长安,对我们,对他们,目标多少还算是一样的……他们也不会拒绝这一块肥肉……” 马超虽然年龄不大,却有些敏锐的直觉。他也明白自己不可能一下子就能够得到羌人的无条件的拥护和爱戴,也从未想过能够永远的指挥这些白马羌的日渥基、参狼羌的立谷得,还有冉駹羌的露仸等等其余关系不是很密切的羌人胡骑,他只想着能够借着当下的声势,汇聚实力,假以时日之后,借着关中的物资,扩大自身的部队规模,就算是最后守不住,退下来的时候也能够从容! 因此,关中这一块地,日后怎么样,马超根本不管,反正现在的形势下,关中越乱,就对他越有利,也只有这样,他才有机会在着乱中获利。 马岱琢磨了片刻,才点头说道:“少将军说得有理!” 马超淡淡的笑了笑,说道:“我父亲……我父亲之前说过,人为什么要长腿?就是要用来走,用来跑,用来行动的,若是只懂得待在一个地方,从生到死,那和扎在土里不能动的草芥有什么分别,随时都会被人割去啃食,就像是现在,这群在关中只懂得耕作的农夫,不就是如此么?” 当然,马腾的话还有下半句,关于人为何要用手的,只不过这下半句难免有些诛心之言了,因此马超也就没有说完,只是用马鞭指了指前方行进的那些流民,继续说道:“看看这些蠢货,好好的一个自由自在的人不当,偏偏要甘心一辈子定在一处,当牛羊当草芥!哈,死了也是活该!来人,加快行进速度,直取长安!落后的,有意拖延的,全都给老子宰了!” ……………………………… 雨雾当中,斐潜勒马而立。 雨水已经将斐潜身上的大氅淋得湿透了,紧紧的贴在甲胄之上,十分的难受。虽然也有油布,但是汉代的油布毕竟不是像是后世的橡胶雨披那样可以彻底防水,像现在这样斜斜乱飘的雨雾,也是无能为力。 在斐潜身侧,一队队兼程往南的骑兵正在修整,他们都是从阴山兼程而来的老卒,对于不管是日常的行军,还是军纪队列的的把控,已经是轻车熟路,基本上来说都不需要斐潜额外操什么心思…… 这些兵卒一边替战马松松肚带,一边取了葛布,替战马擦去眼屎和雨天糊上来的泥水,如果是晚间的扎营,甚至有条件的话还要替战马洗刷干净,用干布将战马全身上下都擦得干干净净才行。马匹虽然也会游泳,行走浅滩什么的也没有问题,但是马匹却喜欢干净和干燥的场所,才能休息得好。 片刻之后,黄旭在一侧说道:“君侯,下马歇息吧,前后都安置妥当了。” “好。”斐潜环视一周,看了看,然后点点头,这才甩蹬下马,将战马缰绳丢给亲卫,然后在黄旭的陪同下才走到一旁搭好的遮雨棚之下,将湿掉的大氅脱下。 至于庞统,早就在雨棚里面,脱了湿掉的外袍,正坐在胡凳之上,奋力的绞水…… 临时的遮雨棚很简单,找个不积水的平地,用长矛扎在地面上作为支撑,然后用绳索将布幔固定住,便成了一个简单且方便的临时遮雨棚。 作为一军统帅的斐潜,话不需要很多,但是行动却要做在前面。 出发的时候,斐潜便要第一个站起来,休息的时候,斐潜便要最后一个下马,在这样的举动当中,虽然简单,却能让兵卒知道有这样一位统帅在陪着他们,心中自然多了几分的心安,少了几分的怨言。 能够这样,就已经很好了,至于同一个马勺搅食这样的事情,只能是偶尔为之,并不能天天做,毕竟是上下有别,什么人便该做什么事情,这是斐潜学到的汉代的一种无奈。 继承了大部分周朝的礼节的汉代华夏人,在这个时代,作为上位者,在一些小事上动不动说一声谢谢,或者是一声有劳,都会很吓人的…… 因为这些话,或者所这些“礼”,是针对于接近于平等地位的人,相互之间才有的,贸然和周边属于从属地位的人做这些客气的话语和举动,除了会带来惊恐的反应之外,不会有什么其他的效果。 这条所谓平等人权的道路,就连后世都没有能够完全走到,更何况当下才半脱离奴隶制度的汉代? 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 早一步到了遮雨棚内的赵云和徐晃站在一旁,拱手行礼:“君侯。” 斐潜将湿掉的大氅交给黄旭,然后招呼着,说道:“坐,都坐。怎么样,粮草辎重跟得上么?” 这一次从阴山南下,斐潜就将张济、张绣、张烈三人留在了阴山,主管军事;调了原本在永安的常林去阴山统管民政,而将赵云和徐晃都带了回来。 常林虽然没有像是贾诩或是庞统一样的计谋百出,但是在沉稳老练上却也不差,因此在阴山周边威胁已经减少,主要就是控制环境卫生,防止瘟疫爆发,协调安置流民生产的这些事情上,还是绰绰有余的。 原本的蒲子县城的陈睿调永安城担任县令,而蒲子县城则是提了这一段时间在胡人教化上表现卓越的太原王氏的子弟,名叫王凌的来担任。 斐潜甚至还想调西河的崔均到太原…… 虽然说崔均还没有正式的答复,但是估计问题不是很大,毕竟西河和太原哪一个好,哪一个差,都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只不过西河士族子弟偏少,胡人众多,而太原则是士族林立,王温等家族如何平衡调理,更加考验执政能力而已。 至于赵商,太有能力了,先调回平阳,担任学宫祭酒,在品级上提升一级…… 而作为崔均考虑的,不过是从朝廷正式任命的官职,转为斐潜所任命的官职罢了,换句话说,就是正式的并入斐潜的派系当中来,当然,其实崔均原本就算是半个身子踩了近来,因此来说,全数并入也就是时间问题而已。 至于西河的太守之位,斐潜考虑让杜远暂时假一段时间看看再说。毕竟杜远这一段时以来,掌管了这么斐潜后勤事务,也基本上没有出过什么差池,再他在平阳也少不了和胡人打交道,到了西河应该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适应,最重要的是,杜远在西河,斐潜便可以将民生政事,胡人教化等等事务扩展开来而不会有什么过程损耗…… 贾衢暂时还不动,就是将他的原本的那个“假”字给去掉而已,毕竟上党壶关是太行山出入口重要的关口所在,没有一个比较可靠一些的人员坐镇,斐潜也不能放心。 荀谌枣祗在平阳,协调统领平阳的民生政事,至于关中前线这边的事情,自然就主要是斐潜和庞统,还有贾诩…… 嗯,想到了贾诩,这一只大甲鱼溜出去就没有个消息传回来? 沉水里了? 这家伙。 徐晃说道:“亏得君侯远见之明,修整官道,如今车辆辎重还算是跟得上,不过这消耗……若无补充,以某计算,最多还可支撑十日……” 斐潜点点头说道:“某已向左冯翊派去传骑,让元直准备了,这个不用担心,左冯翊的这些子弟,为保不受流民洗劫,这些粮草还是拿得很痛快的……另外平阳和河东的粮草也会调派一些过来,只不过还需要周转些时间罢了……” 河东太守王邑见道斐潜将杨彪又给收拾了一番,连忙慌不迭的又筹措了些粮草物资等运送过来,说是劳军,但是其中的意思基本上大家都明白。 徐晃点点头,表示明白。在阴山待了一段时间之后,徐晃也慢慢的有些后世所描绘的雏形了,少了几分的急躁,多了几分的沉稳。 “斥候方面呢?”斐潜转头问赵云道。 “启禀君侯,”赵云拱手说道,“尚无发现异常……不过斥候回报说,关中往东,往南迁徙的人流明显增多了……” 斐潜默然,目光眺望向了长安,为了保持部队隐蔽性,也为了尽可能顺利的解决战斗,斐潜并没有大张旗鼓的打出旗号,因此关中的人不知道斐潜已经南下,而是见势不妙,纷纷逃命避祸也就在所难免了…… 就在此时,几名骑兵从前方拍马而来,踩踏得路面雨水泥水四溅,翻身下马,急匆匆几步来到了雨棚之前拜道:“启禀君侯,于六十里外遇一行十二人,言称乃君侯旧识,前来寻访君侯……” 斥候一边说着,一边将怀中带来的名谒取出,呈了上来。 “旧识?”斐潜皱着眉,接过了名谒,“关中某何来旧识?” 一旁的庞统穿着刚刚拧好的皱巴巴的外袍,好奇的将脑袋伸了过来,一看之下,不由得笑了,说道:“哈哈,君侯,喜事来了……” 第1153章 打架和打仗 十余名的羌人,作为斥候,确实有些不够尽职尽责,但是对于他们来说,或许已经是足够了。 这些羌人,懒洋洋的策马朝着东面而行,若是所经道路一侧有些高处土坡什么的,便策马而上,驻足远眺一番。 关中虽然说大部分是平地,但是也有些丘陵起伏,泾渭川流其间,植被也未曾像后世破坏得如此眼中,多少还有些林地草地遮掩黄土。不过这个时候,在道路两旁的百姓早就逃了个精光,四周的一切都是凄惨无比的模样,田地仟佰之间的庄禾正是最需要人员打理的时候,却被抛弃于内,不是枯萎而死就是杂草丛生…… 当然,在羌人眼里,却依旧是一块不错的草场,甚至还有羌人纵马到田地当中,让战马也啃几口青苗。 一路而来,这些羌人也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部队,只有些汉人的兵卒在长安和陵邑内闭城死守,马超已经督派着流民日夜不停的在攻伐,眼看着这些汉人也撑不了几天了,因此羌人也都多半觉得大局已定,就等着收割人口财物了,所以这一路哨探,也没有多少放在心上,走一段,歇一段,说说笑笑,就跟郊游踏青一般。 不过那些流民也是太不中用,空有人数上面的优势,却只懂得来来回回的哭爹喊娘的瞎跑,就连攀爬个云梯也都不利索,白白的着实令人着急,要不是多少觉得自己的性命比那些流民金贵得多,这些羌人说不准早就不耐烦,亲自操刀子上了…… 羌人懒散着往前,却没有注意到一旁的稀疏的草丛当中有几双锐利的眼睛,眯缝着盯着他们,等看到羌人唿哨一声,结束了马马虎虎的哨探行程,掉头返回的时候,才慢慢的从疏林之内走了出来。 “这群傻子……”龚浚不屑的嗤笑了一声,说道,“真跟瞎了一样……要是都是这样的,也不错,嘿嘿,到时候活该这群傻子倒霉……” 龚浚笑了笑,然后向后一招手,便从树林内闪出来了二十多人,都和龚浚一般,身上穿着扎了杂草和树枝,故意弄得灰扑扑的衣裳,若是往林间草地上一趴,离得远了真还不容易分辨出来。 “东西都带好,走了!”龚浚正招呼着,一扭头却看见一个手下正在站在一颗树前叉着腿撒尿,不由得骂道,“黑彘!臭小子!老子讲了多少次了,拉屎撒尿都到树后石头后面去!你他娘的撒前面给谁看啊?给老子拿土盖好!下次管不住你那根肉虫子,老子就割了它!听见没!” “听见了!听见了!”不知道是吓得,还是尿完了,那个叫黑彘的小伙子浑身哆嗦了一下,连声应答道,然后蹲下来,拨弄了些黄土将尿液的痕迹掩盖起来。 “走了!这个瓜皮……” ……………………………… 天色逐渐的暗淡下来,只有在城池下面被点燃的简陋云梯和撞车还在发出最后一丝光芒,照耀着战场,也照耀着一地的尸骸。 绝大多数都是流民的尸体,这些连衣物都没能整齐的流民,东倒西歪的死在城池下面,血水浸透了黄土,晕染出大片大片酱紫色的泥泞。 到了临近黄昏的时候,羌人也加入了攻击当中。 在整个的白天,羌人在一旁眼睁睁的看着这些被挟裹的流民,像是血色的浪花一般,泼溅在城头上,徒劳而无功,嘲笑不已,不过等到他们亲自上阵,呼啸着混在在流民当中,疯狂的想要借着守军疲惫一举而下的时候,才发现事情并非想象的那么简单…… 种邵虽然病中,但是依旧强撑着站在城头上。种劼几次想要扶着种邵先下城休息,都被种邵一把推开,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就是不肯退下半步。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城破之日,便是绝无幸免,就算是投降,面对这些羌人胡骑,城中之人也照样是会遭遇灭顶之灾,因此,唯有死战。 与其引颈受刃,不如抱着万一希望,死中求生! 毕竟之前的来人,也一再向他们保证,征西将军,一定会带着援军,前来相救! 说不定已经离着长安并不远了! 从日出战到了日中,又从日中战到了日落,看着城外逐渐点燃的火把,原本在心中还有的一些希望却在慢慢的下沉。 看样子,这是要不眠不休啊,直接用人命来堆啊…… 虽然夜间的攻击效果肯定不好,但是同样也会拖着城头防御的兵卒不能得到修整,而一夜过去,等到明天白天到来的时候,这体力上面的差距就更加明显了…… 种邵转头四下看着,心中发凉。 城头之上,不管是民夫还是兵卒,各个都是疲倦得已经是直不起腰,只是在战斗间隙或趴或靠,多少缓点气息,其实也就是比死人多一口气罢了。 这样下去,迟早陷落! 种邵呼噜呼噜的喘着粗气,扭头死死的盯着东面的方向,这一刻,他多么希望苍天开眼,像上一次在长安无名山丘之上,听到那如雷一般的马蹄声,看见那一杆三色的旗帜…… 征西,征西! 如今长安之西,正值有难,征西又于何处? ……………………………… 马超所处的土堆之处,七七八八的各式各样的旗号在火光中猎猎乱动。马超当中而坐,几名汉军的统领和羌人头人坐在左右,正在七嘴八舌的大声讨论。 说是讨论,其实多半还是羌人在说话。 “没想到这老狗,骨头还够硬!打了一整天,都没有能拿下来……” “该死的,就是,下午我们的儿郎也搭进去了近百人……都是些好儿郎啊……他娘的,定要活剥了这老汉狗的皮,方能解恨……” “这群汉狗也是废物,死活都不肯卖些气力,磨磨唧唧看了都有气!待得再攻时,但凡还有喘得上气的,都他娘的顶到前头去!稍有半步迟疑,就该当场砍杀了!” “就是,这些汉狗,女的也就罢了,就连男的也成天哭哭啼啼,扭来扭去没个人形,连拿个刀都拿不稳,看着就烦,早死早干净!” “我看啊,是督战还不够!这么多人,按理说就算是用尸首堆,也能堆到城头了,可是现在一天下来了,打了几次?每次上去了就下来,再上,又跑回来……这在后面督战的,刀子都是给狗啃了?” “他娘的,这还用说,肯定是不上心啊!否则说不定早就攻下来了!不行不行,老是等着我们的儿郎血战,一门心思跟在后面捡便宜,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一帮羌人头人叽叽咕咕,而对面的汉军统领则是各个沉默着,一句话都不说,就连在火光当中,看见羌人喷出的唾沫星子都溅到了眼前了,这几个汉军统领也是沉默以对。 马超原本召集羌人和汉人的统领,无非本意是想大家坐一下,将接下来的攻击次序定一定,反正看城头兵卒疲惫不堪的模样,破城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了,种邵再怎么挣扎,也是穷途末路无济于事。 但是没有想到,一坐下来,羌人唧唧歪歪全将矛头指向了汉人,而汉人又低着头,一声不吭的模样…… 汉人统领大多数都是夏牟的降兵,在这种情况之下,自然显得比较弱势。 马超看在眼里,却也同样默然,坐在中间一句话都不说。 而那些羌人的头人军将,还在盛气凌人喋喋不休的比手划脚的叫骂着,甚至有的人开始向着汉人这边指指点点,仿佛要将今天战场上面的压抑和不顺,全部发泄都算到汉人统领的头上一般。 离马超近一些的羌人,见马超神色不对,便慢慢的也就闭上了嘴,不说话了,而那些离得远的羌人头人,还毫无察觉,正说在兴头上,口沫横飞当中,浑然没有注意道什么时候,马超已经悄然站起,走到了自己的身边。 “看起来精神还不错么……”马超冷冷的说道,“你方才说什么来着?再说一边来听听?” 牦牛羌的这名头人这才看到了马超,呃了一声,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马超暴跳起来,一拳将这名羌人头人擂翻在地,然后拳脚交加,怒吼道:“老子父亲也是汉人,你他娘的张口一个汉狗,闭口一个畜生,你他娘的骂谁呢?” 牦牛羌的头人被马超一连串的拳脚打得晕头转向,完全懵了,只懂得哎哎叫着,抱着头求饶。 见马超没有动刀子的意思,几名坐在周边的羌人相互看了看,便也没有站起来,也没有出言阻止,而是笑嘻嘻的看着牦牛羌的头人被马超一顿胖揍。 羌人么,相互之间性情都暴躁,前一秒还在一起喝酒,后一秒就扭在一起相互揍得鼻青脸肿,然后下一刻捡起地上酒袋接着喝的事情多了去了,平常有事没事还抱在一起摔跤取乐呢,只要不动刀子,动拳头打架,不过就是家常便饭而已,算不得什么事情。 马超泄了火气,也就不打了,直起身来,环视一周,说道:“老子是汉人,也是羌人!不管以前是什么情况,到了老子这里,大家就都是兄弟!这他娘破城就在眼前了,钱财货物就快要拿到手里了,还有心思在这里捣鼓什么是羌人还是汉人?他娘的,碎嘴娘们一样!你!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带着人马第一波上!有没有问题?!” 马超指着被打倒在地的牦牛羌的头人吼道。 牦牛羌头人眉眼青着,嘴角肿着,不知道是被收拾得老实了,还是害怕马超再次发飙,连忙应道:“喔,好,嘶……霉嗯踢……” “你!”马超又转身指着另外一侧的汉人统领当中的一人,说道,“你第二波!有没有什么问题?” “属下领命!” “好!你第三波!你第四……”马超脚步不停,一路往前走,一路指点,分派任务,然后回到中间坐下,朗声说道,“先登破城者,城中财物可取两成!余下的,再按找各自攻城的功绩大小来分配!你们都想想!关中三百里,最富就是长安城!两成啊!到时候你们要是没有车辆装不下,带不回去,不要来找我,老子也没有多余的车辆给你!” “哈哈哈……”闻言,一些羌人头人不由得笑了起来。大老远从陇右过来,不就是为了求财么? 牦牛羌的头人也笑了两声,只不过脸上毕竟还疼着,一扯肌肉就痛,也就笑不起来了,捂着腮帮子,低声嘀咕着:“他娘的小崽子,下手够重的……要不是看在你爹的面子上……” “得了吧……”在一旁的另外一名羌人头人毫不在乎的拆他的台,说道,“还小崽子呢……你多大年岁,人家多大岁数?被揍了连点还手余地都没……我要是你,就多琢磨着明天怎么攻城是真!” “老子那是让着他……”牦牛羌的头人嘀咕了一句,然后低下头,不说了。 骂汉狗什么的就只有他一个人么? 马超为什么不揍别人,来揍自己? 看自己顺眼或是不顺眼,或是自己嗓门太大或是嗓门太小? 别扯了…… 被一个少年人当众胖揍一顿,心理没有点怨气和怒火? 没有就假了。 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但是又能如何? 谁让他的部落人少呢? 谁让自己在陇西还有老幼眼巴巴的等着自己带着财物回去呢? 自己为了所谓的颜面,然后不管不顾将族人都断送在这里,让家里的老幼成为别人的盘中餐? 已经是到了中年的牦牛羌头人,已经不再像年轻人那么的热血,也没有了那么的冲动,脸上虽然火辣辣的疼痛,但是他更担心家人未来的痛苦…… “我……我的儿郎晚上也要督战!”牦牛羌的头人咬着牙喊道,“今夜就不眠不休,明日定要破城!” “好!”马超一击掌,说道,“这才像话!某也派一队人马,助你督阵!”说完,看了一眼马岱。 马岱点点头,表示领命。 “没有轮值的,今夜就带回去好好修整!”马超站起身来,朗声说道,“明日破城,当与各位共富贵!” 第1154章 绝望和希望 在清水里泡三次,在血水里浴三次,在碱水里煮三次,如果说这样便可以算是彻底的洗净了一身的罪恶,就不会在人间受苦,这些关中的百姓,恐怕都愿意捐出一身的血肉,就为了换得片刻的安宁。 天色渐渐明亮起来,驱走了原本笼罩在战场之上的薄雾。失去了薄雾的修饰和遮掩,就像是失去了滤镜一般,暴露出来的永远就是最真实的丑陋。 一排排的准备攻城的兵卒已经列好了队列,而在最前面的,便是那些摇摇欲坠的流民,被刀枪驱赶着,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向前挨着,挪动着。 在这些流民的身后,则是汉人和羌人集结起来的战阵,已经是按照昨日夜间商议好的出战的次序,在静静的等候。 攻城自然不可能还骑在战马上直奔城墙,因此那些下马步战的羌人的战马都被集中起来,由专人带着,到后方去放牧,而那些放牧的场所,原本却是一块块的田地。 马超沉默少顷,猛的一挥手,背后十几面的战鼓,顿时惊天动地的擂响。几十名羌人牛角号手,也用尽气力吹响了号角,几乎是同时间军阵当中也爆发出巨大的呐喊声音,牦牛羌的人率先驱赶着人潮,如波浪翻卷一般,直扑向了城墙! 一开场,就不太一样,衣衫褴褛的流民,艰难的或推或拉,将昨夜赶制出来的攻城器械拖拽向前。 这些攻城器械,昨日是没有的。昨日最多就是一些云梯罢了,冲车也没有几辆,而今日不仅仅有云梯和冲车,甚至还有搭建起来的木质箭楼,一队羌人弓箭手挽着弓跟在后面,就等推进到一个合适的距离之后,对城头进行杀伤和压制。 昨日,大多数都是这些行尸走肉般的流民攻城,而现在,主力已经是基本上大半换成了羌人和汉人。 如今城墙下方,已经经历了太多的人的践踏,也吸满了大多人的鲜血,变得有些宛如豆瓣酱一般的颜色和泥泞,只不过豆瓣酱用的是豆子来制作,而在这里用的是人的血肉。 牦牛羌的羌人,列队在流民之后,缓缓的跟着前行,同时一边用兵刃敲击在盾牌上,一边大声的呼喝着,增添了不少的气势。 而在西面的小土坡上,马超正在旗号之下坐镇,东面升起的太阳正好照在那面“伏波马氏”的旗帜之上,更增了几分的色彩,在空中猎猎飘荡…… 在城墙之上的种邵,从昨日夜间开始就脸色灰败,苦苦的熬着,看到马超集结起来数万的人马,看着无数的流民在城墙下哀嚎惨死,看到夜间无数的火把萦绕在城池周边,看着天明之后马超摆出了的这样的阵势,心头之间那一点点的火气终究变得越来越冰冷,几近绝望。到现在还死死守在城头不退下,不是因为有多么决然的勇气,而是种邵知道,一旦他退下,顾及城头上的守军连拿兵刃的气力恐怕都会迅速的失去。 还有一点,种邵也是关中人。 关中汉子,就算是死在城头上,也好过死在家中床头上! 一夜当中,种邵他和儿子种劼,也是无话,两个人一坐一卧,默然以对。都到了这个份上,不管是枭雄还是英雄,亦或是狗熊,除了就死,哪里还有那么多说不完的闲话可以回忆可以聊? 也罢,也罢! 不过一死而已! 当天色放亮,马超擂起鼓号,大队大队集结好的攻城部伍开始缓慢向前的时候,在城墙之上,那些疲惫不堪的兵卒勉强扶着墙垛站立起来,相互之间也都是死气沉沉,没有多少斗志…… 种邵和种劼,毕竟都不是军旅出身的人,能指挥到现在兵卒仍然不溃散,已经算是不错了,至于什么阵前轮休,兵卒合理调配,说实在的,基本是七窍通了六窍。能维持到现在,一个靠的是亲临一线,另外一个是靠得种家多年培养出来的这些家丁私兵,而这一点底血耗尽,也就等于是耗完了家族的底蕴。 种邵强撑起身躯,也不在意可能随时会抛射上来的箭雨,伸出脑袋望着如同潮水一般涌来的人流,忽然哈哈一笑:“原来枭雄末路,竟是如此!” 就在种邵都以为城破在即的时候,忽然远处响起了一声悠长的号角声,这声音虽然不大,却宛如尖刀一般,撕破了马超的鼓号之声,直直扑向这里! 这号角声音,在东! 种邵浑身上下一震,差点连站都站不稳,骤然转头往东眺望。 种劼连忙上前搀扶着,然后忽然将手向东一指,言语当中竟然有了几分的凝噎:“父亲……父亲……来了……来了……” 种邵呆呆而望,嘴角颤动了几下,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只见在太阳升起的东方,在那阳光四射之处,一杆三色旗帜高高的挑起,如同散发出耀眼光华一般,刺得人双眼生疼! 大汉征西将军的战旗! 越来越多的兵马在华光当中呈现出来,背对着阳光的这些兵卒和战马,身上似乎都笼罩上了一整圈的光华,威仪宛如天降神兵一般,奔腾而来! “该死的!该死的斥候!为何没有人发现……” 马超所在的土坡之处,顿时引发了一阵的骚动,不少正在奋力擂鼓的兵卒也不由得手上动作慢了下来,然后鼓点稀稀拉拉的就完全丧失了节奏…… 城上城下万千双眼睛,几乎同时间转向东方,然后不由自主的吸了一口凉气,发出了一声惊叹。 一个人的声音是小,但是千人万人几乎同时间发出的声响,就在马超军阵当中响起,顿时就像是一块巨石投入了深潭当中,激发出漫天的波澜! 神采在一瞬间,就全部回到了种邵的脸上和身上。 种邵猛的回头,冲着城池上面的兵卒高喊道:“援军来了!援军来了!我们都有救了!有救了!” 他着一声喊,顿时就像是伴随着东边升起的太阳光芒,所有色彩全数又回到了城头之上一般,顿时周边的兵卒的动作也活泛了起来,虽然同样是一身的泥水和血水,但是明显也感觉到了精气神就是不同。 马超还没有命令传到,站在最前的牦牛羌的头人却一个激灵之下,拔出了战刀,前冲了几步,一刀将站着呆呆往东而望的一个流民一刀枭首! 人头在空中旋飞,而这名流民腔体当中似乎也没有多少鲜血了,无头尸体歪倒的同时,牦牛羌的头人将染血的战刀往城头上一指,大声的喝道:“攻城!攻城!快!快!攻下城池!” 牦牛羌的头人知道,经过连日带夜的消耗,如今城墙之上已经是剩下最后一点气力了,只要加把劲,就能一口气推倒了! 东面来的不管是不是援军,是谁的兵马,此时此刻,牦牛羌的头人都不在乎,他在乎的是之前白白送掉族人性命,然后能不能带着财物回去! 退一步来说,若真是来的援军,也自然由马超去抵御! 选择一个气势汹汹的援军做对手,还是选择一个垂死挣扎的守军做对手,这不是最简单的一个选择题么? 而站在土堆之上的马超,却不得不多想一些,脸色也忽青忽白。 明明有看到羌人斥候来来回回,却没有任何的消息,这其中,是不是…… 在马超身边的几个羌人头人,同样也是脸色铁青,神色不对。只不过他们的心思,并不是在谁的斥候渎职与否这个问题上,而是眼前的这一只援军身上!跟着马超攻长安,为的就是捡便宜拿好处,可不是为了和汉人兵锋在这里硬碰硬的,并且眼前的这个征西将军,可不是一个好惹的角色! 并且这几个羌人头人的心中,原本就更多了一层心思,如今局势突变,是舍生忘死的站在马超这一边,还是见势不对就一拍两散掉头就走?一时间这些羌人头人目光闪烁起来,相互之间都在偷偷的用眼神试探着,询问着…… 这些模样,自然就落入了马超的眼中。马超脸色越发的铁青,回首看了马岱一般,便起身呼啸了一声,顿时就有亲卫将他的战马和长枪都取了过来。 马超翻身上马,提枪在手,高声喝道:“什么鬼屁征西!某倒要亲眼看看,他有几斤几两!各军依照昨日安排,次序攻城,未有安排的,速随某来!看某怎样取了征西的头颅!”说完,便端坐在马背上,将枪一横,盯着羌人头人当中昨日没有排上的那几个羌人头人。 “啊……”几个羌人头人相互看了看,颇有些无奈的应声道,“是……遵令……这就让儿郎们去取马,准备……” 还没有等这几个羌人说完,就听见在后方的马群当中,突然轰然一声,如同晴天一个霹雳一般,在马群中爆响! 然后十几息之后,又是一声巨响! 两坨巨大的烟雾在马群当中迸发出来,如同恶鬼一般张牙舞爪的肆意伸展着身躯,然后向四处蔓延而开。 后方原本汇集在一处的羌人马匹,骤然听到如此大的巨响,顿时就被吓得魂飞魄散,咴溜溜的一阵乱叫,顿时本能的就四散狂奔! 战马这种生物,别看个头大,其实胆小得比兔子大不了多少,虽然是受了训练,但平日里修整吃草的时候,要是不经意间在其肚子低下窜出个兔子来,都会吓得它们乱蹦乱跳一阵,更不用说骤然听到如此巨大的声浪了。 龚浚龇着牙,在灌木丛中蹲着,伸出了半个脑袋,半张着嘴,挑了挑一边的眉毛,又等了片刻,却没有任何的后续动静,不由得惋惜啧啧叹息了一声:“他娘的,哑了一个……” 有了硫磺,怎么能忘了黑火药? 斐潜已经老早就安排专人专项在研制了,只不过在汉代,包括炭粉在内的很多原材料的提纯是一个大问题,并且硝这个玩意也不好弄,因此从爆炸产生的能效来说,远远和后世火药不能相比,炸城墙开山什么的,就算了,量少了根本没有用,量大了,呵呵,守军会笑呵呵的等着让人一桶桶的慢慢搬到城池下? 不过么,要是挖个地道,然后埋在城根下似乎应该也不错,但是这也需要耗时日久,并且威力上也不能保证,所以在威力没有能够稳定下来之前,现在的黑火药只是一个半成品而已。 然而这个半成品,用来制造些浓烟和声响么,却也不差,虽然没有什么直接杀伤力,但用来吓唬这些胆小的家伙却是最合适不过了。 马超军纪混乱,而羌人之间又是各自归各自的头人管理,相互之间也没有什么所谓的检查或是口令什么的,便让龚浚轻轻松松的就混了进来,等到这个关键节点上,便狠狠的在马超后腰上捅了一记! 战马狂奔而来,虽然是受惊之下在乱跑,但是动物的本能却会让其下意识的绕开这些长了荆棘灌木丛,龚浚寻得一个间隙,从灌木当中窜了出来,飞身跳上一匹战马,紧紧的抱住了马脖子,一边带着马匹朝着远离战场的方向跑去,一边用羌人的话语高喊道:“汉人杀来了!跑啊,快跑啊!” 战马是盲从的动物,龚浚夹着战马朝远离战场的方向跑去,顿时就带动了后续的马群,顿时不少战马下意识的就跟着前面的马屁股,扑腾扑腾的往外跑…… 见到眼前的这个情形,马超暴怒无比,气得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用长枪一指龚浚和正在大呼小叫着往远处跑的几个人,喝问道:“这些是谁的人?!” 攻城的人,自然是步战为主,这些余下来的战马就需要人另外看守了。 众羌人头人下意识的就转头看向了青衣羌的头人。 而青衣羌,则是轮到今天照料这些空闲下来的战马…… 青衣羌头人连忙摆手否认,还未来得及说出什么否认的话来,就见马超已经是纵马而来,一枪便二话不说当胸贯入! 马岱带着亲卫,也随着马超一涌而上,将青衣羌的头人的十几名护卫分离出来,围在当中,尽数斩杀! 马超双眼血色一片,将青衣羌的头人尸首甩在了众羌人面前,沉声说道:“派人传令!集结队伍,准备迎战!” 马超也知道,这个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未必是青衣羌的人制造出来的,但是如今的局面,哪里有什么空闲去慢慢询问,细细追查? 跑了便跑了,现在也没有空闲去追赶。既然大家都看向青衣羌,便就当成是青衣羌做得就是! 被惊扰跑散的那些战马,也就是今天安排了攻城持续的那些羌人的战马而已,还有多半的战马依旧在控制的范围之类,依旧可以一战! 依旧有希望获胜! 看着杀气腾腾的马超,余下的羌人头人不由得都有些心寒,又看向一旁围拢上来的马岱等马氏护卫,纵然有万千的想法,也只能是暂且压下…… “来人!吹号角,举旗号,集结,列阵,准备迎战!”白马羌日渥基目光闪烁了几下,然后沉声说道。其余羌人也纷基本同样的纷吩咐亲卫。 一时间号角声声,人马顿时调动起来,在马超和羌人头人的指挥之下,开始转向了东面,摆开了阵势,准备迎战…… 第1155章 近战力量和远程力量 马超在长安东面的人马,此时此刻,如同生锈的机械一般,想要转向,却发现自己手脚不知道为什么僵硬无比,要么就是怎么努力似乎都转不过来,要么就是发现转向过头了,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在朝阳升起处出现的大队兵马越来越近。 在人类的冷兵器的战争历史当中,骑兵对于部队的权重加成,总是特别的大,因为当人马备甲的骑兵出现在战场之上的时候,就意味着战场的胜负即将确定。 斐潜并没有按照一般性的战场布置,也就是在中军布置步卒展开阵列,将骑兵布置在左右控制两翼,而是直接将骑兵派在了前方,而让步卒在后续跟进,摆出了一个巨大的冲击锋矢阵型。 没有一成不变的战场,所以也没有一招鲜吃遍天的阵型,既然马超的部队属于乌合之众,统帅分属不清,连斥候都是如此的马虎,在确认了自己部队没有被马超发觉之后,斐潜就立刻决定将原本阵地战的计划改变成为突袭战! 一举击溃马超的中阵,其余乌合起来的羌人必定是四散败逃…… 冲刺起来的骑兵队列,充满了暴力的美感。 马蹄翻飞当中,大块大块的泥土飞溅! 这一片的天地也仿佛在颤抖不已! 周围一切都失去颜色! 阳光照在锋利的矛头上面,闪烁着万千寒光,照得人睁不开眼睛。战马已经是将速度提升到了最大,每一名骑兵此时此刻都在战马上俯下了身,一方面减少风阻,一方面降低重心,为了冲击接触的那一刻做好了准备。 如此威势惊人,如此整齐划一的举动,让每一个临阵的羌人胡骑都感觉遍体生寒! 在这一刻,这些羌人胡骑感觉自己是如此的渺小,而奔腾而来的汉军骑兵却宛如一个整体碾压而来,在感觉上就像是自己要以一个人去对抗这样整齐有序的战争机器一样,心中原本就不多的勇气转眼之间就消失殆尽…… 羌人大队,原本就不是什么精锐部队,都是各个部落里面的战士而已,加上这一段时间毫无战事,众人也基本上都是松懈了,再加上原本注意力都集中在长安这里,却猛然间大量的汉军挟着东面出现的第一缕阳光出现的时候,每个羌人都是心旌动摇,惊慌不已。 因此当赵云带着骑兵冲来的时候,这些羌人胡骑的头一个念头就是转身避开锋锐,不愿意直接面对这些冲刺而来的汉军骑兵! 羌人胡骑兵马,在赵云骑兵临近的时候,再次爆发出了巨大的声浪,但是这些声响并不是勇猛迎击的战斗怒吼,而是惊慌混乱的无序喊叫。 甚至这个混乱的声浪,将后面传来的号角命令的声音也掩盖了过去…… 没有统一指挥的弊病在这一刻展现无疑,虽然羌人胡骑展开的面积较大,如果有统帅可以精确指挥的话,完全可以让中央后撤,而让两翼的骑兵对聚拢在一起的赵云部队进行打击,但是原本就是各部各统领在管理的羌人胡骑,又怎么能够在短时间内形成这样精细的配合? 羌人大喊大叫,但是行动并没有像是声音一样的响亮,许多人纷纷拨马就走,企图避开了斐潜骑兵冲击路线。 可是汉人骑兵冲击得如此之快,甚至在还没有等羌人昨晚机动规避的动作,就已经是冲到了面前,直直的压进了羌人阵列当中! 在这一刻,似乎连时间都凝固了一瞬! 身穿铁甲的汉军骑兵,就像是钢刀一般砍在了以皮袍和皮甲居多的羌人部队之中! 在这一刻,不知道多少羌人胡骑,就已经被汉军骑兵击落,被践踏而过! 数不清羌人胡骑,就这样被汉军骑兵直接冲撞而落,长矛涌动之处,不知道多少羌人兵卒惨嚎着落马!厚重且锋锐的战刀,借着马力,滑砍而过之处,鲜血顿时喷涌而出,在初升的太阳光华照耀之下,散发着绚丽无比的色彩! 外围羌人的阵列,虽然面积大,但是并不厚实,这样一条阵列,在赵云统帅的骑兵面前,几乎就跟没有差不多,实在是微不足道,转眼之间,这一条羌人的阵列,就被踏得个稀烂! 虽然也有些羌人在反击,但是射过来的箭矢并没有多少,并且在面对着斐潜麾下装备精良的汉军骑兵来说,若是落在铁札甲上,顶多也就是发出些响声而已,根本破不了甲。只有些碰巧射中没有盔甲覆盖的区域,才能造成一些伤害。 汉军骑兵冲击的道路,就是一条活生生的血路! 羌人胡骑惨叫着,呼喊着,跌跌撞撞的挤在一次,有的向前,有的向后,结果却都是一样的,只是将自己队列践踏得更加纷乱。 在见到了汉军骑兵如此勇猛之后,每一个临阵的羌人胡骑,都丧失了挺身向前迎敌的勇气,只想离开这些汉军骑兵,离开这些杀神远些,更远些! 每个羌人胡骑脸上的神色,在这一刻,似乎都是一样的,那就是说不出的惊恐和慌乱! 巨大的呼喊声,惨叫声,人喊马嘶声,在这一刻全数爆发,直冲云霄! 在斐潜的中军当中,庞统站在用辎重车坐成的平台之上,奋力的抓着周围木架钉着的简陋栏杆,抓得是如此的用力,连手上的青筋都暴露了出来,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抑制住身体上微微的颤栗,“痛快!如此方为男儿本色!如此方为汉家强兵!痛快!痛快啊!可惜无酒,否则定然浮一大白!” 看到庞统如此的表现,斐潜也能理解。 战场之上,向来就是最能激发出肾上腺素的地方,只不过这些肾上腺素,有好处,也有副作用,反正斐潜现在还能记得第一次亲手杀人的时候,那扎破牛皮皮囊一般的手感,那血液喷溅道手背手臂上面的滚烫…… 像庞统这样,初次接触这样的阵势,只是身体略微发抖些,已经算是不错了。 战场之上,人马晃动,不站在高处,根本看不清楚具体的动向,这自然也就是斐潜为何要冒着危险,也需要用辎重车连接起来,搭建出一个指挥平台的原因。 和一部分后世人观念当中不同的是,其实在冷兵器的整个战斗过程当中,并不能像是在后世游戏哪里面,部队都能够如臂指使,指挥着打狗绝不撵鸡,而是命令着打狗却杀了一只鸡的情况经常会发生…… 传递号令,不过是金鼓和旗号而已,而这样原始指挥系统,对于大多数的兵卒来说,号令基本上就属于一次性的,而在战场上面的细微调整和指挥,只能是依靠在战斗一线的前线将领来完成了。 当然如果是精兵,那么在激烈的战斗当中,多少还能看到中央的指挥号令,也能够稍微调整一下阵列,而如果是普通招募而来的兵卒,能完成第一次的号令就已经是不错了,因此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已经被派出去的兵卒,也就基本上等于是是脱离了中心指挥系统。 因此作为中央指挥系统,也就是斐潜的工作,便是将手中还没有打出的牌面,在觉得合适的时间内,派出到相对合适的地点而已,至于其他的细节问题,就往往是管不太着了。 所以古今中外很多战役,都是最后预备队获胜,倒不是预备队有多强,而是当一方还有牌面的时候,而另外一方却没有力量可以进行对抗了,然后就导致了整个局面的崩塌。 所以此时的斐潜,见到局面还算是顺利,也就自然放松了不少,见庞统连连吸了几口长气,稍微平复了一些了,便笑着指着前方说道:“凤雏,能展翅否?” 愤怒的飞翔吧! 小鸟! 是不是很应景? 庞统完全没能听出斐潜话语当中后世的那些调侃意味,反而振臂高呼道:“男儿当如是!人生在世,以血肉为基,方成不世之业!杀胡虏,得田亩;斩敌酋,功不朽!” “杀胡虏,得田亩;斩敌酋,功不朽!” 虽然庞统的话语粗糙,但是却说到了周边兵卒的心里面,顿时就有人高声喝应起来,然后整个中军步卒战阵兵卒纷纷用兵刃拍打着节拍,高声齐喝,声势顿时更增几分! ……………………………… 马超纵马狂奔,将马速提到了最高,犹觉得不够,用力踢夹着马腹,战马吃痛之下发出嘶鸣,喷着白沫,疯狂的往前奔驰。 斐潜选择了突袭,马超同样也不约而同的选择了突袭。只不过斐潜的突袭是建立在准备充分的基础上,而马超的突袭却只能是被迫无奈。 马岱带着亲兵卫队,紧紧的跟在马超身后。 原本马超这一次的攻伐长安的行动,多少还算是顺利,并且如果斐潜没有及时赶到,说不定马超真的统领着夏牟的降兵和羌人,加上流民的这样混合部队,将经历了多次的战阵之后,显得有些虚弱的长安攻下来了…… 而一旦攻下长安之后,可以说不管是夏牟的这些降兵,又或是羌人的这些胡骑,必定对于马超多少还是有些服气的,到时候马超再借着胜利的威势进行规整,搞不好真的弄出一方势力出来也不好说。 但是现在,这一切的计划,全数都化成了泡影…… 不对,还有机会! 马超来不及让兵卒传令,只是将手指放到了嘴中,打出了一个尖锐的唿哨,然后便示意着马岱,让开了赵云骑兵冲击而来的方向,并没有直接上前迎敌,而是冲着斐潜所在的中军冲去! 马超的策略很简单。 简单来说,这个战术就是俗称为,换家。反正自己的战阵已经是如此的糜烂了,那么就比谁更烂就是! 只要能够击败斐潜所在的中军步卒战阵,那么自己就不会输! 马超甚至还希望着斐潜能在慌乱之下,将在前方冲刺的骑兵召唤回来,那么这样行为,对于的汉军骑兵来说,无疑就是士气和战术上面的双重挫伤…… 当然,就算是斐潜不将汉军骑兵召回来也行,马超相信,凭借着自己的武勇,和只跟跟着马腾,现在跟着自己的,这样一支战场精锐老卒,同样也可以撕扯开中军步卒的战阵,给予斐潜沉重一击,迫使其后退,甚至有机会擒杀主将,奠定胜局…… 马超纵马狂奔,让开了赵云部队的锋锐,也不管长安城下的羌人部队的安危,只盯着斐潜的中军而来,身后血红色的披风在风中翻腾,手中的银枪挥舞着,如同饿狼盯着猎物咽喉,露出獠牙! ……………………………… 马超带领兵马的异动,自然就引起了眼尖的黄旭的注意,立刻就指明了给斐潜看。 “果然不出所料……”一旁的庞统也注意到了,便笑着,用手一指,说道,“这马家子,还不肯放弃呢……冲击步阵,真想得出来,还以为我们都是些民夫组建的军阵不成?” “西凉骑兵,善用投枪,乱后破之,若是没有防备,说不定还真有可能……”斐潜也笑着说道,“不过么……公明!准备迎敌!” 徐晃大声应答领命,便向前而去。 ……………………………… “准备投枪!” 马超一边高声喊着,一边伸手从马后的革带上拔出了投枪。其身后的兵卒,也纷纷的从革带上抽出了投枪,握在手中。 投枪插在革带当中,挂在马身两侧,一般四到六根,向来便是马超用来破坏阵型的最佳武器。 骑兵攻击密集防守的步卒战阵,其实并不是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如果步卒战阵非常的完善严谨,就算是备甲重骑也不敢轻易的就正面去撞刺猬一般的长枪阵,但是如果步卒的阵型一旦散乱,那么就是骑兵的机会了…… 因此马超这些骑兵,想要击破甚至是击败斐潜的中军步卒战阵,唯一的方法便是先用远程武器破坏阵型,然后才纵马冲击杀戮。 而远程的武器,无非就是弓箭,和西凉特色的投枪…… 马蹄隆隆。 两军之间的距离已经是到了两百步! 一百五十步! 一百步二十步! 一百步! 马超在马背上半立而起,正准备大喝一声令手下一同掷出投枪破阵的时候,就听见对面阵列当中一声断喝! “起!大风!” 阵列当中,在那一整排的盾牌之后,忽然齐刷刷的站起了一排的弩兵! “嘣!” 几乎是同时间,数目众多的强弩扣下悬刀,弓弦回崩的声音汇集成为了一个巨大声响,响彻上空,惊得马超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 “强弩!” 马超只来得及发出这样这样一声凄厉的嚎叫,便下意识的将投枪丢到了一边,猛得全力拉紧了马缰绳,战马顿时吃痛,前蹄高举,人立而起! “嗡!” 强劲且锋锐的弩矢呼啸而至! 正在马背上半仰着身躯,准备投矛的兵卒完全没有防备,立刻遭受了最为沉重的打击! “落!” “起!” “大风!” 弩兵有条不紊的射击着,冲锋着的马超骑兵部队就像是秋日里面的禾苗一样,被死神的镰刀一片一片的收割着。 弩矢呼啸! 破碎的肉沫和骨渣,伴随喷涌的血水漫天喷飞! 第1156章 没时间了 马超原本是纵马疾驰,因此虽说用战马挡住了射来的弩矢,没有被当场射杀,但是摔下来的时候也是摔得极惨,灰头土脸的半响爬不起来。 马岱扑到了马超身边,右臂似乎是被弩矢不知道是射穿了,还是挂伤了,反正血肉模糊垂着,连兵刃都拿捏不了,鲜血已经流淌了半身都是,只能用左臂勉强的擎着一面盾牌,替马超挡在前面。 “少将军!冲不过去!”马岱冲着马超吼道,“退!我们退吧!” 其实不用马岱讲,马超也看到了。 在强劲的弩矢轮番射击之下,对于血肉之躯的战马和兵卒来说,杀伤力无疑是巨大无比的,纵然有十几匹幸运的没有被射中的漏网之鱼,在严阵以待的斐潜军阵面前也丝毫没有办法,或是被长矛攒击捅中,或是被刀盾斩到了马脚,根本无法给斐潜的兵阵造成多大的破坏,更不用说什么搅乱和破阵了。 “嗡!嗡!” 弩矢兴高采烈的呼啸着,痛饮狂餐着血肉,而马超却在这样的尖锐呼啸当中,心若沉到了谷底一般。 长安之行,功败垂成! 按照现在的情况,没错,选择避其锋芒,撤退重整队伍是最好的选择,可是…… 可是一旦撤退,对于自己的好不容易竖立起来的威望,无疑就是一个巨大的折损! 马超年轻,不像是其他的名宿老将,已经是一身的功勋,一场两场的败落无伤大雅,对于马超而言,这就是第一次指挥如此大规模的军队,一旦落败撤退,以后旁人就不会再说这个是伏波将军的后人,而是那个在长安落败的狂徒! 英雄事业,全为泡影! 为什么,为什么? 伏于马尸之后,马超感觉周边嘈杂的声响忽远忽近,忽大忽小,眼前的情形也忽上忽下,忽左忽右,脑仁嗡嗡的发疼…… 怎么会有这样的一只军队? 怎么会让自己碰上了这样的一只军队? 单是看对面斐潜军阵当中那些强弩兵卒,有条不紊的站起,蹲下,就算是看见有骑兵冲到了近前,依旧并没有多少节奏上的紊乱,显得十分信赖最前沿的刀盾手和长枪手的护卫,马超怎么会不知道,这明显就是一只训练精良,堪比大汉当年南北禁军的汉家精锐! 这样的汉军精锐,不是汉灵帝的时候就已经没了么? 当年黄巾之乱,汉灵帝原本号称天下精锐的中央禁军,已经形同虚设,实在是无兵可用,只能是从西凉边兵当中抽调了皇甫嵩等人去平叛…… 而现在,怎么忽然就冒出了这样一只精锐的强军? “……”马岱的脸呼忽然在马超的瞳孔内放大,张着嘴不知道在喊些什么。 马超闭上眼,摇了摇脑袋,周边的声响才“嗡”的一下重新回到了耳边,震得他耳膜都有些发疼! “……羌人也挡不住了!少将军!” “羌人?!”马超猛的扭头望去,瞳孔不由得一缩。从小到大,马超就基本上是在马背上度过的,见到了眼前的情形,怎么会不知道这场面,意味着什么? 这就像是一群被虎豹闯进了羊圈内的羊,羌人们发出凄惨和无奈的喊叫,下意识的四散狂奔,已经完全是失去了任何反抗的斗志和勇气。这些羌人想着都是让其他的部落的人员去抵御汉军的冲击,然后给自己争取到调整的时间,但是谁都是这样想得,自然就没有任何人愿意上前去抵御汉军。 没有了斗志和勇气,怎么还能和这一只强悍的汉军匹敌? 这到底是怎么了? 马超心中一片茫然,毫无答案。 马岱鲜血淋漓的脸凑到了面前,口沫横飞的吼道:“少将军!少将军!请速决断!” 几名亲卫策马而来,不顾生死的挡在了马超前方,但是在弩矢的呼啸之下,这些血肉之躯毫无作用,转眼之间便重重的倒在了马超面前! 中了弩矢,却没有当场死亡的战马惨嚎着,努力的扬起脖子,撑起身躯,企图再次的站起来,却被下一轮的弩矢射中了脖子,哀鸣着再次甩倒在地…… 兵卒却没有那么强悍的生命力,只要正面要害中了弩矢,基本上就是当场气绝,极少例外,只有手脚四肢等中了弩矢的,多少还有一些人在苟延残喘…… “少……咳咳……少将军……退吧……”马岱晃了一下身躯,咬着牙催促着马超。 马超猛地转过头,从一旁抓起了一面不知道是谁掉落的盾牌,挡在了身后:“退!撤退!某且立誓,若某不带儿郎,不报此仇,天地不容!” 马超吼完,在几名护卫的掩护之下,弯着腰走了两步,却猛然发现马岱竟然没有跟上来,骤然回头而望的时候,却看见马岱不知道什么时候胸腹之间已经透出了一根弩矢,半跪在原来的地面上一动不动,看到马超回望,马岱裂开了嘴,不知道是哭还是笑,又或是说了一句什么…… 随后马岱便缓缓的垂下脑袋,再也支撑不住,扑倒在地,只腾起了一层若有若无的烟尘。 在这一刻,马超的眼中终于是涌出了大颗大颗的泪水,没有歇斯底里的叫喊,也没有其他疯狂的举动,甚至连擦拭一下都没有,只是最后深深的看了一眼斐潜军阵当中飘扬的旗帜,就像是一只被抽断了脊梁的狗,夹着尾巴垂头奔逃而去。 泪水滴落,转眼之间就被黄沙吞噬了,只留下一个淡淡的印记…… ……………………………… “杀进去!” 城墙之处,牦牛羌的头人带着手下,也是杀得浑身是血,一柄厚重的战刀大开大合,不知道砍翻了多少城头守军,不管种邵的兵卒怎样奋勇的向他冲来,他总是更加凶悍的将其砍翻。 杀到了后来,哪怕是因为援军到来,回复了些活力的守兵,也在牦牛羌的头人面前步步后退,甚至发一声喊,掉头便跑! 又是一群羌人跟在牦牛羌头人身后,爬上了云梯,跳了近来,跳进这一个仿佛已经被血液完全浸泡的城池里。 城墙上那些已经脱力的民夫,面对越来越多涌上来的羌人,只是将自己的身躯缩起,躲在尸首堆当中瑟瑟发抖,喃喃的念着神灵的名号,对于自己能不能活下去,或者所说将来会面对什么,这些人已经是完全放弃了任何的行动,只是逃避一般的将自己的命运交给了虚无渺茫的神灵。 牦牛羌头人一声狂吼,见手下也上来了不少,便带着直冲种邵的所在! 种邵此时,已经退入了角楼当中,十几名护卫拦在了角楼的门口,几名弓箭手从角楼望口处探处了半个身子。 “射!快射!” 最后一点点的弓箭手和护卫,都留在了这里,作为万一的希望。反正如果是没有援军,也就战死城头拉倒了,而现在,自然是尽可能的能拖多久就拖多久,要是死在了曙光之前,不就是太过于憋屈了么? 至于羌人会不会丢下他们然后冲进城中去洗劫什么的,种邵完全不在乎。 反正只要留下性命在,就算是破财消灾了! 箭矢过处,牦牛羌身边的羌人便被射倒了几人,这些羌人原本就是没有什么盔甲,因此对于弓箭的防护力来说基本上也就等于是零,就连牦牛羌头人小臂上也中了一箭! 但是牦牛羌的头人却哼也不哼,抬手折了箭杆,然后用手在断杆处用力一拍,半截箭矢就从另外一面带着血肉完全透了出来,呲啦一声便直接拉扯出来,血淋淋的扔在了一旁! “上!” 牦牛羌头人随手捡起一根长枪,奋力投出,顿时就扎在了角楼望口之处企图再射的一名弓箭手身上,将其直接便钉在了窗口! 几十名的羌人蜂拥而上,围着挡在角楼门前的种家护卫便是刀枪并举,拼命砍杀。 站在角楼之外的这几名护卫挡了这边砍来的刀,挡不了那边扎来的枪,几个回合之下便惨嚎一声,被砍杀在地。 见势不妙,剩余的种家护卫连忙缩回角楼当中去,然后形势就流转了过来。 企图冲进角楼的羌人,在门口狭小的区域之内,根本防备不了十几根长枪的攒刺,纷纷倒在了门口,顿时尸首都叠起了好几层,横七竖八的几乎都有膝盖高了,更加增添了攻击的难度,一时间有些僵持…… “打开城门!开城门!”牦牛羌的头人一边让护卫帮忙包扎手臂,一边吼道,“让城外的儿郎都进来!” “头人!头人!”一名护卫站在城池边上,略显的惊慌的指着远处的战场喊道,“头人你看!青衣羌退了!啊!白马羌也在退了!” “什么?!”牦牛羌头人几步冲到了城垛边上,愤恨的一拳便锤在了城垛上,丝毫没有在意伤口的鲜血崩飞四溅,怒声吼道,“这群胆小的猪!这群杂种狗!我们已经打下来了啊!打下来了啊,为什么要退!为什么要退啊!” “头人,我们怎么办?!” 牦牛羌本身就不是大部落,人马原本就不是很多,现在白马羌和青衣羌都退了,参狼羌,还有冉駹羌也不见得会抵抗多久,留给牦牛羌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据城而守,绝无可能,先不说还有些守军没有完全清除,就凭借自己手下这些人马,想要守住城池,基本就是妄想,更不用说连大部落白马羌这些人都退却了,他们凭什么在这里死战下去? 坚持在这里,便只能是让手中的这一些族人,全数覆没! “打开城门!”牦牛羌头人吼道。 “头人!” “我说,打开城门!告诉其他部落的人,城破了,能拿多少就拿多少!他们想拿多少就拿多少!”牦牛羌头人说道,“……等他们下了马进了城……我们就立刻上马走……” “……”护卫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牦牛羌头人,没再说什么,立刻转身去传令了。 “该死!该死啊!”牦牛羌转首愤恨的盯着城内民居和街道,就像是一只饿极了的狼,盯着肥的流油的绵羊,“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啊……” “要不,我们也进去拿一些,能拿多少便算多少了……”有人在一旁有些眼馋,不由得建议道。 “……不行,没有时间了……”牦牛羌头人再一次眺望了一下战场,摇头否决了,“败得太快了……没有时间了……我们只能快些走,否则……” “不过再此之前……”牦牛羌头人转头看向了角楼,咬牙切齿的用鲜血淋漓的手臂一指,“来人,找些火把木材什么的,扔进去,给老子烧了!烧死他们!该死的,要不是这些家伙挡着老子这么久,我们怎么会没有多余的时间!” ……………………………… “……这征西将军……”战场远方的山丘之上,李儒看着战场的变化,对贾诩说道,“……也真是异数……啧啧,直击要害,干脆利落……” 斐潜采取的策略和李儒原先的计划,基本来说算是差不多一样的,都是扣紧了马超军团统帅混乱,虽然空有数量,但是却没有多少凝聚力的弊病之上,直接给予最凶猛的打击,最终导致整个马超军团失去控制,各自散逃,就像是一个几十上百头的牛群却被一两只的虎豹驱赶得四处奔逃一般。 如果这群牛群汇集一处,牛角向外共同抵御,一两只的虎豹还真不一定能够短时间占据优势获得胜利,但是像现在这样的场面,每一只牛都在狂奔,只想让别的牛去填虎豹的胃口,可以让自己逃命,便算是再多一倍的牛群数量,也是无用。 李儒相对人手少些,所以原本计划是只能在夜间,等到马超等人防备松懈的时候,也就是长安城破之后,不管是羌人还是马超的人,注意力都在城池当中的时候,猛然发动突袭,驱赶杀乱,并夺取这些人留在城外的战马,便可以像是在草原上的狼一样,不需要正面搏杀,只需要不远不近的跟着,不停的制造猎物的伤口,施加压力,等到猎物自己疲惫流血崩溃,然后便可以享用美餐了。 结果没等到李儒发动,征西将军斐潜就来了,而且攻势如此猛烈,宛如巨锤一般,将硕大的马超军团,击得粉碎。 这完全超出了李儒的预料…… “如何?”贾诩嘿嘿笑了两声,说道,“某说的不差吧?” “唉……”李儒叹了口气,神色复杂的挥了挥手,说道,“上吧……原本好好一桌菜肴,却被虎豹搅了局……再不上,就没得吃了……” 第1157章 天意乎人意乎 整个战场之上,四下望去,满眼全是各种人马的尸首。若不是亲眼所见,定然不知道战场之上竟然能分出这么多的红色来。 鲜艳的红一般是刚刚割破动脉不久的颜色,深沉的红则是血液即将凝固的颜色,还有沾染混合了白垩、黄灰、细沙、粗土的各种混合颜色,再加上粘附在皮肉上,肌腱上,断骨上,战袍上,旗帜上,器械上的红色,也各有不同,说是五彩斑斓的红色,一点也不为过。 人的体内有多少血可以流? 斐潜忘了具体的数字,但是看着一层层的尸首堆积如山,从战场的这边绵延到城池下面,再从城池下方绵延到远方,什么形状的都有相互堆叠在一起,还有些不知道是被战马践踏的,还是被乱兵流民踩踏的,几乎已经成为了泥状,和泥地糊在了一起…… 数以千计的人用血共同创作,便成就了当下眼前的这一幅凄厉绝美的画面。 各式各样的兵刃和旗帜,抛弃得到处都是,失去了主人的战马,有的已经负伤不起,有的则是在战场上蹒跚,似乎是在尸首群堆当中,寻找出自己原本的主人。 马超军势一败涂地! 乌合之众弊病一展无遗,若是能够保持胜利还有几分气势,一旦是败了简直一点韧性都没有,立刻稀里哗啦的垮塌下去,竟然连稍微抵抗一下都欠奉。 或许还有些些部队企图力挽狂澜,但是四散奔走逃窜的流民就像是被狠狠捅了一下的蜂窝,嗡嗡的乱飞一起,就算是再有组织的队列,也被其冲散,陷入无可救药的混乱当中。再加上贾诩的部队从后面穿插而上,犀利的将逃窜的部队再次分割开来,整个战场便再也没有任何的悬念了。 话说这个贾诩,哪里搜刮来的人马? 斐潜心里琢磨着,等着贾诩前来回话。 整场的战役,说是骑兵和步卒的协同,但是更像是在这样平原地形上面的骑兵力量的全力展现。 有了赵云统帅的骑兵,就像是开锋的尖锐兵刃,宛如是看一眼都会被割伤的感觉,凶残无比,再加上有斐潜不惜工本装配的铠甲和防具,所以在强度上也有了保障,所过之处,无坚不摧,马超的军势混杂,指挥不畅,便毫无还手之力,被迅速的击倒,压垮,冲破,也就在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而一旦整体战阵被破坏,想要重新恢复指挥,这对于精锐兵卒来说都是一件难度非常大的事情,更不用说原本就是粗糙无比的马超军团了,个别人试图用自身的武勇来抵抗,但是在赵云、流民和贾诩三重波涛的冲击之下,也就如同螳螂挡车一般,翻不起多大的浪花。 只不过让斐潜有些不太满意的是,杀到后来,就连赵云统帅的骑兵阵型,也有些散乱了,毕竟轻骑和重骑的背甲重量有所不同,全力驰骋之下,刚开始还可以控制配合起来,或许是杀得兴起了,或许是战马体力上有所差别了,到了最后并州狼骑和具装重骑之间就分离出好大一块间隙出来…… 除此之外,备甲重骑的队形到了最后也显得散乱,虽然可以看到一名重甲骑兵就像是虎入羊群一般,驱赶着十几倍于他的羌人逃窜,但是对于重甲骑兵来说,只有汇集在一起才能体现出最大的优势,一旦分散得太开,也就相对的增加了不少风险。 要知道一个重骑兵身上的装备,基本上是两个到三个轻装骑兵的价值,而一个轻装骑兵的消耗基本上等于三到五人的普通步卒…… 这些都是钱啊! 赵云么,斐潜捏着并不多的胡子琢磨着,或许更适合指挥并州狼骑这样相对备甲少一些的轻骑兵。而具装重骑兵么,还是要找一个人来另外进行统管。 并不是说赵云个人能力不强,统领骑兵有什么缺陷,只是因为战场之上,声音嘈杂无比,加上通讯落后,赵云又要身兼破击的前锋,又要兼顾后方的指挥,能做到现在这样,已经算是非常不错了,只是对于斐潜来说,将轻重骑兵分开进行统领,显然更好而已。 徐晃正指挥着步卒排开阵列,在清扫战场。 这些参加了多次战斗的老兵,提着刀枪,熟练的在尸堆当中翻捡着,但凡是看到负伤但尚未死去的羌人,便想也不想的补上刀枪。临时前的惨叫,在战场之上长长短短七零八落的响起,而那些投降被俘虏的羌人则是抱着脑袋,就像是要将耳朵和眼睛全数都紧紧闭起来一般,蹲坐在一起,连抬一下头都不敢。 “恭贺将军全获奇功!一战复阴山,一战定关中,直曲塞,广河南,破胡虏,镇秦川,诚为不世之功也!” “孙子曰:‘出其不意。’将军用兵如神,破敌如利刃断朽木,又如强风摧裨草,一气呵成,酣畅淋漓!真乃天生将才,社稷之卫也!” “兵事,乃天地之威也,将者,乃统帅之命也,非武功不足以遏虐,非智??不足以制暴,将军浚发卓荦,雄举倜傥,风雨之气,凛凛出徒,金玉之声,锵锵激物,正乃吾等楷模,天下表率!” 不得不说,关中士族毕竟还是多年的文化沉淀,词藻确实丰富。李冠等几名关中子弟见大局已定,立刻忙不迭的上来,你一言我一语的捧起斐潜的马脚来,激扬顿挫的模样就像是自己打了一场胜战一般。 斐潜维持着脸上的笑,拱拱手说道:“过誉,过誉,不敢,不敢。” 什么是尴尬且不失礼貌的笑,看现在斐潜的脸就知道了。 关中士族子弟这样的行为,斐潜也能够理解。 流民席卷了右扶风和京兆尹,加上因为这一次兵灾,原本就有不少士族子弟外逃的关中,就更加显得空空荡荡了…… 俗话说,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 对于这些关中士族子弟来说,甚至是汉代当下很多士族子弟来说,没有灾荒哪里来的多余的土地?! 不管是什么时候,但凡是遇到了灾荒,最烦恼的便是政府朝廷,最高兴的则是乡野的这些士族豪右。要是天下都是太平,年年都是丰收,农夫们都安居乐业,这些士族豪右们怎么暴富,怎么侵吞地产? 古代的土地,就跟后世的股票一样,但凡是遇到灾年,就跟千股跌停一样,伤心欲绝的永远是普通百姓,至于大机构和大财阀,则是兴奋的两眼发光,连八二年的红酒晚上都能多喝两瓶…… 这不,现在就到了股市转折点的时候,只不过现在股市这些多余的票子,都在斐潜手里面捏着而已,这样的情形,怎么能让这些关中士族不赶着上来,使劲的刷脸? 之前的赵温也罢,种邵也好,现在看来都不靠谱,唯有眼前的这个征西将军,人长的帅不帅倒是在其次,重要的是活好,嗯,是有实力啊,怎么说也比日暮西山的种氏要更加靠谱一些吧? 斐潜呵呵笑笑,也没有继续和这些士族子弟扯皮,反而话锋一转,伸手将正在一旁偷笑的庞统挟到了身边,说道:“啊呀,尚未给各位介绍一下,此乃荆襄鹿山庞德公高徒,人称凤雏,庞统庞士元是也!” 斐潜一边说着,一边便将挣扎不已的庞统向前轻轻一推,说道:“各位好好亲近亲近,某还有军务处理,就不陪各位了,待此番事了,再宴请各位,届时还请各位赏光啊,哈哈……” “啊?” “哈,一定,一定。” “将军自便,吾等自当恭候将军召唤。” 众人七嘴八舌的回答着。 庞统瞪着斐潜,然后眼珠子左右转了一圈,似乎再说,这么多人,干什么把我推出来? 斐潜也回瞪了庞统一眼,同样左右扫了一下,意思是说,你看看左右,有谁还比你更合适? 庞统隐蔽的翻了翻白眼,撇了撇嘴,然后便换上了一幅假假的笑容,袖着手,和和气气的跟周边关中士族打着招呼…… 这些关中士族子弟,则是颇有些幽怨望着斐潜远去,然后也迅速的换上了笑脸,开始和庞统套近乎起来。 能让老总先发句话当然是最好的,但是没有的话,先跟秘书套熟悉了也是不错的…… 古今中外,莫不如是。 庞统心中也是明白,当下可以镇得住场面的也只有他,所以虽然有些郁闷,但还是充当起这样一个角色起来。谁让斐潜当下,算是大牌一些的士族子弟,也唯有庞统他自己一个人在场呢? 就像是朝廷三公高等的衙内,张嘴闭嘴讲女人,讲黄段子,那个叫风流,叫品鉴,叫调节氛围,自然是上等的雅事,不管男女老少都需要掩着嘴陪着笑;然后胡同里面的小混混,张嘴闭嘴也讲同样的话语,那个就叫做下流,叫骚扰,是腌脏浑浊无比的恶心话语,恨不得让人上去先抽十几二十个嘴巴子…… 有了庞德公领衔出品,加上凤雏的雅号,像是庞统年龄这样的问题,就可以忽略了,也就自然可以和关中的这些士族平起平坐,高谈阔论了。 当然,斐潜让庞统先行接触,也有一点让庞统先摸摸这些人底子的意思在内,这个自然是属于斐潜和庞统之间的默契了,无需明言。 只不过有些人斐潜可以暂且抛开,不去理会,有些人就没有办法直接置之不理了,比如李儒…… 只不过再度见到李儒,斐潜也不由得愣了半响。 之前李儒虽然说不上是“骑省直明光,鸡鸣谒建章。遥闻侍中佩,闇识令君香”的那般风流倜傥,但是也仪表堂堂,清眉朗目,端是不凡,就算是当时迁都之时,也只是消瘦了一些,显得有些单薄而已。 但是眼前的这个李儒…… 这还是李儒么? 一头的黑发均化为了白丝,脸上也没有了红润光泽,更增添了不少深深的皱纹,因为实在太瘦,显得脸上的颚骨高高隆起,目眶凹陷,着实是宛如两人。 若不是贾诩在一旁引荐,再加上依稀记得眉目当中的神态,斐潜几乎认不出来。 怪不得李儒现在敢公然出现在众人面前,说实在的,如果不是贾诩告知,斐潜基本上也会将其当成是两个人,这外貌的变化,确实是太大了,就像是一个三四十岁,一个五六十岁一般,若是不说又有谁会相信这样是同一个人? “……李长史请坐……”斐潜伸手相请,说道,“……未曾想多日不见,竟然如此……” “见过征西。”李儒拱手说道,露出的一节手臂也是瘦骨嶙峋,几乎就是皮包骨。 “李长史,何至此也?”斐潜不由得说道,像是问人,但也像是在问事。 斐潜看见李儒呆了片刻,而李儒看见了斐潜的时候也同样呆了片刻。李儒盯着斐潜的腰间,默然看了片刻之后,方低下头说道:“……天之所启,人弗及也……征西出沔水,转并北,迅如隼,行如彪,经年未见,已是基业鼎定,着实令人佩服……此番前来,一则应文和之邀,二则也有心中之惑,还请征西赐教……” 斐潜看着李儒,说道:“赐教不敢,还请长史直言。” 说起来,李儒也算是在斐潜人生上起到重要转折点作用的一个人物吧,也许没有李儒,斐潜也不可能有机会和蔡邕认识,自然也不可能得到蔡邕的推荐,又在庞德公的门下学习,说起来,李儒也多少算是斐潜的半个恩人。 当然,这些事情,对于两个当事人而言,或许在那个节点的时候,谁也根本想不到后来局面,居然演化成为了当下此番的模样。 “……请问征西,”虽然说贾诩也提过,但是真的看见斐潜腰间悬挂的那一柄中兴剑的时候,李儒还是有些恍然如同隔世的感觉,原本想问的一些话语,不知道为何鬼使神差的换成了一句话,“……董仲颖之亡,何以致之?” 董卓? 斐潜略粥皱眉。 看起来董卓的死,对于李儒的打击真是非常的大,甚至成为了李儒的心病一般。或许是越聪明的人越容易钻牛角尖,也或许是身陷其中有些看不起庐山的面目? 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是什么,但是既然李儒问了,也就不妨给一个斐潜他自己思索的答案。 斐潜微微转头,望着远处聚拢于一处,正在和庞统不知道谈论什么,似乎兴趣盎然,兴高采烈的对着战场指指点点的一群关中士族子弟,说道:“仲颖身败,无他,乃源于此也!” 李儒顺着斐潜的目光看去,看到了那群关中士族子弟,神情微微呆滞了一下。他原本以为斐潜会说是董卓残暴,施政无方,擅杀大臣,兵帅紊乱等等一些的原因,但完全没有想到斐潜居然说最大的原因便是这个…… “哼哼……呵呵……哈哈哈……”李儒忽然浑身颤抖,控制不住的大笑起来,笑得鼻涕眼泪横流,“……天之所启,人弗及也!天意如此,天意啊……既知如此,不知征西欲何为?” “……尽某之力,或可改之……”斐潜说道。 “若不可改,又当如何?”李儒也不顾者擦拭脸上的鼻涕和泪水,就这样一脸糊涂的盯着斐潜,两眼幽幽如同鬼火。 斐潜也没有回答,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后扭头看向了一旁的尸横遍野的沙场…… ”……哈哈哈,经年心结,未曾想今朝得解……“一丝笑意慢慢的浮现在李儒的嘴角,旋即扩大,大笑着长身而起,向着斐潜拱手一拜,”……若蒙不弃,这血肉杀场,也算是某一份罢!“ 第1158章 顶天立地 晚霞绚丽且绝美,原本喧嚣嘈杂无比的战场,渐渐平静下来,除却了一些零星的,不知道哪里窜出来的野狗和食腐的乌鸦,还在孜孜不倦的在尸首间翻翻捡捡之外,大多数的地方都重新回归了宁谧。 被俘虏的羌人被剥得干干净净,赤身裸体的被赶到了一起,关入了临时打造的巨大木笼当中。 人就是这样,拥有的时候并不觉得有多么珍惜,当失去的时候才痛惜不已追悔莫及,就算是身上的原本一件破旧皮袍也是如此。 李冠同样也是如此。 失去了家园和亲人的李冠,才后悔之前时不时有些放飞自我的言语和想法是多么的愚蠢和可笑,当初咬牙切齿表示自己要离家独立,不再受到任何管辖的愿望,如今实现了,然而却没有半点欣喜,只剩下了无边的痛苦。 该死的…… 对于李冠来说,该死的自然不是李冠自己,而是这些羌人。 羌人被剥去了衣袍,就像是撬开了原本其凶悍无比的外壳一般,一个个顺服的如同待宰的绵羊,连头都不敢抬,只是偶尔用恐惧的小眼神惊慌无比的四下查看着…… 李冠站在木笼之外,神色恶毒且凶残,但是磨了磨牙之后,还是吩咐道:“给这些羌狗生一堆,不,两堆火吧……别冻死就成……” 按照李冠自己的想法,真心是想直接将这些投降的羌人全数都杀光了,以泄心头之恨,但是既然现在投靠了斐潜,那么斐潜的意志便要放到第一位,既然征西将军,不,应该马上就要是骠骑将军的斐潜说留着这些羌人有用,那么不管李冠心里多么渴望在羌人的血液当中获取快感,也必须忍着。 因为这就是李冠他在斐潜面前的唯一价值了。 和大多数的关中士族子弟不同,其他的人还有些庄园土地佃户,再不济也有些家族内的人手,而李冠除了十来个护卫之外,便没有了任何其他的资源,不紧紧的抓住斐潜的大腿,难道还等斐潜来求他不成? 既然斐潜要用羌人,虽然李冠不知道斐潜具体要用来做什么,但是预先敲打一下羌人,磨一磨这些原本桀骜不驯的家伙,让他们知道些该有的规矩,自然就被李冠认为这是自己的责任了。 事无巨细都需要主人来吩咐,就不是一个好爪牙。李冠原本也是使唤人的,现在要成为一个习惯被人使唤的人,自然也懂得其中的关键,只有征西,不,骠骑将军用的顺手了,习惯了,也才有李冠他重新从底层爬起来的机会…… 为了这个目标,李冠就算是付出所有,也在所不惜。 虽然李冠他也没有多少可以付出的了。 李冠做的事情,斐潜站在城头上,自然也看得见。 对于羌人的眼下的悲惨,斐潜没有什么太多的意见。羌人之所以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只不过因为他们战败了而已,就这么简单。 同样,如果是汉人战败了,那么汉人的遭遇肯定还要更加悲惨。 那么接下来的战争呢? 谁能战胜,谁将战败? “种公卒矣……”庞统裹着大氅,走了过来,拱了拱手,就连头也似乎像是埋进了大氅上领子厚厚的皮毛当中一样,似乎以此来抵御春天夜间的寒风,声调有些闷,有些冷漠的,慢悠悠的说道,就像闲聊着说到了阿三阿四的那条狗一般。 “为何?”斐潜刚刚接手这个局面,千头万绪,事情繁杂,还没有来得及去理会种家的事情,只是之前听闻种氏父子在城池之上死战不退,也算是没有辱没关中汉子的血勇之名。 “年岁大了,临阵又受了火毒……”庞统说道,“某已让人以君侯的名义,并派了一队兵卒,协同护卫种氏……嗯,不知你觉得用何挽词为宜?” “你有什么建议?”斐潜点点头,一队,便是五十人,一个队率的规模,一般的校尉的本部私兵护卫都有这个数目了,因此庞统没有预先禀报就调配了,也是职权范围,正常不过的事情,并且这样也是向种家表示斐潜的一个态度,可以安人心,做的不错。 不过斐潜倒是有些好奇,庞统会给种邵什么评语。 挽词,也称之挽辞,其实就是谥号,源于西周,原本是简洁无比的一两个字,因此称之为词,不过呢,后来的人觉得一两个字不能完全展示出自我的风采,便越来越长,最后便成为了后世里面的挽联…… 谥号,一种是官方敲定的,也就是会写到青史当中去的,称之为官谥,一种呢,就像是庞统所作的这样,是属于民间对于某个人物的评定,称之为私谥,这个和后世的情况基本也相差不多,官方的送官方的,民间自有民间的评定。 只不过像是斐潜当下这样级别的,送去的谥号定然也算是有些分量的了…… “庄、平二字可也……”庞统在大氅内嗤了一声。 “庄、平……”斐潜也笑了笑,说道,“也可……死者为大,就如此罢……” “种公既卒,君侯若有空闲,还是要去吊唁一二……”庞统缓缓的说道,“当下关中士族无所依凭,正值笼络之机也……” 斐潜点点头,背手站在城池之上,望着远方说道:“吊唁也是应有之意,不过笼络么……暂且免了……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庞统顺着斐潜的目光望去,看见站在木笼旁边张牙舞爪的李冠,说道:“寒门?” 虽然说要改变一些士族现状,但是并不意味着上来就拿刀拿枪的,见一个杀一个,一脸凶神恶煞的模样,举着不服者皆亡的旗号,明刀明枪的跟所有的士族进行死磕到底,而是用利益分化,最好便是利用士族自己去动手。 恐惧固然会吓倒一批胆小鬼,但一旦人克服了恐惧的心态,那么就会变得比原来更加的强大,更不容易在恐惧的面前屈服…… 否则当初光头强早就赢了。 刚则易疲,柔方可久。 那么用类似于李冠这样的破落寒门,也正当其时。种家老招牌倒下,正值人心惶惶的时候,征西大旗对于这些寒门来说自然有无比诱人的吸引力。 “非也……”斐潜笑了笑,也没有卖关子,直接说道,“需先防瘟……” “嗯?防温?”庞统一时之间没有能明白,皱眉不解。 “……春日已临,阴雨晦暗……”斐潜见庞统有些不解,便说道,“……你可记得去年关中瘟疫?” “……明日开始,便要清理周边,疏导流民,收拢尸首,但凡汉家兵卒身陨,便收敛厚葬之;至于其他,聚而焚之……此事刻不容缓,便为当前要务……”斐潜继续说道,“……若置之不理,便易生瘟疫……” “……关中……将有大疫?”庞统浑身不由得一抖,说道,“若是如此,确实是要放在首位……”瘟疫这个玩意,在汉代,几乎就不是人力可以抗衡的,等同于天灾一般,因此庞统就算是心智聪慧,听闻了这瘟疫二字,也是有些震惊之感。 “嗯,至于这些家伙么?先晾着吧……”斐潜一甩战袍的袖子,然后背着手往城池下面走,半开玩笑的说道,“春夜凉风习习,正是赏月观花好时节……士元可有雅兴同游?” 说是赏月观花,当然不可能真的只是为了看一些花朵月亮。 而是看一座城。 斗城。 长安城,北为北斗形,南为南斗形,故而戏称为斗城。 只不过如今长安城已经是风光不再,全无鼎盛时期的雍容华贵,就像是人老珠黄的老妇人,只能从轮廓上猜测当时全盛时期的美丽。 光武帝之后,全国的经济和文化中心就渐渐的集中在了雒阳,长安城作为陪都,光武之后这些十几个皇帝也没有真正来过长安几次,自然也就不会有人上心好好修正,只是表面上维护一下就已经是不错了。 “高祖立长乐,惠帝修城墙,武帝建明光,上林,历时近百年……然后……”斐潜站在宫前长街之上,望着长乐宫宫殿的一角,缓缓的说道,“然后就没了……” 昆明湖被淤泥填塞,上林苑也由皇家园林逐渐被侵吞,就像是东汉现在的朝廷一般,千疮百孔。 “君侯,要开宫门么?”黄旭在一旁问道。 斐潜摇了摇头,说道:“在外面转一圈就好,不开宫门了。就当是某今夜尽臣子本分,值巡长乐宫便是……” 守一夜大汉的荣光吧,天明之后,该做什么还是要做什么。 庞统目光闪动,忽然说道:“既如此,便掌出旗号,列队!巡城!” 黄旭闻言,转头看着斐潜。 斐潜想了想,叹了口气,说道:“也罢,就依士元……” “唯!”黄旭领命,便转身召集兵卒去了。 斐潜瞪了庞统一眼,低声说道:“某原来只想着看看风景,也算是休息休息,却被你搞成了作秀……唉……” 庞统嘿嘿的笑了两声,低声说道:“这破烂瓦砾有什么好看……对了,什么是‘坐绣’,坐着绣花?” 斐潜咳了一声,说道:“嗯,就是‘坐绣’,大庭广众之下,坐着绣花……你说难受不难受?” “绣花有什么难受的?我看那些女子不是几乎天天绣么?”庞统忽然眼神投了过来,在斐潜身上上下打量了几下,恍然而笑道,“……明白了!果然是‘坐绣’,这词好,这个说法真不错……嗯,‘坐绣’,哈哈哈……” 征西将军的大旗高高竖起,三色的旗幡在夜风当中猎猎飘扬。 前方二十名骑兵排成两列,后面跟着五十名的重装护卫,将斐潜和庞统护在中间,然后后面跟着三十名骑兵,拉出了一条长长的队列。 “大汉征西将军巡城!” “闲杂避退!” “我说,”庞统仰着头看着飘荡的三色旗帜,在马背上摇摇晃晃,说道,“一直想问……你为什么要用三种颜色呢?” “……这个么……”斐潜咳嗽了一下,翻了翻眼皮,面不改色的说道,“蓝色象征着天空,也象征着荣耀、沉稳和无穷的探索;青色象征着大地,也象征着丰收、坚强和永恒的希望;红色么……” 汉代的青色,并不是后世的那种浅浅的颜色,而是靛青,是几乎类似于蓝黑色的一种较为深沉的色彩。 “象征着人?火焰?热血和战斗?”庞统举一反三,接口说道。 “嗯,嗯,嘿嘿……所以红色在中间,表示我们汉人……”斐潜笑了笑,说道,“顶天立地!如何?” “当如是!”庞统眼睛亮晶晶的,望着旗帜,不由得称赞道,“啧啧,了不起,嗯,了不起……天地人啊……” 斐潜嘿嘿的笑了两声,自己也偷偷用眼瞄了瞄三色旗,嗯,庞统不问,自己竟然也没有发现这样的三色旗竟然有这样特别的象征意义啊…… 嗯,自己肯定原本就是这样想的,一定是的。 “诸位,可听明白了?”庞统忽然将手臂高高举去,指着旗帜,冲着左右,朗声高喝道:“蓝色为天!青色为地!吾等生于天地之间,当顶天立地,方不辱吾等汉人之名!” “唯!”几乎同时,队列当中的兵卒纷纷望向了三色旗帜,下意识的举起了兵刃致意,同声道,“顶天立地,方不辱吾等汉人之名!” “什么啊,某听不见!”庞统几乎是无师自通的吼道。 “顶天立地!方不辱!吾等!汉人之名!” 左右前后的兵卒护卫,就连黄旭都扯着脖子,青筋暴露的大声高喝。 声如闷雷,滚滚划过长乐宫,向着西面八方奔腾而去…… 此时正值昏定之时,在长安城内的许多人见到城外乱兵平定,总算是喘了一口大气,疲惫不堪的准备休息,虽然不是万籁寂静,但猛然间听到这样一声炸响从长安城的天空中滚滚而过,不少人甚至吓得从卧榻上跌落下来。 “顶天立地?” “不辱汉人之名?” 这一夜,不少人穿着小衣,或站或坐,呆立了半响,直到自己连连喷嚏的时候,才反应过来,钻进了被窝当中,但就算是如此,依旧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第1159章 走那一条道路 “征西如此,欲如之何?” 天刚亮不久,几乎是一夜无眠的某些人,便不约而同的凑到了一起。 “听闻征西昨夜巡宫守卫,以尽臣子本份……”韦端坐在席上,整理了一下略有些褶皱的外袍,说道。今日来的赶了一些,外袍都没有来得及熨烫平整,有些皱纹,这让韦端觉得颇有些不舒服,总是时不时的用手去抻一下。 “臣子本份?吁……这斐氏子……” 有人发出了不知道是表示称赞还是表示嘲讽的声音。 “请慎言!”杜畿咳嗽一声,然后说道,“……就算不称骠骑,称征西亦可……这斐氏二字……嗯……多有不妥……” “杜兄提点得是……小弟失言了……” 杜畿在京兆地区,还算是比较有名望的,因此他开口说话,自然也是引得他人重视,并且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在汉代,若是平常人也就罢了,士族之间要是直接称呼名字,都是已经是深仇大恨可以直接拿刀子上手的那种了,所以“斐氏”二字,虽然不是名字,但是大多是情况下后面都是跟着“竖子”,因此多数情况下也不是什么好词…… 平日里讲讲也就罢了,毕竟长安虽然是陪都,但也是都城啊,自然看别的地方的人都是些乡巴佬,然而现在处于征西斐潜的兵卒阴影笼罩之下,还不懂得慎重些,传将出去,便是招惹祸端。 尤其是李冠那样的,先期上来就不管不顾,直接往征西身上去贴的,保不准就会被顺手卖掉当成晋身资本了。 李冠如此做法,杜畿也能理解。 不过理解归理解,自己也要跟着这样做,就未免有些拉不下脸来。 “斐,源于姬也。”韦端摸着胡子,清了清嗓子,说道,“少典之脉,解君后裔,有一丹书者,善战,绛都之战中,手刃督戎,解五姓之困,得焚丹书,此便为斐姓之祖也……” “哦……”众人或是恍然,或是神色有异,或是相互交换着眼色…… 杜畿却低着头,默然。他看不惯李冠那样低三下四的去捧征西的马脚,但是同样也看不惯韦端这样咬文嚼字的扒拉故纸堆,不过就和前面对待李冠的事情一样,就算是看不惯,又能奈何? 就算斐氏出身是丹书之徒,又能如何? 如今是征西将军! 而在座的,或出于三皇,或出于五帝,或姬姓,或嬴姓,就算皆是上古八大姓氏又能如何? 又有何为? 杜畿在心中长叹一声。 但是这些人,却是杜畿他身边的友人,或者说不得不成为友人的友人。 “咳咳……诸位……”韦端又咳嗽一声,然后伸手朝上指了指,说道,“难得今日诸位皆有闲暇,不妨一议,这方天地,当如何应对……” 韦端话音落下,众人顿时闭口,一片宁谧,落针亦可闻。 谁都不是傻子。 虽然之前都有在表彰上面签名落款,但不是此一时彼一时么?而且从某个方面来说,这也是一场交易,征西斐潜解决了关中士族的困顿局面,然后关中士族回报给斐潜一个表彰名号,不就是两清了? 至于将来…… 将来再说罢。 更何况虽说上表了,但是能不能通过弘农杨氏的那一关,呈送到汉帝刘协面前,还是两说呢…… 当然,按照汉代的风土人情,这个时候的斐潜,在朝廷的正式回复之前,是可以使用骠骑将军的称号,代行骠骑将军的职权,并不算是僭越。若是朝廷一直不回复,便可以一直代行下去,就像是袁绍和袁术两个人和他们俩分封的大量人员一样…… 东汉和西汉不同,最大的区别就是“虽置三公,事归台阁”,原本在东汉时期的宰相三公制度,被尚书台加上六曹机构所替代,也就是后世的三省六部的雏形。虽然表面上依旧是以三公九卿为基本架构。但是实际政治权力已经完全转移到尚书台,这就造成了当下谁掌控了尚书台,谁就有说话的权利。 然后现在谁握着尚书台? 再加上汉代向来的管理,大将军除非外戚而不能任,至于其余的将军位,都不是常设的,战事一了,旋即解除,因此斐潜这个等同于三公级别的骠骑将军,在这些关中士族子弟的眼中,也就是暂时的而已。 “这个……征西不是有言,待过几日便会宴请吾等……不妨,届时再做定夺也不为晚也……”见场面上多少有些尴尬,便有人提议道。 “啊,正是,正是……” “如此亦可。” 众人便纷纷附议。 在座的都和李冠不一样,李冠是家破人亡除了一条烂命之外什么都没有,所以众人自然不觉得现在就紧巴巴的贴到征西麾下有什么紧迫的必要性。 虽然这些人并不知道后世的那句名言,“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但是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习惯了“铁打的关中,流水的太守”,关中的主人依旧还是他们,而不管是之前的李郭,赵温,亦或是现在的斐潜,在感觉上不过是个关中来客罢了。 韦端左右看看,见众人皆是如此,也就叹了口气,说道:“也罢,既然诸位皆如此说……便过两日再议……” “啊哈,过两日再议,再议……” “嗯,今日春光正好,小弟带来两坛美酒,正好与各位兄长共饮一筹,共赏风华……” “善也!既有美酒,还不速速呈上?” “就是就是!多日阴霾今终去,当饮琼浆共贺之!” “哈哈哈,此言大善……”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浑然之间,似乎已经将昨夜那滚滚划过天际的话语丟到了一边。 杜畿脸上挂着木然的笑容,拱拱手,表示自己去更衣,然后袖着手,走了出来,站在堂下,仰头望天,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先不说这些短视得都让杜畿有些耻与为伍的家伙,单单说未来的关中,包括自己在内,这脚下的路,到底何去何从? ……………………………… 然而这些关中士族所期盼着的征西将军斐潜,此时已经悄然的离开了长安,借着整顿兵马追击羌人的由头,开往了五丈原。 说到五丈原,自然少不了缅怀一下诸葛亮…… 嗯,似乎有什么地方出错了。 算了,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斐潜到了五丈原之后,要选哪一条路。 做谋士就是这点好,反正主意我是出了,至于能不能做,又或是选择哪一条路线,那么就不管我的事情了,反正好坏两面都讲了,至于计策成功与否,那么就是执行者的问题了…… “汉中之地,北瞰关中,南蔽巴蜀,东达襄邓,西控秦陇,形势最重。春秋战国之时,秦所以能胜楚,盖因获汉中也,乘船出于巴,乘夏水而下,便有地利,可谓财富土沃,四面险固……”李儒缩在皮袍之内,在马背上伸出一只骨瘦如柴的手臂,一边向南面山峦指点着,一边缓缓的说道。 李儒一改原先穿的宽袍大袖,而是穿上了一件厚厚的皮袍,就连消瘦的脸庞,也藏到了皮袍头罩之下,或许只有这样,才能让李儒显得消瘦无比的身躯,可以抵御行军当中夜间的苦寒。 “汉中与关中相通之道有三,嗯,其实有四……”李儒指点着江山,如数家珍,“昔日淮阴侯暗度陈仓之道,因地龙翻身,山川腾移,汉水枯干,垮塌失修,不堪用矣,故而现存者三,一曰褒斜道,二曰傥骆道,三曰子午道也……” 哦? 陈仓道是因为地龙翻身所以才不能用的? 斐潜挑了挑眉毛,说道:“某原以为陈仓之道,乃兵事颓废,蠹吏贪腐所致,听文优所言,竟是地龙之过?” 李儒在皮袍内沙哑的笑了笑,说道:“兵事颓废,蠹吏贪腐也是有的,然毕竟乃兵家要道,沿途百年间亦是多建关隘要塞,若不是因地龙之故,汉水断流,栈道断毁,实不堪复,如此要道岂能轻易言弃?” 斐潜点点头,这个才算是正经的理由。怪不得三国后期陈仓道就变成了幌子,诸葛亮几次走的都是祁山,虽然有战略上面的考量,但是韩信的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也就成为了千古绝唱,竟然是因为大自然的山川变化…… 就像是上古九泽,即菏泽、孟潴泽、大陆泽、雷夏泽、大野泽、彭蠡泽、云梦泽、震泽、溁泽,到了后世也没有剩下几个来一样。 因此这就是诸葛亮的无奈了。 毕竟在荆襄之地,在地图制作技术原始且落后的汉代,诸葛亮没有入川之前,基本上也不可能对于汉中乃至四川的地势有什么比较深刻的认知,隆中对么,虽然不知道真假,但是从蜀中北攻关中,最大的问题并不是兵卒和将领,而是粮草转运。 诸葛的北伐大略当中,明显没有针对于这个事情做好充足的预案,前几次基本上都是僵持不下断粮,而最后一次,做了木牛流马,囤积了大量粮草在斜谷,结果在五丈原又那啥了…… 韩信的时代,汉水流过整个汉中地区,河道宽,水深,大船可以通行。因此在汉初之时,水路运输比旱路运输要快捷很多,有了汉水作为保障,韩信运兵运粮的效率很高,保证了部队的机动性和后勤补给的充足。 但是后来,汉中发生了一次地震,这次地震的后果是汉水断流,变成了不同流向的两条河流,不再贯通汉中全境,而且河道和水深都差了很多,大船已经没有办法通行,水路运输彻底没指望了。 因为这个原因,导致在三国时期,蜀汉的军队的调动和后勤补给只能走旱路,效率反而低于四百年前,这个恐怕也是诸葛亮屡次进军,都被魏军给堵在关隘道口,相持而败落的最大的原因吧…… “嗯,子午谷如何?”想到诸葛亮,就想到魏延,而想到魏延,就自然想起哪一条千古悬疑的策略,子午谷奇袭,因此斐潜忍不住问道。 “子午道,北口为子,南口曰午……”李儒显然对于关中一带,甚至是周边的汉中和陇西等等区域的地形非常熟悉,成竹在胸,几乎是想也不用想的说道,“子午谷南北六百余里,虽说较短,然崎岖险峻……昔日高祖入蜀,烧栈道以明志,便于此道也。此道艰辛异常,多为栈道,亦是损毁,即便修复,亦需伏壁徐徐而行之……汉中三道,以此道最险,实不为大军行进之选也……” 斐潜不由得啧了一声。 “更何况当年张米贼,不仅焚了褒水栈,亦毁了子午道……”李儒继续说道,“若是修栈而行之,难免徒耗时日……” 斐潜皱眉说道:“褒斜道也焚毁了?” 李儒嗤笑道:“然也。张米贼任职督义司马之时,掩杀汉中太守,假言天火降世,神乌落川,焚褒水栈,断斜谷阁,以绝关中,孰为天下皆愚者乎?” 怎么又双叒叕烧了? 这些家伙怎么成天搞破坏,动不动就烧栈道? “傥骆道。南口曰傥,北口曰骆,谷长幽暗,林密草深,其中其中路屈者,号八十四盘,盘旋往复,行于云雾,辗于川谷,有三岭险峻,一曰沉岭;一曰衙岭;一曰分水岭;皆有兵寨,一旦受阻,便难以复进……”李儒继续说道,“张米贼亦知如此,故而屯兵于谷中,假言山匪,实为米贼也……” 陈仓道基本上是因为地震,废了,没人修,也没有办法修,所以不可以走。 子午谷么,三条道路当中最为险峻难行的,并且同样也是年久失修,基本上来说也是要架设栈道的,再加上当下正值春季,如果万一遇到山间阴雨,岩间石面的那些青苔浮土,简直就是针对于军队的终极杀手! 褒斜道,其实就是褒水和斜水两条水源流淌形成的谷道,一南一北,但是褒水和斜水并不汇集,而是在中间有一段相当的距离需要大军翻山越岭,然后在走褒水和斜水两条路段的时候,如果道路陡峭,也是一样需要要在河水上方开山挖孔架设栈道通行,所以虽然说在这几条山道当中,算是比较宽阔好走的一条,但是褒水的那一段栈道被张鲁焚毁了,至今也没有修复,同样也是极度不便。 傥骆道就不说了,大军攀爬三道峻岭,所谓八十四道盘的困难度,单单是那三个峻岭上面的军寨,就足够让想要通过这一条山道的人喝一壶了…… 斐潜很是头痛。 “取汉中难矣,不过……荀友若之计,亦是良策……”李儒话锋一转,说道,“张米贼以道愚民,搜刮盘剥,加之经年丰收,陈陈相积,充溢于外,累钱朽贯,锈不可校矣,若取之,足可济关中流民,复垦阡陌!” 斐潜真想翻个白眼,这个谁不知道啊,要不然也不会辛辛苦苦的过来,不过这三条进汉中的道路,到底要走那一条更好一些? “……这个……若以文优之见呢?”斐潜忍不住转头问李儒,忽然看见藏在皮袍笼罩之下的李儒露出了一点似有似无的笑意,心中忽然一动,似乎猜到了一些什么,便说道,“……等等,以文优之意,莫非是……” 第1160章 试炼场 李儒顺着斐潜的目光看去,笑着点头说道:“将军果然聪慧,确实如此,此策最佳……不过,取汉中,道虽难,实则不难,难于人心也……” 斐潜皱眉说道:“人心?” 当然,这边的人心,并非是指普通老百姓。 在大多数的士族子弟观念里面,普通的农民,基层的百姓,是没有“心”的,就像后世传说里鱼的记忆时间一样,只有三秒的长度,又像是地里长的野草,今年割了明年还可以割,一次税一次,一年赋一年,没长什么心的。 人心,自然是说汉中,或者是蜀地的士族。 李儒向南方指了指,目光深邃的说道:“区区米贼尔,取之易如反掌……然川中士族繁杂,几可媲美关中……将军可是做好准备了?” “这个……”斐潜一愣,有些无言。 这个啊…… 确实就像是李儒所说的一样,在战斗的突然性方面,不管是关中的士族,还是汉中的张鲁,按照一般常理来推论,都觉得斐潜眼下基本上应该是着重稳固关中的成果,断然不会马不停蹄的直接挥军南下攻伐汉中。 兵家之事,要得便是出其不意,因此在大多数人都不认为斐潜会大动干戈的时候举兵,从这一点来说,斐潜无疑已经占据了一定的主动权。 别的不说,单单在兵卒方面,虽然说骑兵入川不便,但是就论步卒,斐潜麾下不管是武勇,还是装备,都高出了汉中和川中不少。 但是,军事上面的主动权,并不代表着斐潜就一定能演化成为在整个汉中甚至川中全局上面的优势…… 汉中,其实说起来就像一个缩小版的关中,南面便有金牛道和米仓道可通巴蜀,东面可走上庸而下荆襄,可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中转站,也就是川中的门户,取了汉中自然就不可避免的要和川中的这些人开始打交道了。 “关中有士元、文和,子龙镇武关,元直守左冯翊、潼关,关中之地已然初定矣……其余事项,可慢慢行之……”李儒没等斐潜回答,便继续说道,“然将军汉中之行,一则可获粮草,二则么……” 李儒看了斐潜一眼,目光幽深。 听李儒的意思,似乎有些想要让斐潜将汉中当成试炼场? 先拿汉中的士族练练手? 端得是算计深远! 确实是如此,由庞统、贾诩、赵云三人,加上左冯翊的徐庶和马延,便足以先期搭建起一个较为稳妥的关中防御体系。 赵云当下,已经是领兵奔往武关,接收关防,封闭且防御关中往东南的荆州和豫州门户,虽然人马不多,但是荆襄和豫州那方面同样也没有多少欲望来走当年刘邦的旧路争夺关中,不管是刘表还是袁术,都有对于他们来说更为重要更有吸引力的目标,因此在赵云在这个方向上的防御来说,基本没有多少压力。 而庞统和贾诩则是带着部分兵卒,还有原本李儒的一部分飞熊军骑兵在长安驻扎,主要还是发挥嘴皮子上面的功夫,和关中士族一起相互喷口水,也是相对来说比较稳定,不会有多大的问题,毕竟现在关中的这些家伙经历了几次的动荡,期盼着就是能够平平稳稳的度过一段时间,所以只要利益上面没有剧烈的冲突,这些人是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反抗动力的。 至于韩遂马超,还有陇西羌人,这些基本上属于游牧习惯的散落的军团,就像阴山北面的鲜卑一样,也是面临着即将进入牲畜的繁殖期的问题。并且这些羌人在这一次的战斗当中,也是损失不少,身处金城的韩遂,多少也需要安抚一二,所以在这样的时间点,是不可能有大规模的胡骑愿意跟随着韩遂或是马超,再次发动侵袭的战斗的,关中陇右方面也可以暂且放下一个段落。 转向南面,取汉中的钱粮来反哺关中,支撑斐潜收拢的这些流民能够备荒,抢种,度过青黄不接的一年,就成为了当务之急。 毕竟现在流民只是暂且安定下来,若是没有充足的粮草支持,这些流民就不可能会重新落地生根。 平阳虽然有些粮草储备,但是并不多,同时阴山的民众现阶段还是主要依靠平阳还有西河的粮草进行支撑,要等到今年秋收的时候,阴山之地基本上产出才会大于消耗有所结余,因此基本上来说,现阶段不太可能从平阳调取多少粮草到关中了。 虽然从河东的王邑那边,调集采购了一批粮草应急,但也不可能持久,毕竟现在粮草的价格比起前些年份来说,已经是攀升了近十倍,价格已经是十分的感人肺腑,若不是河东王邑为了维护两岸关系,很是努力的在其中奔走协调,否则不管是在数量上还是在价格上,恐怕都会对于斐潜是一个沉重的数值。 粮草啊…… 为何之前那些穿越的家伙就不需要考虑粮草问题,南征北讨钻山林过草地跨越大川如同平地,不用补给也不用考虑士气,就算是新投靠的土著即便是没有一口吃的,也会心甘情愿不离不弃血战到底? 结果到了我这里,这粮草,就变成了需要天天往来奔波,棘手无比的重大问题? 斐潜不由得叹了口气。 要取汉中粮草,自然就有两种方式,一种就是不管不顾的以武力进行掠夺,抛弃所谓“人心”,第二,自然就是整合“人心”,让汉中人自愿自发的投入到伟大的革命事业当中来…… 李儒不说,斐潜之前还是真的只是站在军事的角度上去考虑这一场战斗,并没有多思索这方面的问题。不过既然李儒特意点出来,难道其中有什么玄机不成? 用武力简单,取人心难啊! 斐潜想了想,一时之间没能想出什么来,便苦笑着摇摇头说道:“此事,某尚未有定策……不知文优有何高见?” “将军向来事无巨细,皆谋于事先……”李儒哈哈一笑,略带调侃的说道,“……汉中之事,岂能无策?” “谋于事先?文优谬赞了……”斐潜说道,“世事变幻,只能是因势利导罢了……” 李儒在皮袍之内,抬起头来,目光一闪,轻轻击掌而赞道:“将军过谦矣,‘因势利导’四字便足矣……若将军遵循此法,大可行之……” 对于当下汉中的掌控者张鲁,不管是荀谌还是李儒,对其的评价几乎都是相似的,“守成之徒,目光短浅”,反正没有什么优点。 张鲁的母亲是五斗米道的所谓巫女,传言长得国色天香妖艳无比,所以刘焉一入川,便请入了府中,方便日夜请教修炼上的疑惑,现在应该还是在成都吧? 张鲁身后的刘焉,多少还是有些名望,因此汉中的士族豪右,也就捏着鼻子认了,至于忠诚度么,那么就呵呵了…… 不仅仅是张鲁,现在绝大多数的地方诸侯皆是如此。 “客主之宜”不仅仅是法正一个人和刘备说的,几乎是所有人都是这样,甚至到了后世,强龙和地头蛇的相爱相杀,依旧不断的重复上演。 汉中的局势,甚至包括蜀中,就像是李儒所说的那样,在利益分配上面,确实出现矛盾,而这样的矛盾,对于斐潜来说,就是可乘之机。 其实利益这个玩意,似乎永远都是分配不均的。 董卓入京,中原战乱,不少士族南下避祸,益州就是其中一个主要的度假胜地。司隶、冯翊、扶风三辅“数万家”避乱入蜀,号称“东州士”,这些人带去了大量的人口财富,同时也造就了川蜀的文化和经济上的变化,一时间“蜀土富实,时俗奢侈,货殖之家,侯服玉食,婚姻葬送,倾家竭产……” 川中虽然号称沃土千里,但是毕竟还是有限的,因此这些外来的“东州士”,先天上就是和益州本土的士族是对立的,这其中产生的矛盾和各种利益分配纠葛能少了? “刘益州前恭而后倨,益州之士多有不满……”李儒虽然人缩在皮袍之内,但是却像是洞悉着掌控着周边地区的局势一般,如数家珍的缓缓说道,“刘益州受王命而行,却因道路不通,滞留荆东……其实并非道路之故,乃川中兵乱尔……是时益州逆贼马、赵等人,汇于绵竹,自号黄巾,合聚疲役,先杀绵竹令,又戮川中吏民万余人,前破雒县,再坏蜀郡、犍为,自称天子,众以万数……而刘益州束手无策,进退两难……” “……益州从事贾,摄敛吏民,得千余人,突袭马、赵,数日破走,方清州界……刘益州方得其入……呵呵,不过刘益州才歇马舆,便移治绵竹,抚纳离叛,务行小惠,阴图异计,托他事杀州中豪强王、李等十余人,以立威刑……” 说到这里,李儒停了下来,目光复杂的看了斐潜一眼。 斐潜沉吟片刻,对着李儒默默的点点头,他现在有些明白李儒是什么意思了。 李儒在皮袍之内笑笑,也微微点点头,既然斐潜明白了,就没有必要再详细说了…… 而且这个问题,一时半会之间还真的不会有什么明确的方案出来,只能还是那四个字“因势利导”,只不过在这其中的平衡和引导的力度把控,就要看斐潜到时候的能耐了。 那么,现在,还是先破了汉中再说! …………………………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原来将天地完全掩盖住的雨势,也渐渐的小了下来,有一点没有一点的洒着,很是不痛快。 躺在干草铺垫的卧榻之上,傥骆道的沉岭军寨长官二麻子,错了,是清虚真人,刚用完了晚脯,伸着老腰,发出了一声惬意的呻吟声。 对于修仙求道之人来说,傥骆道这里的空气简直就是像传说的一般,充满了灵气。此处山川秀美,草深林密,吸上一口充满了氧气和负离子的清新空气,顿时会有让人从外到内的清凉舒畅之感…… 沁人肺腑,不外如是。 但是同样的,沁的不仅仅是肺腑,还有手脚肢体,还有身上的各处关节…… 后世许多在深山大川当中修行的道士,为什么还要练武功,其实一部分原因不是喜好武功,是因为不练不行啊! 山间湿气露水重,睡的地方也不见得能有多干燥,搞不好年复一年累积下来,就是一身关节炎,不练功来强身健体去除湿气,怎么成? 因此,这些傥骆道内“沁人肺腑”的气息,对于二麻子,嗯,清虚真人这样没有练武习惯的人来说,就等于是累赘而不是享受了。 就算是担任了军寨首领,对于清虚道长来说,依旧不想练武。 练什么武,重要的是修仙啊…… 错了,真正最重要的,不是修炼武功,也不是修仙,而是早点想个方法,脱离了这个“山清水秀”的“仙境”之地才是真的! 该死的,这个破地方,谁爱待着谁便来,反正老子,嗯,贫道是不想待了…… 无量天尊! 太上老君在上,便从了小道这点请求罢,小道定然年年供奉,三牲之礼断不会缺…… 清虚道长默默的在心里念叨着。 在清虚道长休憩的木石搭建的房屋之处,两个年幼一些的小道童正在门口值守。 小雨纷飞,雨雾有时候会飘进屋檐来,打在小道童的道袍之上,但是两个小道童依旧一动不动,眼观鼻,鼻观口,神情肃穆。 怎么说清虚道长也是修道之人,也要有个修仙的样子,自然是要清净体面的,怎么能和那些穷鬼兵痞日日相处一处,那样如何才能体现出修仙之人的风仪? 因此清虚道长便在原本军寨之外,寻了这样一个风景秀美的地方,搭建木屋别处。木屋是建在山腰的一个小石平台之上的,而沿着石台下去,一条蜿蜒石泥小路的千步之外,才是原本傥骆道的沉岭军寨。 至于为什么一个道长却成为了军寨的头头,这个说起来,和现在汉中张鲁执行的政策有关。 说起来,张鲁其实是孙子辈的…… 真的是孙子。 从张道陵那边开始算。 张鲁的五斗米教,其实大名叫做正一盟威之道,又称天师道,为张陵所创。张道陵原名张陵,因为大概是觉得自己得道了,因此在名字当中加了一个“道”字,这个就和二战的时候日耳曼军官名字中间,加一个“冯”,便高贵了三分差不多吧。 张陵为沛国丰人,原本也是个大学生,后来大概是在汉代国家图书馆里面,看小黄书看得多了,嗯,是黄老之书,便放弃了朝廷郎官的职位,去寻找神仙的踪迹…… 后来张陵在汉顺帝的时候跑到了蜀中,觉得这里便是天地最具有灵气的地方,便在鹤鸣山自称受了太上老君之命,被太上老君封为天师,创立天师道。 因为入其教,便需先缴纳五斗米,并且没有七天体验无条件退货的制度,也没有参加什么国家三包的条例,所以被那些体验不好的顾客批驳为五斗米贼,简称米贼。 当然,天师道里面的人并不是这样觉得的。 自古以来,各行各业拜师,都得有见面礼,这是起码的规矩和礼节。孔子收弟子亦收束脩,即十条腊肉,但是怎么不叫儒教为“腊肉教”呢? 这明显就是这些经学子弟对于天师道教的污蔑…… 张陵最初建立天师道的时候,在巴蜀一代行医传道,贫苦的百姓因此信教者众多。张陵死后,其子张衡继之;张衡死,其子张鲁仍传其道,合称之为“三师”,即“天师”张陵、“嗣师”张衡、“系师”张鲁。 如今张鲁自称“师君”,在汉中推行****的政治体系,身为天师道的最高首领,同时也兼任汉中太守,建立起一整套完整的道教阶级结构,初入道者称“道民”;那些入道已久,并信道精深,具备一定实力的则任“祭酒”;那些各领众多者则称之为“治头大祭酒”。 和汉代朝廷不同,张鲁的军队,或是民政的管辖单位,不是村镇,而是“治”,在汉中设立了“二十四治”,并且以祭酒来当一把手,全权管理行政、军事、宗教等等事项…… 因此傥骆道内,一个清虚道长成为了沉岭军寨的主管,也就不足为奇了。 并且天师道因为推行这样的政策,在汉中引发出来的各种矛盾,汇集成为“米贼”这样的称呼传遍四方,能怪谁? 当然,对于傥骆道这个小小的军寨当中的清虚道长,根本理会不了那么多,能够吃饱饭,然后舒舒服服的在干燥的床榻之上美美的睡上一觉,便是当下最大的享受了。 至于将来什么的,还是先睡一觉再说罢! 然而如此微薄的清净享受,也很快的被人打破了…… 雨势绵绵当中,一名衣衫破烂的大头兵从山道军寨之处,噼里啪啦踩踏着泥水,连滚带爬一身邋遢的顺着石阶,跑到了木屋前,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禀,禀……报……真,真人,有……有人……爬,爬上来了……” 第1161章 无产者的力量 春季的雨说不下就不下,说下就下,一点准数都没有的,尤其是在山间,简直了,翻过一道山梁,山脊的这一边下雨,另外一边不下雨,若是站在山脊上,真的可以体会一半的脸干的,一半的脸湿的奇特感受,这着实让斐潜十分郁闷。 为何选择傥骆道,原因很简单。因为傥骆道是唯一一条可以不怎么考虑天气的道路,虽然难走,需要翻山越岭,盘旋而行,但是大多数还是以山道为主。 子午道原本就难走,加上那些被损毁的栈道,一下雨那简直就是要人命! 褒斜道虽然较为平缓一些,但是褒水的栈道还没有修复,并且春季水位较高,所以也并不适宜。 所以虽然傥骆道难走,却不得不选这一条道路。 山间原本就有些潮湿,加上下雨,简直就像是连上下左右的空气都粘嗒嗒,十分难受,攀爬山路,泥土湿滑,然后一身臭汗和潮湿的空气混杂在一起,简直是无以伦比的享受。 斐潜找了一块算是比较平整点的地方,然后一屁股坐在了石头上,喘着粗气。 李冠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过来,到了斐潜面前,也是喘着气,拱手说道:“将军,眼见就到沉岭了,属下便先行一步了,不知将军可有其他吩咐?” 斐潜上下打了一下李冠,眼珠子转了转,说道:“子衿,可有多带衣袍?” 李冠尴尬的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的泥泞,然后说道:“禀将军……这个……没有……” “来人!取某的衣袍来,给子衿带上!对了,将布幔也取来!”斐潜吩咐完,便微笑对着李冠说道,“子衿你我身高相差不多,不妨委屈将就一下……” “这……属下如何敢穿将军的衣袍!万万不可,不可……”李冠连连摆手推辞。 斐潜说道:“无妨。世间俗人多数皆以衣袍观人……子衿若是这般形象,恐不为人所重……况且某这些衣袍也都寻常之物,并无标识……” 什么是士族子弟的作风? 便就算是在逃难途中,也要有三分的架子。 没看重耳一路逃,一路不仅可以收获车马,还能顺路娶老婆小妾,重要的是还不止一个……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天下绿……嗯,那啥,天下士族是一家? 前些天,听李儒在强调汉中和蜀中有许多“东州士”的时候,斐潜就大概明白了李儒的计划了。 计划其实很简单。 假扮逃亡士族,掩袭傥骆道军寨,打通进入汉中道路…… 当然,装成流民或是溃兵也是经常用来骗城的手段,但是具体问题需要具体分析。 汉中和关中并不属于一个系统,相互之间也处于半隔绝的状态,所以关中和汉中两个方面的兵卒就更没有什么交情了,要是装成溃兵,撞上了个心情好,或是心情不好,早上吃的太饱或是早上没吃好,足球场,嗯,山间军寨的草太多了或是太少了,然后就拿这些溃兵开刀,以正军法…… 流民也是相似。 原本流民就基本上算是汉代最为底层的人了,比农夫佃户都不如,在汉律当中有明文规定,任何人捕获了流民,都可以直接抓到官府去换小钱钱…… 所以那些肉身穿越众,大庭广众之下招摇过市,一身装扮就跟番邦胡人奸细一样,竟然没有被捕? 所以想要走傥骆道,便只有逃难的士族身份作为掩护,最为合适。 士族有家底,所以多带些人手很正常,多带些物品也很正常,甚至有武力较高的护卫跟在左右,佩带了兵刃同样也很正常…… 对于一般的汉代律法,那都是针对下层人来说的,真正管辖到士族的很少,能管到大士族的,就更少了。 反正汉中已经接纳了那么多南下逃亡的“东州士”,自然也就不差多出一个李冠来吧? 李冠也非常愿意,甚至是有些激动的接受了这个任务。 成了便是大功! 若是不成,反正如今自身当下除了一条烂命,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还不如奋力一搏,便可以单车换摩托,错了,是黄绶换黑绶,黑授换青绶! 李冠摸了摸怀里的黑绶和钮印,然后郑重的向斐潜一拜,便毅然而去。 龚浚跟在其后,也向斐潜一拱手,然后带着人手跟在了李冠身后,装扮成其护卫,向沉岭军寨而行。 “啧……”斐潜看着李冠带着人手向着沉岭军寨攀爬而去的背影,啜了个牙花。 李冠那种拼了命也要办好的气势,就连斐潜都有些感动。 大概感动了十秒钟吧。 差不多。 他娘的,无产的士族就是比较可怕…… 就和当初河东卫氏服软后派来的卫留一般,摊开手脚,表示斐潜可以随意,蒸炒烹炸都可以。 但这些人是真的对斐潜忠心耿耿么? 呵呵。 “还有水没?”斐潜用手在脸上抹了一下,将不知道是汗水还是雨水大概擦了擦,转头问黄旭道。 “有的,君侯。”黄旭解下背负着的水囊,递给了斐潜。 其实水囊存储的水,一点都不好喝,天然的就会带着一股硝皮子的味道,而且水在皮囊里面存放久了,也会变质,滋生些细菌,味道就更加怪异了,喝到嘴里似乎还有一种黏稠感…… 但是没办法,在没有成熟的锻压技术之前,根本不可能有金属的军用水壶。 竹筒虽然不错,但是外壳硬容量小,问题也不比水囊好多少。 斐潜咕嘟嘟灌了一口,然后含在口中,鼓着腮帮子,左右倒腾着,以此来洗漱牙齿上粘粘着的那些细碎的粉块,咕噜咕噜半天,舍不得吐,便吞下了肚。 爬着山道,携带食物和水都是有限的,不能轻易浪费。 压缩的面饼就是这一点不好,太容易粘牙,若是不及时清理,便会滋生细菌造成龋齿,而在汉代,龋齿一般是不可逆的,也没有什么修补技术,因此及时清理口腔就很重要。 水不好喝,将就着喝,因为暂时没有其他的办法,没有牙膏漱口水,便将就用普通青盐和水,也是因为暂时没有其他的办法,所以,像卫留和李冠这样的人,明明知道其心思也不再自家这里,但是也同样将就着用吧…… 斐潜将水囊还给了黄旭,心中下定了决心。 一定。 这次取了汉中之后,一定要抽些时间把牙刷给搞出来! 上次斐潜提及了一下,热心的黄月英执行力特别强,随后便用猪毛编了一个,结果不好用不说,主要是还掉毛,刷没刷几下,搞得一嘴猪毛…… “公明!传令,原地修整!注意清扫落脚之处的虫蛇!”斐潜命令道,“待入夜之后,便破了此寨!” ……………………………… 在傥骆道沉岭这里的小军寨的守军,基本上都是原本在山里讨生活的猎户,或是汉中地区的佃农什么的,因为生活无奈,才投了军,混口饭吃。 和后世的情形基本差不多,驻守在傥骆道山道这里的守军,生活条件什么的自然比起郡县当中的守军又差了许多,长年累与与世隔绝,补给品也少的可怜,更不用说有什么娱乐项目了。因此基本上来说都是不怎么招人待见的,或是没有什么家底,又或是不懂得钻营奉承的各种被排挤的兵卒,便统统的发配到了这里。 若是后面一些的分水岭,多少还离县城近些,找个由头什么的还可以到县城里面喝碗热汤,盯着大姑娘小媳妇的腰身屁股流口水,而在沉岭这里,除了那些新来的还算是白嫩一些屁股蛋子,什么都没有值得看的。 稀得能照人影的一碗杂粥,便是早脯,然后晚上也是一碗,再加一个比拇指还要小一圈的杂粮饼子,便是一日的全部吃食了。 沉岭军寨中年队率,姓孙,具体叫什么,没人知道,已经在沉岭这边待了近十年了,在张鲁还没有来得时候便在了这里。因为从军时间长,也就慢慢的从一个小兵,升到了队率。 说是队率,其实也不满员,满打满算也就四十个人的模样,至于少的那些人头数,呵呵…… 原本算是正经的汉军,但是张鲁来了之后便改编成为了什么什么天威兵,反正队率长也不是很懂,只知道吃食什么的就变好了那么一阵子,还发了一件道袍,多少也算是一件新衣吧,只不过大概两三个月之后,供给什么的便又落回了原本的水准。 说是军寨,其实就是个大型哨卡的加强版,只是作为傥骆道的第一道的外围警戒,正儿八经的军寨是在分水岭。 但这样的小军寨也不好对付。因为地形的原因,在靠近山脊的高处,用石头为基,以木为墙,贴着一边的山体,围起来一块,正好将山道堵了一个结实。 不得不说军寨确实险要,一边是陡峭光滑的山体,一边是垂直的悬崖,就这样一小节的向上的坡道,就算是人挤人也不过仅仅可以容纳两三人并行,悬崖边又没有任何绳索铁链防护,一不小心便是粉身碎骨。 这样的地形,若是强攻,队列一个是展不开,第二要站在光溜溜的岩石上仰攻寨墙也是费劲,搞不好一个不稳,不是掉下悬崖就是滑下岩石…… 在军寨的高处,还用长木为架在山体上撑起一个哨塔来,也同样肩负着箭塔的作用,但是现在这个险要无比的哨塔上,却不见人影。 单从地形来说,这个军寨,确实让人看了都心惊肉跳,但是若是越过了这样一层颇有几分气势的寨墙往内,就寒酸得不堪入目了。 或许是因为地形的限制,军寨当中只有一间大茅棚,一间小茅棚。 就这样,其余的没有了。 大茅棚自然是用来住人的,而小茅棚么…… 当然是用来放兵刃器物的。 什么,厕所? 想太多了,这荒郊野岭的,哪里不是厕所? 这个沉岭军寨,人数么,四十个,若是加上后面半山腰的那个老道,两个道童,一个使唤杂役,也就是四十四个人。 马匹么,一匹都没有。 弓倒是有十二张,但是其中一半已经不是弓臂开裂,便是弓弦腐朽了,几次提出需要更换,都没有送来。 刀枪什么的,倒是有多余的,加起来有五十三件。 至于铠甲…… 铠甲是什么东西? 天师自有神威护身,当然不需要铠甲。 全队上下,最值钱的便是军寨棚子里面的那两口大锅。 军饷什么的,惯例是没有的,一两个月能供给一次粮草就算是非常不错了。最近听说就连关中都不太平,闹腾得厉害,因此沉岭这样不起眼的小军寨,还能有些粮草送来,就算是托张天师的福气了。 春雨绵绵,一到了黄昏,气温也下降得厉害,茅棚里头火塘,也没有了干柴,只能是用湿柴将就着。 不过湿柴么,当然少不了烟雾,搞得茅棚里面腾云驾雾一般,呛得里头挨挨挤挤挤在一起躺着每个人都时不时的咳嗽几声,但是不管是谁,都懒得起身收拾这些玩意儿,只是将潮湿的草帘子往身上拢着。 茅棚上头有些细碎的缝隙,还不断的滴水下来,滴落在地面上,大头兵也勉力的蜷缩躲避着雨滴,搞的原本就有些拥挤的茅棚更加的杂乱。 孙队率躺在一块最为干爽一点的地方,翻着眼皮只是看着眼前一切,到了最后,终于忍无可忍,翻身坐起,大喝道:“臭石头,狗蛋子,你们两个瓜皮赶紧给老子夹着屁股爬起来,上去给棚顶加些干草,再把这些要命的湿柴给老子扔了!再找些干柴来!真他娘的一群哈怂!这日子,真没球得过了!” 一声吼完,孙队率还是觉得心中不怎么爽,又转向另外一头大吼道:“老王头!昨日不是还有半拉兔子么,怎么今日就没有了踪影?老子下的扣子好不容易才夹住这傻兔子,才吃了一半,怎么就给没了?他娘的,是不是你小子给贪嘴了?” 听到孙队率大声喝骂,少数离得近的,歪歪扭扭往边上靠了靠,离得远的就当作没听见,反正那天孙队率不都是吼几嗓子泄些火气? 不仅如此,还有人低声叽咕道:“还提什么兔子,他娘的,辛辛苦苦整治的兔子,然后就被三位神仙看中了……这还能剩个屁!早知道还不如昨日一口气全吃了,多少算是混些油水……” “别动弹了,再动弹肚子里面的那口干的也就化了,到时候半夜饿死你!” “就是,睡吧,睡吧,睡着就行了……” “他娘球的,谁放个屁啊,也不提前吱一声!” 顿时茅棚里面唧唧喳喳一片,讲七讲八的什么都有,就是没有人把孙队率的话当成一回事。 虽然所谓级别上面有差别,但是大家都是烂命一条,都是无产者,谁怕谁啊? 队率,能有本事弄吃弄喝的来,才是正经队率…… 眼见着这个月的粮草又快见底了,大伙心中都烦着呢。 “……”孙队率瞪着眼,然后颓然的仰天而倒,“……他娘的,都是一群瓜皮……” “咣!” 然后又是一声。 “咣咣!” 茅棚里面顿时一片寂静。 只听闻有人中气十足的在寨墙外高喊,“他娘的有活人没,出来个喘气的!” “啊哈!”孙队率腾的一下翻身坐起,“哈哈哈,大买卖来了!” “啥大买卖啊?像上次一样的那几个流民?干巴瘦的,一点肉都没有……” “你小子懂个屁!”孙队率丝毫不客气一脚踹了去,说道,“你他娘见那个流民敢这样砸门的?哈哈,这回要是不好生的刮些油水下来,老子就他娘的不姓孙!” “这么说,有正经肉吃了?哈哈哈,太好了!” “还有粟米!高粱!” “说不准还有羊腿!那香味啊,哗……” 孙队率嗤之以鼻,狞笑着说道:“瞧你们那熊样,这些家伙,身上说不定都有金银!嘿嘿,小子们,都听好了!要是比我们人多,咋们就好生伺候着,反正怎样也要些油水……如果要是带的人少……嘿嘿嘿……” “嘿嘿嘿……” 茅棚里面顿时传出些几乎相同形式的大小笑声。 “队率,要不要派人和后面的……那三个神仙说一下……” 有人问道。 “先看看吧,要是吃得下,就不说了……要是人多,就说一下吧……”孙队率挥挥手,说道,“走走!都跟老子去看看!” 第1162章 山路和水路 山间的雨,总是没有个准数,下一阵子停一阵子。 孙队率摇晃着爬了起来,摸着黑,披上了那一件前段时间刚发下来的道袍,一脚将横在他面前的一个小兵的腿推到一边,多少腾出一块空地来,往茅棚外走去…… 那名兵卒浑然不觉,似乎在睡梦当中还在吃美食一般,吧唧着嘴,嘟囔了一句什么,继续呼呼大睡。 “这混球……” 孙队率不由得摸了摸肚皮,发觉丝毫没有平日半夜饿醒的那种心慌慌,透背凉的感觉,只有下坠的小肚子提醒着他该办事了,不由得惬意的笑了笑。 黄昏的时候,军寨来了客人。 看着那士族的做派,再瞅瞅跟在那士族左右膀大腰圆的护卫,孙队率几乎就是立刻放弃呢动刀子的年头,一边派人去通知后山的老道,一边陪着笑脸招呼着。 果不其然,来的竟然是关中李氏,还是个六百石的京兆官吏! 当看到李氏拿出那条黑色的绶带的时候,平日里高高在上,恨不得说话看人都用鼻孔的老道都凑了一褶子的笑,巴巴的往上黏糊,就更不用说孙队率身边这些见过的追单官吏便不过是二白石的县乡官员的兵卒了,几乎各个都是有些手足无措。 关中这士族子弟的派头就是不太一样。 军寨当中破烂茅棚自然是看不上眼的,就连殷勤招呼的老道的木屋,显然也是嫌弃,便在军寨后山,寻了一块高地,用油布和布幔三下两下竟然给围出了四四方方几间的“布房”! 在汉代,布匹和粮食一样,都是属于硬通货,都是可以直接换钱或是换物品的。因此这样的举动落在孙队率,以及孙队率的属下眼里,无异于在后世看见壕哥直接拿钞票穿在了身上一般…… 不仅如此,包括孙队率在内的等人,还获得了三条宽宽长长的腊肉条和整整一布袋的粟米!喷香喷香的粟米粥,加上一片带着晶莹剔透大肥肉的腊肉片,吃得众人恨不得都将木碗一起啃了。 不仅仅是这样,关中来的李氏子弟还说了,后头还有族人正在往这里来,让老道还有孙队率好生准备些柴火热水什么的,自然另有答谢。 老道和孙队率自然是忙不跌的答应下来。 看这个李氏子弟架势,就已经是令孙队率咂舌了,结果竟然只是个家族先头的人,那么等真正家族的主事到来的时候,不知道将是何等的威风? 虽说李氏说了,后续还有粟米麦面送来,作为谢礼,但是许久不见正经粮草的军寨众人,依旧是就连煮粟米粥的大锅,后来都往内兑了三次水,众人分喝下肚,才算是心满意足的摸着鼓鼓胀胀的肚皮,晃荡回了茅棚,兴奋异常的议论着的关中士族的风仪,叽叽咕咕了大半个时辰,才陆续昏昏睡去。 孙队率毕竟年龄大了一些,加上确实多喝了两碗粟米粥,一碗稠的,一碗兑水之后稀的,半夜实在是憋不住,便掀了草帘子,出了茅棚。 雨不大,细细毛毛的。 一掀开帘子就飘荡到了脸上,孙队率呼噜了一把脸,然后往茅棚边上稍微走了两步,一边解腰带,一边抬头朝着不远处的布幔围起来的地方望了一眼…… 不过这一眼,孙队率却没看到那边布幔有什么动静,而是猛然间看见了在雨雾纷飞当中,突然冒出了一张壮汉的脸庞! 这名壮汉似乎有些面熟,像是关中士族李氏的护卫,但是当下却身着两档铠,披挂齐整,手中提着一柄短直刃,寒光凌冽的锋面,让孙队率毛孔在一瞬间全数都竖了起来! 壮汉上下看了一眼,似乎还笑了笑,便将手中的短直刃径直往前一送,直没入了孙队率的胸腹当中…… 孙队率长大了嘴,一声惨嚎还没来得及喊出来,就被壮汉抢上前来,一把紧紧的捂住了嘴,只能是发出些许“呵呵”的声响,随后便觉得短直刃的寒锋逐渐冻结了全身一般,慢慢的失去了气力,就连什么时候尿了出来,顺着腿根往下流淌,也感觉不到任何的温度。 随着血液迸涌而出,孙队率全身气力也迅速的流逝,往下瘫倒,只是在眼帘最后闭合的瞬间,看见雨雾当中鬼魅一般的不知道何时又多出了十几名的身影,个个兵甲锐利,身手敏捷,径直冲进了茅棚当中! “手脚都麻利些!去两个人,下门闩!打开寨门!举火发号!” 龚浚一边低声吩咐道,一边将短直刃拔了出来,随手将短直刃上面的鲜血在孙队率的身上抹了抹。 在茅棚当中响起的闷哼声中,然后终于是长长短短的有人惨嚎起来,但是很快就平息了,一人从茅棚里面钻了出来,来到了龚浚面前,一边将短刃上面的血水抖去,一边嘿嘿笑着禀报道:“军侯……嘿嘿,太轻松了,都是一群蠢货……里面都完事了……话说这短刃真心不错,进进出出都顺滑得很,就是短了些……再粗再长些就好了……” 龚浚哼了一声,说道:“你懂个屁!喜欢大的怎么不去拿环首刀啊?混小子,像这样的场所,长枪大刀根本施展不开!只有像这种君侯特意让工房锻制的短刃,才是最合用的!滚回去,再查一遍,有口气的便多补一刀!” 此人应了一声,嘿嘿笑着,便又钻回了茅棚当中。 李冠在自家护卫的陪同下,看着杀气腾腾的龚浚,虽然披了一件大氅,但是李冠依旧觉得身体有些发寒,眼前的这些人,才是真正战场之上的厮杀汉! 轻松写意无比自然,杀人对于他们来说,比杀只鸡杀只羊都差不了多少! 汉中傥骆道上面的防备军势,如此松懈残破,多少有些出乎李冠的意料。这好歹算是进入汉中的重要通道,多少应该好歹有个样子才是,可是这眼前的一切,却是出乎意料的轻松。 这一波人手,几乎就是宛如待宰的羔羊一般,束手而死……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或许是对于李冠将来命运的担心,或许是对于面前的这群杀神的胆怯,又或是什么其他的原因,在李冠一旁的护卫低声说道:“……郎君,接下来还有两道军寨……也未必能够都如此顺利……虽说汉中无所防备,但是郎君看这山道,就算是轻军而来,也都艰难,又如何能运送粮草过来?若是……还是要小心才是……” 李冠默然了片刻,却只有微微叹息一声,说道:“此言休要再提,既然走到了这里,便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郎君,”护卫继续低声说道,“某观征西军中,并无准备攻城器械……眼前这些虽说都是精锐,扫荡这些粗陋外围军寨,自然是可以得心应手,但若是要扑城……这个……” “……汝言之有理……”李冠低声说道,“……不过既然汝也能看得出来,征西将军自然有所准备……或许征西早有安排……此事便休要再提了……嗯,看这山道火光,应是征西将军准备上来了,且随某上前恭迎……” …………………………………… 山路原本就是难行无比,在夜间更是艰辛。 要不是龚浚一路上留下了不少标记,提点后面的人注意,说不得这一个火把照不到,便可能一脚踩空,掉下山涧当中去。在山岩的拐角处,沿着崎岖的山道,几乎就是一人抓着另外一人的腰带,一步跟着一步在挪动。 斐潜站在山道边的一块山岩之上,看着眼前的情形,有些皱眉。 这才是第一道军寨! 接下来还有两道! 并且从这里开始,便算是进入了傥骆道最为艰难的部分,号称八十四弯的天盘路! 李儒站在斐潜身旁,或许是夜里风寒,时不时的咳嗽几声。 “文优,某似乎忘了计算一事……”斐潜略有些尴尬的看着眼前的山路,皱着眉头说道,“……这进汉中,所备下的干粮多少还算是可以支持,但是汉中的粮草……这若是转运出来,如此山道……” 之前决定南下汉中的时候,斐潜就几乎是将平阳储备的干粮全数都携带了过来,这样也才能保证走盘山道路的时候不需要背负太多的粮草,增加行进难度,耽误路程,但问题是斐潜在平阳的这些干粮是精致的压缩面饼,然而汉中的粮草并不是啊! 就算是斐潜想要在汉中将这些粮草重新加工,但是没有了黄氏工房的日夜不停的水磨等等大量器械,又怎么能够顺利将粮草转变成为压缩的面饼模式? 而没有办法转变形态,这样一袋袋的粮草,从汉中转运出来,占用空间不说,单单是这山道,运输成本就不知道比平地上要高出多少倍! 若真是走这一条傥骆道,到时候十亭粮草能运出一亭来,就算是不错了! 而这样的巨大的粮草消耗,所付出和所得到的根本不成比例,又如何能够提供更多的粮草给关中的流民? 李儒目光闪动了一下,说道:“将军无需担心……运粮之道,友若之意多半是取褒斜道……不过某有另一路,虽说路程较远些,但比褒斜道而言,便于当下,可解近忧……” “嗯?比褒斜道更好?”斐潜不由得有些疑惑的问道。 “褒斜道,逆褒水而上,顺斜水而下,中间山路便以人力转运,往来不歇,足可运粮至关中……然褒水栈道焚毁,终需时日修缮……”李儒说道,“不若走祁山,绕道陇西,虽说较远,但是少了翻山越岭,也自然便利了三分……” “祁山?”斐潜捏了捏下巴上的胡子。 虽然这个地名很熟悉,但是走祁山真的好么? 这一个圈子绕得可不是一点点啊…… “汉中往西,便是沔阳,沔阳之西,便是阳平关……”李儒心有成竹的笑着解释道,“阳平西南,便是金牛道,而西北,则是祁山道……” “祁山之道,山势平缓,山间有路,便于转运粮草。且有沮水、东河、西河,白河,东沟等,略可船运,西北而行,百里便有一地,环山之抱,三川交汇,可为中继……” “熹平年间,武都太守虞升卿疏通水利,开青泥河漕,于是此地盐米丰饯,十倍于前……此时正值雨季,河高水深,正宜行舟,便可直抵下辨道!”李儒继续说道,“不过若是秋冬之季,山高水枯,便不得行船……” “下辨?”斐潜不由得重复了一声。 “正是,下辨道东可走渭水至陈仓,北可往天水……”李儒点头说道,“至下辨道便已出群山,道路亦是顺畅……下辨西北,约百五十里,便是建威,此地两侧大山,地势平缓,土地肥沃,多有富户……” “嗯?”斐潜越听越是迷惑,怎么感觉好像是越走越远了,这样什么时候才能转回到关中来? 李儒似乎看出了斐潜的疑惑,笑着说道:“汉中之粮,运抵此地即可……某已遣人前往建威下辨,以将军名义,与当地大户商议,以粮换粮,应是不难……如此便可先应关中之急……” “原来如此……”斐潜这才恍然大悟。 荀谌的计划确实不错,走褒水和斜水,然后中间用人运,但是毕竟褒水的栈道被焚毁了,因此初期肯定是要耽搁一段时间的,但是经过了李儒这样一补充,整个战略架构立刻完美起来。 从汉中到建威,然后从建威绕过祁山走陇右回到关中,看起来似乎是多了一段路程,但是实际上因为等于是先找到建威的大户进行粮草的拆借,因此整体上来说,还比初期走褒斜道更加的方便和快捷! 关键的是可以缩短汉中粮草救济关中流民的这一段真空期,更有利于斐潜对于关中的安置和后续的人口安排工作…… “文优果然谋略细密!”斐潜琢磨了一下,觉得李儒这样安排,确实不错,便赞叹道,“对了,不知文优派去建威为何人?” “姓姜名冏,字仲奕,天水人士……文武亦可,算是一名将才……”李儒说道,“因大军行进,时间紧迫,未得拜见将军……” “姜冏,姜仲奕?”斐潜不由得挑了挑眉毛。 这名字,似乎很耳熟啊…… 第1163章 在难题面前 龚浚在沾满了露水的草丛当中,叼着一根草棍已经盯着山上的军寨很长时间了。周遭的一切,都是安安静静,除了军寨寨墙之上偶尔的川中语音,便只能听见在军寨那边的山涧之内的水哗哗流淌的声音。 良久之后,才见到龚浚竖立手掌,往后挥了挥,跟在龚浚身后的属下,才随着龚浚,弯着腰,缓缓的在草丛当中退下。 山岚轻轻抚过,山林之间草木摇曳,几个眨眼的工夫,龚浚就带着人消失在林木之间,了无痕迹。 “啧……”等到已经远离了山上军寨的可视范围了,龚浚这才摇了摇头,直起腰来,啧了一声,一脸郁闷的模样。 “头儿,为什么不和前两次一样,装扮成士族混进去?” “你懂个屁!”龚浚斜了一眼,看了看问话的黑彘,说道,“第一个军寨,四十四个,活得死的,一个没少,自然可以再接着装扮混进第二道军寨,然后呢?人头少了几个?你自己说说?” 黑彘嘿嘿的笑了两声,说道:“不是第二道的军寨人多了一些么,兄弟们一时照看不来……再说了,也不见得后面的军寨这就知道了……” “屁话!”龚浚扇了黑彘一个后脑勺,说道,“还他娘的有脸讲!山上山下就这一条路,他娘的不往这里跑,难倒还能上天不成啊!这一路上的脚丫子印又不是没有见到,你当成这军寨里面的人都和你一样的蠢啊!滚一边去,见了就烦!” 黑彘摸着被扇了一下的后脑勺,也不恼火,只是嘿嘿笑着缩到了后面去。 龚浚的火气其实也不是针对着黑彘,而是因为这一次不能全功,多少有些心中烦躁而已。当然,龚浚也知道,四十多人和一百多人完全是不同的两个概念,只是跑了四五个,已经算是非常不错了,但是战场之上,容不得半点差池。 就是在第二道军寨跑掉的这四五个人,导致了李冠和龚浚不能再次沿用之前的策略了…… 分水岭的军寨之上,人员攒动,神情紧张,明显和前两道的军寨的那种松懈,毫无防备的状态不一样,这要是大刺刺的依旧还是装成士族上去,不被射成筛子才是怪事。 龚浚正半蹲在山道边的树下,奋力用铁铲子在树根往下挖着泥土,却听到来路上一阵声响,回头望去,却见到斐潜带着些人,已经是走了上来。 龚浚呆了一瞬,就立刻将铁铲子往地上一插,几步赶到斐潜面前,拱手行礼。跟着龚浚的这一队斥候,也纷纷向斐潜行礼致敬。 “怎样,前头如何?”斐潜看了一眼龚浚挖开的地面,有些潮湿,但是却不够,不像是能出水的样子,便往山那边指了指,说道。 “启禀君侯,”龚浚回答道,“已是有了防备……” 这就很麻烦。 对于龚浚手下走漏了人员,斐潜自然也是很头疼,不过也能够理解。 当然对于龚浚在第二道军寨的行动,斐潜没有什么可以指责的,毕竟龚浚等人也是第一次走这条山道,人生地不熟,加上第二道军寨的人数也比第一道要更多,所以黑灯瞎火之下,走漏了几个人,也属于情理当中的事情。 或许应该这么说,在汉代现在的条件下,能做到像龚浚这样半特种部队性质的兵卒,已经算是相当不错了,要像后世那样,几个人可以清扫几十倍的对手的特种作战部队,呵呵,暂时还是不太可能,或者说没有激发速度快且强悍无比的远程武器,单是凭借现有的冷兵器,是不足以确保每次都能够以少胜多的,形成少数压制多数的优势局面的。 毕竟人力有限,杀人也是要耗费气力的,强弩虽然可以补充一部分的远程需要,但是如果在黑夜当中,没有红外瞄准器的强弩想要射中人,也就只能是凭借外挂进行瞄准射击了。 逃走了几个人不是什么问题,但是导致第三道军寨有了提防,就成为了大问题。 大军出动,消耗是及其惊人的。 粮草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在饮水上的消耗。 水很重,又不能缺,这一路上但凡是遇到山涧,斐潜都会令人进行补充。 反正在汉代,基本上像是山涧泉水这一类的水源,多少都是比较清澈干净,也比较没有什么危险。这一点,可以从山涧边的动物脚印可以看得出来。 但是在第三道的军寨的时候,却遇到了麻烦。 傥骆道,三道军寨,沉岭,衙岭,分水岭并不是随便叫的。 沉岭一旁高崖,一旁深涧,险峻无比,一个搞不好,人就沉到深涧当中去了;而衙岭,顾名思义,便两山之间宛如羊肠之道,只能是列队缓缓而行; 至于分水岭么…… 就是分水。 很简单,这边没水,那边才有水。 若是被卡在此处,兵势无处可取水,不出三天,必乱无疑! 虽然派人往回走去取水了,但是人力有限,携带也是有量的,对于大军来说,杯水车薪并不能彻底解决问题,只有突破了这个分水岭的军寨,才算是确保有充裕的用水,不至于陷入士气低迷全军溃散的局面。 “走,到前面去看看……”斐潜一边对着徐晃说着,一边继续向前。 龚浚连忙上前几步,在前头引路。 斐潜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对于这里的地形基本上就是一抹黑,什么也不清楚,当然要实地考察一番。 可以说走到了傥骆道的分水岭,虽然从某种角度上来说算是即将走除了秦岭了,但是眼前的山势却依旧崎岖。 分水岭军寨作为汉中傥骆道的最后一道防御阵线,确实是不容小视。 军寨的东西两个面都是绝壁岣岩,崖上林木蓊蓊,浓荫如盖,峭壁上绿苔斑斑,上下如削。虽然说南北的正面的宽度有十余米,算是比较宽了,但是依据山势,全数用石块嵌垒积而成,共有上下两层的寨墙,却是一个巨大的麻烦。 寨墙的门,虽然离得远,但是看起来并不像是木制的,而是更像一块巨大的石板…… 双层的寨墙的垛口之上,隐隐可以看到不少兵卒正在值守。在最上一层的张字大旗,正在空中迎风飘舞。 斐潜看着,眉头紧锁。 打肯定要打,但是怎么进攻,确实是一个巨大的难题…… ……………………………… “该死!该死!” 面对难题的,远远不止斐潜一个人,就连在汉中的张鲁,在接到了消息之后,心神也不由得大乱,觉得有些手足无措。 张鲁气呼呼的将桌案之上的器物一口气全数扫落在地,顿时厅堂之类丁零当啷的一片狼藉! 这才过了几天的舒坦日子! 这些龟孙子怎么不能让人舒坦些! 张鲁的怒火,其实一半是为了征西来袭的事情,还有另外一半,却是源于对于自身地位的担忧…… 大家明面上虽然不说,但是实际上谁都知道,张鲁之所以现在能够做上汉中太守的职位,不就是有刘焉在背后扶持着么? 汉中川蜀也并非传说当中的风水宝地,是一方毫无战火的净土,只不过汉中这几年确实是比较平静,但也是针对于关中和河洛这样闹纷纷的地区来说的,而实际上,汉中和蜀中就像是深潭之下的水流,表面看不见,实际上也少不了汹涌异常。 掀起这个波涛的,不是别人,便是站在张鲁身后的刘焉。 在中平五年的时候,马赵二人假借黄巾之名,骤然起事,波及甚广,最高峰的时候甚至号称有万人之众,刘焉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不能入川到任,后来在益州从事贾龙的帮助下,平定了马赵之乱,方进入了益州。 然而刘焉来到益州之后,立刻翻脸不认人,种种行为导致当初给刘焉出过大力的贾龙极为不满,因此在初平二年的时候,和犍为太守任岐合谋,举兵攻伐刘焉,当时一度攻击到了成都的邑下,但是在“东州士”的协助下,刘焉最终平定了这一场叛乱,并处决了贾龙和任岐。 但是贾龙和任岐的死亡,并不代表着汉中蜀地的波涛就此平息…… 其中最为主要的矛盾,其实和现阶段整个汉代的朝廷一样,就是出在“编户”上面,也就是当地士族豪右和国家政权方面的争夺。 所谓“编户”,就是政府登记在册,需要按照人口缴纳各种赋税的人丁,但是实际上在汉中和蜀中,绝大多数的人口是被当地士族豪右隐藏起来了,这一类的人则是被称之为“隐户”,又称之为“荫户”。 没有了正儿八经的编户,就没有充裕的赋税,没有赋税,作为益州名义上的统治者的刘焉,自然就是束手束脚,想干点什么都需要好脸好色的和当地士族大户商讨,时时刻刻被这些士族大户掐着喉咙,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忍辱负重? 而作为外来的“东州士”,离开了原土迁徙而来,虽然多少是带了些人口和财物,但是却没有办法把原来的土地也一并带来,为了不坐吃山空,自然是想尽一切办法去获取新的土地和人口…… 急切需要展开拳脚的刘焉和迫切需要土地人口的“东州士”,自然眉来眼去,干柴烈火,一发而不可收拾,滚到了一起,展开了一系列针对于川蜀本土士族豪右的左右连环组合的殴打行动。 因为当时贾龙和任岐叛乱的时候,甚至联系了还在关中的董卓,希望董卓能够代表月亮,嗯,代表汉代朝廷消灭刘焉,取得名义上面的上风,然而当时的董卓似乎已经是陷入了混沌期间,答应是答应了,转眼又给忘了,贾龙和任岐自然就悲剧的领饭盒去了…… 刘焉生怕董卓什么时候又想起这个茬来,毕竟他能够和“东州士”站在一起,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是朝廷正儿八经任命的益州牧,若是关键时刻来了第二个益州牧,刘焉不就玩完了? 因此一不做二不休,便假借汉中乱匪的名义,刘焉让张鲁进了汉中,并烧了栈道,彻底断绝了和关中的直接联系,做起了川蜀的土皇帝。 然而好景不长,刘焉或许是因为这段时间衰老的太快,又或是修炼道法的姿势没有到位,身体反正是一日不如一日,虽然刘焉在尽可能的控制着局面,不让外人知晓,但是张鲁还是从一些特有的渠道,得知了此事。 当然,这个事情从一个方面来说,是张鲁的一个机会,是一个可以摆脱刘焉,彻底独立出来的大好机会,但是就在这样的节骨眼上,这个什么玩意的征西将军,竟然欲领兵攻打汉中! 这个征西将军,不在关中玩泥巴,跑来汉中干什么! 真真是该死啊! “师君,”阎圃见张鲁忧虑,便拱手说道,“关中征西远道而来,吾等虽说兵卒略乏,但可请刘益州调兵协助,亦可无忧矣……”别人的太守都称之为“使君”,唯独张鲁自称为“师君”,其中含义,呵呵,可圈可点。 张鲁依旧皱着眉头,看了阎圃一眼,没有说话。我能告诉你刘焉这个老家伙现在已经是病得不轻了么?这个老家伙现在自身都难保了,还能喘几天气都不知道,哪里还会顾得上我这里? 刘焉病重,一旦是有个三长两短,张鲁就算是用脚丫子也知道,成都肯定一片混乱,若是此时再多个什么类似贾龙和任岐的人物出来,搞不好就是一场大乱! 因此在这样的时刻,刘焉肯定要将所有能抓到手里的军队全数都握得紧紧的,确保其刘家政权的传递,哪里有多余的心思理会身处在汉中的自己? 反正就算是汉中沦陷,老家伙大可以守剑阁什么的,反正将金牛道和米仓道卡死了,征西就算是想要一口气进军蜀中,多半也是不可能的。 然而这些,又不能和阎圃细说。 虽然阎圃是自己的属下没有错,平日里也是忠心不二的样子,但是毕竟是川蜀中人,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多一事还真不如少一事…… 阎圃见张鲁不言,认为是张鲁不想和刘焉瓜葛太深,也没有特别在意,便说道:“若师君不用此策,便直需遣一名大将,领兵驻守分水岭,将征西将军阻于傥骆道,并严查褒斜等山道……过得旬月,征西无粮无水,自然退去……” 正面和征西将军打么,凭借现有的兵卒,多半是打不赢的,但是卡在山道上,任征西将军有多少气力也使不出来不是么,拖些时日,就可以拖赢了。 张鲁琢磨片刻,也就只能是如此了,便说道:“不知以子梧之见,何人统兵据之?” “军中司马杨,便足可当此任。”阎圃说道。 “司马杨?”张鲁仰着头,思索了片刻,最后点点头,说道,“可,便令其领兵北据征西!” 第1164章 阴影之下 “明日就要出征?” 一盏昏灯,不知道是桐油不好还是灯芯太短,老是在不停的跳跃着,闪闪烁烁摇摇晃晃,照得两个人影忽大忽小。 “兄长!我说你这个灯就不能换换么?晃得我眼晕!”杨柏略显得不满的瞅了一眼昏灯,“前些日子不是拿给你些蜡么,怎么不用啊?” “废话!点灯点蜡不都一个样,就是照个亮而已,你还想着亮如白昼不成?小败家子……”杨松习惯性的说道,“再说,灯油不用钱啊,怎么,有点钱就看不起灯油了……想当年,你的那些用度,还不是我一点点的省下来的……” “行!亲哥!你是我亲哥!”杨柏无奈的说道,然后伸手拿了灯座旁边的竹夹子去拔灯芯,“行吧,用灯就用灯,我把灯芯拔长些,多少亮一点……” “唉,等等……”杨松伸手叫道。 晚了。 杨柏只是想把灯芯用竹夹子拔起来些,却不曾想到一下就拔断了…… 嗯,准确来说,不是拔断的,而是灯芯原本就是那么短。 离了桐油的灯芯摇晃了两下,便彻底熄灭了,室内顿时陷入了一片昏暗当中。杨柏尴尬的捏着竹夹子,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你个小败家子……”杨松习惯性的嘟囔一句,然后从杨柏手中取过了竹夹子,然后摸着黑又将灯芯放进了灯盏上,然后重新点燃了灯芯。 “哥诶!亲哥诶!”杨柏哭笑不得,说道,“灯芯长一些会死哈!” “不会死,但是会费油!”杨松指了指已经是磨得都有些断了纬编的席子,说道,“都这么大人了,还毛毛躁躁的,坐好!张师君到底怎么说的?” “张师君说让我带兵到分水岭,抵御……嗯,征西将军……”杨柏说道,“明日点兵启程,所以先回来跟兄长禀告一声……” “征西将军?”杨松的眉毛竖了起来,说道,“可是那个平定白波,收复阴山,北驱鲜卑,东据壶关,建了一个什么学宫的征西将军斐潜斐子渊?” 杨柏点点头说道:“应该是吧……想在没有听说还有其他那个也是称号征西将军的……” “嘿呀……”杨松不由得站了起来,背着手,在厅堂内缓缓的转悠着。 杨柏的头,跟着杨松来回晃动,说道:“兄长……兄长……啊,哥诶,别转了好不?这灯晃,你也晃,眼晕……” “唉……”杨松坐了回来,叹了口气。 杨柏不解的问道:“怎么了,哥?征西将军虽然厉害,但那是在并北!分水岭你又不是不知道,山高寨固,卡在哪儿,别说一旬半月,就是卡个三五天,断水之后也必然要后撤!再多的兵卒也施展不开!没事的!” “我不是担心这个!”杨松皱着眉头说道。 “那兄长的意思?”杨柏疑惑的问道。 杨松依旧皱着眉头,说道:“此番至分水岭,家里的兵卒,你准备带多少人手去?” 按照惯例,作为汉中郡内司马的杨柏,可以拥有一支一百五十人到两百人左右的私兵作为直辖的部曲,而杨松作为汉中郡从事,也可以拥有三十至五十人左右的个人武装力量作为护卫,因此加起来杨松一家子就可以是两百人左右的私人武装力量。 上阵,当然要带自家的兵卒去,就算是真的没有,光杆司令上阵的,也会根据职级,临时的从军中征调五十人至两百人不等作为亲卫,战后这亲卫一般来说就正式的转变成为将领的私人卫队了,脱离原先的统属。 这些亲卫,身兼传令兵,督战队,甚至是逃跑时候的断后兵,因为在汉代,主将身亡而亲卫逃回来的,皆按照“亡主”之罪问责,基本上都是杀头的罪责。 “自然带本部人马就是……”杨柏多少有些疑惑,这还用问么? “张师君又给多少兵马?”杨柏追问道。 “说是五百兵卒……加上原本在分水岭的两百余人,也就有八百之数了,再加上我本部人马……在分水岭守个十天半个月的,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杨柏说道。 沉吟片刻之后,杨柏的目光闪动了几下,说道:“不,你要连我的护卫一并带去!到了分水岭,也务必将那五百兵卒和分水岭的守军全数都控制在手里!不容有失!” “啊?哦……”杨柏下意识的应答着,然后问道,“为什么?这样兄长岂不是没有兵卒护卫了?” “哎呀,我一个从事,平日都在郡县里,三五个护卫也就够了……”杨柏显然在盘算着什么,说道,“你知道征西将军到了分水岭意味着什么吗……算了……你也多半不知道……早点歇息去吧,明日还需点卯……到了分水岭,先做好布防,别太冲动,等我书信就是……” 虽然不是很清楚为什么杨松如此说法,但是杨柏依旧是习惯性的听从杨松的话语,点了点头,应答了一声之后,便起身告退了。 杨柏走后,杨松吹灭了油灯,然而并没有歇息的意思,而是一个人呆呆的坐在桌案之前,阴影之下,思索着。 征西将军斐潜南下,自然不是来游山玩水的,而是盯着汉中来的,说不定还望着川蜀,这一点,自然只需要想一想,大家都能够清楚明白…… 但是反向推测回去,征西将军为何能攻伐汉中? 难道是征西将军已经取了关中? 在黑暗当中,杨松的眉头紧紧的皱在了一起。 对于杨柏来说,或许只需要按照军令执行就好了,但是杨松却不得不考虑得更多,更深远一些。 毕竟杨家太过薄弱了,只有兄弟二人而已,虽然说如今都在汉中张鲁手下任职,但是……但是这个职位却并非杨松想要的,只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之。 川蜀之地,世家大姓众多,而这些世家大姓牢牢把持着当地的土地和政事,经营得水泼不进,根本就没有像杨松这样薄弱家族的容身之地! 张氏、杜氏在锦城,何氏在郫县,江原有常氏,阆中大姓有三狐、五马、蒲、赵、任、黄、严,巴西有谯氏,南充也有张氏、侯氏,犍为有七杨、五李,诸姓十二,而杨、杜、李氏为梓潼大姓…… 川中大姓犬牙交错,根本就没有任何的缝隙。不得已,杨家二兄弟才辗转来到了汉中,正巧张鲁新入主汉中,也正是急需人手的时候,方获得了一席之地。 只不过,杨松对于在张鲁手下,并不是十分满意。关键的并不是张鲁的出身,对于杨松而言,出身倒是在其次,更重要的是张鲁毫无进取之心,只想着一味的守成! 汉中之地能有多大?守,又能守得多久?烧了栈道之举更是让杨松腹诽不已,明面上看起来似乎是安全一些,然而同样也断了和关中的联系,更是自绝了向前更近一步的希望! 杨松不是不知道,杨柏一直以来都对于自己的节俭行为有些不满意,但是这个家底,不就是自己一丝一毫的积攒下来的么? 精打细算,已经成为了杨松的一种本能。而眼下征西将军兵锋直指汉中,这就意味着征西将军多半是已经取得了关中的控制权! 一个是关中加上并北…… 一个是汉中加上川蜀…… 巨大的天平在杨松心中摆放着,时不时的就有些砝码被放置到了左右两边…… ……………………………… 天边乌云翻腾,似乎是一场大雨即将落在锦城之内,而在益州牧刘焉的府内,也是阴云密布,似乎也有一场风雨在酝酿着。 “滚!” 刘焉侧卧在榻上,一把将正准备喂药的侍女推开,沙哑着嗓子吼道:“老夫不吃这些无用的汤药!滚!都滚!” 侍女踉跄倒地,乌漆麻黑的汤药被打翻,泼洒出一片污浊的颜色…… “使君请息怒……” 不论厅内厅外的侍从还是护卫,齐齐矮了半截。 刘焉喘息着,忍着背上一阵一阵的疼痛,说道:“咳咳……传,去请庞巴西……还有赵太仓来……” 屋外立刻有人拱手应答了一声,然后脚步飞快的远去了。 “来人!”刘焉勉强从卧榻上坐起,然后喘息了几口气,忍着疼痛说道,“一群无用之辈!还不扶快老夫起来,准备更衣……” 这一段时间,刘焉痈疽发作,在背上肿起好大一个脓包,皮肤糜烂,疼痛不已,就连睡觉都只能是趴着,不管坐立,都是苦不堪言。 其实按照现代医学来说,痈疽并不是什么绝症,皮下或是组织内大量葡萄菌汇集,导致的脓肿而已,一般来说手术切除,外加消炎药,多数情况下是可以恢复健康的,然而汉代没有消炎药,也没几个人会动手开刀。 因此只是开一些清凉败火的药剂,但是仅仅凭借汤药,又如何能迅速的治疗像刘焉这样的急性痈疽症状? 再加上刘焉原本就信奉道教,府中还有天威道的圣女,服丹修炼什么的必然是少不了,长期积累下来身体内的矿物质毒素,顿时一并在痈疽内发作出来,更加重了三分病情。 病中之人,喜怒无常,单单是昨日一日之内,就仗毙了一名侍从,两名侍女,吓得府内这些下人战战兢兢,恐惧万分,生怕下一个倒霉鬼就轮到自己。 或许是刘焉准备会客,没有多少心思放在这些下人身上,因此也没有继续发怒,而是闭上了眼睛,缓缓的说道:“取些香粉来……” 或许即将面临死亡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感觉,刘焉就觉得自己时日无多了,恐怕凶多吉少了,便多少要将后事安排一下。 刘焉有四个儿子,但是现在只有刘璋一人在身边。 三子刘瑁,虽然说追随着自己入川,但是不幸早夭…… 刘焉一直认为刘瑁的死和川蜀这族大户脱不开关系,因为当时刘瑁没少参加这些士族大户的宴会,但是刘瑁死的时候又只是表现出风寒的症状,并没有什么异常,这就让刘焉只能是将悲痛压在心中,也无法将此事放在台面上,只能是暗中排查。 可是没想到,还没有等查出什么一二来,自己也颓然而倒,而且痈疽发作得是如此之快,让自己都有些措手不及。 脸上厚厚的涂了一层粉,勉强遮盖住了苍白颓败的脸色,刘焉又让人在室内燃起熏香,掩盖背上痈疽发出的恶臭气息,然后强撑着,坐在了席上…… 庞巴西,就是庞羲,任巴西太守。当年李郭之乱,便辞去了侍郎的官职,原本是想着在关中暂避兵锋,但是没有想到种氏掌权之后也没有能够及时兑现当初的承诺,加上关中的局面越来越混乱,到了最后便一气之下,干脆领了家族之人,南下蜀中避祸。 一方面庞羲也算是和刘焉之子刘范多有交情,一方面正巧刘焉也需要些名士来给自己撑腰,因此南下的庞羲迅速的和刘焉建立了战略合作关系,出任巴西太守,为刘焉镇守北面,打压当地士族,同时监视汉中的张鲁的动向。 而赵太仓,就是赵韪,通军事,现在任护军中郎将,驻守锦城。赵韪曾经在中央朝廷担任过太仓一职,当时刘焉得了任命南下的时候,赵韪就跟着了,也算是刘焉的老班底,算作是忠心。 文有庞羲,武有赵韪,这就是刘焉在川蜀的两只臂膀。 赵韪很快就到了。 而早两天就到了锦城的庞羲,也赶来了,两个人对视一眼,然后便一同进了厅堂,拜见刘焉…… 厅堂之内,檀香萦绕。 刘焉半倚半坐,位于正中,闭目养神,一身五彩锦缎的外袍,显得雍容贵重,沉稳有度。 “闲杂人等退下!”等庞羲和赵韪入座,刘焉睁开了眼,脸皮都没有抖动一下,沉声说道,“护卫往外站出二十步!胆敢擅闯者,伏窗窃听者,斩!” “唯!” 厅堂之外驻守的护卫大声应答,甲胄声声当中往外而去。 “轰隆隆”一声闷雷响动,哗哗的大雨倾盆而下,将整个天地都笼罩在内。原本就有些昏暗的厅堂之内,被风雨侵袭,布幔摇曳,抖落下大片的阴影,将三人全数都笼罩在其中…… 第1165章 百思不得其解 杨柏几乎是要疯了! 见过攻城拔寨的,但是绝对没有见过征西将军这样子攻城拔寨的…… 这到底叫什么事情? 正常的攻城拔寨,不是在空中呼啸往来着箭矢,然后在地面上攻城一方如同潮水般,用血肉泼溅在坚固的城墙营寨之上,厮杀声惨叫声划破天际,鲜血残肢铺遍大地的么? 那个会像眼前这样,除了叮叮当当的凿木架设声音和拖拽吊装木头的号子声,竟然平静的像一个建筑工地…… 这到底叫什么事情啊! 杨柏百思不得其解,欲哭无泪。 有谁见过守军被压着动不了,然后攻方大刺刺的在下面活动的么? 若是说将出去,估计没有人会相信。 然而现实却就是如此。 杨柏半蹲在寨墙的垛口之下和同样半趴半蹲着的几十个兵卒面面相觑,明明听得见征西将军的兵卒在沿着山壁叮叮当当的架设木架往前推进,但没有什么有效的反制能力…… 杨柏飞快的在垛口处探出半拉脑袋,瞄了一眼,然后飞快的又缩了回来,一来一回顶多不超过一秒钟的时间,然而就有两支弩矢呼啸而来,一枚弩矢“嗡”的一声,擦着垛口飞了进去,一枚却“啪”的一声射在了垛口的石块上,火光四射之中,扎出了几块碎石,弹落了回去! 这要是迟了片刻,说不准便会被贯穿头颅,立死当场! “滚石呢!擂木呢!还有火笼呢!他娘的,都快架到鼻子底下了!” 杨柏坐在垛口下,扯着脖子吼道,心脏止不住的在狂跳着,不论是谁,在作死的边缘勇于试探,干多了,不是令人疯狂,就是令人崩溃…… 原本在这样的地形上,守军的弓箭手能发挥出来的作用应该是很大的才对,但是在面对着征西将军的强弩手的时候,却吃了一个闷亏。 特定的地理环境,造就了军寨的地理优势,但如今这个优势却变成了杨柏守军的无形制约。十米余的宽度,垛口就那么几个,弓箭手刚刚露出半边的身子准备张开弓射击,就被早就预瞄好了的征西强弩手自下而上,一矢入魂…… 一个十余米的展开面,然后被二三十把,或者更多的强弩预瞄着,谁露头谁倒霉,就算是有盾牌都不一定好使,这样的情况下,连露个脑袋看看情形,都是在死亡的边缘试探,如此一来,杨柏和军寨的守军能不憋屈么? 征西将军也不直接派遣兵卒攻城,而是沿着一面的山壁,在不断的搭建木架,一步步的往前蔓延,虽然进展速度并不是十分的快,但是木架蔓延到寨墙,也就是个时间的问题,一旦真的让木架铺设到了寨墙之上,那么会有什么结果,不用说众人也是明白。 虽然在军寨之上有地理上面的优势,但是征西将军明显是射程更远的蹶张强弩,却弥补了这个射程上的差距,寨墙上的弓箭手能射击到的区域,征西将军的强弩手同样也可以反击得到。 并且从威力上面来说,弓箭手或许可能是疲惫了,或者手滑了,不一定能够确保每一次射击出来的弓箭的力度都是完全相同的,但是强弩手射击出来的弩矢,却基本上是保持在同样的力度。 重点是强弩可以保持较长时间的预瞄,不用像弓箭手一样要开弓才能射击。寨墙之上露出身形的弓箭手多半都是露出上半身,又没有穿重甲,对于征西将军强弩手配备的三棱的弩矢来说,几乎就是没有丝毫的防御能力,只要被射中了,基本上就等于是一击必杀了,就算是运气好,没有当场死亡,也是重伤,无法继续战斗。 而征西将军的强弩手,却在山壁和粗木桩的掩护之下,并没有遭到多少的损失,此消彼长之下,伴随着杨柏守军的弓箭手一个个的或死或重伤,杨柏这里便渐渐的失去了远程打击能力,也就几乎是等于是失去了场面控制的能力,只能是通过擂木和落石进行攻击和拖延征西将军的工程进度。 但是滚石擂木也收效甚微。 因为征西将军兵卒所搭建的木架,并不是直角立面的,而是带了倾斜的角度,滚石砸在上面,基本上就是被卸到了一边,对于木架最前端的征西兵卒来说,根本没有多少直接的伤害,倒是滚石擂木落下去一段距离之后,在山壁上反弹回来之后,才多少造成了一些人员的杀伤。 只不过伴随木架的蔓延,长木围栏的架设,滚石和擂木的杀伤力也在逐渐的衰减,更多的时候就是听个响,然后看着滚石和擂木在木栏和石壁当中来回的碰撞,蹦蹦跳跳的最终落到山崖之下…… 但是有点杀伤力总比没有好,总不能什么事情都不做,眼睁睁看着征西将军将木架铺设到寨墙上面吧? “回禀司马……”一名兵卒半蹲着挪了过来,说道,“已经派人去催了,不过……伐木不易,还请将军多派些人手……” 分水岭军寨之上,原本哪里想到会有人攻伐,有些滚石擂木储备就已经是很不错了,根本没有多少基数,几波放完,便没有了后续,只能是再去砍伐。 “……还要加派人手……他娘的……老子就要多派人手,看看征西,吊木头的就那几个人……你说啊……凭什么都是吊木头上来,你们就要十几个人!都他娘的干什么吃的啊!”杨柏用手往军寨下面一指,郁闷的喊道。 木头竹子,漫山遍野都是,取材么倒也不难,虽然这一节山道两边的石壁高耸,但是远处山间山腰上却满山都是树木。 征西的兵卒绑了绳索垂下山谷,便不断的砍伐树木,去了枝叶什么的,便用绳索捆住了,吊上山道,再加上不知道是征西将军的兵卒有竟然如此神力,又或是利用了什么杨柏所不知的方法,反正只是见在远处的悬崖山壁上并排吊了十几组的绳索,然后居然只需要一两个人,就可以将整根树木吊上来…… 军寨的守军也很无奈的赌咒发誓道:“……这个……那个龟儿子偷懒了,就天雷劈死这龟孙……” 杨柏气不打一处来,骂道:“滚!再去催!” 他娘的,这叫什么事情! 这个军寨,还要让老子怎么守! “该死!该死!”杨柏用手拍着垛口,却不敢再次探出头去,“要怎么办,这要怎么办?难道说……” ……………………………… 杨柏百思不得其解,但是斐潜却很清楚,其实很多东西并不难,就像是定滑轮在华夏已经用了一两百年了,但是再加上一个成为动滑轮,或者更复杂一些成为滑轮组,却要到往后很久,甚至到了工业时代…… 分水岭的军寨落差总共也就是不足十米的高度,虽然这对于一般的汉代人来说,已经的确是一个让普通人不可逾越的高度了,然而对于斐潜这种见惯了后世几十米,甚至上百米的高楼的人,这不就是两三层楼的高度么? 正面攻伐军寨很不划算,便搭一个手脚架铺条路就是了! 斐潜还想着,若是那一天钢材质量过关了,是不是都可以搞个塔吊出来? 最重要的是地形合适啊,军寨两面都靠着石壁,中间又没有壕沟什么的,凭借着石壁这样的稳固的依附体,空出一边来作为滚石擂木的通道,在加上顶在前面的泥糊了表面的斜木架,不管是滚石擂木,还是火箭火笼,都有较强的抵抗能力。 “君侯,再有两日,便可以搭上寨墙了……”徐晃站在一旁,看着往军寨处蔓延的木架说道。 “是啊,再过两日也就差不多了……”斐潜点点头说道,“若是守军不愿意和我们在搭上寨墙之后,再决一死战,那么他们现在会做什么呢?” 李儒轻轻的咳嗽了一声,拢着皮袍说道:“昨日雨歇,山岚渐燥,小心火烛……” 斐潜点点头,笑而不语。 ……………………………… 夜幕垂垂,月朗星稀。 在除了自然光源,便没有任何人工照明的汉代,褪黑素的分泌总是处于一个非常高的水准上,因此大多数人一到了夜间,便会很快的进入睡眠。 但是少数人除外。 借着冷冷的月光,从军寨上爬出了十几条的身影,顺着垂下的绳索便缓缓的滑了下来…… 不是杨柏不想打开寨门,也不是不想多派一些人,只是限于地理位置的制约,一次性只能是投放这么多的兵力。 寨门虽然有,但是起初建设的时候就压根没有想到会遇到斐潜这样的进攻模式,因此正常来说,为了减少正面被冲车攻破的风险,军寨的寨门故意做的狭小,仅仅是容纳两人并肩而行,同时为了提升寨门的防护力,甚至不惜采用了一整块的石板来作为闸门,然而这样的石门,放下去容易,要想重新绞起来,就不是两三分钟能办到了的了。 因此如今杨柏想要派人出寨,除了垂绳而下之外,便没有第二条的办法。 既然滚石擂木无法破坏征西将军兵卒搭建出来的木架,便只有抹黑突袭,淋上火油,进行焚烧了!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黑夜当中,垂下军寨的兵卒先是伏在地面之上,静静的竖着耳朵听着…… 四下静谧,似乎连虫子都去歇息了,除了自己如同擂鼓一般的心跳声,听不到有什么其他的声响。 征西将军修建的木架,静悄悄的矗立在石壁边上,宛如一个张开大口的狰狞凶兽,令人不寒而栗。 幸好,对面的征西将军似乎没有什么防备,稀稀疏疏的远远仅仅几根火把,根本照顾不到全部木架的范围。 领队突袭的曲长咬着牙,回头望了军寨一眼,依稀看到在军寨寨墙零星的几根火把照耀下,杨柏在垛口不停的往前挥手…… “龟儿子咧……” 曲长暗骂一声,然后弯着腰,手脚并用的往前摸去。几名兵卒也连忙跟在了曲长身后,缩在阴影之内,默默的往前挪动着。 木架在哪里? 是的,在左边石壁…… 天上浮云流动,不知道何时月亮便钻进了一大片的薄云当中,显得格外朦胧,整个天地顿时黯淡下来,更添加了三分的神秘。 摸一段,停一下,听一听,然后见没有什么动静,便再摸一段,如此往复。曲长只觉得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呯呯的仿佛都在山壁之内回荡…… 快了,快了,差不多是快到了! “咚”的一声闷响。 正往前摸着的曲长,忽然一头撞上什么,顿时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莫非到地头了?” 虽然有朦胧的月光,但缩在山壁阴影当中的曲长,也一时看不清面前究竟是什么,不由得伸手就去摸…… “嗯?嗯!”忽然冒出的声音在静谧的夜色里宛如晴天霹雳一般,“嘿!臭小子!摸那呢!” 曲长大惊失色之下,吓得劈手举刀就砍,但是那里来得及,刀子还没有来得及举起,就被人一脚踹翻,然后便被人踩住了脖颈,压在了地上。 曲长还待反抗,却听到左右一阵惨叫,偷偷摸摸爬出来的十余名兵卒一个不少的都被拿下,便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不再动弹了,闭目等死。 “军候,你说这群傻子蠢不蠢,跟个瞎子似的,我们就站在这里,仍是看不见,还往上摸……”一名征西将军的兵卒说道。 “嗯,这都是病啊……”踩在曲长脖子上面的龚浚,随口回答道。 要不是被人踩着脖子,曲长八成都会跳起来,反击道你才有病…… “行了,都绑了吧……都是一群没长眼的瞎老家贼,撞网上了……先取了他们腰上的竹筒……估计应该是带的火油……”龚浚吩咐道。 被五花大绑的曲长怎么也想不明白,听着征西兵卒说话的语气,似乎是征西将军的这些人竟然能够夜中视物? 这怎么可能? 曲长百思不得其解,自己是真的没看见! 可是为什么征西将军的兵卒能够看得见?! 没有火把照着,仅仅是凭借月光,怎么可能看得清楚周边事物? 这到底是怎么了? 难得征西将军的手下都是妖怪变的不成? 天啊,自己该不会要被活吃了吧…… 第1166章 腊肉 每个人都有价值,但是要用价格来衡量的话,却又是参差不齐,有时候这个价格倾城倾国,有时候却只是值一片腊肉。 因为在砍伐树木,因此来说柴火都是不缺的,虽然大都是半干半湿的,但是当大头兵的哪有什么讲究,加上又是在野外,多点烟说不准还能熏跑些蚊虫什么的,因此一旦排开了炉灶,开始烧火做饭的时候,总是浓烟滚滚,人在其中走动,就跟在云雾当中似的,若隐若现,颇有几分仙气。 或是几分妖气…… 但是对于昨夜被捕的曲长来说,仙气又或是妖气什么的,可就顾不上了,他只盯着眼前的这一大大大大大大片的腊肉。 比起后世来说,汉人明显更喜欢肥肉,而不喜欢瘦肉,若是后世喂养瘦肉精的猪,要在汉代是卖不起多少价钱的,因此汉人选择用来做腊肉的材质,多半都是用带着厚厚肥油的五花肉。 处理干净之后,切成宽四指左右的条状,然后抹上盐,或腌制,或是风干,或是再加以熏制,处理的方式很多,但是最重要的就是使肉条快速脱水,让盐卤入味,制止细菌真菌的腐败。 因此处理好的腊肉不仅是耐储存,而且还富含有油脂,更重要的是高盐! 而对于汉代的贫苦下层民众来说,充满了油脂和盐的腊肉,确是他们一生当中所能想象到的最为伟大,最为美妙的味道…… 身为曲长,虽然说也有些特权,并不是像大头兵一样一年到头也不见得能闻到些肉味,但是伴随着太阳升起,视线渐渐的恢复,近距离看到了更多细节的曲长,自然能够明白现阶段张鲁军队的兵卒和这个征西将军的兵卒之间的差距。 穿得都是上好的葛布衣袍,结实得很,根本不像是自己身上的那种一挂到什么立刻扯个破洞的薄料子,甲胄大部分都是铁札甲,甚至还有人带着全身上下,竟然连手臂都有个铁套子的鳞甲! 至于那些精锐的兵刃武器什么的,就更不用说了…… 征西将军斐潜的败家子行为,在曲长眼中却成为了金光闪闪的壕哥行径,这他娘的还考虑什么,抛弃地方军的身份,立刻转头投奔中央军啊! 更何况立刻还有一块大腊肉片子吃! 暗红透亮,晶莹剔透,滴着油,喷香喷香的大块腊肉片! 就算是做曲长,也只有在过年过节的时候,才会吃点像指头那么大的几块,哪里能够像是征西将军这里,一大早就吃这么肥腻的…… 不过腹诽归腹诽,或者说是羡慕嫉妒恨,曲长也明白这一块腊肉片不是白吃的,或者说能不能继续吃,就要看自己的后续表现了。 “我是毛脚老张!”曲长站在军寨外面的木架旁,挥舞着双手,朝着军寨那边喊道,“嘿!都看看啊!今个儿老子可就整抻抖了的哦!看看这衣裳,新的,巴实着呢,一点都不粑希希的哈!看看这瓜娃子……” 自称毛脚老张的曲长,一把抓过一个也跟着自己一起投降的兵卒,高声问道:“瓜娃子!说一哈,刚你吃了啥!” 那名兵卒也机灵着,立刻一边比划,一边大声喊道:“腊肉片子!那么大一块索!温嘟嘟的,香喷喷的,甜密密的大肉片子索!巴实得很哦!” “都听听!都听听!连这个瓜娃子都有大肉片子吃索!”毛脚老张继续喊道,“想想你们今早吃了些啥!那么一大块的腊肉片子哈!别说你们咧,就连老子平日里,都想的跟丁丁猫似的,眼都绿喽……” 看着那名曲长在军寨前面又跳又叫,斐潜也不由得笑了出来,转首问徐晃道:“那个丁丁猫是什么?叮当猫?绿眼睛的猫?” 徐晃摇了摇头,说道:“禀君侯,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吧……” 因为有了降兵喊话,斐潜就暂且缓了弩兵攻击,军寨之上渐渐的有人冒出了半拉脑袋,然后就有更多的人头开始晃动起来。 斐潜也知道,让降兵这样在军寨下面喊话,未必能立刻让军寨里面的人反叛出来,但是多少也是在这些人的心中埋下一个种子,到了真的临战的时候,这些军寨当中的兵卒能够有这么一个念头,说若是自己投降了会不会也和这个曲长一样,然后手下少了几分抵抗的气力,便算是足够了…… 士气这个东西很是玄妙。 按理来说,斐潜现在被堵在分水岭这里已经三天了,饮水什么的都已经是进入了配给制,每人每天都是限量供给,按照道理来说应该是士气低落才是,但是斐潜并没有发现手下兵卒有什么士气降低的迹象。 在听了曲长的喊话之后,斐潜心中才略有些明白了,其实很简单,有时候自己会不知不觉的就用后世的标准来衡量汉代兵卒的需求,但是实际上,斐潜现在手下的兵卒待遇,已经相当高了,因此对于一些困境的容忍度,也相对提升了许多。 很简单,缺乏充足淡水的不满,却由其他的愉悦所弥补了,尤其见到悲惨了许多的汉中兵卒,知道了就连一个汉中的曲长,也没有自家普通的兵卒吃穿更好之后,原先心中约有的不满意恐怕此时也丢到了九霄云外。 在汉代为何当兵,提着脑袋战沙场,除了一些自觉得武勇聪慧,要在沙场上获取功名的野心勃勃的人之外,大多数的兵卒就是为了混口饭吃,能有些军饷,那么斐潜对于兵卒的这些待遇,自然就有极大的吸引力。 当然,作战的时候和平常的时候,兵卒食物和其他方面的供给,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临战之时,全军上下,吃的基本上都是一样的饭菜,就连斐潜也是如此,顶多再加些护卫自带的小菜什么的,但是在平日里,上下有别,吃穿用度都是有明显等级区分的。 曲长上窜下跳的叫喊着,与曲长相比,军寨之上反倒是静悄悄的,既没有人回话,也没有什么动作…… 多少有些诡异。 算了,不管有什么情况,总归是要正面做一场的。 斐潜扭头看了看正在后面赶工的最后一截木架桥,说道:“公明,木桥今日完工……明日卯时,便攻取军寨!” ……………………………… 分水岭军寨之内,确实有些突发的情况…… 杨柏没有多少心思理会那个又蹦又跳的曲长,因为他兄长杨松竟然乔装成护卫,静悄悄的跑到了分水岭! “兄长!”杨柏下意识的左右瞄了瞄,压低嗓门说道,“无故擅离,这可是大罪啊……” “废话!”杨松毫不在意的回答道,“要不然我装成护卫干屁啊?行了,说好了啊,我现在可是在汉中养病呢……” “啊?哦……” “哦什么哦啊,你看看你守的都叫做什么,都被征西都快搭木架到寨墙上了!”杨松毫不客气的说道,“弓箭手呢?!滚石擂木呢?!我说,你不是读过兵书么,怎么感觉越来越回去了都……” “哥诶!”杨柏哭笑不得,指着寨墙之上还有些深深扎在石墙上的弩矢说道,“你看看这些是什么,要不是今日征西派人喊话,有意动摇军心……若是往日,只要一露头,就‘噗’……” “嘶……”杨松不由得缩了缩脖子,“这么准?” “蹶张强弩啊!至少五石的!还是精兵!”杨柏也是有些后怕,扫了一眼寨下的情况,确认没有发现征西弩兵的身影,才嘚不嘚的往外倒苦水,“他娘的,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攻城的……蹶张弩啊,兄长你知道有多少么,至少五六十张以上!就这样架着瞄着,谁露头谁死啊,连盾牌都给你射穿了!滚石擂木也放了!也派人去烧了……哪,现在人在那里……我说兄长,你说怎么阻止得了?!” “嗯……看来征西善战,所言非虚……”杨松听了杨柏的抱怨,不但没有着急,反倒是点了点头,“蹶张弩啊,这玩意金贵着呢……据我所知,汉中军库之内也不过五十张,还多有损毁……至于汉中坞堡内私藏的,一户有个三五张,顶多十余张就了不起了……但征西一个人就能拿五六十张出来,啧啧……” “肯定不止五六十张,”杨柏说道,“蹶张弩威力大,但是上弦慢,这你是知道的,但是征西的这些弩兵,射完一发之后,立刻就能射出第二发,第三发来……所以我这里,有再多的人也是填不下啊……这征西,要是没有多余的蹶张弩预备着轮流上弦,根本不能做到这一点……” “行了……”杨松有仔仔细细的看了看,心中慢慢的也有了些计较,“……既然征西将军兵卒装备精良,又骁勇善战,我也就放心了……” 以上虽说都是加分项,但是最重要的是杨松居然听到征西将军愿意给这几个刚投降的大头兵腊肉片子吃,而且听意思是说不是一顿两顿,往后都会有,这心中,不由得就一动。 这说明什么? 说明征西将军不会小气啊! 只要愿意给下属肉吃的,而不是那种只顾自己吃肉,下属喝汤甚至连汤都没有的领导,在杨松眼里都是好领导…… “嗯,啊?”杨柏没反应过来,这话说反了吧? “附耳过来……”杨松朝着杨柏招了招手,低声在杨柏耳边嘀咕了两句。 杨柏脸色顿时一变,瞪大了眼珠子说道:“……兄长,此言当真?!” “嗨!我可是花了一大笔钱才搞到的消息……”显然是对于那些花掉的钱财有些肉痛,杨松抽了抽嘴角,说道,“花掉的钱财怎么也要再赚回来,才不会亏本……眼下便是最好的机会……” “兄长,这可是……”杨柏多少还有些犹豫。 “你在这,我去!你给我控制好军寨当中的兵卒就行,不要误了大事!”若是平常战事,杨松便是有多远滚多远,丝毫不想沾上半点,但是面前的哪里是战事,分明就是一场大生意,一场泼天的富贵,这还不抢着上还待何时? 杨柏眨眨眼,看了看杨松,又看了看一旁即将蔓延到了军寨的木架,默默的点了点头。 ……………………………… “汝便是杨松杨孟茂?”斐潜打量着眼前的杨松。没想到明日都准备好攻伐军寨了,却在半夜里,跑出来这样一个人,说是要投诚,这真是…… “正是在下。”杨松笑咪咪的拱手回答。 说实在的,杨松三缕长须飘飘,相貌也不差,猥琐么……若是笑起来,把那三角眼一眯,倒也有几分的和蔼可亲的模样。 大帐之中一片沉寂。 李儒缩在皮袍之内,脸庞都在阴影之下,只是见到他似乎在缓缓的摸着胡子,却看不到具体有什么表情。 徐晃则是沉着脸,面色如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打搅了明日已经预备好了的计划有些不满,按着环首刀柄,一动不动的正坐着,稳如泰山。 “欲降?”斐潜又看着杨松问道。 “正是。” “……”斐潜沉吟片刻,忽然一拍桌案,喝道,“大胆!竟敢诈降!来人,将其拖出去,砍了!” “哎呀呀!将军!某不是诈降!”杨松大惊失色,正想要蹦达起来,却被黄旭一把捏住,拖着就往外走…… “将军!将军啊,某并非诈降啊!啊呀,不是诈降啊……唉唉,可怜我那二十两的黄金啊……”杨松一边挣扎着,一边叫喊着。 斐潜盯着杨松。 嗯? 没有仰天大笑,然后嘲笑我鼠目寸光或是什么其他的? 这么说来,就可能是真降了? “带回来!”斐潜招招手,然后看了一眼李儒。 李儒依旧没有什么大动作,只是坐在一旁,微微点点头,然后笑而不语。 恍惚之间,斐潜忽然有些感慨,哎呀,真是不容易啊…… 这么多年啊,总算虎躯一震,有人愿意纳头便拜了! 虽然只是个杨松,但是毕竟也算是开了一个头不是么? 嗯,可以,这个可以有…… 想到这个,斐潜忽然觉得心情不错,笑眯眯的看着一脸鼻涕一脸泪的杨松坐回了席案之上,很是抖了抖身上的甲胄,然后温言说道:“孟茂莫怪,某也是小心行事……对了,方才孟茂说二十两黄金,究竟是怎么回事?” “呃……”正在拿着衣袍袖子擦脸的杨松手一抖,然后放了下来,叹了口气,说道,“不敢有瞒将军……二十两黄金,乃是在下买的一个消息……” 杨松左右看了看,咬了咬牙,不知道是下了决心,还是代表着这样价值二十两黄金的消息就要这样在这么多人面前暴露出来,有些可惜什么的,“……益州牧病重!恐是不治!” “什么?!” 大帐之中,包括斐潜在内,顿时心中都是一跳! 第1167章 黑白 既然杨松来投,又表示守军寨的是自己的血亲兄弟杨柏,那么自然是打不起来了。次日天明,徐晃兵临寨下,正式接收了军寨防务,修整军队,同时也让处于半断水状态下的征西兵卒得以缓解。 对于杨松和杨柏,斐潜自然是亲切接见,举办宴会款待,然后开了两张空头支票,表示二位都是大才,需待后续重用云云,便让其带着本部人马在一旁先去安歇,等过两日与大军一并出发取汉中…… 杨松自然忙不迭的答应下来,他也知道分水岭军寨只是开胃菜而已,更重要的大头还在后面,因此也不着急,尤其是亲眼见到了征西将军斐潜的军备兵卒之后,感觉心中更加的安定,便笑眯眯的先下去歇息去了。 杨松杨柏去休息了,斐潜却没有办法也跟着一起休息。 因为杨松带来的消息,确实需要好好消化一番。 其所说起来,斐潜心中不免还有一些略微的失望…… 原来不是因为自己的王霸之气,也不是因为所谓的绝代气度,而仅仅是树倒猢狲散,杨松杨柏这两只猴子见势不妙,另寻他处而已。 好吧。 总比没有好,不是么? 斐潜收起了再多抖两下甲胄的想法,转头问李儒道:“这……益州牧病危……文优以为如何?” 李儒捋着已经是有些花白的胡子,眯着眼说道:“将军举兵南下,不过旬日……除非益州牧未卜先知……更何况蜀中纷争不断……故而此事,便有七分为真……将军,此番倒是意外之获也……” 李儒首先便是对于益州牧刘焉病重这个消息进行推演,确实不管从那个角度来说,刘焉都没有作假的可能性。 首先斐潜一路南下,虽然说傥骆道崎岖难行,花了不少时间,但就算是汉中第一时间将消息传回蜀中,一来一回,不管是金牛道还是米仓道,都不好走,所以刘焉也不可能在这个时间点上就能有消息放到汉中来企图迷惑斐潜…… 并且蜀中士族犬牙交错,正闹得如火如荼的时候,就算是刘焉用此为计,也等于是先自残一刀,搞不好没有迷惑到外人,自己内部先行大乱,就像是杨松和杨柏一样,转投别户了…… 因此,李儒继续说道:“……如此一来,便有急缓二策……” 嗯? 不是上中下三策么,中策呢? 我说李儒哈,这个中策难道是被你吞了? “……文优还请指教……”斐潜说道。 “不敢。”李儒表示斐潜不用客气,拱拱手继续说道,“用急,便出傥骆道后,围汉中而不攻,先破阳平关,遣人前往祁山,调关中骑军,虽说路远,然十五日内必至!米贼见吾军势大,断不敢袭,便可抽调兵卒南下,取金牛道,进逼蜀中!蜀中‘东州士’,骤失砥柱,定然惶惶,稍加笼络,吾等便可取刘益州而代之,入主川蜀,成前秦之势!如此一来,汉中独木难支,定然投降无虞……” “若是用缓,便先取了汉中,控米仓金牛两道,坐剑阁即可,掉头向东取了上庸,开通荆襄运道,引而不发,回军关中,囤积粮草,修整兵卒,待纷争乱起,再寻机而进,南可取川蜀,西可攻陇右,东可走荆襄……” 不得不说,李儒确实是一个战略上面的大师级别的人物,也或许是之前就有了计算,两三句话之间,当即便勾勒出两种不同的战略策略方向。 斐潜点点头,说道:“上策太急,下策太缓,可有中策?” 李儒哈哈大笑,说道:“将军又说笑了……将军亦治左传,当知军国大事,用急则急之,用缓则缓之,中有变故,或急先缓后,或缓先急后,然断无且急且缓之策也……军令如山,岂可摇摆不定?” 斐潜呵呵一笑,说道:“然也。” 急缓两策,其实都具备一定的操作性,而且各有利弊。简单来说,急策风险高,收益也高,缓策风险小,收益么,自然也是小一些。 急策若是顺利,便可以一下子将整个巴蜀和关中链接起来,几乎就等于是前秦的的规模了,然后遏守住潼关武关,便可以坐看山东士族龙争虎斗了。 而缓策则是稳扎稳打,以关中为中心,南有汉中,北有平阳,然后看着东西南方向上那边有机会了就去捞一把…… 急策取其势,缓策取其利。 就跟下围棋一样,要么伏地做小取地利,要么高高的趴在另外一色的子上取大势,但是正常来说,只要下棋的棋手水准相差不是太多,双方大概都是五五分的,只有看后续落子谁的失误小一些,累积成为最后的胜势而已。 那么现在,是要执白还是要执黑? ……………………………… 就在斐潜考虑这到底是要选哪一边的时候,远在兖州的许多人都是觉得一万年太久,只可争朝夕! “快!快!” 曹洪再次催促兵卒加快脚步,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流淌下来,在脸上冲出了一条又一条的泥沟。 兖州,地理优越,相对来说也是属于大的州郡,下辖三国五郡合计七十八县,虽然还有些地盘没有完全握着在曹操的手中,但也基本上占据大半了,加上新编了号称三十万的青州兵,一时间有人又有地盘的曹操也就从二流小军阀,一举跃居成为准一流的诸侯。 尤其是在先后击败了黑山军,再败袁术,又杀得徐州牧陶谦丢盔卸甲之后,曹操一方面为了彻底解决青州兵的粮草问题,一方面也是要扩大自己的地盘,便再次举兵征讨徐州,准备一举确定胜局。 一开始的时候,顺利无比。 然后便急转之下,先是曹操的老爷子,竟然被杀了! 或许原先陶谦的意思是先拿曹操的老爷子来威胁威胁,但是不知道是没有操作好,还是有人误解,或者说是故意误解了,反正就是满门抄斩,连曹操老爷子那个胖乎乎的新纳的小妾,都一同人头落地。 这一下子,徐州牧陶谦和兖州牧曹操就成为了死结了,再也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虽然说徐州牧陶谦和平原相刘备虽然组成了同盟军队,一同对抗曹操的大军,但是被曹操抓住了其中的间隙,便在郯城东郊先后击破了由曹豹和刘备带领的联军,一路兵锋直指下邳! 有意思的是,在这个关键的时刻,刘皇叔三兄弟不知道是有意防水,又或是不在状态,亦或是觉得曹豹也是个姓曹的,靠不住,反正并没有发挥出拳打南山脚踢北海的盖世武力出来,反倒是先将曹豹卖了个干净之后,当徐州牧陶谦正在惶惶不可终日的紧要关头,刘备三兄弟踩着七彩祥云,不知道哪里又收拢了一队的兵卒,进驻下邳郊外,和曹操对峙起来。 就在曹操准备大举进攻下邳的时候,兖州叛乱了! 济北国,叛! 东平国,叛! 任城国,叛! 山阳郡,陈留郡,全境皆叛!驱逐曹操所任命的官吏,改由本地的士族豪右出面主理政务,但有反抗者,尽数都被斩杀! 济阴郡,大部皆叛!就连原本曹操的大本营,东郡,也叛乱四起!一时间烽烟四起,乱成一锅粥! 整个兖州,天翻地覆! 原本属于后援,催督粮草的曹洪,最先反应过来,一方面派遣快马和前线的曹操联系,一方面带着后军赶回兖州,企图多少挽回一些局势…… 这天地,竟然要颠倒黑白,乾坤变换不成? ……………………………… 范县,不大的城池四门紧闭,城池之上的兵卒也略显得有些慌乱。 靳允站在城墙门楼之前的平台上,眺望远方,默然不语。 曹操自任兖州牧之后,兖州看似水平无波,却在水下暗涛汹涌。其中最为关键的,便是袁绍从原先的反董联盟的盟主巅峰,开始往下一点点的跌落。 最重要的引子,便是袁绍欲迎刘虞为帝,然后拒绝承认刘协,也不服从中央朝廷的号令,导致在士族当中的风评便逐渐低落,尤其是在保皇党心中,更是如此。 而跟袁绍还没有切割干净的曹操,自然是遭遇到了众多的非议,再加上曹操领了兖州牧之后,更是只任用自家的子弟出任官职,而不用兖州本土人士,便激发了矛盾…… 边让之死,便让兖州士族人人侧目,感觉到了唇亡齿寒。 因此,兖州的士族空前的团结起来,在曹操带领主力军队袭击徐州的时候,便悍然发动,一时间各个郡县齐齐响应,就连范县此处,也不例外。 只不过,靳允有些犹豫。 曹操,未必和袁绍是一路的…… 否则也不会主动派人去迎汉帝,虽然没能成功。 但是张邈所言也有道理,曹操任人唯亲,兖州人士无出头之日,保之何用? 十余骑从远方奔来,到了城下一箭之地,有人拍马越众上前,仰头高呼道:“城上可是靳令君?” “竟是仲德!”靳允定睛细看,顿时吩咐道,“开门!请进城来!” 程昱一脸风尘之色,就连平日里精细照料的乌黑透亮的长髯也布满了尘土,甚至连进府衙梳洗更换衣服的时间都没有,便扯了靳允便急切的交谈起来。 兖州全面失守,只有一个濮阳,一个鄄城还算是在曹操的手中,濮阳是夏侯惇,而在鄄城则是荀彧,虽然说濮阳还有些兵马,但是和当下比较起来,还是势单力孤,因此只能是迅速让曹操兵马回援! 而曹操想要回援兖州,就必须要有一条安全的通道,东平这一代就成为了重中之重,范县刚好就在这一条路线上,为了确保鄄城、范县、东平这一条线路的安全,荀彧立刻找来了程昱,让其赶来游说范县的靳允,并且还要赶往东平一带,确保曹操返回兖州的这一条道路的通畅。 “靳令君欲叛曹公否?”程昱单刀直入。 靳允将头扭到了一边,说道:“……仲德远道而来,也是辛劳,不若先行歇息……” “孰与违忠从恶而母子俱亡乎?唯君详虑之!”程昱急切的说道,“平东将军乃天子所授,自然拱卫汉室!兖州张贼,一无檄文,二无帝令,骤然而叛,以下克上,忠义何在,公理何存?令君乃饱学之士,岂有君子从贼之理?若天下皆是如此,汉室又将何存!望君三思!” 靳允依然保持着低头沉思的姿态,一言不发,程昱也不再发言,只是看着靳允。 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很久,程昱忽地踏上一步,喝道:“智者,决之断也!疑者,事之害也!靳令君!速决之!以母子相挟,其道可欤哉?是黑是白,一言可决!” 靳允闭上了双眼,一滴泪花滑落脸颊,便迅速的被风吹走…… ……………………………… “温候!”陈宫向东指着,“当下宜直取东平,扼亢父之地!实不应滞留于此,裹足不行也!” 亢父之地的地势十分狭峻险要,春秋战国时期就是战略要地,属于兖州境内为数不多的几处重要的交通要道。 泰山在北,亢父在南,又与泰山余脉的梁父山紧夹东西之道,皆为险地,亢父之险在于沼淖,梁父在之险在于险峻。 虽然说兖州全境似乎都在响应着张邈张超加上吕布陈宫的号召,一同举起了反叛曹操的大旗,但是并没有立刻形成合力,这一点,陈宫心知肚明。 就像是济北国。 济北国领五城,但只是表面上表示支持张邈而已,具体行动上却没有多少,既没有献粮也没有派兵,颇有些利用张邈陈宫的这一次行动,割地自理置身事外的节奏…… 因此,让吕布到东平去,与徐州牧陶谦一前一后,彻底击溃曹操军队,将整个兖州掌控坐实了,才是张邈和陈宫当下的最优策略。 但问题是陈宫的最优策略,却未必是吕布当下的最优选择。 吕布虽然性格粗旷,却也不是傻子。自己在陈留,长时间无人问津,忽然之间就有张邈和陈宫找上门来,表示要合作,然后奉自己为兖州牧,真的是心甘情愿的? 只不过是他们战场之上,打不过曹操罢了,因此才需要凭借自己的武力! 若是真的听从陈宫的安排,领军去了东平,那么坐镇在陈留的张邈就可以轻轻松松的勾连纵横,尽收兖州的实权! 到时候就算是自己打赢了曹操,也不能成为兖州之主,依旧只是挂了一个虚名,需要仰仗他人的鼻息! 因此必须要有一个根据地,一个属于自己的根据地! 而濮阳,就是当下最好的。 原本濮阳临近大河,竟然遭受洪涝灾害,但在汉朝历代皇帝的不断修缮之下,特别是在汉明帝年间,修建了金堤,引河水灌溉,固河道于城南,就彻底的降服了大河,使得濮阳水土丰美,年复一年人口大增,周边都是沃土良田,这样一块有钱,有人,有粮草的地盘,舍弃了此处,哪里去找第二个? 而且一旦将濮阳从曹操手里抢来的,很自然的就会握在吕布自己的手中,任何人都说不出二话来,因此对于吕布来说,先借着当下大好形势,抢下濮阳这一块完全属于自己的根据地,不再寄人篱下,才是当务之急! “公台此言差异……”吕布摆摆手,说道,“东平亢父之地,狭隘多泽,不宜骑兵作战,某去了也是无用……且濮阳依旧乃曹贼所治,夏侯屯兵之所,若不速取,当生变故,岂能容之!” 陈宫叹了口气,思索了一会儿,才说道:“既如此,某便助温侯取了濮阳便是……不过温侯亦需派遣人手,急进东平驻守才是!” 吕布当即大喜道:“若是如此,当计公台首功!公台方才之言,亦是有理……某这就派人马前往东平,嗯……且派别部氾嶷氾子聪,统本部兵马,即刻前往东平!” 第1168章 大户 穷人有什么? 什么都没有的人,甚至连性命都不是自己的人,还能有什么? 因此这些人的要求都很低,甚至只需要能吃一顿囫囵饭,便算是心满意足的可以吹嘘好几天了。 越往上,财富越多,却越发的不容易满足。 想要更多,想保全的更多,便越发不容易满足,就像是濮阳城内的夏侯惇。 夏侯惇面沉如水。 如今两城只能守一城! 或者是濮阳,或者是鄄城。 曹操带走了大部分的兵卒,只给夏侯惇剩下了千人左右的兵卒,鄄城也是如此。 若是平日里,这些兵力也就够了,但是现在,却如同杯水车薪一般,在四处皆叛的兖州,根本无济于事。 荀彧传来行文,言及鄄城危急,让夏侯惇速调兵支援,但是若将濮阳兵卒调走,那么也就几乎是意味着要将濮阳拱手让人了…… “来人,去请田氏……” 田氏乃濮阳大户,地方豪右,在濮阳根深蒂固。 田氏不一会儿便来了,低眉顺眼的拱手作揖,拜见夏侯惇。 “坐!”夏侯惇指了指一旁的桌案,说道。 “谢过将军……” 夏侯惇看着田氏坐下,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说道:“今事有变,某欲领兵援鄄……若有贼兵至,不知田翁欲何为?” “啊?”田氏瞪圆了眼睛,一脸认真,严肃的说道,“将军……这个……某定约束乡人,安定里坊,以待将军凯旋……” 夏侯惇嘴角微微翘了翘,说道:“田翁,不必如此……若贼兵至,大可迎之……” “小人岂敢……岂敢……”田氏脸庞抽搐了一下,连连摆手,说了一半却看夏侯惇的面色不像是在开玩笑,便改口说道,“莫非将军之意……” 夏侯惇点点头,说道:“田翁胸怀忠义,心思细敏,当知某意……军情紧急,耽搁不得,此乃濮阳印绶,田翁收好……” 说罢,便将桌案之上的装着濮阳印绶的木盘取过,让护卫放到田氏的面前。 “哎呀,将军,如何使得……小人岂敢,如何使得……”田氏一边连连摆手,一边却忍不住盯着印绶看。 “哈哈哈……”夏侯惇长身而起,一边大步朝堂外走去,一边朗声说道,“来人,传令!整兵启程!田翁,当后会有期!” “啊?将军,将军!”田氏连忙站起,下意识的跟着夏侯惇跑了一两步,却停了下来,待转身捧着木盘再出厅堂的时候,却只见到夏侯惇的背影已经远去。 “此印……这……”田氏呆呆端着木盘,不知何时,目光已经从夏侯惇的身影上落到了濮阳印绶之上,看着这一方龟钮铜印,看着黑底五彩的绶带,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丝沉醉的神色,“这……真美啊……” ……………………………… “启禀温候!”一名斥候打马而来,在快到了近前的时候熟练控制着马匹,刚好在吕布之前让马速降到最低,“前方发现敌兵行迹,似往东而去!步履印迹众多,数量应约千人以上!” “往东?”吕布皱了皱眉,说道,“走了多久了?” 斥候一边控制着马匹,让其兜转回来,一边回答道:“至少一日了,履印已有些模糊不清,若不是兄弟心细,多半都漏了过去……” “善!记汝等一功!”吕布点点头,说道,“再探!” “往东而去?”吕布看了看陈宫说道,“东面是鄄城……如此说来,去鄄城保曹贼家小了?” 陈宫捋着胡子说道:“当是如此。” “去了也好……”吕布大笑着拍马向前,“曹兵往东,濮阳定然空虚,且取了濮阳,再做定夺……” 陈宫皱着眉,思索了一下,觉得似乎有些什么的地方不对,但是一时间想不到,便一边捋着胡子,一边也跟着大部队向前而行…… ……………………………… “此乃濮阳印绶?” 吕布端坐马上,画戟一摆,便有亲兵上前取了木盘,送到了近前。 “正是,正是……”田氏拱着手,弯着腰说道。 吕布伸手将铜印和绶带抓在手中,看了看,便揣到了怀里,说道:“嗯,汝献城有功……嗯,某便下令,进城兵卒,不得恣扰地方……” “谢温候体恤!在下亦备了些许牛酒,不成敬意,还望温候笑纳……”田氏连忙拜谢,低下头颅,恭敬无比的说道。 “善!” 吕布哈哈大笑着,然后仰头看着城地上面古朴的小篆“濮阳”二字,意气风发的举了举画戟,喝道:“进城!” 言毕,便一马当先,顺着吊桥,冲进了濮阳城门。 田氏拱着手,退到了一边,低眉顺目的,看着自己已经是空空荡荡的手…… 陈宫跟在后面,忽然想起些什么来,连忙拍马赶上吕布,说道:“温候!濮阳既下,当派兵前往鄄城!” “嗯……”吕布一皱眉,但还是转首问道,“为何?” “吾等与郭豫州素无往来,此番盟约亦未曾歃血,故而郭豫州虽说领兵而来,但难免多疑……”陈宫一边说,思路便一点点的清晰起来,“……若是见濮阳曹兵至鄄城,恐会疑心吾等未下濮阳……其军深入,又不见吾等盟军,难免心生他意……加之鄄城城高沟深,曹贼家小居其中,必然坚守!若是如此,郭豫州八成便会退兵而返!” 吕布顿时皱眉,一拉缰绳,停了下来,赤兔马跑不顺畅,很是不满的刨着蹄子喷着响鼻。 “公台何不早言!” 陈宫说道:“某亦是方想起……” 吕布回头看了一眼,说道:“明日,不,后日启程前往鄄城!” “后日?!” 陈宫还待说些什么,却被吕布阻止了。 “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全军修整,后日启程!”吕布说完,一抖缰绳,赤兔马顿时撒开四个蹄子,风一般的往前而去…… “温候,温候!” 陈宫伸着手臂,催马上前还想说些什么,但是赤兔马的脚程哪里还追得上,只能是看着吕布远去。 “唉……” 陈宫放下了手臂,然后又皱起了眉头,好像还有一个什么事情,是什么呢? 一时间有些想不起来了…… ……………………………… 从南郑城上,往北望去,只见一个个的营盘,如同一只只的凶兽,蹲坐在大地上,随时准备跃起吞噬生灵一般! “正一天尊!” 张鲁习惯性的口称尊号,吸了一口凉气。 气候渐渐的温润,初夏的凉风习习,头顶繁星闪闪,明月一轮朗朗,若是往常,应当是最为舒适的一段时间,看着田亩之内的青禾生长,怎么也不应该是一个争斗厮杀的季节…… 可是偏偏这个该死的征西将军,就这样领兵来了! 在张鲁的眼中,这一连串的营盘,掘土成沟,立木为栅,旌旗飘飘,兵刃肃杀,每个营盘都设有望台,高高耸立,营盘和营盘之间相隔二百步,硬弓可及。只有营盘刁斗望楼上的松脂火把,在忽忽燃烧,照亮了周围的景象。 大军夜宿,从来都是要求安静的,因为营啸这个玩意,从来都是冷兵器时代最为忌讳的事情。因此营盘虽然众多,但是夜里,只有报时的梆声时不时的响起,巡夜卫队举着火把有条不紊的绕着营盘行进…… “为何会有这么多人?!为何能有这么多人?!为何可以长驱直入直抵此地?”张鲁脑袋当中,许多不得其解的问题盈盈绕绕,扯得他脑仁都疼。 若是按照一个营盘一军来算,也就是一曲或是两曲,就按照一曲来算,这样十余个营盘至少也有五六千人! 世上不论什么,一旦成了规模之后,总有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如今这些营盘,从南郑城下,如同无边无际一般,一直绵延到了视线的尽头,望着这星星点点的刁斗火光,看着这宛如凶兽一般的征西兵卒营盘,张鲁的呼吸都有些困难。 “正一天尊在上!” 张鲁仰头望天,喃喃的低声说道,“天尊啊,难道吾等正一盟威之道,气数亦已尽了么……” ……………………………… 天色渐起,在山头映得透亮,太阳上一刻还在山头处磨磨蹭蹭的只露了一个小头,下一刻就毫不客气的跳了出来,抖擞着,将光华洒遍大地。 夜间在营地外围戍守的兵卒,纷纷整队回营,自家营地内头的兵卒也有和这些忙乎一夜的兵卒相互打着招呼。 基层的士官们,不需要特别的交代,已经是披挂整齐,站在各自的地盘上,中气十足的大声号令着,调换值守,分配任务。 在这个时代,只有两顿饭,因此并不能像后世的许多不吃早餐的修仙族一般,免去了这一顿。早脯可以说是支持一整个白天的活动的重要能量补充,因此早早的就已经有兵卒忙开了。汲水,生火,伴随着袅袅的炊烟升起,顿时整个大军营地就从冰冷肃杀的战争器械,重新落回了人间,多了几分的人气。 而在斐潜的中军营地上,则是更加的热闹。 随着前来禀报和复命的兵卒一个个的渐渐离开,处理完了事项的斐潜,终于是从中军大帐内走了出来,朝着在一旁空地上已经等候了许久的一群峨冠博带的士族子弟拱手说道:“军务繁忙,累各位久侯了,失礼失礼……” “将军幸苦!军务为重,吾等得蒙将军召见,已是万幸,岂有怨言之理?” “昔日曾闻将军盛名,今日一见,更胜三分啊!” “溟海荡兮四海动,扶摇展兮九州鸣!将军如此风仪,真羡煞吾等矣!” 一时间阿谀与奉承齐飞,马屁和谄媚一色。 斐潜呵呵一笑,也不接话,只是举手相邀,请这些人进帐。 其实来的这些人未必各个都是些只懂得逢迎的角色,也未必像言语当中所说的那样对斐潜有什么久仰之情,只不过这些人多半也是第一次见到斐潜,同时也不清楚斐潜对于汉中这一块地盘究竟是怎样的心思,因此初见之下,多说几句奉承话总归是没有什么坏处,总归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不是么? 众人坐在中军帐内,斐潜没有先开口说话,其余的人也不敢贸然张嘴,人人心中都在揣测着,然后目光都基本上转向了张则。 张氏是南郑大姓,祖辈多少也出过几个太守,还有的等过朝堂,位任九卿,因此在南郑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当下张则稳坐了客座的首位,却当作没看见众人的目光一样,只是盯着自家的胡须细看,就像是胡须上面有朵花似的…… 又过得片刻,斐潜轻轻咳嗽一声,说道:“诸位,军中简陋,也没有什么招待,真是怠慢各位了……待平了叛贼张公祺,再与各位把酒言欢!” 斐潜开了口,气氛自然活泛起来,顿时众人又是一阵的奉承话,不要钱的往外乱扔。 待得众人话语稍歇,坐在首位的张则,忽然轻声问道:“不知将军所言叛贼……可是天子之意?” 众人立刻安静下来,目光炯炯的在斐潜和张则身上来回游走。 这个问题很重要。 “张贼拥塞驿路,焚烧栈道,屠戮朝廷使者,不从天子调派,拥兵自重,自封天师,擅改汉宁,如此行径,与当年黄巾乱贼何异?”斐潜一拍桌案,沉声说道,“天子北狩之时,曾言天道有常,不可悖背,但有恶行,便降雷霆!张贼倒行逆施,无视朝廷纲纪,此不为贼,何为贼乎?” 其实张鲁说起来,也没有做什么坏事,而且比起之前的那些鱼肉太守来说,还算是不错了,虽然说让所谓的“祭酒”来管理地方政务,但是也同样教导民众,需要诚信不欺诈,还让有过错的人可以忏悔,自首其过;对于犯罪的人,也是用宽刑,宽宥三次,如果再犯,然后才加惩处;若为小过,则当修道路百步以赎罪;同时还依照《月令》,在春夏两季万物生长之时禁止屠杀,又禁酗酒;创立义舍,置义米肉于内,免费供行路人量腹取食,并宣称,取得过多,将得罪鬼神而患病…… 林林总总,整体来说如果张鲁的行政可以推行的话,其实也不算差,而且在休养生息这个方面,向来就是黄老道教的强项,因此在民生的恢复和保护上面,五斗米道的功绩也是不容抹杀的。 只不过张鲁动了汉中大户的奶酪! 都是张鲁的“祭酒”来担任民政官员,那么让这些汉中大户往哪里去?要么辞官回家,要么摇身一变,不顾名誉上面的损伤,也跟着神神叨叨起来信奉什么“正一天尊”? 因此在斐潜摆明车马,打着朝廷平叛汉中的旗号前来的时候,这些汉中大户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一路毕恭毕敬,沿途送上牛酒粮草,甚至还派遣了坞堡村寨内的私兵和劳役,前来分担了运输和劳役的工作。 当下斐潜大营当中,其实大半都是一路上各家奉上的劳役民夫,真正的兵卒只有临近南郑城下的那几座而已。 见斐潜再一次确认了此事,话音才落下,帐内顿时群情涛涛,众人纷纷表示张鲁罪大恶极,十恶不赦,头上生疮脚下流脓什么的,反正是怎么坏怎么说,简直就是天地间最大的恶人一般…… 在众人声讨张鲁的话语当中,张则转首看着斐潜,微微笑着。 斐潜也笑着看着张则…… “诸位!既然征西将军奉天子之诏以平张贼,吾等自然奉行不二!”张则冲着斐潜点了点头,然后转首朗声说道,“……吾等可知会城中义勇之士,明日子时,开南郑东门,迎征西将军入城平叛!” 第1169章 香饵 “征西将军年轻才俊,却又如此干练,实乃吾等之福也……” “正是,若得米贼授首,亦为汉中之福啊!” “……”汉中士族一边议论着,一边朝着军营之外走去。 “卧虎先生暂且留步!” 但是这群汉中士族,才刚刚走出了中军大帐不远,黄旭便大步流星的赶了过来,高声说道。 众人停下脚步,目光汇集到了张则身上。 张则似乎早有预计,根本就没有走远,只是慢悠悠的跟在汉中士族人群后面,听到了黄旭的呼喊之后也没有任何的意外的神色,很是自若的和其余的汉中士族子弟拱了拱手,微微笑了笑,相互传递了几个眼神之后,便施施然的跟着黄旭身后,返回了斐潜的中军大帐。 斐潜站在大帐口,见到张则来了,便笑着拱手说道:“久闻卧虎先生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隐鲲先生谬赞了……”张则闻斐潜此言,连忙称不敢,然后回过头来再来捧一捧斐潜,“与隐鲲先生先比,某犹如萤虫一般,怎比隐鲲先生皓月当空,明照千里……” 客套话么,总是要说一说的。 不管任何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客套话就像是盐巴一样,不管是要做任何的菜,都少不了,少了难免味道就淡了几分。 但如果全部都是客套话,而没有任何实际内容的话,那么就简直是咸的要人命! 因此,斐潜和张则两人相互吹捧了一阵,便不约而同的沉默了一下,相互笑了笑…… 单独留下这个“卧虎”,自然有斐潜自己的考虑。 确实很有意思,当斐潜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号的时候,不由得愣了片刻。不知道是不是一川难容两卧,还是龙虎相争必有一伤,反正在蜀汉的历史上,张则并没有留下什么名号来。 但是在这个时间点上,卧虎在汉中,还是相当有分量的一个人物。 按照现在汉代的说法,叫做大户,南郑张氏! 在来汉中的路上,杨松曾经和斐潜详详细细的谈过汉中当下的局面,第一个提及的,也是重点来讲的,便是南郑张氏。 南郑张则,字元修,担任过五个不同地方的太守,其中包括右扶风,也担任过护羌校尉,降集校尉,领兵平过夷人、板隆人叛乱,并因此获得了“卧虎”的雅号,同时也曾任过凉州刺史…… 可惜张则的父辈祖辈并不出名,其余张氏子弟也不够给力,否则南郑张氏有这样的一号人物,就足可以撑起一大片的天地了。 什么是大户,不是说家里有两个闲钱,然后可以逛青楼下馆子便可以自称大户了,那只是叫暴发户。像是张则这样的,在南郑地面上,享有极高的名望,并且也有明面上背地里的实力,才可以称之为大户。 当然,大户之上,还有大姓,大姓之上,还有望族,望族之上便是冠族…… 大户到大姓差的是什么呢? 人口和地域。 一个家族没有达到男丁成百上千人,势力遍布郡县的地步,都不好意思叫做大姓;大姓之上至少要有三代人都担任过二千石以上的官员,并且家族当中也有经学传承,有一定底蕴的,方可称之为名族,或是望族…… 而冠族,现在天下士族那么多,但是公认的就两个。 和士族的升级道路比较起来,什么斗神啊魔法师啊什么的都弱爆了,毕竟不管是修炼斗气还是魔力,都只是一个人的事情,而士族的升级却要拖家带口一大帮子人,要求又特别多,差一点都不行,升级的跨度甚至是两三代人,或是更多代的人,其中的难易之别犹如云泥。 南郑张氏现在就差一点才可以升级到大姓,对于张则来说,带着张氏跨出这一步,就是他毕生的目标…… 明白了这一点,也就清楚为何张则会慨然的表示,要协助斐潜拿下南郑,干掉张鲁了。 “闻张君战越碒,‘左轮朱殷,未绝鼓音’,一举破夷人之叛,至今思之,心犹澎湃……”斐潜沉吟了片刻,一边笑着,一边看着张则说道,“卧虎先生果然不愧为解张之后,春秋传芳是也……” “将军……这个……”张则一听,脸上的笑容顿时僵硬了一些。 斐潜的话,自然别有含义。 当然,话语表面上的意思,依旧是不错的。 “左轮朱殷,未绝鼓音”,鲜血染红了左边的车轮,催促战斗的鼓声依旧不肯停歇,多勇猛的表现啊…… 但是斐潜真正想说的只是表面上的这个? 当时张则在越碒担任太守的时候,虽然也是上过战阵,但是哪里有像春秋解张一样勇猛? 张这个姓氏,先祖非常的多,源头也有好几个,而解张,春秋晋国的大夫,便是其中之一,因此斐潜说解张是张则的先祖,说张则没有辱没张侯的声名,也不能说有什么错。 张则也是做过两千石高官的人,自然不可能没有读过左传,斐潜一提,张则也就明白是讲的那一段的文章…… 鞌之战。 人么,不能太笨,脑袋转不快,迟早被人卖,所以只能做基层工作,因为这样牵扯的利益少,都是动体力的活,才不会有人动什么心思。 一旦利益多了,自然就有人多想事情,脑筋不通透的也就难免会吃亏,尤其是要在政治层面上的,更是如此。 张则沉默了一会儿,拱手说道:“将军过奖了……某尽本分之事尔,某蒙承皇恩,惶恐兢兢,‘虽遇执事,其弗敢违’也……” 对面的,是个聪明人。 斐潜和张则几乎同时都确认了这一点。 之前张则在大庭广众之下,特意强调的询问斐潜是否遵从了天子的诏令,真的只是询问一下,然后便可以毫不犹豫的加入到伟大的革命道路上来,针对五斗米邪教不遗余力的严厉打击? 别开玩笑了。 斐潜有天子诏令么? 没有,如果有的话早就拿出来了。 然而张则就当作不知道一样,依旧将斐潜推到了大义的那一面,然后表示自己也就遵从于所谓的“王命”,愿意配合,说出了那一番话语,其实一方面是表示斐潜如果和张鲁不一样,不走张鲁的那条路,而是沿用之前的汉代原有“王命”的政治模式的话,自己就愿意配合…… 另外更重要的是张则也隐晦的展示出了自身的实力! 张则之前那一句“子时使义勇之士献门”的豪言壮语的背后,隐藏着的意思就是,在南郑这一块地盘上,某可以翻手为云,自然也就可以覆手为雨! 但是这句话,讲的及其委婉,甚至不明白的人,还会以为张则简简单单的只是在投诚表功而已…… 张鲁之前,汉中太守是苏固。 嗯,严格来说,还有一个张修。张修干掉了苏固,然后张鲁干掉了张修。 苏固任汉中太守期间,并无大过,只不过是不愿意屈服于刘焉之下,于是才有一场无妄之灾。 苏固之时,整个汉中地区便和大汉其余的郡县并没有什么两样,也是郡守管治所,大族大户管地方,而且这样的模式也是相得益彰,就连苏固在被张修所杀之后,其主簿南郑人赵嵩,或许为何报答苏固的赏识之恩,或许是为了平定叛乱,或许是为了自己能够升级当老大,也带人手突袭张修大营,差一点杀了张修,最终寡不敌众,战死沙场,成就了一番“佳话”。 后来原本只是张修副手的张鲁,不知为何突然暴起发难,杀了张修,夺取了张修的兵马和信众,并入主汉中,这其中的变故,必然有一些隐藏在阴影当中的交易…… 只不过这些东西,或者谈好的交易,在张鲁上任之后就又产生了些变化,可能是利益上面的一些冲突,最终导致了张则和张鲁的合作,最终还是分道扬镳了。 但是单单凭借张则一人,还没有办法和张鲁对抗,或者说是张则和张鲁之间的矛盾,虽然有,但还是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所以张则也没有动手,也必要冒着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和张鲁进行对抗…… 但是斐潜的到来,却骤然改变了汉中的局面。 张则有了一个机会,完全可以不用费太多的气力,便可以借斐潜的手除掉张鲁,所付出的不过是潜伏在南郑当中一些人手而已,甚至斐潜若是兵卒勇猛的话,连这些人手也不见得会损失多少。 何乐而不为之? 因此斐潜提到了鞌之战。 鞌之战当中,除了解张之外,还有执政卿士郤克。 当时,晋国的执政卿士郤克为报齐国戏辱之仇,借鲁、卫求援之机,力主发兵攻齐,这才有了鞌之战。 鞌之战是为了晋国打得么? 当然,但是其中如果没有个人的恩怨情仇夹杂在里面,鞌之战也未必能够打得起来,就像是当下一般,如果张则没有跟张鲁的私人恩怨,也同样未必有献城的豪言壮语。 而张则用来回答的言语就更加有意思了,一句“虽遇执事,其弗敢违”,可以正面的理解,也可以反面的进行理解…… “卧虎先生忠义无双,亦有经纬之学,没于乡野之间,未免可惜之至……若是米贼伏诛之后……”斐潜笑笑,轻轻敲了敲桌案,说到了正经事情,“……不知先生可愿任益州长史一职?” 张则闻言,不由得瞪大眼睛看着斐潜,重复了一声道:“益州长史?” “正是。”斐潜好整以暇的说道。 所谓益州长史,自然只有在益州刺史,或是益州牧之下才有的职位,普通的郡县太守之下是没有设这个职位的,而且斐潜又强调说明了是益州,而不是征西将军府的长史,那么就只能说明一件事情,斐潜有意川中! 但是川中哪里有那么好打的? 在西南边疆担任过太守的张则知道,在这种山区地带的战争,和关中的战争模式完全就是两码事,山地和平原地区能一样么,别看你征西将军在并北关中纵横往来,但是一旦进入了山间林地,未必能施展开拳脚! 更何况金牛道米仓道都是险峻异常,能顺利通过傥骆道,并不能代表也能够顺利的通过金牛道或是米仓道! 征西将军斐潜是被当前的胜利冲昏了头脑不成? 张则看着斐潜,沉默了许久才说道:“将军欲伐川蜀?” 却没想到斐潜却摇了摇头,意味深长的说道:“汉中若定,某便回师关中……至于川蜀之事么,自然由川蜀之人决之……” 哦,明白了…… 张则问道:“不知将军欲表何人为益州刺史?”蜀中不和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征西将军要利用这一点也是应有之意。 果然是聪明人。斐潜微微笑着说道:“某表之人么……届时卧虎先生自然知道……” “这……”张则一口老血差点没憋出来,“将军……某若不知何人为主,又怎能贸然出任?” 斐潜哈哈大笑,说道:“世间万事,岂是处处完备,方可为之?卧虎先生谋略胆魄,向来过人,难倒如今……嗯?” 州刺史或是州牧之下,别驾,长史,主簿三个职位,便基本上算是三巨头了,颇有些三权分立的意思,各有一些侧重,若是将州刺史和州牧比做后世的军队当中的司令官的话,那么别驾就像是副司令,主簿则是司令的秘书长,而长史就有些像是参谋总长,虽然或许有一些不准确,但是也差不多可以这样理解了。 因此一个益州长史之职,可以绕开汉朝朝廷的潜规则,当地人不得担任当地军政长官的潜规则,给张则提供一个更加广阔的舞台,正是张则当下最为迫切的需求。 当然,前提是要张则合作,并且还不知道和谁一起合作…… “将军……”张则咬了咬牙,沉声说道,“不知何时某方可知晓?” 其实说出这一句话,也就代表了张则对于这个职位相当有兴趣了,当然,要拿到这个职位自然是要付出去一些代价的…… 斐潜点点头,慢悠悠的说道:“待某定了汉中,卧虎先生便可知晓了……” 这样啊,明白了。 张则点点头,虽然稳坐不动,但实际上此时此刻,心中如同翻江倒海一般,不停的计算着其中的得失,甚至后背都不由得渗出了斑斑点点的汗迹。 就算是张则他在更多的地方担任太守,甚至比长史都高,出任朝廷的九卿,也不见得会带给南郑张氏快速的扩张。这一点是他自己的亲身经历,又怎么会不知道? 从远方获得的名望想要转换成为在家乡的具体实利,并不容易,就像是后世有言,破家的知府灭门的县令,绝对不是说着玩的…… 所以南郑张氏,只是南郑张氏而已,而想要将自己家族权势扩大到汉中甚至是川中的其他地方,变成汉中张氏,或是蜀中张氏,当下便是一个机会,一个绝佳的机会! 许久之后,纵然是知道不确定的因素太多,张则还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没办法,这个饵太香了…… 如果斐潜真的能做到所说的那样,今天稍有犹豫,错失良机,岂不是抱憾终生? 也罢,也罢,先吞下再说! 第1170章 城落 在南郑城门之处,十几名的张鲁道兵正缩在门洞附近,围着一小堆的篝火,躲避深夜之中的露水。 不知道什么时候,几个兵卒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就开始抱怨起来。 “你说这就没几天太平日子么?这才平稳了多久,又要打……打来打去,还不是我们这些大头兵打……吃没吃好一口,喝没喝好一点,真是连个盼头都没有……” “……都说关中乱,我看这汉中也好不到哪里去!” “对了,不是说天师威能无边,可除厄消病么,怎么就不能就直接做法让城外的兵卒败退么?” “你他娘的真以为……” “闭嘴!”就在话题逐渐走偏的时候,坐在篝火边的队率还有些理智,连忙出声制止,“都他娘的少操那份心!黑臀,再去检查一遍城门!瘌痢头去看看周边还有没有干柴火,再拿些过来……” 一名头上有一大片瘌痢的兵卒,应了一声,抓起一杆长枪便往门洞外走,只不过与其说他是举着枪,倒不如说他是拿着长枪当拐杖,深一脚浅一脚的刚走到门洞边缘,似乎看见了什么,才发出了半声呼喝,却被门洞外的一道寒光斩断! 一颗犹自瞪大眼睛的头颅在寒光当中飞起,夹杂着血雾落了下来,在城墙门洞地上的青砖上弹跳着,骨碌碌的转着…… “杀!” 大呼之中,一群人从黑夜当中冲出,直奔城门而来! 门洞之内队率大惊之下,才站了起来,刚想指挥兵卒迎敌,却觉得腹内一凉…… 不知何时,一柄短刃已经是没入了队率的侧肋当中,队率只来得及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的那名兵卒,便软软的瘫倒在地。 门洞之内顿时大乱,几名反抗的兵卒转眼之间就被冲进来的人砍翻在地。 “下门闩!拔栓!快打开城门!” 一人明显是领头的中年汉子冲了过来,身上刀上已经不知道沾染了几个人的鲜血,血腥味扑面而来,“快!向城外发号!” 南郑望楼之上的兵卒被喧闹声惊醒了,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然后意识到了什么,猛的站起身扑到了城垛边上,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喉咙里头只是咯咯有声,一时都发不出声音来,等了片刻之后才猛然间扯开了嗓门,大呼道:“攻城了!敌人攻城了!” 这报警的声音才刚发出来没有多久,城池上的金锣才刚刚被敲响,南郑城中就隐隐的传出了一声呼喝,然后这一声的呼喝被更多的人重复着,便响亮了起来,变成了巨大的轰鸣声,响彻在南郑城的上空:“叛贼张鲁已败!征西将军已入城!降者不杀!降者不杀!若反抗者,皆戮三族!” 南郑府衙之前,也被人团团围住,正在攻伐,在大门之处,已经是杀得和血肉磨坊差不多了。那些所谓的潜伏在城中的“义士”,除了城门之外,另外的一个重要的目标,便是此处。 张鲁的亲兵护卫,有的列在门口处排出阵列,有的则是站在围墙望台之上,拼命刺砍着那些企图攀爬近来人,有的则是拿着弓箭站在房顶,一箭一箭的朝外射去…… 一时间喊什么的都有,整个南郑府衙就像是一锅沸腾且没有锅盖的血粥,时不时就会有血红的泡沫飞溅而起,泼洒得周边到处都是。 南郑城中呼喊声音越来越响,更有不少火头燃起,闪烁照耀着人影忽大忽小,在夜空当中如同怪兽一般的张牙舞爪。各种各样的厮杀叫喊的声音,兵刃碰撞的声音,临死之前惨叫声,各种声音,从小到大,从低到高,混在一处,一阵阵的闷雷一般的传进南郑衙署当中,传进了张鲁的耳朵里。 在这个时候,城门外的声音也响了起来,虽然比近在咫尺的厮杀轰鸣要遥远得许多,但是南郑府衙当中,包括张鲁在内,都是上过战阵的人,城外的声音虽然比较微弱,但是这声音意味着什么,大家心中都是清清楚楚。 那种整齐划一踩踏地面发出的低沉稳健的脚步声音,那种维持阵线的号令声音,那种每个兵卒不由自主从丹田里头发出的低沉呼啸声音,虽然遥远,但是怎么也无法被南郑的城墙挡住,也无法被眼前的喧嚣变乱所遮掩! 这种低沉却有力的声音,让府衙之类的所有人,包括张鲁在内,不由得都炸出了一身的细毛汗! 在这个时候,在张鲁身边满脸满身血污的兵卒将校已经聚了不少,乱纷纷的只是张开喉咙大呼…… “师君!府门贼人攻打甚紧,还要再加些人手来防!” “师君!快发号令罢,调城中军营兵卒!先平了府门这些蟊贼再说!” “师君!不能调城中兵卒前来,要先顾城防!若是被城外征西杀进城来,就什么都完了!” “师君!前门眼见是不成了,不若吾等护着师君往后门而退!” 嗡嗡声中,张鲁只是觉得手足冰凉,一张脸在火光摇曳当中血色全无。对于城外的征西将军,张鲁并非全无防备,但是看着征西将军远道而来,又没有开始打造攻城器械,便以为多少还有几日征西才会攻城,却不曾想到今夜便遭此大变! 该怎么办? 先调兵前去平了在城中的这些乱源,还是赶快去抵御征西将军的攻城? 不杀城中的这些乱兵,难免后患无穷,若是被趁乱焚烧了兵械粮草,就算是守住了四门又能坚持多久? 但是若是要调兵围杀这些乱兵,城中街巷,房屋重叠,一时之间要清剿干净也不容易,只怕是纠缠得太久,反倒是导致城门失守,南郑尽失! 张鲁咬着牙,迟疑着,竟然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听到耳边的纷扰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大…… ……………………………… 斐潜远眺南郑东门,身后一杆三色征西大旗高高竖起,护卫在左右拱立,身侧除了黄旭之外,张则也换了一身的戎装,跟着徐晃一同站在了斐潜身后。 南郑东门,已经是烟火升腾,双方兵卒战到了一处。 原本南郑城中,包括城墙藏兵洞内,都是驻有兵卒的,但是一来张鲁没有预先安排,二来事发突然,许多兵卒到现在还是下意识的在进行抵抗,三来因为傥骆道杨松杨柏两兄弟的倒戈,连带着城中的防卫张鲁也不放心让外人来统领,便让其弟张卫管制,然而张卫这个人么,若是平时还罢了,到了关键时刻吓得脸色煞白,就算是发出的号令也是有些不知所云,搞得城中兵卒更加的无所适从…… 于是当下的南郑,只有最基层的这些军官,屯长队率什么的,还在试图控制的局面,收拢着各自的兵卒,指挥着防御。 这些基层的军官虽然努力,但是没有高级别的统帅,下达的命令就难免相互冲突,相互影响,每个人都在扯着脖子大喊,可是就算是面对面站着,也未必听得清对方在喊着一些什么,随着城中的火头逐渐的增多,南郑府衙之处的烈焰滔天,这些基层的军官也渐渐失去了主意,不知道是应该往府衙之处,还是前往城门之处…… 而斐潜所准备的扑城兵卒,却没有给张鲁留下多少充裕的调整时间,当前的两百名步卒分成二十组,每一组都扛着一个长长的云梯,直扑南郑城外壕沟,拉开鹿角拒马,然后将云梯往壕沟上一架,便搭建出了二十道临时的窄木桥! 若是正常的攻城,这些兵卒在弓箭的压制之下,连冲上来都不一定能够冲得上来,死伤一定惨重,更别说轻轻松松的几乎是没有任何损失的到壕沟之处架云梯了。 城池之上虽然有兵卒叫喊着,朝下射箭,但是黑夜当中零零星星的一些攻击,基本上来说就跟没有差不多,起不到多少阻拦的作用。 随着征西将军阵列两翼的弓箭手往前压进,朝着城池之上开始覆盖盲射之后,城墙之上更是没有了能像样一些的反击。 云梯架设完毕之后,位于第二阵列的兵卒便在基层军官的号令之下,迅速的通过壕沟上的云梯,直扑战斗激烈的东城门! 南郑城中,这个时候呼喊声音也越来越响,升起的火头也越来越多,还夹杂着无数城中百姓凄厉的哭喊声音,混乱无比…… “城破矣……” 张则站在一旁,轻声说道。 “嗯,城破了。”斐潜点点头,也是同样的说道。 到现在,张鲁依旧没有做出有效的反击,也没有出现大规模成型的军阵,那么就基本上注定了败落的结局了。 城中原本应该也是有不少的兵卒,这些防卫兵卒,如果结阵起来,相互配合之下,斐潜就算是攻进城门,也未必能够立刻取得绝对的优势,但是直到现在,依旧没有任何像样一些的防御兵阵出现,那么没有了指挥的零散城中守兵,必然无法抵御结构严谨的斐潜兵卒的冲击,就算是略有零星反抗,迎接他们的,也只能是一边倒的杀戮! 果然,没有过多久,在南郑城门之处的一阵欢呼之声当中,只见原本高高悬吊着的吊桥,轰然落下! 斐潜见城门已经落到自己手中,便立刻将手一举,沉声高喝道:“公明听令!进城,破敌!” 徐晃立刻领命,往前几步,接过护卫递过来的长斧,高呼道:“随某进城!破敌!” 一声令下,军阵当中如林一般的刀枪高高举起,便跟着徐晃,宛如潮水一般向城门涌去,同声大呼道:“进城!破敌!进城!破敌!” ……………………………… 这个时候,张鲁张卫也已经是杀得满身是血。 到了最后关头,张卫还是选择了先去救兄长张鲁,带着兵卒从兵营冲出来,杀散了在府衙周边的乱军,和张鲁汇集于一处,再想着回转城门的时候,已经是来不及了…… 一夫作乱,百人景从,更不用说这些城中乱兵,原本就是南郑张留下的后手,为了防备万一和张鲁翻脸所精心准备的,当下一发作出来,以有心算着无心,哪里是张鲁张卫能控制得住的? 一两百的人,在这个黑夜,却在南郑县城当中,掀起了狂风巨浪! 各处点燃的火头,导致许多百姓被迫被熊熊的火焰逼出了自家的居所,更加增添了城中的混乱,每一条道路似乎都有大批的人在乱跑在乱撞,少壮者还能奔走呼号,老弱只有给践踏在脚底! 都以为奉行了天师,就得了平安喜乐,可以苟活一时,但是没想到一夜之间,便是兵灾到了眼前! 张鲁张卫见局面已经是无法挽回,便一边收拢着兵卒,一边往城西而退…… 张卫虽然没有什么统帅才能,但是多少还有些武力,或许是知道当下已经是紧要关头,或许是也为了自己能够逃命,一手握着直刀,一手我这长枪,便冲杀到了最前,迎面便撞上了一队张则埋伏在城中的私兵。 “杀!杀了他们!” 张卫大呼道,然后便举着刀枪便往张则私兵杀去,而跟在张鲁张卫身边的护卫兵卒,也都是知道此时此刻就是生死存亡的关键,便发一声喊,齐齐向前拼杀! 城中潜藏的这些张则私兵,为了不引起注意,能有些刀枪兵刃就算是不错了,因此也不可能有多少甲胄弓箭,加上狗急都跳墙,更何况是人? 因此就当张鲁也提着长剑,疯狂的往前的时候,这些张则私兵就有些抵抗不住了,连连被杀了好几人,剩下的便发一声喊,轰然四散逃窜,往街巷胡同里面便逃…… 张卫脸上都是沾染了血沫碎肉,红着眼睛只是还要追着人砍杀,却被张鲁一把拉住:“快!西门,快走西门!” 只要逃出生天,张鲁还有从张道陵那一代就积攒下来的些许声望,还有分散在汉中各地的道众和信徒,还有阳平关的兵卒守将…… 还有希望! 只要活着,便还有希望! 张鲁愤恨的回头而望,看着东门之处升腾而起的火光滔天,咬着牙,便只是督促着张卫等一同往西门而退…… 第1171章 否极泰来 官道之上穿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张鲁披头散发,衣衫凌乱,脸上沾满了血污和灰尘,就像一名才刚刚被蹂躏,逃离了魔爪的小姑娘一般,狼狈不堪的奔出了南郑西门。 南郑之内不是没有战马,但因为川中地形特殊,因此也没有几匹像样的,其余的便是如矮脚骡子一般,坐上去腿脚都能拉达到地面上,跑起来也未必见得比人快多少,唯一的优点只不过耐力比较强,而且喂养也不用太过于精细,驼货什么的还行,至于打仗么,未免太过弱小了些。 所以张鲁也没有组建什么骑兵部队,而那城中仅有的一些西凉大马,又过于显眼,在乱兵当中骑着这种西凉大马,无疑就是给对手指明了集火的目标…… 所以张鲁也就混杂在普通兵卒和逃命百姓当中,多少算是比较顺利的冲出了西门。 生死关头,每个人都不用催促,奋力搏命,似乎有用不完的气力,但是意识到脱离了险境之后,就仿佛是放掉了气的皮球,顿时软榻榻下来。 沿着南郑城西的官道一阵狂奔,起初还是快跑着,后来就变成疾走,到现在人人都是踉踉跄跄的往前挪,别说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张鲁,就算是普通的兵卒,这嗓子里都快冒出火来了,好不容易听张鲁发令说休息一下,便顿时个个都七扭八歪瘫倒在地上。 张鲁自己也是腿软,只觉得腰腿往下,就跟木头桩子一样,踩上去木木的,使不上力气,踉跄了一下,噗哧一声摔在地上。 “师君!” 亲卫挣扎着过来,扶起张鲁。 “兄长……”张卫也挪了过来,然后视线一落到张鲁的脸上,便不由得失色叫道,“兄长,你的脸……” 张鲁这个时候,才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得厉害,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什么东西划出了一道大口子,皮肉都翻着,正往外不停的淌血。 张鲁的相貌么,他母亲是正一威盟道的圣女,因此遗传下来也是不差的,平日里也是极其重视仪容,然而现在脸上这一道伤口,虽然不一定致命,但是皮肉翻卷,就算是好了,原本也算是俊俏的脸庞,也就毁了。 张鲁伸手摸了一下,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张鲁并不是非常注重自身相貌的,但是就算是再不注重自己相貌的人,骤然脸上多出这样的一道伤,也是极其不爽的,当即就怒声吼道:“征西!某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吼完这一声就像是歃血的盟誓,又像是情绪的发泄一般的话语,张鲁这才觉得心中好过了一些…… 张鲁坐着,张卫也坐着,两个人就像是蹲在一起相互舔着伤口的丧家之狗,喘息着,不时余惊未定的四下张望一下。 又过了一会儿,气息总算是平复了一些,张卫忍不住问道:“兄长,我们……我们接下来去哪……” 在一旁的护卫兵卒,听到了这句话,也不由得将目光汇集到了张鲁身上。作为张鲁的亲兵护卫,这些人和张卫一样,都基本上等同于将生命和张鲁挂钩到了一起,如果说张鲁一蹶不振,从此不再有什么进取的野心了,那么不仅仅是张鲁完了,就连跟着张鲁的这些人同样也没有了任何的前程和希望…… “……我们……我们去阳平关!”张鲁沉默了片刻之后,说道。 张卫不由得叫了出来,或许是因为急躁,还是因为跑得久了,嗓门都有些干涸:“可……可是阳平关……是……是杨任!” 张鲁瞪了张卫一眼,说道:“不可无礼!杨都尉……自然不同……”原本杨任是在南郑驻防,但是出了杨松和杨柏的事情之后,张鲁便多少有些放心不下,要剥夺杨任的兵权么,又有些说不过去,毕竟虽然是姓杨,但是杨任和杨松祖籍也不再一处,并没有多少关系,若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斩杀了,就像是张飞跑了然后将张辽砍了一样,肯定是一件极其愚蠢的做法。 然而毕竟有都姓“杨”啊,那个“杨”倒戈了,谁知道这个“杨”会怎样做,于是张鲁便将杨任调到了阳平关,毕竟征西将军是已经从傥骆道口出来了,也就不太可能还派遣人绕道走阳平关了,而且杨任又只能带自己的本部兵马,所以也算是比较稳妥的安排。 但是没想到,南郑这么快就被攻破,然后张鲁不得不再回头去找杨任…… 尴尬么,自然有一些,但是事情到了如此地步,又能如何? 再去其他县乡找当地豪右大户? 南郑城内的血淋淋的教训难道还不够么? “走吧……”张鲁爬了起来,说道,“传令,向西……” 既然张鲁已经做了决定,张卫也不好再说一些什么,便催促众人启程。 又走了一段,张卫却渐渐的有些觉得不对劲起来,心神不宁的左右张望着。 此时已经是丑时将过,原本如同黑缎一般的天幕也渐渐的被掀开,露出了些许光亮出来,周遭也渐渐的能看得远一些了…… 这一条路是通往阳平关的大路。 虽说是大路,但是绝对不像是后世那种双向二十车道,宽到横穿马路走个天桥都要走个十分钟的道路,而是顶多就是两三米的宽度而已,而在道路的两侧,人没有经常走动踩踏的地方,则是长满了野草和灌木…… 不远处还有一片小树林。 树林…… 张卫忽然明白为何他心中不安了,因为时间到现在,明明已经是天明了,却并未听到多少的晨起捕食的鸟雀鸣叫,尤其是还有一片树林的情况下,这说明要么这些鸟雀集体被棉被打败了,要么就是早就跑了…… 那么为什么会跑? 张卫反应过来,刚想发出警告,却已经晚了,只听到一声锣响,草丛灌木林子里面都站出了不少兵卒,要么端着弩,要么张着弓! “保护师君!保……啊……”张卫才往前冲出,喊出半句,顿时就一只箭矢射中了前胸,惨叫一声翻到在地。 原本就已经是疲惫不堪的张鲁护卫,也没有携带什么像样的防御箭矢的器具,就连盾牌都没有几面,骤然承受箭矢弩矢打击之下,顿时就如同镰刀之下的庄禾一般,一个个的被射翻。 李儒从树林内缓缓走了出来,朝天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眼角都渗出了些泪花,伸手擦拭了一下,自言自语道:“亡命之时,竟也如此迟缓,害某一夜好等,果真无能之辈……” 张鲁被剩余的几名护卫护在中间,或许是真切感受到了穷途末路,又或是有什么其他的想法,悲愤的高声喊道:“征西!征西!某与汝无怨无仇,为何毒害于某!某便化作厉鬼,咒汝不得善终!” 李儒闻言嗤笑了一声,也不搭话,只是挥了挥手,让兵卒加紧攻击。 厉鬼? 就你这点能耐还能变厉鬼? 原先李儒还有建议斐潜收纳张鲁的想法,因为张鲁虽然没有什么能力,但是多少还是能起一些笼络汉中信奉道教信徒的作用,但是得知在阴山还有一个左慈之后,李儒就瞬间失去了对于张鲁的兴趣。 汉中道众,调左慈来进行安抚,汉中百姓,有张则协助稳定,还有张鲁什么事情?留着也是个祸患,还不如早点去除了事! 无怨无仇? 这个世道,弱小便是有罪!就连征西将军这般实力了,都不敢贸然掀桌,而张鲁单单只是凭着一个汉中之地,就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取缔沿用了四百余年的朝廷制度? 既然做出了抗争原有旧规则的行为,还称什么无怨无仇? 如此弱小无能,却又不知收敛,不懂韬光隐晦,不会潜移默化,还不是速死之道? 就像是征西将军所说的那样,欲破当下此局,便只有否极泰来一途,就像是南郑一样,若是强攻,便是损兵折将还未必有效,但是城中反戈,就变得轻松简单了…… 看着张鲁最后中箭倒下,李儒面无表情让人去取张鲁的首级,说道:“匣之……整队,回城……” ……………………………… 虽然说已经是入夏了,但是并北的天气早晚还是有些凉意,只不过日头的时间长了一些,因此相对来说,也比较适宜赶路。 从阴山到平阳,再从平阳到关中,接下来又要走一段山路入川,虽然说左慈身体还算是硬朗,但也被折腾得够呛,要不是一向是养身有素,像他这样年龄的,这样的长路,折腾几次也就可以宣告报废了。 幸好不管是在平阳的荀谌,还是在关中的贾诩,多少也是给了几分的面子,除了实在无法行车的山路之外,其余的路途便派了一辆蒲车给左慈代步,也算是给左仙人一些照顾…… 当然,这些照顾,也同样代表着这些人并没有将左慈当成真正的仙人来看待。 真正的仙人么,自然是餐风饮露,腾云驾雾,哪里需要世间俗物? 啥?没蓝了?没蓝的法师还不如条狗…… 不过左慈并不是一个人孤身南下的,同行还有另外两个人,其中之一便是刘诞。 而相比较一脸沉稳无比,风淡云清的左慈来说,刘诞就多少有些揣揣不安。 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调令南下了?到人平阳说是再去关中,到了关中又说是去汉中,不会到了汉中又说去川中吧? 要知道川中可是…… 然后征西将军在汉中…… 这…… 这到底叫什么事啊! 虽然刘诞也是极力打探,旁敲侧击,但问题是不管是荀谌还是贾诩,哪里是那么好相与的,几句哈哈左右一推,便将刘诞给敷衍过去,什么有用的消息也探听不出来。 至于陪伴着一路而来,负责兵卒护卫的黄成,则是一张憨厚的脸,未语三分笑,虽然也是表示他也是不知情的,但是刘诞总是觉得他应该是知道一些什么,只不过刘诞试了几次,也是问不出什么来…… 这让刘诞很郁闷。 征西将军到底找自己干什么? 难道是自己在阴山的小动作被发现了? 又或是自己拉拢的那些人里面有那个王八蛋犯事了,将我给咬出来了? 还是说征西将军准备和父亲先礼后兵,或者是更恶劣一些,已经动上手了,然后拿我当人质…… 许许多多的问题像是雨后春笋一般往外冒,但是又被刘诞一个个都排除了。 很简单,并没有大规模调动粮草兵卒前往汉中的迹象,倒是听说从汉中调出了不少粮草到了关中…… 如果汉中真的有打仗,哪里还会有富余的这些粮草送到关中来? 但征西到底想要让自己干什么,在刘诞心中依旧是一个谜团。 “老神仙……” 这一天,刘诞实在有些憋不住了,趁着路途当中的歇息,便来到了左慈面前,拱手施礼道,“不知道老神仙可否为在下卜上一卦?” “神仙不敢当……”左慈似笑非笑,说道,“刘御史可是有什么为难之事?” 刘诞曾经担任过御史,所以称呼其御史也不算错。 “倒也没有什么为难之事……”刘诞笑着说道,“就是长路漫漫,某心中有感,卜问下某前程罢了……” 左慈老成精的人物,哪里会不知道刘诞只是一个托词,也没有揭穿,只是笑笑,说道:“也罢,既然刘御史有雅兴,老道便卜上一卦……徒儿,取蓍草来……” 算卦分草基本上已经成为了左慈的一种本能,只见紫色的蓍草在左慈手中上下左右的翻飞,不一会儿便列出了卦象: “无平不陂,无往不复,无咎也。”左慈扫了一眼,便念道,“此乃泰卦,虽有小往,然有大来……” 刘诞多少也读过一点易经,因此听了左慈之言,原本紧张的神色便略显的轻松了些,连忙拱手致谢,又取了一环玉佩作为谢礼,再三感谢之后方和左慈分开,坐到了一旁不再打搅。 左慈神色淡淡的让徒弟将玉环收起,然后瞄了一眼刘诞,眉毛微微动了动,便又闭目养神了。 这几天刘诞神不守舍的样子,左慈自然是看在眼中,既然是刘诞有重重的心事,那么就没有什么卦比泰卦更适合来开解其心情的了。 反正怎么说都不会错。 左慈用蓍草算卦几乎都算了一辈子了,要分成几根,算出什么卦象来,基本上都是随心所欲,轻松自如。 泰卦,确实是小往大来没有错,但是这“小往”是否能够承受得住还是一个问题,若是连“小往”都不能受,那就连什么“大来”都没有了…… 否极泰来。 想要泰来,请先否极…… 第1172章 试验田 等到刘诞到了汉中的时候,已经是进入了盛夏时分。 张鲁死后,汉中基本上来说也没有多少反抗的力量了,徐晃和左慈带着兵卒,四下旅游了一圈,一手大棒子,一手胡萝卜,也就收得差不多。 当然,除了重要的关隘进行移防之外,这些县镇,大多数还是依旧是原有的一套班子在进行管理,只不过将城头上的旗帜换了换,献了图册,便算是完成了整个投降的仪式。 这个时代,除了个别重要的城池,比如交通要道,郡县治所等等之外,大多数的不怎么起眼的乡县城镇,都基本上用的是这样一个模式。 原因很简单,不管是谁,就连袁绍袁术这样门生故吏遍布天下的诸侯,也都没有大量的基层人员来更换投降县城的官吏,只能是继续这样用着,顶多进行个别人员的调换,所以看那一边势头大,占据优势了,便投降那一边,就成为了地方大户豪右的最佳选择。 而且这样的投降行为,并不会有什么太多让人非难的地方,不管是斐潜还是其他的什么人,都可以收拾掉其中的一个部分,却没有办法将全部的地方豪右去除干净。 汉代两千石,不得当地人出任,是多么无奈的一个政策啊…… 不过,没关系。 川蜀和汉中,只是一块田。 试验田。 斐潜和和气气,春风拂面的将刘诞送出了大堂,然后两人在院前拱手分别。 从今天开始,刘诞就不再是一个巡风使,而是即将成为斐潜表举的益州刺史了…… 这样的表举么,按照汉代习俗,可以报,也可以不上报朝廷的,只需要选一个良辰美景,选一个吉祥时辰,然后就进洞房,嗯,错了,是到祭坛,向上天焚香祷告一番,便可以算作是上表了。 皇帝不是天子么? 那么向苍天禀告一声,也就等于是告诉了皇帝的老爹了,至于这个老爹有没有告诉他儿子,就属于家庭内部事务了,不管是谁都不好插手不是么? 而且如果作为天子的老爹不同意的话,可以当场打个雷劈死那个祷告的人啊…… 老天爷啊,有意见就说话。 如果没有意见的话,就当作默认了啊。 所以,上表什么的,都是选一个晴朗无比,万里无云的天气来举行仪式的。 在这个时代,只要有人愿意承认,那这样的上表,就是有效的;如果没有人愿意认,就算是上表得再多,也跟废纸差不多。 刘诞很聪明。 他在第八天的时候,就来了。 原本斐潜还以为刘诞多少还需要一些时间呢…… 斐潜一边背着手往里走,一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和刘诞商谈,基本上没有什么意外情况出现,虽然刘诞多少有些惊讶,或许这点惊讶也是装出来给斐潜看的,但不管如何,刘诞很快的接受了新的安排,并且从某个角度来说,这个也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 刘诞他老爹,刘焉终究是没能够挺过去这个春夏之交,背疮发作,死了,留下了两个辅佐大臣,庞羲和赵韪,来协助刘璋坐上了益州牧的宝座。 接到消息之后,刘诞在南郑临时的住所之内守孝七日,头三天痛哭流涕,几度昏厥,从第四天开始,刘诞便慢慢收了泪水,到了第八天的时候,便除下了一身孝服,来到了斐潜的面前。 益州,是他小弟刘璋的,没他什么份额。 交州,是他大哥刘范的,不知道现在进展如何,但是同样也和他无关…… 如今的刘诞,两手空空,一无所有。 回益州?去交州? 如果刘诞想这样做,之前就根本不会去并北…… 当下刘诞自己想要有所作为,便只能是依附斐潜,出任益州刺史。 刘诞的老爹刘焉,不知道刘范和刘诞身处何处么? 虽然说汉代书信传递不便,确实有这个可能性,但是刘诞认为这种可能性很小,他有给刘焉写过书信,在关中有写,在并北也有写,总归是有一封会到刘焉手中的吧? 更何况身在交州的刘范,也同样也会将自己的大概情况告诉刘焉,因此刘焉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但是刘诞却要从斐潜这里,才得知自己老爹的消息,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 刘诞他大哥有了交州,刘焉不将益州牧的位置给他大哥,也算是正常的选择,这不过分,毕竟家族么,不就是希望开枝散叶么?所以这个举措,并没有什么问题,毕竟他大哥刘范是正儿八经的朝廷任命,也是好不容易才获得的职位,总不能白白丢下,便宜了他人不是么? 但益州牧,最终是落到了刘璋手中,这和才能无关,只是因为刘璋年幼。 庞羲和赵韪自然是希望辅佐一个幼主,这个是毫无疑问的,但最终刘焉在他和刘璋之间,没有选择他,或者说在最后的时间里,刘焉最终还是更倾向于刘璋…… 他老爹在做出这个选择的时候,有没有犹豫,有没有痛苦,刘诞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现在很痛苦,就像是当年刘焉进川的时候,从三个兄弟之中,只选了刘瑁。 老大刘范不能选,这是质子,这是朝廷规矩,没什么好说的,但是为何不是他,而是三弟? 现在又不是他,而是四弟? 凭什么? 所以征西将军斐潜的意思,刘诞也想明白了,他脱下了孝服,在第八天的时候,就前来拜见斐潜…… 毕竟刘诞如果不选择斐潜,就什么都没得选,纵然是鸩酒,也只能是先饮了再说。 只不过刘诞的这个选择,没让斐潜有多开心,只不过意料当中而已。 “将军……” 当斐潜回到厅堂的时候,李儒从偏厅当中转了出来,拱手见礼。 斐潜点了点头,还了半礼,然后请李儒就坐,说道:“文优,还是你看人准……刘仲景果然于十日之内,前来拜见……” 李儒沉默了片刻,说道:“某宁愿其十日之后方来……” 斐潜也是沉默着,点了点头。 人啊,不聪明不行, 但是太聪明了,也不好…… 就是他娘的很矛盾。 聪明人好用,但是同样有危险…… “刘仲景任益州刺史,张元修任长史……”李儒停顿了一下,说道,“不知汉中太守,将军意属何人?” 此时侍从重新送上了茶汤,斐潜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一边思索着,一边向李儒请茶。 川蜀之地,确实是个好地方,几乎什么都有,柴米油盐酱醋茶,没有什么缺的,周边又都是山地,将一个富饶无比的成都平原抱在怀中,和四通八达的冀州兖州相比,益州一向是置身事外逍遥自在。 这也同样铸就了川蜀之地士族的特性,他们更倾向于保守,守着川蜀就好了,对于外面的世界并没有太多的欲望。 这一点,恰恰是斐潜最不能接受的。 如果汉代的士族子弟都像川蜀一样,只会缩在一起窝里斗,不懂得将视线转向更加广阔的天地,那么三国的未来依旧不能改变…… 当下的川蜀,就是一个小三国。 也就是斐潜的一个试验田。 而刘诞,就是斐潜放进川蜀这一块试验田当中的那条鲶鱼…… 让刘诞出任刺史,总不能什么权利都不给,全数架空,那么几乎就等于是将刘诞推到对面去,必须要给予一定的空间,让他多少有一些爪牙,因此斐潜只取一个长史职位来平衡,就刚刚好。 主簿掌管文书往来,非心腹不可,别驾这是相当于副手,出行可独乘一车,而长史相对来说威胁性就较小了一些,相当于就是隐晦的向刘诞表示,斐潜这里主要还是给建议,拿主意做主的依旧是刘诞,因此刘诞也才答应得如此痛快。 李儒方才提及的汉中太守,则是拴在刘诞脖子上面的绳索,不能太紧,也不能太松,因为汉中太守,就是刘诞发展的透明天花板。 刘诞头衔是益州刺史,但是人却在南郑,这个在汉代,叫做遥领。而汉中太守则是实领,在这一块地皮上,汉中太守才算是真正的地方官。 作为汉中太守,或是任何一个太守,肯定都不希望在自己地盘上有个家伙居然客大欺主…… 不是么? 原本斐潜是打算让李儒兼任的,毕竟李儒现在领了征西将军府长史的印绶,很多时候可便宜行事,但既然李儒特意将这个事情提出来,就说明李儒没有这个兴趣兼任汉中太守,又或是有更好的想法和人选。 于是斐潜放下了茶碗,看着李儒说道:“不知文优有何高见,某愿闻其详……” “取巴西阆中之人任之……”李儒也没有卖什么关子,伸出骨瘦如柴的手,往南一指,缓缓的说道,“汉中之南便是巴西,若取巴西阆中之人出任,一则可缓川中士人之心,二则么……”李儒微微笑了笑,只不过这个笑容在皮袍阴影之下,略显得有些阴森。 用巴西阆中之人? 斐潜愣了一下。 这…… 这简直就是神来之笔! 斐潜不由得都想击掌赞叹,李儒不愧是李儒,这一招确实是漂亮无比! 现在川中,刘焉死后,东州士和川蜀土著正在争权夺利,闹得不可开交,此时斐潜聘用一个巴西阆中人,也就基本上等于是表明斐潜是支持川蜀土著的立场了,这个行为和斐潜的战略大方向是相同的。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没有问题。 第二个方面,就像是张则想着要扩大自己在汉中的势力一样,巴西的这些士族难道不想扩大他们在巴西阆中的权势和地位么?一旦出任汉中太守,身边又有刘诞这样一个最佳的幌子,这一位巴西阆中的汉中太守,难道会熟视无睹,放着不用? 当下的巴西,是庞羲任太守,也是保卫刘璋登上益州牧的左膀右臂,因此不管从那个角度来说,在一定程度上,这一位汉中太守的利益,必然和刘诞的利益有一部分是重叠的,因此在一定程度上联合,谋划着进军川中,至少推翻在巴西的东州士,也就成为了共同最佳的选择。 然而,这样的行为,无形当中,便彻底的隔绝了刘诞转变立场,投奔东州士的可能性,而不再需要斐潜或是李儒时时刻刻的进行关注了…… 第三个方面,如果要进兵,兵粮钱饷从哪里来? 斐潜肯定是一毛钱都不会给的,同时不仅要掉粮草到关中,甚至还要抽掉一部分人员去修通褒斜道,这个是一开始就已经讲好的,也是这些人上任的前提。 不先保证斐潜这个集团的利益,斐潜这个集团势力,又怎么会支持他们上台? 因此李儒带着一部分兵力在沔阳,除了控制阳平关之外,还兼顾傥骆道和褒斜道,而黄成带着一部分兵力驻守上庸县城,主要便是开通东去荆襄的路线…… 这两部分的兵力,除非汉中遇到川中或是其他什么地方的袭击,否则是不会轻易调动的,因此刘诞和汉中太守想要南下,便只能和汉中当地的士族进行苟合。 刘诞这个皮包公司,仗着项目好,进入融资圈么,获取第一轮的投资,基本上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然而川蜀并不是那么好打的,不管是走金牛道的剑阁,还是走米仓道的巴山,都是属于易守难攻的路线,因此一旦战争进入消耗期,损失增大的时候,作为汉中利益的代表张则肯定撤资没商量…… 从这个角度来说,刘诞、张则和汉中太守之间的利益,短期内有共同的目标,但是长期来看却是不可调和的,最后肯定会爆发矛盾冲突。 最关键的是,这些事情就是明摆在台面上的计谋,属于阳谋,就算是有人看明白这是饵料,也同样不得不吃下去…… 因为斐潜和李儒,针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家人,一族人。 损失个人的利益,换取全族的利益,或者是损失他族的利益,换取本族的利益,这在汉代,是最正常不过的士族之间的行为模式。斐潜一旦将大部分的兵卒撤离汉中,然后又伸出了一根橄榄枝给川蜀土著,这些川蜀土著自然是忙不迭的靠上来…… 同样的,刘璋也没得选,他必须依靠东州士。 历史上的刘璋,最后是大幅度退让,不仅是向东州士让出了大部分的权利,也向川蜀土著让出了相当多的利益,最终才获得了段时间的缓和平衡,但是随着东州士和川蜀土著利益的在一次爆发冲突,刘璋便再也没有更多的筹码来满足身边的两头恶狼。 最终导致了东州士勾引刘备的事件。 刘璋当时估计还想着将他老爹刘焉的牙慧再搞一边,先让刘备收拾了川蜀土著,然后刘璋在后面再收拾刘备…… 结果自然是没有成功。 因此,从短期看,或许东州士和川蜀土著有合作的关系,但是从长远来看,这两个方面的势力必然是相互冲突且不可调和的。 最重要的是,一旦东州士和川蜀土著正面开战,斐潜就有大把的理由慢慢的收拾关中的这些士族,谁让刘璋身边的这些东州士,有相当的一部分是从关中出去的呢? 不将实验田里的水彻底搅混,如何才能在其中摸鱼? 一个汉中太守,便可以换得整体战略上面的优势,着实绝妙! “善。” 斐潜斟酌了片刻,确实觉得此计绝佳,便不由得赞叹道,“文优之策,果然高明……不知文优意属何人?” 巴西阆中的大姓有很多,有谯氏,有三狐、五马,也有蒲、赵、任、黄、严,比如那个白发老将严颜,就是巴郡人。 李儒笑着,也没有说话,只是目光转向了斐潜身后…… 身后? 我身后有什么? 斐潜也不由得往身后看去。 身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物,除了护卫的黄旭之外,便是兰锜了。兰锜之上,横放着斐潜的一刀一剑,刀是吕布的那把狼牙刀,剑自然是中兴剑…… 李儒的意思是这个? 不对,哦,明白了,斐潜眼珠转了转,恍然大悟…… 第1173章 上风口 不是东方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这不是一句玩笑话。所有曾经把这句话当成是玩笑的,在那个时间点的时候,最终都变成了玩笑。 其实在当时的情况下,很多事情是身处于东风或者西风的人,能够自由进行选择的么?在上风口的风力加大的时候,又有几个人可以稳如定海神针,岿然不动? 刘备也不例外。 大风来了,而当下的刘备,刚好位于风口之上。 “哈哈哈,大哥!俺来了!!” 远在徐州下邳城外大营中军帐内,只听到前营之地骤然传来大笑之声,直入中军大帐,厚厚的牛皮帐篷毡毯就形同摆设一般,根本起不到任何隔音的效果。 只听到一阵马蹄声来到了中军帐前,然后护卫将帐篷门帘掀开,一名大汉阔步走了进来,只见他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掉梢眉……嗯,错了,走错片场了,应该是身长八尺,豹头环眼,燕颔虎须…… 大帐之内的光线略有些昏暗,张飞一进大帐,便朝着刘备和关羽拱了拱手,然后便蹬蹬几步跑到一旁,抓起水罐,也不用木勺,抬手便咕嘟咕嘟灌下去大半罐,抹了抹胡子,嘿嘿嘿的冲着刘备和关羽笑了笑,打了一个大大的水嗝,“哈,舒坦……渴死某了……” 关羽眯着眼,扫了一眼张飞,然后默默的指了指桌案。 这个时候,随着视线逐渐习惯了帐内的昏暗,张飞这才看见在桌案之上,已经摆好了三个碗,又摆了四个豆盘,装了些肉干和干果之类的东西,最关键的是桌案边上,有一个密封的酒坛子…… 好大一坛酒! “哎呀呀……”张飞盯着酒坛子,然后低下头盯着手里的水罐,随后又抬头盯着酒坛,摸着肚皮,终于是发出了一声惋惜且后悔的叹息。 “三弟,多少也应沉稳些……”关羽略有些不满的说道,“都说了几次了?如今到了徐州之地,不比在平原县城,更应该如此……” “嗯,沉稳些也好……”刘备摆着手,笑着说道,“不过今日,都是自家兄弟,也就不用拘礼,来,三弟,坐……” “诶!”张飞闻言,连忙答应一声,随手将水罐一放,然后便蹬蹬两步坐到了桌案之前,眼巴巴的看着酒坛子。 “嗯,开了吧……”刘备冲着张飞指了指酒坛子,然后缓缓的说道,“这一次让二位贤弟前来,除了庆贺曹军退却,吾等此行圆满之外,还有一个事情……某也想和二位贤弟商讨一下……嗯,先倒酒吧……” “你我兄弟三人,”刘备端起了酒碗,对着关羽和张飞说道,“从桃园至酸枣,再至高唐,平原,如今到了徐州,这一路以来,多亏二位贤弟不离不弃,相互扶持……来,胜饮之!” 关羽将酒水喝完,捋了捋长髯,说道:“兄长,可有难事,不妨直言。” “二位贤弟……”刘备沉吟了片刻,也放下了酒碗,说道,“……麋子仲昨日前来拜会,言及陶徐州欲表某为豫州刺史……屯小沛……” “真的!太好了!哈哈哈……呵呵……呃……”张飞顿时眉飞色舞,大笑了几声之后,看见刘备和关羽都没有笑,便将大笑转成了小笑,最后尴尬的收了笑声。 刘备见关羽皱眉,便知道关羽大概已经领会到了自己的意思,便转向了张飞,耐心的解释道:“三弟……还记得在平原的那名刺客么……在徐州,则是更胜一筹啊……” “那个家伙敢动大哥?”张飞下意识的瞪着眼珠子就说,说到一半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不由得“啊”了一声,迟疑的继续问道,“啊……大哥你的意思是……徐州这边的士族豪右……” 刘备点了点头,叹息着说道:“平原才多大,徐州多大?豫州刺史也罢,徐州牧也罢,都不是那么好当的啊……二位贤弟,你们想想,若不是徐州局面已经糜烂不堪,又何苦前来寻某这个局外之人为援?” 关羽点点头,说道:“此事正为某所虑也……麋子仲虽为别驾,然出身商贾……若不是陶徐州无人可用,又怎会聘其为别驾?陶徐州不得人心,可见一斑……更何况,若屯小沛,则为徐州守户之犬矣……” 刘备点头说道:“陶徐州多用丹阳人,与徐州之人略有不和,也是情理之中……不过,徐州之地,人杰众多,广陵有二张,另有琅琊诸葛,亦有鲁氏、吕氏等等,皆为经书世家,皆不仕陶徐州,这个就难免有些……另外,丹阳也有些乱相……表某为豫州刺史……此番是要架某于炉火之上矣……” 关羽沉默了片刻之后,忽然说道:“兄长……曹平东之父,亡于途中,此事,多有蹊跷……” 刘备闻言,也是点了点头。 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越是在社会上混的时间长了,便越是知晓一见钟情那种由荷尔蒙推动的感情,是如此的脆弱,就像是徐州这一片的区域,陶谦宝座之下的基础,也是在现实面前,摇摇欲坠。 虽然说陶谦是徐州牧,但是如果刨掉那些只是名义上归属,但没有实际操控权的郡县之外,那么陶谦能控制的地盘也不过就是两三个郡而已,其余的大多数都是游离在外的。 陶谦打不赢曹操,这么多年来也没有能够完全控制住徐州的局面,这个事实几乎就是摆在桌案之上一样,大家都看得很清楚…… 虽然没有什么直接的证据,但是刘备觉得,陶谦领地之前出现的那一起恶劣的凶杀案,绝对是陶谦被坑了。 这个事情刘备问过陶谦,结果得知是陶谦准备派人将曹嵩送往曹操之处的途中,出事了,陶谦便是裤裆里面抹黄泥…… 陶谦为何要送曹嵩到曹操那边,无疑就是想要缓和一下和曹操之间的关系,释放出一些善意,但是很显然,有人不愿意看到这个善意。 至于是谁干的,陶谦也有猜想,但是没有证据。 而这个豫州刺史,便是陶谦给出的答案,同样也是陶谦递到刘备面前的问句…… 或是东风,或是西风,反正豫州刺史这个职位,便在这个大风口之上。 只不过陶谦自己统治的徐州都乱糟糟的,由他来上表保荐的豫州刺史又能有什么力度?除了一个名号之外,刘备其实并不能获得多少好处,陶谦也知道这一点,因此就派了麋竺前来试探。 刘备愿意自然是皆大欢喜,刘备不愿意,那么就当作麋竺说服不成功,两厢人再见面的时候也不会显得尴尬…… 问题是,明知道如此这一条路水深,还要不要去趟? 良久,张飞忽然哈哈一笑,又给三人都倒上了酒,说道:“不管如何,豫州刺史!怎么说也是两千石的官秩了!小弟仅以此酒,为大哥贺!之前那么多风雨,不都过来了么?纵然麻烦又如何,只要跨下有马,掌中有矛,就算是对上千军万马,小弟依旧陪着大哥,绝无二话!” 刘备微微点点头,然后看着关羽。 关羽眯着眼,看着桌案的酒坛子,也慨然而道:“三弟所言甚是!纵然刀山血海,某陪同兄长,亦杀一条路来!” 刘备沉吟片刻,便一击掌,端起酒碗,说道:“如此,某便允了麋子仲,这刀山火海,便闯上一闯!来,二位贤弟,饮胜!” 三人端起酒碗,在空中一碰,便一同饮尽。 关羽放下酒碗,垂下眼帘,扫了一眼张飞,又看了一眼桌案边的酒坛子,心中叹息一声:这么明显的答案,某竟然还要思索再三……三弟虽然粗旷,不过这心思也有细腻的时候…… ……………………………… “父亲,昨日麋子仲至刘平原营中……”陈登提着茶勺,从釜中勺起茶汤,然后一面将乌漆麻黑不知道添加了什么佐料烹煮的茶汤倒入碗中,一面不急不缓说道,“……今日麋子仲便谏陶使君,请表刘平原为豫州刺史,驻小沛……” “豫州刺史……小沛……”陈珪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半闭着眼,沉吟了半响,忽然嗤笑了一声说道,“这老匹夫……权变之术倒也了得……” 陈珪抬头望着天,笑着继续念叨了一句:“这风向啊,要变了……” 董卓西走长安之后,关东诸侯分立,以二袁为两大势力。 徐州之地,刚好夹在南北二袁当中,袁绍曹操刘表一派,袁术公孙孙坚为一派,或许是因为陶谦和孙坚之前在西北的时候多少也算是战友,又或是有什么其他方面的考虑,反正起初的时候,陶谦是觉得袁家老二的胜面比较大,便压在了袁术这一方。 起初的时候陶谦北联公孙瓚,会同青州田楷,平原刘备攻打袁绍曹操联军,结果大家都是知道了,兴师动众不说,还被曹操从头到尾收拾了个够呛,若不是张邈吕布在后面捅了曹操一刀子,指不定现在已经是彻底败亡了…… 现在表刘备作为豫州刺史,目的么,一个是明面上的,大家都看得到,小沛顶在前面,作为徐州看门犬;另外一个作用么,则是隐含在暗处…… 陈登点点头说道:“……孩儿也是这样认为的……不过,父亲大人……张子布南下了……” “张子布?”陈珪皱起了眉头。 张昭在徐州也算是个有名号的人物,因此陶谦刚到徐州之后,还征辟了张昭,原来想着张昭前来应该是十拿九稳的事情,然而事情并没有像陶谦所想象的一样,张昭不仅拒绝了陶谦的征召,甚至还写了大字报,发表不少言论,表示陶谦无能,不足以统御徐州云云…… 陶谦认为是受到了侮辱,便让人捉拿张昭。不过在赵昱的包庇之下,张昭最终没落到陶谦手中,前一段时间便举家南下了…… “去了那?”陈珪不置可否的问道。 陈登说道:“听闻是去了历阳……” “啊哈哈……”陈珪大笑道,“如此,元达有难矣……” 元达是赵昱的字。赵昱放走了张昭,现在张昭居然去投了孙策,不就是摆明车马要和陶谦干到底了么? 如此一来还在陶谦手下的赵昱要怎么办? 不是有难又是什么? 陶谦可不是一个可以逆来顺受的人,甚至还有些睚眦必报。举荐刘备为豫州刺史,便也是如此含义…… 只不过这个睚眦必报的优良传统么,又有谁不是? 陶谦认为张昭不受征召,是受了轻视和侮辱,但是反过来陶谦捉拿张昭,张昭何尝不认为也是受了奇耻大辱? 因此张昭前去投奔孙策,也就在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虽然袁术没有直接的表示,但是从种种迹象推断,孙家似乎成为了袁术用来替代徐州牧陶谦的候补人选…… 陶谦是丹阳人,统领的是丹阳兵,当下在徐州的官吏当中也有一部分是丹阳人,可以说离开了丹阳,陶谦就如同无本之木一般。 而袁术却将丹阳太守给了孙策的舅舅吴景,然后又让孙策去丹阳募兵…… 现在的孙策在历阳练兵,准备进军江东,攻伐王朗和刘繇,若是讨伐成功了,那么有什么位置可以安排有功之臣呢? 或许在袁术眼中,陶谦既然连袁家老大的打手曹操都干不过,那么还有什么用?占着茅坑不拉屎么? 想搞一个末位淘汰的袁术,对于后世的人来说,可能会习惯,也会认为是正常,但是在汉代,这样的行为自然引起了陶谦的极度不满。 在前方为了袁术基业拼死拼活,老巢都被差点被人掏了,结果袁术一转手,将自己家乡的地皮人脉全给了孙家,这让陶谦怎么能没有一些其他的想法? 心凉凉的陶谦表奏刘备为豫州刺史,便是陶谦释放出来的一个信号。 当然,更主要的还是正面肛不过曹操啊,刘备在前面多少能够顶顶雷什么的也好…… “那么……”陈珪又笑了笑,端起茶碗来,试了试温度,便一饮而尽,说道,“如此说来,明日送些牛酒过去,权当为刘豫州贺!” 陈登点点头,说道“那么,父亲大人……我们……” 陈珪却摇了摇头,指了指庭院当中的磐石,笑着说道:“东风西风,变幻莫测,然院中磐石,可有或动?权变只可一时,未可保一世也……” 第1174章 两道题 阳平关外,大军蜿蜒而行,这一次斐潜进汉中的时候仅有四千五百名兵卒,后续又从关中来了一千多,而现在留给李儒和黄成各一千五百人之外,从阳平关走的时候,斐潜带领的部队数量不仅没有减少,反而是增多了。 只不过这些增加的人数,并不是精锐,甚至不算是正卒,大多数都是民勇或是劳役,这些人负责运输大量的器械物质,装在二百余辆辎重车上,将整个队列拖的很长。 “文优有言,不妨直说……” 斐潜坐在马背之上,摇摇晃晃,看着绵延向着西北而行的队列,对着李儒说道,然后朝着黄成点了点头。 黄成会意,朝着斐潜一拱手,然后拉住缰绳,停了下来,和斐潜李儒两人错开一定的距离。 黄成外表憨厚,其实人聪明得很,斐潜不用特意说什么,便流出了一定的空间。反正黄成算是半个自家人,该交代的也都交代过了,就不需要过多的罗嗦些什么,开辟往汉中的商路,一半看人为,一半看老天。 毕竟从上庸到荆襄,最方便的自然是走水路,但是在汉代当下的船运技术,还是处于一个初级阶段,所以,慢慢来吧…… 随着汉中的行政框架的一步步搭建完善,斐潜继续留在汉中镇守的意义就不是太大了,因此搬师撤回关中,毕竟只有斐潜带着兵卒走了,在川蜀之中提心吊胆的这些家伙才会松口气,要不然所有人盯着斐潜的亮闪闪明晃晃的三色旗,都不敢乱动。 虽然说斐潜释放出了善意,巴西郡也同样给予了回应,但是毕竟只是刚开始而已,双方的信赖和相互的配合还需要一定的时间进行磨合,关于川蜀的一切,才刚刚开始。 方才在阳平关前,其余留守汉中的官吏都在,李儒有些话也不太好讲,因此便李儒执意还是要再送斐潜一段路,斐潜便知道李儒肯定还有一些话要讲。 “将军……”李儒沉吟了一会儿,缓缓的说道,“关中之地,牵连者甚众……若成,则为霸业中枢,若乱……故而当缓行,万万不可操之过急……左冯翊徐氏,依某之见,可暂缓处置……” 说完,李儒便转头看着斐潜,眼神当中,多少有些期盼和忧虑。 斐潜是李儒他见过的最有想法,也是最有魄力的一个人,甚至有很多的思路,李儒从未想过,或许当初贾诩劝他再次出山的时候,心中还有些可有可无,但是从这一段时间以来相互沟通和交流,李儒真的希望斐潜能够走得更远些,看一看斐潜所描述的那些,在未来能不能实现。 而这些的前提,自然是斐潜不仅要保持住当下的基业,还要不断的强大自身,积蓄力量…… 但是斐潜又是如此的年轻。 因为年轻,所以有梦想,但是也因为年轻,所以容易冲动。李儒见过太多的年轻人获取了一定的地位和权势之后又迅速的陨落了…… 其中虽然有这个或是哪个的原因,但是年轻,遇事不冷静,导致行动上一错再错最终万劫不复,也是最为常见的因素之一。 虽然斐潜比起一般同龄人还是要稳重,但是李儒依旧有些不放心,因此特意强调一下,担心斐潜被这些跳梁小丑激怒,做出一些冲动的事情来。 毕竟现在,从大局考虑,关中更需要稳定。 “这个……”斐潜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说道,“文优之意,某亦明了……便如此罢,川蜀若不定,某便护关中不乱!徐氏,呵呵,宽容些时日也无妨……” 一样米养百养人,地盘大了,林子也就大了,便什么鸟都有了。 是的,左冯翊出事了,不过也不算太大的事。 徐庶在左冯翊推行爵田制度和新赋税田赋,自然是触动了当地的一些大户的利益,而这其中便是以左冯翊徐氏为首,多有不满,非议纷纷,搅动不宁…… 因为今年的秋赋时间还没有到,因此这些左冯翊的人也就是干动嘴皮子,表示要抗争一下,至于有什么动作么,基本还没有。就像是后世的小区物业要将原本免费的停车场改成收费的了,贴出了相关的收费标准和制度,这些原本习惯了免费的关中左冯翊的业主,自然会聚集起来抗议一样,但问题是斐潜这个物业还没有正式收钱呢,所以抗争的烈度自然也就不可能很高。 所以现在现在斐潜要怎么做? 纠集一帮人,把这些左冯翊的业主全家老小一口气全部杀光? 斐潜明白李儒的意思,李儒所担心的并不是这些左冯翊的业主,也不是关心这些家伙的生死,而是着眼于整体的布局。 当下斐潜的地盘,北面有平阳阴山,南面有汉中,中间有关中相互勾连,这样一片的区域才能算是一个整体,如果关中一乱,平阳和汉中无形当中就成为了两块单独在外的飞地,不管是从那个角度来说,都会对于未来的发展产生很大的负面影响,甚至会有一些连锁反应。 原先左冯翊只是斐潜地盘的一个突出部,而现在却成为了一块腹地,因此现在这个阶段,汉中可以乱,乱了才能浑水摸鱼,但是关中不能乱,只能是温,待政治结构稳定之后,再回头收拾这些跳梁之辈。 见斐潜通达,李儒也略松了一口气,沉吟了片刻,还是说道:“将军镇长安,必有大户敬献歌姬舞女……” “文优可是担心某沉迷女色?”斐潜哈哈一笑说道。 “非也,”李儒正色说道,“若勘不破此关,又怎能成英雄?某只是觉得将军尚无子嗣,不妨择良而纳之,开枝散叶……” “这个……”斐潜没想到李儒会这样说,愣了一下,然后略有些尴尬的说道,“此事……某知矣……” 李儒见状,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从皮袍当中摸出了一个锦囊,呈到了斐潜的面前,然后说道:“将军欲稳关中,某有二策,便于此囊中……” 锦囊? 什么时候李儒也会搞这个了? 斐潜摸了摸锦囊,发现里面硬硬的,似乎有两块硬物,摸出来一块,却是一面木牌,样子很眼熟…… 这个,不就是当初斐潜拿给李儒,献计用的那个移民政策的木牌么? 怎么李儒还保留着? “此物正当时也……”李儒带着一些调侃的笑意说道,“若非某亲身经历,说不得以为将军是未卜先知,谋划深远……” “啊哈,这……” “大军路程,耽搁不得……囊中另一事物,便留给将军路上消遣便是……”李儒下马,恭立在一侧,深深作揖,“恭送征西将军……” 一旁的黄成也同样下马,半跪在地。 斐潜连忙下马,搀扶起二人,便无他言,就此分别。 这一次回汉中,斐潜绕道祁山,走陇右回关中。一方面是傥骆道实在是太难爬了,斐潜实在是不想再爬第二次,而褒斜道也在修缮当中,没有完全修好,子午道也是一样,而且还要携带一些物资回关中,因此相比较而言,走陇右线虽然比较长,但是平坦方便许多,斐潜又不赶时间,自然是选择走好走的路线。 再加上祁山么,多少也算是一个风景名胜,难得有机会到了这里,多少也要去看看,不是么? 或许是爬了一遍傥骆道,斐潜现在觉得当下的道路简直就是平坦的不得了,再加上徐晃统领兵卒,也不用斐潜多过于费心,因此便琢磨起李儒给的锦囊来。 第一块木牌么,李儒的意思总结起来,就是一个字“民”。 但是说起来好像简单,但是实际上并不简单。 就像是斐潜给李儒留下了汉中这个课题一样,李儒也同样给斐潜留下了关中这个课题…… 李儒到现在还只是称呼自己为将军…… 彼此都还在考察期呢…… 斐潜不由得自嘲的笑笑。 李儒如此,斐潜也不是一样么? 为何将李儒至于汉中,一方面确实是李儒也合适,另外一方面无非就是调离李儒,可以让斐潜有一些时间收整和掌握李儒带来的那些人马。 只不过斐潜真没想到,这个木牌,兜兜转转竟然又回到了自己的手中。 斐潜摩挲着木牌,心中不由得有些感怀。 李儒的建议确实很不错。 先抓民,也就是这一块木牌原本的作用,定民心,安流民,促生产,稳关中。现在的局面和当初迁都的时候有些相似,都是流民遍野,只不过当时是河洛的流民居多,而现在是关中的流民居多而已,因此,当时李儒没有处理好的问题,现在交还到了斐潜的手上。 从汉中运输到关中的粮草,毕竟不是长久之策,粮食全部依靠进口,这样的局面不管是汉代还是后世,都是极其不稳定的,所以,关中区域尽快的恢复自产自足,便是当下最重要的事情。 不过…… 李儒将这个木牌交还回来,是不是其中代表了一些什么意思呢? 斐潜坐在马背上摇摇晃晃,一时间没想出一个所以然出来,索性便不再想了,将木牌放回锦囊当中,又摸出锦囊当中的另外一块牌子来。 这一块牌子有些沉,大部分应该是铜的,但也有掺杂了一些其他什么金属,导致整块的木牌有些不仅分量沉,而且还没有什么铜锈,在牌子的正中间,只有一个简简单单的小篆——“秦”。 除此之外,便什么特殊的都没有。 “秦?” 斐潜喃喃的重复了一声,有些摸不着头脑。 看见这个“秦”字,自然是第一时间想到秦朝,这是一个带有魔力的字眼,这是一个神奇的朝代,总是能不经意之间就勾起华夏人最强烈的感情,缅怀、愤怒、赞叹、敬畏会一起涌出,然后最终化成轻轻的一声叹息。 作为第一个采用郡县制的中央集权的王朝,在整个华夏的封建社会时期,一直被效仿,没有被超越。 后来的朝代虽然将郡县改为了府县,或者是什么道、什么路,但是实际上还是换汤不换药,并没有什么突破性的进展,大封建阶级的政治架构,也没有太多新颖的变化。这样一个在东周初期仍丝毫不起眼的西部附庸国,却决定了华夏持续千年的政治结构走向,不得不让人感叹。 秦朝的郡县制,可以说是超前了一步,看看现在汉代,甚至往后唐宋元明,还有那被后世许多砖家叫兽鼓吹的我大清,依旧是采用郡县的骨架结构,顶多在外再附加一些其他的外挂系统罢了。 就是这超前的一步,让秦末汉初的各地纷争不断,旧贵族的兴风作浪,再加上伟大的爹必定有个熊孩子的反物质因果定律,秦朝最终没有能够挺过去…… 从战争中一路走来的秦人习惯了不停的战斗,然而却没有意识到其中蕴含着毁灭的种子,几百年不间断的战争让秦人成为战争大师,他们善于在战争中求生,却不知如何维持和平,当统一真的来临的时候,却手足无措的不懂得应该如何面对。 大泽乡的那个雨夜揭开了秦国灭亡的序曲,秦朝的统治最终被推翻,伴随着儒家被确立为国家正统思想,知识阶层开始不遗余力地对秦朝进行口诛笔伐。抹黑秦的做法被一代代儒家王朝传承了下来,秦也被刻意地塑造成了反面的典型,于是秦的祖先被打扮成了异族西戎,秦始皇被虚构成吕不韦别有用心生出的儿子…… 但不管怎么说,秦朝已经过去了四百余年,就算是再坚硬的城墙,也已经垮塌,再锐利的青铜剑,也抵挡不住环首刀,过去的终究是过去,失去的不会在重新获得。 秦朝已经不可能再复立,也没有复立的意义,但如果不是秦朝的秦,那么这个“秦”字是秦势的秦? 现在斐潜取了汉中,如果再获得了川蜀,基本上就和战国之时的秦朝的势力差不多了,有巴蜀之地的富饶,有关中之地的丰硕,再加上守潼关据函谷,又有山川险峻,基本上来说确实和当时秦朝坐山观虎斗有些相似…… 但问题是春秋战国时期秦朝坐山观虎斗这点事情,在现在的汉代,能成功么?这些山东士族会乖乖的按照剧本来演,先决出一个最强的,然后才转头和斐潜对上? 明显不可能。 正常来说,一旦斐潜独大,必然就会遭受到周边的联合打击,三国么,不就是这样的么? 再者,先不说现在斐潜还没有获得川蜀了,更何况斐潜这是要回关中,整体战略上虽然说和川蜀有些关联,但是毕竟地理位置一个南一个北,所谓秦势,对于当下解决关中的问题牵扯并不多…… 因此虽说有些意思,但也不像是秦势的秦。 那么,李儒留下的这个“秦”字,究竟是代表着什么呢? 第1175章 别无选择 巴西,虽然名号听起来像是巴郡以西,但是实际上是巴郡以北,嗯,别问为什么。 巴西和巴郡、巴东合称三巴,后来张飞驻守巴郡的时候,喝酒之后喜欢载歌载舞,很多人以为潮流,便称之为三巴舞,广为流传…… 咳咳咳,好吧,以上都是瞎编的。 不过人么,总是在梦幻和现实当中生存着,要么选择梦幻,要么选择现实,要么在现实当中持续梦幻,要么在梦幻当中接触现实。 黄权坐在嘉陵水边,望着江水滔滔,默然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一旁的老仆看了看天色,拱手说道:“少郎君……该回了……” “嗯,”黄权点点头,望了一眼即将垂入山中的夕阳,不由得喃喃念到:“君子于役,不知其期,不日不月,曷或至哉?日之夕矣,鸡栖于桀,羊牛下括,如之何勿思?” 老仆显然听不懂黄权魔改的君子于役,只是恭立在一旁,不言不语。 “回家罢……”黄权摆摆手说道,然后便率先往家中走去。 黄氏,在阆中不算是最大,但也不是最小,在嘉陵江畔有一户高门大院,便是黄氏家族的聚集之地了。沿着江水往上,一路遇到不少黄氏家族的族人,黄权也一一拱手问候,礼数周到且平稳,就如同往日一般。 “父亲大人……”黄权进了其父亲的书房,拜倒在地,叩首道,“……孩儿不能晨省昏定,侍奉于前矣……孩儿不孝……” “起来罢……”黄权之父皱着眉头,缓缓的说道,“汝意已决?” 黄权默然,只是低头看着桌案下的席纹,就像是白茅席中间的纹路有答案一般。 “荆襄黄氏,巴西黄氏,虽说同姓,但非同源……”黄权之父缓缓的说道,“拒之亦可……汉中太守,虽两千秩,然为傀儡,并无实权……” “孩儿亦知之……若不如此……”黄权说道,“阆中大姓众多,焉与黄氏?孩儿愿为黄氏增色门楣,纵然前途崎岖,亦不旋踵矣……” 汉中太守,确实只是个空架子,有南郑张氏在,有刺史刘诞在,还有征西将军留下的长史在,一个外来的太守,能在这样三座大山之下,唱出多大的戏? 但是自己没得选,不是么? 征召之令直接便送到了阆中,送到了黄氏门前。 不选? 阆中其余的大户怎么看? 征西的妻室姓黄,这个大家都是知道,而现在就算是自己应征,在阆中的其余大户,他们会认为自己这个黄氏真的和荆襄黄氏一点关系没有? 前几日络绎不绝的访客都是闲的无聊来串门子的? 家族当中那些多少年都不见的黄氏族人,也都赶着过来,多少露个脸,称兄道弟攀附关系,若是自己不去,岂不是绝了这些人的念想,这些人又会怎么想? 就算只是一个虚名,黄氏家族也需要这个虚名…… 虽然黄权不清楚为何征西将军得知了自己的姓名,将征召之令送到了这里,但是当下,不管是从那个角度来说,自己都没得选。 黄权之父眉头之间的川纹越发的深刻,不由得叹息一声:“痴儿……” 黄权再拜,顿首伏地。 “也罢……”黄权之父从桌案之上,拿了一个小木匣子,放到了黄权手中,说道,“为父与賨王杜有旧,此乃信物……北上之时,不妨前往拜之,可募部曲,以防万一……” 黄父说得轻巧,好像这个信物很简单,但是黄权知道,这其实是黄氏的一个护身符,而为了自己,父亲却拿了出来,交给了自己。 賨人,也称之为板楯蛮。 因为其既勇武好战,又能歌善舞,所以一直以来在战场上都有很奇特的表现,当年周武王伐纣,便得了賨人的帮助,而当时充当冲锋军的賨人仅三千人,而对面纣王的军队则是号称七十万…… 賨人出战,在战场之上一边歌舞,一边杀敌,或许是从未见过这样充满了战场艺术美,浪漫情怀四溢的战斗模式,纣王兵卒的士气很快跌落谷底,四散逃逸,因此这一战被称之为“武王伐纣,前歌后舞”。 后来刘邦能定天下,賨人也功不可没,后来刘邦便封赏了賨人,准许了一些优惠的政策,可以用布匹来抵缴交赋税,“大人一匹,小口二丈”,便算是完税了,因此在汉代,賨人在阆中繁衍定居,也渐渐的繁盛。 这样的一份信物只要握在手中,就等于是多了一个武装力量的外援,他人想要动黄氏的时候,必然也要斟酌再三,而现在黄父却将这个信物直接交到了黄权的手中,让其直接去使用。 因为在汉中的张则之前平叛镇压过板楯蛮,因此板楯蛮必定不可能投靠到张则之处,也才能确保对于黄权的忠诚。 “父亲大人……”黄权捧着木匣子,有些犹豫。 “去吧……”黄权之父挥了挥手,说道,“既已决,便行之……早些歇息,明日便启程罢……” “唯……” 黄权再拜,退了出来。 黄父端坐在桌案之后,低垂双目,看着黄权的身影在落日的映照之下拉得极长,身影在桌案之前晃着,似乎是眷念着什么,随后便渐渐的一点点远去,最终消失在门口。 ………………中兴剑,自然就是皇权啦,书友大才………… “叔父大人!我们没得选!必须打,一定要打!”马超跳着叫道,额角处的青筋都冒了出来,“征西小贼,杀某族弟,毁某部曲,此仇若是不报,马氏如何立足?!” 韩遂皱着眉头,鼻子眼睛都快皱到一起去了。 他娘的,你也知道是你是“马氏”啊? 你马氏难以立足,跟我有半个五铢钱的关系没有?是老子害你失败的么,是老子让你的族弟去送死的么? 当初劝你一起回来,不愿意,好了,现在吃了亏又来叫,是老子欠你的么? “叔父大人……”马超没有看韩遂的脸色,或者是看到了也装作看不到,继续说道,“如今已是仲夏,即将入秋!叔父!关中秋获在即!若是让征西小贼收了秋粮,缓过气来,稳固关中,昔日必定挥军西进!届时你我将如何自处?” 躲这里不动? 躲起来有个屁用啊! 就算是能够偏安一隅,又能坚持多久?拿贫瘠的西凉去和富庶的关中抗衡?这他娘的都抗衡了几十年了,还不够啊? “嗯……” 韩遂的眉头松动了一些,这才听起来像些人话么…… 这不仅仅是卧榻之畔的关系,这也是韩遂多年来的心愿,他何尝不想入住关中,真正的从披着皮袍改成穿着锦袍,身边不再是一堆堆的,一辈子难得洗两次澡的臭哄哄的羌人,而是香喷喷,水嫩嫩的关中,山东,甚至是江淮美女? 就像是马超所说的,如果征西将军稳定了关中,那么韩遂他的这个愿望,也就宛如镜花水月一般,只能望而兴叹了。 “……说说看,贤侄你准备怎么办……”沉吟许久之后,韩遂终于是开口说道。 “抢光,烧光,杀光!”马超恶狠狠的说道,眼里流露出嗜血的神色,“能抢则抢,不能抢来的就烧!沿途不管是军是民,全部杀光!必须让征西小贼无法于关中立足!” 比起韩遂来,马超的选择余地更小,更没有得选。 因为这一次的失败,加上马岱的身亡,在家族当中原本已经停息的那些细碎的声音,又重新的叽叽喳喳的冒了出来。 就连那些羌人,看着马超的目光,都发生了一些改变。 这如何能让马超忍受得住? 马超急需一次胜利来稳固在家族,在羌人之中的地位和声望,除此之外,他别无选择。 然而韩遂依旧是没有松开眉头,马超方才所说的,太过于空泛,并没有什么确切的执行目标,也没有进攻的方向,这样子的计划并不能让韩遂满意。 韩遂已经早就过了几句空头口号就能煽动得血液沸腾的年龄,他需要更加实际的,更加切实可行的行动方案。 “叔父……”马超走进了一步,降低了音量,继续说道,“征西小贼于下辨武都屯粮转运……我们可以这样……” 最终,韩遂斟酌再三,同意了马超的计划。 看着马超告辞远去的身影,韩遂的目光闪烁,原本有些疑惑的神色很快的就变成了愤怒,旋即又变得有些淡漠…… ……………………………… 东阿县城。 临近半夜了,城门楼的角落里,传来了些细碎的声音。 “叔父……” 这一声叔父,叫得有气无力,就像是蚊虫在耳边鸣叫,稍不留心便会漏过去一样。 “你个娃子咧,又饿了?”黑暗之中,一个苍老的声音回答道,“莫得吃的了……忍一忍,快睡吧……睡了就不饿了……” “哦……”年轻的声音低低的应了一声,努力的将身体再蜷缩得小一些,这样也就可以让饥饿感消退一点。 距离秋天,还有两个月的时间,正常来说,应该是等着盼望着收获的时候,但是在东阿人的心中,不仅没有丰收的喜悦,只有无穷的恐惧…… 城外的耕田,已经连半粒粮食都找不到了。 就算是再饥饿的农夫,也不舍得在粮食即将成熟的时候下毒手,但是蝗虫不管。那漫天的蝗虫从西边天际飞来,遮天蔽日一般,像是一张遮天蔽日的活动布幔,笼罩在东阿县城的上空。 草秃了。 树叶光了。 所有的耕地,只剩下了不到一寸长的禾苗根…… 人可以吃的,人不能吃的,蝗虫都吃了,什么都不剩。 蝗虫吃饱了,或者应该是没得吃了,便继续向东飞走了,留给东阿的,便只是无边无际的担忧和恐惧。 接下来要怎么过? 一石米,在市面上卖到了五六十万钱,而且还有价无市,根本就没有多少量。而在前几年,一石米也就是两三百钱。 天地之间,全数都是化不开的暗色,就像是人的血液暴露在外久了,变成了那种红色发黑的颜色。 荒野之上,一点光火闪动了一下,然后慢慢出现了一行队列,朝着东阿县城缓缓而来…… “捕鼠队回来了……”值守的兵卒高声喊道,“准备开城门!” 虽然已经是半夜了,正常来说不应该开城门,但是现在这个非常时期,又有谁会将这个规矩放在心上? 更何况这本来就是县令程昱的命令。五天前,县令下令,派遣了兵卒到城外荒山野地当中去捕鼠…… “叔父……捕鼠队回来了……”半大小子根本睡不着,听到了声音便连忙趴到了城垛之上,一边看一边说道,“……好重的血腥味……” “回来!莫看了……”苍老的声音叫道。 半大小子却没有动,“……我听人说,昨个儿去城外捕鼠的时候,一个什长和五个兵被老鼠给咬死了……叔父,什么野鼠这么厉害啊……还有,听说县令又在招募捕鼠队的人了……” 老汉不由得提高了几分:“滚回来!石蛋子,给我滚回来!” 石蛋子见叔父动怒了,便连忙跑了回来。 “……你爹死得早……”老汉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也没钱娶妻,就当你是亲生的了……这些年,也没能混出个名堂来……就是苦了你,跟着一起挨饿受冻的……” “诶,叔父你说这是啥话么……”石蛋说道,“叔父不是挺照顾我的么……” “石蛋啊,听你叔父一句话……”老汉紧紧抓着石蛋的胳膊,说道,“不管什么时候,都别去捕鼠队!看都不要看!” “为什么?”石蛋睁大了双眼,清澈透亮的眼珠子看着老汉。 “不为什么!”老汉手上的气力不由得多了几分,“叫你不要去就不要去!连看都不要看!” “……哦……知道了……”石蛋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是还是先答应了一声,“……不过,叔父,听说捕鼠队的人有鼠肉吃……” 老汉愤怒的扬起了巴掌,却打在了自己的脸上。 “叔父!你这是干啥啊!” “石蛋啊……”老汉紧紧的抓着石蛋的胳膊,目光当中是无边的恐惧和悲哀,“你要是认我这个叔父,你就听叔父一句话……还想做个人的……就不能吃这鼠肉,吃了,吃了就不再是人了,是鬼,是鬼啊……” 第1175章 或人或鬼 曹操坐在桌案之后,面沉如水。 大旱。 蝗虫。 这两样灾害,似乎天生就是大自然向人类为了诠释什么叫做祸不单行而特意设立的…… 大旱过后,水位降低,土壤坚实,更加适宜蝗虫产卵,同时大旱之后的植被减少,一方面是剩余植物的水分较少,蝗虫摄入同等质量的植物,其养分自然就较高,会让蝗虫更加茁壮;另一个方面,因为植被减少,一系列的生态退化,导致蝗虫的天敌减少,最终蝗虫成灾。 蝗虫向东向南,追逐着更多的植物,更多的食物而去,但是很有意思的是,蝗虫无法在超过百分五十植被地区繁殖,也就是说,越是植物众多,食物众多的区域,反而就是蝗虫的灭亡之地。 但是曹操看不到蝗虫的灭亡,他现在只看到了自己即将面对灭亡。 漫天的蝗虫已经飞走了,留下的便是蝗虫啃食不动的木桩,石头,黄土,而这些,曹操的这些兵卒同样也啃不动。 曹操也下令捕捉蝗虫而食,但是飞蝗移动迅速,全军出动也抓不了几只,就像是在扯下了蝗虫这个巨人的几根毛发一般,蝗虫依旧不慌不忙的吃光了能吃的一切,然后遮天蔽日的飞走了。 濮阳原本周边,皆为良田,但是现在先是遭遇兵锋,然后又遇到蝗灾,田地皆被毁坏。不仅如此,蝗灾遍布整个兖州,导致曹操仅存的控制区域,鄄城、范县、东阿等地也无粮草可以供给。 大军断粮! 原本兖州整个的局面岌岌可危了,若是再不能战胜吕布,又粮尽而退,恐怕鄄城范县等仅存之地,也是立刻动荡! 曹操急需胜利,至少一场胜利也好! 可是,连一场都没有…… 吕布在陈宫的建议之下,赶往鄄城的时候,郭贡已经退兵了。面对坚固的鄄城,吕布也无能为力,同时也不愿意白白在鄄城之下损失兵卒,便退兵了。 如果要勉强算的话,便只有这一场胜利了。 其余的,没有。 曹操领兵回援,却被吕布抓住了几个破绽,狠狠收拾了几次,先败曹洪,后败夏侯渊,再败曹操…… 青州兵,收拾徐州兵,像是老子收拾儿子一样,然后到了这里,便颠倒过来,吕布带领着兖州郡兵,收拾曹操的青州兵,也跟老子收拾儿子一样,打得曹操一点脾气都没有。 吕布战法其实并不复杂,就是用骑兵欺负曹操的步卒军阵,左右不停的进行拉扯,刚刚从黄巾贼转职而来的青州兵哪里能够迅速的调换阵型来应对? 而一旦曹操军阵露出破绽,便立刻被吕布抓住,纵骑猛突,瞬间破坏曹操的阵列,进而扩大战果,击溃曹操的军阵。 曹操虽然知道吕布的战法,但是毫无抵御的能力,要拦,拦不住,失去了夏侯渊那一只唯一成编制的骑兵之后,在面对吕布的骑兵之时,便永远处于被动的下风,根本跟不上吕布骑兵的变化;要打,又打不赢,除了典韦之外,没几个人可以正面和吕布硬抗,但是典韦又是步将,总归是少了四条腿,吕布可以溜狗一样,轻轻松松在前面杀另外一部分曹军,而典韦只能是带着兵马在后面呼哧呼哧的追…… 最危险的一次,吕布甚至奔袭突破了曹操的本阵大营! 若不是军司马楼异舍命将自己的战马让给了曹操,曹操说不准就折损在那一场战斗当中了…… 因为这一场战斗,曹操甚至烧伤了手掌,随后得知曹操受伤,以讹传讹之后,全军震动,几乎都要立刻分崩四散! 曹操不得已,强撑着,巡视全军,这才算是重新稳住了军心…… 战场之上,谁占据了主动,谁就更加的从容,而现在,曹操一点主动权都没有,他必须战胜吕布,至少要挽回连番失败所造成的对于自己军队和兖州地方的影响。 然而位于濮阳的吕布,不,应该是城中的谋士陈宫,也知道这一点,因此在蝗灾发生之后,便收兵回了濮阳,不再和曹操在野外对阵,守城不出,坐等曹操军队自行崩溃。 因为濮阳城外,已经没有值得争夺的东西了…… 到处都是一片荒凉,就算是全数让给曹操,曹操也不能得到任何的粮食补给,还不如进濮阳城,减少兵卒的日常消耗。 无疑,陈宫的策略是正确的。 虽然说当下兵营修建到了濮阳城下,但是曹操却丝毫没有优势,特别是在当下兵粮已经断绝的情况下。 除了战场之上的困局,在桌案之上,还有让曹操更加难受的事情…… 就是这一碗肉。 一碗晒成肉干,又被水煮之后,呈现出暗红色的肉。 白水煮的,因为是曹操要的,所以还加了一点点的盐,除此之外,便什么都没有。佐料或是香料,想太多了,蝗虫过境之后,连点绿色的都看不见,还有什么可以做佐料的? 吃或是不吃? 曹操看着这一碗肉,默然无言。 曹操是什么人? 虽然一直被士族诟病其出身,但是不得不说不管是曹操的爷爷,还是曹操的父亲,对于捞钱这个事情还是相当的拿手的,因此曹操从小就没有什么苦日子过,说是锦衣玉食也毫不夸张,但是,当下别说锦衣玉食了,就连最基础,最粗糙的粮食都无法保证了…… 帐内的众人都看向了曹操。 这些肉,是东阿程昱送来的鼠肉。粮食没有了,但是还有肉,鼠肉。在座的都不是笨人,都明白这所谓的鼠肉究竟是什么品种的老鼠。 曹操更是心知肚明。 “大兄!”曹洪忍受不了,横了帐内的众人一眼,大声说道,“大兄不必如此,某皆言此肉便是鼠肉就是,又有何人胆敢……” “不……”曹操竖起还裹着布的手掌,制止了曹洪的话,“帅为一军之胆魄,某若不食,全军如何愿食之?子廉不必多言。” 说完,曹操便端起碗,大口大口吞食起来。 已经是有些凉了的肉块,除了一些肉香之外,还有浓重的血腥味道,曹操不敢细嚼,匆匆咬了几下便吞咽下去,吞入之时,就感觉像是在吞着一块块发硬的浓痰,滑腻且强韧,引起喉咙一阵阵的不适…… 曹操强忍着,将肉块吃下去。 像曹洪那样做,也不是不行,反正在明面上宣称这就是鼠肉,然后分发下去,让兵卒食用…… 但问题是,曹操部队里面有青州兵。 现在的曹操部队,士气低落,实在是不能再有什么意外了,若是再有什么哄乱,说不得便是立刻分崩瓦解! 所以曹洪的做法虽然简单,但是有隐患。因此曹操不得不吃,他吃了,等于就是将这一次的责任和后续的非难,全数都抗了下来,不管是程昱的,又或是普通兵卒的,曹操一人担之! 平东将军都吃鼠肉了,其余人等还有什么闲言? 曹操将空碗重重的往桌案上一顿,喉咙上下活动着,似乎在压抑着什么,良久之后才哑着声音说道:“……子廉……某已食矣……散发下去,补充军用!” “唯!”曹洪含泪拱手,领命而去。 大帐之内,一片沉寂。 “主公……”郭嘉拱拱手,打破了这个难堪的氛围,嗯,现在他应该还是戏志才,然后转首看向了夏侯惇,说道,“……某有一策,或可破敌……此亦夏侯将军之功也……” ……………………………… 濮阳县衙大堂之内。 “什么?粮草已绝?”吕布皱着眉头,沉声喝问。 濮阳田氏拜倒在堂下,低着头,颤颤巍巍的说道:“回禀温侯,城中……城中确实无粮矣……城北四个粮仓,如今皆空……” 曹操是人数多,消耗粮草快,而吕布虽然人数少了一些,消耗的并不比曹操少多少,因为吕布除了兵卒之外,还有不少胃口大的牲口…… “温侯!”濮阳田氏急切的往前挪了两步,说道,“城中粮仓确实无粮……” “够了!”吕布碰的一声拍击在桌案之上,几步来到田氏面前,一把抓起田氏,就像是拎着一只小鸡一般拎到了空中,喝道,“汝管公仓以来,往家中送过几次粮草?当下军中无粮,汝家中又食何物?若是平时,某也懒得理会汝等行为,当下紧要关头,汝还胆敢称无粮可用?!莫非欺某刀不利耶?” 田氏脸色煞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滚!”吕布将田氏掼回地面之上,然后说道,“明日午时之前,解送军粮至营中,胆敢托词怠慢……哼哼……” “……小人不敢,不敢……遵命……遵命……”濮阳田氏龇牙咧嘴的忍着痛,连滚带爬的走了。 “蠹虫!”吕布皱眉,骂了一声。 “温侯……咦……这是……”急匆匆而来的陈宫撞见了掩面而去的濮阳大户田氏,不由得有些诧异的问道,“不知何事如此……” “诶,不就是筹备军粮之事么……”吕布将方才的事情大概讲了一遍,然后说道,“公台来此,不知何事?” “哦……”陈宫皱皱眉头,略歪了歪头看向了田氏离去的方向,“……温侯,曹兵退军了!” “真的?”吕布一下子来了兴趣,“走,上城楼看看去!” 二人来到了城池门楼之上,望着远处的曹军大营。 “果真退兵了……”吕布哈哈大笑着说道。 “城外已是颗粒无存,兵无可食,若不退,便是全军溃败之局……”陈宫捋了捋胡须说道,“曹军多半退往鄄城……曹平东也是决断之人,当退则退,吾等诱军之计不得全功,亦为憾事也……” 曹操一旦退往鄄城,原本陈宫谋划当中让张邈掩袭曹操侧翼的计策,就基本上可以确定是无功而返了。毕竟领军偷袭和正面对抗,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张邈的能力和胆量么,也就那样,不能特别指望什么了。 “无妨!”吕布盯着曹军退去的方向,傲然说道,“待某再破之便是!” “温侯,曹军退而有序……”陈宫皱着眉头,说道,“恐有准备……不宜追之……不过,从濮阳至鄄城,多为平川,何处某不可袭之?温侯可稍安勿躁……曹军后军退却,其必定懈怠,纵有伏兵,亦不能久留……待其伏兵尽去,温侯便可领骑军袭之,定然可破!” “嗯……”吕布点点头,大笑说道,“公台所言,甚合某意!来人!派出斥候!盯紧曹军动向!” ……………………………… 濮阳田氏家宅当中,昏暗的灯光摇摇晃晃,在窗楣上映照出两个人影,忽大忽小,忽左忽右,如同鬼魅一般的抖动着。 “田郎君……”一个声音压低声线,只能依稀的听得几个字,“……明日……出城……” 田氏沉吟着。摇曳的灯火,在田氏脸上投下大小不一的暗色,浓黑得仿佛能滴出墨色来…… 这几日,为了供给吕布的军队粮草,田氏不得不挖了自家的老底,看着自家仓库当中粮山一点点的减少,最终即将消失,田氏的心中如同刀割一般,无时无刻不在滴血! 再这样下去,或许吕布还不一定败亡,田氏就先完蛋了! 所以,只有搏一把了。 田氏将心一横,招了招手,让另外一人凑近一些…… 窗楣之上,两个人影子交汇在一处,跳着,舞着,宛如恶鬼在欢庆。 ……………………………… 不出陈宫意料,曹操后军撤离之后,斥候回报,也有一两队的人马从埋伏之处撤离了出来,望东而归。 吕布当即领兵出击,两条腿毕竟跑不过四条腿的,曹操的后军很快就被吕布追上了…… 在吕布的原本计划当中,这些曹操后军见到了自己骑兵之后,应该是一触即溃,然后吕布就可以驱赶这些溃军,然后一路碾压过去,就像是草原上驱赶羊群一样,将曹操大军彻底击败。 但是眼前的局面,出乎吕布的意料。 曹操断后的军队出奇的强韧,被吕布骑兵追赶上了之后,居然没有溃乱,而是立刻收缩阵列,集中在了一起,就算是被吕布骑兵在外围不停的用弓箭射杀了一批又一批,也坚强的聚拢在一处,不乱阵脚,似乎是宁可全数战死,也不后退一人…… 抛下这群人,继续往前? 还是强吃掉这些人,再进行追击? 吕布皱着眉头,坐在赤兔马上,有些犹豫。 战马补充不易,所以不是绝对必要,吕布一般不会让骑兵正面冲击密集在一处的步卒阵列。因为只有在追击和突袭步卒兵阵侧翼,或是薄弱之处的时候,骑兵才能发挥出十足十的杀伤力,但是像面对当下的密集步卒战阵,硬攻不是不可,只不过同样会有大量的损伤。 正当吕布衡量得失的时候,忽然后方烟尘滚滚,吕布连忙派人前去查探,却发现是陈宫领兵前来…… “公台!”吕布不满的说道,“汝不于濮阳守城,来寻某作甚?” “咦……”陈宫也有些疑惑,说道,“不是温侯遣人传令,言已大破曹军,令某前来打扫战场,驱赶曹军么……” “某何时传……”吕布才说了一半,便和陈宫一样,猛然色变。 此时此刻,忽然在东面、南面、北面三个方向上都响起了轰天的战鼓声,滚滚烟尘就像是巨墙一般,往吕布和陈宫的部队挤压而来! 第1176章 人才引进 越往西北走,斐潜越是体会到了当初诸葛为何选择这一条进攻路线的原因,嗯,或许是其中的一个原因而已,但这个原因应该也是相当重要的一条,那就是运输。 没有解决运输问题之前,大规模的战争或者是持续时间较长的战争,都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行为。 消耗太大了,不仅仅是兵卒的消耗,还有运输部队的消耗,而这些消耗,很大程度上和战争无关。 斐潜坐在青泥水边,在面前的还算是比较平顺的石板上铺开了一张厚竹纸,然后用毛笔在竹纸上勾勒着,画出大概的行军路线,并标注周边的山川要点。 当然,这一张略显的简陋的地图依旧是大概的记载和描绘,很多东西依旧是无法详细的标明,但是斐潜至少懂得一些地图的基本常识,比例尺寸什么的相对来说比起汉代其他地图制作者都要好很多。 至少斐潜不会在地图上勾勒出写意或是写实的山水图画…… 现在的位置,距离汉中阳平关三天。 没错,三天。 坐了记号的斐潜,不由得嘟囔了一句,下一次,一定要把计里器搞一台出来,这样的粗略计算方式,实在是太让人无语了。 汉代,其实早就有计里器了,或者叫做司里车,又称记道车,但是这个玩意就跟很多古代黑科技一样,最终没有能够广泛的应用,逐渐便失传了。 其实司里车的原理并不复杂,就是利用齿轮机构差动的关系,但是就是这样的技术,在汉代,甚至在汉代以后相当长的时间内,这样的司里车只是用来作为皇帝出行时“大驾卤簿”中必不可少的仪仗之一,并没有将其投入到实际的运用当中去,再加上除了制造者之外,没有任何人懂得原理,一旦其中任何一个齿轮松动脱钩,便算是坏了,也不懂得修复和维护,因此这样相对来说笨重的司里车,便在华夏特有的混沌计数面前,败下阵来。 大概和约数,全凭感觉,横行华夏成百上千年,直至西方机械攻上门来的时候,才明白有一个精确的计量方式有多么的重要。 斐潜将目光投向了身侧奔腾不惜的青泥水,又将抬头眺望着远方。 青泥水,因为两岸颜色青翠,宛如青泥一般,故而得名。现在这个汉代,还没有像后世一样,一提西北,就想到荒凉和黄土,就像是眼前的青泥水,依旧是清澈的。 接下来还有一段路要走。 从汉中那个小盆地出来,西出了阳平关,往西北方向,便是进入了祁山道,这一条路,相比较走秦岭来说,真是平坦的太多了,山势舒缓,山间有路,足够容纳军队列队而行,不想是傥骆道那样需要攀爬盘旋。 往西北走了大概一天左右的路程,便到了沮水、东渡河、西河、白河、东沟河的一处交汇之处,虽然这个地方水流很多,但是都很浅,并不适宜漕运,只能是沿着河谷步行,当然,在这样的地方修筑一个营地进行补给的话,应该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斐潜在这个位置,稍微标注了一下,划了一个带了些犄角的“回”字形,表示可以修筑营寨。 沿着青泥河谷继续继续向西北步行约两天的时间,便到达了这里,沮县。 这里是群山环抱当中一块难得的平地,并且有充沛的水系,一条是穿过县城的嘉陵水,另外两条是位于县城西北的青泥河与西汉水。 西汉水,恐怕就是诸葛亮一生之痛了。 当年刘邦北伐项羽,韩信调兵出汉中,就是利用西汉水运输粮草,但是到了诸葛亮的时期,这个已经成为了老黄历,不可复制了。 西汉水发源于祁山北边的齐寿山,原本流经沮县,然后继续向南,在汉中西南的阳安关与汉水汇合,故名西汉水。 所以当初韩信可以从从容容的领着十万兵马北上,不用太担心粮草的问题,因为粮草这些笨重东西,可以走船运,从汉水转运到西汉水,然后再送到这里,进嘉陵水,在往北运输…… 就算是秦末汉初的船运技术再落后,也比人马陆运要便捷了许多,但是到了诸葛亮的时代,却没有办法了。 不知道应该说是刘邦的好运,还是说刘备没有这个气运,公元前的一场地震,改变了西汉水的河道,从此西汉水直接在沮县的西北方与嘉陵江交汇,不再继续南下流向汉水,因此也就由汉水的支流变成了嘉陵江的支流,因此原本的好好的一条天然粮草运输通道,就这样断绝了。 所以在这个时代,如果想要转运粮草北上,就必须先从汉中步行至沮县,然后在县城乘船,先沿嘉陵江,再走西汉水,最后方能抵达祁山。同时,这条水运因航线较长,山高水窄,又有枯水期,所以更多的时候是用小船来运输粮草,无形当中就增加了粮草转运的难度。 不过呢,斐潜并不打算走粮草运输的这一条线,而是打算先去下辩,所以走的是青泥水的方向。 沮县的青泥河与嘉陵江,这两条河流在县城的正北方交汇,原本河道狭窄,淤泥堵塞,不过之前的武都太守虞诩两次大规模修缮道路,把这两条河的漕运都开通了,于是这片地区交通便利,也是大量货物往来的区域,便成为了富庶之地,这一次李儒转借粮草的场所便在这里。 越往北走,斐潜才越清楚诸葛亮那个时候的选择,是多么无奈和悲凉…… 荆州一失,诸葛亮失去的不仅仅是大片的土地,更是失去了人才的补充地,川蜀本地的士族和东吴本地士族一样,大都是属于只顾眼前三分地,丝毫不想向外进取半分的人物,所以对于北伐的愿望都不强烈,因此诸葛亮想要战胜地域广大的魏国,攻取陇右,获取陇右的人才支持,便成为了战略上面的重中之重。 陇右地处雍凉,因为和羌胡比较接近的关系,这里的人大多数生性强悍,善骑射,习武功,富有极强战斗力,因此西凉强兵不是浪得虚名的,所以这里也是作战补充兵源的雄厚基地。 所以也有一句话,叫做“关东出相,陇西出将”。诸葛亮兵出祁山,进据陇右,其实也就是为了招览将才,补充兵源…… 这么说来,嗯…… 斐潜捏着并不太长的胡须,想到了一点什么,不由得摇头笑了两声,然后将毛笔套上了笔套,让黄旭将这些物品收起来,自己面对着青泥水,不免有些感叹。 因此诸葛亮选择了姜维,除了姜维本身的才能之外,更重要的是除了姜维之外,整个蜀国,便没有任何人可以像姜维一样,对于陇右有强烈的进攻欲望,能够彻底的执行诸葛亮的战略,完成诸葛亮的梦想。 取陇右,取人,取地,取马,休养生息,再取关中,然后和甜党吴国联手,灭了咸党魏国,最后再收拾甜党吴国,一统天下…… 如此便川味火锅一统江湖,辣党万岁! 可惜啊…… “君侯,姜功曹来了……”黄旭禀报道。 “有请。”斐潜转过身来,说道。 有意思,刚想到了姜维,结果姜冏就来了…… 姜冏名字虽然冏,但是人长得并不冏,相反,倒是相貌堂堂,身形壮硕,又带了几分的儒雅之气,果然不亏是姜维的老爹,模版不错。 嗯,这个时间点,姜维出生了么? 斐潜手头上又没有百科全书,确实记不得姜维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生的,只不过既然作为诸葛孔明的继承人,那么必然比猪哥小十几二十岁,而现在猪哥还在鹿山之下的木屋住着呢…… 话说那栋木屋还是我盖的呢,到时是不是可以找诸葛要些房租钱? 收多少好呢? “属下拜见将军!”姜冏上前拱手行礼。 姜冏替斐潜转运粮草,处理事务,自然没有一个正式一些的身份是不行的,因此便领了一个右扶风的功曹职位,自然也多少也可以算是斐潜的下属。 见过了礼之后,斐潜也没有和姜冏客套太久,便直接问起了关于粮草转运的事情。 “启禀将军,氐王窠与某有旧,转运粮草之事又有利可图,故而氐人乐见于成也……”姜冏拱手回答道。 陇右鱼龙混杂,周秦以来多居绵诸、邽、冀、狄、氐、羌、庐等戎,羌人多居凉州之武威、安定、天水、金城、酒泉诸郡,氐人居武都、扶凤、天水等郡,河西有西羌,北又有鲜卑、匈奴等,因此在这个区域,少数民族的问题也是相当的严重,和汉民族也是时好时坏。 在下辩地区,氐人最为集中,其首领便自称为王,便是氐王窠。 褒斜道还在修缮栈道,虽然这一段时间都在抓紧修复了,但是毕竟工程难度较大,一时半会还没有办法完全修好,所以走下辩绕往陇西的这一条运粮道路,还是需要继续保持一段时间的。 “善。”斐潜点点头说道,“转运粮草,事务繁杂,幸苦仲奕了,待关中自足,便是仲奕大功一件……”空头支票么,总是要开一开的,否则下属拿来的干劲啊? 姜冏连忙再次拜谢。 “对了,氐王窠有多少兵马?”斐潜摆摆手,示意姜冏无需多礼,转换了一个话题问道,“其战力如何?” 虽然说现在氐王窠是偏向于斐潜这一方的,又和姜冏有些关系,但是这些西凉少数民族,并没有什么强烈的契约精神,说翻脸就翻脸的情况也不是没有,因此小心谨慎一些也是必须的。 “启禀将军,氐王窠有三千氐兵,皆能战,尤其擅于奔走山间,呼啸林地……”姜冏缓缓的说道,然后看了斐潜一眼,继续说道,“……不过氐人分属繁乱,有青氐、白氐、蚺氐等等,各有统属,且于氐羌通婚,如今氐中有羌,羌中亦有氐……” 斐潜皱着眉头,点了点头。 这一点,怎么几乎和所有的士族土著一样啊?还是说这个已经成为了华夏的优良传统,但凡是沾了些边的便都变成了同样的模样? 无论是山东还是山西,士族之间也是依靠联姻,相互勾结成为了一个巨大的关系网,没想到这陇西的少数民族也是如此,这个是近朱者赤,还是近墨者黑啊? 听姜冏的意思,氐人擅长山地战,羌人自然还是擅长骑战,这个结合,还真是…… 慢慢来吧。 斐潜思索了片刻,然后对着姜冏说道:“待某回关中之后,便会令人送些精细之物来,届时仲奕便赠于氐人首领,算是答谢之礼……” 姜冏目光闪动了一下,没有说什么,点头称是。 “仲奕有何想法,直言无妨……”斐潜注意到了姜冏的表现,便直接开口说道。 姜冏看了一眼斐潜,觉得斐潜不像只是敷衍之语,便试探的说道:“……将军……可是欲行分化之策?” “这个……”斐潜沉吟了一下,还是决定不瞒着姜冏,一方面是姜冏既然猜测到了几分,再有意隐藏否认也显得自己小家子气,另外一个方面姜冏也算是李儒推荐的人员,也多少有些保障,因此就点头承认了,说道,“下辩之地,北接陇右,东连关中,南达汉中,一旦不稳,三面皆乱……” 姜冏沉默了片刻,说道:“如此,属下建议,将军不妨多与白马羌亲善……” “白马羌?”斐潜有些不明白。 这不是再说氐人么,怎么和白马羌联系到了一起? 或许是看出了斐潜的疑惑,姜冏解释说道:“白马羌,亦为白马氐,其中羌氐混杂,已不分矣……” 原来如此。 斐潜点了点头。 这就是当地土著的好处了。姜氏也是陇右大姓,在冀县人数最多,自然对于陇右的情形相当的了解。 “对了,”斐潜笑着说道,“仲奕乃陇右人士,可有贤才举荐一二?” 如今斐潜和在并北的时候大不相同了。 并北那个地方,在汉代人的眼中都是穷乡僻壤,又跟胡人比邻而居,就像是后世说是要去内蒙古似的,纵然是公务猿身份,也没有多少人会趋之若鹜,所以并没有多少吸引力,但是现在斐潜手中握有关中三大郡,左冯翊,右扶风,京兆尹,这个地区自然就比并北好得多了。 毕竟大汉陪都啊,再加上斐潜也需要一些关中之外的士族子弟,来平衡和稀释关中士族的力量,因此引进人才便是当下急需的一件事情了。 为何不找李儒,而是找姜冏? 这不明摆着么,李儒这边,有贾诩,有姜冏,还有张济、张绣、甘风这些原来统属董卓之下的人物,再让李儒举荐,岂不是一家独大? 李儒也是明白这一点,因此对于陇右人才的事项,虽然知道斐潜需要,但是斐潜不问,便绝不主动进行举荐。 姜冏就不一样了,根据汉代官场的潜规则,谁举荐谁负责谁受益,姜冏举荐的,必然就跟姜冏挂钩在一起,而培养一个小的姜冏势力,自然比起继续让李儒的关系网继续扩张要好得多…… 因此斐潜一提,姜冏果然有兴趣,拱手说道:“将军有意纳贤,属下自然尽力……当下便有一人,可称贤才……” 第1178章 缺失的拼图 天水东南方向一百余里。 一队运粮的队伍排着长龙,缓缓前行,在中间的是运粮草,护卫这是在两边,最前面的第一辆车上,插着两根旗帜,一面写着“姜”,一面写着“杨”。 护卫都是些精干的西凉汉子,膀大腰圆,数目约百人,虽然说没有全数身披铁甲,但是大部分还是有皮甲在身,再加上手持兵刃,其中骑马的约有二十人,分布前后呼呼喝喝,倒也威风,但是负责推拉车辆,拖拽牲口的民夫却显得瘦弱不少,衣衫褴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虽然并不是正儿八经的官道,但是这一条道路相对来说也是比较平顺,并没有多少起伏的地方,再加上走这一条路这些护卫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一段时间都是太平无事,因此在车队两侧护卫的这些西凉汉子,多少也就有些松懈,一边跟着走,一边相互开着玩笑解闷,就连在队列前方的两名统领也不例外。 天水地面上,姜氏和杨氏联手,有能力的么,多少和姜氏或是杨氏有些关系,也不至于为了这些粮草就绝了几十年的交情,而天水左近那些没有交情的家伙么,多半又没有这个能力动手…… 加上这些天,天气又好,除了路上有些燥热,吃些尘土之外,也不会难行,所以,说是押送,其实就跟玩差不多。 “呸!他娘的……”在队列最前方,左首的护卫统领把迎面顺着风飞进嘴里的沙子吐掉,骂了一声,然后说道,“老姜头,这是第几趟了?” 右边的老姜头说道:“第三趟了!还有两趟就完事!他娘的,这一身土!等事完了,老子要去天水藉河里好好洗洗……” “哈哈哈……我说,老姜头,去藉河不光洗澡吧,那东门里坊的春香楼啊……嘿嘿,嘿嘿……” “怎么了,老子光棍一个,不去那里难道还干忍着不成,你小子有了媳妇就笑话老子啦?你以前也没少去!再说了,这天气让人心里都燥的慌,不去泄点火,小心老子憋不住了就去翻你家墙头!” “得,你是大爷!你是大爷成不?” 老姜头正得意的晃着脑袋笑了两声,忽然脸色就僵硬了,然后转头问道:“……你……你听见了没有……” 路面之上的沙土微微的颤动着。 一群骑兵骤然出现在前方的丘陵顶上,然后顺着山坡便直冲了下来! “该死!敌袭,敌袭!” “列阵!拿好兵刃!” 押运粮草的护卫根本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遭遇敌人,他们更多的已经在憧憬着到了地头的热汤热饼子,眼见就要到天水了,这段路来说应该是毫无危险才对,这突然而来的状况,让他们没有准备,一下子就慌了手脚。 虽然带队的老姜头和杨七大声呼喝,希望指挥着护卫防御反击,但是毫无准备的护卫根本没有多少人反应过来,虽然有几个还能开弓射箭,射倒了几名袭击者,但是其余的人却并不给力,很快就被杀得溃不成军,四散奔逃。 那些民夫也吓坏了,他们扔下车,扔下粮草。四处逃窜。 袭击者发出“呦呦”的呼喝声,策马狂奔,他们撞入队列当中,击杀那些胆敢反抗的护卫,雪亮的刀光带起一蓬蓬的鲜血,泼溅在黄沙和运输粮草的车辆上。 “投降!投降!”杨七见势头不对,立刻扔下了战刀,举起了双手,他家中还有一个刚娶来的娇媳妇,可不能便宜了别人,“别动手,别动手!我是天水冀县杨氏的人……对面的好汉……啊哈……” 杨七的话还没有讲完,就看见从侧面奔来一匹战马,马背上骑兵探出长枪,“噗”的一声扎透了自己的胸膛,然后马背上的骑士嗤笑了一声,便又去追杀下一个目标了。 “杀光他们!” 一个声音呼喝着。 袭击者纵马奔驰,急促的马蹄声卷起一阵阵烟尘,如同一条条咆哮的凶兽,将那些跪倒在路边的,还有四散逃窜的护卫和民夫,全数吞入腹中…… ……………………………… 和天水那种半荒漠半绿地的黄土丘陵地区不同,从某个角度上来说,下辩附近的风景比后世要好看得很多,最起码在这里,视线所及的区域,依旧还是很多绿色。 汉代,水土流水还并不多。只不过水土流失这个玩意,对于植被来说,基本上就是一个恶性循环,如果没有有意识的恢复植被,终究会光秃秃的什么都不剩下。 只是不知道,这样的绿色,在人类的侵蚀之下,还能够保持多久? 斐潜站在下辩的这个修建在西汉水边的临时营地,望着在水边忙碌着的民夫和兵卒,他们正在将粮草装船。 汉中的粮草运到下辩,然后下辨的粮草顺着西汉水运往祁山,从祁山再往北一段路,便可以到达天水,再从天水城外转为水运,通过渭水,便可以直抵关中了。 因此整体来说,从下辨到关中的这一段路当中,大部分时间都可以走水路,只有从祁山到天水这一段路是陆运,再加上姜冏原本就是天水冀县人,完完全全的地头蛇,因此不管是运输的速度,还是运输的便捷,都还算是可以接受。 再怎么说,水路运输也比用人马走山路人扛马驼要好得多,斐潜是亲身走过傥骆道的,有时候整整走了一天,发现只是从这一座山头爬到了那一座山头而已,直线距离可能只是前进了几百米,然而人马就必须攀爬一整天…… 斐潜看着一艘艘满载着粮草的平底小船从西汉水上划过,升起了风帆,驶向北方。 这些船都不大,但是不管是船体还是风帆,都秉承了汉代的特色,方方正正的。这些船的船型么,都是船头船尾略翘,船身弦板平直,斐潜甚至怀疑,若不是船头船尾这个部分要破开水流,说不准也会改成方的。这些都是纯粹的货运船只,至于作战的蒙冲和楼船什么的,在整个大西北,找不到几只。 之前长安和雒阳城外,都还留存了一两只楼船,后来长安和雒阳动乱,这些船只也就都付之一炬了,当下可以说,水军这一块的拼图,不管是斐潜还是杨彪,甚至袁绍和曹操,都是同一条起跑线上。 虽然斐潜眼前有这些船,但基本上来说,水面的战斗力都是接近于零,只能用于运输…… 不过也就只能是这样了,总不能说就在现在搞出一个铁甲舰来吧? 而且想搞也搞不出来,毕竟蒸汽机还没有呢…… 还有各种材料,车床,技工等等。 都缺。 科技就是这样,就算是缺少一块拼图,整个的画面就没有办法完整。 只不过对于煤炭的利用和开发,已经是黄氏工房的一项任务了,就连墨家的派遣来的几十个人,也有其中几个在专门研究煤炭,最主要的便是研究如何大规模的产出无烟煤,毕竟含硫含杂质的煤和纯净的无烟煤,对于冶炼钢铁来说,其中作用差别太大了。 “这是第三批了……”姜冏站在斐潜身侧,介绍道。 船队一共分成了三个批次,到达相应地点之后,便会在那个地方歇息一夜,顺便装一些回头货,便重新上船返航,如此往复。大量的粮草运往关中,然后从关中运些布匹、器皿来,甚至还有相当数量的兵刃武器,这些东西都是陇右比较缺乏的。 基本上来说,但凡是有些头脑的人,都知道这一条路上油水有多么丰厚,所以姜冏在短时间内就能汇集了大量的运输船只,专门跑这一条线路,除了原本姜氏在天水冀县的影响力之外,参与其中的家族或是部落,都能在其中获取相当的利益,自然也是促成此事的一个相当强的凝聚力。 对于这个,斐潜也是心知肚明。总归是要分润一些利益出来,才有人愿意依附在自己身边,只不过…… “仲奕,”斐潜看着远去的船帆,淡淡的说道,“这一路船运,折损几何?” 姜冏飞快的看了斐潜一眼,然后说道:“……这个……约是四成……” 漂没。 “四成。呵呵……”斐潜笑笑,不置可否。汉代的时候虽然没有这个专业术语,但是一样的雁过拔毛。 也就是说,假设从下辩运出十石的粮草,到右扶风的时候只会剩下六石,另外的四石就是这条路线的运输报酬。 这个损失的量,或者说是运输费用,说高么,确实挺高的,但是对比陆路运输,又好上许多。当然,这其中有多少是真正损失的,有多少的落入了运输者的腰包,这就是见仁见智的事情了。 入了关中,再建一个属于自己的船队出来罢…… 斐潜发现,随着地盘的增大,除了战争之外,自己需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越来越多。 就在此时,几名汉骑和羌骑从北面惊慌失措的策马而来,带来了一个令斐潜和姜冏都非常震惊的消息,从祁山运往天水,准备转运到渭水转运关中的粮草,被人抢了! ……………………………… “详细说来,究竟怎么回事?” 斐潜坐在中军帐内,看着下首的前来报信兵卒,问道。 喝了一些水,平复了些气息的报信的兵卒,不顾身体上的疲倦,应了一声,然后开始讲述事情的经过…… 西汉水从下辩处可以直接抵达祁山,并且在整个西北区域,并没有像是东南或是西南那样水网密布,也就不存在什么水贼之类的民间组织,因此行船基本上来说,除了自然的风险之外,其余的风险都不是很高。 所以从下辩至祁山,一路上都没有什么问题。从祁山至天水,则是由天水的姜氏和杨氏两家共同接收护卫的,然后乘坐杨氏的船只,从天水下渭水,至右扶风…… 斐潜听到杨氏的时候,看了一眼姜冏。 姜冏略微点了点头,表示所说的这个人便是昨日和斐潜提及的杨阜。 杨阜,也同样是天水冀县人,和姜冏一样,在天水都算是当地土著,要募集车辆船只,必然是绕不开的,因此姜冏也就同样将杨阜推荐给了斐潜。 冀县的这个杨氏其实也算是跟弘农杨氏有些渊源,不过已经是多少代之前的事情了,应该是杨炯那一代开始分出来的吧,早就是已经五服之外了,具体间隔了多少代,斐潜也不是很清楚。 没想到还没有等见到杨阜,却遇到了这样的一个事情。 粮草就是在祁山到天水,这一段陆路转运的时候,出了问题,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骑兵,劫杀了…… 斐潜听完,皱着眉头,捏了捏下巴上并不长的胡须。 祁山临近天水,并且前一段时间运输粮草也没有发生什么危险,因此不管是姜家的人还是杨氏的人,可能相对来说比较松懈了些,但是胆敢在地头蛇头上公然打脸,然后拉屎拉尿的,恐怕也不是善于之辈。 “打着什么旗号?有多少人?”斐潜问道。 报信的兵卒回禀道:“没有打旗号……人数,大概五百骑……” “没有旗号?”姜冏忍不住在一旁追问道,毕竟这个事情跟他姜家也是有关系,“那有留下什么其他痕迹没有?” “……倒是有一些……”兵卒说道,“据逃得性命的人说,衣着服饰,有些像是氐人……” “氐人?” 姜冏又追问了几句,然后兵卒也没有再说出多少有用的信息。 斐潜想了想,确实没有什么需要问的了,而且估计问了也问不出什么来,便挥挥手,让报信的兵卒先退下。 “将军……依某推断,贼子定然熟悉天水地形……”思索了片刻之后,姜冏拱手说道,“五百余的骑兵,若是不熟悉地形,行动之间必然会被发现……但是氐人多数在下辩,天水左近,并没有多少氐人……” “并且氐人多为步卒,善战于山地之间,并不擅长骑战……”斐潜点点头,说道,“若是排除他人假扮……那么擅长山地战,又擅长骑战的,恐怕只有……” “白马羌……” “白马氐……” 几乎是同时,斐潜和姜冏都说出了答案。 “可是……属下倒不是为白马羌开脱……只是此事,略有些蹊跷……”姜冏沉吟片刻之后,说道,“白马羌多数位于武都游牧,说是赶到天水劫杀粮草,这距离上虽然说得过去……但是,不敢瞒将军,白马羌首领,某也认识,多少还有些交情,这……这完全没有理由啊?” “嗯……”斐潜沉吟着,这件事情就像是一幅图画,但是缺少了其中重要的几块拼图,便缓缓的说道,“会不会是白马羌之前并不知道姜家运送的是某的粮草,然后现在知道了……亦或是背后有他人指使……” 姜冏思索了一下,拱手说道:“若说如此,倒也有这个可能……白马羌人数众多,算是左近的大部落,出动五百骑也是不难……不过关中之战,损伤最大的是牦牛羌,白马羌并无多少损伤,若说因此和将军结仇,未免也太过于牵强了……不论如何,属下恳请将军准许某立刻前往天水,详细查勘,再来禀报!” 斐潜刚点点头,正准备吩咐些事项,却听到帐外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兵卒在外禀报道:“启禀将军!西北方向五十里外发现有斥候刺探!” 第1179章 战争的迷雾 “斥候?” 斐潜觉得事情越发的有些复杂起来。此时此刻,斐潜的感觉,好比是遇到后世游戏当中的战争迷雾,虽然之前勘察过了地形,也了解了情况,但是过了一段时间,没有持续查看之后,就又会被一面不断蔓延的黑雾,将原本清晰的陇右局面,重新覆盖上。 “启禀将军,是的,”兵卒禀报道,“只杀了一个,其余四人都跑了……” 斐潜点点头,并没有出言责怪为何没有能够全歼对方的斥候小队,这种情况在斥候遭遇战当中经常出现。毕竟能充当斥候的,一般都是精锐,都是老兵油子,并不是那么好抓好杀的,尤其是当这些老兵油子一心想跑的时候。 “对方是什么人?可有什么标识?” 兵卒向帐外示意道:“启禀将军,应是羌人,但是小的不知道是那个部落的……身上也没有什么特别之物……头颅小的已经带来了……” “羌人?”斐潜一皱眉。 西凉胡人混杂,羌人氐人之外,还有一些小部落,甚至还有西域的大月氏等等残留人员,繁杂无比,更何况单单羌人之内,大小部落都很多,斥候认不出来具体是那个部落的,也属于正常,毕竟不是每个斥候都是柯南。 而且按照惯例,能割下头颅来回禀已经算是尽职尽责了,总不能叫这些斥候从五十里外抗一具尸体颠颠的跑回来吧? 斐潜和姜冏来到帐外,看着地上的羌人头颅。 说实在的,斐潜辨识羌人的能力,比起斥候来还要更差,尤其是单凭这已经披头散发满脸血污面色狰狞的头颅,要斐潜认出具体是那一个羌人部落的,这个…… 有点难。 不过,有熟悉的人。 斐潜转首,冲着姜冏示意了一下。 姜冏会意,在头颅面前蹲下,一把抓起头颅来,将头颅拎在手中,毫不在乎头颅那死不瞑目,如同死鱼一般瞪着的双眼,翻看了一下耳朵和脸颊上的印记,还用手搓了搓,然后说道:“将军,这有可能是青衣羌的人……看这额头和耳朵,有些印染的痕迹……” 斐潜微微前倾,确实看到头颅的额头和耳朵上部的边缘,呈现出蓝黑的颜色,这种颜色甚至渗透到了皮肤的深层,确实是被某种染料长时间浸染的模样。 就算是后世染色的布料,也会出现褪色的情况,更何况是汉代?而在羌人当中,喜欢习惯用黑色布料包头的,多半就是属于青衣羌的人。 当然也有例外的,比如个人爱好问题,不是青衣羌,但是又喜欢用黑色,因此姜冏才说是这个人,有可能是,而不是绝对是青衣羌。 见没有什么可以发掘的信息了,斐潜便点点头,示意兵卒将头颅拿走退下。这个头颅也算是斥候小队的战绩,需要交给军法官去登记的…… “青衣羌?白马羌?”斐潜皱起眉头来。 这是再一次的羌人暴动不成? 汉灵帝时期,羌人就一再动乱,也正是为了平定西凉羌人叛乱,汉灵帝仅存的一些中央兵马都填在了这里,国库当中仅有的家底也全数葬送了,后来一方面为了支付西凉庞大的军费开支,一方面为了自身的奢侈花费,才变本加厉的敛财加税卖官,最终导致了黄巾起义,加速了汉王朝的崩溃。 西凉是个泥潭,是个大沼泽。 斐潜没有理顺自身,没有充分准备之前,根本不想涉足其中。 更何况在多年偏离了政治中心,也脱离太久了中央统治之后,在西凉形成了以地方豪右为主体,以胡人依附为爪牙的地方割据小政权,比如金城的韩遂,又或者比如天水的姜、杨氏,也是同样属于这样的个体…… 在西凉,甚至有时候分不清到底谁是胡人,谁是汉人,相互勾结在一起的地方汉人豪右和羌人氐人等胡人部落,形成了一个庞大且松散的团队,有一致目标的时候共同对外,没有威胁的平日里,又相互拆台吞并,着实是一锅什么料都下的乱粥。 “将军!如此看来,周遭恐有变化!属下请令前往天水,彻查此事!”姜冏拱手说道。 “嗯……”斐潜略微沉吟了一下,点点头,笑着说道:“善!仲奕速去速回,路上也小心些,不妨多带些护卫……” 姜冏愣了片刻,旋即低头一拜,领命而去。 斐潜微微眯着眼,看着姜冏远去的身影,默然无言。 虽然这个事情发生在天水姜氏的身上,但是姜冏,或是在天水的姜氏,应该还是可以相信的。 一则是天水姜氏如果要设局,根本无需在自己没有抵达天水之前就暴露出来,二则是姜氏既然参与了此事,也从中获利,那么西凉这里还有什么,或是还有谁能够比斐潜还出得更高的价格? 虽然说兵法么,虚虚实实,实实虚虚,只不过斐潜觉得,自己也才刚刚鲸吞了关中汉中而已,还没有向外展露出太多的实力和爪牙,应该还不至于有人专门针对自己的性格和行为习惯来设计才是。 至于以后么,就难说了。 因此对于姜冏,多留些心,略作防备就是,不用特别的表现出来就可以了…… 只不过当下的西凉,究竟是谁在背后动手脚? 唯一还有实力,并且也有些过节的,无非就是韩遂和马超…… 嗯,很有这个可能。 问题是韩遂和马超究竟动了那些手脚,他们计划做什么? 他们下一步的目标又在哪里? “来人,令公明整理营寨,铺设鹿角,加深壕沟,多派哨探……”斐潜沉声下令道,“另外,遣人携某名刺,去请氐人王窠,过营赴宴!” 下辩就在左近,而氐人有没有参与到这个事情当中,或者说有没有知道一些什么,不妨先试一试! ……………………………… “什么?呵呵……”斐潜哑然失笑道,“病了?” 兵卒低头禀报道:“启禀将军,是的……氐人是这么说的……” 斐潜点点头,说道:“这么说来,你也没有见到氐人王了?” 兵卒点头说道:“没有,小的只在寨前……氐人并未让小的进寨……” “这就有意思了……嗯,你先下去吧……”斐潜让兵卒先行退下,然后一手撑着头,一手轻轻的在桌案上敲着。 这么巧就生病了? 胡人一般身体都比较强健,一生当中也很少生病,一些小病小痛什么的,这些胡人也基本上是不太在意的,而且对于胡人的文化信仰来说,时不时的呈现病态痛苦虚弱的状态,对于上位者来向来就是极大的忌讳…… 所以几乎可以肯定这个氐人王,肯定知道一些什么。 周边也出现了羌人的哨探,这是今天才发现的,那么之前有没有? 若是有,那么不就是说明自己早就被人盯上了? 这才在下辩修整了三天,厉害啊,这群地头蛇,悄无声息的就联系起来了? 那么当下应该怎么做? 带兵强闯氐人寨? 氐人王窠称病,一方面是避开自己,另外一个方面同样也是有一些置身事外,观察形势的意思,若是真有什么歹意,就算是其不亲身来,派遣一个比较有分量的属下过来,欺瞒和掩饰一下也是可以的。 当然不排除氐人单纯到连这个都不懂,但是这种可能性极小,能做到一个部落的王,没有点本事和手腕,是绝对不可能的,毕竟傻白甜只会出现在二次元里。 那么斐潜自己要不要为了展现自身武勇彪悍,单刀前去赴会,陈明利害,虎躯三振,让氐人王窠顿时拜服在脚下,痛哭流涕的抱着大腿,弃暗投明,拖家带口的献身伟大的革命事业? 对了,氐人有没有什么上古神物,先人令牌什么的,然后这些氐人就可以一看到这一块令牌神物立刻磕头如捣蒜,俯首听命叫抓狗就抓狗,叫杀鸡就杀鸡,比傻子还好用,流血流汗流泪,二话从来不说,忠心耿耿任劳任怨? 别逗了。 那种后世不入流电视剧才会出现的神情节,怎么可能在阴谋横行,狡诈奸猾的三国出现? 凡事先做最坏的打算,才可能会有最好的结果。 别忘了,现在自己是客场,这里,是西凉,是属于这些地头蛇的地盘。 对于这些地头蛇来说,整个战场很多地方是透明的,但是对于斐潜来说,则是从未勘察过的黑雾,在黑雾背后,也许什么都没有,也许掩藏着成百上千,甚至上万的兵力…… 而且按照斐潜当下手头的兵力来算,现在也不算是强龙,毕竟营地之内的这些兵卒当中,虽然人数不少,有六千多人,但是只有一半是正卒,还有一半左右是辅兵和民夫,而这些辅兵和民夫并没有多少战斗力。 在这些正卒里面,也不完全是斐潜原先带去汉中的并州老兵,为了平衡和更方便管理汉中,斐潜留下了一部分并北兵卒,并带走了一些汉中原本的郡县兵卒,因此,整体来说,虽然现在人数更多,但是整体的战斗力却未必比之前的强。 因此,若是这个时间段贸然和周边的羌人也好,氐人也罢,发生冲突或是摩擦,其实并不是理想的局面。 等等。 斐潜脑袋当中忽然闪了一下,想到了一些事情。 羌人为何不惜暴露身形,派遣斥候前来这里? 肯定是为了确认一些什么? 而在这里最大的目标,要么就是粮草,要么就是我自己了…… 韩遂和马超并不能事先就确定我一定会来陇右,因为我之前在汉中,可以直接翻越秦岭回关中的,因此我的到来,就算是被韩遂和马超侦查到了,也应该是一个出乎他们计划之外的变数。 因此,他们才需要再次的确认。 所以么…… 如果就按照对手是韩遂和马超来推断的话,他们最害怕什么,或者说他们最希望我做什么呢? 再加上之前劫杀粮草…… 所以,我应该先做什么呢? 斐潜轻轻在桌案上敲击了几下,然后说道:“来人,令……嗯,令凌军候来一趟……” ……………………………… 游戏当中,要查看战争黑雾当中的变化,最重要的便是插眼。 而在现实当中,这些眼,便是派遣出去的斥候…… 番须道口的一侧山脊上,几名兵卒半蹲半趴在地上,四下张望着。 一名兵卒在地面上拔出了一截草,然后一边将土抹掉,把草放到嘴里,一边含糊的嘟囔着,“这么多天了,也没见个活人影,少统领会不会计算错了啊……” “闭嘴,就你小子话多!”带队的一巴掌扇到这名兵卒的后脑勺上,将其含在嘴里的草都给扇了出来,“老老实实的给老子盯着,小心误了少统领的大事!” “什长!快看!”一名兵卒忽然指着远方叫道。 只见远处腾起了些烟尘,正往此处急速而来…… “快!快趴好!” 其实不用什长提醒,在山脊上的几人都趴在了地上,只露出了半拉脑袋,盯着远处奔驰过来的几名骑兵…… 几名骑兵马速都不慢,转眼之间就来到了番须道口。 当前的一名骑兵并没有一头就冲进山道之内,而是在番须道口勒住了战马,警惕的扫视着周边的情况,目光沿着山线缓缓移动着。 “都……都缩回来,别看了……” 什长一见情况不对,立刻压低了嗓门,悄声说道,将头缩了回来。 或许是并没有发现什么,过了片刻之后,只听到细碎的马蹄声响起,似乎有人进了番须道口,往前而去。 在什长旁边的兵卒,下意识的就要伸出脑袋往下看,却被什长一把抓住! 又过了片刻之后,才有另外的一些马蹄声响了起来,然后渐渐远去。 什长身边的那名兵卒不知道现在自己是应该看,还是不应该看,连忙转头看向什长的时候,却看见什长已经伸出了脑袋,紧紧的盯着远去的骑兵身影。 “啧啧……” 只听到什长发出了不知道是赞叹还是嫌弃的声音,然后一挥手,说道:“走了,回去禀报少统领去……” 第1180章 李鬼和李逵 “……这刀太久没用了……都有些生锈了……”韩遂一边打磨着战刀,一边说道,“贤侄,此事非同小可……你可是确定了?” “是的,叔父,肯定是征西小贼的人无疑,征西小贼害怕了,所以往关中搬救兵了……”马超看着韩遂磨刀,又笑道,“叔父如今身居高位,这些琐碎事情,让下人去做就是,又何必要亲自磨刀呢?” 韩遂缓缓的将刀立起,上下看着战刀的锋刃,缓缓的说道:“刀,还是要握在自己手中,才放心……贤侄是如何判断定是征西的人出了番须道?莫非那走番须道的骑兵,带有认旗?” “虽然没有认旗,但是当下甲胄齐全,且又属精锐的,不属于某的,也不是叔父的,还能是那家的?”说到这个,就连马超也不得不承认,作为征西将军的手下,待遇真是挺不错的。 马超原先也想这样做,给自己的亲属卫队什么的都搞一套相对来说比较齐全的甲胄什么的,但是后来马腾告诉他,凑齐一些盔甲不难,难得是后续的保养和配套设备,否则高价搞来的盔甲用不上几次,就会因为这个或是那个的问题,最终导致成为了一堆昂贵的废品。 因此这个征西将军,别的不说,还真的是有钱啊…… 问题是这家伙哪里来的那么多钱? 并北哪来的钱? 并北向来不是穷得叮当响,比西凉还要不如的地方么? 怎么会这么有钱? 怎么能这么有钱? 马超想着,思绪已经发散到了等他这一次计划成功,抓获了斐潜之后,要用什么手段来逼问出斐潜在并北发财的秘密,并且用斐潜的装备来武装自己的部队…… 韩遂看着马超,略微皱了皱眉头,有些厌烦的移开了视线,淡淡的说道:“那么贤侄,你的建议是什么?不妨说来听听……嗯……贤侄?贤侄!” “哦!”马超从发散的思维当中清醒过来,连忙说道,“啊,这个,叔父你难道不想一报番须道之仇么?” 韩遂盯了一眼马超,然后垂下眼睑,猛地挥刀砍下,将预备在一旁试刀的木桩一刀砍成了两断,说道:“当然!” ……………………………… “明公,这时间太短了……来不及准备啊……挖掘深坑马陷,至少要三五天,而若无陷马坑,这个……”成公英深深的皱着眉头说道,“番须道虽说是要道,待其过半而袭之,定可败其军……不过征西骑兵……实在精锐无匹,纵然我等伏击,恐怕……我等儿郎,也是多少会有些损伤的……” 斐潜麾下精锐骑兵,不少人都见识过,正面对冲拼杀,这个么…… 若是在番须道设立埋伏,等斐潜骑兵半渡而伏击,计划么,确实是不错,不过正常来说,通过番须道这样的要道,只要是一个稍微懂一点兵法的将领,必定是会前派遣少部分部队先行试探的,待确认安全之后才会陆续通行。 一旦被斐潜骑兵的前锋发现有埋伏,最多便只能是吃掉这些前锋部队而已,如果说要放长线吊大鱼,让斐潜骑兵通过番须道多了,这些精锐骑兵临死前的反扑,也够韩遂喝上一壶了。 想要给予斐潜骑兵部队重击,便只能是像成公英所说的那样,在番须道口外一定距离上,挖掘出大量的陷马坑,然后至少等斐潜骑兵部队的中军进入了番须道中的时候,再放火焚烧切断归途,作为号令,四野伏兵一同往前,这样斐潜骑兵部队前无去路,后无退路,才能彻底的去除这一支部队。 但问题是时间上,来不及。 汉代又没有蓝翔,用人手挖掘,自然需要相当长的时间。 若是暴露在地面上的拒马什么的,番须道西面的出口,又是相对平坦开阔,岂不是一眼就看见了,还能埋伏什么? 所以如果无法用陷马坑,便只能是用部队直接进行围堵了,虽然如此做,八成也是会赢的,不过这血肉之躯么,损伤什么的,自然就是难免了。 韩遂点点头,默然良久,然后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似乎说了一个毫不相关的话题:“唉……羌人多逆,诚不欺某也……” 成公英默然,不做评语。毕竟这也算是韩遂自己内部的事宜,成公英不好说些什么,提醒是本份,但是说多了就有挑拨离间的嫌疑了,但是既然韩遂已经提及了“羌人”二字,说明其实当下已经不将马超看成是汉人了。 马超给韩遂支的招,表面说起来也没有错,但是细细一琢磨,味道就有些不对了,就像是已经是馊掉的粮食,不管如何再次烹煮,总是有一股酸臭味一般。 当斥候察觉到了斐潜前来下辩的时候,韩遂和马超确实有些吃惊,还以为斐潜察觉到了一些什么,后来发现斐潜并没有发现他们所做的小动作,并且有些似乎还要在陇右停留一段时间的模样,韩遂和马超,嗯,重点是马超的心就大了起来,准备一举将斐潜彻底解决掉…… 马超推断,斐潜在收到运粮队遭受袭击之后,肯定是要去天水的查看的,并且还很有可能去右扶风调兵,那么右扶风的兵马想要达到陇右,最便捷也就是最直接的通道,就是番须道。 只要在番须道给予关中斐潜的骑兵队伍重创,那么在陇右这么广袤开阔的土地上,就是韩遂和马超的天下了! 如今马超带队去了天水,准备做一些动作,那么去番须道防御也好,埋伏也罢,这个任务自然是要韩遂来处理了。 韩遂之前在番须道吃了斐潜的一个亏,马超自然是认为韩遂肯定是愿意借这个机会好好和斐潜算一算帐,出一口恶气,但是没有想到的是,在韩遂心中,相比较在番须道损失的那些兵卒而言,韩遂更关心的是马超当下的变化。 攮外必须先安内。 这并不是光头强一个人发明的。 韩遂不需要一个聪明的“贤侄”,他只需要一个愚钝但是武力强悍的“贤侄”,纵然这个愚钝的“贤侄”有时候会脑筋转不过来,甚至跟他唱反调,韩遂也会微微笑笑,然后忍下来。 笨人么,傻的,自然可爱,所以情有可原。 但是当韩遂发现,这个“贤侄”并不愚钝的时候,那么愚钝的岂不是就是自己了? 马超什么时候聪明的? 难道是突然开窍的? 韩遂不相信。 韩遂从来不相信有任何的鬼神,也不相信有什么宿慧之类的东西,他自然就认为之前马超的傻样,是马超故意装出来的…… 为什么之前的马超要装一副傻样子呢? 那么又为什么现在马超不装了呢? 继续往下推论,韩遂便不寒而栗。 “传令彦明……”韩遂缓缓的说道,“令其即刻带领本部人马,返回金城,统辖金城兵马!告诉彦明,只许听某虎符行事,若有他人前来假传号令,可立斩之!” ……………………………… 对于斐潜来说,陇右的情况就像是蒙着一层黑雾,完全看不清,毕竟斐潜从未真正涉足过这一片的区域。 周边的一切都是未知的,就算是仅有一些信息,都是不确定的,都是间接得来的。而想要得知真正的信息,便只能是自行勘察。 当然,斐潜没有办法亲自去看的,在状况不明的情况下,带着少量的骑兵四处乱窜,就算是孙猛虎的武艺,也防不住小人的惦记啊…… 因此,派遣凌颉乔装出来,也就成为了斐潜最佳的选择。 凌颉和龚浚一样,都擅长乔装,只不过龚浚更擅长一些需要武力的项目,而凌颉则是偏文艺一点,当然,如果说就这样判定说凌颉的威胁会小一些…… 呵呵,那就错了,虽然说凌颉不太喜欢动手,但是真动手的时候,杀伤力也不见得会比龚浚差多少…… 只不过凌颉一直认为自己应该是个读书人,所以应该有个读书人的模样,但是现在凌颉的装束,却一点读书人的样子都没有。 看这黝黑的手脚肤色,瞧这一身掉毛的皮袍,怀里的小羊羔,还有脑袋上厚厚的包头,从头到脚都像是一个羌人,别说像是一个读书人,就连汉人的模样也是一点都没有了。 “嗨!哦竹骨呐!”凌颉暗自叹了口气,然后站了起来,迅速换上一张笑脸,冲着远远而来的几名羌人挥着手,大声喊道,“勿爵泥噶更多巴……” 几名羌人迟疑着,迎了上来,其中一名年长一些的羌人上下打量了凌颉一眼,说道:“吾斯涅文呐?悟尼日门那?” “哇若木基日嘛……”凌颉笑的像一朵花一样,一边走着,一边将怀里的小羊露了出来,说道,“距达巴勒嘉唔哇?” 几名羌人的脸色明显是轻松了一些,然后有人说道:“距达白尔么劲无乍?” “么结哟,么结哟……”凌颉连连点头。 “嗯……嘎俄砸……”年老的羌人点点头,冲着凌颉说道,然后便转身,带头往前而行。 凌颉双手环抱着小羊羔,然后自然而然的走在了这几名的羌人身间,缓缓的向羌人聚集地走去。 ……………………………… 马超立马横枪,站在天水南郊的一个土坡之上,看着远处隐隐约约的一个庄寨的模样,对着马铁说道:“等接近黄昏了,你就假扮成征西小贼的队伍,冲进去!就喊着若是不十倍赔偿,便屠寨灭庄等等,反正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杀多杀少无所谓,但是一定要让他们看见这面旗!” 征西将军的三色旗么,整个大汉是蝎子拉的屎啊…… 马铁皱着眉接过了旗帜,说道:“这有用么?我们的人马,和征西的人,怎么看,也不一样啊……” 征西将军斐潜,手下大多数是并北汉子,虽然也有胡骑,但毕竟比重不是很大,不像是马超的队列,胡骑甚至超过了一半,接近三分之二的数量了。再者装备上面的差别也是很大,马超的胡骑有的甚至连皮甲都没有,这装扮,能成功么?会有人信么? 马超哈哈一笑,说道:“他们谁见过征西的队伍?再加上黄昏天色昏暗,又有谁会仔细分辨,再加上这面旗……这些家伙肯定只记得这面旗!哈哈哈,放心吧,错不了!” 马铁依旧有些迟疑,说道:“这真的有用么?他们不是在合作么?怎么会相信呢?等他们遇到真的征西队伍,两下一对,不就明白了?” 马超笑容收了收,然后耐着性子解释道:“我说,换成是你,粮草丢了,是不是要找运粮草的人?” 马铁点了点头。 马超继续说道:“那么征西找到这里有什么问题?是不是会找到姜家杨家?” 马铁又继续点了点头。 “那不就结了?丢东西了,要人赔偿,谈不拢,打起来了……”马超继续说道,“是不是很正常?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么?再者说我也不需要他们永远不明白,只需要他们这一段时间搞不清楚就行了……至于之后……呵呵,明白不明白,也就无所谓了……” 马铁“哦”了一声,恍然大悟的点点头,便领着人马向前而去。 马超看着马铁远去,神色变幻不定,良久之后,才低声嘀咕了一句:“要是岱贤弟在,肯定不会问那么多问题的……征西,征西,这次定教你死无葬身之地!” 虽然说马铁是马超的弟弟,而马岱只是马超的从弟,但是跟马超更为亲近的,并不是血缘关系比较近的马铁,而是马岱。 马超是一个很记仇的人,有人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而在马超心中,报仇就要趁早,晚一天都嫌晚! 不仅要早,而且最好还是亲手报仇,亲手砍下仇人的头颅,那样才能叫做痛快! 就像上一次,宁可带着全军人马深入,甚至不惜冒着覆灭的危险,也要追逐砍下李傕的人头一样! 马超原本计划是杀到关中去,那么自然仅仅凭借马超自己,甚至加上韩遂的力量也是不够,因此假扮成为斐潜部队的想法也就不是临时起意了,只不过没有想到斐潜竟然到了下辩! 这岂不是上天眷顾,将仇人送到了眼前? 此时不报,更待何时? 难道等斐潜轻轻松松,回到了关中,甚至是回到了平阳之后,才去想着怎么报仇么? 为了达到这个目标,马超也就顾不得掩饰什么了,更何况,马超心目当中还有额外的一点想法…… 当初韩遂在和父亲马腾为于一处,为何只是父亲马腾领兵前往了关中,和李傕汇合?韩遂为什么没有去? 据族人说,当时似乎是韩遂腿疾发作,无法策马,所以就留下来了…… 腿疾? 呵呵…… 哼! 第1181章 相关和无关 “果然如此……”斐潜听了凌颉的报告,点了点头,思索了片刻之后,便示意凌颉继续说,“羌人现在部队位于何处?“ 羌人是散乱的,没有统一的制度之下,很容易就可以混杂在其中。 和斐潜推测的一样,这附近确实有羌人的部落。 凌颉在地上用木棍大致画了一下,然后说道:“距离我们这里往西北一百八十里左右,有一个小聚集点,有大概一千多,不足两千人,听他们说,再往西偏北三百里左右,这边还有一个羌人集结点,人数不明,但是有青衣羌和牦牛羌的人,还有一些其他部落,据属下估计,人数应该在五千以上……” “嗯……”斐潜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么……可有韩、马二人的消息?” 凌颉摇了摇头,说道:“属下有询问一些羌人,但是没有人知道……属下怕引起羌人怀疑,也不敢耽搁太久,便回来了……” 斐潜说道:“嗯,你做得对,不管是刺探到什么军情,若是不能传递回来,便是等于是毫无价值……对了,可有看到氐人?” 凌颉思索了一下,肯定的说道:“没有氐人,只有羌人。” 虽然经常说氐羌不分家,但是羌人和氐人之间还是有一些区别的,比如在于对待羊这种动物的态度,比如是选择土葬还是选择火葬,另外在衣服着装上也有所区别,最主要的区别便是在脖子上,羌人一定会有一条用羊毛编制而成的项链,或者就是一条羊毛绳子,而氐人是没有的。 别看只是一条羊毛绳子,但是对于羌人而言,这一条绳子是他们引导灵魂前往神的国度的“引路绳”,是他们结束当下生命的痛苦,享受死后平静安乐的唯一指引,所以基本上来说,是从来不取下来的。 那么凌颉说没有见到氐人,那么袭击粮草的车队的氐人又是从何而来的? 又或者说是这一次凌颉只是去了羌人的聚集地,并没有找到氐人的聚集点? 还是说…… 各种念头纷至沓来。 思索了片刻,斐潜点点头,让凌颉先下去休息。 贾诩庞统在关中,李儒在汉中,荀谌在平阳,因此斐潜现在身边并没有什么谋士,所有的问题便只能是自己来进行考虑,这不免让斐潜有些不习惯。 徐晃虽然也多少可以商议一二,但是徐晃侧重在具体战斗和战场调配上面,对于其他方面的,并没有多少经验,或许将来某一天,徐晃也能成长为这方面的人才,不过现在还差了一点。 斐潜已经先后派遣了三批的传信兵卒前往关中,到现在为止,第三批的兵卒并没有折返回来,也没有派人回来禀报有什么异常,这就说明并无人拦截,顺利的回归了关中。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性,是对手太过于强大,埋伏得太好,导致就连一个人都逃不回来。不过斐潜这三批的信使,并没有什么规律,第一批和第二批间隔了接近一天,而第三批只和第二批间隔不到一个时辰…… 正常来说,就算是中了埋伏,则必定会有战斗的痕迹,一旦有战斗的痕迹,就肯定有问题,但是现在第三批依旧没有回来示警,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确定,关于自己在陇右这边的信息,是可以传递到关中去了。 不过陇右的局面依旧不明朗,缺少的拼图太多,羌人和氐人到底是怎样的态度,或者说有多少羌人和氐人参与到这个事情当中来,藏身于暗处的韩遂和马超又身位于何处,他们又准备做一些什么,都是当下需要斐潜继续去查探的问题。 不过在这之前,先要解决在下辩的氐人王窠的问题…… 毕竟,这个才是距离斐潜最近的,一个较大的,不能被确定的威胁源。 然而氐人的情报同样太少了,首领性格是如何,爱好什么都不清楚,还是需要再接触一下…… ……………………………… 白马羌的大帐之内,姜冏和白马羌的头人面对面坐着,相互瞪着眼。 “这个事……”日渥基沉声说道,“与我无关!不是我们白马羌的人干的!不管你相信还是不相信,我只能告诉你这个!” “与你无关?”姜冏皱着眉,审视的看着白马羌的头人日渥基,然后沉声追问道,“那么,老朋友,告诉我,这个事情和谁有关?” 和斐潜需要慢慢的去摸索和查勘不同,姜氏是天水地面的大姓,自然对于周边情况了解和掌握的程度更好,更强,因此姜冏在快马赶到了天水之后,几乎马不停蹄的又找到了白马羌,来确定究竟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 姜冏可以单枪匹马的冲到白马羌头人面前,并不是说明姜冏就一定比斐潜更勇敢,更有魄力,更有主角光环什么什么的,而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姜冏现在的个人价值,和斐潜的个人价值相差很多。 除去姜氏原本和羌人的交情,单单从个人安危和生命风险上面来看,姜冏的这个单刀赴会的行为,就没有任何的风险么? 一样有风险,但是这个风险并不大。因为谁都知道,就算是杀了姜冏,又或是拘禁姜冏来要挟什么,都不可能会有太大的收获,并且还会因此恶了一个地方大姓,遭到报复,因此除非是在一些极端的特殊情况之下,姜冏的人身安全问题,在白马羌内部的时候,甚至还要比在外面游走的时候,还要更安全一些…… 斐潜就不同了。 若是斐潜胆敢玩什么单刀赴会,那么肯定就是自己作死。谁都知道斐潜当下并没有继承人,也就等于是说,杀了斐潜之后,斐潜之下的这个利益集团,肯定为了保持各自既有的利益,便会立刻分崩四裂,自然也不用担心斐潜有什么直系的血亲前来报复了。损失一些名誉,就可以换取庞大的利益,这样的生意,自然在很多人眼里是很划算的。 就像是如果后世米国总统,胆敢不公开照会,也不带着大量护卫和人员,自己一个人前往某个有矛盾的国家,比如绿绿或是北棒子,信不信立刻就是人口蒸发了? 做的位置不同,个人的价值也就不一样。 姜冏现在,便是斐潜的手脚和眼线,不管是处于姜氏未来的考虑,还是他自己的官职前景,单枪匹马闯入白马羌的这点风险,对他来说几乎可以忽略。 因此姜冏对待白马羌的日渥基,态度也很不客气,反正日渥基也不会将他怎么样。 至少不会在白马羌内部,对姜冏做些什么。 日渥基瞪着姜冏,说道:“我不知道!” 姜冏摇着头说道:“不,你肯定知道!” 日渥基哼了一声,不再说话,将头扭到一边。 “老朋友,是我不对……”姜冏忽然笑着说道,“但是这一段时间你也知道,我们姜氏船队都在转运征西将军的粮草,实在是忙得不可开交……” “所以你们就都忙着给自己换了一批兵刃甲胄,连天水郡的守城兵都有了你们替代下来的皮甲了?”日渥基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姜冏的话,说道,“我的货物呢?答应好给我的战刀和那个什么……什么……” “糖霜。”姜冏好心的提醒了一句。 “对!”日渥基瞪着眼,然后不由得舔了舔嘴唇,说道,“糖霜……多么美丽的名字,就是糖霜,一点都没有见到!你还好意思来!我没拿刀砍你,你就应该感谢白羊神的宽容和仁慈了!” “嗯……”姜冏不慌不忙的说道,“老朋友,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啊?”日渥基没能够反应过来。 姜冏不慌不忙的说道:“老朋友,你要是要普通战刀,没有问题,回头我就让家族里面的人腾出一些给你,五十把够不够?八十把够不够?不行就一百把!” “啊?” 还没等日渥基说什么,姜冏就快速的接着说道:“不过这样,你原先的那些百炼的战刀还有美味的糖霜,就归我们姜氏了……” “什么?”日渥基差点跳起来,大声吼道,“不行!绝对不行!” “唉,我说,老朋友,”姜冏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说道,“你真以为那些百炼的战刀还有美味无比的糖霜都是大风刮来的啊?还是天上掉下来的啊?嗯?你也不想想,那么精细贵重的东西,哪里是那么容易做出来的?就像是在你营地内的小羊羔,也需要甜美的牧草细心的照顾,才能一天天的长大,难道可以一落地,吹口风,便全变成了大羊?” 日渥基眼珠子转了转,明显态度缓和不少,迟疑了片刻,说道:“这么说来,我的货物,还需要些时间准备?” “那当然!好东西都要等的……”姜冏说道,“就连天上的雨水,地上的牧草,都需要等待……不需要等待的,便只有这黄土和石头,不过,这些不需要等待的东西有多少用处?老朋友,你心太急了……要不然还是按照我的建议,换成普通的给你?” “不行!”日渥基断然拒绝,“要普通的干什么?不行,不行!” “我就一个建议,你要是等不及了……”姜冏呵呵笑着,然后凑近了一些,低声说道,“行吧,反正你做主就是,不过……现在可以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情了吧?究竟是谁干的?” 日渥基沉默半响,终于是说道:“我告诉你可以,但是绝对不能说是从我这里得来的消息!” 姜冏将胸脯拍得呯呯响,说道:“老朋友,你还不相信我的为人么?放心,说吧……” ……………………………… 天水县城,杨氏府邸。 姜叙在仆人的引领之下,快步进了厅堂,见到了杨阜,便拱手行礼,开门见山的道:“义山兄,城外的事情听说了没有?” 杨阜拱手还礼,请姜叙坐下,然后示意一旁的仆人去端茶汤来,才缓缓的说道:“听说了,不知道伯奕你怎么看?” 天水郊外,许多防备不是很好的庄园被袭击了,杀了不少人,烧毁了一些房屋,也因此导致一部分的还未成熟的粮草也遭受了不同程度损毁。 当然,被袭击的庄园内的人,都说有见过三色旗,而在整个大汉王朝当中,便只有征西将军才是用三色的旗帜…… “虽说有人看见了征西的旗号,不过依某之见,不像是征西之人……”姜叙看着杨阜,沉声说道。 杨阜扬了扬眉毛,说道:“为何?” “舍弟冏,前日方回天水,昨日南郊庄园便被破袭……”姜叙说道,“舍弟曾言,征西于下辩,并无多少战马,何来如此众多骑兵?更何况征西若要赔偿,直需舍弟传话就是,又何必兵马相迫?些许粮草,莫说十倍,就算二十倍,某家也是赔的起的!若征西果真如此行径,岂不是太小家子气了些?征西平白波战鲜卑,声名赫赫,岂是如此浅薄之辈?” 杨阜看了一眼姜叙,示意姜叙喝茶,沉吟了一会儿之后,才缓缓的说道:“那么,不知此事仲奕如何评说?” “舍弟直言绝非征西所谓,当下已去寻白马羌,探寻一二……”姜叙端起了茶碗,喝了一口,然后说道,“不过,临行之前,舍弟曾言,于征西将军处,见过‘老秦令’……“ ”嗯?“杨阜瞪大了眼睛,重复道,”‘老秦令’?征西怎会有‘老秦令’?如此说来,岂不是……“ 姜叙摇头说道:”征西出身河洛,此事不假,故而并非老秦之人,此令断然非征西家传……“ 杨阜愣了片刻,忽然叹息了一声,说道:”若是此令早出世十年……如今西凉,已然残破,不复当初矣……“ 姜叙也是默然许久,然后才说道:”不过,舍弟觉得,征西似乎并不知晓‘老秦令’来历……像是偶然得之,竟随意置于桌案之上……“ ”哈!“杨阜不由得哑然失笑,说道,”偶得之?伯奕莫要玩笑,此物非同小可,岂是偶然可得……果真如此?这……这……这真是……“ 杨阜和姜叙对视一眼,不由得齐齐叹了一口气。 第1182章 人多心思杂 漆黑的夜空当中繁星闪烁,月亮不知道是害羞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反正压根就没出来,看不见其踪迹,而原本西凉的天空常年就是清澈透亮的,因此在今夜,这漫天的星辰,或明或暗,或黄或蓝,皆是绚丽无比,足以让后世的任何人看见了,都会心醉沉迷,陶醉羡慕。 太阳不在,月亮才有华光。 月亮没有出来,星星才能称雄。 而现在西凉这一块地盘,既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星星么,倒是很多,韩遂便算是最大的哪一个,还有些逐渐要演变成为了月亮的趋势…… 原先在董卓时代,西凉大体上来说还算是三国鼎立,董卓最大,然后韩遂和马腾,但是单凭韩遂或是马腾一个人,又不能抗衡董卓,便只能是联合起来,而现在董卓死了,马腾也亡了,自然就剩下韩遂一家独大。 当然,西凉地面还有其他的小星星,而现在,这些小星星都汇集到了一起,聚集在武威城外。 韩遂马超联合起来,召集了在西凉的各部军阀。 西凉人么,和羌人待得久了,基本上习惯也就相差不多了,只要有酒肉,就可以围着篝火,彻夜欢庆。 天上繁星无数,地下篝火也无数,反正已经进入了盛夏,野外夜间虽然有些凉,但是对于这么皮糙肉厚的西凉汉子来说,根本不算是什么事情,更何况还有酒肉,虽然酒水也就是淡酒,肉也就是些牛羊骨头架子,但是对于这些一般的兵卒来说,已经是相当不错了。 酒宴从今日傍晚开始,就一直延续到了深夜。 除了韩遂马超之外的其余九个西凉军阀都来了,似乎一团和气,见面都是笑呵呵的称兄道弟,一副兄弟齐心其利断金的模样,但是谁都知道,其实背地里都是各自有各自的主意…… 段煨端着酒碗,脚步略显得有些浮动,来到了张横面前,两个人大呼小叫的喝了酒,然后围着篝火又扭来扭去跳了一阵舞,舞姿么,不妨想象一下两个身高八尺,膀大腰圆,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跳天鹅湖,便相差不多了。 或许是不胜酒力,段煨跳着跳着,差点一个踉跄扎在地上,一旁跟着的护卫连忙来扶,却被段煨一把推开,并且还摇摇晃晃的大吼道:“老子没醉!那个要你来扶!滚!” 张横似乎也是喝多了,上前一把抱住段煨,哈哈大笑道:“对,没醉,没醉……再喝,再喝……” 两个人肩搭着肩,摇摇晃晃往外走了一段,忽然一个不稳,两个人咕咚一声摔在了草地上。两人的护卫连忙上前,叉手的叉手,抬脚的抬脚,连拖带抗,终于是将挥舞着手臂,大吼着没醉的两个人抗进了各自的帐篷之内。 进了帐篷,段煨又吼了几声,然后便闭口不喊了,推开护卫,摇摇晃晃的走到帐中的胡凳处坐下,闭上眼,接过了护卫递过来的热布巾,热气腾腾的盖在了脸上,狠狠的揉搓着。 等布巾的热度完全散去,段煨才哈出了一口长长的酒气,虽然脸上的皮肤不知道是因为酒精的原因,还是热布巾烫的原因,有些黑里发红,但是整个人依旧明显没有了一丝一毫的醉酒状态。 段煨将布巾丢给了护卫,沉声说道:“去取些热汤来,还有羊腿也搞几条来……只顾得喝酒了,肉都没吃几口……” 武威是段煨的地盘,也是段姓的聚集地,但是很遗憾,并不是所有来这里的西凉军阀,都是听从段煨的吩咐的,与段煨交好的,便只有张横和粱兴两个人。 之前段煨虽然位列董卓麾下,但是实际上和董卓并没有太多的直接从属关系,其实就和羌人之间的附庸差不多,小部落依附大部落,承担一定的责任,享受一定的保护。 当年董卓身亡之后,段煨几乎考虑都没有考虑,立刻转身投降了王允,但是他知道王允并不会相信他,只是要控制他手头上的那些部队而已,又察觉长安的局势似乎越来越不妙,因此不久之后,就设法逃离了长安,回到了武威。 说起来段姓还是高门,是从汉元帝时期的西域都护段会宗这一支衍生出来的,历经了两百年左右的迁徙和发展,当下已经成为了西凉的一方大人。 要不是光和二年,因为权宦王甫罪行被揭发,而武威段氏的段颎受牵连下狱,其后在狱中饮鸩而死的话,段家的发展还会更好,毕竟当时凉州三明,皇甫规已死,张奂只任了大司农,而段颎则是两度出任太尉…… 段颎则是段煨的族兄。虽然段颎岁数比段煨大很多,但是大家族么,年龄和辈份真的没有什么直接必然的联系。 当年段煨也是因为觉得董卓有机会入主朝堂,所以才跟了董卓,却没有想到董卓掌握了权柄没有多长的时间,就烟消云散了,这也让段煨十分的郁闷,毕竟是投进去了不少人口和钱粮,就这样打水漂了,一点回报都没有捞到。 “段大哥!”张横进了大帐,拱手见礼,行动之间也没有了方才醉醺醺,摇摇欲坠的模样。 段煨毫不意外,指了指一旁的座椅,说道:“来来,贤弟,坐,我们再等一等梁兄弟……先喝点热汤吧,还有羊腿,要不要来一份?” “中!这群兔崽子,排着队来敬酒,不喝都不成!这肚子里全是酒水,走路都晃荡……”张横也没有客气,坐下之后抓起一条羊腿就啃了起来。 段煨哈哈一笑,也抓了一条羊腿啃了起来。 还没等两人啃到一半,大帐外护卫低声禀报道:“梁大人来了。”在西凉,高位者,亦称为大人。 “有请!”段煨将羊腿放下,对着走进大帐之内的梁兴说道,“怎么样,梁贤弟,喝得多不多,要不要来一点醒酒热汤?” 梁兴接过一旁段煨护卫递过来的热布巾,一边使劲的擦着脸,一边闷声说道:“嗯,来一碗吧……” “那几个家伙呢?还在喝么?”张横将啃得光光的羊腿骨往边上一丢,又抓了一条起来,一边啃一边说道。 梁兴将醒酒酸汤一口饮尽,然后坐了下来,点头说道:“那几个还在喝,不过,我过来的时候,没有看到程、侯二人……” 程是程银,侯是侯选,手下皆有骑兵过千,其他七七八八加起来也各有三四千人,都算是不大不小的地方军阀。 还有四个割据的西凉军阀,便是李堪、杨秋、马玩和成宜。 九个军阀,成分却很复杂,有西凉人,有河东人,有偏向于韩家的,也有偏向于马家的,也有保持中立的…… 程银、候选、李堪这三个人都是河东人,相对来说走得也比较近一些,不过这三个人相对比较中立一些,而马玩也是河东人,只不过马玩或许是因为姓氏的原因,跟马家走的相对近一些。 另外的则都是西凉人,其中杨秋和阎行的关系不错,因此偏向于韩遂一些,成宜则是独来独往,不怎么合群,段煨、张横、粱兴三个人则是之前依附于董卓,后来董卓兵败之后便独立出来,相对来说这三人也算是难兄难弟,所以也就抱团取暖。 “哈……”段煨发出一声不知道是嘲笑还是感慨的声音,随后摆摆手,说道,“不管他们了……马家小子说要大伙儿一起进关中,这一趟行程,两位贤弟有没有什么想法?” 张横满嘴的肉,说道:“海油撒先法,各折短熊酒四了……” 段煨似乎听懂了张横说的是什么,不由失笑摇头道:“我说张贤弟,多少也要动些脑筋啊,帮忙想些主意啊?” 梁兴在一旁说道:“我看……这个事情不光是我们有没有什么想法,还需要注意他们那几个有没有什么想法……” 张横将嘴里的肉咽了下去,说道:“他娘的,这群兔崽子,一个个满肚子花花肠子,不畅快,就没有一个好东西!要我说,都跟着段大哥就成了!马家那小子,毛都没齐呢,就指挥这指挥那的,当他是谁啊?韩文约那个老狐狸,跟着他也没意思,每次都是他吃肉,我们顶多喝点汤,他娘的!还是段大哥更好!” 段煨摆摆手,稍微谦虚了一下,但是对于张横关于韩遂马超的评语,却没有说任何的不同意见。 “不过征西将军取了汉中……”梁兴沉默了片刻,缓缓的说道,“……肯定是要再取陇右的,否则取汉中做什么?届时一路从下辩北进,一路走天水西进,左右呼应,又有关中汉中为后援……先下手为强也是对的,要不然等征西集结了大军,我们就难以应付了……” 张横大大咧咧的说道:“这怕什么?西凉是我们的天下!征西才多少人?当年朝廷又有多少人,还不是照样被我们打得屁滚尿流的?” 梁兴摇了摇头说道:“……这个啊,还真不太一样……有时候人多了,不一定能办好事……当年朝廷派来的兵马虽多,但是我们只需要打那些中央禁军便可,并不需要全数接战,打赢了一小部分,其余的也就自然退却了……而征西么……” 段煨点点头,说道:“征西兵卒虽然不多,但是这个家伙,可是从并北一路打出来的,白波黑山匈奴鲜卑,哪一个是软蛋?那一个是好打的?可就是征西偏偏都他娘的打赢了!不仅如此,这个征西,还越打越强,现在并吞了关中汉中,接下来不是川蜀便是陇右!所以说啊,这个征西,不可小看,不可不防!” 张横愣了一下,然后说道:“这么说来,我们便只能是听从马家小子和韩文约那条老狐狸的了?一同发兵攻伐关中?” 段煨嘿嘿笑了两声,说道:“张贤弟,你说的也对,也不对。” 其实段煨真想自己挑大旗,只不过原先段颎为了当上太尉,很是赔进去不少物力人力,结果没捞回来多少,前一段时间跟着董卓跑了一趟,又折腾进去不少,钱财什么的还好说,有个机会干上几票,多少就回来一些了,但是这消耗掉的人力,就不是一时半会能补充得起来的了。 再加上段氏就是靠着镇压西部的这些胡人发家的,从西域到西凉,死在段氏手下的胡人不在少数,直接全部落灭族的也有,这样的情况下,要是让段煨跟韩遂、马超一样,跟羌人走得那么近,就算是段煨愿意,羌人还不一定乐意呢…… 因此名声上面么,段煨还相对好一些,但是人手实力上面么,他并不如韩遂马超。 张横摸不着头脑,疑惑的说道:“什么是又对又不对的?” 段煨哈哈一笑,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我听说,韩文约那条老狐狸,将阎彦明给派回金城了……” 韩遂也有儿子,不过他儿子身体瘦弱,又不喜欢战阵,只爱好读书,因此基本上来说根本不上阵的,就在金城待着,反倒是韩遂的女婿,阎行颇有些军事上面的本领,因此也颇得韩遂的看重。 “这只老狐狸……”梁兴说道,“……还不是让阎彦明在后面坐镇……防着我们呗……” 段煨一拍巴掌,说道:“还是梁贤弟聪慧!那么不妨再想想,这老狐狸为什么要防着我们呢?” 张横说道:“段大哥你就直说了吧,这弯绕的,脑仁都疼……” 段煨哈哈笑了几声,然后伸出三根手指头,慢慢的说道:“金城是韩文约的老巢,有阎彦明坐镇,金城便不会乱,亦可作为后援,这是其一;其二,就像是二位贤弟说的,让阎彦明先行回来,也同样是为了防备我等动什么手脚;这其三么……” 段煨看了看张横,又看看了梁兴,然后才说道:“……这关中都还没有进半步,征西的人也没有碰到一个,韩文约这头老狐狸就先撤了阎彦明,这说明什么?这说明这头老狐狸,打算让我们先去和征西的人拼死拼活,他在后面拣便宜……也说明韩文约这老狐狸,根本不想这个时间点上出全力!哼!” 梁兴说道:“那么,段兄,你的意思是……” “呵呵,你不觉得如此荒凉之地,却有这么多人……”段煨目光闪动,“实在是太吵闹了些?这一次,总归该清净些了……” 第1183章 年号和策略 下辩。 青泥河畔。 几骑快马从南而来,踩踏在河边,溅起朵朵水花,在阳光之下散发出缤纷色彩。 徐晃接到了从汉中传递过来的信息,不敢怠慢,立刻拿着漆封的竹筒,来到了斐潜的大帐。 下辩距离阳平关并不算远,斐潜向关中派遣了信使,自然也就向汉中同样派遣了兵卒,而这一漆封的竹筒,自然就是李儒的回信了。 斐潜正在擦拭中兴剑,见到了李儒的回信,便将中兴剑放在了桌案之上,拿着竹筒,上下查看。漆封完整,在火漆上加盖着的征西将军长史的印迹也没有什么问题。 斐潜顺手拿起中兴剑,用剑尖将漆封破开,取出竹筒内的巾帛,展开一看,心脏就像是漏了一拍一样,猛的一跳。 徐晃抬眼看了一下斐潜面色,然后垂下眼睑,纹风不动。 良久,斐潜缓缓的说道:“公明,天子改年号了,大赦天下……” 李儒的回信,一开头并没有直接讲述当下的解决方案,而是说收到了信息,在河洛的汉天子刘协,前些时间改了年号。 徐晃向东方拱了拱手,表示尊敬,说道:“不知天子当下年号是……” “晏平。”斐潜缓缓的说道,就像是这两个字有千斤一般,然后手指在空中比划了一下,给徐晃展示字形。 “明白了,晏平。” 对于斐潜表露出来的惊讶之态,徐晃虽然不明就里,但是也没有开口问什么。 “晏平……今岁临近过半……这晏平……”斐潜沉吟了片刻,仰头向东,目光闪动,喃喃的说道,“……及年岁之未晏兮,时亦犹其未央。恐鹈鴂之先鸣兮,使夫百草为之不芳……陛下之意,莫非为此?” 徐晃沉默着,并没有答话,毕竟这个事情,不是徐晃他一个中低层将领能够评论的。 斐潜也没有指望徐晃能够回答,低下头,看着手中的中兴剑,心中忽然升腾起一种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的情绪…… 中兴剑身上的道道伤痕,呈现在斐潜的眼前。 “……何琼佩之偃蹇兮,众薆然而蔽之。惟此党人之不谅兮,恐嫉妒而折之。时缤纷其变易兮,又何可以淹留?”斐潜将后续的话语念了出来,然后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晏平。 当写下这个年号的时候,刘协心中恐怕也是如此复杂且神伤吧。 不过这个年号对于斐潜来说,还有一个特别的意义,这个从未在汉代出现过的年号,究竟意味着将来会发生些什么? 这个世界,已经完全脱离出了斐潜所了解的范围之外,究竟将来会滑向何方,谁也不清楚…… 斐潜默然片刻,才收拢了心情,将那一份听闻了年号猛然之间莫名生长出来的复杂情绪藏在了心底,继续取了李儒的书信,往下看去。因为现在斐潜他自己就是整个大军的主心骨,若是他一旦慌乱,那么在这群狼环伺的陇右,全军必定就完蛋了。 不过李儒接下来在书信当中所写的,则是更让斐潜惊讶…… “老秦令?” 竟然还有这种东西? 斐潜看完了书信,然后有些不确定的又从头再看了一遍,这才相信不是自己眼花,李儒确确实实是这样写的。 斐潜目光转到了桌案边上,看着那一刻着“秦”字的令牌,恍然大悟,原来这个“秦”字,不是代表了秦朝,也不是什么秦势,而是代表了秦人…… 那一批在关中最早的,也是最初的主人,当然,也是在汉代被排挤得最厉害,被驱赶得最远的那一波人…… 李儒,李文优,你身上还有多少秘密? 这个陇右和关中,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事情? 不过当下么,好吧,先这样做吧。 “公明……周边情形,现在如何了?”斐潜说道。 “启禀君侯,周边五十里之内,暂且未有什么异常,百里之外的羌人,也未有动静……”徐晃说道。 “没有动静就是好事情……”斐潜笑笑,说道,“这说明羌人并无多少行动力……公明,让汉中民夫杂役等,分批先行往阳平关撤退……” “遵命。不过,君侯……我们真的要撤退么?”徐晃有些疑惑的问道。 斐潜微微笑着,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徐晃恍然,一拱手,便领命转身而去。 ……………………………… 凌颉带着三名假扮成为羌人的兵卒,蹲坐在小河流边上,一边用手捧着些河水喝,一边低声说道:“……交代的都记住了没有?进去后全部只能用羌语……” “都记住了……军侯你就放心吧……”凌颉身后的一名兵卒应答道。 凌颉摸出自己怀里藏着的几个药瓶子,分发给三名兵卒,严肃的说道:“行动都小心些,宁可不动,也不要冒险!发现不对劲了,就赶快跑!若是真的跑不出去,就……自己解决吧……” “唯!”三名兵卒也都肃容答道。 凌颉点点头,说道:“日落之前,在此汇合……行了,走吧……都小心些……” 三个兵卒点点头,站了起来,分散开,慢慢的向羌人汇集的地方走去。 ……………………………… “青衣羌被牦牛羌给吞并了?”姜冏皱眉眉头,不敢置信的说道,怪不得在下辩左近出现了青衣羌和牦牛羌的人。 日渥基既然已经打开了话匣子,也就没有什么藏着掖着了,便说道:“还不是你们搞的……虽然不知道当时战马到底是因为什么炸群了,但毕竟当时是青衣羌的人在负责看守,因此被当场问斩了……牦牛羌怎么说也是攻克了城墙,自然要有所奖赏补偿……当时我们退下来之后,马家的那小子带着牦牛羌的人直冲青衣羌的羌屯……然后就这样了……” 匈奴首领居所被称之为王庭,羌人部落里面头人的聚集地便被称之为羌屯。 “难倒青衣羌没有反抗?”姜冏不由得问道。 “有,怎么没有,但是有什么用?”日渥基扯了扯嘴角,说道,“在这一片地盘上,你又不是不知道,韩家马家的威望有多么高?马家既然出面了,青衣羌头人又都死完了,还能有多少用?” 在西凉,韩遂原本就是名士,又是和北宫伯玉、边章等人同属于最早一批起事的首领,韩遂带着大军攻城掠地的时候,马腾不过是边军一个小小的军司马,被韩遂打得四处逃窜。 后来凉州刺史耿鄙率军平叛,被韩遂的大军击败,马腾和当下的一批西凉军阀随即趁机背叛了朝廷,投靠了当时西凉军的大帅王国。 王国死后,韩遂为了平衡西凉各方势力,便笼络了其中最为骁勇,多少有些祖上荣光的马腾,将其推到了西凉军副统帅的位置上,再一次确立了韩家马家在西凉的地位。 “所以……现在在下辩左近的,便是牦牛羌和青衣羌的人了?”姜冏问道,“也就是说这些羌人是更倾向于马家?” “对!”日渥基也不含糊,或许也是为了确保自己未收到的货物,便直接说道,“马家那小子就是个疯子!武疯子!我说啊,在陇右和在关中是不一样!这里是我们的地盘,别说我没有提醒你……你我的私交归私交,真要交起手来我也收不住!我看啊,你们还是早点撤了吧……” 姜冏挑了挑眉毛,没有理会日渥基关于谁赢谁输的问题,而是说道:“我说老朋友,你搞错了吧?这一次,不是我们要打陇右,是你们又要来打关中吧?” “开什么玩笑,我们哪来得闲工夫去打关中?现在大牲口都大着肚子呢,你让……”日渥基说道一半,忽然一瞪眼,说道,“你什么意思?征西来到下辩,不是为了进军西凉?” 姜冏说道:“征西将军到下辩不假,但并非为了征讨西凉而来,而是为了采购粮草,亲自而来表示诚意,怎么就成了要进军西凉了?再者说了,真要是为了征讨西凉,难倒只会带这点兵力?” 日渥基半信半疑:“真的?” 姜冏斩钉截铁的说道:“某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嗯,”日渥基的眼珠子转悠着,“这就有些奇怪了……” “明白了……”姜冏点点头说道,“这样就说得通了……是马家小子说征西将军要讨伐西凉的吧?他如果不这样说,又怎么能够驱动你们在这样的时间点出兵呢?再说了,你们进军关中有什么好处?走番须道?鸡头山?瓦亭道?你们以为现在关中还和之前那样,会任由你们来去,毫不设防?” “哼!”日渥基不置可否。 “老朋友,帮我将这个事情告诉给其他的部落……”姜冏笑呵呵的说道,“传个话而已,又不费什么劲……这样,给你的货物再加一成……” 日渥基瞪着眼睛说道:“什么叫不费劲,万一你们说话不算,我岂不是要背这个黑锅?不行不行!” “一成半。” “呃……不行,不行……” “那就算了,我去找别人……”姜冏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日渥基跳了起来,一把拉住姜冏,伸出两根手指头:“两成,两成!只有我说的话其他人才会信!” 姜冏叹了口气,说道:“我要贴本钱了……好吧,两成……” ……………………………… “什么?”马超皱着眉说道,“征西小贼要撤退了?为什么要撤退?这……这……” 征西的粮草被劫了,不应该派些兵马调查一下么? 要调查,这些兵马自然就会接触到下辩北面的那一批特意安排的羌人,这群战力并不强的一群青衣和牦牛羌的人,其实就是马超给斐潜留下的饵料。 只要征西的兵马一出现,马超安排在这一小群羌人里面的人,就自然会领兵去围剿征西派遣出来的查勘周边的小股部队。这些羌人的数目才两千,一旦暴露,按照常理来说,征西自然不会畏惧这区区两千羌人,必然再度出兵讨伐。 一旦这些羌人被讨伐,被杀了,那么在西北方向由牦牛羌统领着的青衣、牦牛部落,必然就要报仇,并且还会带动其他部落的羌人…… 番须道的关中方向的援兵,有韩遂带人卡着。就算是韩遂看出有什么不对,也不可能会放征西的人就这样轻轻松松的通过陇山。 而在陇右天水这边,有马超自己带着人防着,若是挑拨之计不能成功,也不会让征西得到什么支援,这样一来,接下来的发展就如同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征西小贼也就越陷越深,最终便会在断绝了外援的陇右之地,遭受到没顶之灾。 可问题是,征西小贼就像是看见了红线在哪里一样,蹲在下辩一动不动,然后也不派兵马出来,紧接居然要撤军了? 征西小贼,你的勇气呢?你的胆略呢? 这还什么都没开始呢,就撤军了? 这怎么行? “兄长,现在要怎么办?”马铁在一旁问道。 “走!我们去下辩!”马超几乎是没有考虑多久,立刻说道,“我们去拖住征西小贼!” 马铁说道:“啊?我们不是原定要在这里等西凉诸部的么?” “是,没错,原来我是这样计划的,但是召集起来的西凉各部还在武威,就算是这些人当下立刻启程,马不停蹄的赶到这里也是需要一定的时间的,若是等这些人到来再动手,就什么都晚了……”马超说道,“不能再等他们了,我们必须先动手,无论如何都要将征西拖住,否则等他一退入阳平关,我们的计策就完全失败了!” “可是,兄长……我们人手不是很充足啊……”马铁转头看了看四周的人马,说道。 马超忽然转身,一把抓住了马铁的领口,沉声喝道:“你忘了岱兄弟是怎么死的吗?你忘了我们马家在关中死了多少人了吗?你忘了我们祖上是谁了吗?告诉我,你姓什么?你是谁?” 马铁被马超大力抓住了领口,呼吸都有些困难,艰难的说道:“我……知道……我知道……” “知道就好!”马超松开了手,看了一眼马铁,补充说道,“我们先去找牦牛羌,然后带着他们一起去下辩!我们人没到齐,征西的人马也没有多少!还是有很大的胜算的!走!传令下去,出发,往下辩进军!” 第1184章 屯田名田爵田 关中。 斐潜离开之后,原本搬离了长安的左冯翊和右扶风的治所,便为了相互协调和统一,便又重新搬了回来,归于长安城内。 左冯翊的大印在徐庶手中,京兆尹的印在贾诩手中,至于右扶风的印绶么,虽然斐潜没有明讲,但是贾诩和徐庶两个人也自然的将其塞到了庞统的手里。 当然,美名其曰是让庞统代为保管。 然后关中三巨头便算是成型了。老中青三代,刚刚好。因此可以说,关中的事务,这三个人凑一凑,就算是代表齐全了。 安置流民,虽然说是千头万绪,但是毕竟关中的底子还在,田地也不用重新开垦,只是需要将焚毁损坏的村寨村落,重新整理出来,统筹安排就是了,而这些事情,对于之前在并北和阴山就有这样工作经验的,斐潜从退伍兵卒当中安排的基层官吏来说,实际上难度并不是太大。 只是繁琐,相当的繁琐。 一群连左右都分不清楚,连最基础的一二三四都不认得的流民,要让其听从政令,并且懂得含义并且遵行,在人手并不是那么充足的条件下,自然是需要做出很多相应的细致工作的。 而在这些工作当中,对于土地的安排,这一项最为贵重的生活生产物资的安排和规划,则是关中三巨头当下最为关键的一项政务。 关中的这一片土地,可以说是经历了最多的变革,也见证了太多制度变换,从“井田制”到“名田制”,然后又经历了短暂的“王田制”,然后又重新回归“名田制”,然后又逐渐看着“名田制”走向毁灭。 因为土地制度直接关系到了上层建筑最根本的问题,牵扯到了赋税和徭役,同时也牵连到了许多重大的后续政治的制度,所以当下土地的问题,不可不慎重。 这一日,关中三巨头就坐在了一处…… “……死徒无出乡,乡田同井,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则百姓亲睦。方里而井。井九百亩,其中为公田。八家皆私百亩,同养公田;公事毕,然后敢治私事,所以别野人也……”徐庶捋了捋胡须说道,“奈何周王,成于井田,败也井田也,盖因人有私欲,田有私亩,以公代私,非惰即废也……” 庞统点点头说道:“‘井田’不可用,‘王田’不可取……先秦以‘名田’而强,汉初以‘名田’而盛,征西将军以名田授民,暗合天意……而关中之辈,多属井底之蛙,着实可叹,竟欲螳臂挡车……” 贾诩眯着眼,说道:“这也难免。并北行‘名田’,尚无大碍,可这关中田地,多有其主,‘名田’之策,便损其利也,’爵田‘亦如是也……不过若行‘限田’,亦难免震荡,不利于治……” 井田,名田,王田,便是在关中之地,实施过的几个比较有名的田政。 “井田制”,这个最早在华夏大地上成熟的土地制度,始自夏商,完善于周,灭亡于春秋战国。 井田以方块为形,由八家共用一井而耕之,每家各占私田一百亩,中间一百亩为公田。经此细分之后的土地形状像“井”字,故谓之井田。八家需先在公田上耕作,以缴纳被称之为“助”的劳役地租,然后各家才能对自家的私田进行耕作。 井田制之亩为百步亩,算是小亩,并且在上古之时,人口稀薄,不管怎么分都行。但是到了春秋中期,铁制农具和牛耕的出现使得公田之外的私田被大量开发,耕地面积日益扩大。贵族领主对私田的狂热追求使得公田日渐荒废,国家岁入难以为继,随后各国不得不改变劳役地租的税赋制度,纷纷实行“初税亩”,“相地而衰征”、“十一而税”等税制,井田制随即逐渐荒废。 先秦随着商鞅“开阡陌决裂封疆”的一系列改革,古老的井田制被彻底废除了,领主贵族的世袭土地所有特权也随之消亡,代之而起的是“名田制”。 名田制最突出的特征是按户籍计口授田的同时,又按军功大小分封不同的爵位和不同数量的土地,授出的土地即成为私人占有,国家不再收回,可以买卖。 按户藉授田实现了国家借用土地对农民的严密控制,凡在户籍之民皆可得一定土地,也能使民休养生息从而国家安稳,税赋充足稳定。 同时最重要的是,按军功封赏土地的制度打破了原有春秋战国时期的贵族世袭特权,产生了大批的军功地主,这对当时的社会发展产生了巨大的推动,秦因此国力大盛,最终可以一统六国。 但问题是,一个制度限制了旧有的阶级,却诞生了新兴的阶级,伴随着旧的贵族消亡了,新的大地主阶级诞生了,虽然汉初有文景之治,有令后世艳羡不已的繁荣与昌盛,但是随着社会发展,土地买卖大量出现,土地兼并的浪潮开始冲击名田制。 在这次土地兼并的狂潮中,除了普通自耕农的土地纷纷被豪强兼并外,另一类被大量兼并的土地便是军功土地。军功地主的子孙多半骄逸无度,难承其祖之遗风,他们或因违反国家法禁亡国陨命,或碌碌无为杂于庸保,祖上因军功所获得的土地皆被他们变卖一空。 再加上适宜耕作的土地相对是有限的,可以用来授予庶民的田亩也不可能无穷无尽,随着人口的增长,在经历了最初的休养生息时候,到了汉武帝时期,便基本上已经是无田可授了。 没有多余的田地了,便折算给钱了事。名田制,便完结了。 汉武帝甚至不得不自动自发的搞出了一个“限侯制”,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是所有列侯都是有定数的,搞死了一个才再封一个,只不过汉武帝是又是裁判又是玩家,到最后他也动不动掀桌子坏了规矩,便再也没有人愿意陪他玩了…… 王莽篡夺帝位之后,曾实行了一系列新政。在土地制度上,他推行了“王田制”。王莽和其追随者认为,土地私有和自由买卖是土地兼并的根源,他们对此有着非常深刻而正确的认识,故而所推行的王田制,正是以抑制土地兼并为主要目的。 王田制的主要内容是将土地收归朝廷,禁止私人买卖土地,将男丁不过八口的家户所占土地限制在一“井”(九百亩)之内。超过部分分与乡邻宗族,无地农户可按一夫一妇受田百亩标准由朝廷授予土地。 只不过“王田制”严禁了田地买卖,这对于当时已经形成了庞大的地方豪强势力而言,无疑于刨了祖坟一般,因此,王莽上台推行新政之后,没有过多久,便天下大乱。 田地必须私有,否则还叫什么封建社会? 虽然关中三巨头并不清楚什么叫做步子太大容易扯蛋,但是废除田地私有带来的负面影响,三人也是非常明白的,同时他们也是斐潜集团的新兴利益的获益者,自然不希望自己的一生的努力,最后“啵”的一声全部成为泡影,然后土地重新被国家收回,子孙重新回归穷光蛋…… 这个是人性,和时代没有什么关系。 所以当下的土地制度,只能维持可以私有,可以买卖,并且必须是这样。 徐庶叹息了一声,说道:“某于左冯翊推行征西新政,以流民屯田,广储刍粮,战不废耕,耕不废守,守不废战,实为善法,初见成效……名田推行,虽有难处,也算尚可,唯独爵田一策……唉……某实愧于君侯也……” 徐庶说完,不由得低下了头,面带愧色。 屯田制最早开始于汉武帝,分为军屯和民屯,不过当时,屯田制度只是为了解决边远军队的粮草运输消耗过大问题而已。屯田的士卒和农夫耕种时要上缴朝廷和军队一定数量的佃租,留下的余粮归自己,且屯田之人不得随意离开,否则罪及妻子。 这个屯田的制度可以迅速的沉淀人口,并可以迅速的产出粮草,也使一些无地农民能够依靠屯田糊口,有助于安抚百姓稳定人心,是安置流民的最佳政策。 徐庶将一些逃离了左冯翊的士族无主土地,分配给流民进行屯田,然后将一些田地,以名田的形式登记人口,这个两事情进行得还算是顺利,但是爵田么…… “元直不必如此。并北原属于交争之地,莫居瓯脱,田皆芜废,地广人稀,羌胡据山泽而弃平土,数百里而皆艸藁,故而名田之策推行无碍,然……”贾诩嘿嘿的笑了两声,继续说道,“……然关中之地,多有其属,夺其熟壤,难免民怨闇生……幸得元直警醒暂止,方不为乱也……此时此地,唯稳而已……” 徐庶叹息道:“话虽如此……唉……”当初斐潜一再交代,结果自己只能做到一半,却不得不停下来,虽然知道自己是没有做错,但是徐庶心中多少还是有些难受,也有一些对于左冯翊的这些地方豪右的不爽。 如今并北平阳阴山一带,征西将军斐潜所推行的田地政策,实际上是屯田、爵田、名田,三种制度并行,加上了摊役入亩和以奴代役的一整套田地制度。 并北和阴山,原本就是荒凉,人口稀少,土地众多,采用屯田制度,便吸引了大量的流民,包括白波和黑山的民众,好处还是不少的,但是屯田也有极大的弊端,首先便是锁死了屯田之民的活动空间,虽然经历了苦难的第一代屯田民众会心甘情愿的承受剥削,但是其相对生活稳定一些的后代,却未必愿意继续做屯民,因此叛逃或是投身豪右的门下便会屡见不鲜…… 屯田没有了屯民,便会逐渐的荒废,而一旦荒废,屯田也就失去了原本的意义,然后逐渐被豪右所吞并,又重新走回老路子。 并北阴山,田亩众多,不管是屯田,还是名田,甚至爵田,都没有什么问题,因为原本这些田地就是无主之地,要怎么做,都是斐潜一句话的事情,别的地方豪右大地主定多说一句斐潜这个败家子,也就不了了之了…… 还能咋样? 征西将军斐潜败家,那是有败家的本钱! 但关中,还有汉中这些地方就不一样了,这些土地,大多数都已经是熟田了,已经是有主的了,甚至不是一代人,是十几代之前就已经是属于私人的了,现在徐庶在左冯翊推行名田制度,也没有什么反对,毕竟这个是有汉律可遵行的…… 但是要爵田,这个就断断不能忍了,没有立刻作反,多半还是看在斐潜兵势强大,不敢乱动而已,若是给这些人一点缝隙,有一些外来的火种,肯定就跟火药库一样,一点就炸! 如今各处都需要用兵,各处都需要防备,不管是关中还是阴山,不管是平阳还是长安,实在都是乱不得的,所以徐庶从大局上考虑,不得不暂缓了新政的推动,不过这一点也让他愧疚不已,觉得自己没有做好征西将军斐潜托付的事情。 “……法有名同,然则实异,事有名同,然而效异……”庞统眼珠子转转,露出了一点笑意,说道,“今秋赋在即,终需对策……嗯,如今得了汉中粮草,关中略稳……不妨效仿光武,行郑公之策?” “光武?郑公?”徐庶眉头皱了皱,思索着说道。 “郑伯克段?善,不妨试之……”贾诩看了一眼庞统,顿时就明白了,立刻觉得这个黑黑的小伙子还是很不错,很有前途,“可三令五申之,休言不教而诛也……” 徐庶想了想,看了看庞统,又看了看贾诩,然后恍然而笑,说道:“善!便用此策!某明日便令人张贴汉律,且忍过今年,待某如何炮制此等蠹虫!” 不是叫嚣着征西违背祖宗之法,夺取民田以夺民脂么? 不是抱怨着征西私定苛政条律,罔顾社稷以充私欲么? 现在将光武这个大旗举出来,看看尔等还有什么舌根可以乱嚼? 并且这两年确实需要稳定,需要和谐,等过了危险的这一段时期,腾出手来,当然是该收拾的收拾,该算账的算账,反正之前的口号也喊了,大风也刮了,雷声也打得震天响,不是不落雨,而是没到时机而已。 屯田、爵田、名田,再加上免役入亩,以奴代役,这些原本就是斐潜之前在并北就已经确定下来田政,也是包括徐庶在内的这个斐潜利益集团认可的事情,自然就需要不遗余力的进行推动。 在贾诩徐庶庞统等等人员看来,斐潜的田政确实解决了很多问题,至少在他们现阶段找不出什么太大的漏洞。 屯田,可以减少粮草转运的消耗,稳固当地人口,推行汉文教化;而名田,可以让民众有田产,成为赋税的主要来源,增强民众的凝聚力;爵田则是对于土地兼并起到一定的调节作用,同时也激发民众获取功名的欲望…… 至于之前土地名田制度到最后无田可名的弊端,在见过了斐潜那一张世界地图之后,不管是谁都是豁然开朗,天下原来还有那么多的田地,这还愁什么? 纵然其他地方只有十之二三可以用作耕田,也比如今之华夏之地大了不知多少倍! 定了策略,解决了这个问题之后,三人也自然心情轻松不少,不过这个好心情很快又被快马传递而来的紧急军情给打破了…… “西凉韩马再度为乱!征西将军困于下辩!” 三人的面色顿时就严肃起来…… 第1185章 这里就交给你了 在徐庶贾诩庞统三人接到了斐潜的信息的时候,韩遂已经在番须道的西口查勘地形了。虽然韩遂已经走了这锅这一片区域很多次了,但是他认为还是应该保持适当的谨慎。 因为谨慎不一定能够确保胜利,但是不谨慎却一定会失败。 韩遂站在南山之上,周边护卫拱卫其后,静悄悄的都不敢发出什么声响,生怕影响了韩遂的思绪。 虽说此处的陇山山脉并不像是秦岭一般陡峭险峻,但是也并非可以轻易翻越,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制约着人类步伐向外扩张的一个极其重要的因素。 番须道这里也不例外。 韩遂面朝北面而眺望,右手侧一个较为平缓一些的“V”字形的山口,便是番须道的出口,单单从这一点来说,堵住番须道口确实有一定的可行性。 但是问题是整个的番须道出口的宽度不是十步,也不是百步,而是六百余步!而番须道内,虽然会狭窄一些,但是最窄的地方依旧有近两百步的距离,加上两侧的山势并不陡峭,所以从山脊到山谷的距离就更远了,山谷之间也无植被,没有什么助燃物,因此想要依靠落石又或是火笼给予通行其中的人员大量杀伤,实际上是比较困难的。 若是还有上一次遇到的飞熊军…… 要围堵整个六百余步的豁口,正面需要摆开多少兵力? 自己的部队为为了包围从番须道出来的征西兵卒,必然会分散成网状,如此一来整个战阵的厚度就不足,而征西的兵卒只求突破,因此兵力必定是汇集于一处,以薄弱的阵型迎战对方尖锐的锋矢阵,这不是找死是做什么? 边打边退? 这等于让开了番须道,使得后续征西将军的兵卒能源源不断开进陇右,这对于当下处在分兵状态之下的韩遂兵势来说,是非常凶险的,可能被局部优势征西将军兵卒各个击破,甚至稍微不慎,被袭破一路,导致全军覆没也并非不可能。 或许只有寻一陷地,据守而迟滞征西将军的部队了。 这似乎就是最佳的选择,只要将征西将军的援军拖延在这里,等那一边马超带领着西凉各部包围绞杀了斐潜,整个战役便可以说是取得了巨大的胜利。 韩遂缓缓的闭上眼睛,轻轻一叹。 虽然说没有办法利用地形大量杀伤征西部队,但只是暂时阻挡一段时间的话,根据时间长短,难度也有所不同。 只是阻挡一两天的话,并不难,最简单的办法,便是在番须道口堆积柴禾,焚烧阻断,便可以拖延一段时间了,但柴火总是会烧光的,又不能凭此大量消耗对手兵卒,因此只能略作阻挡,并不能取得多少优势,若是对手不顾伤亡强行突破,这么大的豁口,也并不好防守。 凭借着先手优势,韩遂击败征西来援的先头部队也不难,因为最先赶到这里的,必然是骑兵,而这种没有步卒配合的单纯轻骑兵,韩遂并不害怕,但问题是韩遂也不知道这一次征西会从关中调来多少兵马,也不知道领兵的究竟是一个鲁莽的将领还是一个沉稳的统帅,若是步骑共进,就不怎么好对付了。 另外,时间一长,伴随着征西赶来的部队越来越多,韩遂这里必然就承担着越来越重的负担,征西将军的兵卒,并非那些郡县之内临时招募的民夫兵勇,多半都是在并北征战的老兵! 战阵之上,老兵对上新兵,因为新兵根本不懂什么叫做配合,所以大体可以一对三,若是在一些极端的情况下甚至可以一对五,一对十! 韩遂当然也有老兵,但是这些老兵都是宝贝,怎么能够轻易就葬送与此处?若是全数丧失了本部这些老兵,韩遂又拿什么来制衡西凉各部? “某的兵力,实在不够啊……” 韩遂仰天,望向了远方,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这就是西凉军势的弊端了,韩遂也没有多少办法。 谁不知道人多势众好? 谁不知道兵力上谁要多一些,谁就会相对占据一些优势? 但问题是没钱没粮啊! 倒春寒,西凉也是遭灾! 再加上之前无功而返,也是白白消耗了不少粮草,又没有补充,现在的韩遂也是捉襟见肘,能支撑自身的部队口粮就算是不错了。 不是韩遂不想等召集西凉各部之后再动手,而是那样一来,按照惯例,就等于是韩遂要提供不少钱粮出来给前来的西凉各部军阀,这人吃马嚼的,一个两个部落还好说,十几个部落汇集在一起,这钱粮的消耗,简直就是要人命! 因此还不如先期出发,然后再召集,这样一来,西凉各部赶到战场之前的这些粮草就自然不需要韩遂提供,而到了战场之后,又马上投入战斗,尽可能的劫掠对手的领地,那么同样韩遂也不太需要额外再提供粮草了…… “来人!”韩遂缓缓的说道,“告知孟起,某最多延滞征西援军三日!令其速定下辩!” 传令兵打马而去,韩遂看着远去的传令兵的背影,沉默了很久,然后转首对着成公英,压低声音说道:“子杰,这里就交给你了……多设疑兵,多点篝火,能守就守,守不了了便撤……” 成公英没有多说什么,仅仅是拱手应答道:“属下明白。” 韩遂点点头,然后一边扬声说道,一边打往后离开,“传令,今日全军在此修整!哨探放出五十里!明日卯时拔营!” 兵卒大声应答着,旋即散开忙碌起来。 这场战役,若是轮头功的话,是番须道这里么? 明显不是。 番须道这里只是卖力气的苦活! 到了番须道实地查勘之后,韩遂就更加确定了这一点,若是征西援军少,那还好说,若是援军一多,韩遂势必陷入苦战。然后自己在这里打生打死,马超带着西凉诸部去围剿兵力不足的斐潜,若是一旦马超计划成功,那么韩遂岂不是白白为了马超做嫁衣? 因此,让成公英带着少量部队做疑兵,延迟阻挡征西援军,然后韩遂自己汇集西凉诸部,全军跟在马超后面,等到紧要关头的时候出现,一句擒杀征西将军斐潜,才是最为正确的举措…… 莫不成西凉这天,还让马家小子来做主不成? ……………………………… 烽烟阵阵,在陇右大地上,甚至在整个的华夏大地上狂乱的卷动着,各方面的势力,都在这一片的战场之上争夺先机,都在各展谋略,若是真有神灵,站在九霄之上,俯瞰这一片的大地,就会看见无数支打着各种旗号的兵卒,或南下,或北上,或东来,或西去,进攻的在进攻,防守的在防守,厮杀的在厮杀,败退的在败退,掀起了无穷无尽的杀机! 在夜色当中,斐潜带着几名亲卫,立马在青泥水的高处,看着不远处自己营盘内星星点点的营火。 现在斐潜麾下,也许是在并北等地征战的时间久了,在作战风格上,都有几分豪迈的色彩,就连扎的营盘,都有点像是北地军马了。 若是在大河等偏南一些的区域,步军的营盘,最好的便是宛如龟壳一般的坚硬,又如刺猬一般的尖锐,不到开拨的时候,敌人肯定是进不来的,当然,自己想要出去也同样不容易。营地当中,密密麻麻的树立着箭楼哨塔,营寨寨墙上布满了垛口和半墙,让人一看就觉得浑身是刺,无从下口的感觉。 而现在斐潜的营地,并没有如此,而是相对来说比较松散一些,在营地当中,就算是步卒为主的营地,也留下了足够宽阔的通道,让兵卒可以随时集结进行反击,哨探斥候也放得很远,哪怕是在夜间,控制侦测的范围也是足够大,可以为全军的响应,提供更为充裕的时间。 之前遇到的西北方向上的羌人斥候,似乎没有多少战斗的欲望,甚至连和斐潜的斥候小队进行前哨战的兴趣都没有,但凡是一接触,肯定往后撤退,直直的指向这一小群的羌人聚集地,连半分的掩饰都没有。 这未免让斐潜心生疑惑,便派遣了人手,网一样的撒开…… 下辩的氐人王依旧拒绝和斐潜的使者见面。 不过也可以理解,氐人的兵马也不多,一边关中一边西凉,一边是新崛起的大汉征西将军,一边是威名赫赫的陇右老牌劲旅,还不清楚未来发展走向的情况下,为了避免牵连过深,自然是闭门先看看风头再说,反正不论是哪一方,都不可能会在这种情况下,大举进攻易守难攻的价值并不大的下辩氐人山寨…… 小丘之下,传来了战马的嘶鸣声音。 星星点点的零星火光之下,就看见一小队人马正飞也似的疾驰向自己这里。马背上的人身形虽然并不壮硕,但是身形均衡,动作灵动,正是当下的斥候统领龚浚。在他身后,跟着都是那些精锐的斥候轻骑。汉中一役以来,龚浚带领的这些斥候尖兵着实出够了风头,成了大家甚为嫉妒羡慕的对象。 若不是远处营地火光照耀,加上战马的马蹄声,这些潜藏在黑夜当中的斥候,就如同在阴影当中行进的幽魂一般,绝对不是那么容易被发现的。 转眼之间,龚浚已经带着几名斥候赶到了小丘下方,来到了斐潜的面前。虽然是夜间,气温并不高,但是包括龚浚在内的几名斥候连人带马都是一身汗淋淋的,气喘吁吁。 “启禀将军!确实是马家!我看见了伏波的那面旗!”龚浚上前几步,拜倒说道,“当下马家在两百里之外,和牦牛羌青衣羌的人位于一处!” 龚浚绝对是一个不甘于寂寞的家伙,在汉中一段时间内,除了在傥骆道之外,就没有施展过什么拳脚,跟着一路到了下辩都有些萎靡不振的模样,但是察觉到了在陇右这里有战争的迹象,立刻就精神头十足,恨不得立刻撒欢子到外面去。 这两天,斐潜便派遣了龚浚将周边情形好好查勘一下,这龚浚就立刻马不停蹄的带着不多的轻骑广布哨探,并且龚浚的这些手下,也都是大胆之辈,有的干脆就装扮成为羌人,遇见了真羌人也不怕,仗着在平阳和羌人商队学了不少羌语,坑蒙拐骗什么招都用,越跑越远,差一点就撞见了迎面而来的马超部队! “只有马氏?”斐潜皱了皱眉,说道,“带多少人马?” “全数骑兵,约有三千。”龚浚应答道。 三千,加上羌人的七千,看账面上的就是近万的人马了,看起来挺吓人的,但是实际参加战斗的可能只有三分之二或是二分之一。马超的三千人左右,应该是实打实的可以上阵的人数,但是那另外一部分的羌人当中,就是包含老弱了,真正能够策马冲阵的青壮,最多就三分之一,也就是两千出头,所以斐潜真正需要面对的,是五千多人的混合部队。 不过,马超的部队探知到了,韩遂又在何处? 背后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的部队? 这一切,都是未知数。 斐潜揉了揉自己的下巴上面的短须,让龚浚先下去休息。 没办法,现在的战争,就只能是这样,既没有雷达也没有无人机,具体战场如何变化,永远只能见到眼前的这一片。 再侦测一下,多一些信息之后再决定? 但是这样难免会延误时机。 赌一下吧,实在不行我手里还有船,太祖都能四渡赤水,我见势不妙一渡青泥水也还是做得到的…… “早就该来了!也让某等得好久!”沉默了片刻,斐潜轻轻拍了怕手掌,说道,“去通知凌军候,可以动手了!先给马氏一份大礼再说!公明,此处便交给你了……” 徐晃拱手说道:“君侯放心!” 斐潜点点头,随后翻身上马,领着人手沿着青泥河畔,便向南而去。 原本设立这个营寨的时候,考虑的就是为了转载粮草方便而修建的,因此在选择位置的时候,并没有全数考虑营寨的位置险峻,而是侧重于整体运输的通达,所以营寨的选址就在河畔不远,周边也都是平地,然后还在河岸边开了一个水门,可以直接让船只进入营地,在营地当中停泊休憩。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不管从那个方面来说,营地的防御能力并不是很强,就算是重新加固,也就是抵御一般的兵卒冲击而已,若是要用此来抵御马超大部队的进攻,自然是多少吃力一些。 所以,斐潜既然选择迎战,当然要选择一个合适自己的战场。 但是同样,营寨么,也不可能谁随意舍弃,能发挥一些余热也是好的…… 第1186章 理智是个好东西 适可而止是一种难得的品质,但很可惜的是,很多人却并不明白这一点,或者说是当旁观者的时候能看得清,也懂得节制,然而亲身参与其中的时候,却不免糊里糊涂起来。 马铁认为他就是一个清晰的膀胱,嗯,旁观者,所以对于马超的尿性还是看得比较通透的…… “大兄什么都好,就是不会适可而止……”马铁坐在一根树桩上面,对着一旁的庞德说道,“原先计策挺不错的,诱敌深入,三面合围,征西一旦中伏,定然不死也残……但是现在,你看看,征西没见着,我们快跑残了……” 这里原来应该是一片树林,然后附近的人前来砍伐树木做柴火烧,伴随着小冰河时期的冰冻线越来越南压,为了抵御严寒,人们砍伐树木的幅度和频率也就越来越大,失去了适可而止的度量之后,这一片树林就只剩下一些还未完全腐烂的树桩了,还有逐渐退化的林间草地,或许再过十几年,这里就会变成一片黄沙,再无半点绿色。 庞德忽然咳嗽了两声。 “……你算算,我们从金城跑到这里,跑了五天,然后再去天水,又跑了两天,到了天水也没有好好修整……嗯,如果说劫掠庄园也算是修整的话,便算是修整吧……前后又花了三天,接着又往回赶,两天半……”马铁扒拉着手指头,说道,“你说说,这跑来跑去的,腿都细了……这样真的就好么?马力上都有些不足了……征西一退,大兄还要去追……” “……那你的意思是不追了?岱兄弟的仇就不报了?”忽然一个声音在马铁背后响起,吓的马铁噗哧一声摔到了树桩之下。 马铁慌忙从地上跳了起来,堆上一脸的笑,说道:“啊……大兄,这个,你怎么来了……” 马超面沉如水,大马金刀的坐在了原先马铁坐的树桩上:“说吧,难得发现你还是个挺会思考的么……说吧,我听着呢,大胆说……” 马铁迟疑着,啜啜不敢言。 对于马岱的死,马铁其实心中并没有像马超那么的伤痛,一个是马岱是羌人血统,和马超相对来说比较接近一些,另外一个,平日里马岱也是跟着马超混的,跟马休马铁并不是多亲密,所以马铁自然就没有多少切肤之痛。 “说!”马超见马铁迟疑,不由得肝火上升,冲着马铁怒吼道,“我叫你说!听见了没有?!” 马铁一哆嗦,心一横,索性开口说道:“是!我就是不明白大兄为何如此急迫!征西退却,也就退了,追他作甚,逼迫其退回汉中就可以了,我们便可一路游弋阳平关之外,一路直取关中!征西想要回关中,便只能是再去爬秦岭,等他爬出来了,说不定我们已经取了关中了……” 马铁越说便越放得开,指点着江山,颇有一些激昂文字之态,继续说道:“到时候我们据关中之地,三百里沃土,可供耕作,西联陇右,千顷草场,可供放牧,要人有人,要马有马,寻机以争天下,岂不快哉?!” 马铁一口气说完了,然后也不敢再看马超的脸色,便低下头等着迎接狂风暴雨,却没有想到…… “啪、啪啪……” 马超听了,脸上的怒色渐渐消除,然后为马铁这一番话鼓起掌来。 马铁有些懵。 “来,坐。”马超和颜悦色的指了指一旁的树桩。 “大兄……”马铁不明就里。 庞德左右看看,缓了一口气,拱手说道:“这个……属下还有些杂事……” “令明留下无妨!都是自家兄弟,别那么多礼节!”马超挥挥手,哈哈笑着说道,“令明你也坐!就当是自家兄弟闲聊,无需拘束!” 庞德看了看马超,觉得不像是在说反话,便拱手谢过,也没有再找什么树桩,便直接坐在了地面之上。 马超拍了拍马铁的肩膀,说道:“三弟你开始肯动脑筋了,兄长心中只有欢喜,怎会责怪于你?放心就是……你方才说的也没有错,但是其中有一点,你还没有考虑周全……” 马铁忍不住问道:“请问大兄,不知是何事?” “征西不死,关中便不会乱!关中不乱,你我又有什么机会权掌关中?”马超看着远方,缓缓的说道,“关中之地,征西初定,虽说不稳,若征西不亡,纵然我等驱兵直入,征西的关中兵马,大不了退回左冯翊便是,到时候我们要防守何处?阳平关?陇关?武关?或是褒斜、子午等道口?还是蒲津渡?雕阴?届时征西小贼只需左右调派,指东打西,便可将我等兵力活活拖死在关中……” 马铁和庞德脸上略有些恍然之色。 “欲取关中,必杀征西!除此之外,别无二路!”马超沉下脸,咬着牙说道,“征西之名,陇右亦有传闻,所以若是我等斩杀了征西小贼,便可借其尸骨,以振奋我马家的声望!所以,征西小贼,必须死于此处!如此,三弟,令明,你们明白了么?” “未曾想大兄如此远虑,小弟真是惭愧……”马铁拱手说道,“方才小弟妄言,还望大兄海涵……” 马超哈哈一笑,拍了拍马铁的肩膀,说道:“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说什么就是!哪里需要那么客气!此地距离下辩也就百余里了……三弟,辛苦走一趟,传令下去,大伙儿好好歇息半日,明日一早,便出发!” “唯!”马铁拱手领命,庞德也连忙陪着一同而去。 马超看着马铁和庞德远去的背影,原本的笑容便缓缓的收了起来。说给马铁和庞德听的,自然是表面上是这个无法让人辩驳的理由,但是在马超内心深处,还有另外的一个理由,却并不方便在马铁或是庞德面前提及。 马腾死了。不明不白莫名其妙的死了。 而马超他,虽然是长子,却是庶出。 虽然说是李傕下的毒手,马超也复仇了,也才有今天可以统领马氏部众的权利,但是韩遂在这一件事情上,有没有推波助澜或是见死不救,这个还并不好说,但是有一点很重要的是,马腾死后,整个西凉原本还算是相对平衡的局面已经发生了改变。 西凉各部军阀虽然多,然而散居各地,势力都不是很大,又各怀心思,就算是聚在一次,都免不了有各种摩擦争斗,更不用说联合起来形成有向心力的同盟了。在这样的情况下,韩遂必然是一家独大,若是不能借着这一次绞杀征西的机会,让马氏重新扬名,说不定再过几年之后,原本跟在马氏后面的羌人也好,交好的西凉各部军阀也罢,少不得就被韩遂拉扯过去…… 到那个时候,就算是马超再有本事,再有想法,也施展不开了。 借着这一次的机会,一方面绞杀征西,扬马氏之名,另外一方面也可以借着关中这一块肥肉吸引消耗韩遂还有西凉各部军阀的兵马,不至于让这些恶狼将目光盯在了创口未愈的马家身上!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不能斩杀了征西,完成整体战略,马超也要借这个机会,鼓动西凉诸部进攻关中! 不将韩遂和西凉各部军阀实力削弱一些,马超心中如何能够安稳? 其实马超也怀疑韩遂看出他的一部分,甚至全部的计划,但是对于韩遂而言,削弱西凉各部军阀的实力同样也是相当有利的,因为马超知道,韩遂同样也惦记着这些西凉各部很长时间了,所以韩遂当下才会如此的配合。 只不过,到了现在,谁也不知道谁能笑到最后…… “少统领!”一名兵卒跑了过来,神色有些慌乱的说道,“启禀少统领,我们的马不知道为何突然躁动不已……像是……像是又有牝马立尾了……” “什么?牝马立尾了?!”马超腾的一下站了起来,说道,“怎么可能?现在都几月份了,怎么可能有这种事情?再说牝马不是都在后方么,怎么可能这里有牝马?” 春秋战国时期,赵国胡服骑射之后,战马在战争当中的占比才慢慢的越来越重要,但是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甚至到唐朝,真正上战场的马匹,基本上是公马。 虽然母马也不是不能骑乘,但是母马一年当中有好几个月,要么带崽,要么哺育,所以正常来说,为了马群的繁衍,除非紧急特殊情况,是不会骑乘母马上战场的,大多会留在后方。 而骟马么,现在虽然有,但是并不多,而且在马铁掌没有出现的汉代,很多时候一匹战马的寿命并不是太长,往往一场激烈的战斗之后,战马便要么躯体受伤,要么马掌损毁,便不能继续投入战斗了。 这些受伤的战马,在没有治疗条件的环境下,往往就变成了马肉干和马骨汤…… 因此,在战马更替消耗非常迅速的这个时期,基本上就没有人会特意去骟马,而且骟了马之后,伤口要恢复几个月,再加上还需要重新训练,消耗的时间多的时候要长达一年,不能立刻迁徙,这对于常常需要追逐水草的游牧民族来说,几乎不可能做得到。 因此一直到唐代,人们还是习惯带着没有骟过的公马上战场,这就造成了许多有趣的事情,比如唐代的李光弼,就用一群毛发顺畅的小母马勾引了对方一大群只会用下半身思考的公马…… 正常来说,五月份战马进入繁衍发情高峰期,这个时候基本上马场到处都是立尾的牝马,而这个时候牧民会特别照顾一些血统强大的马匹,至于其他的一般马匹便任其交配了,而过了六月,则基本上算是消停下来了,母马也不再接受公马的调戏,若是公马在其屁股后面转悠,少不得撩蹄子狠狠的来一脚。 过了这个节点之后,牝马散发出来的信号气味少了,公马也就渐渐的安分下来,不再相互撕咬攻击了…… 马超这一次统兵东进,就是特意错过了战马的发情期,而且军中并没有母马,怎么会在这里遇到了这样的事情? 等到马超赶到现场的时候,场面已经混乱不堪。 马匹虽然是一种合群的动物,但是相互之间还是有有一些等级的,并且公马脾气都暴躁些,时不时有些争吵撕咬都算是正常的,因此刚开始的时候,马超的这些手下,不管是西凉兵卒还是羌人都没有在意,但是后来发现情况越来越不对。 不仅是没有栓起来的公马在相互撕咬,甚至就连栓起来的战马都不管不顾的奋力扯着缰绳往外冲,全然不顾脖颈上被勒出了道道的血痕…… 人在精虫上脑的时候,有时候都会丧失了理智,更何况是战马? 憋了许久了公马群,猛然间闻到了牝马立尾的气味…… 马是一个高度近视的生物,分辨个体性别,一个靠叫声,一个就是靠气味。骤然间大量释放出来的牝马立尾的气味,让这些公马癫狂不已。 不是说什么什么三年,连羊都不放过了么,现在的情形大概相似。 上前去分割牵拉骚动的公马的兵卒和羌人,被失去了理智的战马冲撞踩踏的,踢伤骨折的,甚至拿牙口咬的,直接负伤的就有几十人,还有十余人是重伤,眼见是活不成了。 而战马之间的疯狂更甚,因为找不到牝马发泄,这些失去理智的马匹乱窜乱蹦,将整个马群搞得四散分崩…… “少统领!小心!”一匹吐着白沫的战马挣脱了几名羌人的围堵,直愣愣的冲着马超等人就冲了过来。 马超侧身让开了战马,旋即拔出战刀,一刀将发狂的战马直接砍翻,喷涌出来的马血喷溅了马超一头一身! “愣着干什么!发狂的全数杀了!”马超举着战刀,嚎叫着。 随着战马的哀鸣,浓厚的血腥味弥漫开来,掩盖了让牡马发狂的气息,躁动不安的马群终于是渐渐的平复了下来,只留下一片狼藉和面面相觑的众人…… ……………………………… 远离了马超营地的一个小土坡上,三四个脑袋缩在草丛当中,静静的看着。 这个营地当中,有西凉人,有跟着马氏已久的羌人,还有相互之间,不是很熟悉的,甚至还有些仇恨的牦牛羌和青衣羌的人,加上这里原本就是马超原定投给斐潜的饵料,所以也不上心,没有固定统属,又无专职的巡查岗哨,这就为凌颉提供了一个极其方便的潜藏空间…… “走了……看来这收集的母马尿,还真的挺有效……”凌颉缩回趴在土坡之上的脑袋,招呼着自己的手下,“走了,戏看完了……去我们的藏马处……行动小心些……” “你说将军怎么连这个也懂得……厉害了……” “要不然怎么叫将军,少废话了,趁他们还混乱着,快走吧……” 第1187章 惯性思维的误区 骤然响起的号角声划破了这方天地的沉寂,吃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暗亏的马超,压抑着宛如即将喷发的火山一般的怒火,带着人马便直扑下辩斐潜的营地,五千骑兵拉出了一个宽阔的扇面,腾起漫天的烟尘,冲着青泥河边的这个营寨就凶神恶煞的扑了过来。 因为昨日营地内一场闹剧,负伤或是死亡的,共计是损失了八十多匹的战马,人员也同样是伤亡近百,虽然数目并不是很多,但是对于士气的打击却比较大,在这个神秘主义横行的年代,不管是西凉人还是羌人,敬拜某个神灵的大有人在,因此昨日夜间,就有一些闲言碎语传了起来,说是某某神灵降罪云云…… 为了避免士气进一步的下滑,也为了证明所谓某某神灵的降罪根本不存在,马超一大早便催促众人赶路,一日之内便奔驰了一百余里,冲到了下辩。 就算是热兵器作战的年代,士气依旧是很关键的,一两个士兵可以追着几十名丧失了斗志的兵卒,像是撵鸭子一般的跑,在战场上屡见不鲜。 “令明!”马超一看青泥河的营地,三色旗帜依旧飘扬,一丝笑意就爬上了脸庞,将长枪一指,几乎没有任何的停歇,一进入了攻击范围,立刻下令道,“带前部人马上前攻击!” 青泥河这个营地,原本就是为了转运方便而设立的,因此虽然建立在水弯处,为了运输方便,正面还是比较开阔的,所以在马超眼里,这就成为了其致命的弱点。 庞德领命,胡哨一声,便纵马向前而去。 马超并不指望着一举便能直取营寨,因为大多数的情况下,第一波攻击都是试探性的攻击,属于用来刺探对方实力的行为,就宛如后世的火力侦察一般,查探虚实,调整部署,往往决定了后续战斗的展开方向。 马蹄声阵阵,如闷雷一般摇曳人心。庞德领着八百名羌人骑兵,展开了一个雁行阵列,带着滚滚的烟尘,便朝着青泥河边的营地扑来…… 三百步。 羌骑呼啸着,凶神恶煞的,张牙舞爪的挥舞着战刀。 两百步。 仿佛越过了一条无形的线一般,几乎所有的羌骑都立刻往马背上一缩,将头脸胸腹什么的都藏在了马颈之后,一扫之前张牙舞爪的状态,并且都在猛踢马腹,提升马速…… 一百步。 蓦然炸响的战鼓声如惊雷,瞬间打破了青泥营寨原本无声的沉默,寨墙之上,顿时站立起不少的弓箭手,“嘣”的一声当中,箭矢如蝗一般,瞬间越过了不足百步的距离,飞向了冲击营地的羌骑! 血光四溅当中,顿时一阵人仰马翻。 人总是有些思维定势的,就比如已有的一条通道摆在面前的时候,如果不是特别加以强调,大多数人都会选择沿着通道行走一样,这些羌骑不知不觉当中阵型就略有些变形,沿着中间的人马踩踏出来的一条明显的通道,朝着着青泥河营寨寨门而去。 因此在承受了营寨当中的弓箭手覆盖射击之后,前面翻到在地的骑兵和战马,也带倒了后面一两排的羌骑…… “散开!”庞德呼啸一声,羌骑顿时分出两边,没有继续冲击营寨寨门,而是开始绕着营寨奔驰,然后将箭矢吊射进营寨当中。 当然,这样攻击行为并没有多少杀伤效果,只是给在寨墙垛口的弓箭兵多少一些压力罢了。 互相漫射的过程,其实大多时候除了一部分兵卒的训练因素之外,最重要的还是个人的运气,有的人露出大半边的身体箭矢嗖嗖飞过,就是射不中;有的只是伸出半个脑袋就被流矢扎中了眉心…… 空中的箭矢来来往往当中,又有一些羌骑马失前蹄扑倒在地。 在后阵的马超,看着阵前的变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倒不是因为营寨中的弓箭,因为这有弓箭反击是很正常的事情,没看羌骑在距离两百步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迎接箭雨的准备了么? 但问题是,这些弓箭手顶多就是三百之数,怎么会有如此准头,射倒了这么多的骑兵? 要知道军中的弓箭手,并不是那些擅长弓箭的武将,根本谈不上什么百步穿杨,就连十步穿杨都够呛,一百步能十中九的,只要求上靶子,不要求中红心,对于普通弓箭兵来说,便算是合格了,因此在骑兵高速奔驰的状态下,能有多少的命中率? 而且对于骑兵来说,因为有战马的遮蔽,不容易直接命中,再加上战马皮糙肉厚,一般来说除非是射中了要害部位,又或是冲击力强大,战马并不会立刻摔跌在地,而眼前的情形似乎有些不对…… 不过谜底很快就揭开了,庞德带着人马绕着营寨跑了一段,又转了回来,返回了马超兵阵。 “启禀少统领!征西于营寨正前挖掘了不少坑洞,一旦陷入便是折断马蹄……”庞德回到了马超身边,一边向马超比划示意着,一边说道,“此类坑洞,遍布寨门四周,若不清除,便不可进!还有营寨之前和两侧寨墙边滩涂之上,除了鹿角拒马之外,征西似乎也是布置了不少的尖锐碎石和铁蒺藜……” “铁蒺藜!这该死的征西小贼!”马超点点头,琢磨了一下,又抬头看了看天色,便沉声说道,“既然有所防备,不可速下……传令!后退五里下营,待明日决战!”这个征西小贼,布置出那么一大片的铁蒺藜,这要多少钱啊…… 要清扫出一条通道来,不是短时间能够做到的,当下已经临近黄昏,加上这一日疾驰,马力也是疲惫不堪,急切的全军压上,强行攻打未必是一件好事情,还不如修整一下,第二天以充沛的体力,一举而下更好,再者说这个营寨处于河湾之处,只要将宽阔的这一面堵上了,征西还能往哪里跑? 至于折损在青泥河营寨门前的那四五十名的羌骑,不管是马超还是庞德,甚至是那些羌人,都没有当回事。 不死人的战争? 那是小孩子在过家家好么? 能侦测到营地里面的动静,知道了征西的防御安排,这点人手的损失就已经是值得了…… “令明,幸苦一下,带着前部人马到哪里去警戒……”马超向他们来的方向上指了指,“若是夜间有变,令明可直袭其侧翼!” 庞德愣了一下,询问道:“少统领,是现在就带人过去还是等入夜之后……” “嗯,现在去吧。”马超看了一眼庞德,笑了笑,说道,“令明果然聪慧,翌日必是名将!”虽然夜间再去可以更有加隐蔽性,但是马超现在宁可让征西营寨里面的人看到自己的布置,也不愿意再折腾一晚,他要用最为充沛的精力和体力,一举攻破营寨! “少统领过奖。”既然命令已经明确,庞德便带着人马偏离了大队,往一侧而去…… 在青泥河营寨寨墙垛口上,徐晃望着马超退去的方向,啧啧了两声,说道:“夜袭取消……点狼烟,直接撤军……” 说完,徐晃便沿着一旁的木桩下了垛口,往营寨中间而去…… ……………………………… 青泥河一面是山地,一面是平地,最宽的地方有五十步,最窄的地方也有近三十步,当然和长江大河比较起来,青泥河并不上什么级别,水流虽然有些湍急,但是也不算是急流险滩的那种流速,不过有意思的是,青泥河有一项是上了级别的。 顾名思义,青泥河,自然就是“泥”了…… 这一条河水,或许是因为树林被砍伐的多了,或许是流经黄土高坡,反正携带的泥沙不少,一斤的水捞起来,至少都有三两的沙,久而久之,在河床和两岸处都堆积了不少的泥沙,或许哪一天河床抬得过高了,这条河流就改道或是断流了也说不定。 泥沙多了,难免就累积出一些滩涂来,有些滩涂之上芦苇什么的也就多,杂草丛生,几乎有一人多高。 此时在河边一块滩涂当中,一名征西的兵卒在芦苇丛中露出了一个脑袋,看着远处升起的三道狼烟,连忙转身招呼着,说道:“都出来!将船推出来!徐校尉发号令了,走走走,动作快一些……” ……………………………… 入夜之后,马超就接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消息。 “征西兵卒开始渡河了?” 对于征西兵卒的行为,马超表示完全不能理解。 要知道青泥河的那一面几乎都是山地啊,虽然说有些地方是平摊的滩涂,但是大多数都是起伏不定的山岭和丘陵,最重要的是那边根本就没有人烟,也没有道路,渡过河去爬山逃走,这不是作死么? 就算是征西去攀爬山地,自己领着骑兵也可以沿着外围包抄,除非征西真的决定进山做野人了? 马超立刻带着人马逼近了青泥河营寨,虽然天色已经见晚,但是在营寨火光照耀之下,却依旧可以看见一些人影,通过小船在川流不息的运往对岸…… “来人!”马超高声喊道,“派出斥候,往上下游勘察兵马行动踪迹!速速来报!” “大兄,必须毁掉这些船只!”马铁用长枪往前指了指,说道。 马超沉着脸,看着河水中间来来往往的二十余只的小船,点了点头。必须毁坏船只,否则的话,征西的兵马可以在沿着青泥河岸线上任何一个地点上岸! 就算是派遣人马跟随船只,但马匹人力总归是有限的,若是船只顺水而下跑上两天,还不让岸上的人马活活累死? 马超狠狠的一击掌,面色铁青,自己怎么就从来没有想过,征西有船啊,虽然是运输粮草的小船,但也是可以载人渡河的船啊! 其实这就是思维的误区。 和天天离不开船只的南方汉人不同,其实对于西凉人来说,“船”这个字,压根就不在他们的字典当中。 马超之前的计划里,压根就没能将征西和船只联系起来,也是正常不过。 天天和战马打交道,二十年来都是在黄土戈壁草原上驰骋的,从来没有坐过船的西凉汉子,会将船只列入战略思考的范畴当中么? “来人!传令,整队,连夜进攻营寨!”马超大呼道,这个时候,也顾不得什么人马修整了,战机稍纵即至,总不至于等征西将人马全数都渡过岸了再动手吧? 虽然此处青河水面不宽,只有四十来步的模样,但是营寨刚好是在河道的一处拐弯处,营寨的水门便是在水道拐弯的最突出的那一点上,若是从营寨两边的岸上往运输处射击的话,距离就接近了两百步,所谓强弩不能穿鲁缟,没有装备多少重箭头的马超兵卒,就连远程吊射杀伤运输人员的能力都没有。 因此不攻下营寨自然就没有有办法接近营寨的水门,同样也就没有办法对于正在渡河的征西兵卒展开有威胁的攻击。 急促的牛角号声吹响,许多才躺下不久的羌人就被催促驱赶着爬了起来,结着零散的战列阵线,徒步往营寨逼近…… 攻伐营寨的战斗,被迫提前了,这些徒步行进的羌人,就是为了填塞营寨之前那些诡异的坑洞,整理扫荡出一条可以提供策马冲寨的通道。 “侧翼展开!吊射!压制!” 在这些羌人身后,马铁指挥着其余的人马展开,用弓箭进行掩护,一只只的箭矢呼啸着,扑向了营寨寨墙。 在火光的照耀当中,无数箭矢在空中尖啸而过。 “竖盾!” 随着徐羽一声令下,顿时营寨垛口之上齐刷刷的立起了一片盾牌。 长箭如同疾风骤雨,噼里啪啦的敲打着盾牌和寨墙,有的直接扎在了盾牌之上,有的被盾牌表面的铆钉和铁皮弹开,叮叮当当咄咄,就像是一曲死神弹奏出来的交响曲。 如果是刚上战场的新兵,在如此猛烈的箭阵攻击面前,难免会慌乱紧张,可是现在寨墙之后的都是久经战场的悍卒,见识过了更大更恐怖的场面之后,这样的箭雨对于这些刀盾手来说,基本上没有感觉到多少压力。 “杀啊!”最前面猫着腰的羌人,在接近了一箭之地的时候,便猛然间发一声喊,提着战刀便往前狂冲! 而跟在这些舍命冲杀的羌人后面的,则是一群低着头,拿着耒耜锛铲,甚至直接用刀的羌人,他们的目标不是厮杀,而是趁着前方搏杀和侧面射击的羌人掩护之下,将沿途的陷马坑洞填平,扫除铁蒺藜,整理出一条可以策马冲锋的道路出来…… 第1188章 营寨水门的激战 战场之上,生死永远只有一瞬间。 徐晃躲在盾牌后面,通过面前的一道缝隙观察着战场,他看到骑兵的大部队依旧还在战场的后方,许多人马依旧没有任何举动,也没有前冲的意思,只等着通道打开的那个时刻。大家都有计划,但是谁也无法对对方的计划了如指掌,战场上讯息万变,往往在这种时候,不仅需要周密的准备和分析,更需要有灵活机动的应变能力。 徐晃留在此处,他不仅要保证拖住马超等人的兵力,让其余的人有足够的时间堵过岸去,还要实施后续的计划…… “掷火!”徐晃大声号令道。 顿时就有兵卒将火把高高的抛出,在空中划出道道弧线,落到了营寨之前的地面上,照亮了周边,也照出了正在往前疯狂冲刺的那一群羌人。 当看到羌人晃动的声影跨过了作为标识的那几块白色的石头的时候,徐晃便猛然间大呼道:“营前八十步!大风!” 在营寨寨墙之后的射声营军侯立刻大声的重复道:“营前八十步!大风!” “落!” 哗啦声当中,军阵当中的刀盾手将盾牌同时间往侧边一斜,然后收了起来,露出在下方的弓箭手。 “大风!大风!大风!” 弓箭手张开弓,按照事先确定好的标尺,隔着寨墙就是连续三次抛射! “竖!” 刀盾手齐刷刷举起盾牌,往一旁的弓箭手头顶一遮,又连成了一片的盾墙,将零星射进了营寨的箭矢挡在了盾牌之外…… 箭矢呼啸着,从漆黑的夜空中斜斜扎下! 这个时候,超前疯狂冲刺的羌人,也顾不得躲避了,而且在这样的环境当中,也根本看不见空中箭矢的痕迹,只能是祈祷长生天的庇护…… “噗!” 一名前冲的羌人被一根箭矢直接从头顶斜斜灌入,箭头带着骨渣、脑浆、鲜血,还有几根毛发,直接从另外一边透了出来! 羌人立时毙命,但是两条腿竟然还依照惯性往前跨出了半步,才噗通一声跌落地面之上…… 和羌人所用的箭矢不同,征西将军费钱,嗯,斐潜的箭矢都是精铁打造,无论是在杀伤力还是成本上,都是相当高昂的,因此羌人因为箭头太轻抛射无力的弊端,在征西这里根本就不是问题,只要是被抛射中了,一样都有极强的杀伤效果。 三轮急促的射击之下,如同海浪一般奔涌而来的两百人左右的羌人散兵线,顿时就像是拍到了防洪堤上一样,被横七竖八的水泥桩子梳理得只剩下百余人了! 羌人不管不顾,死命往前狂奔! “营前六十步!大风!”徐晃再次大吼道。 射声军侯重复应了一声,然后又是新的三轮抛射! “营前四十步!大风!”徐晃再次大吼道。 再次三轮抛射。 “啊啊啊啊……” 一名羌人疯狂的在自己头顶上挥舞着战刀,企图以此来击飞从黑暗的空中射下来的箭矢,不知道是不是这样的动作确实有效,又或是长生天的眷顾,当他的肺泡实在是支撑不住大量消耗的氧气需求,缓缓停下来,剧烈喘息着的时候,这名羌人才猛然间发现,原来身边的跟着一同冲过来的其他羌人,都已经横七竖八的躺在了地面上,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个人站在营寨门前…… “得得……”当一口热血消退下去的时候,这名羌人才感到了强烈的恐惧从脚凉到了头,看着宛如凶兽一般的黑漆漆的营寨,就像是瞬间落入了冰窟一般,不由得全身战栗起来。 “嗖——”一只箭矢从夜幕当中钻了出来,带着光影和血火的气息,没入这名羌人的胸膛。 羌人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像是释然,又像是解脱,双腿一软,跪倒在地,然后向前一扑,就宛如被地下的鬼魂拉扯向下一般,落入了地面上的黑暗之中。 跟在冲锋队列后面的填埋清扫路面的羌人见状,呆立了片刻,然后轰然一声,四散而开,根本不敢聚集在一起,不敢退后,也不敢再往前,只是磨磨蹭蹭的在原地打转…… 不知道是因为夜晚光线不足,还是火把的光影跳动,马超脸上的阴影就像是舞动着的野兽一般,只见铁青而无半点血色。 这营寨之内哪里是只有三百的弓箭手,至少要再翻上一倍! 甚至还要更多,八百到一千也是有可能的! “再派一队!带上盾牌!”马超咬着牙下令道,“速速填平道路!否则死得更多!” 马超说完,又叫来了马铁,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马铁点点头,转身离去。 这一次羌人就学乖了,不再蛮干,也不敢乱冲,只是在填土扫平道路的羌人前面举盾掩护向前推进,虽然有些倒霉的家伙被射中了暴露出来的腿脚或是什么部位,惨叫声时不时的响起,但是比起前面一次完全没有防护力的状态就好了不少,至少战线没有崩溃。 “射声营,后列撤出!”徐晃见弓箭覆盖占不了多少便宜了,便下令让弓箭手陆续撤走,然后转身下了垛口,对着护卫说道,“取某重铠来……” “校尉!”徐羽上前一步,说道,“还是某留下断后吧……” 徐晃拍了拍徐羽的肩膀,说道:“营中主帅断后,军心方可不乱。汝速带队渡河,若有争抢乱序者,斩!” “唯!”徐羽无奈,便只能是领命而去。 就在此时,从沉沉的夜幕当中抛出了十几条的绳套,准确的落在了营寨侧面寨墙木柱上,并且迅速的收紧,伴随着号子的声音,木桩开始受力向外倾斜! “砍断绳索!” 在垛口处的防御的兵卒大声叫喊着,然后奋力的用刀砍向绳套,却被从营外飞进来的一阵箭矢射翻落地。 后续冲上垛口的兵卒虽然全力砍断了几根,但是越来越多的套索扔了上来,拉扯着营寨寨墙都开始微微的晃动起来…… 正在着甲的徐晃,目光不由得猛的一缩。 马超终究是找到了这一片营寨最大的弱点。 建立在河畔的营寨,因为地理因素的关系,因此地基相比较而言松散一些,不可能像是其他地区的营寨那么的稳固,加上时间仓促,也没有找到多少大条石来压住寨墙跟脚,因此一旦被强力拉扯,就容易松动地基…… “射声营,后撤!刀盾、长枪上前掩护!”身着重铠的徐晃活动了一下手脚,觉得并没有什么阻碍,便提起了护卫递过来的战斧,大吼道,“听某号令,退往水门!” 刀盾手紧紧握着盾牌和环刀,长矛兵则是双手紧握着长矛,列在了徐晃身后。弓箭手则是收拢了长弓和箭袋,急速的从阵列的两边绕过,往水门方向奔去。 营寨之内人员的撤离,反击力度的减弱,助长了马超马铁等人的气焰,不仅是营门附近的羌人动作加快了起来,就连拉扯营寨寨墙的号子也更加的有序和响亮…… “轰!”伴随着吱吱呀呀令人牙酸的木质拉伸扭曲的声响,靠近滩涂一侧的寨墙当中的五六根木桩被拉扯翻倒,带动了一大片的寨墙歪斜,顿时露出了一个巨大的豁口! 徐晃目光一凝,沉声喝道:“稳住!某在此!击鼓!准备迎战!” “咚!咚咚!咚咚咚!”低沉的战鼓声像水波一样来,在刀盾手和长枪兵的耳边激荡开来,抚平了他们些许的不安和焦虑。 羌人乱哄哄的顺着豁口涌了进来,乱七八糟的叫着喊着,一群人从侧面绕过去卸下寨门的门闩,一群人则是冲着徐晃等人在水门处的阵列冲了过来! 羌人冲到了徐晃的阵前,看着整齐有序的阵列,下意识的在十余步之外收住了脚步,杂乱的拥堵在一起,和徐晃等人对峙起来。双方距离是那么的近,就算是摇曳不定的火光,都能看清楚对方凶狠的眼神…… 越来越多的羌人开始相互推搡着,涌进了营寨。 徐晃握着战斧,缓缓的在空中虚劈了一下,然后伸出带着铁手套的手掌,翻转向上,冲着羌人招了招手,在面罩后面闷声吼道:“来战!” 徐晃身后的刀盾手和长枪手,也不由得热血翻涌,齐声大喝道:“战!来战!” 羌人阵线不由得下意识的往后一缩,旋即在前列的一名羌人,被徐晃等人刺激得血涌上头,狂吼了一声,举刀便往徐晃砍去! 有了一个人带头,其余羌人下意识的便发了一声喊,跟着向前奔跑起来,杂乱的大呼着:“杀!” 徐晃看着迎面而来的羌人,不为所动,直到第一个羌人快到了近前的时候,才突然斜斜从下往上猛地一抡战斧! 硕大的战斧锋刃,“嗡”的一声在空中画出了一道闪耀弧线,就在宛如即将脱离徐晃的控制的时候,徐晃手腕微微翻转扭动,战斧宛如有了灵性一般,在空中轻巧的翻了一个身,旋即以更快的速度猛然斜砍而下! 冲在最前的羌人身形一顿,脸上露出了些难以形容的神色,下一刻,他的身躯就像是被猛然划开的番茄蛋包饭,又或是吊在空中被不小心割裂的灌肠,整个人斜斜的裂成了两半,胸腔腹腔之内的器官和鲜血都欢快的冲出来呼吸最新鲜的空气,如果注意看的话,还能看到挂在在胸腔肋骨上的半片心脏紧缩的时候挤压出来最后一注血液…… “杀!” 徐晃断喝一声,双手持斧,左右横扫,战斧宛如嗜血的凶兽,时时刻刻渴望着,追逐着血肉,瞬间就斩杀了三人,然后一个回旋,又扫倒了两个! 几名羌人知道徐晃厉害,想要退却,却被后面涌来的人挡住,无法后退,只能是如同被踩住了尾巴的猫一般,嗷的大叫一声,举刀举枪齐齐往徐晃身上砍去扎去! 徐晃战斧挥动,轻描淡写的便斫断了两柄扎过来的长矛,然后一斧砍斫在迎面顶过来的一名羌人的盾牌上! “喀喇”声中,盾牌木屑四溅,纵然有铁条加固,也无法抵挡徐晃势大力沉的战斧,顿时从中间崩裂开。羌人来不及撒手,顿时小臂扭曲成一个钝角,惨叫着就是一个蹲坐,跌在地面之上。 还没有等他挣扎着爬起来,几只或光着脚,或者穿着草鞋,或是穿着破靴子的大脚丫子就接连踩了上来!断了一只手的这名羌人,根本无法脱离,加上水门边的土壤并不是十分坚固,在挣扎了几下之后,便被人一脚脚的活生生的踩进了地里。 一名羌人趁着徐晃还没有来得及收回战斧,抢前一步,不顾徐晃身侧的护卫砍来的战刀,发疯了一般举着战刀往徐晃胸腹砍去! “铛!” 砍中了! 才从心底翻涌出来的欣喜,瞬间被一片冰寒所替代。 羌人惊讶的看着自己的战刀只是在徐晃的铠甲表面溅起点点的火星,然后就被坚韧的铠甲铁片反弹开,砍是砍中了,却并不能给徐晃造成任何的伤害…… 徐晃看也不看这名羌人,只是一边收回战斧,一边用左手小臂横着抡了一下,将其击开,铁甲连臂手套上的铁片就跟铁刷子一样,直接就从羌人脸上撕扯下一条条的皮肉,羌人脸颊顿时就是一片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羌人还来不及捂着脸惨叫出声,就被徐晃身侧的亲卫一刀砍翻在地。长枪和刀盾配合着,几名亲卫抢到了徐晃身前,将徐晃护在了盾墙之后,以便徐晃可以回两口气息。 徐晃往后退了几步,将战斧柱在地上,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观察着战场,因为面罩视线狭小的关系,所以他必须转动着头才能看清整个的战场…… 寨门已经被羌人打开了,不过因为还未来得及完全清理寨门前的陷马坑,马超的骑兵暂时并没有进来…… 涌进营寨当中羌人因为营寨当中串联在一起的拒马和辎重车,也被迫分割成为几个区域,正拥挤着朝水门这里涌来…… 最后一批弓箭手已经上船,船只开始沿着绳索往对岸滑行,下一次船只靠岸的时间大概还需要一刻钟…… 再坚持一刻钟! “退!” 徐晃断喝一声,然后拍了拍在他前面的亲卫肩膀。亲卫会意猛的用盾牌或是兵刃往前一压,然后迅速两侧一分,退到了徐晃身后,给徐晃腾出空间。 “杀!” 战斧“嗡”的一声贴着地面,带着两只小腿,一只大腿,还有零散的两三只胳膊和一些长枪头和半截战刀一同飙起到了半空,然后伴随着徐晃小范围的转身踏步扭腰,战斧闪电般又绕了一圈呼啸而下,劈开了正往前拥堵的半圈的五六个羌人的头颅和胸腹,血液如同骤然喷发的火山一般喷薄而出! 彪悍无比的徐晃顿时吓得前排的羌人猛地往后一缩,宁可撞上后面自己人的刀枪,也不愿意直面徐晃的战斧! 战场顿时空出一段距离来。 徐晃正准备再次出言邀战,却心中猛的一跳,手腕一转,顿时将战斧的斧面遮在自己面前。 “铛!” 一只弓箭尖啸而来,猛地撞击在斧面之上,带着一蓬火光被崩飞!力道大得甚至让徐晃的手不由得都抖了一下。 徐晃透过面罩看去,只见营寨寨门之处,一人端坐马上,挽着长弓,正是马超! 第1189章 当长枪对上长斧 从营寨到水门,约有八十余步,在这样的距离上,而且还要在乱纷纷的战场之上,准确射中面门,这样的弓术就算是徐晃,也是自愧不如,甚至在徐晃所了解的范围内,或许唯有赵云赵子龙可以相提并论! 这个马超的弓箭竟然如此强横! 如果不是用厚实无比的斧面遮挡,单单凭借面罩,就算是不被射透,恐怕重击之下也会扭伤脖颈! 必须要想办法去掉这个巨大的威胁…… “昔日伏波,北出塞漠,南度江海,天下敬仰,国土不传!”徐晃将战斧一翻,沉声喝道,“如今伏波之后,自甘堕落,暗箭伤人,当使令祖蒙羞,辱绝声名也!可惜!可叹!” 徐晃身侧的亲卫,几乎是本能的反应,徐晃话音刚落,便跟着重复吼了出来,顿时字字句句,如闷雷一般,滚过夜空。 兵家统帅挑选护卫,武勇固然重要,但是一个大嗓门也是同样是非常的重要,在通讯基本靠吼的汉代,若是传递指令的时候声音不清晰,嗓门不响亮,在临战的那种到处都是噪音,西面八方都嘈杂无比的时候,让人一直追问你说的是啥到底是啥,那是多么悲催的一件事情…… 因此徐晃沉声大喝,中气十足,远远扩散出去,再加上徐晃身边的亲卫立刻重复大吼,顿时字字句句响彻营寨上空,将周边的嘈杂的声音一时间都盖了过去。 羌人虽然不是完全懂字里行间的意思,但是大概也能猜到几分,因此许多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的看向了营寨之处的马超。 马超原本有些西方色目人的血统的白脸颊,顿时涨红无比,只觉得血往头上涌,浑身上下燥热无比,顿时将长弓一丢,然后举枪大喝道:“休要刮躁!有本事使在战场之上!休拨弄口舌,学那妇人之能!” 方才确实是马超他自己默不作声的射了一箭,但其实他的箭术并没有徐晃所想象的那么强,瞄了许久才射得凑巧奔向徐晃面门的一箭,并且要让马超重复再次射出同样的轨迹,马超也未必能办到…… 因此听到了徐晃讥讽,马超也就干脆将长弓舍弃。 徐晃见隐患消除了,便哈哈一笑,然后将战斧一摆,喝道:“既要战,便来战!” 徐晃身后的亲卫也随之敲击着盾牌,举动着长矛,呼喝道:“战!来战!” 徐晃带领着这些刀盾长枪,要么是跟随多年的亲卫,要么就是精挑细选的兵卒,自然动作整齐划一,气势轩昂。 反观马超这里,一个是跟在马超身边的这些护卫从来就没有搞过什么此类的训练,另外一个是众多的羌人也是不懂得这一套,因此乱纷纷的手足无措看着马超,不知道要做些什么,上下一比较,气势上便差了许多。 徐晃马超两人目光撞上,都是毫不退让,似乎在空中都能激射出火花来。 “杀了他们!” 马超一时半会挤不进来,只能是将长枪一举,大声的呼喝道,顿时羌人便再度上涌,和徐晃兵卒战作一处。 虽然马超努力平息着心中的怒火,但是徐晃的一番话确实刺激得他心中一片焦躁。再看眼前的这些征西的兵卒,紧紧的集结于一处,相互依存,互为依托,而且个个也在为这些依托共同死战,而反观他马超,别看现在周边的人数多,但实际上心里感觉却是飘飘荡荡的,宛如悬在半空当中一样,四下都够不着,那边都靠不住…… 不! 某有胯下马,有掌中枪! 还有某着一身的本事,这就是某最大的依靠! 其余的一切,都是空幻,都是可笑,都是虚无! 今岁,今日,此时,此刻,马超觉得自己就一定要将面前这个征西将领那些可笑的凭依,全数击溃,全数粉碎! “杀!杀了他们!有进无退!”马超举起长枪,高呼着,催促着羌人兵卒不断向前,双方兵卒便撞在了一处! 厮杀当中,一名马超麾下的羌人,被征西的兵卒刺中了肩膀,鲜血淋漓,湿透了半边的身躯。另外一个羌人趁着方才短暂的战场停顿,将其从战线上拉扯下来,搀扶着伤兵深一脚浅一脚的退了回来,正好经过马超的面前,迎面便撞见了马超宛如喷火一般的目光。 “少……少统领……呃……啊……” 两人还来不及将话说全,马超已经挥起长枪,枪头锋刃如光挥过,两人喉间顿时鲜血喷溅,按着喉咙不敢相信的看着他,缓缓的倒下。 周边的兵卒也是瞪大双眼,略有些惊恐的看着马超。 马超冷眼看着两人倒下,大声厉呼道:“未鸣金,擅退者斩!儿郎们,你们跟着我转战千里,求的便只有将来富贵!只有杀了这些征西人马,我们才能进军关中,才有一场泼天富贵!儿郎们,拿出我等西凉好汉的血勇,用手中枪,掌中刀,夺一个千秋功业,万世富贵来!摸摸自家卵还在,还有几分血性的汉子,便随某来!” 虽然心中有些彷徨,但是马超很快便收拢了心思,在此时此刻,在这个刀刃纷飞,鲜血四溅的夜晚,唯一可以凭借的,便只有自己,唯一可以依仗的,也只有自己! 只有将其他所有人都踩在脚下,只有击败了眼前的征西部队,只有擒杀了征西将军斐潜,才能获得最后的胜利,才能获得关中,才能获取那滔天的富贵! 这天下,应该是自己的! 自己才应该是天下的英雄! 而眼前的这个征西将领,这个征西将领身后的那个斐潜,他们不是,他们不是! 呼喝声中,因为人潮拥堵,无法驰骋,马超已经跳下马来,提着长枪,大步向前。而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几名心腹护卫,相互对望了一眼,也齐齐拔出兵刃跟上,纵然是刀山血海,既然马超向前而行,他们也只有跟随…… 徐晃面前盾阵再一次散开,回复了些气力的徐晃便挥舞着巨斧再次从盾阵当中冲了出来,呼啸着的战斧又再次带走了羌人的血肉,纵然有个别的羌人用兵刃或是盾牌挡住了战斧,但是强大的冲击力依旧将羌人砸得跌飞出去! 战斧势大力沉,但是人力终归是有限,加上一身的重铠,徐晃也不可能无穷无尽的挥舞下去,在砍翻了二十余名羌人之后,便再次带着兵卒往后撤了几步,退回盾阵当中恢复气力。 羌人在马超的敦促之下,见最大的凶兽徐晃退入盾阵了,也是红了眼睛,发了疯的舍命往上就扑! 徐晃兵列当中,长枪在盾牌缝隙当中吞吐着,眨眼之间就将几名冲到最前面的羌人钉死在地。 马超挥舞着长枪,从后面赶上,拨开面前几名羌人,也顺便扫开了几名徐晃兵卒穿刺过来的枪头,然后吐气开声,狠狠的一枪便凿在了徐晃兵卒的盾阵之上,枪势如猛虎下山,凶猛异常,咔嚓一声竟然扎透了盾牌,在木屑纷飞当中洞穿了进去,带起了一汪血光! 马超长枪如同怪蟒一般,不仅破开盾牌,还去势不止,洞穿了盾牌后面刀盾手的胸膛,顺势一提一送,竟然将整个刀盾手挑了起来,往后抛跌,砸倒了在后面的另外两人。 徐晃兵卒的盾阵顿时就被破开了一个口! 几名马超的兵卒,立刻抢进这道缝隙当中,伴随着涌起的道道血光,不时就有残肢和血肉高高飞起! 伴随着羌人呼啸着再次涌进,原本徐晃盾阵的裂缝被不断的扩大,顿时整个战线摇摇欲坠! 徐晃越众而出,在他的身后同样跟着十余名的亲卫,眼见马超的兵卒已经开始拼命,阵线也开始崩坏,按照水门此处的兵卒数量对比,实在也经不起这样惨烈的以命换命的消耗,唯一能够坚持下去的办法,便是将这一波由马超带起来的气焰敲打下去! 徐晃盯上了马超,马超同样也是盯上了徐晃,对于两个人而言,双方最佳的策略此时完全吻合在了一起,便是“杀了他”! 冷兵器的战斗,跟热兵器时代完全不同。扣上半天的扳机,只要没有被对方击中,或许就是手臂酸痛,被后座力顶得肩膀痛而已,体力什么的多少还算是消耗不大,但是在完全冷兵器的汉代,每时每刻的生存,都是一刀一枪全力拼杀出来的,体力的消耗极其巨大,尤其像是徐晃兵卒这样人数上处于劣势的情况下,不管是心理还是生理上,徐晃兵卒都承受了极大的压力,不少人现在已经开始喘着粗气,却又无法退下歇息,只能是咬着牙关,奋力而战。 徐晃一斧挥出,斩开了一片空地,但是身侧却有两名马超兵卒一前一后的舍命如同饿狼一般,口中也不知道在吼着什么话语,挥舞着战刀,舍命扑了上来。 徐晃来不及调转战斧,便顺势用长柄战斧的斧尾往前猛地一扎,便从前面那一名的羌人呼喝的大嘴当中没入,牙齿崩飞当中,如同鹅卵般粗细的斧柄顿时就将羌人的嘴填得严严实实! 徐晃再度用力,尖锐的斧尾竟然穿透了这名羌人的口腔,从脖颈后面凸了出来,随后用力一甩,便用羌人尸首砸倒了跟在其后面冲来的另外那一名的羌人。 获得了少许空间的徐晃,大喝一声,声震四野,抡起战斧又是势大力沉的一记横扫! “啊啊啊!我的肠子!”在徐晃面前的几名羌人,除了些被砍断了手腿的之外,其中一人被划开了肚皮,肠子肝胃什么的哗啦啦伴随着血液就往外涌出,连忙用手去捞,企图再次塞被划开的肚皮之内,却哪里来得及,就连自己都控制不住脚步,一脚踩在了自己掉落的肠子上,顿时痛的凄厉惨叫出来,扑倒在地。 还有一个羌人更是靠前了一些,竟然被战斧当场腰斩!上半身高高飞起,跌落一旁,下半身竟然喷涌着骨髓和血液,还能继续往前跨了两步才歪歪倒在一侧…… 如此惨厉无比的景象,让红了眼睛的马超士卒不由得浑身一寒,倒吸一口凉气,气势顿失! 马超此时已经赶到了徐晃近前,二话不说,便举枪扎来,枪风凌烈,带着尖锐的呼啸朝着徐晃的面门而来! 徐晃扭腰踏步,横斧一扫,却落了个空! 马超在徐晃斧锋未到的时候就已经猛然回撤,躲过了战斧之后便以更快的速度再度前扎,目标依旧不改,迎面而来的死亡气息甚至让在面罩之后的徐晃都有一些窒息的感觉! 徐晃一扭腰,侧身摆首,只听到“嗡”的一声,马超长枪便从徐晃面前尖啸而过,锐利的风压甚至在徐晃面罩之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印迹,露出了面罩的金属底色出来。 马超一击不中便一扭腕,双手一阴一阳,前后交错,竟然瞬间改刺为扫,压着枪头就是一记横切,如同小剑一般的长枪锋刃,闪耀着寒光,就往徐晃脖颈之处斩割而去! 徐晃几乎是在之前扭身的瞬间,就已经是松开了持斧的左手,在马超横切而来的时候,立臂向外击出,“噹”的一声便砸在了马超枪头血挡之处,将马超的切来的长枪砸开,同时右手往战斧斧柄上一缠,竟然单手就将沉重的战斧抡了起来,从下而上便往马超的腰腿横扫而去! 战斧横扫的范围极大,又是从下斜斜向上,就算是躲闪了这一记,也躲不开徐晃再次扭身顺势划弧再次劈落的第二斧! 马超双臂猛地往回一收,来不及调转枪身了,只能是顺势用枪尾直接猛点在了徐晃砍来的斧面子上,在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声中,往后跳开半步,脱离了战斧的切割范围。 “哈!领教了!”徐晃也借势往后退了半步,缩回身后的盾阵当中,却扬声说道,“伏波枪法,不过如此!” 马超果然厉害,但是口头上的打击还是必须的…… 徐晃自己用的是重兵器,虽然说方才电光火石的交手瞬间,各自都没有多少损伤,但是徐晃却清楚,一旦被马超粘住,长久消耗下去,必然最终是自己吃亏。而且除了兵器上面的因素之外,徐晃已经是战过了一阵,体力上面也略有下降,而马超则是刚刚才加入新力军,这气力上面的差距,终究是有些差别的,所以不宜继续和马超硬拼蛮干。 马超气得嗷嗷大叫,再往上冲的时候,徐晃已经转移了位置,不和马超继续一对一的单挑,而是让人用盾牌顶着马超,徐晃自己却绕开,避重就轻的专门砍杀跟着马超而来的羌人兵卒…… 第1190章 请君入瓮加点料 夜深沉。 繁星点点。 惨叫呼喝之声响彻原野。 “呼哧……呼哧……”徐晃在面罩之后,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面罩虽然可以防护流矢,但是也有弊端,就是很闷。 再加上周边浓厚的血腥味,似乎都将面罩上面的缝隙全数封堵了起来,一呼一吸之间,就宛如活活的吸进吐出血浆一般。 “人再多些……再多一些……”徐晃眯着眼,羌人举起的战刀和长枪上面的寒芒,在瞳孔之内闪耀着,如同天上的点点星光。 “嗡!” 徐晃默默往后撤了一步,腾出一点空间,然后出斧。 那只恐怖之极的斧头,几乎要将身前的空间也一同挤压斩断一般,斧头带起的罡风,可以压得周边的羌人身上的皮袍都吹卷了起来! “喀拉!” “噗嗤!” 面前的羌人顿时就被横扫一空! 但是,羌人越来越多,就像是掀翻了甴曱的老窝一般,密密麻麻的涌上来。 数不清的刀枪,就像是大漠迎面而来的飞沙走石一般,根本遮挡不来,徐晃便索性也就不再遮挡,任由这些尖锐的石头敲击在自己的身上。 令人牙酸摩擦声响响起,最外一层的铁甲甲片,有的已经变形,有的已经丝绦断裂,摇摇晃晃,飘飘欲坠。 马超刺耳的叫嚣在耳边萦绕,气急败坏的声音在一侧传来,徐晃不为所动。 如果马超是个软脚虾,徐晃毫不介意三下两下直接送马超上路,但是问题是马超并不是。 虽然杀了马超,肯定会对于羌人以沉重打击,但徐晃知道,他做不到。 重铠虽然加强了防御,但是同样拖慢了速度。 若是马超后撤,难倒徐晃穿着一身重铠,举着战斧去追? 马超人多势众,以命换命都划算,因此巴不得拖住徐晃,相反,徐晃虽然有重铠护身,但是毕竟不如马超灵便,若是被拖入苦战,必然身陨无疑。 因此只能是和马超隔离开来,各自打各自的。 马超一枪又扎穿了一面盾牌,击杀了盾牌之后的徐晃兵卒,但是更多的盾牌兵针对着马超层层叠叠的涌上来,间杂着些长枪手,专门从盾牌缝隙当中扎马超,全数都是以命换命的招数,一时之间马超也被困住,动弹不得,只能冲着徐晃愤怒的大叫着:“无胆鼠辈!来战,来战啊!” “无耻小贼!无耻小贼!”马超愤怒的大吼大叫,一边咬牙切齿的对徐晃的兵卒下手,一边吼道,“尔等休要顽抗,速速束手就擒,还饶尔等一条性命!” 徐晃也不吭声,只是奋力拼杀,一斧一斧,只是砍在涌来的羌人身上。在徐晃面前,羌人像是被割庄禾一般,一茬一茬的被砍翻割倒,但是毕竟羌人人数众多,虽然直面徐晃的羌人胆寒不已,但是依旧后面还有许多不明情况的羌人往前涌来。 眼见着徐晃的兵卒一名名的倒下,阵线不断收缩,羌人渐渐的占据了上风,马超掩饰不住心胸的快意,哈哈大笑着,枪法越发的凌厉起来。 今日的胜利,依旧还是他马超的! “不降,则死!”马超颇有几分得意得大叫,“压上去,杀死他们!” 徐晃默默的再次往后撤了一步,再次出斧,但是这一次,斧头却卡在了一个羌人的腰间。 徐晃咬牙,不顾酸胀手臂的抗议,再次奋力反向扯出了战斧,然后便是将斧柄顶在腰上,借力便是一抡! 这样虽然会导致攻击范围的缩减,但是多少省力一些。 铠甲是铁打的,但是人却不是。 越往后,气力的消减便是越快,再加上为了阻拦马超,许多刀盾手已经折损,已经没有徐晃的恢复气力的空间了。 徐晃默默再退一步。 夜风从青泥河上吹来,带着湿润的水汽,吹拂走了面罩上的血腥味,也吹得徐晃心中一跳,这已经退出了水门之外! 再往后退三十步,便是青泥河了! 已经退无可退! 几名羌人昏头昏脑的挥舞着刀枪往前猛冲,忽然眼前一空,面前已经再无挡路之人! 这几名的羌人愣愣的对视了一眼,然后转头回望,只见后面依旧是惨烈的战斗,双方纠缠在一处,兵刃交击和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这就冲过来了? 几名羌人有些不敢置信。 “少统领!少……呃……” 这一名羌人还待冲着马超挥舞着战刀,大声呼喝,表示自己奔出阵列的欣喜的时候,就听到空中传来的令人恐惧的尖啸声,随即一只箭矢飞来,“噗”的一声扎透了他的后背,从胸口处穿出半个血淋淋的箭头,将其声音全数扼杀在胸腹之间,带着他的身体,扑倒在地上。 冲出徐晃阵列的这几名羌人惊恐的发现,不知道何时,撤离到了对岸的弓箭手已经沿着岸边,站在滩涂上,甚至站在水边,列出了一个小小的“V”字阵列,尖锐的箭矢闪耀着寒芒! 徐羽站在岸边,弯弓搭箭,很快就将冲出阵列的几名羌人一一射杀。徐羽从一侧的箭囊当中拔出一根白色尾羽的箭矢,然后弯弓射向了水门之处,大呼道:“水门!风!大风!” “风!大风!” 隔着青泥河,射声营的弓箭手齐声重复吼道,斜斜弯弓朝着水门交接处,朝着徐晃军阵的前方那一片羌人最为拥堵的地方,射出覆盖的箭雨! 雪白的箭矢尾羽在夜空当中划出一条绝美的弧线,而紧随其后的,便是乌泱泱一片杂色尾羽的普通箭矢,尖啸着往下扑去! “噗哧!” “噗哧!” 拥堵在一处的羌人就像是一个个灌满了鲜血的牛皮水囊一样,被一支支的箭矢扎入,惨叫声中顿时被射倒了一大片! 马超正刺杀了一名徐晃兵卒,正待往前突进,却猛然间听到半空当中的箭矢呼啸之声,浑身一个哆嗦,立刻一矮身,抢过一面盾牌挡在了面前,往边上水门处的立柱上一靠。毕竟马超上一次临阵之时遇到征西强弩的阴影还没有完全的消除…… 箭如雨下,拥堵在水门之处的羌人就像是裨草一般,一片片的在箭雨当中倒下,而后方涌来的羌人则是跟本看不到前方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盲目的往前拥挤,等到发现不对的时候,天空当中又降临了新的一轮箭雨…… 营地之内的羌人顿时就被箭雨间隔出一个空档,而马超望着河对岸整齐划一的弓箭手,不由得也犹豫起来。 望着前方徐晃诱人的身姿,马超有些心动,但是自己一旦冲出去,毕竟盾牌只能遮挡一个面,要是这些弓箭手调转了射击的方向,集中射击自己要怎么办? 马超稍一迟疑,便失去了最佳时间。 “全体!后撤!渡河!” 徐晃大吼道,旋即扫开了一快空间,倒退着便往河岸边缓缓退去,个别从天而降的箭矢扎在他的铠甲之上,但是根本不能破防,要么弹到了一边,要么挂在了甲胄之上,更添了几分威势。 杀红了眼的一些羌人,看着徐晃退下,冒着箭雨就是咬着徐晃就是不放,张牙舞爪的舍命追砍着,要不是徐晃身着重铠,此时恐怕已经多少受伤了。 “掩护校尉!”徐羽一边大声呼喝道,一边丢下弓,拔刀便冲向前去,带着几名兵卒,拦住追来的羌人,护住徐晃,徐徐而退。 岸边小船一艘艘的排开,退下的刀盾手长枪手忙不迭的登上小船,有的甚至骤然脱离了战斗,一口气松懈下来临到船边的时候,竟然脱力无法攀爬,幸好船边几名兵卒一同协力将其推上了船帮…… 两百名刀盾手和一百五十名长枪手,在短短的这一段时间短兵交接过程当中,现在已经折损近半,如果不是这些兵卒要么就是徐晃的亲卫,要么就是军中的精锐,再加上作为中军主帅的徐晃坚持位于一线,恐怕早就是士气崩坏溃败了。 马超见徐晃退去,急的跳脚,忽然灵光一动,便纵声高呼:“投枪!投枪杀了他!杀了他!” 因为知道徐晃重铠在身,因为普通弓箭对于徐晃的威胁并不大,但是如果是投枪则是不同了,分量十足的长枪就算是不能完全破防,也足够徐晃喝上一壶了! 立刻不少羌人捡起了地上散落的长枪,顶着箭雨就朝着徐晃投掷而来! “校尉小心!” 徐羽见势不对,立刻抢前一步,挡在了徐晃身前,扬起战刀砸开了激射而来的两三柄长枪,却无力砸开后续而来的长枪,顿时被一柄长枪洞穿了腹部! “徐羽!” 徐晃见状,一把掀掉了面罩,大吼一声,心如刀割一般。 徐羽艰难的扭头,似乎想要再看一眼徐晃,头转到了一半,却再也坚持不住,颓然倒地。 “……投油!举火!”徐晃登上了小船,咬着牙吼道,扭头望着岸边徐羽的身躯,眼中都有些模糊了起来。 趁着夜色,早就在岸边架设好的简易投石机吊臂的绳索,在徐晃的号令声中被砍断,吱吱呀呀的粗陋吊臂,在配重的作用之下,将瓦罐投上了半空,划过一道弧线,砸落在营寨当中! 瓦罐之内的油脂四溅! 虽然不是征西在并北调配的那种猛火油,但是一般性的动物油脂和松油混合物,也是相当可怕的一种助燃物。 声声瓦罐破裂的声响,就像是死神的狞笑,让马超的脸色刷的一下就变得惨白! “小心……” 一句话还没有喊完,就见到星星点点的火箭,划过了夜空,如同天上的繁星陨落一般,落在了营寨之中,落在了四溅的油脂之上! 在那一瞬间,四周的万物仿佛都静止了片刻,然后在流淌的油脂上,忽然冒出了一丝蓝光,旋即在下一个瞬间,猛然窜出的火焰顿时将周遭的一切全数吞咽到了腹中! 营地之内,光华大做,映照半边的天空! 火光如同血莲一般,在营地内朵朵盛开,肆意绽放! 那些残留在营地之内的辎重车和木质拒马,便是持续的助燃物,一旦被点燃,没有烧成灰之前,火焰便不会停下狂舞的步伐。在水门的坚持,一步步的后退,便是为了让更多的羌人冲进营寨,所有的一切,便是为了眼前的这一把火! 请君入瓮,然后再加一把火! 顺带,再封上瓮口的盖子…… 只可惜徐羽…… 徐晃望着蒸腾的火焰,忽然想起之前征西将军斐潜和他曾经说过的话语:“……今天你赢了,但是也输了。你输,并不是输给了对手,而是输给了你自己……” 为了引诱更多的马超兵卒入营,尽可能达成一举击溃马超军队的目标,徐晃不惜以身为饵,结果马超确实是被引诱近了营寨,但是同样徐晃此处折损数目也是不少,还意外身陨了族弟徐羽…… 这笔账,到底是划算还是不划算? “这一次,君侯……”徐晃望向了水门之处,望着火光闪烁当中马超的身影,望着在躺倒在岸边徐羽的身躯,轻声喃喃,“……是赢了,还是输了……” “不管如何,某便要伏波马氏,今日便在青泥河畔,伏于波下!”徐晃咬牙说着,旋即沉声喝道,“弓箭封锁水门!其余人等,随某清扫河面!格杀勿论,概不受降!” 被火焰灼烧的羌人,鬼哭鬼嚎的闷头往水门处冲,企图冲进水中扑灭沾染到身上的火焰,但是迎接他们的并不是救命的河水,而是致命的箭矢! 一个个装满油的瓦罐从天而降,持续的再给已经燃烧起来的营寨火上加油。炸裂四溅的油脂让营寨当中的羌人兵卒无处可躲,一不小心便沾染上油脂旋即就是引火上身! 一个个冒着火焰挣扎着扑向青泥河边的羌兵,就像是最为明亮的靶子,隔着四五十的青泥河,恰好是弓箭最大杀伤力的射击范围之内,不用再担心误伤的弓箭手,几乎就是直接平射,有时候冲出来羌人被几名弓箭手一同射中,竟然被射得跌回营寨里去。 伴随着营寨冲天的火焰,映红了天空,在下辩方向上的远处,也骤然燃起了一排排的火把,星星点点的仿佛一直绵延到天际一般! 完了,中计了! 许多羌人心中不由得冒出了相同的想法…… 轰隆隆的战鼓声震撼着大地,震撼着慌乱无比的羌人兵卒的心灵,马超陷在营寨当中生死未卜,而远处而来的军队又是如此磅礴气势,那些还在营地之外的已经是劳累了一天没有得到好好休整的羌人兵卒,顿时不知所措,更加慌乱起来,一部分冲进营地之内抢救同胞,但是更多的,却是见势不对扯了一匹战马便往没有火把的方向逃窜…… 第1191章 送到面前要不要 随着夜幕退去,风与火,血与铁的一夜也告一段落。 营寨已经完全烧毁了,但是一起陪葬的,却是大量的羌人。 当然,还有在水门之处,那些刀盾手和长枪兵…… 胜固然是大胜,但是损失依旧不小。 什么样的战损比可以让人满意? 或许对于统帅来说,只是一个数值,但是对于扑倒在青泥河畔的这些刀盾手和长枪手,却是他们这一生的全部价值。 其实斐潜带来的人马,远远没有夜间的时候看上去的那么多。 双持火把,并列而行,加上营寨火焰滔滔,鼓声阵阵,这就让马超统领的羌人张皇失措之下,再加上马超刚巧陷于营寨当中,为了营救马超,马铁和庞德都疯了一般去抢出一条路来,哪里还有空闲去规整约束部队,因此这些羌人下意识的逃离危险的本能就占据了上风,根本连去查看一眼的心思都没有,乱纷纷的只懂得四下逃窜。 斐潜和徐晃之前商议的有三套的方案,虽然方案不同,但是有一条是相同的,就是一旦营寨火起,斐潜必然派遣疑兵威吓马超。 如果马超中计,便是压倒马超统属的最后一根稻草,而反过来若是徐晃吃紧,导致营寨陷落,也可以分散马超部队的力量,给徐晃多争取一些渡河时间。 因此举火的时机完全由徐晃一个人掌握,而徐晃为了让更多的羌人陷入营寨,选择了直到最后一刻才下令。 好处么自然是有,当斐潜带着漫山遍野的疑兵压上来的时候,几乎有一半的羌人兵卒陷落于营寨当中,剩余的自然是毫无抵抗交战的欲望,这一次马超统领的进攻,便算是彻彻底底的失败了。 坏处么…… 看着在水门之处层层叠叠的尸首,看着一脸烟熏妆的徐晃,也就知道了。 青烟袅袅。 一股肉焦味弥漫在战场上。 平常看见了肉汤就挪不动脚步的大头兵,现在却紧紧的皱着眉头。 斐潜已经记不得自己是第几次看见被大火焚烧的人体了。 人身上,水分占据了很大的一部分,而在火场当中被烧成了焦炭的人,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或许根本不会相信竟然会缩得如此之小,就像是被烧死的只是一只猴子,而不像是一个人。 面对这样的情形,兵卒就算是再恶心,也都在认真的翻检着。 “将军!校尉!”忽然有兵卒冲着斐潜这里,挥舞着双手,高声喊道,“这里,这里有一柄长枪,似乎有些不同……” 确实不同。 普通的长枪,其实就是一个铁质的尖头而已,然后钉在一个木柄之上,便算是一件制式装备了,最便宜,也最为广泛,同样也是斐潜商队当中销量最大的一种兵刃。 而眼前的这一杆长枪,那如同短刃一般的枪头,明显和普通长枪完全不同。 “是伏波马氏的长枪!”徐晃和马超交过手,自然对于这一杆长枪很熟悉。 斐潜也认得这个长枪的模样,因为马延和马越也是用这样形态的长枪,但是…… 在长枪边上的这一具烧焦的尸首,真的就是马超? 碳化的四肢扭曲着,稍微一碰,上面残存的黑漆漆的肉块便会脱落,露出白森森的骨头,就像是已经在锅里已经大火炖煮了三四个时辰的鸡鸭一般,稍微一碰,便脱骨散架,甚至有时候,还能看得见在碳化的外壳下粉红色的肉蒸腾起来的热气。 “检查一下,可有金印或是玉璋,”斐潜指了指在长枪一侧的这一具黑漆漆的尸首,说道,“亦或是什么贵重之物……” 发现了这一柄长枪的兵卒兴致勃勃的立刻动手翻检着,丝毫不觉得有什么恶心的模样,或许对他来说,这个黑漆漆的焦炭一般的尸首,其实就跟平日里面的烧焦的鸡鸭差不多。 更何况若是真的是个大人物,虽然并非他杀死的,但是赏钱肯定也是少不了的…… 兵卒伸手在焦炭一般的尸首上摸来摸去,一不小心戳破了尸首的肚皮,一时间宛如刚刚烤好的叫花鸡跌落到了地面一般,砸破了泥封,被烤熟的内脏一股脑的冒着热气,全数滚落出来…… 兵卒宛如未见,在还有些热度的肠子和肝胃当中搜检着。 “不用搜了……”斐潜皱皱眉,说道,“……这个……不是。” 就算是金银饰品会在大火当中融化变形,但是这个全身上下,在临近的周边也没有见到一些贵重物的尸首,肯定不是什么大人物,说不定只是一个替马超拿着长枪的护卫而已。 只见长枪,未见尸首,这就说明,马超很可能并没有葬身火海当中。 这个命大的家伙。 一旁的徐晃,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了失望的神色。若是马超陷于营寨之内,徐羽的死多少更有一些价值,而现在…… 斐潜拍了拍徐晃的肩膀,说道:“无妨,马孟起躲了这一次,也躲不了下一次……更何况,就连自己兵刃都丢弃了……足可见其当时是如何狼狈……” “君侯……”徐晃盯着这一柄特殊的长枪,默然片刻,然后像是对着斐潜说,又像是对着自己说,或者是对着什么人说道,“……某定要手刃此獠!” 斐潜看了徐晃一眼,吐出了一个不知道是叹息还是同意的声音:“嗯……公明,当下之策,汝有何建议?” 或许是察觉到了自己的情绪有些不对,徐晃很快的就收拢的心思,拱手说道:“君侯,当下马氏虽败,然西凉诸贼众多,不可冒进,依属下之见,借此役之威,又获若干战马,便可沿河水陆而下,与阳平援军汇合,再做定夺……” “善。便如此罢……”斐潜点点头,看着在营地残骸之外的那些缴获的战马,心中忽然一动,思索了片刻,忽然一笑,说道,“且送些战马给氐人王窠……就算是聊表亲善之意……” ……………………………… “亲善?” “征西将军说的?” “白送的?一点要求都没有?” 在下辩氐人山寨之中,氐人王窠坐在大堂之上,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氐人王,窠,身穿一件虎皮袍,露着两个肌肉虬张,还纹了些不知名的图案的胳膊,一脸络腮胡子,硕大的脑袋正中除了一圈护顶毛之外,全数剃得精光,身躯及其健硕,膀大腰圆,彪悍无比。 宽大的王座,基本上可以让两个普通人坐着都有些宽裕,但是氐人王窠一个人坐着,还觉得有些拥挤。 氐人王窠似乎是第一次遇到了这样的情况,不由得挠了挠头顶上面的那一撮毛,却想不出个什么名堂来。 虽然说氐人擅长的是山地战,但是并不代表氐人就看不起战马,不认同战马的价值。要知道现在汉代的战马,就大概算是跟后世的小汽车的价值一样,不光是购买价格高昂,还有后续保养费也是不小的数目,因此不管是对于氐人来说,又或是其他的人员也好,征西将军这一次送来的百匹战马,确实是一个不小的手笔…… 氐人和羌人也多有往来,也曾经听闻羌人当中,现在从并北那边流传了一种昂贵的“毛衣”,号称是用几十头,甚至有的是用上百头的羊毛才抽取编织而成的…… 要氐人王窠来说,那简直就是败家! 一头羊,扒皮可做衣袍,人可以吃肉喝汤,就连骨头都可以取来喂狗,而这些个家伙们竟然用十几只,甚至上百只的羊去换什么“毛衣”? 这不是败家是什么? 然后羌人败家的源头,便是这个征西。 然后这个征西将军,竟然送来了百匹战马,然后没有任何的要求? 这个征西将军,是真的为了表示亲善之意? 还是有什么其他的想法? 氐人王窠挠着头顶的一撮毛,仿佛要将这一撮毛给秃噜没了一般…… “大王,这战马……” “嗨!走,我去看看……”氐人王窠站了起来,便要往外走。既然想了半天依旧想不明白,便干脆不想了,送到嘴边的肉哪有不吃的道理,更何况就算是自己的族人不用,转手卖出去也能获利不少! “啊呀,大王,不行啊……您不能去……”一旁处理事务的氐人内五氏君长连忙拦住,说道,“大王,您忘了么……您还生着病呐……” “我好好的,哪有……”氐人王窠说了一半,才反应过来,“……啊,对,我病着呢,不见外客……这个……嗯……” “嗨!收了!收了!”氐人王在大堂内转悠了两圈,一拍手掌说道,“嗯,跟征西将军的来使说本王感谢征西美意,但身体未愈,就不见他了!对了,拿上两筐上好的肉干给他,多少也算是个礼数……” “对了,前时间属下提及说寨子里面的一些工具器械损坏,已经不能继续使用了么,正好来了这一批战马,拿几匹去换些新的工具来……”氐人王返回王座之上,坐下,颇有些感慨的说道,“你别说,征西将军这个‘亲善’,还真是……唉,有钱人啊……啧啧……” “谁说不是呢?汉人确实比我们有钱得多……”氐人的内五氏君长笑着说道,“……说不得这百匹战马,我们看得贵重,对于征西将军来说,却不算得什么稀罕之物……” “嗯……”氐人王窠又挠了挠护顶毛,“……算了,就这样吧,去办吧……” “是,大王……”氐人内五氏君长领命退下。 ……………………………… “贤侄……你这是……” 韩遂看着光着膀子,绑着荆条的马超,脸上虽然保持着惊讶的神情,但是眼神当中却变换不定,闪烁不已。 眼前的马超,一扫平日的俊朗的模样,而是被烟火熏燎得黑一块灰一块的,就连头发都被烧了不少,乱糟糟的宛如雀巢一般。 “叔父!侄儿中了征西小贼的奸计……”马超伏地而拜,泣不成声的说道,“……那征西小贼,于青泥水畔,挑衅辱骂叔父,侄儿一时没能忍住怒火,便领兵攻伐营寨,不幸遭遇埋伏,被征西小贼纵火焚烧……故而……侄儿有罪,还请叔父重重责罚……” 一时之间,在帐篷内围坐的羌人头人都被马超带来的消息吓了一跳,相互之间交头接耳起来,叽叽喳喳的议论纷纷。 “嗯……”韩遂眯着眼,捋着胡子,默然不言。 这个事情,太糟心了。 糟心的不是马超中了埋伏,而是马超在埋伏。 虽然之前韩遂对于马超有了提防之心,而且还准备了后续的手段,但是马超骤然遭遇到了这样的沉重打击之后,韩遂的那些手段一时间反倒是用不出来了。 韩遂和马腾,可是正是交换过生辰八字的磕头兄弟,和那些嘴皮子上的口头兄弟不一样…… 换句话说,当时韩遂和马腾在焚香磕头,向上苍祷告的时候,那句千古名言肯定也是重复了好几次的,“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然后马腾死了。 他韩遂到现在还活蹦乱跳的的活着。 当然,大多数人都知道,那句在神灵之前的誓言,多半是做不得数的,但是作为所谓的兄弟,有没有一同说出这样的话语,这个所谓的兄弟的档次自然不一样。 在汉代,这样的兄弟,便是所谓换命之交的,可以托付妻子的,而现在,马腾的儿子拜倒在地,背着荆条送到了面前,一副认打认罚的模样…… 借这个机会翻脸,行军法斩了马超? 真要动手,很简单,就算是不问斩,只要想动手,就算是杖责,三十杖之内,杖毙了马超也不是什么困难的问题,但是…… 确实有那么一个瞬间,韩遂动过这个念头,但是很快的就打消了。 倒不是韩遂心善,而是马超已经提前做好了些许预防,当然,如果韩遂真的抹掉面皮翻脸的话,这个所谓的预防也不算什么。 不过真的要为了斩杀马超,舍弃这些年头在西凉竖立的声名? 韩遂最终还是舍不得。 若是真要让马超死,也不能在这里死在自己手中…… 你说这个征西,怎么不将火烧旺一些呢? 不过这样,也算好事,至少消耗了马氏的不少人手和实力。 韩遂睁开眼,站起身来,几步走到了马超近前,伸手将马超搀扶起来,一脸的慈祥和善,压根就不提罪责的事情,而是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贤侄这一次输了,下一次胜回来就是!谁这一辈子没打过几次败仗?让叔父看看,哪里受伤了没有……” “叔父!”马超感动不已。 “好了,不说了,赶快去洗漱修整,好好将养一番……”韩遂爽朗的笑着,“……至于征西,还是让叔父替你报仇吧!” 第1192章 人心见不得人性 天水郡县。 赵氏坞堡。 赵姓之郡望,主要有天水郡、涿郡、南阳郡、下邳郡,颖川郡等等。其中以天水郡、涿郡最为有名望,至于常山赵,嘿嘿,只是天水赵氏一个分支而已,并不入流。 先秦破赵之后,赵国的贵族便逃亡至代,拥戴赵嘉为王,称为代王。后来秦军再灭代,赵国灭亡。赵亡以后,赵姓后人主要分为两支,一支是天水郡的天水赵氏;另一支是涿郡赵氏。 而当代天水赵氏的领头人物,便是赵融。赵融,字稚长,与曹操、袁绍等同列“西园八校尉”,为“助军左校尉”,不过么,伴随着汉灵帝身亡,蹇硕的垮台,董卓入住雒阳,西园八校尉便分崩四裂,风光不再。 董卓入雒阳之后,便收编调整雒阳禁军,赵融便转授了光禄大夫,算是彻底的无缘军权,于是在迁都的时候,赵融便干脆一口气直接从雒阳“迁”回了天水。 说句或许不怎么好听,赵融在雒阳,虽然一度担任了助军左校尉,但是名望却不高,在很多人眼里就差不多算个屁,就算是有些味道,过一阵子也就散了,并不能留下太多深刻的记忆。 而在天水,赵氏这个郡望可就是实打实的厉害了,大小坞堡十余座,从西县到新阳,从上邽至汉阳,从显亲至成纪,都有赵氏的坞堡,每个坞堡之内,附庸于赵氏的宾客、佃户、门生、故吏、徒附等等,或五七百人,或两三千人,遥相呼应,相互为援,形成了庞大的人脉关系网,就连姜冏的天水姜氏,虽然也是郡望,但是在实力上还是差了一截,无法相提并论。 再加上赵氏原本家学当中就有一部分的兵家知识,因此多少懂得一些调配队伍训练兵卒的方式方法,整顿出来的私兵也蛮像一个样子,因此虽然汉灵帝以来西凉羌人或叛或降,纷扰不断,但是对于天水赵氏来说,影响却不是很大,该怎么过依旧还是怎么过,就算是当年边章北宫伯玉势头最强的时候,赵氏也不过是表面服从一下罢了,也没有受到什么很大的损伤。 攻伐赵氏坞堡? 别想太多了,要是把赵氏逼急了,也是能够凑出两三万的兵力的,再加上这些依附赵氏的私兵,多数都已经是好几代人了,不论是忠诚度还是依附性都是极强的,赵氏真要玩命起来,这些私兵定然也是拖家带口的跟随一同作战,直至忠心的这一代人全数在战争当中消亡之后,赵氏也才会彻底的衰败。 而这样,攻伐赵氏的人同样也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因此除非是绝对有这个必要,实在是不打不行之外,一般人不会轻易的去招惹赵氏。 像赵氏这样的情况,在当下汉代华夏大地上,很多地方都是同样的。导致就连汉朝皇帝,都需要在诏书当中一再的强调不许当地豪强欺负朝廷派遣的官员。汉质帝曾明文诏发“……顷者,州郡轻慢宪防……或以喜怒驱逐长吏……”,汉恒帝也下诏要求各地,“……州郡不得胁迫驱逐长吏……”。 因此,当天水南郊的姜氏和杨氏的庄园被袭击之后,赵氏赵融虽然关注,但是并没有将其视为是一个重大的威胁,依旧还是酒照喝,舞照跳…… 当然,也有可能是故意跳给姜冏看的。 “姜贤弟……”赵融指点的堂下的正在旋转的舞者,哈哈笑着说道,“某这‘方舞’,尚可乎?” 西凉一带,因为受到了羌胡和西域影响较强,因此舞蹈也不像是中原腹地以云袖翩跶为舞,很多时候也做胡旋之舞,或是称之胡腾,又或是别称为拓枝等等。一人舞之称之为‘白舞’,四人成舞称之为‘方舞’。 姜冏抚掌而赞道:“肌肤如玉,桐布轻衫,翩翩长带,璇璇而腾,拾襟搅袖,扬眉动目,环行急蹴,流珠帽偏,人为佳丽,舞为翘楚,赵兄果然风雅……” 赵融哈哈大笑,显然有些得意,随手指点说道:“若是贤弟有意,不妨择一暖衾寝可也……左手此女,肤腻嫩滑,别有幽香,红汗交流之时,则是更浓三分……” 姜冏微微笑着说道:“某观此四女,虽说双靴柔弱,东倾西倒,此起彼伏,然始终摇摇不坠,相互呼应,正是相处时长,默契已久,某岂能因私欲,便乱了此等四人锦衣之美?” 赵融笑容不改,目光却一动,随手一挥,堂下的众乐者和舞者便会意,盈盈一拜之后,便徐徐退下。 “贤弟此言,可是说某不顾四姓之谊?”赵融看着姜冏,笑容依旧,但是眉目当中却泛出了些冷意。 姜冏拱手说道:“小弟岂敢。赵兄乃当时俊杰,行动自然上顺天意,下应时事,岂是某这等俗人凡夫可以揣测。不过……书曰,‘树德莫如滋,去疾莫如尽’,不知赵兄当下,为‘树德’乎,亦或‘去疾’乎?” 赵融捋了捋胡须,缓缓的收了笑容,正色说道:“贤弟不妨直言,愚兄洗耳恭听。” 姜冏说道:“昔过浇杀斟灌,后缗方娠,生少康焉,而邑诸纶,有田一成,有众一旅,能布其德,而兆其谋,终灭过戈。今西凉小吏于吾等同壤,协裹民众,忘恩计仇,劫掠妄为,抗上妄命,违背天意,密谋忤逆。若不克取,将长寇雠,姬之衰也,日可俟也。” 赵融听了姜冏的话,不以为意的笑笑,然后说道:“某听闻天水南郊庄园,遭匪劫掠?莫非……呵呵……” 姜冏也没有否认,而是继续说道:“小弟愚笨,不通经义,只知人理。虽说西凉诸位大人多数起于草莽,姜氏亦无短了礼数,春赠而秋馈,无一遗漏。而今姜氏一无举兵相应,二无资助征西,仅为转运粮草,行些商贾之事,不过谋取差额,赚些糊口钱粮尔……而西凉小吏竟悍然而作,罔顾情谊,杀我族人,焚我庄禾,敢问赵兄,如此行径,可有半分人理可言?如此狼顾鹰视者,不通伦理,今日杀杨氏,姜氏,吾等若皆忍气吞声,任其施为,昔日虎狼焉得不杀他人?” “嗯……”赵融默然,皱起了眉头,思索片刻之后,也不由得叹息一声,说道,“此事,西凉人也是做得太过了些……贤弟,汝莫非为征西说客耶?” “说客,哈哈……”姜冏笑道,“若对吾等天水四姓有利,便为说客又何妨?何况阎氏如今依附韩氏,纵横乡野,大有后来者居上之态,赵兄难道也愿让贤不成?” 赵融脸上的肉骤然跳动了一下,看了一眼姜冏,然后说道:“西凉小吏总归是旧识,征西么……焉知其无意于陇右耶?若是前门拒狼,后门进虎,又当如何?” “哈哈,哈哈……”姜冏笑道,“赵兄啊……人有亡鈇者,意者邻之子,视其行步,窃鈇也;颜色,窃鈇也;言语,窃鈇也;动作态度,无为而不窃鈇也……如今征西坐并北,收阴山,定关中,取汉中,坐拥天下富庶,焉欲夺赵兄之鈇乎?更何况……呵呵,既有虎狼,何不驱虎吞狼?” 赵融笑笑,点了点头说道:“如此,方为持重之语。贤弟有何见教,不妨细细说来……” 姜冏见赵融终于意动,便微微向前倾斜了身躯,轻声说道:“这个……恕小弟僭越了……赵兄,不妨如此这般……” ……………………………… “某忽然想到一计……若某领军西进之后,不妨如此这般……”贾诩嘿嘿笑着,凑近了一些,对着徐庶和庞统说道。 征西将军斐潜遇到了遭遇战,自然需要统兵前往。徐庶毕竟坐镇左冯翊时间较长,不管是对于潼关还是武关,都比较的熟悉,加上这些关隘又非常重要,因此稳妥起见,不能擅自离开。 而庞统又比较年幼,不管是从统帅兵卒如何服众方面来说,还是具体安排行军经验来讲,都是有一些欠缺的,所以最合适的人选必然就只能是贾诩。 临行之前,徐庶和庞统送贾诩至十里亭,没想到贾诩走了没有几步,却拍马回来叽叽咕咕讲了这么一段话。 徐庶听了,不由得挑了挑眉毛,说道:“此计有些行险……若有不慎,便成燎原之势……” 倒是庞统哈哈一笑,说道:“此计绝佳!” 徐庶看了看庞统,又看了看贾诩,思索了片刻之后,终于点头说道:“便如此罢,正值秋赋,可并行之……” 贾诩哈哈大笑,也没有继续再交代些什么,因为他知道,既然徐庶和庞统已经领会了他的意思,那么肯定在执行上就不成问题了,于是他在马背上拱拱手,便拍马向前。 徐庶看着贾诩远去的背影,良久忽然叹息一声,摇了摇头。贾诩的策略每次都是针对人性的弱点,但是基本上都会收到奇效,但是人往往都是这样,就算是知道了自身的丑陋,但是也不愿意他人指出来,甚至对于那些揭开丑陋的人无比的痛恨,贾诩这计策端是厉害无比,但若是将来被这些人知道了是贾诩出的计策,少不了招惹记恨…… ……………………………… 对于敢于动手揭开自己伤疤的人,自然是痛恨不已,但是若是看见了他人身上有些伤疤,一般人又往往会忍不住的去揭一下…… 夜色已经降了下来。 不远处的坞壁紧紧的闭着寨门,墙上插了一圈牛油火把,夜风将火苗扯动得老长,映照出影影绰绰的人形。 坞堡太小,来的人太多,所以这些西凉各部的普通兵卒,也自然不能进坞堡休憩,只是在寨墙不远临水处,席地幕天,升起了大堆大堆的篝火,在那里熬汤煮粥,再加上些肉骨头,就已经是极好了。 大牲口们在远处聚集在一起,自然有人照料,其余的人就围坐在篝火旁,兵刃也在触手可及之处,哨探游弋之骑的身影就在远处的黑暗当中若隐若现。 这些西凉汉子,苦寒对他们来说,或许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 外围游弋的哨探,突然传来尖利的唿哨声音,篝火之旁的西凉汉子一愣,便当即抓起了兵刃,纷纷站了起来。 “是马家的人!” 片刻之后,哨探将消息传了过来,众人的才纷纷放松下来,将兵刃往自己身边一插,坐下来继续闲聊,只是这一次,话题多半都转到了马超等人身上…… “你说是马家大郎啊……这家伙平日里看起来似乎有些样子,但是似乎上了战阵不太成啊……” “可不是么,他马家也算是到血霉了,马家顶梁柱说没就没了,接着这一个,要是是个怂货,那真是……” ”不见得吧,上次我还跟马家的人一同围猎过,远远瞅见,似乎也还可以啊?” “得了吧,你那是围猎!打猎和打仗能一样么?这人又不是兔子,有家伙的,你见过那个兔子拿刀拿枪上来和你拼命的?” “这倒也是……马家这一次损伤惨重,据说马家三郎还中了火毒,唉……” 大多数西凉汉子都在用篝火烹煮着今晚的吃食,闲着也就是闲着,自然就是瞎扯一气。对于马家的遭遇,有人惋惜,有人乐祸,态度不一,但是无论是那一种,几乎都是将马超心中的伤疤揭开,然后再狠狠的抹上一把盐,还是最差的那种含沙子多过含盐量的那种下下等的劣岩盐。 马超在众人目光当中下了马,到了自家帐篷之前。 周边的其余部落的西凉汉子,或是议论,或是嗤笑,放肆一些的,还对着马超等人指指点点,满满的都是鄙视。 从帐篷内迎出来的庞德见状,不由得怒火中烧,往前了一步,却被马超拉住。 马超不顾这些人异样的眼光,只是低头说道:“不宜生事,照顾三弟要紧……”说完便扭头进了帐篷。 庞德愤恨一跺脚,也进了帐篷。 那日马铁纵马冲进燃烧的营地之内,救了马超,自己却被火焰灼烧肩膀和头发,现在火毒发作,正迷迷糊糊的躺在毡毯上。 马超上前几步,跪坐在马铁身旁,然后示意护卫去捣碎那些新采集而来的草药。 “水……”马铁迷迷糊糊的呻吟道。 “快!快取水来!”马超立刻说道。 庞德连忙将水囊递给了马超。 马超细心的扶起马铁,小心翼翼的将水囊打开,然后放在了马铁唇边。 马铁咕咕喝了几口,似乎清醒了一些,睁开半拉眼皮,看了马超一眼,说道:“大……大兄……” “三弟,我又去采了些药草来……你很快就能好的……”马超安慰着马铁。 “嗯……”马铁似乎没有多少精力,迷迷糊糊应答了一声之后,便又闭上眼,不再说话了。 “少统领,药草捣好了……”庞德接过护卫手中的草药,说道。 马超伸手接过,说道:“我来!” 庞德跪坐在一旁,看着马超细心的给马铁敷药,微微叹息一声,站起身说道:“少统领,某去周边寻些吃食来……”说完,便带着护卫出了帐篷。 马超细细的将草药涂抹在马铁被灼烧的出来的伤口上,似乎是草药的清凉,马铁原本紧皱的眉头舒缓了一些。 帐篷之内,火把闪烁,映照着马超和马铁的身影,摇摇晃晃,忽大忽小。 “三弟……”马超看着马铁,默然良久,“……三弟,为何救我?你……你不是应该希望我早死么……” 马铁昏昏沉沉,没有回答。 “三弟,兄长欠你一条命!”马超哽咽着说道,紧紧抓着马铁的手,“你可要好起来,一定要好起来……” 一滴泪,落在了马铁手臂上,溅开了一点点,如同一朵透明的小花。马铁的手臂似乎被这一滴热泪烫了一下似得,微微抽动了一下…… 第1193章 永不停息消耗战 当韩遂见到了青泥河畔营寨的时候,神色有些惊讶,不由得跳下马来,将缰绳甩给护卫,缓缓前行。而在其后的大小将校,羌人头人,也纷纷下马,面容肃穆的跟在韩遂身后。 马超愣了一下,然后脸上肌肉抽搐了几下,低下头,默默的跳下马来,也是一样的跟在韩遂身后。 在这一行人前进的方向上,在青泥河岸之畔,不知道什么时候立起了两个大坟。 一左一右。 左边是马超羌人的坟,右边是征西的兵卒坟。 因为时间仓促,并没有用石碑,而是用了木板。说是木板,其实就是将一整棵的树干对中锯开,左右各半,矗立在墓前。在锯开的平面之上,没有刻字,只是用笔墨在树干居中位置写了些大字,右边一面上写着:“呜呼!晏平元年,战于下辩青泥之畔。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而在左首树干上则是写着:“羌本自三苗,舜徙之三危,滨于赐支,天子爵之,以为蕃服。有秦于始,并驾长驱,奔驰六国,而今兄弟阋墙,持戈互斗,其哀可欤?” 韩遂站在两个大坟前,默然良久。 清风吹过青泥河面,摇曳着河畔的茅草,发出细细索索的声响。 “贤侄……”韩遂忽然对着马超说道,发出了一声轻轻的感叹,“汝败得不冤……这个征西,唉……”说完,韩遂便朝着两座大墓拱手长揖而拜。 在韩遂身后的西凉将校和羌人头人也纷纷对着大墓低头抚胸。 马超却用力挺直了腰杆,直愣愣的瞪着两座大墓,仿佛这口气要是一松下来,就会被两座坟墓给压垮了一样。 韩遂直起身来,转身环视一周,高声喝道:“征西是个英雄,是一个好对手!可是我们这里,我们的西凉,太穷了,太苦了!我们交不起朝廷的赋税,我们承受不了贪官的敲诈!在这一片土地上,只够也只能够容纳一个英雄!那就是我们自己!西凉之前是我们的,之后也依旧是我们的!永远都是!” 众兵卒闻言,纷纷举起兵刃呼喝着。 韩遂点点头,将手向南方一指:“出发,让征西看看,我们才是真正的西凉的主人,西凉的英雄!待我们击败征西之后,我们也给征西修建这样的一个坟墓!” “哦哦哦……”众兵卒呼啸着,集结往南而去。 韩遂微微笑着,勒马立于道旁,看着兵卒向前行进,表情倒是一副胸有成竹,十拿九稳的模样,但是心中却微微向下一沉。 有那个将领谁会在全军危机,撤退败逃的时候,还顾的给死亡的兵卒挖个坟墓?而且还是双方的兵卒的坟墓? 这说明了什么? 原本韩遂是想着带着人马到这里,看一看羌人被焚烧的惨剧,然后激发出兵卒同仇敌忾的情绪,却没有想到看见了这样的一个场景,若不是他努力挽回,说不得就士气跌落了…… 征西将军斐潜做这个事情,是真的在表示惋惜之情? 还是料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这是逼迫某继续向前追击! 如果不离开,鬼知道驻扎在此处会不会发生什么诡异的事情?就算是明知道身侧埋葬着自己的亲朋好友,也不代表每个人都愿意和尸首长相厮守。 这个征西啊…… 相当棘手。 现在,便只能是尽速赶上征西将军斐潜,然后将其缠住,等到后续的西凉诸部一同赶到,将其绞杀,否则定然后患无穷! 不过,若是…… 韩遂看了一眼马超,然后垂下眼睑,没有和马超说什么,只是拨转马首,晃晃悠悠的跟着大部队,驱马向前。 ……………………………… 斐潜也接到了韩遂追来的消息,倒不是韩遂不小心,而是人马腾起的漫天烟尘,老远都能看得见,这个是在汉代,又是天气晴朗的时候,无论如何都掩藏不了的,斥候远远的就能够看见,根本不用凑到近前。 “必须想个办法……”斐潜说道,“距离阳平关还有近两天的路程,若是不能阻其锋锐,这样跑下去,我们终归是会被追上。” 汉武帝时期李陵在返回关中的途中,就是在距离关隘八十里外被匈奴大军堵在了山上,虽然有车阵据守,但是伴随着弓弩箭矢全数射尽,车阵最终也是难以为续,最终突围失败被擒。 “君侯,某带人断后!”徐晃拱手说道。 斐潜看了看徐晃,说道:“哦?若公明断后,留多少兵马合适?汝又如何布置?” 徐晃环视周边的地形,指着前方的一处山丘说道:“此山丘立于道旁,俯瞰河畔,若于丘顶立阵,可阻来敌。” 斐潜也望去,确实如同徐晃所说的那样,一个丘陵突起在河畔,然后对着青泥河的一面比较平缓,接到了河滩上,另外一边则是比较陡峭,若是用来卡着这条河畔通道,确实是不错。 从下辩到阳平关,路途都不算难行,而且上古时期或是冰川时期的冲刷切割,导致了这一代分叉的山谷很多,如同水网一般,殊途同归,最终汇集在阳平关处。只不过,这些山谷基本上都是荒凉沙地,没有水源,因此一般来说,行军的路线选择可以很多,但是原则上必须沿着水路,或者是水源来走。 但是并不是所有时刻都必须这样,若是走青泥河畔这条路最佳的行军路径被堵上来,自然韩遂就会想办法从一侧的山谷当中绕过去,顶多也就是时间多花上几个时辰而已。 因此,徐晃的策略是有效的,可以阻挡拖延一定的时间,但是这个效用依旧有限。 如果不用阻击,改成伏击如何? 找个地点伏击一下? 比如利用一下这些沟壑? 可问题是,这一次带来的兵卒除了斥候之外,基本上都是步卒,而且那些老卒在营寨之处就已经打了一场硬仗了,再派遣这些老卒上阵,不是不可以,但是消耗光了就难以恢复和补充了。 老带新,向来就是军队当中的规矩,也是迅速扩大编制的诀窍,没有了老兵,军队整体实力下降的可不是一点半点,因此从这个角度来说,也不适宜让老兵继续消耗了。 那么派遣斥候? 虽然说现在手头上捕获了一些战马,用是可以用,不过精通骑术的斥候也就这些人,并且战马骑术其实相差不多的情况下,若是韩遂略有防备,这么点数量的斥候根本不会给韩遂的军队造成多大的影响。 那么,应该怎么办呢? ……………………………… 在青泥河畔的芦苇丛中,龚浚埋伏着,透过层层叠叠的芦苇,观察着对岸韩遂的部队,身边的斥候,也一个个两眼放光,像是发现了猎物的野狼。 韩遂虽然追赶得急,但是营盘却没有太过于松散,或许韩遂原本的战场本能,又或是其天性谨慎多疑,和之前散乱无比的羌人临时聚集地不同,虽然没有立起一圈圈的寨墙,但是在关键的部位却立起了哨塔望楼,安排了两三个当值的士卒在上面,警惕的注视着四周。 当然了,这样的做得缺点也依旧还是有的,当韩遂赶到这里的时候,整整忙碌了一个时辰,再加上埋锅做饭的时间,若不是大部分的羌人都习惯了简陋的帐篷和时不时迁移的生活,说不定还要花费更多的时间。 夜幕渐渐的降临,吃过了晚饭的韩遂兵卒一个个都钻进了帐篷里,只有外围巡查的游骑和在营地内巡逻的值守,来回巡视。 “战马大部分在里面,外围除了游骑,还有两个哨塔……”龚浚指点着,低声说道,“……幸好征西将军英明,让我们走水路,要不然还真不一定混得进去……” “嗯,一个哨塔三四个人,两边至少六个,若不能同时射杀,肯定就惊动了……”一旁的凌颉也点头同意。 虽然龚浚等人配有强弩,但是想要在外有巡骑的间隙,又要找到最佳协同的时刻,一句射杀两个相距比较远的哨塔上面的值守兵卒,确实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吹拂不定的夜风,值守哨兵的行为,甚至不经意的一个喷嚏,都可能导致射杀的失败,而一旦失败,被惊动的就不仅仅是一两个哨兵了…… “怎么样?”龚浚转头问凌颉道,“我们只是辅助你,能不能成还是靠你……” 凌颉沉默了片刻,说道:“把东西给我……” “好!”龚浚说道,“等下你那边一有动静我这里就开始攻击,然后到下游那个山石处接你……” 凌颉接过一名斥候递过来的羊皮泡子,然后说道:“若是我天明前还没到,你们便先回去……” 说完,凌颉便将羊皮泡子绑在了自己的背上,然后从芦苇从中滑进了青泥河水里…… ……………………………… 一灯如豆。 斐潜坐在大帐中间,看着之前自己草绘的地图。 这张地图斐潜他自己看过很多遍了,对于上面的绘画出来的纹路也是很熟悉,在这里点灯夜读,不过是睡不着而已,也是在等待龚浚和凌颉的消息。 特种作战,在汉代并不好玩,也不太玩得开。 虽然斐潜有后世的一些记忆,但是要让兵卒们懂得什么是特种作战,还是比较困难的,从并北开始一直到现在,唯一比较成型一些的便是龚浚和凌颉两人,还有这两个人手下的那一点点兼职斥候的兵卒。 相对来说,斥候,尤其是精锐斥候,还是比较贴近于特种作战的要求的兵卒,首先近的远的功夫都不错,稍加训练就能排上用场,但是这样的人数太少了,在斐潜这么一段时间着重培养的情况下,也就组建了两百余人的这样一个队伍,而这样的队伍其实若是在面对大规模的军阵对决当中,作用并不大。 而且关键是,当下单对单的时候,龚浚等人的破坏力或许是比起一般兵卒来得更强,但是绝对不像是后世那种特种兵强大到离谱的境界。毕竟后世单兵携带弹药基数常态大约是两百发的子弹,若是加强一些,翻倍甚至是三倍也不是不可能的,但是说要让汉代一个斥候带上两百发的弩矢,先不说弩矢能不能达到如同后世枪械一样的便捷快速,单单这两百发的弩矢,就足够让斥候举步维艰了…… 不管是体力上面,还是在远程射击方面,斐潜手下的这些汉代的雏形的精锐斥候,依旧不能是正面作战独当一面,只能是小规模的进行骚扰和破坏。这一次的策划让龚浚和凌颉进行的行动,多少也有斐潜在这个方面上的进一步的拓展尝试。 对于龚浚和凌颉,斐潜还是比较有信心的,毕竟这么多次的临阵,这些人的本领斐潜多少心中也有了一些计较。 “君侯,徐校尉求见。”黄旭在帐外说道。 “嗯,有请。”斐潜将地图放到一边,抬起投头来说道。 “参见君侯。”徐晃进了大帐,拱手见礼。 斐潜指了指自己桌案前面,说道:“免礼,坐罢……公明有事?” 徐晃沉默了片刻,拱手说道:“君侯……某有一事不明,还想请君侯赐教……” “何事?”斐潜笑笑,说道,“公明不妨直言。” “……今日冒昧而来,确实心中有疑惑未解……”徐晃看着斐潜,皱着眉头,似乎有些问题萦绕在眉间,“……昔日君侯在讲武堂当中说的……消耗之战,属下似乎觉得还有些不甚明了,还请君侯再度赐教……” 斐潜看着徐晃,说道:“消耗战,便是以消耗敌方战斗力的一种作战方法,当然,消耗战只能作为辅助,更重要的还是歼灭战,但是,整个的战场,只要进入了战争状态,就一定在消耗,我们需要做的,便是不断的扩大敌方的消耗,直至最终的胜利。” 徐晃看了斐潜一眼,迟疑了一下,说道:“那么……若是我们也同样消耗了呢……” “这就要看你觉得值不值得了……”斐潜看着徐晃,明白了一些什么,便缓缓的说道,“就比如今日需要骚扰消耗追兵,可以选择山丘立阵,也可以选择侧翼伏击,当然,也可以选择让龚军侯利用青泥河水夜袭,都一样可以拖延追兵……不过,那种消耗更小,那种效果更好,就是我等统帅应当思索衡量的问题了……” “虽说慈不掌兵,然而视兵卒如草芥,也一样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统帅……”斐潜忽然想起后世里面的即时战略游戏,不由得有些神游天外,继续缓缓的说道,“若是优势极大,大多数便不用考虑其他,稳扎稳打平推过去,纵然有些损伤,也是无妨……然而,并不是所有时刻都可以如此,也有需要小心调配,计算到每一个兵卒,节省调配每一个兵卒的战力的时候……所以,若是战略和战术上都做到极致,便可称战神矣……” “……战略和战术……战神……”徐晃有些神情恍惚的喃喃重复道。 “是的……”斐潜笑道,“公明,可共勉之……” 徐晃看着斐潜似乎洞察了些什么的眼神,不由得肃容而拜,“……谨遵君侯教诲……” 第1194章 到底是怎么回事 等待,是最折磨人的一件事情。 上司喜欢用等待,来折磨下属的锐角和脾气,商家喜欢用等待,来挑逗客户的饥饿底线,而年轻的女性也喜欢用他人的等待来彰显自己的重要…… 但是首先要有一条前提就是,等待需要有等待的价值。上司有薪资,商家有货源,如果没有价值的等待,那爱谁谁去。 龚浚和身边的二十名斥候就在等待。 严格来说,他们已经等待了接近一天的时间了。 看着隔着一条河流,五六十步之外的韩遂营地,听着夜间巡哨和值守相互之间的巡查问答,纵然是多次参与了类似的行动的龚浚,依旧心跳碰碰的在加速。 紧张,有一点,但是更多的是兴奋。 龚浚很喜欢这种感觉。特别是自己隐藏在黑暗当中的时候,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战场上的主宰,决定着他人的生死,这多少让龚浚有些沉醉。 二十名斥候,加上龚浚和凌颉,还有些兵刃器械弩矢什么的,两只小船刚刚好。 这二十名的斥候,跟着龚浚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很多事情也不许要龚浚吩咐,自动自发就在做着准备,有的在收拢摆放弩矢的位置,有的则是摸出了蜡条给上弦器的齿条上打上蜡,有的则是静静的将上好弦的弩机拜访在船边,都在等着韩遂营地里面的动静。 龚浚脸上没有多少神色变化,但是心中依旧还有些忐忑。虽然说用油纸包裹了,还用羊皮泡子装着,但是那件事情没有个万一?要是霹雳弹进了水,那可就没得玩了…… 星夜寂寥。 稀稀疏疏的风吹得芦苇唰啦啦的响,就像是雨点落在了叶面之上一样,具备极强的催眠效果,但是龚浚却睁着大眼,盯着对岸。 “轰!” 就在此时,韩遂营地当中先是火光一闪,然后便轰然传出一声巨响! 巨大的火光腾空而起,扑面而来的声浪甚至震得芦苇丛都摇摆不定。 “动手!” 龚浚猛然间大喝道。 小船被迅速推出了芦苇丛,顺着河水缓缓的往下游飘去。小船刚刚被水流带得顺过了船身,比较平稳的时候,龚浚他们就已经开始射出了第一轮的箭羽和弩矢。 虽然有装备简易的上弦器,但是在临战的时候,弩机还是比长弓的射速要差一些,因此龚浚等人也没有全用强弩。 汉代军律当中,就有一条明确规定,若是到了夜间,除了执勤的守卫和巡逻队之外,任何兵卒无故在帐篷外游荡的,轻者杖,重者斩,若是夜间众人入睡后突然喧嚣吵闹的,则基本上都是当场斩首示众,为的就是防止营啸。 营啸这个东西,在任何地方,任何年龄,任何季节,只要是人员大量汇集的地方,都有几率会发生,监狱有狱啸,就连青少年寄宿的学校偶尔也会发生这样的现象,只不过在军队当中,因为动不动就是严酷的军律,要么鞭,要么杖,要么斩,再加上冷兵器时代直接面对死亡,心理上面的压力比一般人的更大,所以更容易出问题,破坏性也更大。 一直到了后世热兵器时代,营啸还是不是发生,近代最大规模的一次营啸,四万人的部队因为混乱和自相残杀,到了清醒下来的时候只剩下了四千。 因此,骤然在夜间发出的巨大声响,就像是狠狠捅了一下韩遂营地这个马蜂窝一般,轰然就乱了,营地之内的兵卒就张皇失措的大喊大叫了起来,顿时间整个的营地充斥着各种声响,人影急速的晃动,就连报警的铜锣声也湮灭在这嘈杂的声响当中。 “敌袭!敌袭!” 大批大批的韩遂兵卒叫喊着,闷头乱撞。 原本帐篷之内的器物和火把被带倒在地面上,很快就出现了几处火头,更加增加了几分的混乱局面。 “快!再快一些!”龚浚大声吼道,然后将点燃了缠绕着的布条的箭矢射了出去,高高的扎在一个帐篷顶上。 弩矢和箭矢划过夜空,没入了在对岸上被惊扰的韩遂兵卒身躯,一朵朵的血花绽放出来,接连被射倒了十几人之后,龚浚等人才被韩遂的兵卒发现,大喊大叫往这里指着,但是依旧没有多少反击的力度。 带着火的箭矢和弩矢,有的扎在了毛毡上,有的落在了草料上,火焰摇摇晃晃,又增加了不少的火头。 杀人并不是龚浚他们的首要目标,他们更重要的是破坏营地和引发骚乱。而现在骚乱明显已经是爆发了,因此龚浚他们就要让这个破坏力更加强大,更加持久一些。 不用龚浚催促,这二十名斥候都亢奋的点火的点火,上弦的上弦,尽最大能力将箭矢弩矢射出去。 “嗖”的一声,从河对岸射来一只箭矢,立时就将船上的一名斥候射翻! 只见在河对岸,马超站在一个帐篷之前,弯弓搭箭瞄准着这里。 “射!射死他!” 龚浚大叫着,然后向马超射出了一箭,一旁的斥候也纷纷调转了目标,朝着马超射去,但是很可惜的就是因为小船在水面上漂浮着,上下不定,若是射击些帐篷等大目标还没有什么分别,但是对于精准射击还是有很大的影响的,所以虽然一时间射出了十几只箭矢弩矢,但是准头都不怎么样,只是将马超吓了一跳,缩到了后面,并没有给马超造成什么伤害,反倒是被马超回手一箭,又射倒了一人。 不过因为水流的原因,船只渐渐的远离了马超所处的帐篷,又是在黑夜当中,拉开了一段距离之后便也失去视野,马超追出了几步,却只能顿了顿足,愤怒的将长弓抛在了地上。 “该死!该死!吹号!吹号!令各头人集结自身所属!搅乱者,皆斩!皆斩!”韩遂也同样在身边兵卒层层围护之下,怒声叫喊道,“该死,该死!到底哪里来的人!?到底怎么回事?!” ……………………………… “到底怎么回事?”成公英盯着哨探说道,“不是说征西的部队已经到了番须道附近了么?怎么等了许久,依旧没有人进番须道?” “这个……”哨探满头是汗,但依旧是搞不清楚究竟是什么个状况,说道,“小的,小的也是不清楚啊……小的确实是见到了打着征西旗号的骑兵冲着番须道而来……但是为何到现在都没有人进来,小的确实不知……” “嗯……”成公英皱着眉头,盯着哨探看了一会儿,然后挥挥手,让哨探下去了。 基本上来说,哨探是没有问题的,只不过成公英心中没有底数,所以不得不再次叫哨探前来确认一下而已。 发现征西骑兵部队的时候,距离番须道四十里开外,五十里不到,按照一般的行军速度,也就是一天,甚至如果征西骑兵赶得比较急的话,半天也就到了。 但是在番须道西口,成公英等了一天半,番须道内依旧什么动静都没有,连个人影都没看见。 征西的这些骑兵,去哪里了? 成公英心中七上八下,思绪起起落落。 陇坻道因为多年未有修缮,损毁难行,所以虽然距离较短,但是不适宜骑兵行进,所以不太可能走着一条路,但是不走陇坻道,番须道又没有见到人影,难道是绕道去了鸡头道? 在番须道的布置难道是被发现了? 成公英不由得回头环视了一眼,虽说有些兵卒来往,但是一旦发现番须道进了征西部队之后必然都会躲藏起来,而且周边布置的也没有什么破绽啊,怎么就会被发现了? 怎么办? 成公英反复琢磨了许久,还是冒着可能会被发现的风险再次派出了斥候去侦测征西骑兵的动向,因为如果不知道对方在哪里,就根本谈不上针对性的布置,而且就算被对方得知了自己的位置,固然是失去了埋伏的意义,但是依旧可以拖延征西骑兵的时间。 ……………………………… “到底是怎么回事?” 夜间的霹雳般的声响,让韩遂心中既恐惧又困惑。恐惧的是这样非人间的威势,火光和巨响,这样的手段征西还有多少,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施展条件,若是征西将军斐潜可以无限度的使用的话,那还打个屁啊? 困惑的则是,这样子的攻势究竟是怎样才能制造出来的,搞破坏的人究竟是怎样混进来的?难道自己多年来的读的兵法,行伍的经验都是假的不成?营地当中的值守眼睛都是摆设? 在大帐之内的其他羌人头人们,面色都有些发白,不知道是谁,嘀咕了一句什么,被韩遂听见了,便追问着。 “韩侯爷,”有一名羌人头人看了一眼马超,然后谨慎的说道,“这个征西……上一次马少统领在长安的时候,也是惊雷炸了马群……” “有这等事?”韩遂将目光转向了马超。 马超迟疑了一下,点头说道:“是的,叔父。那一日……” 马超大概的将当时的情形描述了一番之后,继续说道,“……不过小侄至今也不明白征西到底用了什么手段……另外,这一次征西的人,应该是从青泥河上来的……” “青泥河?”韩遂恍然,伸手敲击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我怎么就给忘了征西有船呢……” 马超眼珠动了一下,在后面跟了一句,像是补充说明一样:“……是天水的姜氏和杨氏给征西的船。” “这么说来,就是征西派人所为了……”韩遂瞄了马超一眼,然后不动声色的将目光收了回来,下令道,“来人,给我将对岸芦苇全数烧了!” 避开青泥河,明显不太现实,大军行进,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抛下便利的水源补给线路,为了规避眼前的风险就去选择更高风险的道路,不是脑残是什么?因为有一条青泥河水隔着,就算是大火漫山,也烧不到这一边来,因此动手放火的羌人也毫无顾忌,很快河对岸就黑烟滚滚起来。 烧了芦苇,只是解决了一半的问题,还有一半的问题…… 韩遂看着岸边腾起的黑烟,目光闪动。 ……………………………… 就在韩遂做出了一系列的调整之后,斐潜也获得了斥候的回报。 “到底是什么回事?”斐潜也不由得疑惑的说道,“真的回去了?放弃了?不追了?韩文约马孟起不是恨某入骨么?” 斥候侦测到韩遂在整顿了半日之后,便带着队伍往北而去,并没有继续追赶斐潜。 “昨日夜袭,莫非西凉贼兵损失很大?”徐晃说道,“故而不得不退?” 斐潜点点头,说道:“也是有这个可能……不过,这个韩文约,心甘情愿就这样回去?亦或是关中援兵来了?” “西凉贼兵蒙此打击,又有君侯关中援军将至,故而退却,以免陷于腹背受敌之境……”徐晃缓缓的说道,“……不过若真是如此,援军又位于何处?” 斐潜皱着眉,思索着。 现在的整个战场的局面非常的复杂,各方势力绞合在一起,相互间隔着,参差分布。当然,如果按照人数上面来说,依旧是西凉韩遂马超这一方较多一些。 徐晃沉默了片刻,说道:“君侯,那么我们是继续退往阳平,还是……” 或者退? 或者进? 斐潜轻轻的用手指头敲击着桌案。韩遂这个老狐狸,确实是出人意料,这样轻巧的一退,反倒是把难题丢来了这里。 如果斐潜继续撤退到阳平关,那么韩遂虽然吃了一些亏,但是问题并不大,相信以韩遂的能力很快就能从其他方面填补回来,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去找天水姜氏和杨氏的麻烦…… 然后退入阳平关的斐潜,虽然人身安全了,但是也同样失去了在西凉的一个潜在的发展据点。 当然,也同样可以选择留在这里,等着阳平的援军抵达,然后掉回头和关中来的援军汇合,然后和韩遂马超,在陇右分出一个胜负…… 那么现在,要如何选呢? 第1195章 谁对谁错谁能说清 陇右的天空晴朗无云,只不过风还是有些大,强劲的塞北气流呼啸着沿着山脉而下,席卷了尘埃和碎草在天空中高高飘飞。 成公英适合少了几分之前的平稳心态,斥候派出了番须道口,却依旧看不见征西骑兵的踪迹,随着侦测范围的扩大,终于是在望萧关道的方向上发现了大规模的印迹,很显然,征西骑兵并没有直接往番须道而来,而是选择了更北面的鸡头道。 番须道和鸡头道,行军难度上其实相差其实不多,汉武帝当年西狩的时候也选择了这两条道路,因此都可以作为皇帝的出狩路线,必然也不可能险峻得寸步难行。 原来成公英还是满自得的,虽然韩遂带走了大批量的兵卒,兵力上面有些欠缺,但是在番须道口成公英也是做了不少的布置,并且手下的这两千骑兵,并不是那种由牧民临时拼凑起来的乌合之众,而是跟着韩遂的老兵,当年韩遂跟着边章等人叛乱的时候,就凭借着他们锐利的攻击,横扫了金城附近的区域,打下了一片基业,将当时汉灵帝派遣而来的兵卒打得丢盔弃甲,甚至反攻进了三辅。 要不是当时…… 所以,有这样一只强兵在手,成公英确实有几分的心理优势。 然而征西骑兵突如其来的改变了行军路径,就打破了成公英的心理优势。真的让征西骑兵绕出了鸡头道,那么不仅是自己在番须道口防御失败的问题,而且还会引发一系列的后续反应,至少原本定下阻挡拖延征西援军的计划就等于是完全破灭了。 因此,成公英几乎是在接到了斥候哨探的最新消息回馈之后,就立刻领着兵卒往北面的鸡头道赶去,至少,要赶在征西骑兵抵达鸡头道口的时候将其堵住…… 然而,战局又有了出乎成公英意料之外的变化…… ……………………………… 和成公英相同,斐潜的夜袭也是出乎了韩遂的意料,造成了不少的损失,但是随之而来的信息更让韩遂有些踌躇。 西凉诸部到了。 到了是到了,却驻扎在天水,并没有按照原本的约定继续向前。 虽然西凉诸部派遣人员来说,只是在天水暂时驻留修整一下,然而在韩遂心中,不由得就敲响了警钟。 韩遂今年已经四十多岁了,虽然身体依旧强健,但是比不上当年和北宫伯玉一同叛变的时候了。 那个时候,韩遂还只是韩约。 那个时候,韩约还只是一个金城的小吏,一个凉州的从事。 那个时候,北宫伯玉死命要拉着边允,嗯,那个时候边章还是只叫边允,还有韩约两人入伙,然后两个人死咬牙关,就是没有答应,甚至都做好了碗大一个疤的准备…… 不过,在北宫伯玉攻下了金城,斩杀了金城郡太守陈懿之后,一切都变了。 看着刀口架在了家族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脖子上,原先所谓的节操和坚持,就变得如此的可笑。 是带着节操和坚持,让家族老少一同陪着自己去死,还是拆下一身的硬骨头,挽救家族的性命,却变成原先自己最为鄙视的人? 韩遂还记得那一夜,漫漫长夜,孤寂无比。 天明的时候,韩约就变成了韩遂 当然,边允也变成了边章。 从那一刻开始,韩遂就极其痛恨边允,嗯,边章,虽然边章原本是韩遂的好友,但是韩遂只要一看见边章,就像是看见了自己,就想起了那一个苦痛无比的漫漫长夜。 因此,最终北宫伯玉死了,边章也死了。 但是韩遂也落下了一个毛病…… 他不相信任何人。 就连自己都能叛变自己,在这个世界,还会有能够信任的人么? 因此,韩遂放弃了继续追赶斐潜,他更需要搞清楚自己的后腰之上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 至于斐潜,那个是马超那小子的仇人,和韩遂虽然有关,但是关系却不是很大。 ……………………………… “打吧。可以一试。” 李儒拢着皮袍,嗓门沙哑的说道,语气宛如是说着晚饭吃面饼还是汤饼一样。 这么随意真的可以么? 斐潜瞪大眼,有些出乎意料。 李儒是昨日晚间的时候带着人马从阳平关而来的, 两军汇合之后,斐潜便多了三千的兵卒,听起来虽然不错,但是其中只有一千是正卒,另外两千么,一半是辅兵,一半是原本张鲁的道兵,说这些辅兵和道兵么是软脚虾,当然也还是有些战力的,但是说这些人有多么彪悍,那就哈哈了…… 然后李儒在明晰了这样的情况下,依旧轻描淡写的表示可以和西凉的韩遂马超等人比划一下,这自然让斐潜有些意外。 “这个……”斐潜有些犹豫。 李儒是什么人啊,沾上些毛恐怕就没有孙悟空什么事情了,看了一眼斐潜,便说道:“汉中已稳,将军就无需多虑了。” 斐潜不由得挑了挑眉毛,但是没有说什么,而是等着李儒继续解释。 “嗯,刘伯安驾鹤之后,刘季玉子承父职,为益州牧,幼童登高位,权柄之争……呵呵……成都城内,三户诛族……”李儒淡淡的说道,就像是在叙述着极其平常,极其简单的事情一样,“……加上刘刺史联系上了些原本家中老臣……益州当下大乱,巴东,巴西各自为政,如今已经无暇汉中,能守得住剑阁已经是非常不易了……” “此外……前几日传来消息……”李儒说道,“黄氏、马氏携两千兵卒人马,已于途中,预估年底之前,应可抵上庸。” “马氏?”斐潜有些恍然,便问道,“可是宜城马氏?” 黄氏自然是老丈人那边的人员了,而马氏么,斐潜只记得荆襄有个宜城马氏比较出名一些。 李儒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宜城马氏,只是暂且不知何人领队……” 原来如此。 这个时代,家族最看重的是什么? 便是家族的利益。 斐潜能将势力范围扩大到了汉中,几乎就和荆襄接壤了,自然就和之前在并北孤悬的状况不同,消息传到了荆襄之后,就立刻引起了荆襄士族的一阵波动。 斐潜地盘扩大,自然是需要人手,这一点毫无置疑,而荆襄士族,原本就是相互挤得透不过气来了,骤然有了汉中这样一个出气口,当然也就愿者上钩了。 汉中虽然也比较小,但是毕竟和并北区域不太一样,南可下益州,北接连关中,最重要的是和荆襄距离并不是太遥远,只不过乘船顺流而下比较容易,而步行逆流而上比较难而已。 因此这一次,荆襄士族就积极的响应了斐潜的暗示,嗯,其实也是明示,派遣了人手到汉中来,而且从某种角度来说,马氏的人员也像是投石问路,看一看斐潜具体如何,要是值得投资的话,说不定还有后续的大量投资。 当然,这样带来的好处不仅仅是荆襄士族黄氏或者是马氏的人获得,也同样是协助了斐潜对于汉中的治理和控制,至少在这个时间阶段上,双方是共赢的。 荆襄士族即将到来的消息,必然刺激了汉中原本的这些人员,阻止肯定是阻止不了,那么就只能是在现有的基础上拼命扩大自身的利益掌控范围,也就促进了包括刘诞在内的人员对于益州的进一步压迫和煽动。 同时斐潜这一方的力量不断的增强,再加上左慈也做得不错,当下汉中局面,不管是从士族方面,还是从民众方面,比较趋于稳定,李儒自然也就放心暂且离开汉中,前来支援斐潜。 斐潜沉吟了一下,说道:“那就试一试?” 李儒哈哈笑着,说道:“将军放心,某已有计较……” ……………………………… 韩遂的决定,马超并没有说一些什么,但是没有说什么,并不代表没有什么意见。 斐潜发动的夜袭,因为韩遂的营地防御体系还算是蛮到位的,因此凌颉最终也没有能摸进战马聚集地当中去,只能是在外围引爆了火药弹,纵然是这样,也吓得不少战马慌乱奔窜,也多少造成了一些损失。 然后看守战马的负责人虽然被责罚,但是也有些言语传了出来…… 马超当时的帐篷在青泥河畔。 马超说他发现了征西将军人是从青泥河上岸的。 那么为什么英勇善战,武力过人的马超,没有能够拦住征西将军斐潜的人呢? 为什么呢? 是不是自己失败了,也见不得别人好? 有些事情,原本不是什么事情,但是奈何不了让人琢磨,然后捕风捉影的牵扯到一些其他方面去。 马超照顾马铁,又要找草药,又是亲手敷药,也是没有休息,夜里刚刚昏昏沉沉的和衣躺到,哪里一下子能就惊醒得过来,再者说马超也没有巡查的责任,按照常理来说,怎么也轮不到他的头上…… 可问题是,谣言这个东西,需要常理么? 因此马超相当的郁闷,还没地方说理去,因为韩遂已经公开表示,他相信马超不是这种人,堵得马超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韩遂没有追查谣言的起头,也没有严禁谣言的传播。 大军行进,粮草一般都携带的,但是有些物资还是需要补充一下,最基础的比如盐和铁,若是顺便能再搞些腊肉什么的调剂一下伙食,那就更好了。 在下辩城东十五里,恰逢集会,马超正好也要到集会上看看有没有什么药物可以治疗马铁的伤势,便和补给的兵卒一同来到了下辩城东的集会之处。 汉代乡村县镇,每月的初一初二,十五十六,一般都会在县城之外形成一个大集会,许多边远地区的农户需要一些什么物品的时候,也多半会在这个时间带着些东西来以物易物,当然,县城内的商人也会带着些针头线脑、釜罐瓦盆什么的货物前来交易。 一同前来的兵卒去找商户商议采购去了,马超带着两三名的护卫,牵着马在集市内转着圈,看看有没有游方的郎中…… 若是说在关中或是关东,县城之内大概率还是有些坐堂的郎中的,但是这里是关西,别说坐堂的郎中了,就连游方的郎中都需要碰碰运气。 “少统领……你看那边……”马超身后的一名亲卫忽然招呼了一声。和马超专注在寻找郎中不同,护卫更需要观察周边的情况,自然是比马超先发现了一些异常。 “那边没有郎中啊……”马超下意识的看了几眼说道,然后刚刚将头转回来又猛的转了回去,眼睛忽然瞪大了一圈,“这是……这是岱贤弟的战马!” 马岱当时战死沙场,因为战况紧迫,就连尸骨都没能够来得及收敛,因此马岱遗留下来的一些物品则是被马超收到了身边,用以寄托思念之情,其中就有马岱生前乘坐的战马。 不过因为前几天攻伐营寨的时候,马超中了埋伏,差一点就葬身火场,就连马铁都受伤严重,也就顾不得那些身外之物了,原本以为被征西将军斐潜掠走而去,却不曾想到在这里看见了。 “黄身,前蹄踏雪!”马超几步到了这匹战马的跟前,上下打量了几眼,便劈手夺过战马的缰绳,“没错!就是它!哈哈!哈哈!” 马超笑得畅快,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喜悦,但是却恼了一旁牵着战马的人,顿时一巴掌往马超面上扇了过来,一手就拉扯着战马,想要拉回去,还怒声叫唤着什么话语。 “氐人?”马超一边将人推开,一边皱起眉头说道。虽然马超懂得羌语,但是氐人的语言却只能听一个大概,并不是很懂,就像是后世胡建和广动,虽然连着,但是语言体系完全不同。 见氐人有动手的意思,几名马超的亲卫也上前将氐人格开。氐人更加的激动起来,叽里咕噜的叫个不停。 马超问护卫道:“他们在说什么?” 亲卫也茫然摇头。 “告诉他们,这马是我们的!看在他们还算喂得不错的份上,就不计较他们偷马的罪责了!”马超既然听不动,也懒的理会了,便吩咐了一声,直接牵了马就要走。 氐人哇哇大叫,见马超牵着马就要走,竟然连刀枪都举了起来,便往马超还有几名护卫砍来! 顿时双方斗在的一处。 马超将脸一沉,也是怒吼道:“盗马之贼!安敢如此猖狂!” 这几日压抑着的火气终于是爆发了出来,马超也没有拿长枪,只是拔出了战刀便冲进战团当中…… 第1196章 事情来的措手不及 甘风带着百余名的飞熊军,像是狂风一般的飞驰过大地。虽然飞熊军这一次并没有身着重甲,但是比起一般的轻骑兵来说,飞熊军依旧是精锐当中的精锐。在这些人身后这是跟着三千骑兵,轰隆隆的往前推进。 一杆三色的征西将军的认旗,在队列最前方高高飘扬。 而在北面成公英的大营之内,巨大的巨大的牛角号声突然打破了整个黑夜的宁静,凄凉而急促的号角声响彻了夜空,就象是在静谧的湖面猛然间丢下了一块巨石一般,原本静悄悄的成公英的大营顿时象炸了锅一样沸腾起来。 在大营的南面,在目力可及的范围之内,包括成公英在内的许多人都看见了这样一支汹涌澎湃的骑兵队列,象是潮水般,挟带着惊天动地的轰鸣声,铺天盖地地奔涌而来。 成公英站在帐篷之外,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他完全不明白究竟是怎样的情况,也想不通明明是没有人的番须道,斥候还侦测到了前往鸡头道的印迹,然后他带着队伍紧赶慢赶去鸡头道,但是征西的队伍怎么又出现在了南面? 成公英呆立了半响,才猛然间醒悟过来,嚎叫着:“吹号!集结……集结……上马拦住他们……” 因为成公英是要赶路,因此原本就没有特别树立什么防御系统,而且骑兵大营,占地也就广阔,主要就是要保证骑兵往来的通畅,根本就没有在营地内设什么拒马之类的东西,想要抵挡征西的骑兵,便只能是依靠骑兵,否则等征西将营地一堵,跑不起来的骑兵不就是跟案板上的肉差不多么。 在成公英的号令之下,兵卒们慌忙上马,但是有的发现自己虽然已经骑上马背了,但是两手空空,没带武器兵刃,有的则是带了兵刃,但是还没有来得及着甲,只有一件葛布袍在风中飘啊飘的,更多的兵卒则是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懵懵懂懂的茫然无措。 一般人在骤然遇到紧急情况的时候,手脚大部分都是木的,更不用说在压根就没有经过什么紧急集结训练的成公英兵卒了。 从成公英巡值士兵吹响报警的号角,到袭营的征西骑兵大军冲出黑暗出现在视野当中,也就是一刻钟不到的时间,而此时征西的骑兵已经接近了成公英的营地不足五百步,而成公英的大营内蒙圈的士兵们还没有集结出一个像样子的阵列,更不要说出战阻击了。 成公英不停的在叫喊着,像是疯子一般的挥舞着手臂,企图在征西将军的骑兵抵达之前恢复秩序,但是收效甚微,所有兵卒看着越来越近的征西骑兵,手脚便越发的慌乱,有的甚至出现了爬上马了却又从另外一边掉下来这种低级的错误。 那一杆三色旗帜越来越近,越来越大,而在三色旗帜后面一点的地方,一杆素面肋生双翅的黑熊旗,正在夜色当中瞪着血红眼,张着大口在仰天咆哮。 激昂的牛角号声响彻夜空。 征西骑兵每一个兵卒都在加速,都握紧了兵刃,都盯着成公英的大营,就像是饿极了野兽,看见了弱小的猎物。 成公英大营内的骑兵慌乱的跑来跑去,而一部分的老兵却已经跳上了马背,默不作声的调头远离了第一线,这个时候既然没有队列可以抗衡,便只能是牺牲那些惊慌失措的兵卒,来汲取征西骑兵的破坏力。 西凉骑兵大多数都是在羌族和汉人的战乱当中长大的,特别是老兵,对于战场的直觉还是相当的敏锐,因此这些老兵一看现在的局面,自然都不用招呼,上马就往后撤,至于那些懵懵懂懂的没上过多少战阵的新兵,就算是招呼一百遍也叫不醒。 在经历了一段时间的混乱不堪之后,成公英终于在征西骑兵冲到营寨之前的时候召集护卫,在大营的左后翼集结了一批骑兵,立起了大纛。 集结是集结了一批人,但是现在要怎么做? 征西骑兵是从大营南面发动袭击的,所以成公英第一时间就要求驻扎在大营南面的部队集结,布防,反击,反正用一切办法阻挡征西骑兵的进攻,延缓降低征西骑兵的速度。 但是很显然,慌乱当中的兵卒根本无法听从指挥。 按照成公英分析,征西的骑兵来的这么快,就说明征西的骑兵没有在路途上多少修整,也就意味着征西骑兵不管是人力还是战马的体力,都是有限的,如果能够组织部队连续阻击、杀伤征西骑兵,最终让征西骑兵的速度慢下来,最终的胜利依旧是成公英的。 但是前提是当下能挡得住征西骑兵这强悍的一波流…… 另外一个选择便是抛下被征西袭击的一部分兵卒,然后带着还算是有秩序的兵卒撤退,尽可能的保存实力,因为不管怎么说,输赢是小事,实力才是关键,就算是仗打赢了,却耗光了队伍,那最终还不是一样输? 并且征西这么快的赶过来,战马肯定不可能支持长时间的奔驰追逐,因此只要真的想跑,征西还真不一定能够追得上,但问题是,一旦撤退,想要再收拢兵卒重振士气回头再战就不是那么容易了,而且原本制定的要阻拦征西援军的计划也就意味着彻底的失败…… 那么,是战,还是撤? 就算是夜间,成公英的头上也冒出了细细的一层汗珠,在火光的照耀之下闪闪发光。 “呦呼哈……” 甘风突然自马上直立而起,丝毫不顾可能有被箭矢射中的风险,纵声狂呼。 百余名的飞熊军似乎已经习惯了甘风的一见战斗就开始发疯的状态,也不由得笑了出来,然后跟着一同大声呼喝道: “呦呼哈……” 马蹄纷飞,凿敲得大地都在震颤。 “呦呼哈……” 虽然不明白前方的飞熊军这样喊是什么意思,但是自从飞熊军加入了征西骑兵的序列当中之后,这些并北的兵卒也都多少了解,并且佩服这些西凉猛汉的武勇,因此在飞熊军高呼之后,在后面跟着的并北游骑也一同高举刀枪,纵声狂呼! 说来也奇怪,虽然是没有什么具体意义的音节,但是扯着脖子疯狂高呼之后,浑身的血液也似乎随之沸腾起来,激发出千万的豪气和森森的杀意。 “呦呼哈……” 整齐划一的生意炸响在夜空当中,如同闷雷一般滚滚向四方扩散出去。 一时间浓烈的杀气满溢出来,震慑得成公英营地之内的这些原本就慌乱的兵卒,腿脚都有些发软,眼前似乎出现了漫天的鲜血和冲天的杀戮。 “轰……” 甘风率先一提战马,战马高高的跃起,跳过了栅栏,冲进了营地之内。 而在其身后的飞熊军也是发一声喊,几乎在同一时间内踹翻了原本就不是很高的栅栏,如同破口的洪水般,涌进了成公英的大营。 没有来得及逃跑的士兵,要么当即被斩杀,要么直接撞上了战马,顿时被撞得横飞而起,抛飞一旁,又或是逃跑的时候被骑兵赶上,都来不及用刀砍了,直接纵马践踏! 成公英的脸色非常难看,也非常的紧张,他虽然召集了一些骑兵部队,但是看到征西骑兵如同象决堤的洪水一般势如破竹地杀进营地之内,无坚不摧的杀得营地内的兵卒人仰马翻,鬼哭狼嚎,溃不成军,脸上的肌肉不由得抽搐了起来。 尤其是看到自己这一方的兵卒,都在死命的逃窜,连一点翻身反抗的勇气都没有,一个个只想着逃命,抱头鼠窜的时候,更是恨不得亲自上前,一刀刀送这些怂兵上天! 甘风看见了成公英树立的大纛,一刀砍翻了面前的一名成公英的兵卒,用战刀一指,纵声狂吼:“杀!大纛在那边,随某杀过去……” “杀!杀!杀!”飞熊军随之高喝道,战意高昂。 成公英忽然感觉到了些恐惧。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征西骑兵就冲进了营地之内,丝毫不见有什么气力衰减的模样,反倒是自己这一方溃败得如此之快,根本就没有任何的还手之力。 太快了,太快了,这简直太快了。 根本就没有多少时间来做出反应,征西将军的骑兵就呼啦啦冲进了营地,尤其是当先的那一部分的飞熊军,更是彪悍异常,怪不得叫飞熊,真是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 再看一眼自己这一边的兵卒,虽然勉勉强强的列阵完毕,但是原本的建制现在基本上都是乱的,只是大体上的集结在一起,有的兵卒没有战甲,甚至还没有兵刃的,更过分的是成公英居然看见有一个骑兵只拿着一张弓,其他什么都没有,没有刀枪也没有箭矢,这是要拿着弓直接上去抽的节奏么…… 征西将军的骑兵依旧在肆无忌惮的杀戮着,狂奔着。 “将军,撤吧……”军司马在成公英的旁边说道,“再不撤,就撤不掉了……” 成公英望着越来越近的征西骑兵,看着那面在月光下飞舞的三色战旗,看到自己的士兵被肆意驱赶屠杀,终于是下了决心,高高举起了战刀,却有无力的垂了下来:“……撤,撤!” ……………………………… 成公英战败的消息暂时没能传到韩遂手里,但是韩遂已经收到了马超和氐人在下辩集市上打起来的消息。 嗯,准确的说,应该是马超打死打伤了去集市的氐人,然后抢走了马匹,氐人王窠派遣了人员前来问罪。 “这个事情是真的?”韩遂叫来了马超,问道。 马超点点头,也没有推说,直接承认了,将当时的情形说了一遍:“……叔父,侄儿也是实在忍无可忍,毕竟是岱兄弟的马……” 虽然说陇右西凉这一块战乱不定,但是毕竟还是有人的,不管是游牧民族也好,定居的汉人也罢,都或多或少的有一些商品交换上面的需求,总不能说生活的一切必需品都自己亲历亲为,就连用根炭,摔破个坛子都自己烧制自己搞? 因此总归是有些集会,有些规矩的。而马超在集会上动手伤人抢马,纵然确实是马岱的马,依旧有些说不过去。要是集会上都可以随意动手,那以后怎么可能还会人去集会,一旦没有了集会,若是需要一些东西的时候去哪里购买? “你说你……唉,派个人说一下的事情,非要搞成这样……再怎样也不能直接动手啊……说不明白可以慢慢说啊,集市上面又不是没有懂氐语的,哪有说不清就直接动刀砍的……”韩遂指了指马超,说道,“唉,我知道岱贤侄的死,你也很伤心,但是规矩依旧是规矩,总归是我们做的岔了些……这样吧,你到下辩氐人王寨子去,当面道个歉,也就成了……氐人王窠也是多年的交情了,不会有意为难你的……” 马超沉默了片刻,点点头,应答了一声,便带了些回礼,跟着氐人的使者去下辩氐人的山寨去了。其实马超一回来,火头一发出来,也就知道是自己做错了。马的确是马岱的马,但是不至于要动刀子,就像是韩遂说的一样,派个人联络一下,先礼后兵就可以了。 当然马超那个时候刚好赶到火头上了,人在怒火中烧的时候能有那么多的理智可言么,真要是当时还有理智进行分析的话,也就不会动手了。 去氐人山寨并不远,快马奔驰一去一回也就大半天的功夫,氐人王窠果然没有为难什么马超,这个念头,杂兵喽罗什么的根本不值几个钱,死了也就是死了,重要的是统领者的面子问题,既然韩遂马超表示了一个态度,氐人王窠自然也笑呵呵的将事情抹过去了。 然而,氐人王窠将事情抹过去了,马超却没有。回来之后便直接到了韩遂帐前拜见,见了韩遂的第一句话就是:“叔父,小侄在氐人营寨当中看见还有许多战马,而这些战马……原本都是我们的……” 第1197章 谁对谁错谁能明白 今天并不算是一个好天气,虽然没有下雨,但是风很大。大风吹拂着中军大纛,扯得直直的,就像是要将整个的大纛从旗杆上扯落下来一般。 韩遂脸上依旧是带着笑,但是笑容当中却隐含了一些什么东西,并不纯粹,语调平缓,慢慢的说道:“……那些战马……或许是氐人王窠采买的……氐人王也是多年的交情了,又怎么会出尔反尔,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动摇了主意?这个不太可能……” “叔父难道以为侄儿只是意气用事……”马超看了看韩遂,拱手说道,“若为谎言,叔父一查便知,侄儿又是何必枉做小人?还有……” 韩遂摆摆手,打断了马超的话语,说道:“贤侄,某不是这个意思,你别多想……只是氐人王窠……这个……没什么道理啊……” 马超沉默了片刻,说道:“叔父,此言差矣,我们觉得没道理,不代表氐人王也觉得没道理……叔父自然是心胸宽阔,包容天下,可是氐人王仅仅称雄于下辩山中,这个眼界么……更何况……” “……更何况,”马超看着韩遂,低声说道,“氐人擅长于山地,采买战马有什么作用?难不成氐人王窠也要组建一支骑兵队伍不成?此事必然有些问题……之前小侄中伏,眼见满山遍野都是征西的兵卒光火……如今想来,征西援兵哪有那么快就到了?” 韩遂垂下眼睑,捋了捋胡须,沉默半响才说道:“贤侄的意思是说,那一夜征西设伏,氐人也有参与?” 马超说道:“叔父与氐人王固然是之前有些交情,但是毕竟人心隔肚皮,我们以诚相待,但有谁又能知道氐人王窠心中如何想的?征西驻扎下辩青泥河畔多日,若是和氐人王有所往来,必然有使者往来其间,总归是有人会看见……” 韩遂愣了一下,然后打了一个哈哈,摆了摆手说道:“贤侄多虑了……若是真的有所密谋,应是竭尽全力遮掩才是,又怎么会让贤侄看见战马,又留下些蛛丝马迹让人盘查?” “叔父所言,也是有道理……”马超拱手说道,“既然叔父相信氐人王窠,小侄也无话可说……只是多少小心一些,也是好的……” 韩遂笑着点点头说道:“贤侄所言甚是……啊,铁侄儿可有好一些?昨日某令人到周边采摘了些草药,贤侄一会给带回去,若有其他什么需求,便让人去后营去取就是……” 马超谢过了韩遂,然后便退下了。 韩遂笑眯眯的,待马超走后,笑容才一点点的龟缩起来,一直缩到了脸皮的皱纹里面。深深的皱纹之间的黑暗,宛如墨汁一般。 “来人!”韩遂面庞缩在阴影当中,仅仅是露出了嘴巴和胡须,一双眼睛在阴影内烁烁有光,对着进来的亲卫吩咐道,“……你带两个人,打扮一下,装成羌人的模样……然后,去下辩城……” ……………………………… 段煨等人是两天前才带着军队赶到了天水的,大军自然不可能进城的,就算是关系再好也不可能。 西凉诸部从武威而来,虽然是骑兵,但是长途跋涉也是幸苦,当然需要修整一下,因此就在天水西门郊外扎下了大大小小的几个营地。 赵融是天水名士,比起姜叙、姜冏和杨阜什么的都更具名望。名望这个东西么,一方面是要有才,而更重要的要有财。有财,才有办法养着一批水军,嗯,错了,是游侠浪荡子,在周边传播名声,扩大影响力,而没有钱财的,就算是再有才情,也不过是一个穷酸书生而已…… 而且赵氏祖辈也是担任过三公的人物,家族又大,因此赵融带着姜冏拜访段煨的时候,段煨甚至直接出营到了天水城门处相迎。 赵融比段煨年长几岁,段煨自然就称其为兄,两个人见面,手拉手的非常亲热,闲聊了很长时间,不一会儿之后,张横和梁兴也来了,围着赵融又是重新见礼,相互之间都是笑呵呵的好不和气。 一群人晃晃悠悠的到了段煨的营地,留下其余西凉各部营地门口或疑惑,或恍然的眼神…… “赵兄!这就不要客气啦!”段煨大笑着将赵融硬硬推到了主位置上,然后自己在下首坐了,说道,“不管在哪里,就算是在小弟营地之内,这个主位还是赵兄的!诶,别说了,就这样,赵兄你再推辞小弟可就急了啊!” 赵融无奈的笑笑,朝着众人圈圈行了一礼,说道:“惭愧,惭愧,那今天某就僭越一回?” 段煨拍手说道:“这还有什么僭越不僭越的!本来就应该如此!” 张横和梁兴也在一旁附和。 “忠明,有些时日没见了,你这怎么看着又瘦了?倒是张贤弟胖了些许……”赵融坐定之后,左右看了看,笑着说道。 张横哈哈大笑,说道:“啊呀,赵兄笑话我呢!我这人粗,吃吃喝喝什么也不想,把烦恼事情都扔给了段兄,说来也是小弟的不是,辛劳段兄了……” “哎,都是兄弟抬爱,怎么能说辛劳二字……”段煨摆摆手说道,“只是这些时日感觉自己真的老了,诶,别笑,真是这样觉得的,你们看看,我这两鬓都有些变白了……” 众人看了看,确实如此,也不由得一阵唏嘘。 “唉,岁月不饶人啊……”赵融感慨的长叹道,“想起年轻之时,抱负满怀,原以为可成就一番功业,报效朝廷,未曾想到……唉……” 段煨连忙说道:“是小弟不对,引得大家伤怀了!今日是兄弟欢聚,不说这些了,来人,快上酒菜,今日不醉不归!”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话题就渐渐的偏转到了整个西凉的战局来,毕竟这个是当下最重要的事情,怎么说也绕不过去的。 “咳咳……”赵融清了清喉咙,说道,“不论如何,首先一点,陇右以西是我们的地盘,不管怎样都应该是我们的,这一点,大家没有什么问题吧?” “这是自然!”众人不约而同的说道。 “文约兄雄才大略,有意进军三辅……”赵融看了众人一眼,缓缓的说道,“吾等西凉诸位兄弟,情同手足,自然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守望相助,义不容辞……” 姜冏忽然拱手说道:“赵兄所言即是,不过小弟也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赵融笑着说道:“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拘束的,只管说来就是。” 姜冏拱手谢过,然后说道:“小弟不才,只是想到一件事情,请各位兄长解惑……就是当下进军三辅,究竟有何利益?我等是要劫掠粮草?或是人口?亦或是就此长居三辅,不再返回陇右了?” “……”众人忽然沉默下来。 之前众人也不是没有进攻过三辅,但是一般情况下都是西凉战乱,缺衣少食的,而关中相对来说比较宽裕一些,进攻三辅,劫掠粮草来自救。 不过当下关中经历了几次战乱,又刚熬过瘟疫不久,再说是关中还有多富裕,多有粮草,就难免有些夸张了。 至于劫掠人口么…… 这还用劫掠么? 前一段时间,特别是右扶风战乱的时候,就已经大批的流民拖家带口的四处流窜,其中也有一部分到了陇右。这人口都自发自动的送上门来了,还需要大张旗鼓的再去劫掠?再者说这些人口也是要耗费钱粮的,西凉物产也不是很多,难道劫掠人口过来就是为了看这些被劫掠而来的人口活活饿死? 谁有这个闲工夫? 因此对于西凉各部最大的,也差不多是唯一的利益,便是在三辅之内占据地盘,入主关中而已。 但是现在这个阶段,入主关中真的合适么? 不是说关中这块地盘,不够吸引,而是这样一块地,就算是能够拿下来,能不能守得住? 还有最为关键一点,姜冏虽然没有说,但是大家心里都清楚,取了关中该怎么分? 总不能到时候随便给那个几角旮旯的地盘就完事了吧? “如今进攻三辅的时机也算是不错……”赵融说道,“……朝廷已经无力经营,征西当下初得三辅,并且人现在下辩退往汉中,就算文约兄不能擒杀征西,段时间征西也无法返回关中……” “而且征西要防守从并北到汉中那么一大块地盘,兵力自然分散,因此我们只需要攻进陇山,便可直取三辅了,这个倒是没有什么问题……”赵融继续说道,然后看了姜冏一眼,“不过仲奕言下之意,某也知晓,就是……” 赵融也不说话了。 沉默了片刻,姜冏说道:“征西擅长用兵,虽说没有正式交过手,但是征西一路而来,战功赫赫……更何况,文约兄之前……那个……” 然后姜冏也不说话了。 这种事情不需要姜冏多说,点到便可以了。 韩遂和马腾算是比较懂得打仗的了,这一点大家都承认,但是就这样的两个人的组合,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在关中折戟,这说是韩遂马腾等太弱也行,说征西将军斐潜太强也行,但是有一点是相同的,就是韩马两家都接连吃了败仗,再加上他们这几个西凉诸部,就可以一举扭转局势,鼎定胜局了? 在场的,真正算是班科出身,或者说是看过些兵书,懂得些兵法的也就是赵融、段煨、姜冏三人,而张横和梁兴只是恰逢机会,没读过几天的书,没有师承,原先就是一个马贼而已,然后到了今天。 若不是赵融段煨等人多少照顾着张横和梁兴的颜面,说话也按照最平白的来讲,搞不好等人说完了,没读过经书的张横和梁兴还不知道别人说的第一句话是个什么意思…… 段煨沉默了片刻,忽然说道:“姜兄弟,我们知道你在帮征西将军转运粮草……是不是因此……” 姜冏摇头笑道:“此事稍后再说……先让小弟说完……我们如果不算这次,应该也有三次进军三辅了。抛开被征西打败的前一次来说,难道没了征西,我们就一定能够攻占三辅么?第一次或许还可以说因为下雪天寒,无奈而返,但是第二次也是一样惨败……这说明了什么?我们将士不够勇猛?当时为了断后,我们姜家的人十不存一啊!这只说明了一个事情,就是我们西凉有问题……” 段煨看了看张横和梁兴,然后又看了看赵融和姜冏,问道:“敢问姜兄弟,不知道可否具体说一下?” “赵兄?”姜冏朝着赵融拱手。 赵融叹息了一声,摆摆手说道:“哎,既然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不说倒是显得我们生分了,说吧,说吧,说出来大家也参议一下……” “唯。”姜冏拱拱手,然后看向了段煨、张横和梁兴,说道,“问题在我们身上,也不再我们身上……别急,别急,听我说完,我们都是西凉人,从祖辈开始就在这里生活了,虽然不同郡县,但是在那些人眼中,我们始终是一类人……我们就是关西人,不,甚至连关西人都算不上,我们就是一群与胡蛮为伍之人,在关东人眼中,或许跟蛮夷没有什么差别……” “哼!”张横一拍桌案,然后才醒悟过来,连忙站起来朝着姜冏拱手道歉,说道,“啊!姜兄弟,我不是针对你,你说的没错!我就是想起那些关东人的嘴脸有些气不过……” 众人哈哈大笑。 “嗯嗯……”段煨示意张横重新入座,然后说道,“姜兄弟,你说很有意思,这确实是个问题,请继续……” “当下这个局面,和之前不太一样了……”姜冏朝着段煨拱拱手,表示谢意,然后说道,“昔日我们举兵反抗朝廷,打的是清除奸臣,还凉州安平的旗号,严格说起来我们并不是背叛大汉,我们只是在争取我们应有的利益,为了整个西凉的百姓安定,大家说是不是?” “……我们当初一同起兵造反,不就是为了混口饭吃,为了不受气,为了自己活得还象个人样,为了不再受关东人的欺负,我们团结在一起盟约起兵,我们也确实做到了……”姜冏继续说道,“只不过有人不是,有人在我们拼命的时候,聚敛财富,谋取了高位,然后我们的人死了,什么都没有获得,反倒是他们获得了封赏,混得了校尉,甚至是将军……请问,我们付出了那么多,我们获得了什么?赵兄学贯古今,精通韬略,先帝在的时候就已经是西园八校尉了,到现在又是什么职位?” 赵融摆摆手,说道:“不提这个,不提这个……” “再看看段兄,凉州三明族弟,论学识,论名望,论才能,那一点差了?现在又是什么职位?是我们之前出力少了么?还是我们之前哪里做得不好?”姜冏转头对着段煨说道。 其实不用指名道姓,大家都知道姜冏说的是哪一个人,而且姜冏说的也没有错。 段煨捋着胡须,沉默着,没有回答。 众人也都沉默下来。 姜冏停顿了一下,然后缓缓的说道:“最重要的是,现在已经是两千石了,还想攻三辅,取关中,这到底是想要做什么?而我们,要不要,或者说,能不能,值不值得继续跟着一起?” 段煨猛地抬头,然后也看到了张横和梁兴两个人投来难以描述的眼神…… 第1198章 祁山之战的开端 时辰已经是临近了黄昏,一抹残阳慢慢地没入地平线下,只是留下几片红彤彤的云彩,依旧流连在苍茫的暮霭里。 “将军,”李儒站在斐潜身侧,一同望着落下去的夕阳,忽然说道,“西凉叛乱虽多,然无逆名,其何故也?” 斐潜思索了一下,说道:“叛臣吏而非逆君王?” 李儒点点头,说道:“正是如此。” 西凉叛乱,由来已久。 从汉武帝时期开始,西凉就不是很太平,终归十几年就要爆发一次,但是西凉这样闹腾,始终有没有像是对付黄巾贼那样,动不动就屠杀几万人做成京观的,也没有一竿子将这些西凉士族全数打死,这也算是比较有意思的一件事情。 谁愿意动不动造反啊? 那种整天叫嚣着要改天换日,要替万民请命,要开创天地的人,在绝大多数的时间里面,不是傻子就是棒槌,恐怕口号还没有喊出几句,就被贼曹捉拿下狱或是直接砍头了。 大汉已经经历了三四百年,汉王朝的这三个字,已经是根深蒂固,这不仅是一个人的,也是西凉大多数的人心中的观念。 大多数西凉人不愿意造反,这是事实,但是西凉人确实也跟着边章北宫、韩遂马腾等人一起闹过一阵,这也是事实。不过在名义上,西凉的这些汉人也好,羌人也罢,确实是没有明确表示过要反对汉王朝的,和张角三兄弟“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完全不同,在西凉闹腾得最厉害的时候,也不过是要“斩奸臣,清蠹吏”而已。 西凉穷,贫瘠,不论是畜牧还是农耕,再加上兵连祸结,战争不断,官吏倒行逆施,横征暴敛,最终造成了西凉民生凋敝,民穷财匮,哀鸿遍野。 所以最终还是叛乱起兵了。 朝廷几番派遣军队镇压,但是就连来镇压的军队当中,也有多半是原先西凉的人,他们心中更是了解西凉叛乱的真正原因,因此在很多时候,都是击溃招降为主,真正斩杀的也并不多,纵观西凉叛乱的这几十年时间内,只有一两次是斩首上万的,其余大多就是几千人,甚至几百人。 李儒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说道:“……民亦劳止,汔可小康。惠此中国,以绥四方。无纵诡随,以谨无良。式遏寇虐,憯不畏明。柔远能迩,以定我王……” 斐潜沉默着,无言以对。 这首大雅斐潜也是知晓,当然也明白了李儒的意思。其实这些道理早在先秦时期,就已经讲得非常清楚了,但是大多数的统治者在面对利益的时候,总是习惯性的视而不见。 为官一任,搜刮一方。反正政绩到手,拍拍屁股就走,哪管后面洪水滔天?西凉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从先秦的养马地,最终变成了祸乱源,拖残了拖垮了大汉王朝。 “……故而,将军若欲平西凉,”李儒转首看着斐潜说道,“水火相济,最为关键。政宽则民慢,慢则纠之以猛;猛则民残,残则施之以宽。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是以和……” 斐潜摇摇头笑道:“此事,知易行难……” 凡事都有两面,古人很早就认识到了这一点,并且一直注意并且提倡在这相反的两个方面之间寻求一种特别的平衡。 也就是中庸。 但是后世的许多人认为中庸就是陈旧的,就是过时的,因此反对中庸,追求极致,反正就是一个字,怎么爽怎么来,不就是偏激一点,极端一点而已,有什么不可以的? 当然可以。 但不要忘记,极端到底,就会了引起强烈的反作用。 西凉便是如此,招降的时候一味用宽,然后看着地里的庄稼长势不错了便开始收割,一收割便没有留住手,然后就把韭菜给割残废了,再然后下一个拿着镰刀过来的忽然就发现这些韭菜妖魔化了…… 不过,现在还不到谈论施政的时候吧? 这个西凉,八字连一撇都还没有呢。 面对斐潜的有些无奈的笑容,李儒也是在皮袍之后沙哑的笑了两声,说道:“无妨……只要将军心中有数便可……西凉诸部,如土鸡瓦狗一般,取之甚易。若不出所料,姜仲奕此时应于西凉诸部之中,行搅乱之计……” “搅乱之计?”斐潜略有些惊讶的转头看了看李儒,说道,“难不成文优早有安排?” “将军莫怪,某出身西凉,怎会不留些手段?”李儒拱拱手说道,“某进汉中之前,已然吩咐仲奕,一旦西凉有变,便可依计行事……” 也没有等斐潜继续询问,李儒便指了指下辩的方向,继续说道:“何况这搅乱之策……呵呵,其实将军不也是用了一用?” 斐潜呵呵一笑,然后摆摆手说道:“此事乃某偶然动念,非有意为之。” 李儒点头说道:“无意之举,故而防不胜防。见韩文约匆匆而离,便可知将军之策已然奏效……不过百匹战马,便可断了韩文约之援,甚是划算……” “哈哈……如此说来,确实是划算……”斐潜点点头说道,然后问道,“不知文优搅乱之策,究竟如何安排?” 李儒说道:“如今韩文约欲迎战将军,必然需再借西凉诸部之力,而西凉诸部,平日各无统属,心思繁杂,龌龊也是常有之事,若非生死之际,断然不能协同共济,此乃其一。韩文约韩早年不过金城小吏,便是依仗左右逢源,借刀借势,方获当下之位,然西凉诸部,却无好处,故而必生间隙,此乃其二。其三么……” “西凉昔日作乱,无非以乱求定也,如今西凉已然偏离朝廷之外,既无苛政徭役,也无酷官蠹吏,安有再叛之理?”李儒淡淡的说道,就像是在说着一加一等于二这样很平常很简单的事情一样,“故而,韩文约起兵紧迫将军,便是自寻死路……” 斐潜点点头,然后说道:“……不过,若是韩文约就此罢手,又当如何?嗯……某明白了……如此说来,祁山必有一战……” “正是。不过,将军,败韩军易,定西凉难……”李儒拱拱手说道,“韩文约败落之后,将军不宜速进西凉,依旧固守关中,方为上策……” 斐潜吸了一口气,缓缓的点点头,沉默了片刻之后说道:“文优,其实说来,西凉难定,其中因素繁多,但无一直道贯通东西,致使兵卒粮草物资转运困难……故而,若欲平复西凉,便需先通道路……西域多宝,朝廷竟有短视之人视之如同鸡肋,岂不可笑……若有直道,一则便于驻军,二则也可通商贾,三者么……” “直道?西域?” 李儒皱了皱眉头,目光也跟着斐潜望向了西方,沉吟着,思索着…… ……………………………… 祁山,在猪哥时代,自然是魂牵梦绕念念不忘,但是在现在这个时间点上,并没有多少关注度,只不过是一个中转要点而已,暂时还没有多少特别的意义。 在魏蜀相争时期,祁山之所以重要,其实最关键的因素便是因为这个地方南接汉中,北临天水,西临西凉,水路旱道都相聚于此,实乃地扼陇蜀之咽喉,进军关中的要冲。 然而现在,整个大汉名义上还是一体的,再加上汉中在张鲁的控制之下,很长一段时间也没有和关中或是西凉有什么联系,更不用说有什么冲突了,因此祁山这个地方,只不过在斐潜心目当中略有些特别含义而已,至于其他人,这里的重要性还不如番须道或是阳平关。 在祁山周边,有三条路可以继续北上,抵达陇右,回归关中。 第一条路,便是阳溪谷道。 从祁山往西汉水折向西南,大约五六十里之外,便是李店。李店可不是什么店面,而是一个县城。而在李店的西北,有一条河流,便是阳溪,蜿蜒约两百里,便可通往天水,到了天水之后,便可直下渭水,进入右扶风,也可以闲着渭水西进,抵达陇西。这一条最长,但是相对来说好走一些。 第二条路,称之为木门道。 从祁山出发,沿山北行,可抵卤城。卤城不大,周三里,有东、西南、西北三门,因地多卤土,故而得名。这个地方有很多的盐井,从先秦开始就有在此设立盐官,开井采盐,地域狭长。 从卤城向北十里后,有一条岔路口,西北方向为一条河谷,此河叫稠泥河,通往第二条路木门道;北方向通往第三条路,铁堂峡道。 沿稠泥河一直逆流北上,约二三十里,便抵达木门谷,过了木门谷便开阔了许多,便可从籍河向西北而行,便到达上邽,然后转向天水或是东进关中。 这条路除了木门谷之外,其他地方相对还算是开阔。当然,这个开阔只是针对于行军来说的,若是作为战场,还是狭隘了一些,并不利于骑兵突进。 第三条路,称之为铁堂峡道。 前面提到卤城北十里的岔路口,继续向东北三十里不到,山势再次变得陡峭起来,需要转而向东,这里两侧山崖高耸,谷道蜿蜒,西汉水从谷中奔流而过,声势惊人,两岸崖壁黑色如铁,故名铁堂峡。从铁堂峡继续往北,翻越云雾山,再向北即到上邽城外。这一条路最短,但是最为难行,翻山越岭,道路狭窄。 韩遂当下,便带着兵卒屯守在祁山,兵卒忙忙碌碌,砍伐树木修建营寨。 “别看征西年轻,谋略确实过人,这计中之计端是了得,稍有不慎便是全盘皆输啊……不过某既然退出下辩,征西此策便毫无作用了……”韩遂双手撑在桌案上,盯着桌案之上摊着的地图,带着一种比较复杂的情感说道,“这征西啊……不过征西欲进陇西,便绕不开此地……且看征西有何对应……” 自从得知了氐人山寨当中确实如同马超所说,有相当一些战马之后,韩遂便不敢再继续追赶斐潜了。 吓坏了,连夜跑路。 韩遂这些年能在西凉获得当下的地位,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韩遂生性谨慎,风险大的事情尽可能不去做,就像是之前得知金城有失,也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领兵退回金城。当下更是如此,有了一个重大疑点的氐人在侧,韩遂怎么干大大咧咧的继续往南追赶,万一真的氐人出兵,断了自己后路,岂不是就彻底玩完了? 就算是不继续追赶,驻扎下辩也是风险极大。虽然下辩也是道路的一个要冲,但是一方面要抵抗斐潜的部队,一方面还要小心下辩氐人,若是稍有不慎,被两面夹击,问题就大了,因此还不如直接退却,驻扎在祁山这里。 “叔父久经沙场,又怎会中征西小贼之计?不过我们退到这里,不是给了征西和氐人合兵一处的机会?”马超站在一侧,也看着地图,说道,“为何不先平了氐人山寨?” 韩遂低着头看着地图,并没有抬头,叹息了一声说道:“唉,氐人王窠毕竟相交多年……虽然不知原由,但也不想就这样断了多年的交情……” 话虽然说的非常漂亮,但是实际上是因为氐人虽然人数不多,但是擅长山地之战,而且氐人山寨多依山而建,真要攻打起来也是很麻烦的一件事情,所以干脆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直接连夜退兵。 不过,征西不退而进,倒也印证了韩遂心中的猜测,若不是征西和氐人之间有了什么联系,征西又怎么可能大大咧咧的领军而进? 和马超报仇最好不隔夜的习惯不同,韩遂自诩是个君子,因此氐人的这笔帐,等击败了征西之后慢慢再算也不迟。 马超看了一眼韩遂,然后又将目光转到了地图之上,说道:“征西小贼有派遣兵卒前往关中,算算时日其援军也该到了,不知……” 就像是念叨着什么,什么便来了一般,马超的话讲到一半,就听闻营外一阵喧哗,兵卒禀报说成公英偏将有紧急军情传报! 韩遂猛然抬起了头:“传进来!” 黄昏的最后一丝光亮在大帐门口处摇曳着,仿佛和黑夜做着最后的抗衡,正在僵持不下的时候,一名兵卒踉跄着走了进来,噗通一声拜倒在地,打破了光与影的平衡…… 韩遂瞪大眼睛,看着这名兵卒身上脸上的血污,嘴角抽动了一下,原本要询问的话语就像是被什么给堵了一下,卡在了嘴边,而心却不由得猛地往下一沉,仿佛是落入了无穷无尽的深渊一般,黑暗无光。 第1199章 谁是谁的口中肉 残阳如血。 山道之上有一块巴掌大的石头,在地面上微微起伏着,在石头的上面的沙粒和尘土也在一同微微颤抖,跳跃着从石头表面跃下,随后那种震颤迅速的变大,轻微的马蹄声逐渐变成滚滚的轰鸣,突然之间,一道影子从石头之上飞掠而过! 跟随其后的,便是更多的影子,飞速的在石头上空划过,仿佛遮蔽了天空。 忽然之间,不知道是那一匹战马,一脚踩中了那一块石头,将其深深的踩入了地里,战马也因此歪了一下,然后发出了一声嘶鸣…… 一匹,两匹,十骑,百骑,一群,一窝,奔驰着的马队犹如涌出巢穴的马蜂一般,乌泱泱的沿着祁山南面的山道冲出,马背上的羌人骑兵身穿皮袍,呼啸着,向南而去。 千名步卒已经摆出了紧密的阵型,一根根的长枪在辎重车之后如同刺猬一般的立了出来,寒光烁烁的立在前方,徐晃冷漠的看着飞驰而来的羌人骑兵,一手提着战斧一手扯下了面罩,站在了战旗之下,闷闷的声音在面罩后面响起:“山!” “喝!大山!” 盾牌兵大声喝道,身躯往辎重车上一靠,旋即将盾牌斜斜顶在了头顶,和辎重车连成了一体。长枪兵则是上前一步,将长枪牢牢的顶在了辎重车之上,然后顺势一脚踹向了枪尾,让枪尾的一段没入土中,随后将身躯重心伏低,缩在了盾牌之下。 “嗖——” 一只用来标的的白色尾翼箭矢划过天空,斜斜的扎在了地面之上。 几乎是同时,羌人的骑兵就已经越过了这一根箭矢。 “风!” “放箭!” 几乎是同时双方都是大喝出声,箭雨飞上天空,然后在天空中交错而过,就像是和初恋的情人在汹涌的人潮当中擦肩,只有惊鸿一眸,便各奔东西。 急促的唿哨声在羌人骑兵当中响起,数百人的马队在奔驰当中急速的做出了一个转弯的动作,马蹄声声,溅起大块大块的泥土。 箭矢尖啸着落下,扎在辎重车上和盾牌之上,叮叮当当的,就像是一阵冰雹,几个倒霉的家伙似乎是被箭矢射伤了手脚,但是整体的阵型依旧完整。 而在羌人一侧,虽然避开了大部分的箭矢覆盖面,但是也同样有几名羌人骑兵被射中了战马或是躯干,嚎叫着跌落马下,消失在纷飞的马蹄之间。 徐晃推开在他前面举盾的护卫,看着羌人的骑兵在阵前划过一道圆弧,奔向了阵列的侧翼。 “林!”徐晃再次大喝。 长枪如同树枝树叶一般,徐徐的动了起来。远离了羌人骑兵方向上的长枪手从土里拔出了枪尾,然后跟着刀盾手奔跑到阵列的侧翼,依旧是顶在了辎重车上,形成新的防护阵型,因为羌人骑兵是奔驰在外圈,因此在内圈移动着的刀盾手和长枪兵的动作,倒也不是非常的急迫,颇有一种整齐韵律的特殊美感。 辎重车就像是一圈花萼,而盾牌手和长枪手就像是花瓣和花芯,在沿着羌人骑兵行进的方向上轮番绽放。 羌人一边绕着徐晃阵型奔驰,一边弯弓搭箭,朝着阵列当中射击,一只只的箭矢如同箭雨一般,落入阵列当中,甚至有一只箭矢在天空晃晃悠悠的便朝着徐晃而来。 “哼!”徐晃用眼角余光扫了一下,微微将战斧转换了一个方向。 “铛”的一声,箭矢扎在战斧斧面之上,心不甘情不愿的被弹到了地面上。 看着围着圆阵转圈的羌人骑兵,徐晃忽然大喝了一声:“大风!” 盾牌兵哗啦一声,将盾牌掀开,露出在其后的强弩手。 “嗡——” 伴随着悬刀扳下,弩矢呼啸而出! 正在绕得起劲得羌人猛然间遭受到了阵列当中弩兵的袭击,虽然也有些心理准备,但是弩矢太快,依旧是有些人来不及躲避,被射倒落马。 唿哨声再一次的响起,遭受到了打击的羌人骑兵哗啦一下分散开来,然后往后撤出了一段距离之后,又重新汇集而来,再次发动了一次冲击。 双方再次交换了一波箭矢之后,羌人骑兵没有再给徐晃的弩兵什么打击的机会,便在阵外绕了一圈,退了下去。 留在最后面的羌人骑兵,似乎在盯着徐晃,也像是越过了徐晃的前沿阵地,望向更远的方向,许久之后,才缓缓的退去。 “整队!”徐晃盯着羌人的骑兵退下,掀开了面罩,冲着退去的羌人骑兵,呸了一声。 “又来送肉了,这些家伙,老这样搞,有意思么?”几个前沿的兵卒将刀枪收了起来,不由得议论着,“每次送上几个,十几个,打又不真打,就这样绕,他娘的想干什么?” “你个瓜娃子,这个叫疲什么计!”一个年纪稍微大一些的老卒说道,“你别看每次送几个,要是我们那一次稍微松懈一点,被那些骑兵冲进了阵中,那个时候死的就是我们了!瓜娃子,皮崩得紧些,终归没坏处!” 说归说,刀盾手和长枪兵依旧是按照号令动了起来,恢复原本戒备的阵列,中心阵列当中也有些兵卒上前,一方面替补那些受伤的兵卒,一方面也协同着将辎重车相互的勾连解开,搜检羌人伤亡的骑兵,然后方便阵列向前再次的推进。 自从斐潜领兵逼近了祁山,就几乎不停的受到韩遂派遣骑兵骚扰,导致大军推进的速度非常的慢,到了最后甚至不得不才用结成车阵,依次上前的方法,才可以确保大军向前。 不过正好是这一块区域东西两面都是山脉,战场可供展开的面积并不是很大,因此斐潜倒也不用担心韩遂从侧翼山中冲出来,只不过这样持续的骑兵骚扰,有时候一天甚至三四次,虽然并没有多少损失,但是确实有些郁闷。 “韩文约开始急了……”李儒骑在马背上,就算天气尚可,也照样是裹着皮袍,似乎根本察觉不到什么热度一样,就连声音也有些寒意,看着斐潜缓缓的说道,“想必是将军的关中援军到了……眼看一败再败,就算是韩文约再能隐忍,此时恐怕也是需要振奋些兵卒士气……” 斐潜此刻,正皱眉看着前方的烟尘散去,说道:“骑兵往来便捷,若是我等车阵坚固,那么就一沾就走,若是应付不来,定然便是趁虚而入,斩杀我等兵卒。这真是……” 斐潜仰头望向了天空,西面残阳漫天,一片血红,忽然心中猛的一跳,转头看向了李儒,也在李儒的眼神当中找到了答案,不由得立刻沉声喝道:“传令前军,就地扎营!” ……………………………… 西汉水畔,一只灰色的狐狸在月色当中,从灌木当中探出头来。 这是一条老狐狸了,毛色已经不再像是幼壮之时那么的顺滑,就像是枯干的草丛一般,大尾巴不仅仅失去了光泽,而且乱蓬蓬的显得非常脏,有些地方污垢甚至都结成硬块。 狐狸撑着腿,站在河畔边,略显的有些浑浊的眼睛观察着周边的情况。这里曾经是它的乐园。它最喜欢的事情,莫过于和他的老伴一起,捕获了猎物,吃饱了之后,便来这里美美的喝些水,然后钻到岸边的树洞下面,或者是趴到树干之上,眯起眼睛在斑斑点点的太阳光线用大尾巴盖着打盹…… 直到前几天,它看到岸边林地里面的鸟儿都飞走了,然后大地震动,就连河水都浑浊震荡了起来,接下来来了许多两条腿的和四条腿的家伙,搅得到处都是声音和烟尘。而它的老伴却刚好前些天崴伤了后脚,跑得不快,便在它的面前,被一个两条腿的家伙用一只长长细细的木枝扎在了地上。 它跑了。 但是它又回来了。 地上残留的血腥味,充斥着不祥的味道。 老狐狸趴下,已经皴裂干涸的鼻头动了几下,便顺着血腥味慢慢向前。 然后就看到了…… 看到了在月色之下,河滩之处的一张眼熟的狐狸皮。 和正在河滩上燃起了篝火的一群两条腿的家伙。 老狐狸一缩脑袋,退回了灌木从中阴影里,然后呆呆的趴着,眼珠子盯着河畔,盯着那熟悉的毛色,许久许久。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狐狸站了起来,站到了岩石之上,站直了四肢,望着河畔的那片毛色呦呦长鸣…… 一只箭矢如飞蝗一般,刷的一声射穿了老狐狸的身躯,尸体滚下了岩石,然后,就听到在河畔一个声音传来:“嘿,少统领,还真有送上门来的肉啊……” 为了不让斐潜等人察觉,马超带着队伍,顺着西汉水便往斐潜身后绕。从下辩到祁山,有两条路,一条是沿着西汉水的水路,一条则是走建威的旱路。 水路远,并且有一段路途因为山脉的关系,需要渡过河方可行进,因此大军一般不从这一条路走,而是多半选择相对开阔易行的旱路。建威这条道路东西两侧大山,中间地势平缓,土地肥沃,漾水从中流淌,适宜大军行进,斐潜也正是选择了这一条路进军。 跟着马超一同而来的兵卒已经是疲惫不堪,除了值守的兵卒之外,其余的人或是靠在山石后面,或是蜷缩在篝火旁,呼呼大睡,鼾声此起彼伏。 西汉水这里和建威那一条路有山脉遮挡,除非是征西将军斐潜也派人走这一条艰难的水路,否则根本不会看见这里的动静。 马超坐在篝火旁,看见了值守兵卒射杀了一只狐狸,也没有太在意,便让兵卒去河边剥洗干净,顺便架到火上去烤。 月亮已经升了起来,清辉从天空洒下,照在马超的脸庞上,也照在他手臂上的那一块伤疤上。这就是之前在青泥河畔留下的伤口,虽然现在已经结痂了,但是依旧像是永远留在了马超心中一般,还在流血,还在痛。 “少统领!” 在河畔传来了低声的呼喝声。 马超起身走了过去,说道:“什么事?” “好像河水有变化了……” 西汉水,因为之前地震的关系,不仅是河水改道,水流也减少了不少,甚至还会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水位上下波动,当然,这些事情,不是当地人,定然是不可能会知道的。 西汉水在这一带变得宽阔起来,河宽近三十丈,水深流激,而且可渡河处极为狭窄,仅两里宽,其余地段,河水都是紧靠着峭壁流淌。而当马超来到河边,只见河水水位突然大大降低了,他们走入河中测了测水位,深不到三尺,几乎骑马就可以渡过西汉水,而原来至少水深至少有一丈! “快!”马超立刻喝道,“叫醒所有人,立刻渡河,一炷香之内必须全数渡河!” 过了河,便可以直接绕到征西将军斐潜的后面去,而征西将军斐潜此时此刻,注意力肯定全数在祁山的方向上,届时只要是发出信号,再与韩遂前后夹击,就很有可能将征西将军斐潜击败于祁山之南! 随后带着胜利的余威,纠集西凉诸部,再败关中援军,便可以直入关中,成就大业了。 当然,这个大业,现在还是韩遂的大业。 之前马超还能争一争,但是现在,他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了,只能是依附在韩遂之处,先打败了征西将军斐潜再说。 “快!快!动作都快一些!” 随着马超令下,原本就和衣而卧的兵卒纷纷爬了起来,踢倒浇灭了篝火,跟快的就整理好了行装,在水花四溅当中,伴随着哗啦啦的水声,马超兵卒纷纷列队下水,开始渡河。 河水还在持续下降,一会儿功夫就从马肚子降到了马腿关节处。 马超已经渡过了河岸,正紧张的站在河畔紧张的注视着奔流不息的西汉水。 “快!加快速度!河水开始上涨了!”马超忽然沉声喝道,“上岸的往边上让开!别堵着路!快,动作再快一些!” 西汉水下降得快,上涨的速度也不慢,几乎是肉眼可见的速度,就从马腿处一路向上,似乎是转眼功夫就到了马肚子下面。 依旧在河中的骑兵此时也纷纷跳下水中,减轻战马的负担,扯着战马一同朝着对岸游去。 “哗啦啦”的水声越来越大,忽然一个波浪涌来,打在了战马身躯上,将战马都向下游推了好几步…… “快快!”都不用马超再催促,上岸的兵卒也在同声催促着还在河中游来的十几名的落后骑兵,“快点!加把劲,再快些!” 一匹快到了岸边的战马显然是踩到了河岸上,往上走了两步,当四蹄都踩在了实地上之后,战马习惯性的停了下来,然后甩着脖子开始抖水…… “哗啦啦……” 又是一波的河水涌来,才刚刚站稳的马匹被河水一托,顿时被推得离开的原地,也撞到了身侧的兵卒,带着就往下游飘去。 马超看着最后几名骑兵根本来不及登岸,就被西汉水一路拖着往下游而去,然后很快的就失去了踪迹,不由得呆立沉默了半响,然后转过了身,挥了挥手,说道:“全军……上马……我们走……” 西汉水奔腾,扯出了卡在岸边石缝当中的两张沾染了血污的狐狸皮。 两张破损的皮子相互追逐着,沉沉浮浮,消失在天际…… 第1200章 祁山之战的变化 清晨,一片白茫茫的细雨笼罩在四野之上,弥漫在树梢和灌木之间,一些小动物从湿漉漉的雨树叶草丛当中伸出头来,然后很快的像是察觉了什么一样,又连忙缩了回去。 只见一队骑兵骤然破开了雨雾,出现在林边,为首的便是甘风。 在汉代,西凉的植被多少还有一些,并不像是后世的戈壁荒滩,或许是因为小冰河时期的来临,冷冻线南压,一方面导致了游牧民族的侵略性大大加强,一方面也导致了在关中乃至西凉西域的定居人口,为了取暖而大规模砍伐树木,最终导致了不可逆转的严重水土流失沙漠化。 甘风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然后转头盯着树林,摆了摆头示意了一下。 跑了这么一段路,需要修整一下,虽然是带了双马,但是毕竟下雨,对于战马来说,消耗的体力更大,及时的调整自然是很有必要的。 几名飞熊兵卒会意,跳下了战马,提着战刀便进了树林,过了片刻之后便返回来汇报道林中安全。 甘风点点头,然后示意手下都进林地内休息一下,至于战马马蹄印记,倒是不需要太在意,这样的雨天,只要持续下去,雨水自然会将印记渐渐的抹平…… 这条路,已经是过了上邽,正往祁山的道路,当然,要打驻扎在祁山的韩遂,仅仅是靠甘风这二十名的飞熊军自然肯定不够,此次行程另有他意。 下雨天,并不适宜跑马,这个基本上来说只要是稍微懂得一些养马常识的都清楚,除了因为雨水会带走马匹的体力之外,还因为泥水会沾染上战马的皮毛,甚至会粘到战马的鼻孔眼睛上,若是不及时处理,便会使得战马眼睛发炎就不好治疗了。 因此进林修整,除了人歇口气之外,更重要的是先给大家伙收拾收拾,擦去糊在口鼻眼角的泥水和眼屎…… 跟着甘风而来的飞熊军都是老战阵了,根本不需要额外吩咐一些什么,进了林地之内,便从怀里掏出了干燥温热的葛布,先替身边的大伙伴擦拭那张长长的大脸起来。 “校尉!”在林边值守的一名飞熊军忽然低声示警道,“有人来了!是西凉斥候!” 雨天,不管是声音侦测还是视线观察,都有些被干扰了,因此当飞熊军察觉了有人前来的时候,想要躲避已经是没有了足够的距离。 “如果他们没进林子,就不管了……”甘风几乎是没有任何思索,立刻说道,“若是停下来,就都收拾了!上三把弩备着!” 雨天,弓箭等于就是废了,而且就算是弩矢,也不太好用,就算是采用铁弦的弩机,同样也不能再雨中暴露太久,毕竟木材也是会吸水的,只不过为了防范于未然,该用的时候依旧还是要用。 当即就有三名箭术不错的飞熊兵从马侧取了油布包,然后拿出了弩机开始上弦,另外的几人则是和甘风一样,抽出了兵刃侧身藏在了树后。 风雨交加,打在树叶树梢上哗啦啦作响。 很快,林外就出现了些许嘈杂的声响,一队西凉斥候陆续来到了林边,有个声音响了起来:“他娘的……这雨越来越大了,头儿,我们要不歇歇吧?” 似乎是什长发话道:“这样……也好……进林子避避雨再说……” 十名西凉斥候便哗啦啦下了马,开始扯着战马陆陆续续往林内走。 甘风藏在树后,给身边的几名手下打了个眼色。 “什长!”忽然之间,有一名西凉斥候指着地面上叫道,“看!这是……” “动手!一个不留!”还没等到这一名西凉斥候把话说完,明白行踪已经暴露的甘风暴喝一声,率先冲了出来,一刀便往那名什长身上捅去。 “杀!”几名飞熊兵卒也随之冲了出来,朝着西凉斥候砍杀。 西凉什长在骤然遇袭之下,也是怒吼出声,侧身避过了甘风捅来的一刀,拔出了战刀便朝着甘风侧面奋力砍去! “咔!” 什长势大力沉的一刀,非但没有砍中甘风,反倒是因为动作太大,战刀一刀砍在了横生出来的树叉上,卡住了。 甘风斜跨了一步,趁着什长的刀没来及的扯回来的瞬间,轻轻一刀划过,刀光就掠过了什长的脖颈之间,鲜血“噗”的一声在雨雾当中泼洒出一个朦胧的红圈,伴随着冷冽的寒芒又没入了另外一名西凉斥候的胸腹之间。 不同的地方就要用不同的招式,或许在战场之上,大开大合的全力劈砍固然是最有效的杀敌手段,但是在林间树叉众多的情况下,奋力砍杀就自然成为了取死之道。 很快,踏进了林地当中的西凉斥候就被斩杀殆尽,而还在树林边上,尚未走进来的两名西凉斥候见势不对,立刻爬上了战马掉头就跑! 斥候第一任务是情报,然后才是杀敌,更何况连什长都折损在这里了,拼命已经毫无意义。 但是这几个西凉斥候的命运,在踏入林内的那一刻,就已经是注定了。 “嘣!嘣!” 弩矢尖锐的锋矢,在雨势当中划出了一条透明的直线,然后没入了两名策马逃窜的西凉斥候的后背…… ……………………………… 天水郊外。 败逃而来的成公英得知天水汇聚了西凉诸部之后,便一路逃到了这里,原以为可凭借着西凉诸部的力量击败征西将军的关中援军,却没有想到碰上了天公不作美,开始下起雨来。 下雨原本就是很正常的事情,之前也有一段相当长的时间没有下雨了,现在下一些雨,也有助于秋收之前庄禾的成穗,对于农户来说是一件大好事,但是对于成公英来说,就是一件相当头疼的事情了。 老天爷要下雨,谁也没办法,拦也拦不住。 “出战?”段煨一脸严肃的看了看帐外的雨势,然后说道,“成公将军莫非戏耍于某?如此雨势,如何能战?” 段煨话音落下,张横就附和说道:“就是,这样的天气,马都跑不起来,还战个球哦……难不成弃马步战?呵呵,哈哈……” 其他西凉诸部,虽然没有明确表态,但是也跟着张横哈哈笑了起来,显然是都不怎么赞同现在冒雨出战。 成公英看了看众人,耐着性子说道:“诸位,诸位,正是因为大家都知道这种天气不利于马战,所以征西骑兵才不会有所防备,而且我们人多,只要是将其围拢困于此地,定然可以一战而胜!” “哈!”粱兴不客气的嘲讽了一声,然后将头扭到一边,和一旁的成宜说道:“成兄,听说你前两日没有下雨的时候去山里打猎了?收获不错吧?有没有猎到什么好货色?” 成宜哈哈一笑:“就是些野兔山鸡什么的,也没有什么大家伙……” 粱兴点点头说道:“成兄谦虚了,这打猎么,还是要老手来,至少也不会毛都没捞到一根,反倒是将人马折损了不少吧?” 成宜仰头哈哈笑了几声,知道粱兴什么意思,但是也没有继续搭话。 杨秋展开手臂,往两边举了举,示意了一下,说道:“成公将军也是好意,大家也不妨细细听听,至少让人把话说完……” 马玩说道:“对啊,成公将军,你继续说……” 成公英拱拱手谢过了杨秋和马玩,然后也没有看粱兴,而是继续说道:“现在征西部队被分割两处,正值大好时机,若是我们可以齐心协力,剿灭征西骑兵,便可一举定鼎关中,届时诸位自然……” “自然什么都没有。” 张横面无表情的接口说道,“反正丑话说在前面,某举兵跑了几次关中,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但是至今什么好处也没有捞着,反倒是赔进去不少兵马粮草……” 程银皱眉说道:“张老弟,这么说就过分了啊,大家都是兄弟一场,老是将这个好处那个好处挂在嘴边有意思啊?” 候选也跟着说道:“就是,成天好处好处的,好像没有好处就活不成一样……” 张横一拍桌案:“你他娘的说谁呢?!” 候选也一拍桌子:“老子就说你怎么了?!” 说着说着,两个人张牙舞爪的就要打起来,旁边的其他人连忙上前劝阻,一边劝一边往大帐外面拉扯。 段煨冷眼看着,也不劝阻,等到众人出了大帐之后才缓缓的叹息了一声,说道:“某还是去看看,别出了乱子才是,成功将军,告退了……”说完,拱拱手,施施然也走了。 “哎……” 成公英刚伸出手臂,想要挽留段煨,一旁的马玩也站起了身,摇摇头说道,“成公将军,不是我说啊,都到了这个份上了,就指望着些用些漂亮话……唉,你还是好好想想再说吧……” 杨秋也站了起来,拱了拱手,却什么都没有说,跟在马玩身后,也出了大帐,只留下成公英一人孤零零的站在大帐中间,空举着手臂,却哑口无言。 “嗨!”成公英愤恨的一跺脚,却无可奈何的将目光转向了南方,他何尝不知道要能谈些切实的东西更好,但问题是他只是韩遂下面的一个偏将,能有多大权力? 韩遂没有授权,成公英又能许诺什么? “将军!将军啊……” 成公英长长的叹息了一声,然后摇了摇头,仰头望着连绵不断的雨势,漫天而下。 ……………………………… “夫下营之法,择地为先。地之善者,左有草泽,右有流泉,背山险,向平易,通达樵木,谓之营地四备也。公明修此车营,已是颇有章法……”李儒和斐潜站在营地之中,看着前方徐晃在组织人手加固营地,不由得称赞道,“车中出队,营外勾连,牛马其中,拒马于外,左右厢门,设立陷坑,广布鹿角……可惜天公不美,否则掘地为壕,更固三分……” “公明颇有大将之风……”斐潜点点头说道,忽然想起些什么来,说道,“文优,汝居陇右已久,不知西凉诸部兵卒如何?” 李儒说道:“西凉诸部,看似势大,其实不然。其多以募兵为主,以韩文约为例,可分为三部,共约四千,分掌于韩、成公、阎三人之手,另有一部后军屯于金城,多为精练,约千人。” 这么说韩遂才五千人? 不对啊,韩遂怎么可能这么少人? 还没有等斐潜提出疑问,李儒便继续说道:“……其余兵卒,皆募集而来……如马寿成之妻,便为羌女,其部落自然多随马氏,韩文约亦是如此。羌人胡骑,平日放牧,战时募集,韩遂与彡姐羌、烧当羌关系友善,多募其部落羌人为兵,若是尽出其数,足有三万余众……” “西凉诸部,多数皆是如此,平日不过千余人,若募集相关胡骑,便可多达上万,合兵一处,便可多达十万众……”李儒说道,“不过西凉毕竟苦敝,若是人马聚集过多,粮草也是负担不起,故而……” 斐潜点点头,明白了。 为什么汉代朝廷一而再,再而三的对西凉用兵,却始终没有剿灭羌人叛乱,甚至对韩遂这样的军阀也是束手无策,除了一部分将领官吏本身的原因之外,这样的募兵制其实也有一部分的关系,就算是击败了韩遂等西凉诸部,但是没有给予其中最主要的核心部分沉重打击,就像是将蚯蚓斩断了其中一部分,而没有伤害到其中最为关键的本质部分,被斩断的蚯蚓依旧可以存活下来,然后下一次卷土重来。 “如此说来……”斐潜看着前方,也就是祁山的方向,若有所思的说道,“若不是一举而败,斩其首领,这西凉……” 有时候人生就是这么的奇妙,其实西凉诸部的这个以精炼的私兵为主,搭建募集的胡人兵团为辅的结构体系,其实是李儒当时最先在董胖子之下用的,但是随后也被西凉诸部学去用了,但是现在没想到却反过来成为了当下斐潜的阻碍。 李儒沙哑的笑了笑,并没有针对于这个制度再说些什么,而是说道:“……韩文约择祁山而战,亦是将军气运到了……祁山之地,地虽四通,实则不然……将军待得几日,便是韩文约死期矣……” “果真?”斐潜有些不明白李儒这葫芦里面卖得是什么药。 “自然。”李儒说道,“不过当下,需谨防韩文约袭营……” 斐潜仰头望了望雨势,说道:“文优之意,韩文约会冒雨出兵?” “吾等驻营于此,韩文约若另有图谋,定会出兵试探……”李儒点点头说道,“三日之内,便有一战……” 正在此时忽然有一队斥候从营寨外奔驰而来,到了斐潜近前,然后从怀中取出了两张破烂不堪的皮子,说道:“启禀将军,属下依照将军吩咐,翻山至西汉水,却不料于水畔发现了此物……” 第1201章 死人会不会说话 在斐潜的东南面,绕道而行的马超带着八百左右的兵卒,正演着西汉水河岸小心翼翼的向前行进。一侧是西汉水滔滔而下,一侧则是不算高也不算矮的山脉,说好走也不算好走,但是肯定比秦岭要好得多了。 马超其实有些担心,主要还是氐人的事情。 氐人究竟有没有和郑西斐潜合作,或者说合作到了那一种程度,这对于马超来说,都是需要特别关注的问题,自己绕道而来,兵马也不可能带得很多,若是斐潜真的和下辩的氐人王窠联手,自己这些兵力就难免有些不足。 另外一个方面的原因,氐人擅长山地之战,要是在这种腾挪不便的地方遇到…… 马超牵着马,看着笼罩在周边的雾气,或许是因为雨雾浸润了甲胄有些寒冷,又或是什么其他方面的原因,反正让马超觉得有些寒意。 “再派些哨探到前面去看看,注意观察一下山头和岸边的芦苇丛!”马超再次派出了斥候,仔细的查看可疑的地点,以免在这种地形当中了埋伏。 雨势渐渐的小了,但是天气却没有立刻转好,就像是大哭之后依旧还有些抽泣一样,天气阴沉沉的仿佛积蓄着力量,要将云雨重来一遍一样。穿着被浸湿的战袍,披着沉重的战甲,走在西汉水旁,依然是一件和愉快没有任何关系的事情。 不仅仅是马超,几乎所有的随行的兵卒身上已经要么是被打湿的,要么就是汗湿的,衣服头发全数粘在身上,非常难受。 这还不算,因为是在河畔行军,松垮的河岸虽然不至于像沼泽地一样让兵卒陷落其中,但是每一脚踏下去,吸满了水分的黄泥总是温柔无比的陷落下去,发出叽叽咕咕的声响,别说战靴了,就连草鞋也不能穿,只能是赤着脚,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 一个斥候跑了过来,踩踏得黄泥四溅:“将军,前面发现些氐人!” 氐人? 马超一惊,没等他想太多,在侧面爬上半山侦测的另外一个斥候也气喘吁吁的挥着手臂,从山侧跑了过来。马超面沉如水,等第二个斥候跑到了近前,便直接问道:“莫非你也看到了氐人?” 第二名斥候一愣,随即连连点头。 马超顿时就皱起了眉头,站住了。其身后的护卫连忙示意,全军顿时住停了下来,没有急需向前。 马超指了指黄泥地面,向两个斥候说道:“氐人在哪里,画出来看看。” 两名斥候连忙在地上捡了一根小树枝,大体上画了一个示意图。 虽然斥候所画的图形谈不上美观,也并不标准,但是对于马超来说,足够了。 绕不过去。 既然绕不过去,便只剩下了一个办法。 ……………………………… 在下辩青泥河和西汉水的交接地带,沟豁、山岭连接着不远处的原野。作为黄土高坡的一部分,这里的树木、植被说是多么茂密也谈不上,但是也不至于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偶尔还能看到一两条的溪流从山坡上流下去,流入汇入河水当中。 中午才过去不久,雨势虽然大体上算是停了,但是层层叠叠的云依旧悬在天上,就像是一层层的幕布,让人心中烦闷。 四周显得安静,在草坡之上有两三头的瘦羊在不紧不慢的吃着草,不远处有一块在山坡处开垦出来的庄稼地,在庄稼地一旁,有间用黄土和树干粗糙搭成的小房子,一名穿着破烂衣衫的男子正在蹲在小溪边打水,从他的包头习惯看来,似乎是个氐人。 原本氐人是不种地的,但是自从秦朝之后,原本处于游牧状态下的氐人固定了局所,也就逐渐学着华夏汉族开始耕作,当然,耕作的精细程度还是差了好大一截的。 山地贫瘠,附近的住户也只此一家。 男子没有名字,只有一个称呼。这片地方在有些人口中叫做黄泥沟,而事实上,在整个西凉,叫做黄泥沟的地方,没有十个,恐怕也有八个。 忽然有些声音,打破了这个宁静的氛围。 打水的男人往北面看了一眼,声音是从那边传过来的,但隔着个草坡,看不见什么东西。然后,隐约响起的是马蹄声。 男子站了起来,提着破旧的木桶站着,看着不远处的草坡。 忽然有两个黑乎乎的毡帽从草坡顶上冒了出来,然后就是两件破烂的皮袍…… 这一看就知道是羌人的打扮。 氐人男子愣了愣。 两名羌人骑兵也拉住了马,眯起眼睛盯着氐人男子。 一时之间,就像是时间和空间都凝固了一样。 羌人的手指头动了动,然后摸向腰间的战刀…… 敌人男子猛的大吼一声,然后朝着小木屋跑去,而在那间木屋的门口,一名身上脏兮兮的小孩正咿咿呀呀的爬出了门口…… 又有几名羌人骑兵从草坡处冒了出来,一部分跟着先前的两人追向了那个男子,另外的几人则似乎对那几只瘦羊更感兴趣。 羌人骑兵冲来的速度越来快,氐人男子已经是奋力奔跑了,但是和四条腿的战马比较起来,依旧是慢了些。 “嗖!” 氐人男子似乎踩到了一个地上的小坑,踉跄了一下,却因此躲过了一名羌人骑兵射出的箭矢。 箭矢越过氐人男子的身躯,扎在了地面之上,摇摇晃晃。 然后有一名羌人骑兵不知道说了一些什么,顿时引发了一阵大笑。 先前挽弓的羌人骑兵嘟囔着什么,然后便策马加速冲向了氐人男子,稍微转弯,挥刀便是一斩! 察觉战马奔至进处,那氐人男子哭喊着奋力的一跃,身体砰砰几下在草地上翻滚,口中发出了一声惨叫…… 氐人男子的后背已经被砍中了,只不过还不是致命伤,鲜血染红了草地和黄泥,给这一方天地添加上了一丝不祥的色彩。 房门口的懵懵懂懂的小孩似乎也察觉到了一些什么,咧开了嘴,哇哇的大哭起来。 氐人男子挣扎着还没有站起来,就听到身边又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 这一次他没能躲过去。 锋利的战刀割开了他脖颈之处的皮肤,割开了他几乎不存在的那一层薄薄的皮下脂肪,然后肌肉和肌腱也在刀锋之下崩裂弹断,随后刀锋在颈椎的骨头上略微卡顿了一下,伴随着冲击切割力量的增强,刀锋滑进了颈椎的缝隙当中…… “呼……” 氐人男子的头颅飞上了半空,在他最后的翻转跳跃的视线里,他看见了他家中那几只瘦羊的头颅也落在了地上;他看见了几名羌人在房门前跳下马来,抢了进去;他看见了一名羌人朝着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自己的孩子伸出了血污的手掌…… 氐人男子想要大喊,大叫,想要制止着眼前的一切,但是他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迎接他的,只有一片无穷无尽的黑暗…… ……………………………… 下辩。 氐人山寨之中。 氐人王窠暴怒无比跳着脚,他已经掀翻了桌案,踢倒了一旁的架子,甚至还砸坏了一个坛子和三个瓦罐。不过,当周边一片狼藉的时候,氐人王窠却没有将怒火发泄在身后稳稳当当四平八稳的王座上。 “谁干的?是那个家伙干的!?”氐人王窠咆哮着,口沫四溅。 “……”氐人内五氏君长沉默着。 “快说!”氐人王窠站到了内五氏君长面前,将其口水喷在了他头顶上。 “我们的儿郎发现了不少马蹄印记,还有些羌人的骨箭……”氐人内五氏君长低着头说道。 “羌人?”氐人王窠大吼着,“那个部落的动的手?” “……”氐人内五氏君长沉默片刻,说道,“暂时还不知道……” 氐人王窠再一次将口水喷在了内五氏君长头上,“不知道?!不知道还不去给本王找出来!我们氐人难倒是好欺负的么?!定要将其血债血偿!” ……………………………… 李店。 有一座山,形似马脊。 故而被称之为马脊山,山上有梁,梁上有一个山寨。 这个山寨,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建立起来的,建立者又是谁,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这一座山寨很古老,古老到了用来作为山寨寨门的铁木,都有一些腐朽了。 因此山寨里面的人,时不时的就需要出来修葺寨墙和寨门。 尤其是在雨后,一些被雨水浸泡的地方更是容易腐朽,需要及时的返修,不处理的话就容易成为下一个垮塌的来源。 “阿翁!硾子!”一名蹲在寨墙上正在检修的小伙子冲着下面喊道。 “你个瓜娃子,硾子都不拿,你还修个啥!”下面一声喊,然后便“嗡”的一声抛上了一个石硾。 年轻的小伙子单手一伸,抓住了硾柄,随后缓缓的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抵消了硾子的冲力,正当举起来要敲凿木板的时候,忽然似乎察觉到了些什么,扭头望去,之间远处在土坡之上出现了一队骑兵,正朝着山寨而来。 “阿翁!阿翁!有人来了!” 不一会儿,骑兵队列就到了山寨的下方,甘风仰着头喊道:“某奉老秦之令,前来拜访蒙氏后人!” 世人皆知蒙氏,出自蒙山,族发安定,事秦而建万古功业,但是很少人知道自从秦之栋梁蒙恬、蒙毅兄弟为秦国尽忠之后,其族人也多半遭受牵连,就算是遭到了如此对待,蒙氏族人对于始皇帝的忠诚依旧不减半分,一部分人或投南越,或隐深山,永远不出仕,一部分人则是坚持信念,依旧守护秦朝皇陵,悄然侍于其右。 对于秦朝皇陵,大多数人都只是知道在长安骊山,但是对于老秦人而言,还有一座皇陵,就是秦庄王的陵墓…… 这一位短命的秦王,多有争议,但是至少他是始皇帝的父亲,因此始皇帝除了在骊山修建自己陵墓之外,还特意修葺了秦庄王的陵墓,而这秦庄王的陵墓,便于此地。 三四百年过去了,原本雄伟的长城也败破了,清澈的河水也开始浑浊了,丝绸古道上面的商队来来去去,历史的烟尘慢慢遮蔽了这一段的记忆。 “老秦令?蒙氏?”山寨当中,厅堂之上,一名老者居中而坐,颤颤巍巍的盯着甘风。 “然。”甘风点头说道。 老者翻了翻浑浊的眼珠子,沉默了许久许久,才说出了一句:“抱歉……此地无蒙氏之人,老朽亦不知何为老秦令……来人,送客……” 甘风点头说道:“无妨,某只是前来传话而已,说完就走。” 老者盯着甘风,沉吟片刻之后说道:“请言之。” 甘风伸出了两根手指头,然后屈下了一根,说道:“非予能成,亦大费为辅。老秦非一人一家,乃上古之族也,不知老丈以为然否?” “……”老者沉默着。 正统的老秦人号称嬴秦,而嬴家人的祖先,大家都比较公认的,就是上古大禹时期皋陶的儿子伯益。伯益又名大费,因辅佐大禹治水有功,被大禹提拔为位于如今山东日照地区东夷部族部落联盟首领,并赐姓为嬴,老秦人就是这样来的。 而“非予能成,亦大费为辅”这句话,则是大禹对着伯益说得,表示治水不是我一个人完成的,伯益至少占了一半的功劳。由此可见,大禹对伯益得有多么赏识,正因为如此赏识,所以大禹晚年的时候,就想把帝位禅让给伯益。 然而遗憾的是,他的儿子姒启不干,于是乘大禹病重的时候夺了他的帝位,破坏了禅让制的优良传统,自己当了天下共主,从此开启了延续华夏数千年之久的家天下。 姒启就这样因为私心挑战传统,成了第一个敢吃螃蟹的人,那么,伯益就这样甘心失败吗? 当然不是,在姒启继位不久,不甘心失败的伯益就公然向姒启发出挑战,然而遗憾的是,姒启其时羽翼已丰,并且势力实在太过强大,于是这仗战争持续了并没有多久,伯益最终被击败,这些老秦人被发配到了夷狄,也就是今天的西凉。 甘风的这一句话语,无非就是将蒙氏从秦朝始皇帝的这一个小局限当中拔高出来,提升到了整个上古老秦人的层面,那么所有老秦人的目标就不仅仅是一城一地,而是最终回到原先的故里,回到上古时期的大禹分封之地。 老者捏着拐杖,低着头,脸上皱纹层层叠叠,仿佛每一道的皱纹深处,都刻满了风霜。“还有何言?” 甘风笑笑,屈下了第二跟手指头,说道:“生不敢望,死后又何必东向,生不敢名,死后又何必复氏?皆为不敢,此寨又有何意?与草木同朽便是!” “话,某已带到……告辞!”甘风也不看老者有些惊讶,有些愤怒,甚至还有些无奈的神色,朝老者拱拱手,然后转身便走。 活着的时候不敢向东而望,死了埋在土里向东有什么意义? 活着的时候不敢启用蒙氏,死了之后再恢复又有什么意义? 老者看着甘风一步步走到了堂外,走到了阳光照射之处,终究是伸出了一只手臂,“……还请留步……” 第1202章 不由自主的战斗 韩遂果然带着兵卒,在雨势见小的时候来了。 长短不一的牛角号声此起彼伏,代表了不同含义的各色旗帜在交错移动着,战马的嘶鸣和兵卒的呼喝之声响彻了整个战场,似乎一场大战即将爆发,压抑的氛围笼罩四野,让人喘气都有些困难。 韩遂几乎是倾巢而出,人数一多,就有些数不过来了,只能是依据代表各部的战旗来进行预估,粗略一看,似乎应该有八千至一万的兵力,相当的声势赫人。 韩遂坐在马背上,雨丝细细的飘荡在其脸上。 前几日收到了成公英的败退的消息,就已经是够让韩遂郁闷的了,没想到昨日竟然又收到了成公英再次传来的消息,说西凉诸部在天水吵闹不休争执不下,根本就没有派遣兵卒前来支援…… 号角声声,一旁的亲卫低声提醒道:“将军,左右翼都已经就位了……” 韩遂仰头望天,虽然是阴雨天气,但是云层并不厚,太阳在薄薄的云层后面形成了一个耀眼的光斑。韩遂盯着那一片光斑看了几息,低下头,垂下了眼睑,视网膜上残留的印记如同血色瘢痕一般在他眼前晃动着,似乎预兆了一些什么。 这些该死的家伙! 征西将军斐潜固然可恨,但是那些在后面跟着的西凉诸部,像是腐狗一般的家伙,则是更让人厌恶和痛恨。 打征西是为了什么? 取关中又是为了什么? 不就是土地,财富和权势么? 如果不能击败征西,不能占据关中,那么哪里来的土地,财富和权势? 一个破烂,穷困,贫瘠的西凉,一个成天跟胡人搅在一处,跟牛羊混在一起的西凉,一个没有了经文传诵,一个没有了诗书朗朗的西凉,有什么可以争的,有什么好计较的? 韩遂脸颊边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连带着胡须都抖动了起来。 自己出身是不好,祖辈上也没有什么名人,不像是有些家伙,动不动就可以说自家祖上担任过千石两千石,甚至还有三公的,自己能获得今天这样的位置,全凭借着自己一步步,一点点的争来的,他没想着要纵横西凉,也没有要独霸天下,他只想着虽然自己祖辈不是三公,但是自己去搏一个三槐堂下成不成? 马寿成若是还在就好了。 至少现在自己就不会如此的分身乏术。 马超这个家伙,明显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虽然也算是骁勇善战,但是如果自己部队受损严重,这家伙明显就不如马寿成来的更让人放心些,搞不好一口吞掉自己的人马都有可能…… 而且算算时间,应该是差不多了,但是这个家伙,怎么还没有到?还没有发出信号来? 但是不能等了,迟则生变。 成公英资历还不足,无法弹压住西凉诸部,只能韩遂他自己去,但是一离开祁山,也就意味着斐潜此处无人可以阻挡,因此必须先做过一场,配合着马超绕后,狠狠的给征西斐潜来上一记,能杀就杀,不能杀,击败击溃也是可以,才好挟着胜势去弹压有些起伏不定的西凉诸部,再取关中! 韩遂缓缓的将手举起,握成了拳头,然后坚决且果断的狠狠往下一砸,仿佛是要将眼前的征西将军斐潜的营寨砸碎一般:“吹号!出击!” “呜……呜……” 冲锋的牛角号声霎时响彻了这方天地。 徐晃全身披挂整齐,站在前营的阵旗之下,听到了韩遂这一方的代表进攻的号角声长长的响起,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随后也是沉声大喝道:“山!” 不动如山。 徐晃身边的护卫一同将大盾顿在地面上,然后用战刀敲击着盾牌的表面,发出铿锵之声,齐声大喝:“山!山!山!” 前营兵卒站在营寨拒马之后,也是纷纷或是用兵刃敲击盾牌,或是在地面上顿着长枪,大声的喊道:“山!山!山!” 韩遂的前阵人马渐渐的分开,大战一触即发…… ……………………………… 四周嘈杂的一切,似乎那么近,又是那么的远,细细的雨水撒在赤裸的身上,却已经麻木得毫无知觉。 不久之前,他原先有一件衣服的,但是现在,没有了。 不久之前,他原本是关中的农夫,但是现在,不是了。 不久之前,他原来还有一个妻子,还有一个女儿,但是现在,都死了。 他一直觉得现在是一个噩梦,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来的噩梦。 他就只是在这个噩梦里挣扎…… 关中前一段时间大乱,到处都是流民,到处都是红着双眼,疯狂的流民。那噩梦的开端,便是这样的一群流民冲进了他所在的村庄,冲进了他的瓦房。 他还没有说出话来,就被一块石头击中了面门,随着一根木棒敲在他的脑袋上,砸在他的后背上,然后他就昏了过去。 可等他醒来的时候,他恨不得自己已经死了…… 牛角号声吹响了,似乎有人大声号令着什么,然后有人将一把木锹塞在了他手中。他连看都没看一眼,就很自然的就抓在了手里,找到了最顺手最省力的位置,腰也微微的弯了起来,就像是他几十年来最习惯做的动作姿态一样。 一只手在眼前晃动着,指着前方。 “上去!上去!填平营寨前的坑!快!快去!” 他顺着手指头的方向看去,茫然还没有找到焦点,就被人狠狠在后背上推了一下,没有完全好全的伤隐隐作痛,让他不由得向前踉跄了一下,身不由主的跟着前面的人走了起来…… 对了,之前他也是这样身不由主的跟着别人走,走,走,走…… 走到了陇右。 走到了西凉。 然后被抓了起来。 他踉踉跄跄的往前走,微微颤抖着,浑浊的眼神当中毫无焦点。 家门被人撞破,木屑在空中乱飞,妻子倒在了院子里,女儿死在了屋内,满地被扯破的衣衫碎片,浑身上下青紫的血污,一帧一帧的画面在他眼前晃动着,闪烁着,充斥了他整个的视野。 当时自己为什么没有找个锄头或者耙子,就像是手里握着的这个木耙一样,或者是…… 他知道院子里还有一把用来收割庄禾的镰刀,但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当时并没有去拿。 为什么没去拿? 他想了很久,想不明白,却似乎一直在浑浑噩噩的想,不由自主的跟着陌生的人群走得时候,似乎他身边不断的有人死去,也似乎有人塞了些吃的东西给他,但是他全部都不记得了,也不知道他究竟怎样活了下来,或许在那噩梦开始的一刻,他实际上已经死去了,只剩下这个问题在萦绕。 啊,还有一个问题。 他记得似乎有经过些城镇,看见过城池之上那些拿着刀枪,穿着战袍甲胄的兵将,不由得也有了另外的一个疑问…… 这些兵卒,都在做什么? 两个问题。 或者,想明白了,就可以脱离这个噩梦…… 嘈杂的声音中,有人在后面大喊着:“快快!跑起来!填平那些坑,填完了,就有吃的,就没事了!不走的就死!” 忽然有刺耳的惨叫声在身边响起,似乎不仅是刺痛了他耳朵,而且刺痛了他的灵魂,他身不由己的跑了起来,拿着木锹踉踉跄跄的往前跑动。 刺耳的惨叫声还在响着,持续不断,或高或低,就像是他妻子和女儿的叫声,在临死之前的叫声…… 更多的声音,更大的混乱,震得他脑袋嗡嗡作响,一不小心一脚踩空,还没有来得及爬起来,就有人重重的踩在他背上,又再次的将他踩在了地面上。 一脚,两脚。 数不清多少脚。 “咳咳……” 他咳出了一块乌黑的血块,似乎是什么东西被咳了出来。 为什么? 做什么? 呼吸一下似乎都痛得浑身颤抖,但是这两个问题依旧在他脑海里面碰撞着。 他摇摇晃晃的,就像是他的祖祖辈辈,只要有一口气,便支撑着挣扎着爬起来一样,奋力的想要再次的站起来,但是空中一声呼啸,一股巨大的推力将他带了起来,推倒在地。 从营寨之处飞来的一根箭矢,射入他的胸膛之中。 他被钉倒在地上。 无边的黑暗渐渐的笼罩上来,他麻木的脸上却浮现出一丝的笑容。 真好,这个噩梦,似乎可以醒来了…… 而在他的笑容,在他的尸首周围,和他差不多一样的赤裸或是半赤裸的人还在奔跑,还在惨叫,还在死亡…… ……………………………… 斐潜深深的皱着眉头,看着韩遂的部队驱赶着不知道从哪里抓捕来的流民,一波波的冲上来填坑,消耗着自己的箭矢。 营寨之前有大的陷马坑,也有碗口大的小坑,很显然韩遂通过马超也是知道了这一点,因此有备而来,特意抓了这样一批流民来对付。 而自己这一方,又不得不冒着雨水淋湿长弓的巨大麻烦,将这些流民射杀在营寨之前,否则让这些流民冲击了营寨,死伤的可就不是一个两个的问题了。 问题是,他娘的韩遂韩文约,虽然说战场之上各凭本事,阴谋阳谋没有错,但是这样的行为,和那些犯边的胡人一般,驱赶汉民去攻城拔寨有什么区别?! 韩遂韩文约,他娘的你是汉人还是一个胡人?! “韩文约!”看着眼前的流民惨状,斐潜忽然一口气憋不住,怒声大喝道,“汝无胆之辈,叛国害邦!上逆穹苍,下戮善良!弃残兵于下辩,抛满地之刀枪!兵卒心崩而胆裂,将校鼠窜而狼忙!只得驻祁山处困乏,仅能于黔首中猖狂!韩文约!汝有何颜面见西凉之父老,有何颜面入大汉之朝堂!汝恶涛涛,响彻四海,汝罪森森,传于八荒!” 斐潜吐字清晰,声音高亢清亮,就算是在周边嘈杂的声音当中依旧被身边的李儒和护卫听得清清楚楚。 李儒大笑起来,沙哑着声线叫好,一面令兵卒大声重复斐潜的话语,一面让人取来了浅色的葛布和笔墨,竟不管细雨朦朦,笔走龙蛇,眨眼的功夫就将斐潜的话语写在了葛布之上,然后叫人立刻悬挂起来。 营寨上空,伴随着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声,两幅巨大的布条被高高的悬挂起来,在空中展开。虽然雨势并不大,但是也逐渐润湿着葛布,上面的墨字也慢慢的被晕开,在字体之下流下一条条的黑色印记,乍一眼看上去仿佛每个字都在哭泣都在流淌着黑色的血泪一般…… 虽然大部分跟着韩遂而来的羌人并不懂得汉字,也不知道布条上写的是什么意思,但是看着韩遂面色越变越紫,其身边的西凉汉人脸色越变越白,多少也知道在那布条之上不是什么好话,便不由得有些迟疑起来,叽叽咕咕的凑在一处,议论纷纷。 攻势不由自主的便减缓了下来,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到了韩遂身上。 韩遂望着远处营寨之上飘扬着的葛布条,望着那上面那些渐渐被晕染开的斗大墨字,只觉得心头一阵阵的血气往上翻涌,然后自己又死命要压着这一口气,不让自己被暴怒的情绪控制,一时之间浑身颤抖,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韩遂身边的军侯四下扫视了周边的兵卒,心中不由得往下一沉,只见虽然人人都站着没有动,但是从脸上,从眼中所流露出来的不安神色却越来越浓厚,许多人原本高举的刀枪也在不知不觉当中垂了下来,拉达在地面上。 “兄弟们,站直了,挺起胸膛……”军侯下意识的举起双手,高声叫道,“向前啊,振作起来,奋勇杀敌……”但是他的声音却细微得仿佛连他自己都难得听见。 “噗!”韩遂终究是没有能够忍住,喷出一口鲜血,在马背上摇晃了两下。 “将军!将军!”韩遂护卫大惊失色,连忙上前。 “某……无碍……”韩遂举起手臂,展开了手指,随后恶狠狠的盯着远处的营寨,似乎也在盯着营寨那葛布条下方的某人,嘶声力竭的喊道,“来人!吹号!给老子杀进去!某要亲手砍了征西小贼的头颅!” 第1203章 约定时效有多长 韩遂一声令下,原本就已经展开的阵势的大队人马,便宛如奔腾的江河一般,奔涌起伏着向着斐潜营地之内冲去。 韩遂望着奔腾的自家兵马,不知道为何忽然想起了之前在番须道的撤离时的画面,耳边似乎响起了当时在番须道口的自家兵卒的惨叫声…… 韩遂晃了晃脑袋,定了定神,那些画面和惨叫声忽然消失了,一切都正常了。 对,一切都正常。 今天,一定要报仇,一定要杀死更多的征西兵卒来报仇。韩遂他仿佛看到了眼前营寨被攻破,征西的兵卒在自己的儿郎的铁蹄之下惨叫,仿佛看到无数颗敌人的头颅在眼前飞舞,仿佛闻到了让其欣喜的浓烈血腥味道。 韩遂举起战刀,高声喝道:“杀!杀了他们!” 韩遂手下的兵卒也跟着一同大喝着:“杀!杀啊!” 马蹄奔腾的轰鸣声,挟带着如雷般的吼声,铺天盖地的涌向了斐潜的营寨前阵,扑到了徐晃面前,将其额上没有拢入头盔里的几缕头发吹拂了起来。 “山!” 徐晃大喝着,然后看着奔涌而来的羌人骑兵在马背上半立起来,“盾!举盾!” 长箭如同雨点一般射进了营寨之内。 在前列的刀盾手高举盾牌,箭矢落在盾牌之上,有的斜斜扎在盾牌上面,有的因为射入角度的原因,弹跳到了一旁。 “风!大风!” 随着徐晃的号令,营寨内的弓箭手开始向羌人骑兵反击,一场激战终究开始了…… 一名羌人骑兵的战马踩中了小的陷马坑,嘶鸣一声摔倒在地,但是马背上的羌人幸运的并没有被压在马匹身下,也没有撞到地上的木桩或是石头,而是如同后世的体操运动员一样在空中翻了一个空心的筋斗,踉跄了一下,平安落地。 “啊哈!”这名羌人不敢置信上下看了自己身体一眼,发现居然没有任何损伤,就连手里的战刀都还稳稳的举在空中,不由得高呼一声,“白羊神庇护!” “闪开!闪开!” 还没有等着一名羌人从白羊神的庇护的庆幸情绪里面缓和出来,就听到身后有人大声叫喊着,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只听到“喀拉”一声,自己身躯就被一匹战马猛的撞飞了出去…… “该死的,这么多拒马……”韩遂咬着牙,盯着眼前的征西营寨。 汉代的黄土高坡,林地还是有不少的,甚至西域也有大量的绿洲存在,楼兰古国此时才建国不久,郁郁葱葱的林地和草地依旧是这个时代的主要颜色。因为如此,所以所以征西斐潜的营寨并没有缺乏木材,除了车阵陷阱之外,还有大大小小的拒马…… 韩遂身后的军侯,是韩遂的本家,也算是比较亲近的心腹,见到了眼前的情形,忍不住说道:“将军,为什么不叫羌人将这些拒马拖走?” 韩遂举起战刀,虚虚指着那些拒马说道:“看到这些拒马支柱旁边的土包没有?那肯定是征西兵卒将拒马锤入土中,又重新夯实过的,想要拖动这些并不容易,还会影响冲锋的阵型,再加上……” 韩遂停顿了一下,虽然尽力在祁山周边搜罗了,但是抓捕起来的流民并不多,因此在消耗完了之后,便只能是依靠羌人去将这些拒马陷阱填平了。 “再加上……若是拖拽拒马,难免会影响冲锋的阵列……”韩遂继续说道,“……只是某没想到,征西居然提前驻扎了下来,并未前行……不过这无妨,无非就是多花些时间而已……传令下去,后军可以埋锅做饭了,破征西营寨拒马,也就差不多该到吃饭的时间了……” 军侯应答一声,然后转身去吩咐了。 埋锅做饭,雨天柴湿,必然就有黑烟,那么等黑烟直上天际,虽然今日天色阴沉,但是至少十几二十里外都可以看得见…… 韩遂抹了抹嘴角残留的一丝鲜血,露出了一丝残忍的笑意。 战场饱和度。 或许韩遂并不知道这个词语,但是并不妨碍韩遂熟练的使用。 步兵战阵有拒马,然后聚集在拒马阵势当中,相互掩护,配合杀敌,而骑兵便在这样的阵列当中不由自主的被分割成为了零碎且迟缓的小块,然后就容易被步卒方阵围攻击杀。 因此,想要击破像这样有拒马的步兵战阵,唯一的办法就是用人堆上去,超出了步卒战阵所能承受的程度,让步卒战阵阵型的损耗大于补充,步卒阵线一旦崩溃,便是骑兵杀戮的开端。 羌人骑兵就像是潮水一样,无缝不入,步步推进。前面的倒下去了,后面的就补上去。他们踩着血淋淋的尸体,有的直接纵马冲撞,有的则是围绕在征西斐潜的步兵战阵,举刀狂砍。 展现在韩遂面前,征西斐潜现在列出的阵势,是典型的三段防御阵地。 第一层便是最外围的包括大小陷阱,鹿角和铁蒺藜,零星的一些拒马,主要是延缓骑兵冲击的速度,阻碍和分割骑兵阵列的作用。 第二层才是步卒和拒马结合在一起的,用来反击和杀伤骑兵的前沿阵地。 第三层则是依托着车阵的营寨外圈,有哨塔和辎重车组建成的防御体系,也是属于最内圈的设施。 基本上来说,陷阱、鹿角和铁蒺藜什么的,和木质的拒马一样,在战斗当中,大多数是属于一次性的物品,一旦被毁坏,也就基本上毫无作用了。因此破坏这些防御设备的时间长短,就成为了双方胜败最为关键的要点。 羌人骑兵进攻锋线接触到了征西斐潜的第二层防御体系的时候,就遭遇到了征西兵卒的强有力的打击。双方在大概七百米左右的展开面上,像是拉锯一样的反复厮杀。 ……………………………… 在斐潜营地南面五十余里的地方,几名羌人斥候爬上了一侧的山坡,然后拨开挡住了视线的树叉树叶,向北面眺望。 阴沉沉的天色光线不足,越是越远处越是看不太清楚,加上湿气雾霾,要看清远方有什么具体变化实在是有些困难。 “快看!在哪里!”几名哨探斥候努力分辨着,终究是看见了远处的天际似乎有些不一样的颜色…… “……没错,这确实是黑烟……”斥候队长认真的辨别了片刻,确实是确定了远方之处有些不同,“走,回去禀报少统领!” 几名哨探斥候连忙连滚带爬的到了山下,向马超禀报。 “确定?”马超又重复问了一边,然后眼珠子转悠了一下。 “少统领,那我们……” 马超沉吟片刻,说道:“再派些斥候往前去侦查一下再说……其余的,先找个地方生火做饭吧……” “少统领,不是约好见黑烟就袭击征西后营,将其搅乱么?”身旁的一名韩遂的屯长问道。 马超斜斜看了屯长一眼,说道:“这天气,或许是斥候看错了呢?更何况要是是征西营地做饭时候升起烟呢?还是再侦测一下更好。我等就只有这一点兵力,若是暴露出来,让征西提前有了防备,那不就是前功尽弃了?” 屯长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但是看见马超已经转身走开了,最终还是拱拱手,下去依照命令执行去了…… 马超微微转头,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那个屯长,然后便仰起头,看着阴沉的天色,许久之后,才低声笑了两声,说道:“约定?” 自己活着才有约定,要是自己死了,还有个屁约定! 当年自己父亲不是也和韩遂有约定么? 不能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死? 呵,约定…… ……………………………… 氐人,又称板楯蛮。可以说是最初的一批山地兵卒,除了不怎么擅长骑马之外,氐人几乎没有什么太多的短板,擅长步战,弓箭也不差,作战之时因为喜欢边歌边舞,以木板为楯,冲锋陷阵而出名。 “大王!”几名氐人指着地面上的印迹,对着氐人王窠说道,“看这些马蹄印迹,都是新鲜的……还有之前在草丛处也发现了排泄的粪便……这些人没有走多久!” 氐人王窠提着一柄双面战斧,挠着头顶上的一撮毛,琢磨了半天,对着内五氏居长说道:“这片地盘上,我们和羌人虽然有些冲突,但是也没多大的仇……羌人要的是草场,我们大多是在山地,根本就搅不到一起去,为什么这群羌人要对我们下手?” 内五氏居长说道:“大王,这个……我也想不明白……不过,大王又何必亲自出阵呢,派杜濩带队出来也就是了……” 杜濩是氐人新生年轻一代的勇士。 氐人王窠摇了摇头,说道:“你不懂……正因为我是氐人的大王,我才更应该站出来给我们的儿郎讨个公道……我们的儿郎本身就少,这一路你算过没,就死了十余家!四五十人了!什么人有什么仇要这样做!我若是不在意,又有谁会在意?” 什么是王? 如果不能为臣民提供保护,不能在臣民遭受到了不公的时候站出来,那还叫什么王? 受气王? 既然是氐人的王,自然责无旁贷! 虽然氐人王窠不懂得多少道理,但是这一条他很清楚,因此,他来了。 氐人王窠挥舞了一下双面的战斧,看着地上印迹消失在前方,说道:“走!追上去,看看到底是那个家伙有这样的胆子!” ……………………………… 李店,马脊山上。 原本在厅堂之内的那一位老者站在山巅,山岚吹拂着他衣袍噼啪作响,要说一般的老年人可能站都站不稳,但是老者却依旧稳稳的站在山石上,就像是和山石融为一体。 “大族长……”一名黑衣中年壮汉走到了老者的身后。 “恕儿啊,你说……”大族长望着远方起伏的山势,说道,“……当年,我们做错了么?” 蒙恕也将目光投向了远方,说道:“大族长,这个……我不知道……” 大族长用木杖指了指远处的山体,说道:“我年轻的时候,在这一片山崖上刻了几个字……现在,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蒙恕不太明白老族长是什么意思,也就没有接话。 “这才几十年啊……”大族长喃喃的说道。 几十年间,就算是当年清晰无比的石刻,现在要么被青苔覆盖,要么被风雨侵蚀,已经是踪迹全无,那么近四百年了,刻在心中的那种执念,是否还会宛如当年一般的震撼天地,坚定不移呢? “……这方天地太大了……”老族长仰头望向苍穹,“……这方天地也太小了……恕儿啊,你有没有想过要出去看看?” “大族长?”蒙恕拱手,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老族长几乎就是老成精的人物,怎么会不知道蒙恕想着什么,点点头,说道:“嗯,知道了……我年轻的时候也这样想过,这不算是什么违背族规……” 蒙恕迟疑了一下,说道:“大族长,不过……我们不是‘永不出仕’了么” “嗯,是的,”大族长点点头,然后转头笑了笑,说道,“不过说这句话的人并不是你……不是么……” “大族长!”蒙恕有些惊讶。 大族长摆了摆手,说道:“我们的祖辈相信始皇帝有朝一日会重新苏醒,会再次降临,然后便会召集我们这些旧臣,再次登上沙场……但是,四百年了啊,始皇帝已经睡得太久了……或许已经忘了要怎么醒来了……” “……”蒙恕睁大双眼。 “我是个黄土已经盖到了脖子上的糟老头了,我也不怕死后去见祖辈,甚至……可能的话,我也想去问问始皇帝……”大族长仰首向天,似乎在向天空发出了询问,“……当年朝堂之上,那一句君臣之诺,四百年后,还算数么……” “还算数么!”大族长忽然高举双臂,冲着天地大呼。 “还算数么……” “还算……” “还……” 山谷之间滚滚回音,最终只剩下一片静寂。 第1204章 战场之上的选择 马超领着部队走了,但是庞德却留在了韩遂这边,在羌人骑兵第一波的攻势结束之后,自然就轮到了他。 但是征西将军斐潜的阵线,比庞德想象的还要更加的坚韧,或者说,比韩遂这一方所有人想象得都要更强更韧。 羌人留下了一地的尸首,而如今,眼看着跟着庞德向前进攻的队列也在征西营寨阵前逐渐的消耗,不断的减少…… 庞德用的长柄战刀已经有些豁口了,浑身上下鲜血淋漓。 这是他第三次退下来了。 眼前到处都是红色。 血红色的双方兵卒,血红色的拒马木桩,血红色的泥土,然后他看到了拿着各种各样的武器在往前冲的自己这一方的兵卒。 他看到一个兵卒卒被一支厉啸的弩箭射中,奔跑的身躯突然横空飞了起来; 他看到一个兵卒被一把血糊糊的战刀砍断了双手,在地上痛苦地哀嚎惨叫; 他看到一个兵卒被长矛洞穿了尸体,仰面倒下,鲜血从他的胸腔内象喷泉一样射了出来; 他看到一名兵卒勇猛的冲了上去,然后他一口气连剁十几刀,砍倒了征西阵列当中的熟人,却被一侧捅来的长矛钉死在了地上,临死前这名兵卒还砍翻了捅死他的征西兵卒…… 一个头颅在天空当中,划出一道暗红的弧线越过了拒马,越过了遍地的尸首,在漫天纷飞的箭矢当中旋转着,跳跃着,带着血珠,落在了庞德的眼前,然后滚到了脚边。 庞德迟疑了一下,伸手把它捧了起来。 这是一个羌人的脑袋,也是庞德的属下,长得满脸蜷曲的大胡子,之前还跟庞德一起喝过酒,赛过马,而现在却只能张着充满了血污的大嘴,仿佛还在发出凄厉的惨叫…… 凄厉的惨叫声骤然在身边响起,猛的扎进了庞德的耳中! 庞德吓了一跳,忙不迭地丢掉了脑袋,却发现并不是手上的这个脑袋发出的声音,而是身旁的一名护卫。 护卫的身躯重重地摔落在庞德身边,从前胸灌入的箭矢透体而出,鲜血很快晕染到了庞德的脚背上,也浸染了那个羌人头颅。 这是自己的一个亲兵护卫,一个跟了自己三年的护卫兵,他很勇猛,曾经带着十余名的兵卒杀败了近百名的马贼,但是今天他却死了,被征西的一只箭矢射中,死在了自己面前。 庞德默默地看着,面无表情。 这就是战争。 既没有悲痛,也没有仇恨,只有你死我活的战争。 那个羌人的脑袋此刻就躺在地上那名护卫的伤口处,张开的大嘴仿佛在吞噬着滚烫的鲜血…… “嗖!嗖!” “散开!”庞德大喊道。 又是一波箭矢射来,顿时又有几名自己的兵卒被箭矢和弩矢射倒在地。 庞德不明白,为何征西斐潜有这么多的箭矢弩矢储备? 难倒从汉中来西凉的时候,征西将军斐潜就已经准备好了这些军械物资了么? “庞军侯!撤吧,撤吧,前面已经快没有我们的人了,他们都死了,都死了……”一名队率拖着一条伤腿,从前线撤了下来,悲声向庞德喊道。 因为携带量的原因,自己这一方羌人的箭矢已经没有像之前那么密集了,这就导致了征西斐潜的弓箭兵并没有受到多大的压制,可以从容的射击。 “快走,庞军侯,撤吧……”那个队率撑不住身躯,摔在了庞德面前,仰着头说道,“死的都是我们马家的人啊……多少留些骨血啊……” “你负伤了,先下去吧……”庞德沉默了片刻,挥挥手说道,“将军还未鸣金,某就算是战死于此,也不能后退!” 说罢,抢过了一面盾牌,大呼一声,便往上冲! “杀!”庞德大吼,一脚踢飞征西兵卒侧面刺来的长矛,反手就是一刀,旋即将盾牌在面前一立,挡住了射来的几只箭矢,然后奋力向前,又斩倒一人。 就在此时,在庞德前方的一个拒马,不知道是之前就不牢固了,还是被羌人骑兵撞击之后松动了,一名死去的征西兵卒扑倒在拒马之上,成为了压垮这个拒马的最后一根稻草,拒马木桩翻滚着,带着几具尸首朝着庞德砸来! 庞德躲闪不及,只来得及将盾牌举起,就听见“轰”的一声,沉重的拒马木桩砸在了盾牌之上,整个人腾空而起,重重的砸在了地上,后脑磕到地面,顿时眩晕过去。 “庞军侯!” 两名亲卫大呼,飞奔向前,推开压在庞德身上的木桩,谈后七手八脚将其拖拽了出来,一人抱着庞德的脑袋,一人夹着庞德的两条腿,便也不管身后天上呼啸的箭矢,掉头就往下跑…… 昏昏沉沉当中,庞德看到了越来越阴沉的天空,仿佛也是吸纳了地上的血色,变得暗红无比,那层层叠叠的云层,就像是地上七扭八歪的各种各样的尸首,不断的堆积着,如山一般的堆积着,而自己则是在地狱的深渊,无数的兵卒在云层处搏杀着,撕扯着,坠落着,以各种不同的姿势落下来,落到无边无际的黑暗当中。 ……………………………… 战马在旷野当中疾奔,温热的口沫随风飞溅。甘风骑在马背上,都能感觉到胯下战马每一条肌肉的有力颤动。 蒙家寨的人已经出动,甘风就要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去,告诉贾诩这个消息,以便相互配合行动。 或许是之前杀了一队斥候引起了西凉诸部的警觉,又或是西凉诸部正海要进行什么动作,即将进入天水郡范围的时候,就迎面撞见了一队正在向祁山行进的西凉骑兵。 因为正在行军的途中,因此西凉骑兵的阵列排得很长,当甘风这一小撮的队伍从草坡之上冲下来的时候,很多西凉骑兵还在发愣,没有能够反应过来。 倒不是甘风头脑发热,自寻死路,而是自己这一小股部队原本抢夺的就是时间差,若是躲在山野当中,或许可以躲过西凉骑兵的斥候侦测,但是要等西凉骑兵完全通过之后再出来,鬼知道要等多少时间? 因此还不如趁着西凉骑兵还没有发现的时候,直接凿穿西凉骑兵阵列的侧翼,回到贾诩之处! 在加上眼前的这一队羌人和汉人混合的骑兵队列,在甘风的眼中简直就是破绽百出,队形混乱无比,侧翼极长,遭遇突袭的时候未必可以迅速的集结和应对! 在慌乱之后,西凉骑兵当中终于是有人反应了过来,吹响了示警的号角。 战马在奔腾! 甘风感觉到战马每一步踩踏在大地之上的震颤,也看见了前方西凉西北的惊慌的神情,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你家疯爷爷来了!都给老子起开!” 胯下坐骑猛力一跃,四蹄腾空,载着甘风,如天降一般,直接一头便撞入了西凉骑兵的侧翼阵中! 转眼之间,面对着甘风的几名西凉骑兵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在连续的几声破甲裂骨声音当中落下马去! 这种破甲裂骨的声音,几乎每一个上过战阵的人都是熟悉无比,因为这个声音,其实就代表着死亡,就像是在屠宰场经常能够听到的一样。 对于甘风来说,这种声音就像是让人兴奋的交响乐,而对于被斩杀的西凉骑兵来说,这金属刺耳的摩擦,碰撞,和破开甲胄血肉时候的声响,是那么的令人胆寒。 人的惨叫声,伴随着战马的嘶鸣,顿时一股逐渐浓厚起来的血腥气味蔓延开来…… 甘风一马当先,直接便撞进了西凉骑兵队列侧翼,手中马槊展动,或刺或砸,转眼间就将三名西凉骑兵挑落马下,接着就是左手拔刀平平一带,一名从身边掠过的羌人骑兵还未来得及格挡,顿时颈侧大动脉被割断,鲜血飚射而出,溅了甘风一脸,整个半身都是血淋淋的一片! 在甘风身后,二十名的飞熊军跟着撞阵而入! 西凉骑兵正在行进的阵列长而单薄,顿时就是一阵人仰马翻! 但毕竟这些西凉骑兵也是经历了不少的战阵,虽然事发突然,十余名的骑兵如同被狂风卷过一般倒下一片,战马炸缰狂奔,但是前后两截的西凉骑兵都在拼命往中间卷动过来,就要将甘风他们合围在内! 甘风右槊左刀,用双腿控马,在血肉横飞当中纵声大笑,突然眼前就是一空,西凉骑兵的阵列转眼间就被杀透! 两头的西凉骑兵,在甘风突破阵列的时候,已经在回转的过程当中将队列展开,在左右两翼包抄而来,见到甘风冲破了,便纷纷掣出骑弓,搭上弓箭,朝着甘风此处便泼洒箭雨! 奔射。 这个在后世显得及其牛叉的词语,似乎也算是很多游戏当中颇为了不起的技能,但是若真的论起杀伤力,其实不过就是如此。 因为东汉时期,大多数就是单边蹬,又或是皮索蹬,又没有高桥马鞍,因此骑兵在马背上开弓射箭,除了那些天赋异禀加上后天练习的武力超群的将领级别的人物,大多数的杂兵骑弓都是小号的,比步卒的弓箭都要差,基本上只有步卒弓箭手的五六成的力量。 再加上战马在不停的奔驰,起伏不定,不是极端精通的高手,是很难取得一个平衡的姿态来射箭,因此当这些西凉骑兵箭矢泼洒而来的时候,更多的是覆盖面打击,对于固定不变的步卒战阵是足够了,反正射不中步卒战阵中间的人,也说不准反倒是歪去旁边,然后中奖了…… 一波箭雨扑来,包括甘风在内的飞熊军,个个都是骑战老手,根本不见慌乱,有的用兵刃拨打,有的则是举起绑在左臂的小型骑兵圆盾,一边伏低身形,一边将可能危及到自己和战马的箭矢格挡拨打开,显得是那么游刃有余。 箭雨洒落,多数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不多射中目标的,或者撞在骑盾上,浅浅没入。或者落在头盔甲胄上溅出几点火星,飞散出去。甘风带着这些飞熊军,虽然不是具装甲骑,可是在冲阵之前,都给战马披上了葛布的马衣,虽然会增加一些重量,但是在奔腾当中的厚葛布马衣,也可以给予战马一部分的保护,就算是有羽箭穿透厚葛布,也不过浅浅入肉,反倒激起战马凶性,长嘶着奋蹄加速! 再加上甘风等人又是向前狂奔,从侧后方射来的箭矢很多飞到了尽头的时候要么就是无力坠落,要么也失去了大半的动能了,杀伤力确实不强,也就造成了当下虽然西凉骑兵箭矢纷纷如雨,但是确实没有多少直接的杀伤效果。 此时若是从空中瞭望,就可以看见甘风这一小撮人马在最前方狂奔,而被穿透的西凉骑兵阵列就像是一双张开的巨手一般,朝着甘风抓来。 “向东!向东!”甘风挥舞着马槊,向东一指。 对于陇西这一带的地形,甘风等人的熟悉程度也不比西凉骑兵差多少,别的不说,单单是可以用来隐匿部队的山林和谷地,在这一带,甘风就知道两三个,而贾诩和其余大部分的征西骑兵,就在这些地点的其中之一。 甘风不能直愣愣的朝着贾诩部队所在的方向而去,虽然贾诩部队隐藏的场所也算是不错,但大军展开毕竟还是要时间的,因此在临近隐匿地点的时候,甘风就要冒着风险进行转向,同时也带动着西凉骑兵也一同变向…… “来来来!都跟着疯爷爷过来!”甘风大呼小叫着,丝毫没有将眼前的越来越近的西凉骑兵右翼包抄的兵马看在眼中。 这些傻狍子,竟然还在用弓箭? 虽然甘风等人进行转向,也就意味着甘风等人和西凉骑兵右翼的这一部分兵卒距离缩短,弓箭的力度相对也就威胁更大,但是飞熊军毕竟都是在一次次激烈战阵当中搏杀出来的,哪里会害怕这些西凉骑兵当中的这些羌人射出来的箭矢,更何况这些箭矢当中还有一部分是骨箭头…… 相比较而言,那些持刀拿枪的西凉汉子,才真正是甘风等人的最大威胁,临战双方交接的时候,是手里早就握紧了刀枪更好,还是临时要收起骑弓,再取出刀枪更好? 战马速度极快,大多数骑兵擦肩而过的时候也就只是来得及发出一招,若是慢了半分,也许就是分出了生死! 甘风呼啸着,挥舞着马槊和战刀,和西凉骑兵追赶而来的右翼,终于是撞到了一处! 此时此刻,远处的山林之外,贾诩挥动了手臂,在他身侧,一队队的征西骑兵终是奔出了隐匿的场所,加入到了这一场滚滚的陇西争夺战役当中! 第1205章 正确的选择未必有正确的结果 甘风稳稳的将马槊伸出,根本不管冲着自己砍来的西凉骑兵的雪亮战刀,因为甘风清楚,在马战当中,一寸长就是一寸强,任对方有再大的气力砍来,自己的马槊肯定比对方的战刀跟快! “噗嗤!” 就像是扎破一个厚厚的牛皮袋子一样,甘风一槊就将面前的西凉骑兵捅下马来,弹性极佳的马槊槊杆剧烈的弯曲弹起,八棱八角的锋利槊尖转眼又划过另外一名西凉骑兵面庞,几乎将其头颅都割开了两半! 单论战阵中厮杀本事,甘风虽然悍勇,但也不是吕布之类武勇超人的恐怖人物,可他自小从军,十岁就已经是老兵痞一个。战阵经验之丰富,只怕一般的一流武将都未必能够比得上。 越是在混战的情况下,战场之上的经验也就越发的重要,有时候脑袋神经都还没有反应指挥,身体的本能已经开始发挥作用。 刀枪纷飞当中,难免有遮护不周全的时候,可甘风总能用小伤,用那些最不致命之处来换取重创,然后抢夺交手的先机! 甘风他手长脚长,加上一杆精良的马槊,控制的范围甚大,而能够闯进马槊这个圈子之内的,还有一柄战刀用来护身,在和右翼的追兵交接的瞬间,一口气接连挑落砍翻五六名西凉骑兵,一时间让这些西凉骑兵都吸了一口凉气,都忍不住下意识的避开这条凶猛长大的汉子! 见到甘风如此武勇,西凉骑兵当中一名队率,名为乌留的一名羌人则是将一柄足足有二十余斤的长柄铁锤挥舞得嗡嗡作响,前来迎战甘风。 甘风猛突而至,长槊挺出,将一名西凉骑兵挑翻落马,槊杆剧烈弯曲又急速弹直,雪亮槊锋,就直指乌留的面门! 乌留猛地在马背上一扭,一手闪电般探出,一把就攥住了槊杆。 几乎同时,两人便猛地迅速转动手腕,企图让对方撒手,却没想到几乎同时的动作,导致了双方竟然都卡住了,两人手中都响起让人牙酸的摩擦之声,一时间竟然僵持不下,长长的马槊弯曲着,顶得两个人都有些后仰。 “想要?给你!”甘风哈哈一笑,手瞬间一松。 说着甘风就已经飞快的撒手,而脑子慢一拍的乌留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甘风已经策马掠过他身边,手中战刀寒光闪落,一刀便砍中了乌留的脖颈! 血光迸溅,乌留人头滚落,长刀去势犹在,在其下的战马背上还深深砍了一个巨大伤口。战马吃痛,长嘶着人立而起,就带动乌留无头尸身在马背上高高约起,洒落漫天的血雨! 伴随着乌留的尸首落地,仓皇的示警牛角号声响起,只见三色旗帜在西凉骑兵的侧翼高高举起,贾诩带领的骑兵已经从一侧奔出,接近了西凉骑兵! 箭矢抛飞在空中,战马奔跑,四蹄翻飞的速度已催至极限,三色旗帜的征西骑兵与西凉骑兵在陇右这一片土地之上高速的追逐着,在混乱的局面中,不断的拉近距离! “快转向!转向——” 成公英在飞速奔驰中放声大喊,旗手和号角手几乎同时间传达了指令,但是骑兵毕竟不是机械,就算是在高速路当中,急速转向的汽车也经常会出现各种事故,更何况是对人和马协调性要求极高的骑兵? 当发现了小规模的甘风人马的时候,成公英以为抓住了神出鬼没的征西斥候小队,为了获取征西骑兵的确凿位置,便号令西凉骑兵追杀追捕甘风人马,却没有想到真的引出了征西骑兵的大部队的时候,自己的骑兵体位确是在这样的一个别扭的位置上…… 因为一直以来,派遣到街亭侦查的斥候哨探被征西兵卒截杀阻拦,所以包括成公英在内的西凉诸部,一直都认为征西将军的这一队骑兵援军,是依旧在番须道口街亭附近盘旋,而且天水这里聚集着大量西凉兵马,征西援兵也未必有胆量深入陇右,却未曾想到征西骑兵已经不知不觉当中临近了上邽! 左翼前列的西凉骑兵,有几个鲁莽一些的兵卒听到了转向的牛角号声,便下意识的猛地拉住马首一边的缰绳,企图让战马转向,然而高速奔驰当中的战马并不能迅速的调整自己的身体重心,被猛的一拉,顿时四蹄就失去了平衡,摔倒在地上,人和马的身躯翻滚着,扭曲着,甩出去老远。 而稳妥一些的办法,便只能是降低一些速度,然后再拉扯缰绳转向,而且也不能一下子太猛,至少要给战马一定的反应时间,才能完成安全的转向。 “左翼转向!右翼侧击!快!快!”成公英高声嘶喊道,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的嗓门都不由自主的有一些分叉和沙哑。 成公英并不是一个毫无能力的将领,原本的形势也不该是这样。 昨日下午酉时左右,韩遂的传令兵卒到了天水。 在韩遂十余年的名望之下,西凉诸部终于是结束了扯皮,同意配合作战,一部分前去搜寻迎击贾诩所带领的征西骑兵援军,一部分则是南下祁山,配合韩遂作战。 不过作战计划是制定出来了,但是要立刻整军出发,还是多少有些不现实。 成公英也是无奈,再加上因为之前失利,心中多少已经有些忐忑不安,因此也就不再和这些西凉诸部牵扯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带着本部兵马先行南下,却没有想到还没有来得及到达祁山,便先遇到了甘风小队,然后便遭遇到了贾诩带领的征西骑兵的袭击! 这些冲过来的征西骑兵,或五人一组,或十人一组,在途中虽然也有被飞射的箭矢射下来的,但是到了近处,双方的差距却骤然变得很大,最初几骑的高速冲撞,成公英还未察觉到有什么不妥,但是随着后续兵卒的相互拼杀,成公英手下的劣势不知不觉的在扩大。 因为成公英为了包抄甘风,分出了左右两翼,而贾诩带来征西骑兵,却集中位于一起,就仿佛是单手对上双手的感觉,虽然成公英的右翼放弃呢对于甘风的追逐,全力赶来救援,但是毕竟还是有一段距离的,而在高速运动的骑兵作战当中,这样的距离所造成的后果,比起步卒战阵来说显得更加的明显和可怕。 正常来说,只要是还有理智的人,就不会去主动的寻求死亡,就算是战阵之上的兵卒,也是如此,要不然也不会从有战争开始,就有督战队、宪兵队、政委队什么的出现了…… 当发现整个战局开始崩坏的时候,躲避死亡的本能就会出现,募兵制最大的弊端终于暴露出来,既然是为了钱财而来,那么人生当中最大的财富无非不过是自己的生命,没有了命便什么钱财都没有了,因此在胜势的时候固然可以奋勇向前,但是一旦出现颓势,也更容易失去韧性,溃散逃亡。 再加上此时此刻,虽然说是西凉诸部统一了意见,同意按照韩遂的安排了进行作战,但是前往祁山的便只是成公英这一部分的先头部队而已,大多数的人马依旧在天水,刚刚开始开拨,甚至有的还没有开拨,所以就局部而言,成公英的部队数量和贾诩相比较起来,根本就没有任何优势可言。 在成公英的右翼还没有来得及包抄上来的时候,左翼已经在贾诩带领的大队骑兵的冲击之下失去了阵列形态,甚至开始崩坏散乱,四散逃窜的羌人胡骑带动了西凉汉骑,只看见三色旗之下,征西骑兵势如破竹一般就冲撞开了成公英左翼! 很快,左翼的崩溃带动了右翼的混乱,成公英不得不吹号,主动退出战斗序列,撤往天水,寻求西凉诸部的支援。 对于成公英来说,这样的选择其实也没有错,毕竟西凉诸部都还在天水,征西援军若是过于深入的话,就算是让开了通往祁山的道路,也还是有机会和韩遂一同将其堵在祁山剿灭的,因此战线溃乱之后暂且的修整并没有什么问题。 但是实际上,正是包括成公英在内的西凉人,这样一次又一次的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的选择,却导致整个战局慢慢的滑向了西凉诸部所不能控制的方向…… ……………………………… 正确的选择一定会有正确的结果么? 马超在面对选择的时候,同样也是选择了没有立刻奋勇进军,而是停留下来观察局势,准备在韩遂和斐潜争斗的最为紧要的关头,再给斐潜后白狠狠的一刀。 这样的选择有错么? 正常来说,一点问题都没有。 但是马超也没有想到,因为要防止自身消息的暴露,沿途斩杀氐人的这种很普遍的做法,却引来了氐人王窠的部队…… 军队隐秘行进的时候,一般来说,屠杀灭口沿途非己方的村寨,都是再正常不过的选择,就算不是马超,换成其他的人,多半也会采用同样的办法,但问题是很不幸,这一次杀的不是汉人,而是氐人。 或许是汉人的人口基数实在是太大,因此死个几十几百,对于汉人官吏而言,基本上来说没有什么感觉,反正不要死的是自己庄园之下的就可以了,但是对于原本人数就较少,整个下辩就只有三千左右的氐人来说,突如其来死去了几十人,就自然引起了氐人王窠的警觉。 当马超将注意力全数集中到了前方的斐潜营地战况的时候,尾行而来的氐人王窠就已经跟着印迹追踪到了马超这里。 当然,如果马超第一时间就发动对于斐潜的进攻,自然也就有可能避开了氐人王窠的追踪,但问题是马超刚好选择了观望和等待,这就导致了氐人王窠的部队最终追上了马超。 再者,马超如果不是选择隐蔽队伍,不是藏身在山坡林地之间,凭借氐人的两条腿,也未必能够战胜上了马的西凉兵卒,但是…… 马超做错了什么? 并没有,马超的所有选择都是中规中矩的,合情合理的,但是就是似乎全部正确的选择,却迎来了最为糟糕的结果。 氐人王窠举着战斧,顶着盾牌,呐喊了一声不知道什么含义的话语,便如同蛮牛一般,从林内冲了出来,率先冲向了马超的兵卒。而在其身后,林内也不断的跳出了氐人的身影,噼里啪啦的脚步声响彻了整个树林。 马超兵卒匆忙之间射出的箭矢,要么射在树干上,要么被氐人手中的盾牌挡住,根本没有多少明显的杀伤效果,反倒是氐人从树干后面探出身来,射出的冷箭一个又一个的收割着马超的兵卒性命。 氐人王窠本身就不是很擅长于谋略的人物,在见到了马超带领的羌人部队之后,瞬间一个念头很自然的就冒了出来——之前杀人夺马,然后虽然来道歉了,氐人王窠也看在韩遂的面子上不予计较了,但是很显然马超并没有认识到他的错误,而是不依不饶的,带着人偷偷回来报复! 那么对于氐人王窠的选择就很简单了…… 这还能忍?! 氐人王窠自然也毫不客气,直接不顾内五氏君长的劝阻,便带着人手围了上去,直接便发动了攻势。 山地林内,原本就是氐人的主场! 氐人的游戏乐园! 氐人在林间灌木内跳跃着,挥舞着刀枪,或跳或叫,与其说是在杀敌,倒不如说是像在舞蹈,有时候明明在马超兵卒面前连砍几刀,没有等马超兵卒还手,就已经蹦跳着跑到另外一边翻筋斗去了…… 然后有些发愣,举着战刀不知道是追上去砍更好,还是趁这个机会跑掉更好的这一名马超兵卒,就被旁边窜过来的另外一名氐人刺中了。 “杀!杀出去,上马,上马!”在林地之内,长枪不便施展,马超只能是一手提枪,一手用刀,一边砍杀,一边高声下令。 “杀这群贼人!”氐人王窠也同样挥舞着双面战斧,在大声呐喊,“为我们的兄弟报仇!” 血浪在锋线上翻涌而出! 一名氐人迎面冲来,马超一刀下去,觉得自己应该是砍中了脑壳,然后第二刀砍中了其身躯,血液四溅当中,马超一脚将死去的氐人踹开,抽空环视了一下,只看到氐人跳跃着从灌木当中钻出,从树木的阴影当中蹦出,似乎周边都是氐人狂热的呐喊声,而自己这里的兵卒,却在氐人此起彼伏的呐喊声中失去了方向感,竟然有人不是第一时间赶快奔向平地,还一头往更危险的林地深处跑去…… 氐人勇猛,善山战,但是不善阵战,这是大多数人公认的事情,因此和氐人在山地林间纠缠,无疑就是自个儿找死的行为,但是在骤然遇袭的慌乱当中,马超兵卒未必能够人人镇定自若,因此混乱无序就难以避免了。 马超高声大喝,企图带领更多的兵卒冲向战马,然后取了战马到平地上去,只要上了平地,一旦战马跑起来,不管是战是撤,主动权便到了马超手中了。 当马超连杀了好几名冲着他奔来的氐人之后,抢出了林地,还没等跑到藏马地,就听到了战马的惨叫哀鸣的声音! 马超脸上血色顿时尽去,他心中知道,这下,事情麻烦了…… 第1206章 四百年前的战旗是否还能飘扬 “大胆贼子!还不住手!” 当马超看见了战马的时候,自然也看见了站在战马外侧的龚浚。 马超等人需要隐蔽,自然也会寻找一个地方来安置战马,在林边这一片水草丰盛之处,微微凹陷,三周都有些小土坡,人不行到近处,根本看不见战马,自然就成为最佳的隐藏地点。 可是现在这个藏马之地,在成为这些战马的葬身之所。 龚浚正带着些兵卒,站在对面的土坡上,手持弓箭和弩矢,对这些可怜的战马展开屠杀…… 战马哀鸣。 没有受伤的战马,慌乱相互碰撞着从东面的豁口之处往外狂奔,而原本在豁口处值守的几名马超手下,早就已经躺倒在地,身下的血液浸染了土地。 见到了马超出现,龚浚冲着马超笑了起来,就像是看见了一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不仅如此,而且还冲着马超挥挥手,就像是向老朋友打招呼一样,然而嘴角却一歪,低声朝着两边的兵卒下令:“射死他!” 立刻就有两三名的兵卒端起弩机瞄准了马超。 “……” 马超一看,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连话都不敢再回半句,吓得立刻往土坡下面一缩,将身躯隐藏起来。 这和当时在船上起伏不定的情况不同,站在地面之上的龚浚兵卒,虽然未必能做到百步穿杨,但是射中马超的身躯一点问题都没有,若是让龚浚亲自来射,在这样不到百步的距离上,真的可以说随便选,想射中哪里就是哪里。 “啧!”龚浚看着立刻缩回脑袋去的马超,不由得颇为可惜的感叹了一声。早知道马超会从那个方向上出来,自己手中留着个上好弦的强弩就好了,唉,可惜了…… “军侯,要追么?” 龚浚转了转眼珠子,看着已经被氐人杀得四处逃窜得马超兵卒,说道:“先见见这群氐人再说……” 氐人的出现也出乎龚浚的意料,虽然说也是看见了氐人对于马超开始进攻了,龚浚才立刻下令出击,但氐人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态度,龚浚觉得还是有必要立刻了解一下。 “见过氐人王。”龚浚上前拱拱手,“今日得见氐人王身体康复,实在是不胜欢喜……” 氐人王窠提着血淋淋的双面战斧,站在山林边,见到了龚浚之后挠了挠头顶的一撮毛,歪了歪脖子刚想说话,就听见一旁的内五氏君长咳嗽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内五氏君长。 内五氏君长介绍道:“大王,这就是上次送百匹战马过来的征西使者……” “哦……”氐人王窠恍然,嘿嘿笑了两声,没有回答关于自己身体的问题,而是说道,“你们怎么也在这里?” “我家将军发现有群羌人在做一些……嗯,就是那样的事情……”龚浚看着氐人王的面色,有意说得比较含糊,“……所以,便令在下前来查看,没想到能遇到氐人王……” “哦?莫非你家将军也被这群该死的贼人抢了?”氐人王窠说道。 龚浚点头说道:“啊,是的……尊敬的氐人王,我家将军就在前方不远处,既然今日有缘在此相见,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请氐人王前往会面?” “会面?嗯……也好……”氐人王挠了挠头,转头对着内五氏君长说道,“不过本王累了,就不去了……你代表本王去一趟吧……” 龚浚见状,便点点头拱拱手,然后便告辞向征西斐潜传递这个消息去了。 氐人王窠则是甩了甩战斧上的血水,看着龚浚离去的背影,对着内五氏君长说道:“……你看见没?这群家伙,在山林间的动作不比我们儿郎差多少……现在这群羌人,越来越不像个样子了……你带些人,去见见这个征西也好,多看,少说,反正什么都别答应就是……” 内五氏君长顿时明白了,连忙应下。 ………………………… “看起来后面也动上手了……”斐潜回望南面山头上才刚刚树立起来的红色旗帜,说道,“就是不知道能……咦……” 没过多久,那个山头上红色的旗帜已经撤下,换上了蓝色的旗帜。 红色是交战。 蓝色是交战完毕,击溃来敌。 如果是自己这一方落败,那么就会竖立起黄色旗帜,好让斐潜这里能够提前准备。 这就是打赢了? 这速度,也太快了一些吧? 斐潜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李儒,指了指南面,说道:“这……这就算完了?” 之前拿到了斥候送来的两张皮子,斐潜就意识到了可能有人绕过西汉水,潜入自己的后方。虽然也有可能仅仅是山间河畔的零星猎户射杀了猎物,但是这个可能性不是很大,因为原因很简单,汉代普通百姓都是很穷的,两张狐狸皮虽然不值多少,但毕竟也是比羊皮要更贵一些的皮货,若是普通的百姓猎户所杀,那么必定会小心翼翼的剥皮,不会弄坏皮毛,更不舍得轻易舍弃了,所以就连普通的斥候也察觉到了异常,才会将两张皮子呈送到斐潜的手中。 而绕后的敌军,目的无非就是两个,一个是断粮,一个是突袭。而斐潜这里才刚刚得到了李儒的一批支援,断粮的意义并不是很大,因此最大可能便是前来突袭后营,在最为关键的时刻搅乱斐潜营寨。 所以在第一时刻,斐潜就派遣了龚浚到后方张网以待,能战则战,不能战也尽可能的拖延敌方军队的步伐,但是没有想到这才战斗了多长时间,就已经竖立起战斗结束的旗帜了。 李儒咳嗽了两声,盯着山头上的旗帜,沉吟了片刻说道:“莫非是擒杀了敌方统军将领?既然龚军侯已胜,届时问之即可……” 对于龚浚,李儒多少还是有一些了解的,并不是个鲁莽之人,既然是竖起了交战的旗帜,又改成了交战完毕的蓝色,必然是发生了些什么事情,但是李儒也不知道在后方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便只能是依照常规进行推论。 听的李儒如此说,斐潜也只能是点点头,然后注意力集中在前方的韩遂之处。 韩遂受到刺激之后,不管不顾的展开了一系列的攻势,虽然攻破了斐潜布置的第一道、第二道防御阵线,甚至一度攻到了营寨车阵这最后一道阵线上,然而天色已晚,而一旦举火连夜进攻,那些高举着火把的兵卒无疑就成为了最佳的靶子…… 因此无奈之下,便只能是暂且收兵。 今天天气还算是不错,韩遂一大早就开始整顿部队,摆出了一副今日之类就要解决战斗的决然姿态,声势颇为吓人。 李儒也将目光放在了韩遂这一方,如鹰般将战场的情形扫视入眼中,忽然笑了笑说道:“韩文约,已经有些弹压不住了……” 李儒伸出了两根手指,点了点山坡下方的韩遂阵列。 原本在韩遂侧翼的羌人队列,明显比起昨日更为散漫一些,整个的阵型也略微靠后了一些。站在战场之内的韩遂未必能够察觉到这样的差距,但是站在山坡上的李儒和斐潜自然可以很清楚的看到这一点。 “韩文约已失军心,再失旧望,便再无翻身之地了……”李儒将目光投向了远方,说道,“算算时间,这两日也应有些变化了……” “变化?”斐潜问道。 “正是。”李儒点点头说道,“关中驰援,统军必然是文和,而文和与某皆熟悉陇右地形,然迟迟未至……或大败而归,亦或另有安排……” “文和?”斐潜捏了捏下巴上的短须,然后摇了摇头说道,“文和此人,从不涉险,若是小挫,倒也可能,然而大败而归……嗯……某不信……” 李儒沙哑的笑着,说道:“哈哈,文和品性,将军深悉。故而文和必然在谋划某事……然祁山之地,明为四通,然为死地,南路有将军于此,北有文和进上邽,东路铁棠道崎岖山路不良于行,而西面么……” 李儒看着远方,丝毫没有将即将展开攻势的韩遂兵卒看在眼中,而是悠然说道:“……有李店老秦兵……” ……………………………… 老秦兵还有一个名称,在秦朝的时候,被称之为“锐士”。 “锐士”是战国时秦国经过选拔训练有素的步兵。秦孝公时商鞅变法,奖励耕战,按军功给予爵位和田宅,军力大盛,士兵的战斗力很强。 当时春秋战国时期雄霸天下的步卒有三,一个是齐之技击,二者魏氏之武卒,第三就是秦之锐士。但是“齐之技击不可以遇魏氏之武卒,魏氏之武卒不可以遇秦之锐士”,秦之锐士虽然成立的时间最短,但是也是最强。 但是也不是说秦之锐士毫无天敌,当其面对赵国的“胡刀骑士”的时候就有些吃力了,要不然也不会一直和赵国拉锯了那么长的时间,要不是赵括这个家伙断送了赵国大量兵卒,战国究竟有怎样的变化还是两说。 而在秦之锐士之上,还有铁鹰锐士。 这铁鹰锐士则是秦国最为精锐的部队,不仅需要剑术超凡,而且要马战步战样样精通。铁鹰锐士的选拔极为苛刻,首先要求便是体魄过人,需要手执一支长矛、身背二十支长箭与一张铁胎硬弓,携带三天军粮,全副甲胄、一口阔身短剑、一把精铁匕首与一面牛皮盾牌,又增添了总负重约在八十余斤,在连续疾行一百里之后,能立即投入激战,方为合格。 有强健的体魄,再加上步战、骑战、阵战的各项考校,都能通过的,才能算是“铁鹰锐士”,“十万秦卒出三千锐士”,秦国新军二十万,其中的“铁鹰锐士”只有一千六百人。 但是这些“铁鹰锐士”和普通的锐士,伴随着大秦王朝的覆灭,也渐渐消失在历史的尘埃当中,到了当下,也仅仅是在蒙氏山寨当中,还依旧留存着训练这样的锐士的方法…… 不过方法归方法,就和没有上过战阵的兵卒,就算是经过多少训练,拿过多少次的优秀奖励,依旧是一个新兵蛋子一样,已经在战场之上消失了三四百年这些残存的锐士,还能有像秦朝那样勇猛绝伦的战力么? 在祁山往西五十里的李店,一队军列正在默默的赶路。 虽然已经没有下雨了,但是天色并不是非常的明亮,偶然有山岚带着湿气,摇曳着山梁之上的草木,发出尖锐的呼啸声,顿时就有些树影如魅崖岩似魈的感觉。 蒙化有些紧张,捏着兵刃的手心有些出汗。听着风穿过树林时发出的既似呜咽又象缀泣的声响,就觉得一颗心脏更是象擂鼓一般在胸膛里跳得嘣嘣直响。 害怕倒是不见得有多少,就是紧张。害怕是不想上战场,是一种完全逃避的情绪,而紧张则是期待去战场,但是又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有些患得患失。 对于即将到来的战斗和厮杀,他从未经历过,自然有些紧张,让他不由得望向了前方,嗓子有些发干。 “害怕了?” 走在一侧的蒙恕看见了蒙化的神色,便来到了蒙化的身侧,问道。 蒙恕正视着前方,表情很平静,语调也及其平稳,似乎是在问一桩很平常的事情,似乎对这种事情早已经司空见惯,既不惊讶也不意外一般。 “不!”蒙化下意识的否认,说道,“我没有!” “嗯。”蒙恕应答了一声,然后拍了拍蒙化的肩膀,仰着头说道,“据说当年我们蒙氏出阵的时候,都拿不到多少的战绩……” “啊?”蒙化明显被转移了注意力,不由得问道,“这是为什么?” 蒙恕哈哈一笑,说道:“因为我们蒙氏的战士一到战场,对面就开始跑……斩杀逃跑的对方战兵,只能算一半啊……有时候还不能杀投降的,你说能有多少?” 蒙化也不知真假,瞪大眼睛看着蒙恕,说道:“我们祖辈这么厉害?” “那是当然!”蒙恕斩钉截铁的回答道,“就是因为太厉害了……算了,这个你现在可能也不懂……等上阵的时候,跟着我就是。” 蒙恕再次拍了拍蒙化的肩膀,便往前走去。 不知不觉当中,蒙化手中的汗水似乎消失了。蒙化看着蒙恕的身影缓缓向前,走到了那一杆黑底白字的战旗之下。 这一面黑底白字的姓氏战旗,曾经在中原大地上高高飘扬,曾经在阴山之北驱逐匈奴,曾经在黄沙和血浪当中翻滚跳跃,也曾经一度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而现在,又重新竖立起来,在风中展开,在天地间舞蹈。 只是这一次,这一柄战旗,将走向何方? 第1207章 四百年前的战吼是否依旧响亮 日渐西斜的时候,站在山坡之上,很清晰的看见韩遂的兵锋垂头丧气的往后退去了。韩遂发出收兵的命令的时间,甚至比昨日还要更早一些。 “韩文约锐气已尽……。”李儒很是笃定的说道,“想必已是收到了绕后兵卒溃败的消息……” 战场远近,升上天空的黑色灰色烟火错落,几处点点的火焰还在燃烧,斐潜看见自己的兵卒正在整队,护理救治伤兵,随后将自家的兵卒尸首拖回,也将韩遂兵卒的尸体从拒马木桩上推下。 从营地阵线到下方的土地上,暗红色的鲜血和错落的尸体构建成一幅凄惨的画面,那些已经是七零八落的尸首大部分是之前被驱赶的那些流民的。这一部分的尸首很多都被人或是战马踩踏烂了,黄色绿色灰色黑色的内脏和泥土混杂在一起,构建出就算是最为伟大的抽象派的画家都无法描绘的图案。 在营寨前沿的第二道防线和本营之间,则是大量新鲜的尸首,一些无法行动的伤者躺在尸首之间痛苦的呻吟着,然而大部分的呻吟都渐渐变得无力。 斐潜如今已经可以冷着心肠将那些呻吟排出在脑海之外,因为他知道,这些痛苦的呻吟会更大的打击韩遂一方的士气,尤其是在韩遂的兵卒看见了斐潜的伤兵得到了良好的救治之后,这种心理上的落差更容易影响双方的士气。 斐潜现在的武力值,应该来说不至于是战五渣,若是穿上成套盔甲之后,多少在杂兵面前也有一对一单挑的能力,但是这样的能力并不是多少值得炫耀的事情,尤其是在有徐晃等猛将作为对比的情况下。 徐晃作为前线的第一指挥长官,大战展开的时候,也同样需要在阵线上直接参与战斗,在他的战斧之下,失去性命的韩遂兵卒,粗略估计也有二三十人,而且都是那些比较勇猛,冲到了征西第三道本营阵线的韩遂一方的领头尖兵。 斐潜并不知道倒霉的庞德因为在进攻的时候被拒马砸伤,昏迷不醒,也都还在奇怪居然没有看见些像样一些的武将,导致自己在本营内预备的三十名强弩手一直都没有什么发挥的机会…… 没错,三十名的强弩手。 在五十步之内,强弩甚至可以穿透两层的普通战甲!就连普通盾牌也未必有多少遮挡的效果! 因为武力上面的短板,必然迟早会有人惦记到这个上面,所以斐潜自从和鲜卑在阴山一战获得了教训之后,便选拔了三十名的强弩手进入了自己的亲卫队当中。 如果说有那个武将胆敢凭着自身的武勇,想要擒杀斐潜,这三十名强弩手就可以立刻教会他应该怎么做人,嗯,做鬼。 虽然有这样或是那样的准备,但是斐潜心中多少还是有些遗憾。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在这个冷兵器称王的年代,有那个男儿心中没有这样的梦想? 不过现实终究是现实。 斐潜都可以想象得到,若是他胆敢拿着长枪上阵的话,身边会出现多少人死拉活拽的场景了,别的不说,现在越来越横向发展的黄旭,搞不好都会直接将自己打晕,等到战后再来谢罪什么的…… 嗯,说不准许诸的身材就是这样来的,毕竟跟着将主,伙食什么的肯定是有保障。 倒不是斐潜还有空闲在这样的时刻七想八想,而是需要自我进行调剂一下。 连续两天的鏖战,当这一刻夕阳照下的时候,真的感觉是天地一切都是血色,眼底视网膜都因为看了太久的红色,导致有些虚虚的幻影了。 战场之上,就算是伤者不断地哀鸣,兵卒的情绪也早已不再有任何的悲悯。身体感觉已经麻木,血腥味和尸体内脏的腐朽味让大部分的嗅觉也同样失灵,蝇虫从一开始就来参加这一场盛大的宴席,也不知道怎么会有那么的多,嗡嗡嗡的声音弥漫在周围的空气里,天地的每一寸空间。 死亡的觉悟与生存的恐惧,嗜血的冲动与收兵的余悸,混在于一处,交织在一起,形成了滔天的复杂情感浪潮,冲刷着双方的剩余兵卒的神经。 在这样的情况下,斐潜觉得若不能用一些杂七杂八的思绪来分散自己的思维,那沉重的压力迟早有一天会将自己的神经崩断。 古代将领真的是那么好当的? 当然,或许在这样惨烈的情形之下,还有所谓凌驾于这些惨烈之上的那种更大更光更正的正面情怀,可以让人抛头颅散热血的那种,但是在地上的这些死去的人当中,不管是属于斐潜这一方的还是属于韩遂这一方的,在生死碰撞的那一刻,恐怕并没有多少人有这样的意识。 “羌人已经不想打了……”望着韩遂本阵两侧的羌人部队,斐潜说道,“进军的时候拖拖拉拉,撤退的时候跑得比谁都快……” 李儒平淡的说道:“羌胡一贯如此。” 斐潜点点头。 确实如此,如果羌人和匈奴比较起来的话,早期的匈奴就像是锋利的锋刃,稍不留神就会一下子致命,但是羌人却像是牛皮癣,沾染上了便去不掉,一下子死倒是死不了,就是痒得要命,时不时的要爆发一下,要是挠得狠了,反倒是抓破了自己的身躯皮肤感染了炎症,然后患上败血症…… 斐潜望着韩遂的阵列,虽然附属兵卒可以解决很多的问题,但是像这样的一鼓作气,二鼓泄气,三鼓没气的情况,也显然是附属募兵制的明显弊端。 其实韩遂部队当中当下的情绪不难解读,简单得就能推论出来。 看到氐人的旗帜出现,又结合绕后部队失败的消息,韩遂必然开始怀疑自己原定的策略是否继续有效,而韩遂一旦自己开始怀疑自己,就难免出现连锁的反应。 中央统军将领的意志又是在冷兵器时代及其重要的一个环节,就像是斐潜虽然不能上阵亲手杀敌,但是就算是从汉中带来的那些普通郡兵,只要一回头就可以看见斐潜站在中军大旗之下,自然就可以多少安心一些。 是继续强硬的进行攻击,还是等西凉诸部到来之后再一同进军? 征西从关中来的援军,虽然成公英落败了,但是西凉诸部合起来也有万余,怎么说也可以将征西关中的援军阻拦住…… 再加上征西斐潜在这里的兵卒绝大部分都是步卒,就算是想跑也跑不了多远…… 就算是斐潜不跑,围三阙一之下其兵卒也难免有可能会想要逃跑…… 林林总总的想法似得韩遂的命令不再像之前那么的强硬,而募集而来的羌人兵卒自然也就不会自发自动的拼上性命,也就导致了第二日的攻击烈度迅速下降。 ……………………………… 因为斐潜占据了道中的一个土坡为营寨,因此韩遂同样占据一个较为平缓的土坡作为本阵,一方面有助于获取视野,一方面也有利于部队的展开。 因此当蒙恕带着人绕出了林地,出现在韩遂部队的西北方向上的时候,就引起了一些兵卒的注意,但是因为之前在和斐潜兵卒已经从早晨战斗到了黄昏,多少已经有些疲惫和懈怠了,一时之间多少有些木然,没有立刻反应。 主要是韩遂本身也根本没有想到会有人从这个方向上来,并且在之前的时候还往北派遣过传令的兵卒,导致一部分人看到了蒙恕等人的时候,下意识居然还以为是前来支援的盟军…… 然而,随着蒙恕等人慢慢走近,韩遂兵卒却渐渐的察觉一些不对劲。 这些来人,是呈一个扇面展开的,他们站的很密,脚步都按照某个固定的节奏,不断迈动,而且越迈越大,他们太过于整齐了! 这不像是支援,更像是…… 即将冲锋! 在韩遂兵卒开始有些慌乱,向中军示警的时候,在这一只阵列当中,有人刷的一声立起了“蒙”字的战旗,队列也从步行开始变成了小跑,亮出了手中的兵刃! 随着这些人越来越近,这些人员的装备也映入了韩遂兵卒的眼帘,这些人披着黝黑的甲胄,手持长剑盾牌,甚至还有人持着不多见的长戈,密集的聚集在一处,就像是一片在大地上晃动的金铁森林! 蒙恕等人其实早就抵达战场了。 因为韩遂兵卒一整天都在和斐潜兵卒在搏杀,对于后方的侦测相对来说就没有多少力度,并且韩遂的兵卒很多人下意识的都是认为后方都是安全的,因此根本就没有人意识到自己身后什么时候出现了这样一只队伍。 蒙恕观察着,等候着,就像是山间老练的猎手在等待猎物最为疲惫的时刻。 就在韩遂发出收兵号令的时候,蒙恕便下达了出战的命令。 这个时刻,刚刚好是韩遂兵卒最松懈的时刻! 就算是再勇猛的兵卒,在结束了一天的战斗之后,当憋在胸腹间的血气褪下的时候,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就是最放松,最没有防备的时刻! 因此当蒙恕带人骤然出现在韩遂后方的时候,韩遂兵卒当中很多人满脑子都已经在想着晚上吃什么,要怎么休息了,根本就没有往敌人的方面去想,等到蒙恕等人已经开始跑动起来的时候,还有很多人呆呆的,木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甚至一些羌人还在下意识的继续将马具从疲惫的战马身上卸下来…… 韩遂虽然也是大惊,但是多年战斗的经验还是让其立刻就下令:“吹号!集结!列阵!迎击!” 才刚刚鸣金不久,却猛然之间吹响了战斗的号角,这让那些看不见后面情况的韩遂兵卒茫然无措,甚至怀疑自己是否是出现了幻觉…… 就跟后世的上班族,明明下班的铃声已经响起,已经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车,然后兜里的手机铃声响起,看见上司又发来了需要加班的消息一样,想让上司直接变成丧尸的心情,就是传承千年,不分古今中外,都是一样一样的。 韩遂兵卒有的站着,有的坐着,有些都已经摊在了地面上,在集结号角声响起的时候,那些还正在庆幸自己又度过了铁血凶残的一天的兵卒,几乎毫无例外都呆立了半响,才茫然的一个一个的站了起来。 怎么回事? 不是收兵了么,怎么又吹号了? 不会是搞错了吧? 韩遂中军的传令兵骑着马,飞驰出来,敦促着这些茫然的兵卒加快速度,站在一起,“列阵,列阵!敌军要来了!” “敌军在哪?”就算是传令兵再催促,但依旧还有很多的韩遂兵卒根本没反应过来,睁大眼睛看向了斐潜营寨方向,“哪里有敌军,根本就没有人啊……” “后面!敌军在后面!” 再次追加的补充说明已经是有些来不及了,就在韩遂兵卒乱糟糟的还在纠结着要怎样列阵的时候,蒙恕已然在队列当中扬声大喝: “岂曰无衣?!” 蒙氏众人异口同声的响应着,喝道: “与子同袍!” 齐声大喝宛如重鼓一般,砸在了大地之上,响彻苍穹。 “岂曰无衣?!” “与子同泽!” 兵刃已经齐刷刷的放平,就像是行进当中的凶兽弹出了锋利的爪子,龇出了尖锐獠牙。 “岂曰无衣?!” “与子同裳!” 三问三答,就像是三声巨大的号角,吹响了蒙氏重新立于战场之上乐章,又像是三下沉重砸下的铁锤,砸开了纠缠其身上四百年的铁链和枷锁! 当最后一句落下的时候,那潜藏在心底,湮没了四百年的血勇,似乎在这一刻重新回到了蒙恕和蒙氏众人的心间! 在这一刻,已不止是对于战斗的渴望,也不仅仅是对于胜利的欲望,那自从秦朝覆灭一来,天下四大兵团之一的蒙氏长城军团的战吼,终于在这一年,这一天,这一刻,在这一片天地之间炸裂开来! 蒙氏众人纷抬起头来,发出了压抑四百年的山呼! 一头撞进了韩遂阵列当中! 第1208章 祁山之战的转折 蒙氏众人巨大的咆哮声,甚至一度遮掩了韩遂军吹响的号角,吓的战马都躁动不安往一旁逃窜,也搅的好不容易集结起来的阵型又是一阵混乱,许多韩遂的兵卒长大了嘴巴,不知所措的盯着骤然在身后出现的蒙氏战旗,脑袋当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盘旋,这到底是哪里来的部队? 相比较韩遂兵卒的茫然和失措,蒙氏众人反倒是齐心一致,就像是下山的猛虎一般,猛的扑向了韩遂的兵阵,目标直指韩遂本阵! 羌人兵卒匆忙射出的一些箭矢根本无法阻挡蒙氏众人的脚步,即便是有人中箭倒下,但是其余的人员也宛如不见一般,大声咆哮着,轰然一声撞进了韩遂的仓促组建的后营阵列当中! “……秦人捐甲徒裼以趋敌,左挈人头,右挟生虏……” 张仪形容秦军的话语或许有一些为了让纵横之术成功的夸张,但是有一点的是确定的,秦人在战场之上的勇猛程度,是当时的六国难望项背的。 在战场之上,秦人就是饿狼,就是猛虎,就是张牙舞爪的凶兽! 曾几何时,他们是六国军队的噩梦,是所有将领寤寐难安的对手,是笼罩在山东战国贵族头上长达百年的阴云,悬挂着在其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就在秦人的战斗口号响起的这一刻,似乎四百年前的纵横六国的秦军再次降临一般,韩遂的兵卒眼睁睁的看着这一群人,像是尖刃一般,顿时泼溅出一片血花,又像是重锤一般,砸压得韩遂后营阵列立刻弯曲起来。 蒙恕呼啸着,一手擎着长剑,一手举着盾牌,熟练的收割着对面的韩遂兵卒,就像是多年耕作的农夫在收割自家天地的庄禾一般,轻松写意,娴熟无比。 蒙恕并不是第一次上战场。年轻的时候,他曾经用李蒙这个名字在凉州混过一段时间,大概是五年之前吧,还跟着董卓征战过一段时间,后来发现李傕帐下竟然也有一个叫同名同姓也叫李蒙的时候,担心引人注意究根问底,才悄然回到了蒙家寨。 而蒙氏众人当中,像蒙恕这样的其实也不少,就拿蒙恕来说,其实他化名为李蒙的时候同样也带着一帮兄弟,征战的时候也都在一起。这在汉代也都是默认的规则,所谓良家子从军,便多半如此。 上过战场的老兵大都知道,恐惧是在战场之上最没有的用的东西,恐惧会带来紧张,会畏手畏脚,会反应迟钝,而这些往往又是战场之上最为致命的东西,只有抛下恐惧,一心一意的面对眼前的对手的时候,身体才能灵便起来,也才更有机会从战场之上存活下来。 而且,这一次的冲阵,其实比起之前那些两军森严,阵型严禁的战斗来说,韩遂兵阵阻碍更少,破绽更多。 韩遂兵卒根本没有想到后方会出现敌人,也没有任何的作战准备,甚至因为第一天韩遂被斐潜的那席话给气得吐血了,导致营地内部的防御体系也没有按照平日里的习惯来安排,除了在前方的几个哨塔用来侦测示警之外,在后营这里竟然连哨塔都没有建设,更不用说挖什么阵列前的沟壑来拒敌了。 匆忙之间集结起来的韩遂兵卒,连阵型都没有完全摆好,就被蒙恕带着人手杀到近前。一个老兵可以干翻三个新兵,而一百个老兵甚至能揍得一千名新兵抱头鼠窜,阵列当中的相互配合和支持,又在于此。 韩遂为了阻拦蒙恕等人,下令让最前列的人用弓箭射击,但是匆忙而来的人有的根本就只拿了刀枪而没有拿弓箭,又再回头去取…… 等到弓箭取来了,蒙恕等人也杀到近前了,仓促射击出去的箭矢基本上都被蒙氏众人手中擎着的大盾挡下,但是这些拿着弓箭的韩遂兵卒,在面临蒙恕等人近身的时候,几乎就是面临一场灾难。 在蒙恕的号令之下,最先接敌的剑盾手将身躯藏在盾牌之后,倾斜着身躯顶着盾牌便是合身一撞,当对手被撞得往后踉跄不稳的时候,手中的长剑就从盾牌的缝隙当中钻了出去,就像是毒蛇一般猛的咬上一口,然后接着又是竖起盾牌,再次的撞击…… 撞,刺,再撞,再刺。 只有两招,很简单,却异常的好用。 而在后排的长枪和长戈手,则是负责杀伤第二排的敌军,在第一批和敌人僵持不下的时候,带着一根小枝的长戈手甚至还可以从上而下的协助砍杀,或是将敌军再次向后推开…… 韩遂兵卒来不及更换武器,就被冲近了阵列。在蒙氏众人的杀戮之下,韩遂第一列的兵卒很快崩溃了,他们或是仓皇而逃,或是像农夫手下的庄禾一般,齐刷刷的被割倒一大片。 原本秦人的战斗模式,是在接战之前先用大规模的强弩覆盖打击的。在强大的军工体系的支持下,秦朝的青铜弩射击范围甚至能达到八百步,当然在那个距离之下,基本上就是靠弩矢自身的自重杀伤,没有多少精确准头了。 现在的蒙家寨,根本没有物力和财力支持装备弩机,能凑出这样一批甲胄和兵刃,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就像是老族长告诉蒙恕的一样,如果这一次也不出战,等到下一次的时候或许就已经没有装备可以用了…… 韩遂兵阵的第二阵列更是倒霉。他们才刚刚集结,甚至还来不及凑成密集的队形,东几块,西几块的盾牌就像是年长老者的牙齿,象征意义大于实际用途,再加上被掉头逃跑的前列弓箭手冲撞,原本就不是很齐整缜密的阵列,瞬间就一塌糊涂。 蒙恕手持长剑大杀四方,收割着一条又一条的生命。有个韩遂兵卒鼓起勇气朝着蒙恕冲过来,挥刀砍向他,结果被蒙恕一刺正中胸膛,顿时毙命。 “喀拉……” 蒙恕抽剑,却因为剑卡在了胸骨之上,一时之间抽不出来。另外两名韩遂兵卒见有机可乘,便举起长枪便往蒙恕身上扎去。 蒙恕松开手,任由尸首带着长剑瘫倒在地上,然后迅速用盾牌挡住了自己的身躯。长枪扎在盾牌之上,木屑纷飞,却无法穿透。蒙恕一边猛地向前一推,一边顺势捡起地上不知谁遗落的一根长枪,趁着两名韩遂长枪手被推得一个踉跄的时候,直接扎倒了一人,然后一脚踏住带着长剑的那具尸首,微微用力,便抽出长剑,然后再上前一步,一剑刺穿了另外一名长枪兵的咽喉。 完成这些动作,蒙恕不慌不忙,没有任何花哨的招式,也没有任何多余的举动,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 若是和徐晃比起来,虽然徐晃的战斧呼啸,碰到不死就伤,开膛破肚肢体纷飞,场面血腥凄厉,能给敌人最强烈的心理震撼和恐惧,但是徐晃也需要回气,不是无休无止可以挥舞战斧。 而蒙恕则是一步杀一人,手中的长剑以刺、挑居多,瞄准的都是手腕、膝盖、胸肋、脖颈等薄弱之处,虽然场面上没有徐晃嚇人,但是从冲阵到现在,却一点都没有停息,也似乎是可以永远不用停息一样,就这样一步一步,杀到战阵的尽头,杀到敌方彻底崩溃一般。 在韩遂本阵两翼的兵卒下意识的往中间聚拢,想要包围蒙氏众人,但是这样下意识的行为,没有经过统一有效的调配,反倒是让原本就有些混乱的阵列失去了腾挪的弹性,拥堵在一起,让整个战阵更加的混乱不堪。 “击鼓!进军!” 当蒙氏旗帜在韩遂后方显露出来,李儒几乎是同时间就看见了,因此在韩遂调集兵力拦截蒙氏的时候,斐潜这里也就同样在集结兵卒。 轰隆隆的战鼓响彻大地,徐晃带着兵卒从山坡上集结而下,一步步的朝着韩遂阵线逼近…… 比起蒙氏众人的小规模部队来说,排出了左右中三个战阵的征西部队,无疑更震撼人心引人注意。 靠近山林的一侧大部分是弓手,然后是中央全副武装的步卒战阵,另外一侧则是步卒夹杂着弩手。两翼快速的向前压,抢占射击位置,而中军战阵则是在鼓声当中稳步前行,带着强大的压迫感,一步步的逼近韩遂营地。 若是前两天,斐潜主动出营地和韩遂交战,韩遂恐怕都会笑开了花,而现在斐潜选择在这个时机出阵,则是让韩遂极度的痛苦。 “少统领!” 传令兵在拥堵的兵卒当中找到了马超,“将军令你带队至前营迎击征西兵卒!” “什么?!”好不容易赶到了后营这里的马超,指着后营,说道,“某都到了这里,再让某回头去前营?” “这……这是将军的命令……”传令兵也是无奈。 “唉!”马超将长枪往地上一顿,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后营,咬了咬牙,转回了身,喊道,“来人,随某去前营!” 原本绕后的马超,当时见氐人围拢上来,再加上又遭遇了龚浚袭击藏马地,导致战马或死或伤或逃,场面混乱得无法挽回,便第一时间逃离了,半途又找到了几只逃散的战马,狼狈的回到了韩遂这里。 而带去的八百兵卒,则是基本上折损干净了。 韩遂大怒,几乎要当场斩杀马超。诸人纷纷求情,韩遂才将罪责压下,让马超戴罪立功…… 因此当韩遂命令马超赶往前营的时候,虽然马超已然在此了,但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能是领命行事。 此时此刻,征西兵卒的两翼已经抢先占据了位置,弓箭手也射出了第一批用来校准的箭矢,或前或后的落下,扎在了韩遂阵列之前。 一些羌人骑兵冲出,企图击杀在平地一侧的征西侧翼,却被强弩直接给射了回去,再加上韩遂现在要盯着两个面,之前又号令要往后营集合,现在又重新传令要人防御征西的部队,有时候因为传令兵或快或慢的关系,导致有的队列在前后脚的时间竟然收到了两个完全不同的命令…… 相比较韩遂兵卒的无所适从,不管是斐潜的兵卒还是蒙氏众人,相对来说就极其简单的,反正就是向前! 向前! 没错,不断向前,趁着韩遂阵列混乱,并气一力,冲垮敌阵! 以步卒迎战骑兵,自然要速战速决,要是让韩遂的骑兵得到了冲刺或是奔驰的空间,那么最终吃亏的,被拖垮的,还是以步卒居多。 可若是能一口气击穿敌人,这阵列气势一散,韩遂这批人基本就算是完了,别指望还能像后世游戏当中那样,溃散的兵卒动动鼠标就可以重新整队,处在同样奔逃的情况下,没有将领的有效控制,逃亡的兵卒一定只想着逃到安全的场所才会停下,根本不可能自动自发的组织起反击,而且羌人胡骑的素质大家都是清楚,一旦溃兵丧胆,没了建制后,跑都来不及,就根本不存在什么反败为胜了…… “冲过去!” 蒙恕振臂大呼。 “击溃他们!” 斐潜挥动着中兴剑。 “拦住!拦住他们!” 韩遂嘶声力竭,青筋暴露。 “上马!上马!快!快!” 马超催促着手下兵卒,爬上马背开始列阵,准备冲击。 斐潜几乎派上了全部的人手,而在营地本阵当中,只留下了最后的预备队,还有那些伤兵。韩遂这一方也是如此,一方面抵御着蒙氏的进攻,一方面要迎击斐潜的兵阵,双方都激发出全数的气力! 战鼓轰天,胜负便在此一刻! 韩遂的兵卒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多一些,再加上若是让羌人骑兵真的跑起来,斐潜侧翼的弩兵虽然强劲,但没有任何阵地可以依靠,定然不可能撑上多久,若是马超指挥得当,未必不可一战…… 然而马超终究是没有这个机会,就在马超准备带队迎战的时候,在北方,甘风带着一队人马也出现在战场的边缘。几乎是没有任何停歇,从上邽击败了成公英之后,奔驰而来的征西骑兵,在抵达了战场之后,眼见如此情形,几乎二话不说,立刻呼啸着加入了战场当中,成为了压倒韩遂兵马的最后一根稻草! 第1209章 祁山之战的终话 若是说在西凉,虎豹什么的还是比较少见,但是狼群确实常有。在苍茫旷阔的西凉,人类只是占据了很小的地域,绝大多数的区域依旧是野外生物的,而西凉的狼群会在饥饿的时候袭击牧民的牛羊的事情也是屡见不鲜。 狼群一般不多,十几只也有,成百头的也有,但是大狼群一般不多。就算是只有十几只,甚至只有几只,当狼群冲进了牧民的羊群的时候,那敏捷的行动,凶狠的撕咬,往往会让几倍于狼的数量的牛羊群立刻慌乱的逃窜。 牛羊虽然也有角,平日里面也能看到用角在相互争斗,撞得吭吭作响,但是在饿狼面前,甚至身躯大上了数倍的牦牛也都是立刻转头就跑。 不一定能跑得过狼,但是只要跑得过别的牛羊就可以了。 韩遂久居西凉,见过狼群捕杀牛羊的场景多了,他一直以为自己才是狼,却没有想到今日发现,他其实是牛羊。 蒙恕等人咆哮着进攻后营的时候,韩遂觉得可以将其击败;等到斐潜敲响战鼓毅然进军的时候,韩遂心中想着自己应该可以撑得住;但是等到甘风呼喝着带着骑兵加入战团的时候,韩遂就彻底的傻眼了。 不仅是韩遂如此,就连他低下的兵卒都立刻意识到了他们陷入了被前后夹击的困境当中。阵型混乱不堪到了极点,就连用来阻拦一下甘风带领的骑兵的部队,一时之间都抽不出来,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擎着三色战旗的骑兵越来越近。 两百步,一百步,五十步! 韩遂甚至可以清楚的看见在三色战旗之下,挥舞着马槊的那个征西骑兵领头壮汉兴奋的神情。 在这样混乱得局面之下,原来奋力吹着号角的传令兵,此时此刻,也不知不觉的停了下来,呆呆的举着牛角号,不知所措的看着韩遂。 不得已,韩遂只能是下令往马超处汇合,因为毕竟马超那边才刚刚集结起一批骑兵队列,不管是要战亦或是要逃,都算是一种保障。 但是这一幕,刚好被斐潜等人在眼中…… “韩遂败了!韩遂逃了!” 在斐潜的授意之下,兵卒猛地高呼起来,一时之间喧哗声大起,尚在抵抗的韩遂兵卒惊闻,不由得回过头一看,结果真的看见代表了韩遂的中军旗帜,向外侧异动…… 随后,韩遂兵卒的最后一丝的抵抗气力,也消失殆尽了。 “停,快停下!” 韩遂见状大惊,从方才的慌乱情绪当中猛然清醒过来,他连忙拉住马,让亲卫大喊道:“将军大旗依然在此!” 但亡羊补牢已经晚了,开始溃逃的兵卒根本就不管不顾,依然像没头苍蝇般轰然一声炸开,乱跑乱窜,就像是被狼群猛地窜进了栅栏之内一样,完全没有任何的抵抗的想法,只想着自己先逃得性命。 “……” 韩遂呆呆得望着眼前的一切,似乎又回到了那斗大的流星横掠天际的那一夜。 中平二年,韩遂等人举着“诛杀宦官,清平朝堂”的口号进军三辅,汉灵帝接连派遣皇甫嵩、董卓都被韩遂等人击败,一时间声势浩大,天下震惊。但是就在韩遂等人认为即将胜利的时候,在年末的时候,突如其来的流星出现在夜空当中,许多人认为这是不祥之兆,结果军心涣散,一败涂地。 那时候,是十年之前,自己还年轻,还力壮,还有资本东山再起,而现在…… “天亡某也!” 韩遂仰天大呼,然后拔出战刀就想要自刎,却被左右亲卫牢牢抓住了胳膊。 “将军!将军!纵然体恤自身,也要想想金城的家小啊!” 左右亲卫一阵苦劝。 原本紧握的手渐渐松开了,韩遂垂下了头颅,沙哑的说道:“……卷起旗号……走,我们走!” 亲卫连忙问道:“将军,往哪走?” 是啊,往哪里走? 蒙氏战旗从西面而来,说明阳溪谷道不能走了,征西骑兵从北而来,说明木门道不能走了,南面又有斐潜步卒拦路,而且往下辩阳平关方向逃窜,对于要回到天水或是金城的韩遂来说,无疑是南辕北辙的行为,因此只剩下了一条路。 “往东!进山!弃马!翻过山去,走铁堂峡道!” 见韩遂拿了主意,众亲兵也就将心放下少许,立刻七手八脚的将代表着韩遂的战旗撤下,然后拨开乱窜的人群,簇拥着韩遂往东面的山地而去。 “少统领!将军……将军的战旗……” 正在竭力收拢着羌人骑兵的马超,闻声回头一看,脸色不由得一变,旋即忍不住破口大骂道:“这老匹夫!竟然只顾自己逃命!” 中军韩遂都逃了,这还有什么好打的? “少统领,我们怎么办?” “走!”马超四下一望,长枪指着东面,说道,“趁着征西注意力在老匹夫身上,我们冲过去,走铁堂峡道绕回去!” ……………………………… 在斐潜记忆当中的三国演义也好,三国游戏也罢,似乎走马擒将很容易,动不动用部队一堵,甚至在平原地区都可以一抓抓一大把的将领,从主公到偏将一个都不落下,但是在经历了几次战斗之后,斐潜才明白,想要抓捕将领,必须天时地利人和都在手中的时候才能做得到。 大战之时,人数到了一定程度,除非是永远像后世游戏一样,斜斜向下的45度视角,还可以用鼠标放大缩小选择观察角度,才可以比较清晰的发现战场上面的变化。 在实际当中,作为中军统帅的斐潜,只能凭借着战场之上的旗帜来大体上判断战斗走向,同时,一鼓作气这个词并不是只是用来表现在兵卒勇气方面上的,而是大多数的部队派遣出去的时候最好只发一道指令。若是要临时性的变阵和转向,对于普通兵卒来说要求非常的高,或许斐潜的那些老兵可以做得到,但是对于那些从汉中带来的郡兵而言,能完成一个就已经是不错了。 而且战场混乱,部队交错,每一个地方都在厮杀,每一个人都在大吼大叫,嘈杂的声量甚至让很多处于一线的兵卒根本听不见任何的新指令,因此就算是斐潜能够看见韩遂和马超的异动,想要及时将命令传达到前面,让兵卒调整围追堵截,也根本不可能做得到。 更何况当下战场之上,人员交错,四面八方都有韩遂的兵卒在逃窜,就像是骤然迸发出成百上千的影分身一样,想要在这些乱窜的人群当中辨别出哪一些才是韩遂的真身,谈何容易。 因此斐潜对待抓捕敌方将领这个事情,向来就是比较佛系一些,随缘就好,说不定那一列队伍正好撞见了逃亡的将领,或许就可以将其或捕或杀了。 不过当战场的尘埃渐渐落下的时候,斐潜意外的发现,还真的抓到了一名韩遂方的将领…… 不是韩遂。 也不是马超。 而是庞德…… 这个倒霉的孩子,因为磕到了脑袋,一时间昏迷不醒,结果刚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成为了阶下囚。 “庞德,庞令明?” 斐潜看着捆绑在地的庞德问道。 演义当中,这可是可以和关羽大战三百回合的武将啊…… 庞德脸很方正,颚骨较高,面有短须,从两鬓一直连到下巴上,眼睛细长,单眼皮,就像是一条线一般,是典型的西北汉人的模样。身形壮硕,手臂粗壮,一看就知道至少在气力方面肯定是不差。 就算是被捆绑在地,也带着些傲气,似乎是绳索太紧了一些,庞德不舒服的扭动了两下身躯,看了一眼斐潜,慢慢的点了点头,却不发一言。 “令明,令明……听闻韩文约之婿,为阎彦明……”斐潜忽然笑道,“……莫非仿效凉州三明耶?” 斐潜原本只是开玩笑一般,仅仅是为了缓和一些气氛,似得和庞德之间的氛围不至于太过于僵硬,就像是后世遇到个陌生人,然后将其名字往大明星的名号上面去靠一样,属于客套话而已,却没有想到庞德猛的抬头,睁大眼睛看着斐潜。 嗯,明白了。 “凉州三明啊……”斐潜抬起头,望向远方,缓缓的说道,“山西多猛士,三明俪凉踪。戎骖相纠结,胡尘扬河潼。豪杰献良策,亟遏羌嚣凶。文武志高远,将相见从容。如今名尤在,谷静山寂空。吾辈当弘意,四海会英雄。” 庞德缓缓的低下头,嘴角蠕动着,似乎在重复着斐潜的话语。 斐潜将目光落在庞德身上,说道:“令明,可愿降否?” 庞德低垂着脑袋,沉默着,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斐潜也静静的看着庞德,沉默片刻,挥了挥手,说道:“来人,松绑!将令明兵甲战马取来……令明自便就是,不送了!” 庞德瞪圆了眼睛,可惜原本就是一条线的眼睛再努力睁大也睁不开多少,顶多就是从一条线变成了三四条线一样,直至斐潜的两名亲卫上前将其身上的绳索解下了,依旧有些不敢相信。 “传令下去,不得阻拦!”斐潜笑着,挥挥手,表示庞德可以离去了,“回去告诉你家将军,某无意相争,乃不得已而为之,望你家将军上承天意,下体民心,早些休兵……” 庞德倒退走了两步,见斐潜真的没有什么其他的举动,是要放他回去,下意识的转身就要走,但是走了几步之后,便又转身朝着斐潜恭敬的一拜,旋即起身,取过了一旁的战马缰绳,翻身上马,又再次朝着斐潜拱拱手,方拨马向北而去。 李儒站在一侧,望着庞德拍马而去的背影,说道:“将军此举,上上之选也。” “哦?”斐潜看了李儒一眼,说道,“某仅惜才而已……” 李儒大笑,点头道:“自然,自然,将军惜才!” 斐潜也知道自己的举动真正的含义,瞒不过李儒,随之也笑了出来,摇了摇头,说道:“来人,传令下去,打扫战场,进军祁山!” ……………………………… 铁堂峡。 顾名思义,铁堂峡,峡壁峭立,岩如黑铁,空谷一线,壁立千仞。 峡谷下方滚滚的河水湍流而过,人员只能是在峡谷侧翼上的羊肠小道当中蜿蜒前行,往来极其不便。 韩遂和马超,在混乱得局势之下,或许是心意相通,或许就是当时最好的选择,下意识的便走了一条相同的道路,然后遇到了一起。 五十步也不笑百步,既然都是逃亡了,争论谁跑得快,谁先跑也没有任何的意义,两个人便合兵在一起,垂头丧气的往前走。 “哈哈哈……” 走到铁堂峡谷的时候,望着两边的峭壁,韩遂突然大笑起来。 马超瞄了一眼韩遂,依旧沉着脸,根本就没有一点兴趣去问韩遂为何发笑,为了抄近路,翻阅山梁,马超和韩遂一样,都是弃马进山,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肚子饿得咕咕乱叫,只想着等下找个地方生火,猎些走兽什么的来吃,哪有什么闲工夫去凑趣询问。 韩遂笑了一阵,也没有等人发问,而是说道:“终日打雁,未未曾想今日被雁啄了眼!待某回到金城,重整旧部,再来和征西做过一场!” 马超默然,没有应和。他明白韩遂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鼓舞一下败军的士气,在这样的一个时刻,尤为重要。 一个人,不可能一生都不犯错,不失败,作为上位者,也是同样的会犯错,会失败,但问题是当犯错失败的时候,是一蹶不振还是从头再来,这往往是其命运的转折点。 韩遂作为一军的统领,之前战役的指挥是不是有问题另说,若是当下不表现出一些雄心,展示出些自信,表示自己还有些本钱,万一那些跟着一同败退的手下,觉得跟着韩遂没有了前途怎么办? 因此,越是穷途末路,便越要表现得大气,似乎之前的战役就是小游戏,胜负不过谈笑间,便是上位者最为基础的一项技能。 “哈哈哈……”韩遂依旧指点着,说道,“征西虽会用兵,但是不明地利!如此险地,若是埋伏些兵卒,吾等便上天无门矣!” 韩遂的话音刚落,顿时有一人大笑,笑声比韩遂还大,在山峡之间震荡…… 第1210 笑也容易笑出事情 “韩将军果然见解不凡!”只见贾诩在山上露出身影,站在一杆三色旗帜之下,朗声大笑着,然后将手一摆,“来人,将好礼送上!” 贾诩话音刚落,就有不少兵卒从山坡上将些擂木滚石从山顶上投掷而下,甚至还有人点燃了些半人多高的大草球,然后猛地将其推下! 滚石檑木在铁堂峡黑色的山体上蹦跳着,呼啸而下! 正在铁堂峡内蜿蜒行进的韩遂等人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的反应,顿时就不少兵卒被滚石檑木砸中,顿时骨断筋折,血肉模糊。 蹦蹦跳跳的草球在半空当中变成一个硕大的火球,带着熊熊烈焰跳跃而下,有几个或许是在山体之间碰撞松了,或许是火焰烧断了用来捆绑的麻绳,燃烧的枝条在空中四散,如同火雨一般笼罩在韩遂兵卒上空! “快撤!” 韩遂在第一时间掉头就跑,甚至将一名挡着他道路的兵卒直接用手推开!那名兵卒脚步不稳,顿时从羊肠小道上失足跌下,落入山涧当中,眼见是活不成了。 韩遂算是跑得快的了,而马超则是更快。在贾诩笑声刚起,话还没有说完的时候,马超一仰头看了一眼,立刻二话不说掉头就跑…… 谁继续往前冲,谁就是傻子。 既然贾诩在这里现身,在加上铁堂峡的地形韩遂和马超都是很清楚,往前刚好有个山体的落差,需要翻过岩层才可以继续前进,征西兵卒定然在岩层之上严阵以待,掉头跑还有一线生机,继续向前就是一个死字! 但是贾诩显然也是知道这一点,重点便是用草球点燃拥堵韩遂和马超的逃脱之路,只不过因为铁堂峡道并非一般的干燥无水的山道,而是在谷中有山涧川流而过,所以并不容易用火拥塞道路。 但是陆续退下的燃烧的大草球毕竟还是取得了一定的效果,虽然大多数的草球都会蹦跳的落到山涧当中去,但是散落的火焰还是点燃了羊肠小道上面的一些灌木和草丛,在火焰面前,纵然明知道冲过去或许就有生路,但是大多数人下意识的就停下了脚步,不愿意忍受火焰灼烧的痛苦。 一时间原本就有些拥堵的小道,顿时就停滞下来,兵卒挤压在了一处。 “冲!冲过去!”马超正在嘶声力竭的喊道,敦促兵卒跑动起来,不要堵在路上,眼角余光却见一个燃烧的草球冲山上砸落,冲着自己凌空砸而来! 生死关头,马超多年的技艺终究是爆发出来,长枪一挺,一刺一挑,竟然将火球挑飞,免去了立毙当场,只是被落下的细碎火苗点燃了衣袍。 刚刚从鬼门关爬出来的马超,一把扯下了被点燃的外袍,再也顾不得其他,咆哮着“挡路者死”,然后抡起长枪,将拥堵在逃脱路线上的几名兵卒全数击下了山涧。 伴随兵卒跌落的惨叫声,在前方面对火焰畏手畏脚的韩遂兵卒,终是发了一声喊,然后不管不顾的挥舞着刀枪,企图用这样的动作来砍开火焰,往前猛冲! “放箭!” 贾诩扬声下令。 和韩遂马超一样,贾诩对于陇西的地形也自然是了如指掌。 在贾诩看来,既然蒙氏同意出兵,再加上甘风带着骑兵,三方夹击之下,韩遂等人定然落败,而韩遂等人的唯一的逃亡路线,便是不便于骑兵行走的铁堂峡道。 很简单的推理,木门道虽然可以通骑兵,但是甘风统领着大部征西骑兵也从这里而下,韩遂等人大败之下,又怎么能和征西骑兵相抗衡? 因此,贾诩便在这里,带了两百的兵卒,真的便等到了韩遂马超败退的部队。 虽然征西兵卒带的大部分都是骑弓,比不上步卒长弓的力度,但是居高而下,射程和杀伤力倒也没有衰减多少,再加上因为后路火焰阻拦,拥堵在一起的韩遂兵卒简直就是最好的靶子,顿时就有不少人被射中,惨叫着立毙当场,又或是落入了涧水当中。 不得不说,年轻人体力和反应能力都是位于巅峰状态,马超将长枪轮开,前窜后跳,甚至有时候会用长枪借你,斜斜着踩踏着倾斜的山体往前翻腾,使得很多箭矢都射空了,就连砸下的滚石和檑木,也被其一一躲过,眼见着就要逃脱生天的时候,忽然听到落在后方的一声惨叫,“孟起!贤侄!救我,救我!” 韩遂毕竟是是年岁大了,这么多年在西凉风风雨雨,不管是体力还是耐力,都比不上年轻人,再加上又是征西兵卒着重关注,纵然有亲卫舍命维护,但是依旧举步维艰。 随着亲卫一个个倒下,遮蔽韩遂的保护网终于是露出了破绽! 一只箭矢穿透了人墙的缝隙,扎在了韩遂的大腿之上,虽然箭杆被肌肉卡住,血液喷涌的并不是很多,一根箭杆卡在大腿上,每迈出一步疼得全身都仿佛要痉挛起来! 眼看亲卫所剩不多,自己又身负箭伤,韩遂很自然的就大声的向马超寻求援助…… 听到了韩遂的呼救,马超下意识的稍停了一下脚步,回头而望。 “贤侄!贤侄!救我!” 韩遂一边在亲卫的搀扶下往前跳动,一边喊道。 一块滚石呼啸而下,跳跃着撞在马超和韩遂之间的一名逃亡的兵卒头上! 这名兵卒的头颅,就像是一个落在水泥地面上的西瓜一样,迅速变扁,旋即炸裂开来,脑浆和血液混合在一起喷溅而出! 夺走生命的滚石心满意足的落入山涧,而无头的尸首则是不甘心的摇晃了两下,才翻到滚落。 马超脚步不由得一顿。 “贤侄!救,救我!” 韩遂伸手大呼。 马超扭过头去,起初步伐还小,但是很快就加快了速度,再也不看韩遂一眼,甚至用长枪拨打着挡路的兵卒,一路狂奔而去…… 韩遂望着马超转眼之间消失在山道上,心头不由得涌起一阵悲凉,看着身边越来越少的亲卫,长长叹息一声,艰难的说道:“……投降,投降……向山上喊话,我们……投降……” ……………………………… 斐潜一行打扫完战场,逶迤向北,直指祁山韩遂旧寨。原本韩遂在祁山之处,西汉水北岸,立有营寨,安排了些留守人员,但是得知韩遂兵败,斐潜带着兵马赶来,也不敢驻留抵挡,便纷纷逃离。 斐潜领兵到了此处,占据了韩遂原本的营寨,分派布防之后,也才算是告了一个段落。在后面落下的辎重自然会慢慢的送来,但是在走在前面的兵卒也是要吃饭的,而当下,自然没有什么其他东西,只有少数几只羌人没来得及带走的羊,还有大量死在战场之上的战马…… 一块没有盐的生马肉用来烤,至于剩下的骨头什么的便直接放入瓦罐或是釜中烹煮。一时间在西汉水北岸,就生起不少篝火,兵卒们忙碌起来。 说实在话,就算是后世精心少筛选过品种,经过人工培育的猪牛羊肉,若是一点调料都不放,就是白水煮红肉,甚至连些盐都少得可怜,当那些夹在肉纤维当中的血沫伴随着沸腾的水泡在一同漂浮在表面的时候,浓厚的血腥味跟着蒸汽一同散开,这样野蛮粗暴的食用方式,足以让大多数人望之却步了。 幸好,在斐潜这里,至少可以要求兵卒在烹煮的时候撇去血沫,然后放些桂枝花椒。桂枝倒是常见,但是花椒却是斐潜攻下汉中之后,在张鲁的府衙之内搜罗而来的,“有飶其香,邦家之光。有椒其馨,胡考之宁”,价值不菲,甚至可比黄金。 当然,放些桂枝和花椒,自然是属于斐潜和统军将领等人的专享,至于其余兵卒么,有口肉吃,有热汤喝就算是不错了,这年头,根本不可能有什么人人平等的说法,特殊化是应该的,斐潜和大头兵吃一样的饭菜,一两顿没有问题,要是天天这么吃,别说其余将领了,恐怕兵卒都开始惶恐起来…… 征西将军是不是没有家底了?竟然天天和我们吃一样的?再者若是斐潜天天吃的都和大头兵一样,那么又让手下将领谋士何去何从? 但是在行军途中,因为环境所限,也不可能有多少特殊的地方,因此在炖煮的时候额外加一些佐料什么的,也就成为了汉代将军统领彰显身份和地位的一种方式。不仅是汉代,就连秦朝的时候,有爵位的兵卒都能多分些酱料来下饭呢…… 如此一来,在当下军旅之中,也刚好有佐料这样一个平衡的点,可以既体现阶级的差距,又不会导致普通的兵卒觉得斐潜等人过于奢靡。至于那些习惯了穷苦的兵卒来说,别说马肉了,连老鼠肉吃得都是甘之若饴。 蒙氏带来了三百人,破阵当中折损了三四十人,又留下了二十人在后方收拾善后,因此现在只有两百余人,跟着蒙恕,此时也在西汉水边,升起了篝火,烤肉炖汤。 虽然蒙恕和斐潜见了面,但是一则在战场之上,也不方便叙说些什么,二则蒙恕代表的也不仅仅是其个人,一时半会也必然无法全数说得清楚,因此不管是蒙恕,还是斐潜,都等着找个时间再次会面详谈,故而蒙恕也就不怎么说话。 除了蒙氏之外,内五氏君长,牼,也带着些氐人随着斐潜一起到了祁山。虽然这个牼说的是答谢斐潜赠马之情,特地前来助阵,其实在斐潜看来更像是捡便宜的,反正那些氐人虽然没有一同上阵,但是捡取那些韩遂兵卒掉落的兵刃甲胄什么的倒是毫不客气,一人抱了一大捆…… 就连牼自己,都换了一件不知道从那个尸首上剥下来的札甲,带着些破损和血迹。不过看起来牼毫不在意,甚至还有些欢喜,有时候还不由自主的伸手摸摸。 而蒙恕则是穿了一件两档铠,把披膊给卸了,也没有戴头盔或是皮帽,露着用发簪扎起来的发髻,挽着衣袖,左手按着长剑,右手抄着一块带着些血色的大腿骨埋头大嚼。 众人也都是围坐一处,饥肠辘辘,一时之间也根本没有兴趣说什么话,各自都是低着头扯着肉。 马肉的纤维很硬,比牛肉还要更硬些,并且脂肪较少,烤制之后更是坚韧,要是没有一个好牙口,吃起来真的不是那么容易。 比起烤的有些发硬的烤马肉来说,加了些佐料的肉汤更受欢迎,内五氏君长已经接连喝了两碗了,还在示意要加汤…… 斐潜坐在马扎上,扭了扭屁股,有些硌得慌。因为现在还穿着戎装,屁股下面垫着战裙,铁片什么的膈应得很,自然坐着不怎么舒服,但是至少比起跪坐来说好了许多。 酒水也上了一些,不过量不大,就只有一坛,一人分得两三碗,意思意思也就是了。 喝过一轮酒,多少填下了些肉垫底,这才有心思放到了吃食外面来,内五氏君长牼毕竟还是氐人,性格还是直了一些,看着斐潜问道道:“这个……敢问将军,是否进军取凉州?” 话音落下,众人也都默默的放下了手中的食物,一同将目光汇集到了斐潜这里。 这话问的,真是毛糙得很。 不过难怪,毕竟是氐人么。 “此间非某进凉州,乃凉州迫某也。”斐潜淡然一笑,说道,“……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此战,实非某所愿。” 内五氏君长牼点了点头,或许是没听明白,或许是觉得斐潜的态度并不明朗,便又说道:“那么,将军下一步……要和西凉诸部交战么?” 斐潜说道:“若是跋扈桀骜,祸害地方之辈,某身负皇恩,自当责无旁贷,征逆讨贼,平靖地方。不过,西凉诸部,守土靖疆,尚无异动,某自然不可仅凭私欲,屠戮同僚……内五氏君长,可是欲诉西凉诸部之罪?” 斐潜笑呵呵的说着,捡一些站在高处的话语来说,反正都是些轱辘话,不管是谁都挑不出什么问题来。 李儒虽然没有露出脸庞,但是缓缓捋胡须的动作显然也展示出一些对于斐潜的话语的赞许之意。 内五氏君长见问不出什么来,或许也是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不由得尴尬的笑了笑,抚胸说道:“没有,没有,我只是好奇……失礼了,失礼了……” 斐潜笑笑,也没有继续说些什么。西凉诸部自然要搞,但是各个击破才是正途,那个傻蛋会摆明了车马会公开说要全歼西凉诸部,然后刺激得西凉诸部群起而抗争啊? 自然是要将自己摆的高高的,然后慢慢的在其中找些破绽,才是上策。只会一味打打杀杀,兵卒又怎么能经得起多少消耗? “诸位!军旅之中,多有不周!待至上邽,某再好好招待各位,论功行赏!届时不醉不休!”斐潜举起酒碗团团一礼,向在座的各位敬酒。 众人也纷纷举起碗以应。 一时间氛围热烈。 斐潜才将空碗放下,却看到一名兵卒从外奔来,拜倒在前:“报!启禀将军!贾诩贾使君,已于铁堂峡道,虏获韩遂韩文约!” 第1211章 西凉也是要合作的 韩遂是包着伤腿来的,葛布上还有些血迹渗透出来,除了甲胄,披着战袍,披头散发,蓬头垢面,凄惨无比,就像是被凌辱了许久的弱女子,粗粗一看,确实颇有些可怜,但是要是注意观察,在零散的头发下面遮盖着的眼睛,偶尔还是会露出些属于枭雄的锐利神色。 斐潜坐在上首。 韩遂坐于下方。 没有让韩遂五花大绑,跪于堂下,已经是很给韩遂面子,不过,斐潜也没有必要这样做就是了。汉代怎么说还是有一些春秋遗风,很多时候还讲究一些你来我往,没有完全进入相互比烂的时间段。 特别在三国初期,相互依托妻子的事情也常见,不仅仅是刘跑跑一个人,像曹翻墙也同样做过,同时也还有一个典型的特征,在三国初期,武将对决也比较常见,或许初期战役大多数都是在北方的缘故,比较崇尚个人英雄主义的山西人和冀北人,领兵突袭本阵的描写也屡见不鲜。 因此说起来,三国前期比较精彩,英雄主义色彩比较浓厚,纵然也有罗老头子的妙笔生花的因素,但是整体来说相对比较明亮一些。 反倒是到了三国末期,色彩就暗淡了许多,统军的将领更多的比较偏向于庙算,不再上阵厮杀,从比拼个人到了比拼团队,从比较武力到了比较财力,也就自然没有什么特别精彩的片段了。邓艾要不是偷渡成功,说不准罗老头子到了后面都没啥好写了,毕竟之前三英战吕布嘁哩喀嚓多热闹,越到后面越冷清…… 斐潜有些神游天外,韩遂却有些惙惙不安。 韩遂投降,其实也并非只是临死之前的病急乱投医,也是有些策略,他在赌自己活着比死去对于斐潜更有利,当然,这个选择权依旧在斐潜手中,万一面前的这个小年轻没想明白,一冲动…… 投降免死。 这可不仅仅是说说而已,而是真的需要这样做。 就连后世抗战时期,那时真是国恨家仇,但是若是有东洋鬼子投降,那真是也要如同神像一样供起来,就连部队首长都没有配给的细面精粮,也先保住东洋鬼子。 很简单的道理,投降了,结果还给杀了,这以后谁还会投降? “早闻文约大名,未曾想今日得见。”斐潜虽然年龄比韩遂小了不少,按照正常来说要称将军,或是文约公什么的,但是当下一则韩遂为阶下囚,二则斐潜的官职其实说起来也不差,故而直称其字,也就是了。 韩遂默然片刻,低头说道:“征西将军果然英姿勃发,遂佩服不已。”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又何苦说什么硬气的话语,老狐狸韩遂自然不可能做出些中二的举动,无故去招惹斐潜的怒火。 “文约当世人杰,深得西凉之望,初据陇坻,谦恭下士,豪杰归之,刑政修举,兵甲富盛,大有贤将之风,进阶三槐有望,然乘李郭之乱,拥众入关,屠戮贪暴,不改盗贼……”斐潜看着韩遂,没有戟指而骂,也没有之前的咄咄逼人,反倒是语气平顺,就像是闲暇聊天一般的说道,“……昔日朝廷拜将军,赐金帛,不亦厚乎?自当靖土以报天恩,保得西凉太平,文约却兴兵刀,伐同僚,驱流民,如此作为,岂不为人所不齿?莫非文约欲为隗乎?” 语气平缓,不代表内容也简单,不管韩遂是要做什么,斐潜都先往他的头上扣个帽子再说。 隗,就是隗嚣。 隗嚣出身陇右大族,青年时代在州郡为官,以知书通经而闻名陇右,严格说起来比韩遂都强了不少,至少家势比韩遂强很多。后来因为王莽新政,隗嚣便起兵反王,成了割据一方的势力。 后来王莽失败,隗嚣就名义上投降了刘秀,但是实际还想着割据一方做老大,刘秀原本还比较敬重隗嚣,但是隗嚣三番两次的阳奉阴违,最终导致了刘秀下定决心要铲灭隗嚣。刘秀毕竟是所谓的天命之人,最终原本跟着隗嚣的大将十三人,一十六个属县,十多万士众,都不战而降,隗嚣隗氏一族,最终便在陇右这个地盘上消失了。 韩遂苦笑道:“征西将军所言甚是,遂深愧之。遂居于凉久矣,于羌胡间纠缠,得朝廷恩赐,心愿已足,安敢得陇望蜀耶?更何来效隗之说?与将军相争,不过是马寿成于遂友厚,自寿成逝后,孟起承其兵马,多有言征西将军欲谋陇西,夺遂兵马,遂不知真假,适将军北进下辩,故而遂方起兵以御。如今思来,定是孟起谗言,假将军之名,行挑拨之事耳。还望将军明察。” 斐潜心中哈的笑了一声。 这不是瞎扯淡么? 若韩遂自己没有点想法,光马超一个人想有个屁用? 不过韩遂句句言辞听起来似乎都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实际上“居凉久,于羌胡间纠缠”是表示韩遂自己在羌人当中具备很高的声望,吃的牛羊肉比你吃的多,是老前辈了,多少要给些面子的;而“得陇望蜀”则是反过来在讲斐潜刚刚进军了关中,又进军汉中,接着搞川蜀,然后又来陇右,再接着后面的话语,也就等于是说,按照正常的思维,当下的局面下,斐潜就已经是“谋陇西,夺兵马”了,还说有脸什么兴兵刀伐同僚? 斐潜盯着韩遂,一字一顿的说道:“昔日帝于雒阳,董氏跋扈,后于长安,李郭乱政,皆为西凉之故,虽说天子如今归洛,气象一新,然陇右又聚兵马,安知为窦也,为隗也?某讨汉中,乃承天子之谕,且张氏假借道名,屠戮使君,堰断往来,祸害地方,罪有应得。不知文约以为然否?” 别扯东扯西的,还倒打一耙怎么的,不管怎么说,你韩遂虽然也算是一方豪杰,但是不是真的忠心汉室,是不是朝廷肱骨,你心里自然清楚。 董卓进京搞破坏,是带的西凉兵吧? 李郭二人在长安折腾,手下也是西凉兵吧? 你说你现在带着手头上的这些兵马,进军三辅什么的,说是要匡扶社稷,保境安民,这谁信啊? 反过来,不管是在并州,还是在关中,或是进军汉中,至少这征西旗下,都有正儿八经的理由的,不是在清除贼匪,就是在抵御外敌,亦或是清剿像张鲁这样断绝和中央往来,明显是要割据地方的。 征西旗下,杀的都是罪有应得之辈,所以别拿我来说事! 韩遂没想到斐潜如此不客气,一针见血的指出了其中的关键,脸色当即就变了。他在西凉盛誉多年,平日里也都是被其他人捧着的角色,自然是认为自己没有什么过错,如今被斐潜一阵抢白,却又找不出任何的话语来反驳,一口闷气憋在胸口,难受至极。 韩遂原本多少算是喜怒不形于色的老狐狸,但是任何人的心理承受能力都有一个限额,终有一定的量,当突破了这个量的时候,心中的难受程度甚至比一般的还要更厉害。更何况之前韩遂也是改过名的,说明其实他多少还是要些颜面的,不是完全没脸没皮的人,更做不来随意瞎扯,因此当下想要反驳却找不出什么词语,只好低下头去,借乱糟糟的头发遮一遮有些发胀的面皮。 一时之间,两人都沉默下来。 斐潜看着韩遂,多少也有了些计算,并且也知道,韩遂这个家伙未必是真心投降,而且就算是投降了,能让他去干什么? 带队伍? 保不准就和刘备一样,转眼就拐跑了。 治理民政? 就他那一把刷子,能不能将墙面糊光亮都两说。 就算是将其软禁起来,也还要耗费人手耗费钱粮…… 这年头,佛教还不兴盛,要不然就可以把他往那个寺庙当中一塞,派个十八罗汉什么的,天天念叨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什么的,保不准也算是个不错的办法。 “文约有伤在身,不妨先行调养,其余之事……”斐潜笑着说道,缓和些氛围,“待伤好再说罢……来人,请韩将军好生歇息……” 韩遂勉力站了起来,朝着斐潜略行一礼,便跟着斐潜的兵卒退下了。 一旁李儒从帐后转了出来,朝着斐潜拱拱手,说道:“将军,此人留着也是个祸患……不过若是吾等杀之,难免坏了声名,不如……” 李儒向前一步,低声说了几句。 斐潜哈哈一笑,说道:“文优此策,甚合某意!便如此罢,依计行之!” ……………………………… 马超真是命大,仗着熟悉地形,死命奔出了铁堂峡道之后,竟然一路收拢些走散的羌人骑兵,逃到了天水之后,居然也凑了八九百的兵马。 位于天水的西凉诸部被接二连三的战况,打击得都有些木然了。 原先成公英败落,许多人还认为是属于正常范围,当然谁都梦想自己一生当中百战百胜,但是真要遇到打不赢的战,先行避退锋芒也是在正确不过的举动,所以也并没有将征西将军的部队摆放在多么强大的位置上。 但是随着成公英第二次被杀得败退,在加上马超狼狈逃回,西凉诸部也就都是惊骇异常,心中这才将征西将军斐潜真正的视为劲敌。 韩遂加上马超都败落了,这还怎么打? 自己有多少能耐,多少分量,能混到今天这个地位的,基本上都不是什么傻子,自然心中清楚,因此原先兵发两路,一路往东,一路向南的计划立刻就被否决了。 “各位叔伯!”马超站在众人当中,满面是泪,双手供着团团一拜,“韩叔父生死未知,我等岂能在此袖手旁观?理应速速发兵救援才是!” 马超这一次,哭倒是是真哭,眼泪也不假,不是临时点的水滴又或是口水什么的,真是伤心,不过这个伤心倒不是为了韩遂,而是为了马铁…… 马铁伤势未愈,原本是留在韩遂营中治疗的,但是一直没有康复,现在韩遂兵败,马铁又是时常昏迷状态,保不准已经是丧命于乱兵当中。 这笔账自然要算在征西将军斐潜的头上。 原本西凉五马,马腾,马超,马岱,马休,马铁,结果现在孤零零只剩下了马超他自己一人,这一份悲怆的心情,自然刺激得马超泪如雨下。 “这个……马家贤侄……”程银干咳一声,他和韩遂马腾的关系都还不错,因此见到马超哭得眼泪哗哗直落,心中也难免有些过意不去,说道,“救,自然是要救!肯定要救!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是万一那个什么,我们也要替韩大哥复仇!但是,这个,总是要有些章程,总不能乱纷纷一拥而上吧?” 段煨点头说道:“征西如今气势正旺,并且又是合兵一处,兵甲锐利……还需谨慎啊,要是我等再次落败,这……” “各位叔伯……” 马超刚准备说些什么,却看见有几名兵卒捧着一件盔甲便冲了过来,噗通一声拜倒在地,惊慌的说道:“……各,各位……各位将军,巡骑在三十里外遇得了征西斥候,然后……然后征西斥候遗下此甲,说是……说是要送呈给位将军……” 马超定睛细看,嘴角向上一翘,旋即立刻捂住脸庞,大叫一声痛煞我也,往后便倒。 从铁堂峡逃亡以来,马超心中都有点忐忑,虽然说大难临头各自飞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在汉代这种行为肯定是会被人唾弃的,搞不好要背一辈子的黑锅,当下见到了韩遂破烂血污的铠甲,顿时心中落下一块大石,为了不被其他人看出破绽来,干脆装作晕倒了事。 西凉诸将看见了韩遂这套铠甲,也是纷纷色变。 兵刃甲胄,就像是后世武侠小说当中什么刀在人在刀亡人亡一样,轻易不会抛弃离身的,因此当韩遂的这身铠甲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多半就意味着韩遂已经凶多吉少了。 “……报仇!报仇!”马超原本就没有真正昏迷,自然一叫就醒了,七情上脸的咬着牙吼道,“报仇!各位叔伯,此仇不报,多年情谊何在?!西凉颜面何存?!我们要报仇!报仇!” 西凉诸部统领,听得此言,不免有些神色各异起来…… 第1212章 是非谁能说清 虽然马超直吼着要报仇,但是众人明显还没有从事件当中缓过气来,一时之间也没有什么好提案,便也就暂且散了场,先回到自己的小团队当中去拿出一个统一的意见之后,才方便一起坐下来商讨。 因此,西凉诸部纷纷喊了些口号,比如像是韩遂领导了西凉的命运,是实现西凉的梦和理想的人,是指引道路的伟大先行者云云,表示除了韩遂,西凉人便谁都不需要,西凉只认识韩遂,只支持伟大的韩遂同志,永远拥护爱戴韩遂同志…… 反正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西凉诸部基本上也和马超一样,认为韩遂凶多吉少,基本凉凉,因此给一个死人最好的礼物,便是不断的在这个死去的人头加上虚名,然后静悄悄的将其留下的财物拿到手里。 西凉诸部是这样想的,马超自然更是这么做的,在第一时间,马超就找到了庞德。 庞德和马超基本上来说就是前后脚。 庞德稍微早了些,但是还没等庞德说些什么,马超一行的踪迹就被发现了,西凉诸部的注意力就全部集中到了马超身上,自然就就将庞德遗忘到了一旁。 在西凉诸部统领的心中,马超和韩遂是在一起的,庞德知道的信息,马超也同样的清楚,而且作为统领级别的人物,马超甚至应该知道一些庞德不清楚的事情,既然如此,又何必重复询问了解呢? “令明……”马超坐在了庞德身侧,转头盯着庞德的神色,说道,“之前大战当中,混乱无比,某也来不及回营照料……不知道令明可有见到铁弟……” 庞德眼睛盯着地面,缓缓的摇了摇头说道:“……昔时营中大乱,某于昏沉中惊醒……火光四处,兵卒乱突,已是毫无建制……某幸得急奔夺路而出,却不曾见到铁少统领……” 人总是下意识的会回避一些麻烦的,尤其是当自身意识到是属于麻烦的事情之后。 一开始的时候,庞德也曾经想过,将他在斐潜营地之类的遭遇如实讲述出来,但是后来一是西凉诸将没有问,二来马超又回来了,三又加上后续韩遂盔甲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的事情之后,庞德似乎也察觉了些事情的诡异,但又不好说,而且也说不太清楚,所以干脆就将自己被俘虏的一段经历给隐瞒了下来。 马超略微皱皱眉,他和庞德相互之间原本就很熟悉,也算是交好的朋友,庞德的习惯什么的马超自然也是清楚,见到了庞德不敢和其对视,这心中就多少有了一些不怎么好的猜测…… “令明!”马超忽然抓住了庞德的胳膊,再一次确认道,“确定没有见过铁弟?!” 庞德抬起了头,看着马超,说道:“某确实没有见到。” 马超盯着庞德片刻,松开了手,低下了头,说道:“抱歉……令明,某只是……”在这个问题上,马超察觉得出来,庞德的眼神很正,没有任何的回避。嗯,或许方才庞德的神情,只是觉得没能救马铁,而有些愧疚吧…… 在当时的情况下,马超自己都没有能力去救马铁,也就根本谈不上去指责庞德没有救援了。 两个人沉默了片刻。 “某欲回金城……”马超打破了沉寂,说道,“令明可愿助某一臂之力?” “金城?”庞德看着马超。 马超点点头说道:“叔父身陨,此仇不报,愧对叔父照顾提携之恩,而诸位统领各怀心思,迟疑不进,你我势单力薄,唯有回归金城,召集叔父旧部,方可报仇雪恨。” 庞德迟疑了一下说道:“少统领,彦明当下守御金城……” 马超看着地面,缓缓的说道:“令明,你是知道的,叔父虽有一子,身体虚弱,故而军中之事,多托付于阎彦明,但是……叔父走的急切,也未曾留下只言片语,若是你我不回去帮望兄……” 韩望。 韩遂之子。 不知道时不时因为那一段时间刚好韩遂都在颠沛流离,或者是因为韩望的母亲不是羌女,因此生下来就体弱多病,虽然后天多方调养,但是先天不足,实在是上不了战阵,而韩遂接下来又是生的女儿,因此不得不让阎行这个女婿带领兵马。 庞德明白马超的意思。从某个方面来说,马超的说法也是没有错,阎行虽然是韩遂的女婿,但是毕竟还是阎家的人,韩遂一死,韩望无能继承家业,自然会被阎行一股脑的全数卷走,这一点毫无疑问,而且从汉代习俗上来讲,阎行继承韩遂家业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只要阎行表示一下,说让自己的某个孩子姓韩,将来韩遂的家业过继给他,那么就算是韩遂的家族之人,多半也会同意了。 马超对于庞德很熟悉,但是庞德也对于马超同样熟悉。马超说的言辞虽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庞德心中却升起了一丝疑惑…… “那么,少统领的意思?”庞德问道。 马超说道:“成公将军和诸位西凉统领在此,你我速回金城,替望兄稳定局面,然后带着彦明兄一同回来,和征西小贼一决胜负!” 庞德沉吟了片刻,点头同意。 马超大喜,拍了拍庞德的肩膀,说道:“令明收拾一下,你我即刻动身!”说完,马超便先走了。 庞德默默的回到自己帐篷之内,刚刚从木架上取下铠甲,心中却是一动,然后脚步刚刚往外走了两步,却停了下来,仰着头想着些什么,最后长长的叹息一声,便又反身取了兵刃,撩开帐篷门帘,走了出去。 帐篷之外,马超带着几名羌人骑兵已经在远处等候,见了庞德出来,便挥手示意。 庞德点了点头,将马具系紧,然后将铠甲兵刃都放在马背之上,随后翻身上马,跟着马超往西而去…… ……………………………… 上邽城。 上邽并不大,只是天水郡之下的一个县城,原名清水县。商周时期,清水为邽戎、绵诸戎居住地。在西周孝王时,嬴姓部落首领非子因养马有功,封为王室附庸,封邑在便是在清水,因此这个城墙的历史,也算是有些年头了。 随后因为政治文化经济的东移,上邽这里也没有得到什么倾斜,更不用说扒掉原有旧城墙然后重建扩大了,就这样将就着用着,一直到了现在。 城墙之上脱漏的青砖斑斑点点,有些城垛已经垮塌了,还没有来得及修缮,露出原本属于墙体内部的黄土。 上邽自从汉灵帝羌乱的时期开始,也没有了具体朝廷指派的县令,一直便是天水赵氏代为统管,假县长姓赵名昂,字伟章,见斐潜带着兵卒而至,便捧了册绶在城外恭迎。 斐潜笑笑,也没有计较赵昂的小心思,便顺手取了册绶,然后反手又递还给了赵昂。 赵昂自然不胜欢喜,连忙安排牛羊酒水等等物资酬军不提。 斐潜要上邽这种飞地,根本毫无意义。驻军多了,上邽一个是穷一个是小,根本施展不开,不驻军,那么取了册绶又有什么意思? 因此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在手上转过这么一圈,就等于是给赵昂做了个注脚,从此赵昂就可以拿掉头上的这个“假”字,堂而皇之的成为真正上邽的县令。 只要征西斐潜不倒台,那么赵昂就多了个护身符,多少算是斐潜的门生故吏了,大概就差不多是这样的意思。 有了新鲜的牛酒,斐潜自然不用再啃马肉了,便在大帐之内,让人取了炉子木炭,又用些铁丝,做成铁签,便可以烧烤了。 烤制食物来吃,自从上古就有的,但是烧烤的方式却一直都在变化。 “炙”字的出现,形象的画出了烧烤的美味,就是取肉在火上烤,而“脍炙人口”就是形容人的文章像烤肉一样,根本让人一口接着一口,停不下来! “有兔斯首,炮之燔之。君子有酒,酌言献之。”春秋战国时期的人们已经知道,光烤野兔已经落伍啦,必须要配上酒才够味。 到了汉代,已经出现了类似于后世烤牛羊肉串的那种长方形的装炭火的烤炉,也称之为“上林炉”,铁质的就相对大一点,也有陶质的,则是比较小一些,还会在左右两边加上两个把手,以便携带。 因此当下,斐潜只不过用铁丝代替竹木签子,然后多了些佐料来腌制羊肉而已,只不过吃肉这个事情,在汉代还是属于比较高层的事情,普通人并不能随心所欲的大口吃肉,多少也算是一种不错的享受了。 斐潜拿起了一根铁签子,看着铁签子上面串着的羊肉。原本白色的羊肉脂肪被烤成了金黄色,边缘微微有些焦黑,散发着诱人的油脂香味,用牙齿扯下两块,喷香的油脂便在齿间和细嫩的羊肉纤维混在在一起,组成了让人垂涎的鲜美味道。 斐潜狼吞虎咽的咀嚼着,然后几口便将一根铁签子上的羊肉块吃得干净,随手将铁签子扔到了木盘当中,又抓了一根,一边吃着,一边对着一旁的蒙恕说道:“宽之,随意,随意,莫要客气。” 吃过了两三轮,伴随着大小羊肉下肚,又喝了几碗水酒,多少肚子里面就有些底数了,斐潜也就放缓了速度,端起了酒碗,对蒙恕说道:“宽之出山助某,不胜感激,且胜饮之!” 蒙恕举碗,一饮而尽,然后将酒碗放下,沉吟片刻之后,开门见山的说道:“某闻将军有‘老秦令’,可否一观?” 斐潜从怀里取出了那一块老秦令,让亲卫转给蒙恕观看。 蒙恕将手在身上衣袍使劲擦了擦,才小心翼翼的接过了老秦令,捧在手中仔细端详着。 斐潜一边慢悠悠啃着羊肉串,一边看着蒙恕脸上难以掩饰的神情变幻,心中不免有些感慨。 “昔晋献公立骊姬,生奚齐,后骊姬贼太子,太子缢于新城。姬遂谮重耳,重耳出奔,方得穆公之助,终成晋国百年霸业。”斐潜缓缓的说道,“如今可知,逃者生,缢者亡。然先秦之事,何其似也,若为其时,孰对孰错?” 晋献公是骊姬暗中搞鬼,陷害了太子申生,而秦国则是赵高指鹿为马,赐死了太子扶苏,虽然年代不同,但是其实非常相似,只不过晋献公还有个能力强一些的儿子重耳,再加上春秋时期环境还不像秦末那么的恶劣,所以重耳成为了春秋五霸。 太子申生是个悲剧性的人物,是骊姬阴谋诡计的牺牲品,同时也是他所信奉的观念的牺牲品,既已知道罪魁祸手是谁,却为所谓大义而不愿反抗,原本出逃本可以存活,却以自尽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扶苏也是如此。 这种悲剧性的人物多半只能在注重孝慈、仁义的社会环境当中才能找到,他们把自己所信奉的道德准则看得比生命还重要,宁可自己含冤而亡,也不让自己的所作所为有损于应当忠孝的对象。站在他们的立场之上,绝对不可能想到以牙还牙、以恶报恶,剩下的就只有以牺牲自己来成全他人。 这样的行为固然很可贵,但是其所付出的牺牲,却有一个值不值得的问题,实际上,他们都还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完全可以既避过陷害,使搞阴谋者得到应有的惩罚,又以此来表明对父王的忠诚。 蒙恕将老秦令奉还,长长的叹息一声,默然无言。严格讲起来,蒙氏当时也是如此,甚至当年的长城兵团也是在这样的思想下的牺牲品。 “灭秦者,非汉也,乃赵胡之辈。若无陈吴揭竿,亦有楚赵反叛,非蒙氏之过也!蒙氏隐山林之间,偿恩四百余年,足甚矣!”斐潜看着蒙恕,继续说道,“更何况,沧海桑田,世事变幻,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当今乱世渐起,邪逆当道,善而缢者不可取,愤而争者当有为,凡民有丧,扶服救之,挽天下之将倾,立万世之功业,吾辈自然当仁不让。不知宽之以为然否?” 不同的人,自然要用不同的方法,像是钥匙开锁一样,用错了基本上就是无用功了,而对于蒙氏来说,和其他的人自然不同,就是需要斐潜讲这样的先贤道理,这样的高度理念来解开原本的心结,来打破蒙氏祖先留下的枷锁,给予他们的未来一个更强更好的理由和方向,才能让蒙氏一族,还有其代表的这些老秦遗人真正的加入进来。 所以斐潜才会说,秦汉之间并没有什么生死关系,让秦朝灭亡不是别人,而是秦朝自己,是赵高胡亥等人。 当然,蒙恕等人的出现,其实也代表了蒙氏族人思潮的一种苗头和转变,斐潜的话语不过是助推一把而已。因此当斐潜讲完之后,蒙恕低着头,思索了片刻之后,便离席而拜,说道:“将军此言,如黄钟大吕,振尘去埃,涤耳清心。恕受教,愿附将军麾下,征战沙场,建功立业。” 斐潜连忙上前扶起,然后一面再次勉励蒙恕,一面下令举办酒宴。这对于深蕴职场规则的斐潜来说,举办酒宴自然一则为了庆祝之前的战功,二则也是为了让蒙恕更好的融入团队,再者,斐潜同样也要借蒙恕展示一个态度,自然是要热热闹闹的办上一场才好。 就在此时,忽然有兵卒上前禀报,说是有关中派遣信使前来,呈上了一个火漆封住的竹简,斐潜面上神色不变,心中却不由得一跳…… 第1213章 谁也无法避免 不管是在何处,宁静的夜色总是很撩人,晚风吹拂在身上,多少会有些安谧之感。只不过,斐潜在结束了晚宴之后,虽然吹着夜风,心中却静不下来。 因为西凉诸将就在天水左近,因此虽然举办欢宴,但并不是无限制的狂欢,心中多少有些节制,尽兴之后,也就散去了。 斐潜站在大帐之前,看着营地在上邽城外萧杀绵延,营中火把的光芒,像是倒影着天上的星河,颇有几分梦幻的色彩。 眼下的局面,越发的复杂起来。 当然,这样的复杂的情况其实一开始就有些苗头,只不过现在爆发了出来而已,就像是炎症,或许一开始就有,但是并不明显,然后不小心吃喝进去的鸡汤则是引发了炎症的火山,汹涌发作出来。 虽然心中多少有些预备,但是真正事情发生的时候,斐潜还是觉得有些头痛,也有些郁闷。 “君侯,此事,某之过也……”贾诩将竹筒当中的情报抵还,拱拱手低声说道,“因关中推行田政新律,郑氏多有怨言,勾连大户,把持地方,故而某于元直,士元商议,借君侯于陇右之机,使人于关中谣传君侯兵败……” 李儒在一侧哈了一声,半开玩笑的说道:“……原想套只细跪乳,却撞进来只舒胖子……” 贾诩有些尴尬的说道:“……便是如此。” 斐潜大体上也算是明白了,贾诩和庞统、徐庶三人,原本想着是给关中郑氏等跳着的家伙挖个坑,结果没想到坑挖小了,结果跳进来个大家伙。 呼厨泉来了。 前一段时间斐潜取了关中和汉中,原本算是比较重要的关隘雕阴,自然就被地理位置更加重要的潼关和武关所替代,马延守潼关,赵云守武关,而雕阴就等于是位于腹地的关隘,自然就没有留人值守,也没有留下多少兵卒,只有留着一百郡兵维持正常运作而已,结果被呼厨泉突袭得手,抢下了雕阴。 “平阳之处可有消息?”斐潜下意识的问道,然后旋即摇了摇头,说道,“嗯,北屈虽小,然军寨依旧,呼厨泉急切之间未必攻得下……重中之重,依旧是左冯翊……”自己是还是有些挂心平阳,才会下意识的问出来。而实际上平阳的消息,在雕阴被攻陷的时候就已经被切断了,一时半会谁也不是全能的上帝,谁会知道有没有什么变化。 贾诩点头说道:“友若镇平阳,攻略有不足,守应无大碍。更何况呼厨泉攻势虽猛,然后劲不足,唯有南下左冯翊,再克潼关,与弘农杨氏相接,里应外合之下,方可成其事。故而呼厨泉主力应于关中,至多出偏军少许,佯攻牵制北屈平阳。” “关中郑氏大户,必然阳守土自保,阴馈呼厨泉,以观后续,若吾等弹压无力,亦可左右逢源……”李儒笑了笑,说道,“潼关虽闭,然有蒲津渡也……虽说浮桥已毁,铁索尚存。哈,如此说来,河东王邑恐怕也走脱不了干系。” 潼关马延把守着,自然不可能擅自打开关门,让闲杂人等自由出入,而关中的人想要和弘农的杨氏取得联系,最近的道路便是走蒲津渡。 蒲津渡是黄河自从秦朝就留下来的古渡口,位于潼关北面,因为黄河水枯水期和丰水期的水位上下差别极大,因此蒲津渡一直以来都是用铁索浮桥的形势来进行渡河,当然,在枯水期间,也可以用船渡,有潼关北门锁钥之名。 早在汉灵帝时期,蒲津渡的浮桥就为了防止羌人叛乱绵延到河东,便焚毁了,至今都没有修复,因此大军通行是不用想了,但是偷偷过几个人,问题并不大。 过了蒲津渡,便是河东,然后从河东到陕津,再过陕津进入弘农,虽然陕津有张辽驻守,但是一般的商队和普通的商船还是放行的,所以通过这一条线路,关中和弘农联系上,也就自然有了很大的可能性。 虽然李儒和贾诩都说平阳大体上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毕竟牵扯到自己大本营的关系,因此斐潜多少心中还是有些忐忑,只不过现在这些忐忑的心情对于平阳的局势根本没有任何的作用,所以也不得不暂且按耐下来,说道:“为今之计,便当如何?” “左冯翊郑氏,虽说坞堡大小近十座,佣客家丁私兵六七千人,然不经战阵,不通兵法,败之甚易,”贾诩说道,“当下之危,乃呼厨泉南下左冯翊,与其联合,破潼关,与弘农杨氏联合进逼……故而先战呼厨泉,抽其柴薪,郑氏等人便如沸汤,便可无忧矣……” 李儒也说道:“今已俘韩文约,陇右之战,可暂且告一段落……某与宽之领兵至番须道西口,于街亭立寨,勾连合众,售贾羌氐,观陇右形势,待可乘之机……将军可与文和领骑兵东进关中,迎战呼厨泉,便可平定。” 斐潜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的吐了出来,说道:“善!便如此行事!” 地盘大,有地盘大的好处,但是同样也带来一些麻烦的地方。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形势,有时候间隔中央远了,这个控制力就成为了问题。就像是斐潜离开了关中,就有人开始蠢蠢欲动,虽然这一次确实是贾诩等人作了一个局,挖了一个坑,结果意外的引来了呼厨泉,但是同样也说明,其实别看斐潜现在地盘扩大了,但是实际上还并不安稳。 斐潜望着东面黑沉沉的天际,若有所思。 这个问题,似乎是谁也避免不了的。 叛乱。 汉灵帝就是因为西羌的叛乱,熬干耗尽了汉王朝当中最后的一点骨髓。然后袁绍也遭遇到了邺城的叛变,曹操也是有同样遭遇叛乱的经历,刘备亦然,甚至将来的孙碧眼,同样也在这样的圈子里面跳…… 那么我呢? 现在关中郑氏叛乱,将来又会是谁? ……………………………… 夏末秋初的夜晚,若是在屋内无风之处,还是颇为闷热的,但是在雒阳城中,修复不久的杨府当中,杨彪正顶着炎热,在火烛照耀之下,奋笔疾书: “贤弟见信如晤: 弟之来信已悉。 知弟身处荆棘之地,心向社稷之明,兄心甚慰。 弟身处关中,人心蒙昧,局面艰辛,然得众贤相助,如今始得破局,冯翊之地,已皆知三色之恶,群情汹涌,伐之可期。公业于河东,晓文都以大义,颇有成效,即日便有援至蒲津。今南匈亦知天下大义、大是、大非,虽于蛮夷之地,亦有讨伐逆臣之愿,其勇可沽也。 左右合力,上下齐心,加之三色新败,人心惶惶,便可焚其粮草于仓禀,断其交通于关隘,困其兵卒于并北,便成大事。如此,子悦贤弟战绩甚巨,于天下亦有大功大德,兄愧不如也,当言天子,表贤弟位三槐之列。 今局势虽明,隐患仍存。征西军驻潼关,决断东西;并北阴山,亦有其卒;虽闻征西授首,然不见其尸;加之关中并北诸姓,往日里亦有来往,心思不定;匈奴兵力擅于奔袭,然不利攻城拔寨,如此种种,仍需贤弟斟酌帷幄。而今关中,人或油滑,或粗野,大事难足与谋,弟不妨与公业商议,不可坐之、待之,无论南匈欲为何,须劝其进,与三色之旗堂堂一战,鼎定胜局。 愚兄河洛初定,亦有匡扶社稷之志者相投,即日令豪杰武者,兵发潼关,助贤弟破潼,扫荡关中。 吾辈所行之事,皆为大汉天下之兴盛,众生之安平而为,上顺天意,下全民望,此情可表上天,可昭日月。 盼贤弟早传捷报。 愚兄顿首。 知名不具。” 灯火摇晃,杨彪笔走龙蛇,一会儿就在小小巾帛之上将书信写完,然后细细的吹干了墨汁,才小心翼翼的卷入竹筒当中,再用火漆封好,加了印戳,叫来了亲卫,低声吩咐了几句之后,才背着手看着亲卫消失在夜色当中。 征西将军斐潜,真的死了? 杨彪深深的皱起眉头,背着手,站在堂前,仰首望天。 夜风呜咽着,从堂前穿过,扯得院中的树木欲静而不得。 征西将军斐潜无子,这个事情杨彪是知道的,若是斐潜真的战死在沙场之上,那么整个征西的地盘立刻分崩四裂自然是很有可能的,因此关中左冯翊的郑氏郑甘,郑子悦欲借这个机会,寻求出路,自然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但是…… 杨彪还记得自己当初在并北平阳的时候,也曾经觉得已经是十拿九稳,可以将斐潜挤兑到关中去,摄取斐潜在平阳的兵力物力财力,但是转眼之间一败涂地,连还手之力都没有,不得不打落牙齿和血吞,咬牙忍着回归弘农。 身为武将,谁也无法避免瓦罐不离井上破,终究是有战死沙场的风险,斐潜自然也不可能避免,然而没有真的见到斐潜的尸首,只是些许传言,这难免让杨彪心中存有疑虑。 虽然那些传言都是有鼻子有眼,仿佛亲眼所见一般详细。 河洛,四通八达,北面河东河内,南面就是荆襄,东面兖州豫州,西面就是关中长安,如果任何一个方向坐大,河洛必然受到其威胁,虽然汉帝刘协在侧,但是也不代表绝对安全,曹平东这个家伙的举动就是给杨彪敲响了警钟。 河洛要成大业,必须要有一个稳固的后方! 光武帝刘秀之所以能定天下,能平关中,让西凉窦隗二人俯首称臣,仰仗的便是冀州和豫州的财力物力人力的支持,加上并州的骑兵边军,这才拥有了收拢天下的本钱,而现在孤零零的一个司隶之地,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之前潼关兵败,已经耗费了不少家底,再加上雒阳又要翻修,皇室也要供给,又刚刚经历了一场蝗灾…… 想起那一场蝗灾,杨彪就有些不寒而栗。 那遮天蔽日的蝗虫,让身处其中的人都从心中升起了末日来临的无力感。 更可恨的是那些朝廷大臣,吃着弘农杨家挤出来才能发放的俸禄,却转过头来口诛笔伐说蝗灾是上苍示警,是大臣无能,是国有奸佞小人…… 幸好刘协并没有听这些庸才的妄语,也没有降罪,否则杨彪都已经准备好了以退为进的请罪奏章了。当然,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杨彪只要掐着朝廷俸禄供给,过不了多久,这些唧唧歪歪的大臣肯定又忍不住再次上表,举荐杨彪复任了。 这些左右摇摆,心思浅显的庸才,杨彪其实不是很在意,反而那些从来不说什么,也不表示任何倾向的少数几名大臣,才让杨彪深为忌惮。 就像是杨彪会收到关中郑氏的投诚一样,这些朝中没有表示出任何倾向的大臣,会不会也和某个势力有所关联? 二袁? 征西? 甚至是荆襄?曹平东? 都有可能。 这个,也是谁都没有办法避免的事情,总不能天天关着城门,又或是动不动就全城大搜大检吧? 这出城樵采的人群当中,夹杂着些个别的有心之辈,就算是再小心,也是基本上无法杜绝的。 当下,只能是抢夺天时罢了。 袁本初正在攻伐易京,公孙已经呈现败势,不知能支撑到几时? 袁公路此刻转向东南,在攻略扬州江东,一时之间虽然没有掉头向北的意向,但是若是江东一定,必然北向,到时候自己也是难办。 曹平东此时和温侯僵持不下,各有胜败,也难说谁胜谁负。 若是在这个时刻,自己真的能趁着征西斐潜身亡的机会,纵横东西,收关中,纳并北,那真的就是天之幸也! 杨彪素来不信什么鬼神的,但是此时此刻却不由得低头默默向鬼神祷告,祈求征西斐潜真的就是一命呜呼,命赴黄泉。 只要征西斐潜真的死了,征西麾下那些将领谋士,杨彪都可以既往不咎,都可以保其爵禄,只要这些人愿意投靠自己! 天可怜见! 收了征西斐潜吧…… 第1214章 空谈依旧没啥用 天水。 距离天水城郭不算远的西凉诸部联军大营之内,在一座大帐当中,绑在立柱上的好几根火把将大帐之内照得通明。在大帐中间,西凉诸将正围坐在一起,最中间是一张简陋地图,下首则是刚刚赶回来的西凉斥候。 “征西人马正在向东行进……” 被派遣前往上邽的西凉斥候一身的尘土,低首禀报道。 听到了这个消息,西凉诸将有的疑惑,有的暗喜,有的则是松了一口气,有的则是将眉头深深皱起,不一而同。 “这个征西,搞什么名堂?”程银捋着胡须,眼珠子左右动个不停,说道,“先送韩将军甲胄示威,后不战而领兵东归?” “……照如今局面看来,征西若是西进,自然要取此地……”马玩说道,“征西已至上邽,距离此地不过两日之距,现在却一无交手,二无遣使,就这样东撤,着实怪异……” 李堪说道:“莫非征西兵粮已尽,不得不归?” 马玩摆了摆手,说道:“哎,怎么可能,征西的汉中援军多少是带了一些,若说是十天半月之后倒有可能,现在这才过了几天,怎么可能就粮尽?” 成宜大大哈哈的说道:“要不然就是征西受伤了,想要回关中疗伤?” 段煨皱着眉头说道:“据某所知,征西并非阵前之将,常居中军,当下又未兵败,如何能负伤?以某之见,或为诱兵之计?” 程银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说道:“段将军说得不错,确实有这个可能。上邽天水地势宽阔,利于吾等纵横来去,却不利于征西步卒结阵而战,所以若是在东面山地沟壑地带交战,更能发挥其步卒优势……” 粱兴顺着话题说道:“要是这样说的话,确实有些可能。上邽以东,有陇山,有沟壑,有林地,先不说征西有没有埋伏,就算是真有埋伏,我们的斥候也未必能够全数侦测得出来……” 张横说道:“征西要是攻打天水,便是他在明处,我们在暗处,我们自然可以奔袭包抄,让征西首尾不能兼顾,但是现在征西一退,如果我们追击,反倒是变成我们在明处了,啧啧……” 候选说道:“征西善战,此举必然大有深意,若是不明就里,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就是就是,若是征西不来,我等不去,大不了两相罢手,我们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张横原本兵力就不算多,和韩遂的关系也是一般,自然也没有一定要替韩遂报仇的想法,能不打自然就是最好。 成公英坐在一旁,见到当下的众人不紧不慢的光是口头议论,甚至连两相罢兵的说法都出来了,不免有些着急,站了起来,眼含热泪,声带悲音的说道:“诸位!诸位!今日征西杀了韩将军,吾等若不能复仇,有何面目见家乡父老?又何面目对天下群雄?吾等若不能同心协力,今日杀得韩将军,明日焉杀不得其余将军?待得彼时,西凉便无人矣!” 成公英的话音落下,大帐之内便有些沉闷下来。 原先西凉诸部应韩遂召集而来,原本就是想要更进一步,获取更大的利益,但是没有想到钱财物品还没有到手,之前的召集人韩遂就已经兵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那么之前获取关中财富的计划也就自然是烟消云散了。 没有了钱财驱动,仅仅是依靠“复仇”二字,就出兵与征西交战? 虽然说西凉历史上,这样的事情并不是没有,比如在汉灵帝时期,羌人反叛,多半就是因为汉人官吏因为一些事情,斩杀了某些羌人或是当地豪右导致的。 不过也有些事情,完全就谈不到什么复仇…… 比如北宫伯玉和边章之死。 真要计较着复仇么? 所以,其实复仇不复仇,只是个幌子而已,需要的时候拿来用用,用不上的时候自然丢到一边。 最主要的是,韩遂加上马超都打不赢征西将军斐潜,自己这些人冒冒失失的冲上去,就能胜利了? 西凉诸将虽然各有各的想法,但是在这一点上却基本达成了一致,见成公英说的悲切,段煨咳嗽一声,慨然说道:“韩将军之仇当然要报!不过,征西诡计多端,也不能不防,依某之意,还是再派遣些斥候细细查勘一番,以免我等中了征西的奸计。” 程银飞快的瞄了成公英一眼,然后捋着胡须点点头说道:“段将军说的有理,成公将军也休要急躁,替韩将军复仇之事,吾等自然鼎力协助成公将军。不过大军行进,居中左右调度,还是需要个统领才是,否则将令不通,军令不达,岂不误了大事?” 候选说道:“程大哥言之有理,某举贤不避亲,推选程大哥为西凉盟主便是!” 程银笑眯眯的还未摆手,一侧的杨秋皱眉说道:“韩将军生死未知,大敌再侧,不思如何征战却敌,却选推西凉盟主?多少有些本末倒置吧?” 程银当即垮了脸色。 段煨却扫了一眼程银,缓缓的说道:“杨兄弟说的在理。若是韩将军未亡,吾等便推选盟主,未免不敬,若韩将军真的折剑沙场,当下也是尸骨未寒,就如此急切的觊觎盟主之位,这吃相未免有些太过了吧?” 李堪腾的一下站了起来,说道:“什么吃相不吃相的,段将军,有话就直说,别拐弯抹角阴阳怪气的!” 段煨皮笑肉不笑的眯缝起眼来,说道:“怎么,李将军好大的威风,还是对某有成见?韩将军之前在的时候,某也是有事说事,当下韩将军不在了,某便一句话都说不得了?” 粱兴在一旁嗤笑了一声,说道:“这都没当上盟主呢,就如此威风,一句话都说不得,这要是真当上了盟主,还有我等活路么?” 李堪不敢对于实力强大的段煨发作,却不怵相差不多的粱兴,顿时怒气冲冲的指着粱兴吼道:“有胆再说一遍?!” 粱兴也站了起来,横眉怒目,手握在腰间战刀刀柄之上:“坐上诸位将军都没发话,你小子跳出来指手画脚干什么?想找茬,爷爷奉陪!” 见形势不对,一旁的人连忙将李粱二人抱住分开…… 成公英站在原地,眼见好好的一场战前会议变成了一场闹剧,怒火攻心,自己又要借这些西凉部将的力量,因此骂又骂不得,打又打不得,只能是硬生生的憋着。或许是大帐内火把燃烧,氧气稀薄,或许是血压一时太高控制不住,成公英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站立不稳,便仰后而倒…… ……………………………… 街亭。 事情虽然紧急,然而不能因为事情急切,就乱了章法,因此大军行进也依旧按照正常的速度,并没有急行军赶路。 贾诩带着先头部队已经进了番须道,而斐潜则是领着骑兵中军,在番须道西口稍作修整,等待前方的回馈。 番须道的西口,便有一个著名的地点,严格来说,现在并不著名,因为猪哥北伐才声名远扬的地方,街亭。 街亭位于番须道西口,原有一个古城,但是已经是荒废许久,城郭破坏,不堪使用了。 既然到了这里,斐潜也专门进了这个荒废的古城内转了一圈,看了看小城当中存留的那些残檐断壁,发现这个古城其实并不像自己原来所想的,是战争中被损坏的,而应该是断绝了水源而不得不主动废弃的。 因为汉初的那一场地震,不仅震断陈仓道,也改变了西汉水的流向,甚至变化了地下的一些水脉,导致原本应该是从街亭之北起源的清水河,异动到了南面,而古城之中的水井自然就干涸了,取水就要到十余里之外的清水河才行,这对于汉初的民众来说,无疑就是一场没顶的天灾,只能是放弃街亭此处,另寻他处谋生。 正是因为如此,番须道口并不是一个适宜立寨驻扎的地点,李儒的营盘也没有立在缺水的街亭处,而是立在了街亭古城南十里,清水河的源头之处,为的便是取水的方便。 但是问题是,一辈子都没有来过街亭的马谡,并不知道街亭缺水啊…… 甚至有可能连猪哥都未必清楚。 “文优,若是统两万步卒,于此处迎关中之五万长袭骑兵,应如何立寨?”斐潜站在破损的街亭古城之南,望着远处的番须道口,终究还是没有能够忍住,指点着问李儒道。 “两万步卒?五万敌骑?”李儒扫了一眼斐潜。 斐潜明白李儒的意思,便补充说道:“两万步卒不求全胜,仅求阻敌,先至一二日于此。五万骑于关中长途奔袭而来,人马皆竭。” 这样才有的比较么…… 在斐潜补充说明下,李儒方点点头,虽然不完全明白斐潜为什么会突然提出这么奇怪的问题,并且还有精确的兵卒对比和战场情况设定,但依旧是思索了一下,沙哑的笑了笑,说道:“若某统领步卒,纯为阻敌,便于入番须道内立寨,营寨之中可堆积柴薪,诱敌破寨,先烧上一波再说!” 斐潜一愣,便哈哈大笑起来。 果然,不同的人便有不同的处理方式,李儒的这个应对办法,只能是说的确很李儒。番须道虽然西口较大,但是有两万人,又是早到一二日,多少可以在道中立起一个颇像样子的营寨,而对方便不得不攻。 然而一攻,便中了李儒圈套,这火一放,一则可挫敌方锐气,二则焚烧的营寨自然也就阻断了对方继续进攻的线路,至少等到火焰熄灭,便又多出了两三天,然后又面临着下一个营寨的时候,敌方必然缩手缩脚,攻也不是,不攻也不是…… 唯一的问题就是木材和立寨的工具,虽然有些难度,但是陇山之上树木并不是很缺,加之有两万人手,若是组织得当,如此一来,阻拦上十天半月问题不大。 当然,如果老天不长眼,偏偏下雨,那就没话说了。 李儒捋了捋胡须,若有所思的看着番须道说道:“将军所虑,也颇有道理。若是吾等退关中,西凉诸将于道中立寨,多少也是麻烦……”虽然羌人胡骑并不擅长于立寨,但是确实依旧有这种万一的可能性。 斐潜闻言,笑容不由得略僵了一下,然后便转移了话题,说道:“若是如此,文优定有计策,某便无需复言……嗯,某听闻韩文约于羌人之中,名望颇高,不知文优可知其故?” 李儒沙哑的笑了笑,说道:“羌人虽不通经义,然重情谊,韩文约颇有厨风,若有困苦,便解囊济之,羌胡感其恩德,便得其名也。然斗米养恩,石米养仇,以财货谋恩仇,终有其尽也。” 斐潜点了点头。 确实如此,胡人确实是这样,就像是刘虞,在幽州也颇有声名,然后被公孙瓒杀了,在幽州的乌桓人等,也因此反对公孙瓒,加入了袁绍的旗下。 当然,也许是袁绍这一杆旗帜看起来比公孙瓒光鲜亮丽得多的原因。 “……冀北,公孙恐时日无多矣……”想到了刘虞公孙瓒,斐潜自然就想起了冀州袁绍,“今年末,或是明年初,届时袁本初便可坐拥冀幽,左纳乌桓为骑,右协青兖之兵,或南下,或西进……故而陇西此处,不宜滞粘,应速断之。” 李儒闻言,沉默片刻,认真的朝着斐潜拱拱手,说道:“将军远虑,文优知之。” 现在摊子有些大了,还是先收一收,稳一稳,至少将内部的那些隐患清除掉一些再说,否则要是再冒出个郑氏第二,或是呼厨泉第二的人物出来,就难以处理了。 番须道口奔出了前部的兵卒,摇着蓝色的旗帜,表示一切安全。 斐潜朝着李儒点点头,然后挥挥手,下令后部骑兵开始进入番须道。 “如此,陇西之事,便托付文优了。某即刻启程了,文优留步。” 反正像李儒这样的聪明人,根本就不需要过多的交代或是嘱咐什么,因此斐潜也就没有再继续在陇右具体的策略上多言什么,谢绝了李儒继续相送,径直打马,带着黄旭等亲卫,往番须道而去,跟着大队人马,前往关中…… 第1215章 刀杀人人亦杀人 斐潜猜测公孙瓒年末或是明年就要初领饭盒,然而实际上公孙瓒垮台的速度,超出了所有人的想像。 公孙瓒强大的时候,除了精挑细选的三千白马之外,下辖还有一万余的步卒,若是将乌桓五万人也算在内的话,总共可以动员的战争力量达到在整个北方首屈一指。甚至就连冀州北部和幽州大部的地方豪右,一开始的时候都支持公孙瓒。 但在公孙瓒杀了刘虞,又明显表现出了不敌袁绍的势头之后,整个政治结构便迅速的分崩开来,甚至给公孙瓒都带来了极强的危机感,使得公孙瓒不再相信人和人,甚至不相信那些曾经在他手下的将领和兵卒。 导致公孙瓒手下的将校,便渐渐离心,最终弃公孙瓒而去。 在这其中,就有太史慈和陈浩。 第一次的易京争夺战当中,太史慈领兵在前线防御,和鞠义反复争夺拉锯,在此期间,莫说兵卒支援,甚至连物资都没有补给,幸好司隶、兖州、青州、冀州南部等区域发生大规模的蝗灾,袁绍兵粮供给不上,最终以袁绍军粮尽,暂且撤退告一段落。 公孙瓒趁着袁绍军退,趁势出击,击败断后的鞠义,缴获了一些辎重和器械,并以此自我夸功,浑然忘却之前将校防御的辛劳…… 太史慈终究是凉透了心,一方面替公孙瓒守易京也算是尽了自己一番情谊,另外眼见公孙瓒如同变了一个人一般,日渐骄横跋扈,也意识到了公孙瓒终有一败,便留下了印绶,辞官而走,转奔斐潜而来。 毕竟平阳这里有个太史明,之前多少也和斐潜有一些情谊在,总是相对好上一些。 陈浩,字子信,原本也是公孙瓒帐下白马义从的良家子,但是自从白马界桥一败之后,当年声声高喊的“义之所至,生死相随,苍天可鉴,白马为证”,似乎也成为了一个背负一生的笑话。在确定了公孙瓒没有了重组白马义从的心思之后,这些原本骄傲的白马义从,便被抽去了最后的一根骨头,完全丧失了精气神,在偶然得知太史慈要南下之后,陈浩和几名心灰意冷的白马义从,也就跟着一同进了太行山,辗转到了太原,随后又到了平阳,见到了太史明,也见到了荀谌。 荀谌觉得关中地广域宽,缺乏人手,便热情的迎接了太史慈和陈浩,然后便让太史慈和陈浩到了关中,却不曾想到,太史慈和陈浩到了关中没有多久,就碰上了郑氏谋反,呼厨泉来袭! 左冯翊。 临晋。 一度作为左冯翊的治所的临晋城,城高沟深,自然就成为了抵御呼厨泉进犯的最重要的节点。 雕阴陷落,确实是意料之外,而粟城狭小,一个是斐潜直辖的管理官吏,另外一个和左冯翊的郑氏恐怕也是有所牵连,因此呼厨泉一到,基本没有多少抵抗,便投降呼厨泉了,似得呼厨泉可以长驱直入,进逼临晋。若是临晋陷落,向西便是长安,向东便是潼关,基本上来说就等于是左冯翊便全数落入了他人之手了。 徐庶接受左冯翊太守以来,便以各种由头,将原本盘踞在临晋之中,和当地大户豪右有所牵连的官吏甚至兵校,都逐渐的替换调离,换成了斐潜在并北的一些人员和兵卒,或许正是这样的举动,最终触动了左冯翊郑氏的神经,使其最终下了决心也说不定。 不过,正是因为徐庶这样的举措,才使得临晋城在呼厨泉的连续三日的围攻之下,依旧屹立不倒。 陈浩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觉得自己整个头重的要命,脑袋嗡嗡作响,整个天地似乎都在旋转,身体不由得踉跄了一下,又跌坐在地面上,才多少觉得好了一些。 “呸!”陈浩口中发腥,吐出了一口血沫,顿时觉得胸腹的气息顺畅了一些,原本耳中的轰鸣也减轻了一些,而远远近近的那些厮杀之声却猛的增大了,充斥着陈浩的全部的听觉。 一人提着染血的长刀奔了过来,沙哑的声音响起,连声询问道:“子信兄!太好了,太好了,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身上感觉怎么样?” 陈浩抬了抬眼皮,是跟着自己一同到了关中的另外一名白马义从,唤做陈恭,字守白。 “没事!”陈浩咬咬牙,在陈恭的帮助下重新站了起来,才发现自己竟然是在城墙之下,“嗯?我怎么在下面了?城墙上怎么样?你怎么下来了?” “子信兄,你忘了?你从城墙上掉下来了!”陈恭上下打量着陈浩,“我是听说你醒了,才下来看看……” “啊?我掉下来了?”陈浩茫然的说道。 临晋城墙高三丈余,当然,这个是汉代的“丈”,汉尺大概是二十三到二十四厘米之间,一丈就是差不多两米四的样子,三丈余便是七八米,接近后世三层楼的高度,在这样高度摔下来,正常来说,就算是不死,也会受伤。 陈浩自己伸手摸了摸身体,然后动了动胳膊和腿脚,发现除了些肌肉酸痛之外,并没有什么大碍,便说道:“我没事,没事!” 呼厨泉兵锋抵达了左冯翊的时候,几乎就是毫不停歇的对临晋城展开了大规模的攻击,攻击的主要点便是在临近城的北三门,也就是振兴、玄封、新丘三个城门上。其中位于中间的玄封门战况尤为激烈。 临晋城虽然城池还算坚固,但没有瓮城,也就是说,一旦城门被攻破,也就意味着没有任何缓冲余地了,因此对于城门城墙的争夺,一开始就是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 陈浩领兵便在玄封门之上,和呼厨泉的匈奴兵厮杀,却不曾想和一名凶悍的冲上云梯的匈奴头人搏杀,两人正在角力的时候,却没想到城墙之上的青砖已经被鲜血浸得湿滑,两人便收不住势,撕扯着竟然一同从城墙之上摔了下来。 幸好城墙之下刚好有准备运往城头的物资车辆,两人摔下的时候匈奴头人又做了陈浩的肉垫,虽然说多少震到了些脑袋和肺腑,但是也算是命大,昏迷了一阵之后便醒来了,没有什么重伤。 不过眼下并不是庆幸自身命大的时候,陈浩起身之后,几乎是立刻便和陈恭两人重新冲到了城池之上。 白马义从自从公孙瓒建立以来,都是拿着最好的兵饷,也有最好的训练,陈浩和陈恭两人自然也不差,马战不用多说,步战也是不差,虽然说自从界桥一战之后,白马义从的名头便被坏了,但面对胡人进犯的时候,就算没有任何的名头,身为北疆的汉子,也不曾有任何的退缩过! 城墙之上,兵卒奔走。 有人抬着刚刚烧沸的滚水,便往云梯当头浇下,看着匈奴如同烫红的鱼虾一般,惨嚎着从云梯上跌下;有的则是合力用撑杆,将搭上城头的云梯奋力推开,被推离城墙的云梯之上的匈奴奋力用刀砍着撑杆,最终无奈的仰天和云梯一同而倒;有的则是站在城垛边上,展开长弓,咬牙怒射,浑然不顾手指已经磨破,鲜血正点点滴落…… 徐庶一身戎装,站在城门楼前,调配着兵卒,脸上的神色虽然沉重,但是没有任何慌乱之色,发号施令的声音也是准确洪亮,让城池上的兵卒不由得心安几分。 呼厨泉来的突然,徐庶等人防守得也有些仓促,很多城防器械没有储备多少,经过三日激战,像是火油等守城利器已经不多,只能是凭借着人力防御。 见到了陈浩陈恭,徐庶也没有闲暇时间上前嘘寒问暖,只是冲着二人拱拱手,点点头表示慰问。 陈浩也不多话,重新回到了原本的位置上,随手捡了一面不知道是谁掉落的盾牌,用手中的战刀拍击着,高声喊道:“耶耶回来了!看见没!耶耶从墙上掉下去,一点事没有!那个匈奴崽子成了肉泥!耶耶还啃了两口!” 陈浩说得诙谐,周边的兵卒也笑着回应道:“都肉泥了,那你有没有吃两口啊?” “哈哈哈!当然有!”陈浩不以为意,大笑着说道,“不过兔崽子的肉是臭的,差点没把耶耶恶心坏了!等打赢了这些兔崽子,耶耶请大伙儿吃烤全羊!” “好!” “说定了!” 兵卒七嘴八舌的回答道,身上的疲惫也似乎是减轻了几分。 匈奴人射出的箭矢,因为角度问题,大部分都越过女墙,从兵卒上方飞过去,落入城里,只有少部分刚好能落在城墙之上,陈浩擎着盾牌,见了箭矢也几乎是毫不闪避,只是用盾牌遮挡,然后重新调配兵卒站位。 周围的士兵见陈浩重新回归,依旧是凶悍不便,士气也振奋起来,或者用城防器具,或者用手中的刀枪,抵御着如同潮水一般涌上的匈奴兵卒。 一架云梯终究是幸免于城墙之上兵卒的防守,成功的搭在了城垛上,几个呼吸之间,便有疯狂的匈奴兵卒咬着战刀,急促的冲了上来,跳出了垛口,大吼大叫的砍杀起来。 陈浩立刻招呼一声,举刀便带着预备队列,迎了上去。 白刃战立刻在拥堵狭小的城墙之上展开。 陈浩原本是用长矛的,但是长矛利于马战,步战的时候,丈二的长矛多少便有些运转不便,因此便改用了普通的战刀,但就算是如此,产自平阳工房的征西制式的战刀,依旧比起普通铁器作坊打造出来的钢刀好上数倍,在激烈的战斗交锋当中,刀刃依旧锐利,不易卷刃豁口,这就让征西兵卒在肉搏白刃战上,占据了不少的优势。 对于呼厨泉的这些匈奴兵卒而言,同样也是知道只要攻下了临晋,基本上就可以两面夹攻潼关了,因此也是知道临晋的重要性,便舍生忘死的进攻,也是拼出了真火。 白刃战的双方刚一接触,便双双倒下了一人。 陈浩用盾牌顶开一名匈奴兵卒砍来的战刀,然后趁着匈奴兵卒来不及收刀,一刀撩在其胸腹间,将其开膛破肚,顺便一脚踹翻。 一名年轻的征西兵卒大吼着,从陈浩的身旁冲过,一刀扎在了一名匈奴兵卒的肚子上,然后红着眼,双手握刀发力推着匈奴兵卒,企图将其退落城墙。 被刺中的匈奴兵卒一时没有断气,惨叫着紧紧抓住了这名征西兵卒,脚步踉跄,眼见着两人纠缠在一起,一同要跌落到城墙下去。 陈浩猛的冲上前去,一刀砍断了紧紧抓住了年轻兵卒的匈奴人的手臂,然后用盾牌在匈奴兵卒身上一顶,顺势回转,将年轻兵卒拦了回来,微微侧首喊道:“耶耶是命大!你小子别学耶耶跳城墙!刀是用砍的,砍的!” 还没喊完,陈浩便又冲上前去,一刀砍在了正在和另外一名征西兵卒较劲的匈奴背上,连肩带背都砍去了一大半,匈奴兵卒惨叫着倒下,鲜血噗的一声喷溅起一人多高。 “懂了没!” 陈浩一面继续砍杀,一面大吼道。 “明白了!” 年轻的征西兵卒应答着,然后学着陈浩的架势,举刀向匈奴兵卒砍去。 血液腥臭弥漫了整个的城墙上空,陈浩能照顾的就照顾,照顾不到的也没有办法,云梯就像是扎在了蚂蚁堆当中的树枝一样,顿时引着源源不断的匈奴兵卒顺着云梯便往上攀爬! “噗!” 一篷热血浇在了陈浩侧面脸上,眼角余光看去,正是那一名才刚刚救下的年轻征西兵卒被一名匈奴人砍断了臂膀,又被砍中了肩颈,鲜血喷涌四溅,倒了下去。 “子信!让开!让开!”陈浩还没有来得及悲伤,又或是愤怒,就听到身后陈恭大声吼道。 陈浩连忙撤到一旁,只见陈恭带着一队后备的长枪兵已经从另一侧赶了过来,列成阵列的长枪兵阵立刻就像是推草垛一般,连扎带刺,将残留在城墙之上的匈奴兵卒尽数杀光,随后将搭上城墙的云梯推倒落下。 见连番进攻受阻,天色也逐渐暗淡,呼厨泉终于是吹响了收兵的号角,匈奴人丢下一地的尸首,缓缓的退下。 “匈奴退了!匈奴退了!” 周边的兵卒不由得都举起刀枪欢呼起来。 陈浩蹲在那名年轻的征西兵卒尸首之旁,盯着那年轻稚嫩的脸庞,轻轻叹息一声,然后伸手抚上了他依旧圆睁的双眼…… 第1216章 野心是一把双刃剑 有野心的人总是能看见各种机会。 野心越大,似乎机会越多…… 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而是野心大的人愿意去承担更多的风险,并且甚至为了仅存的一丝成功的可能性压上自己的身家性命。 有的人成功了,光华万丈,吸引了全部人的目光,但是更多的人失败了,白骨累累,落在黑影之中,无人察觉。 郑泰就是一个充满野心的人。 只不过…… 年轻的时候,郑泰就很有想法,少有才略,好交豪侠。初举孝廉,三府辟,公车征,皆不就,家境富裕而且有四百顷田地仍常常不够食粮,如此行径,自然声望就越来越大。 随后何进辅政,郑泰觉得机会来了,毅然下注何进,征为尚书侍郎,后又迁侍御史,结果发现何进居然要召董卓,便向何进谏言劝阻,结果何进没听,郑泰大失所望,于是弃官离去,后来亦和荀攸也议论此事,感叹道:“何不易辅也。” 后来董卓来了,何进死了,旋即郑泰又半推半就的成了议郎,和伍琼、何颙和周毖三人一起,作为董卓的参谋,推选些山东士族为官,暗中又和山东士族勾搭上了。 在长安的时候,郑泰觉得董卓终究一败,便合计着要刺杀董卓,但是没能成功,便慌忙逃离了长安,躲到了同性友人郑甘的坞堡当中,原本计划着等到抓捕的行动减弱之后前往山东投奔,却不曾想到关中事态变幻莫测,一时之间目不暇接,等到反应过来的关中已经换了好几轮的掌控者了。 只可惜的是,似乎众人都遗忘了一般,不管是谁,都没有去寻找一个先前抗董的勇士的下落,更不用说征辟了。郑泰初期还默默的等待着,结果到了后来只剩下了自己孤单影子和自己不离不弃。 从小立志于要在仕途上做出一番成就的郑泰,又如何能够忍受如此默默无闻的下场? 于是乎,在徐庶开始推行新式田政的时候,郑泰就觉得机会似乎是来临了,他撺唆着郑甘,让郑甘带头反对田政…… 原来郑泰的意思是可以进可攻退可守,不管怎样也可以吸引一波注意力,最差的情况无非就是将郑甘卖出去就是了,可是没有想到居然听闻了征西将军斐潜兵败陇右,折戟沙场的传闻! 这一下子就打乱了郑泰原本的计划。 幸好,还有其他的选择余地…… 河东郡,安邑县城附近,最近忽然变得热闹了起来。 热闹的原因很简单,不断的有兵卒汇集而来,抵达了安邑城外,这些兵卒人马,自然就需要各种的生活设备,对于安邑来说,自然一转眼间不仅是道路的拥堵,更是带来生活物资的价格飞涨。 兵卒也是人,当然要吃用各种东西,人少还好说,当数目一多,不仅对于对于统帅治军有很高的要求,甚至对于当地行政治安同样也是巨大的考验。 如今原本不是同一个系列的兵卒汇集,屯扎一处,各自有各自的番号旗帜,其中又多半是当地的一些豪右的小武装部队,一时间聚集安邑,造成的问题多得跟仓禀当中的米粮一样,消耗了多少米粮,便增加了多少的麻烦,别的不说,每日里谁听谁的命令,后勤找谁要,住哪里,都已经成了王邑扰攘不息的事情。 汉代的兵卒制度,原本就混乱不堪,这一次听闻了征西将军斐潜已经身亡,又确信了呼厨泉已经出兵,攻下了雕阴,正在攻伐临晋,原本一直觉得自己被斐潜压迫和剥削的王邑,终于是喘了一口大气,然后在郑泰的游说之下,心思也开始活泛了起来。 帮助杨彪取关中,自然是可以,但是更重要的是先将并北平阳的这一块风水宝地抢下来啊! 这几年,王邑是眼睁睁的看着并北平阳从无到有,从有到富,从富到富得流油,这眼珠子瞪着,都不是一般的绿了…… 平阳有钱! 相当的有钱! 尤其是在汉代五铢钱已经在这一片区域彻底贬得一文不值的现在,在并北平阳因为征西斐潜而兴盛起来的交子纸钱,已经渗透到了河东的方方面面,在市面之上,甚至比银豆子还管用。 这要是拿下了平阳,岂不是就将斐潜的钱袋子握在了手中了? 不过,当下兵卒聚集,其实每一只军队都有些各自的心思,此次聚集再一次,就像是草原上专吃腐肉的土狗一般,个个垂涎欲滴,但是又无法彼此统领节制。 作为河东最高长官的王邑,外来的和尚郑泰,当地土豪卫氏,虽然这几天都窝在一起商议要怎么打,但是谁也不敢轻易的对平阳发动攻击,倒是安邑城外,天天各自部队之间为了些鸡毛蒜皮的事情纠缠摩擦不断,搅得不胜其烦。 其实在这三人之中,郑泰求战欲望是最强的,王邑次之,卫氏在赶走了鹰派的卫觊之后,龟派自然占据了上风,所以是抱着捡便宜的心态来的,真正上阵厮杀的欲望并不强烈。 问题不仅仅如此,郑泰对于并北没兴趣,他并不想统领进攻并北平阳的队伍,因为虽然钱财动人心,但是权势更诱人!比起平阳的钱财来说,获取关中的权势和地位,才真正吸引郑泰! 打平阳,就算是打下来了,搞不好还要面对斐潜留在阴山的部队,就算是最终打赢了,关中的盛宴也差不多结束了,难道自己就这样永久留在了并州,充当杨彪、王邑等人的边疆守卫大将? 开什么玩笑? 因此在推选领军攻伐平阳的时候,郑泰就表示他要领军去关中,不想参与对平阳的进攻…… 而对于王邑来说,征西将军斐潜在其心中留下的阴影实在是太深了,面积太大了,一时半会之间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再加上这一段时间在河东养尊处优,身上的脂肪随着年岁的增加也一天天增多,骑马都累,战马也吃力,真要冲锋打仗,多少有些犯怵。 卫氏则是更不可能了,捡便宜可以,出点兵卒人力也没问题,但是统帅大军上阵攻伐,卫氏老头就拄着拐棍,吹着胡子,颤颤巍巍的,一副说不准出阵直接出殡的模样,然后郑泰和王邑多少也不好意思…… 一时之间,在河东安邑,兵卒虽然纠集了,但是依旧有些纠结。 ……………………………… 太阳挂在西边的天际,距离完全落山还早,但是在平阳城内,赵商早早的就交代了下人,关上了大门,独自一人坐在书房内,也没有点火烛油灯,就这样盯着天色一点点黯淡下来。 赵商最后一次见到斐潜,也是这样的一个下午。原本赵商还以为斐潜要给他奖赏,给他升职,却没想到自己在太原辛辛苦苦的一切,变成了他人的囊中之物。 任人唯亲! 狼心狗肺! 背信弃义! 自从得知自己被转任了所谓的什么教化巡查使的时候,赵商就觉得生命当中的一切都黯淡了。 赵商也是有野心的,如果没有野心,他也不会千里迢迢的从冀州来到了并州。 当年在郑玄之下,虽然他师从时间最长,但是获得的成就却并不是最多,直至今日依旧是默默无闻。 呼厨泉其实是赵商他早几年就有接触到的一股力量,当年太原王黑在平阳学宫读书的时候,王晨想要谋取王家基业的时候,就有替王晨去接触过呼厨泉,但是最后赵商发现王晨其实志大才疏难成大事,便转手卖了王晨…… 虽然这样做多少有些黑暗,但是没有办法,总不能跟着个蠢货一条道走到黑吧? 赵商坐在书坊桌案之后,微微偏着头,看着夕阳的光线一点点的退下,一点点的缩小,脸上也逐渐被黑暗所笼罩。 他想要的很多,但是既然斐潜不能给,自然就要想办法自己去拿了! 赵商经书读得不少,但是对于战阵之上的事情,却不懂得太多,真要是组织一些军旅,几百人还算是凑合,要是人数再多,他就照顾不来了。所以,想要获取更多的东西,就必借用其他人的力量。 赵商要的不多,平阳有人惦记上了,他也知道,所以他想要太原,要回本来就属于他的一块地盘。 就在夕阳即将落山的时候,赵商等候的人终于是来了…… ……………………………… 夜色总是能够掩盖许多东西,不管是美好的,还是丑陋的。 因为带着骑兵赶回关中,斐潜自然也没有将时间都花在沿途修建营寨上面,便按照胡人的习惯,在落脚点散出了一个梅花大营。 东西南北四个小营地控制着周边视野,而战马辎重等等大部分都集中在中间营地,一方面也是方便,一方面也侧重些安全。野地当中,燃气点点的篝火,兵卒围着篝火而坐,烹煮着吃食的同时,也烤一烤汗湿的衣裳,熏一熏酸痛的筋骨。 匆匆从关中赶到陇西,结果从陇西又赶回关中,虽然斐潜没有将具体情况告知这些骑兵兵卒,但是其实这些老兵多少也能猜出一二来。 斐潜端着拿着一碗杂米粥,坐在篝火前的一块石头上,吹着气,呼噜噜的喝着,然后看了看走过来的黄旭,说道:“怎么样?” 黄旭拱拱手,说道:“还成。属下走了一圈,随意找了些兵卒聊了聊,大多数都是猜测到关中有事发生了,但是多数人并无怨言,还有些在计算着自己还差多少首级才可以换取功勋赏赐的……” 篝火的火光,照在周边兵卒的脸上身上,明明暗暗,远远随风飘来些兵卒之间轻声的笑语。 “嗯,知道了,这就可以了……”斐潜点点头,指了指篝火上炖煮的杂米粥,说道,“还没吃吧,自己盛……嗯,文和来了,吃了么?来一碗?” 斐潜端着木碗,呲溜呲溜的吸着杂米粥,看见了贾诩来了之后,就像是一个乡下老农,像是多添一双筷子一样的招呼着。 “这……如此,多谢君侯……”贾诩愣了一下,呵呵笑了笑,坐了下来,也接过了一旁亲卫递过来的木碗,勺了些杂米粥在碗中,吹着气,也慢慢的喝了起来。或许是热粥下肚,身上舒坦了些,贾诩喝着粥,脸上紧绷着的神情终是放松了下来。 斐潜将空了的木碗递给亲卫,然后取了水囊漱漱口,顺便吞了,然后慢悠悠的说道:“关中这块地方,或许是和羌胡交互久了,多少也有些微妙起来,很多事情似乎都在慢慢的改变,就比如当下……” “……已经不再有先秦的血勇,却更多的是利益的计算……”斐潜望着沉沉的夜幕,说道,“……原本这一块土地上培育出了尚武的精神,创立了宏大的帝国,发出了震动寰宇的声音,但是现在却成为了一群蠹虫的聚集地……” 不说前秦,就单单西汉几任皇帝,文景汉武就不说了,就连汉昭帝和汉宣帝都依旧有铁血手腕,到了汉元帝的时候,越发的尊崇儒术,结果从一个好好的虽远必诛,变成了昭君出寨。 若是汉武帝见到了汉元帝,会不会动手揍到连他妈都不认得,毕竟汉武帝最恨的便是匈奴,最反感的便是和亲…… 汉代一开始,就不是一个讲究平衡和公平的王朝,否则也不会开国之后就将功臣屠戮殆尽了,在春秋战国之后,在混乱和嘈杂当中,带着原始和野蛮的气息披上了长袍的汉人,崇拜的依旧是强权和武力。 至于礼节,那是用来装点表面的东西,让自己的吃相不至于凶神恶煞。结果有人却认为礼节更重要,没有礼节便不吃东西了。 在封建社会,铁血并不可怕,可怕的反而是没有铁血。 事实上,古往今来的社会结构里,人们或许向往自由与平等的大同社会,但在社会层面来说,阶级却未必是一个需要介意的事情。绝大部分情况下,一个稳定的社会结构无需在意人们是否平等,尽量公平的上位途径才是需要维持的核心。 一个国家或是组织有悬殊的阶级差异也不可怕,可怕的是底层之人经过重重努力,却永远无法晋升特权阶级,而特权阶级为了保护自己利益,只懂得采用最为愚蠢手段严防死守,上位的途径逐渐僵死,特权阶级开始世袭,开始垄断通往上层的途径,下层的聪明人上位越来越难的时候,这些下层人员的不满便会越堆越多,最后只能选择造反。 关中郑氏,为了保全他的特权,便采用了最为愚蠢的行径。 “文和,我们似乎隐忍的太久,退让得太多了……”斐潜握住了在腰侧的中兴剑剑柄,说道,“以至于有些人忘记了我们手中还有刀枪……” “……”贾诩肃然片刻,拱手沉声说道:“定如君侯所愿。” 第1217章 睡前别喝太多水 王邑最终还是同意了郑泰带领一部分的兵卒前往关中,但是同样也有一个要求,就是郑泰必须先攻下陕津。 陕津原先交给了征西将军斐潜来统管,因此驻扎的兵卒基本上都是征西的人,和河东郡也根本没有任何的统属关系,等于就是隔在河东和弘农两地之间的一个屏障,阻碍王邑和杨彪的往来。 征西将军斐潜如果在,这个屏障就等于是一个承诺,也是一个保护,王邑大可以装作很委屈的模样,表示自己其实心向杨彪却被征西胁迫,无可奈何什么什么的,但是现在王邑这一根墙头草要向杨彪那边摇摆过去,自然就嫌弃这个屏障了。 在汉代,地域豪右的这种左右摇摆的行为,基本上来说就和后世的跳槽差不多,大家心中都有数,虽然多少有些不满,但是也不会有太多的反感,更不会动不动就跳起来斥责什么二五仔云云,比如像是陈登,早年跟着陶谦,后来刘大耳来了,便投入大耳哥的怀抱,一转头又去抱着吕奉先的大腿,旋即看见曹阿瞒的身姿更妖娆,立刻抛下吕布拜倒在曹操的石榴裙下,真要说起来,比吕布还要多出一姓来…… 若是当时碧眼给力一点,能北上拿下合肥进兵中原,搞不好陈家就倒向了孙氏也说不准,但是不管上司是谁,陈家依旧屹立不倒,要不是陈登生鱼片吃多了,保不准就要和司马比一比谁更能耗了。 跳槽么,后世上班工作的,有几个没跳过的?这叫做良禽择木而栖,是从老祖宗哪里就流传下来的优良传统。不过需要好聚好散就是了,别再度落在了原先的上司手里。 比如孟达同学,就悲催了。 不过现在,不管是郑泰还是王邑,都认为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悲催的人生永远不会轮到自己头上来。 郑泰对于领兵攻打陕津,并没有太多的压力,一方面是征西在陕津的兵马并不多,差不多就是一千的样子,这有什么可害怕的?另外还有一点就是驻守陕津的张辽,现在的名声还不响亮,自然也就没有多少威慑力量。 在郑泰的计划当中,或许根本就不需要真正去举兵攻伐,只需要将兵卒摆在陕津守将的面前,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就足够了。 征西将军不是已经死了么?眼见整个征西集团就要崩塌,还有几个傻子会一条道走到黑?刀枪摆在前面,然后给些甜头,基本上就可以完事大吉了。 因此郑泰四平八稳,心有成竹的将营寨就立在了陕津之北,距离陕津张辽营寨不到十里的地方,当道而立,背靠山林小溪,虽然建了哨塔,但并没有挖什么壕沟陷阱之类的,因为郑泰认为这些根本就是白费工,根本不需要。尤其是在郑泰先礼后兵,派遣了几名兵卒前往了张辽营寨一趟,高调宣布了征西已亡,不要做无谓的抵抗的招抚政策之后。 陕津弹丸之地,加上南去北上的通道被堵,走投无路之下,自己统帅而来的兵力又是张辽两三倍,郑泰的自我感觉,当然是稳操胜券轻松写意。 果不其然,张辽派了人员来,表示说明日辰时投降。 郑泰很是欣慰,让张辽兵卒回去传话,说是皇军很高兴很欢迎,嗯,反正就是差不多一样的话语就是了,然后便准备着明天收编张辽之后转道蒲津渡了。 夜深沉。 山岚呜咽。 不知道是哪里的野狼跑到了山间,冲着天空长嗥,声音凄凉。 “你听听,好像有狼啊……”郑泰营寨哨塔之上值守的一名年轻的兵卒碰了碰蹲靠在柱子上打盹的老兵说道。 老兵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嘟囔着说道:“真稀罕哈……这年头,哪个山头没狼……放心吧,狼还怕我们呢,它不敢来……” 嘟囔完,老兵换了个姿势,继续眯着眼打盹。 年轻的兵卒听了,心中稍微安定了些,然后瞪大眼睛盯着四周,总是觉得山林婆娑舞动的黑影就像是一个个的怪兽,似乎随时都会张牙舞爪的跳出来一般,但害怕挨骂,便又不敢叫醒一旁的老兵,只能是神魂不定的转过头去,不敢多看。 山岚沙沙的笑着,穿过了树林,越过了山岭和丘陵,然后拂过蜿蜒的一条小溪,却在冷冽的铁甲和兵刃上撞了个跟头,愤怒的掀了掀这些宛如雕像一般的衣袍之后,便低低哼了几声,跑了。 张辽默默的看了看天上的月亮,估摸了一下时辰,觉得差不多了,便高高的扬起了手臂,然后宛如锐利无比的战刀一般,朝着前方,奋力的斩下! 队列默默的行动起来,在黑暗间宛如幽魂一般,顺着溪流前行,铁甲和兵刃难免有些声响,夹杂在山地林边的细碎树枝树叶的抖动声响当中,宛如一首大型交响曲的轻盈前奏。 张晨跟在张辽身后,只觉得心如同重鼓一般,咚咚直响。虽然并非第一次出阵了,但是为什么每次都要这样的刺激? 队伍当中每个人都沉默着,但是热血却不停的在全身上下游走,积蓄着蓬勃的力量。 郑泰营地宛如贪睡的猫,懒洋洋的伏在地上,稀稀拉拉的火把散落其中,巡营的哨兵歪歪扭扭的打着哈欠从营地当中穿行而过。 张辽在林边停下了脚步,轻轻的吸了一口气,默默的回头望了一眼,然后缓缓举起了长枪,向前一指。 张晨以及其余三百名的兵卒,站在张辽身后,也一同的拔出了锋锐的战刀,寒芒洒遍四周,顿时感觉温度都立刻下降了不少,就连在草丛当中偶尔的虫鸣也被冻住了一般,静默无声。 “破营!” 张辽迈开大步,向前奔去! 哨塔之上年轻的兵卒,猛然见见到了许多黑影从林间窜了出来,起初还以为是自己眼花,迟疑了片刻,又揉了揉眼,才意识到是有人袭击营地,吓得连忙推着已经睡过去的老兵,又赶忙去取报警用的铜锣,手脚发颤当中根本捏不住敲铜锣的击子,连续抓了几次都从手里掉落,要不是绳索绑着,早就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手忙脚乱当中死活都敲不响铜锣! 老兵蒙蒙的醒来,睁眼一看,顿时吓的一个哆嗦,一把抢过年轻兵卒手中的铜锣,一边奋力敲响,一边高声示警…… 张辽大步流星的奔袭途中,用手往郑泰营地边的哨塔上一指。 顿时就有两三人横向挪出几步,然后举起弓弩便射! “嗖!” 正在敲锣示警的老兵顿时被弩矢射中,仰面朝天便倒了下来,然后张手张脚的从哨塔之上跌落,“噗通”一声落在地面之上。 “大椎!” 张辽冲到了营寨木墙边,左右扫视了一下立刻找到了一个营寨寨墙略显的薄弱的地方,伸手一指,大声吼道。 十余名身强力壮的兵卒越众而出,手持铁锤和铁斧,吐气开声,奋力的砍凿着郑泰营寨的木墙上的连接之处,几下功夫就敲下了横向固定的木条,然后砸起纵向深入土地当中的木桩来。 还没有等郑泰的兵卒完全反应过来,训练有素的张辽兵卒已经在营寨寨墙之上敲凿开了两三个豁口,一群郑泰兵卒大呼小叫的才赶过来,挥舞着火把和刀枪,刚刚想要将豁口堵上,迎面便撞上了张辽。 宛如浪花撞在了岩石上一般,率先冲进郑泰营寨当中的张辽,任凭一波波嘶吼着的郑泰兵卒如何冲击,巍然不动。 惨叫声伴随着张辽挥动长枪形成的罡风,在营寨破口之处,顿时沸腾起来,宛如一锅熬煮得高高顶起了锅盖的血粥,时不时的就向四周喷洒着血沫! 张辽几乎就是以一人之力,硬生生的将用来堵豁口的郑泰兵卒全数拦住! 随着后面跟着冲进营寨当中的张辽兵卒越来越多,郑泰兵卒就渐渐的抗不住了。原本这些兵卒就只是些各地各县募集而来的,基本上也没有经过什么协调训练,根本也就谈不上什么战阵协作,只是凭着一口武勇之气下意识的在和张辽等人对抗而已,但是随着冲进营寨当中的张辽兵卒越来越多,局面开始逐渐的崩坏之时,这些临时招募而来的人马自然就开始各种迟疑和退缩了…… 当心中开始迟疑,开始有这样那样的想法的时候,这手底下的动作自然就慢了起来,再加上双方碰撞之处,伴随着惨叫和怒吼声,一条条的性命如同烈日之下的冰雪一般,迅速消融,眼见一波波混乱着扑上去的郑泰兵卒,撞在队列严整张辽步卒当中,根本不像是去抵挡,反倒像是主动去寻死一样,三下两下就被干净利落的砍翻捅翻在地,丝毫不能延缓半分张辽等人前进的脚步。 混乱当中,郑泰营地之内的火头终于是四处燃烧了起来,一部分是张辽兵卒射出的火箭,而另外一部分则是慌乱的郑泰兵卒自己不小心打翻掉落的火把火种,火焰呼啦啦的在夜风当张牙舞爪的扭动着,使得郑泰大营当中越发的混乱。 火光升腾,驱散了些黑暗,但是忽闪忽闪的火焰,却让周边的一切都跳动起来,仿佛周边的一切草木都活了过来,都在举着刀枪往营地中间扑来。 郑泰虽然在军旅当中,但是养尊处优的习惯依旧没有多少变化,大帐之内用熏香熏过,然后又因为想着明日可以招降张辽,心情不错,喝了些小酒,结果没有能第一时间醒来,好不容易被护卫从睡梦当中惊醒,还有些床气,正待发火,却猛然间意识到了些什么,顿时一身冷汗透体而出,残存的酒意全消,胡乱披上一件外袍便往帐外跑,骤然被夜中的寒风一吹,顿时打了好几个冷战。 “来人!来人!快杀了他,杀了他!”郑泰下意识的环抱着外袍,尖声叫道,浑然不觉自己的嗓音已经有些颤抖和不自然起来。 张辽一枪荡出,正中一名前冲而来的郑泰兵卒面门,“喀拉”声中鲜血伴随着脑浆和骨渣,顿时从兵卒后脑上喷了出去,泼溅得后续几名郑泰兵卒一脸都是! 一名郑泰枪兵,趁着张辽长枪尚未收回,便发一声喊,挺着长枪死命往张辽胸腹之间捅来。 张辽不退反进,侧身让过了这一枪,却伸手一下夹住了这名枪兵的脖颈,大吼一声,胳膊较劲,竟然将这名枪兵的颈椎活生生的扭断,头颅歪斜成一个极不正常的角度,跌落在地面之上。 几名郑泰刀盾手凑在一起,竖起盾牌顶在身前,嚎叫着壮着胆子,试图将张辽推回去,却没有想到张辽大枪如龙一般,左右拍击,将这几名郑泰兵卒拍得东倒西歪,一个咽喉中枪,一个面门多了个血窟窿,仰天便倒。 还没等中间的两三名郑泰刀盾手反应过来,张辽沉身往前一个弓步,双手持枪借助腰力猛的向前一扎! 势大力沉的长枪,就连蒙上了牛皮的木质盾牌也无法阻挡,在令人牙酸的摩擦破裂声当中,张辽长枪去势未尽,竟然透盾而过,扎入了盾牌后面的兵卒胸膛当中! 张辽双臂一挑,将这名死的不能再死的刀盾手尸首直接挑在了半空,然后狠狠的砸下,将其身后的其余几名郑泰兵卒砸翻在地! 眼见张辽如此凶悍,郑泰兵卒原本就不高的士气跌至冰点,被吓得连连后退,甚至有人一脚踩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还依旧手脚并用向后挪动。 张辽扑棱棱将占满了鲜血的红樱抖开,丹凤眼轻蔑的眯缝着环视一周,但凡和张辽视线接触的郑泰兵卒宛如都被针扎了一般,哆嗦着不敢向前。 “某乃雁门张文远!何人愿于某一战!” 张辽站在火光之中,挺枪卓立,宛如战神降于尘世之中。 或许是吓得,或许是睡觉之前喝多了小酒憋得,郑泰远远的看着勇猛无匹的张辽,不由得遍体生寒,正待再次召集兵卒抵抗,却忽然觉得下体有些温热,低头一看,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竟然尿了出来…… 纵然四周影影绰绰,光线并不是很好,未必有人发现,但是郑泰依旧又羞又愤,头脑嗡的一声,瞬间短路了一下,下意识的便回头往大帐走,准备去回帐篷换件衣裳。 郑泰周边的护卫原本见到张辽如此武勇,就有些胆寒,无奈郑泰不动,他们也只能咬牙硬撑着,当下见到了郑泰一声不吭便往后走,顿时人人都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以为郑泰已经决定撤退了,呼啦啦便跟着郑泰往后跑起来,甚至还觉得郑泰走的太慢了,口称得罪,然后有人伸手架起郑泰,头都不回的往营寨外逃去…… 第1218章 埋伏别吃太多饭 临晋城中,这些日子当中,城头战自然是残酷无比,就连城中的忙碌和悲惨,也不比血肉横飞好上多少。临战之前进了城市,附廓而居的难民,凡是有把子气力的,都被用一天一顿的热粥招募而来,组建成为搬运守城器械和弓箭弩矢的队伍,将一波波的物资搬上城池,又将伤亡的兵卒一具具的搬下城墙,在城根上搭建的棚子里堆放着。 临近城墙的一些泥瓦房,已经被临时拆除了,拆除出来的木板、木梁和砖石,全数都成为了守城的物资,只剩下半截黄泥墙面孤零零的立在地面上。 这是这个时代的惯例,对于房屋的主人来说,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明晃晃的刀枪在前,胆敢多说半个不字,便直接当成通敌分子斩首了,连事后补偿都省了。 城中大街两侧,店铺都关了,就算是被勒令必须开门的,有专门兵卒把守的粮店,一天当中也就在正午的时候开半个时辰,然后时辰一到便立刻关门,粮价已经升到了要五张一贯面值的交子才一小斗,就算是如此,每天的限令之下必须销售的五石米,依旧是供不应求…… 其他的柴酱油盐什么的,只能是城中之人自己想办法,反正城门不开,就连柴薪都用一点少一点,更不用说原本在城外的那些青菜什么了。 主要街道和无人值守的巷子里,城外躲避兵灾的关中难民或者蹲着,或者半躺,蜷缩在墙根屋角之下,去城池帮忙的多少还有一口吃的,没有被招募上的,便连一口吃的都没有,只能是将井水灌个饱腹,然后撕扯着树皮草根胡乱嚼吃,有的连树皮草根都搜罗不到的,便只能去寻找些白色的粘土,和着水搓成丸子状,囫囵吞下。 城中安平坊内,则是好了许多,至少没有被征西兵卒找上门来,在坊门之处,也有些各家的家丁在协助维护秩序,杜绝闲杂人入内。 这些都是左冯翊的一些没有住在乡下坞堡内的大户族人,并且高门大院当中多少也有一些储备,别说三两天,就算是是二三十天,这些人也未必饿得着,不过为了防止城中流民难民觊觎,日夜都有自发组织起来的巡逻队列在坊内不断巡查,见了陌生面孔在坊内游荡的,二话不说便是直接拿下,扭送府衙。 在府衙所在的街道上,总有沾染着血污的传令兵卒,时不时的从城墙之上奔来,然后又从府衙之内拿了行文批复,又急匆匆的奔出,肃杀之气,就连远远望一眼,都觉得胆寒。 徐庶武将出身,嗯,错了,是类似于武将,魁梧身材,年少时也学了些武艺,自然不害怕战阵,顶盔贯甲身穿戎装,亲临城池一线督战,而城中其他文官吏员,就没有徐庶的本事了,有的甚至见了血便腿肚子都抽筋,只能是留在府衙之内,多少眼不见为净。 此时在府衙之内,除了几名文官之外,还有一人,膀大腰圆,坐在堂前,面前立着一根寒光闪闪的月牙长戟,背后交叉插着两根短戟,彪悍异常,却有五缕髯须,浓眉大眼,相貌堂堂,这俊美和武勇相互糅合一处的,正是太史慈。 这两日,就算是城池之上战况再激烈,徐庶都没有下令让太史慈支援,而是一再强调必须留在城中。 原本太史慈可以坐在堂中的,但是太史慈却执意坐在堂前,坐在了所有人的目光之下。 太史慈毕竟是太史明的堂兄,而太史明又在鹿山之下和斐潜、庞统、徐庶等人情谊颇深,有了这样一层关系,自然比起一般人来说要亲近一些,徐庶亲临城墙督阵,而城中值守的重任自然就落在了太史慈身上,左冯翊郡军司马一职,便足够可以临时调动城中任何兵卒了。 值此城外风雨飘摇,城中人心惶惶之际,太史慈他便是临晋城中的定海针,就连府衙明堂之侧在忙碌的文官,看见了全副戎装的太史慈,心中也就自然安定了些许,处理事务也少了几分慌乱。 “司马,近日征民逾千,饷可以省,可这粮草消耗,却是惊人!公库存粮,每日只见其少,不见其多,而附廓麦田,就算秋后可以收割,但这城池被围,也不知何时能解,这样下去,恐怕支持不了多久了!”仓曹出了侧房,到了太史慈近前,低声禀报道。 “还能支持多久?”太史慈问道。 仓曹说道:“若是按照当下消耗推算,多则二十日,少则十日,公库便尽矣。若用小斗,还可多支撑几日。” “某知矣。”太史慈点点头,说道,“军中向来都是用大斗,不可擅自更改,否则易生变故……粮草之事,某自会与使君商议。” 仓曹点点头,然后退下了。 仓曹走了,城中大匠却皱着眉头来了。“司马,使君点发器械,欲补城头……兵甲仓中存有,调取就是了,但这箭矢数目……城中铁匠已经是彻夜未眠,修补敲打,依旧不足,尚有三万差额……” “有多少,便先送多少!”太史慈也明白箭矢这个东西并不是随随便便削根木头便可以用的,工序也是繁杂,因此就算是强求也强求不来,所以说道,“令工匠加紧赶工,战事一毕,定有厚赏!” 城中大匠拱手应下,走了两步,旋即又转了回来,说道:“……另有一事,颇为蹊跷……之前使君也有交代……这城头血战,兵刃自然损毁颇多,但是这两日来,丁壮送来修补的却比前两日少了一些……” 本来太史慈是四平八稳的坐着,但是听到了大匠的话语,略微思索一下,立刻神情肃穆的低声对大匠说道:“莫大声张扬,且细细说来!” 太史慈虽然是武将,但是心思也并不粗糙,要不然也不会因为公车奏章一事逃亡辽东了,徐庶留他在城中的真正用意,并不是让其来批复审核各个从曹之事的,而是要借太史慈之手,来消除城中的隐患。 多少坚城,并不是城郭损坏,也是不兵卒短缺而陷落,而是里应外合被破城的。临晋原本就是左冯翊的治所,这城中繁杂人等,那有可能一时半会之间全数排查清楚? 再加上呼厨泉兵锋来临的时候,城中又进了不少避难的民众,其中有没有些心怀叵测之辈也不好说。 因此就算是城头上的战斗再激烈,徐庶都没有动用太史慈,因为不管是徐庶,还是太史慈,都知道,只有让城中的隐患暴露出来,并且彻底消除之后,才能真正让人安心。 这几天,太史慈坐镇府衙之内,头疼烦躁的,并非接连不断的琐碎事务,而是这城中的隐患,没有任何的苗头,一时之间让太史慈颇为纠结。 接连几天,城中虽然有些脏乱,但是多少还是处于正常的范围之内,并未有什么的不良的苗头,也未见到有什么搅乱的企图,就算是偶尔争斗,也不过是难民之间的个别人在斗殴而已,连兵卒都不用出动,几个巡查衙役便都制止了。 会不会是徐庶和自己多虑了? 会不会城中原本就没有什么问题? 但是在血肉沙场之上摸爬滚打了好几年的太史慈,心中总是觉得有些不安稳,要说关中郑氏反叛,都能联合了呼厨泉南下,却不再临晋城中做些布置,这如何能让人相信? 因此当城中大匠禀报说兵刃减少之后,太史慈心中立刻一动,意识到这是混进了城中的奸细所为,立刻重视起来。原因很简单,在汉代,城中居民都是有户籍登记的,可能会有些兵刃的更是平日里关注的重点,尤其是安平坊。 安平坊不仅在内有其家丁巡逻,就连外面都有徐庶和太史慈的人在日夜盯着,安平坊之内的十余名大户人家也有些在徐庶手下出仕的,未必全数都会被郑氏收买,因此更是清楚这些要害关系,但凡有些风吹草动,见到了闲杂人等,都是第一时间联系府衙,将自己摘除出来。 所以安平坊之内虽然有家丁有兵刃,但是反而被监视的最严,稍有些动静,城中留下的一队兵马立刻赶到,根本动弹不得。 反倒是呼厨泉来临之前,涌进了临晋城中的这一波难民,因为一来没有时间排查身份,二来这些民众逃难,也未必各个都能将证明自己的过所带在身边,难道将这些少了身份的都抓起来不成? 但是有一点,徐庶和太史慈都知道,就是这些难民虽然可以混进城,但是肯定不可能随身携带兵刃的,所以要么就是去藏匿兵刃的地点去取,要么就是偷守城兵卒的兵器,反正战端一开,自然会有些混乱,尤其是有那些伤亡的兵卒,当然就有掉落的兵刃…… 眼下看来,这些人便选了偷取的方式。 当然,也有可能是安平坊周边巡查得太严,使得无法从安平坊当中取得之前藏匿起来的兵刃…… 虽然送来修理的兵刃,一般都是些有些损坏的,但是有点豁口的战刀,又或是木柄折断的长枪,只要稍微整理一下,便可以重新投入使用了,谁能说有豁口的战刀就砍不死人了? 送走大匠之后,太史慈立刻叫来了城中的负责巡检的铁钩子。 铁钩子姓铁,具体原本叫什么,就连他自己都忘了,至于叫钩子,因为他右前臂上装了个铁钩子,又姓铁,因此就干脆叫铁钩子了。他原本是骑兵斥候,后来在征西对鲜卑战役当中,被鲜卑人砍去了右手小前臂,仗着身体强健,侥幸挺过了感染期存活下来,便退役了当了地方的巡检,然后随着征西的步伐,也从并北到了关中,从一个巡检的小队长变成了一个城池的治安负责人。 包括铁钩子在内的大部分城中巡检,都是一路跟着斐潜从并北打过来的,自然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最起码铁钩子还记得征西将军斐潜当年还亲手给铁钩子帮过绷带…… 或许是铁钩子吹嘘的,但是至少说明一点,铁钩子等人的忠诚度,比起一般的兵卒来说,要好上不少。 铁钩子做过斥候,而斥候的要求便是,胆大心细,目光敏锐,要从蛛丝马迹当中判断出兵卒的走向和数目等等,粗心大意的家伙是干不了斥候的,因此从斥候转职成为巡检,除了在文化课上有些难度之外,其他的问题都不大。 铁钩子一来,听闻此事,立刻皱起了眉头,琢磨片刻说道:“城中流民极多,巷子街道上都是,而且这几日募集丁壮也是不少,这排查起来……要不在城门处暗中安排人手,反正这些毛贼定然是打着城门的主意……” “话是如此没错,但是城门有八个,大小不一,更何况我等城中人手也不多,故而还是先行抓捕为宜……”太史慈思索了一下,说道,“更何况早些去了内患,也好全力支援城墙抵御外敌。” “如此一来,就要在这些流民当中巡查了!”铁钩子挥舞了一下右手的铁钩说道,“我看可以先从安平坊周边先开始!” “可以。不过现在不急,先想想这两天巡查的兵卒有没有上报些蹊跷的事情?”太史慈问道。 “蹊跷之事?”铁钩子将铁钩在左手心拍击了几下,忽然想到了些什么,眼珠子一亮,说道,“还真有!司马你是知道的,征西将军在并北有些条例,比如屙溺之事亦有细则……” 太史慈点点头,这个事情他的确知道,随意大小便,在平阳街头上,说不得就立刻罚钱了,没钱的便要服役。 “……因此城中也是沿用并北之例……”铁钩子沉声说道,“昨日日暮时分,某巡查里坊之时便抓住了几名当街遗矢的流民,原来想着不过是补上些城中匠人劳役,现在想起来,这城中已经限粮多日了,一般的流民更是衣食无着,更有吞土者腹胀如鼓,哪里还有什么能拉得出来!有拉的必然有吃的,而这吃食从何而来?定然是城内暗中有人给予!” 第1219章 憧憬人人都会有 呼厨泉正在带着手下几个头人,立马在城外的高处,皱着眉头打量着临晋城。哪怕是已经攻伐了数日,临晋城头城下血迹斑斑,尸横遍地,但是城池依旧坚挺,这让呼厨泉很是恼怒。 虽然匈奴人的确不怎么擅长于攻坚,但是那只是和匈奴兵卒的野战能力比较起来而言的,若是一般的城镇要塞,也是照样能够攻伐下来的。 原本呼厨泉也是认为临晋城容易攻伐的。 只要是上过战阵的,多少也是知道,这城池也分为好几种,若是依山傍水而建,就算是小一些,也是难以攻陷,而越是在平地之上,无险可凭,城池越大越是容易攻打,因为城越大,就代表城门越多,防守的要点也就更多,若是稍有不慎,便是城破的下场。 然而临晋城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着呼厨泉的忍耐底线。 自己麾下四千儿郎,若是临阵而战,敌人那怕是铺天盖地,也都是呼啸着冲上前去,未必会有多少含糊的,可是面对着这样一个连瓮城都没有的临晋城,几日连续攻打下来,就连原本豪迈奋勇的自家儿郎,都不免在面上浮现出一丝颓废,两分惧意。 而在呼厨泉所在的山坡之后,却是几百郑氏的佃户,正在没日没夜的打造攻城器械,但是之前赶制出来的已经焚毁在城下,而周边的粗壮的树木早就已经被砍伐得一干二净,不得不要去远处拖拽一些粗木回来,因此冲车盾车的进度其实慢得可以,只能是凑合着打造一些云梯立盾等小型的攻城器械。 秋天的树木,多半枯干,虽然会轻一些,但是极不耐火,稍微沾染一些火焰,便算是废了,就算是糊上些泥巴,也就是稍微延缓一点而已,抵抗不了火油的。千辛万苦砍伐回来,然后又迅速的成为了城池之下燃烧的火炬,这样的情形不仅让这些郑氏佃户工匠什么的感到沮丧,甚至连匈奴都不由得怒喝咒骂,要不是呼厨泉一再强调不能随意砍杀这些汉人工匠,恐怕早就有人拔刀子杀人泄愤了。 就算是如此,郑氏这些佃户和工匠依旧的处境依旧恶劣,皮鞭和拳脚便是家常便饭,时不时还有早晚点心和夜宵额外赠送,有的被打得头破血流,还是必须颤巍巍的奋力劳作。 左辅弼骨都侯看看临晋城,又回头看看打造攻具的所在,摇头说道:“尊敬的右贤王,这样下去可不成,眼前的这个城塞,没有充足的器械,不好打下来!不如再叫那个汉人,多少要再找些汉兵过来,就算是驱赶些汉人也行,要不然我们的儿郎这样消耗下去,终究不是个办法。” 一人开口,周遭匈奴将领头人便将纷纷应和,这两日也是知道临晋城的厉害了,也不再有什么人敢吹牛说什么大话,更不想命令自家的部落族人去这城下送死。 “还有我们的箭矢也不够了!现在我们手中的箭矢,每个儿郎分一分,也就是十几二十根,根本没有多少用处!” “干料,干料也没有了。虽然我们的马没有跑起来,但是这些时间往来拖拽这些树木,也是耗费不少马力,若是没有干料补充一下,这些马都会掉膘的……” “右贤王,我们儿郎原本说是来这这关中肥硕之地来驰骋劫掠的,可不是白白送在这个城下的,一个破城,干什么非要攻这里,周边大片大片的小寨子坞堡,我看了都是肥的流油!反正能打就打,能拿就拿,干什么要听那个汉人的说辞!” “就是,打仗的事情,我们是行家,那个汉人懂个屁!” “儿郎们损折多了,就算是攻下城池来,又有什么用?打不下这里,我们就去扫平关中长安,怎么也比在这里干耗强!再说了,就算是我们走了,汉人还赶在野外追我们不成?要是真是那样,还不是更好?” 呼厨泉用马鞭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手心,阴沉着脸听着,一声不吭,他真的是没想到事情临晋城居然会抵抗的如此顽强。 征西将军斐潜不是死了么? 为什么军心依旧如此的严整,一点意料当中的分崩离析的样子都没有? 虽然呼厨泉南下的时候并没有第一时间通知於夫罗,但是呼厨泉相信,如果如果於夫罗得知征西将军斐潜身亡的消息之后,必然也会寻思着怎么获取更大更多的利益,至少先将阴山弄到再说…… 这个和所谓的忠义什么的根本无关,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若是能落在自己手中,总好过于眼睁睁的落到旁人的口袋里吧? 并北平阳那一块算是不错的肥油膏地,便算是於夫罗的,呼厨泉也不去争,但是关中这一块征西才刚刚拿下不久的土地,怎么也该自己分润一些了吧? 而且这样一来,从南到北,长生天的子民又可以重新获得了大片大片的生存发展的地域,就算是自己没有先行禀报,於夫罗也说不出什么不是来。 更何况呼厨泉觉得自己也是继承了伟大的冒顿的血脉,见到了如此绝妙的战机,岂能白白的等待,空空的放过? 不过现在,似乎有些不对劲…… 还是说姓郑的那个该死的汉人在说谎话? 但是,那个姓郑的说谎话又有什么好处? 呼厨泉斜着眼,看了看后方的那些郑氏佃户和工匠,琢磨了片刻,又将对于郑氏的疑心往下压了压,毕竟这几天,不管是人口还是器械,郑氏都提供了不少。 此次南下,和关中郑氏联络上了之后,郑甘也将他所了解知晓的关中征西兵马的虚实情况,详尽的告知呼厨泉,虽然郑甘不擅长领兵,但是也懂得一些基本的常识,至少这兵卒数目应该是不会错的。 临晋城中只有三千人马,其中还有一千是辅兵,原本应该来说呼厨泉拿下临晋应该和雕阴和粟城差不多,都是十拿九稳的事情,结果没有想到却面临着这样不上不下的尴尬的情况。 听到身侧头人将领议论纷纷,多少有一些退缩之意,呼厨泉呼吸粗重了些,终究是没能忍住,怒声道:“临晋攻不下,难道别的城池就一定攻得下?还是打算我们翻山越岭回高奴去?若是不取临晋,我们随时就没了归路!就算是在关中得了多少东西,被人一兜屁股,也全数要丢下来!难倒说你们都愿意白辛苦一场?!” 说毕,呼厨泉愤怒的将马鞭掷于地下,左右瞪着身旁的头人和将领,众人也不敢对视,纷纷低下头颅。 当下呼厨泉恼怒,并非为了其他,而是这些人都是他向来引以为自傲的勇猛之士,就像是当年冒顿一样的麾下勇士,可以一起完成共同征服天下宏伟巨业,可是在一个小小的临晋城前,就表现出了畏难的情绪,怎么不能让呼厨泉心中愤懑? 这些头人将领,都和呼厨泉多少有些关系,要么结拜,要么结亲,与呼厨泉可以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当下见了呼厨泉面上变色,便多少也有些不安。 正在有些尴尬的时候,一名匈奴兵卒上前禀报,说是郑甘来了。 呼厨泉冷冷哼了一声说道:“来的正好!” 见呼厨泉的注意力转移到了郑甘的身上,周边的头人和将领这才偷偷的呼出一口气,活动了一下方才有些僵硬的脖颈和肩膀。 郑甘很快的就到了,见到呼厨泉端坐在马背之上,双手环抱,既不打招呼,也不看向这里,就仿佛没有看见一般,只顾得盯着远处的临晋城。周边的几名头人和将领,也都是沉着脸,各个就是被欠了几百两的黄金一般,周边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怪异氛围。 郑甘笑容不变,就好像是什么都没有看见一般,大笑着说道:“右贤王!天大的喜事!杨公已来信矣!言及现已兵发潼关,不日便可抵达!得闻右贤王有匡扶社稷之举,不胜赞赏!并且有言,将奏明天子,依照功勋,加以封赏!” 呼厨泉眉毛瞬间抖动了两下,然后就像是刚刚看见了郑甘一般,哈哈笑了几声,说道:“郑公来了?怎么没有先派个人来哈……” 郑甘哈哈笑着,说道:“无妨,无妨!如此天之幸事,就算是劳顿一些,也是应当的!” 呼厨泉的笑容不由得添了一丝尴尬的味道,然后转眼之间就掩饰过去了,指着临晋城说道:“郑公来的刚好!之前郑公不是有言,临晋城中已有埋伏,怎么这么多日我家儿郎搏死拼杀,却不见郑公埋伏之人,莫非是诳我不成?” 呼厨泉原本只是用这个事情来堵塞郑甘嘴,也同样指明了郑甘也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却不曾想到郑甘仰天哈哈两声,不急不缓的捋着长须,说道:“某亦为此事而来!如今真是天时地利人和均在吾等之侧,纵然有些顽固不化之徒,螳臂挡车,妄图挡吾等堂堂之师,岂不可笑?” “右贤王莫急。临晋城中以传来消息,今夜三更时分,便夺东门!”郑甘笑着,继续说道,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呼厨泉一愣,然后立刻追问道:“此言当真?!” 郑甘带了些傲然的说道:“当然!” 其实在今日之前,郑甘也惶惶不可终日,一方面派遣去弘农的没有消息,另外一方面事前埋伏到了城中的人是消无声息,这自然让郑甘心神不宁。 但似乎是苍天眷顾,好事成双,就在郑甘收到了杨彪的回信之后,也收到了临晋城中投递出来的消息,说是已经一切准备妥当,就等今夜三更动手,若是收到了信息,便在西城门外,入夜之后点燃如同品字状的三堆篝火…… 或许是一直以来,临晋城中埋伏的人员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又或是城中的征西兵卒防备森严,但是不管怎样,现在就差着临门一脚了,郑甘自然来找呼厨泉言明此事。 其实南匈奴单于羌渠死后,南匈奴的部众便一日不比一日,就算是现在於夫罗在阴山扎下了脚跟,在呼厨泉眼中看来,依旧是很不稳当。 呼厨泉觉得,太过靠近征西将军斐潜,对于南匈奴而言,未必是一件好事情,将来就算是想要离开征西,另起炉灶,恐怕都是困难重重。再者说,就算是跟征西将军斐潜关系再好,也不可能进入征西将军斐潜的高层议政的权力核心当中。 所以呼厨泉一直在试图劝说於夫罗和征西将军斐潜划清楚关系,但是因为之前征西确实势力庞大,因此这个事情也就一直拖着,没有多少的进展。 此次呼厨泉领兵南下,一方面也是为了南匈奴的前程,另外一方面也未必没有要和於夫罗别一别苗头,展示一下究竟谁才是当下南匈奴最为合适的领导者的想法。 眼下正在临晋城下受阻的时候,郑甘竟然带来了好消息,当下呼厨泉自然是狂喜过望,也不再端着什么架子了,亲亲热热的和郑甘商量其今夜的布置起来,一副我好你好大家好的模样。 郑甘看着一向以来有些桀骜的呼厨泉如此恭顺,心中不由得得意几分,笑吟吟的说道:“临晋城中,征西兵卒如此顽固,也是好事,说明此间必为征西死忠之辈,若是我等将其彻底斩杀殆尽,便可尽收杀鸡儆猴之效!到那个时候,再破潼关,与杨公联手,关中其余诸县,便可传檄而下!” “右贤王便可有功于社稷,天子欣慰之下,再加封右贤王为单于也是大有可能!”今夜战事,自然还是要依靠呼厨泉,因此郑甘也就挑拣些好话继续说道,“到那个时候,右贤王若是有什么愿望,某力所能及之下,自然定会多多支持……啊,哈哈哈……” 呼厨泉哈哈大笑,颇有些连日而来的郁闷一扫而空的感觉,顿时觉得心胸大快,大声喝道:“来人!传令下去,立刻整顿休息,初更集合,于西门点火,三更破城,今夜定取临晋!” 第1220章 追梦总是会付出 临晋城南面傍着洛水,嗯,没错,和雒阳城南的那一条同样的名字。洛水从西北绕过临晋城流向东南,因此临晋城在西面上只有一个城门,北面有三个,东面是两个,南面则是一个水门,还有一个在水门旁边有一个专门用来供给倾倒排泄物的五谷小门。 城墙是用青砖为面,夯土为内的结构,这些和汉代其他城池都差不多,只不过因为洛水的关系,因此临晋城并非一个四四方方的正方形,而是面积上有点像是直角梯形的模样。 因此正常来说的话,对于没有船只的呼厨泉来说,能放下进攻部队的地方,也就是北面和东面,西面虽然也可以进攻,但是展开面不宽,多少有些限制,至于南面来说则是滩涂居多,要是在春夏丰水期,洛水甚至都会到涨了临晋南城三十四步,并且带来很多河泥,虽然这些河泥是周边田地的优良增肥之物,但是对于战阵来说,确实是一个麻烦的问题,尤其是战马在这样软塌塌的地方根本跑不起来。 天色已经渐渐的黑暗下来,只有临晋城下的被烧毁的攻城器械还在散发着最后的光芒,照耀出一地的尸骸。初更的时候,西门外就燃起了三堆如同品字一样的篝火,在火光照耀之下,影影绰绰的似乎还有些人影晃动。 南匈奴今日在城下也是同样参与了对于临晋城的攻击,而且比起之前驱赶在粟城抓捕而来的百姓上阵,这两天真的是打出了些火气,千余名匈奴兵卒从骑兵转职为步卒,而其余的人则是将剩下不多的箭矢,拼命的朝着城头倾斜,不少兵卒一天下来,手指头都被弓弦扯得血肉模糊! 追逐梦想,总归是要付出一些东西,这个呼厨泉也知道,可是就算是付出了许多,呼厨泉依旧眼睁睁的看着临晋城岿然不动,就连城头之上的那个身影,也像是磐石一般,矗立于城墙之上。箭矢纷飞如雨,但是那个在城头之上指挥作战的征西将领,就连他身边的护卫都被射倒了几人,可是偏偏就他像是没事人一样,往来奔走,指挥若定。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不管是城中的征西守军,还是城外的南匈奴,都知道同样的一件事情,就是双方已经再无任何的回旋余地。因为不用长围之法,或是用远距离的攻城器械,用火力把城墙砸垮打开的,而是用蚁附这种最为杀伤士卒的攻城方式的,在映射出南匈奴是多么的急切想要攻下临晋城外,同样也意味着一旦城破,那么城中必定迎来的是无底限的掠夺和屠杀。 城破之日,毫无疑问就是屠城之始,就算是现在投降,也不会手软多少,毕竟呼厨泉原有的一点点的耐心,都已经完全磨灭了。 甚至在这两天,呼厨泉甚至有一种隐隐约约的不祥预感,也正是这样,他才敦促着自家儿郎不计生死的混在协裹的粟城百姓,还有在郑甘招募而来的汉人杂兵当中一同攻城。哪怕南匈奴人的子弟的性命宝贵,呼厨泉在这两个白天当中,也是毫不怜悯的驱使着他们一波接着一波的涌上。 可惜就算是消耗到了如此地步,在临晋城下,今日最后一次的攻势,依旧是功败垂成。虽然在临近日暮之时,终于登城成功,也曾经一度掌握了一段城墙,但是随着征西兵卒的反扑,还是不得不颓败下来,那个时候,呼厨泉气得几乎全身发抖,甚至都有将那几个退却下来的头人将领全数斩首阵前的冲动。 正在呼厨泉愤懑的时候,没想到郑甘竟然带来了如此好的一个消息。 站在品字形的火堆后,呼厨泉盯着临晋城的西门之上,目不转睛。右贤王的大旗在夜空当中猎猎招展,旗下则是十余名的匈奴头人和将领,不敢大声说话,只是相互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该死的,这守城的还真有份硬劲!打了两个白天,我族中都折损了一百多儿郎了……若是今夜攻下了临晋,定要捉住守城的汉将,活扒了他的皮!” “对!算上我一个,我手下也死伤不少,多少也要切了他的头盖骨,作为抚慰死去的儿郎的祭品!” “我倒是关心城破之后,右贤王会准我们大搜几日?三日太短,要是七日的话还算是差不多……” “七日?别想太多了,有三五天就算是不错了,关中又不是只有这个临晋城!而且还有个潼关,搞不好也还是一场硬仗!” “你说这些汉人,没事干整天建城池干什么?太不方便了,要我说,不管临晋还是粟城,拿下一个推一个,全数将城墙推倒了事!汉人有一个算一个,男丁全杀光,女人全抢来!这么好的土地,不拿来放牧,种什么庄禾,真是浪费!” “你懂个屁哦!种庄禾也有庄禾的好处,天天啃骨头也是腻味!还有你身上穿的汉人的丝绸,若是没有这些汉人,你哪里有的穿?不能都杀了,多少要留点。” 几个头人和将领叽叽咕咕,全都在想象着临晋城破了之后要如何如何。 议论的声音大了一些,但是呼厨泉就当作没听到。一则和汉人森严的军律不同,南匈奴人向来没有那么多的细碎的规定,二则呼厨泉也是知道,这两天多少有些郁闷,让这些家伙发泄一下情绪也不为过。 更重要的是呼厨泉全部的心思现在都在临晋城上! 夜色当中,远处黑漆漆的临晋城西门之上,忽然亮起了三个火把,也摆出了一个品字的形状,微微晃动着,似乎和城外的三个篝火相互辉映。 “右贤王!你看!”眼见的护卫连忙用手一指,语调当中掩饰不住兴奋之情,“信号!临晋城上有回应了!” 呼厨泉双拳紧紧一握,心头不由得火热起来,这个该死的临晋城,终归是可以拿下了!老子要亲手砍下守城的那个征西将领的头颅! “来人!传令下去!”呼厨泉沉声说道,“让儿郎们悄悄移兵东城门!都注意些,要是惊动了守城兵卒,定斩不饶!” 临晋的城头之上,徐庶站在城墙垛口后面,看着西城门外的篝火之处,细碎的人影晃动,而在他的身侧,则是站着太史慈。 三辅之地,临晋便是在左冯翊的中心,北面雕阴,东面潼关,还有潼关之北的蒲津渡,都是重要的战略要点,若是临晋失守,不仅仅是左冯翊沦陷,关中三辅之地的大门便完全敞开了。 所以徐庶在这里,一步都不能退。 “不知道潼关之处如何了?”徐庶轻声的念叨了一句,“弘农杨氏见当下情形,必然要来趁火打劫!” 太史慈沉默着,并没有说些什么。 “走,去东门!”徐庶说道,“若是今夜顺利,便可解临晋之围了!” 有了线索,又有了被抓住的倒霉鬼,三木之下,压根就没有训练过什么保密意识的混进城中的郑甘所属就一五一十全数招了,再加上城中太史慈出马,数十名的埋伏在安平坊东侧的人员,也就很自然的被一网打尽。 一直以来,城中巡检戒备森严,临近城墙的房屋又大都被拆除了,任何靠近城墙的三十步之内的闲杂人等,一律都会被射杀当场,因此这些人员也没有找到什么机会向外投放消息,所以徐庶也就顺水推舟,放出了假消息。 三更时分。 临晋城东门。 忽然一阵厮杀叫喊声音大起,打破了夜间的静谧,旋即在城头上下燃起了不少的火把,照得人影闪烁,还有人不停的向城外晃动着手中火把,似乎在示意着什么。 “轰”的一声当中,东门的吊桥砸落下来,似乎连大地都颤抖了两下,然后城门洞里面也隐隐有火光在晃动着…… “成了!”郑甘大喜,一拍手道,“成败便是此刻!” “点火!进军!”呼厨泉也立刻下令道。 早就已经预备下的成百支火把,不多时便纷纷点燃,在呼厨泉左右身边发出猎猎的响动声音,将周遭一切照得通明,也映照着周边匈奴兵卒的刀枪,同样如血一般的艳红。 随着呼厨泉的令下,南匈奴兵卒了立刻行动了起来,几名号角手鼓足了气力,吹响了进军的号角,军阵当中也爆发出巨大的呐喊的声音,马蹄纷飞当中,如同海啸一样直扑临晋城的东门! 因为用来引洛水的入水口早就被呼厨泉等人堵上了,因此临晋城下其实就是半干的壕沟而已,再加上吊桥已经落下,城门洞开,不管从那个角度来说,临晋城似乎已经是在劫难逃了。 大队大队的匈奴骑兵,拍打着战马,朝着吊桥疾驰而来,却在吊桥和城门洞之处堵成了一团,毕竟吊桥虽然可以容纳四匹战马并肩而行,但是南匈奴兵卒冲击的时候,杂乱之间哪有什么队列可言,自然就堵在了吊桥口,甚至还有一些倒霉鬼要么是拉不住缰绳,要么是被其他人撞了一下,直接便掉到了半干的壕沟当中,被壕沟底部的尖锐木桩扎透了身躯,惨叫连连当中毙命。 然而眼见即将到来的胜利,已经让南匈奴人完全顾不得其他了,眼中只剩下那个洞开的城门! 十几名抢先冲过吊桥的匈奴兵卒大笑着,呼啸着,挥舞着战刀奔进了城洞当中,旋即响起的厮杀和刀枪砍在血肉之上的声响,更加刺激了随后的匈奴兵卒,跟进的南匈奴兵卒像是追逐血肉的苍蝇一般,乌泱泱的围堵在吊桥之处,急切想成为下一个进城的英雄,有的人着急的对着空气挥舞着刀枪,就像是这样能让自己更快一些,提前出一些力一般。 “冲进去!杀进去!”呼厨泉也在后面挥舞着战刀,大声呼喝着,“快!杀进去!临晋城是我们的了!” 攻下临晋,便是包括呼厨泉在内所有匈奴人的憧憬的梦想,而现在竟然就要实现了! 南匈奴兵卒就像是后世春运期间火车站进站口的人群一般,挥舞着手中的刀枪,就像是挥舞着回家的车票,各个兴高采烈,喜笑颜开,过了吊桥就像是过了检票口一般,哈哈大笑着便拍打着战马,不管不顾的直冲进城。 城中搏杀之声越来越大,但是呼厨泉并没有将这个声音放在心上,因为按照往常的经验来说,冲进城池之后必然还会有一些抵抗,但是随着进入城池的自己这一方的兵卒越来越多,城中的抵抗便会宛如冰雪在烈日之下一般,迅速的消失! 在连接东门的主干道之中,太史慈端坐在马背之上,一戟挥出,长戟之上的月牙闪耀过一道寒芒,直接砍下了前冲而来的一名匈奴兵卒的头颅,鲜血喷涌当中又顺带走另外一名匈奴兵的手臂,然后转腕划过另外一名的匈奴骑兵的腰侧,转眼之间就或杀或伤了三名冲在最前面的匈奴兵卒,将人砍下马来,却任着匈奴战马在兵阵的两侧嘶鸣徘徊。 临晋城东门,在街道两侧都堵上了拒马,并不是正儿八经的木架拒马,而是临时用拆出来砖石和房梁檐柱等构件出杂乱大型拒马,导致匈奴兵卒便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下马去攀爬这些高低不平,杂乱无章的拒马,要么便是沿着街道往前,一头撞上太史慈的阵线。 当然在这个时候,南匈奴兵卒还不知道太史慈的厉害之处,再加上下意识的不愿意放弃战马的便利,因此绝大多数都是呼啸着,朝着太史慈奔杀过来。 街道两侧屋顶之上,站了几十名的征西弓箭手,朝着街道中间射箭,不时就有匈奴兵卒跌下马来。当然在匈奴骑兵挽弓还击之下,也有几名征西弓箭手被射中,惨叫着从房顶上跌落。 随着涌进城中的匈奴兵卒越来越多,冲向太史慈的匈奴兵也在逐渐增多,从最初的一两个变成了三四个,然后很快的就变成了五六个,甚至十余人联手冲向了太史慈! 但是这些兵卒根本不能给太史慈造成任何压力,些许杂兵根本撼动不了太史慈维护的阵线,很快就在太史慈面前成为了一具具的尸首。 随着时间的推移,之前死在太史慈长戟之下的匈奴兵卒的尸首横七竖八的躺倒在街道上,使得其余兵卒越发的跑不太起来,再加上失去了主人控制的匈奴战马,因为惧怕在街道上立着的三排拒马上面寒光闪闪的尖刃,也不时嘶鸣着左右打转,导致整个街道慢慢的便堵满了匈奴兵卒…… 第1221章 网太小难捕大鱼 “可惜啊……” 徐庶站在西城门的黑暗之处,一直盯着在城外转悠着,却挤不进去的呼厨泉,最终微微的叹了一口气,说道:“可惜临晋没有瓮城……这个家伙怎么不率先进城呢,哎……” 要是有瓮城,徐庶必然会再等等,等到呼厨泉也跟着兵卒一同挤进城门之后才最后发动,但现在只是在东城门内,临时堆砌的拒马阵列,确实无法像是坚实的瓮城一般提供最佳的攻击方式和防御强度。 虽然惋惜,但是徐庶也不能冒太多的风险,毕竟临晋这个网还是小了些,便只能是抓一定量的鱼虾,若是太过于贪心,真的被鱼虾挤破了罗网,那么双方地位说不定就会立刻翻转过来。 “擂鼓!射手上前!自由射击!” 徐庶见匈奴人马拥堵的差不多了,便下令攻击,并且还指着城外百余步的呼厨泉特别吩咐道,“强弩手,射杀他!” 虽然在这样的距离之下,强弩确实有杀伤的力道,然而在黑夜影影绰绰的火光映照之下,大概位置是知道,具体身形却未必能够像白日里一样的清晰,徐庶的这个补充号令,也只不过抽奖的意味大于实际意义罢了。 万一抽中了呢,人总该是要有些梦想的吧? 一直沉寂的战鼓,又一次的轰隆隆响彻在临晋城上空! 正在推搡着急切想要进城的南匈奴兵卒被吓了一跳,抬头往上看的时候,却看见了迎面泼洒下来的箭矢,如同冰雹一般倾泄而下! 簇拥在一起的南匈奴骑兵简直就是最好的靶子,城头上的征西弓兵根本连瞄准都省了,只是朝着大概方向上,尽自己最大的速度,将箭矢倾倒下去就可以了,至于射中的是人是马,是那个家伙,全数都交给上天来安排。 “投掷干草!火把!” 鼓声响起之时,太史慈正带着兵阵抵御着匈奴兵卒,长戟挥动之下,几乎转眼之间就将在前面正在企图突破防线的十余名匈奴兵卒砍杀殆尽,然后配合着城头内外两侧,让兵卒开始向拥堵在一起的匈奴兵卒投掷干草火把。 此时此刻,拥堵在一起的匈奴兵卒也多少明白所谓的破城,其实就是个圈套,但问题是奔进城中的匈奴兵卒跟本没有多少空间可以躲闪,要么被箭矢射中,要么被引燃的草球干柴灼烧,许多匈奴兵卒在火焰当中蒙着头乱撞,然后不小心连人带马直接撞上了锋利的拒马木架之上,被拒马上面的利刃刺伤划伤,惨叫着血流遍地。 还有不少匈奴兵卒意识到了危险降临,开始有人叫喊着,指挥着兵卒舍弃战马,攀爬两侧的房屋和拥堵在道路上的杂乱堆积物,但是等到太史慈摘下弓箭,射杀了那几个企图在混乱当中指挥的几名匈奴小头目之后,这些在匈奴兵卒便彻底的失去控制…… “这到底怎么肥四?!”从城池边上好不容易躲开了强弩手的射杀,逃回来的呼厨泉,就连说话都有些走了音调,冲到了郑甘面前大声吼叫道,将手上的战刀紧了又紧,脸上掩饰不足的煞气,咬着牙,死死的盯着郑甘。 城头之上,已经燃起了不少火把,然后呼啦啦随着沾染上了火油的柴薪丢到了城墙之下,很快就燃起了一片火海,烧得拥堵在城墙之下的匈奴兵卒嗷嗷直叫,不少人为了躲避火焰的灼烧烘烤,竟然跳下了半干的壕沟,运气不好的直接就挂在壕沟底部的木桩之上,绝望之中伸出的手臂在火焰的光影当中晃动着,就像是一个个鬼魂在企图逃离炼狱。 “这!这我也不知道为何啊!”郑甘惊慌的大叫道,看见呼厨泉的面色不善,不由得也哆嗦了一下,旋即连忙又喊道,“定是城中征西将领的奸计!某也派人潜伏潼关,杨公也已遣人领兵前来,届时合兵一处,区区临晋残城,纵然偶然小胜一场,又有何妨,终归还是一个城破身亡的下场!” 呼厨泉恶狠狠的盯着郑甘,手中的战刀紧了又紧,吼道:“什么叫无妨?这里都失手了,潼关之处还能有什么作为?更何况这两日城下某损失了多少儿郎!” “右贤王,右贤王稍安勿躁!”虽然是三更半夜,气温较低,郑甘依旧浑身冒汗,眼见呼厨泉的脸色越来越差,就连原本明晃晃的“杨公”的招牌也无法奏效,不由得心头乱跳,盯着城门之处的火焰,忽然灵光一动,连声说道,“右贤王!我们没有败,没有败!我们是胜了啊!胜了啊!” 呼厨泉愣了一下,说道:“胜了?什么叫胜了?这样的胜了?” 郑甘脸上扯出了一些笑容,指着临晋东门说道:“右贤王请看!虽说这一场大火,折损了不少人马,但是临晋城如此这番,也没有了东门城门!虽然说现在被火焰阻挡,但是能烧到几时!总归是柴薪有尽之时,就连城中的火油,恐怕当下也是用尽了!只要稍等片刻,火焰熄灭之时,城门洞开的临晋城依旧是我们的啊!当下只是暂缓了些许而已,胜利依旧还是我们的!” “这个……”呼厨泉看了看郑甘,又看了看正在燃烧的临晋城东门之处,手中原本提起的战刀,缓缓的松弛下来。 “某明日……不,某现在便令人前去召集些人手……”郑甘见状,连忙趁热打铁的说道,“还有牛酒辎重,也一并补充送来!犒赏全军!待火焰熄灭,便是临晋城破之时!” “嗯……”呼厨泉回头看着正在燃烧着熊熊火焰的东门,又看了看身边左右千辛万苦才狼狈逃回的自家手下,还有城门左近那些要么是被弓箭射杀,要么是葬身祸害的儿郎,琢磨了半响,最后瞄了一眼郑甘,才将战刀收进了刀鞘,说道:“也罢!来人,吹号,收兵!郑公,你便先随我回营吧!” 临晋东城门之上,烈焰的灼烧,吞噬着周边的空气,就算是在城墙之上,呼吸不免都有些困难。 “徐使君……”陈浩看了看在城门之处火焰当中挣扎的匈奴兵,又转头看了看城内的情况,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这……东城门,怕是不保了……” 徐庶笑着看了一眼陈浩,说道:“有话不妨直言。” “……徐使君,此次虽说焚杀不少匈奴兵卒,然而城门也一同在火中损毁,这要是……”陈浩停顿了一下,说道,“届时匈奴来袭,此处便无城门而御之……” 徐庶仰头哈哈一笑,说道:“匈奴若真是如此,不是更好?” “更好?”陈浩愣了一下,“怎么会更好?” 徐庶笑而不答,朝着陈浩点点头,便施施然先行走了…… 留下陈浩有些挠头,想不太明白。 火焰冲天,但是随着冲进来的匈奴死伤殆尽,那些木柴也燃烧得七七八八,在喧嚣的黑夜好不容易过去没有多久,随着清晨的阳光重新洒遍大地,原本在后方打造器械的那些郑氏的百姓,艰辛的推着连夜打造十余辆的盾橹车,麻木得往临晋城下缓缓的前行。 夜中一场东门大火,烧死了不少南匈奴兵马,同样也折损了南匈奴的锐气。若是往常,面对已经是残破的城门,南匈奴人定然是不会在做什么攻城器械的,白白落慢了自己的速度,大多数就是直接冲上前拼杀了事。 可是这样一夜纷乱,匈奴人的气势不由得消弱不少。虽然匈奴人在天明的时候多少囫囵吃了一些东西,至于郑甘答应的牛酒什么的,当然没有那么快,有便是也是在路上。因此多少有些精疲力竭的匈奴人便将原本在后方制作器械的郑氏佃户和工匠,尽数的驱赶而来,充当第一波的炮灰。 这些郑氏佃户工匠,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面容憔悴,或拖或推,挣扎着如同爬行一般的朝着临晋城的东门走去。 在这些佃户工匠后面,则是郑甘带来的四五百人的私兵,只是跟在盾橹车之后,一面亦步亦趋的行进,一边大声的呐喊着,似乎是在鼓舞这些佃户工匠,也像是在给自身鼓劲打气。 呼厨泉则是带着南匈奴的人马,在最后面列队压阵,暂时没有多少上前意思。 临晋城东门之下,透过依稀的黑烟,可以看到洞开的城门之处,征西兵卒列队在门洞之处,严阵以待。 “吹号!让这些家伙加速上前!”呼厨泉冷冷的下令道。盾橹车和郑甘的兵卒,就是用来消耗临晋城的弓箭的,就算是全数死绝了,也不会让呼厨泉多眨一下眼睛。呼厨泉就不相信,这城中的弓箭弩矢的数量是无穷无尽的! 果不其然,盾橹车已经进入了城头弓箭的射程之内,但是城墙之上却只有零零星星的一些弓箭射下,就像是箭矢已经在昨夜如同暴风雨一般,使用殆尽了一样。 郑甘在呼厨泉的身侧,紧张得全身都微微有些颤抖,现在他的感觉和昨夜之时完全不一样。在昨夜的时分,郑甘还感觉自己是胜券在握,似乎天下可以任自己自由自在的驰骋,心情很是轻松,但现在,虽然临晋城的确就像是他之前所说的一样,东门洞开,然而郑甘却觉得自己的心脏噗通噗通跳着,血液全数涌到了头上一般。 呼厨泉看了郑甘一样,正待准备说几句话的时候,就听到在临近城头之上,突然爆发出一争呐喊之声,然后城头上冒出了一些人影,似乎端着什么东西,便朝着到了城下的盾橹车倾倒而下! 城墙之下,沸水的白雾蒸腾而起,同时一起响起的,便是被严重烫伤的郑甘的这些人,凄厉得连嗓音都全部变得尖锐无比的惨叫! 随着沸水倾倒而下,原本在城门洞中的盾牌阵散开,闪出了一名挥舞着长戟的大汉,身后还跟着二三十名身穿重甲的步卒,毫不停留的冲了出来,直接便撞向了郑甘兵卒所盾橹车当中! 那长戟挥舞,闪耀寒芒,瞬间就破开面前几个盾橹车,杀得在盾橹车后的郑甘私兵四散崩坏,原本还勉强支撑着的郑甘这一方的进攻阵列,顿时一塌糊涂,不光是侥幸没有受伤的佃户工匠丢下盾橹车掉头就跑,就连跟在后面的郑甘私兵,也是乱了阵脚,下意识的也丢下了盾橹车,往后逃跑。 那使长戟的大汉,追杀了片刻,也就停下了脚步,然后竟然吐气开声,长戟较劲之下,将一辆拦在面前的盾橹车,仅仅凭一人之力,便将其挑落在城外的壕沟之内,引得城上城下又是一阵喝彩的呐喊声…… 呼厨泉的瞳孔顿时收缩了一下。他是上过战阵的,自然也就清楚着这样的一个武力悍将在兵阵当中意味着什么。 “吹号!让督战队上前!”呼厨泉也不再看郑甘,直接大声下令道,“不许后退!后退者斩!” 一队匈奴兵卒冲上了前去,然后举刀将逃得最快的那几个郑甘兵卒砍翻在地,剁下其头颅高高的举起,挥舞着战刀,大声的呵斥着让这些郑甘兵卒重新整队,然后再次投入进攻当中去。 在匈奴刀枪胁迫之下,这些郑甘私兵,便只能是重新集结起来,发一声喊,再次向临晋东门发动了进攻。 这一次,或许是因为将水烧开多少是要一些时间的,这些郑甘的佃户和私兵混在在一起冲向城门的时候,并没有再次遭遇到沸水,而是直接和守在城门洞的征西兵卒撞到了一起,相互拼杀起来。 城门洞其实不宽,最多就是容纳两辆马车并肩而行,因此当郑甘的兵卒冲进门洞当中的时候,碰上了征西列队森严的兵阵,便只能是徒劳的在盾牌上砍凿,而太史慈率领的步卒却可以轻易的用长枪和战刀,在盾牌缝隙当中收割着这些杂乱无章的郑甘私兵的性命。 呼厨泉盯着搏杀的东城门看了一会儿,看着郑甘的兵卒不一会儿功夫便在城门洞当中倒下了一层,忽然心中有些恍然,瞪了郑甘一眼,然后下令道:“来人,令右大当户带人至城北,左辅弼骨都侯带人去城西,三个方向都给我进攻!” 号角声当中,匈奴分出了兵力,朝着临晋城另外的方向绕了过去…… 晨风鼓荡,天色在一片薄雾当中,渐渐的亮了起来。 呼厨泉虽然没有正儿八经的读过什么兵法之书,但是在战阵之间形成的经验也使得他迅速的意识识破了徐庶放在东门的诱敌计策。 东门虽然没有了城门,但是门洞不宽,如果是一味的强攻东门,就算是可以用骑兵去撞开征西步卒的阵列,但是在这个步卒战阵之后,肯定还有征西将领的后手,搞不好在东城门纠缠了过久,反而失去了主动权。 因此还不如三面都同时攻伐,虽然不见得会立刻攻下,但是至少牵扯分薄了些临晋城中征西兵卒的力量,说不定哪一块云彩就有雨,突然有些意外收获也说不准。 呼厨泉的设想很不错,但很快就遇到了实际上的问题,派去了北面和西面的兵卒虽然吼声连连,然而似乎烈度不大,半响之后纷纷派遣人员回来和呼厨泉禀报,都说是遇到了同样的问题。 云梯、冲车、樯橹等攻城器械不够了,现在都是顶着城头的攻击,到了城下捡那些还没有完全损坏的在用。 虽然是这样,但是毕竟速度上就慢了许多,而且节奏也不好掌控,有时候左边一个云梯树立起来了,而右边的没有跟上,等右边也搭上去的时候,左边的已经被推落了,无法形成有效的合力,反而轻易的让已经习惯了前两天的凶残烈度的征西兵卒,各个击破。 冲车毕竟要求比较高,一时半会也造不好,因此没有也还说的过去,樯橹么,没有的话就用自个的小盾牌也行,不是什么大问题,最严重的竟然是云梯没有了…… 云梯没有了这还怎么登城? 呼厨泉一瞪眼,下意识的就转向了郑甘,然后看到郑甘哭丧的脸,这才反应过来,原先用来制作云梯等工程器械的郑氏佃户和工匠,已经被自己在这个清晨的时候,全数葬送到了东城门之下。 “郑公!”呼厨泉当然不会承认是自己的错误,而是直接扣到了郑甘的头上,说道,“先前所言,吾等负责攻伐,郑公供应粮草器械,当下粮草未至,器械短缺,郑公莫不是要准备食言了?” 郑甘无奈的说道:“不敢,不敢,只是调运粮草打造器械,多少还需时日,还请右贤王宽限少许,某这就安排人手……” 呼厨泉依旧怒气难消,瞪着郑甘正准备说一些什么的时候,从远处忽然跑来了几名骑兵,正是呼厨泉外放四周在做警戒的斥候哨探。 “启禀右贤王!”斥候奔到近前,一脸的喜色,大声喊道,“潼关已落,杨将军正领兵前来,不日可至!” 第1222章 黎明前总是最暗 虽然临晋城内郑甘埋伏的人员并没有奏效,也没有起到配合的作用,但是潼关之内只有马延驻守,并没有其他人在一旁提点,再加上或许是马延原本就当过一阵流民,也度过一阵较为贫困的生活,因此当关中的一部分流民乱纷纷的涌向潼关的时候,马延并没有像是徐庶一样,一开始的时候就留下了后备拔出隐患的手段,因此悲剧就不可避免的产生了。 当然,其中还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徐庶等三人放出的风声,在有心人的加工之下,征西将军斐潜的战败就变成了战亡,说得多了,就连造谣的人自己都相信了征西将军已经身亡,更不用说偏离了政治中心,信息相应比较滞后的潼关了。 城池残破不可怕,就算是临晋城这样,已经一门洞开的也并不算是什么,历史上凭借一个残破军堡,抵御了数倍甚是数十倍的大军攻击的例子也并不少见,最可怕的反倒是军队的无序混乱。 在一个通信基本靠吼的年代,一个将领所能直接控制的范围总归是有限的,并不能像后世游戏当中,一个冷静的震荡波技能使用出去,半个屏幕混乱的己方的部队便可以立刻回归秩序,很多时候因为控制力和传达时效的双重作用之下,一旦混乱开始产生和蔓延,就算是再有能力的将领都只能是仰天长叹。 就像是赤壁之战的时候曹操手下难道不是武将林立,然而一旦全军开始混乱,便是不可救药的惨败。 马延又不能像是徐庶一样,公然在守城兵卒之前宣称之前所有的征西将军的消息都是谎言,因为就连马延自己,在有鼻子有眼的谣言面前,虽然口称不信,但是和大多数不知情的兵卒一样,多少心中也有些疑惑。 所以当杨俊统兵再度攻打潼关的时候,骤然在夜间作乱的内应,就给了马延沉重的一击,在面对杨俊一整天的高强度进攻没有并未落于下风的马延部队,却在夜间败给了作乱的流民。当然,严格说起来,其实还是败给了自己,在抑制不住的混乱面前,马延最终只能是带着少数的亲卫,搏杀出一条血路,败逃出关,不知所终。 杨俊一战之下,自然抒发了之前在潼关之下的郁结,欣欣然挥军直指临晋,终于和呼厨泉合兵于一处。 而在临晋的战役,终究在这一刻,到了最艰难的时分。 先前徐庶在呼厨泉身上赚取到了便宜,在杨俊援军到了之后,便全数抹平,甚至实力相比还有些失衡,更不用说潼关陷落,就代表着弘农方面的援军会源源不断前来。当下徐庶这一支兵马,已经没有了任何的退路,就算是弃城而逃,同样也跑不过南匈奴追击。 对于呼厨泉和杨俊两人联合军队来说,临晋城就是一个标志,虽然潼关已经攻下,是可以先绕过临晋,去攻打其他地方没有错,但是之前呼厨泉在城下死了不少兵卒,当下自然是红着眼睛,死活要先拿下临晋再说。因此杨俊在考虑了一阵之后,也就同意了联兵先攻伐临晋,至少要让其余县城的征西兵卒懂得一点,抵抗是没有好结果的。 所以,在临晋城下的战事重新展开之时,就越发的惨烈了。从围城伊始,呼厨泉就驱赶麾下儿郎,还有更多的汉人百姓,一次次的向临晋城墙发起冲击,至于膏涂遍野,也是在所不惜!他只是红了眼睛,要将这临晋城拿下来,以解心头之恨! 在面对如此的局面之下,徐庶也不敢托大,空着城门让呼厨泉和杨俊的联军肆意进攻,兵力数量发生了重大改变的时候,再选择这样的举措,无疑就是自取灭亡,因此徐庶令人用沙土砖块,将整个门洞全数填塞,但是此处终究是留下了一个破绽,杨俊派遣了不少兵卒百姓,夜以继日的在东城门此处刨挖填塞的沙土砖块,企图打通道路。 有了汉人兵卒的协助,整体攻城的秩序明显改进了不少,就连伤亡也不再像之前那么多了,影响最大的便是杨俊派遣了士卒,在城下先是用人力连接起一片的橹盾,结成一个方阵,死死的抵在城墙之下,作为临时的庇护,旋即有更多的辅兵和民夫加入进来,将涂抹了黄泥的木板在城墙下搭建起一个倾斜的木质架构,成为了兵卒进攻的前站和刨挖城墙的突破点。 而反观临晋城上,原本储备的滚木礌石已经几乎是全数用完,城池周边能拆的房屋已经拆光,就差拆城墙朝下推了。羽箭更是稀少,城中工匠虽然不断的在赶工,但是伴随着铁水用光,最终也只能是靠回收城下射进城内的箭镞来循环使用。 唯一的守城利器,便只是剩下大桶大桶烧得滚热的开水…… 但是烧开水依旧是要材料的,城中虽然有水源,水多少是不缺的,但是用来烧水的柴薪,却是一刻少过一刻,不说那些拆除出来的木桩木棍,就连街道上的门扉门板,也几乎是拆下当成了燃料。 几大桶的沸水从城头泼洒而下,顺着木板和橹盾的缝隙便泼溅下来,将下面正窝在城下遮蔽点内的兵卒和民夫烫得皮开肉绽,暴露在外的皮肤就像是烹煮的虾皮一般,顿时变得通红一片,一个个惨叫着翻滚着逃到了外面,有的捂着着脸,嚎叫着跌跌撞撞的一头扎进了壕沟之内,然后不知道是木桩还是之前兵卒遗留的刀枪,再次惨叫之后,便渐渐的没了气息。 但是大多数的兵卒只是烫伤了手臂和躯干,虽然在泥土中摸爬滚打的这些兵卒,未必能够挺得过去随之而来的皮肤溃烂和大面积的伤口感染,但是至少在发烧发热之前,这些兵卒依旧可以战斗,对于战斗力的减免,并没有火油那么直接有效。 至于那些衣衫破碎的百姓民夫尸身,则是更多,倒得到处都是,几乎都要将临晋城下的壕沟填满了。当然,在这些壕沟的民夫尸首当中,还有相当一部分是匈奴人射杀的,但凡是企图退缩,从壕沟撤离战场的民夫百姓,都会遭到督战的匈奴兵卒毫不留情的箭矢,重新将他们逼回城池之下去。 壕沟之内,最先前死亡的尸首已经开始腐烂了,腹胀如鼓,有的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爆裂开来,都腐烂成为了黄绿色的大肠小肠,就像是灌水的橡胶球爆开一般,喷溅得到处都是,一节一节的肠子或者挂在木桩上,或是落在染成了赭红的泥土上。 被沙土堰塞的东城门,更是日夜不停的有人在开挖,虽然有征西兵卒不断的往门洞当中填塞条石和泥沙,但是很快的也就被挖走搬走。城洞当中人人就跟泥猴一样,完全没有人的形状,只是在不停的挖着,然后一框框的泥土往外甩,在城门洞两侧堆起了两个小土包…… 临晋城上,徐庶脸上也没有了轻松写意的神色,只剩下了一脸的尘土和血污。太史慈原本用的长戟也在重度战斗当中,砍断了月牙,变成了一柄残缺的长枪在用。 陈浩陈恭更是不用说,奔走在城墙之上,四处救火,累得连刀都举不起来的时候,也只是靠着墙垛依上片刻,因为他们知道,若是一坐下,恐怕就没有哪个毅力再重新站起来了…… 临晋城中在连续几日的攻伐之下,也是进入了最后的倒计时,城头守军固然是死伤累累,就连协助搬运的城中百姓,也出现了较大的损失,鲜血沾满了城墙,从青砖当中渗透下去,直至被夯土层默默的吸收。 徐庶依旧是在城池之上,没有退缩半步,连日的劳累,就连他原本壮硕的身躯似乎都单薄了一些,在战斗间隙,依旧不忘了鼓舞士气,只不是嗓子已经是干涸无比,沙哑着就像是砂石在相互磨砺:“匈奴狗和杨氏兵卒都是我们的手下败将!他们没几天蹦达了!征西将军已经过了陇山,不日便到!当初这个呼厨泉,要不是我们征西将军庇护者,哪里来的什么右贤王!再撑两天,再撑两天!征西将军必然赶到!到那个时候,每个兄弟都可以凭战功分赏钱,分田亩!就算是死了,赏赐也一样会给到你的亲人头上!这都是登记在册的!” 徐庶吼着,虽然嘴上说得硬气,但是心中却没有多少底数,尤其是在潼关陷落之后,这种失去了掌控的感觉越发的明显,这让徐庶第一次感觉到了无力感,但是又不能在普通兵卒面前表现出来,内心和肉体上的双重煎熬,几乎是每一个时刻都苦痛万分。 幸运的是,除了徐庶个人作用之外,征西将军斐潜早在并北之时就推行的军人战功系统,已经是深入兵卒的内心,就算是现在战况纷乱,但是诸多兵卒还是最终选择相信徐庶的话语,战功可以换来家人的富裕,换取免租赋的田地,这对于从没有过私产的这些兵卒来说,依旧是一个可以豁出命去拼搏的目标,因此临晋城上,虽然士气的确不是很高,但是军心依旧不是很乱。 城池之下忽然传来了一些异样的声响,然后便是一阵欢呼之声,而正在鼓励兵卒的徐庶听了却不由得心中一沉。 福兮祸所伏,这句话真是一点错都没有,前两天用来焚烧南匈奴兵卒的东城门的陷阱,如今终究是成为了一个破绽,若是之前仅仅凭呼厨泉那些兵力,的确是威胁不是很大,但是加上了杨俊的兵马,有了充足人手之后,要不是南面城池滩涂松软不便,说不定都会四面合围攻伐的情况下,洞开的东门就不能经得起人手的大量消耗了。 再者,连续的攻伐之下,兵卒的体力也是消耗殆尽…… 太史慈走了过来,套上了一身的重甲。 守城的几日,少有人披重甲的,因为大部分人在城头一熬就是连续几天来回奔走之下,有谁还能坚持着将重甲穿戴全套的? 可是现在,太史慈带着二十余名的兵卒,也就是跟在徐庶身边的最后的一只亲兵卫队,却人人披着重甲,而且手中还擎着盾牌,就连在插在背上的战刀都多带了两把。 他们刚刚才退下去休息不久,或许只是吃了点东西,稍微缓了口气,而现在却不得不重新走回战场之上。 徐庶目光从太史慈开始,一个个的看了过去,随后缓缓的正了正衣冠,虽然衣袍已经是残破污浊不堪,但是徐庶依旧像是穿着最为华丽整洁的衣裳一样,认认真真的整理了一下衣袖,还有沾染了血污的头冠,最后朝着太史慈为首的二十余名兵卒郑重一拜。 黑的是黑烟弥漫的天空。 红的是鲜血淋漓的城墙。 而在红黑之间,便是弯腰低头的徐庶,和全副武装的太史慈一行人。 太史慈高大的身躯,纵然是套上了双层的战甲,依旧是挺得笔直,见徐庶大礼参拜,因为甲胄不便,便也是捧着残破的长戟还了半礼,便转身走下城墙。临晋东门堰塞的门洞,已经即将被杨俊的兵卒挖透,太史慈等人便是最后的一道屏障。 身披重甲的兵卒一个个的从徐庶面前走过,默然的走向他们或许是最后的战场…… 城东城门即将被挖通的消息也传到了在城外压阵的杨俊耳中,杨俊沉默片刻之后,便猛的一挥手,背后上几十面的战鼓便轰然擂响,就连南匈奴的十余名的号手也是用尽了气力吹响了牛角,三个方向上的攻城兵卒就像是疯了一般,爆发出巨大的声响,接着这些兵卒伴随和呐喊之声,就像是巨浪一般,要将临晋城这个小小的在洛水之侧的城镇,掀翻吞没一般! 城内城外,在这一刻,似乎都意识到了一点,在这一次,支撑了许久的临晋城终归是要走到了尽头,当下极其恶劣的局面下,已经是绝无可能继续撑得下去,终将是迎来覆灭的时刻! 第1223章 临晋城下的丰碑 东城门已经是被挖开了一个豁口,在这个泥沙砖石崩塌出来的豁口处,双方展开了最为残酷的争夺战。 太史慈站在门洞豁口之处,杀得一身是血,但凡是稍微靠近了豁口的兵卒,都被太史慈连扫带扎的全数杀了,不管是多少人或者是咒骂着,或者是嚎叫着涌上前,太史慈依旧丝毫未退半步,就像是一尊有着无穷无尽动力的杀戮机器。 “盾牌!上!顶上去!”几名杨俊的兵卒大吼道,企图将太史慈压出豁口去。也不知道这些杨俊兵卒在哪里找到了些长长的木头,似乎是损坏云梯的一部分,竟然就这样几个人怀抱着,直顶顶的往太史慈身上就捅,虽然长木棍没有尖锐的枪头,但是长度远远的大于太史慈的残破的长戟,在太史慈一旁的步卒虽然奋力砍斫着长长的木棍,然而战刀毕竟不是战斧,一时半会哪里可以砍得断? 虽然太史慈武勇过人,身着重甲,这些木桩子捅上来并不会直接受伤,但是却无法抵消这些木棍和木桩带来的撞击力,又处于豁口之处,根本就没有地方腾挪躲闪,最后只能是在连续的撞击之下,不得不退出了城门洞的豁口之处。 杨俊的兵卒发出了一阵欢呼,然后便是大呼小叫的从豁口处往外攀爬,就像是被扎开了一个洞口的蚁穴,乌泱泱的一群往外爬涌。 “木栏!顶上去!” 太史慈大声呼喝道,长戟挥舞,一个横扫,击飞了前冲的几名兵卒,然后习惯性的顺手又是一个下劈,可惜等到长戟缺口砸在了杨俊兵卒身上的时候,太史慈才反应过来,长戟的月牙已经是损坏了,已经失去了劈砍的功效,便只得手下加力,将另外一名杨俊兵卒砸得肩膀歪斜,眼见是骨断筋折,扑倒在地。 趁着太史慈扫开了一片的空档,在后侧的征西兵卒连忙将打造好的横竖相连的木栅栏便往豁口处顶去。这些木栅栏也都是临时打造的,长短粗细都不一样,就连木料都有一些是陈旧的,要在平日里自然是怎么看怎么嫌弃别扭的,但是当下谁也顾不了那么多,能顶一阵便算是一阵。 无数涌进城门豁口的杨俊兵卒,各个红了眼一般,见征西兵卒顶着木栅栏就上来,便拿刀举枪隔着木栏乱扎乱砍,幸好征西兵卒也都是身穿了重甲,多少豁免了一些伤害。 城外似乎有人在不停的高声大喊着冲进城中赏万金什么的,顿时这些杨俊兵卒便在赏金的刺激之下,不断的向前涌来。冲在最前面的几名杨俊兵卒,才刚刚砍了木栅栏一刀,就被后续涌来的兵卒压迫得贴在了木栏之上,根本动弹不得,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征西兵卒扎来的长枪钻透了自己的胸膛。 纵然是用木栏拦住杀死了最前面一批的杨俊兵卒,但是越来越多的杨俊兵卒拥堵在一起,然后奋力的向前推搡,使得那些死去的兵卒竟然被挂在了木栏之上,形成了一层血肉盾牌,而临时打造的粗劣木栏也在双方较劲之下,开始出现了裂痕…… 拂过洛水的风席卷了临晋城内外的升腾而起的黑烟,却吹不动浓厚而惨烈血腥味。 杨俊端坐在城东的土坡之上,虽然是已经多次亲临战阵了,但是对于战阵之上的味道依旧不是很喜欢,皱着眉,顺手在一旁扯了些青草,在掌心中挤压了一下,捏出了一些汁水,放到鼻子下嗅了嗅,眉头似乎才舒服了些。 杨俊一直认为他并不是一个战阵之上的武将,而应该是一个帷幄中军,决胜千里的统帅,是因为杨彪手下确实没有什么合格的将领,自己才不得不亲临战阵的一线,指挥作战。 在临晋城下,杨俊终于是找到了这样的一点掌控全局的感觉,这让他心情还是颇为舒畅,自然也有闲情逸致,观赏风景了。 轻轻的将手中的青草碎末抛下,杨俊转首问道:“文公,汝观关中,何时可定?” 立于一侧的郑浑拱手说道:“如今关中,征战多时,人心思定,故而仅需顺水行舟,惩其首恶而亲善枝末,便可收拢兵民之心,旬月之间,自然可定。” 郑浑是郑泰的弟弟,郑泰有意借杨彪之手立足关中,郑浑自然就便跟着杨俊的部队来到了左冯翊。郑浑和郑泰一样,名声都算是不错,杨彪此次也同样也有一些想要借用郑泰郑浑两兄弟来治理关中,确保弘农的大后方的腹案,所以一路上杨俊也是对于郑浑颇为友善,时不时就当下时事也相商一二。 杨俊点点头,说道:“关中若定,依旧是以农桑为重,当促耕作,尽复庄禾。” “将军所言甚是。” 郑浑恭敬的说道,然后抬头望着远方,似乎看见了三百里的秦川,心情不免也有些激荡,正准备指点江山说些什么大展抱负的话语之时,却看见在临晋城西北方向,似乎有些变化…… 正在攻打临晋西门和北门的呼厨泉部队,不知道为何,开始鸣金了,不仅从城墙上退了下来,而且还在收拢着队列,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这……”异样的情形,就连坐着的杨俊也察觉到了,连忙站了起来,瞪大眼睛,“来人!去询问……” 还没等说完,就看见远远的从呼厨泉本阵那边奔来了几名传令的匈奴骑兵,略有些张皇的奔到了杨俊近前,勒住了战马,大声喊道:“西北四十里外发现大批骑兵!旗号是……是征西的旗帜!” 因为匈奴已骑兵为主,因此战场斥候职责,便让给了呼厨泉来做,其实也没想着会有什么军队前来,原本只是杨俊小心为上的习惯性举措,下令斥候按照常规放到四十里,却不曾想到真的遇到上了突发的情况。 “征西!”杨俊一下子就愣住了,心脏仿佛是漏掉了一两拍一般,半响才缓缓扭头看向了郑浑,说道,“郑文公!汝不是言之凿凿,征西已亡?当下这个征西,又从何而来?!” 郑浑也是呆住了,迟疑半响才说道:“这……这……某也是听冯翊郑氏所言……啊,郑氏当下正处于呼厨泉军中,将军不妨当面询问!” 杨俊哼了一身,然后看见呼厨泉的中军开始移动过来,皱眉了半响,终究是叹了口气,说道:“传令!鸣金!整队!” 纵然是眼见仅仅差一步就可以攻进城中,但是一方面呼厨泉已经收兵了,另外一方面若是临晋城中得知了援军到来,必然抵死相抗,也未必能够在援军抵达之前攻占整个的临晋城,所以还不如忍痛暂且扯下,就算是暂且再给奄奄一息的临晋城多缓上一口气。 显然呼厨泉比杨俊更早的得到了消息,也更早的询问了郑甘,此时带着人马来到了杨俊面前,二话不说,便是怒气冲冲的让人从后面拎出了郑甘,往杨俊面前一掼。 杨俊眉头微微动了动,脸上凑出一些笑容,说道:“来人,还不扶郑郎君起来……郑家郎君,这征西之事,究竟是如何?” 郑甘衣衫褶皱,脸上身上都沾染了不少黄尘,头冠也歪斜着,多少有些狼狈不堪,好不容易挣扎着站起来,听闻杨俊问话,又连忙赌咒发誓说征西确实是死了,但被询问详细具体一些的时候,又支支吾吾说不上来,最好被逼问得急了,只言是听得旁人所说,然后说这些打着征西旗号而来的未必就真的是征西将军斐潜云云…… “旁人?如此大事,竟然只是听从旁人所言?”杨俊眉头深深皱起,然后盯着郑甘,最终还是先挥挥手,让人先带郑甘下去。 “当下之局,或真,或假,多议亦是无用……”杨俊对着呼厨泉说道,“既然征西兵至,总归是战上一场!不然也不知真假,不知右贤王意下如何?” 呼厨泉坐在马背之上,听了杨俊的话,却并没有回答,而是仰首望天,半响才说道:“那就战上一场罢……” 临晋城,一整座城池的归属,却在当下,在征西将军斐潜的或是生,或是死的这个问题面前,似乎已经成为了陪衬,成为了次要的东西。大批大批的杨俊和呼厨泉的兵卒开始转向面对着临晋城的西北方向,而只是留下了一小部分在临晋周边游弋警戒。 或许时辰已经是过了很久,或许只是在转眼之间,就在西北方向,在洛河的北岸,高高腾起的烟尘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大。 几十名再次派出的斥候哨探飞速从西北面退了回来,拼命摇晃着旗帜或是衣袍,以此来向杨俊和呼厨泉传递信号。 “征西大军临近了!” 几乎不用任何翻译或是解释,在场的任何人心中都清楚明白了这一点。 呼厨泉和杨俊的联合兵阵,顿时有些压抑,就连时不时踢踏的战马,也似乎是收敛了气息,而与此相反的则是临晋城池之上响起的巨大的欢呼声,在这一片战场之上,方才还在打生打死的双方,此时此刻就选是近在咫尺,都没有了继续作战下去的愿望,只是朝着相同的方向眺望着。 一方欢呼。 一方沉默。 时辰已经过午,太阳已经是略偏向了西方,似乎正好照耀在从战场西北方向出现的部队之上。 杨俊忽然眯起了眼睛,似乎被什么东西猛的扎了一下一般。 只见在西北方向的草坡之上,忽然冒出了一名铁甲骑士,擎着长长的马槊,勒住马站在了土坡顶端,出现在众人的视线当中。 杨俊呼厨泉等人的呼吸不由得一滞! 还没等下一口气息匀过来,更多的骑兵涌动着,出现在远方的草坡之上。 红色的是长枪的枪头红缨,黑色的是骑兵身上的铁甲,青色的是随着风飘动着的衣袍,当然最显眼的依旧是在这些骑兵头顶上,烈烈飘动着的三色战旗…… 阳光照耀在旗帜之上。 旗帜上面的颜色和字体仿佛是即将在下一刻跳出旗面,跃身于半空当中一般! 征西将军! 斐! 虽然距离遥远,旗帜上面斗大的字其实看起来就跟豆大的差不多一样,但是似乎每一个字都扎进了所有人的眼中,心中一般。 一时间杨俊和呼厨泉的联合战阵,不由得都有一些骚乱产生,兵卒们仰头而望,议论纷纷,虽然依旧隔着一段距离,但是庞然气势已经迎面而来。 征西战旗招展,旗帜之下,斐潜端坐在马背上,望着城头依旧竖立着征西旗帜的临晋城,微微松了一口气。 斐潜径直领兵赶来,一来是为了救援临晋城,第二是为了稳定局势,只有自己出现在众人面前,谣言才能彻底的消除,同时,也是为了将整个的战场控制在左冯翊区域,不让战火蔓延得太大,影响了京兆尹和右扶风的秋季收成。 临晋城左近,尸首遍地,凄惨且残酷,就连城头似乎都被鲜血染了一遍,足可以推断得出这两日的惨烈战况。 “临晋不易……”斐潜缓缓的说道,“接下来,就看我们的了……” 苍茫天地,风萧萧,水寒寒。 白波,鲜卑,陇右,关中,多少次的血肉杀场,便是这样一步一步都走来,如今回头而望,似乎还能看见一长串的鲜红带血的脚印! 而前方,迎接的不是鲜花,也不是流着蜜糖的河流,依旧是白骨森森,鲜血淋漓的战场! 斐潜将手一指,向着左右朗声大笑道:“天地为杀场,男儿战四方!敌酋便于此,何人可擒王!” 几乎是同时,赵云和甘风便跃马向前,大声吼出:“某愿往!” 说完,两个人还相互瞪了一眼。 “如此,便由你二人分领左右两翼!且看谁能先拔头筹,某便于临晋城下,为其挽马,夸耀武功!”斐潜大笑,拔出中兴剑,向前一指,“吹号!进军!向前!让这些贼子,付出代价!让今日此战,成为可以在子孙面前夸口的荣耀!成为关中大地之上,你我共同铸就的丰碑!” 第1224章 临晋城下的碰撞 当人类下地行走,开始追逐猎物的时候,奔走在草原林地,用自己的双脚去追逐猎杀飞禽走兽,速度关系着生存的质量高低,就算是逃生,速度快的人也有更多的机会,因此,对于速度的渴求,恐怕就已经深深的烙印在了基因当中。 因此在速度和力量结合体的骑兵面前,所有人都是既羡慕又畏惧的,尤其是人马批甲的备甲骑兵,则是当之无愧的野战王者。 放风筝,也就是蒙古骑兵欺负一下头脑简单,教条古板的欧洲铁罐头,要是放在华夏,随时可能从裆下掏出的远程武器,就能把来来回回溜圈的轻骑兵射成一个傻子。正是深切的知道这一点,清朝在吃够了明朝火器苦头之后,便不遗余力的砍伐着火药的科技树,甚至当西方研制较为成熟的火枪被奉到了大辫子皇帝面前的时候,虽然获取了口头上的赞赏,甚至大辫子皇帝个人还相当的喜欢,然而火枪依旧毫无悬念的被封存到了最为阴暗的角落。 在集体利益面前,个人的喜好就是一个屁,有点气味,但是无足轻重。 就像是眼下。 可以说斐潜并不喜欢在这个时候进行战斗,如果让他仅仅是凭着个人的喜好来选择的话,他只觉得自己全身酸痛,恨不得立刻下地,躺下来好好睡上一觉再说! 这几日,从陇西一路赶过来,斐潜休息的时间甚至比普通兵卒都还要少,至少普通的兵卒不需要每到一个地方就高调出场,接见地方豪右,关键是每一次都要表现得神采奕奕气势昂扬的状态,然后在真诚或是虚伪的话语之中,重新稳定住关中的局势。 秋收在即,纵然有损失,也必须将损失控制在最小的范围之内。 斐潜甚至也可以推测到此时进行战斗,在兵卒和战马的战损方面也是必然比较高,但是为了整体的利益,这一仗,不得不打,不得不现在就打。 幸好双方在体力方面还算是对等的,甚至在局部上,斐潜这一方还具备一些优势。 因为杨俊和呼厨泉根本就没有想到斐潜会出现在这里,所以当斐潜出现的时候,杨俊呼厨泉一方甚至连一个像样一点的防御体系都没有,只能是选择和斐潜面对面战斗,这是其一,另外一个方面,临晋城没有被杨俊和呼厨泉攻下,也就等于这二人依旧承担着临晋城兵力的侧翼打击的威胁,虽然临晋城之中的兵卒也近乎枯竭的状态,但是依旧不可否认有这样的可能性。 在这样的局面之下,斐潜的个人私心的这一点喜好已经不重要了,而是他作为全局的统帅,必须做出最适宜的举措。 甘风是原先就跟着从陇右而来的,而赵云则是斐潜从长安带过来的。 武关是长安的南大门,是通往荆襄的重要通道,不过因为荆襄的刘表虽然表面上收复了南郡,但是实际上南郡只是名义上投降了而已,刘表并不能完全掌控,因此在一定程度上,刘表暂时主要精力还是集中在内部的平衡和调整上,对于向外向关中扩张的欲望在这个阶段并不是很强。 再加上荆襄庞氏、黄氏、蔡氏这三大地头蛇,斐潜都七牵八扯的有一些关系,若是刘表想要进攻关中,必然也绕不开这些地头蛇,搞不准刘表还没有举兵呢,斐潜这边已经收到了情报了,因此相比潼关来说,武关遭受攻击的可能性相对较小,因此在关中一乱的时候,庞统就第一时间将赵云招回了长安,统领兵卒坐镇调度。 长安毕竟距离左冯翊不远,因此在最开始的时候看着相对比较年轻的庞统和赵云组合,还有些轻视,结果被庞统抓到了个机会,当场堵住了关中扈氏准备运往左冯翊给郑甘的一批物资,立刻以资敌谋逆的罪名,在赵云的统领之下,两天时间就攻陷关中扈氏的五个坞堡,这一支或许是最古老传承的关中扈氏,也因此而被庞统灭族。 关中扈氏虽然历史久远,甚至可以追溯到上古大禹的时期,但是从汉朝以来,就没有出过什么大人物,当代算是比较出名的扈重,甚至是因为跟随青牛先生而闻名,从某个角度来说,已经是沦为了下等的地方豪右了…… 在上层圈子里面,青牛先生就是一个混吃混喝的道士,比起左慈差得太远了,至少左慈还有一个左仙人的名号,青牛先生都没有人记得他到底姓甚名谁。 因此扈氏被庞统灭族,关中其他士族豪右只是侧目,却没有多少立刻跳起来为扈氏报仇的意愿,当然,在亲眼见到了斐潜回到关中之后,这些士族豪右就立刻将扈氏抛到了故纸堆当中。 成者王,败者寇,这有什么好说的。谋逆,自然就要承担谋逆的风险和后果,以下克上,向来就是统治阶级的最大忌讳,绝对不可能有任何缓和余地。 当然,若是斐潜真的身亡了,这些故纸堆里面的东西又会立刻被翻出来,说不定顺手还再加上十条八条的…… 因此斐潜需要在最短时间内将杨俊和呼厨泉一举击败,整顿关中局面,虽然当下手中的兵卒并非最佳的作战状态,但依旧是一个相对来说比较理想的作战时机。 携势而来,便顺势而击! 甘风不愧是战场疯子,从陇右一路而来,竟然没有一点疲惫神色,而是为了眼下大战兴高采烈的大呼小叫,敦促着手下整理兵器甲具,旋即带着人马从土坡之上率先列队而下,直扑杨俊和呼厨泉的联军左翼。 斐潜从西而来,杨俊呼厨泉列阵迎击,而临晋城便于杨俊呼厨泉左面。别看上阵时疯疯癫癫的,其实甘风一点都不傻,特意先出发选择此处,自然是有利用这一点的心思在内, 旋即赵云也统领着骑兵,微微向外绕了一下,然后扑向了杨俊呼厨泉联军的右翼。 因为兵种不同,杨俊统领的步卒,位于联军兵阵的中间,左右两翼绝大部分都是呼厨泉的南匈奴骑兵,见到了征西骑兵呼啸而来,宛如天河倒卷一般席卷而来,多少心中都有些打鼓起来。 别的势力的骑兵队伍,或许南匈奴不熟悉,但是征西斐潜的骑兵南匈奴人却是再熟悉不过了,甚至还联手对抗过鲜卑,在战阵之上实力如何,心中都是有数的,因此见到征西骑兵开始展开队列冲来的时候,南匈奴队列难免就有些骚乱起来。 看着最先来的甘风队列,当中一部分的骑兵已经放下了面甲,端平了马槊,甚至都能看得见面甲上面狰狞的图案,看见锋锐的马槊之上闪耀出来的万千寒光! 这些前冲而来的征西骑兵,似乎就连战马都踩踏到了同一个节点之上,每一名的骑兵在马背上的姿势都宛如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般,微微欠身前倾,调集好了自身和战马的合力,战马在渐渐的加速,气势也在不断的攀升,就等着在双方接触的那一刻,将这急需的恐怖冲击力量完全释放出来! 这训练有素的骑兵架势,这勇猛无比的冲锋状态,这不是征西将军亲临还能有谁? 整个大汉当下,纵观东西南北,还有哪一个人能拿得出这样的部队,这样的骑兵? 呼厨泉的南匈奴人,在临晋城下已经是攻伐多日,困顿良久,战意早就不像最开始的那个时刻那么的高昂了,再加上连日在野外宿营,虽然也有帐篷,但是总归和平时游牧草场完全不同,人马体力都是消耗了许多,若不是郑甘供给了相当一部分的干料,说不得战马都已经开始掉膘了。 当下见到了征西骑兵迎面突袭而来的赫赫威势的时候,这些南匈奴骑兵下意识的反应,竟然不是迎面对战,而是想要拨让马头,不想直面冲来的征西骑兵! 这些匈奴骑兵并非都是懦弱之辈,而是他们都见过之前征西骑兵,在鲜卑阵中如同分波裂浪一般冲阵而过的情形,也见过数百种重装的骑兵,刀砍不进,抢扎不透,箭射不穿,几乎就是在血肉当中开路,杀得鲜卑人仰马翻的景象! 幸好征西将军斐潜并非全员骑兵,重装骑兵也就是一千左右的模样,这些匈奴骑兵多少心里才有些安慰,却不曾想到今日到了临晋城下,结果又面对上了征西的骑兵! 尤其是原先以为征西将军斐潜已经身亡的呼厨泉一下的一帮匈奴头人和将领,更是深深的陷入疑惑和愤怒当中…… 难道真的在这里和征西将军死战一场? 这里毫无可以依托之处,就连临晋城都还没有攻下,而征西将军斐潜席卷而来,不用说至少京兆尹和右扶风是没有什么问题了,可以源源不断的接济前线。 真的要成为弘农杨氏的附庸,成为别人手中的战刀么,那么这城下的一战,就算是打赢了又能怎样? 将主的迟疑和兵卒心中的不确定,导致南匈奴兵卒迎上来对冲的骑兵稀稀拉拉,毫无阵列可言,与之相反的是征西兵卒的战马却借着下坡的冲劲,很快的就将速度提升了起来,如同汹涌澎湃的巨浪,又宛如一面钢铁和血肉筑建的活动长城,黑压压的直接撞上了南匈奴骑兵的锋线! 对于站在土坡之上的斐潜来说,这一个撞击的瞬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了。 在肾上腺素的协助下,斐潜看见了更多的东西,也摄取了更多战场之上的细节…… 斐潜看见了,在最前方,甘风挥舞着马槊,已经捅翻了两名匈奴骑兵,左右抛飞的匈奴骑兵刚刚离开马背,鲜血在空中喷出一条线,如同泼墨画出一道横捺一般,迅捷且充满了力量感。 斐潜看见了,另外一侧的赵云抖开了长枪,鲜艳的红缨在空中宛如活物一般一涨一收,然后就有长长的血箭喷涌出来,或是被扎中了面门,或是扎中了脖颈的匈奴骑兵徒劳的用手捂着伤口,直愣愣的从马背上跌落。 斐潜看见了,一名匈奴兵卒呲牙裂嘴的在两骑交错的时候,紧握着战刀砍在自家兵卒的肩膀护甲上,札甲的丝绦被砍断了两根,铁片下凹又迅速的弹回,伴随着火星在空中跳跃起来。 斐潜看见了,有的因为躲闪不及,双方的骑兵战马轰然撞到了一处,战马虬张跳动的肌肉皮毛相互挤压在一起,然后扭曲着改变了形状,血液和碎骨在撕扯扭曲的伤口之中喷溅出来,双方的马背上的骑兵却因为惯性,猛的向前栽落。 像是原本一秒钟24帧的画面突然变成了12帧,甚至更少一样,斐潜感觉自己甚至看到了战马之上兵卒盔甲身上的黄沙震荡,看到了血液崩飞出来的如水滴般的形状,看到马蹄之下大块泥土腾空,看到了兵刃刺破皮肤穿透筋骨…… 似乎过了很久,又像是只是一两个呼吸,这种错综杂乱的割离破碎的感觉,让斐潜都有些恍惚起来,然后在下一刻,冲上云霄一般的战场拼杀之声就像是无形的波浪一般转达到了斐潜这里,激荡起他身后的玄色披风,也将他从莫名的状态当中震醒。 巨大的呼喊声音,惨叫声音,在这一刻尽数爆发,震荡在临晋城的这一方天地之间!就连天上原本的滚滚黑色烟尘,也似乎被激荡而开! 在两军接触的这一刻瞬间,就有数十名的兵卒东倒西歪的跌下马来,甚至有的像是一个皮球一样在奔腾的战马之间来回撞击了几下,形成了一个古怪且扭曲的模样跌下,转眼消失在马蹄之间。 迎战的南匈奴就像是原本就不大的杂色的破浪,和玄黑色的斐潜骑兵撞击在一处之后,便剩下了零星的一些色斑,然后转眼之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在马蹄烟尘稍微落下之后,才能看得见这些匈奴兵卒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就像是给征西骑兵铺就出了一条血色的道路! 洒下的阳光照在征西骑兵身上,宛如给他们加上了一圈得刺得联军人人都不得不避开视线得光辉!小规模的匈奴的拦击就像是螳臂挡车一般,丝毫没有延缓征西骑兵的步伐,甘风挥舞着马槊,只是大笑着催马朝前,就连远在山坡之上的斐潜,似乎都能听见其大笑得声音…… 这一刻,在临晋城下,南匈奴和征西骑兵的这一次碰撞,似乎也在说明着“一汉顶五胡”依旧没有改变,宣告着在这一片土地之上,依旧只有一位屹立不倒的强者,只有一面永远飘扬的旗帜! 第1225章 临晋城下的终结 眼见先头冲出进行阻拦的南匈奴骑兵,在和征西部队对冲之后,就像是深秋之时被寒霜冻坏了的树叶一般,稍微有些动静便纷纷扬扬的跌落,又像是蒲公英的花絮,有点清风便四散而去一般,宛如丝毫没有任何作用一般,这样的场景,这样的结果,难免让南匈奴人心中惶恐,相顾之间更是从身侧他人的脸上,看到了自己惨白的脸色。 征西骑兵马蹄纷飞,直接从战场中间飞驰而过,微微向外张开了一些,然后向左右两翼略带一些角度的往杨俊和呼厨泉联军压迫过去,只留下了众多的南匈奴骑兵的尸首躺倒在战场中间,还有十几二十来只的匈奴战马,不知所措的在残酷且血腥的战场之上用马首拱着其原主人的尸首哀鸣。 斐潜立于三色战旗之下,纵然是也是多临战阵,但是在这样充满了速度和力量的绝佳表现面前,依旧是除了热血上涌高声喝彩之外,便无其他的发泄途径。 战六渣的悲哀,永远只有在后方高喊六六六的份…… 不过作为一个统帅,斐潜依旧察觉到了自己手下的这两名统帅骑兵的将领的不凡,赵云就不说了,但是甘风的表现确实让斐潜有些意外。 或许大多数人认为骑兵对冲,或是冲阵,便是直直的快马加鞭往上撞就是,而斐潜在经历了从并北到关中的多次骑兵对战之后,发现其实这其中的精巧之处,绝非外行人可以轻易做到的。 只有将骑兵战法运用纯熟,如同呼吸一般自然的,才能称之为骑将,否则顶多就是一个普通统帅而已,就连斐潜也不例外。让斐潜统领骑兵,可以,但是要让骑兵在战场上发挥出十层甚至是十二层的威力,就一定要有一个合格的骑将。 幸运的是,赵云是,甘风也同样是。 骑兵对冲的时候更像是两把齿向相对的梳子,相互交错而过,当然也有走位不好直接对撞上的,而骑将的作用便是在高速交错的这个过程当中,敏锐的调整位置和方向,在维护好己方的队形的同时,寻找到对方指挥的中心节点,在交错的那短短几息时间进行最大的杀伤,甚至是一举击杀对方的前线指挥将领。 这样复杂且精细的骑兵调控能力和战阵搏杀能力,的确不是斐潜这个半桶水就能够晃荡得起来的。 而且就在刚刚冲过半场,杀往对方两翼的时候,那个细微的角度调整,更是让斐潜觉得可圈可点,相当佩服。 稍微拉开一点角度,不仅可以让对冲完成后,无形之中被减缓的速度得到更多的一些空间来再次提升速度,并且同时拉远了和杨俊统领的中央步卒的距离,不至于太过于接近步卒阵线而遭到箭矢等的远程打击,更重要的是骑兵这样的冲击角度,进一步的挤压对方战阵的空间,更容易让对方在调集步卒战阵应对的时候产生混乱。 普通的将领统领骑兵进攻步卒,恐怕多数人都是直接选择正面冲撞,但是实际上在真正骑将手中指挥的骑兵队列,都是带着一点角度切入的。对手步卒将领若是一个应对不当,没有及时调整转向,就等于是将自己侧面暴露出来。 斐潜这个半桶水晃荡的都能清晰的察觉到了赵云和甘风两只骑兵的犀利,一辈子都在马背上厮混的呼厨泉和南匈奴人又怎么可能不清楚? 南匈奴人列出的左右两翼,原本就不厚实,而且又没有后备部队,因此这样薄薄的阵列,在征西骑兵如此强悍的攻击力前面,实在是有些难以抵抗,再加上连日在临晋城下进攻,就连手中的箭矢都已经消耗得七七八八,也谈不上用弓箭在远程进行射杀拦阻了。 眼见征西骑兵干脆利落的解决了拦截的那一部分的匈奴骑兵,再度微微拉扯开,然后重新调整角度,策马本来,整个的南匈奴阵列,都被搅动了起来,有的人向要往外些,有的人却在往内缩,有的人高声叫喊,有的人低声祈祷,林林总总混在在一起,再加上战马似乎也感受到了这样紧张的氛围,嘶鸣骚动不已,更增加了几分的无序,就连在阵列当中的底层十骑长,百骑长大声的号令,也没有多少的明显效果。 “右贤王!” 见右贤王迟迟都没有给分属左右两翼的左右大当户下达指令,而征西骑兵的战马马蹄纷飞,越来越近,就连呼厨泉身边的亲卫都有些着急起来,忍不住出声喊道。 “……”呼厨泉面色铁青,目光闪动。 在这个距离上,呼厨泉已经能看得清冲刺而来的征西骑兵的身影了,也可以看得到在征西骑兵衣甲之上沾染的血迹,战马奔驰激飞的泥土,还有那举起的刀枪和战意昂扬的面容…… 呼厨泉心中只有一个声音从方才开始就在不停的反复回想:“怎么办?怎么办?到底要怎么办?” 南下关中,呼厨泉原本准备的就是要开创南匈奴的第二春的,嗯,或许这个词并不准确,应该是第N春也说不准,但是不管怎样,呼厨泉是抱着一个美好的愿望来的,但是当下,这些美丽的愿望和憧憬,在征西将军斐潜的锋锐兵卒之前,如同泡影一般的脆弱。 “右贤王!我们要怎么办?!”亲兵大声的追问着。 怎么办,是的,要怎么办? 不仅是下一刻要怎么办的问题,还有接下来要怎么走? 继续跟着杨彪、郑甘这些汉人走到底,还是另外寻求其他的道路? 左右大当户虽然是跟随着自己,但是没有获得足够的利益之后还能听从自己的号令多久? 自己的族人将来又将如何,在高奴留下的部众又要怎样的安排? 在这一刻,呼厨泉心中飘荡出无数的问题,却茫然的找不到任何答案。 呼厨泉身侧的亲兵,终究是忍不住,语气急促的说道:“右贤王!没时间了!要不然就跑不起来了!” 虽然亲兵情急之下讲的话语没头没脑,但是意思呼厨泉还是听的明白。骑兵最大的优势便是速度和力量的结合,若是没了速度,就跟瘸了一只腿一样。 呼厨泉的脸色终究是松动了下来,斜看了一眼在中央的杨俊步卒本阵,沉声说道:“我们后撤!让他们先顶一阵!” 该死的郑甘和杨俊! 若不是这几个汉人誓誓旦旦的说是征西将军斐潜已经身亡,自己又怎么会南下遇到这样的局面?! 既然这些汉人坑了自己一把,自己又何必死死的替这些汉人去抵抗征西将军的兵锋呢?更何况自己的儿郎这几天也是疲惫不堪,怎么能和携势而来气势正旺的征西兵卒相抗衡? 虽然呼厨泉未必能够明白死道友不死贫道这句话的意思,但是现在的对于他最好的方法便是利用杨俊的步卒战阵拖住征西骑兵的脚步,消耗征西骑兵的冲击力,等这些征西骑兵在杨俊步卒战阵当中丧失了速度,粘滞其中的时候,才是呼厨泉手下的儿郎最佳的反击时机! 南匈奴的号角呜呜的吹响了,然而并不是向前进攻,而是向后在撤离,这让杨俊立刻傻了眼。 这几天风风火火从弘农赶到了关中,先是攻克了潼关,然后丝毫未歇的来到临晋城下,就连杨俊自己昨夜都是在临时扎的帐篷内过的夜,更不用说普通的兵卒和民夫了,绝大多数为了赶制攻城器械,为了攻伐临晋城,甚至都没有来得及給搭建帐篷,就是在避风处搭建个地窝子了事,更不用说有坚固的野外营寨驻扎点了。 原本杨俊和呼厨泉的想法都很类似,都觉得临晋城即将攻下,哪里还需要额外浪费时间浪费功夫去搭建营寨,还不如将全部的气力用尽快攻陷临晋城上。 其实实际情况也确实是如此,若不是征西将军斐潜领兵赶到的话。 问题是,当征西将军斐潜领兵前来的时候,杨俊才意识到若是多花一天的时间,不用那么急着攻城,给自己搭建一个稍微坚固一些的营寨该有多好,或许现在就不会那么的被动。 步卒不比骑兵,胡人在和汉人的几百年作战当中,早就形成了一套聚之即战,败之即散,散久再聚的作战模式,就像是一个砂石凝结起来的巨人一般,遭受重击之后便会跨啦一声化成一大片的散逃出去,就算是让汉人追击剿灭了其中一部分,也不会遭受到严重的本体伤害,等到汉人追不动了,深陷大漠当中缺粮缺水的时候,再重新汇集反攻。 因此胡人跑散了,问题并不大,但是作为汉人,尤其是以步卒为主的阵列,一旦跑散了,简直就是天灾一般,零散的步卒想要重新汇集起来,谈何容易。 因此呼厨泉能退,而杨俊他丝毫都不能退。 退无可退。 守又无处可守。 杨俊原先的设想是让呼厨泉先和征西骑兵火拼一阵,消耗完了征西的锐气之后,杨俊再带领着步卒一步步压上去,拖垮征西的骑兵,就像是汉人当年在大漠里面和北匈奴战法一样。 但是问题是,呼厨泉也是这样想的。 现在显然是呼厨泉见势不妙,在第一波的阻拦无效之后,便决定要让杨俊的步卒去抵挡和粘滞征西骑兵的速度和步伐。 杨俊骤然转首看向了郑甘,眼中几乎都要喷出火来,吓得郑甘缩着脑袋,浑身都在战栗不已。 “来人!穿令!聚阵!聚圆阵!快,快!快!” 既然不可后退,便只剩下了拼死一搏,面对往来如风的骑兵,步卒唯一的办法便是聚集在一起,形成圆阵进行抵御。 斐潜站在土坡之上,见到了呼厨泉领着骑兵开始向后逃离,而杨俊本阵当中被迫不得不鼓号频频,令旗乱挥,显然是想要就地集结聚拢,进行抵抗,忍不住笑了出来,用中兴剑一指,说道:“传令,两翼分兵,追击二十里后警戒!其余各部,随某向前!” 斐潜虽然不是战场之上的天纵之才,但是这么三四年下来,见过大大小小的战阵,自然也有了一些经验和近乎于本能的直觉反应,在见到了呼厨泉和杨俊的战场选择之后,斐潜几乎就立刻知道,这一场临晋之战,已经结束了。 呼厨泉的方案没有错,暂时逼退锋芒,让杨俊步卒吸收火力,在双方胶着的情况下再杀入,决定胜局;杨俊的反应也是中规中矩,聚圆形阵,进行抵御,以免露出侧翼的破绽。 两个人的想法都不能说错,但是整个方案的基础是错误的,也就意味着过程计划得再好,结果注定依旧是错误的。 指挥百人,千人和指挥上万人,这并非一个数量级别上面简单的相加和改变,而是一个巨大的难度台阶,人数的增加不仅仅是战力的增加,更是指挥系统难度的几何倍数的增长,一千人的队伍,或许几个大嗓门的兵卒吼上几声,便可以传递到位了,但是近万甚至上万之后,想要做出调度,就不是一两句话能够解决的问题了。 呼厨泉先行撤离,留下了杨俊,就算所有人都是不离不弃,集结了重新再回来,这一去一回要多长的时间,杨俊的阵列又能支撑多少时辰? 再看杨俊统帅的步卒,虽然人数众多,整体的数量甚至接近了斐潜人马的两倍,但是斐潜很清楚的就能分辨得出其中一半左右的数量是民夫和辅兵,正在杨俊号令之下毫无头绪的乱窜…… 杨俊毕竟不是正经厮杀出来的统帅,只是一个临时的,理论经验大于实际经验的三流将领,应付平常战斗还没有表现出弊端,在当下紧急情形之中,水桶上最短的一块板终于是彻底暴露了出来。 虽然说一字长蛇阵,方阵,圆阵,这三种阵型是最为基础的阵列结构,但是那是对于经过训练的正卒来说的,民夫能分得清前后左右就已经是相当不错了,还能指望这些民夫懂得理解杨俊当下要变成圆阵当中的各项进退调度? 更何况当下的变阵不仅仅是前进和后退,而是要进行复杂的内外走位,经过训练的普通兵卒多少还可以按照号令在行进变换位置,但是那些民夫在紧张之下,就耳边的大吼都未必能听到,还谈什么有序变换? 左右两翼的征西骑兵不约而同的分出了一小部分对逃走的匈奴骑兵进行追赶,这一部分的兵力在追赶一定距离之后就会分散开,成为网状的战场斥候,而另外大部分骑兵则是在赵云和甘风的统帅之下,开始将目标对准了中间的杨俊步卒战阵。 斐潜统领着剩下的三分之一的骑兵,也开始从土坡之上开始向前推进。 杨俊中军用来传令的旗号疯狂的挥舞着,基层军官企图用大嗓门控制和指挥兵卒的走向,但是收效甚微,杨俊兵卒依旧还有相当多的人茫然失措,有的不知道应该向左还是向右,有的甚至和另外一队撞到了一起,相互推搡着谁也动不了…… 眼见征西骑兵越来越近,杨俊兵卒便越发的慌乱,大喊大叫的声音,到处奔走的兵卒,就像是沸腾的米粥,腾出无数的泡沫,将原本还算是镇定的锅盖都一同推开! 斐潜甚至能够看见杨俊军阵当中那些毫无作战经验的民夫在杨俊越来越急促的号令之下,在兵锋越来越逼近的过程当中,终于是有人开始崩溃了,紧张和恐惧携手吞噬了仅存的理智和行动力,使得这些民夫或者是开始嚎叫着逃窜,或者是呆立在原地哭泣,或者是紧紧的抓住身侧其他的人,就像是抓住了溺水之中最后的一根木头! 完全崩坏的民夫冲撞了杨俊正卒的阵列,就像是在阵列当中由内而外的爆破一般,临战变阵导致的混乱,终于无法控制,蔓延全军,纵然杨俊的手下亲卫扯着脖子拼命控制,也是如同杯水车薪,没有多少作用。 一将无能,累及三军! 纵然人数多过斐潜兵力又能如何? 战阵当中,有序的老兵对上无序的新兵,多数都可以一打三,一对五,甚至还有一对十的,更不用说现在是杨俊混乱不堪的步卒方阵对上携势而来的征西斐潜的骑兵! 当赵云和甘风统帅着骑兵,就像是两把锋锐的战刀恶狠狠的砍在了软塔塔宛如面团一样的杨俊步卒战阵之中,杨俊战阵无可救药的崩坏不可避免的发生了,越来越多的人放弃了对抗,只想着逃命,只想着比别人逃得更快一些,更远一点! 用势如破竹已经不怎么恰当了,因为赵云和甘风砍进在杨俊步卒阵列当中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受到多少阻力,就轻易的犁出了一条深深的血沟,转眼之间就将杨俊阵列彻底分割成为了三份! “向前!突击!” 趁他病,自然要他命,斐潜见到终于有自己这个战六渣表现的机会了,便不失时机的指挥着手中的骑兵,给杨俊混乱的步卒战阵盖上了棺材板,顺便再钉上几颗钉子…… 哭吧,叫吧,然后去死吧! 第1226章 就算是废物也是有价值的 斐潜没有进城,而是在临晋城外扎下了营地。 城中那些还算是完好的房屋,全数被腾挪出来安置伤员,而作为统帅的斐潜,在巡查安抚了一圈之后,便还是到了城外安扎。 前前后后加起来,临晋城已经被围困了近十天了,而在这十天当中,伤员尸首的血腥腐朽味道,再加上城中并没有完善的下水道系统,加上死神随时在左右盘旋,那种充满了死亡的气味在城池当中萦绕不去,一直到了斐潜将杨俊彻底打垮之后,解除了威胁之后,打开了城门,恢复了正常的生活,这些充满了死亡和腐朽的气息,似乎才渐渐不舍的远去。 就像是几十只老鼠同时死在了通风管内,死亡和腐朽的味道始终在屋内萦绕不去一般,就算是打开了窗户,但是依旧让任何人都不会觉得舒服,对于杨俊来说,也是如此。 上一刻似乎还可以对临晋城生杀予夺,转眼之间就变成了阶下囚,这样的身份改变,是一种巨大的落差,也是一种无奈的选择。 在见不到胜利的希望,也无法找到逃离的契机的时候,杨俊在看到自己的步卒战阵分崩四裂之后,最终选择了投降,放弃了抵抗。 败局以定,继续抵抗只是时间的问题,更何况当赵云和甘风两个人如同锐利无匹的战刀直接刺穿了杨俊步卒本阵之后,死神锋利的镰刀刀锋就像是搁到了杨俊的脖颈之间,冰冷的气息几乎让其无法思考,更不用说还能鼓起多少勇气来抗衡了。 至于逃跑,步卒想要在临晋城这样相对平坦的区域跑赢骑兵? 杨俊最后便只剩下了赌一把。 赌斐潜不杀。 可是选择权交到了斐潜手中的时候,斐潜也是有些为难。 杨俊能来到这里,要么过的是潼关,要么过的是蒲津渡,但是不管是走那一条线路,对于斐潜来说都不是一个好消息。 当然,要是仅仅是为了打击敌人的话,那么将杨俊以及杨氏兵卒全数坑杀,就是一个最为简单且直接的选择了。 反正在战场之上,对于对手的仁慈也就是对于自己的残忍,从这个角度来说,也没有什么问题,杀就是了,就像是官渡之战后,曹操坑杀袁军七万人,其中也未必全数都是战场之上的正卒…… 在这个问题之上,斐潜忽然有些明白当初曹操为什么选择进行杀戮了。因为在历史上的那个时刻,曹操除了杀戮之外,并没有第二种更好的选择。 袁绍的兵卒,不管是正兵还是民夫,自然都是河北冀州的,就算是曹操强行收编,依旧保不准在一声乡音的召唤之下,便搞出什么临战投敌的事情来,更何况袁绍当时只是惨败,冀州幽州还依旧控制在其手上,曹操虽然获取了胜利,但是同样也没有经济实力可以用来进攻,甚至连拿出一些粮草来供养这些降兵的盈余都没有,因此便只剩下了一条道可以走。 不过现在…… 斐潜自己和曹操在官渡的情形是一样的么? 斐潜立在土坡之上,正思索的时候,却看见徐庶在几名护卫的陪同之下,缓缓的走了过来。 经过了简单得洗漱修整,但徐庶依旧是没能从连日惨烈的战斗当中完全恢复过来,看起来虽然精神还算是不错,然而消瘦的脸庞,缺乏血色的面容,以及在骨子里透出的那种疲惫,让斐潜不由得有些担心徐庶会不会有什么战后综合征…… 幸好,至少斐潜看来,徐庶虽然疲惫,但是腰杆依旧挺得笔直。 话说,历史上的那些家伙有没有什么战后综合征啊?诸葛烧死藤甲兵,还需要用人头馒头暂时治愈自己,那么周瑜下令烧了十万曹操大军,然后便旧伤复发而死,这个有没有什么点联系? 斐潜思绪异常的活跃,甚至他也清楚的意识到,这样跳跃且有些混乱得思绪,似乎也是一种战后的副作用。在肾上腺素的激发作用消退之后,手足开始发汗冰凉,虽然还没有入夜,但是晚风吹来,还是觉得腋下后背有些发冷,不由得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将自己裹得再紧了一些。 “见过君侯。”徐庶拱拱手,略带一些沙哑的声音说道。 “元直幸苦了。”斐潜朝着徐庶还了半礼,然后开门见山的说道,“唤元直过来,一则需要统计一下折损,二则么……”斐潜的目光朝着看押杨俊兵卒地点的方向转去。 徐庶点点头,沉默了片刻说道:“连日临晋征战,城中已是千疮百孔,兵卒或死或伤约两千余,可谓伤亡惨重,就连城中百姓,亦是折损无数……” 徐庶声音低沉,虽然没有说什么惨烈的形容词,但是一股悲切却在短短的一段话中萦绕不去,就像是眼前的临晋城,残破之处,让人不忍直视。 太阳已经低垂在了洛水之西,将山岭在临晋城下拖出了长长短短的影子。 几百骑兵,衣甲之上血迹斑斑,正分成数队,一方面在在巡弋维护秩序,一方面也在监管着刚刚投降的那一批杨俊带来的弘农民夫,在打扫战场,收敛尸首。 壕沟之内的匈奴人和流民的尸首必须清理出来,然后运往洛水下游统一进行焚烧,而属于征西兵卒序列的则是要摘取铭牌,统计之后,运往临晋城北的十里之外的无名山中,统一埋葬。 生前并肩作战,死后同穴而眠,愿这些将士在黄泉之路上,不会孤单…… 外放的斥候已经回来禀报,呼厨泉见势不妙,便再无半点流连不舍,或者再观望犹疑的姿态,哪怕是斐潜骑兵也出现了一些疲惫姿态,后方也没有见到想象当中的其余援兵,呼厨泉和丧失了斗志的南匈奴兵卒,连回头多看一眼的欲望都没有,直直往北而去,暂时看起来不会对于临晋城有任何的想法了。 “城墙破损,倒是可以后续修补,”徐庶缓缓的说道,“只是这周边良田庄禾,今秋恐怕是无着了……” 斐潜默然。 不过这一次,临晋城确实承受了巨大的破坏,不光是原本城中城外左冯翊的百姓,还有那些被呼厨泉杨俊等人或是驱赶,或是携裹而来的百姓,也是宛如幽魂一般,似乎随时晚风大一些,就会被吹灭了生命之烛一般,失魂落魄目光空洞。 当斐潜带来的兵卒拿出并不多的存粮,开始在洛水河畔升起篝火,找寻了些好的坏的锅釜开始烹煮些食物的时候,这些游魂一般的百姓神色才渐渐的活泛了一些,开始时不时的将目光转向了那些在火焰上烹煮着食物的锅釜。 激战的时候,人往往都会忘却了一切,甚至会忘了思考,仅仅是凭着如同野兽一般的本能在厮杀,直至战斗结束的时候才会想起来,人,依旧还是需要粮草的。 原本临晋城中的守城兵卒当下也坐在篝火旁,和斐潜的援兵坐在一处,但是不管是谁,现在也似乎都失去了说话的气力,只是默默的坐着,用火焰的温度去化解心中的那些寒冰。还有的连吃食都没有吃上几口,便垂首沉沉的睡去,若不是还有战友在一旁多少照看一眼,说不定就一头栽到了篝火当中。 这一战,临晋城,不管是守兵还是百姓,都实在是太过于惨烈了。 “某在考虑,要不要将这些杨氏兵卒,尽数坑杀……”斐潜盯着在远方,被捆绑位于一处,惶惶恐恐的那些弘农兵卒,对着徐庶缓缓的说道,“若是民夫,左冯翊亦有荒废田亩,多少还可留下些充实阡陌,而这些杨氏兵卒……” 当然,这些杨氏兵卒当中或许也有一部分是杨彪等人招募而来的,并非完全和杨彪杨氏有密不可分的关系,但是问题是在这个时代,斐潜根本无法鉴别那些是只是雇佣兵,那些是关系户。 或许只能是像曹操在历史上做得一样? 反正不可能留下来,因为若是弘农杨氏的私兵,那么就意味着这些兵卒必定在弘农有家眷,是怎么也不可能会全心全意的辅佐斐潜的,搞不好派遣上战场的时候就搞出一出临阵叛变的戏码来也是大有可能。 不能收心,养着也是无用,原样送回去无疑就是助长了弘农杨氏的力量,那除了杀了,还能怎么办? 略显的有些憔悴的徐庶也转头看了一眼,看着残破的临晋城,纵然徐庶心智坚强,也是不免有些恍然隔世之感,闭上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之后,才将目光放在了那些降俘身上,然后沉吟思索了一下,沉声说道:“君侯,不杀,亦可……” 斐潜转过了头,表示出一副聆听的模样。 徐庶缓缓的说道:“君侯,杨氏兵卒既至此,潼关多半已失……若是以此为由,让杨氏以关换人……” “以关换人?”斐潜皱了皱眉头,重复了一句。 徐庶点了点头。 斐潜琢磨了片刻,越是细想越是觉得徐庶这个建议简直就是神来之笔,妙不可言! 对于斐潜来说,这些杨氏兵卒就宛如废物一般,在杨氏彻底倒台之前,根本排不上用场,最多就是充当一下劳役,修路开山什么的,但是又要派人看守,多少有些得不偿失,还不如胡人的奴隶好用,因此若是可以以此来交换潼关,也算是一种废物利用。 再者,杀俘,不祥。 这并非纯粹的迷信,而是一旦杀俘,万一自己的这一方将领不慎落败,那么也就极大可能是被敌方报复,斩杀当场无法挽回,而且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杀俘也就意味着将来战斗当中,敌方奋死反抗的概率得到了提升。 反正投降也是死,为什么不拉一个垫背的?所以,坑杀投降的俘虏,基本上就是一个双刃剑,割伤他人的同时,也会伤害到了自己。 同时,这也是一个攻心之策,斐潜甚至能猜想得到杨彪在受到这个消息之后的尴尬和为难…… 就算是退一步来说,杨彪铁着心肠不愿意交换,当消息散开之后,那么对于这些战俘和在弘农杨氏麾下的兵卒将校来说,难倒会没有半点想法? “善!”斐潜当即决定,扬声说道,“来人!带杨俊杨季才前来!” 杨俊身上原本穿着的甲胄,已经不知道被那个征西兵卒作为战利品给扒拉走了,就连原本穿在甲胄之下的锦袍,也是一样不知所踪,只剩下了一身中衣,在晚风当中瑟瑟发抖,原本风流倜傥的模样已经是荡然无存,就跟流民相差不多,浅薄的中衣已经看不出多少之前的白色了,而是染了一身的黄泥黑血,头发散乱,狼狈不堪。 “哎呀,怎能如此对待季才兄!还不取某衣袍来,给季才兄换上!”斐潜一见杨俊的模样,连忙吩咐道,语气就像是多年未见的朋友一般的亲切。 “……”杨俊瞄了斐潜一眼,低头拱手致谢道,“……谢过征西将军……”虽然杨俊也是知道斐潜这个样子是装出来的,但是至少表示,斐潜现在并没有要杀自己的心思,否则也就不会费这个章程了,心中多少也略微安定了一些。 但是接下来笑眯眯的斐潜,所说的话语却将杨俊雷了一个外焦里嫩。 “……什么?!”杨俊艰难的吞咽了一下,“以关换人?” “正是!所谓上天有好生之德……”斐潜依旧笑眯眯的,说道,“某于杨公同朝为臣,素来交好,本无恩怨,何必兵刀相向?此番季才领兵前来,不过受奸人谗言所致,且临阵之上,悬崖勒马,如此情谊,足见一斑。今请季才前来,便是劳季才书信一封,写明前后原由,禀明杨公,如此两家便可化干戈为玉帛,岂不美哉?” 杨俊盯着笑嘻嘻的斐潜,心中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沉默良久,方哑声说道:“若是……若是某书信无用……” 斐潜依旧笑着,说道:“怎会无用?天生万物,皆有用途,若是无用……呵呵,呵呵……” 一阵晚风袭来,杨俊只觉得全身上下一阵阵的发寒,就像是落入冰窟一般…… 第1227章 天错地错都不是自己的错 拥有对于战阵有些直觉的人,不仅仅只有斐潜一个。 呼厨泉也是有的。 当看见杨俊步卒本阵就像是一群软弱的羔羊一般,被征西如狼似虎的兵卒扑杀的时候,呼厨泉就意识到了这一场战斗不可挽回的失败了。 就像是杨俊没有想到呼厨泉会主动撤退一样,呼厨泉也是完全没有想到杨俊的兵卒竟然如此不堪一击,连稍微的阻挡和粘滞都做不到! 蠢货! 无能! 那么多的兵卒,那么多的人,都是废物! 然而再多的咒骂,也是毫无作用了,呼厨泉似乎隐隐约约的听见了在自己心中梦想破灭的声音,那个成为冒顿的梦想,嘎啦咔嚓的破碎得宛如精致的玉器失手跌落在地面的石头之上,激溅出来的碎片割得自己浑身上下哪里都疼。 小孩被打了,自然是哭着喊着找爸妈,呼厨泉被斐潜揍了一顿,自然也是下意识的往北想要回去找於扶罗。当然,呼厨泉和於扶罗多少还有兄弟血脉关系是一部分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呼厨泉心中已经是失去了对于汉人的任何信任感。 汉人都是骗子! 就像是当年那些骗着於扶罗出兵,协同镇压所谓的弥天安定王的时候,说得天花乱坠,结果呢? 这一次也是。 那几个该死的汉人再一次欺骗了自己! 还有那个征西将军斐潜! 有谁可以死而复生? 呼厨泉认为谁也不可能做到这一点,因此所谓的征西将军斐潜身亡的整个事件,便是一个事前设计好的圈套! 在临晋城下,在征西骑兵钢铁巨浪一般汹涌而来的时刻,对于呼厨泉来说,那种深入骨髓的绝望,根本无法用语言来进行形容,即使他现在是南匈奴的右贤王,即使是依旧统领着近三千的匈奴骑兵,但是依旧无法面对征西将军斐潜的攻势。原本胜利在望的喜悦在三色旗帜之下消失了,黑暗缓缓地蚕食着呼厨泉的心灵,他似乎能够感觉到那成为冒顿的梦想和希望在一点一点地被征西将军掐灭,绝望无比缓慢地从心底蔓延开来直至笼罩全身。 在征西将军骑兵冲破阻拦而来的那一刻,呼厨泉甚至感觉到了死神的刺骨冰冷爪子,搭在了自己的肩头,让自己全身上下一个毛孔都真切地感受到绝望深渊当中的冰寒。 骗子! 圈套! 或者说,是一个征兆! 虽然自己擅自行动,可能会导致了於扶罗的不满,但是现在这些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征西将军斐潜要对南匈奴人下手了! 对! 一定是这样! 呼厨泉原本有些颓废的脸色忽然明亮了一些,大声的吼道:“加快速度!我们回高奴,去阴山!” 如果不是自己做了先头部队,探知到了征西将军的这个计划,说不定整个南匈奴的部落都要毁灭了! 一定要把这个消息,尽快的带给於扶罗! 人们在犯下错误的时候,总会下意识的回避和寻找借口,呼厨泉也是如此,当他意识到可以用这个说辞来掩饰自己的愚蠢和贪婪的时候,他在内心当中就已经越发的坚信这个借口是无比正确的,是珍贵万分,是他千辛万苦,舍生忘死才打探出来的了,自然可以抵消之前他擅自调动兵卒南下的罪责。 呼厨泉虽然挂着南匈奴右贤王的名号,但是别忘了,於扶罗才是大汉朝正儿八经册封的单于。虽然这样说起来多少有一点耻辱感,但是耻辱的时间长了,南匈奴人也就渐渐习惯了,反倒是认为这样才是正确的,就像是后世人喝豆汁,有人说酸臭,避之大吉,也有人说酸香,趋之若鹜。 从临晋城往北便是粟城。 因为关中郑氏的里应外合,呼厨泉拿下粟城的时候也没有费多少气力,也自然将这个粟城交给了郑氏之人来管理,算是双方合作的一点小小的利润往来分配。 但是现在…… 呼厨泉仍旧忘不了之前的那一幕幕的情形,那征西骑兵出现在山坡之上,那三色战旗在空中飘荡,那如同钢铁洪流一奔涌的骑兵队列…… 更忘不了的便是那个名字,不知道已经在呼厨泉心中嘴里来来回回倒腾了多少次,多少遍。 上一次见到征西将军斐潜,是在什么时候?当呼厨泉心中冒出了这个问题的时候,忽然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那时候应该还是在并北,自己还不是右贤王,还是跟在於扶罗身边,在平阳之北的一个小土坡上见了面。那时候整个并北平阳地区,自己和於扶罗依旧是举足轻重的一只力量,斐潜当时也是有求于自己,有求于南匈奴不要加入白波军的一方。 放眼整个并北,除了鲜卑之外,便是自己这一方,纵然是弘农的那个汉人,都需要借用自己的力量,当时自己的感觉,就是天下之大,足够自己和兄长於扶罗纵横驰骋的了。因此在於扶罗遭遇大变之后,有些犹豫不决,游移不定的行为和举措,也是让呼厨泉很是鄙视。 冒顿血脉,岂能气短至此? 越是天崩地裂,越是气运变幻的时候,便越是大好男儿追逐心中志向之时!难道就在并北荒漠,白白看着时机错过?或者是等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才选择一方进行头投靠,成为别人旗下的走卒? 越是乱局,便越要早点决断,不论是东南西北,毅然前行,直至将一方天地掌握在手中,再去放眼天下,看看有没有机会趁着天地变换,风云再起! 那时候的自己,就是如此的意气风发。 而那个时候的斐潜呢? 蜷缩在破败的平阳北屈,只有几个手下,军中也仅仅几百千余的兵卒,在加上七拼八凑招募而来,或是借来的兵马,就连外表也是普通汉人读书郎的模样,皮肤白皙的宛如女子,更不用说有什么英雄气概了,怎么瞧也不像是一个有什么出息的模样。 当时自己和斐潜,简直就是天地之别,或许那个时候若是自己一声令下,便可一言决断斐潜的生死,就算是於扶罗事后会有些不满,但也就那样了,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这才几年的时间,自己和斐潜之间的差距,依旧还是天地之别,只不过位置已经完全颠倒过来了! 这个家伙,已经成为了汉人的朝廷大将! 征西将军! 大汉有几个征西将军啊…… 呼厨泉回头而望,在天际边线,似乎依旧能看见临晋城头上的那一面三色战旗,依旧能够看得见临晋城下的那一块血肉杀场。 败了。 败得如此窝囊,却又如此的快速。 呼厨泉的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些复杂的神情,夹杂着愤怒、怨恨、不甘、羞愧等等,难以用言语来一一形容。 而在前方粟城,关中郑氏的郑恬带着一帮官吏,于城池之上,疑惑不已。谁也不知道前几日气焰张扬的南匈奴人为什么突然返回了这里,看着似乎像是有些颓废的模样,难道是吃了败仗? 但是关中之局,不是已经底定了么? 郑恬实在是想不明白。有关中郑氏,有南匈奴,有弘农杨氏,再加上一般也算是半推半就的其余士族豪右,这还能有什么乱处,还能有什么差池? “右贤王已至!速开城门迎接!” 呼厨泉的兵卒奔到了城下,高声呼喝道。 郑恬迟疑了片刻,又询问了呼厨泉的兵卒,得到了呼厨泉是要去北面攻伐并北的说法之后,虽然最终还是没有开城门,但是同意了呼厨泉在城池外驻扎,并且同意了输送些劳军物资。 而就在一切都似乎正常平稳之后,郑恬刚刚带着些人,打开了城门,押送着物资到了城外之时,就看见原本都在下马歇息的南匈奴兵卒,忽然都跳上了马背,红彤彤的眼珠子全数瞪了过来,乱糟糟的,就像是山谷当中冲出来的马贼一般,带着贪婪且残酷的神色,舞刀策马直扑而至! “右贤王!右贤王!”郑恬来不及退回城中去,只能是张皇的大喊,“这是要干什么!要干什么!” 呼厨泉夹杂在兵卒当中直直的冲着郑恬而来,挥起了战刀,大喝道:“杀光这些骗子!” “骗子?!”这就是郑恬最后存在的意识。 呼厨泉一刀剁下了郑恬的人头,然后高高的举起,带着一丝癫狂大喊道:“三个时辰!三个时辰之后便启程!但凡吹号不至者,皆斩!” “哦哦哦……” 宛如疯狂一般的南匈奴一窝蜂的涌进了粟城当中,见到尚未来得及关闭门户的,也不下马,径直纵马撞了进去,然后狞笑和惨叫便几乎同时响了起来! 南匈奴人就像是瘟疫一样,瞬间就将破坏和死亡带给了粟城城中的百姓,带给了毫无防备的民众,就像是三四百年之前,这些南匈奴人祖先干过的事情一样。 劫掠,杀戮,奸淫,纵火,对于这样的行为,南匈奴人没有感觉任何的不适,相反,他们哈哈大笑着,就像是在举办一场盛大的欢宴,而手无寸铁的汉人百姓,就像是刀下乱窜乱跑的牛羊,任其生杀予夺…… 长生天之下,但凡事活物,都应该是长生天子民的猎物! 现在却反过来一样,长生天的子民成为了汉人手中的工具,成为了汉人欺诈的对象! 这是冒顿血脉的侮辱,则是长生天的羞耻! 呼厨泉虽然不是什么所谓的名将,但是他也同样清楚一件事情,手下儿郎的士气几乎已经是跌到了冰点,若是不能想个办法提升一下士气,别说继续作战了,就连自己的统领也有随时被覆灭的危险。 再加上后面如同阴魂不散一般追来的征西骑兵,更是让呼厨泉不能有片刻的安宁,在随时随刻会被追上的威胁之下,驻守粟城并非是一个上策。 呼厨泉看着手下涌进了城中,城中也翻滚起了浓浓的黑烟,嘴角边露出了一丝残忍的笑意,南匈奴人不善于攻城,同样也不善于守城,与其在粟城被围困等死,还不如北上前往阴山,说不得还可以趁着斐潜还未返回并北,在平阳搅一个天翻地覆再说! 汉人是什么,汉人便是牛羊猪狗! 牛羊猪狗又是什么,便是天生下来就是让长生天的子民宰杀来吃的! 什么时候高贵的冒顿血脉,长生天的子民,需要和牛羊猪狗一起合作了? 呼厨泉有些后悔,要是当初不南下,而是东进北屈,挥兵平阳有多好! 呼厨泉不懂得政治,也不懂的什么叫做民生,他只是知道,只要是他依据本能察觉到,若是真的他将平阳也像是粟城一样劫掠猎杀一番,那么就算是於夫罗再有什么想法,也再无挽回的余地,只剩下了和斐潜决一死战这一条路可以走! 该死的汉人,该死的郑氏! 要不是这群家伙骗自己,自己又怎么会落到今天这番境地?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郑氏的错,都是汉人的错,都是征西将军斐潜的错! “三个时辰!”呼厨泉将手中郑恬的头人,就像是丢弃一块破布一样丢在了地上,任其像是皮球一般骨碌碌的滚动着,然后被不知道是谁的战马一脚踹飞,再次大声呼喝道,“三个时辰之后放火焚城!吹号不至者!斩!” “哦哦哦……” 南匈奴人再次发出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含义的叫唤声,如同一群刚刚从地狱里面爬出的恶鬼,将鲜血和不幸沾染到其接触到的任何人或事上面去。 呼厨泉他知道,他这样的做法是疯狂的,完全就是在刀尖上的狂舞,一个不小心就会引火烧身,可能随时都有可能将自己的生命葬送,但是他却不后悔,就像是在大漠深处已经断了水源即将渴死的旅人一样,就算是知道面前摆放的是一碗鸩酒,也是会毫不犹豫的喝下。 “烧吧!杀吧!” 呼厨泉端坐在马背上,看着手下的南匈奴兵卒在粟城之内兴风作浪,在粟城百姓的惨叫声中哈哈大笑,各个兴奋得脸庞发红发紫的模样,他的脸上也不由得泛起了一丝癫狂的笑意,旋即扩散开来…… 第1228章 从何里来与到那里去 夜色阴沉。 血色荡漾。 粟城上空烟与火。 呼厨泉啃着一根牛腿骨,汁水和血水沿着下巴上的胡须不停的滴落,看起来像一头野兽多过于像是一个人。 “呃……” 呼厨泉打了一个饱嗝,然后随手将啃了一半,还带着大块大块带血肉的牛腿骨丢给了身边的护卫,然后说道:“你们自己安排一下,轮换着都去吧……” 护卫欣喜的答应下来,就像是一条狗欣喜的接到了主人丢出去的肉骨头,嗯,而且的确也是有人接到了肉骨头。 狼群是有等级的,匈奴人也有。甚至这种等级深入到了大漠当中的任何一个游牧民族当中,直至后世,这种啃了一半的肉骨头丢出来,都依旧会被这些游牧民族看成是一种赏赐,而不是一种侮辱。 呼厨泉挥挥手,随意的找了个位置半躺着。他并没有急切的去参与劫掠,因为他知道,如果他依旧能够控制整个部队的话,不管是最好的财货,还是最白嫩的美人,都是最终会留给他的,根本不需要他亲自动手去做这样的粗活。 他应该干的是大事,比如…… 中原。 天下。 曾经是多么美妙的两个词语,但是现在似乎和呼厨泉越来越远。 愤懑和绝望的心情,自然就需要发泄出来,转嫁出去,就像是三四百年之前的匈奴一样,也像是后世的那些渴望着民族大融合的其他胡人一样。 当南匈奴人开始肆掠在粟城之中时,曾经一度以为自己掌控了一切,一度以为家族可以重新繁华,再登高楼的郑氏族人郑恬,便在这样一场南匈奴的溃兵当中,犹如牛羊一般被斩杀了,甚至连一点反抗都没有。 溃兵恶过匪,真是一点错都没有,对于粟城城中的所有百姓来说,这一夜,就是浓厚得往下滴淌的绝望,就是看不见任何光明的黑暗。特别是对于那些雕梁画栋的大户来说,曾经自以为傲的身份和财富,这一夜却引来了更多嗜血的豺狼。 至于在这一夜当中,究竟多少人在动乱当中无辜的死去,没有人知晓,甚至连史官也顶多会在竹简上记下这么一小段话…… 晏平元年秋,匈奴作乱关中,坏粟城,死伤无数。 三个时辰之后,严格来说的话,是接近了五个时辰。癫狂发性的南匈奴兵卒,尝到了人血的味道之后,并不是那么容易说停就停的,直至这些家伙实在是搬不动了财物,或是砍不动了人头,亦或是在女人身上发泄出原始的兽欲之后,才渐渐的听见了召集的牛角号声。 在天色将明的时候,呼厨泉才彻底的恢复了部队的建制,将最后归来的十余名贪婪忘却了时间的南匈奴人斩杀在战旗之下,才下令启程往北行进。 虽然说生命当中原本是没有什么胜负概念的,只不过有了胜负之心后,才有了输家和赢家。 呼厨泉认为自己不应该是一个输家,他还有部众,他还有本钱,还可以坐上赌桌再搏杀一把,因此他就需要好好的安抚一下他的这些筹码,至少别让这些筹码觉得跟着他都是苦头而没有甜头。 因此口头上喊得凶,实际上呼厨泉对于集结的时辰,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毕竟从粟城之内劫掠的财货和女人绑在马背上的时候,就足够堵住这些家伙的嘴了,自然也就不会有人跳出来反对自己,说南下是一个愚蠢的举措。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导致了呼厨泉带着手下的南匈奴人出发的时候,士气什么的虽然没有问题了,但是行动速度倒是迟缓了不少,呼厨泉不得不再此鞭了几个落在后面的兵卒,才最终将行进的速度勉勉强强的维持到了正常水准。 现在和征西将军斐潜的追兵,大概差一天的路程? 不对,应该是只有半天,或者是更少。 要是有小股追击的征西骑兵就好了,呼厨泉琢磨着。毕竟现在南匈奴人手中有了财货,抢了不少女人,为了保住这些东西,是真的会拼命的,要是小股征西骑兵追得太紧,呼厨泉毫不介意调转回头来一下子狠的…… 可惜征西斐潜依旧是稳的不行,就算是明知道自己向北而行,也丝毫没有表现出着急的模样,那些川流不息的斥候就像是一头头闻到了血腥的猎犬,牢牢的盯着,也让自己找不到征西将军的什么破绽。 不过没有关系,只要到了雕阴就可以了。 雕阴。 就算是南匈奴的人再不会守城,在那个地形上,阻挡个两三天,应该也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吧…… 多出来两三天,就足够了。 足够呼厨泉将并北平阳折腾一个天翻地覆,然后在征西将军斐潜赶来之前逃之夭夭!要是征西将军斐潜控制不住怒火,一路不考虑兵卒战马体力,纵兵狂追,那就更好! 呼厨泉计划着,脸上慢慢的展露出了一丝笑容。 可惜笑容仅仅是维持到了雕**前。 “右贤王!”几名前方的兵卒惊慌失措的奔到了近前,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的神色,“右贤王!雕阴,雕阴……” “雕阴怎么了?!”呼厨泉的心猛的提了起来。 前路的南匈奴兵卒艰难的说道:“右贤王,雕阴那边,不是我们的人,是……是征西将军的……” “什么?!”呼厨泉一把扯过了报信的南匈奴兵卒,唾沫星子喷了他满面都是,又惊又怒的吼道,“怎么现在才来回报?!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其实也怪不得在前方南匈奴兵卒,一方面是包括呼厨泉在内的南匈奴人,认为这一条路是他们进关中的道路,而征西将军斐潜是在身后,因此前方是没有什么危险的,另外一方面昨夜在粟城的放纵,不仅是缓和了即将爆发的怨言,提升了一部分的士气,同样也松懈了原本紧张的神经,加上呼厨泉都只是一再的敦促前行的速度,关注点都在那些落后的兵卒身上,自然对于前方的注意力就少了许多,就连哨探都没有派出去。 直至前方南匈奴兵卒到了雕阴之下,开始叫门结果被征西兵卒射翻在地的时候,才意识到了不对,慌忙的前来禀报呼厨泉…… “该死!该死!”呼厨泉脸上肌肉不停的跳动着,“这该死的征西!怎么这里会有征西的人?这些人又是从哪里来的啊!” ……………………………… 弘农郡。 大河奔流,日夜不息。 杨彪大军扎在陕县城外,营盘极大,占据了方圆数里的面积,刁斗森严,还是颇像一个样子的。 军中自然是杨彪为主帅,而作为前营统军将领的,则是新来投靠汉帝刘协,或者是来投靠杨氏的毌丘兴。 毌丘氏,也算是上古之姓。出身是从春秋时期卫国毌丘邑开始,所以后人也就多用居邑名称为氏,世代相传。后来在清朝的时候,因为避讳孔子,就将而“丘”一律改为“邱”,改称邱氏,也算是彻底断绝了毌丘氏的传承。 毌丘兴家族当中传有兵学,但是因为家族之中人丁并不兴旺,所以一直以来也没有什么更好更高的发展,这一次汉帝刘协发布了求贤令,消息传出到各地之后,毌丘兴就动了心思,于是就辗转到了雒阳,拜见了汉帝。 然后就被封为议郎,拜左京辅都尉一职,算是九卿之下的官员了,多少也算是正式的踏入了中央政坛之中。 这一次据称关中有乱,征西将军折戟于陇右,消息传来,雒阳也是震动。杨彪一面表示真切悲愤之情,一面便加紧的对于收拢关中的步伐,自然召集了大批部队,先头一部由杨俊统领最先出发,而杨彪则是带着后续部队,稍微落后了几天,抵达了陕县。 征西将军斐潜死了? 在这样惊悚的消息之下,汉帝刘协这几天明显情绪低落,就连平日里面整天拿着各种各样冠冕堂皇的理由和杨彪做对的大臣,似乎也是偃旗息鼓,消停了不少。 杨彪虽然是天下冠族,和袁氏原本都是这个衰败的大汉帝国最后的两根中流砥柱,但是自从董卓进京之后,这两根柱子就让人察觉到了精美雕花之下的腐朽。袁氏就不说了,杨彪也是先在长安被人赶得如同丧家之犬,又在平阳被当时还算是名声不扬的斐潜赶回了弘农,再加上关中争夺又是一路走低,实在是让人看不到任何的亮点。 再加上现在杨氏和袁氏虽然还没有彻底的扯破脸,但是谁都知道接下来下一步必定两家要争一个胜负,而袁氏现在兵强马壮,自然比起衰败的弘农要好上不少,真要是杨氏被袁家二子南北夹击,肯定就是玩完。因此朝廷当中,对于杨彪的敬畏之心,也就自然没有像是在董卓入京之前一般,甚至不少人也是开始琢磨后续的道路。 不过大多数人还是偏向于袁氏,只不过因为袁家并非统一,而是袁绍和袁术两个人,各有统属,所以才导致了这些人多少有些举棋不定。 而忠心于刘协的大臣,特别是山西士族,则是和刘协的态度差不多一样,并不愿意选择山东士族,因为山东士族这一次明显做得有些太过分了一些,若是听之任之,搞不好以后汉朝就可称之为山东大汉了,没有山西士族什么事情了。 最终还是要兵戎相见的,这战场之上没有些本事怎么成? 所以,要不是斐潜的威望确实不如杨彪,说不定已经有人开始捣鼓着要让征西将军斐潜来挑大旗和山东士族对抗了,而一项在战场上没有什么优良表现的杨彪,则是基本上没有人有多么看好。 但是现在,伴随征西将军斐潜陨落的消息,朝堂当中议论纷纷,关西士族也不由得有些垂头丧气,从前两日开始,就连刘协也自称是感了风寒,身有不适,将朝廷政务暂时交付给了杨彪进行处理,似乎也在意味着一些改变…… 杨彪同样也需要一些改变,至少他需要一扫战阵之上常败将军的名号,多少在关中取得一些战绩,不管这个战绩是大是小,终归是有些战绩的,然后再回头收拾这些之前和他唱反调的家伙,全数将这些人派遣到边远的地方去! 比如陇右,比如西河。 然后再整合关中和司隶、河东,要人有人,要粮有粮,要财有财,要物有物,尤其是在这两年听闻冀州兖州大旱大蝗之下,稍加整顿一二,杨氏的大业雏形便呈现出来了。 这才是杨彪心中念念不忘的大事,至于其他,都是次要的。 然后统领精兵强将,剑指东方…… 杨彪立在大营的望楼之上,拥着一领的狐裘,静静的远眺着西方,心中却想着东方。狐裘的绒毛之上,已经微微的被夜间的露水打湿了一些,可见他已经是站在望楼之中许久了。 望楼哨塔上下,寂静无声,只有杨彪的贴身亲卫,顶盔贯甲,守卫在侧。 一行人打着伙伴缓缓行来,当前一名中年将领,面容清俊,三缕长须在两档铠前飘荡,颇有一些儒将的风采,正是毌丘兴。 毌丘兴安置了营中事务,听闻杨彪在上了哨塔望楼,久久未下来,也不知道杨彪究竟是为了什么,便前来请安问候。 杨彪见毌丘兴来了,便在望楼之上招了招手,毌丘兴会意,也就顺着木梯盘爬上了望楼,站在杨彪身侧。四周两人的亲卫站在一处,向外扩展出去,给两个人留出了一个单独交流的空间。 杨彪指着陕津,也没有过多的客套,开门见山的说道:“明日卯时,子盛便可领兵渡河,过陕津,进平阳!某则领兵前往关中,与季才汇合,整顿关中,不日即旋。” “唯!杨公此次进兵关中,必然马到之处,宵小授首,百姓拜服,关中乱局,指日可定……”毌丘兴目光闪烁了几下,说道,“不过,据闻河东王氏,亦聚兵于安邑……” 杨彪微微笑着,只是笑容当中带着些寒意,说道:“平阳富庶,众人皆知,金银玉帛,自然动人心魄。王河东亦非愚钝之人,见了子盛,自然也就知晓某意了……” 毌丘兴拱手应下。 平阳的财富,有谁不想要? 地主家也是没有余粮啊,这一次基本上都将老底翻出来了,不补充一些怎么行? 因此纵然吃相有些贪婪,杨彪也是顾不得许多了,径直分兵,让毌丘兴过陕津,进河东,为的就是赶在王邑等人瓜分平阳财富的时候多少分一杯羹! 虽然不可能阻止王邑等人的行为,但是王邑同样也需要多少照看一下杨氏的颜面,杨彪便可以用这些钱财稍微缓解一下目前紧张的财政局面了。 至于原本在陕津驻守的征西将军的部将张辽,在几天之前就焚烧了营寨,带着人马不知所踪,想必是知道了征西将军斐潜身亡的消息,也自知不容于杨彪,便入山为匪了吧? 可惜了,也算是一名猛将啊!不过,真是愚钝啊,若是前来投靠,杨彪纵然心中怨恨,但是依旧会千金买个马骨,怎么说也是大局为重。 大营静悄悄的,只有巡弋的兵卒敲着梆子走过。虽然已经是深夜,但是杨彪和毌丘兴两人都很兴奋,探讨着接来下的军事计划安排,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远处的大河之水,哗哗而响,风从河面上掠过,呜咽如刀,就像是在诉说着一些什么,只不过没有人听得懂…… 第1229章 民心可用 世间时局的飞速变幻,往往让人目不暇接,就连斐潜这个后世来人,都感觉到了在这其中跌宕起伏的凶险和残酷。 在汉代,虽然关中还不是很稳定,还不至于到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悠闲境界,但是发个呆或是办个宴会,便是一天过去了的事情都很正常,反倒是自从征西将军来了之后的,节奏一下子就变得有些诡异,对于汉代这些习惯了慢悠悠生活士族来说更是如此,一场接着一场的转折,前脚刚走后脚就来的迅捷变化,压的这些关中残留的士族豪右喘不过气来。 征西将军来了。 征西将军走了…… 征西将军死了? 征西将军活了! 这他娘的算是怎么回事? 就算是经书传家的士族,讲究礼仪的士子,在这样眼花缭乱的变换当中,也不免是有腹诽。尤其是亲眼见到了征西将军斐潜,高调的从陇右一路招摇而过的时候,原本在关中弥漫的那种令人不安的氛围,一下子就像是雾霾遇到了烈日一般,转眼之间就被耀眼无比的斐潜带来的光华所撕裂,所吹散! 尤其是见过了征西将军斐潜所带领的兵马之后,原本暗潮涌动,想要借着征西将军斐潜的这一场变故,搞些事情的家伙,顿时一下子就噤声了,似乎还带着一些庆幸,觉得自己没有做任何动作真是最为正确无比,浑然忘了就在前几天还在急着跳脚表示没有早些和关中郑氏一样去找些外援什么的…… 当然,还有一些人就算是到了现在,依旧还是有些不服气,带着些隐忍,继续蹲下来,观望着关中,乃至并北汉中等等区域的风云变幻。 关中郑氏原本跳出来,虽然说跟从的并是很多,但是现在谁都知道,在这一场较量当中,明显还是征西将军斐潜这一方占据了上风,至于将来还有什么其他的变换,谁也说不清楚,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就是关中郑氏的结局,谁都认为不乐观。 斐潜一边坐镇左冯翊,节制关中兵马政务,一边派遣赵云统领部分兵力北上,追赶向北逃亡的呼厨泉。虽然斐潜心中对于并北局势依旧有些忧虑,但是在关中没有彻底稳定下来之前,他这个明晃晃的招牌还是不宜离开。 至于新投奔且在临晋守城当中立了大功的太史慈、陈浩、陈恭三人,斐潜同样也不能亏待,这几天从京兆尹调来的接济补给源源不断的往临晋送来,至于那些没有牵扯到郑氏事件的关中的士族豪右,也派遣家族之人多多少少的送来一些物资,就像是输血一样,一下子就将破败的临晋城重新撑起来一些,从濒死的状态之下回复了过来。 当然,城池旁边的那些红褐色的泥土,那些尚未被完全收敛的尸首,那些破败还未恢复的城墙房屋,依旧提醒着所有人,死亡才刚刚走开,或者说,只是暂且离开了少许,依旧像是食腐的秃鹫一般在周边盘旋不去。 陇右有李儒和贾诩两个一肚子花花肠子的人盯着,加上韩遂现在算是一张暗牌没有打出去,因此陇右暂时问题不大。 汉中原本最大的威胁就是蜀中,结果刘焉病故,刘璋上台之后因为年幼又有些镇压不住,刘诞作为火热出炉的益州刺史,也算是和征西将军处于合作的蜜月期,至少在他羽翼丰满之前是绝对脱离不了斐潜的协助的,再加上从荆襄来的援助差不多也快到了,所以汉中此时也算是较为安稳,不需要太多的关注。 关中三辅,幸好斐潜赶来的及时,将整个战乱控制在了临晋一线,往西的京兆尹和右扶风的耕田没有收到兵卒的祸害,多少今年秋季收成保存下来大半,也算是让斐潜松了一口气。只不过在关中没有彻底稳定之前,斐潜依旧不能做什么其他动作,毕竟当下斐潜便是定海神针一般,离了他,鬼知道会翻出什么妖蛾子出来。 所以,兜兜转转之下,反倒是原本最为安稳的并北平阳地区,现在面临着更大的威胁和挑战…… 呼厨泉跑了之后,斐潜原本还担心呼厨泉会冒险绕过临晋扑向关中腹地,因此还特意派遣了斥候,不仅查探了整个临晋地区,还放到了周边百里之外,不过事实证明,呼厨泉并非是一个亡命的赌徒,,只是往北逃窜,还没有要鱼死网破的想法,这让斐潜放下一些担忧之后,又增加了新的烦恼。 并北平阳并非像是长安三辅,虽然当下已经是远离了政治和经济的中心,但是毕竟在西汉经历了一百余年的经营,许多县城城高沟深,就算是再不济,也有一些可以算是强大的关隘军寨什么的,然而并北平阳甚至连坚城都算不上,最关键的是平阳周边那些已经复垦了经年的优良田亩,还有在平阳北面的学宫和工房,当然,还有在平阳的人…… 不过现在,就算是再急切,也是没有用,该先做的事情还是要先做。 比如说,杀人。 秋高气爽。 正式杀人的好时节。 话说回来,就像是人类的交配可以在任何季节发生一样,杀人也不必考虑什么时间什么气候,至于似乎有个说法在秋季斩杀犯人…… 只是一个习惯问题。 春秋时期人口稀少,战国时期囚犯都充当敢死队,先秦又比较短暂,只有汉代从汉武帝开始,讲究起一个什么天人感应,导致大众都公认了人类和天地之间存在着一个神秘的联系,因此人类的一切行为都必须符合天意,设官、立制不仅要与天意相和谐,刑杀、赦免也不能与天意相违背。春夏是万物滋育生长的季节,秋冬是肃杀蛰藏的季节,因此从那个时候开始,儒家的人认为,天人之间是整个宇宙的秩序和法则,自然人间的司法也应当适应天意,顺乎四时。 汉代法津规定,刑杀只能在秋冬进行,立春之后不得刑杀。后世的唐、宋也延续着这样的规定,明清也是差不多。 漏了个元朝? 呵呵…… 他们杀人是看心情。 不过,不管是汉代,还是后世的朝代,谋逆犯上皆为斩立决,不分时令,不得拖延。 数十骑在前,步卒位列在后,旌旗招展,队列森严,押送着长长的一批囚车,从安平坊内开出,在临近城池中心街道当中缓缓而行。 临晋城虽然经历了战火,但是中心主街道还算是完整,一辆一辆囚车的车轱辘碾压在青石地面之上,伴随着马蹄踢踏和甲胄兵刃相互碰撞,加上囚车之内的囚犯哭天喊地的声音,显得无比的萧杀和残酷。 在队列之前,便是一个面庞依旧略有些憔悴的身影,正是在临晋城坚守了多日的左冯翊太守徐庶徐元直。经过了残酷的战火洗礼,现在的徐庶少了几分的儒雅,更多了几分彪悍,彻底和那种风花雪月的文士路线分道扬镳了。 徐庶坐在马背上,缓缓向前,他是左冯翊的太守,自然就是当地军事民政的一把手,这临晋城下的第一口大铡刀,自然是由他来开启。 街道两侧,有征西兵卒备甲守护,只听闻队列行进的声响和囚车之内发出的或是咒骂或是痛苦的声音,相反,其余站在两侧的人群,根本不敢大声喧哗,就连说话的声音都细碎得很。 这群几乎都快腐烂到底的关中士族…… 徐庶漠然用眼角余光扫视了这些人一眼,然后抬头望向了城楼之上,在那一面三色战旗之下,有一个身影矗立在前,目光在空中交织于一处。 斐潜微微的,点了点头。 杀吧。 杨俊投降,郑甘自然就成为了额外的赠品,落到了斐潜的手中。 但是在今天,先杀的并非郑甘,而是原本在城中安平坊内准备和郑甘里应外合的王氏大户,包括其在城外的坞堡之内的所有族人,到现在还有两百三十六人活着,其中一百二十五名男丁,九十一名女性,还有二十二人未成年的孩童,今日一同问斩,共赴黄泉路。 全数诛杀。 至于那些家丁私兵,已经是先走一步了,而城外的佃户,也基本上在临近攻城战当中充当炮灰,所剩无几了。 斐潜原本还有一点只杀男丁,留下妇孺的想法,结果却被徐庶的一句话给斩钉截铁的堵了回去——“谋逆必诛三族!” 是的。 只能如此。 否则这个叛乱的利润太高了,而成本太低了,就会吸引一波又一波的人扑上上,最终会让斐潜自己忙于对付内部的叛乱,又怎么有精力去应对外部的敌手? 在城门附近,那些房屋被扒拉掉用来守城的百姓,在徐庶押送着王氏族人长长的囚车队伍经过的时候,忽然窜到了囚车边上,一边怒骂着,一边将手中的烂泥和碎石投向了囚车之中…… 很简单,斐潜派了些人手,一边帮助这些房屋被拆除的百姓收拾残骸,并承诺会替这些百姓重新搭建新的房屋之后,稍微引导了一下,便将这一次发生在临晋城的战争起因,甚至是这些百姓流离失所的罪魁祸首,推到了城中王氏的头上。 所以有了眼前的这一幕。 其实扒拉这些百姓房屋的,并非是王氏,而且严格说起来,王氏其实也没有做什么,只不过给埋伏在城中的郑氏的私兵供应了些饮食罢了,就连事前藏起来的兵刃,因为在安平坊巡查得太紧,都没有什么机会送出来,更不用说太史慈发现的早,杀上门去的时候王氏一家子还懵懵的没有反应过来…… 斐潜望着一波波愤怒无比的百姓,一边哭喊着叫骂着,一边将手里的石头和泥土扔到了囚车之内王氏族人的脸上身上,砸得王氏族人鼻青脸肿,还有些都被砸出了血来,顺着破口汩汩往外流得一脸都是。 突如其来如同汹涌浪潮一般的愤怒百姓,将原本在囚车之内挥舞着手臂指天指地不停的咒骂着,大叫着冤枉,甚至抱着小孩在凄凄惨惨的哭泣的王氏老少全数吓呆了,泼天一般的土块、碎石、烂泥,烂木头砸来,就连原本表现得最为刚硬,一路就算是嗓子劈了,也是骂不停口的王氏老太爷,被几块烂泥糊到了脸上,又接连被几块石头砸在了头上,顿时再也保持不住原来刚强姿势,只能是抱着头狼狈不堪的蜷缩在囚车角落之中。 什么是民怨滔滔,便是如此。 原本站在街道两边,多少还有一些叽叽喳喳细碎声响的那些前来示好的关中士族,此时也不约而同的闭上了嘴,瞪大眼睛看着如同疯魔一般的临晋城中的百姓,那些他们曾经以为无足轻重的黔首白丁。 这些最基层的民众,是伟大的,但也是愚昧的,同样也是容易转移视线焦点的…… 因为他们所获取的信息最少,他们知道的永远只是上层阶级愿意让他们知道的,导致了他们基本上是无法站在集体层面,站在更高的位置上去思考问题。对于他们来说,国和家那个比较近一些? 斐潜记得在后世看过一些正儿八经的小说,其中有一本是埃里希·玛利亚·雷马克创作的长篇小说,名字叫做《西线无战事》。 《西线无战事》的篇幅很长,但是其主题核心可以大概的整理成为一句话,在国家利益面前,个体绝大多数是被利用、催眠、欺骗、牺牲的对象,而且有意思的是,这些个体总是愚昧的,总是轻而易举地上当,并且一而再的重蹈覆辙。 “杀了他们!杀了这些叛徒!”在愤怒的临晋城百姓当中,有人高声喊道。 旋即更多的声音响了起来,渐渐的汇集成为了一句话语,似乎是这样做了就能减轻他们的痛苦,让他们的心灵得到平衡一样。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临晋百姓扔着泥土和碎石,挥舞着拳头,脸上全是愤怒且扭曲的神情,一个个高声叫喊着,如同汹涌澎湃的潮水,一波波的扑在囚车之上。 斐潜仰头望天,长长吸了一口气,缓缓的吐了出来,然后挥了挥手。 这就是民心。 而民心,可用。 第1230章 民意可导 长安经历了几次的风云变幻,终于是渐渐的安定下来了,左冯翊的风暴似乎也就是卷下了不少城中的落叶,其余的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日子该过依旧还要过,只不过是在瓦舍酒肆茶坊当中,又多了一些谈资。沿街的商铺,也在陆陆续续的恢复开业,街上的人流又开始穿梭往来。 活在当下。 柴米油盐酱醋茶,光这些东西,就够平头百姓烦恼的了,更不用说家中还有年迈的父母,啥也不懂只会叫饿动不动就哭的三岁娃,再加上劳累带来的身体机能的隐隐作痛的劳损,又怎么有心思去管那些所谓的朝廷大事? 少纳些赋税,多存些钱粮,便是最好了。眼见着秋获的日子一天天近了,田地当中的庄禾一天天沉甸甸的弯下腰,这些农户百姓按理说现在便全心全意的关注着,收整着,期待着这些庄禾才是。 不过今年有些不一样,今年热闹啊…… 比跳傩舞还好看! 这在娱乐项目极其稀少的汉代,简直就是提前过年过节一般了。 对于那些关中士族来说,今年虽然看起来依旧是平日景象,似乎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在街头坊外高声巡讲的小吏,在街道上游弋的征西骑兵甲士,在长安城头,长乐宫前高高飘扬的三色旗帜,都在无声无息的提醒着他们,这个长安,已经不再是往昔的长安了。 整个大汉帝国的格局,似乎就像是一眼深不见底的水潭,表面上只是微微波澜,而在其中却是暗流汹涌。 左冯翊刮起的风暴陆陆续续的开始蔓延到了京兆尹,也继续向西面八方扩散开去…… 郑甘,关中士族豪右当下只要听到这个名字,都是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其抽筋扒皮挫骨扬灰,因为这家伙不仅没有在反叛失败之后立刻自刎当场,居然还开始不断的攀咬起来,扯出了大量与其往来的关中士族,也举证了包括书信、财务、甚至兵甲等等,导致除了最开始在左冯翊的王氏、京兆尹的扈氏之外,整个三辅之地,接连有五个家族牵扯其中,旋即被抓捕下狱,抄家的抄家,问斩的问斩。 据说还有更多的证据,更多的罪责开始指向到了其他人士身上…… 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这一次关中格局的调整,在这些士族意料之中,又出乎了意料之外。当征西将军斐潜重新出现在三辅大地上的时候,就表示了某些人的失败,并且从某个方面来说,既然征西依旧掌控三辅,那么这样的清洗自然不可避免,但是现在覆盖面眼见着越来越宽广,就不免让这些关中士族豪右开始心惊肉跳起来。 现今三辅之地,对这位人物,实在是畏多过敬,忠心爱戴什么的更是谈不上,不过眼见南匈奴和弘农杨氏的联合兵马,都被干脆利落的收拾了,他们这些所谓的小百姓,难道还敢再有什么举动不成? 而且这位人物,还搞了什么公审大会,看着在台上抑扬顿挫念着长长罪责的小吏,看着那些群情滔滔的普通百姓,看着临死之前还要受着一份罪的士族子弟,真是有人悲有人喜,有人郁闷有人惆怅…… 特别是所谓的议罪环节,这位人物也不知道怎么想出来的,在小吏诵读长长的罪责之后,还有人负责专门按春秋之礼进行八辟,只不过到了最后负责此项事务的小吏一再急切的追问那些倒霉的家伙还有什么,甚至连其在乡里的一些零星善举也搬出来,依旧远远都不足以抵消罪责的时候,就连台下的观看的人都替这些倒霉的家伙着急。 这些关中士族豪右,那个屁股帘子底下没有沾着屎啊? 原来这个八辟还真的有用? 这么说来……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个攀咬的趋势,真的不能再扩大了! ……………………………… 徐庶走了进来,拱手一拜,带着几分笑意说道:“士元遣人来报,言韦端韦休甫,杜畿杜伯侯皆愿出仕……” “韦端韦休甫?”斐潜皱了皱眉,然后从桌案之上的找出了一份书简看了一眼,说道,“韦氏倒是机警……” 在这一份郑甘供述有相关往来的书简之上,悍然就写有韦氏的名字。 斐潜思索了片刻,说道:“既然这些人明白了,那么关中这一块,暂时差不多就这样罢……” 杀人永远不是目的。 作为利益交换,郑甘依旧是死罪难免,但是其幼子却可以改头换面,更改姓名之后带着一部分的家财和人手,离开斐潜控制的区域。 郑甘最后同意了,选择了让其幼子南下交州,然后就一五一十的将所有的事项和证据都和盘托出…… 至于郑甘,活着比死了价值更大。 徐庶点点头,说道:“谨遵君侯之令。”对于斐潜的这些安排,徐庶真的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杀人都能玩出花样来,而且杀得这些人都哑口无言,丝毫找不出攻击诽谤的破绽来,简直就是让徐庶叹为观止。 其实事情都很简单,斐潜只是跟着后世方式来做而已。 杀人,直接带兵上门攻伐坞堡抓人私下斩杀,那叫做暴政,再经过把持住乡间的士族豪右艺术加工一下,名声想要不臭都难。 而这臭掉的声名,想要再挽救回来,就比登天还难。 很简单的例子,一个陌生人说某个人是好人,一个熟人说那个人是坏蛋,谁更可信一些? 为什么会这样? 其实就是信息的不对等。 士族豪右都在乡野之间,少则数代,多者数十辈,对于依附其上的佃户就不说了,就算是周边那些普通的农户百姓而言,谁是熟人,谁是陌生人?谁的话更可信? 就像是孙策,一开始看江东士族不爽,便出手了,然后名声就臭大街了,到死都没有能够拉得回来。 杀人根本不难,提着刀就上,那就是土匪一般,鲜血淋淋的和蛮夷无异。若是一般的士族杀人,则是会用个义理仁徳之类的布遮挡着,让人看不见布下的血迹来。 而斐潜不想这样。 对于斐潜来说,直接纵兵上门抄家问斩,实在是太粗糙了一些,就算是后世的美少女要杀人,都懂得找一个月亮来代表一下,更何况在后世见识了各项民主和各种专政的政体之后,更是深切的体会到了律法的好处。 杀人也需要杀出花来,就算是人死了,也要花团锦簇,别样文章,也需要做出贡献,压榨出最后一份的价值,这就是后世全世界的政体通用的最基本的杀人方式。 用死亡去威胁那些心存死志的人,是毫无作用的,但如果在死亡之前摧毁了他们的意志,动摇了他们的立场,将他们从原以为正义的一方,扫落到邪恶的,污浊的,充满罪恶的方向上去,其实很多人到了这个时候,甚至都会向杀他的人说谢谢…… 名望高于一切的这个时代,斐潜的举措无疑就是击垮了这些人最后的精气神。 斐潜下令最终杀掉的,就是在这样的过程当中,不知不觉已经是声名堕落,臭大街了,那些围观的普通民众,自然就会乐于将所见所闻,或是骄傲或是神秘的分享出去,在娱乐项目稀少的汉代,这样的事情在民间底层传播的速度是相当的惊人! 要知道就算是两句歌谣,都值得口口相传,这样戏剧感极强的事件,又如何能拦住普通民众那一颗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呢? 如此一来,就算是其余的士族豪右想要再挽救这些人的声名,说这些人是冤枉的,已经来不及了…… 这些人有着这样那样的罪责,该不该死?该不该杀? 该死,该杀。 那么杀这些人的征西将军,是不是代表那个什么什么在替天行道?是不是好人? 杀了坏人的,自然就是好人了。 最低层的民众思想都是很简单的,就用这么简单的等于号一划拉,征西将军斐潜的名声便在三辅之地上彻底的矗立起来了,就连这些关中士族豪右想要拦都拦不住…… 尤其是在每一次的公审大会的最后,都会有小吏高调的宣称,征西将军表示,这两年鉴于关中多灾多难,今年的秋收赋税,征西将军将上表天子,不论厚田薄地,全数都是减免三成! 真的上表天子? 当然,选个时间焚香祷告一番就是了…… 天子么,跟老天爷联系在一起的,老天爷不同意的话自然会有意见的,若是老天爷没有表示,那么也就等于是天子默许了…… 反正关中农耕也才刚刚走上正途,在加上左冯翊又被毁坏了不少,就算是全额收取也未必能多出多少…… 但是底层的农夫和百姓,根本不明白这个,他们在只是知道,征西将军好!征西将军杀坏人!征西将军减免赋税! 对这样的征西将军,底层民众自然喜闻乐见,乐于拥护,而原本应该跳起来反对的关中其他的士族和豪右,此时此刻却被斐潜搞出来的另外一件事情所吸引了。 八辟。 其实是削弱了皇权,维护了士族的一部分的权益,至少生命不再是皇帝一个人说打就打,说杀就杀的了,而是多少有些规矩和律法。 所以强势皇帝,比如汉武帝,根本不吃这一套,该杀就杀,什么八辟,就算是十八辟也不顶用,但是斐潜现在不是皇帝,因此皇权的意识越强,对于斐潜未来越是不利,因此还不如将八辟拿出来,堂而皇之的摆到前面去。 这是士族一度梦寐以求的东西,甚至到了曹魏之后,还特意强调出来,写入了律法,而现在斐潜竟然在实际操作了! 之前,这个八辟或是八议,只是皇帝用来赦免某些特定人员的借口,皇帝说有就有,就算是不再八辟之内的,也可以因为某些鸡毛蒜皮的理由减免罪责,而说没有的时候就算是侯爷也照样说杀就杀,一点都不含糊,而且多数时间都是隐晦的,并不会像斐潜这样广而告之。 这个事情,无形当中就冲散了关中士族对于这些倒霉家伙的关注度,有点政治远见和触觉的人就开始琢磨起斐潜的这些政令和举措来,便有了原本一直游离在外的关中韦氏和杜氏的依附之举。 当然,同样韦氏和杜氏其实也是在用这样的举动,表示希望斐潜能够停下扩大事态的脚步…… 告一段落便告一段落吧,斐潜原本就没想着要将事态完全扩大化。 斐潜将已经批复过的行文都推到了桌案一边,然后从身侧又搬过了另外的一堆,对着徐庶说道:“元直准备一下,让子义召集兵马,明日随某出发……子龙昨日传来军报,说是侦测到呼厨泉部众进了山,应是要么准备绕过雕阴,或者是绕进京兆尹……” “进了山?”徐庶皱了皱眉。 斐潜点点头,在桌案上翻找了一下,然后扯出了一个小竹筒,也就是赵云的军报,扔给了徐庶。 雕阴是被潼关的马延又给抢回来了,刚好堵住了呼厨泉的归路。 潼关当日里应外合,马延稍有不慎,便失了潼关,无奈之下只能是夺路而逃,虽然说一路收整残兵,但是依旧不能和杨俊呼厨泉相抗衡,而马延对于关中又不是很熟,下意识的便选择了回归并北,正好马延也驻守过一段时间的雕阴,对于地形和关隘要点是了如指掌,见呼厨泉留守的部众不多,便装扮成了羌人,趁着呼厨泉部众大意,抢回了雕阴,结果就将呼厨泉给封在了关中左冯翊,也算是多少将功折罪了一些。 斐潜也才能略挤出了几天时间,坐镇临晋,一面派兵追杀围剿呼厨泉,一面收整关中的政务。 也算是呼厨泉倒霉,被堵在雕阴,一时间强攻又强攻不下,征西的追兵又渐渐临近,为了不被赵云甘风两人堵在雕阴崎岖的山道之上,便只能是匆匆忙忙的掉头另寻他路。 呼厨泉原本还想着进军京兆尹,或是绕去潼关,但是一来在粟城消耗了时间,又在雕阴被拖延了一些,便失去了腾挪的空间,只能狼狈的在赵云和甘风的围堵当中逃窜。 为了一时痛快,劫掠焚毁粟城的后果便表现出来了,临晋以北,粟城周边地方的大小坞堡山寨都害怕成为下一个的粟城,见到了呼厨泉的部队便第一时间报给征西的骑兵,呼厨泉补给没有地方补给,落脚也没有地方落脚,在赵云和甘风两只部队的围堵之下,最终慌不择路的选择了进山走小道。 而这一条道路,恰巧赵云之前曾经带着部队走过…… 第1231章 声名可扬 天色渐渐的明亮起来,但是在山谷当中,雨雾依旧弥漫,虽然说雨势并不大,但是淅淅沥沥的颇有些寒意,一阵秋雨一阵寒,打湿了盔甲,也润湿了山道。 赵云带着两百骑,只是牵着马,在队列前头一步步的在山道当中走着,警惕的打量着四周的情形,虽然有配发的油布,但是毕竟不能遮蔽全身,盔甲衣袍也多少有些湿沉。 雕阴,在泰昌山以北,起初并不是秦国建造的,而是魏国。 当时魏国为了防备秦国的扩张,沿着山脉建了一道城墙,也就是魏国长城,然后在雕阴修建了一个加强版的军寨。后来便在雕阴爆发了一场秦魏之战,最终自然是秦国打下了这个关隘,魏国开始退出舞台。 既然称之为关隘,自然就是卡在交通的重要通道当中,这个关口,南接关中,北接上郡,是最适宜行军的通道,其余的小道不是没有,而是难行。就像是后世对于那些徒手攀岩就跟吃饭睡觉一样自然的高手来说,有没有道路其实都不重要,但是对于那些普通的人,或许一块大岩石就能打消他们原本就不多的攀爬想法。 就算是是匈奴人和汉人不一样,不需要随军的辎重车,他们的辎重全在马上,但是也需要一条至少可以让马匹通行的道路才可以行进。 因此,可以提供给呼厨泉选择的小道并不多。就像是诸葛亮进攻关中,虽然道路很多,但是实际上能选的也就是那么两条一样。 赵云这二百骑,便是前来堵路的。 甘风则是去堵另外一头。 就看呼厨泉怎么选了。 这条道路,赵云之前走过,而且还专门询问了当地的向导,多少有些印象,否则在没有导航仪的汉代,在山地丘陵之间盘旋几圈过后,很容易就会影响到方向感,然后就会怎么转都转不出去。 秋雨不大,而且秋雨也不像是春雨一样绵延不去,只不过山间一下雨,便会起山雾,笼罩在周边,几十步外便是一片白茫茫的,难以分辨。 赵云的重要任务,便是在这一条山道当中选一个稍微像一些样子的地点…… 二百骑,轻装急行,基本上来说应该是赶到了呼厨泉的前面,但也不会相差太多,如果呼厨泉选择向北这个方向的话,那么也差不多快到了,眼下什么时候就在前方的白雾当中蹦出来几名南匈奴的哨探也说不准。 当然,前提是赵云没有走错路。 这些在丘陵山间的岔道口,形状都差不多,都是几千万年前小冰河时期北方的大冰川冲刷出来的沟壑,在没有任何定位系统的汉代,若是走错了一个岔道口,保不准就拐到哪里去了…… 因此虽然赵云之前了解过,也走过一次,但是现在心中也没有多少把握,只不过赵云一项表现沉静,因此跟在其后的兵卒也都看不出来赵云心中有什么起伏变化。 健马不安的摇着脑袋,跟在赵云的身后走着,虽然口中衔着枚木,可是依旧不爽,喷吐着重重的响鼻。在秋雨当中不论人马,被山间的这风一吹,都是有些冷得难受,幸好随甘风赵云的人马,一半是并北老兵,一半是西凉边军,都是习惯了这样子的天候,再加上跟着征西将军斐潜以来,也一向不曾是短了吃食衣甲什么的,所以也都耐得住。 眼前白雾当中,露出一块黑影,再走了几步,才勉强看清楚其实这一块黑影便是在山道当中的已经是坍塌了的半面军寨。 赵云呼出去一股长气,向前指了指,挥了挥手,虽然没有说些什么,但是多少也在心中缓了一口气。 见到了这坍塌的军寨,也就说明没走错路。 其实历史上,赵云的方向感也还是可以的,至少在长坂坡那么混乱的局面之下,都还能找到正确的道路,如果是李广,估计刘禅就算不被憋死估计也会被饿死了…… 赵云下令让手下的兵卒在此处修整一下,自己却往前走了一小段,站在军寨寨墙处左右查看起来。 军寨已经崩塌,但是曾经的威势多少还有一些,向上攀爬了一段之后,便来到了军寨之下。曾经青砖条石修葺的坚固寨墙已经在这么多年雨打风吹之下崩塌了,露出了其中夯土,碎砖和石条四散,残破的寨门洞开着,就像是上了年纪的牙齿,没有几个依旧在岗位上,就算是仅存的也是东倒西歪,摇摇晃晃。 再往前方看去,依旧是一片白茫茫的雾气。 细雨打在山道上,淋在残破的寨墙上,洒在赵云的衣甲上,雨水细碎的声响伴随着身后收拾战马和整理衣袍的声音,周边的一切似乎都静谧无比。 还好。 赵云便决定在这里阻击呼厨泉了,虽然军寨残破,但是在地势上毕竟还有些优势。 似乎是过了许久,也似乎是才歇息了短短的片刻,就着雨水正在吃着征西将军特别配发的压缩饼的赵云,忽然心中一跳,顺手将手中剩下的半块塞到了嘴里,然后也没嚼,就那样鼓鼓的含着,一把抄起长枪,站起身来,几步走到了寨前,侧耳倾听。 细蒙蒙的雨,白蒙蒙的雾。 能见度不足百步。 前头似乎有些踩踏在黄泥之上的啾啾声,但是当下竖起耳朵倾听的时候,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是听错了? 还是听混了? 山道间的雨雾沾染在赵云的面庞上,凝结成为水滴,顺着眉毛脸颊往下,悄无声息的滑落,但是赵云连擦拭一下都没有,只是努力的向前眺望,侧耳分辨着雨雾之中细碎的异常声响。 在赵云身后的兵卒也大多是跟着赵云有一段时间,见到了赵云眼下这般样子,也默默的站了起来,然后轻轻的将兵刃拿到了手中。 有些人,似乎天生出来就是适应在战场之上的。这种战场之上的敏锐感觉,有些宿将都未必拥有,然而对于赵云来说,却像是天生的本能一般。 透过白茫茫的,在山道当中涌动翻腾的雾气,赵云似乎看见了,听见了前方有一行人马,在小心翼翼的向这里摸来,这些人身穿着皮袍,手提着刀枪,所以行进之间才没有甲片碰撞的声音,只有皮靴踩在黄泥之上发出的啾啾声响。 南匈奴人真的选了这个方向! “来了!”赵云沉声说道,然后向后摆了摆手,“准备弩箭!” 这种潮湿的天气,弓箭不好用,只能用征西的铁线弩。而弩机上弦可是个力气活,张弦上矢自然就需要提前准备,否则临时想要上弦未免就晚了。 赵云声音低沉,却有着说不出的威严,说完之后也没有继续催促什么,只是将手中的大枪,在手腕中抖了抖,枪头的红缨被雨水打湿了,当下抖散开来,那一团稍纵即逝的血色惊心动魄。 这条蜿蜒崎岖的山道,有些岔道口,其中一头往北到上郡,还有一头先往东,再往南可以到京兆尹,呼厨泉自然是大概率继续向北逃窜,否则就算是到了京兆尹,是孤军深入施展不开。 但是也不能完全避免呼厨泉脑子抽抽的可能性,因此赵云最终说服了甘风,由他前来堵截北面的这个路口,甘风则是赶往京兆尹的那个路口,因为很简单,这条山路,赵云至少亲自走过一趟,而甘风对于京兆尹的地形更熟悉。 虽然甘风有些不情愿,但是赵云的理由很充分,所以也就分头行事了。 结果现在看来,赵云赌中了。 若是能将呼厨泉堵在此处,等到后续部队赶来,便是大功一件! 当然,前提是要堵得住…… 白茫茫的雾气似乎是消散了一些,又或是有什么人搅动了一下似的,视野当中十几个人影突然从雾气当中出现,在下一息当中,十余只的箭矢便撕扯开了白雾,在空中荡漾出一道道的波纹,朝着赵云直射过来! 这些必然是南匈奴的斥候好手,就连弓弦也是在油纸包中贴身藏着,等到了临近之后才轻手轻脚的给挂上,这才有不逊于晴日里的速度和威力! 赵云手腕一旋,大枪一抖,枪缨展动,仿佛血红色的花蕾绽放,每一根的枪缨,在这一刻都似乎全部绽开直立! 干巴巴的布条抽在人身上,自然是不痛不痒,但是沾湿了之后束成棍状的布条,甚至可以媲美橡胶。赵云枪头红缨原本都是吸满了水汽,猛然炸开之后,高速旋转之下,不亚于一面充满了弹性的盾牌,噗哧几声,就将射来的箭矢扫落在地。 此时,在赵云身后绷紧了精神的征西兵卒也反应了过来,发一声喊,顶盾的往前顶盾,举弩的便立刻端平了,旋即扣下了悬刀。 在这种特殊环境之下,弩机的好处便完全呈现了出来,不仅仅是可以长时间的端持,还有弩矢尾部比箭矢要短要小了不少的翎羽,也就意味着不会像箭矢一样因为吸水导致过于尾重头轻失去平衡,同时铁线和木质的弩臂,也比一般弓体和弓弦更不吸水,更能适应在潮湿条件下的作战。 弩矢呼啸而去,转眼之间就没入了几名匈奴人的躯体当中,绽放出绚丽的血色,将其击倒在地。 然而更多的匈奴人从雾气当中奔出,许多人的毡帽或许已经在逃亡当中丢掉了,披散着头发,狰狞的大吼着,宛如恶鬼一般直扑上来,在嘈杂的叫喊声和脚步声当中,甚至还有战马的马蹄声,一时之间不知道多少匈奴人拥到了此处,恶狠狠的朝着赵云而来! “呼厨泉!”赵云大声吼道,“征西将军已至!速速投降,饶尔性命!” 赵云突如其来的大吼声,震得山谷之间嗡嗡相应,甚至是压住了所有一切声响,就连白蒙蒙的雾气似乎也往后缩了缩,连正准备冲来的十几名南匈奴兵卒,似乎都被这吼声震得一滞! 吼声当中,赵云已经是抖开了长枪,枪头如同活龙一般游走着,转眼之间就在冲在最前面的那名南匈奴的咽喉处带出了一篷血雾,旋即毫不停留的扑向了后面的几人! 南匈奴兵卒连忙用刀枪砍挡,但是哪里能够跟得上赵云的速度,一个照面之下,前冲而来的十余名南匈奴兵卒,根本连赵云的衣裳边角都没能碰到,只听闻噗通噗通的伴随着血液在高压之下喷溅的滋滋声,一具具身躯跌落地面,有的人一时还未死透,却捂着血涌不止的脖颈也叫不出来,惨叫声也剩下了宛如牛皮囊漏水般的声响。 横七竖八的南匈奴尸首顿时将山道填了个七七八八,原来凶神恶煞的搏命气势,也在赵云的手段之前变成了儿戏一般,不是没有些自诩骁勇的南匈奴兵卒张牙舞爪的朝着赵云涌去,可是他们不管怎样挥舞着兵刃,怎样大吼着给自己壮胆,但是在赵云面前,依旧没有一合之将,只有在咽喉和胸腹之间绽放的血色花朵,证明他们曾经一度勇猛过…… 若是战场开阔,只要悍不畏死,总是会有人涌近赵云身侧的可能,但是这个山道原本就不是很宽广,再加上坍塌的军寨又占据了近半的道路,虽然一时间涌上来的南匈奴兵卒不少,但是一时间只能是五六人并行面对赵云而已,并不能给赵云造成多少的威胁。 激战当中,赵云忽然枪交左手,让过了一名衣袍稍微颇为华丽整洁一些的匈奴人砍来的战刀,然后一拳轰在了其下腹上,将其打得如同一只煮熟得虾一般弯曲了起来,旋即趁着其痛苦的弯腰伏身之际,一记手肘砸在了其后脑上,顿时将其砸晕过去…… “捆上!带走!”赵云头也不回的喝道,“带给将军!” 赵云身后的兵卒立刻会意,七手八脚的将这个倒霉鬼扯了过来,然后就将其像是猪羊一般手脚捆在一处,往马背上一放,便有人翻身上马,往后离去。 临阵之时,竟然还能进退自如,要杀就杀,要擒就擒,轻松写意宛如闲庭信步一般,如此气势压得南匈奴兵卒不由得一滞,畏畏缩缩不再复之前的疯狂。 赵云见状,一丝笑意在原本严肃的脸上浮现了出来,“某乃征西麾下常山赵子龙!尔等速速投降,方保性命!” 雾气渐渐散开了一些,呼厨泉看着前方的赵云如此骁勇,眼角不由得都抽搐了起来,这该死的征西将军斐潜,哪里找来的这些家伙,竟然个个都是万人敌,都是天下豪杰! 长生天在上,这还让不让人活了啊…… 第1232章 当关之夫 “嗡!” 赵云劈手夺过一只长枪,调转了枪头便朝着前方投掷而去! 前方正举着盾牌,准备结阵向前的十余名南匈奴兵卒其中的一人,被长枪扎中胸腹,顿时“啊”的一声惨叫,盾牌战刀掉落地面之上,仰天而倒,咕噜噜的滚了下来。 而在南匈奴结阵的后方,还有不少匈奴人拥堵在一起,见到了如此情形,不由得又是一阵喊叫,还有人挥舞着刀枪,可是就不敢太过于向前。 一个是山道狭窄,就算是他们加入战团,依旧是毫无作用,既不能帮上忙,还堵住了前方不多的腾挪空间;另外一个方面,随着时间的推移,南匈奴人的弓弦逐渐的受潮疲软,加上箭矢尾羽也是潮湿的黏在一起,沉甸甸的,勉强射出去都是七扭八歪的,毫无杀伤力。 之前还尝试了一次用战马突阵,企图用受伤的战马冲撞赵云在残破军寨之处的阵列,然而几乎没有什么用…… 也不能说是完全什么都没有,只不过当南匈奴人驱赶着战马冲上来的时候,一个是要上坡,战马速度也起不来,随后最前头的几匹就被赵云手下的强弩射倒了,便绊倒了后续的几匹战马,仅有两三匹侥幸冲了上来到了军寨前的,赵云等人也就往两旁稍微让了一下,南匈奴的战马便顺着中间让出的道路,欢天喜地的逃出生天,等到匈奴人企图跟着上来的时候,赵云便带着人又合拢了阵型。 战马虽然通人性,但是毕竟还是个牲畜,因此也就遵循着牲畜的本能,除非赵云等人有意阻拦,否则根本不会主动的往刀尖枪头上撞,所以南匈奴人尝试了一两次之后,也就放弃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方案,只是拿人手往前攻伐,用人命换人命,不见得填不过去! 严格来说,确实是如此,但问题是,究竟要填下去多少人命,又用谁的人命去填? 南匈奴人虽然信仰长生天,也有在战场上悍不畏死的传统风俗,但是也不意味着就可以毫无价值的去葬送自家的性命…… 尤其是在赵云吼出了“征西将军即至”的话语之后,许多匈奴人心中也就在嘀咕着了,就算是冲破了眼前这一道防线又能如何? 这山间的崎岖山道,别看四周并没有什么悬崖峭壁,什么断层急流,但是毕竟要走马,因此能够走的道路,并不会多到哪里去,就算是想要绕开这个赵云,又谈何容易? 如此山道,最多三马并行。所以马战是怎么也不用想了,双方虽然都是骑兵,却不约而同的都下马步战,依托山势还能勉强展开一个小小的正面,于是从一开始,双方就进入了最为残酷的肉搏厮杀。 而赵云,无疑就是征西兵卒最为锋锐的刀尖,刺翻了十余名南匈奴的斥候之后,便基本上没有退下第一线,纵然是缩回阵列之后回复气息,也是很快又重新站在了阵列的最前方。 赵云长枪就像是游龙一般,又宛如毒蛇一样,但凡是一击之下,便有一蓬血花绽放,极少有空出的时候,有时候顺手还会将南匈奴人掉落的兵刃挑起掷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充满了就像是闭着眼都能做好一般的纯熟感。 呼厨泉挥舞着战刀,高呼着让人杀上前去,但是他自己知道自己的分量,所以怎么样也不敢直接冲上去面对赵云的长枪,再加上南匈奴人一路被追杀,一路逃亡,这一来二去气势上就差了许多,只见乱糟糟喊得山响,却不见多少人前仆后继的勇猛向前。 山岚开始渐渐的鼓动起来,将白茫茫的雾气吹拂得飘飘荡荡,宛如轻纱薄锦一般,在赵云身侧左右流动着,在赵云舞动的长枪之上缠绕着,再加上时不时在枪头之下绽放出来的娇艳血花,,仿佛在赵云面前,就连杀戮也变得绚丽多彩起来,一进一退之间,忽左忽右之下,充斥着难以描绘的力量和速度的美感…… 伴随着这一波最后一名南匈奴人捂着脖颈,吭吭唧唧的颓然跪倒,赵云轻轻抖了抖红缨上的血水,鲜艳的血珠呈一个扇面散开,落在地面之上,和那些原本在地上流淌着的血液混在了一起。 一缕阳光照透了山间雾气,洒落下来,照在两军之间,也照在了赵云身上,沾染的血液不仅没有让赵云看起来有些邋遢狼狈,相反,反倒是因为这些或者嫣红,或是深红,或是黑红的颜色,让赵云看起来更生动,更鲜活,就像是原本灰暗的雕像,一转眼间灵动起来了一般。 “上啊!冲上去啊!”声嘶力竭的呼厨泉高喊着。 南匈奴兵卒啜啜而动,你推我搡的就是不敢向前。 赵云将长枪往前一指,锋锐的枪尖沐浴在阳光之下,闪耀出刺眼的光华,刺的南匈奴兵卒都不敢直视。 只见赵云枪尖指到左边,左边的南匈奴兵卒下意识的便往后撤了半步,指到右边,右边的匈奴兵卒也是如此,就像是被扎痛了一般,也是缩起身躯,欲往后退…… 赵云忽然笑了起来,略有些憨厚的圆脸上浮现出就像是邻家的哥哥看着面前调皮捣蛋的小孩一般的神情,但说的话却像是刀子一样扎在了呼厨泉的心中:“速速投降,饶尔性命!只诛首恶,余者可免!” “别听他的!”呼厨泉喊道,“我们人多!杀上去,杀死他!” 话音刚落,就听到在赵云身后的山道之上,传来了一阵怪异的笑声…… “唔咔咔咔咔……子龙,俺来也!” 声音嗡嗡作响,震得山上的岩石尘沙都晃了晃一般,只见在山道拐弯处,出现了一行身影,身形高大魁梧的魏都便冲在最前。 魏都原本不会骑马的,但是征西麾下和其他诸侯不同,骑兵占据了相当大的数量,几乎要超过一半,因此不会骑马就成为了魏都心中难言的痛苦,尤其是他那么大的块头,一般的并州马骑上去双脚都快拖到地面上了,实在是别扭无比。 幸好后来征西麾下李儒等人的加入,多了一些西凉大马,比起并州马要高出大半个头,魏都这才算是找到了合适的坐骑,一番苦练之下,骑马倒是差不多了,但是马战么,呵呵,还是想都不用想。 不过这也多少便利了不少,比如就像这一次,接到了赵云手下兵卒的俘虏之后,确定了来的就是呼厨泉之后,为了得到这个任务,魏都便和太史慈争抢了起来,幸好已经是会骑马了,可以赶得过来,否则肯定是抢不到手里的…… 魏都身穿内甲手拿兵刃,骑着一匹马,在这马身后还拴着一匹马,却是托着重装步卒的全身重铠,包括魏都在内,身后的五十名重装步卒全数皆是如此。 要知道就算是物价没有崩坏的时候,一石米大概就是三四百钱,而一身铠甲就已经是近万钱了,若是制作精良一些的动辄几万甚是十几万都有,更不用说物价已经沸腾到十倍二十倍的当下,一身优良的铠甲价值几乎是上百万钱! 两匹马,一身内甲,一身外甲,加上一正一副两套兵刃,以魏都为首的这一批骑上马的重装步卒,一个人的装备总价值恐怕就可以组装出一百余人的毛贼兵了…… 魏都“咚”的一声跳下马来,仰首吼道:“子龙,给俺一刻钟!” 赵云也是笑着回答道:“没事,别说一刻钟,就算是一个时辰,他们也上不来!” “哇咔咔咔……”魏都哈哈大笑着,伸手将驼马身上的全身重铠取了下来,一边往身上套穿,一边大声吼道,“快快!动作快的都有肉吃!手脚慢的都他娘的啃草去!” 魏都和其手下,对于这一套全身重甲再熟悉不过了,唯一需要他人协助的,便是最后收紧丝绦这一步,其余的基本上一个人都能搞定,就跟后世女性穿紧身连衣裙,唯独身后的拉链常常要人帮忙差不多。 说是一刻钟,但是实际上差不多刚刚十分钟出头,魏都等人就已经穿好了重甲,列出了阵型。 魏都扯下了面罩,提起了那一柄曾经是鲜卑勇士的硕大双面战斧,在全身甲片的卡拉卡拉声中,急切的一步步向前走去,口中还大呼小叫着:“子龙!俺来了!来了!让个地嘿!让俺吃些肉啊!” 在这样的地形上,重装步兵若是称第二,还真没有人敢称第一。 什么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便是当下这番模样了。 魏都上来之后,甚至还嫌弃在崩塌的军寨之内施展不开,带着人便越过了赵云的阵线,大刺刺的走到了两军之间,和其手下就像是钢铁城墙一般将整个山道堵得严严实实的。 “唔咔咔咔,那个什么……什么,对,那个咸王!出来!”魏都瓮声瓮气的在面罩之后喊着,“老子就爱吃甜的!那个什么咸王,出来,跟老子一决胜负! 呼厨泉鼻子都快歪了,但是看见魏都将双面战斧挥舞得就跟一根稻草差不多,眼角不由得又抽了抽,还是不敢自己冲上去…… 其实双方都是一路跋涉而来,体力什么的都不是完美的状态之下,但问题是呼厨泉的这一方更加狼狈,不仅是在之前的逃亡过程当中,不论是在体力上还是在士气上,都已经消耗极大,更重要的是当下征西将军兵卒在装备上面的碾压,更是在南匈奴兵卒的已经是疲惫的心灵之上,又新增了数次沉重的暴击。 就好后世游戏当中,自己手持着白板武器,还被标注了个残破属性,然后见到了对手一身的蓝装,附魔装备,甚至还有些暗金属性,血条蓝条都比自己长了一大截…… 魏都依旧充满魔性的咔咔咔的笑着,然后挥舞着双面战斧,就像是挥舞着自己最为心爱的玩具,浑然不顾南匈奴人劈砍而来,捅刺而来的长枪短刀。 双重铠甲之上被南匈奴人刀砍枪扎火星四射,魏都只是微微动了动身躯,浑不在意,但是那些面对魏都双面战斧的南匈奴人,却连一个全尸都是妄想! 喷洒如雾的,那是动脉被割破的,血涌如泉的,那是肢体被砍断的,那东一块西一块胡乱抛飞的,那是被战斧带出来的大小肉块和胸腹之间的内脏…… 一股股鲜血激射而出,将周遭一切都染得通红。在或长或短的惨叫声当中,一双双脚四下乱踏,将满地的短肢残躯踩的一片狼籍,混进了黄泥当中,让原本还算是山青青雾蒙蒙的清静之地,变成了充满了混乱和血腥的修罗场! 魏都身上已经挂满了不知道是谁的血肉,还有一大截不知道是谁的黄黄绿绿粉粉红红的肠子,不知道怎么钩在了魏都肩头的铁甲之上,伴随着魏都战斧的挥动,就像长长的辫子一样快乐的在空中跳跃着,飞翔着…… 在南匈奴人眼中,这些宛如钢铁城墙一般的战士,挥舞着锋锐无匹的长柄陌刀,仿佛是永远不知疲倦一般将一波波扑上的南匈奴兵卒全数砍翻的时候,南匈奴人终于是无法忍受了这种在装备上和士气上的双重碾压了。 “怪物!怪物!” “打不死的妖怪!” 南匈奴人嚎叫着,不再向前,他们或许有人明明是知道其实在那一身盔甲之下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但是他们宁愿相信这些家伙是怪物,是妖怪,是不死不灭的鬼神! 也只有这样,他们的胆怯,他们的畏缩才有充分的理由。 人终归是无法和怪物,妖怪,鬼神相抗衡的,不是么? 呼厨泉大声的吼叫着,嗓子都喊哑了,催促着手下兵卒向前,他心急如焚,却深深的从心里升腾起一股无力感,明知道冲过了这道由征西兵卒构建起来的钢铁之墙,他就能逃出生天,但就是过不去,前前后后的投入的手下性命,就像是血色的浪花一样,拍在这道钢铁之墙上,涌起些或是绚丽,或是单调的颜色,然后便悄无声息的倒了下去,丝毫不能动摇这些征西兵卒半步! 不知道何时开始,陆陆续续的有南匈奴的兵卒一声不吭的调头就走,丢下依旧在前线举臂呼战的呼厨泉,起初还是一个两个,后来便变成了十几二十个,最后演变成为了大批大批的溃退! 拥堵在山道之上的南匈奴人,一方面要调转马头,一方面又要争夺道路,时不时有些南匈奴兵卒连人带马摔落一侧的沟涧当中,砸在了嶙峋乱石之上,血肉模糊的惨死当场。 场面越发的混乱,不仅是其他南匈奴的头人纷纷带着自家的族人溃退了,就连呼厨泉的直系部落里面的人,也没有了斗志,只是傻愣愣的看着呼厨泉。 “不!不要跑!”发现了队伍崩坏的呼厨泉悲愤的呼喝着,“我以右贤王的名义要求你们,不要跑!冲过去!我们还能回去!还能赢!” “你是个骗子!” 逃窜的南匈奴人流当中不知道是谁呼喊了一声。 旋即更多的南匈奴人也一边乱纷纷的喊着,一边头也不回的逃窜。 “骗子!” “骗子不是我们的王!不是!” “长生天遗弃了你!去死吧!去死吧!” 呼厨泉高举的战刀终究是无力的垂了下来,几次想要提起来自刎,但是比划了一下终究没有那个勇气下手,最终索性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的嚎叫了一声,垂下了脑袋,瘫倒在地上,发出了一声细碎的声音…… “投降,投降吧……” 第1233章 箭于弦上 在大汉河东郡的联军,欲进不进,欲散不散,已经着实纠结了一段时间了。其中最为主要的原因,依旧是河东郡的王邑内心当中的犹豫不决。 当年打白波的狠劲,如今在养尊处优之下,还能剩下多少这个还真不好说,但是征西将军并非白波军,这个大家心知肚明的。王邑当年上阵搏杀,其实也是被逼到了尽头,毕竟守土之责,若是任由白波侵蚀地盘,不说自己的太守印绶不保,就连家族的未来发展也将蒙尘,所以自然是搏命。 但是现在,嗯,这个,尤其是见到了郑泰狼狈而回之后,王邑原本好不容易下的决心又再一次的动摇了。 虽然郑泰一再强调,并非兵败,只是其手下的护卫传达错了命令,已经被重重责罚了云云,但是大多数人都知道,这只不过是郑泰的遮丑帘子,嗯嗯几声也就算了,不能认真看。 就连一个陕津渡的将领都有这样的威势,鬼知道在平阳之中,会不会有什么更加强悍的猛将? 郑泰能逃得回来,或许是因为运气好,或许是因为在陕津的征西兵马并不多,而在平阳的征西兵卒,就王邑知道的就有三四千,足足是陕津的两三倍! 若是还有些隐藏着的呢? 若是平阳当中有凶残猛将,自己怎么打? 若是陕津的那个将领趁着联军北进平阳,寻机袭击安邑又怎么办? 王邑原本就不是个狠角色,就算是在后世被曹**急了,也就是牢骚发一发,眷念着不想走,结果曹操就派了个杜畿去接任,连兵卒都没有派,结果王邑所作的最大的反抗,也就仅仅是带着河东太守的印绶,不与杜畿交接,而是直接到了许都。 因此,郑泰败归之后,一再催促王邑,王邑也就是拖延,想看看风头确认了再说…… 晚了或许捞得少,但是至少不会有太多风险啊! 安邑城下的大营,依城而立,占地广阔,单单是看着外表,还是蛮像一个样子,营地从这头几乎望不到那头,帐篷连绵颇有气势,每间隔两百五十步,就设立了一个望楼哨塔,就连营寨之内的帐篷,都是按照八卦的方位,摆设得整整齐齐的,就连刁斗望楼之上代表各种含义的旗帜,也是一根不少,好好的摆放在中间。 军营安置,吻合兵法精要,很是不错。 但是别看军营当中的人…… 营中兵卒各自有各自的统属,虽然略有划分了各自的区域,但是出入之时也没有统一的时间和要求,只是按照各自的习惯的安排自行成伍,摇摇晃晃的营中来来去去,甚至还有的蹲坐在一处,就宛如田间地头一般在吹牛闲扯。 这些兵卒大部分都没有正式上过兵阵,少数的那些见过血的,也不知不觉被这些疲惫货色给带歪了,或是坐在帐篷压石上,或是营寨背风处,眉飞色舞的讲述当年临阵的武勇,收获一堆的或是惊叹或是仰慕的眼神。 安邑城下的大营一设,这安邑城的城墙也就成为了陪衬,就连安邑城中的百姓也似乎是成为了边角料一般,时不时的被抓,嗯,被征召到营中去做些劳役,虽然没有用强,但是明晃晃的长枪大刀就在眼前,又有谁敢说半个不字? 到了后来,就算是北城门大开,但是所有安邑的百姓,不仅是不敢走北门,甚至连到北大街的都没有,宁可绕小巷子走远路,去南门外樵采。 至于城中的酒楼饭店窑子什么的,更是到了血霉了,成天大头兵排队,还不给钱,吃干抹净抽身就走,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时间一长,城中的大小店面也都纷纷关门,死活都不敢再营业了…… 这个局面,实在是让王邑有些无奈,就在这个时候,毌丘兴来了。 安邑南门十里角亭,王邑胖乎乎的身影赫然在前,没过多久,就看见南面尘土高高飞扬,毌丘兴带着人马而来。 毌丘兴年岁不小了,须发都有些花白,但是精神依旧很好,身手看起来也是不错,当前骑着马,颌下半是花白的长须飘拂,还特意用搭子收在两旁,显然是怕伤骑乘的时候折损了这一品相上佳的大好胡须…… 在毌丘兴身后的亲兵,高高的举着一面红旆在左,上书“左京辅都尉”,另外一面大纛在右,上书“宁朔将军”,还有一幢蟠盖居中,团团盖在毌丘兴头上,另有些三角虎纹带牙旐旗紧随其后分列左右,端是威风凛凛,气度森严。 毌丘兴虽然年岁约有四五十了,但是马上身手依旧很是矫健,丝毫不比青壮差到哪里去,见到安邑十里亭外的王邑等人,人未至,声先到,朗声大笑:“哈哈哈,兴某何德何能,有劳王公相迎!” 话虽然如此,但是毌丘兴却没有立即下马,而是到了距离二三十步的时候,才手腕一较劲,勒住了胯下的健马,健马长嘶着想人立,却被他一巴掌打在马耳朵上,不轻不重的说道:“惫懒货色,竟想陷某不成?” 健马嘶鸣两声,委屈的团团转了一圈,才算收住脚步。 王邑嘴角抽了抽,旋即展颜而笑,高声说道:“毌丘将军驾临,真乃蓬荜生辉啊!吾等河东百姓,翘首而盼久矣!” 毌丘兴跳下马来,将马缰绳抛给了亲卫,朝着王邑等人团团一拱手,也是笑着说道:“某得杨公之令,知军情紧急,便人马不歇,特来听王公调遣……” 王邑连连摆手,说道:“岂敢岂敢,某不过一介书生,不通军旅,蒙承河东父老抬爱,方暂摄兵马,今毌丘将军前来,正好卸此重任,落得轻松哈……” 毌丘兴笑得花白胡须都在颤抖,说道:“王公勤政爱民,深得众望,持重有为,杨公亦是多有称赞,此番事了,少不得加官进爵,封侯拜相啊……” 两人站在一处,四只手牵在一起,哈哈一笑,相互客套着,也在试探着,然后才在一再谦让之下,方携手向前,进了安邑城…… ……………………………… 在许多人心心念念的并北平阳,大战之前的阴云也慢慢的笼罩到了这里。 街道之上的普通人流明显少了许多,而来来回回盘查的巡骑则是增加了不少,但凡是没有过所的,或是来历不明的,一律都清理了出来,或是请出,或是轰出了城去。 城墙左近,也是日夜不停的有兵卒在带着工匠修葺,流水一般的将滚石檑木还有各项的守城器械运上了城头。 城外东西两市,也是受到了影响,有些消息不太灵通的商人愁眉苦脸的还没有售罄,但也基本上都是急切的在抛售货物,甚至不惜折损本钱,倒是让荀谌借这个机会让人将价格压了又压,收了不少填入了城中的仓禀,反正这些货物等到此战结束,又可以重新拿出来销售了。 荀谌最近这些时日,心神也是颇为劳累。 荀谌对于庞统、徐庶、贾诩三人的瞎折腾,捅出这么一个大篓子出来多少有些腹诽,但是说回来,荀谌也是觉得,这也是一个还算是不错的机会。 排除隐患的机会。 脓包还是在小的时候切除最好,虽然痛过一阵,但总是比任其发展,形成巨大痈疮了之后再动手好得多。 不过还是少不得背后嘟囔一声,庞统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也就罢了,你个徐庶贾诩胡子一大把了也如此失了稳重,行了险策,或许原想着引蛇出洞,再来个敲山震虎,结果不但是引出了蛇,还真的冲出来了老虎,而且还不是一只…… 这要是真将锅釜给敲漏了,看你们怎么跟征西将军交代。 其实也就是谋士之间个性区别的问题,说不上谁好谁坏。 荀谌个性还是偏向于沉稳一些,计策的选择自然也是偏这个方向,而庞统则是多少有些少年心性,徐庶自然是偏向于冒险型的,虽然这些年改进了不少,但是骨子里还有一股游侠的味道。 至于贾诩,则是完完全全的实用派,好用就可以,冒险不冒险的放到一边去,反正不是自己去冒险就成。 当下锅釜敲都已经敲了,后悔和埋怨自然也是无用,荀谌便琢磨着怎样将其利用到极致…… 不过,河东王邑的引而不发,倒是让荀谌很是难受。 谁都知道,等待是很让人煎熬的一件事情。 但是还有更煎熬的事情,就是在牌面没有揭开之前,谁也不知道对方手中到底扣着什么牌…… 河东的王邑在安邑汇集了大量兵卒,这个事情荀谌是知道的,同样也知道这些兵卒虽然没有来自五湖四海那么夸张,但是统领繁杂,参差不齐倒是肯定的,因此虽然需要关注,但是并不是太大的重点,重点依旧是那些还没有显露出来的东西。 就像是箭于弦上的威胁才是最大一样。 安邑多少算上一只,还有箭矢的会在哪里? 荀谌向来就是稳妥为主的性格,自然什么都往深处思索。 城外工房的重要的工匠和材料什么的,这几天已经陆陆续续的搬回了平阳城征西将军府邸,一些小工匠则是安排进入了城北军营,反正若是战端一开,打造修补器械甲胄的活计也少不了这些人手。 学宫么,安排了一屯的兵卒应变。 倒不是荀谌没有建议蔡邕先到城中避一避,只不过蔡邕轻描淡写的一甩衣袖,说什么“昔有三十六人走西域,今燃百炬烽火拒匈奴。大汉唯有沙场厮杀骨,怎能缩头袖手见鸩乌?”,说自己既然是学宫大祭酒,学宫便如国土,岂能轻易离弃云云,如此慨然之态,倒是让荀谌不知要说些什么好。 至于征西将军府,嗯,这个么…… 希望不要有什么宵小不知死活的去打搅。 若是平阳城破,大军压制,那就没话说了,但若是有些心怀歹意之辈想要趁乱对征西将军府下手,荀谌倒是很乐意的看到这一幕。 别的不说,单单主母身边那些墨家弟子组成的护卫,就足够不明究底的人喝上一壶了。 话说,征西将军婚配也有些年头了,怎么还有子嗣呢? 据说前些时日,也有些人送了些舞姬歌姬过来,但是将军也没有留上一两个,而是都分了,比如荀谌家中就有一个…… 这个事情,是不是主母有些意见? 但是就算是主母有意见,然而将军现在无后,终究是个问题。虽说将军现在还算是年轻,但是子嗣这个么,有那个家族会嫌少的? 不过现在将军身份高了,这个事情么,倒是要好好思量一番。 嗯,对了…… 荀谌捋了捋胡须,眯缝了一下眼,似乎想到了些什么。 “来人!”荀谌提起笔来,笔走龙蛇的又签发出一道命令,装入锦囊当中扎好,“送去城北军营!” 再来就是阴山了。 不过阴山虽然有於夫罗,但是同样也有马越、张济、张绣、张烈,而且蛮夷谷中的军寨已经基本上成型了,就算是於夫罗也反叛,一时之间也是无法攻陷的。 现在比较没有把握的问题便是…… 荀谌用手指轻轻的敲着桌案,心中琢磨着。 跟着征西将军斐潜有些时日了,有些习惯相互影响,征西将军思索问题的时候就经常这样轻轻敲击桌案,荀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也习惯了这样做,似乎这样有助于思维的灵活一样。 现在基本情况就是这样,既然是要将庞统三人的策略贯彻到底,平阳这里就必须引而不发,必须是后发制人,才能一举将这些时日积攒下来的内部隐患,清楚干净。 虽然隐患这种东西,就算是这一次清理得再干净,随着征西将军地盘的扩展,人员的增多,一样还会慢慢的产生出来,但是荀谌相信,此次的清理,必然可以让征西将军在未来的三五年之内,不用再担心内部的什么问题…… 等到三五年之后,并北,关中,汉中连成一线,说不定陇西蜀中都取了,这从北到南,呵呵…… 届时便是东西之争了啊! 啧啧。 荀谌微微笑了笑,前前后后又琢磨了一番,觉得大概差不多了,才从一侧如同小山一般的民生政务的竹简堆上,取了些来做批复。 虽然平阳现在山雨欲来,但是这些民生政务依旧还是一点都少不了,事情该做还是要照样做。 “启禀东曹,”堂外忽然有一兵卒奔来,拜倒在堂下禀报道,“府衙之外来了一人,自称闻喜裴氏,前来拜见东曹!” 说完,便呈上了一封名刺。 荀谌正批复着政事,听闻兵卒的话语,不由得一愣,笔停了下来,然后搁在了山架之上,皱着眉取过了名刺。 裴氏? 闻喜裴氏? 裴氏在这个时间点,来平阳想要做什么? 第1234章 大业为重 通信和交通,永远是挂在帝国脖颈上的两个巨大枷锁。 除了那些动辄飞天下海九万里,神念一思便可以洞悉八方的神话当中的人物之外,任何普通人在面对遥远的领土距离和复杂的土地状况的时候,都是处于一个不利的状态之下,就算他是震古烁今的帝国皇帝,依旧是如此。 话说回来,如果真的有一天神话当中的神灵降临在这个世界上,那么这些神灵还是会依照普通人的观念,为了所谓的凡间一块土疙瘩打生打死,甚至不惜身死道消?那不就跟乡下农夫推测皇宫里面的皇帝夫妇一定是拿着金锄头种地,推着银犁头耕田,天天都吃可以煎饼卷大葱吃到饱一样么? 而杨彪不是神仙,甚至连二流的将领都不算。 因此当斐潜表示要用潼关换人的时候,杨彪顿时就乱了手脚。 这个事情太出乎杨彪的意料了。 杨彪并非第一次来潼关,但是他觉得潼关就像是一道枷锁一般,架在他的脖颈之上,让他始终无法顺利的呼吸。 征西将军斐潜竟然是诈死! 怎么会有这么狡猾,不对,这么无耻的人! 杨彪甚至记得接到了征西将军斐潜的书信的时候,双手几乎无法抑制的颤抖起来,然后许久才勉强控制了自己的情绪,不至于当场发作出来。 虽然潼关的内外,在杨彪入关之前,已经是收拾一新,不复当年恶臭扑鼻尸横遍野的模样,但是当下就算是没有那种味道,在杨彪心中,对于潼关依旧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感。 之前因为一场瘟疫,导致了整批整批的兵卒人马伤亡,无端端折损了众多兵马,然后先是皇甫嵩折损其中,随后又是朱儁也身陨了,导致杨彪手下的剩余人马兵卒竟然没有什么大将可以统领! 若是皇甫嵩和朱儁尚有一人在世,自己又怎么会落到如此狼狈的局面! 当下局势大变,也找不到什么人可以商量。前军失利,那么原本制定的计划便毫无意义,只能是立刻改变作战的目标。 杨俊被擒,而呼厨泉明显独木难支,就算是逃出生天,也未必会成什么大气候,更不用说会顶着征西将军强势兵力,南下作战了,因此不管是从那个方面来看,关中这一块地盘的争夺已经失去了原本来的意义,现在仅剩下来的便是并北平阳这一块了。 若是能够让并北平阳乱上一阵,或者说有机会调动位于关中斐潜的这一部分军队,对于杨彪而言,才有新的机会! 因此,换人一事,只能是暂且按下。 再等上几天? 看一看并北平阳局势变化如何再说? 或者说,还有什么可以联合的力量,一起来对付这个日益庞大,越来越不好对付的征西将军斐潜? 太阳向西而行,天色渐渐昏暗下来,杨彪双手撑着桌案,久久不动,就像是一尊木雕神像一般,只有在黑暗当中双目依旧闪烁着,思量着…… ……………………………… 袁绍很高兴,甚至有些兴奋。因为他目前最大的对手公孙瓒依旧是日落西山了,在他的围堵之下,越来越呈现出颓败的姿态,眼见着就快跌落万丈深渊了,就差最后的一把气力推他一下了。 “正南之策,果然不凡!如今公孙小儿,便是坐以待毙矣!” 袁绍笑呵呵的夸奖着审配,对于他之前提出的离间之策赞不绝口。 要借用冀州的力量对于公孙瓒用兵,自然就要借用冀州士族的力量,因此袁绍对于审配一帮子人,现在也都是满宽厚的,礼贤下士什么套路自然也玩得不错。 审配微微笑笑,朝着袁绍拱手口称过奖谦虚着,但是神情很是得意,眯缝起眼睛来,瞄了瞄一旁在座的众人,显然是颇为得意。 信息的滞后和传递之间的问题,其实在整个汉代,都是一样属于普遍的现象,公孙瓒也不能例外。 针对于公孙瓒的反间之策,似乎很奇妙,其实很简单。简单来说,就是不断的冒充公孙瓒分派的在各地的下属,给在易京传递求援的消息,对于根本没有任何行政系统的公孙瓒来说,这种简单无比的行文就连一个可以辨别的手段都没有…… 杀了刘虞固然一时爽,但是随之而来的后果确实是让公孙瓒无法承受。刘虞死后,确实没有人可以掣肘公孙瓒了,但是同样公孙瓒也失去了原本在幽州还算是比较完整的文官吏员架构,导致在民生政事之上全面的落后袁绍,被审配一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得计策,搞得焦头烂额,无力分辨。到处都是求援的信息,似乎到处都是烽火绵延,让公孙瓒根本分辨不清真假,也就谈不上什么派兵救援,最终导致真的被袁绍攻击的地方也同样得不到救援。 除此之外,审配还大肆宣扬公孙瓒要将原本刘虞手下全数赶尽杀绝,导致最终原幽州牧的刘虞旧部,鲜于辅、鲜于银、齐周等人,推举了阎柔为乌桓司马,然后在乌桓等受过刘虞恩惠的胡人的帮助,开始摆明车马对抗杀害刘虞的公孙瓒,并与公孙瓒的将领邹丹战於潞河之北,大破其军,斩杀邹丹等四千余人…… 一连串的打击之下,公孙瓒自然是越发的走向了末日。 或许在太史慈等人的眼中,公孙瓒越发的孤僻,似乎开始抛弃了原本跟随他的那些忠心耿耿的属下,但是对于公孙瓒而言,在政治点数上面的缺失,对于审配的计策虽然有些怀疑,但是无力查证,便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手下越来越时疏远自己。 显然,审配认为他在这一件事情上,是居功甚伟的。 审配洋洋自得的神情,落在袁绍眼中,袁绍不以为意,反而是更加的欢喜。 在袁绍心中,手下相互碾压争斗,那是应该的,若是手下之间没有争斗,那么这些手下必然会有一天爬到自己头上去。颍川系、南阳系、冀州系,将来或许还要加入幽州系,总归是不能让一方太过于膨胀,必须控制在合理的范围之内,才有利于自己的管辖和统治。 这一点,是袁绍从他叔父那边学到的。 天地万事万物需要平衡,朝堂之上也需要平衡,掌控一方更是需要平衡。 阴阳和谐,方为正道。 所以袁绍笑呵呵又转首向田丰询问了一些关于冀州恢复生产,增强商贸的情况,并对于田丰在这一块工作表示肯定和赞赏。 要打仗自然要粮草,就算是袁绍有心将公孙瓒彻底扫落竞争的舞台,也是需要积攒些粮草,否则就算是胜势再大,也没有办法奠定胜局。 冀州这两年来,已经是折腾了不少老底子,虽然不至于像是司隶一般十室九空,但是因为连续的战乱,不仅要上缴赋税,还要被抓来做劳役,甚至直接被掳走充当兵卒也不少,因此冀州百姓已经有不少乡县人口锐减,有的地方变得荒芜了起来,这在之前是不可想象的。 再加上之前一场蝗灾,虽然主要爆发点在兖州青州,但是冀州也多少受到了一些波及,因此袁绍虽然心情急切的想要攻灭公孙瓒,但是也不得不先安分一些,积攒实力。 见袁绍兴致高涨,郭图逢纪等人虽然对于审配那一副得志模样有些不爽,尤其是逢纪原本就和审配不对付,眼下就更是觉得审配的模样碍眼得很,但是也不好直接批驳,只能是低垂了眼眉,捋着胡须,就当是眼不见心不烦。 郭图沉吟了片刻,缓缓的说道:“明公,可知司隶杨氏,又举兵向西否?” 袁绍一愣,说道:“杨氏又举兵了?这倒是……公则若是有何消息,不妨直言……” 郭图慢条斯理的拱了拱手,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借袖子的遮挡,飞快转首瞄了田丰一眼。 田丰眼眉微微动了一下,有些会意。 “明公,杨氏迎天子于雒以来,多假天子之意,有挟四方之心……”郭图说道,“如今杨氏领兵向西,某疑关中有变,便令人多方打探,方知征西将军斐,传言……已卒……” “啊?”袁绍闻言,差点站起来,“此言当真?” “原来如此!”田丰说道,“杨氏定然是察觉征西身亡,便急取关中耳……明公,借此良机,不妨遣一上将,出河内,下司隶,迎天子归冀……如若不然,待杨氏取了关中,与司隶练成一片,又有河东并北供给粮草,如此一来,明公这大业……” 袁绍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田丰之前就有谏言过袁绍,让其迎天子入冀州,但是袁绍最后还是否决了,但是眼下袁绍也渐渐的体会到了受制于人的坏处。 但是田丰老生常谈又提起迎天子么,袁绍心中依旧有些不乐意。 虽然杨氏有可能像董卓,李傕等人一样,再次的架空天子,挟天子令诸侯,但是袁绍却不太在意,反正之前反抗天子号令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虽然那个时候是在董卓时期,但是就杨氏会有多大差别么,依旧是愿意听就听,不愿意听就不听罢了。 郭图也有些皱眉。他原本看田丰的意思是想要借这个事情,将袁绍从关注审配的那一个方面扯出来,同时也展示一下虽然自己没有在北线上做出什么杰出贡献,但是对于南线一带的工作依旧是很有成效的,然而没想到田丰这个老顽固,三句话一扯,又给扯回了原本就被袁绍否决的迎天子的议案上去…… 袁绍要是真的愿意迎天子,还需要你田丰啰啰嗦嗦这么多次么? 逢纪作为算是比较早就跟着袁绍的谋士,深知袁绍的性格,见到袁绍皱眉,也立刻是会意,虽然他和郭图没有多少交情,甚至对于郭图和冀州士族交好,打成一片的做法有些抵触,但是毕竟也和郭图是相邻郡县,往大了说,算是南方派吧,因此见到郭图有意将袁绍从表扬夸赞北方派的审配之处拉出来,也就配合着说道:“明公,杨氏此番进军关中,不可轻心啊!正如公则、元皓所虑,若是关中司隶河东并北连成一片,这要人有人,要粮有粮,又有天子名义在手,吾等必危矣……依某之见……” “依某之见……”逢纪一面夸了郭图田丰,一面成功的将袁绍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然后说道,“可令上将领一偏军,进中牟,走太行,先取太原上党,进而可取并北!若杨氏取关中,明公亦可以北制南,方可无虞。” 郭图看了逢纪一眼,然后也点了点头,说道:“明公,元图所言甚是。纵然杨氏取了关中,短时之内也需稳定三辅,无力征讨并北,故而若是出兵太原上党,南可取河东断潼关,西可进并北取平阳,东可连河内制兖州,有百利而无一害,实为上策也。” 田丰张了张嘴,然后微微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袁绍皱着眉,沉吟了片刻说道:“……孟德当下来使求援于某……这兵力么,若是欲分拨出来……嗯……多少便没有盈余了啊……” 曹操和吕布当下正在兖州拉锯当中,各有胜负,曹操虽然抢回了一些地盘,但是兖州青州的一场蝗灾,却导致了曹操无力反攻,只得再次去抱袁绍的大腿,企图借些兵卒粮草来消灭吕布。 曹操是袁绍的发小,这个关系自然大家心中有数,因此众人左看看右看看,谁也没有说什么让袁绍不发兵支持曹操的话语,虽然说现在曹操和袁绍的关系若即若离,但是万一关系又好了,然后这个时候建议不发兵,将来追究起来,岂不是一口屎盆子自己扣脑袋上? 袁绍左右看了看,见众人不说话,心中多少也有些数,但是这样不给建议怎么能成? 于是乎袁绍便点名了:“元皓,汝意如何?”为何问田丰,是因为田丰虽然有时候话不怎么好听,但是袁绍也知道若是问他,他也必然会说实话,不会因为私心而打什么折扣。 田丰无奈,只得拱拱手说道:“这个……明公,需以大业为重啊……” “大业?嗯……”袁绍点点头,沉思了起来。 第1235章 临阵感悟 河东。 天高云淡。 毌丘兴统领着两万余的大军,正沿着汾水西岸,朝着西北面行进。 当然,对外号称十万。 在这个年代,许多人连一二三四都还不会写,更不懂得具体分辨出来两万和十万到底有什么样的区别了。 好多和真的真的好多,差不过就是这样的概念了。 人一上万,浩浩荡荡,这句话一点错都没有。若是对于上万人没有多少直观概念的,大可以在后世参考一下每一年华夏春运的时候大城市的火车站。 在河东这个平原和高原相交界的地形上,从安邑开始,前前后后绵延出去三四里的距离,整个的军队呈现出一个鸡蛋形的状态,北面略大,南面收窄,因为兵种和各自推进速度的不同,也呈现出宛如蛋膜、蛋白和蛋黄的分层,缓缓的朝着平阳而去。 绵延在前方的自然就是散发出去的斥候哨探部队,川流不息的将说侦测的情报带回来,而前军的步卒则是跟在这些斥候的后面,在紧接着便是随时可以充当游击力量的一小部分骑兵,在这一部分游击力量左翼的,也是步卒,而对于右翼来说,相对于左翼的人数就少了许多,因为在毌丘兴右面不远的地方是汾水,平阳又位于西北方向,因此侧重于左翼也是正常不过的举措。 当然,要是按照正常的大汉军旅要求来说,左右两翼是要布置游骑的,这样大军的扇面才能完全展开,也不用特别担心被敌军侧翼破袭的风险,但问题是就算是凑了再凑,也就勉勉强强的凑出一只千人左右的骑兵,再加上还要分出两百左右作为斥候,要是再分为左右两翼,简直就是太单薄了,根本不能用,因此,也就只能是按照完全步卒的队列来进行安排了,至于那一千骑兵,就作为前军和中军的补充力量,以防万一罢了。 大汉军制当中,向来就有正卒和辅兵的区别,通常来说是一比一,但是毌丘兴也做不到,若是连那些士族的私兵也算进去的话,最多也就只能勉勉强强的算是一比二。 这也是一种无奈,毕竟原先司隶一带的兵卒就损伤了不少,尤其是需要正面作战,经过训练的正卒,并非短时间就能补充上的,再加上河东一向以来都是在斐潜的监控之下,就算是募兵也都是偷偷摸摸的进行,更谈不上什么大规模的兵卒训练了,因此两项一相加,能凑出五千余的正卒来,已经算是非常不易了。 军队推进,扬起浮沉,军阵缓缓前行时,旌旗延绵成片。中军的大旗推进在这片原野之上,不时有斥候过来,报告周围的情况。毌丘兴一身戎装,稳稳的坐于战马之上,时不时的发出一些号令,调整着大军的步伐。 试探性的摩擦和小规模的交手,在昨天开始就已经出现了。 根据前沿的斥候回馈的情况来看,并北平阳布置在河东北面也有一小部分的游骑,当毌丘兴统领大军向前推进的时候,这一部分的游骑就拔营而走了,若即若离的在前方游弋,似乎是在寻找着毌丘兴军队的破绽,这着实令毌丘兴很是不爽。 不过并北平阳几百的游骑,对于队列严禁缓缓行进的万余大军,特别是毌丘兴一路宁愿慢些,也不愿意露出破绽的策略之下,也仅仅是让毌丘兴不爽而已,并不能对于大军造成多少的伤害。 毌丘兴的目标很简单,就是仗着现在兵力数目,堂堂正正的压到平阳,逼迫平阳的守军在城下一战,一定胜负。反正现在不管是在前方游弋的少数并北骑兵,还是在平阳城中的守卫兵卒,相对数量都是少于毌丘兴的,因此,只要是一旦对战,毌丘兴便可大大方方的用兵力上面的优势,直接展开攻击,就算是对方勇猛,在这样相对广阔的战场上,也足够围困对方,兵最终将其耗死在沙场之上。 日中未时,从前方的斥候传回来的消息,平阳城方向依旧没有兵卒开出来,征西将军的兵卒依旧在城中固守,似乎对于城外的那些田亩也是死心了,并没有派人看守或是做一些什么其他的动作。 毌丘兴缓缓的呼出一口气,神情轻松不少。 这让毌丘兴不由得对平阳的守将有些蔑视,既然兵力稀少,便至少需要坚壁清野才能有一线生机,纵然是需要损毁了城外的耕田庄禾也应是在所不惜,否则就算是保全了庄禾,不能保下城池又有何用? 更何况若是攻伐的时间拖长了,岂不是留在城外的这些庄禾都成为了毌丘兴的兵粮? 只不过前方不时退下来的那些损伤的斥候哨探,成为毌丘兴唯一的很是不爽的地方。征西骑兵确实是太强了,自己手下的这些斥候,完全不是对手,时不时的在小规模的冲突当中一而再,再而三的败下阵来,虽然说损伤都不是很大,但是左三个右两个的伤亡这样累计起来也是相当让人烦心。 毌丘兴看了看天色,虽然现在时候尚早,依旧是下令扎营。这里距离平阳大约四五十里,正好是一天左右的距离,多走一些固然也没有问题,但是为了稳妥起见,便于此立寨也是吻合兵法的…… ……………………………… 尖锐的唿哨声在稀疏的林地外响起。 “找到了!在这里!”一队毌丘兴的骑兵斥候指着前方的小树林兴奋的大喊着。 这几天,并北的骑兵斥候着实让毌丘兴的骑兵吃了不少亏,导致到了后面,毌丘兴的斥候队伍越来越大,从原来五人十人的小队,变成了三四十人,最后自动自发的就变成了百人左右汇集在一处,企图仗着人多,抓捕那些让他们之前吃瘪的并北斥候。 这一队百人骑兵队列,便在一处小树林前撞见了并北骑兵。 毌丘兴的骑兵队率兴奋的挥舞着战刀,一面踢着战马的腹部加速,一面大呼道:“上!上!我们人多!杀了他们!” “这他娘的是一直跟着我们的那支吧?” “娘的,总算能出口气了!” 更多的毌丘兴的骑兵看到自己这一方人数占优,终于觉得可以扬眉吐气一番了,便都纷纷拔出了战刀,有的还觉得自己弓术不错,便张弓搭箭,准备给这些并北骑兵好好一个教训…… 十余骑并北骑兵显然不敌,便从稀疏的小树林当中窜了出去,拍马狂奔。 马蹄纷飞,双方一逃一追,速度相差不多。 毌丘兴的骑兵兴奋的大呼小叫着,充分的发泄出这两日来的憋屈。 正常来说,斥候的主要任务并非杀敌,而是刺探消息的同时遮蔽对方的斥候渗透,若是双方交战,一般都是一沾就走,若是对方逃走了,多数情况下也不会贸然追赶。 但一方面是毌丘兴充当斥候的这些骑兵原本素质就有些参差不齐,第二方面,这两天也是被并北斥候压制得相当难受,因此好不容易占据了上风之后,都有些忘形,再加上双方都是急催战马,速度也不慢,一不留神就追着并北的骑兵追了七八里路。 “呜……” 突如其来的牛角号声,显然吓了毌丘兴的骑兵一跳,待其顺着声音望去的时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侧翼出现了一只骑兵队列,正排开阵势直冲过来,在这一队骑兵上空,赫然飘扬着一面三色旗帜! “该死!是征西的骑兵!” “怎么办啊……” “快跑!” “掉头迎击!” 不同的声音杂乱的响了起来,搞得毌丘兴的骑兵根本不知所措,茫然的按照惯性向前奔驰了一段距离之后,便被侧翼杀出的并北骑兵撞了进来! 张烈高声呐喊了一声,带着队列,列出了一个锋矢阵型,丝毫不在意那些零星射来的箭矢,在接触的那一个瞬间,“哈”的一声,便扬起战刀砍了下去! 血浪顿时就在锋线上迸发了出来! 骑兵交锋,尤其是这种小规模的交战,节奏极快,甚至张烈只记得自己总共恐怕只是砍了不到十刀,就已经是撞透了毌丘兴的骑兵队列,将其分成了两半。 冲过了毌丘兴阵列的张烈,在抖掉战刀上鲜血的同时,下意识的瞄了一眼手中的刀锋,看到了刀口上有一个小小的豁口,不由得皱了皱眉,这个似乎是砍在了某个倒霉家伙的脑壳上留下来的? 还是和某个家伙对刀互砍的损伤? 这一次短促的交战,对于并北骑兵的损失,也就跟张烈的手中的战刀的磨损一样,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而留下的则是涂满了鲜血和尸首的一地残骸…… “快,手脚麻利些!打扫战场!”张烈将战刀归鞘,扬声号令道,“我们再去下点饵,看能不能再钓条大鱼!” ……………………………… 前方斥候队列骤然的大规模折损,毌丘兴直到了日头偏西,营寨竖立得七七八八的时候,才得到了消息。这突发的意外情况,使得他不得不派遣出了手上唯一的一只骑兵系列,前往事发的地点去勘察。 这样突如其来的袭击,让毌丘兴吃了一惊。他曾经也是有设想过,推算过征西骑兵的战力,但是绝对没有想到自己的骑兵如此的脆弱,双方的差距竟然是如此的明显。 派遣到前方的斥候,虽然人数不多,但是也有三四百骑,现在就剩下了百余名,其余的都在这个下午折损了,就像是一个硕大的水泡暴露在阳光之下,虽然一时间表面上看起来绚丽多彩,但是时间一长,就“啵”的一声,碎裂了…… 平阳城还有骑兵? 还有多少骑兵? 会不会对自己本阵步卒造成威胁? 虽然毌丘兴从河东之处得到的情报说明,平阳之地确实并没有多少的兵力,在城池之中守城还算是可以,想要分兵出来迎击绝对不可能,但是这眼下出现的情形,就像是往毌丘兴脸上响亮的扇了一耳光一样,让他觉得有些火辣辣的疼痛。 如果自己手头上仅存的这一只千余人的骑兵队列,不能对抗,甚至是不能牵制,又该怎么办? 毌丘兴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情况,正如他也没有想到征西骑兵的攻击是如此的迅猛和凶悍,还没有等他做出调配和反应的时候,就已经尘埃落定了。看见那些狼狈不堪惊魂不定逃回来的那些自家骑兵,毌丘兴只能是忍了又忍,仅仅是抓了几个骑兵头目,各鞭了二十,宣称记下死罪,待其将功赎罪也就罢了。 随后还要让人背地里送些上好的伤药过去,温言安抚,以免这些人生出怨恨之心…… 唉。 累啊。 按照军律,像这样无端折损兵卒,是要追究罪责的,正常都是要斩首的,但问题是要是连这点骑兵军官都斩杀了,岂不是连个统领都没有了? 毌丘兴到现在,算是第一次和征西的兵卒交手,也第一次见识了到征西骑兵的强大攻击力,才有些明白了为什么王邑明明集结了队列,却始终不敢北进。 这是一个强大的对手。 也是一个阴险的对手。 先前那些斥候之间的小摩擦,其实都是在做铺垫,就是为了今日下午的这一局,就像是一个暗藏在黑夜当中的杀手,趁着毌丘兴不备,便上来捅了一刀。 虽然不至于立刻致命,但是却遮蔽了毌丘兴的眼睛。 “来人!传令!加强营地巡哨!设双倍岗哨!”毌丘兴皱眉吩咐道,“另外,请公业来中军大帐议事……” 毌丘兴原来还有些想不通,说这个郑泰怎么这么无能,带着明明三四倍的兵力去攻打陕津,却被杀得抱头鼠窜,现在他有些明白了,以征西这样彪悍的兵卒,只要是战机选择得当,确实有可能做得到的。 郑泰之败,并非完全是因为郑泰的无能。 现在,毌丘兴他必须时刻警醒,绝对不能踏入郑泰的老路之中去,叫郑泰过来,也是为了更加详细的询问和了解当初究竟发生了一些什么,自己也好提前准备,做出相应的防范,若是平阳的征西将领想要故伎重演,少不得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第1236章 古今传承的键盘侠 并北的夜色还算是不错的,夜幕笼罩在四野之上,夜空点缀的是繁星点点,一轮明月,月照古今。 也照在北屈军寨这里。 今天十五。 月儿圆圆。 再过两个月,不仅要迎来秋收,也将迎来又一次的中秋节了。 虽然后世的中秋节越来越陷入月饼开会,但是斐潜仰头望天的时候,不禁依旧会想起那月夜下的灯火通明,那庙会游灯之下的人头涌涌。 当然,更有可能的是看人头多过看灯,丢失钱包手机的惨痛多过于快乐…… 要是在后世,在这个时间点上,斐潜应该是在做什么呢? 是在不停的刷新网页追番? 还是在泡着茶顺便又一眼没有一眼的泡着剧? 亦或是化身为键盘侠,抓住某些人的一两根小辫子就狠狠喷上一口? 斐潜仰头望了望天上的明月,哑然笑笑,然后背着手,示意太史慈继续前行。 北屈原本只是一个营寨,但是经过不断的扩建和修葺,如今已经是一个较大规模的军寨了,成为了平阳侧翼的重要防护屏障。军寨北端和河对岸山头上的小型工房,也因为周边安全系数比较高,因此也是作为研制一些特殊物品的场所,比如火药和火油。 斐潜可不想在平阳那边搞这种危险事务,毕竟在平阳的大工房,需要炼铁什么的,自然就要囤积大量硝煤,若是同时还有火药,虽然或许只是最为初级的版本,但就算是燃烧起来,也非人力所能控制的…… 这里相对就比较理想,山头之上光秃秃的岩石平台上搭建起来的实验工房,就算是不小心烧起来了,只要人能及时跑的掉,损失也不大,最多就是将小山头烧得更秃更黑一些而已。 当然,在北屈这里最重要的,还是训练兵卒。 比如荀谌这一类谋士,最重要的并非是作战的时候脑袋一拍蹦出来各种计划谋略,而是可以分担斐潜很多的工作,就像是征募新兵,安排训练,组织后勤等等。 就像是北屈这里,所有招募而来的新兵,先是到这里集中训练三个月,磨练掉一身或是惫懒或是刁横之后,习得阵列行进,旗帜金鼓合格之后,才根据兵种需求,分出骑兵、弓兵、步卒具体后续的进阶方向,再进行后续的安排。 比如身体匀称,动作敏捷,机体协调能力强的骑兵种子,大多数都会安排前往阴山,接受相关的,更进一步的专项训练,直至成为一名合格的骑兵。 老兵带新兵,战力上一层。 这话确实没有错,但如果只是认为只要将新兵和老兵参合到了一起,便可以不用训练,不用雕琢,便自然而然的发生物理或是化学的反应,新兵就可以获得大量的经验加成,迅速的成为了身经百战的老兵,这种想当然的情况只是存在于游戏当中而已。 否则后世军队还要专项设立新兵营干什么,直接将新兵往老兵堆里面一扔就是了…… 文在平阳,武在北屈。 北屈便是斐潜在并北设立的一个大军校,之前呼厨泉不愿意走这条线,也是为了避开和这里的兵卒交锋延缓了步伐。 斐潜特意取道于此,便是为了将这里的四千新兵带走,虽然这些兵卒暂时还未完成具体的分配,但是也算合格的兵卒了。 如今在斐潜麾下,虽然说起来也有五万的兵力,但是算起来分散到了各地,其实也并不多,就像是汉中区域算起来就有近一万,但是根本动不了,并不能算是完全可以用来机动的兵力。 因此斐潜当下还是有些捉襟见肘的…… 周遭一切,都是安安静静,只有营寨之中起伏的呼噜伴随着身侧草丛当中不知名的虫子鸣叫,偶尔响起巡营兵卒敲响梆子的声音。在营寨之中点起的大大小小的火把的火光照耀之下,斐潜和太史慈两人的身影,在地上拖得老长。 “子义,公孙将军真如传闻所言,孤城守高台,妇人传将令?”斐潜一边慢慢的走着,一边说道。从左冯翊以来,斐潜要么忙于军务,要么忙于政事,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时间和太史慈聊一聊关于幽州的情况,今夜趁着巡营,便询问太史慈关于公孙瓒的情况。 太史慈愣了一下,说道:“孤城高台确实有,但这妇人传令……公孙将军虽说如今不复当年武勇,也不曾以妇人传令辱没兵卒……” “嗯,某听闻此事,亦是颇疑之……”斐潜点点头说道,“如今一问,果然如此。呵呵,子义,可曾读过尚书?” 太史慈说道:“少时略读过,如今多忘矣。” 斐潜不以为意,抬头望向了北方,只见到北斗如勺,于夜空之中闪烁着,缓声说道:“……商王受惟妇言是用,昏弃厥肆祀弗答,昏弃厥遗王父母弟不迪,乃惟四方之多罪逋逃,是崇是长,是信是使,是以为大夫卿士,俾暴虐于百姓,以奸宄于商邑……” 太史慈看着斐潜,略微皱起眉头,说道:“将军之意,公孙将军宛如商纣一般?”虽然当下太史慈已经觉得自己已然将欠下公孙瓒的恩情什么的都还清了,但是对于公孙瓒依旧还是有些维护之意,听了斐潜说的这一段,心中多少有些不快。 没想到斐潜却摇了摇头,哈哈一笑,然后说道:“子义以为帝辛唯有暴虐,而无功勋?《史记》所记,帝辛长巨姣美,筋力超劲,手格猛兽,且资辨捷疾,闻见甚敏。帝辛继位之后,以费仲治政,鼓励农桑,推行牛耕,修灌溉,又肃亲周之王族,杀比干,囚箕子,逐微子,擢才于亡虏逃臣之中,任勇搏熊虎之飞廉、恶来二人为将,伐黎国,破苏国,搜于渭水,大破周室,囚周文王于囹圄……如此之人,以之比公孙将军,可有辱焉?” “呃……这个……”太史慈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 正如斐潜所说的,纣王帝辛的罪责,就算是当时周武王在出征之前的指控,也仅仅是只有听信妇人的话而对祖宗的祭祀不问、轻视并遗弃同祖的兄弟不用而只重用四方重罪逃亡的人、对百姓暴虐无道等而已,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各类文献中记载的纣王的罪行便越来越丰富、具体,详细到了令人叹为观止的地步…… “商之时,闻妇人言非罪也,盖因俗不同尔。需知商有妲己,亦有妇好也。子贡曾言,‘纣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之恶皆归焉’。”斐潜看了太史慈一眼,说道,“公孙将军以妇人传令,且不论真伪,若胜,则为美谈,若败……” 妇好,可以说是中华历史上,有据可查的第一位女性军事统帅,同时也是一位杰出的女政治家。在武丁对周边方国、部族的一系列战争中,妇好多次受命代商王征集兵员,屡任军将征战沙场,一度统兵万人攻羌方,俘获大批羌人,也参加并指挥对土方、巴方、夷方等重大作战,当时的商代名将领沚、侯告等也常在其麾下。 不仅如此,妇好还受命主持祭天、祭先祖、祭神泉等各类祭典,又任占卜之官,为武丁统治集团的重要成员。 甚至流传到后世的司母辛大方鼎,便是商王为了纪念妇好,特意铸造的。 因此其实在商代,听妇人的谏言什么的,根本就不算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只有到了周公的嘴里,才变成了不可饶恕的罪过。 “若是某身败,少不得也是酒林肉池,宠信女色,囚禁贤人,残害忠实……”斐潜笑着说道,“借以此证某确实罪有应得而已……古今莫不如是……” 太史慈默然。 键盘侠是华夏传统节目,而商王帝辛便是第一个受害者。 当然,说别人的时候很爽,反正喷一喷,自己也就是少了些口水而已,又不会掉块肉,还有益于身心健康,何乐而不为之? 斐潜和太史慈说这个,也并非无的放矢,而是确实他被键盘侠喷了。 什么伪做祥瑞,妖言进幸,什么亲善胡蛮,慢待汉民,什么任人唯亲,弃舍良才,什么穷兵黩武,搜刮百姓…… 说什么的都有。 在平阳左近沸沸扬扬的就传开了。 战败者被踢下宝座,顺便踩上几脚,这个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斐潜现在还没死,还没有战败,就有人如此迫不及待的跳出来,往斐潜的脸上各种涂抹了? 荀谌来信,说明了这个事情,但是他也同样表示,现在暂时腾不出人手来处理追查这些谣言的出处,因为河东的兵马蠢蠢欲动了,恐怕不日就会北上攻伐…… “……世说纷纭,真假参差……公孙将军擅杀大臣,固为过也,然镇守幽州,亦有功也,岂能只言片语便断绝功勋?”斐潜仰望星空,沉声说道,“虽说公孙将军已是山海崩坏,难挽天倾,不过若是有朝一日,某亦当再评功过,以正视听。” 太史慈退后半步,拜倒在地,有些感动的叩首而道:“某,替公孙将军,多谢君侯维护之恩!” 汉代,君选择臣,臣也选择君,不仅是因为谨慎的原因,而是一旦选择了效忠的对象之后,命运往往就会和这个对象捆绑在一起。 太史慈虽然在幽州公孙瓒之下做客将,严格说起来并没有所谓的从属关系,但是公孙瓒的名誉好坏,依旧会影响到太史慈本身。跟着坏蛋混在一起的,会是一个好人么?键盘侠有大把大把的理由,可以将太史慈喷成一个筛子。 太史慈虽说是为公孙瓒拜谢,实际上也是为他自己拜谢。 斐潜上前一步,将太史慈扶起,拍了拍他的臂膀。 “明日卯时,点兵出发,前往平阳!”斐潜对着太史慈说道,“还是烦恼子义为先锋,先行出发,某与诸将随后。” “唯!谨遵君侯之令!”太史慈连忙拱手应下,然后便退下前往安排事宜去了。 斐潜看着太史慈远去的身影,微微笑了笑,嘴角轻声的冒出了“君侯”两个字,然后摇摇头。 不知道太史慈现在认为我是孔融,还是刘繇? 但是依照历史上的来说,太史慈也算是重情义的…… 月色之中,夜风吹过了营寨的上空,吹拂着火把乱晃,洒落下或红或橙或黄的颜色,似乎带着一种陈旧的色彩,又像是浮现着一些血腥的味道。 斐潜转回头,眺望着远方,眼眸当中似乎也在火把映照之下,闪现出一些血色来,似乎又看见了那一具具层层叠叠的尸首绵延不断,延伸到了天边。 “子初……”斐潜缓缓的说道,“都是聪明人啊……” 跟在后面的黄旭走到了斐潜身侧,黑黑圆圆的脸上露出了些笑容,拱手说道:“君侯,要是都是笨人,那也是麻烦啊……” “呵呵……”斐潜不由得笑了笑,点了点头,“也罢……对了,子初,怎么觉得你好像是又胖了些?” 黄旭现在的模样,颇像是后世的那位胖胖的功夫熊猫,手脚依旧灵活,动作也是迅猛,加上身形壮硕,力量也足,唯一的缺点便是耐力上有所欠缺,不能久战。不过话说回来,对于斐潜贴身的护卫来说,这样也就够了,若是那一日黄旭也需要久战死抗的境地,那也就说明斐潜距离兵败也不远了。 另外,身躯庞大也有些额外的好处,比如真要是有什么刺客,黄旭带甲往斐潜身前一站,都不用再擎什么盾牌,就可以将斐潜身形遮得一个严严实实,丝毫不露了…… 听了斐潜有些说笑的话语,黄旭努力的瞪大眼珠,收紧面皮,挺胸收腹说道:“君侯,我这喝水都长肉的……” “哈,”斐潜伸手拍了拍黄旭的肚皮,说道,“跟你开玩笑呢……不过真不能再胖了,要不然别说给你找战马不好找,就连这铠甲都需要重新做一套了……” “嘿嘿,君侯放心!”黄旭也摸了摸自家的肚皮,笑着说道,“这个,夜也深了,不若回帐吧?” 夜注定还长。 斐潜点了点头,往营寨中而去。 夜空宛如一个墨色的棋盘,而繁星点点便是棋子,一枚枚的摆放其中,只不过不知道当下在如此夜色当中下棋的又是谁? 第1237章 战场之上的小黑点 “将军!将军!” 隔得老远,毌丘兴就听闻斥候那满是惊慌,甚至有些变调的声音。 毌丘兴皱起眉头,说道:“何事慌张?!” “将军,将军,他们来了,他们又来了……”充当斥候的兵卒有些慌乱的说道,指着北面,语无伦次。 “谁来了?”话刚一出口,毌丘兴忽然明白过来,“你是说之前的那只征西骑兵,那支军队又过来了?” “是,是,就是那支骑兵,我看见他们的旗帜了,距离我们不到三十里了!他们还派了人手来追我们,还射杀了我们好几人……”斥候连连点头,显然是还心有余悸。 “来了多少人?骑兵多少?可有步卒,步卒又是多少?领军的又是谁?”毌丘兴根本就没有心思去安抚斥候的小情绪,径直喝问道。 临时被抓来充当斥候的骑兵一噎,当时他远远的看见北面出现了一支骑兵之后,最先映入他眼帘的便是飘扬的三色征西战旗,吓得他立即掉转马头,带着人马打都不打的逃了,所谓的交战过程都是脑补的,哪里曾仔细地观察这些细节? 但毌丘兴当下问起,却又不能不说。 “将军,有,有上千的骑兵……”斥候信口胡诌道,心道既然是出现了的征西兵马,昨日又杀了不少自家的骑兵,那肯定是少不了的。 毌丘兴一惊,出现了上千的骑兵? 对于没有马场的弘农和河东来说,骑兵是一个奢侈的兵种。别说是对于弘农河东了,就连袁绍,也是取了幽州之后,才渐渐搭建起一只骑兵的队伍来,其中还有不少是招募的乌桓骑兵…… 战马,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弄到的,在哪里战马都是稀缺物资。 “来人,传令!全军列阵,准备迎敌!”毌丘兴大声下令道,虽然他不是很清楚到底平阳是不是真的有这些部队,但是既然来了,就没有退缩的道理,更何况要是步卒对抗骑兵,若是阵型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被趁虚而入,导致崩盘也是有可能的。 “还有,将骑兵暂时都撤回来,准备迎战。”一听对方有上千的骑兵,若是都是昨日一般的凶悍,就是麻烦了。毌丘兴深知,自己手下的近半的兵力不过是民勇而已,若是单打独斗,只怕对面征西骑兵一个冲锋,他们就作鸟兽散了,只能是汇集于一处,方可一战。 隆隆的战鼓声擂响,一簇簇的人影慌忙晃动起来,开始在基层军士的号令之下窜动起来,站在了最前线。 按照大汉军律,正常来说,辅兵或是敢死营,是在野外对阵当中,双方交战的时候最先接战的兵种,就像是此时在地球另外一端的罗马兵阵当中,也同样是将轻步兵列在第一线。 这些辅兵,在经历了铁血的第一阵之后,存活下来的便可以获得正卒的地位,享受翻倍的兵饷供给,也就不用再从事那些额外的繁杂劳作,这对于很多刚刚从农夫转变成为兵卒的人来说,已经算是一个巨大的跨越了。 因为基础教育的缺失,加上统治阶级根本就没有将这些兵卒的性命看在眼里,因此这样的战斗安排就是最正常不过的优胜略汰,在战场存活下来的,不管是因为幸运,还是所谓的战场爆种,对于统治阶级来说,都无所谓,反正都是消耗品,只需要在自家的消耗品消耗光之前,击败对方就可以了。 若不是因为这一路上来,属于并北斐潜的几个山寨村落人都走光了,毌丘兴也依旧会征发一些当地的民夫来充当临时的劳役,甚至直接补充到第一线去…… 对于这一件事情,毌丘兴觉得颇有些奇怪的,毕竟并北平阳的富裕繁华,在他没有到来之前就不止一次的耳闻了,从一个废弃的城池,变成了可以和长安雒阳相比肩的城市,确实是让人赞叹不已,不过,现在他们已经距平阳县城不远了,但一路之上,只见空寨,却不见人。 伴随着滚滚烟尘,马蹄声渐渐的在远处响了起来。 毌丘兴却皱起了眉头,指着烟尘对身侧的郑泰说道:“公业,汝且看!” 郑泰看了一下,也是有些疑惑,迟疑了片刻之后才说道:“这个……数目似乎有些……” 再过了一阵,伴随着三色战旗出现在视野当中,毌丘兴的脸色便阴沉了下来,忽然扭头盯着分管骑兵的都尉,一言不发。 骑兵都尉一个哆嗦,连忙承认道:“属下,属下失职……属下这……这就处置那名斥候……” “临阵斩卒不祥……”毌丘兴冷冷的说道,“且剥了其正卒身份,充入前锋营,将功赎罪罢!” “属下领命!”骑兵都尉连忙拱手应下。 “……若有下次……”毌丘兴盯着骑兵都尉说道,“汝便自行免冠去前锋营!” “啊,唯!唯……”骑兵都尉顶着毌丘兴杀人一般的目光,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庞便往下流淌,却不敢稍微擦拭一下。 眼前的征西骑兵哪里有千人,最多不超过三百,最前方的一名将领打着“张”字认旗,带着十余名的骑兵在前,其余骑兵稍微落后一些,跟在后面。 毌丘兴脸皮抽搐了一下,多少有些火辣辣的难受,就像是被谁扇了一巴掌一样。这眼前才三百征西骑兵,竟然吓得自己连忙结阵迎敌…… 郑泰连忙圆场,说道:“征西骑兵或是分兵去了别处……” 毌丘兴默默点点头,算是接受了郑泰的安慰,旋即心中升腾起了无名的怒火,指着在前方耀武扬威的三百征西骑兵,对着一旁的骑兵都尉说道:“汝勇可贾乎?速速将其击溃!” 骑兵都尉一激灵,连忙拔出战刀,高呼一声,带着在中阵待命的骑兵,便朝着征西骑兵冲了上去! 张烈看着前方严阵以待的毌丘兴军阵,嘿嘿笑了几声,说道:“这群傻子,真的以为某会冲阵不成?摆出这样一副架势,也不怕累的慌?” 几名跟在张烈身边的骑兵,也纷纷笑了起来,丝毫没有面对万人大阵的紧张感,就像是自己面对的不是举着刀枪的兵卒,而是一群汇集在一起的大批羊群一般。 “看看!那前面小子,拿着跟长枪就跟拿锄头似得,举都没有举起来,哈哈……”一名骑兵一边拨转马首跟着张烈在毌丘兴的军阵射程之外缓缓停下,一边指着前方说道,顿时引来另外几名骑兵也是大笑。 老兵,在面对战阵的时候,大多数人都是比较从容的,而紧张的,往往都是新兵,虽然有的人面上表情看不大出来,但是无法抑制的颤抖却暴露了他们内心真实的想法。 在临阵的时候,特别是在统领第一次上阵的新兵的时候,基层的军士甚至会下令让这些紧张无比的新兵直接举好刀枪,然后闭上眼睛,往前砍杀就是…… 不用担心这些闭眼的新兵砍空,也不用去管他们会不会在第一轮的接战当中会不会因为闭眼而无法躲避致命的伤害,因为比起这些,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 土办法,却很管用,要不然面对明晃晃的刀枪迎面而来的时候,不是所有新兵都有强大的心理素质可以对抗恐惧的,一旦因为几个人的胆怯逃亡,导致阵列的崩溃,才是最大的失误。 等到在第一波接触之后活下来的,在肾上腺素的刺激下,也就基本能够适应鲜血横飞的战场了。 反正人挤人,胡乱挥舞的刀枪,总还是有机会砍中扎中的…… 战争是残酷的,绝大多数新兵在第一次踏上战场的时候,就直接失去了生命,也就根本谈不上成长了,这种惨烈的淘汰机制,特别是像敢死营这种部队,更是如此。对于各地诸侯来说,这些初次上阵的新兵,更是连兵甲都懒得配备,反正是消耗品,除了一个枪头之外,就连多给一件战袍都是浪费…… 正卒就不一样了,札甲多少有一件,然后根据兵种不同,配备不同的武器,组织纪律性也会较强,一般都是作为重要的中军力量来使用。 见到了张烈骑兵人数,毌丘兴的兵卒顿时就松了一口气,就连冲过来的骑兵也似乎一时之间兴奋了起来,挥舞着战刀大呼小叫的便冲了过来。 欺软怕硬,是人的天性,这些毌丘兴的士兵面对着最多只有三百余人的张烈骑兵,内心深处自然涌起了不少勇气,甚至觉得这是十个指头捏田螺的事情,人多力量大嘛,虽然大多数兵卒未必比对手强悍,但是手中的刀枪也不是泥巴捏的,大家一起冲上去,一个人来那么一下子,不也能将这三两百的人给铲平了么? 平素在乡下打架不也就是这样的么? 或者他们这样声势浩大的一冲锋,对手眼见不敌,自然也就跑了…… 当然,这是他们的想法,而不是征西骑兵的想法。 “呦,气势还算是不错啊……”张烈笑了,一拨马首,旋即呼啸一声,“走了,带他们遛弯去!” 张烈才没有傻的在这里和毌丘兴的骑兵对冲,在这样的距离之下,就算是马速度提升得起来,对冲过去之后也就等于是进入了毌丘兴步卒的射程范围之内了,就算是自己和手下骑兵装备再好,毕竟不像是那些备甲重骑是有马甲的,这样直愣愣的过去,还不被射成个傻子? 因此扯开距离,吊着毌丘兴的骑兵部队,有机会便抽冷子来一下,没有机会也不强求,这才是张烈的作战目标。 当然,除了这个原因之外,张烈特意带着部队不断的在毌丘兴之前晃悠,就是为了吸引住毌丘兴的注意力,使其不经意之间忽略掉某些东西…… 就像是人盯着一张白纸上的黑点,只会下意识的将目光落在黑点之上,而忘却了白纸本身一样,张烈这三百骑,其实就是特意拿出来给毌丘兴盯着的“小黑点”。 关键是,这“小黑点”还有刺,一不小心就会被扎伤。 毌丘兴刚开始看见张烈等人“望风而逃”,心中多少还有些得意,捋了捋胡须,晃了晃脑袋。不过片刻之后,见到战马速度很快,一逃一追的消失在了视线当中之时,毌丘兴心中猛然一跳,急忙下令道:“来人!速速传令都尉,驱散即可,不可穷追!” 可是,为了洗刷之前在毌丘兴面前的难堪和耻辱的骑兵都尉,并没有意识到危险的降临…… 虽然之前毌丘兴的斥候遭到沉重打击,但是大多数人都是认为一个是中了征西骑兵的埋伏,另外一个是当时征西骑兵三百人攻击毌丘兴的一百斥候,败落多少也是应有之意,而现在自己带着一千骑兵,是前方逃窜的征西骑兵数量的三倍,当下实力比例就是倒转过来,胜利就在眼前,岂能轻易放弃? 双方一前一后,转眼奔过了十余里。 在这个过程当中,双方都有开弓射击,而且毌丘兴骑兵射出的箭矢自然比起张烈的骑兵要多上许多,但是这些弓箭的杀伤力相当有限,尤其是毌丘兴射出的箭矢,就算是追上了张烈等人,也多半没有了劲力,除了几名倒霉鬼被箭矢划伤了战马的屁股之外,根本就没有什么损伤。 当然,回身而射的弓箭,同样也是碰运气,只不过因为毌丘兴的骑兵是迎着箭矢冲上去的,因此一旦中箭,受伤的程度自然比起张烈手下要严重不少,有几名骑兵因此跌撞下马,消失在马蹄之间的烟尘当中。 零星的伤亡,更是激发了毌丘兴骑兵的怒火,大呼小叫着挥舞着兵刃,似乎这样就能加快速度,赶上张烈等人一样,浑然没有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张烈等人慢慢跑散开来了,从原本的一个椭圆形状,展开成为了一个较大的扇面。 马蹄翻腾,从张烈等人马背上,陆陆续续的跌落了一个又一个的小黑点,消失在扬起的烟尘当中,丝毫不引人注意…… 第1238章 兵临城下的小推测 晏平元年,初秋。 杨彪麾下毌丘兴领兵,号十万,出安邑,达临汾,兵锋直指平阳。 声势浩大,不过这一路并不怎么顺利,先是斥候被坑了一把,然后骑兵在追逐张烈的过程当中又被揍了一顿,导致毌丘兴原本就不多的骑兵顿时捉襟见肘,每日除了派出大队斥候查探周边之外,便任张烈等人在兵阵前方游荡,全当成视而不见。 这两日,同样的戏码一再上演。张烈带着骑兵逛一圈,然后毌丘兴剩余的骑兵,也就只敢在自家的步卒掩护之下,将其驱逐开来,也不敢穷追。 张烈的骑兵对于毌丘兴的相对严谨的大阵,也没有找到什么破绽,因此实际上也无法造成多少直接的伤害,只是将毌丘兴这两日行程给成功拖慢下来,一日甚至只走了不到二十里,最后到平阳的这点距离生生走了三天,才算是抵达了平阳城南五里外扎营。 毌丘兴按照先礼后兵的习惯,向平阳城中送出了劝降信。 然后荀谌大笔一挥,表示需要考虑考虑,三日后回复…… 毌丘兴拿到回信之后冷冷一笑,虽然明白荀谌用意,但是自己也需要先立一个比较稳妥的营寨再说,因此也不在意,只是出兵先将城北郊外的那些工房给捣毁了,拆除出一些材料用于自家营寨的建设,也算是一些示威的意思在内。 不过那些工房,早就被荀谌安排人员般空了,毌丘兴也就是拆些木材和红砖出来而已,对于那些用土水泥砌起来的墙寨,拆又费劲,烧又烧不掉,折腾了一阵之后也就不管了。 因此这两天,城上城下就诡异对峙起来,各自忙各自的。 平阳城因为已经算是整个山西最大的贸易中心了,甚至在这个时间点上,长安雒阳已经衰败,而许昌邺城还未兴起,因此可以说是大汉最为富庶的地方,似乎也勉强说得过去。 地方富庶,自然就带来了更多的人流,人流更多,也就越发促进了城市的建设,这个在后世华夏的那一首经典五环之歌当中就可以听得出来,明明知道挤得要死,依旧舍生忘死往里挤。 因此原先平阳城内的设施和地面,就渐渐的不够用了,在荀谌统管平阳事务之后,也就开始建设平阳的二环,得益于平阳工房的炼钢副材料和那些鲜卑奴隶,修建第二道城墙的成本甚至比修葺原先的城墙还要小一些。 因为二环的周长是一环的两倍多,所以就可以算得出有了斐潜发明的那些较为先进的材料和器械之后,对于当下生产建设的巨大影响了。 不过,二环城墙之上的角楼云楼什么的,受限于工匠和材料限制,毕竟还是要木梁什么的,土水泥砌墙尚可,但是要像后世那样钢筋水泥的架构,强度还是不足,因此多半只有个胚子,还没有全数完工,而且城池墙面红砖烧窑的产出并没有提升多少的原因,平阳二环城墙上很多地方并没有铺设上较为坚硬的红砖,再加上城外的壕沟也还没有开挖,因此二环城墙的整体防御体系还是有些不足的,勉勉强强可以用,但若是毌丘兴强攻,毕竟二环的城墙周长摆在那里,也更容易被突破。 因此现在还留在平阳的人,稍微有些地位的,为了安全起见,也都搬进了平阳一环内城当中去,毕竟安全一些,就算是没来得及在一环内采购租赁房屋的,多少也有朋友亲戚什么的,非常时刻挤一挤就是了…… 至于毌丘兴破城之后,会不会有人身危险的问题,在这些士族子弟眼中,大多数都认为不会有太多的问题,原因很简单,这不是胡人攻城,而是杨彪的麾下军队。 倒不是杨彪个人名声多好,而是因为在这个时间点上,除了胡蛮会干些屠城的事情之外,其他的各地诸侯多少还是要些仁义来遮挡颜面的,所以曹操干出了屠城的事情之后,才被人拿来念叨了不知道多久,就算是成为权倾天下的曹丞相,依旧有人喋喋不休,连编纂魏史的官员都在这个事情上都用了一句“所过之处多残戮”…… 若是征西斐潜等人能够守得住,自己在征战的时候没有离弃躲避,自然将来多少可以拿出来炫耀一下,以便更加亲近一些,若是杨彪麾下攻陷了城池,也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悍然屠城,届时只需要紧闭门户,等稍微安稳一些去拜见毌丘兴,表示一下愿意低头附庸的意思也就可以了,两方面都不耽误…… 再者对于大士族大家庭来说,现在位于平阳的,就算是本家的士族子弟,也多半是其他地盘上派过来的个别人员而已,本身在平阳是没有原生的世家的,因此更谈不上什么家族安危了,就算是万一不幸在战乱当中身亡了,对于这些士族来说,也不过是损失了一名或是几名的家族成员罢了,就像是大树上断了一两根的树枝,虽然会痛,但不至于致命。 但是对于一人就是一家的赵商来说,自然心中不能如此的淡然,也不能稳坐等待着最后的结果降临…… 在赵商心中,征西将军斐潜这个人,并没有什么不好,但是在行为上,却有些不对,最为关键的一点就是竟然没有留下汉帝在并北! 征西将军斐潜这是想要做什么? 赵商认为,本朝最为严重的问题就是军权过重,之前董卓如此,李郭也是如此,好不容易看见斐潜迎了汉帝到平阳,原本以为斐潜也是个忠心汉室的臣子,却没有想到竟然也是舍不得手中的军权,让大好晋身朝堂的机会就这样白白的在其手中溜走…… 董卓有好下场么? 李傕郭汜有好下场么? 在赵商看来,斐潜最好的路线便是走外戚方向,别管汉帝刘协现在几岁,反正找个人,借着汉帝在平阳之际,嫁给汉帝就完事,然后领兵和汉帝进雒阳,如此便可将内廷、尚书台握于手中,斐氏从此飞黄腾达,他赵商也就自然是水涨船高…… 结果斐潜竟然短视到如此境地,白白放走了汉帝刘协,什么都没有做,也就等于是失去了最佳的机会,如何让赵商不痛惜! 本朝官制虽然遵从三公九卿制,但这个三公九卿是指外朝官,也就是外廷,因为三公九卿的府衙都是设在在皇宫外面的。 三公九卿虽然位高,也是天下士族追逐的梦想,不过么,在明眼人心中,三公之位并不是那么的风光。 董仲舒的天人感应体系之下,皇帝有罪责,上天有意见,降下了灾祸,自然要有人来背黑锅,因此三公就是最佳背黑锅的人选。在这样的背景下,若是灾祸年年,三公自然也就像是走马灯一样,轮来轮去按照礼仪规范走一圈就是,反正大家都心知肚明是怎么一回事。 唯独内廷官职不常换,一旦更换就意味着政治上的血雨腥风。 汉初,丞相加上三公九卿,权利过大,导致很多时候皇帝束手束脚的,因此在汉武帝上台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干掉丞相,接下来自然是接着干掉三公九卿,让三公九卿渐渐的沦为荣誉职位。 武帝雄才大略,需要诏令决策迅速上传下达,但由于公卿权力过大,武帝受到了很大掣肘,皇权无法如臂指使,于是他开始重用内廷中朝官。三公渐渐的被剥夺实权,尚书成为出纳王命的显要官职,在尚书台设立有尚书令、尚书仆射和六曹尚书,时称“八座”,地位非常尊崇。 三公九卿之中,有没有加上一个领尚书事的官职,就成为了重要的分水岭,没有的,便是呵呵笑的木雕像,需要的时候摆放上去,出事的时候撤下来顶雷,有这个尚书事的,就算是撤了三公之位,依旧是朝中重臣。 同时,为了避免内廷尚书诗中等人联合三公九卿,出现将皇帝架空的情况出现,武帝便往尚书台当中掺沙子,一般都会任命外戚担任大将军或是大司马,兼录尚书事,避免外廷官对于尚书台的完全掌控,毕竟外戚和皇帝多少算是一家人。 皇帝一般与尚书、加官的朝臣商议大计,而公卿大臣却不能参予,所以从武帝开始,中朝官对朝政有更大的决策权,很多政事都是中朝官议定后由皇帝下诏执行。 而因此导致了中朝内廷官职权重过大,同样对皇权形成威胁的时候,武帝后期又启用了禁中官,也就是宦官介入政务来平衡政治。 禁中是指皇帝和后妃居住的地方,内朝官也多是宦官。武帝晚期时,考虑到尚书只能在宫中殿阁奏事,不能到禁中传达政务,于是任命宦官为中书谒者令,负责传递诏令奏章,从此中书令开始牵制尚书令。 到了光武帝时,宫禁区别更为严格,士人不能随便出入禁中。禁中宣布政令,接呈奏章等事皆由设在禁中的侍中寺、东寺和西寺负责,原本还算是三方制约,结果在孝章皇帝的时候,侍中郭举与后宫私通,拔刀惊吓了皇帝,导致侍中寺被外迁,禁中彻底的成了宦官势力的天下。 当年武帝为了争夺相权,牵制外廷,大力重用中朝官。等到了光武皇帝之后,为了防止中朝势大,重用内朝官掣肘,于是乎皇权越发的膨胀和扩大,导致到了当代,宦官为祸,其实就是因为代表皇权的禁中官太强,导致权利缺少有效制衡,社稷也不可避免地走向了败亡。 何进身亡,雒阳宫禁之中的那一场大火,实际上就是外廷官和中朝官联手,将尾大不掉的禁中宦官杀灭了,一直到了现在,朝堂当中便断绝了禁中宦官的身影。 如今汉帝年幼,外廷官和各地郡守势力庞大,正是急切需要外戚来进行平衡的时机,因此如果征西将军斐潜借这个机会贴近汉帝,成为下一个大司马统领中朝内廷,权柄天下,也是指日可待啊! 奈何错失此机,足令人扼腕长叹! 不仅如此,征西将军还将大将军一职给了袁绍! 虽然说这其中多少也有挑拨山东士族之意,但是用一个大将军尊位来行此计策,未免也有些太过可惜了,看看现在袁绍只领衔却不做事,就可以知道这个计策已经无用了…… 如此的征西将军,还有继续投资的必要么? 每每想起这些事情,赵商不免都会长叹几声。 赵商不认为大汉会亡,在他的心中,只不过是大汉还没有遇到中兴之主,也没启用中兴之臣而已,之前他认为征西斐潜多少算是一个中兴臣子,而现在看来…… 当然,赵商认为自己多少也是一个可以担负重任的中兴臣子,因此当下被征西将军硬生生的从太原扯到了什么领教化之事,心中自然是愤愤不平。 “赵兄近日可好?”一名年轻文士,身着宽袍大袖,峨冠博带,相貌俊朗,显然是赵商宅内的熟客,在赵商仆从的带领之下,施施然的走了进来,“近日杨公大军,陈列于外,小弟也不免有些惊乱,却见赵兄安稳泰然,令小弟佩服之至……” “奉先说笑了……”赵商示意让年轻文士就坐,一边吩咐仆从上些茶点什么的,一边缓缓的说道,“杨公所求,不过人、财二字,若是逼得玉石俱焚,又有何益?故而攻城为下,围城为上也,吾等之辈,又无钱财,无需过虑。” 两人相视一笑,然后看着仆从端上了茶点,忙碌了一阵之后,退下之后,赵商先是请茶,等年轻文士端起茶碗喝了几口才问道:“奉先此行,可有所获?” 裴俊,字奉先,闻喜裴氏裴茂的从子,也和赵商一样,很早一批就来到平阳的士族子弟,论家世什么的,或许比起赵商来说好上那么一点,但是也是有限,毕竟闻喜裴氏当下闻名的也就是裴晔和裴茂而已,并且还是过去式了。 裴晔出任过并州刺史,裴茂在汉灵帝时期当任过尚书令,但是在灵帝死后,不管是大将军何进还是太傅袁隗,立刻都看裴茂不顺眼起来,裴茂也算是聪敏,领会了精神,上书辞官回乡,也算是躲过一劫。 征西将军斐潜在并北崛起,自然就引起了闻喜裴氏的注意力,毕竟若是真的祖辈上说起来,不管是裴、还是斐、亦或是棐,其实都是从同一个祖先那边分别传下来的,就跟太原王氏和琅琊王氏的感觉差不多…… 通常家族的兴起之路很漫长,漫长到了不是一代人就能够完成的,因此裴茂退下之后,自然就需要考虑下一代人的道路,但是征西将军斐潜能不能成事,值不值得投资,依旧是裴茂觉得需要考察衡量的,因此作为家族当中的从子,裴俊自然责无旁贷,亲自到平阳近距离观察。 “某以联姻之名,求见荀东曹……”裴俊将茶碗放下,也一并垂下了眼眉,说道,“荀东曹欣然焉,愿为某代为传达……” “欣然?”赵商皱起眉头。 裴俊点点头。 赵商沉吟了片刻之后,说道:“……虚则实之?” 裴俊摇摇头,说道:“不知。小弟于荀东曹之处,又无法直言相询……” “难道说……”赵商站了起来,在堂中转了几圈,然后站定了,看着堂外的方向,低声说道,“难道是……征西将军有遗腹子了?” 第1239章 令人惊讶的小想法 秋风摇曳着树木枝叶,摇下了几片略有些枯干的树叶。 赵商站在堂前,双手一拍,显然是为了自己找到了最重要的核心问题而开心,笑着说道:“定然如此!定是如此!某之前便有疑虑,为何征西麾下不见其乱,便是如此也!” 一连串的说了三个如此,显然赵商是相当的兴奋。 是的,明明说是征西将军死了,但是平阳城中的荀谌也好,枣祗也罢,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巨大的影响,依旧是该干什么干什么,不就是最好的说明么? 有了继承人,所以才有条不紊。 这不就是跟大汉朝一样的么? 虽然小孩子要等到十几年之后才能掌权,或者是一辈子都与权力无缘,但是在这个阶段,却可以让旗下的众人安心做事…… 裴俊看着赵商的背影,眼珠子转了转,似乎想说一些什么,但是最后还是没有讲出来。 裴俊和赵商的观念么,有一些是一致的,但是也有一些是有区别的,一致的地方就是在对待大汉中兴这样一个事情上,中兴的道路很漫长,而中心的基础就是要有合适的执政人员,制定出一个符合当下大汉朝堂的国政策略。 十几年来,大汉上下饱受宦官、外戚、权臣祸国之苦,不管是在朝堂之上还是在乡野之中,对于有些眼光的士族而言,都意识到了这一点,没有合适执政人员和国政策略,中兴就是一个笑话。 这个大前提,赵商是这么认为的,裴俊也是一样,但是在具体合适的执政人员和国政策略这样的细分项目上,裴俊的想法则是和赵商有些不同。 赵商认为,只有乡野大贤,方知人间疾苦,才能做出相应符合大汉民生的政策和法律,才可以真正让大汉再复辉煌。 其实就是再说他自己…… 而对于裴俊来说,他更相信权力的制衡,权力制衡的其实就是权力的分配制度,权力分配牵扯到不同群体的利益,所以产生激烈的争斗也是必然的过程,而在这个争斗的过程当中,如果没有强大的实力,必然无法确保在争斗当中的胜利,因此当下各地诸侯才会烽烟四起,穷兵黩武。 乡野大贤有什么? 除了一个名声,一张嘴,还能剩下些什么? 就连赵商,不也是需要前来依附,才能获取相对应的权势和地位么? 在裴俊眼中,当下无非就是山东山西之争。 而闻喜么,既可以算是山东的,也可以算是山西的,当然严格说起来,还是偏向于山西多一些,因此征西将军斐潜崛起的时候,自然更加侧重一点。 当然,杨彪也是一个选择,只不过杨彪似乎因为在司隶待的时间长了,有些忘了自己祖先其实也是从山西发源而来…… 实在不行的话,退而求其次,隐忍下所谓的政治抱负,只求家族腾达,也可以最后找一个山东士族投靠,当然,到那个时候,最好的职位自然是家族当中的嫡子裴潜来担任了。 斐潜,裴潜,呵呵…… 裴俊不由得有些想笑。 “奉先为何发笑?”赵商有些奇怪的问道。 裴俊挑了挑眉毛,若无其事的说道:“若是……征西真有遗腹嗣子……当位于何处?” 赵商也是笑了,说道:“定于学宫之内!” “学宫?”裴俊没有想到自己随口说的问题赵商还真的有答案。 赵商点了点头,捋了捋胡须,眯缝着眼,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缓缓的说道:“若是平阳府衙之内的正妻黄氏有孕,定然大肆欢庆,广为人知,岂有按奈不报之理?如今若是有子,却又不便宣扬,加之征西将军素来不好女色,唯一亲善者……” 赵商向着学宫指了指,一张原本正经的老脸上也不免透出一些猥琐的神色来。 “赵兄之意……”裴俊瞪圆了眼,“是……蔡……” 赵商微微颌首,嘿嘿笑了两声,然后咳嗽了一下,说道:“此事若不是贤弟亲自查探,吾等仍蒙于鼓中!若说起来,其实也是早有征兆……” 赵商在厅堂之内缓缓的度起步来,扒拉着手指头说道:“征西乃蔡大家之徒,想必与雒便可登堂入室矣,这自然就有情愫初生之机……加之并北平阳之处,又有再续前缘之意……蔡大家之女,嗯……似乎久未露面矣……” “前日荀东曹遣兵守桃山,其意非守学宫,乃守嗣子也!”赵商斩钉截铁的下了结论,胡子还抖了两下,似乎也是在表示肯定。 裴俊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说道:“若是如此,怎不索性……征西已是列侯,可娶二妻……” “自然是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之故也……”赵商言辞卓卓的说道,“白虎通有云,远耻防淫泆也……何况虽是大家之女,亦为黜出之妇,非良人也,如何能娶之为妻焉?若为妾,又置蔡大家颜面于何地?故而……哈哈……” “至于未纳于城中……或是黄氏多妒,或是……”赵商笑着说道,“或是虚者实之,实者虚之也,定是如此!荀东曹不愧是精通兵法!哈哈,若不是贤弟亲探荀东曹,某又何能得此论?平阳若下,贤弟当属首功!” 裴俊摇摇手说道:“此皆赵兄之功也!小弟不过走卒而已,不足挂齿。” 赵商又表示谦逊,裴俊又再次退让不受,赵商这才微微笑笑,点点头不再就这个问题纠缠了,而是说道:“如此,某便寻机传信城外就是……” 裴俊便告辞了出来,离开了赵商住所几步,却站住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赵商的推论也是挺有道理的,似乎可以说明当下为何征西将军斐潜的麾下依旧有条不紊的在组织和防御了,并且若是城外的杨氏大军得知了这个消息,然后握住了这个征西将军的唯一的嗣子,平阳的防御自然就分崩四裂,打都不用打了。 但是,裴俊老觉得这其中有些问题。 之前的谦让所谓的功勋,并不是裴俊品格就有多么伟大,视金钱如粪土什么什么的,而是裴俊觉得赵商的观点全数都是在推论上建立起来的,其中若有一个环节出问题,结果必然是大相径庭。 就算是真的有嗣子,虽说赵商说是虚虚实实,掩人耳目,但是若是在这虚实当中,加上些偷天换日之策,这要是稍有不慎,便是一个围攻学宫,屠戮学子的名头坐实了…… 更何况,若是……若是征西其实没有死…… 裴俊忽然打了一个寒颤,为这个想法吓了一跳,然后仰头望天,不知道在想一些什么。 ……………………………… 从北屈到平阳,虽然说道路已经一再开拓平整过,但是原本地形就是有些起伏的,因此就算是鲜卑奴隶再努力,也不能像后世一样完全摆脱地形的限制,开出一条高速公路来,而且斐潜还从北屈带走了三千的新兵步卒,所以行进的速度还是有些受限。 既然呼厨泉已经束手,得知呼厨泉的行动没有和於扶罗有过招呼之后,对于在高奴的残余南匈奴而言,斐潜暂时就没有必要立刻去攻击,反正呼厨泉的手下逃的逃,降的降,剩下的也就是一些老弱妇孺而已,因此只是派了十几个人,带着呼厨泉的信物,去一趟也就够了,不需要大动干戈。 马延继续守在雕阴,负责看押呼厨泉和那些投降的匈奴,而甘风带着两千五百骑兵和那些被俘获的匈奴战马,留在了关中,一方面是三辅地域较大,没有充裕的骑兵多少照料不过来,另外一方面南匈奴的战马在这一轮的逃亡当中也是累得够呛,需要时间稍微调整恢复一下。 因为受到了斐潜个人习惯的影响,和其他诸侯不同,征西麾下并不是有一个人头便算是一个兵力的,就拿三辅来说,加上从汉中带来的部分步卒,这样在关中包括骑兵在内的正卒就有七千人,至于辅兵什么的一般都是由原本关中郡县当中的郡兵充当,两项合计起来也就是万四五左右,而民夫什么的根本就没有计入在内,虽然总兵力上和其他诸侯比较起来似乎是少了许多,但是实际上并不差。 而这些郡兵若是在其他诸侯之处,多数都是拿来当成正卒在用的…… 除了汉中关中之外,比如蒲子永安等小城,也有少则四五百,多则八百一千不等的兵卒,再加上阴山军寨,桢林大营,西河郡、太原郡、上党郡内也都还有些兵卒,因此总体加起来斐潜兵力数目其实不少,关键是现在地盘大,兵力一散开,似乎到处都少得可怜。 又不能像后世游戏一样,只需要顾着前线的,后面都不用留兵的,否则万一真要是有个土匪山贼什么蹦达出来的,哭都来不及…… 对了,除了这些之外,陇右之处还有李儒带着三千左右的兵力,过一段时间后多半也会缓缓的撤入关中,因此基本上来说斐潜暂时不用太过于担心关中对于潼关的杨彪的防御问题。 因此,现在最为关键的问题,便是解决平阳面临的威胁。斐潜于是就带着赵云太史慈,一千五百的骑兵和在北屈的三千完成训练的新兵,走上了回平阳的道路。 不知道什么原因,斐潜忽然觉得鼻子发痒,最后扭过头打了一个巨大的喷嚏,揉了揉鼻子才觉得好了一些,转首对赵云说道:“子龙,刚才你说什么了?” 行军途中,多少有些枯燥,斐潜听闻赵云这几天在抱着春秋左传看,一路之上似乎有些心事的模样,于是就找来了赵云,询问赵云在读左传的过程当中有没有什么问题,结果赵云还没来得及说话,斐潜忽然就觉得鼻子发痒,连续打了几个喷嚏。 赵云在马背上握着缰绳,对着斐潜半拱了拱手,说道:“云近日读左传,确有一处疑惑,思索再三亦不能解……” 斐潜点点头,说道:“子龙请直言。” “襄公十四年,祁师旷侍于晋侯之侧……”赵云看了看斐潜的面色,才继续说道,“晋侯之问也……” “可是晋侯问曰,卫人出其君,不亦甚乎?”斐潜拉住马缰绳,让战马的速度稍微降下来一些,然后说道,“子龙困惑何处?是君子其可出?或是天子应有公?亦或其他?” 赵云沉默片刻,说道:“……史为书,瞽为诗,工诵箴谏,大夫规诲,士传言,庶人谤,商旅于市,百工献艺……其今可乎?其不可乎?” “呵呵……”斐潜笑了笑,说道,“子龙以为如何?” “云窃以为,盖因有私也?”赵云说道,“若事无私欲,人无私心,便可善则赏之,过则匡之,患则救之,失则革之,天下自然可治也……” “左传一书,叙事精妙,叙兴邦滋味有量,陈亡国凄凉可悯,可使得先贤掩面,圣人闭门……”斐潜淡淡的说了一句,“不过然人不可免私,故春秋不再,周室必亡。” 春秋严格说起来并非儒家之人写的书,至少不是董仲舒之后的儒家所写的了,否则左传必然是充斥着君君臣臣,天地有常等等的话语,而不会将师旷所提出的“民贵君轻”写下来,甚至连“卫人出君”这样属于以下犯上的大逆不道之举还多有赞许之意。 斐潜猜测赵云多半是觉得当下局面像春秋战国,又看见汉帝宛如浮萍一般飘荡,便多有感触,却不敢直接说“卫人出君”一事,所以只提了所谓的公心私心的问题而已。 斐潜用手指了指前方的兵卒,说道:“恶公不为公,善私亦可尊。天下为公者未必无其私,一心寻私者未必不公……兵勇好功,战必争先,闻勋则喜,其为私乎,其为公乎?此举善也,或是恶也?大贤山隐,公车不就,扬名天下,其为私乎,或为公乎?此举善也,或为恶也?” “这个……”赵云无法回答。 “民愚则无物,无物便贫于公也,民慧而有物,有物则富有私也,不知子龙欲民愚,亦或民慧?”斐潜又说道,“天地无私,万物有私,此乃伦常,不必苛于一事一物,当放远量,寻其万世万物之理也。正所谓你我皆凡人,凡人皆有私……” 斐潜原本只是想开导一下有些钻牛角尖的赵云,至少从后世所知道的赵云事迹看来,赵云确实是有时候会因为特意的要求无私,做出一些让人敬佩又尴尬的事情来。比如在刘备进川的时候拒绝封赏,并且谏言刘备不要做这样的事情,最终搞得众将不欢而散。当然,从民生政务的角度来看,赵云的建议不仅没有错,而且还很有道理,甚至是大公无私的典范,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赵云的做法其实就跟子贡赎人一个道理。 不过斐潜万万没想到的是,赵云先是沉默了许久之后,却说出让斐潜吓了一跳的话来…… 第1240章 行军途中的小变化 人生当中有许多意外,有时候是危难险途,有时候是光明大道,但是不管是哪一样,都有一点是相同的,就是一旦将腿迈上去了,就难以再回头了,毕竟没有什么读档的专用系统,高喝一声波罗蜜便可以乾坤倒转的。 这种难以回头,有时候是因事所迫,有时候是因势所迫,有时候是因情所迫,有时候是为本心所迫,有时候,为人间万象所迫…… 斐潜和赵云聊天,原本只是想打发一下路途上的无聊,毕竟这个和后世的旅游感觉差不多,从自己住腻味了地方到别人住腻味的地方,刚开始的时间还有些兴奋和新鲜感,时间一长之后相同的疲惫感就不知不觉的冒出来了。 就像问后世长安人,那个大雁塔好不好看,好不好玩,当地人肯定会表示这个地方好玩极了,是著名的巴拉巴拉什么的一堆,旋即转过身呸上一声,背地里说一句玩个怂球球都比那个破塔好…… 结果却没想到和赵云没聊几句,赵云就呼噜一下子,抛出了这样一个大问题,关于张燕临终托付给赵云的问题。 张燕竟然还挖下了这样的陷阱? 真不愧是枭雄啊…… 斐潜听闻赵云之言,确实有些意外。 若是赵云是个野心之辈,手中有这样的一个权柄,难免东想西想,久之必反,而反过来说,若是赵云并无反意,却被斐潜或是他人知道了这个事情,说不得降罪下来,轻者毁了赵云前程,重则说不准便断送了赵云性命…… 不管是从那个方面来说,张燕都等于是给自己报仇了…… 斐潜微微瞄了赵云一眼,这些事情不知道赵云是想明白了,还只是偶然起意? 黑山部众啊,黑山军啊,斐潜真没有想到在黑山居然还有一批部众并没有出山,现在还藏于山中…… 斐潜揉了揉下巴上的胡须,一时之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赵云看着斐潜的神情,心中也有些忐忑。赵云对于张燕而言,倒是没有斐潜想的那么深刻和黑暗,这个所谓的大统领,不仅不见得有多么珍贵,还多少是一项麻烦。 当年张燕死前,不仅将其人头交给了赵云,而且还将在黑山剩余部众的未来担子,同样也交到了赵云的手上。或许对于野心家来说,这样的事情也许是一件好事,但是对于赵云这个人而言,这样的事情就是一个负担。 赵云原本就不是一个杀伐决断的人,有时候还有些偏向于心善,纵然受了委屈也都是默默的承受的类型,自然不可能一狠心就将黑山的这些剩余部众全数抛弃,但是一直以来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也不知道应该不应该和征西将军斐潜说明,结果第一时间迟疑了之后,就发现越发的不好说明了…… 再加上随之而来关中汉中陇右,斐潜东奔西走,赵云也没找到什么和斐潜面对面的机会,若是写书信什么的,赵云提笔了几次,最终还是放弃了,觉得用书信多少会说不清楚,产生误会什么的就更不好了。 赵云在历史上,为刘备奔走,一方面是因为刘备算是旧识,另外一方面也是因为只有当时没有任何人才储备的刘备才会欣然接纳,其余的诸侯恐怕依旧看不上赵云这个区区寒家子,当然,最重要的原因依旧是赵云在刘备身上看见了早期刘备对于百姓的关怀和所作的实事,至少刘备在平原的时候是这样的。 赵云没有什么特别的宏图大志,甚至连自身的生活标准什么的都很低,建功立业开拓家族扬名立万的欲望也都是很浅薄,或许在历史上他最大的愿望便是辅佐刘备,早些结束这个乱世,能够保安一方,保全乡梓、亲人什么的,便是于愿已足。 所以赵云保护刘备,寄希望于刘备,直至进川,因为被众将所排斥,虽有战功,却不名显,甚至夷陵之战刘备也没有让赵云参加,就算是后期被诸葛重新启用,往往也是带偏军做佯攻。 而现在,赵云则是把恢复家乡的希望放在了征西将军斐潜的身上,毕竟征西将军是真真正正的收复了阴山,驱赶了鲜卑,距离常山郡也就是一步之遥而已…… 纵观整个大汉上下,除了征西将军之外,还有谁真正的在对抗胡人,恢复汉家的土地?就连幽州的公孙瓒,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有说从鲜卑手中夺取了什么实地。 因此一直以来,赵云对于征西将军斐潜,心中确实充满了敬佩之意,这一次忽然听闻谣言说征西将军在陇右身亡,完全不知情的赵云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 斐潜若是真的死在了陇右,整个的并北,甚至这个天下又将如何?赵云自身的恢复桑梓的希望又能寄托在谁的身上?袁绍么?袁术么?还是杨彪? 当然这个时间的赵云还根本没有和刘备碰上,而曹操还在兖州半死不活的挣扎着,至于什么孙策孙权之类的,赵云更是连听都没有听过,就根本不会想到这些人是历史上的最后的剩利者。 天下之大,但是却没有多少的选择余地。 世事往往难以预料,赵云陷身其中,有没有预知未来的本领,就如同瞎了眼、聋了耳又身处于黑夜一般,难寻觅前进的方向。倘若征西将军真的身陨,纵然赵云自身可以苟且而活,黑山部众又有什么出路? 或继续隐藏在黑山太行之间,又或是成为其他诸侯的敢死前锋营? 那这样的结果,和张燕之时又有什么区别? 自己这个黑山统领,存在又有什么意义? 那些黑山部众,又与当日在穷山困坳之中苦苦地挣扎求存,有多大的分别? 所以赵云便在这个时候,借着这个机会,将自己曾经受了张燕临终之托的事情给说了出来…… 当然,赵云这样做,其实也是担着风险的。 对于斐潜来说,其实在之前和张燕战斗的过程当中,脑海确实有那么一个瞬间闪过黑山军数目似乎不太对的感觉,但是问题是黑山军一直以来具体数目都是一个谜,所谓百万之众的数目,一看就知道跟白波军号称十万二十万什么的一样,都是用来忽悠人的,根本做不得数,但是具体说黑山军的人数有多少,除了张燕之外,恐怕其余的几个黑山统领也未必清楚,因此最终也无法确认自己这个想法是否正确。 主要这些黑山统领大多数都不识字,也不认数,就选是抓起来几个,也没有问出什么东西来,这些家伙甚至有人用最原始的方式捡石头点人头计数,又怎么可能最终算得出黑山部众究竟有多少? 再加上黑山并不只是一座山,而是太行山当中一部分,想要躲藏些人,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因此张燕身亡之后,斐潜也没有特意的去搜寻山间的这些人员,于是就这样一来二去,赵云没说,斐潜也没去找,就这样让这些黑山部众隐匿在山间…… 那些受降的黑山部众迁往阴山之后,大部分都是分散开来,在阴山进行开荒屯田,而那些原本的黑山统领,也都按照斐潜的安排前去寻找那些可能会给未来带来重大转变的农作物,整体上来说整个黑山已经不再是一个威胁,反倒是成为了斐潜旗下的民众的一部分,因此对于黑山的控制和防御,已经不需要那么严格了。 因此对于赵云这个问题,其实也就是可大可小。 斐潜有些相信赵云的说辞,并非是他有意隐瞒,只是一时间不知道要怎样说比较好,毕竟当时黑山刚刚战败,多少还有些敏感的时候。 虽然说不能将历史上的描述完全带入到当下的三国中来,但斐潜和赵云这一段时间的接触和了解上,赵云大体上依旧是一个不怎么爱出风头,比较内向,也不是很计较职位高低的一个人。 从这一次三辅之乱就可以看出来,庞统年幼,虽说名义上是假京兆尹之职,但若是一般心性不好的将领,被庞统这样的一个半大小子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加上又有谣言说斐潜已经挂了,如此之下多少也会有些心中生出疙瘩,然后在行为上表现出来。 而赵云,一直以来都没二话,说去武关就去武关,让回长安就回长安,就连听从庞统安排,针对于那些长安左近的不开眼的地方豪右动手的时候,也没有半点含糊…… 虽然有这件事情,但是斐潜觉得,这样的赵云,自己还去怀疑他忠诚问题,那么真就没有什么人可以相信了。 当然,要是斐潜是汉代人士,恐怕对于部下隐匿不报多少会有些反感,但是对于后世之人来说,这根本就不算是什么事,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不是已经几百上千年都这样过来了么,那个单位没有小金库的?真没有小金库的,多数并不是觉悟高,而是没条件吧?还真指望自己各个下属都是忠心耿耿的,兜里有一分余钱都上交国库的好同志? 话说回来,这些黑山部众既然张燕之前没有带出来,恐怕多半是老弱吧?就算真是在赵云名义之下,又能有什么多大的威胁? 于是斐潜沉吟了片刻,看着多少有些忐忑的赵云说道:“子龙隐匿不报,多有过错,不可不罚……不过此事,亦见子龙坦荡……嗯,就罚俸一年吧……” “啊?”赵云一愣,低下头拱手说道,“主公维护之意,云铭感五内,然此事重大……云昔日之时,未能及时报之主公,已然罪过,当下又怎能如此轻轻揭过?还请主公从重处置,以儆效尤……” “这……”轮到斐潜愣了一下,旋即说道:“既然如此,便将功抵过吧,以子龙擒右贤王之功抵于此事便可……” 见赵云还想说什么的样子,斐潜摆摆手说道:“子龙就不想听听,某欲如何安排黑山余众?” 赵云果然被吸引了注意,俯首说道:“愿闻主公安排。” “就近安置吧……” 斐潜一边说着,一边微微俯下身,随手挠了挠战马的侧脖子,因为从刚才开始就看到胯下的战马不停的甩着脖子,显然是脖子上有些痒却够不着难受,果然,战马满意的打了两个响鼻,甩了一下鬃毛,往前小跑了几步。 赵云轻轻在马腹上一磕,追了上来,重复了一句:“就近安置?” 斐潜点了点头,说道:“某令上党贾太守,可于太行山侧,新辟屯田之所,一应政策,均于阴山相同,以免黑山跋涉之苦……” 赵云恍然,同时也是不免大喜,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就像是将心头之石放下了一般,拱手道:“主公思虑周详,云佩服之至。” 赵云最担心的就是这个事情,毕竟这个年头,长途跋涉对于任何人来说,都不是一件轻松写意的事情,说不准路途之上就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导致伤亡也是常有的事情。当年赵云从常山逃难至黑山,这其中的苦楚自然是无比深刻,因此当听斐潜说可以就近安置,不需要再像上一批一样迁移至阴山,多少也是替这些黑山部众松了一口气。 斐潜微微笑笑,点点头,摆摆手示意了一下。 虽然多少有一点是看在赵云的面子上,但是斐潜做出这样的决定也并非没有经过自己的考量在内。 先前的一批黑山兵,多数都是凶悍之辈,不用强令迁徙,阴山军屯这样的管制手段,不能完全打破其原有的架构,也不能磨去其心性,但是对于赵云所提及的另外一批在黑山当中的部众来说,这么长时间贾衢在上党都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就说明这些人躲在山中根本没有露面过…… 因此这些人从某种角度来说,算是比较安分守己甘于困苦的一拨人了,也就自然不需要特意采用手段来消磨气性,而阴山此时人员比例还算是可以,原本关中河洛逃难的流民和黑山部众大概是相同的数量,如果再往阴山迁徙,多少会打破原有的平衡状态。 同时,上党地区属于斐潜这一方的人口基本上没有,因此留下这些黑山部众,也是斐潜对于上党高低的掌控力的补充,有利于壶关太行的稳定。 当然,斐潜的这些考虑,自然不需要和赵云一一说明了。 正当赵云似乎还要说一些什么的时候,却看见几名骑兵满面尘土,背上插着代表紧急情况的红色三角旗帜,正逆着大军的方向,沿着兵卒让开的道路疾驰而来! “莫不成是平阳有变!” 斐潜的心不由得猛地提了起来…… 1241章 山道之上的一抹艳红 毌丘兴原本根本没有想要进攻桃山的学宫,至少不是在攻陷平阳之前就动学宫,因为这意味着将要和整个并北,甚至是包括三辅河东河内很大一片的士族为敌。 整个汉代,对于学宫这一类的设施还是相当的尊重和推崇的,当年林宗在并北开设学宫,济济洋洋可谓领导了好一阵子的时尚潮流,就连被下雨淋湿而粘粘起来的头顶方巾,也成为了当时最新的穿戴方式,风靡大河南北。 尤其是在官方的太学几度兴衰之后,私学几乎就成为了汉代士族弟子唯一的求学之地。而且学宫不仅仅接纳世家大族的子弟,同样也接收没有多少钱财权势的旁听生,甚至只要是当地政府出具证明的良家子,也可以自费到学宫处听讲,颇有些孔老夫子的有教无类的姿态,就连朝廷的正统太学,对于慕名前来学习的匈奴人和羌人也是一样接受。 学宫不仅仅是学经,更多的预备从政,这是从西汉就开始的传统,更何况在董卓入京之后,原本位于雒阳的太学也被付之一炬之后,许多原本太学的弟子便慕蔡邕之名,来到了桃山的学宫,重新求学,导致了桃山之上,不仅仅是并北异地的学生,甚至还有来自全国各地的学子,若是毌丘兴擅动刀兵,不亚于赤身裸体直接拿杆子捅马蜂窝…… 这也是大多数士族子弟认为学宫并无危险的原因,就连当初暴政无数的先秦,也不曾派兵直接围剿稷下学宫,更不用说原本就是经书传家的杨氏军队了,又怎么会做出如此的暴行? 结果万万没有想到,毌丘兴居然真的派兵,围了桃山! 围山的举动,自然就引起学宫的注意,学子顿时聚集在山腰学宫之前,指指点点,一阵大哗,令狐邵越众而出,蜿蜒而下,到了衢门之处,对着毌丘兴的兵卒沉声喝道:“此乃守山学宫,只存经书,却无金银!汝等纵兵围山,有辱斯文圣贤,还不速速退散!” 令狐邵担任学宫祭酒以来,向来是公正严明,又鼓励求学,但有学子相询,无不尽己所能,倾囊以授,因此也是很得学子们的敬重,见令狐邵斥责围山的兵卒,跟在其后的学子也纷纷出言指责。 毌丘兴的兵卒多数来自弘农,也多半认得出这些拦在山道之上的学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毕竟衣着相貌和普通的人多有不同,因此虽然围堵着衢门,但也没有轻举妄动,就算是听闻了令狐邵和学子们的指责,都低眉垂目,就当作没听见。 荀谌事前派来驻守在学宫的一队兵马,也迅速集结在衢门山道之处,和毌丘兴的兵卒对峙起来。 不久之后,郑泰施施然的骑在马背上,来到了桃山之下,看着眼前的情形,不由得微微笑了起来,将马鞭在手心当中敲了敲,清了清嗓子,高声喊道:“征西祸乱并北,田宅逾制,以众暴寡,不奉诏书,旁诏守利,侵渔百姓,聚敛为奸,烦扰刻薄,剥截黎元,妖祥讹言,选署不平,苟阿所爱,蔽贤宠顽,通行货赂,割损正今,条条件件,皆为大逆!如今杨公明察秋毫,深体并北百姓疾苦,讨逆伐吊,尔等竟敢阻挡朝廷堂堂之军,莫非皆为忤逆耶?” 毌丘兴没有出面,让郑泰前来。 郑泰虽然知道这个不是什么好差事,但是毕竟之前在陕津败了一场,若是再不捞些功勋回去,恐怕自己原先的大好前程,恐怕就是付之东流了,再加上也算是可以从另外一个方面找回一些场子来,因此郑泰也没有推辞。 此次郑泰一路之上打好了腹稿,有备而来,当下见得自己大喝之后,一片寂然模样,不由得多少有些得意起来,捋着胡须洋洋得意。 令狐邵暴跳起来,指着郑泰吼道:“某倒是以为何人领兵,竟是汝这小人作祟!征西平复白波,汝于何处?转战并北,汝于何处?讨伐鲜卑,汝于何处?守护阴山,汝于何处?世人以贤才为名,汝偏以钱财称豪!三府公车征辟,端得骏声升腾,旁人以为汝轻权柄,殊不知汝摇尾于何大将军裙下!权诡时逼,挥金僚朋,奉君时不忠,任臣时不义,汝有何颜面在此犬吠,辱没圣人斯文!” 别人或许对于郑泰不怎么熟悉,但是令狐邵虽然未曾进入朝堂,但是毕竟两人郡望也并非距离遥远,因此多少也是知道一些,对于郑泰,还有类似于用钱财收买名声的做法,令狐邵很是不屑,和常林等人多有议论,认为是完全辱没了经书人家的声名。 因此令狐邵见到了郑泰之后,于公于私都无需和郑泰客气,并且令狐邵又是在学宫担任学宫祭酒,平日里训人都是训得习惯了,当即就劈头盖脸的将郑泰好好教训了一顿。 郑泰原本打好的腹稿,一下子被令狐邵打乱了节奏,许多言辞被堵了回去,又一时之间找不出什么词语来反驳,毕竟自己自家的事情自己知道…… “大胆狂徒!竟敢附逆妄言!速速交出征西遗腹之子!便可饶汝等性命,如若不然,便为齑粉!”郑泰见说也不一定能说得过令狐邵,便干脆掀开了底牌。 “啊?”这回轮到令狐邵傻眼了,“……征西将军……遗腹之子?” 令狐邵愕然的表情落在郑泰眼中,倒是确凿了原本的猜测,便哈哈大笑着说道:“可笑啊!可笑!汝等于此苦读圣贤之书,却不知主事无廉耻以修身,男自专娶,女自专嫁,废纲绝伦,其耻可也!” “无耻之谈!”令狐邵暴跳起来。 这学宫上下,若说是寻常的侍从婢女倒是也有,但是都是粗洗使唤之辈,若说真是征西将军斐潜看得上这些人,打死令狐邵也不信,但是唯有一人…… 郑泰不屑的说道:“征西于桃山之上,金屋藏娇,众人皆知!汝若是不服,便唤来蔡家子前来对质便是!事已至此,遮掩又有何用?” “汝血口喷人!”令狐邵自然不可能跑到山上去所谓的质问,更不可能听郑泰所言拉来对质,不管是那一种,必然都会严重影响到蔡琰的名声。 “哼!”郑泰得意的挥手示意,说道,“汝既然不敢,某便自行问之!来人,攻上山去,但有阻挠者,格杀勿论!” 毌丘兴兵卒大声应答,随后结成了盾阵,一步步开始往山道上逼近过去。前排的刀盾手抬起盾牌,向前推进了三步,然后放下盾牌,用战刀拍击了一下盾牌表面,同时大喝一声:“喝!”后续的兵卒跟着盾牌兵卒的节奏,每三步停顿一下,渐渐的进了衢门。 要论经文,在学宫求学的子弟什么的,根本就没有怕过谁,但是眼见真刀真枪到了眼前,不知道是谁意识到危险的降临,顿时有人惊叫一声掉头就跑,旋即引起原本簇拥一处在旁观的学子轰然一声,全数往山上散逃而走。 “拦住他们!”令狐邵又怎么能让郑泰领兵就这样冲上学宫,也是立刻下令道,顿时留守在桃山的征西兵卒堵住了毌丘兴兵卒的去路,双方便在衢门左近拼杀起来…… ……………………………… “动手了?善!再探再报!”毌丘兴挥挥手,让斥候先退下,然后冷笑了两声,下令道,“来人,聚集兵将,陈兵于外,若城中开门出兵援救桃山,便与某掩杀进去!” 传令兵大声应下,旋即隆隆的战鼓声就响了起来,一队队的兵卒开始在平阳城下列阵,旌旗招展,声势浩大。 毌丘兴也不知道城中赵商所说的事情是真是假,但是他看了赵商的分析之后,也是觉得颇有可能性,因此不妨一试,若是真的将征西将军的遗腹子握在了手中,那么也就等于是斩断了征西这个集团最后一线希望,平阳城自然就可以不战而胜了。 当下在桃山之处的争斗,更加让毌丘兴确认了赵商所言的可能性…… 在毌丘兴看来,若是心中无愧,又何必在桃山安排兵卒,岂不是欲盖弥彰?若是毫无私情,出面对质便是了,有孕无孕一查便知,又何必以兵相抗,岂不是自找麻烦? 所以毌丘兴立刻派兵到了平阳城下,一则是阻拦平阳城中可能派出的兵卒,二则若是平阳城中开门救援,毌丘兴也自然有机会直接掩杀攻进城中去,第三么,若是郑泰那边真的取得了征西将军的遗腹子,少不得拿了到阵前要挟城中开门投降…… ……………………………… 桃山山下乱纷纷,自然是惊动了蔡邕。 蔡邕现在年岁也大了,身体自然也不比从前修订熹平石经的时候那么精力充沛,因此很多时候学宫的事情都是交给了令狐邵去处理。 虽然知道杨彪派遣了兵卒前来平阳,但是蔡邕同样也是并不认为杨彪会丧心病狂到纵兵劫掠学宫的地步,毕竟身为大汉的天下冠族,原本就是经学代表,怎么可能让手下的兵卒败坏自家的声誉? 蔡邕甚至认为,学宫之处比平阳城还要更安全一些,因此喧哗渐起的时候,蔡邕也根本没有往这方面想。 一开始的时候,蔡邕在院中,以为只是学子们又因为什么事情,或是什么经文而争论起来了,也没有太过于在意,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吵闹之声就没有停下来过,便有些不爽的背着手,出院到学宫去查看一下。 结果没有走出多远,迎面便撞见了几名学宫学子。 学宫学子连忙向蔡邕见礼,然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表情尴尬异常。几人正在议论郑泰之言,当下撞见了蔡邕,却又不知道要如何开口,自然是难免有些异样的表情出来。 蔡邕皱起眉头,指着其中一人,询问山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被蔡邕点名的学子无奈,支支吾吾的将事情一说…… 学子说完了,四周一片寂静无声。 几名学子弯着腰,低着头,相互用眼角瞄着,不明情况,偷偷的抬头去看蔡邕的面色,却见到蔡邕涨红了脸,怒发冲冠,一口气差些没有续上去,大吼了一声:“无耻之徒!辱吾儿声名!老夫于其不共戴天!” 要说斐潜和蔡琰,其实蔡邕也是有些心思的,要不然也不会对于斐潜和蔡琰二人之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奈何世事造化弄人,斐潜之前位卑之时么,蔡邕不得让蔡琰屈就,结果转眼之间斐潜身份忽然高涨起来,反倒是蔡琰的身份有些不够了…… 在汉代,妻者,齐也,与夫齐体,自天子而下至庶人其义一也,而妾,接也,以时接见也,因此若是让蔡琰做妾,就算是打死蔡邕也是不愿意的。 所以这个事情,蔡邕没有什么好办法,就这样拖下来了,但是蔡邕相信,斐潜和蔡琰之间虽然有些情愫,但是绝对不会做出什么私通之举,更何况就算是不相信斐潜,蔡邕也相信自家的女儿不会做出有违伦常之事,因此听闻了郑泰领兵在桃山之下这番言语,岂能不怒? 蔡邕袍袖一挥,便怒气冲冲的往山下走去,准备找郑泰理论一番…… 山道之上激战正酣,但是征西兵卒居高临下,多少占据了一些优势,毕竟一个是砍头,一个是砍脚,就算是以伤换伤,都是征西兵卒占便宜,更何况征西兵卒只要将盾牌往山道地面上一立,毌丘兴的兵卒就很难砍倒位于山道高处的征西兵卒了,因此相斗之下,之见毌丘兴的前排刀盾手和长枪兵时不时的倒下,而征西兵卒在山道之上的阵线,却没有太多的伤亡。 “来人!调射声上去!”郑泰有些不耐,便也顾不得什么可能会误伤自己人了,径直下令道,“覆盖射击!击溃他们!” “嗡!” 箭矢腾空,旋即往双方交接之处扎了下去! 征西兵卒没想到郑泰不顾自家的伤亡,一时之间没有防备,顿时和毌丘兴的兵卒一道,被射倒了不少,沿着山道跌落下来…… “蔡师!切莫向前,刀枪无眼啊!”令狐邵正站在山道之上,却看见蔡邕怒气冲冲的走来,径直向前,便连忙上前阻拦。 蔡邕老头子气得花白得胡子一抖一抖的,挣脱了令狐邵的手,一面往前而走,一面怒声说道:“其欲对质,老夫便来对质!辱吾儿声名,老夫岂能坐视?让开!都与老夫让开!” 蔡邕一面大喊,一面将面前的征西兵卒推开,而征西兵卒见是蔡邕,下意识的便往山道边收了收,让出一条路来,然而位于下方的郑泰带领的毌丘兴兵卒却没能看见山道上方的变化,依旧是往上攻伐,开弓怒射…… “嗡!” 又是一波的箭矢从空中落下,只见在征西兵卒阵中的蔡邕身形一顿,然后胸腹之间骤然涌现出来一抹艳红,是那么的刺目! 蔡邕只觉得胸口一痛,然后全身的气力顿时一泄,摇晃了几下,便仰天而倒,耳边嗡嗡嗡的似乎有许多人扶着自己,在自己耳边大喊大叫,但是自己已经全然听不清了。 弥留之际,蔡邕扬起脖颈,勉力往桃山之上望去,往自家的那粼粼小院望去,似乎胸腹之间的伤痛已然全然忘却,唯一惦记的便只有自家的女儿,微声喃喃:“……儿啊……莫感伤……见不到吾儿着嫁衣了……甚憾,甚……” 此时此刻,天湛蓝。 山道青青。 花白的胡须之上,血迹斑斑。 山岚之中,大袖飘飘,却再也无法乘风而起…… 第1242章 谁的说词才是真的 尘世似秋风,人生如落叶。 在没有抵达并北,在盲目的流亡过程当中,在那不知岁月的时间里面,高然每每感受到的,是浮萍一般的毫无根基的凄凉感。这感受倒并非是全部为他自己,而是因为他时时看到的,汉人成为流民之后那些凄苦的生活。 从最初河洛开始,一步步的走到了关中,原以为在长安左近便能重新开始生活,却没有想到就在大汉曾经的京都之下,迎接他的却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大量的流民为了一口吃食,出卖苦力,成为奴隶,宛如牲口一样,张开嘴巴赤裸着身躯,被人用木棍鞭打着,指挥着,行尸走肉的活着。 甚至连牲畜都不如,高然见过,饥饿到了极致的流民,默默的将自家的孩童交换出去,然后换来别人的孩子,放入锅釜当中,烹熟…… 高然也饿,饿得头昏眼花,腹中生疼,但是这样的食物,他不敢看,也不敢吃。 走了多久高然已经记不得了,但是他记得那第一口真正的食物从口腔滑入脖颈,进入腹中的那种感觉,那种充斥着全身的幸福感。 他忘不了那一名站在他面前的干瘦老者,也忘不了从他手中接过的那一碗粥的温度,那种温度重新温暖了他的手,他的身躯,甚至他的灵魂。 然后他才知道,这里是征西将军的属地,那一名老者是征西将军的师傅…… “大祭酒!”高然看着蔡邕胸腹之间冒出的艳红鲜血,扑了上去,企图用自己身体遮蔽那有些瘦弱的身躯,声音凄厉的高喊着,“他们杀了大祭酒!他们杀了大祭酒!” 蔡邕并非圣人,他一样也有私心,但是在对待知识传承的这个方面上,他却宛如圣人一般,无私且慷慨。 姜悔站在学子之中,见到了蔡邕那并不十分高大的身影,仰天而倒的时候,心却猛然间一空,就像是却了一块什么东西一样…… 姜悔并不聪明,至少不像他父母口中的那么聪明,这一点,自从他开始读书的时候就知道了。他好动,不太容易静的下心来,别的孩子可能只需要背一遍两遍就能背诵的文章,他要背上三遍五遍,甚至十遍二十遍都不一定能够完全记住。 有时候因为记错了典故,用错了章词而被其他人嘲笑,那种难堪和耻辱感,宛如冰天雪地赤身裸体一般。 他的家族,他的父母,都希望能有一个孩子可以成为读书种子,将经书文字带回家族当中,让知识在姜氏血脉当中传递下去,而姜悔他就成为了这样的责任人。 读书读得慢,家族得期望又高,这让姜悔很痛苦。 幸运的是,姜悔来到了并北,见到了蔡邕。 学宫的要求很严格,但是学宫内的氛围却很好,只要是遇到了学子就经学上面有任何的问题,不管是普通的授学博士,甚至是学宫祭酒令狐邵,大祭酒蔡邕,都是一样的,尽心讲授,唯恐讲得不清,授得不细。 姜悔等学子只要是取得学业上丝毫进展,蔡邕等人都会为之而高兴。 姜悔还记得当他模仿班固的两都赋,写了一篇平阳赋之后,蔡邕评了一个大大的“佳”字,还在学宫大殿的集会之上登台诵读,虽然只有一部分较为精彩的辞章,但是也让姜悔如饮醇酒,昏昏然熏熏然。 原来自己并非不能读书,原来自己也能写出好文章! 那一夜,姜悔一个人,在学宫之外的桃林,向着远方的父母所在的方向拜下,痛哭出声,释放出在自己身上累积了多年的压力…… 似乎从那个时候开始,姜悔开始觉得经书上面的文字不在那么的可恶,那些原本隐晦的词语也逐渐的生动了起来。 然而,那个曾经因为他写出了一篇上佳文章便可以高兴得大袖纷飞,手舞足蹈的学宫大祭酒蔡邕,却倒在了姜悔的面前。 “夫子!夫子啊!” 令狐邵哭喊着,涕泪横流。 令狐邵抱着蔡邕的身躯,跪倒在地,对着天空不停流泪,双肩塌着,身体不停颤抖,鼻涕和眼泪顺着胡子往下流淌,就像是一个委屈无比的三岁孩子,想讲一些什么却讲不出来,只能用哭泣和嚎叫来表达内心的悲怆。 骤然发生的意外,导致双方的兵卒都不约而同的往后撤了撤,留下几十具的尸首横七竖八的躺倒在山道之上。 “啊?”郑泰一脸的茫然,嘴角的肌肉抽搐着,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蔡中郎?蔡中郎死了?蔡中郎死于阵前?” 他只是来取征西将军的遗腹子的,当然也有想过要面对蔡邕,但是郑泰绝对没有想过要将蔡邕杀死,这完全是两码事啊!不是应该将征西的这些兵卒杀退,然后冲上学宫,然后在众人面前揭穿斐潜和蔡琰的私情,最后再堂而皇之的将蔡琰提到城下,令平阳城不攻而溃么? 蔡邕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现在怎么办? 郑泰的脑袋嗡嗡作响,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有那么一个瞬间,郑泰心中横过杀人灭口的想法,只要将学宫上下全数屠戮干净,或许这个事情就不会有人知道…… 但是很快,郑泰就放弃这个破绽百出的想法,因为纵然他愿意顶着得罪并北、河东,甚至司隶士族的风险,杀绝了学宫的上下学子,但是手下的兵卒就不会将这个事情讲出去?难倒自己也同样要将这些兵卒也一同灭绝了?毌丘兴会同意,会毫不在意的支持自己? 若是消息走漏了半分,届时群情滔滔之下,杨公会选择大局,还是会选择郑泰自己这一人? 面对突然情绪激动,一股脑冲上来的学宫学子,郑泰也不敢下令让兵卒不管不顾的直接杀戮,只能是暂时先将兵卒撤出山道,毕竟杀了一个蔡邕,多少还有机会解释一下,要是血屠了学宫所有学子,恐怕杨彪为了平息士族怨愤,下一个人头落地的就是自己了…… ……………………………… 河东。 就在毌丘兴统领和河东安邑城外的兵卒北上不久,在安邑城内的卫氏府邸,就有几名老者聚集到了一起。 虽然和弘农郡只是隔着一条大河,但是也正因为这一条大河而免除了许多灾难,从西而至的羌乱,甚少闹到河东来,就连南下的鲜卑,往往也是在西河郡常山郡等地劫掠,就算是来到了河东,不久之后也就北返了,因此河东一直以来都算是比较安稳。 河东郡的安邑城中,民宅白墙黑檐,高低互现,风景最佳的一块,便是临近汾水边上的区域。 这里有许多高门大院,都设立在汾水江畔,而卫氏的府邸,自然就是占据着汾水江畔最美丽的一段石岸和最为清秀的一片山林。 此时此刻,在卫园深处的小楼之内,垂纱绢幔拢住了外面的光线,也挡住了从小楼内部黑暗当中透出来的烛光。 卫老太爷端坐在上首,抬起拉达的眼皮,看了一圈在左右的另外四名皓首老人,叹息了一声,缓缓说道:“苍天垂怜,老朽入土之前,终见并北之变局。” 左侧首位的老人平静说道:“当下之策,早在多年之前便已定下,吾等也时刻未忘昔日之辱,只是有些细节,仍须好生斟酌。” 卫老太爷点了点头,说道:“具体事务,自然由族中子弟一一依策而行,吾等卫氏于河东生息多年,断然不会出任何问题。” “大长老所言甚是。另有一事,吾家子弟亦有些许,或在平阳城中,或是学宫求学,而今事发突然……可否与毌丘将军一言,照顾一二?” “此时此刻,先顾得当下,岂能纠结于旁枝末节……”卫老太爷淡然说道,“卫多君子,其国无敌!某河东卫氏,何曾惜身?更何况,毌丘将军与吾等素无往来,纵然相求,又有何用?” 看着那几名皓首老人复杂的神情,卫老太爷微微一笑,脸上的皱纹蠕动了几下,说道:“尔等亦不必伤感,当下若是战事顺利……吾等掌控河东之后,说不得平阳城中,非但子弟不损,亦有些额外分润……” “只是……这战事果能顺利否?” “杨公前番折戟,自然心有不甘,当下举兵北进,亦是筹谋多时,征西虽说武勇,然骄横自大,今覆于陇右,其帐下必然自乱。如今毌丘将军领军北上,平阳必陷无疑,只要吾等借此之机,趁乱取了王贼首级,便可重受河东权柄,更何况王贼向来左右逢源,杨公定然心有怨气,纵然猜得吾等所为,又可奈何?说不得还需谢于吾等,除其烦忧。” “说起来,还要感谢那位征西将军才是……若王家贼子不是惧怕征西,又怎会左右不定,恶于杨公?眼下毌丘将军北上督战,亦是杨公多有不满也。” “呵呵,甚是。” “若非征西身亡,毌丘将军前来领兵,王贼以为安枕无忧,又怎会将郡兵全数抽调北上,与吾等如此大好机会?此真乃一啄一饮,天数使然。” 卫老太爷微笑着,心情愉悦的说道:“哈哈,待吾等事成之后,定然于汾水河畔修一石碑,届时可千万莫要忘了加上征西字号,注明王贼乃死于征西之手……” “哈哈……” 小楼里响起老人们欢愉的笑声。 河东卫氏,还有许多地方豪右,他们存在的时间,绝对比起任何一个郡守在任的时间都要绵长许多,凭借着宗族内部的各种礼法约束,汉代地方士族豪右始终保持着对内的强大凝聚力,并因为汉代长达三四百年的官吏举荐制度,导致地方经常被这些士族豪右经营的像是一块铁板一样,无论朝廷或是郡守怎样试图分化剥离,一般情形下只能触及最外层的存在,而无法深入到其核心地带。 就像是之前卫觊的一举一动,虽然卫老太爷并没有露面,但是不代表他一点都不知情。卫觊是卫氏看好的家主继承人,但是很遗憾,卫觊并没有能够成功的完成他的试炼。 所以卫觊就要为他自己的傲慢也好,粗心也罢,付出应有的代价,卫觊一房这一支的人员也因此一贫如洗,失去了其多年积攒下来的财富。 壁虎断尾,海参吐肠,虽然看起来凄惨无比,但是实际是这些生物保命的常态,卫氏也是如此。 虽然卫氏一退再退,似乎已经是赔得倾家荡产,人员窘迫,但是这些都是都只是表面上的,河东卫氏在这么多年经营当中,渗透几乎都是方方面面,又岂是赔偿些钱财事物就可以彻底打垮的? 原本安邑城中还有些王邑直属的兵卒镇守着,现在也跟着毌丘兴走了大半,再加上卫氏也知道这些年,王邑一方面不敢得罪杨彪,另外一方面又惧怕征西将军,然后竭力维持着在这两方面之间的平衡,看似左右讨好,实际上两方面都得罪了……、 而现在,卫氏认为之前送给王邑吃的尾巴和肠子,现在王邑应该全数吐出来了。 午后的阳光明媚,秋风送爽。 安邑城守府按照惯例,召集诸衙官员,商议秋获以及安排向输送粮草等事务。 所有官员都应命而至。 还没有等进入正式的话题,安邑巡城校尉就跌跌撞撞的跑了近来,禀报道城中疑有征西溃兵,聚集作乱! 王邑大惊之下,下令关闭城门,全城搜检! 官员们面面相觑。 正当王邑将最后一支手头上的直属兵卒派出去平定城中的征西溃兵作乱的时候,府衙后院忽然火起,顿时乱成一片! 早已经埋伏多时的卫氏私兵,假冒救火名义,冲进了府衙之内,关上了大门。顿时在安邑府衙之中响起了一阵暴怒的叱问之声,旋即就听见惨呼声骤然响起! 鲜血染红了青石板,从铜钉的府衙大门之下缓缓的渗了出来…… “轰隆”一声,封闭的府衙被重新推开,然后有人窜了出来,沾染了一身的鲜血,高声呼道:“征西余孽,竟然乔装混入府衙之内,刺杀了王使君!” 第1243章 谁的想法才是对的 在郑泰围了守山学宫,却导致蔡邕身亡之后,就连毌丘兴也是感觉有些棘手,这就跟曹操不愿意杀祢衡是一个道理。 曹操可以杀边让,却不愿杀祢衡,虽然两个人都有声名,但是实际上两个人本质完全不同。边让,是兖州士族当时在反抗曹操的先锋,是探路石,曹操杀边让本身也有震慑兖州士族的用意在内,只不过起了相反的效果罢了。 但是祢衡出现的时间,却是在曹操迎了献帝之后,正式的从一地诸侯摇身一变,成为了大汉权臣,是最需要维护形象的时候,因此祢衡纵然比边让还要恶劣,骂曹操如骂儿子,喷得曹操无名火冲天而起,曹操依旧要忍着,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杨彪也是如此。 杨彪现在正当是要竖立一个匡扶社稷的正面形象的时候,正需要吸引全国各地的人才重新汇集河洛到其麾下的关键时刻,又怎么可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虽然人不是自己动手的,但是多少脱不开关系,毌丘兴也是异常的苦恼。 当然,刀枪无眼,蔡邕又是自己往上撞的,要是按照正常来说,这样的意外也是蔡邕咎由自取…… 明知道危险还往前冲,这是越活越糊涂了吧? 按照正常来说,蔡邕不是应该在学宫之内,又怎么会出现在山道之上? 弓箭射哪里不好,就算是射个手脚都没问题,偏偏射中了胸腹? 毌丘兴听闻郑泰回报的时候,真是差点忍不住想要张嘴骂人。 但问题是,就算是在摄像头遍地都是的后世,扶一个摔倒的普通老人都有倾家荡产的风险,更何况这是在汉代,死的又是一个名满天下,声誉显赫的文学泰斗…… 一不做二不休的莽汉的行为简直跟土匪山贼无异,毌丘兴根本就不会犯这样错误。就跟原本只是偷窃,结果撞见了女主人,喜欢一不做二不休的人便往往会从偷窃变成抢劫,看见女主人长的漂亮,又会再进一步彻底的沦为兽性的牲畜,最终杀人灭口…… 错误产生了,只能是尽力弥补,任其失去理智的控制下肆意发展,往往就会演化成为一个不可收拾的局面。 问题是,现在这个错误究竟要怎样弥补? 一时之间成为了难题。 两人商议许久之后,便得出了比较一致的决定,反正不管怎么说,都必须一口咬定是蔡琰和征西有私,然后蔡邕羞愤无比,自行冲向刀枪箭矢,是寻求自尽的…… 至于别人相信不相信不要紧,重要的是自己要相信。 虽然围了桃山,但是在学宫学子群情激愤之下,也不好继续做什么大动作,以免形势恶化,只能是先放一放,毌丘兴和郑泰也就商议着暂时先冷处理,不行的话就饿上学宫学子几天,然后寻机分化,毕竟不是所有人都那么有骨气的…… 反正这个阶段,绝对不能激化,将时间拖长一些,影响便慢慢变小,待学宫的学子们的热血冷却之后,只要能收买部分的学宫学子,那么就可以各执一词,然后就不了了之了,反正征西死了,谁能替蔡邕来翻案? 商议已定,毌丘兴和郑泰就将注意力先暂时放到了平阳城上来,原本计划当中也是要围城的,因此多上一天两天,对于毌丘兴和郑泰原本计划影响并不大。 反正不是已经围了桃山了么,明日就可以对平阳城内宣称,自己手中已经有了征西将军的遗腹子,看这下平阳城中的守将慌不慌? 毌丘兴现在的营寨,已经是差不多逼着平阳城在扎营了,所带领多半是杨氏在弘农境内的步卒,讲究的是阵而后战,毕竟机动力和骑兵差得远了,结了一个梅花一般的营寨。 人数多,需要和消耗的物资也就自然很多,一只大军在外野战,需要转运大量的辎重,不仅是粮草,就连锅釜之类的东西,也需要一一准备妥当,更不用说以步卒为主的营寨,甚至还需要堵口的鹿砦、木桩的四角钉、塞门的刀车、勾连的铁链,还有各式各样的木料工具,照明用物等等,这些东西自然是那些民夫和辅兵,幸幸苦苦一车车的推拉过来的。 毌丘兴起初还有些担心自己的斥候哨探损伤惨重,会被张烈的两三百骑兵骚扰营寨,因此不仅是派出了仅有的骑兵在四下侦测,甚至还派遣了步卒在营寨之侧的河岸之下埋伏,就等着看看能不能堵住张烈的这些骑兵,可惜连续两三天,却没有见到张烈骑兵的踪迹。 郑泰当下领了前营的差事,虽然说毌丘兴并没有因为蔡邕之事加罪于他,但是一想起来依旧是一阵阵的冒汗。不过人死又不能复生,郑泰也就只能是收拾精神,小心经营,以求在平阳这一战当中多少获取些功勋,表现一下自身的能力,才不至于将来清算的时候,轻易的被杨彪等人抛出去顶锅。 明日便是与城中荀谌约定的第三天了,也就是正式摊牌的时间了。这两天平阳虽然没有出兵,就连桃山被围也没有动作,但是郑泰知道,平阳也同样在准备着一些什么,只不过他不知道而已。 因此,作为前营的统管,亏得郑泰多少平日里面多少也没有太摆谱,见到兵卒什么的也还算是亲切,因此前营的兵卒也没有明里暗里的排斥他,相对来说也算是比较配合,但是就算是如此,繁杂的事务也让郑泰这个兵法的半桶水累得够呛…… 大汉军律,营中分管主将,临战之时,若无出阵,则需要每隔一个时辰巡营一次,当然有时候主将可以偷懒,但是郑泰正处于非常时期,哪敢再给人什么把柄拿捏,自然是兢兢业业,但是这样一整天下来,又要操劳,心中又有压力,自然是没有得到什么好的休息,精神疲惫不堪。 半夜,挣扎着爬起来的郑泰,又在营地之内转了一圈,一切正常。 看着天边露出了微微的亮色,郑泰哈欠连天,辛劳了一天下来再加上夜里又要起来巡营,只觉得两条腿都发软,恨不得立刻回到自己的帐篷里面再小寐一阵,缓缓精神。 该死,早知道如此辛劳,跟就不应该跟着来并北! 原想着杨彪拥戴天子于河洛,将来必然是位高权重,自己便趁着先机,多积攒一些功勋,却没想到碰上了这样一个烂摊子事! 若是取了平阳,迁了学宫,这蔡氏之死,慢慢的便也无人理会,多少还好一些,但终究是个隐患…… 远处天际,已经灰蒙蒙的开始发亮,这个时候,也是值守了一夜的士卒最为困乏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刚刚掀开帐篷门帘的郑泰忽然觉得地面有些震动,一开始还觉得自己是累得狠了,所以站不稳脚步,扶着帐篷的木柱低头一看,之间在火把的照耀下,在自己脚底边的小石子小沙土正在轻轻震颤。 这绝不是自己的幻觉! 在依稀可辨的天色当中,一队队骑兵的身影,突然显露在远方视线可及之处,直到这个时候,才听见依稀的马蹄声响。显然这一大队的骑兵,在马蹄之上全部包上的布絮,人无声,马衔枚,不知道是不是在黑暗当中冷静的等候到了这个最让人疲惫的时刻,然后在这个天色将明未明之际,猛然发起了突袭! 不仅仅是郑泰的前营,沿着河岸向南北延伸的其余营地,在哨塔值守的士卒也都发现了骤然出现的骑兵身影!这些骑兵就像是突然降临在人间一般,马背上的骑兵,夹着长矛,叼着长刀,朝着这里如海潮一般狂涌而来! 谁也看不清到底出现了多少骑兵,只能看到他们将天际间本来已经微微光明的一线完全又遮成了黑暗,一层层的涌动而来。临得近了一些,马蹄声终于如同闷雷一般的响起,响彻了整个的原野,笼罩在毌丘兴大军的左中右三个大营之上! 毌丘兴的士卒凄厉喊声响了起来:“敌袭!敌袭!!”紧接着更多凄厉的喊声,跟着一同应和响起,望楼哨塔之上金鼓之声惊慌的敲击着示警。 在营休息的士卒军将都被惊动,或从帐幕,或从地窝子,或者就干脆从野地里跳起,找兵刃的找兵刃,找盔甲的找盔甲,正卒多少还适应一些,抄起兵刃就第一时间涌上前去,而其他的辅兵和民夫就差了许多。 虽然毌丘兴郑泰之前也算是有所预备,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再加上桃山的事件,因此这心中难免就分散了些注意力,平阳城中一直以来又没有什么动静,便不免惯性的认为明日才是关键的开始,却没有想到在临晨将至的时候,便遭遇到了骑兵的突袭! 郑泰此时总算是反应了过来,奔出了营帐,扯着脖子大声下令道:“看好营寨!不得慌乱!快快抽调人马看住民夫,让他们不得自乱!督战,督战队在何处?!传某军令!乱军心者,尽皆斩首!所有人都各安其位,某居中督战。我们有营寨!他们突不过来!只要坚持半天,其锐气便失!我们守着营寨,射也射死了他们!通知各队,本将军令,后退一步者,全队皆斩!” 虽然多少有些语无伦次,但是至少郑泰出面汇集兵卒,交代事项,稳定了前营的兵卒。跟着郑泰的传令兵,立刻大声应答,然后奔走传递号令,而郑泰则是在剩余的卫队的保护之下,开始打出将领的认旗,企图汇集更多的兵卒人马,迎击突如其来的骑兵冲击! 在这个时候,郑泰才猛然间明白过来,平阳会投降是何等的一厢情愿的想法,这征西麾下果然都是彪悍之辈,哪里有半点失却斗志的表现,之前所有的种种表现,只是慢军之计罢了,掩藏了如此多的骑兵兵马,就是为了此刻的突击! 不过郑泰也同样坚信,他一定能守住这个营寨! 在郑泰营寨的后方,距离三百步左右,毌丘兴的中军大营在梅花大营的当中,前方和左右两个大营遭遇袭击的信息,也第一时间也传到了毌丘兴营地这里。 这两日奔波劳累,毌丘兴岁数也不小了,多少有些支撑不住,早就在铺设了厚毛毡的帐篷之内昏昏睡下,至于营寨之中是不是还有兵卒没地方休息,辅兵民夫是不是还蜷缩在地窝子里面,毌丘兴不怎么关心,也不太在意。 反正这种天气,虽然说渐渐的有些秋露了,但也并非天寒地冻到无法在野外生存,更何况这两天都需要加紧对营寨寨墙等防御体系的施工,哪里来的多余的功夫去给普通的兵卒还有民夫搭建什么舒适的住所? 因此五千余正卒倒也罢了,那些辅兵和民夫,路不比正卒少走,活却要多干许多,当正卒睡下之后,自己不仅没有场所可以歇息,还需要在夜中值守,好保证正卒的充分休息,平均下来,每个辅兵夜里最多就只有两个时辰的休息,而民夫则是更少,劳累得惨了,自然多有怨言,背地里骂骂咧咧的也不在少数。 军中涌动的这般风潮,处在中军当中,亲卫甲士层层环绕的毌丘兴自然不会知道,就算是知道了,恐怕也是懒得理会,白日烦恼了一天的桃山之事,夜间好不容易睡下了,倒也是睡得香甜。 正在好梦酣然当中,毌丘兴突然被帐外的响动惊醒,睁开眼睛定定神,顿时心头就一股无名火头蹭蹭的往上,恼怒非常。毌丘兴毕竟已经是上了岁数的人了,平日里面入睡原本就不易,睡一个好觉更不容易,好不容易睡着了,半途被吵醒了,哪里不会肝火上撞! 在营寨内贴身服侍的亲兵,见到毌丘兴铁青的面色,不由得心头一跳,顿时怒吼道:“何事喧哗?!惊了将军,该当何罪?!” 这个时候,就听见外帐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呼,正是在中军今日值守的军侯:“将军,将军!汾水后营突然火起!不知何处来的一队骑兵,正在抄袭我们后营!” 第1244章 谁的策对才为恰当 在毌丘兴的军令还没有来得及发布出去的时候,在中央大营的哨塔望楼之上就有兵卒在火把的照耀之下疯狂的摇着旗帜,大声的叫喊着传递军情,所有人几乎都是都被眼下的局面吓得不知所措,这还是之前步步后退,似乎没有多少兵马储备的平阳城么? 此时此刻,毌丘兴也反应过来,痛骂了一句身侧亲卫:“还等什么?快取衣袍来,扶着老夫上望楼!” 顿时帐内帐外的亲卫,手脚一阵忙碌,连忙给毌丘兴取来衣甲,甚至还有人捧了个厚厚的大氅出来,毕竟夜间露重风大,年龄大了身体消受不起。 一行人鱼贯来到望楼之下,此时中军大营内的毌丘兴麾下的一些军中小吏和中层军官也都涌了过来,不过望楼哨塔之上毕竟狭窄,容纳不了这么些人,因此也就只能是在哨塔之下叽叽喳喳七嘴八舌的议论。毌丘兴此时也没有什么心思去约束训斥他们,便在两三名亲卫的护卫之下,登上了哨塔,往远处眺望。 古代战争当中,并不是像是后世游戏里面,随时随地都有斜向下的45度上帝视角,对于大多数兵卒而言,看见的永远只有宛如节假日车站广场之上乌泱泱的一片后脑勺,视线根本就不可能开阔多少。 因此,想要获得更多的情报,便只能站到高台之上。毌丘兴一爬上哨塔望楼,立刻扒拉着楼栏杆打量着四周的情况,就连身后的亲卫要拿着大氅给他披上,毌丘兴都觉得他挡住了自己的视线,径直将其推开。 毌丘兴大营呈梅花形状,毌丘兴自然是位于中间大营,其余四个小营,分设前后左右,拱卫其中,其间各自间隔两百余步,倒也算是按照兵法所言,规规矩矩的一座联营。 视线之中,最为明显的便是远处的平阳城,巍峨耸立于不远之处,宛如一只巨兽一般爬在那边,因为天色的关系,红色的墙砖,黄色的泥土,灰黑的墙体,就像是这巨兽体表的花斑纹路。 毌丘兴不知道汉初平阳侯曹氏尚存的时候,这一座城池有没有如此的庞然规模,但是他知道,这样的一座城市,从无到有,从旧变新,其中展示出来的生机和活力,就连他自己吃惊,而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平阳城竟然会在今夜夜半之时,爆发出来这样雄浑的力量! 在视线当中,征西骑兵呼啸着从四面八方冲来,似乎到处都有的样子,但是实际上攻向前左右的三个营盘的征西骑兵之时冲到了营盘前鹿砦障碍的时候就次第转向,在营盘之前左右驰奔,看起来声势浩大,但实际上根本没有直接攻营。 天色蒙蒙之中,营盘之内虽然纷纷用箭矢射击,不过么毌丘兴的弓箭手一来慌乱,二来也看不清楚营盘前的具体状况,箭矢看起来纷纷扬扬,但是收效甚微。 当下这些征西骑兵不仅牢牢的控制了战场,还可以第一时间骚扰阻滞毌丘兴的兵卒出营反击,又可以掩护袭击后营的那一部分骑兵顺利展开战斗,而且毌丘兴的后营因为赶路辛苦,加上又是辎重居多,亦以辅兵和农夫为主,因此根本谈不上什么反击,就连把守营地都有些勉强和困难…… 平阳城下,似乎也有大队步卒在展开,组成了一个又一个的方阵阵列,火把鳞次,闪闪如同繁星,这么多火把,这么多的人影,至少五千以上,似乎是将整个的平阳城的军队全数都派了出来! 当下平阳城征西兵卒摆出这一个破釜沉舟的架势,加上后营之处正在升腾而起越来越多的烟火,在望楼之上,毌丘兴一直强撑着的统帅气度终于再也保持不住,紧紧握着望楼栏杆,脸色又青又白! “怎会如此?”毌丘兴不由得喃喃而言,“平阳怎会有如此多的骑兵?不是仅有两三百么,这些骑兵到底是哪里出来的?” 这个问题倒也是没有错,但现在是研究这些征西兵卒从何而来的时候么? “将军,将军!前方左右营寨征西骑兵根本没有攻营,只是在做牵制!倒是后营,若是辎重有失,营中军心士气就会一落千丈!到时候能战也不能战了,将军,速速派遣兵卒去救援后营才是!”一名军侯模样的武将在一旁进言道。 毌丘兴猛的回身,抓住了这名军侯的臂膀,一反原本自诩泰山崩不变色,举止安详尊荣的气度,显得就像是溺水之人挠到了一根稻草,哪里还有什么雍容大度,举重若轻的模样:“王军侯,汝看后营能不能挡的住征西骑兵的扑营?后营之中足足有四千人,若是坚守营寨,应是无碍才是!不必救援吧?何况前营和左右两营,若是不敌,又将如何?” 王军侯哭笑不得,这个原本是应该军中主帅考虑的事情,现在怎么倒来问我了?不过看见毌丘兴在火把映照之下,显得有些又青又白的面色,才猛然之间醒悟过来,原来这个毌丘兴别看平日里似乎指挥若定的模样,实际上也就是个纸上谈兵之辈,根本就没有多少实际作战经验,否则根本就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 军中主帅,重要的并非是懂得那些日常军务的旁枝末节,而是需要在关键时刻能站出来拿主意! 安详尊荣的日子过得太久,虽然说毌丘兴熟读兵书,但是真的到战场之上,便失去了所谓在兵书之上的那种临敌机断的本事…… 这和很多人都一样,手碰兵书的时候,看着各个战事记录,要么指点江山,要么扼腕叹息,然后讲述若是自己统军,就要如何应对,敌军何处来,己方如何应,头头是道,中规中矩,任是谁都不得不说一声,思维缜密,颇有大将之风,但是真到了战场之上,身处嘈杂无比的环境当中,左右兵将又在急切等着自身出主意,原本书本上可有教授当下这些要如何应对之策? 因此毌丘兴见到身侧还有个出主意的,便身不由主的一把抓住了王忠。当然在内心当中,毌丘兴并非希望王忠可以替他出谋划策,而是觉得若是王忠讲得符合自己心意,自己便可以顺水推舟,就算是将来有什么过失,也可以自然而然的推到王忠头上…… 原本这都不是自己应该做得,可是问到了头上,王忠又不能说你个哈皮我哪里知道,便只能是按耐下性子解释道:“将军,你看,前营和左右两营,骑兵左右驰骋似乎声势浩大,然而细细数来不过两三百人,当下天色不明,混淆视听而已,而后营则是不同,吾军辎重多数于后营,若是后营被攻破,焚毁了粮草,大军断粮,不出三日军心便乱!” 前左右三营只有几百骑兵?毌丘兴努力辨认了一下,完全没有看出来,但是又不好意思向王忠询问,显得自己太外行了,再加上毌丘兴心中也不信平阳摆开如此声势浩大阵势就这点兵力,因此就将王忠的话选择性的忽略了一些。 毌丘兴皱眉道:“某亦知后营若失,断了粮草,军心不稳……某是问抽走营中兵力,若是征西骑兵转攻中阵,又将如何应对?”虽然说中军还有些骑兵,但是毌丘兴对于自家手下这些骑兵确实没有多少信心,就算白天,连对方斥候都干不过,这黑灯瞎火的出去,岂不是白送一般? “……”在这一刻,王忠心中浮现起来的情绪不知道是心焦、恼恨还或是怜悯、无奈,或者兼而有之,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王忠原本是关中人,但是关中大乱的时候,举家逃亡,路途之上被饥饿所迫,不得不以人为食,也正是因为如此,在投奔了河洛杨彪之后,并没有得到多少重用,只是充当了一个军侯…… 亦有人因为此事,军中也有人戏称王忠为“食人侯”。毌丘兴虽然表面上并没有说些什么,但是对于这个称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可见其态度究竟如何了。 然而当下,战事急迫,王忠也顾不得许多,当即挣脱了毌丘兴紧紧抓着他的手,拱手为礼,说道:“将军!如今吾等兵力仍是占优,只要营中不乱,又有营寨之固,足可稳守不至有失!但是后营再不援应,那就迟了啊!后营原本就是辅兵农夫居多,当下正苦苦支撑,盼望将军援军到来!更何况若是后营有失,军中士气必然大挫,到时候,就连这大营也未必能保得住!” 听到王忠的肺腑之言,毌丘兴面上容色却仍然没有放平静半点,忽然有些恼怒得说道:“只要援救后营,便可不乱?说得倒是轻巧,当下前后左右营寨皆被攻击,又有平阳城下兵卒列阵而来,大敌当前,竟然只救后营?这前营左右,若是又有什么闪失,纵然保住了后营,又有何用?” 王忠不由得也有些恼怒,他并非一个纯粹的武夫,什么兵法都不懂,而毌丘兴口中那么多问题,看起来似乎是在为了全军而考虑,但是实际上归结到最后,只不过是在考虑毌丘兴他自己的安危罢了。 毌丘兴不是考虑前左右三营有什么问题,而是在害怕中军这里出问题!后营粮草有失就有失,反正毌丘兴他个人是饿不着的,但是他的性命绝对不能有失! 若是旁人倒也是罢了,但是王忠从关中大乱逃难之中,被饥饿胁迫不得不食人续命,成为了他心中永恒的痛楚,更是深刻知道若是没有了粮草,这些兵卒将面临一个什么样的危险局面! 这平阳城外虽说有庄禾,但是并没有完全成熟,还需要等一个月才差不多会结穗,而等河东转运粮草,就算是顺利,一来一回也需要十天左右的时间,那么这个时间之内,难道两万余人都不用吃喝么? 更何况当下正是青黄不接的最后时刻,就算是河东也未必能够再顺利凑出给两万人马消耗的粮草,一旦断粮,都根本不用征西兵卒再做什么动作,军心必然溃散! 此时此刻,王忠便再也忍不住,将手臂往嘈杂无比的后营之处一指,大声吼道:“将军!后营必需援救!后营皆为河东私兵,河洛农夫,如何懂得抵御征西兵卒?!若是吾等迟迟不援,后营必失!更何况若是征西若攻中阵,将军亦可掉前左右三营回援,足可保将军安危!” 其实如果当下王忠继续姿态放得低一些,说些分兵救援得好处,缓言央求毌丘兴,毌丘兴从一开始的震惊惶急当中恢复过来,也未尝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可惜王忠性格并非是这么婉转的人,又偏偏提及到了关于毌丘兴个人的安危问题,搞得就像是毌丘兴不发兵是为了自己一般,顿时就戳到了毌丘兴的痛处! 州官可以放火,百姓怎能点灯?! 在毌丘兴的心中,此时此刻竟然无比的厌恶起眼前的这个王忠起来,甚至觉得这个王忠怎么长得如此猥琐,令人厌烦。 毌丘兴挺直了腰杆,板着脸喝道:“某统领全军,需虑全军上下!前后左右皆为儿郎子弟,岂有侧重河东私兵、懦弱民夫之理!后营征西骑兵虽说势大,其实也就千余骑,且后营之中亦有吾等四千兵丁,数倍于敌,又据营而守,岂会如汝所言不堪于战!传某将令,各营严守,不得有乱!征西骑兵攻不进营寨,必自退去!岂可乱了阵脚,于敌可乘之机!待天明之后,勘清敌情之后,再做定夺!” 王忠几乎是听傻了,愣了片刻,便几乎是本能的喊了起来:“将军!不可啊!将军,请三思啊!后营不可不救啊!” 毌丘兴面沉如水,也不再看王忠,而是望向远处平阳之处,缓缓的说道:“汝尚年幼,又不通兵法,有此言论,倒也有情可原……汝只言后营为重,可有见征西骑兵在外游弋?若是吾等出营而援,征西骑兵岂会坐视不理?就算是吾等结阵而行,也必然有征西骑兵拦截骚扰,损兵折将不说,何时可抵后营?更何况若是平阳城下步卒趁吾等援救后营之机,统兵压至,又将如何应对?” 毌丘兴所说,其实也有几分道理,但是实际上是他在平阳荀谌突如其来的攻击面前乱了分寸,不知道应该做什么最好,便一动不如一静,反正觉得自己手中的这些兵马数量在这里,又修好了营寨,断不可能被平阳的这些人马所攻破的,再加上眼前荀谌兵马似乎声势浩大,若是自己派兵援救后营,那么前左右三营又被攻击,那么自己又该不该再派援军? 而且现在黑灯瞎火的,根本看不清荀谌究竟有多少兵马,稳妥起见,还不如等天明再说…… 王忠还待再说,可惜毌丘兴决心已下。 可是在王忠看来,不就是两百步的距离,加上又有弓箭协助,就算是结阵而行,也未必弱过征西的骑兵,更何况大营军资器械粮草多数都在后营,若是损毁,虽然还可以支撑守备数日之用,但是不予援应,对于整个军队而言,难免会上下离心! 到时候,才是真正不可收拾! 依照现在毌丘兴大军的数量,确实超过了平阳人马数倍数倍有余,但若是后路溃散,军心一旦失去,丧失了斗志,那结果如何,就难以逆料了! 这些王忠他明白,怎么堂堂毌丘兴将军就不明白这个道理? 王忠急切再劝,毌丘兴只是一言不发就要下了望楼,却被王忠拉扯住衣袖。 毌丘兴身后的亲卫见状,便直上前来,将王忠架开,冷冷说道:“将军已有决断,军侯自当督促士卒,谨守营盘!望楼风大,夜露寒重,大战又在眼前,若是让将军感得风寒,汝有几颗脑袋用来谢罪?” 王忠被这些毌丘兴的亲卫架开,看着毌丘兴铁青着脸就要下了望楼,实在憋不住,猛的大吼了一声,却近似哭嚎:“将军!将军!不可啊,不救后营,吾等必败啊!” “混账!”毌丘兴大声怒喝,顿时簇拥在他身边亲卫便冲上了望楼,将王忠给死死按住,只见毌丘兴的脸色在火把映照之下显得有些扭曲,“押将下去!待天明之后再行军法!传令全军,谨守营盘!不得自乱!后退者斩!有擅自出营者,全队皆斩!” 第1245章 平阳城下三通鼓 在毌丘兴的大军当中,各个营盘的士卒和基层将领,都在一边急切的发布着号令,一边翘首望着中军营盘,焦灼着等待着毌丘兴的号令,是战是守,亦或是有什么其他的布置,这一切的未知都让人心中不安。 人类是一种极其奇怪的动物,或许是几千几万年前的镌刻在基因当中的习惯,让人类懂得在危险的时刻只有汇集于一处,用团队的力量才能更好的应对困境一样,纵然有许多不满,众多抱怨,但是在危险降临的时候,众人依旧希望着毌丘兴能够统领所有的兵卒,集合一起,共同面对征西兵卒的刀枪。虽然之前正卒和辅兵之间或许有这样或是那样的矛盾,但是只要是号令一下,个人之间的矛盾就会被掩盖在集体的意志之下,至少在这场战斗完成之前是这样的。 在后营嘈杂纷乱,被征西骑兵骤然而袭的时候,许多上过战阵的兵卒已经自然而然的就被触动了,提着刀枪,已经是集结在了一处,就等着军中的号令一下,便前往后营营救…… 不知道等了多久,中军司军令的旗号,终于传来。 每个人都仰着头,分辨着旗号的意思,突然间明白过来的中层将校缓缓的垂下了脑袋,然后有的挥挥手,默然的让兵卒回去,有的直接就破口大骂:“搞个屁啊!这是不准备要后营了?还要不要粮草辎重了?这是什么样的军令?!” 士卒们反应当然要比领兵将校会稍慢一些,毕竟不是所有的兵卒都能立刻明白旗号的意思,但是旋即引起了更大的动静,行列当中,呼喊咒骂的声音伴随着疑惑不解轰然而起:“后营没了,粮草怎么办,今天的口粮还没有领呢!他娘的,今天吃什么?不让救后营,全军不动?就后营那些烂渣滓能守得住?要是守不住了,难道我们还去啃土不成?” 纷乱之声,在营地之间此起彼伏的响起,然后轩然一片。 在平阳城下缓缓逼近的征西步卒阵列当中,荀谌在护卫的簇拥之下,目不转睛的盯着毌丘兴大营的动静,听闻到了一片哗然之声响起,不由得一愣,旋即大笑起来,指着毌丘兴大营道:“如此无能之辈,破敌易矣!” 荀谌起初还有些担心,因为他这一次的攻击,其实并非原本的预案,而是被毌丘兴给逼出来的。 毌丘兴突然发兵围了桃山,并且还有了争斗,虽然不清楚具体情况如何,但是从城墙上看去似乎有些不妙。 这就让荀谌很尴尬,很棘手,他没有想到毌丘兴会如此的鲁莽,也没有想到有人胆敢冒着得罪众多士族学子的风险去搞事情…… 这就和后世军阀混战时期,就算是再混帐的军阀,也没有多少人会愚蠢到直接下令去屠戮什么大学一样,毕竟在这个时代,能读得起书的都不是什么家境贫寒之辈,搞不准七拐八扭的就和某个大人物牵扯上了什么关系,士族相互联姻是很正常的行为,因此不清查祖宗三代的情况下,鬼知道那个漂亮又清纯的学妹其实早就是那个大佬内定的小姨子了…… 荀谌觉得这个有可能是毌丘兴的一个计谋,想要引诱他从平阳城内出来的一个计谋,但问题是桃山之上他又不能坐视不理,否则真有什么事情他也担待不起,因此才有了这一次半夜的突袭。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荀谌就从阴山之处调来了两千骑,由张烈和张绣统领,隐藏在白波谷内,当年白波号称谷内藏十万兵,如今藏个一两千的骑兵自然也不费什么功夫。 在荀谌的计划当中,骑兵袭营什么的其实都是佯攻,他的重点是桃山,他必须确认桃山的情况,并且在必要的时候不惜动手也要将蔡氏一家给请回平阳…… 是的,是“请”。 荀谌原先不愿意这么干,一方面是因为他觉得以蔡邕的名望,还不至于有人敢动他,另外一方面也是因蔡邕老爷子执意不肯,他也不好动强。不过现在摆明了毌丘兴对于桃山有些什么不该有的想法,自然蔡氏的安危就需要提高警惕了。 因此,荀谌的计划当中,骑兵突袭原本就是能捞点便宜就捞点便宜,实在不行就吸引注意力,并且掩护前往桃山的兵卒而已。 但是没有想到,毌丘兴居然像是不准备援救后营! 这送上来的大礼,荀谌怎么可能轻易放弃掉? 汾水之侧的毌丘兴后营,此时此刻已经是一片残破狼藉,一营的烟火弥漫,一地的尸山血海。 毌丘兴后营当中虽然也有不少兵卒,数量也是荀谌派遣出来的骑兵数倍,但问题是一开始的防御就出现了漏洞。后营虽然设立了寨墙木栅,也有设立拒马鹿角什么的,但是并没有在营地之外挖掘深沟,同时或许是因为时间不足的关系,也没有在寨墙木栅上涂抹上厚厚的黄泥来防火…… 因此当张绣带着骑兵往营寨之内泼洒火油,抛射火箭的时候,没有处理好防火的寨墙很快就燃烧起来,在浓烟和火焰双重熏烤之下,让原本可以依托寨墙射击的弓箭兵根本站不住脚,也就谈不上什么对外的反击。 就算是如此,其实也还可以挽回。 因为寨墙虽然在燃烧,但是毕竟原本采用的就是比较粗壮的木头,一时半会并不会被烧垮,阻挡了守寨的兵卒,同样也阻挡了张绣等骑兵的马蹄,只要毌丘兴派遣援军,也就自然可以将张绣等人驱逐开去。 虽说骑兵攻击力强,但是荀谌也需要这样一只骑兵保持对于毌丘兴的震慑力量,并不可能在征西将军斐潜没有赶到之前,就不顾损耗的将骑兵和毌丘兴的步卒进行兑换,甚至还需要防备着毌丘兴那一只不足千人的骑兵,虽然战斗力不怎么样,但是毕竟也还是骑兵,机动力还是有的。 结果等了半响,整个毌丘兴的中军大营,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是闹那样? 两万人的辎重啊,可不是一点两点,也不是一堆两堆,林林总总的物品,在这个没有起重机的汉代,根本不可能叠放多高,因此就占地极广,直至整个后营都被塞得满满的,再加上还有四千人,营地当中自然是物品繁杂,什么都有,自然不可能是做到宛如后世仓库一般的防火隔离什么的。 当张绣带着骑兵开始围绕着营寨放火的时候,一开始只是烧了寨墙,但是渐渐的火星和火苗就不受控制了,在夜风的吹拂之下开始乱跑,借着营寨之内辅兵和农夫的混乱之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营内也开始冒出了大大小小的火头,而这些火头燃烧起来的时候,又再次的增加了后营之内的慌乱程度! 杂乱的物质堆放,更加增加了扑火的难度,慌乱之下,甚至还有人撞翻了草料堆! 原本在营地之内囤放的十几大缸的水,数量足不足另说,却在一开始的时候,就被取了用来泼营寨寨墙上的火焰,但是掺杂了火油的火焰哪能被水泼灭,反倒是沿着水蔓延开来!如今营寨之内燃起火头的时候,竟然发现缸中已经没有储备,只能奔走到汾水河畔去一桶桶的打水! 一来一去,就算是在汾水边打了满桶的水,奔回来的时候也晃荡得能剩下半桶就算是不错了,更何况木桶数量也远远不够,就算是加上些木勺什么的也都是杯水车薪,泼洒上去的水根本无济于事,许多人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火苗越来越大,吞噬得其他物品越来越多…… 不知道什么时候,毌丘兴后营当中忽然有人发一声喊,然后就有人当中打开营寨大门,夺路而逃,他们只是从河洛、弘农、河东或者招募或者是摊派而来的民夫,原本就没有作战的准备,在面对如同炼狱一般的景象之前,崩溃也就成为了必然。 张绣见有机可乘,便立刻纵马突入营地之中! 战阵之中,真正死于刀枪的,其实都是少数,就算是先秦的长平之战,虽说坑杀四十万有些夸大,但是也表明就算是如此规模的巨大战役,临阵战死也不过是大概十分之一而已,其余的都是要么自溃,要么被坑杀,就像是堡垒往往是从内部最容易攻破一样,当毌丘兴的后营被农夫杂役打开营寨门之后,其实这一个局部的胜负就已经是确定了。 张绣领着骑兵突进营内,也不管那些乱跑乱窜民夫劳役,到处丢着引火物件,追着那些仅存的还有些次序的兵卒砍杀。 那些还没有逃窜的民夫劳役们,本来就是惊慌不已忐忑不安的勉强呆在毌丘兴后营军阵列之中,当张绣带着骑兵突入,人马都是一身血红的杀进来,疯狂的左冲右突之际,这些占据了后营一半左右数量的民夫顿时崩溃,在战场上呼号着无目地的乱跑起来。 而那些原本应该约束带领他们的转运小吏,河洛河东的各个后营军中的文职司马什么的,比这些农夫劳役也好不到哪里去,甚至还要更加失态! 成百上千的人同时崩溃,这局面就再也无法收拾。就像是后世人流量巨大的地铁一样,当恐慌的乱跑的民夫劳役跑起来的时候,就算其中有冷静的人,也无法对抗拥挤的人潮,就算是要出站的也会被活生生的再度推回地铁车厢一样,原本就没有多大勇气的后营部分正卒和辅兵,也没有心思再具体认真看看到底是来了多少敌军,反正只懂得下意识的跟着逃窜。大家都掉头就跑,许多人的目标不约而同都是一样,就是另外一面还未燃烧起来的寨门! 越来越多的火头升起,四下里烟雾弥漫,隔绝了人们的视线,只能听见不断突进来的张绣骑兵马蹄如雷,在营垒之间奔腾! 是不是响起的惨叫之声,越发的增加了崩溃人群的不安。在下一刻,不知是从哪里丟出来的火把砸到了人群当中,也砸到了一旁堆叠的高高的粮草袋子上面! 烟雾弥漫当中,其实对于张绣等人也是同样的危险,毕竟人流狂乱起来,自己的骑兵混在其中,加上后营物质又多,跑不太起来,若是不小心撞上,摔倒,甚至被蜂拥的人流连人带马都推翻踩踏,也不是不可能的,但是当下也顾不得许多了,上了战阵哪能没有风险,骑兵的作用便是破袭搅乱,眼下有这么一个大好机会,张绣要是不抓住,连他自己都会抽自己的嘴巴子。 天色不是什么问题,骑兵少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大碍,只要是毌丘兴能够冷静的分析战场局势,洞察权衡利弊,纵然是忍着部分兵卒会被征西骑兵攻击的风险,一队队相互掩护着开出营寨,结阵缓缓而行,无非就是在这凌晨之时,和荀谌的平阳之兵硬拼一场而已,纵然多一些伤亡,但是毌丘兴大军的总体基数上是胜出的,因此谁胜谁败还未可知…… 可是在毌丘兴以为后营可以至少挺到一两个时辰,至少可以到天明时分,因此下令让各营死守,等待天光大亮之后,看清平阳兵马形势再进行作战,虽然说表面上是比较稳妥,但是实际上已经是失去了先机,加上后营一失,焚烧物质粮草的火焰冲天而起,就算是这个时候再想要出阵,也失去了原先的士气。 毌丘兴以为,就算是后营丢失,也不过损失一些军械物质,平阳距离安邑也并不遥远,路途也不难行,实在不行便去临汾皮氏等县城去搜刮粮草,不信没有…… 自己只要抱着大军在手,不被平阳的荀谌趁虚而入,就可以了,但是毌丘兴没有想到的是,放弃了后营的胞泽,还有大军的大半辎重,对于整个军队的军心动摇,才是最致命的打击! 一支军队,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胞泽在被攻击,然后近在咫尺也不敢救援,那么身为这支军队之中的将校和士卒,谁还愿意在将来的战斗当中死战? 要不是毌丘兴这个似乎还在中军大营当中坐镇,要不是周边还有征西骑兵左右游弋,呼啸来去,要不是此时此刻天色还未明朗,清晨的薄雾笼罩四野,说不定军心已经开始丧失的毌丘兴兵卒就有人会偷偷溜出营寨,崩溃南逃! “击鼓!击鼓!”荀谌大声号令道,“再举些火把!声势做大一些!向前逼近二十步!”隆隆的鼓声在原野当中响起,似乎都将秋日的晨雾带动了起来,一圈圈的向外扩散,配合着毌丘兴营地之前的战马奔驰,才三千余的部队硬生生的造出了近万人的声势…… 毌丘兴的营寨之中,以为荀谌要展开总攻击了,慌乱的开始在营寨寨墙上奔走着,叫喊着,却没有想到过了片刻之后,荀谌又悄悄的发出了第二条命令:“来人!向各校尉传令,三通战鼓之后,便收兵回城……” “唉……”荀谌看着眼前的局势,轻轻的叹了口气,毕竟自己只是被毌丘兴逼迫得提前发动,能取得当下的战果已是不易了,不能太过贪心,“若是将军部队亦于此地,该有多好……” 第1246章 平阳城外一群兵 三色旗。 迎风展。 斐潜仰头而望,心中多有感触。 士族是什么? 若是用树来比喻的话,那么士族展露出来的树冠,便是其声名,而埋藏在土壤之下的,才是根本,那些盘枝错节,根深蒂固,相互勾连与一处,才是一个士族安身立命的最重要的东西。 现在,斐潜这一颗征西大树之下,也开始有了些许的藤蔓灌木依附…… 在斐潜周边的,距离最近的自然都是从并北就开始跟随的兵卒,多次大战历练之后,多少也算是虎贲精锐,在整个并北关中刮起了一道旋风! 这道旋风,将整个并北全数卷起,呼啸而下,覆灭了白波,击败了鲜卑,整个并北之地如今基本在了手中,就连当下关中的那些地头蛇,不管名声大小,在这一次的郑氏叛乱影响之下,为了避免祸殃池鱼,被其牵连,也忙不迭的跑到斐潜面前献媚,纷纷表示愿意在征西三色旗下出仕。 在这些人的眼中,至少在现在这个阶段,在关中确实没有一支军队能够像征西将军的所属如此的善战,也没有人可以阻挡征西将军的马蹄,既然这样,何不投注一把?特别是在几番击退了杨彪兵马之后,更是让这些关西士族多多少少对于杨彪寒了心,一个近乎于天下无敌的冠族世家,就这样被征西放在马蹄之下一而再的踩踏,任是谁也难免心中有一些嘀咕起来。 其实在征西代替了种氏,入主关中之后,斐潜的兵威就已经震慑住了这些关中的士族豪右,但是那个时候多少这些家伙多少还有些自矜身份,当然,若是征西将军斐潜求到他们头上来,他们也就半推半就的从了,毕竟还是在自家的地头上么……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才定了关中不久的斐潜,就宛如闪电一般直接南下,过天堑宛如平地,在这些地方士族豪右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便直接取了汉中! 着实让人吓了一跳,可是没想到更吓人的却在后面…… 郑氏叛乱,许多关中士族豪右虽然没有参与,但是实际上也在抱着膀子看戏,准备好了要在最后的关键时刻加入进去,却不曾想到征西将军竟然只是放了个幌子,似乎一开始就备好了网兜,准备捞鱼的模样! 那郑氏、庞氏还有几个介入较深的士族豪右,几乎是一夜之间便成了白地,不,红地,确实是吓得关中士族这些家伙目瞪口呆,然后接下来的事情自然是迅速行动起来…… 原来只是留在口头表面上的,现在也赶紧拿些实惠的出来。原来只是勉勉强强的那些陈谷和劣马什么充数的,这一次默默的也给换成了新粮和健马,只带多不带少的送上门去。 至于有没有什么不满? 开什么玩笑,若是他们自己处于征西位置,遇到了手下叛乱,下的手恐怕都比征西还要重十倍! 其实就算是郑氏成功了,郑氏也不可能会直接上位,因为以下克上,向来就被世家士族所不容。所以郑氏才找了杨彪,只可惜不管是郑氏和杨彪,似乎和征西将军斐潜比较起来,不管在兵势上还是在手段上,似乎都差了一截。 这河洛斐氏,这一代终究是要抬头了么? 因此当斐潜统领兵马北上的时候,几番战斗下来,战马数量不但没有减少多少,反倒是略多了一些,若是那些伤马再康复过来,这骑兵的数量定然还会再往上增加一些。毕竟关中虽然被折腾得有些残破,但是那是针对于普通百姓而言的,就算是再愚笨的关中士族豪右,在几代人甚至十几代人的持续剥削之下,哪里会没有积攒一些底蕴? 比起其他地方,原本关中陇右这些地方,就是大汉的养马地,这些地方豪强,哪怕只是坐拥一个坞堡的,都能拿出几十匹好马出来,因此知道征西这日子作战,战马损失甚多,正是需要补充,便你十五他二十的凑了出来,也算是双方就郑氏这个事情达成和解,告一段落表示的一点心意…… 斐潜其实一开始也没想着要将关中这一批士族豪右赶尽杀绝,就像是惩治吏治,抓大放小,水至清则无鱼是一个道理。 要改变,就必须从顶端开始改变,上层没有决心改变,其他再多也是空谈,华夏人习惯了至上而下的管理模式,斐潜要改变三四百年内形成的所谓惯例和规则,自然就需要掌握顶端的权柄。 而在这个权柄之上,有两只手握着。 一只手代表山东,姓袁。 另外一只手则是代表了山西,姓杨。 因为山西士族这么多年被严重打压,连带着杨氏也在大汉朝堂当中话语权一直不如袁氏,而现在,二袁在山东争夺话语权,而杨氏却显得越发的衰落,衰落到了杨彪无人可用,竟然用如此愚钝的将领为帅的地步。 围了桃山,这是想要干什么? 斐潜原本建设守山学宫,一是为了培养自身的文员官吏,二是为了推动胡人汉化的过程,第三也有一些为了拉拢山西士族的心思,毕竟当下学风鼎盛都是在山东,而杨彪手下这毌丘兴,二话不说便围了学宫,就不怕寒了山西士族的心? 当然,或许是杨氏此举为了斩断斐潜发展壮大的根基,但是就算是这样,也是说不太通的啊,就像是举起斧头砍树,却砍在了自家的脚上一般…… 虽说杨彪如今已经渐渐变得和山东士族并无差别了,就连在朝堂之上也甚少为山西士族说一两句话,很多人似乎都已经忘却了杨氏其实最开始代表的就是山西士族,当年汉灵帝提拔杨彪也是为了平衡袁家的势力,只不过效果并不好。 斐潜在马背上琢磨了半响,依旧想不太明白杨彪怎么会出此下策…… 但不管如何,这守山学宫,既然他斐潜建立起来了,就不可能让其损毁崩坏! 更何况,荀谌报信当中虽然没有说学宫状况如何,但是斐潜依旧有点不怎么好的预感…… “杨家啊……”斐潜仰头望着三色战旗,喃喃的念叨了一句,旋即下令道,“传令,让子龙子义再加快速度,务必今夜之前,赶到平阳!” ……………………………… 虽然说人各有各自的活法,但是有些人就天生一对绿眼珠,见了谁都要哔哔几句,却不知道蠢人才会觉得天下都是蠢人,恨不得立刻将自家水桶内的水晃荡出声音来,而聪明人往往都是默默的,观察着破绽,但是基本不说,只在需要的时候才拿出来用上一用。 聪明人各有各的聪明,但是笨的人总是笨在了一处,就拿佛家用语来说,不外乎贪嗔痴而已,不是不懂,而是看不破,或是不愿看破。 毌丘兴是蠢人么? 也并不完全,至少毌丘兴心中多少还有主意,也没有短了算计。其实他未必不知道自己昨夜的举措多少是错误的,但是他能承认么,可以承认么? 因为他姓毌丘,而不是姓杨。 毌丘兴原本制定好的围城计划,伴随着后营升起的袅袅黑烟,已经是化为灰灰了…… 人类战争冷热兵器的变化,是一种翻天覆地的变革,不仅仅是淘汰了越来越厚重的铁甲,而且还让兵卒可以携带更多的粮草,持续更长的战斗时间。而对于依旧在冷兵器时期的汉代而言,粮草几乎就等于是一支部队的战斗力。 毌丘兴不愿意承认自己失策,因此就必须在军心涣散之前找到破局的方法,因此直接蚁附攻城,便成为了他唯一的选择。 其实到了此时此刻,毌丘兴依旧没有能够想明白,那么厚重的营寨寨墙,究竟是怎样被攻破的?明明征西袭击后营的也是骑兵,并没有重型的破墙器械,是如何能够突破营寨,轻而易举的攻入营中的? 虽然天明之后,毌丘兴收拢了后营的残兵询问,但也没有问出一个所以然来,只是说营内起火,然后就乱了,接着就是征西骑兵冲进了营内,具体过程是怎么发生的,始终没有一个准确的说法…… 难不成是后营的这些家伙自己开门的? 毌丘兴心中浮现出一个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的想法,旋即又否认了,有谁会在大敌当前自寻死路的? 当然,在这个时刻,毌丘兴也想不起来他之前的应对算不算是乱了阵脚的了,反正庸才么自然看谁都是笨蛋,就像是小鸡永远叽叽喳喳却没人理会,老虎咆哮一声便山林皆惊。 对付城池,自然要仪仗器械,比如投石车之类的东西。虽然因为官渡一战才大扬其名,但是并不代表着在官渡之前便难寻踪迹,杨氏这一次让毌丘兴攻伐平阳,便也带了些杀手锏,此番便全数拿了出来,陈列于平阳城下。 毕竟是几百年的大家族,怎么会没有些压箱底的东西? 只不过这些器物并不容易制作,一来是懂得制作的工匠不多,二来这些不比桌椅板凳,差个三五厘什么的依旧可以用,若是稍有偏差,重心不稳,没等伤人便伤了自己,因此工程速度并不快,到现在也就做出了投石车六台,云楼五台,冲车八架。 在雒阳处还有另外一半数量,颇有些弥足珍贵,杨彪能给毌丘兴这些器械,也算是期望极高了…… 冲车倒是平常,但是云楼和投石车却不然,当然,这也是毌丘兴最后的底牌了,之前为了保密,就连随军的工匠也一同携带在中军之中,见眼下局势崩坏,便也故不得许多,便一股脑的扔到了牌桌之上。 至于这些攻城器械没有能在汉代就大放光彩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先秦败得太快,而汉代基本上最主要的敌人依旧是胡夷,难道还带着沉重不便的攻城器械,去打骑兵为主的匈奴或是鲜卑么? 再加上守城从来都不是死守,这等笨重攻具离城池或者营寨太近,对方反击兵马一个出击,很容易被破毁烧坏,花大力气打造出来却派不上太大用场,多少有些鸡肋的感觉。直到后来崛起的蒙古西征,引进了回回炮的技术,这等石炮才真正成为攻城利器。 而现在,毌丘兴已经不管不顾的将这些投石车和云楼都投入了使用,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及期望与这些攻城器械能够重振士气,并在这些攻城器械的协助之下,尽快的攻克平阳城池! 毌丘兴的投石车架设得不远,离平阳城二环草草挖出的壕沟也就差不多二百余步的模样,在每架投石车旁边,除了百人正卒专职护卫之外,还配着近两百的辅兵和民夫,在忙忙碌碌的操作,合力将石块搬运上投石车,然后奋力的扯着绳索,最后看着大小不一的石块高高抛起,砸向平阳的城墙。 每一次抛出石头,都引来毌丘兴军阵当中兵卒一阵的欢呼,毕竟在这个年代,这样的器械已经是非常难得可贵了。毌丘兴的兵卒士气,似乎也伴随着石弹的抛射,渐渐的高涨起来…… 毌丘兴此次几乎是倾巢而出,兵卒全数陈列在前,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让所有的人都看清楚,昨夜今晨之事,不过就是一个意外,并非他毌丘兴不能战,更何况荀谌得了便宜就缩了回去,更加让毌丘兴证实了心中的猜想,纵然征西骑兵了得,但是毕竟不敢和他正面交战的! 拼消耗,他毌丘兴拼得起! 反正后营已经损毁,辎重也是大半折损,再派人守着营盘也没有多少意思,还不如扯出来,便取了全功! 当然,在毌丘兴心中,还有一点考量却不能宣于人前,粮草被焚,各营寨当中虽然存有一部分,但是也不会多,若是攻城之时耗减了些人口,也正好省了些口粮…… 从弘农河东搜罗而来的民夫劳役,在兵卒催促之下,有的排成队列,运土堆石,朝着前面输送;有的则是在号令声声当中,将石块填如吊索当中,一枚枚的投向城头;还有则是负责推扛着云楼,一步步的逼近平阳城池…… 战场上矢石横飞,喊杀声如雷,毌丘兴的兵卒,舍生忘死的向着平阳城头不断扑击,在投石车重点关照的区域,城墙之上大大小小的都是被砸出来的缺口和坑洞,双方弓箭手对射的羽箭在天空中交错而过,伴随着攻击的展开,尸体迅速的在城池之下堆高起来,厮杀之烈,战云之浓,连夕阳都仿佛被这场血战撼动得恨不得快点落下,好避开这冲天的杀气! “将石砲再推近些!” 毌丘兴皱着眉头下令道。 投石车毕竟没有准头,而且抛得也不够高,很多石头并没有落在城头之上,而是砸在了城墙上,虽然将城墙也砸出了一个个的大坑,但是想要就这样将城墙砸倒还是不可能的,更何况砸在城墙之上的石头反弹回来,也给毌丘兴的兵卒造成了不少麻烦,有些倒霉鬼莫名其妙的就被自家的石弹给砸死了…… “快!快!继续攻击,怯战者斩!” 毌丘兴不断的催促兵卒向前,他不害怕伤亡,甚至有些隐隐的希望伤亡更多一些,反正只要在自己垮掉之前将平阳的守军拖垮就可以了…… 第1247章 平阳城头一支弩 遭受攻击的毌丘兴后营营寨已经完全破损,燃烧了一夜的的熊熊大火,几乎将可以烧的一切都烧了,那个曾经立于营寨两端的望楼,黑漆漆的冒着残烟,几处或明或暗的火头跳动着。 熟读兵书的毌丘兴下意识的回避了他原本应该担心忧虑的问题,因为在他的心中,盘旋着一个他认为是更加严重的问题…… 若是这样损兵折将回去了,杨彪会怎么看他,而他的前程又怎么办? 就像是一个坐上了牌桌的赌徒,当发现开始亏钱的时候,往往不是及时收手,而是急红了眼想方设法的将所有的赌本一口气压上去! 难道这些红眼的赌徒不知道就算是压上去,绝大多数人也依旧可能输,而且会输得更惨,输得更快? 不,他们都知道,但是他们都会觉得自己是属于幸运的那一小撮…… 就宛如毌丘兴一般。 喊杀声在这一片天地当中回荡,撞击在平阳城墙之上又四溅开来,似乎碰撞出了无边无际的杀气一般! 毌丘兴的兵卒不住的在平阳城下来回奔走,一队队的兵卒填了上去,然后有带着死伤流水一般的淌了回来,就像是一波波的浪头打在了平阳城墙之上一样,而那些城下的投石车,虽然威力惊人,但是这个玩意在当下就是一种打击面的武器,根本谈不上什么准头,抛射出去的石弹,也不知道砸在平阳城头上的多,还是砸在毌丘兴自家兵卒人头上多。 下午的时候,毌丘兴的兵卒就登上了一小部分的二环城墙,虽然很快就被驱赶了下来,但是这几乎让毌丘兴见到了成功的曙光,也刺激得他更加的兴奋,不知不觉当中,就连他自己都往前靠了靠,距离平阳城墙越发的近了。 主帅压前,手下兵卒自然没有后退的任何理由了。 在毌丘兴的身侧和身后,是代表着各个部队的旗号,一支支的插在地上,就像是用旗帜做成的屏风一般。在这些旗帜当中,最为醒目的除了毌丘兴自己的中军司命旗帜之外,便是两柄光鲜亮丽的飞虎旗,一面蓝,一面红,迎风招展,正是代表了毌丘兴军中算是最为精锐的两支正卒! 毌丘兴忽然招手,拔过一只红色的飞虎旗,转首看着一旁的王忠说道:“王军侯!养兵多日,用在一时,如今平阳城防已显颓态,汝可领兵直攻东门!某调石砲、云楼为汝助阵,需于一个时辰之内登城!” 王忠愣了一下,最终还是低头接了飞虎旗,转身而去。 双方的箭矢,在半空当中密集交织,每一处的攻击窗口,都有数不清的人在相互死斗,一方是拼命要突入平阳城中,而另外一方则是要拼命阻挡毌丘兴兵卒的侵蚀前进。在刀枪交击的火星四溅当中,冷兵器之间的战斗无疑就是最残酷和最暴力的表现,从日出到日中,再从日中到日西,双方战士伤亡数字飞快的直直飙升,谁也无法知道,在这城头殊死混战的这一段时间之内,到底倒下了多少人,还将倒下多少人! 东门之处,一架投石车已经被火箭点燃,火势升腾,再也扑不灭。剩下的两架投石车则是奋力将石弹,砸向平阳城墙,一再推进到如此距离之下,就算是再粗糙的石炮,准头也提高不少,轰轰的落在城墙之上,所过之处便是一片血肉模糊! 毌丘兴虽然是以兵力上的优势对平阳城池进行攻击,而且作为攻击的一方,可以选择攻击的地点,更是有着能够集中兵力进行突击的便宜,但是作为华夏汉人而言,在守城上的经验是相当充足的,因此毌丘兴纵然有攻城器械协助,但是也无法迅速的打开局面,取得突破,就连轰鸣了整日的城下战鼓,如今听起来似乎都有些变得有气无力了。 王忠身为毌丘兴属下,自然没有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因为毌丘兴并非征询意见,而是直接下了军令,自然不得不遵从。 当下攻伐了一天,若是这口气力一泄…… 王忠不敢多想,只能是大吼一声,敦促着兵卒等上云梯云楼,抢夺城墙! 虽然说在投石车和云楼的压制之下,王忠奋力登上平阳城楼,但是那些身着重甲的征西步卒,加上锋锐的长兵刃,向来都是攻城兵卒噩梦。毌丘兴的兵卒就算是杨彪舍得花大价钱配给,但也多少是要攀爬云梯,又怎么可能穿了沉重的盔甲? 因此在器械上,纵然王忠奋力血战,但是其下的毌丘兴兵卒依旧是狼狈不堪,对上了征西重装步卒的毌丘兴兵卒手中的木质的盾牌在锋锐战刀之下被劈得七歪八倒,只披半甲甚至没有披甲也无法抵御锋锐的刀锋,被杀得跌跌撞撞,哭天喊地,基本上没有什么还手之力,若不是王忠奋战,再加上云梯和投石车的援助支持,毌丘兴的兵卒根本就登不上城头! 为了保全这一片好不容易站上来的地盘,在王忠的带领下,数百毌丘兴兵卒也杀出了血性,步步是血,双方寸步不让,竭尽平生气力,四下相互砍杀,一时间有些僵持不下。 和宛如鹤立鸡群一般显著的的毌丘兴不同,荀谌此刻身边若不是有护卫提着大盾,还有些令旗在侧,其实看起来跟普通的征西兵卒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当然,如果注意观察的话,其实差别也是有的。 虽然是同样的头盔和筒袖铠,但是在看似一样的头盔两侧护耳之处,却有用金丝镶嵌出来的一朵五瓣花纹,在筒袖铠的两侧膊头之下,亦有这样的花纹。 腰带之上也有。 将为金纹,校为银纹,军候为红线,屯长为蓝线,队率为黑线。 很简单,但是很实用。 起初征西斐潜搞出这样的花样出来的时候,多数人还是有些不解,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就品味出其中的奥妙出来,荀谌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特别是在混战,队形散乱的时候,比如现在。 毌丘兴一直在城下寻找着荀谌等人的身影,企图用投石车进行袭击,但是在两百步之外往城头之上看去,征西兵卒似乎看起来都差不多的模样,一时之间也分辨不出荀谌的所在,也自然谈不上什么重点打击的区域了。 另外,对于在城头混战来说,就算是队列被打散了,只要还有军中校尉在其中招呼一声,便自然又会重新汇集起来,不用再像是之前需要撤下去整队,才有办法聚合于一处,这其中的差别带来的好处自然是不用多言。 只不过军队装备换装向来就是一个大工程,因此到了现在,也只是在平阳左近的这些征西兵卒近水楼台先算是齐备了,至于其他地方的,依旧是还需要一些时日。 从天明开始,就一直战到现在,虽然说毌丘兴的兵卒数目较多,但是人也不是铁打的,特别是冷兵器的搏杀,对于人的精力体力的消耗,可以说是平时日常活动的数倍,若不是荀谌昨夜派出去的步卒大都是个幌子,没有出多少气力,此时的城池之上恐怕也被毌丘兴的潮水一般的攻势给消耗得枯干了。 虽然荀谌城中有干粮食水可以补给,但是在战阵当中,也没有多少人可以轮流填了肚子,再加上这精力上面的损耗也不是一些口粮和饮水就能补充得上来的,因此荀谌就算是城墙之上再艰难,也不远提前动用缩回城中的不满两千的骑兵。 不过到了现在这个时刻么,荀谌看着毌丘兴的兵卒一波波的扑上来,然后一波波的退下,估摸着毌丘兴的兵卒冲力,渐渐的已经到了接近耗竭干净的时刻…… “调弩车上来!”荀谌看着越来越急迫,也距离城池越来越近的毌丘兴本阵,沉声下令道。 毌丘兴有投石车,而黄氏工房之内怎么会没有相关的研究? 只不过在征西将军斐潜的熏陶之下,对于相比较更为笨重,并且恐吓力量大于直接杀伤力的投石车,确实是没有多少兴趣,再加上之前的研究方向也是一直攀爬着弓弩科技树,因此在大型远程武器上,黄氏工房之内依旧是研究弩车为主。 虽然投石车的科技并不复杂,投出的石弹重量也更高,单发威力上比起弩车来说要强很多,但是石弹什么的,投出去就管不着了,甚至投到哪里都不知道的武器,和斐潜的性格根本一点都不吻合,所以上有所好,下必所效,加上弩车虽然不是抛物线射击的轨道,有时候会被遮挡物影响,但是在汉代这个还没有火药进行加力的时代,三臂六弦弩车纯粹物理力量所能达到的有效射程就已经是四百步,若是最大射程,说不得五六百步! 当然,空气当中的任何一点气流,都会导致弩枪在飞行上的偏差,距离越远偏差越大,在最大射程上,所谓准头基本上就已经是个笑话了,射中什么完全就看运气了。 不过作为弩枪,毕竟还有些不同,不像是普通弩矢,有所谓强弩不能穿鲁缟的说法,就算是在射程的末端,弩枪的自重依旧还可以伤人,只不过威力不大就是了。但是如果在近距离被射击中了肢体,直巨大的动能直接洞穿躯干,甚至将躯体扯得四分五裂,都是很正常的现象。 其实如果要加强射程,不是不可以,不过有因就有果,想要射程长,就需要有更加强韧的弩臂,而弩臂又反过来要求要用更大的开弓绞合力,对于弩车本身的材质也就自然有更高的要求,而若是全数换成铁质的,那分量,呵呵…… 另外,黄氏工房做过实验,就算是换上铁质荆棘轮牵引,也需要十人方能拉开三臂弩车,若是稳妥一些,就需要安排二十人,甚至三十人进行轮换,否则开弓到了一半,却因为卸了气力,导致弩车弩臂空击,只需要这样一下,弩车就算是基本报废了…… 用在弩车上的钢铁,全数都是百炼钢,纵然如此,有些部件依旧需要用木质的,否则搬运起来实在是太过于笨重,就算是如此,弩车部件之间的精确要求依旧很高,尤其是望山、弩机、悬刀等部分,有的要求精确,有的要求强韧,不一而同。因此对于弩车科技而言,含金量极高,并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拿到一张图纸就能够仿造的出来的。 当然,最重要的是费用也昂贵啊…… 这么些时日,斐潜也仅仅是在平阳布置了五十辆弩车而已,原本多数布置在内城,轻易不展示出来,如今荀谌也运了二十辆到了外层城墙之下,就等着当下给毫无防备的毌丘兴喝上一壶。 当下的射程刚刚好,两箭之地之外的毌丘兴,正常来说就算是强弩也费劲,但是对于弩车来说,刚刚好就在可以发挥最大威力的射程之内。 若是平常,按照荀谌的性子,也不会朝着毌丘兴下这种黑手。虽说现在乱世渐起,但是春秋古风还是多被士族弟子赞赏,堂堂之阵,煌煌之师,上阵各凭手段,下阵举酒痛饮的所谓浪漫英雄主义思想还是满盛行的,因此朝着对方主帅暗中下狠手的这种事情,贾诩干起来自然是毫无心理负担,但是对于荀谌而言却非本愿。 不过当荀谌得知了桃山之事以后,这心中的怒火便再也忍不住了,在他看来,别说死了一个毌丘兴,就算是十个百个的毌丘兴,也照样需要给蔡邕蔡大家陪葬! 因此荀谌宁愿顶着毌丘兴那些粗劣的投石车的威胁,也要将弩车藏到最后再用,所求就是一击必杀! 一队刀盾手上前,将准备瞄准的弩车旁的黄氏工匠遮挡住,让其不受流矢所伤。因为展开面的关系,一个垛口顶多容纳一辆弩车,在这一节城墙之上,也只能排出十辆而已,另外的十辆也没地方放,便转去了东门支援。 “看准了!”荀谌站在操作弩车的黄氏工匠之侧,甚至朝着几名工匠拱手说道,“一击之后,其军必乱!故而仅有一击之机!若可诛杀此獠,征西将军定然不吝封赏!” 黄氏工匠弯腰回礼,郑重说道:“吾等明白!” 伴随着吱吱呀呀的绞盘声响起,一根根宛如儿臂一般粗细的弩枪被安置在了涂了油脂的卡槽之内,挂上了弩弦。黄氏工匠开始调整弩机的角度,将城下毌丘兴的身形塞在了望山的细缝之中…… 毌丘兴眼见日头偏西,心中也是多少有些焦灼,就在此时,忽然听到了“嘣”的一声,清脆且有力的声响几乎是掩盖掉了城下内外的嘈杂的声音,透入到了每一个在场的人心中! 毌丘兴心中猛的一缩,顺着声音抬头而望,只看见平阳城头上飞出了一条粗粗的黑线,带着呼啸直直得朝着此处而来! 第1248章 贪狼星起 弩枪腾空而起。 “噗”的一声扎在了毌丘兴面前不远之处,溅起大堆的泥沙,宛如儿臂粗细的弩枪似乎还在地上不甘心的颤抖着,想要在下一刻飞起来饱食血肉一般。 “方向不变!再高一丝!” 城头之上似乎有人高声喝道,声音依稀传了过来,还没等毌丘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就听到连续的几声清脆的“嘣嘣”之声,让毌丘兴忽然全身毛骨悚然! “哇啊——” 毌丘兴只来得及发出了这样的一声喊,就看见一只弩枪直扎而下,慌忙想要躲避的时候,却哪里来得及,只听到噗的一声,浓稠的鲜血喷出,胯下的战马已经胸腹中弩,往后一顿,四蹄一软,朝着旁边轰然而倒! 毌丘兴想要爬起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被马身压住,胸腹腿肚之间更是巨疼,压得也是一口气都快透不过来,根本动也动不了,只是惨叫不已。 转眼间另外几只弩枪在空中划过,嗡嗡作响,陆续呼啸而下,黄土飞扬,血液喷涌,惨叫声和骨断筋折的声响混杂一处,惨烈无比。 “将军!快救将军!” 毌丘兴的亲兵护卫顾不得查看自身安危,连忙冲上前来七手八脚的一面遮挡着,一面努力将已经死透的战马或推或拉,死活将毌丘兴从马尸下拖了出来,才发现毌丘兴的左腿或许是被弩枪,或许是被其他什么东西所伤,拉开了一个巨大的血口,鲜血不要钱一般哗啦啦宛如泉涌,和战马的鲜血混杂在一起,将毌丘兴他半个身躯都染的通红。 此时此刻,毌丘兴的亲兵护卫也顾不得其他了,慌乱的或抱或抗,将毌丘兴架上了一匹战马的马背,便打马往后便撤。 毌丘兴中军原本还有一队完整的正卒,还有近千骑兵的压阵,正常来说若是有强悍副将在场,也还撑得住场面,但是奈何中军主将骤然受伤,又没有了什么特别的交代,王忠又带着人在东门攻伐,顿时也有些不知所措,被毌丘兴的亲卫一带,也就傻愣愣的跟着往后一动…… 毌丘兴中军大旗异动,顿时就引起了荀谌手下的关注,根本不需要荀谌特别交代,就已经大声喧叫了起来,一时之间整个战场都似乎停滞了片刻,然后更大的喧嚣顿时响起,毌丘兴兵卒顿时就跟没有了脑袋的苍蝇一般,“嗡”的一声全数都乱了。 来时乌泱泱如群蚁附蜜糖,去时乱纷纷如树倒猢狲散,毌丘兴亲兵原本只是想着护毌丘兴躲避城头上弩枪,但是攻伐了一天的毌丘兴兵卒们在嘈杂的呼喝声当中哪里能够分辨得出到底自家将军出了什么事情,只是知道中央将旗倒了,顿时士气就崩了…… 王忠正在城墙之上带着兵卒奋力搏杀,骤然听闻城下一片啸叫,然后转首又看见毌丘兴的中军司命大旗摇摇晃晃的栽到下去,心中顿时就像是三九寒天被迎面泼上了一盆冷水! 王忠其实不笨,自然也能想到若是毌丘兴得胜,那么之前的后营之败也就不算是什么,大可以一笔勾销,他王忠自然未必会有多少功勋赏赐,但是至少不会有什么罪责追究下来,而毌丘兴一旦是落败,就算是他王忠当下可活,回到了毌丘兴军中也未必能讨到多少好处,保不准就会被毌丘兴拖去背锅…… 回头一看,原本搭上城墙的云梯,不知道是被征西兵卒推倒了,还是被掉头逃跑的毌丘兴自家兵卒带倒,环视四周,战无战意,就连个退路都没有了。王忠长叹一声,将手中的战刀往地上一丢,对着面前缠斗了许久的征西对手张烈说道:“既已败……某降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罢……” 王忠一带头,其余还在平阳城墙之上苦苦坚持着的毌丘兴兵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看倒曳着的毌丘兴战旗,渐渐的也都放下了兵刃…… 张烈点点头,多少也有些佩服王忠武勇,收了战刀,朗声喝道:“也算是个人物,来人,都绑了!报荀东曹再行定夺!” ……………………………… 赵云带着骑兵,现在已经顾不得和太史慈的统领着的步卒大队保持一致了,各个形色急急匆匆在并北黄土丘陵峡谷之间穿行,激扬起漫天的黄尘。. 纵然是一人双马,但是每个人依旧有些疲惫,可是眼下情况宛如救火,绝不可能怠慢半分,因此不管是赵云还是其余的骑兵,都是神情肃穆,全速赶路。 人轻装,盔甲什么的也就是剩下头盔和胸甲,至于护臂护腿裙甲叶什么的,都是卸下不带,干粮也就是捡了两天的分量,其余的全数都放后面步卒那边,能减轻多少重量就减轻多少重量,就连箭矢也一人也只是带了十支,如同羽翼一般扎在弓囊边上的皮夹之中。 其他杂物一改弃到了步卒那边。 蔡邕身亡,学宫有难! 当荀谌再一次派出的快马将消息传到了斐潜之处,不仅是斐潜勃然大怒,就连赵云这样平日里面冷静的人,都有些抑制不住心中怒火! 斐潜当时都大叫一声,差点掉下马来,正所谓君辱臣死,更何况蔡邕本身也算是对赵云有恩,听此噩耗之下,赵云都恨不得立刻催马提枪,荡平了毌丘兴! 汉代对于知识的尊重,超乎后世人的想象! 一字之师,是真的有这样的称呼和典故的。熹平石经,就是蔡邕为首的一批大儒,为了纠正流传世间的经文上因为抄纂错误,或是口授音差,导致经文文字出入而特别订正的修订版,从某个意义上来说,蔡邕等人虽然是奉了皇帝之令,但是也是天下学子的“字师”! 更何况赵云之前也被斐潜举荐,可以在蔡邕授课的时候坐在堂下旁听,也就是等于算是蔡邕的半个门生! 如今蔡邕身陨,如何不让斐潜赵云等人愤怒难遏? 虽然此时赵云领着骑兵轻骑突进,按照兵法来说是大忌,因为这里虽然并非像是陇右西凉那种沟壑遍地的黄土高原地形,但是也多有视线阻碍的山谷丘陵,而且道路蜿蜒,并不适宜大队骑兵高速奔驰,视野什么的也不开阔,若是一旦被人伏击,必然是大败之局。 不过,幸运的是,高奴一处的呼厨泉已经被俘,而杨氏并没有多少的骑兵,因此在骑兵方面暂时不用担心,而若是论杨氏的步卒,想要提前探知赵云行进的路线,且还要找到合适的埋伏地点,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此外,此时距离平阳也不算远,因此,大家心中都是清楚,唯一的考验便是在平阳城下!哪里靠近汾水,有宽阔的平地,适宜展开作战,同样也适宜骑兵的冲杀! 赵云带着这一千的骑兵,不仅仅是为了援救平阳,更是要去给蔡邕复仇的,每每想起在学宫大堂之上的蔡邕的音容笑貌,赵云就觉得心中一股愤懑之气始终堵在胸口! “传令!令前军速至桃山下修整!”赵云下令道,“查勘情况,即刻回报将军!” 传令兵大声应答,打马而去。 ……………………………… 平阳城头,袅袅的黑烟升上天空。 城上城下尸横遍野,虽然大部分都是毌丘兴兵卒的,但是也有不少征西兵卒血染沙场。战事暂时告了一个段落,民夫一面将清水吃食运上城头派发,一面将伤亡的兵卒抬下城去。 “荀东曹!为何不让某出击?” 张绣毕竟年轻一些,见到了毌丘兴被亲卫护着逃走之后,原本进攻平阳的攻势顿时崩溃,而荀谌又居然没有命令追击,实在有些忍不住,上了城池找到了荀谌问道。 荀谌冷眼看着毌丘兴军阵崩溃,看着城下的那些兵卒和民夫混在在一起,将兵刃器械丢弃得到处都是,笑了一声,用手指了指,说道:“如此之兵,与匪何异?追之若急,溃散四野,坏了庄禾,岂不罪过?更何况……” 说着,荀谌脸色却渐渐阴沉了下来,似乎是盯着远处的毌丘兴大营,又似乎是看着更远的地方,说道:“张军侯之心,某亦知之,然蔡氏之殇,岂能不报?仅是如此蠢物,岂能为蔡大家之殉?张军侯且先行歇息,自有着力之处!更何况……” 荀谌往西望了一眼,闭口不言了。有击溃诛杀毌丘兴,守得平阳城也就够了,多少可以抵消守护桃山不力之责,更何况当下蔡邕出了事,征西将军必然怒气升腾,总需要留下点可供征西将军泄火气的…… 当下的征西,可不比当年的征西了。 匹夫一怒,尚血溅五步,将军一怒,用毌丘兴这点人马殉葬都是轻的,接下来恐怕是要…… 荀谌立在城池之上,望向南方,对于远处的那几座营寨,现在已经不算是荀谌的目标了,也不放在心上了,他的目光放得更远,考虑得更多…… 天下冠族,呵呵,如今看来,真是天下蠢货! 天道轮回,文武更替,文魁星坠,便是贪狼星起! 谁不知道乱世用兵,盛世用文,而谁能想到,这愚蠢的毌丘兴,这无能的天下冠族杨氏,竟然亲手掀开了这乱世大幕! 张绣看着荀谌神色,又看着远方,心中略有些恍然,然后又不知怎的生出了一些悚然出来。 ……………………………… 看着毌丘兴兵卒凄凄惨惨的模样,郑泰心中几乎要郁闷得炸裂开来! 这是什么鬼事情? 毌丘兴受伤过重,失血过多,已经是昏迷不醒,半只脚踩进了鬼门关…… 该死的毌丘兴! 郑泰暗骂一声,然后转首对着身边的兵卒说道:“若问某意,立刻起行,不能在此逗留了,必须即刻退往河东!”此番局面之下,郑泰是一刻都不想多待,可是要是让他自己走,他又不敢,这万一路上有些意外…… 但问题是郑泰现在身边的兵卒大部分都是只是听毌丘兴的号令,只不过现在毌丘兴昏迷不能主事,便来询问郑泰的意见,却没想到郑泰二话不说就是要撤退,而且还是立刻撤退,不由得有些迟疑起来。 一名毌丘兴手下亲卫左看看,右看看,和旁人交换了一下眼神,说道:“如今军心沮丧,各部混在一处,尚未归整,怎能起行?吾等徐徐而退,方有生机,倘若队列再乱……更何况将军当下,也不堪于行啊……” “将军……他……”郑泰面色铁青,硬生生的将咒骂忍了下来,“将军伤势如何,何时可以启程?”虽然郑泰他心中多少有些焦虑,但是要抛下毌丘兴独自逃亡,这多少还做不到,毕竟毌丘兴只是受伤,但还未咽气。 怎么不直接死在战场之上,还来拖累于他! “这个……”毌丘兴亲卫犹豫了一下说道,“多少也要待明日罢……” 郑泰瞪着眼珠子,看向了如同一只凶兽趴在那边的平阳城,看了半响确定没有兵卒从平阳城之中开出,琢磨了半响,最后才缓缓的点点头说道:“便如此罢……” 若是依照郑泰原本的意思,恨不得现在就立刻拔腿就跑,但是他也知道,之前他已经跑过一次了,若是此次再丢下兵卒逃命,先不说能不能逃得出去啊,将来也必然断了前程了,声名亦堕,再无任何希望。 而且毌丘兴的部下说的也没有错,当下兵败城下,主将收了重创,军心涣散之下,只能是先在营寨当中整顿好了兵卒,归制的归制,编队的编队,否则贸然而退,岂不是注定溃散一途? 毌丘兴先前失去斥候骑兵,后来又因为毌丘兴受伤,郑泰又是客卿,并非杨彪派遣的中军副将,虽然受毌丘兴所托暂且带着前营,但毕竟只是代行而已,若是能够将败军多少整顿些带回去,那么郑泰自己就可以多少洗刷掉之前身上的污浊,纵然不能成为一个力挽狂澜之人,但是落下一个临危不惧的名头也是好的…… 等等! 郑泰忽然想到了点什么,急切的说道:“对外宣城将军只是小伤!并无大碍!令各营加强戒备,多设篝火岗哨!令中军骑都尉,于营外巡弋,千万大意不得……” 第1249章 翻车现场 夕阳如血。 斐潜赶到了平阳之后,几乎是马不停蹄就来到了桃山,站在桃山山道之上,看着被血色侵染的山道石板,默然无言,山岚扬起他玄褐色的披风,宛如一面沾满可鲜血的战旗一般飘飘荡荡。 荀谌也从平阳城内赶了过来,拱手侍立于斐潜身后,低着头,看不清楚有什么表情。 “友若,如实说来,”斐潜转过身,盯着荀谌沉声说道,“此处,究竟发生了何事?” 若是其他人,斐潜倒是相信有可能会出现在某些方面考虑不周的情况,但问题是在平阳驻守的是荀谌!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确实是巧合,但有些事情是有人想要让其成为巧合! 斐潜不信以荀谌的能力,会没有关注到桃山这个要点,会不知道他和蔡邕之间的关系,会丝毫没有任何防备! 荀谌沉默。 令狐邵在一侧涕泪横流,拜倒在地,连连叩首,说道:“将军,属下有罪,未能护得大祭酒……” 斐潜一瞪令狐邵,对于这个死读书却没有太多脑筋的家伙说道:“汝护卫不力之罪暂后再论!某是问友若,明知亡羊,何不补牢!” 已经被堵在了墙角的荀谌,忽然缓缓的将自己的头冠取了下来,拜倒在地,叩首说道:“君侯南下汉中不久,蔡氏蔡谷蔡子丰便来了平阳……” “蔡谷蔡子丰?”斐潜皱起眉头,“其为何人?” “回君侯,蔡子丰乃蔡质蔡子文之子也,曾任侍郎,后丁忧返乡……”荀谌说道。蔡质,曾任卫尉,也算是曾经的朝堂重臣,也是蔡邕的叔父。 斐潜看着山道之上篆刻着“有道”二字的大石块,说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啊……蔡子丰,莫非为了学宫而来?” 荀谌依旧匍匐于地,说道:“正是。” “呵呵……”沉默了片刻,斐潜忽然笑了笑,笑得一旁的令狐邵都觉得心间有些发凉。 “友若啊……”斐潜抬首望天,说道,“前番鼓动平东进雒阳,今日坐视刀兵举桃山!友若,此便为荀氏之道耶?!” “……”荀谌叩首,并不为自己分辨什么。 “也好,友若不妨在桃山暂住……”斐潜招了招手,将荀谌脱下来的头冠取在了手中,说道,“待某先收拾了这群蠹货再说!来人!传令!击鼓!整兵!出阵!” 令狐邵看着斐潜带着亲卫呼啦啦的下了桃山,有些蒙圈,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见荀谌依旧拜于地上,连忙上前将荀谌搀扶了起来,“东曹,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荀谌摇摇头,脸上神色落寞,望着山道石板上的斑斑血迹,幽幽长叹了一声…… 看到斐潜的旗号出现阵前,无数征西兵卒举起兵刃欢呼,斐潜也俨然扬手,向着他们招手示意。 从南下关中以来,这一次漫长的战事,虽然总有这样那样的意外发生,但是到了现在,整体还算是向好的。 如今杨氏之兵,这些北上平阳的兵卒,也就算是在弘农地面之上比较有战斗力的一部分了,如今若是能够在此将其歼灭,也算是少了一块心腹大患,就算是暂时不进军弘农,也会让杨氏长时间翻不了身来。 直接领兵进攻弘农,当下名义虽然是有了,然而现在自身地盘已经有些消化不下了,又怎么能再度立刻吞下一块司隶之地? 要是真的做到这样的地步,二袁八成会放下前嫌,联手先将斐潜灭了再说! 因此就算是这一次击败了杨氏兵卒,依旧不可能立刻对弘农进行吞并,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进一步的弱化分解杨氏,就成为了荀谌考虑的问题。 荀谌的想法,斐潜隐隐猜到了几分,但是猜到了并不代表斐潜就赞同。 蔡邕性格有些执拗,但是在学术知识上面依旧很慷慨的,又是家族之人相求,就算是自己不走,恐怕也会想着送些经书什么的,荀谌八成是听闻了一些什么,所以才会故意留出了这一处的破绽…… 学宫的经书自然是蔡邕的居多,因此一旦蔡邕决定赠送,就连征西将军斐潜都没有什么话可以阻拦,但问题是周边的学子,虽然说也是冲着蔡邕的名头而来,但是更多的人是冲着这些经书来的,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见到蔡邕,听他亲自授课。 若是这些经书被蔡邕送出去,依照蔡邕的个性,肯定不是一本两本,也不是一车两车,这样学宫之内的经书还能剩下多少? 这不是资敌么? 但问题是荀谌又不可能说得动蔡邕,毕竟那说起来也是蔡氏家族之内的事情,断断没有外人插手的余地,因此正好借这个机会,只要杨氏兵卒一旦向学宫举起刀枪,像蔡邕那么执拗,颇有些吃软不吃硬的性格,然后将蔡谷和杨氏挂在一处,蔡邕在受了刺激之下,还会考虑东迁或是赠书么?到时候,别说是蔡谷,估计就算其长辈蔡质死而复生亲自来游说,也未必能够说动蔡邕。如此一来,自然一方面可以保全学宫不被分拆,使得征西集团的人才培养基地不受影响;另外一个方面,也毁了杨氏在士族之前维持了多年的经学传家的名头,至少给杨氏这个天下冠族的招牌上抹点黑。 但是荀谌也没有想到,蔡邕竟然意外身亡! 若说荀谌有叛逆之心,或是有意害蔡邕,斐潜都不太相信,因为蔡邕真的死了,其实对于斐潜当下来说,并不是什么太好的事情,但是荀谌太爱用谋,凡事都要计算利用到极致的个性,确实也让斐潜头疼。在荀谌眼中,似乎万事万物都可以拿来算计,上一次是这样,这一次依旧是这样,所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脚,这一次荀谌开的车,自然是翻了一个彻底。 就算是如此,荀谌居然立刻能想出来,可以利用蔡邕之死,来给斐潜造势! 这就是颍川士族,这就是世家子弟,荀谌似乎连自己也可以计算进去,在山道上自摘头冠,无疑就是向斐潜表明他愿意为蔡邕之死承担责任,但是同样也表明荀谌估测斐潜未必舍得动手杀他…… 杀么? 不杀么? 掠过汾水的寒风,将斐潜的披风高高的卷起,和他头顶的三色战旗一同猎猎飞舞,大队大队的征西骑兵已经修整得差不多了,陆续翻身上马,将整个的阵型拉开,随时准备冲击在南面的毌丘兴营地。 二十余面的战鼓,从平阳城中被拉了出来,一字排开,轰隆隆的敲响着,步卒结成阵列,缓缓的向着毌丘兴大营推进。 斐潜坐在马背之上,看着前方的毌丘兴大营,杀气腾腾的说道:“来人!劝降!若一炷香内不出首而降,尽数踏为齑粉!” 宽阔的平阳城下,汾水河畔,似乎已经成为了注定要有一场血战的战场。 从郑泰所在的位置看去,北面征西将军展开的排列黑压压的一片,仿佛一层层在不停起伏的汹涌而来的红黑色巨浪,这声势,已经足够让郑泰胆战心惊。 早知道就算是落单,也早些逃了! 该死啊! 为何征西将军的队列来的这样快? 征西将军到了这里,岂不是意味着杨氏争夺关中的战局已败? 不是说潼关已下,杨公带着大批兵卒进军三辅,收复关中了么? 这,这,怎么会是这样的情况? 早知道关中已败,给一辎重车的豹子胆,也不敢再行逗留! 早知道不贪所谓的功勋,就算是冒着身败名裂风险,也要早些逃了…… 郑泰痛恨着,懊悔着,心中冒出一千一万个早知道,但就是没有半点勇气正面和征西将军斐潜进行交战。 郑泰甚至都能听着见,在自己身侧左右,兵卒之间粗重且带着恐惧的喘息声,就连他自己都是如此!这还是在营寨寨墙之后,若是出了营寨,恐怕稍微一个触碰,这些兵卒就会立刻崩溃,直至不可收拾的局面! 在粮草几近绝断,军中主帅重伤不起的情况下,郑泰真的不指望这些杨氏兵卒,能够爆发出什么战斗力来…… 虽然兵法上有说过什么哀兵必胜,但那是有组织有战斗力的哀兵,像当下这样已经是心生恐惧,毫无斗志的能叫什么哀兵? 虽然人数依旧不少,除了残破的后营之外,七七八八加起来也依旧还有一万余人,这原本也是郑泰有信心,或是有贪心留下的原因,但是现在看来,这一万余人和一万只羊有什么分别? 难道,现在就要策马逃走了? 郑泰面色铁青,眼珠子左右咕噜噜的转着。 对面征西阵列当中,仿佛也是知道毌丘兴军队的恐惧似得,在冲击距离之外,依旧在慢条斯理的展开阵列,缓缓推进,一点都没有着急的意思,仿佛游刃有余轻而易举一般,就像是要先压迫得毌丘兴军全数崩溃,然后才会策马发起攻击,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战果,这样老练无比的沙场表现,自然让毌丘兴军中懂行的兵卒越发的心寒。 呼啦啦一小队征西骑兵冲到了一箭之地,然后扯着脖子将征西将军的劝降号令连喊了三遍,然后将手中的一炷香,插在了地面之上,便根本连等毌丘兴大营回应的意思都没有,头也不回的走了。 投降? 不能投降! 郑泰看着周边兵卒的眼神,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 别的人可以投降,唯独郑泰不可以!可是此时此刻,已经让郑泰他没有了选择的余地!就算是现在征西将军斐潜不知道是自己带着兵卒围了学宫,折损了蔡邕,也未必能够隐瞒多久,现在投降,岂不是自己将脖颈伸到征西将军的刀下? “不要怕!不要怕!”郑泰一个激灵之下,连忙振臂高呼,“我们还有营寨!我们还有援军!天色将晚!征西小贼领兵长途跋涉而来,也没有多少体力!是战不了多久的!只要我们在此撑住征西的这一两次的冲击就成!儿郎们!我们还没有到绝处!援军一到,我们就可以回河东,回弘农!” 还有营寨,还有兵卒,这车还算是稳,不会翻! 实在不行便等入夜之后,再趁着夜幕而逃,征西也难以追赶! 郑泰主意已定,也渐渐有了些底气,呼喊之间也体现了出来,但是他却没有注意到身后属于毌丘兴那几个亲兵的眼神…… 征西将军斐潜的突然出现,确实吓住了不少毌丘兴兵卒,但是他们也知道,征西兵卒赶到了这里,只是修整了不到一个时辰,天色也确实渐渐昏暗下来,若是真的能够支撑住一两次攻击,然后援兵前来,未必没有机会像是郑泰所言,回到自己的家乡去,总好过成为俘虏任人宰割。 因此原本毌丘兴震荡的军心似乎暂时又重新稳定了下来,时间就在这紧绷的气氛当中,缓缓过去。 一阵风袭来,吹断了地面上插着的香头灰,也吹亮了香火,似乎让这炷香燃烧得更快了一些…… 战旗翻飞,不论是征西骑兵还是步卒,都已经全数整队完毕,静静的矗立着,等着斐潜发出攻击的号令。 另外一边,郑泰近乎疯狂的喊叫着,调派着,让兵卒沿着营寨展开阵列,准备防御。毌丘兴眼看着似乎不行了,郑泰正好填补了无主的空白,纵然毌丘兴的兵卒心中恐惧,但是听着号令,下意识的做这些事情,多少也就没有功夫去思索其他了。 “愚蠢之辈!区区营寨,岂能挡吾兵锋?”斐潜一直冷冷的看着毌丘兴大营之内的动静,看到毌丘兴兵卒人头攒动,似乎在组织准备反抗而没有投降的意思,便将中兴剑举了起来,然后狠狠的斜劈而下,“传令!轰开它!骑兵突营!步卒掩杀!” 要是在其他地方,要破开已经建设完毕,多少还算是坚固的营寨,难免会费一些手脚,但问题是斐潜才刚刚从北屈而来,岂会没有带一些特产随军? 就算是劣质的火药,也依旧是火药! 在这个从鱼肚子里拿出一根布条都算是上天启示的年代,在这个动不动就说是能看见某人紫气升腾霞光护身的年代,就算是平日里听个巨响都能吓得人魂飞魄散,更何况经过了多次实验之后,已经逐步展现出威力的黑火药? 有了沥青,有了火油,有了黑火药,就算是硝的产量实在是跟不上去,就算是此时黑火药的燃烧力过剩而爆炸力不足,但是偶尔用在这样的特殊环境之下,也依旧有奇效! 几根长长的弩枪吊着个燃烧着的木球扎在了毌丘兴寨墙之上的时候,还有许多毌丘兴兵卒瞪着眼睛莫名其妙的看着,结果轰然几声,宛如霹雳一般,顿时爆燃而响,虽然只是炸断了一两根的寨墙木桩,拉扯形成了一个两三人并肩的缺口,却已经足矣震撼毌丘兴的兵卒的神经,就算是没有受伤的,也是吓得屁尿齐崩抱头鼠窜! 战鼓震天撼地,骑兵的号角声也凄厉吹动,征西战旗之下,步卒骑兵同声呼啸,向着还处于被震慑的眩晕当中的毌丘兴大营冲击而去! 第1250章 灵堂之前 征西骑兵顺着爆裂而开的毌丘兴左右两个营寨缺口,狠狠的撞了进去,战马嘶鸣奋蹄,将一个个毌丘兴兵卒撞飞。刀枪齐举,各种各样的兵刃搅动,转瞬之间,就是血肉横飞一片。被爆炸声吓的蒙圈的毌丘兴兵卒根本就没有什么像样的抵抗结构,呼喊惨叫声此起彼伏,被征西骑兵打得毫无抗手之力,然后又被跟随而进的步卒,进一步的扩大了营寨缺口,被打穿出一条血路出来。 冲入营寨的张绣等人,完全放开了手脚,带着披甲冲锋的骑军一直杀进毌丘兴营寨的深处,但凡是看见毌丘兴兵卒有集结抵抗的模样,便领兵绞杀,反复犁了几遍之后,营寨便已经是大坏,随着营寨寨门被征西步卒打开,毌丘兴兵卒便纷纷掉头逃窜,哭喊声接地连天的响起。 毌丘兴兵卒要么在营寨当中被砍翻,要么逃出了营寨之后被骑兵围堵追杀,要么走投无路竟然一头栽进了汾水之中,载沉载浮就被汾水带了下去。 要知道这个时间虽然不是严冬,但是河水依旧冰凉,再加上身处北地,很多人根本不通水性,一旦落水就和秤砣一样,挣扎不了几下,就被汾水吞没。 斐潜见此局面,也没有丝毫要收拢兵马的意思,继续任他的骑军步卒都散开围剿毌丘兴的溃卒,就连斐潜身边的亲卫,若不是还有护卫斐潜的职责在身,说不定都有些按捺不住想冲上去了。见到平阳遭受兵灾,城上城下都残破,再加上得知蔡邕身亡,这些从并北一路而来兵卒,几乎每个人都想狠狠的厮杀一番,让这支毌丘兴的军马,不得一人生还! 在中央大营之类,郑泰看着征西旗帜,只觉得浑身上下,遍体寒冷。 其实他之前有那么一个瞬间,看着营寨寨墙和营中的兵马,曾经以为他可以抵挡住征西的进攻,至少能坚持到天色黑下来,最起码不至于一触即溃,却没想到,那个征西将军,竟然能引得天雷! 不!这不是天雷! 郑泰跳将起来,正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发现被巨大的爆炸声吓得奔逃的毌丘兴兵卒,自然而然的引起了宛如雪崩般的反应,左右两个营寨的抵抗,瞬间就垮塌了下去,在征西兵卒冲入的时候竟然连一点像样的抵抗都没有,转眼之间就被冲垮,淹没在征西战旗之下。 郑泰喊了一声什么,但是在嘈杂环境之下,竟然连他自己都听不到自己究竟喊了一些什么,更不用说已经是惊慌失控之下的毌丘兴兵卒了…… 杨彪之下,毌丘兴统领的北伐平阳的这样一支军队,至此全败! 杨氏举兵北伐,如果说最开始的时候,多少算是一场喜剧的话,那么到了现在,就已经演变成为一场不折不扣的悲剧! 弘农杨氏已经是倾巢之力,联合诸多方面,依旧无法撼动征西的根基,若是这场大战结束,征西腾出手来,专心致志的攻击弘农之时,又怎么可能去抵挡如此强盛,如此剽悍的敌手? 那么弘农杨氏撑起来的一片天空,是不是就将无可挽回的崩塌下来? 只恨自己没有回天之力。 不是,在面对征西如此彪悍的兵卒面前,又有谁能有回天之力? 逃吧…… 反正肯定是挡不住了,又何必坐而待毙? 郑泰左右偷偷瞄着,脚步渐渐往后退去,正要准备招呼属于自己的亲卫,想要悄无声息的逃走的时候,却撞上了几名毌丘兴的亲兵…… “郑郎君,欲往何处?”毌丘兴的亲兵不阴不阳的说道,旋即变了脸,将手一指,吼道,“拿下!”顿时就有几名兵卒涌上来,七手八脚将郑泰按倒在地。 郑泰还待挣扎,却被不知道谁一拳击在了腹部上,疼得蜷缩起来,再看到自家的那几名的亲卫,也被另外的几名兵卒砍翻,不由得大惊:“咳咳……汝……汝欲如何,岂敢以下犯上!” 毌丘兴的亲兵上前唾了一口,懒得跟郑泰哆嗦,冷笑道:“蠢货!若无汝鼓动我家将军,焉有此败?带走!”毌丘兴受了重伤,就算是想要逃也逃不了,因此还不如将郑泰抛出去来死中求活! ……………………………… 桃山蔡氏小院院门和院墙,已经是披麻挂孝,就连原本的门口的两个灯笼,也换成了惨白的颜色。 斐潜站在蔡府之前,看了一眼免冠的垂首竖立一旁的荀谌,稍微停留了一下,制止了院门处准备通禀的兵卒,略整了整身上的衣甲,并没有说话,而是抬脚往里面走去。 令狐邵跟在斐潜身后,见斐潜进了蔡府,而荀谌依旧站着不动,便上前扯了扯荀谌的衣袖,示意了一下。荀谌看了令狐邵一眼,微微叹息一声,也不再坚持,点点头,和令狐邵一起进了蔡府。 还没有走到大堂,就听见大堂之上传来了一个略有些尖锐的男人声音:“蔡兄名满天下,又曾任朝廷重职,岂能如此简陋从事!岂不令天下人耻笑!” “……叔父……此乃家父生前所愿……” 蔡琰的略有些沙哑的声音,轻轻的传来。 “笑话!汝为蔡兄之女,也应读过孝经!”尖锐声音的男子大帽子盖了下来,说道,“为人子女,当尽孝道!丧葬大事,岂能从简?还有,蔡兄乃天下名士,岂能用此薄棺?真真荒唐!当引灵回乡,择日厚葬才是!汝欲不尊孝道耶?” 汉代,跟先秦一样,大多数的人依旧认为灵魂是不灭的,人死亡之后,还会在另外的一个世界上继续生存下去,因此为了让死者依旧能够过上一个舒适安稳的生活,不仅是在墓室上按照原本活人生活的房屋结构之外,还需殉葬大量的物品,以供死者在另外一个世界使用。 伴随着祖宗祭祀的风俗,很多汉代人相信有作恶的鬼,也有降福的灵,因此为了求死者对于生者的庇佑和保护,特别是祖宗的保佑,也为了进一步加强宗族之间的向心力,特别是鼓吹孝道,号称以孝治理天下的汉代,对于丧葬一事更加的看重。 倾家荡产来安葬家中死去的老者,在汉代,并不是一件稀奇的事情,甚至很多人不惜举债来进行丧葬。就像是斐潜之前父母下葬的时候,就几乎是将整个家底全数花光,若不是斐潜穿越而来,说不定也就一样是败落了。 斐潜一皱眉,脚步放缓,旋即便在游廊当中站着。 大堂之内,谈话的声音传了出来…… “侄女不敢……”蔡琰说道,“家父素爱桃山,多次曾嘱咐侄女……欲托体于此山,左可观春华秋实,右可聆朗朗书声,以青山翠瓦,绿叶红花为伴……” “这……不可!”尖锐声线的男子的声音更加的尖锐起来,刺得耳膜都有些生疼,“胡闹!蔡氏之人,自当回归蔡祠!岂有流落在外之理!汝且勿自误,损蔡氏声名!” 蔡琰声音不大,但是依旧在坚持:“此乃家父遗愿,与蔡氏声名何干?” “哼哼哼哼……”尖锐声线的男子冷笑着,说道,“还不是汝做得好事!若非汝与征西有私,蔡兄岂会遭此横祸!某未以蔡氏家法惩治于汝,已是看在蔡兄之面,为亡者所讳尔!汝焉敢獐智于某,巧言令色!” 蔡琰显然是愣了一下,“叔父何出此言……” 斐潜皱眉,甩开了披风,便大步向前,鳞甲甲片之间,伴随着步伐铿锵有声,顿时打破前院的宁静。 “何人?!”尖锐的嗓音响起。 “大汉征西将军至!还不速迎!”黄旭沉声喝道,声浪在前院扩散开来,震得堂前招魂幡都在摇摆。 铁甲铮然,斐潜也根本来不及梳洗沐浴什么的,从战场上便直接回到了这里,一身的戎装之下,带着厚重的血腥味,差点呛的慌忙前来迎接的一个中年男子一个跟头! “啊,不……啊欠!不知大汉征西将军亲临,有失远迎……”中年男子忍着斐潜等人散发出来的气味,控制着掉头捂着鼻子的冲动,上前拜见。 汉代自然是没有什么香水遮盖气味,斐潜跟着大部队,一路风尘仆仆,灰尘和汗水混在在一起,再加上时间一长,在衣袍铁甲之间发酵,然后又难免沾染上人血马血的腥味,这味道不要太酸爽。 斐潜和黄旭自然是如同于久处于鲍鱼之肆,不闻其臭,反正军旅之中,多数都是如此,甚至有时候一两个月都不能洗一次澡的都很正常,早就习惯了,而荀谌和令狐邵原本就不是纯粹娇气的士族,对于这种气味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难以忍受的,但是对于中年男子来说,杀伤力就太强了一些,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中年男子甚至觉得头都有些发晕…… 斐潜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就让中年男子弯着腰在那边拜着。跟在斐潜身后的令狐邵,自然也是站着不吭声,荀谌本身也算是待罪当中,因此也没有说话,更没有什么举动,因此整个场面就一下子冷却下来。 若是斐潜不知中年男子的来意,又或是没有听见中年男子的话语,多少看在蔡邕蔡氏族人的份上,给些面子,但是现在么,斐潜一方面长途跋涉,又刚刚结束了战斗,不论身心都很疲惫,再加上中年男子之前的无礼之语,更是让斐潜心中不快,也懒得进行掩饰了,径直表现了出来。 “……这个……”中年男子尴尬得要死,心中自然火冒三丈,但是扑面而来的浓厚得仿佛有质一般的血腥味道,再加上征西将军斐潜的官职,使得他根本不敢向斐潜发火,只能是自己找台阶下,一转头对着蔡琰说道,“安得无礼!贵人在此,汝焉得安坐?还不速迎!” 中年男子看似在斥责蔡琰,实际上自然是在说给斐潜听的。但问题是此处乃蔡邕停灵之处,作为蔡邕的儿女,此时应该在灵前伺候,每到一人吊丧,均要下跪叩首,行尽孝报丧之礼,岂有丢下父母亡灵,然后在灵堂上奔来走去的道理。 蔡琰闻言,自然一愣,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来人!” 斐潜忽然暴喝道,震得灵幡都一阵乱抖,吓了中年男子一大跳,脸色苍白的倒退一步,差一点坐到地上去,“将贼人带上来!” “唯!” 院外兵卒应道,旋即将一人像是一条死狗一般的拖了进来,正是被五花大绑,堵住了嘴的郑泰。 郑泰披头散发,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在地上扭动着身躯,奋力挣扎着,将眼眶几乎都瞪裂开来,呜呜唔唔的似乎要说些什么,但是因为被堵着嘴,根本没人听得清楚。 斐潜一把抓住郑泰头发,将其扯了起来,然后抽出腰侧悬挂的中兴剑,抬头对着蔡邕的灵柩说道:“师傅,看好了,此乃领兵围攻学宫之贼!弟子不孝,当以此贼之颅,慰师傅在天之灵!” 言毕,斐潜就像是杀鸡一般,一脚踩住郑泰后背,手上一用力,便将脖颈扯露了出来,旋即中兴剑砍下,“噗”的一声割断了郑泰的喉管,顿时鲜血“呲啦”一声向前喷洒出去,染红了灵堂之前的石阶,也喷溅了不少到了中年男子的长跑下摆上! “啊啊啊啊啊!”中年男子发出了一个高八度声调,往后踉跄几步,绊到了台阶,站立不稳,仰天而倒。 在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声中,斐潜将中兴剑切入了郑泰颈椎的骨节缝隙当中,不一会儿就将整个人头切割下来,血淋淋的提在手中,往堂前石阶上一放,“今日且以此牲,待师傅大葬之时,再浇灌铜汁,铸于墓前!” 中年男子被之前斐潜当场杀人的举动吓得手软脚软,吭哧吭哧半天爬不起来,刚翻翻身撑着堂前的石阶准备站起来,却猛不丁见到一个血淋淋的人头砸在脸侧,几滴粘稠的血液喷溅到了脸颊之上,宛如有质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再对上因死亡之前的痛苦而显得扭曲不堪的郑泰青灰色死鱼般的双眼,中年男子顿时白眼一翻,魂飞魄散,差一点昏死过去…… 第1051章 府衙之中 但凡是人,自然都有情绪在,不可能像是机器人那样,每时每刻都是在“0”和“1”之间进行计算,所以其实此时此刻的斐潜,已经算是非常努力的在控制自己的情绪了。 当然,作为一个统帅,也需要时刻自我警醒,不能陷入情绪太深,导致丧失了原本判断事项的理智能力。 杀了郑泰之后,斐潜才感觉自己原本累计下来的负面情绪,多少是宣泄了一些出去,手腕抖了一下,将中兴剑上的血迹振落,然后让手下亲卫将郑泰无头尸首拖了出去,才把中兴剑回鞘,也没有进灵堂,隔着石阶向灵堂蔡邕的灵柩一拜,沉声说道:“师姐节哀……某方领军而来,恐身上血煞冲撞师傅英灵,便不入内祭拜了……待某回城卸甲之后,再来守灵……” 大堂之内的蔡琰,一身孝麻,闻言低头而拜,一缕青丝滑落在肩头白衣之上,“不孝女拜谢……不敢有劳征西将军……” “征西将军……”中年男子哆哆嗦嗦的爬了起来,目光还不是瞄到斐潜握住中兴剑的手上,似乎生怕下一刻斐潜又把剑抽出来一般。 斐潜点点头,然后也不在看中年男子一眼,便往后退了一步,再向堂内一拜,旋即看向了中年男子,说道:“陈留蔡谷蔡子丰?” 听闻了斐潜的称呼,中年男子蔡谷心中难免有些恼怒,按照常理来说,斐潜是蔡邕的弟子,而蔡谷算是和蔡邕平辈的身份,自然需要用晚辈的礼节,而现在斐潜不仅连一般平辈之间互称职位的敬称都没有使用,径直用了上级对待下级的方式称呼其籍贯名字,这要是在平时,少不得勃然作色,但是看着堂前血淋淋一片的景象,蔡谷完全不敢有任何的表现,只得拱手应是。 “随某来。”斐潜点点头,丢下一句话便转身而走。 “这……”中年男子蔡谷愣了一下,又回头看了看,有些迟疑。 斐潜也没理会蔡谷,一边往前走,一边向令狐邵交代道:“汝且暂代大祭酒一职,统领学宫,某留一屯兵卒与汝,蔡府一应事务,汝多加照看,但有为乱者,杀无赦!” “唯!”令狐邵拱手应下。 斐潜看了一旁拱手肃立的荀谌,脚步停了停,然后伸手示意,从黄旭手中接过了原本东曹的进贤冠,递给了荀谌,说道:“且暂寄于汝处,若有下次……” 斐潜才斩杀了郑泰,手中多少沾染些鲜血,此时拿了进贤冠,血色自然渗染上了进贤冠的冠梁冠帻…… 荀谌看着进贤冠上的血印子,沉默片刻之后,便重新戴在了头上,吩咐一旁的兵卒道:“将尸首拖下去,清洗石阶。颅取石灰匣之,置于庭外,待大葬之时,再行祭之。”然后转首对着依旧有些发呆的蔡谷说道:“蔡侍郎,有请。” 蔡谷还有些迟疑,荀谌也不多说,径直跟上了斐潜。两名斐潜亲兵一左一右站在了蔡谷身后,摆明了若是蔡谷不从,就要直接上手的态势。 蔡谷一个哆嗦,连忙举步跟上。 夜幕低沉,斐潜在百余骑亲卫的簇拥下,飞也似的卷到了自家平阳城内的府衙所在。在这一片区域上,也只有斐潜自己可以策马而行,其余的任何人都必须在坊外落轿下马,在府衙左近,更有卫队在游弋巡逻,见到了斐潜回归,一面立刻驻步致意,一面派人在前引导。 在府衙两侧,此时虽然都已经是深夜了,但是在火把摇曳之下,平阳城中大小官吏依旧在肃然等待,在衙署前面站得满满的。 斐潜虽然没有要求他们在这里迎接,但是征西将军没有回府,这些大小官吏也不敢就这样回家睡大头觉,纵然斐潜又去了桃山一趟才回来,耽误了些时间,但是依旧强打着精神在此等候。 斐潜甩镫下马,然后朝着大小官吏一面点头致意,一面向前,走到了府衙门口石阶之上的时候才转回身来,面对着众人说道:“此番平阳安然,诸位皆有功勋,某在此谢过了!”言毕便是拱手向前一推,作了一个平揖。 两侧的大小官吏连忙回礼,口称不敢当,但是相互眼神之间多少有些喜色泛滥了出来,熬了这么些天,不就是为了这个么,自然七嘴八舌的奉承话送了上来。 斐潜微微笑着,听了一会儿,也不和谁搭话,摆摆手示意道:“时候不早了,各位先回去休息,明日午时三刻,再商时事。” 如今平阳城大了,事务也繁琐不少,自然是有不少的新任的文官武校,见斐潜如此说,虽然心中多少还向表现一下,让斐潜能够先入为主的有个好印象,但是也知道当下确实是太晚了,不太方便,也自然是纷纷应答,然后陆续散去。 赵商混在其中,并不敢过于靠前,眼珠子溜溜左看看,右看看,然后神态才算是恢复了正常,和其他的官吏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了几句,也跟着散去了。 斐潜进了大堂,没有往内府走,而是在节堂坐了下来,还有些事情放在心中难受,还是当天解决了更好,于是就令亲卫在外伺候,先召了荀谌近来。 荀谌进了节堂之后,也不说话,便拜倒在地上。 “起来吧,坐罢……”斐潜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为何如此?” “主公,蔡公无后,方有此事……”荀谌带着一顶染血的进贤冠,拜了一下,坐到侧面席上,便直接说道,也没有看斐潜有些尴尬得脸色。 “……”斐潜愣了一下,扫了荀谌一眼,一边张开双手,让侍从解开丝绦卸甲,一边说道,“某且问汝,何急至此也?” 荀谌沉默片刻,忽然没头没尾的说道:“……公孙伯圭自绝于易京,吕奉先大败于濮阳,刘正礼投走于荆州……” “……”斐潜忽然转过身,扯得正在卸甲的侍从拿不稳甲叶片,“咚”的一声砸在地面上,但也没有管不住请罪的侍从,看着荀谌说道,“温侯败了?如何败的?” 荀谌拱拱手说道:“兖州大旱,又遇蝗灾,多处颗粒无收,为夺麦地,各有胜负,后吕奉先领兵袭曹孟德大营,中伏而败……” “等等……”斐潜皱着眉头,一边披上侍从递上的长袍,挥挥手,示意侍从都退下去,一边说道,“温侯麾下骁勇善战,纵然中伏,应不至于大败……” 荀谌摇头道:“温侯据濮阳后,多募增兵卒,又无暇精练,仓促上阵,骤然中伏,慌乱失措,岂能不败?” 斐潜叹息了一声,说道:“温侯当下其如何?” “已退定陶,”荀谌说道,“损兵折将之下,又无钱粮储备……恐不能久守也……” “定陶……”斐潜沉思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隔得太远了,就算是有心也是帮不上什么忙,“如此说来,友若以为,蔡子丰为何人所派?” “以某之见……”荀谌停顿了一下,补充说道,“纵然非大将军授意,亦有蔡氏以其为进身之阶之意也……” 斐潜冷笑了一下,说道:“这蔡氏,想的倒是不差!” 陈留蔡氏,虽然是属于兖州的范围,但是距离冀州很近,加上张邈和吕布虽然说是联合,但是实际上陈留依旧是张邈的自留地,还算是相对比较安定,而陈留北面就是冀州,袁绍现在势头已是彰显,袁绍平定公孙瓒之后肯定要南下,这些自然是稍微有些眼光的士族都能猜测得出来的,而陈留蔡氏家族之中又没有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人物,自然就将心思琢磨到了蔡邕的身上。 “故而汝欲借此机会,进兵河洛?”斐潜看了一眼荀谌,说道。 荀谌摇了摇头,说道:“若全取河洛……时机尚未至也,不过……可先取河东,再进兵陕县,设为前哨,亦搅乱弘农根基……” “河东?”斐潜微微眯起双眼。 “……河东之处,原本就有些混沌不清,当下杨氏举兵,若说河东未涉足其中,便是谁也不信……”荀谌缓缓的说道,“河东之地,士族林立,以卫、裴、柳、薛为重,卫氏为大,占据河东之地十之五六,此番杨氏军中,必有卫氏私兵!故而携此大胜之机,南下河东,可以此由,诛杀卫氏,查抄家产,以充军资!” “裴氏前日迁人表意亲善,暂可留之,而柳薛二氏,虽为豪右,把持地方,然无仕也,可酌情安置一二便可拢之,如此河东可定也……”荀谌看着斐潜说道,“二袁分获南北,必有一战,主公自可或兵出太行,或顺水而下荆襄,左右逢源,坐看山东也……” 斐潜摸着下巴上的短短胡须,琢磨着。深夜之中,四周一片寂静,只有细碎的虫鸣声,似乎在诉说着什么。 “……至于雒阳朝廷之中,”荀谌声音也不大,既没有抑扬顿挫的激昂,也没有汹涌澎湃的铿锵,只是细细慢慢的说着,就像是在聊着一件很简单很平常的事情,“杨氏经此大败之后,必然大不如前,主公秋获之后,便可假借秋贡名义,结交群臣,河洛若有变,便可领军直进,届时杨氏亦无可奈何……” 斐潜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说道:“友若之策,自然极佳……不过么……” 斐潜迟疑了一下,不过什么,并没有说出来,而是转换了话题说道:“如此整军三日,便令子龙子义先行南下河东……对了,文远可有消息?” 荀谌微微瞄了斐潜一眼,也不追问,便点头说道:“文远驻陕津,河东袭之,大破其兵,不过毕竟陕津孤悬于外,不可久驻,便领了兵卒至壶关,欲领壶关之兵援救平阳……属下自觉平阳应是无碍,便令其暂留壶关,待主公至此再做定夺……” “壶关,嗯,”斐潜点点头说道,“也好,便令文远领上党骑都尉,节制上党兵马……” “唯。”荀谌拱手应下。 “领蔡子丰上来!”斐潜传令道。 蔡谷颤巍巍到了节堂之上,见到斐潜终于不是一身戎装,少了几分的铁血味道,不由得偷偷喘了一口气,刚准备上前拜见,就听到斐潜沉声喝道:“好一个陈留蔡氏,欺某刀兵不利耶?!” 蔡谷吓了一跳,连忙说道:“将军!将军何出此言?” 斐潜也懒得和蔡谷转圈子啰嗦,直接说道:“守山学宫,非某一人所有,亦非师傅一人所筑!乃并北父老,齐心并力,垒石叠瓦,整修而成,岂由得汝一言便夺之?” 蔡谷被揭破了心思,脸色不由得难堪之极,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说轻了,毕竟舍不得大好的学宫,说重了,又怕惹毛了眼前的这个杀神,举起刀枪自家的小命不保…… 正当蔡谷左右为难的时候,荀谌开口说话了,“陈留蔡氏,诗书传家,岂能做如此不知好歹,行巧取豪夺之事?” “这个……自然……自然……”蔡谷尴尬异常,“不过……不过……” 斐潜看着蔡谷,心中也是清楚,此时别看蔡谷尴尬归尴尬,但是既然已经是千里迢迢来到了并北了,又怎么可能会甘心空空手就这样回去? 斐潜缓缓的说道:“蔡侍郎,可是欲言经书之事?” 蔡谷眉色一展,说道:“征西将军明鉴,蔡兄府中原有藏书千万,某直取蔡氏之物也,安敢觊觎守山学宫也……” 斐潜哑然而笑:“蔡侍郎有所不知,蔡氏藏书原于河洛之时多有损毁,守山学宫藏经楼之内,乃东观兰台之书也,并非蔡氏藏书……” 蔡谷瞪圆了眼睛:“焉有此理!东观兰台之书,乃朝廷藏书,岂能于此哉?” 荀谌说道:“蔡侍郎此言差矣!昔日吾主,领上郡,战白波,多有功勋,朝廷知吾主好学,特取东观兰台藏书,以其为励也!” 蔡谷不由得呆住,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半响才说道:“某只求蔡氏之书,难不成半点皆无?” 斐潜笑笑,说道:“自然是有些,待某令人清点一二,再交付于蔡侍郎如何?” 蔡谷也是无奈,半响过后说道:“如此,便有劳征西将军了……那么吾兄之事……” 斐潜没理会蔡谷的试探,转头问荀谌道:“方才友若曾言,平东进军陈留了?” 荀谌点点头,一般正经的说道:“好让蔡侍郎得知,此时温侯已败,曹平东领军已近陈留……啊,蔡侍郎,汝可有亲兵护卫?否则,这路途遥远,兵荒马乱,万一有个闪失……” 蔡谷顿时瞪圆了眼珠子,看向了斐潜。 斐潜看着蔡谷说道:“既如此,蔡侍郎不如暂且留于平阳,待周边时局稳定之后再作安排,如何?” 蔡谷琢磨半响,终究是拱手向斐潜一拜,说道:“也只能如此了,唠叨征西将军了……” 第1052章 扬名立万 翌日黎明。 平阳征西将军府。 一缕阳光透过了纱窗,洒落到了屋内,映照在内堂雅阁之中,床榻之上,纱帐环绕,无风自动。细细的纱帐之内,一道纤细柔弱的身影,一上一下起伏着,时不时的擦抹一把额前的汗珠…… 依稀当中,斐潜似乎感觉自己仍是在征程沙场,骑在马背之上,一路狂奔,周边呼啸而过的兵卒,大呼酣战的将校,还有那滚烫的鲜血迎面泼溅而来,沾染到自己一身都是。 不知不觉当中,周边就只剩下了斐潜一个人,四周都是弥漫的浓雾,看不见天,也看不见地,根本不知道身处于何处,似乎只有浓厚的血腥味,才证明依旧在战场之上。 周边的喧嚣也沉寂下来,只剩下全身无穷无尽的疲惫感,轻轻的呢喃的声音在耳边回想着,想要听这些声音到底在说些什么,几番努力之下依旧是听不清楚。 血腥味的浓雾宛如有质一般,向孤零零的斐潜一人一骑挤压而来,压得他似乎透不过气来。战马奋蹄踩踏,可是传来的声音并不像是在坚实的土地上,反倒是像是在泥地当中一样,带着一些奇怪的脆响。 这到底是在哪里? 斐潜正在四下查看,忽然之间一道鲜艳如血的光芒射在其眼眉之上,映得天地都成为了红色。斐潜下意识的想要用手去遮挡,却发现自己手脚不知不觉当中被无数双手拉扯着,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青筋暴露的,也有腐烂不堪的,一双双的攀附在身上,就要将他扯落马下! 斐潜大叫一声,奋力挣出双手,从腰侧拔出中兴剑,一剑劈砍过去,却只觉得眼前一亮…… 茫然四顾,依旧是在床榻之上,窗楣射进来的阳光照耀在脸上,有些细细的刺痛感,斐潜眯缝着眼,微微转头看去,在自己身边,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跪在晨光之中,在自己腿侧,一点一点,一下一下,轻柔的按压着他的腿部肌肉。 一甩一甩的发梢,被汗水凝束于一起,就连小小肩膀上披着的绢衣,也似乎已经湿透,粘黏在肩头,听到了斐潜声响,转脸过来,圆圆的大眼睛投出关切的神色:“呀,郎君,醒来了?” “嗯……”斐潜将黄月英抱了过来,替她擦拭额头上细细的汗珠,说道,“叫婢女做也就是了,看你累的……” 黄月英大眼睛笑得弯弯的,摇了摇头,说道:“不累呢……郎君在外辛劳,我这点算什么呀……再说,伺候郎君也是应该的……” 斐潜挠挠头,说道:“唉,昨天也太晚了些,本想和你说说话来着的,可是不知道怎么就给睡着了……对了,你怎么还会这一手啊?” 黄月英嘻嘻笑了两声,说道:“学得呗……我听院子里的李嬷嬷说,北地汉子跑马居多,这要是长途跋涉下来,双脚难免会血脉不畅,所以北地的女子多半都会这个,据说打小就要学呢……郎君出门在外,要走成百上千里的路,回到家之后能给郎君解乏的……怎么样,还算是可以吧?” “可以,可以,相当可以!”斐潜哈哈笑着,握着黄月英的手,摩挲着她有些粗糙的手指肚说道,“你不知道啊,天天骑着马,我都感觉我这两条腿都快罗圈了都……有你这么一按,确实轻松不少,就是幸苦你了……” “没有……不幸苦……”黄月英说着,忽然双手一拍,像是想起什么事情一样,跳下了床榻,说道,“对了,郎君之前说的明光铠,已经做出来了,我让人拿来给郎君看看……” 斐潜有些意外的挑挑眉毛,说道:“这么快?嗯……算了,现在暂时不看了,免得我又忍不住想要给手下兵卒换装备……” 黄月英黑黑的眼珠,如同墨色的玉石一般,滚动了两下,又说道:“对了,我还给郎君编织了一件细毛衫,可以垫在铠甲之内,保暖又舒适,我去给郎君拿过来……” 黄月英说完,转身就要走。 “等等……”斐潜连忙一把拉住了黄月英,有些奇怪的说道,“你这是怎么了?” “没有……没有……”黄月英连忙否认道,“我很好啊,什么事情都没有……没有……” 斐潜审视的看着,但是手并没有松开,而是握住黄月英的手,感觉她的手有些凉,甚至有些颤抖。 黄月英扭过脸,低下头,躲避着斐潜的眼神。 沉默了片刻之后,斐潜忽然觉得手背上一烫,低头一看,一滴水花在手背上溅开,晶莹剔透的四散,然后滑落…… “呜呜呜……”黄月英忍住哭泣出来,一边抽着鼻子,一边说道,“黄嬷嬷,李嬷嬷,都说,让我……让我,呜呜,要想开些,要大度些,呜呜……可是,可是,我一想起来心里……心里就难受……呜呜呜……” 大颗大颗的泪珠噼里啪啦的掉下来,砸在手背上,砸在地面上,也砸在了斐潜的心里。斐潜叹了口气,摸了摸黄月英的脑袋,微微卷曲的细长头发,柔软的缠绕在斐潜的指尖上,就像是情人之间细碎且温暖的话语。 “你听谁说的?”沉默了片刻,斐潜低声问道。 黄月英抽泣着,说道:“城里,城里都……都传开了……” “都传开了?”斐潜一皱眉,“传开什么了?” 偷偷瞅着斐潜神情的黄月英吓了一跳,连忙说道:“我……郎君……我不是那个,那个意思,我……我是,我只是难受,没事的,没……呜呜……”黄月英支支吾吾,将她听来的关于蔡琰的事情,说了一遍。 斐潜站起身,将黄月英抱在了怀中,说道:“傻丫头……我和蔡师姐之间,并没有什么私情……” 黄月英仰起头,一脸的泪水,像一只小狗一样瞪着乌溜溜的眼睛,像是在确认斐潜话语的真伪。 “不骗你……”斐潜说道,“莫要坏了你蔡师姐清誉……” “可是,”黄月英咬了咬嘴唇,轻轻的说道,语气弱弱的,“可是我觉得蔡师姐也喜欢你……” 斐潜愣了一下。 黄月英瘪瘪嘴,又低下了头。 “想什么呢!”斐潜多少有些哭笑不得,伸手在黄月英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个脑崩,“喜欢就一定要在一起啊?我还喜欢过阿猫阿狗呢,都娶回来跟你混啊?” “哎呀!”黄月英捂着脑门。 “再说了,这个事情必定有人在背后传言,居心叵测……”斐潜捏了捏下巴上的胡须,说道,“看起来窝里还有老鼠啊……” “啊!老鼠?!”黄月英差点蹦起来,小脑袋左右晃着,她平日内别的什么虫子动物的,倒是不怎么害怕,唯独害怕老鼠,“在哪里,在哪呢?” “在外面!”斐潜哈哈一笑,说道,“别多想了,事情未必会如你想象的那样……” ……………………………… 征西将军府,前院正厅。 斐潜召见荀谌议事。 “主公出身河洛,却非大族……”荀谌看了看斐潜,并没有做一些修饰,而是比较直接的说道,“故而主公当下多有隐患……” 斐潜点点头,并没有什么不悦之色,说道:“友若请直言。” “袁杨二氏,蒙祖余荫,三公故吏,广布天下……”荀谌说道,声调不急不缓,显然是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思索,“主公简擢于河洛,族中不过千石,虽当下成西秦之势,然家族名誉不盛,更无故吏于野,家族人丁亦是……嗯……” 斐潜“哈”的一声干笑了一下,说道:“此事也不能急迫,总不能说需人丁,便可多了人丁出来……” 荀谌点点头,说道:“主公莫怪某多嘴多舌,只是主公家事,亦是当今天下之事也……” 斐潜摆摆手,表示不在意,毕竟这个事情在古代很正常,而且现在荀谌也明确表态奉其为主,自然也就算是家臣,给整个大家族建议和献策,原本就在其职责之内,没有什么好职责和反感的。 荀谌试探的说道:“主公可知马诚远?” “马诚远?”斐潜立刻反应过来,皱皱眉头,说道,“取旁支为嗣子?” 荀谌点点头,捋了捋胡须。 要说旁支比较相近的家族血脉子弟,也不是没有,原本斐氏的家主斐敏过世,留下了遗孀和两个孩子,其中长子也已经婚娶,下有一子,若是将此子过继到斐潜的名下而来,无论是在辈分上,还是在血缘上,都算是比较合适的,当然,若是斐潜开口,斐敏这一支也会心甘情愿的奉上。 但是这样好么? “不妥……”斐潜琢磨了片刻,摇了摇头。毕竟有前车之鉴,历史上收了养子的,未必都能父慈子孝,大多数情况下最后往往都是反目成仇,就算是上面一辈人在,还能压制得住,到了下一代的时候常常都是动荡,甚至要兵刃相见。 刘备就是典型的例子,刘封刘禅就不说了。 还有曹操。 曹操最喜欢做得事情,便是替别人养妻子,因此而产生的问题也是不少,就算是到了后期,曹丕曹植虽然是曹操亲生的,但是因为嗣子问题,牵扯进去的其他相关人员就少了么?单单一个杨修就已经是够吓人得了,贾诩要不是选择正确,估计死的就是他了。 斐潜轻轻敲了敲桌案说道:“汉中,关中暂定,取河东么,子龙子义二人料也不难,故而某居于平阳,应会驻留些时日,故而子嗣之事么,且后再议……” 荀谌点点头,也没有强谏,毕竟斐潜现在年轻,而且若是不出平阳,在亲兵卫队保护之下,也还算是比较安全的,因此将这个事情略过,然后说道:“如此,主公当下,便需养望……主公入并北之时,水镜先生曾赠主公名号‘潜鲲’,潜者贤隐也,鲲者道胚也,虽说主公战功显赫,败白波鲜卑,收阴山故地,奈何冀北、兖青、荆扬等地接连大战,世人皆注目于彼处,未知主公名号……如今主公进关中,收汉中,正值扬名天下之时也……” 斐潜点点头。 这个事情,说起来也算是东汉奇怪的惯性思维的表现。 当然,对于斐潜自己来说,水镜先生的改的几个人的名号,自然是在后世响当当的存在,不过呢,在当下,谁在乎? 水镜先生是虾米人?有袁隗出名么,有杨彪名望大么?甚至还不如袁绍和袁术!直至诸葛出山,三分天下之后,世人才是最终恍然大悟,原来水镜先生在这么早就已经有先知卓见了哇…… 因此斐潜的称号,除了在司马家的有些影响范围的河东河内一带之外,其实也没有多少人特别注意这个,所以还不如“征西将军”这个朝廷正儿八经的名号响亮。 另外,传统士族观念当中,边军永远都是次一等的,就像是以边军出身的董卓、公孙瓒,都不被传统士族所认可和接受,就算是刘备,也到了后期被刘协背书了一次之后,才算是摆脱了边军的出身,因此斐潜虽然一直在并北有显赫战功,但是在汉代传统士族观念里面,不过就是一个边境的军阀而已,和董卓公孙瓒等,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所以,荀谌这个建议,就是基于当下斐潜已经取了关中,自然要在身份上做一个转变,不再是纯粹的边军,而是有了竞争中央的实力! 当然,斐潜也猜出一些荀谌个人的小算盘,替斐潜扬名,其实也有为其自己正名的一部分因素在内。毕竟颍川荀氏也算是山东名流,荀谌虽然不满家族的安排,来到了并北,不管怎么说也是希望家族之中的人能够明白荀谌自己的选择是更明智的,如此一来,颍川荀氏自然就会再次将荀谌摆上台面,而不是像之前那样,就当成一个弃子来处理。 而且这其中,或许还有些额外的好处。 不影响大背景之下的小私心,在斐潜看来并没有什么问题,并且确实如同荀谌所言,是到了扬名立万的时候了,只不过在这个问题上,斐潜还有一些属于他自己的看法…… 第1253章 咎由自取 东汉以名教人,士族上下都是崇尚名誉,朝廷选仕也是“徒因众誉”,因此有一个好名望相当的重要,甚至有人不惜想尽一切办法进行沽名钓誉。而这一切的源头,并非是这些士族子弟,也不是皇帝,而是浮华交会之风。 一个王朝的风俗,往往可以看出这个王朝的兴衰。 有汉以来,首先注重黄老之道,进行修养生息之后,民众开始富足起来,渐渐的就温饱思**,进入了舍本求末的阶段,为了追求奢华的生活什么都干,反正一切都是为了钱,只要能赚钱什么都行,崔寔《政论》中说“农桑勤而利薄,工商逸而人厚,故农夫辍来而雕镂,工女投杼而刺文,躬耕者少,末作者众”,天下民众开始全数追逐利益的最终结果,便是奢靡之风越发的盛行。 东汉朝堂之上并非没有察觉,而是从明帝开始,就不断的下发抑制奢华的诏令,但是因为社会上层都已经是习惯,喜欢上了奢靡的生活,区区一些诏令能干什么? 上行下效,为了保持奢靡生活需求,远远比普通百姓有更多知识和信息的上层建筑的人员,便开始想方设法的搜刮民间财富,从而导致了更多的普通百姓赖以生存的生产生活资料被搜刮而走,从而最终累积到了汉末当下,整个社会的畸形状态。 因此当荀谌建议斐潜开始重视扬名立万的时候,斐潜原则上是同意,但是也有他自己的考虑,沉吟了片刻之后说道:“名望之事,汝可安排一二,然切勿舍本求末,相邀太过。矣知弘农杨氏,亦是名满天下,而今观之,踌躇难行,便可知矣。” 荀谌点点头,说道:“主公所言甚是,名望虽好,仍需实才也。不过当下浮华之盛,主公欲扬名天下,亦需通贝修好清谈之士也……” 啊哈,这是汉代水军的意思? 斐潜琢磨了片刻,便同意了,毕竟这个时代,并没有什么互联网,乡野之间绝大部分的事情都是口口相传,收买一些清谈之辈来替自己扬名,花些钱财而已,也并非不可。 不过么…… “吾等取仕,需先求其才,方论其名。以名取人,多名实不相符,求贡不相称,在其位不以选举为忧,行督查不以发觉为负,庶官多位非其人,阁台失选位于其上,州郡轻举位于其下……”斐潜看着荀谌说道,“寒素清白,浊如泥垢,高第良将,怯弱如鸡,若是如此,便失本意矣……” 荀谌拱手应答道:“谨遵主公之意。” “此番征战,阴山可有影响?民众安置如何,秋获怎样?”和汉代大多数的士族子弟不同,对于名声这个事情,斐潜是觉得可有可无,要不然也不会那么久都不再名声上做什么文章了,他还是更看重实际的这些人口粮食等方面。 在很多时候,正是因为斐潜的务实性,和普通士族子弟完全不同的特性,才更加吸引人,就像是曹操,前一些年为了追求名声,也是做了一些傻事情。 阴山是下一个产粮区域,并且也是重要的养马地,虽然斐潜已经从荀谌那边得知了於夫罗被马越张济盯着,暂时没有什么举动,但是不代表就可以掉以轻心。 “阴山左近,一切尚稳,文正于河西,多有兼顾,今秋秋获,当无碍矣……”荀谌笑着说道,“阴山之下,水道交错,相互勾连,免开凿之苦,实乃上佳之地也,奈何气候使然,唯得一岁一获,多少有些可惜……” 斐潜说道:“如今战乱渐起,流民甚众……此番俘获弘农河东之民,皆发至西河、阴山,令文正统一安置……” 荀谌应下。 又聊了些其他事项,最后斐潜才说道:“城中传谣,不知友若可有听闻?” 荀谌沉默了片刻,说道:“某已令人彻查……闻喜裴氏曾与某言,似乎是赵子协所为,不过……” “不过什么?”斐潜皱了皱眉头。 荀谌看了斐潜一眼,拱手说道:“赵子协乃郑公郑康成之徒,亦获学宫论政之魁,于学宫之中,多有声名,若是捉拿,未免有损……另恐有同党,故而某意暂缓,徐徐图之……” 现在守山学宫正处于风雨飘摇的时候,蔡邕之死的影响还没有消除,若是再抓了赵商,再被有心人加以利用,对于守山学宫的无疑就是雪上加霜,若是守山学宫丢失了在士族子弟当中的名头,也就失去了其存在的大半意义。 抓捕惩治赵商,不是不可以,而是最好不要跟学宫牵扯上什么关系,也不要因为和针对斐潜的谣言牵扯到什么,毕竟有些事情以讹传讹,并不是三下两下,甚至砍几个人头就能消除的…… “赵商,赵子协……”斐潜闭上眼,喃喃的念叨了一下,调取脑海当中赵商留给他的印象,然后睁开了眼,说道,“既如此,某知矣,此事汝无需为难……” 荀谌不明所以,但是既然斐潜这么说了,自然也就应下。 “子初……”斐潜看着荀谌离去的背影,忽然招呼在堂内护卫的黄旭说道,“你还记得当初在阴山,子龙缴获的鲜卑人的那一根五彩权杖?” 黄旭愣了一下,眨了眨眼,说道:“是,还有些印象。” “嗯,你去后院,找内府工匠,仿做一个出来……”斐潜微微笑了笑,说道,“你亲自去办,别让他人知晓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平阳城中忽然开始有人神神秘秘的传闻,说是在城外发现有人在淫祠之中,用血肉白骨在做祭祀,说得有鼻子有眼的,相当耸人听闻。 淫祠并非是什么淫秽场所,而是不入正神的祠堂庙宇,不在名山大川,也不是帝王圣贤的祠庙,或是为一些不知名的,为不在朝廷认可的人或是动物,或是事物祭祀的,都算是淫祠。但是所谓淫祠是针对于官方指定的那些寺庙道观祠堂而言的,至于对于淫祠当地的百姓,多半不会认为他们每日去敬献拜贡的地方,是一个淫祠。 淫祠在民间非常多,也不需要太多太好的场所,甚至一块石头,一片河滩,搭上一个草棚子,都可已成为淫祠的场所,祭祀的也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就比如枣祗,也有几个专门祭祀他的淫祠,也就是他个人的长生祠。因为枣祗在平阳一代,确实是为了农桑之事,劳心劳力,这些受他恩泽的百姓,也就自发的为其立祠,表示敬仰。 汉代,这些神秘主义的东西相当受普通百姓的欢迎,不需要多加推动,才不到一天的功夫,全城就已经是传遍了,还有多个版本的出现,但是同样都是鲜血淋漓的描述,人心多少有些浮动起来,有人说是在招旱魅,有人说是在请瘟神,还有人甚至说是在养五鬼的,反正叽叽咕咕说什么的都有,就没有人说是好事的。 当然,和血肉白骨相关,能是什么好神灵? 再加上前一些时间发生的关中瘟疫,河洛蝗灾,最后便演变成为了这些瘟疫和蝗灾,竟然是人为的,是有人在请了瘟神降临,所以才会导致这样的灾害…… 言辞凿凿之下,秋获又即将到来,很多人就担心平阳城也会不会同样爆发瘟疫或是蝗灾什么的,这个事情自然是相当的可怕,毕竟关系许多普通百姓自身生死的问题,于是乎斐潜和蔡琰那点事,也就从热搜榜单之上跌落了下来。 就像是后世平头老百姓,每天乐滋滋的看着娱乐圈闹腾下饭,但是一旦开始谣传什么流感什么辐射,立刻色变,畏惧如见虎一般,还有谁会关心某个女明星或是男明星裤裆里面的那点事? 平阳城内也算是反应迅速,贴出了安民告示,街道之上巡弋的城检也多了起来,凡是有些服装行为不妥的,便立刻上前缉拿询问,罚了不少人,也抓了一些游手好闲的地痞什么的,一时之间多少有些风声鹤唳之感…… 眼见夕阳渐渐落山,因为周边谣传太盛,导致平阳城中这两天提前一个时辰宵禁,晚脯之后大街之上便严禁闲杂人等溜达…… 北城校场处,不知何时,斐潜已经坐镇这里,对着军校唐熀说道:“既然都准备好了,那就开始吧……” 赵商这两天多少有些揣揣的,除了出门点卯应付差事之外,基本上都窝在自家的住宅当中,生怕露出什么破绽出来,也在不停的琢磨着怎样才能抽身出来,脱离险境。虽然上了一个册子,请令至阴山再次巡查胡人教化之事,但是这两日或许是堆积的政事太多,一直都没有批复,也就没有了下文。 要说单独逃走,赵商还不敢如此放肆,倒不是因为其他,而是征西将军斐潜带回来不少兵马,现在一部分驻在校场,一部分则是在城外,要是自己贸然出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赵商自己住的地方,不仅仅是赵商一个人,还有赵商的十余名护卫,七八个仆人,两三个使唤丫头,一两名的烧火妇人,这还算是少了,要是正儿八经的士族子弟,动辄仆从都是二三十人,可见奢华之风已经成为了一种常态,不可避免的影响了所有的人。 赵商这些护卫,只有几个是原本他自己带来的,其余都是来到了并北之后招募的,反正并北汉子多数都有豪气,甚至有时候表现得有些匪气,在当下胡汉混杂之下,动手要过人命的也有不少,更何况在赵商手下,多少也是有了些官身味道,因此招募些亡命之人也不难,这几日看赵商的脸色都不是很好,这些护卫也就都收敛了些,就连行走都放轻了一些…… “哗啦哗啦”,一阵嘈杂的声音传了过来,似乎多人在行走跑动的脚步声,从街道之上传来。 “破门!”院门之外有人沉声喝道,吓的赵商院内的几名护卫面面相觑。 “轰!” “轰轰!喀拉……”当即院外就有人提了撞木,赵商庭院又不是什么军事要塞,三下两下就被轰开了院门。 “汝等何人!啊……”院中的赵商护卫下意识的上前问了一句,却被冲近来的兵卒直接几刀砍翻在地! 军侯唐熀冲进院内,高声喝道:“经查,赵氏行巫蛊之术,作祝诅之事,即刻缉拿!” 虽然赵商招募的护卫,多半手上都沾染了些鲜血,也有个别人是乡野间小有声名的凶悍之人,但是在配合默契的兵卒面前,又处于狭小的院内,再多的花架子也是腾挪不开,刚刚甩了一个漂亮的身法,还没等站稳,迎面就是十几根长枪扎过来,挡了一根挡不住十根,几乎是转眼之间就被砍瓜切菜一般,当场送命。 赵商此时都懵了,听了军侯唐熀的喊话之后,只听到自己手下临死之前惨叫连连,吓得一个哆嗦,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几步窜到后院,下了后院的角门的门闩,推开就往外跑…… 才跑了两三步,赵商站住了,腿肚子一软,瘫坐在地上。只见后院小巷之内,已经是站满了人,目光炯炯都盯着他,就像是看着一个作怪的小丑一般。 “某冤枉!冤枉!某何来巫蛊之术?某乃堂堂巡风使,又怎会行如此龌龊之事?”赵商一边往后挪动,一边叫喊着,“冤枉啊!一定是错了,错了!你们找错人了!某没有做巫蛊之事,没有啊……” 赵商叫着,却无力反抗,被几名兵卒拢肩头困二臂,绑在了地上。 “没有?”此时军侯唐熀已经带着兵卒杀透了过来,到了后院之中,听闻赵商不停的在唧唧咕咕,不由得冷笑了几声,随手将从赵商房间之类查抄出来的弩机扔到了地上,“那此物是什么?!” 虽然世家大族拥有弩机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但是至少在官府明面上,还是严禁民间藏有弩机的。 “这……”赵商眼珠子一瞪,这不是藏在床榻之下隐蔽之处么,怎么这么容易就被找出来了?可是他没有想着,院子就那么大,一下子涌进这么多人,就算是别说床榻之下,就是房梁上也都搜了一个遍。 “某……某乃巡风使,巡弋北地,路途不宁,此物乃用来护身……”赵商脸色苍白,但是依旧强自辩解道。五只弩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若是搪塞也可以勉强搪塞过去。 “军侯!军侯!找到了,找到了!”又有一名兵卒提着个五彩斑斓的的木杖,就像是抓着一条五彩毒蛇一般,丢在了地上。 “这,这不是某的,不是某的……” 赵商瞪着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急切的争辩着,可是还没有等他说完,忽然又听到院中一人高喊着,举着一个拇指大小的玉石瓶子跑了过来,“军侯!又于书房之内,寻得了此物!” 赵商一见,脸色“呼”的一下,惨白如雪。这个瓶子,是之前赵商在太原,查抄王晨之时,从王晨家中起获的,也不知道当时怎么想的,反正这个瓶子赵商没有销毁,而是留了下来,结果万万没有想到,竟然在此时被一同查抄了出来…… 唐熀接过,打开瓶塞,闻了一下,眉头顿时紧紧的皱在了一起:“钩吻?!好大的胆子!押走!” 第1254章 讲农学社 当从赵商宅院当中搜出的东西摆放在斐潜面前的时候,斐潜也有些意外。五彩权杖和弩机什么的倒是其次,毕竟要是强行辩解的话,也不是说不过去,但是这一瓶钩吻,确实是让人无法理解。 连下一步的蛊盆都不用去藏了…… 家中藏着钩吻想要做什么? 用来毒耗子的?抓住一只耗子,然后掰开嘴,再往里灌毒药? 就算是满腹经纶,学富五车的郑玄弟子,赵商自己也无法分辨,这种问题就跟后世某一部分的大学导师天天让漂亮的读研生有事没事都往家中酒店宾馆跑一样,然后纵然是冠冕堂皇的宣称没有任何的不纯净心思,没有任何的不良企图,只是带着见世面长见识一样,但凡有些思维能力的,谁会信? 斐潜原先还觉得五彩权杖可能不一定有人懂,也想要坐实赵商多少还有一些难度,但没想到一瓶毒药解决了任何问题,纵然赵商垂死挣扎的强辩些什么,也都无济于事。 认不认罪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别让赵商攀咬到自家身上! 别管巫蛊之事是不是真的,单就家中藏着强弩和毒药,就足够了。 赵商这个人,单从学术经文上来说,还是很强的,清谈什么的自然也是不错,因此很多官吏也都多少和他有些往来,但是在这样的时刻,自然是死道友不死贫道,不管是泛泛之交还是原本之前往来密切一些的,也都全力撇清和赵商之间的关系,立刻表示是被赵商的奸诈所蒙蔽,异口同声要严惩这个恶贼,不杀不足矣平民愤云云。 这个年代又没有什么民法刑法什么的,仅有的几声细弱的支援赵商的言语,很快就被滔天的声讨给湮灭了。 斐潜用长袖掩面,然后挥了挥手,让兵卒将赵商拖下去,并宣布依照汉律择日问斩,顿时引来平阳官吏的一阵奉承的话语,充分的侧面表达出了这些官吏想要将赵商这个棺材板盖上并且钉死的迫切愿望。 在其中自然也包括裴俊。 虽然裴俊在看见斐潜回归平阳的时候,就第一时间察觉到了情况有些不妙,想方设法偷偷的和荀谌隐晦的透露了赵商的所作所为,但是也不代表这样就可以完全摆脱自己的罪责,万一征西将军斐潜追查起来,自己多少也有所牵连,因此当听闻赵商被抓捕之后,也是恨不得赵商立刻毙命当场…… 需不需要加把火,亦或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还是想一些其他的途径?裴俊也不由得有些苦恼起来。 而对于斐潜来说,考虑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赵商的事情不算大,但是从关中一直到平阳的整个事件的发展,投射出来的问题却不算小。许多问题看起来似乎各自有各自的不同,但是如果站得角度更高一些来看,其实在某一些方面上都有些相通之处。 比如之前斐潜一直都有考虑的关于王朝帝国的时间和空间的问题—— 从人类开始有领地意识以来,其实就在不断的扩充自己的生活领地,这一点和一些动物都一样,似乎到哪里都要撒泡尿拉泡屎来确定一下自己的地盘。 从奴隶时代到封建王朝,每一任人类的统治者,不管是昏君还是明君,其实或多或少都有想着要扩展自己的帝国的疆域,只不过昏君多半在梦中想想,明君则是会多少付出一些努力罢了。中国的疆域也是从最开始的黄河中原地区,从周王朝一点一点的向外扩展,直到形成今天的这个模样,而在中国历朝历代当中,疆域最大的,莫过于元朝了。 虽然很多人不认同元朝,也不认为元朝算是一个正统的华夏王朝,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元朝的疆土确实是最大的,以至于后期王朝都没有能够再次突破元朝的的范围。 如果,把历史上所有曾经出现在地球上的国家都做一个对比的话。光光以疆域来评论,那么元朝绝对能够排进前三。因此问题就来了,在生产力和科技低下的公元12世纪左右,在马背上诞生的元朝,为什么会有这么广大的疆域呢? 只是因为战马的原因么? 就算是有战马,在面对庞大的疆土的时候,时间和空间依旧是一个巨大的问题。 斐潜之前是觉得如果打通道路,修葺直道,节省在路途上消耗的时间,让中央兵团能够更快更方便的抵达各个地方,才有助于形成一个较为庞大的帝国。 但是现在,斐潜忽然意识到了另外一个问题…… 其实从历史上看来,在华夏的周边,游牧民族起起落落犹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但是鲜有大成者,就算是后世的清朝,在最开始的时候也根本没有想过要统一全国,只想着捞一票就走,却没有想到腐败无比的明王朝,就跟烂豆腐千疮百孔,白捡了一个便宜。 唯独只有元朝,从一开始在草原上的小小蒙古包开始,就发出了豪言壮语,成吉思汗的人生轨迹就不多说了,按理来说,一个游牧民族,习惯了居无定所,是不太可能有攀爬科技树的连贯性的,也难有稳定的后方基地和文化传承来支持王朝长久有序,自然不可能有太大的发展空间,可偏偏元朝就干成了…… 当然,很多人也会说元朝只是蒙元帝国的一部分,只是其中的一个金帐帝国,蒙元帝国的其他组成国,如黄金汗国啊,鞑靼国什么的,并不能算是元朝,这一点也没有错,但是斐潜在这里考虑的并不是所谓的归属问题,而是什么样的动力才导致了蒙古人有这样近乎于疯狂的扩张行为? 为什么在华夏中心建立王朝的人,却没有这样的动力? 小富即安? 不够贪婪? 劳民伤财? 取得了那些贫瘠之地也毫无作用? 终究华夏文明依旧没有走上扩张的道路,或许在这其中,留存在华夏这块土地上的思想当中的问题才是最关键的…… 道路难行,有比从安南拖拽运输参天大树运输到北京作为修建宫殿的大梁更费劲艰难的么? 信息缓慢,有比从岭南快马直送容易腐烂变质的荔枝到长安供贵人享用更怕耽误时间的么? 所以所有的问题,并不是太大的问题,只是不想而已。 那么这样才能让不想变成想呢? 毕竟读过书的华夏人,并不像是蒙古人那么好激励,说一句“天下草场”便会嗷嗷嗷叫着冲向天边…… 对了,山海经? 斐潜啜了啜牙花子,或许是一个不错的尝试方向…… 但是现在,斐潜还是要先考虑解决一下当下比较急迫的一个问题。 信息的不对等。 斐潜之前在后世,大学里面学的专业,便是什么“信息管理系”,结果现在回想起来,当时这个系定然是某些领导不知道是拍脑袋还是拍屁股给决定出来的,导致斐潜他从大一到大四,课程体系混乱无比,有金融学的内容,有管理学的内容,甚至还有会计学的内容,简直就是一锅大杂烩…… 直到走上社会了,斐潜才渐渐能够体会出来,信息是一个多么重要的资源,是一门庞大的体系,并不是当时他在大学里面那些乱七八糟课程能够正确传授,甚至表述描绘的。 贾诩庞统徐庶三人最开始只是想要挖一个小坑,但是他们三个人绝对没有想到这个坑看起来小,却这么的深,就好比谣言,就是建立在信息不对等之上,赵商这样搞过,斐潜也做过,将来也说不准还有更多的人,更多的事情…… 斐潜一个人坐在大堂之内,琢磨了许久之后,便让人将枣祗请了过来。 枣祗可以说是最当下平阳之内,最为清贵的人物了,作为仓曹,管理谷事,虽然职责并非像是兵曹又或是吏曹那么的重大,但是不管那个官员见到了枣祗,都是礼待有加,毕竟自古以来,农桑之事就是立国之本,兴邦之基。 而且枣祗不仅在士族官吏之中,就算是在民间一样有相当大的威望,从平阳周边,没有所谓征西将军斐潜的淫祠,倒是有不少属于枣祗的淫祠就可以看出这一点…… “子敬,周边庄禾损毁几何?”斐潜一边示意枣祗就坐,一边开门见山的问道。 战事结束之后,枣祗便开始到周边去清查耕地情况,召唤躲进山地之内的那些民众重新出来,在这个方面上,枣祗就像是一个金光闪闪的大招牌,在普通的农夫眼中,比征西将军这个牌子都管用,毕竟征西将军斐潜不可能亲自下地和他们聊天,查看庄禾,甚至动手锄地改进程序。 枣祗如今的肤色也是渐渐变成了小麦色,反正和斐潜大黑不笑二黑,都没有了在荆襄鹿山之下白净书生的相貌。 枣祗从怀中掏出了一片木牍,递给了一旁的侍从,让他转交给斐潜,说道:“虽说杨氏并未下令毁坏耕地,但乡野之间依旧多有折损……尤其是平阳左近,践踏尤为严重,受损合计三百七十余亩……” 斐潜拿过木牍,看了看,摇摇头,也是有些无奈,这一战下来,杨彪固然是损兵折将,但是斐潜这里同样也是损失不小,不过幸好接下来可以将一部分损失转嫁到河东的头上去…… 斐潜将木牍放在了桌案上,点点头说道:“此番邀子敬前来,乃某欲建讲农学社也,不知子敬意下如何?” “讲农学社?”枣祗有些不明白。 斐潜点点头说道:“然。北地胡人多矣,食肉饮酪,衣着皮毛,非有城郭田宅之归居,如飞鸟走兽于广野,美草甘水则止,草尽水竭则移,衣食多不著于地也,历来为搅乱边疆之祸源。以历观之,胡人往来转徙,时至时去,转牧行猎于塞下,或当燕、代,或当上郡、北地、陇西,卒少则入,劫掠一方,若是不救,则边民绝望而有降敌之心;倘若救之,少发则不足,多发兵才至,胡又已去。如此经年,则府郡贫苦而民生不安矣。纵有一日防贼,绝无千日防贼之理也……” 枣祗点头,说道:“……主公此言甚是……然讲农社又为何物?” 斐潜哈哈一笑,说道:“华夏之农,田有高低,非不力也,乃不知也。子敬经年奔走于阡陌之间,授技于田亩之内,予冬夏衣,廪其食粮,可是所有农家皆知四季变化,耕作要领?讲农社便可授农田耕作之要也,增亩收获,使下者中,中者上,岂不美哉?此外,欲胡止而宁之,当使其知地之所产多于牧者,授耕于胡,初或寥寥,然终有勤者,若获田产,便可推而广之,且农桑之事,需四时而作,便有其余财,也无暇他顾,经年之后,胡蛮言汉语,识汉字,着汉衣,耕汉亩,则与汉民何异?” 枣祗有些明白了斐潜的意思,说道:“如此说来,讲农社便为授民耕作之法,不分胡汉?” “以汉为主,以胡为辅。胡人暂以阴山匈奴为始,逐步而进……”斐潜说道,“当下可先于并北,关中实行……子敬可招募通农事者,粗通文字即可,授讲农执事、讲农使等职,三十石至二百石不等,驻于各乡镇,授农桑之事,一岁一校,此乃其一……” 枣祗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斐潜缓缓的继续说道:“……其二,农桑之事,项目繁多,博大精深,非致力于此者不可通也,故讲农社需定期集之,传授精要,若已出平阳者,便可由驿传书,或阐所得,或言所惑,集众人之智,纵有一二疑难,亦可得解也……” 枣祗听完,略有些疑虑的说道:“主公此举,乃农桑之盛事也!祗奔走阡陌之间,常恨分身乏术,若建得讲农社,可促农桑,大有裨益!不过……若是吾等农桑之法,被他人学去……” 斐潜哈哈一笑,说道:“天地学问,无边无尽,焉有穷时?吾辈直需猛勇精进,农桑之道,岂可固步自封?天下阡陌,皆为汉地,虽有阋墙之争,亦为兄弟也,若愿学,便遣使而授,当使世人皆知吾辈凌云之志也,岂作蝇头小利之争哉?” 枣祗欣然,不由得鼓掌称赞道:“主公之志,祗甚为佩服!如此,某便建此讲农社,收受天下农桑之事!” 斐潜说的豪迈,其实肚子里面的计算远远不只有表面上的这些说辞,当然,这些属于阴暗的东西,枣祗就没有必要知道了,因为他就算是知道了,也未必能做得好。 有光明自然就有黑暗,越是光明之处,并非没有阴暗,而是潜藏起来,让人无从发觉。斐潜的想法,便是让枣祗维持住光明的,正当的,大公无私的形象就好了,至于那些阴暗的事务,则是另外派人来进行处理…… 第1255章 裴氏举贤 赵商事发,最坐不住的便是裴俊。 闻喜裴氏当初派遣裴俊来到平阳,原想着是让裴俊先踩踩点,看看情况,毕竟平阳距离河东闻喜也不算是太远,若是有什么剧烈变化,难免会影响到河东。不过在赵商的事件之前,裴俊还是以观察为主,并没有想要参与到斐潜的政治集团当中,不过么,现在似乎形势完全不一样了。 对于裴俊而言,有没有担心赵商一事牵扯出自己来,自然还是有的,虽然从王黑的那个时候,裴俊就和赵商等人搅在一起了,往轻了算就是一个知情不报的罪名,若是往重里说,那就不知道算到什么程度了,因此当下,裴俊便再也坐不住,只能是想办法将自己摘出来。那么最直接的免罪方法,不是推脱和找借口,而是展示自己可以带给征西将军些更多的好处,只要征西将军斐潜高兴了,那么裴俊的这些罪责,就算是被人翻出来,也自然是算不了什么的。 并且,裴俊在收到自家的仆从急传而来的情报之后,就觉得绝对不能再做任何耽搁了,否则就算不被赵商拖累,也会被卫氏所牵连…… 于是乎,今天裴俊就早早的赶到了平阳征西将军府邸,恭恭敬敬的递上了谒帖。 斐潜此时倒也没有能够闲着,一大早就要爬起来处理政事。之前因为官吏写的文章太过于书面化,辞藻太繁华,因此斐潜便要求麾下的官吏,必须言辞有物,简化文章,但是效果并不是很理想,最后无奈之下,便硬性规定了但凡行文,大小不得超过尺牍,字数不得过三百,才算是刹住了漫天花雨的行文方式。 赵商的事情,斐潜并不打算深究,按照现在的情况看来,其实和赵商在平日里面交好的有许多人,也不可能全数都抓起来,一一甄别其中除了赵商之外,还有没有其他势力安插的人员。 忠诚从来都是双向的,在上位者落魄惶恐的时候,还能指望底下人一直忠心耿耿,那未免将人性看得都太高了一些,反正斐潜是不相信的,也不认为自己有这么大得魅力。 关二爷为什么大书特书,为什么千百年来都敬仰不已,那就是因为这个是特例啊,真是物以稀为贵,若是天下人各个人都像关二爷一样,那后世还会有人特别推崇关二爷么? 斐潜当下回返平阳,无疑就狠狠的扫落了杨氏的面皮,也再次确认在整个并北一带的权力,稳稳立住脚跟,再加上新取了关中和汉中,已经成为了当今天下虽不是最强,但是至少占地最大的诸侯,原来多少人一度怀疑斐潜回不了平阳也保不住并北的,现在一个个脸都被打得啪啪作响,摸摸都还有些生疼。 上位者前景光明,自然其下属就会觉得有奔头,也才有忠诚的空间和价值,这个但凡是人,就不可能免俗,古今中外皆是如此。当然,也需要斐潜这个上位者多少懂得一些权谋,否则哪怕是从斐潜尚微寒之时就跟着的下属,比如像是杜远贾衢之类的人物,也是要让他们看见希望的,若是一直不闻不问,摆出一副将其视若无物的模样,就算是原本再有忠诚之心,恐怕也会慢慢的凉透。 因此,裴俊恭恭敬敬的前来拜谒,斐潜也并没有觉得多么欣喜异常,也没有多少意外,毕竟从平阳整顿之后,赵云和太史慈已经先期出发,这个河东闻喜的裴氏再不来,那就太没有眼光了…… 斐潜见到了裴俊,在多少寒暄了几句之后,见裴俊有些迟疑的不敢直言模样,便笑笑说道:“奉先……呵呵,若是论祖辈而言,亦为同源,无需避讳,但请直言。” 裴俊拱手谢过,然后叹息一声,说道:“某见将军亦是亲切,故而某就放肆一回了……将军可知,河东之中,多有对将军腹诽者……” 斐潜笑道:“哦,说来听听。” 这个时代,士族把持地方,一面从朝廷那边得到权力,一方面从地方上获取利益,青黄之间借贷粮草,招揽流亡,广纳投效,蓄养家奴,都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而且有的士族也是知道不能竭泽而渔的道理,因此在某些事情上表现出来还有些接济贫困的善举,声名倒也不见得有多么坏。 不过就算是这样,几代人,十几代人积攒下来,这其中的利益,都是相当的惊人。北地并北河东一带,原本就有许多士族是在汉胡之间倒卖物资生意的,不论其他,单单是马匹这一项,就已经可以称之为巨额利润了,但是从斐潜到了并北之后,这门生意基本上就算是断了。 “……故而,将军初至平阳,卫觊卫伯觎便使兵相击,非伯觎一人之意,乃卫氏族人上下之愿尔……”裴俊讲起了斐潜之前,卫氏为何敌视的缘故解释了一下,说道,“当下卫氏倒行逆施,假冒将军之名,屠戮朝廷大员,与谋逆何异?但请将军早做决断,勿使邪逆猖獗,忠良蒙难也。” 斐潜点点头。 原来如此。 斐潜之前多少有些奇怪,为何河东士族,虽然也算是近在咫尺,但是表现出来的状态,似乎是不很欢迎自己一般,甚至有些莫名的仇视,反应最为激烈的当然是河东士族的老大,卫氏。 裴俊这么一说,斐潜就明白了。 卫氏把持着地方,又与匈奴多少有些联系,因此很长时间内,都在经营着贩马的生意,若是斐潜之前没有来并北,不是顶着一个上郡守的名义,每一年,卫氏经手的马匹都有上百匹,当然,这些马匹当中只有一小部分是战马,而其他的大多数都是驮马挽马之类的,就算是这样,加上河东粮产颇丰,每年的盈余都是一个不小的数值…… 正所谓,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 “屠戮朝廷大员?”斐潜问道,这个罪名可是不小,“河东卫氏?” “正是。卫氏言将军之名,使人突入安邑河东府衙,杀了王使君……”裴俊拱手,低声说道。 斐潜一愣,大有深意的看了裴俊一眼,旋即拍案而道:“卫氏好胆!倒行逆施,猖獗如斯!” 河东士族在这些年当中,相互多有联姻,早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早就成为一个不太容易切割分裂的一个整体,虽然有分歧,但是其共同的目标还是为了河东士族自身存续和发展,这已经是一个毋庸讳言的事实,不然王邑在河东也不会用这么多心力来防备当地的士族。 结果没想到,王邑如此的防备,甚至有些打压,仍然是死在了河东士族手中。 听闻斐潜动怒,裴俊连忙说道:“将军息怒!裴氏虽驽钝,然皆为忠义之士也,愿以附翼于将军麾下,讨河东之贼,定卫氏之乱也。” 河东士族要发展,裴氏自然也要发展,想要长久的富贵下去,结果现在卫氏太过于高估自己的能力,做出了这样的行为出来,从现在看来,卫氏的投注押错了方向,裴氏自然不可能陪着卫氏一条道走到黑,自然需要另寻他途。 按照正常的历史发展途径,斐潜所下辖的并北政治集团是没有什么机会重新崛起的,在真实历史上,丁原死了之后,吕布投董卓,并州军团就被拆散了,再加上王允这个短命的家伙,导致并州这一代很多的士人豪右,最终都是被边缘化,就算是个人再有能力,都比不上山东士族的那一波人。 比如徐晃,比如贾衢,甚至比如裴氏一族,一直到了五胡乱华之时,才和胡人相互结合于一处,借机割据…… 而现在,则是完全不同了。 起先弘农杨氏名头太盛,在朝野之中根深蒂固,杨彪此人又满腹经纶,深得众望,颇有成为下一个杰出的领导者的苗头,裴氏原本也是倾向于杨氏多一些,结果没想到被征西将军斐潜在关中并北,狠狠的厮杀了两三场之后,就算是最愚钝的人都看得出来,当下杨氏已经是元气大伤,在没有之前的风光了,就像是一个五彩斑斓的神像,原本光耀无比,结果被磕碰了几次之后,外表的颜料和修饰脱落,露出了内胎的泥土和稻草来一样。 并北士族依附在斐潜旗下,重新开始整合,太原王氏虽然说是折损了主枝,但是毕竟家族庞大,等喘过气来,肯定还会找到新的发展方向,太原温氏也是如此。 更不用说早就投奔斐潜的贾衢、徐晃、马延、令狐邵等人了,这些人当下都已经多少身任重职,假以时日,必然重新崛起,光大门楣。 “如此说来,裴氏愿为除逆先锋?”斐潜收了表面上装出来的怒火,看着裴俊,呵呵笑了笑,直接了当的说道。 裴俊眼角扯动了一下,连忙低头而拜,说道:“将军,裴氏虽不敢称仁德,亦不屑小人所为也……裴氏,愿效仿先贤,为将军荡恶除逆……” 为裴氏长远来计,裴俊自然怎么也要维持住和势头强盛的征西将军斐潜的关系,尤其是征西将军已经出兵河东的情况下,要是被卫氏拖累,被一竿子全数打翻,岂不是成了裴氏的罪人?因此,纵然是被斐潜察觉到了一些什么不对的地方,裴俊也顾不得许多了。 卫氏上一次挺过去了,这一次未必见得还能挺过去,固然卫氏和裴氏之间也有些关联,若是完全铲除了卫氏,相关联的裴氏难免也会受到损伤,并且若是裴氏作为所谓的“除逆先锋”,少不得也引来其余的河东士族的不满和攻击…… 但现在,也只剩下壮士断腕一途了。 此外…… 裴俊声音放得极低,终于将最终的话说了出来:“此番前来,亦斗胆求与将军结秦晋之好也。族有一女,年方二八,容貌端正,品行优良,愿献于将军,侍奉左右,以表裴氏之诚也……” “哦?”斐潜有些觉得好笑,但是也没有太意外,毕竟之前荀谌稍微有提了一下,多少心中也有了一些准备,“不知此为何人之女也?” 裴俊拱手说道:“其父讳羲也,其母……乃薛氏是也……” 裴羲的女儿。 裴羲虽然名声不显,但他是度辽将军并州刺史裴晔之子,也是尚书令裴茂的兄长,因此家教什么的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 不过,斐潜察觉到了裴俊语言上的停顿,于是问道:“可有何难言之处?” “……不敢有瞒将军,薛氏乃卫氏之女所生……”裴俊看了看斐潜的脸色,连忙快速的补充说道,“启禀将军,若某有所图谋,定然隐匿不报也!此亦为将军所虑尔,还望将军明察!” 斐潜沉默片刻,说道:“不妨直言。” “谢将军……”裴俊顿首再拜,然后直起身说道,“卫氏狂妄,自取灭亡,怨不得他人,然河东之地,多有联姻……故而,若将军允之,愿纳族女,便可安河东士族之心也……” 安河东士族之心? 主要还是安裴氏的心吧? 就这,都还能扯到河东士族身上,斐潜不由得有些哑然。 不过,终究是要走这一步了么? 之前太原王氏也有表示想要和斐潜联姻的意思,但是那个时候一方面王允才刚刚身亡,家族中身份比较好一些的多少都要给王允守孝,另外一个方面斐潜那个时候还不是征西将军,只是一个中郎将,因此王氏也有些拿大,不料没多久又发生了王黑的事情,连番打击之下,王氏自身内部都混乱起来,结果又反过来有些害怕斐潜过强,导致外姓凌驾于王氏之上,导致太原王氏彻底沉沦,便不了了之了…… 没想到这一次裴俊又来做媒,当然,这个只是表示一个意向而已,若是斐潜点头,后续的媒妁之事自然不是裴俊这个年龄来做,而是会另外派人做得稳稳妥妥的。 说起来,斐潜对于这种盲婚哑嫁确实没有什么好感,而且河东裴氏在三国期间有出过什么著名的女性么?若是大乔小乔级别的,斐潜也就闭着眼从了,但是搞不好送来一个猪腰子脸,那可就难免让人头痛了…… 不过裴俊所说的并非完全没有道理。 河东士族,多数都有联姻勾连,若是纳了此女,也就表示斐潜并不想将事态扩大化,对于裴氏以及其他河东士族豪右,也是一个善意的信号。 “举贤不避亲,奉先倒是有祁黄羊之风矣……”斐潜缓缓的看着裴俊说道。 祁奚请老,晋侯让其举荐贤人接替,祁奚便举荐了自己的仇人,亲人,下属,并不因为自己个人的私人关系,而否决避讳这些人的才能。用在这里,斐潜的话语并非全数都是赞扬裴俊之意,同时表达出了另外一个层面的意思…… 裴俊倒也是聪明人,立刻说道:”某知将军选人,需德才兼备,故若非贤能,亦不敢荐也……“ ”……“斐潜沉默了片刻,最终点点头说道,”如此,某便手书一封,汝可持之而返……“考虑到裴氏多少也算是和斐氏有些在本源上亲近,而且秋获再即,河东越早稳定,也就越有好处,所以不必太过于拿捏。 裴俊大喜,不由得离席而拜。”手书一封“,也就意味着是从裴送变成了斐求,虽然实质上对于这个裴氏女身份上并没有什么改变,但是对于河东裴氏而言,在名声上就好听多了…… 第1256章 山雨欲来风满城 在冀州西部,中牟之地,在太行山的崇山峻岭之间,一行人马,正在山道之间逶迤而行。太行山横贯南北,扼绝交通,唯有太行八陉可以通行,但这八陉当中,并非都是可以通行大军,比较还算是方便一些的,便是军都陉,井陉,滏口陉,其余的像什么飞狐陉什么的,光看名字就知道山陉究竟难度是如何的了。 山区,自然温度下降了不少,在冀州还是秋天,进了山,就已经是一派风刀霜剑的景象了,甚至在有的山顶,已然可以看见有些白雪,刺骨的山岚在山谷石壁之间呼啸,恨不得将石头都刮碎。 太行陉在河内,军都陉都靠近幽州了,虽然说滏口陉还算可以,但是距离邺城稍微远了一些,而且为了隐蔽起见,高干便就没有带着人马走滏口陉,而是走得白陉,又称孟门陉,就是经过羊肠坂道的那一段。 这一段虽说最险,但是距离邺城最短,然后出了羊肠坂道,便是壶关长冶,若是攻克之后,就是撬开了上党太原的大门。 这队人马在山间道路蜿蜒曲折,人马不过只有四五千人左右的样子,但是拉出去好长一条,还有一些转运粮草的民夫还在山外,并没有跟进来,就算是如此,行进的行列之长,叹为观止,若是处身其间,只可看见身边的百余人,而大队的头尾皆不可见。 和平日里面普通行军,大军未动粮草先行的模式不同,这一次并不是夹杂着辎重往前,而是完全由正卒在前进了山内,而民夫辅兵等则是在后方不停的往山上转运粮草。毕竟进山的人数越多,需要粮草的数量就是越大,而那些民夫和辅兵,战斗力又不强,就算是提前进山,万一遭遇对手的阻击,不仅不能起什么作用,反而会坏了大事。 因此在进山的正卒身上,这一次不仅需要带着自身的兵刃甲胄,同时也需要扛着些干肉粮草什么的,压得这些兵卒,就像是一只只骡马一样,手脚着地的在山道之上攀爬,一步一步的艰难向前。 战马也是累的吐着长长的白气,奋力在山道之上攀爬。战马也是走得精疲力尽,就算是在人力协助之下,也不时的蹄子打滑,险象环生。 队伍前面已经上了一个险峻山岭的半山腰,这山道是依着崖壁在半空中凿出来的。宽度仅仅是大概一个马车的宽度,一般都是只求富贵,不计生死的小规模行商,也就是那些往来边境,贩卖茶马的行商们开辟出来的道路。可是哪怕是走惯了险途的行商,走这样的山路,都是属于和老天爷争命,就不用说这些大多数半辈子都在平原上晃荡,从未攀爬过这样的山道的冀州兵卒了。 相信绝大多数的汉代人,都不知道有的人是有恐高症这种病的,这些恐高症的人在平地上的时候和普通人并没有什么两样,蹦蹦跳跳吃喝拉撒全数一样,但是一旦处于一定的高度的时候,这些恐高症的人就开始心跳加快,面色发白,手脚发颤…… 关键是,这些恐高症的人并没有什么统一的外部特征,高个子矮个子,身体健壮身体瘦弱都有可能是恐高症,而这些一站在高处就手脚发抖的家伙,又进一步拖慢了整个队列行进的速度,急得高干直跳脚。 就算是这样,不管是人还是战马,都在小心翼翼的往前挪动,依旧时不时有险象发生,走着走着,就听到队伍中间就响起几声短促的惊呼,伴随着一匹战马蹄下打滑,长嘶惨叫着从山道上摔落,翻滚着跌下山涧。一个冀州兵卒也被带倒,差一点也跌下山崖下去,幸好在山道边上,扯住了一丛草藤,才算是止住了跌势,在被另外的几名兵卒七手八脚的拉扯上来之后,个个的脸色比山尖尖上的那一堆雪都还要煞白三分。 一声闷响。 然后惨叫声就断绝了,只剩下些许回音在山壁之间来回碰撞,渐渐消失。 沉默片刻之后,带队之中低层军中士官的呼喝号令之声重新响了起来,这不见头尾的大队,慢慢的又开始蠕动着,一步步向前。 在山道的一处石台之上,高干和一众将校,在亲卫的护卫之下,正裹着大氅,低头着看着脚下蜿蜒崎岖的长长队列。 高干是陈留人,祖辈上也是出过的不少的名士,颇有清誉,因此和袁氏有联姻,辈份算起来的话,高干还是袁绍的外甥。这一次来,便打算侵占上党太原之地而来,袁绍在临别之前也当众宣称,表高干为并州刺史,当然,这个并州刺史能不能从表章之上落到实地,就要看高干自己了。 袁绍和公孙瓒的争斗,风头全数被鞠义抢走了,若不是袁绍有意平衡,鞠义保不准现在鼻孔都快敲到天上去了。鞠义之下,便是吕布和黑山贼的一战,三百骑兵大破万人,说起来就让人热血沸腾,可惜就是冀州人容不下吕布…… 不过正是因为冀州人在背后搞的这些小动作,袁绍现在也不愿意全数将赌注压在冀州人氏身上,便有了高干独领一军,左出并州的行动。 高干自认为虽说达不上千古名将级别,但是至少和那些颜良文丑这一类的莽夫有所不同的,而现在颜良文丑在北面幽州和公孙瓒的战役当中获取了不少功勋,这让高干怎么会觉得心胸通畅? 终归是要让这些家伙知道某的厉害! 壶关,是一城一关,因此,高干不惜走这一条羊肠坂道就是为了避开壶关口!只需要取了壶关县城,那么其南面的壶关口也就成为了无本之木无源之水! 而一旦取了壶关,上党,太原,便就在兵锋所指的范围之内了…… ……………………………… 别看城池大,兵卒就会多,似乎应该是更好防守,但是在很多时候恰恰相反,大城往往反而是易攻难守的,因为城大,则需安排防御的兵卒就需要更多,兵力稍稍差一些,就意味着城防上会出现好大的破绽。 而且大城往往都不在险绝之地,反而大都是位于交通便利的所在,不然也不能形成城池的人口规模,周遭村落市镇肯定也不少,就和后世的卫星城一样,依附着大城生存。因此一旦被围城而战,进攻方甚至可以选择到大城周边劫掠这些村落,多多少少可以支撑一部分的大军消耗,而且这些周边的村落什么的物资相对来说也会比较充足,至少可以搜集足够木料等来打造攻城器械什么的。 同时大城内人口消耗也是很大,后勤粮草就是一个巨大问题,一旦完全被围,城中每日的消耗都是巨大的数目…… 所以,从这些方面来说,在险要必争的地势择地建起的小而坚的城塞,比起大城来,更好的避免了以上弱点,并且城小则不需要多兵,就可足用。地形险峻,周遭接济无多,敌方的大军就难以长久在外围困,攻城器械也摆不开用不上,只需要积储一定数量的粮食军资就足以供不多的守军长久支持下去。 如果说壶关口是一个险要关隘的话,那么安邑城,就可以算是一个大城了。 这么多年来,河东一直都没有遭受到什么大规模的兵灾,就算是匈奴和白波,其实也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都是在外围活动,没有到安邑附近来过,因此安邑这个城池,确实在这一段时间就像是它的名字一样,的确够安逸的。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征西将军的队列开出平阳,缓缓向南的时候,位于安邑的卫氏就得到了信报…… 卫氏老太爷站在安邑城墙之上,默默的望着北面,许久才幽幽的吐出一口长气,在秋寒之中化成一片的白气,宛如当下卫氏的前景一般,虚幻且渺茫。 卫凯站在卫老太爷的身后,半响才说道:“按照行程,应已至临汾了……” 平阳沿着汾水向下,便是临汾,过了临汾之后,便是闻喜县城,而过了闻喜,就是安邑了…… “临汾……”卫凯停顿了一下,说道,“毌丘领兵北上,搜刮不少,恐难守矣……征西兵至,多半即降……” 之前杨彪派遣毌丘兴带着兵卒北上平阳,任是谁都以为这一次必定是杨氏获胜,结果没想到征西将军斐潜竟然来了个扭转乾坤,顿时就让卫氏尴尬异常了。 临汾,毌丘兴北上的时候就作为最靠近前沿的供给基地,不管是兵卒还是民夫,还有粮草物资等等,都是一股劲的要么主动送往毌丘兴军中,要么毌丘兴下令调集征募,因此毌丘兴一败,连带着临汾也没有了多少郡兵物资可以防御。 所以,当征西兵卒南下的时候,首当其冲的临汾,不想玉石俱焚的话,便只剩下了投降一条道路可以走。 卫老太爷半转过头,冷冷扫了卫凯一眼,说道:“凯儿,你怕了?” “……”卫凯默然,不敢说没有,更不敢说有。 卫凯此人,花在经书文字上的功夫远远超过其他的方面,论书法,论经学,论文赋,都是一等一的,尤其是书法,工篆隶草,无一不精,甚至在河东有人愿意长途跋涉慕名而来,就是为了求一副字。 但是再多文学上面的成就,不能临时转换成为兵法上面的经验,当下听闻征西大军来临,纵然是一再给自己打气,同时要求自己绝对不能露怯的卫凯,多少也有些心中忐忑。 卫老太爷年老成精,怎么会看不出来卫凯心中所想,微微叹了一口气,重新往向了北面,缓缓的说道:“凯儿啊,越是紧要之际,越是不能乱了自家阵脚……若是吾等一乱,那么久必定是万劫不复了……” 卫老太爷虽然说现在尊享荣华富贵,但是毕竟也是伴随着匈奴羌人鲜卑这些胡人搅乱北地而成长起来的,那个时候北地依旧豪杰义气,也跟随着汉王朝的大军兵发苦寒之地迎击胡人,因此见识过的战阵,比起卫凯这个基本上在蜜罐里面长大的人要强不少。 卫老太爷沉默片刻,开口说道,或是在说给自己听,也似乎是说来安慰卫凯:“此番已是退无可退,唯有一战!征西南下,过临汾、闻喜,战线冗长,若留兵,则兵散,若不留兵,呵呵……故而胜负尚未可知也!” 卫老太爷将手中拐杖在城墙上一敲,厉声说道:“某年少上阵搏杀之时,征西焉在?此乃卫氏祖宗之基业,岂能拱手而让?祖宗英灵在上,当佑吾等一举胜之!”卫老太爷说得激昂,周边卫氏私兵也受到了鼓舞,纷纷举臂高声呼喝起来,气势倒也不差多少。 “太公教训得是!”卫凯拱手说道,“当以卫氏基业为重,定败征西于城下!” 卫老太爷示意了一下,让周边护卫的兵卒往外走了一些,让开了一段距离之后,才低声说道:“凯儿有此心志,某心甚慰……不过,凯儿可有方略,不妨说来……” “这个……”卫凯瞪圆了眼,巴眨了几下眼皮,说不出什么来。 “……”卫老太爷一瞪卫凯,叹了口气,也没有再说什么,直接说道,“……首要之事,便是坚壁清野!尽迁安邑北面庄园坞堡人、物于城中,而后焚之……” “啊?”卫凯愣了一下,说道,“太公,这已临近秋获之时,焚……焚之?岂不可惜……” “可惜?”卫老太爷恨不得用手中拐杖敲打一下这个在文学上造诣非凡,但是在军事上却有些榆木疙瘩的卫凯,“若征西兵临城下,城外庄禾是吾等收割还是落入征西之手?纵然今秋颗粒无收,也好过以其资敌!” “……”卫凯沉默许久,才点点头。 “其二,某已遣人联络杨公,此事凯儿应广为宣传,以安人心……”卫老太爷继续说道,若不是他年龄实在是太大,不方面在外奔波,而且也需要竖立起卫凯的形象,这些事情他自己都可以去做了…… “凯记下了……”卫凯点头说道。 “其三,与河东各族联系,需知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卫老太爷咬着牙说道,“让出原有卫氏产业,换取河东各族援手!征西骑兵强盛,然骑兵焉可攻城?昔日胡蛮万骑犯边,不也是铩羽而归?直待征西兵疲于城下之时,便是吾等致胜之机!” 大风呼啸,在城头卷过,将天边乌云一片片的推赶过来,宛如大军压境一般。 正是山雨欲来风满城! 第1257章 山川地理找人量 汉代婚姻其实蛮有意思的,似乎是正处于一个特别的转型时代,承上启下,既有后世儒家那种听起来就非常吓人的条条框框约束,也有那种和后世自由女性差不多的行为模式。 斐潜就觉得这个矛盾的现象,很有意思。 黄月英忙忙碌碌的在斐潜面前转悠着,将这一段时间她做出来的小东西,宛如献宝一样一样的搬出来,丝毫没有受到裴氏女消息的影响…… 之前斐潜还担心裴氏女会让黄月英伤心,但是现在看起来黄月英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表现,而且看起来也不像是强撑着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远古时代,拿着大棒子打到一个相中的,就往山洞里面拖的,不仅仅是男性的特权,那些五大三粗的大手大脚婆子,看见小鲜肉的时候也有一样的心思和行动。说起来,后世的人真要是身穿到了原始社会,那一身白白的小鲜肉啊,又光滑,又没毛,至少比起土著肯定少了很多体毛,啧啧,吃惯了重口味的原始大脚婆子肯定想要尝尝鲜的…… 那么春秋战国时期呢,相对好些,依旧有后世儒家绝对不能忍的爬男子墙头的未出阁的女性,纵然有可能是宋玉在给自己脸上贴金,但是当时他说出来之后没有一片哗然声讨这些在后世儒家看来是不知廉耻的出墙女性,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到了汉代初期,依旧有不少女性相当的自由,贞洁这方面的观念也比较薄弱,并不像后世儒家要求的那样,被陌生男子就算是看了一眼,都要连皮带肉割掉来保存贞洁…… 当然,穷鬼贱民只能选择割自己的,而富豪权贵则是可以选择割别人的。 唐代么,呵呵,女性的自由算是临死之前的回光返照,然后就被盖到棺材里,钉上了七八十根钉子。 那么当下的汉代,在女性约束方面,似乎就处于一个发展和变化的时期,有这样的要求,但是也不是很强,至少斐潜知道,离婚这个事情,在汉代不像是后世那些儒教猖獗的年代,仅只有男性才有的权利,女性一样也可以不爽了就“休夫”,比如夫家贫困,身患恶疾,品行不良,情感矛盾尖锐等,汉代应该叫做“求去”或是“合离”。 比如老曹同学,就悲惨的被蹬了。斐潜甚至有些恶意的想着,是不是正是因为这一点,所以老曹特别钟爱扮演老王这个角色…… 所谓“存天理去人欲”,什么“饿死是小,失节是大”等等金光灿灿的口号,在汉代其实大多数都是和后世的那些五讲四美三热爱一样,属于刷在墙头上的东西,做了很好,不做也不见得立刻就有衙役什么的上门缉拿。董仲舒都表态赞成寡妇改嫁,就连刘辩喝鸩酒的时候,都要特别嘱咐一下唐姬,就说明寡妇守节这个事,在汉代并不是一件寻常的事情。 “……”黄月英不满的用手在斐潜眼前晃了晃。 “啊……抱歉,在想着些事情,怎么了?”斐潜回过神来,问道。 “……呐,给……”黄月英圆溜溜的眼睛瞪了斐潜一下,然后将手中的一个模型放到了斐潜的手中,叽叽咕咕的说道,“这个是最新弩车的模型……嗯,我呢,是这样想的,最开始的时候是按照马车的样式,在舆中加装,但是后来发现,这样做的话,轴太容易坏了,尤其是輹,所以后来就去掉了舆,直接在弩机的下板上加了短轴,改成了铁质,这样一来到是方便了不少,不过就是变成了轮容易坏……” “然后我就又改了毂和軎,全数都换成了铁质的,虽然这样倒是解决了之前的问题,不过又有新的问题出现了……”黄月英有些无奈的的叽咕着,细细小小的手指头点着弩车模型,隐隐还可以看到手指的细腻皮肤之上一两处似乎是不小心被割伤的划痕。 斐潜握住了黄月英不停的在点来点去的小手,然后用手指摩挲了一下黄月英细腻润滑的手背和略显得有些粗糙的手指肚,说道:“让我猜猜,嗯……因为太重了?” 黄月英点点头,有些无奈的说道:“没错!这样一来,许多原本木质的构件被换成了铁质的,虽然确实是耐用了一些,但是重量也多出来了很多……还有一点就是,一旦坏了,在战场之上,或是在行进途中,更难修理……” “嗯,这倒是一个问题……”斐潜也点点头,思考着这个问题。 正如黄月英说的一样,古人未必不知道金属材质替换掉那些木质的结构,会让器械的耐久度上升,但是同样的,若是在运输或是在战斗当中损坏了零部件,除非有携带额外的零部件更换,否则真还不如木质来的方便,至少木质临时加工起来容易一些,而金属材质就一定要有火炉和锤子什么的…… 手被斐潜握着,黄月英渐渐的也不说话了,脸有些红,虽然已经是夫妻,但是大庭广众之下公然亲昵,对于黄月英来说依旧是一件挺让人害羞的事情,又舍不得挣脱斐潜的手,于是就朝着一旁的侍从奴婢什么的瞪了瞪眼,就像是小奶猫张牙舞爪的吹着胡子,表示自己超凶给我站远一点一样。 不过侍从和奴婢倒是很醒目,毕竟再小的猫咪也是猫咪,而他们只是虫子,最多就是耗子而已,因此都默不作声的低着头,静悄悄的往外退了退。 “这样,是不是可以尝试一下用两个轴四个轮子来分散重量?”斐潜将弩车模型反倒过来看着,指着底部说道,“另外这个好像也可以改动一下……可以搞个铁轴承试试,嗯,不过铁还是太容易生锈了,要不换铜的?” 斐潜一边琢磨着,一边和黄月英说着。这让黄月英很是开心,大眼睛弯弯的眯成一道线,看着斐潜,脸上的笑意怎么也遮掩不住。在黄月英心中认为,恐怕只有斐潜会和自己一起讨论这些她喜欢的东西,而其他的士族大多数都是嗤之以鼻的,就连打小就一起长大的庞士元,说到这些都会摇头不已。 “嗯?怎么了?”斐潜转首问道。 黄月英连忙摇头说道:“没事,没事……” “对了,”斐潜想到了一个事情,看着黄月英说道,“之前只是听了蔡师姐的谣言,结果你哭哭啼啼的,现在要来一个裴氏女,然后我怎么感觉你似乎不太在意啊?” 黄月英皱起了眉头,圆溜溜的眼睛盯着斐潜,认真的说道:“那个……莫非郎君你也喜欢裴氏女么?” “喜欢?”斐潜摇了摇头说道,“见都没见过,谈何喜欢,只不过算是一种交易罢了,裴氏女也算是个可怜人……” 黄月英呼出一口气,鼓了鼓腮帮子,说道:“这有什么好可怜的……不都是这样的么?” 斐潜愣了一下,然后慢慢的点点头,说道:“嗯,说的也是。” 只要是在男权社会,越是高层的女性,便越少能够自由恋爱自主婚姻的,往往都要搭上一些或许是政治,或许是经济的因素,在旁人眼中或许觉得应该算是一种可怜,但是实际上不是。 有得必有失,作为家族富贵权势的享受者,若是只要获取不想付出,往往就会被整个家族摒弃,用婚姻作为交换,其实也算是一种某种形式上的交易,谈不上什么可怜不可怜。 裴氏女便是如此。 “哦,我有些明白了……”斐潜握住黄月英的手,笑着说道,“因为不是我喜欢的,所以你也不在意是不是?” 黄月英立刻憋了嘴,低下头,嘟囔道:“郎君果然还是喜欢蔡师姐的……” 这都什么逻辑啊这是! 斐潜哑口无言。 黄月英偷偷看了一眼斐潜,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大眼睛再一次雾蒙蒙起来…… 斐潜忽然有些明白黄月英的前后反差了。 连面都没有见过一次的裴氏女,对于黄月英来说,最多就只是一个妾而已,并没有将其当成一个人,一个女人,而是更多的像是一个工具,可以让夫婿多子多孙的繁衍工具。就像是后世妻子发现了老公藏起来的精彩画册,硬盘之中隐藏文件夹,又或是充气娃娃一样,虽然有些不舒服,但是还不至于有要跳起来大吵大闹觉得天都快塌了的感觉。 但是蔡琰对于黄月英就像是一个真正的人,虽然斐潜并没有做什么,但是黄月英真实的感觉到了对于自身的威胁。 斐潜笑了笑,然后揉了揉黄月英的脑袋,轻轻的说道:“傻丫头,担心什么呢,你是我的妻子,永远都是。” “真的?”黄月英睁大了眼睛,眼神当中满是期盼,就像是一只听到了要出门遛弯的小狗狗,摇曳着尾巴,似乎下一秒内心的喜悦就会迸发出来。 “真的!”斐潜点头说道。 “呜呜呜……”黄月英忍不住,扑倒在斐潜怀里,一头扎在斐潜胸前,哭泣出声。 “啊呀,怎么这也哭啊……”斐潜不由得哭笑不得,“还有人呢……” 大堂周边伺候的仆从和婢女连忙各个都恨不得将脑袋缩到地上去,就差举个牌子,表示自己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没看见了。 黄月英“啊呀”一声跳起来,羞红了脸,带着眼泪珠子就想往内室跑。 “没事,没事,擦擦就好了……”斐潜连忙拉住了黄月英,说道,“我还有个事情没说呢……” “……”黄月英歪着脑袋,扭着脸,不让斐潜看见她脸上的狼狈模样,忽然冒出一句道,“……嗯,只要蔡师姐同意,我……我也没意见……” “什么啊!”斐潜气不过,在黄月英头上弹了一个脑崩,说道,“说正事呢,想什么呢!” “啊呀!”黄月英捂着额头。 “昨天我和子敬说,要办一个讲农学社……”斐潜将他和枣祗的说的事情简单复述了一下,然后说道,“……但如果仅有讲农学社的人宣讲农学,还是不够的……毕竟各郡度量尺度不一,就算是讲农学社的人传授了具体方法,若是度量不一样,同样也是会出问题,因此我想让黄氏出些人,做一个讲工学社,跟讲农学社一同,农学的人到哪里,你们也就到那里,统一度量,才不会出现偏差……” 黄月英被吸引住了,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说道:“其实问题不大吧,因为各个郡县都有度量,偏差也就是少许而已……” “没错,但是问题是我需要解决的不仅仅是度量的问题……”斐潜笑了笑,压低了声音,在黄月英的耳朵边叽叽咕咕的说了一些什么。 黄月英猛地睁大了双眼,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斐潜。 斐潜点点头,继续轻声说道:“……农学的人必然是精通农事,但是对于其他的一些事项,就必须精通工学的了,所以这个事情,必须要由你牵头来做……怎么样,能不能做到?” 黄月英指了指自己,有些迟疑的说道:“愿意,自然是愿意……可是我该怎么做呢?” 斐潜笑笑,提点了一下说道:“你不是有墨家的长老令么……”黄氏和墨家的人先暂时将整个测绘勘察的架构搭建起来,待后期再慢慢的补充完善。 关键是这个时代对于地理什么的实在是太过于忽略了,一个地图册可以画得跟风景画一样,只能作为一个大概的判断依据,其余的能做什么用? 周边地理如何,可不可以跑马,有没有什么兵寨,驻兵几何,这些需要测绘勘察的东西,精通农事的讲农官未必能懂,但是黄氏和墨家的人基本上就算是本行了,而且有讲农学社在表面上作为掩护,再加上汉代这些诸侯也还没有这方面的意识,多半就会被斐潜钻了这个漏洞…… 想一想,当冲突没有发生的时候,讲农学社肯定是极受欢迎的,因为没有人会跟自家田地的粮食过不去,而一旦矛盾不可调和,发生战斗的时候,自己这一方就已经是知道了对面山川地形如何,兵卒安置怎样,这无形中就具备了巨大的优势! “对啊……有长老令呢……”黄月英圆圆的大眼睛渐渐的放出光华出来,就像是又找到了什么新鲜的玩具,就连脸上的隐隐泪痕也顾不上了,“让我想想……” 汉代也有任命女官的传统,有女师,女史,甚至还有女尚书,女御长什么的,因此女性在汉代从事一些职务并非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而且像这样的机要事务,斐潜也不放心交给其他的人,想来想去便只有黄月英最为适合了。 至于将来的问题…… 算了,还是先顾及眼下吧。 第1258章 喝酒切莫问姓名 当裴俊带了些裴氏私兵家奴等组成的队伍到了安邑的时候,卫凯正组织着兵卒在城内外布置城防,修整壕沟,见到了裴俊带着些人马来的时候,不由得脸色大变,心脏都快停了几分。 裴俊的这一支兵卒丢盔卸甲,狼狈不堪,模样要多凄惨就有多么凄惨。在见到了卫凯之后,裴俊连称世兄,眼眶就红了,哽咽着说不出话来,让卫凯心中很是难受。 卫老太爷也是遣人前来探望,得知闻喜因为抵御征西兵锋,现在已经被围城,城北的几座坞堡也被接连攻破,裴俊不得已南下求援之后,便制止了卫凯在刺激下差点不经大脑的许诺,只是让人将裴俊安排在了城西先行安顿。 闻喜被围,自然让在安邑的卫氏心中不安,但是多少也让卫氏觉得还有些时间,毕竟征西兵卒要围城,要立营寨,要攻下闻喜,总是要花上一些时间的,若是搞不好,拖个十天半月个都是可能…… 裴俊前来求援,卫凯虽说不可能派兵前去援救,但是完全将裴俊丢在一旁不做理会,这样岂不是会寒了周边早就依附在卫氏身上的一些小士族和豪右的心? 所以多少还是要招待一二。 匆匆洗漱之后,裴俊就被闻讯而来的一些小士族豪右给团团围住,都想知道北面情况究竟如何,而裴俊口才向来不错,描述的那些征西将军如何南下,如何围城,自家的坞堡之内如何崩溃的惨状,活灵活现的让人心惊肉跳,就连陪坐的卫凯都不由得多看了裴俊两眼,心中想着若是征西兵卒真的到了安邑,他们又将如何处理,还不知道能不能定得住,下场究竟如何…… 卫凯勉力维持着神色不动,打断了裴俊的话语,然后高调宣称已经联络了弘农杨公,不日援兵就到,指点着江山,说有多少路的援军即将到来,又有多少人马会一同围猎征西于城下,届时就可以水到渠成功成名就云云,多少缓解了一些对于征西的惶恐。 虽说即将面临战阵,但是一方面按照裴俊所说,征西兵锋现在还在闻喜,另外一方面也需要鼓舞一下士气,统合一下人心,因此卫凯也就接着招待安抚裴俊的名头,让人在城中厅堂之内摆了酒席,邀裴俊和城中一帮士族豪右在堂内聚会。 正常来说,越是没见过的才会越发的觉得恐惧,裴俊之前叙说的形形色色,第一遍听的时候觉得心旌摇曳,惊恐不宁,等到第二遍第三遍再听的时候就没有了新鲜感,再听着卫凯一再强调安邑城内外已经做了多少的准备,军备如何严整,又有多少援军云云,不由得原本那些自我麻醉的心理又重新占据了上风,同时再大战前夕,心中多少累积的一些压力,因此也都大多接着这个机会,放浪形骸,一边劝慰裴俊,一边自己痛饮不已。 若是轮军事才能,卫凯或许还是不够看一些,但是在酒席之上的觥筹交错的文雅之事,卫凯则是纯熟不已,当下举着酒爵,挨个儿的鼓舞士气,安抚人心,倒也换来不少人拍着胸脯表示忠心,愿与卫氏共存亡的话语,自然是让卫凯大为欣慰,喝了一爵又是一爵。 裴俊坐在席上,神色多少淡然,周边的一些士族和豪右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毕竟闻喜被围,裴氏自然堪忧,裴俊心情不佳才是正常的,若是和这些人一同不管不顾的举爵狂饮,才更会令人侧目。 又坐了一阵,裴俊便称不胜酒力,和卫凯致了歉,便出了安邑府衙,慢慢的往城西而去。卫凯原本想要挽留的,但是多少也知道现在自己也不能出兵援救闻喜,所以也不好意思强留裴俊,只得口头上再次安抚了几句,再让人安排一些酒肉,让裴俊带着,毕竟堂中还有一些依附自家,在安邑城中协同防守的小士族豪右也同样需要激励,也就任裴俊离去了。 大战前夕,城中宵禁,就连平日里面都是戒严的,不过因为裴俊等人到来,腾出了城西靠近城墙一带空地和街道来安置,因此在这一片多少也有些闹纷纷,再加上为了安抚裴俊,卫氏也派人送来些酒肉粮草什么的,裴俊的这些兵卒也就或是在帐篷之侧,或是在城下墙脚处,生起火来,席地而坐烹煮吃喝。 几名卫氏将校带着人给裴俊等人送了些粗芦席来,往地上随意一铺,就成为坐榻和睡觉的床席。正常来说,裴俊带来的两百余人,原本应该是安置在城中街坊之内的,多少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但是一来这几天退到安邑城中的人原本就多了,二来城下这一带也比较方便就近整体监察,所以卫氏也就没有让裴俊等人分散入城内。 裴俊也没有计较,挥挥手让人将酒肉分下去,似乎十分疲惫的模样,钻进了帐篷当中,就没有再出来了。 在这一片的城头之上,来回巡弋的卫氏兵卒在冷风当中搓着手跺着脚,不免多少有些心中嘀咕,安置在什么地方不好,偏偏安置在这里! 汉代除了皇帝之外,一般人都是一天两顿,当然士族豪右什么的会有些点心充饥,而这城池之上的大头兵就除了早晚两餐之外什么都没有了,现在闻到城下飘上来的烹煮烧烤食物的香味,各个胃里的馋虫全数被钩了出来,抓挠着胸腹,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关键是还不能走开,西城墙上的兵卒又都要站着,监视城下的裴俊兵卒,全数站在城墙上吹西北风,而其他城段的兵卒,多少还可以轮值,缩到冷风吹不到的地方晒晒太阳,眯上一会儿,这自然让西城墙上的这些卫氏兵卒心中不停的在骂娘。 裴俊的这些私兵家奴什么的,倒也安分,除了脸色有些阴沉之外,其余的大都行动正常,也没有越界骚扰民宅的举动,给了芦席,就分了坐下,给了粮草等食物,便搭了火塘,拿了送来的柴火便烹煮烧烤起来,正常无比。起初西城墙上的卫氏兵卒还紧紧抓着兵刃,时不时的瞄上几眼,但是到了后来,也不知道是忍受不了食物诱人的香味,又或是觉得看不出裴氏兵卒有什么威胁性了,便也渐渐放松了警惕。 为了安抚裴俊等人,卫氏倒也没有小气,不仅送来了粗杂粮,还搭了些精粟,猪羊各两头,酒水也送了十坛,再加上裴俊从府衙内带出来的一些熟食酒肉,顿时香飘四溢。 城头之上卫氏兵卒,也都并非人人都能吃喝酒肉的,闻着扑鼻而来的香味,听着油脂落在火头上呲啦呲啦的声响,各个都不由得扒拉着墙头,瞪着眼珠子,吞着口水。卫氏兵卒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子弟,每日吃着黑杂面喝杆糊汤,见到了这样的场景,不馋才奇怪了。 城下裴俊兵卒当中,忽然有一人站了起来,扬手招呼道:“城头上的兄弟,要不要下来吃一些?我们一顿也吃不了这些,若是剩下丢了也是可惜!” 顿时西城头之上的卫氏兵卒都眼睁睁的看着值守的军侯。一开始城头值守军侯还知道自己职责,只是含笑拒绝,没想到却惹得裴俊兵卒那名军官发了脾气,觉得被落了面子一般,提起一坛酒就砸在了城墙之上! “喀拉”一声,酒坛碎裂,酒水沿着城墙流淌,滋滋的流到了地上土中,酒香散发出来,城头上顿时响起一片咕噜吞咽口水的声音。 城下那名裴俊军官似乎还未解气,还要打砸,一旁的几名裴俊兵卒连忙上前拦住,朝着城头囔囔道:“不就吃碗酒,吃点肉么?东西都是你们的,那不成我们还下毒了不成?好心当成驴肝肺,难怪我们统领生气!” 城头上值守的军侯,转头看了看城外,又看了看城中,在依稀暗淡下来的天色当中,城中安邑府衙周边的光亮特别引人注目,他知道,在那边举行的酒宴依旧还未停歇,想到此处,值守的军侯也不由得叹了口气,他娘的,那边还在大吃大喝,而自己在这里吃冷风!吃就吃他娘的! 值守的军侯也不再坚持,走了下来,再边上找了个位置坐下,早有大碗的酒水端了过来,插在木枝上的烤肉递了过来,那名裴俊兵卒军官似乎才脸色好了些,上前碰了一碗,哈哈笑着饮了,然后又摇摇晃晃的走了,还一边呼喝着什么一醉方休,一边招呼着城头卫氏兵卒都来吃喝。 城头卫氏兵卒见到自家军侯都坐下来,也都有些忍不住,期期艾艾的到了城下这里,小心翼翼的接过酒肉汤碗,然后看了看军侯以及周围人脸色,见没有人反对,也就低头吃将起来。 这些裴氏兵卒,见到了城头卫氏兵卒下来了,也一反方才阴沉的脸色,似乎将烦忧暂且抛下一般,不再谈论闻喜的事情,只是说一些军旅趣闻什么的,时不时递上酒水肉食,一副北地汉子招待朋友豪爽的模样…… 卫氏值守军侯喝了一碗又一碗,多少有些酒酣耳热,又见裴俊兵卒等人都是豪爽形态,也渐渐放开了怀,往外倒着苦水:“他娘的!好好的不成么,偏要打来打去的!眼看着秋获就要到了,这要是糟蹋了庄禾,来年又要苦一年肚皮!说是苦,可到了最后,还不是苦我们这些下面的人?” 卫氏值守军侯年岁也不算是小了,满面的沧桑之色,喝了酒之后脸上才有些红润光泽,喷着唾沫继续说道:“好不容易安生几年,现在又要打!真要将这里都打残破了,这么多家口没吃没喝了,那还不是生生饿死!” 坐在军侯旁边的卫氏兵卒,多少还有些清醒,见军侯有些酒后乱语,便偷偷用胳膊肘捅了一下,军侯这才恍然,尴尬得抓了抓头皮,嘿嘿笑了几声,而那一名裴氏军官却宛如没有听到一样,只是劝酒喝酒,并没有说些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在火把的照耀之下,放在粗糙芦席之上的酒碗之内,忽然荡漾起一圈圈的波纹…… 裴氏军官瞄见了,神色微微动了动,旋即将酒碗端起,站起身,走到了卫氏值守军侯身边,递了过去,笑着说道:“哈哈,喝了许久,还未问老哥贵姓大名啊,真是失礼了……” 军侯有些迷离的半睁着眼,接过酒碗,乐呵呵的笑着说道:“不当事,不当事,某姓卫,名垚,不知兄弟贵姓啊?” “呵呵……”裴氏军官露牙一笑,说道,“某姓太史,名慈……老哥下去之后,别忘了报某家名号……” 醉眼朦胧的卫氏军侯还没有反应过来,坐在他一旁的同僚猛的睁大了眼珠,紧绷了肌肉,悄悄伸手便往放在身侧的战刀摸去,没想到却摸了一个空,猛地转头看去,却见自己战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一名裴氏兵卒握在了手中! “呛啷”一声,战刀被抽了出来,那名裴氏兵卒迎着火光,看了看刀面的纹路,摇了摇头,颇有些嫌弃的模样…… “你们……你要……要做什么!”卫氏军侯这时候才惊醒过来,瞪圆了眼珠,想要站起来。 太史慈长笑一声:“做什么?当然是抢城了!”语音未落,太史慈已经拔出了腰间的战刀,一刀直接砍了过去! 卫氏军侯此时还端着酒碗,再等他扔了酒碗要去抽刀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只见太史慈刀光一闪,卫氏军侯的头颅高高飞起,一篷鲜血喷上半空! 卫氏军侯突然被斩,吓坏了还在吃喝不明就里的那些卫氏兵卒,还没等这些人站起身呼喝着什么,在这些人或是左右或是身后,便已经有人用那些原本用来切割肉块,剔除骨头的小刀顺着其肋间便扎了进去! 惨叫声接连响起,血液喷溅到了粗芦席上的酒肉汤食之上,覆盖上了一层红黑之色。 太史慈一把抄起还在粗芦席之上咕噜噜打转的卫氏军侯人头,在人头的脸上还有残留的仓惶神色,将其高高举起,沉声大喝道:“征西将军有令!只诛首恶,胁从不究!尔等速速投降,但有反抗,诛杀三族!” 第1259章 借问贵人何处去 骤然暴起的太史慈,领着装扮成为裴氏私兵的征西兵卒,冲进毫无准备的卫氏兵卒当中,真如猛虎入羊群一般,左砍右杀无人可挡。失去了前线指挥的卫氏兵卒,根本无力阻挡太史慈的猛攻,时不时惨叫声响起,鲜血喷涌得到处都是,粗芦席很快的就吸满了血浆,踩踏上去嘎吱有声。 值守西城的这些卫氏兵卒,比太史慈原先预料的还要不堪,或许是之前裴俊假传的消息迷惑,或许是席间的酒肉麻痹这些人,许多人在太史慈等人暴起的时候,不仅没有来得及结阵对抗,就连兵刃有的都未持在手中,昏头昏脑乱撞乱爬,只懂得慌乱的喊着:“杀人了!杀人了!” 太史慈一刀砍到了一名卫氏兵卒,身上已经沾染了不少的鲜血,抬头看了看周边的动向,立刻用刀一指,然后扬声大呼:“杀光这些家伙,速速抢门!发出信号!” 裴俊已经从帐篷之内钻了出来,由几个兵卒护卫着,紧紧的贴在城墙之上,因为不用在掩饰什么,脸色因为紧张而有些煞白,眼睛溜溜的看着太史慈领着征西兵卒势如破竹的模样,才算是缓了一口气,然后脸上又泛起了些激动的红润起来。 此时此刻,原本那种细微的震颤渐渐的明显了一些,太史慈知道,这是赵云带着骑兵临近了,他需要一个信号,一个由太史慈发出的表示进攻方向的信号。 这个时间,不管是城中还是城墙之上,多数的人都已经是歇息了,只有一些值守的兵卒,相比较西城而言,其他城段和在城中心游弋巡逻的人都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情况,起初还以为是喝醉了有人闹事打架什么的,过了片刻之后才发现情况不对,猛然间一个哆嗦,连忙敲响了金锣,扯着脖子叫喊着:“不好了!有人作乱!有人抢城!” 城中嘈杂的呼喝之声,和西面城池上下的惨叫声连成了一片,顿时整个安邑城就像是烧开的稀粥一样,浓稠的沫子伴随着不断喷涌起来的气泡,咕嘟嘟的往内往外乱喷! 闷雷般的声音渐渐的临近,太史慈将甬道上阻拦的几名卫氏兵卒几刀砍翻在地,旋即向城头上的吊桥绞盘杀去。 吊桥绞盘之处,是一个小小的城楼耳房,几名的卫氏兵卒窝在其中死死的护住,一排长枪不停的攒刺,而太史慈带着的兵卒又多半为了装扮得像溃兵一些,并没有穿着原本的铠甲,因此一时之间竟然被刺倒了好几人,抢不进前去。 耳听闷雷之声越来越大,吊桥放不下来,就算是开了城门亦是无用! 太史慈心中焦急,借着往前奔走的势头,挑起一杆不知道是谁落下的长枪便猛地往耳房的门口投掷而出,等到投出去了之后才大声喊道:“投枪!扎死他们!” 顿时恍然大悟的征西兵卒纷纷捡起左近掉落的兵器,不管是刀是枪,反正都往耳房内全力投掷,耳房之内原本就是狭小,只是为了遮蔽绞盘不至于暴露在风雨之中加快损坏而已,哪里有什么隔断又或是腾挪的空间,一番刀枪雨落之后,便只剩下两个躲在绞盘之后的卫氏兵卒侥幸未受伤,但是也很就被跟着冲进去的征西士兵砍翻在地。 “吱呀呀……”随着吊桥绞盘的插销被敲了出来,安邑西城门的吊桥抖动了两下,然后开始缓缓下降。 “举火!”太史慈扶着城垛往北望去,在视线当中,远处天边似乎有一股涌动着的黑色浪潮,正在朝着安邑此处策马而来,那星星点点的火把和在火光照耀之下的兵刃寒光,就像是星河倒悬,泼天撒地而来! 安邑西城城门之处,已经是人员混杂,双方士卒,厮杀成一团,谁都知道城门是重中之重,因此在城门之侧,多数城墙都修建有藏兵洞,安邑城门也不例外。一左一右两个藏兵洞,推开朝着城门的青砖,就可以用长枪直接扎到门洞之中企图开门的人员,因此不彻底解决藏兵洞当中的卫氏兵卒,城门就无法开启。 但是世间有太多东西,原先设计的时候很不错,但是到了实际运作的时候就出现了各种各样的问题,就像是谁也不知道平日里正正常常的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结果在夜间在血雨刀光之下会哭成小丫头一样…… 这个原本是最好用来防御抢夺城门的设计,结果因为怂人的存在,导致原本应该是最为犀利且无法轻易破解的问题,在厮杀了片刻,出现了伤亡之后,有一侧的藏兵洞竟然就这样士气崩溃了! 原本应该站在洞口用长枪攒刺的几名兵卒,结果缩在角落里面只懂得捂着脸尖叫哭嚎,让冲进了藏兵洞的征西兵卒都有些哭笑不得…… 一边失去了控制,另外一边的藏兵洞纵然坚守,也维持不住多久,在凄厉的惨叫声中,血液沿着藏兵洞的攒刺小洞往外流出,整个西城门的防御体系彻底瓦解崩溃,大门门闩被卸了下来,征西兵卒奋力的向两边推开! 安邑城中,卫凯带着一身的酒气,才猛然间从醺醺然的状态之中惊醒了过来,手抖脚颤的不知道要做什么好,此时此刻,满腹的才华和绚丽的书法完全不能帮上任何忙,茫然的眼神出卖了卫凯的内心,就连前来请示号令的校尉都觉得心中一片冰凉! 城中被惊醒的卫氏兵卒大声喊叫着,乱纷纷的跑动着,不断的有人从或是住所,或是棚屋当中冲出来,寻找兵刃的,呼喊战友的,不一而同。若是再这个时刻,有人站出来,统领着纷乱的卫氏兵卒,一同协同防御,说不准还可以多少抵御一下,结果很遗憾,大部分在城中的都是低层士官,而那些稍微有一些身份的所谓统领着,都跟随着卫凯在城中府衙喝酒未归…… 或许这种文人统兵的现象,不仅仅在东汉三国有,后世还有,到了宋朝明朝,那种被十几名蒙古,或是女真,或是倭寇,就能追着上百人上千人砍杀的情形,也是一而再,再而三的上演。 没有铁血的统领,就算是最底层的一些队头还在试图控制着局势,让士卒们披盔甲,找兵刃,准备防守也是无用! 下令的声音既多且杂,每个人似乎都在扯开嗓门大吼,离了十几二十步之后,根本就听不清楚在喊些什么内容,加上此时城中民居也多半被惊动了起来,狗吠孩哭之声掺杂其中,更是嘈杂无比,卫氏也并非没有一些上过兵阵的老卒,但是失去了有效指挥的情况下,这些老卒虽然能斗,但是已经称不上是一支完整的作战力量,士卒们虽然隐隐约约知道发生了一些什么变故,却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是应该进城中集结保护卫凯等人,还是前往西城平复骚乱,亦或是干脆留在原地静观其变…… 而赵云统领的骑兵大队,却没有留给卫氏上下多少恐吓的反应时间,虽然第一批直扑城门的只有三百精骑,但是当备甲完整,兵刃锋锐的骑兵呼啸而来的时候,纵然些许的卫氏兵卒组织着防御,但是已经是杯水车薪没有什么太大的作用了。 随着大队征西骑兵涌至安邑之外,胜利的天平已经算是完全倾斜到了征西这一侧,这些跟着斐潜征战多年的并北骑兵,虽然没有西凉铁骑人马甲胄齐全,但是要是用来抢夺城门,突袭营寨,却是恰恰好,因为在这样的时候,并不是追求防护力,而是讲究一个速度。 赵云带着骑兵来得如此之快,骑兵的前锋几乎是一刻未停的冲进城中,让城中的卫氏兵卒措手不及,就连拒马都没有来得及摆出来,就被几十骑兵沿着街道直直得冲刺进去,和正赶来准备拦截的卫氏士卒撞在一起! 战马奔腾,人马加在一起进半吨多的重量,冲撞进了步卒战线当中的时候,简直就像是后世的拖挂货车撞进了一列轿车当中一般,原本看起来还算是看得过去的阵线,在马蹄之下迅速的崩坏,或是被撞飞,或是被踩踏,当征西骑兵呼啸而去的时候,只留下了一地的步卒尸首! 赵云带着第二波骑兵到了城下,和太史慈于裴俊打了一个照面。 太史慈虽说厮杀了一阵,但是宛如丝毫没有什么体力消耗一般,此时站在城门之处,呵呵笑着持着长戟,向赵云拱拱手,交代了些周边情况,然后没有多做停留,便带着步卒向北门攻伐过去…… 裴俊此时才算是将心放到了肚子里,但是手脚依旧有些控制不住的震颤,至此,他的计划总算是接近成功了!他是裴茂的从子,虽然也是有裴氏的资源,但是毕竟比不过裴氏正房的那些人,因此想要获取更大更多的荣耀,就只能是富贵险中求! 而现在,显然是压中了! 巨大的兴奋感和幸福感充斥着裴俊的脑海,就连周边刺鼻的血腥味也不觉得难闻和恶心了。 卫氏兵卒本来就是下意识的进行着抵抗,而当赵云带着大队骑兵的赶到安邑之后,顿时粉碎城中卫氏兵卒本来就不多的抵抗意志,随着尚有一些勇气上前搏杀的卫氏兵卒一名名的倒下,剩下的自然就是原本就有些迟疑的人员,再加上看着街道之上层层叠叠的尸首,被鲜血染红的马蹄,在火光之下摇曳的巨大身影和寒光乍现的兵刃光芒,不少城中的卫氏兵卒开始慌乱的逃跑,每个人都在扯着脖子叫喊着,可是谁也不知道他们自己到底在叫着什么…… 征西汹涌的兵势从西城门涌入,迅速的席卷到了北门。北边城门也突然爆发出了巨大的呼喊和砍杀的声音,僵持了片刻之后,城墙之上的卫氏兵卒便有不少开始往下本逃窜奔跑,甚至有些慌乱的家伙攀爬过了垛口,盲目的跟下饺子一般朝下就跳! 待卫凯手软脚软的被护卫搀扶着从府衙之处出来的时候,全城几乎已经是乱透了,原本各士族豪右招募的兵卒多数都是些游侠浪荡子之类的人物,若是平时还算听从号令,但是眼下明显是一边倒的局面,很多家伙就开始混水摸鱼起来,冲进那些早就有些羡慕的民宅当中,一面劫掠,但凡有人阻挡便恶狠狠的砍杀了,一面下意识的放起火来,企图销毁罪证…… 各处燃起的火头,更加增加了城中的混乱,这个年代又有许多房屋是木质结构的,明火很快席卷了不少房屋,百姓被大火驱逐出了来,哭天喊地的四下奔走乱撞,拥堵着街道,少壮者还能奔走呼号,老弱跌跌撞撞的一不小心就被践踏在人群当中! 卫凯从府衙出来,走没有几步便一头撞进了乱纷纷的安邑百姓当中,还没有等他想好要说些什么,这些如同无头苍蝇一般乱撞的百姓就已经哭嚎着冲了上来,一下子就将卫凯等人的队列冲得七零八散! “只究首恶,胁从不死!但有抵抗,格杀勿论!”不知道什么时候,城中开始有人高呼着,旋即声音越来越大,滚滚的划过安邑的上空。 不少跟随着卫凯从府衙出来左近的小士族豪右,此时也一个个的醒了酒,脸色极差的瞪圆了双眼,察觉到了情况相当的不妙,便左右晃动着眼珠子,默不作声的跟着汹涌的混乱民众往东往南便逃,眼下混乱局面,谁也顾不得谁了!反正若是卫氏能够抵抗得住,便再出来呐喊助威,若是抵抗不住,也不至于丢了自家性命!不管怎样,就是等到安邑城内尘埃落定之后,再出来认主人就是,管他妈的到时候是新主人还是旧主人! 太史慈杀得兴起,杀通了北门之后,又掉头往南砍杀,一时之间,不知道被他斩杀了多少,他的行进之间的动作极快,虽然并未骑马,但是拿着平阳黄氏工房内出品的精锐长戟,却凶悍无比,或砍或啄,或刺或砸,打得顺手了便随手捞起地上散落的一杆长枪或是一把短刀投掷出去,如入无人之境一般,从北面一路向南推进。 而西门而来的赵云骑着马,动作反而是徐徐缓缓,领着大队骑兵进了城,一面吩咐着让人去召唤后续的兵卒,一面派遣上了城墙两边绕城而去,接受城防,偶然遇到零星的乱兵,随手就给打发了,见到了溃散奔逃的卫氏兵卒,也不穷追,只是安排人手一边进攻,一面去接管城中的各项设施。 卫凯下意识的喊叫着,让人上去阻挡拦截,但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身边的人员兵卒越喊越少,最终只剩下了卫氏自家的私兵和家丁……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卫凯喃喃的念叨着。 “少主!守不住了!趁着征西兵卒尚未赶到这里,快走吧!”护卫大声劝说道。马蹄声越来越近,恐怕是再也耽搁不得了! 卫凯浑浑噩噩,听了护卫的话语,刚准备掉头,就听到街角处响起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卫兄,这是要往何处去?” 第1260章 今宵秋夜分外寒 世人经常说,遇到了悲伤和痛苦的事情,要控制自己的情绪,要向乐观的方向去思考,但若是现在跑到卫凯面前讲这些,卫凯就算是性子再温和,恐怕也会暴起大喝一声彼其娘之…… “卫兄,莫作无谓反抗,束手就擒罢,尚可留全尸。”裴俊说着,就像是说着天气好清爽,月色好明朗一般。 天下竟然还有这种人! 卫凯一看到裴俊,就明白了整个事情的经过,不由得并指如剑,指点着街道那头的裴俊,就像是恨不得在裴俊身上戳出几十个窟窿来一样,怒声吼道:“裴俊小贼!吾待汝不薄,焉得如此对某!” 裴俊笑着,显然很是享受这样一刻的感觉,没有理会卫凯的指着,而是高声喝道:“卫氏咎由自取!各位切莫自误!征西将军有令,仅诛首恶,协从不究,但有反抗者,一律杀无赦!” 成王败寇,有需要特意去在必死的失败者面前展示自家的劣根性么?那不符合士族的审美观,至少不符合裴俊的审美观。裴俊来这里,无非就是向那些其他士族豪右宣称河东原本的郡望排名,现在需要调整了,仅此而已。至于卫凯的怒骂之声,裴俊微笑以对。 一时间场面有些清冷,就连在前方的卫氏护卫,都忍不住回头看着卫凯。 在裴俊现身之后,意味着这已经不完全是一场征西对河东的战争了,更是河东本身士族体系的变换,许多原本逃窜到了小巷子里面的安邑左近的一些小士族和豪右,也不由得露出了一点脑袋,偷偷查看着这里的变化。 这个情形,说起来有些诡异,但是其实有些相似于王朝的皇位继承。如果是征西将军入主河东,那么就意味着改朝换代了,而仅仅是河东内部出面处理,就等于是王朝没变,只是换了个皇帝。 这么一来自然让河东的这些遗老遗少们心中感觉舒畅了不少,虽然他们也知道就算是裴氏取代了卫氏,也未必能够像之前的卫氏那么的把持地方了,征西将军的势力也不可避免的会渗透进来,但总好过让外地人来统治本地人吧? 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虽然河东士族的人是活不了那么长的时间,但是他们大都愿意让自己的家族成为王八或是龟,嗯,指的是存活的时间。反正现在征西这个婆婆太强悍,小媳妇就先熬着呗,看谁先死就是了,又不是之前没有熬过。 因此当裴俊一露面,整个形势自然就有些诡异了起来,而斐潜特意让裴俊来做这个事情,也正是基于这一个方面的考虑。 这一点,裴俊自然也是知道,所以他要做得更好。 裴俊笑着,再一次的重复说道:“征西将军有令,仅诛首恶,协从不究,但有反抗者,一律杀无赦!各位,时辰不早了,请勿自寻死路!” 虽然是笑着,但是裴俊的言下之意谁都能听的明白。城外周边的嘈杂之声和这一片区域诡异的安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双方隔着一小段的距离,对峙着,但是暂时都没有动,等着卫凯做出最后的决定。 太史慈有些不耐烦,斜着眼看了一眼裴俊,然后又转头看向赵云。 赵云似乎察觉到了太史慈的眼神,也转过头来,和太史慈对视了一眼,然后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再等待片刻。直接挥军而上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能少费一些功夫不是更好?卫氏不仅仅在安邑有人,城外还有不少坞堡,逼急了就算是一个个的打过去,周边庄园的禾苗也多少会遭殃,因此横竖只是多一些时间而已,这一点投入,也算值得。 “裴奉先……”卫凯咬着牙看着裴俊,艰难的说道,“若吾等投降,可保性命否?” 裴俊笑了笑,说道:“征西将军仁德无双,路人皆知。卫兄,可是想好了?” 裴俊不敢给卫凯打什么包票,自然也不能说什么你投降了也照样是个死的话语来刺激卫凯,因此便只能选择一些车轱辘话来说,反正卫氏一族的生死到现在就要看卫氏的接下来的举动和征西将军的心情了…… 当然,裴俊认为若是卫氏投降的话,说不准多少还能活一些人,但是如果继续反抗,那肯定就是死路一条了,因此裴俊才特意强调了“想好了”云云。 秋夜风寒,萧萧瑟瑟,冷的卫凯全省上下透骨冰寒,身躯颤抖不已。 卫凯其实人也不笨,只不过人无完人,确实在军事上面没有多少天份而已,因此在按奈下最开始愤怒的情绪之后,思索再三,便长叹一声,宣告投降。 裴俊依旧笑着,却缓缓的出了一口长气。 成了! 征西将军斐潜是需要一个破破烂烂的河东,还是一个可以在秋获之时上缴相当数量的粮草的河东? 答案是很显然的,虽然征西将军并没有亲口交代什么,但是做好这些事情不正是裴氏体现自我价值,尤其是裴俊体现自身存在意义的事情么? 若是任何人都可以干得好,那么还要裴氏来做什么? 不过,到现在,自己的冒险总算是得到了回报,虽然接下来的日子是要笼罩在征西将军旗帜的阴影之下,但是比起就算不是覆灭也会伤筋动骨一蹶不振的卫氏来说,已经是天地之别了! 裴俊朗声说道:“来人!都捆了!待征西将军发落!”然后转首对着赵云和太史慈拱手说道,“烦扰二位校尉派人贴出告示,巡查城池,缉拿宵小,以安民心,” 太史慈对于裴俊就这样出面拿主意略有不满,哼了一声也没有搭理裴俊,倒是赵云在马上微微一拱手,点头说道:“这是自然……” ……………………………… “见过征西将军!” “等等,别通禀了……”见站在门口的兵卒有想往内传信的意思,斐潜伸了伸手,出言制止了。 站在蔡府之前,斐潜有些心中嘀咕,手底下的人在河东打生打死,自己站在蔡家小院前犹犹豫豫,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 斐潜捏着胡须,想了又想,最后微微叹息一声,进了院门。 玄色和白色的布满在门楣之上挂着,遮挡住原本略有些彩色的房檐画梁,白底黑字的灯笼,在风中微微晃荡着,就像是在冲着人招手,又像是有什么在附着在灯笼之上摇摆着。院中虽然依旧是青苔小树角亭围栏石阶,但是似乎已经全数褪去了色彩,只剩下纯粹的黑色和白色。 走在其中,让人不由得也沉寂下来,连声音都被迫放轻了一些。 “孔叔,那蔡家……蔡子丰还有过来么?”斐潜转头,问令狐邵道。 令狐邵跟在斐潜的半步之后,闻言微微弯了一下腰,说道:“有想要来过一次,被我拦下来了……” 斐潜点点头,没有继续说什么。除了后世那一个亲戚越来越少,人情味也渐渐的随之淡漠的年代,大多数时候一个家族里面,终是有一些好人,也有一些渣滓,这是无法避免的事情。 若是站在陈留蔡氏的角度来说,蔡谷的做法才是正确的,若是蔡邕还在世,蔡邕愿意将东西放这里,陈留蔡氏也自然没什么话说,但是现在蔡邕故去,陈留蔡氏也就不容许蔡家的财物流失在外。若不是斐潜明确的表示了不同意,蔡谷说不定现在都已经安排人员清点搬运了…… 秋日的夜风吹过小院,将黑白的布幔高高的吹拂起来。 斐潜在灵堂之前停下了脚步,看着在灵堂一侧跪坐的蔡琰。 或许是因为悲伤,或许是因为无助,或许是因为一些其他的什么原因,蔡琰现在看起来比起之前更加的瘦弱,一身孝服搭在其细小的肩膀之上,显得非常宽大,一阵风吹来,空空荡荡的,就像是在孝服之下只剩下了一个小小的支架一般,就连脸上也只剩下了一片瓷白,透明得没有多少血色。 斐潜眉头皱了起来,说道:“怎如此憔悴?” 令狐邵叹息一声,在斐潜身后轻声说道:“蔡家小娘伤心过度,又不思饮食……” 斐潜沉默片刻,说道:“去吩咐熬些清粥来……”说完,便轻轻的走进了灵堂,拜倒在蔡邕的灵位之前。 蔡琰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低垂的长长睫毛抖了两下,然后抬了起来,看见是斐潜,不知道为何又抖了两下,然后重新低垂下去。 斐潜恭恭敬敬的在蔡邕灵位之前磕头,然后上香,然后再退回来,跪坐一侧。 蔡琰缓缓下拜还了一个孝礼,青丝在孝服之上散开滑落,就像是原本白瓷的娃娃忽然多了些裂纹一般。 “抱歉……”斐潜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道,“师姐请节哀……你,你清减了……” 听了斐潜的话语,蔡琰长长的睫毛抖了几下,终于是抬起眼眸看着在前面的那个男子,虽然两个人跪坐的距离不是很远,但是不知道为何蔡琰却觉得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却在不断的拉远,拉远…… “有劳征西将军挂怀……”不知道为何,蔡琰说出了这一句话之后才反应了过来,但是话已经说出了口,就算是想要收回也来不及了,长长的睫毛抖了几下,有些慌乱的垂了下去,心中不由得一缩一痛,就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一样,脸色更加的透明,几乎看不见一点的血色。 “……”斐潜猛的睁了一下眼睛,却看不见蔡琰的眼神,只看见那长长的睫毛不住的在白瓷一般的脸庞上颤抖着,却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说最近的军事进展? 说打下了关中,还顺手拿下了汉中,现在正在收拾河东? 还是说些周边的民生政事? 说平阳城东没有被兵灾糟蹋的耕田现在就快要收获了,虽然减产,但是依旧还算是可以接受? 亦或是跟蔡琰说黄月英的态度的转变? 斐潜张了张嘴,猛然间发现自己竟然无话可说。 越是沉默,言语便越是被沉默的力量逼迫到了墙角,不敢出来,而越没有话,沉默的力量就越发的增长…… 直至两个人的沉默被端着清粥过来的蔡琰贴身婢女奉书所打破。 看着在堂下端着木盘,似乎被无形的压力挡在了堂外,有些瑟瑟发抖的奉书,斐潜多少还有些印象,便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说道:“端近来吧,侍奉你家小娘多少吃一些……” 看见奉书近来,斐潜又看了看依旧低着头的蔡琰,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多少照顾些身体……我过几天再来……” 蔡琰依旧默然,低着头不说话。 斐潜再次向蔡邕的灵位拜了一下,然后起身往外走。 奉书看了一眼蔡琰,见她动都没有动,连忙将木盘往边上一放,躬身而拜道:“恭送将军。” 斐潜停顿了一下,摆了摆手,便向外走去。 走出了蔡府,斐潜停下了脚步,抬头望着天空的一轮残月,半响才说道:“蔡府如今无人主事,某不放心!孔叔暂且代某多多留心……若蔡府之内有捕风捉影,鼓弄唇舌的宵小之辈,找出来……杖毙!” 令狐邵在心里叹息一声,却也不好说些什么,低头领命。 等到斐潜的身影已经消失了,蔡琰绷紧的身躯才松了下来,晃了两下,就要往一旁栽倒,吓的奉书连忙上前扶住,就要招呼其他的下人前来。 秋风萧瑟,鼓起灵堂之内,布幔飘荡。 “不要……不要惊动了他人……”蔡琰按住了奉书的手,或许是长时间没有说话,就连语音都有些干涸。 “小娘,多少吃一些吧……呜呜呜……”奉书搂着蔡琰,忍不住哭了出来,“你这样子……我心里难受啊……” “我不饿……”蔡琰软软的说道。虽然这两天基本上一天只吃了一餐,而且也没有吃上几口,但是她真的一点胃口都,根本没觉得饿。 奉书拼命摇着头,连原本束好头发都有些摇散了,带着哭音说道:“不行啊,小娘,多少吃一些,吃一些,求求你了小娘……” “……”蔡琰似乎没有听到奉书的话语,只是盯着蔡邕的灵位,嘴唇轻轻蠕动了几下,一滴清泪滚滚而下,“阿翁啊……孩儿要怎么办啊……” 第1261章 兖州初定心惶惶 兖州,定陶。 “咚咕咚咚咚……” 猛烈的战鼓声突然冲天而起,霎时震撼了整座城池。 吕布从睡梦中霍然惊醒,翻身从榻上一跃而起。睡在内侧的小草也是惊叫一声,一把抱住了吕布,身躯忍不住颤抖着。 吕布转过身,轻轻的拍着小草的消瘦的肩膀,有些无言。两年多了,小草跟着自己颠沛流离,四处征战,有时甚至连饭都吃不上,苦不堪言。当下依旧不能给小草一个稳定和温暖的家,吕布不由得愧疚至极。 吕布之前逃离长安之时,走得急切,也没有来得及带着家眷,幸运的是庞舒在乱糟糟的情况下收留了严夫人和小草,然后便借着出使的名头,将严夫人等给夹带出了长安。 严夫人和小草一路跟着吕布的踪迹,幸运的是这个阶段大汉中原地带还不算是太乱,加上多少有几名护卫,有惊无险的结果好不容易到了袁术之处,结果又悲催的得知吕布已经走了…… 幸好是袁术没有老王的习惯,还颇有些侠义风范,因此不仅没有为难严夫人和小草,甚至还派了些人手以袁氏的旗号护送到了兖州,让原本对于袁术多有不满的吕布,顿时对其的印象大有改观。 不过严夫人和小草来到了兖州之后,也没有过上几天的舒坦日子,最早的时候吕布对上曹操还算是有些优势,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调转了过来,变成了曹操占据了上风,这简直就是让吕布无所适从…… “不要怕,没事的,只要我活着,就没有人能伤害你。”吕布爱怜地拍了拍小草的肩背,小声安慰道,“我出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 “城池是不是守不住了?我们会死吗?”小草渐渐的松开了紧紧抓住吕布的手,但是依旧心中不安,小声的问道。 “不会的……”吕布挤出了一个笑容,然后起身,走出了房间。 小草紧紧的抓着被褥,两行泪珠悄然滚落。 “怎么回事!”吕布几步登上了城池,盯着城外的曹军部队,说道,“派去联系张使君的人有没有什么消息了?” “张使君恐怕中计了……”陈宫阴沉着脸,眉头紧紧的皱在一起。 “怎么说?”吕布转首问道。 陈宫眉头绞在一处,几乎都快拧出水来一般,说道:“按照行程,早就应该有消息了,但是至今没有回音……而这些曹兵,竟然也是如此大胆的挥军而下,丝毫没有担心后路的迹象……由此可见,陈留并未出兵……” “而陈留未出兵,一则张使君被曹贼巧言所蒙蔽,二则恐怕……”陈宫说着,脸色越发的难看。原本举兵屯于定陶,陈宫的计划就是引诱曹操南下,然后张邈从陈留发兵,北可以击濮阳,南可以袭曹军后路,但是没想到的是,曹军到了,而张邈的兵马却不见踪迹。 张邈和曹操也算是相交许久,若是之前吕布直接一举压灭曹操,那么自然没有什么话讲,但是现在袁术战略重心转向了南方,虽然留有一部分的部队,然而主要以防守为主,所以也出动了一次之后无获而归之后也没有了动静。 陈宫之前的三路大军绞杀曹操的完美计划,就这样搁浅得一塌糊涂了,让陈宫自己都觉得很难堪。 关键是在这样的关头,张邈居然掉链子了! 吕布几乎要跳脚起来,最烦就是陈宫说话慢吞吞,又留了那么一截,但是眼下又只能忍着性子,在城墙墙垛上锤了一下,说道:“恐怕怎样?!” “或是大将军之意……”陈宫叹了一口气,缓缓的说道,这一个的可能性更大。 “大将军?!”吕布瞪圆了眼睛。 陈宫默然。 吕布瞪着眼睛,忍不住吼道:“张使君不是说得到大将军授意了么!怎么现在又是大将军?!” 陈宫叹息一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陈宫并非没有猜出来袁绍在想什么,而是猜出来了也是无奈,无法做出什么有效的应对。 袁绍对曹操有所不满,这个是陈宫和张邈敢于公然反叛曹操的原因。 但是现在…… 或许是陈宫张邈等人联系了袁术,导致了袁绍心里不痛快,或是袁绍只是想要敲打一下曹操,并不是一下子要捏死,或是曹操派人到袁绍脚下哭着喊着抱大腿,让袁绍想起了些儿时的情谊,反正现在袁绍又反过来支持了曹操,搞得张邈陈宫吕布等人里外不是人…… 虽然只是送了些钱粮和兵马,数目不多,但已经是表明了一个明显的态度,导致原本对着曹操喊打喊杀的兖州士族,现在都沉默了很多。 袁绍最喜欢的无非就是“平衡”二字,在他看来,有张邈来牵制曹操或许是刚刚好,所以张邈或者是相信了,或者是屈服了,陈留没有出兵支援,现在吕布只能孤军奋战。 “张使君之处,多是不能指望了……”陈宫沉声说道,“温侯,我们应当立即突围,迟缓的话,恐有所不及……” 陈宫无法判断他自己这个背叛曹操的主要策划者,有没有在赦免的范围之类,但是想来多半是没有的,因此陈宫也不可能再退回陈留,而定陶城小,存粮不多,也支撑不了多久,便只能是突围了。 吕布看着城下的曹军,咬着牙说道:“突围?突围又能去何处?还不如出城一战,看某破了这营寨!” 先期而来的曹军有一些,但或许用围三阙一之计,或许是数目也并不足够将定陶团团围住,只是围堵了北面和东面,西面和南面并没有屯扎营寨,设置兵马,攻伐力度也不是很强,每天就像是点卯一样,时不时的敲一些鼓,派人呼喝一番,惹得吕布几次都想要出城一战,只是被陈宫拦住。 “据魏校尉之前的回报,曹贼的大军已经离开濮阳,分成多部……但是只有一部出现于城下……”陈宫摇了摇头说道,“温侯,城下夏侯军虽说仅有四千人,无法围城,但是我们若是出击,也未必能够短时之内攻克营寨……此外,温侯请看……” 陈宫指着定陶东北方向上的几座丘陵说道:“此山虽不高,但是足够遮挡我等视线,而且城北城东皆被围堵,也或是为了不让我等派人出城勘察……这两日我看到林鸟在山上盘旋而不落,则说明此山间必然有曹军埋伏,若是我等贸然出击,恐怕是为其所乘……” “咚!”吕布一拳锤在了墙垛上,压低了嗓门,“打又不能打,守又没援军!他娘的!” 陈宫继续说道:“温侯莫急,如今看来,若是我等突围,曹贼夏侯也未必敢穷追!不过现在也只有两个方向了,一则向南,一则向西……” “向南,向西?”吕布喃喃的重复道。 “对,向南,可以去扬州,也可以去徐州……”陈宫显然对于这个问题已经思索了很久,很流畅的说道。 “扬州?徐州?”吕布挠了挠头。 陈宫看了吕布一眼,说道:“……听闻徐州内部分歧,有近大将军者,亦有近后将军者,温侯若去,便可从中周旋……” “然后向西,便是投雒阳……”陈宫继续将选择题目的答案说了出来,“天子颁发招贤令,以示求贤若渴之意,温侯原是朝廷重臣,重返朝廷也是应有之意,天子自然会欣然接纳……” 反正大将军袁绍态度不明朗,加上陈宫本身也是双标人士,对于别人在背后捅刀子行为很是不爽,因此根本连考虑都不考虑,而其余的方向上,确实是只有徐州和河洛比较合适。 至于荆州么,现在被刘表已经算是经营得铁桶一块,旁人也插不了手了。 河洛雒阳? 吕布仰着头,眯着眼,思索了片刻,说道:“雒阳之处,不是有弘农杨氏么?岂有某容身之地?” “温侯有所不知,弘农杨氏与征西将军多有不和……”陈宫缓缓的说道,眼中露出了算计的光芒,“听闻弘农杨氏之前征讨关中,被征西将军所败,如今听闻其再次领兵西征,虽说取了潼关,却进退不能,雒阳之中已经是多有怨言……将军若是西进河洛,可举义旗,表面护天子,摒妄臣之意,自当顺利……” “护天子,摒妄臣?”吕布琢磨了一下。 扬州么,说出来只是多一个选项而已,但是陈宫知道吕布不可能会去选的,而对于徐州和河洛两个选择,其实陈宫更倾向于去雒阳,因为现在弘农杨氏已经表露出了颓废的模样,若是再加上吕布…… 陈宫看着吕布说道:“温侯不是曾言和征西将军有旧?若是去了河洛,左右夹击之下,杨氏必败无疑!届时只需温侯尊护天子,自然无人敢违……” 吕布霍然醒悟,转头看向身边的其余诸将。而跟在吕布身边的魏续等人明白了陈宫的话,也都有些心动,大家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便如此罢!”吕布挥手决断道,“收拾城中细软,整合军队,明日,不,今夜吾等便杀出重围,往河洛进发!” ……………………………… 几天之后,兖州濮阳。 “什么?!”曹操瞪大了双眼,将绿豆大小的眼珠子瞪成了黄豆大小,说道,“吕奉先去了河洛?!” 别看曹操架势摆得挺大,其实现在底子也是虚的,所以曹操也不敢直接和吕布进行战斗,怕露出什么破绽出来,留在定陶的兵力,也确实是有埋伏,只不过并没有像陈宫想象的那么多…… 毕竟兖州才遭了灾,四处都是缺乏粮草,虽然袁绍那边多少接济了一些,但也是杯水车薪,聊胜于无而已,支撑不起太大的消耗。 但是曹操却不能让兖州的人士知道真实的情况,便只能是将自己的部队分派出去,然后一波波的佯装成为袁绍支援的部队再开回来,将当年董卓的戏码换了个外套再次表演了一番,才算是震住了蠢蠢欲动的兖州士族。 虽然说将吕布也给吓走了,确实是一件好事,但是吕布去了什么地方不好,偏偏去了河洛,这个么…… 荀彧看了看曹操的神色,缓缓的说道:“明公何须介怀?自古以来,尚无武人治国之理也,董仲颖便是先例。温侯此去,若立足于朝,必有相争,届时明公再行决断便是。” 曹操闻言,才算是缓了缓神。 大汉到了现在这样的情形,排斥武人的习惯已经是渗透到了骨头里,非精通经学者不得入朝,非饱学大儒不得登堂,已经成为了大汉所有士族心中的标杆,所以董卓之前虽然成为了太师,但是依旧不得人心,许多地方根本不肯遵从董卓的号令,就可以明显的看得出来。 更不用说吕布了。荀彧更不担心这个明显智力有些短缺的家伙能在朝堂上掀起多大的波浪来。 “不过……”曹操敲了敲桌案,皱着眉头说道,“……温侯和征西,传闻倒是亲近,这若是……若是派遣妙才衔尾,趁乱而入……”曹操对于没有能够接到刘协,多少还是有些怨念的。 “明公,昔高祖起于关中,光武盘踞河内,可定天下,何也?皆因深根固本以制天下尔!进足以胜敌,退足以坚守,虽有困败而终济大业。如今兖州未平,青州未定,且处于天下要冲,根基不稳,何以进天下?故而明公当平稳地方,兵收熟麦,约食畜谷,以稳根基也。”荀彧朝着曹操拱拱手,谏言道,“若轻兵直进河洛,兖州民心未稳,再添寇乱,安得所归?何不借此良机,先取秋获,恩威并重,笼络民心,扫荡邪逆,待根基稳定之后,或东取徐州,或西进河洛,亦不为迟。望明公熟思之。” 曹操沉吟了许久,缓缓的点点头,终于是暂时先压下了怨念,说道:“文若之言,宛如黄钟,宏大正本也。善,当依文若之言而行。”不过曹操虽然是这样说着,但是心中却有一点难以描述的念头升腾了起来,仿佛是失去了什么最为心爱的东西一般,混杂痛惜和无奈…… 就在此时,门堂之外忽然有一名兵卒走了过来,显然又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第1262章 志不强者智不达 烦心的事情就像是土地种下的花生,想要拔出来,但是往往拔出的不是一个,而是大一串,而且个个都很饱满。 让人头疼。 就像是眼下,斐潜看着最新的贾衢送来的军报,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去请东曹来……” 斐潜吩咐道,然后把军报往桌案上一放,伸手拿起了笔,沾了些墨水,提起之时却猛然间发现自己手有些轻微的颤抖,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方稳定下来,在木牍上写下了“志不强者智不达”七个字,停笔看了看,盯着这几个字有些出神。 这几个字看起来像是儒家劝人向上的话语,但是实际上并不是,而是墨家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也不仅仅是儒家的东西,甚至严格讲究起来还有不少是其他人的,只不过儒家用好了拿来主义而已。 “志不强者智不达”,就是墨子的一片关于修身的文章里面的话语。 斐潜不知道那些所谓龙傲天级别的穿越者怎样去解决自己思想上的问题,也不清楚这些见人杀人见神杀神,见鬼杀鬼见魔杀魔的家伙心理上究竟是怎样建设的,但是斐潜自己很清楚,没有一个坚韧的心智,想要在后续的三国当中保持清醒的状态是完全不可能的。 就像是眼下突发的这种情况,下一步应该怎么选? 每踏出去一步,都像是后世地雷阵一样,不知道落脚的地方有没有什么地雷即将被引爆,更重要的是这些问题在于踩下去之后并不会立刻爆炸,而是会延时起爆,而当爆炸的时候,往往已经是一塌糊涂不堪收拾了。 历史上的那些经验和知识,可以提供给斐潜用来借鉴和参考的越来越少,各类突发的事件则是会越来越多,所谓料敌先机的优势不存的情况下,如何面对未来,就像是在浓雾和黑夜当中独自摸索前行的旅人一样,斐潜需要更强大的内心,更强大的意志,才能继续在自己的选择道路孤独前行。 这七个字,就是斐潜写给自己的,也算是一种自我提醒吧…… “主公。”因为政事堂距离得也不远,所以荀谌很快就来了,在堂下拱了拱手。 “哦,来了……”斐潜将笔放下,说道,“进来罢,坐。” 斐潜按着写了字的木牍,也没有马上就提关于贾衢军报的事情,先问道:“观友若政事颇为繁忙,某令人新制了一种茶,也请友若品尝一二……来人,将新茶冲泡些!” 越重要的事情越不能急,所谓急事要缓办就是这个道理,缓不是指拖拉,而是指的是考虑周全之后再处理。急切切的将问题抛出来,然后就着急下手去处理,若是处理方向不对,说不定反而会导致问题朝着更恶劣发展。 斐潜自己很着急,但不能表现出来,而是需要风轻云淡,似乎万事万物都心有成竹一般,否则一方面会被属下看轻,另外一方面也很容易就连带着手下的人员也失去冷静,在判断上形成误差。 所以斐潜便选择了一个似乎完全不相干的话题作为切入点。 “冲泡?”荀谌听了这个词语,不由得扬了扬眉毛,这个动作斐潜经常做,不知不觉当中荀谌也就学会了。 在唐代以前,并没有特别的制茶方法,就连茶砖,也不过就是将新鲜的茶叶摘取下来,然后压制晾干而已,在茶叶产地,大多数汉代人是直接采摘茶树生叶烹煮羹汤的,距离产地远一点的地方就只能是掰碎茶砖,有的习惯会多一道工序,加热烘烤一下碎茶去霉味,而大多数人往往就是直接加入葱、姜、枣、桔皮、茱萸、薄荷等煮汤,煮沸之后,扬汤去热,撇去浮沫,便端上来饮用。 这样的习惯一直会延续到唐代,从唐代中叶开始,煎茶的手艺就从北往南大规模的流行开来,甚至还有详细的规定,要灸几次、碾几下、罗几遍等等,形成细微的茶叶粉末,然后再根据水沸腾的程度,再二沸的时候投入茶壶烹煮,分饮。这唐代盛行的备器、选水、取火、侯汤、炙茶、碾茶、罗茶、煎茶、酌茶一整套的饮茶模式,被当时的留学生学走了,然后一直沿用到了后世。 宋代开始有斗茶,也叫做点茶。明朝才有冲泡茶,这还得益于朱元璋。因为朱元璋知道民间疾苦,所以罢贡团饼茶,只让上贡散茶,所以导致叶茶、草茶独盛,茶风也为之一变。散茶代替龙团凤饼,炒茶工艺逐渐流行,六类茶类开始逐步确立。后世的泡茶法也多是明代撮泡的延续。 至于辫子朝,就只懂得躺在明朝的尸骨上吃喝,在这个方面上,没什么贡献。 并北是没有正儿八经的茶叶的,但是斐潜知道,后世的山西有一种茶,苦荞茶,所以斐潜就让人去找了,没想到这些苦荞,在太行山里面倒是挺多…… 不多时,苦荞茶端上来了。 斐潜晃了晃茶碗,看了看略显的有些发黄的茶汤,端起来闻了一下,嗯,还行,焦糊味只有一点点,不是很明显,大部分都是纯粹的荞麦清香,很是宜人。 荀谌也是一样,闻了一下,微微点点头,端起喝了一口,又点了点头,然后再喝了一大口,“麦香扑鼻,略有甘甜,倒是不错……” “不仅如此,此物与普通茶饼一样,亦可消食……”斐潜敲了敲茶碗说道。 荀谌端着茶碗,眼珠子转悠了一下,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哦?不知此物所产何处,所费几何?产量多少?” “此物,便是黑山特产……产量倒也不少……”斐潜也喝了一口,然后放了下来,说道,“至于所费么……呵呵……” 或许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黑山部众很多都在山间旮旯里面种了这种并不是非常需求肥沃土地的苦荞,并且也正是因为这样,这种苦荞,因为结籽比起普通荞麦还要小,若是直接食用,味道不好,但是连籽带叶一同炒过之后再冲泡,倒是有一股别样的麦香味。 苦荞因为有健胃消食的作用,所以若是饥饿的人,难免会越吃越饿,不过这个副作用对于草原上的胡人来说,无疑就是福音了…… 虽然说从南方采购来的茶砖利润也不错,但是哪有自己掌控了一个茶源,从头赚到脚,来的更黄更暴力的? 更何况这些茶源根本不需要挤占原有的耕地,只需要那些安置在壶关上党太原的黑山民众继续种植生产就可以了,成本低廉的相当可以。 光这一项,和胡人之间的贸易利润,斐潜就可以增加至少三四成! 荀谌听了斐潜的话,再看着茶汤,眼中几乎都可以放出光来,摇了摇头,说道:“……恭喜主公!这真是……真是……” 荀谌看着手中的茶汤,已经找不出什么话语来形容了,或许是用一本万利也不为过,虽然惊讶,但是他也知道,斐潜叫他过来肯定绝对不是仅仅为了炫耀一个新财源的,而是还有另外的事情。 果然,再添了一次茶汤之后,斐潜挥挥手让侍从都退下去,然后才说道:“粱道来报,言及采摘苦荞的黑山众,在山间发现了袁氏兵马……” “什么?!”纵然是向来都是沉稳有加的荀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不由得手抖了一下,茶汤差点晃出来。 斐潜点点头,表示确认荀谌没有听错,然后说道:“……估计是山道之间粮草转运不便,这些袁氏兵卒停下来一面渔猎补充,一面等着后续粮草……” 荀谌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斐潜看得见,荀谌的手似乎也有些颤抖。 对于当下来说,袁绍是一个庞然大物,和外强中干的杨氏截然不同。杨氏其实说起来就是一个山东士族化的山西士族代表,虽然讲起来有些拗口,但是实际情况就是如此,和山东本土士族袁氏,虽然名义上是相等,但是实力上差距非常的大。 别的不多说,单单是从刘秀时代开始,就延续到当下的各项针对冀州和豫州的优惠政策和政治倾斜,并由此产生的遍布天下的门生故吏,就已经是杨氏难望项背的了。 倒下了一个袁绍,吃肥了曹操。 死掉了一个袁术,便宜了孙策。 在历史上经过了多次折腾过的二袁的底子,依旧可以支撑起一个魏国和一个吴国,就足以证明袁氏当下的是多么的强横了。 虽然知道袁绍将来并不怎么样,但是那是在历史巨人肩膀上才能站着说话不腰疼,而当下若是斐潜和袁绍开战,有多少人才可以做到“志不强者智不达”? “不知何人领军?”荀谌显然也是意识到了这些,但是很快,他就从一开始的震惊当中恢复过来,沉声问道。 斐潜看了一眼木牍,说道:“两面认旗,一个应该是是袁,一个是高……人马么,没有太过接近,黑山众也不懂数数……但是预估至少三千以上……”黑山众虽然不认识字,但是也别小看了基层百姓的智慧。不认字,但是依旧可以照猫画虎画出图案来,只不过数数这个就难为了这些黑山众,只能贾衢根据其描述大概预估一下。 这也算是就近安置黑山众的一个额外福利吧…… “袁,高?”荀谌琢磨了片刻,说道,“袁氏将领倒是难以断定,高氏么,应是高干高元才了……” “高干高元才……”斐潜点点头。 不好也不坏的一个将领。要在历史上,高干也好歹挡住了曹操的攻势大半年,比起袁绍那几个儿子都强不少,当然也不能说他是二流顶尖的,大概中等就是了。由他来领军,说明袁绍对于并州上党太原一带,既重视,也不并非多重视。毕竟现在袁绍的主要方向还是在干死公孙瓒,消化幽州地盘上。 “袁大将军……”斐潜摇摇头说道,“莫非大将军已定幽州?欲拓并州?似乎有些蹊跷……” 战不是不能战,但是这个战争一旦展开,就不是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能结束的了。这么快就和袁绍正面怼上,这段时间东奔西走,吃下去的都还没有消化完全,就要剧烈运动,这不犯阑尾炎就怪了…… 荀谌捏着胡子,沉吟片刻,是若有所思的说道:“主公所言甚是。以某之见,大将军未必想要与主公交战!” “哦?”斐潜看着荀谌,问道,“友若请讲。” 荀谌捋了捋胡须,说道:“若以兵卒计,三千之数,不为少,亦不为多也,若大将军欲夺并北,所遣绝非此数才是,此乃其一;其二,未沿河内大路进军,直取粮草转运困难,山间崎岖之道,所为之何?唯有争时也!故而某斗胆推测,主公返平阳之事……大将军尚未知之……” 荀谌最开始说的慢,后来便渐渐加快了速度,“……故而,大将军此番进军,非欲战,乃欲取也……” “哦……”斐潜听明白了,琢磨了一下,觉得荀谌说得还是很有道理的,也不由得悄悄的舒出一口气。 这就是谋士的好处了,斐潜之前只考虑到说万一和袁绍正面肛起来,麻烦就大了,毕竟袁家在河东不管是经济还是人口,都远远超过了斐潜,而且现在斐潜铺开的摊子太大,搞不好袁绍一出什么阴招,斐潜后院就翻腾起来了,所以,能暂时不打就暂时不打的好,拖过几年再说,到时候斐潜地盘稳定下来,而二袁又相争起来,此涨彼消之下,自然就好过现在就翻脸。 “善!”斐潜点点头,说道,“不过……嗯,某明白了……” 斐潜没有将问题问出来,只是看了看荀谌的眼神就知道答案了,虽然心中多少有些不舍得现在就离开平阳,不过毕竟眼下是大事,不容得有过多得儿女情长,便转口说道:“一事就不烦扰二主了,友若,吩咐下去,集结一千骑兵,某明日出阵上党!让张绣张伯锦随军,统领先锋!平阳之内……便托付友若了……” “唯!敢不为主公尽力!”荀谌离席而拜,领命告辞退下。 若是如同荀谌所说,袁绍派遣这一支军队,有很大的可能,就是之前听闻斐潜挂了,然后过来抢地盘的…… 毕竟袁氏大旗高高的飘着,若是并北真的无主了,那么派个高干什么的带些偏军过来插个旗帜也是正理。要抢地盘,自然是要抢些时间,所以宁可走风险更高的山路,也没有选择去走需要绕远路,要花更多时间的官道。 按照这样的思路,那么解决这个问题的方式便只有一个。 就是斐潜亲自跑一趟,让袁绍派遣过来的这一支军队,不管是高干统领,还是袁氏的某个子嗣亲属统领的队伍,亲眼看见征西将军斐潜活生生的模样,那么之前所传的征西将军亡故的消息自然不过就是谣言而已。 那么袁绍就有很大的可能会打消继续进攻的欲望,毕竟争夺有将主在的地盘和无主之地的战争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当然,这样也是比较理想的状态,但是具体将来会怎样发展,谁也不敢打包票,万一袁绍脑抽抽了呢…… 第1263章 秋天里的一场火 随着郑氏反叛的尘埃落定,长安周边又似乎重新恢复了生机,人终究是要活着,要吃饭穿衣,而且几个和郑氏有牵连的小士族豪右的纷崩垮塌,也让相当一部分物资得以在市面之上流通,缓解了三辅地区原本物资紧缺的局面。 就像是和珅跌倒嘉庆吃饱一样。 虽然郑氏、庞氏等并不想和珅那么的肥硕,但是只是让长安三辅地区吃一吃,也还是挺舒服的,要不是征西将军斐潜已经确定暂且放下刀,说不准贾诩徐庶庞统都有些吃上瘾了。 市面上趋于平稳,加上秋获渐渐展开,整个三辅地区的生气有重新焕发了出来,包括原本死气沉沉的种府。 不过当下的种府,已经不是种邵做主,而是种劼。种劼也并非当年在并北,愣头青一般的性格了,种老爷子死了,种家的重任便压在了肩上,不知不觉当中也就收敛了许多性子。 种邵已经是入土,热孝之期也已经过去,门口的黑白灯笼也是撤了下来,虽然没有披红挂彩,但是也算是进入了正常的生活节奏。 种劼站在院中,望着四四方方的天空,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钟家虽然在权柄上摸了一把,但是没有能够握住,最终从手中滑落了,纵然是如此,钟家却记住了曾经在手中权柄的质感和香味,难以忘怀。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站在高高的殿堂之上,俯视众生。 若是从未品尝过这样的滋味,也就仅仅是存于想象当中,或许还不是那么的难受,但是已经体会到了如此甜美的味道之后,想要再次忘却,就不是那么一件容易的事情了。 “少郎君,韦户曹来了……”钟家的仆从禀报道。 “啊,有请……”种劼下意识的说道,然后很快就改了口,“不不,还是某亲自去迎一下……” 不一会儿种劼就迎着韦端有说有笑的往厅堂内走,两人都是满面的笑容,但若是细看的话,种劼的腰却好像是更弯了一点点。 韦端现在是京兆尹的户曹,虽然只是个四百石的位置,但是这里是三辅之地,比起一般的郡县的户曹又高了三分,因此倒也一扫之前对于征西将军斐潜指指点点的模样,若有言及,必然双手朝上一拱,以示尊敬。 韦端之前对于征西将军多有微词,甚至还拿斐潜的姓氏来说事,不过现在不一样了,说起来韦端也是有些后世的职业经理人风范,吃谁的饭便是谁的粉,至少表面上做得很是不错,可以说是蛮有职业操守的,不像后世有的白眼狼,吃的时候笑呵呵,放下碗筷就骂娘。 在汉代,这种官本位和人本位的思想是并存的,并没有太多冲突。对于汉代的官员来说,职位是国家的,是朝廷的,但是也是上级官员的,这个是在刘邦建国的时候就制定下来的国策,延续了三四百年,已经成为了一种固态思维模式,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因此韦端作为三辅京兆尹属官,就自然而然的成为了征西官员的下属,那么就算是之前对斐潜再有什么意见,当下在和其他人交谈的时候也必须向征西将军斐潜表示出应有的尊敬,若不这样,就等于是公然宣称自己人品不行,这比杀了韦端他还要难堪,就算是韦端不要脸,韦氏家族也要脸的。 当然,这些也就是脸上的而已,至于心中怎么想的,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相比较韦端而言,种劼就差了不少,现在就是白身一个,没有任何的官职在身。 种邵种老头熬不住故去,作为儿子自然需要守孝,虽然说汉代的儒家还没有那么变态,规定家中亡故一个老人就要守孝三年,两个就是六年,若是后世也沿用儒家的变态规定,那么独生子女就要面临着六到十二年的恐怖的事业空白期,人生当中又有几个十二年…… 汉代,守孝基本上来说还算是一个正常范围内,热孝期间多少还是有的。至于像是特殊人士,比如皇帝,则是可以以日代月,三十六天之后便算是已经守孝三年了。 种劼不是皇帝,等他老老实实度过了热孝期,征西将军斐潜的旗帜已经是插遍了整个三辅,完全不需要钟家做些什么事情了…… 虽然在府内没有出门,下人什么的也会多少带一些消息回来,亦或是有些通信什么的,但毕竟这些都是间接的消息来源,并且种劼个人也并非那种绝顶的聪明之辈,仅仅凭借一些信息就能在蛛丝马迹当中推演未来发展,因此种氏现在整个家族就不可避免的产生了一些消息滞后。 之前还听说关中士族和斐潜之间多少有些矛盾,然后郑氏这个原本上窜下跳闹腾挺欢畅的家伙转眼之间就已经是过眼云烟,而原先对于斐潜也多有不满的韦端一转眼却成了征西将军的下属,这多少让种劼觉得很不适应。 更重要是的,当种劼开门一看三辅这些萝卜坑的时候,居然发现合适的,好的位置差不多都填满了,只剩下一些几角旮旯的边角还有几个,比如被几乎被屠城的粟县…… 这让原本触摸到了顶级权柄边缘的种劼情以何堪? “韦兄……”双方落座之后,又闲扯了几句,渐渐的也就进入了正题,“某闭门多时,不知三辅当下情形,还望韦兄赐教……” 韦端摆摆手,笑着说道:“岂敢岂敢,种兄至情至孝,小弟甚是佩服,种兄尽管询问,小弟理当尽言。” “如此,某确有一事不明……”种劼也是笑着,说道,“当下田政,变动繁多,着实令某费解……不知韦兄可有良言以授?” 韦端的笑容顿时僵硬了一下,果然没猜错,明白种劼为何找他了。 征西田政,也就是爵田制度。 其实对于当下大多数的士族豪右来说,爵田制度并没有改变多少他们的现状,反倒是降低了不少赋税,因为征西将军斐潜征税的标准,算起来实际上并不是提高了,而是降低了。 虽然降低了赋税征收数量是好事,但是三辅地区和并北的那一片区域不同。关中三辅地区的士族豪右对于这个新兴的爵田制度并太愿意接受,原因很简单,并北那边是新兴的军功体系,原本手中什么都没有,那么新授予的田亩怎么征收也就自然征西一个人说了算,反正都是多出来的。 而三辅这里,原有的田亩赋税制度已经是延续了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又怎么可以轻易接受征西将军斐潜的恩泽子孙的爵田制度? 爵田荫三代。 听起来相当的不错。 正儿八经的恩泽子孙,这点关中士族豪右恨不得举起五肢拥护,但问题是征西规定只恩泽子孙,而关中的这些老家伙想要的是恩泽子子孙孙无穷尽…… 虽然大多数人活不到子子孙孙的时候,也清楚未来子子孙孙的时候家族究竟怎样也是两说,但是不妨碍他们觉得自己若是就这样同意改用新的田政,无异于吃了大亏。 正是这一点,所以郑氏闹腾的时候,大多数关中士族豪右虽然没有直接参与,但是袖手旁观,甚至向郑氏暗送秋波的大有人在,只不过没想到所谓的征西身亡的谣言只是贾诩几人挖出来的一个坑,瞬间填埋进去了不少人命。 这下韦端在内的关中士族才着急起来,虽然他们也清楚征西不可能,也不会将关中所有的士族豪右全数杀光,但是谁也不想成为下一个的郑氏啊! 因此几乎是没有多少迟疑,韦端在内的许多关中士族就主动的贴到征西身上来了,表示铺床暖床什么的都没问题…… 一时间,军民鱼水,其乐融融,很是融洽。 华夏自古以来都是人治,所以这其中自然很多奥妙。 因为郑氏的原因,韦端等人表示愿意在征西将军斐潜手下出仕,那么斐潜也就放下了刀,这算是一次大家都可以接受的交易,所以韦端也就一改之前对征西将军斐潜横挑鼻子竖挑眼的状态,一提起征西就是毕恭毕敬的,这是礼,这是规则,没什么说的,但是征西的爵田新政要彻底不折不扣的推行么,那就是另外的一件事了。 毕竟华夏自古事情都这样,一码归一码,不能什么都捆绑在一起,混为一谈。就像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没有错,但是也没有要将整个太平洋的水都拿来回报的道理。 三辅之地的士族和豪右肯定也不敢想着要再走郑氏老路的情况,但是多少谈判一下,抻一抻,相互退让妥协一些,也是应有之意,不是么? 除了在新的爵田田政之外,对于其他政务,比如流民安置,编写户籍,协调工程,促进生产什么的,包括韦端在内,新投效征西将军的这一波关中士族子弟倒是也没有含糊,尽心尽力,不会偷工减料,也不会打什么马虎眼,做的也是相当的不错。 所以,现在大体上看起来,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大家都是笑呵呵的,关系也没有闹僵,但是问题很快就会体现出来,因为庄禾已经成熟,已经是在陆续开始收割了,而接下来上缴的赋税数目,就成为了双方这一轮新的博弈焦点。 而种劼,就在这个时刻,打开的府门,邀请京兆尹户曹韦端来家中作客,然后又提出了这个问题…… “啊哈,田政之事,林林总总,繁多无比,”韦端目光闪烁了几下,然后问道,“不知种兄所指何事?” “近日听闻三辅之地,有意核查田亩数目,以此定赋……”种劼缓缓的说道,“……某久居家中,不通消息,敢问韦兄可有此事?” 这才没两天的事情,你小子还有脸说算是不通消息? 韦端心中嘀咕着,但是表面上不露声色,说道:“此乃庞使君所令,吾等自然遵从。” 庞使君?只是那个小年轻庞统下的命令? 种劼看着韦端,揣摩着韦端说的含义,沉吟了一下,说道:“征西将军可知此事?” 韦端微微的笑着,朝着上方拱了拱手,说道:“征西将军事务繁忙,若是此等琐事也需烦扰将军,岂非吾辈无能?” 明白了。 “如此说来……”种劼点了点头说道,“当下秋获已始,收粮要务,耽搁不得,又需核查田亩……如此事务繁杂,韦兄幸苦了……” “唉……”韦端又朝上拱拱手,说道,“为征西将军效力,岂能言辛苦二字?只不过事务繁多,核查田亩之事,确实分身乏术啊……小弟今日冥思苦想,终不得法,不知种兄可有良方?” 这种大火坑,种劼又怎么会跳? 因此种劼便以有孝在身进行推脱。 韦端原本问这个话,也不是真的为了让种劼想什么方法出来,只不过确认一下种劼的态度罢了,看到种劼如此说,大概心中也有了底,便笑呵呵的称赞种劼纯孝,然后又拿些话语来劝慰…… 就在此时,忽然有一个韦端的护卫在种氏仆从的带领下奔了近来,拜倒在地禀报道:“庞使君传令!请户曹速至府衙议事!” 韦端一皱眉,说道:“可有言为何事?” 护卫再拜,说道:“来使未曾言之,小人不知,不过……” “不过什么,如实说来……”韦端说道。 “之前朱雀街水龙出动,说是阁台走水……”护卫回答道,“想必火势不大,现已灭之……” “阁台走水?”韦端和种劼重复了一声,然后两人都看见对方的神色有些怪异。 韦端站了起来,躬身行礼:“种兄,失礼了……庞使君有召,小弟告辞……” “韦兄客气了……”种劼连忙上前搀扶,说道,“自然当以大事为重……韦兄请……” 两人客气一番,种劼又亲自将韦端送到府门前,韦端推辞不过,也就受了,然后在府门之前和种劼告别,急急往京兆尹府衙赶去。 阁台啊,那可是存放各类书籍文档的地方,自然也就包括了周边各家各户的田亩数据资料…… 这把火,蹊跷啊! 种劼摇摇头,然后说道:“来人,关门闭府!府内一应人等,出入均需报于某!” 风头不妙啊,再避一避吧…… 第1264章 聪明还是不聪明 长安美阳偏北,山南麓草场。 前一段时间受伤的战马正在这里进行恢复,而在战马的另外一侧,则是成群的牛羊,虽然不至于像是胡人部落那么大的规模,但是这两年累积下来,也有了不少的数目。 商业虽然不能像农业一样,直接产生出各种各样的生产生活物资,但是商业却能促进这些物资的生产,因为能在征西将军的并北换到更多更好的物资,胡人生产的积极性也就被提高了,饲养牛羊的数量也逐渐的在上升。 以前胡人并不是不能养这么多的牛羊,而是一则时常要迁徙,超出能力范围的数量,确实难以照看得过来,二则草场的承受能力有限,牛羊越多,吃光一片草场的速度就越快,然后迁徙的次数就更频繁,而且牛羊都需要干草储备过冬,在没有大机械的汉代,一切都是以手工为主,自然就限制了胡人饲养的规模。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进入秋天之后,就可以将那些比较弱和比较老的牛羊都卖给汉人,留下健壮的牛羊过冬,又可以换来物资,又可以减少冬日里的干草消耗,而且还不用想以前那么提心吊胆操心劳力,胡人自然乐意之至。 而对于属于征西将军之下的汉人来说,高卖低买则是惯例,就好像秋获前后的粮价可以宛如天差地别一般,牛羊的价格也是随着季节波动,再加上北方胡人草场冬日苦寒,而在骊山南麓一带的气温就好了很多,胡人认为活不下去的老弱牛羊,在温度较好的这里往往可以存活下来…… 就算是真的有撑不下去的迹象了,长安区域庞大的消费群体也足够让这些牛羊的价值达到最大化,牛羊皮,筋骨肉,都可以得到充分的利用。 因此一来二去之下,长安骊山南麓的草场牛羊的数量,便逐渐的增加起来,并北商业繁荣的价值也在此可窥一斑。 不过贾诩和徐庶好不容易来这里凑到一起,并不是单纯为了看看牛羊来了,而是盯上了肉了。 吃肉多舒服啊,吃习惯了肉还有人会掉头去啃土么? 徐庶斜着眼睛瞄了一眼贾诩,转回头看向了正在抢割最后一波牧草的民夫,然后又看了看远处正在放牧的羊群,半响之后才说道:“前面的这坑很明显啊……” 这一次的挖坑建议,是贾诩提出来的,然后庞统去执行。 相比较徐庶和贾诩两个人,庞统确实是具备很强的迷惑性,毕竟年轻啊!在汉代这个结婚生娃都很早的年代,虽然庞统这个年龄多少也算是成人了,但是奈何周边下属的官吏都比庞统大个七八岁,甚至有的都大二三十岁,虽然看在征西将军斐潜和庞德公的面子上,表面上并没有多少的异样,但是大家都知道,肯定有人看见庞统那细幼的脸皮,那尚未有多少胡须的下巴就十分的不爽。 然而近墨者黑,嗯,不对,近朱者赤不是没有道理的,庞统和贾诩、徐庶混久了,加上自身也是聪慧之人,这坑蒙拐骗,嗯,计划谋略的功夫也自然提升了不少…… 只不过徐庶考虑的是,虽然庞统的年龄有一定的迷惑性,但是前不久才刚刚坑了三辅士族豪右一波,这些家伙就算是不记吃,也要记得打吧,坑虽然挖好了,若是没有掉多少人进去,这肉就没多少吃头了。 贾诩眯着眼,嘿嘿嘿的笑了几声,然后说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世人皆知,奈何为之!” 徐庶思索了片刻,也点了点头,确实是如此,所谓知易行难,谁都知道,不贪小便宜就不会那么容易被骗,但是那些被骗的人难道都不懂得这个浅薄的道理? “那接下来就看士元能不能演好这一出戏了……”徐庶还是有些患得患失。 “嘿嘿嘿……”贾诩不厚道的笑了出来,说道,“怕什么,反正就算是演砸了我们也没有什么损失……我说,你们二元的感情真还是不错啊,你还挺担心他的……” “什么叫你们二元……”徐庶反言说道,“都是征西麾下,哪有什么你们我们的,再说,要说‘文’字辈,‘子’字辈,不也挺多的么,说起来有好几个……呵呵,确实是蚊子最多呢……” 贾诩隐蔽的翻了翻白眼,反正他眼睛细长,翻了也不容易被人发现,停了片刻之后说道:“潼关怎样了?” 潼关方向就是徐庶的主要工作了。说到正事,徐庶也收了谈笑的模样,捋了捋胡须说道:“我已经派了十余队人马,日夜巡查,肯定不会走漏消息……” “嗯……”贾诩点点头。 潼关的杨彪,其实前几天就已经撑不住了,在得到了毌丘兴兵败的消息之后,根本就没有丝毫挣扎的余地,立刻选择了退兵。而这个消息目前还是被徐庶和贾诩扣下来,并没有直接大张旗鼓的宣布。 “至于陇右……”徐庶看了看贾诩,这个事情是贾诩主要负责的项目。 贾诩沉默了片刻,略带一些惆怅的说道:“有李长史在那边坐镇……那些小虫子翻不起多大浪花来……” “这么说来,李长史是要长驻陇右了?”徐庶敏锐的抓住了要点说道。 贾诩微微叹息一声,点了点头。 徐庶沉默了片刻,也叹息了一声,说道:“这样,也好……” 虽然他们两个人都知道,当初董卓要毒杀刘辩的时候,李儒是强烈反对的,但问题是当时董卓已经有些犯病了,最终还是李儒去执行了。出于这一点,李儒就基本上和中央朝廷无缘了,虽然汉代历史上杀了皇帝的大臣也不在少数,但是不意味着刘协就能容忍李儒在眼皮子底下晃荡,纵然现在李儒的相貌已经是宛如两人,但万一被人捅出来了也是麻烦。 不过在朝堂之下,就不一样了。 李儒对征西将军斐潜多少有恩,这个事情徐庶等人同样也清楚,所以征西将军斐潜收留李儒,并且封李儒为长史,在汉代法律公然允许包庇行为的当下,徐庶等人自然也没有什么话说,甚至还觉得有这样一个念及旧情,肯为下属承担风险的长官,是一件幸事。 因此,李儒坐镇陇右,就成为了最好的选择。 一方面陇右和并北、交州、幽北、安南等地一样,对于大汉来说是属于流放之地,李儒在陇右也就等于是在主动服刑了,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讲,原本陇右李儒就很熟悉,也有些关系和声望,有他坐镇,自然也就比其他人更让人放心。 “好吧……现在就看看坑里能有多少肉了……”徐庶又将视线转向了远方,看着那一大群牛羊说道。 贾诩也点点头,舔了舔嘴唇,吧咂了一下嘴…… ……………………………… 荆襄,蒯府。 蒯越甩着袖子走了进来,朝着蒯良拱拱手,然后就坐了下来,一副气呼呼的模样。 蒯良微微抬起眼皮,扫了蒯越一眼,然后也没有搭理他,而是微微捻着胡须,继续看着自己的书卷。 坐了片刻之后,蒯越终于是坐不住,扭过身躯刚想说些什么,就对上了蒯良眯缝起来的双眼。 “呃……”蒯越张了张嘴,然后又将话语给咽了下去,然后默不作声的坐在一旁。 又过了半响,蒯良将手中的书卷放在了桌案之上,然后才缓缓的说道,“何事?” “蔡家和黄家的人又走了一批……”蒯越手按在桌案之上,身躯微微前倾说道。 “去汉中的?”蒯良皱了皱眉,问道。 蒯越点了点头,然后低声说道:“据说刘荆州在堂内不小心摔了个杯子……” 蒯良嘴角上的胡须微微翘起,说道:“这么说来,去的不仅仅是蔡家和黄家了?还有谁?” “大兄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蒯越呵呵笑着说道,“……同行的还有马家和费家……” “马家?费家?”蒯良眉毛动了动,然后点了点头,说道,“怪不得刘荆州摔杯子了……汉中,汉中确实是个好地方啊……马家和黄家向来不错,也算是世交,一同而去不足为奇……但是这个费家……嗯……” 蒯良的眼珠子快速的左右转动着,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哦,明白了……” 蒯越眨眨眼,有些愕然,明白什么了? 蒯良扫了一眼蒯越,看了他的表情,便知道他没能想清楚,就稍微提点了一下,说道:“费家和马家不一样,是他们自家的关系……” “自家的关系?”蒯越还是想不明白,待想再问的时候,蒯良却闭上了嘴,还被瞪了一眼,只能讪讪的暂且按下,然后有些没话找话的说道:“这征西将军真有那么厉害?当初在荆襄真是一点都没有看出来啊……” 废话! 蒯良皱起了眉头,说道:“说吧,你究竟想干什么?” 蒯越嘿嘿笑了两声,低声说道:“刘荆州不是摔了杯子么?大兄,你看,是不是可以……” 蒯良一瞪眼,“呯”的一声拍在了桌案之上:“胡闹!原以为你这几年岁数大一些,多少能处事沉稳,未曾想依旧如此莽撞!” “大兄!大兄何出此言啊,小弟也是为了蒯家着想……”蒯越吓了一跳,多少有些委屈的说道。 “哼!”蒯良一挥手,先下令让四周的侍从什么的全数退下,然后盯着蒯越说道,“为了蒯家着想!你配说出口!也罢,若是今日不说个清楚,恐怕日后也会招来祸端!蒯越,给某跪下!” 蒯越一个哆嗦,不敢炸毛,乖乖的离席跪倒在地。汉代,长兄如父这句话,不是随便说说而已的。 “刘荆州初至,你献策也就罢了,竟然以蒯氏名义邀约除贼!”蒯良沉声说道,“虽说这些宗贼死有余辜,但是你也不想想,这些宗贼因何而来?!将来蒯家若有些差池,后果又是如何?!” 蒯越下意识的想要回一句“我们蒯家怎么可能会那什么”,结果一抬头就看见蒯良面沉如水,不由得咕嘟吞了一口唾沫,顺便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也一并吞回了肚子里。 “某当初给刘荆州献策,虽见效缓,且极稳妥,其间运作更是奥妙无穷,若是刘荆州将此事都交予蒯家处理,蒯家就可借机手握兵权,掌握地方,届时……”蒯良沉声说道,“而你,除了换来一个‘臼犯’的声名之外,可有给蒯家带了多少好处?” 虽然是秋天,天气干燥,但是蒯越的头上很快就汇集了不少闪闪水光,旋即一滴汗滴落在地面青石之上。 “再往后,你欲借刀,却被他人当作刀!”蒯良叹息一声说道,“我当时虽然有所察觉,但是多少慢了一步,算起来也有我的一半过错……” 蒯越连忙叩首,说道:“这是小弟的过错,和大兄没有关系……” “和我没关系,那么和蒯家有没有关系?”蒯良瞪着蒯越,气得抄起桌案之上的书卷,劈头盖脸的砸在了蒯越身上,“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了?你自己能担责就很了不起了?别人就不会将罪责算到蒯家头上来了?你……真气煞某也!” “大兄息怒!大兄息怒……”蒯越连连叩首,说道,“是小弟错了,小弟错了,是小弟鲁莽……” 蒯良狠狠的喘了几下气,平息了一下,才缓缓的说道:“你既然知道错误,那么为什么这一次还要上钩?仕途之道,原本不平,跌倒磕碰也不足为奇,但是你居然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三次,你还有脸自称聪明?” “什么?大兄的意思是……”蒯越猛的抬头,瞪圆了眼睛,说道,“是……是刘荆州有意……” “要不然呢?”蒯良闭上了眼,摇头道,“要知道蔡氏便是刘荆州的内室!刘荆州不慎摔了杯子……呵呵,若是真有此事,你觉得是你会先知道还是蔡氏先知道?” 蒯越头上的汗珠滚滚而下。 “我们蒯家,不是刘家的刀,更不是刘家的走狗!”蒯良压低了声音,说道,“征西将军如今势头正旺,蔡氏黄氏当下无非借征西将军之势与刘荆州制衡,我们蒯家又何必枉做小人?” “大兄……那,那我们应该如何……”蒯越有些迟疑的说道。 “征西新创一纸,名为雪竹纸,莹白如雪,坚韧如竹……”蒯良幽幽说道,“如今征西取了汉中,而川蜀又是多竹……明日你便将蒯家纸坊,契约人手等一并带去黄氏隐院,就说为征西将军所贺!” “这……”蒯越多少有些舍不得。 “无妨,若是征西这个势头能保持下去,这一点小小的损失又算得了什么?”蒯良笑着说道,“我知道你与征西略有不合,但是为了蒯家,目光需放远些……”征西和黄氏联手,再加上川蜀的竹子,黄氏要扩大在荆襄的雪竹纸生产,简直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那么蒯氏纸坊将来必定是举步维艰,还不如现在做个人情,缓和一下双方的立场。 蒯越低下头,沉默片刻,点头应是。 “明天这个事情办完,就回房将礼记三十一抄写十遍给我,没抄完不准出府!多少要涨点记性!”蒯良继续说道。 蒯越无奈,只能是点头称是…… 第1265章 不作死就不会死 晏平元年秋。 京兆尹阁台一场大火,虽然水龙尽力抢救,但是依旧烧毁了存放各类文档的三间仓库。 次日,收到了消息的三辅士族便汇集到了长安,以各种理由,反正只是探友,顺路,凑巧,刚好,走到了阁台失火的左近,亲眼看一看那些被烧通了房顶的库房,那些依旧还冒着残烟的漆黑梁柱,那被烟熏火燎的石墙石壁。 “真烧了?”杜幾坐在席上,给韦端斟了些酒水,然后问道,“昨日某去查勘蓝天霸水水道,结果一回来就听闻了此事。” 杜幾和韦端相对来说比较熟悉,因此韦端也没有藏着掖着,点点头说道:“确实是走水了,简牍绝断,令史当场就瘫了,已经被庞使君下令投入狱中刑讯严查。” 令史就是官吏阁台这些档案的长官,负责对整个档案库房管理。阁台除了问题,自然是难脱其咎。 汉代档案管理,承于秦朝,加上从刘邦开始,在萧何的建议之下,就展开了对于秦朝关中的文书资料的严密官吏,因此到了汉代后期,大量的简牍档案已经是汗牛充栋,堆积如山,自然也就需要一定的检索方法。 汉代简牍检索,首先就是公文编联,就跟后世发什么通知,都有一个通知编号的意思差不多,然后再加上一些简短的篇题,就编连成册了。 然后对于某一件重大时间,就从单根或是单卷的简牍,进行整合立卷,按照一卷一文一事,然后在此项基础之上再加上大量的“检”和“褐”,进行分类整理,“检”就是标签,用来进一步细分简牍档案的标识,还可以用作发布公文的题头,而“褐”则是一些带有特殊花纹的小木桩,有的“褐”中间还有小孔,可以穿绳用来悬挂。 因此有了大量的简牍档案,对于这些以木竹为主的材质保护也就成为了令史重要的工作项目,一般在库房之类,除了用木架隔离地面以免受潮之外,还会加入草药进行避蠹,原本在雒阳的兰台,就是因为皇家才用了昂贵的兰草用来避蠹而得名,一般的库房则是用芸香草居多。 然后为保证档案的安全,多数都会用石料作为档案的库房墙体,然后在石墙之外又挖水渠导水,只留一桥进出,既可以防火,也可以防盗…… 但问题是,再好的库房,也会潮湿。 在秋日气候干燥的季节,便会开启库房通风,搬出简牍到户外通风去湿气,然后重新更换用来防虫避蠹的草料袋子等等,而这个时候,这些被搬出来晾晒的档案就不是在严密封锁的重重石库之内,而是在相对来说安全等级较差的一般库房之中。 这一场蹊跷的大火,便是发生在这个时候。 正常来说的是,在库房周边肯定是有水渠的,方便就近取水用火,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大火燃烧起来的时候,水渠竟然没有多少水流,导致来不及抢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火灾扩大,最后将库房烧毁。 令史自然第一责任人,当场就被抓了起来,但是明眼人都知道,其实一个小小的令史根本不是这一场大火的关键,重点的是那些被火烧毁的三辅地区的各种档案。 “那么传闻田亩资料,便于此次尽毁……”杜幾皱着眉头,说道,“韦兄可知传闻所言是真是假?” 韦端沉默片刻,说道:“清点简牍正在进行,此事,也尚未有定论……只不过,所焚毁的这一部分简牍,皆为农事之‘检’……” 说完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忽然院外一阵喧嚣,杜幾说道:“来人,去查看一下,何事喧哗……” 不多时仆从来报,说道:“庞使君令人张贴行文,说是库房原本三辅田亩档案已在大火当中损毁,让田主持文书,于一月之内,至府衙之处,重立文牒,未立文牒者,皆为无主之地。故而众人哗然……” “重立文牒?”杜幾愣了一下,然后挥挥手让仆从退下,摇了摇头说道,“庞使君真是……这把火着实蹊跷啊……” 韦端呵呵笑了两声,说道:“此事,原本某就觉得有些不对,当下看来,定然是欲擒故纵之计……” 杜幾点点头,说道:“若是以往,遇到此事,肯定是多多益善,虚增田数,将周边亩地恨不得全数改入自身名下,但是眼下……” 韦端接着说道:“眼下正值上缴秋赋之时,若多增田亩,便需多缴纳秋赋……若是隐匿,届时只需顺水推舟,就真成为无主之地了……” 汉代士族,也并非纯粹得只懂得盯着书本上面的经章,对于这些权变谋略多少也是懂得不少,若是纯粹的傻白甜早就被人连皮带骨全数吞下了,哪里还能活到当下? 杜幾目光闪动了几下,继续说道:“更何况,若是未曾走水,又当如何?又或是焚毁文档并非田牒,虚报者又当何罪?” 韦端摇头说道:“虽说如此,世间终有利益熏心之辈,铤而走险,可奈何之?只不过如此处心积虑,设计陷害,未免令人所不齿。” 杜幾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说道:“韦兄此言差异,纵有祸事,亦为自取,又怎可怨及他人?若说手段,长安周边本无陵邑,又是何人手段?” 这个事情,等于就是一个大坑,而且还是摆明了挖出来的大坑,问题是三辅左近的士族豪右都必须要跳上一回,这才是韦端最为生气的地方。 但是要指责又没有什么可以指着的地方,若是老老实实的,也不会有多少事情,但是人总是这样,总有些人觉得自己最为聪明,别人都是笨蛋,然后会想方设法的去占便宜,殊不知这些便宜当中有些就等于是致命的诱饵。 汉代从刘邦开始,就有割各地韭菜的习惯,但若是地方豪强乖乖配合,也未必全数都会上韭菜的黑名单,因此庞统现在的举措,虽然多少有些坑死人不偿命的节奏,然而也没有太离谱,新官上任还有三把火呢,更何况当下庞统年幼,许多人还没有将庞统当回事,但是经过这一件事情之后…… 简单一句话,不作死,就不会死。 问题是,总有人觉得别人举动叫做作死,自己的举措则是英明,对于这样的人,纵然韦端和杜幾看出一些名堂出来,也是拦不住。 韦端皱着眉,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不过片刻之后,却眨了眨眼,说道:“若是……”韦端将手伸出,握拳,然后摊开手掌,向下按了按。 杜幾思索了片刻,却缓缓摇了摇头,向上指了指,说道:“此举,并非不可,不过么,一动还不如一静,看看有没有什么后续手段再说吧……” 韦端巴咂了两下嘴,叹息一声,最后默然。 两个人坐在堂前,望着院外,耳边响起的街道上的嘈杂之声,只觉的秋风萧瑟,越发的寒凉了起来…… ……………………………… 不作死就不会死的人,远远不仅仅在三辅地区一带有,其他地方也有。 高干认为自己是一个有气运的人,至少到现在位置便是如此。 之前跟着吕布讨伐黑山,什么都不做,也照样有功勋拿,现在进军上党,虽然说山道难行,但是也算是有惊无险,出了太行。 两天前,高干的前锋部队就已经出了羊肠坂道,进入了壶关地区,但是这并不代表着高干就已经取得了壶关,仅仅是一部分军队脱离了山道,对壶关上党地区略微有些威胁能力而已,因为后续还需要从山道上取得粮草补充,在没有稳固的落脚点之前,风险依旧很大。 一出山道,高干就察觉到了有些不对。 正常来说,若是征西将军亡故,那么上党地区也罢,整个并北也罢,都是处于无主的状态,只是地方官员在治理,那么一旦见到了袁氏大旗,纵然没有纳头就拜,多少也会派遣些人员过来劳军什么的,探询些口风,多少攀些交情,但是至今为止,一概没有…… 就像是梨园戏曲舞台之上,原本应该是大将出马摆个驾驶亮个相,然后低下的多少鼓个掌叫个好,捧个人气什么的,结果静悄悄的一片,就跟没人看见一样。 粮草便是军心稳定器,而原本高干料想当中的劳军物资没有送到之后,山道转运过来的粮草又不能保证随叫随到,所以军中自然就有些嘀咕了起来。 这两天,高干并没有发动什么攻势,原因很多,一个是才刚刚走出了山道,军队上下都很疲惫,多少需要一些时间修整,二是他也很奇怪为什么壶关周边毫无动静,三者么他也在等着后续的兵卒赶上来,还有一点更重要的是,袁绍既然已经任命他为并州刺史,第一战就要打出威风来,竖立起并州刺史的威名,否则将来怎么统管地方? 现在整个冀州的形势对于袁绍非常的有利,在冀州士族和幽州部分豪右的支持下,公孙瓒没几日好活了,因此作为袁绍的外甥,自然也是清楚袁绍整个战略的重心必然从北向南转移,准备和袁术决出胜负,然后剩下的事就是袁绍一个人说了算。到时候袁绍想废黜当今天子,重建皇统也可,易弦改辙,重新尊奉当今天子也可以。 当袁绍权势高涨的时候,高干自然是水涨船高,这个毫无疑问,但问题是高干先要在并州上党太原之处扎根下来。 而上党太原之处的士族,王氏温氏令狐氏以及其他,就算是征西将军不在,这些人会心甘情愿的想要在自己头上多一个统治者? 基于这一点,上党太原当地的士族联合起来,达成某种默契,在高干统军来临的时候,采取视而不见的态度,似乎也说得通。所以,高干为了打好第一战,确保胜利,在出了山道之后,停留修整,积蓄力量也就成为了一种必然。 高干在等待,贾衢张辽也在等待,不过大家都知道,这种静默的状态,不可能会持续很长的时间。 副将袁育巡查周边回来了,拱手向高干复命。袁育字春卿,也是和袁绍同族,汝南袁氏的人,这一次高干作为主将,袁育便为副将,一同来到这里。 “春卿,可有所获?”高干指了指一旁的胡凳,一边招呼其坐下,一边问道。 “禀使君,”袁育拱拱手,又站了起来,然后在高干的示意下才重新坐下,虽然他也是汝南袁氏的人,但是并不代表他就比高干更得袁绍的欢心,毕竟高干是袁绍的外甥,而他只是同族,“西北三十里外,有一庄寨,虽说荒废多时,倒也可以作为驻军之处……” 并北一带因为现有胡人,后有黑山,所以原本靠近太行山的一些村寨因此被废,至今没有恢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袁育将庄寨周边的山川地形地貌叙说了一边,也让高干多少有个大概。 “西北三十里……嗯……”高干也并非对于军事一窍不通的人,所以选择营地什么的也自然是懂得的,因此在桌案之上摊开的地图上巡视了片刻,用手指头点了点,比划了一下之后便说道,“如此也好,明日便移寨于此处。对了,可有其他消息?” “消息……”袁育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说道,“某至废弃村寨之后便又派遣斥候四下查探……” 高干点点头,示意袁育继续说,毕竟侦查周边,这个是应有的持重之举。 “……斥候回报,于村寨西北二十里,似乎见到了征西将军兵卒……”袁育说道。 “似乎?”高干一皱眉。 袁育拱手说道:“吾等兵至之时,其已退,唯见其旗,追之恐中其伏,故而暂退。某留百人于村寨之处,待后续查勘……” “善。”高干点点头,又将目光落在了地图之上,“西北又二十里……嗯……” 正在此时,营外忽然奔来几名斥候,到了营前未等马停,便急忙跳将下来,踉跄几下,差点没趴到递上去,大汗淋漓的直奔中军,一脸惊慌的禀报道:“将军,将军!不好了!那个征西来了!” 第1266章 唯有一战 晋阳城西门之外,此城十里亭之处,不管是军民百姓,都齐聚于此,分列道路两旁,只是在恭送征西将军斐潜的离开。 张绣带着先头部队已经离开了晋阳,赶往壶关,征西将军斐潜则是稍微多停留了一天,和太原的几个士族豪右见了个面。 对于太原郡的百姓来说,征西将军斐潜既熟悉也是陌生的,当初太原上党郡兵也有数千,结果左边无法抵御黑山军,右边又挡不住鲜卑人,经常是只能缩在城池当中,眼睁睁的看着其劫掠而去,而征西将军不仅收拾了黑山军,就连那些鲜卑人也是一样被征西打得落花流水,这乱世渐起的时候,不必盛世年华,自然更加重视武功,所以太原城内不少百姓已经有些传言说征西将军是武曲星下凡了! 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不由得人不相信。武曲星主司掌财富、武勇,征西将军斐潜武勇就不用说了吧,这个财富,东边的不说,但是在西边,若是征西自认第二,真没有什么人敢说第一! 而且,武曲星又是寡宿星,主孤寡,入六亲宫,易与该六亲无缘,容易陷入孤独寂寞之中,简直就是再贴切不过了…… 对于太原的士族豪右来说,民间神神叨叨的这些说法,他们最多就是半信半疑的状态,更多的是他们直观的感受到了征西将军斐潜统领的这些麾下强兵猛将的精锐战斗力。最重要的是和弘农杨氏的几场战斗,尤其是在平阳城下的那一战,简直就是摧枯拉朽一般,杨氏号称十万大军,结果呢? 虽然其中或许有杨氏部队自己的原因,但是征西将军斐潜的实力,也的确强悍!也有人说杨氏并没有什么十万大军,但是在平阳,征西将军打这一场同样也没有用多少兵力!斐潜就带几千人,不仅是抢下了关中汉中,还打得杨氏退缩河洛,打得河东北伐大军七零八落,打得整个山西局势,完全是天发地覆翻! 当初听到这个消息的,都免不了震惊异常,多少暗地里会掐一下自己大腿,看是不是做梦之中。 城中郡兵在道路两侧矗立,维持秩序,而士族豪右准备的大车小车的各式各样的礼物,则是列在道旁,这些辎重车都配备了牲口和驾车人,跟着征西将军的大部队走,什么时候车上的物品用完了,这些人就赶着车回来,一点都不用征西将军操心。 十里亭边上,王氏,温氏,还有一些太原其他士族豪右的的人都静静的站在道路边上等候,每个人都没有说话,默默的琢磨着什么。 平阳大胜,已经注定征西将军在大汉晏平年间不可阻挡的崛起,他将来会对整个大汉朝廷格局产生什么样的影响,都需要仔细衡量,不过现在摆在面前,则是从中牟而来的袁氏军队…… 山东士族和山西士族的争斗向来已久,从光武时期开始,山西士族就逐渐落在了下风,弘农杨氏也没有能够完全扛起大旗,至于王允什么的,就是昙花一现,而当下征西将军斐潜是否能够顶得住周边压力,真正成为代表山西士族的领军人物? 在历史上,山东士族的地域变迁很大。 从秦汉时期开始,山东士族主要是指崤山、华山以东的广大地区的世家大族,而到了隋唐时期,山东则是指太行山以东的齐鲁之地了。但大多数时间,我们所说的山东士族还是指崤山以东。 所以弘农杨氏么,说是山东士族么,也可以,说是山西士族么,也没有错。正是因为这一点,所以弘农杨氏一直以来既可以在山东士族里面混,也广纳山西士族子弟为人脉,成为了大汉当下唯一可以和袁氏在朝堂上抗衡的顶级士族。 但不管是山东士族,还是山西士族,在大多数的情况下都是讲规则的,这些规则是从早期就不断存留下来,比如亲亲相隐,比如门生故吏等等,一个家族有一个族长,那么山西士族之间自然也会有一个领头人,而眼下,征西将军斐潜似乎有取代弘农杨氏的成为新一代的山西士族领袖的苗头了。 就像是狼群一样,当按照规则来挑战头狼的时候,其余的狼都会站在旁边围观,静静的等待挑战的结果,连牙都不会多呲一下,而若是动不动上来就掀桌子,估计还没等头狼发话,其余的狼就已经扑上来了。 这就是士族的规则。 当初董卓进京的时候,杨氏虽然也有暗中和董卓做对,但是没有像袁氏那样摆在明面上和董卓对着干,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现在么,若是斐潜再败袁氏之兵,自然就有了带领山西士族和山东士族抗衡的资本,而在这样的情况下,杨氏这只老头狼还能撑多久? 数声号角幽幽传来,再加上前出一些骑兵开道,顿时就让在场所有人神色都一下严肃了起来。 斐潜年轻,年轻就有时间,就可以有一段相当长的发展期,因此说来斐潜的优势是年轻,当然,劣势也是年轻。 斐潜穿着在这个时代绝对算得上最新潮流当然也是最为昂贵的明光铠,在阳光之下闪耀夺目,挺拔身姿,策马在前,而他的身后,数名骑士,举着三色战旗和大汉征西将军的旗帜紧紧的跟在后面,还有几名骑兵举着号角呜呜吹动,带着一种彪悍的北地苍凉之气迎面而来。 斐潜只是策马不急不徐而来,在经历了许多铁血大战之后,他身上自然也有了冷厉凶煞的气势,让人不敢直视,许多一旁等候的太原士族豪右,原本等得有些不耐烦,多少有些私底下的嘀咕,结果看见征西将军斐潜越来越近,被他目光一扫,忍不住低下头来,像一个鹌鹑一样一声不吭。 征西将军斐潜是如此的耀眼夺目,众人一时间都没有察觉其身后的新上任不久的太原太守崔均的身影,直至临得近了,才发现原来在三色战旗之下,太原太守崔均身手也算是不错,骑着马,落后斐潜半匹马身的距离,正在和斐潜说这一些什么,相谈甚欢的模样。 到了十里亭,斐潜勒马而住,身后数百名骑兵也一同齐刷刷的勒住了战马,动作虽然没有像后世阅兵队列般宛如一人,但是也算是齐整。 “恭送征西将军!”王氏王雄连忙长揖到地,朗声说道。其余众人也跟着七嘴八舌的一同说道。 “诸位免礼!”斐潜在马背上拱拱手,说道,“甲胄在身,便不为全礼了,望各位见谅。当下贼寇侵扰上党,军情紧急,就不与各位叙别了!待某剿灭贼寇,再与各位把酒言欢!” 这几句话,斐潜自然说得气度俨然了,不过此时此刻,斐潜他也是有这个资本。王雄最先还礼,表示无妨,并且预祝斐潜马到成功之类的话语不要钱一般的奉上,其余的人就算是原本想要在这道左,和斐潜示示好,拉拉关系什么的,当下也只能按耐住,纷纷表示预祝征西将军得胜归来云云。 斐潜团团一拱手,然后又和崔均说了几句场面话,便领着兵马继续向前。 太原上党表里山河,其中的士族豪右有的甚至比三辅都还要历史悠久,比如太原王氏,斐潜记得就算是到了唐朝,似乎依旧还是望族。因此这一趟迎击袁氏军队,就没有走上党,而是绕道永安县城走太原一线,然后在南下壶关,为的就是在迎击袁氏军队之前,先稳定太原上党的局面。 之前在并北,在关中,多少大体上要么是在抵御外敌,要么就是属于山西士族内部斗争,而现在要直接面对袁氏兵卒,也就等于是和山东士族正面对抗的开始。 接下要做得事情还有相当多,关中汉中,甚至并北学宫的后续都还需要一一处理,但是眼下确实是要将这一只袁氏军队赶出去,但问题是,既不能示弱,也不能下手太狠,要是真的将袁氏军队团灭在壶关地区,虽然说的确会震慑一时,但也结怨一世,搞不好袁绍觉得太行山这边威胁太大,然后准备先和斐潜干一仗再掉头南下呢? 一旦是逼急了袁绍,还有可能发生更为恶劣的局面,让曹操与杨彪合兵一处,在南面进攻河东潼关,然后联合乌桓,走雁门一带在北线进攻太原西河,中间袁绍坐镇邺城,出兵联合河内,攻打壶关上党…… 而太行山这个屏障一旦被攻破,那么有了太原上党作为进攻基地的袁绍军队,就可以随时随地进攻并北! 所以,现在和袁氏军队的这个战争烈度的控制,就非常的关键。 昨日斐潜也接到了最新的消息,高干虽然知道了自己已经来到了太原上党地区,但是依旧没有退兵,而是驻扎了下来。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毕竟换做是斐潜自己,也不可能就这样退却,但是接下来要和袁军怎样打,确实需要好好衡量一下了…… 对于征西将军斐潜而言,这一场战役可能有这样或是那样的意义,但是对于高干来说,却没有那么复杂。 必须打,必须赢,否则前途堪忧,就这么简单。 虽然斥候勘察到了征西兵卒的动静,但是大军依旧还是需要一个可以展开作战的战场,所以,高干的兵马不仅没有退却,反倒是缓缓的交替掩护着,在袁育查勘过后的废弃的庄寨扎了下来。 依托着山上原本的庄寨,又重新修整了一番,作为主营,而山下则依托着地势,展开了一个正面副营地,和山上形成犄角之势。山上山下皆有山泉,并且山上的营寨还可以居高临下护卫着山下的营寨,若是对方强攻,就要承受上下两个方面的打击,损失一定是惨重无比。 在面对着北面壶关县城方向上,深沟高垒,严整已极,一队队的斥候奔向远方,将周边的情报源源不断的传递到这里。而南面则是通过羊肠坂道山口,不断的将后续物资和人员转运过来。 大帐之中,高干目光不由得游向了桌案之上,那一封巾帛上的墨色依旧刺目—— “某奉天子剑,转战南北,扫荡邪祟,旌麾所向,宵小束手,今闻燕赵豪杰,辗转来访,欲会猎于壶关,不胜欣然。” 笔走龙蛇,浓重的墨色宛如锋芒,要从巾帛之上跃出一般。 “哼!” 高干冷哼一声,虽然表面上颇为不屑的模样,但是实际上他也不敢掉以轻心。虽说是接到了征西的书信,但是就这样退缩回去,高干也是怎么都不会甘心的。 退回去了,那他这个并州刺史算是什么? “来人!”高干背着手转了几圈之后,站住了,朝着帐外高声吩咐道,“请袁将军中军议事!” “将军!”不多时,袁育从外面走了进来,拱手说道,抬眼就看见了摊在桌案之上的征西将军斐潜书信,眉宇间不由得一动。 “坐!”高干指了指胡凳,然后问道,“营寨修整怎样了?” “回禀将军,已是基本完备了。”袁育拱手说道。 高干点点头,然后沉吟了片刻,说道:“征西所部当下有何动向?” 袁育摇了摇头说道:“未有动静。” “如此……”高干仰起头,望向了远处,说道,“便先做过一场罢!” “将军之意是?”袁育问道。 “于此空候,恐征西缓兵之计尔,故而明日汝可领军前出邀战,以探虚实。若征西出阵,汝便佯装败退,诱征西来攻……”高干指了指一旁的山谷,“此处多有丘陵山峦……某领兵藏于其中,待征西兵至,便掩杀其侧翼,必可败之!” 袁育拱手称赞道:“将军此计甚妙!” “传令下去,三更做饭,五更起兵!”高干见袁育也没有什么异议,便直接下令道,“人皆言征西善战,某倒要见识一二!” 袁育连忙起身领命,然后下去了。 高干在帐篷之类又思索了片刻,然后背着手,走出了帐篷,向远方眺望。 夕阳渐渐的落下,映得山川大地一片血红。 对面也许是真的征西将军亲临,亦有可能是假借征西的名义,又或只是征西的一部分前锋,但是不管是那样情况,高干他都退无可退! 唯有一战! 第1267章 吃饭呢,打搅了 在高干准备领兵埋伏一波之前,张辽就已经带着三百兵卒,由熟悉地形的原本黑山部众作为向导,一头扎进了太行山中。 不比后世驴友,背个背包带个导航,迷路了还可以叫着救援,若是在这个年代,真的在山里迷了路,那就是真的永远走不出来了。 贾衢原本很是反对,但是张辽很坚持。 虽然陕津丢了,并不是张辽的过错,而且张辽也大破了敌军,斩杀无数,不过这个事在张辽心中,依旧是一个大疙瘩,怎么样都挥之不去。纵然征西将军斐潜没有怪罪,但是张辽依旧觉得自己需要一些敌人的鲜血来洗刷掉这个心中的疙瘩。 张辽嘴里咬着一根草茎,盘腿坐在一个干爽一些的高处,向南面的山道之上静静凝望。身边那杆已经杀出威名的白蜡杆子大枪,就戳在地上,充当立柱。战马的缰绳,便在枪杆上胡乱缠绕了几道,战马到也安静,只是在低头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草。 这是一个分叉道口,一路往东一路往西。 带着马,行路难,但是不带马,更加难。毕竟有些道路可以骑马节省些体力,再加上一些水囊干粮什么的也可以让马来背负,多少好上一些,再加上黑山众向导带着走得这一条路虽然不能行车,但是多少还是可以走马。 在张辽前方,还有七八个眼力好的士卒,在山道上眺望着,和那些黑山兵卒指指点点,似乎在商讨行进的路线。 这些黑山众,是最后一批从太行山中撤离出来的人员,和张燕所带领的第一批黑山众不同,这些人原本就是一些普通百姓,最多就是些山间猎户什么的,要不然也不会守着寂寞困苦,待在山间不敢出来。 因此在斐潜下令,让这些黑山众能够就近在太行山边,上党地区安置,颁发耕地牲畜重开屯田的时候,这些黑山众都是对于斐潜感恩戴德,所以当张辽下令招募些熟悉地形的人员带路的时候,多少还是有些黑山众愿意站出来帮助张辽的。 高处底下,多数士卒们都已经下马歇息,但是人人不敢卸甲,马鞍也不敢下,最多松一下马肚带,毕竟也没有什么搭什么帐篷住所之类的,遇到什么事情卸甲了再穿未免来不及。走了整整一天了,虽然说带路的黑山众表示这一条路他们原本采买些物资的时候走过好几趟,但是依旧是难行,草高林密,走起来相当耗费体力。 一路行来,原本走进山林的新鲜劲头过后,便是无穷无尽的贤者时间。 “那边冒出来什么鸟,非要往征西将军的刀下凑!当年鲜卑狗还不是牛气冲天,依旧还不是将军刀下的一盘菜!我们先去前面捞上一波,后面的征西大军也上来了,这个黑山太行,又是难行,这群老家贼就像是想跑都跑不了,飞都飞不走!” “据说这些家伙都是从冀州来的,也都是见过血的精壮汉子,还听说是什么朝廷的什么大将军在背后撑腰……” “什么狗屁大将军,我就认一个,我们的征西将军!从并北杀到关中,什么王,什么将军都宰了好几个,也不差多这么一个什么大将军!之前还有什么天公大将军呢,光名字好听有个屁用!” “啊呀我的老哥哥,这个不一样啊……算了,跟你也说不明白……不过,算起来老哥哥手头上积攒了不少功勋了吧?怎么样,要是这一次再捞几个首级,多少也就够了吧?” “哈哈,要不说征西将军就是敞亮呢!我琢磨着,打上这一场就给家里的大小子也置块地,多少到岁数了,再寻一门亲……” 美好的前景,说起来的时候似乎身体上的疲惫也就少了三分,都是一口锅里面搅马勺,都是一晚上睡在油布底下互相取暖,谁家有几个小子,有几亩地基本上都是清楚,一时间家长里短的也就渐渐歪了楼,从军队军务一路歪到了家里孩子婆姨那边去了。 张辽坐在高坡之处,听着这些家伙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不知不觉心中原本的复杂情绪也淡化了不少,脸上也挂上了淡淡的微笑。 正在说话之间,前出的探路的兵卒在远处山脊处冒出头来,挥动着手中红色的旗帜! 红色的! 张辽猛地站起身来,指着那一个方向说道:“快!上马,走这个方向!” 张辽抄起身侧的大枪,扯过缰绳,便往下大步而走,一边走一边沉声道:“兄弟们!这群家伙绝对没有想到我们会抄山道袭击后路!留在后面转运粮草的肯定都是些民夫!杀败这些家伙,还不是轻松之极!待袁军后路一乱,就算在壶关有再多兵卒也是无用!我们背后就是并北,就是家乡,就是我们百战归来,可以安此身心的地方,绝不能让这群家伙糟践了去!诸位兄弟,跟随某,建功立业,就在当下!”大枪展动,红缨如血,张辽率先而下,草坡之下的兵卒也都奋然跟随,一同向前而行! 其实说起来整个太行山虽然大,但是可以通人行走的只有八径,然后延伸开来有山泉可供饮用的也不过周边的一些,再加上人总是要吃饭的,所以虽然是民夫辅兵,但是一样需要烹煮吃食,在山间隔绝了视线的时候,腾起的一股股炊烟就是最好的指路明灯。 因此在熟悉山道的黑山众的搜寻之下,虽说有些艰难,但也是抓住了袁军的软肋! 太阳在云层当中出没沉浮,整个山道之间也在云层之下忽明忽暗的时候,在张辽一行的前面,终于遇见了袁军放在外围警戒的哨探! 袁军哨探很是松懈,或许是根本没有想到会在山间出现张辽等人的兵马,因此只有两骑,此时正在一个高处,正相互说笑着拿着水囊喝水,一转头却愕然的看着在山谷中猛然之间转出气势汹汹前行的张辽这一大队人马! 张辽的目光和他们遥遥撞上,呵呵一笑,将长枪挂在马背上,顺手就将长弓抄了起来,同时摸出了两根箭矢,二话不说便是崩崩两声! 张辽胯下的坐骑是征西将军赠送的西凉大马,腿长鬃长,颇为雄俊,张辽射完两箭,连多看一眼都没有,稍稍一夹马腹,那健马长嘶一声,后蹄一撑,如箭一般就窜了出去! 两名袁军哨探被张辽的来势吓到,有些愣神,张辽的长箭就到了!一人躲避不及,顿时被射中,径直从高处头下脚上的掉了下来,另外一人则是吓的惊呼一声,瘫倒在地,水囊跌落在地面之上,也不顾不得咕咕的水流淌得一地都是,连滚带爬的跑到了一旁的马侧抽出了鸣镝,张弓搭箭,嗖的一箭,就直射向天空! 作为哨探,袁军的这两个人多少也还是算称职的。斥候哨探,最基本的要求就是眼明反应快捷,手脚麻利,他们不硬性要求和来袭的敌军对战,就算是掉头就逃也不算怯敌不战,而是更需要他们能发出信号,才是哨探斥候最重要的任务。 射出鸣镝之后,袁军哨探便爬上马背,慌忙逃窜,可是张辽来的太快,几乎就是一道黑影一般,携着狂风卷至,眨眼之间就到了眼前! “啊啊啊……”袁军斥候一边拍马,一边大吼着给自己壮胆,企图弯弓回身射张辽。 张辽胯下那匹健马,虽然不是什么像爪黄飞电什么的神驹,但是碗大的蹄子在山道上也刨起大块大块的泥土,腿长蹄快,还没等袁军斥候搭上弓箭射出来,就已经追得前后脚,一翻手腕,大枪宛如棍棒一般抽在了袁军哨探身上,顿时就将袁军哨探抽得骨裂筋折,跌落马下! 张辽稍稍略往边上一磕,让开收不住脚的那袁军无主的战马,胯下健马长嘶一声,后蹄再度用力,已经长身跃上了眼前的小土坡。往下一看,张辽也不由得愣了一下! 只见土坡凹地之中,满满登登或站或坐或靠,都是袁军的民夫辅兵,此刻或是端着吃食或是拿者柴火,也都眼巴巴的瞪着端坐在马背上的张辽! 这个时候,张辽带着的兵卒,也陆陆续续的策马冲上高处,出现在张辽左右。 张辽骑在他那匹健马之上,足足高出身边人半个头,他环视左右,忽然笑了,嘟囔了一声:“啊,吃饭呢?打搅了!” 正忙碌着准备晚脯的袁军上下,根本就没有想到会在山谷之中遇到张辽这一队的兵马,突发状况之下,甚至有人手中端着的木碗跌落地面也毫无察觉,更不用说有人会回应张辽的调侃了,直至张辽跃马而下的时候,才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叫声:“敌袭!敌袭啊……” 张辽冲势惊人,一头就撞进了毫无准备,显得及其松散且混乱得袁军所部阵型当中,并且又是从高处向凹地冲击,虽然距离没有多长,但是马速已经起来了,带着速度的战马,这一撞,几乎就将袁军此处的尽数摧垮! 刚一交手,袁军就吃了大亏。 这些袁军手中大多数都是拿着饭碗,就算是没有拿着饭碗的,也大体上将兵器放到了一边,此时骤然被袭之下,手中的木碗木勺能有多少作用,就算是将其砸人也未必能砸得疼张辽的兵卒,轰然声中,被马匹撞飞的,被兵刃砍倒的,鲜血漫天泼溅开来,不幸挡在了张辽等人马前的袁军更是宛如布娃娃一样,被撞得高高飞起,手脚扭曲成为一个极不自然的状态,然后重新跌落地面! 稍微远一些的袁军兵卒,原本就不是什么凶悍精锐,大多数只是民夫和辅兵,见到如此场景,不少袁氏兵卒就已经是心胆俱裂,发出无意义的惨叫声音,下意识的就卖着菊花,企图逃离战场。 张辽如同虎如羊群,长枪上下翻飞,转眼之间就连抽带扫,清理出一片区域出来,左右看了看,见到袁军如此不堪,呵呵一笑,唿哨一声:“分两边,冲上去,挤压驱赶,别停下来!” 骑兵驱赶步卒,就是分出队列,一队在前一队在后,轮番前冲,利用速度和马力,就像是轮机一样,不断的冲撞挤压混乱得步卒,让步卒自己去踩踏冲毁前方的一切! 此时此刻,被张辽这个杀神冲进了凹地当中的袁军辅兵和民夫,哪里还有什么心思查看清点张辽的兵力到底有多少,只是知道大呼小叫着,跌跌撞撞的往自家人多处跑,仿佛这样才能带给他们心中的安慰,却不知道这样的举措反而带动了更多人开始奔跑,逃窜。 就像是长长的街道,当后方不明就里的人们看见一个慌张失措的人奔跑过来的时候,或许还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是当看见几十上百,甚至几百人乌泱乌泱尖叫着逃窜的时候,就算是原本还有些迟疑的人,多半也是下意识跟着就跑。 等到那些基层军士长官呼喝着,企图制止这种无意识的行为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张辽手下,分出两个方向,都在拼命的驱赶追杀着袁军,这些征西骑兵老手很有技巧的只是杀伤落在最后的袁军兵卒,并且更多的只是砍伤这些家伙,一方面让其丧失战斗力,一方面也让这些倒霉鬼发出非人的惨叫声,更加刺激影响了剩余袁军情绪,让其胆寒不敢回身抵抗。 “征西大军来了!” “逃命吧!完蛋了!全完了!” 每个人都大声的喊叫着,但是每个人似乎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叫喊的是什么。 其实说起来,张辽的兵马并不多,真要是袁军奋力抵抗,拥堵的山道上难免施展不开,一旦马速降下来,也就丧失了优势,搞不好陷入人群当中,双拳难敌四手,反而被人潮吞没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但问题是袁军自己还没看清,就已经崩溃了,混乱逃亡的兵卒脑袋当中只有逃命一个念头,其他的什么想法都没有,更不用说有勇气翻身作战了。 被自己人挡住了逃命的去路,推开! 推不开了用脚踹,再踹不开就拿刀砍,拿枪扎,也要砍扎出条路来! 不敢对身后穷凶极恶的张辽兵卒龇牙下手,但是对挡在面前的自己人却毫不手软! 反正就是一条,他娘的好狗不挡道!不一定要跑得赢所有人,只要跑赢最后面的那些倒霉鬼就成! 第1268章 你埋伏,我埋伏 “袁军来了?”张绣听到斥候的报告,不由得浓眉一挑,喜上眉梢,颇有些闻战则喜的模样。 “来了。”斥候肯定的点点头,他亲眼看到了袁军的战旗,亲眼看到了袁军列队在向前开进,甚至还差一点和袁军的先头斥候撞到一处。 “来了就好。”张绣搓着手,眼角、嘴角都是抵制不住的笑容。 一直以来张绣认为自己是一个幸运的人,可惜就是没有捞到足够的功勋,这一次袁军进军上党壶关,张绣认为是机会来了。 袁军纵然来得很快,也是出乎众人的意料,但是毕竟要走山道,怎么也赶不上骑兵驰援的速度,因此先头出发的张绣自然抢先抵达了壶关县城。袁军高干来了也只能仰攻壶关,要不就只能对峙,而对峙想必是高干不能接受的,他辎重有限,山道转运又很困难,因此只利于速战速决,不能长期对峙。 既然求速战,那么自然就有破绽。 张绣自认为虽然没有征西将军斐潜那样运筹帷幄,但是多少也学了些三脚猫的功夫,因此挥挥手让斥候再探之后,便立刻找到了贾衢。 不过贾衢的想法,却和张绣有些不一样,两个人甚至因为立场不一样,观点不同而争执了起来。 听闻袁军进犯壶关,斐潜带着张绣,从平阳经过太原赶到壶关,虽然是骑兵,但是这一路下来,日夜兼程,也是属于急行军,特别是先锋张绣,更是没有什么休息,在这样的情况下,不说兵卒,战马的体力都没有完全恢复,因此在袁军进逼壶关的时候,贾衢的想法是以固守为主。 不过张绣觉得袁军远道而来,若是论疲惫,袁军肯定比自己这一方还要更疲惫,因此两项扯平,并不存在有什么特别的劣势,所以可以趁机搞一波。 贾衢不同意,他认为高干行动在前,又多少休息了几天,并且人的耐力比战马恢复得要更快,骑兵虽然速度更快,但是从平阳赶到壶关,虽然也有修整了一天,但是仍然不足以让所有的战马恢复体力,也没有完全缓解疲劳,再加上自己这一方的骑兵数量也不多,对上袁军,并不能形成绝对的优势。 争论不下,张绣都有些恼火,口气也有不好,直接问道:“难道我们就在壶关这里,等着袁军来攻?他如果只是佯攻此处,而是扑向屯留和长子,那该怎么办?” 贾衢皱眉说道:“张校尉,袁军又怎么会分兵去屯留和长子?他们如今不足万人,又是长途驰援,粮草携带有限。君侯从太原赶来,别的不说,郡兵至少有三千,又可以有充足粮草,不管从那个方面来看,固守肯定优于对决。” “你把我当蛮牛?”张绣哼了一声,说道,“我的意思是埋伏于侧,待袁军来袭之后兵疲的时候,再杀出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要怎么办?” “驻守壶关,据城而守,养精蓄锐,以静制动,等到君侯大军赶到,再与袁军决一死战。”贾衢原本就是这样想的,自然也就这样说。 “我以为你有什么妙计,原来还是只会这种笨办法。”张绣转过头,指着城外的山谷和远处的耕地说道,“好,就算是袁军不分兵,不去打屯留和长子,那么城外的这些耕田又怎么办?要是一把火烧了,这一年不就是白种了?那时候我们怎么办?兵临城下之后就算是想要出城都难,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如果袁军四下毁坏庄禾,我们自然要出城拦截。”贾衢皱着眉说道。 “那不是还要出城?”张绣哈了一声,说道,“与其等到袁军来了,再疲于奔命,还不如现在就出城!到时候不管是袭击侧翼,还是阻拦,岂不是更好?” “张校尉这你就是抬杠了!”贾衢沉声说道,“袁军虽说出发,但是到这里至少还要大半天,再加上阵前列队,整理队伍,稳定阵线,等到真正要进攻,就已经是过了日中了,而壶关就算是再不济,也不至于守不住半天,等到袁军疲惫,都已经是傍晚了!而你现在出城,就算是袁军傻到不去查勘周边情况,那你也要防着被袁军提前发现,哪里有在城中安心修整,列阵以待的好?” 张绣说道:“我们并北汉子,哪里有那么娇气,在外风餐露宿,哪里又有什么问题!当下最重要的就是挫败袁军锐气,余者都不足为虑!贾使君,莫不是胆怯了吧?” 见两人越说越僵,一旁的城中官吏连忙上前劝解,相互说着好话,安抚双方的情绪。年少必然气盛,所以说话也比较冲,若是贾衢和张绣年龄哪一方年长一些,也断然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正常来说贾衢是太守,有管辖地方的权力,但问题是张绣是援军,并不属于贾衢的统属,因此说起来两个人各执己见的时候,又不愿意退让的时候,就难免出现争执了。 最终,贾衢还是让了一步,同意张绣先行带着所部到城外埋伏,因为贾衢也知道,若是不让已经打定主意的张绣出城,就算是留在城中,也未必能够起到什么好效果,还不如将其放出去,若是真的埋伏了袁军,也是不错的…… ……………………………… 袁育带着兵马来到了壶关城下。 攻城战,就算是有攻城的器械,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此袁育列阵之后,并没有立刻挥军攻城,而是派了几名兵卒到了城下骂阵邀战。 袁军表现出来的嚣张气焰,顿时也惹恼了壶关城中的不少人。因为到了壶关城下的充其量最多也就是两千人,这样的规模只可能是前锋,负责打探消息,清理道路,准备扎营的地点什么的,甚至是为了后续主力的到来做相应的各种准备都是可能的,却决不可能让这一点人马来攻城。 可是袁军偏偏这么干了,原因么,要么就是袁军将领其实是个毫无军事能力的蠢货,要么就是觉得壶关这里守城的都是蠢才,或者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袁军认为袁氏这个招牌很好用,所过之处必然纳头便拜。 但是不管是什么原因,被人轻视的感觉肯定不怎么好受,所以壶关之上包括贾衢在内的人都感觉到了多少有些愤怒。 面对壶关上下这样的情绪,贾衢既高兴,又有些担心。高兴的是只有壶关上下兵卒将校感觉愤怒,士气才会高昂,并且对于袁氏才会更加不满,但是同样也有担心,担心的是他不相信袁绍会派出这么蠢的将领,犯这种低级错误,他倒宁愿相信城下的这些兵卒只是故意想要来激怒自己的,好让自己露出破绽。 将领单挑? 这玩意是不存在的。 或许在后世三国当中,最激动人心的便是将领一对一单挑,或是干脆像是虎牢关一样的一挑多,然后给桃园三基友上场做铺垫,但是实际上,将领单挑只有极个别的情况下才会出现,如果一个猛将就能包打天下,那还要征募兵卒干什么,直接一路推土机就是了。 “使君,要不要射死这些骂阵的小贼?”一名队率指着城下上蹿下跳的邀战袁军说道。 “不用。”贾衢摇了摇头,脸上却浮起了笑容,“这种骂阵的小伎俩,还不放在某眼里,这些家伙就这样就能让某心浮气躁?笑话,且让他们骂去。” 贾衢随即下令,不理会这些骂阵的小兵,甚至不需射击。 城下骂阵的袁军兵卒扯着脖子叫唤了半天,结果城上连个回音都没有,气焰便越发的嚣张,甚至作死冲到了护城河边,进入弓弩的射程以内,在死亡的边缘疯狂试探。 袁育有些皱眉,他来这边的目的不是为了攻城,而是为了诱敌,没想到壶关县城里面的征西将领这么沉得住气,这倒是让他有些为难了。 直接攻城就是一个笑话,不过呢,袁育也不是为了攻城而来的,因此干脆下令分出了一些小队,到城外四下开始破坏起来。 和大多数城市一样,并非所有的生活生产设施都会建设在城墙之内,像一些比较廉价的,次要的生活生产的房屋设施,依旧是在城外不远的地方,比如像是伐木屋、染漂坊,甚至一些烧制瓦罐器物的作坊等等。 不过这些房屋作坊,原本除了泥土木材之外,正常来说没有任何的吃食,而且就算是存有一些物资,也都是廉价的泥料木料瓦片什么的,吃又不能吃,用又用不上,因此大多数的情况下遮风避雨倒是可以,但是其他么,就没有多少可以感兴趣的地方。 不过当袁育派遣兵卒小队,四下打砸放火的时候,就勾起了不少壶关县城当中的怒火,就算是贾衢下令让人严守各门,坚守岗位,但是依旧有兵卒忍不住指着城下袁军破口大骂,甚至有些校官兵卒甚至开始觉得贾衢是不是太窝囊了。 而袁育正是需要这样,因此越发的表现的嚣张了起来…… ……………………………… 张绣原本带领的骑兵数目并不多,因此缩在山谷之中也就隐藏了起来。毕竟虽然上党地区大部分都是平地,不过有些沟沟壑壑丘陵高坡什么的也是正常。 原想着就藏着,然后等到天色较为昏暗的时候,袁军也疲惫了,骤然从一侧杀出,最好实在袁军鸣金守兵的时候,更是能达到最佳的效果。 眼见着袁军肆无忌惮的到处破坏放火,让不由得让张绣咬牙切齿。 “校尉!”忽然有骑兵低声说道,“有队袁军过来了!” 原来随着袁育周边临近的房屋瓦窑被破坏,这些有些上瘾的袁军兵卒就开始向外,向更远的地方走去,不知不觉当中竟然有一队朝着张绣藏身的小山此处走来! “他娘的!”张绣盯着袁军松散的队列,猛的咬着牙,虽然不是最佳的时机,但是如果真的被这一队小兵发现了,那还不如自己主动出击,“抄家伙!干他娘的!” 骑兵轰然从山后冲出,在这一小队袁军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碾压了过去,这二十余名的袁军根本来不及进行任何的反抗,就被淹没在马蹄掀起的烟尘当中! 惊慌的叫声在袁军阵列当中响起,无数的目光此刻都汇集在了张绣身上! 骑兵狂暴的力量展露无疑,张绣一马当先,冲着还未来得及转向的袁军阵列就扎了进去,目标直指那一杆高高的袁军中军战旗! 张绣一骑当先,手中的长枪宛如灵蛇一般在袁军兵卒脖颈和胸腹之间闪动,带起一朵朵的血花。骑兵对冲,若是只懂得用长枪攒刺,终有撞击握不住的时候,因此大多数时间是利用枪尖的利刃,进行切割。精铁打造,夹杂了百炼钢的枪头,在高速的战马冲击之下,穿透切割盔甲血肉,就像是用快刀在泥泞的地面上划过一般,虽有阻碍感,但是并不强烈,但是如果用力太过,导致枪尖完全穿透了身躯,或是撞击到坚硬的胸骨之类的骨骼上面,那么强大的反作用力也会震得张绣虎口发麻,要不了两三次长枪恐怕就再也锁拿不住了。 袁军步卒乱纷纷的朝着张绣等人刀砍抢扎过来,但是张绣等人的骑兵冲击,并不像是后世那种勾连铁链,如墙一般的撞击,而是有些像是胡人一般略微松散的冲击阵列,因此左右多少都有一些可以腾挪的空间,因此当袁军步卒企图反抗的时候,张绣等人稍微偏转一下就让了过去,而没等这些还算是蛮有血气的袁军兵卒收回刀枪,下一个的并州骑兵就到了,锋锐的战刀轻而易举的划开了袁军的脖颈,血液伴着人头冲天而起。 在一瞬间,张绣作为全军矛头,就已经深深撞入袁军步卒大队之间!张绣眼中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那杆猎猎舞动的中军大旗之下的袁育! 越是接近中军,兵卒就越是密集,一时间不知道有多少件兵刃向着张绣刺来劈来,张绣一点马腹,胯下坐骑不愧是训练有素的战马,横着侧跨了一步,直接撞上了一旁刚刚举起战刀准备劈砍的袁军,顿时将其撞飞出去,连着几人一起滚地葫芦。 张绣稍一偏头,再让过从一侧袁军骑兵刺来的长枪,右手长枪稍稍一荡划了半个圈,在双马交错而过的时候,直接从身后亮出了半截枪尾,“噗”的一声扎在了袁军骑兵的腰侧上!顿时袁军骑兵带着一个鲜血淋漓的血窟窿,翻身就从马上栽倒! 眼见袁军中军大旗就在眼前,张绣顺手就将腰侧的战刀拔出,平阳黄氏工房精工打造的百炼战刀,锋锐无比,接着马速,挡开袁军的刀枪,顺手就划开了一道森森寒光! 鲜血横飞! 衣甲皆平! 其余跟着张绣的骑兵,无不勇猛突进,将是猛将,卒是精卒,纵然是袁育心中早有准备要退却,但是见到征西骑兵竟然如此武力菁华,也是心中胆寒! 袁军步卒原本阵列就不严密,又加上袁育存心诱敌,从一开始就没有全力阻挡,结果没想到张绣如此骁勇,一层层的杀透而入,眼见再过几层,就要杀到袁育的面前! 袁育不由得冒出一身冷汗,看着自家的兵卒一瞬间就被征西骑兵杀得人仰马翻,也再也顾不得什么从容不迫,大叫一声,领着护卫掉头就跑! 中军战旗一动,壶关城头上的兵卒就发现了,不约而同的张口大呼,顿时袁军的士气大亏,也不再朝着张绣等人汇集围堵,也跟着袁育的旗帜开始掉头而逃。 “追上去!”张绣哈哈大笑,舞动着长枪,高声叫道,“来人,传令给贾使君,有胆的便随某杀贼,无胆的便收拾战场就好了!兄弟们!待取了敌军上将头颅,张某和诸位一同庆功,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第1069章 将领怎样才合格 高干猛的挥下了右手,前面几排刀盾手身后,正是数排弓箭手,随着高干的号令,前面几排刀盾手半蹲而下,后面弓箭手张开强弓,射出了漫天羽箭! 箭矢在空中呼啸,挟着厉风,直扑向张绣等人的! 张绣等人虽然有备甲,但毕竟还是属于轻骑,战马并没有备上马甲,有速度,防护力却并不足,在高干这样覆盖的射击之下,虽然大部分箭矢是落空的,但是一旦被射中,却会造成相当严重的后果。 而箭矢最为集中的目标,便是冲在最前面的张绣! 被集火的张绣,在这一瞬间仿佛是第七感觉爆发一般,猛地一夹马腹,胯下健马长嘶一声,后蹄猛撑,马身张开,高高跃起! 时间在这一刻宛如停顿一般,在连同高干在内,军阵中的每个兵卒在这一刻都情不自禁的抬头,看着飞腾在空中的战马,还有马上的那名征西小将,看着他展动的大枪红缨如血,腾跃在半空之中,就这样让开了那些刻意瞄准他度射来的羽箭! 就连高干的手,不由得也僵在了半空中…… 这样都没能射死?! 征西将军手下究竟是哪里找来的这些人?! 为了加强弓箭的杀伤力,也为了有突袭效果,高干的攻击阵地就设立在大营前侧面的一片树林之后,就等着袁育带着张绣进入了伏击圈,也将攻击的距离压缩到了最短,然而却没有想到,最重要的第一击却落了一个空! 严格说起来也不算是落空,还是有几名征西骑兵不知道是战马还是骑手,被箭雨波及到,惨叫声中撞下马来,但是比起高干原先预料的结果就差了许多了。高干原以为就这样一击之后,至少能将这一队追杀而来的征西骑兵打个措手不及,击杀了领队将校,然后就是全员反攻…… “冲过去!加快速度!” 第一时间,张绣就察觉到了不妙,厉声大吼道,没有半刻迟疑,就带着身后的骑兵,撞进了袁军当中!那几名落马的兵卒,能够起身的,也都奋力的挣扎站起来,不管手上有没有兵刃,仍然一瘸一拐的跟上! 看到如此情形,高干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这他娘的是何止是精锐啊,简直就是顶级的悍卒! 男儿沙场纵万死,血不流尽终不停! 眼前的这些就是! 见到了侧翼出现的袁军伏兵之后,张绣就知道自己中计了,但是眼下根本不可能立刻转身,又或是掉头逃跑,战马重达半吨的身躯惯性极大,根本不可能说停就能停,说转向就转向,现在唯一的出路就只能是稍微偏转一些,改直入为斜出,斜斜的切着袁军军阵杀一条血路出去! 每个并州骑兵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都拼命的挥舞着手中兵刃,砍杀着前方的袁军,张绣冲在最前头,大枪展动,血光迸溅!纵然高干领着伏兵从一侧包抄上来,张绣也管不了了,也顾不上! 此时此刻,唯有向前!向前!杀出血路一条! 只有跟着袁军人群涌动的方向上杀出去,才不会有陷阱,才不会有绊马索,旁边的空档虽然没有多少袁军兵卒,但是肯定有其他的布置! 高干不由得有些愣神…… 还往前冲,那么自己原先布置下的手段不就是用不上了么? 他娘的,就算是用人堆也要堆死他们! 显然是没有料到张绣竟然如此决然,在猛烈的冲击之下,高干的布置的拦截阵型也有些松动,直面张绣其锋的,有人被征西骑兵吓得后退。前后错杂,乱成一团。 就在此刻,高干纵声狂呼,旋即高干身边的护卫也跟着一同大喊起来,呼喊声纵然是在乱军之中,也是响亮:“冀州汉子都是没卵的么!三千白马义从也被我们一扫而空!这点人马算得了什么!杀了这厮!赏千金!升三级!” 袁育也带着督战队掉头往回走,碰到那些跑昏了头又不停号令的,便是直接一刀砍下!见了血的袁军终于是稳住了阵脚,张绣等人面临的阻力也越来越大! 大多数情况下,只要当头的不怕死,死命咬牙往前冲,跟在后面的普通兵卒也大多不会退缩胆怯,眼见高干袁育都亲自往前冲,袁军多数都是冀州人士,被这样一吼,骨血当中的血气也被激发了出来! 张绣一枪闪过,枪头没入一袁军甲士咽喉,气管血沫飞溅,这袁军甲士只得惨叫了半一声,丢了兵刃,却未倒下,而是死死的住了张绣的枪格!张绣大枪上的枪格倒刺直接扎透了这名袁军甲士的手掌,血淋淋的穿透出来! 就算是这样,这名袁军甲士依旧没有松手,而以张绣的气力,在他垂死爆发之下,竟然一抽之下,没能抽的出来! 就在这短短一瞬,在这名袁军甲士身边,就有三四名的袁军兵卒朝着张绣扑了过来,长刀长枪直递过去! 张绣左手战刀寒光一闪,两颗人头伴随着长枪头高高飞起,但是另外两名甲士的战刀则是一前一后砍在了张绣的腰间,火光四溅当中,几片铁甲被砍断了丝绦,高高的翘起,宛如要脱甲飞出一般! 要不是征西配备的筩袖铠防御良好,张绣这一下就算是不死也会重伤,但是纵然如此,强大的冲击力也让张绣在马背上晃荡了一下,差点落下马来,他大呼一声,终于抽出大枪,狠狠的扫了一个圈子,不论是被枪头还是枪杆沾到,袁军甲士纷纷仆倒,终于是扫开了一小块的空档! 抽得稍微空闲,张绣扫了一眼战场,发现自己带的骑兵现在逐渐的被越来越多的袁军所阻挡,所淹没。有几名并州骑兵就在张绣的身后,虽然砍杀了几名袁军,但是在倒下的袁军尸首身侧,却有更多的袁军兵卒不管不顾的扑上,使长兵刃的已经丢了手中武器,合身扑上,不管不顾的就狠狠撞在并州骑兵身侧,伸出手抓住了就死命往下拉扯! 在袁军军阵当中的高干,神色同样凝重无比。 张绣带着这些骑兵,呼啸着冲向他的兵卒大阵的景象,让他这一辈子或许都难以忘记。是并州人天生就是如此骁勇,还是征西麾下都是这样的点勇士?如果征西兵卒都如同眼前的这些骑兵一样的骁勇,那么接下来的战斗肯定要比现在还更加艰难和凶险! 一定要杀这些人,一定要摧垮他们的信心,顿挫他们的士气,让他们也如公孙瓒一样,听闻冀州兵袁家军的威名就胆寒,不然的话,哪怕有太行山阻隔,冀州也不得安枕 在这一刻,高干再次大呼起来,近乎声嘶力竭:“杀光他们!某要取下他们的头颅,筑成京观!要让并州人知道,没有人可以抵挡我们半分!” 高干的呼喊,同样清晰的传入了张绣的耳中。冲出去!不能在这里停留,自己还有满腔抱负,还有更大更强的敌人等着自己,又怎么能轻易就折损在这里!自己还要等到征西将军斐潜的到来,将他们杀回太行山的那头去! 不能停,不能死! 张绣猛的虎吼一声,声响之大,还盖过了高干的厉喝,压过了战场上的一切声响,直震得山鸣谷应! 趁着对面袁军愣神的这短短一瞬,张绣长枪纷飞,战刀横扫,每一次的戳刺,每一次的劈砍,都伴随着血光迸溅,这两般兵刃竟然有如活物一般,一沾即走,被张绣舞动得宛如有灵魂一般,只要是每一次的闪动,就收割着敢于靠近他身边的袁军生命! 只见张绣的身影在袁军兵阵中穿梭,枪刺刀劈,几乎无人能当。剩余不多的并州骑兵也奋力跟随着张绣杀出了第一条血路,奋力向外冲击!或许过了许久,或许只是短短一瞬,原本在张绣面前如同人墙一般密密麻麻的袁军,突然一空,终究杀透了出来! 此时此刻,张绣连人带马,已经都变成了鲜红的颜色,分不清是他的鲜血还是袁军的了,左手的长刀,也只剩下了半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砍断了。 张绣回头死死的盯了一眼高干,又转头最后看了一眼来不及杀出来,被淹没在袁军当中的那几名手下,咬着牙,拨转了马头,落荒而逃…… ……………………………… 从平阳出发,终是赶到了壶关,在斐潜队列当中,除了原本的并州狼骑之外,还有大量的随军人员。这些随军人员多数都是太原豪强的私兵,五十一百的凑起来,大多数也都骑术娴熟,属于自带干粮的类型,跟着斐潜一路而来。 虽然这些私兵眼下是散漫了一些,但是好在一时半会斐潜也不至于要这些兵卒直接上阵,而且这些兵卒原本骑术就不差,只需要训练三个月到半年左右,就大体上可以成为一个比较合格的骑兵了。 这报效的兵力和在后方蜿蜒而来的辎重车队,就是太原士族豪右的态度了。他们以此来表示对于斐潜的忠诚,当然另外一个方面的潜台词就是斐潜能够挑起这个和袁氏对抗的大梁来。 关西士族的地盘最好还是关西人自己来处理,虽然斐潜并非万万全全的关西佬,但是斐潜毕竟是在并北发家的,现在又取了关中汉中,可以说已经是和关西密不可分了。 袁军进逼上党的风声也是传到了太原,虽然不是袁绍直接领兵而来,但是也可以当成是袁氏的一个试探,就像是围棋之上的一个试手,如何应对,就要看斐潜的本事了。 要是早些年,太原的这些士族豪右肯定是不会做如此的“大逆不道”之举的,但是当下袁隗死后,袁绍和袁术的野心基本上只要是有心人都看得出来,所以对于二袁这种借着重重名义,表面上领着大汉官职,实质上却干着败坏朝政的事情的行为,老一辈的士族弟子还是多有不满的,再加上征西将军斐潜确实也表现出了强劲的态势,所以对于征西将军斐潜的支持,虽然不能说是完全毫无保留,但也算是颇为到位了。 当然,不管什么时候,什么朝代,地头蛇这种生物总是少不了,就算是到了后世,也没有见得会清减多少。 斐潜自己也很清楚,当下不过就是合则两利,分则两败,能利用的时候自然是利用一把,没有了利益就立刻分崩瓦解,家族是第一位的,别看现在表现得恭敬,要是自己有败亡的征兆,这些原本跟在后面,尚未完全归心的家族私兵,说不定就会立刻反叛,拿了自己的人头去袁氏那边求和邀功。 既然在这个时代,就要做这个时代的事情…… 当斐潜到达壶关之后,坐在府衙大堂之上,下首则是坐着贾衢,其他人么,自然全数都是站在两侧。堂中包括贾衢在内,两排武将文吏,都静悄悄的,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原因很简单,斐潜沉着脸,其他人又怎么敢公然喧哗谈笑? 往日斐潜给麾下的感觉,总是比较平和的,沉稳有加,但是像今天这样不苟言笑,却很少见。其实斐潜现在久居高位,生杀大权握在手中久了,多少也培育出些统帅威严出来,只不过这种潜移默化的变化,他自己不太能感觉得出来罢了。 若是斐潜兴致高,大家一块凑个趣,嬉笑怒骂什么的也不是什么问题,但是现在斐潜的脸上看不到半点喜色,统帅如此,站立两旁的武将文官自然也就都板着个脸,没什么话好说,眼观鼻鼻观口的,偶尔会盯一眼在堂中拜倒在地的张绣。 张绣现在的模样很狼狈,战甲破损,头盔也不知道落到了何处,披头散发,身上的血污早就干涸,和泥灰混杂在一起呈现出黑褐色,左一块右一条到处都是。 原本张绣带领的前锋,只逃回来五十余人,其余三百多骑兵最终永远的留在了高干营前。 若是讲损失吧,其实也不算是很大,三百多骑兵,对于现在财大气粗的斐潜来说,是有些心疼,但并不是不可以接受,问题是张绣战败,从小了说,是挫伤了士气,从大了讲,将影响到整个战局。建立起一样东西很困难,但是要毁坏他却很容易。斐潜当下在并北一带的威望,不就是通过一次次的战斗胜利叠加起来的么? 虽然当下的战局还未到最后的时刻,但是张绣的贪功冒进导致的失败,却有可能让袁军觉得斐潜也不过是如此,柿子要捡软的捏,这个是大家都懂得的道理。如果张绣胜利了,被扎了一手血的高干自然就会踌躇一下,也有利于斐潜展开后续的谈判,但是现在高干胜了一局,又怎么会轻易放弃眼前的希望? “张校尉,”良久,斐潜打破了沉默,说道,“汝可知罪?” 张绣叩首,声音沙哑,并没有给自己辩解什么:“卑职知罪。” “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将,五十里而趣利者军半至……”斐潜缓缓的说道,“贪功在前,又不听粱道劝阻,损兵折将在后,汝好大胆子,竟视军法无物?来人,带下去……” 此时,虽然斐潜知道张辽带着兵马进山,但是山道崎岖,又不能像是后世一样有什么手机或是GPS可以定位,究竟张辽能不能找到袁军还在两可之间。 “且慢。”贾衢站出一步,朝着斐潜拱了拱手说道,“大战将至,先斩上将,未免不祥。可允张校尉戴罪立功,若再有差池,一并罚之。” 贾衢方才一直也在考虑,最终还是站了出来,给张绣说句好话。毕竟若是斐潜真的想要治罪张绣,他就算是好话说尽也不见得有什么效果,但是如果斐潜并没有真的想杀张绣,那么自己就可以给斐潜递一个台阶,也多少可以卖张绣一个天大的人情。 贾衢表了态,令狐琮也是心领神会,从文官队列之中上前一步,拱手而拜道:“卑职附议,临阵斩将,大凶之兆也,望主公三思……” 你才大凶之罩,你全家都大凶之罩! 斐潜内心当中嘟囔了两句,但是他也知道在当下“大凶”二字还没有那么多的衍生含义。虽然说军律当中,“亡失兵卒多者”是大罪,就像是李广和公孙敖等都免不了这样的罪责,但是胜败本身就是兵家常事,真的要是因为这个事情,就杀了主将,那么将来还有谁愿意冒这样的风险? 惩戒必须要有,但是错一个就杀一个也不是稳妥之策。 斐潜看了看贾衢,点了点头,然后对着张绣说道:“既然粱道求情,此罪就暂且寄下!若再有半点过错,定斩不饶!”给贾衢一个面子也好,毕竟贾衢年轻,需要在这些官员当中竖立威信。 张绣连忙叩首,先向斐潜致谢,然后又向贾衢拜谢,然后才退下不提。 “吾等虽失先锋,然大军未损,若袁军不至倒也罢了,若胆敢前来,定然让其铩羽而归!”斐潜说道,“传令下去,整军修整一日,明日起军,迎战袁军!” 第1270章 将领中的卖油翁 后世华夏大部分的人对于古代战争的了解,大体上都离不开三国演义、东周列国志之类的演义小说,然后便是各类影视剧,包括神剧。 然而很可惜,大部分的信息都不是真实的,都有经过艺术的再加工。 华夏的历史大多数时间是由文人把持的,而从汉代开始,儒家就登上了舞台,允文允武的汉初文人,在三国发挥了最后一道光华之后,渐渐的偏科了。没有文人再喜欢一身臭汗一身尘土一身血腥味,反倒是沾染上不少脂粉气和酸儒味,因此留下来的文字当中也就极少有关于战争具体的过程描述。 大部分的有权写史的文官是不懂什么战术的,并且因为纸张普及等等的原因,前线发回来的战报什么的,基本上来说差不多都是属于某年某月某日与某人战于某地,我军几何,敌军几何,战果如何,有没有重要人物伤亡或是俘获。而具体的武器使用,军阵,后勤,道路情况等等很多情况,并不会在公开渠道发布,普通文官也就无从得知,就连皇帝也未必清楚。 隔代制史的文官,为了丰富记载内容,很多时候只能自己脑补,胜利时让人感觉己方将领把对方当猪耍,打法很飘逸,失败时让人感觉自己的将领就是猪,换个人上就能赢。 比如卫青的战斗记录,“其秋,青复出云中,西至高阙,遂至于陇西,捕首虏数千,畜百余万,走白羊、楼烦王”大体上还算是写实,而李广的就有些脑补的成分了,“广出猎,见草中石,以为虎而射之,中石没镞,视之石也。因复更射之,终不能复入石矣。” 斐潜在后世的时候,一直以为汉代的兵卒应该和同时期的罗马相当,但是后来发现,其实这个时代的汉卒在战术上面的应用,比罗马帝国更加的灵活多变。别的不说,至少在骑兵运用上就比罗马帝国更强。 要不然被汉王朝打的嘤嘤嘤的北匈奴,就不会骑在罗马头上揍得罗马一路嘤嘤嘤了,甚至在南匈奴彻底成为魏国属民的两百年之后,西逃的北匈奴依旧可以打败罗马东西两个帝国,一度兵临罗马城下,要不是当时的罗马大主教点满了蛊惑的技能树,说不定罗马城就已经在上帝之鞭下嘤嘤嘤了。 到了斐潜现在所处的这个时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标准作战的套路已经是老黄历了,就算是完全不入流的将领也不会这样搞。毕竟春秋战国时期的贵族作战的逼格被曹刿这个喜欢朝着下三路方向去的将领玩坏了之后,大家也都学聪明了。 汉代战争的节奏,也没有像是后世游戏当中那么快,什么“敌军将于五分钟内抵达战场”更是不存在的。一般来说,就算是两军在野外意外遭遇了,一般都至少要三四天才能分出胜负,第一天各自扎营,第二天出营试探,第三天决战…… 当然,如果说遇到司马懿那样的,就算是两军对垒,依旧坚决高挂免战牌,死活不出战的,就算是猪哥也奈何不得,被活活给拖垮了。 斐潜原本对于古代战争一窍不通,但是经过陆陆续续这么多场的战斗下来,也渐渐的培养出了一些战场感觉出来,就像是卖油翁,无他,唯手熟尔。 将每一项做到最好,那么就算是失败,也不会有太多的损失,获取经验之后,下一次自然会更得心应手一些。 正常来说,每一个在后世能够考上大学的,学习能力都不差,只不过区别在于有没有沉下心去学习的心思而已,就像是后世的新一代,三四岁就能抱着手机玩农药。 性命攸关的事情,斐潜再不用命学,也就没命学了,所以现在斐潜虽然不说是顶尖的那种智谋百出的狡猾多变的将领,大概平均在二流偏上,一流偏下的线上,也是差不多了。毕竟斐潜这个水桶短板少啊,骑兵也懂,步卒也明白,并且因为对于弩机等研究多了,弓弩兵也能凑合,甚至在攻城器械这个方面也比一般的将校更懂得运用之道。 其他的将领就算是想要学,也未必有这个机会。 另外一个方面,斐潜注重兵卒培养的优势,当下也慢慢的体现了出来。 最显著的方面就是在斥候哨探这一块。 除了特定的战场之外,斥候哨探的作用及其重要,甚至有时候会决定整个战局的走向。 那么对于这么重要的对方兵卒,是不是应该重点防范和重点绞杀呢? 理论上是没有错的,但是实际上在其他诸侯之处,可操作性并不是很强。 除了个别情况,必须要针对性的拦截和狙击对方的斥候之外,一般性的来说双方的斥候哨探就算是相互看见了,除非碰巧撞到了一处,否则离得太远了,弓箭都够不着,追也没有用,大多就是吐口唾沫,各回各家。 斥候要好,首先条件并非要非常能打,而是要懂得骑马,会数数,再加上视力好,尤其不能是夜盲症。 条件不复杂,然而除了斐潜的并北陇右这一带,其余地区战马一直都是很稀缺的,更不用说有大量骑术精通的兵卒基数了,因此在第一条要求上,斐潜有优势。 和胡人大量的贸易,获取了利润的同时,也获取了大量的牲畜,不管是提升身体素质还是在减少兵卒的夜盲症上,斐潜也同样具备优势。 而最重要的,前期一直在进行的军中基础知识普及工作,也取得了显著的效果,不说当下征西麾下那些专职的斥候哨探,甚至普通兵卒伍长一级的,也都能进行二十以内的简单加减,认识一百个字,但不要求一定都会写;而到了高级士官,军侯级别,就必须懂得三位数的简单加减,一千字识别,其中至少一半的字要会写,大概是后世小学二、三年级的水平吧…… 因此在斐潜军中,可以充当斥候哨探的人的基数就非常的多,甚至临时抓几个什长队率什么的也能凑个数,这样一来,单单在这一项上就比其他诸侯来说强上很多。 更为独特的是,斐潜的斥候哨探甚至懂得粗浅的战场伪装! 什么地点是最好的观察点? 什么范围内最有可能出现斥候? 又有谁能比斥候本身更了解斥候? 当斐潜认真起来之后,配装了强弩,懂得伪装的征西斥候,一下子就给了袁军斥候一个措手不及,而袁军斥候的大量减员,有没有办法立刻得到补充,因此整个战场的透明度就开始向征西将军斐潜倾斜。 特别是龚浚作为斐潜直辖的斥候军侯带着一群凶悍又狡猾的斥候出现在战场之上的时候,高干所辖的袁军斥候就更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了。 斥候强,带回来的信息就更多,斐潜对于战场认知就更明朗,而对于高干来说,视野逐渐的缩小,甚至连二十里都未必能够完全保证。 不夸张的讲,若是两军相持的时间再长一些,斐潜想要知道对面的高干究竟是穿什么颜色的小衣都能做得到…… 在这样的情况下,只要前戏做得充足,哪里还有什么空间让高干进行微操作? 打埋伏? 不存在的。 斥候数量和质量上的压制,导致高干的一举一动,斐潜都能够看在眼里,所以斐潜自然也就有信心和高干掰一掰手腕,毕竟三国的牛人那么多,若是连高干这样的也不敢正面怼上去,那么将来要怎么过? 先不说斐潜有条不紊的正面推进,单说高干这里,当下的最佳的对策,无非就是要么挂免战牌固守,要么也是正面列阵莽一波,可问题是高干既不能高挂免战牌,也不敢就这样冲出去莽一波。 三国演义当中,似乎颜良文丑比高干更为出名,但是实际上颜良文丑更像是袁绍的左右先锋,勇猛是合格的,但是统帅能力并不比高干强上多少。 高干在丧失了视野之后,就立刻察觉到了不对,但是这种兵卒素质和装备上面的碾压,又恰好是高干无法通过其他途径来解决的,若是自己后方稳固,储备充足,高干也不介意先挂几天的免战牌,待征西将军的锐气消散些再说。 然而高干现在连挂免战的资格都没有。 后路被袭击的消息,第一时间就传到了高干这里,甚至比征西将军斐潜还要更快,毕竟高干这里走得比较近一些,而征西斐潜那边张辽还需要绕道,相对较远一点。 营寨森严,兵卒戒备,似乎看起来和之前没有什太大的区别,但是高干心中清楚,军队还是这一只军队,但是士气已经衰败了许多。之前的那一场小小的胜利,也未必能抵消后路被袭击的担忧。 渡过了杀败了征西前锋的那短暂的兴奋期之后,高干军中也进入了贤者时间,毕竟在营寨前方埋伏地点,倒下去的不仅仅有征西的骑兵,依旧还有袁军的步卒。那些残肢断臂,那些在战斗当中受伤但是还不至于立即死亡的伤兵哀嚎,就足矣让高干麾下的兵卒逐渐的认知到,眼前的这些征西兵卒,要比之前的对手黑山贼还要棘手十分,甚至不比白马义从差多少! 尤其是当征西将军斥候全面碾压了自家的兵卒,导致出去十个兵,往往只能回来两三个,次数一多起来,就算是高干想要封锁消息,都无法做得到。 当初公孙瓒的白马义从确实是被击败了,但是鞠义将军也几乎是付出全军覆没的代价。再说鞠义将军手下的那些精锐强弩手,又怎么是高干当前的这些普通冀州兵卒能够相提并论的呢? 营寨当中已经有些兵卒嘀咕着,军心也有些晃荡了起来,毕竟情况就摆在面前,后路已经被断,粮草存粮也不多,这还能撑多久? 对于这些,高干也没有下令弹压辟谣,因为他知道,这种事情,越是弹压,越是压不住,猜疑反而会越多,反倒是大大方方的,再次打通后路,兵卒心也就会渐渐安定下来。 可是该死的,征西将军斐潜就在这个节点上来了! 退,不甘心,也不敢贸然而退,要是半道上再被征西搞一下,那可真的是兵败如山倒了。 守,不能守,因为虽然派兵去后路连接驱赶征西的那一小部分兵力了,但是需要多少才能重新打通后路,然后再度转运粮草过来,还依旧是一个未知数。 战,不好战,四周四野一片漆黑,就只是知道征西将军领兵南下,人数众多,至少三四千,但是具体分布,兵种种类,有什么特别的关键点等等一概不是很清楚,这样怎么能安心作战? 此时此刻,高干真有些后悔。 早知道这个并州刺史是这么扎手,自己还不如留在邺城继续当袁绍的别部司马来得心情舒畅呢…… 还能怎么办,博一把吧。当兵卒质量不如人的时候,便只能依托经验来弥补了,征西将军斐潜毕竟年轻,或许抓住这一点,还有些机会。 于是在征西将军斐潜抵达的时候,高干则是依托半山的营寨,摆出了阵列,一个非常规的阵列…… 斐潜也眯着眼,盯着眼前的高干阵列。 话说那高干列阵,那可是: 一字长蛇阵,长虹贯日;二龙出水阵,双爪共擒。 三才太乙阵,三足鼎立;四象漯河阵,四方混元。 五虎群羊阵,分点齐入;六宇连方阵,个度方圆。 七星北斗阵,太乙下界;八门金锁阵,八仙临凡。 九曲黄河阵,飞沙噬命;十面埋伏阵,英雄亡魂。 嗯,以上全数都没有…… 这些所谓的大阵,全部都是汉代之后的人脑补出来的,真正的战斗当中,至少在现在是绝对看不到的。 其实汉代当下也不是完全没有阵型,但是绝对没有后世小说家描绘得那么精彩。 按照斐潜的理解,阵型其实就是分为三大类,一类用来侧重进攻,一类就是用来侧重防守,还有一类就是攻守兼备的,对应就是三角形,圆形和方形。至于什么雁行,鹤翼,车悬什么的,汉代并没有这个说法,有的只是一些基本的阵型的具体运用而已。 比如当下高干布置出来的阵型,跟任何所谓的大阵都不沾边,正面略往后缩,主要兵卒自然是刀盾手和长枪手,在拒马之后列出的略带一些弧度的长方形的阵列,顺着半坡往下将整个山脚坡道都占据了一个严实。 左翼么,没有。 因为左翼就是山寨,山寨之中高干应该还有些弓箭手藏在其中,暂时看不到多少。 较远处的右翼,则是骑兵和步卒的混杂部队,步卒在后,骑兵在前。 整个阵列,对于斐潜这一方来说,近处是立于山上的营寨,最远处则是高干的右翼。 那么高干摆出这样一个混杂地形和营寨的阵型,应该叫什么阵才更威风响亮? 对手的越是威风响亮,然后自己这一方再嘁哩喀嚓将其击溃,是不是可以获取更多的幸福感和满意度? 好吧,抛下阵型的名称这个执念不提,作为新一代的卖油翁,斐潜要选择那一点作为攻击点更为合适? 第1271章 阵列也有优缺点 斐潜看了看地形,指了指高干的阵列,转首问张绣道:“若是交给你,你要怎么打?” “君侯!”原本有些低头丧气的张绣,猛地一抬头,脖颈之处竟然嘎啦一声。张绣原本以为自己摒弃治罪就已经是够幸运了,没想到斐潜竟然还问他要怎样作战,似乎表示着斐潜依旧愿意信任他,让他继续统兵作战,一时之间有些不敢相信。 “无妨,说说看。”斐潜转回头,没有继续看张绣,也没有什么态度上的波动,就像是在说晚上是要吃汤饼还是粟米一样。 “唯!”张绣就像是打了一管鸡血一样,瞬间来了精神,目光炯炯的盯着前方高干的营寨,琢磨了片刻之后说道,“此贼又在用诱敌之计!” 斐潜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说道:“继续。” 偷眼看向斐潜的张绣顿时心中小鼓敲了起来。说对了?还是说错了?还是有一部分对,一部分错?从斐潜脸色上没有找到任何辅助答案的张绣,也就只能是忐忑的按照原本的想法继续说下去:“启禀君侯,袁军此阵,左翼以山寨依托,三面陡峭,唯一平坦的坡道又被袁军中阵占据了,而右翼偏远于另外一侧,若是我们进攻右翼,就要绕山而行,这侧翼难免受袭……” 张绣再看了一眼斐潜,依旧没有能够从斐潜的脸色上得到什么信息,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若是我们直接进攻中阵,一方面要小心右翼绕后侧袭,一方面等于是又要被山寨弓箭袭击侧面,定然损失惨重……” “……”斐潜等了片刻,发现张绣停了下来,看了张绣一眼,说道,“还有呢?” “啊?还有?”张绣眼珠子都快瞪得掉下来了,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又死命盯着袁军军阵看了又看,期期艾艾的说道,“这个……没了……” 斐潜挑了挑眉毛,用手一指远方,说道:“你还没有考虑其右翼的地形。” “地形?”张绣闻言,在马背上半立起身,眺望了一下,说道,“右翼有个草甸子……君侯的意思是草甸子里有埋伏?” 右翼的前方,是一个颇大的草甸子,虽然已经是秋天了,但是杂草尚未完全枯黄,黄黄绿绿的一大片,似乎还有些亮光一闪一闪的…… 亮光?! 是刀枪的寒光么? 张绣差点脱口而出,但是转念一想,却觉得有些不对,草甸子的草并不是很高,顶多就是到膝盖的高度,要是真的藏兵,那么要么就只能挖坑或是直接趴在地上,但问题是草甸子本身地势就低,这一眼望去,草甸子相当平正,虽然范围不小,但是没有想象当中的坑洞又或是被压倒的痕迹…… “那是水光。”斐潜直接给出了答案,“草甸子下面定然有水……” “竟然是水!”张绣秒懂,然后愤然说道,“好狡猾的贼子!要不是君侯洞察入微,定然被其所乘!” 斐潜笑笑,心中说道,我会告诉你并不是我看出来的,而是原先龚浚带着斥候已经查勘过这边的地形了么?要不是山寨当中的山泉位置太好,说不定现在都想着下点巴豆什么的,然后等上半天,不就是什么事情都完了? “嗯……”斐潜不可置否的嗯了一声,然后又说道,“还有一点呢?” “……”张绣脸都皱起来了。 没办法,虽然张绣跟着张济是西凉边军出身,但问题是这个兵家学问,并非由出身所能决定的,而且像斐潜这样,先有理论基础,后有大量实践,纵然一开始是一个半桶水,现在也差不多装了八分满了,自然比张绣这样的强上不少。 “平阳讲武堂内也有兵书,回去记得多去看看。”斐潜也不继续为难张绣,微微抬了抬下巴,“你忘了袁军从什么地方来的?右翼远处,必然有这几日从山道赶来的后续兵卒,正等着我们呢……” “原来如此!”张绣恍然。 “左翼是山寨,强攻难度大,中阵凹陷,防备森严,真要打中阵就会承受三个方向上的攻击,右翼又有湿软的草甸子,我们骑兵施展不开,整体来说这个阵型布置的相当不错的……”斐潜呵呵笑了笑,“不过……显而易见,这个阵型也有弱点……” “……阵型太长了?”张绣眼睛一亮。 古代战争当中,所谓的名将,不是建立在每次都能以少胜多的基础上的,而是建立在每一次能打赢的战斗必然都可以打得赢的基础上。 动辄成千上万,甚是十万百万的双方兵卒数量,在华夏古代战争当中并不少见,但是并非这么多的数量的兵卒,都在战场上亲临一线,血肉相搏。绝大多数的兵卒其实严格说起来就是个观众,而且还是顶多听听声音的观众,呼哧呼哧上战场,然后什么都没有干,整场战斗就胜利了或是失败了的大有人在。 高干的阵型将地形利用的非常好,但是同样为了利用这些地形,不得不将整个阵型拉扯开来,左翼高,右翼低,呈现一个长条形,自然阵型就长了一些。 斐潜点点头,然后补充了一句,呵呵笑了两声,说道:“没错,而且最重要的这个是防守为主的阵型,所以……” “对付不能大范围移动的部队,什么才是最有效的?”斐潜嘿嘿笑了两声,向后招了招手,问黄旭道,“弩车装配好了没有?” 便于携带和威力强大两个不同的要求,就像是跷跷板上坐着的两个人,一个轻一个就重,要做到平衡,两个人就是不轻不重…… 这一次从平阳过来,斐潜就带了十辆黄氏工房刚刚下线的便携弩车。得益于黄氏工房的产出的钢铁质量不错,原本需要用木材进行铆合的扣件可以通过钢铁部件镶嵌来进行替换,而且具备更高的强度,虽然说整体重量提升了一些,但是拆开之后分散了重量也不算是太难以携带。 弩车很快就推了上来,涂上了黑漆的弩车傻大笨粗的毫不起眼,只有在架上了弩枪之后,才显露出一丝狰狞的面容。 刀盾手向两侧让开了少许,让弩车陈列在阵前,随军工匠很快的又挨个儿的将十辆弩车都检查了一边,然后才向斐潜示意,表示准备好了。 斐潜挥挥手,表示可以开始了。 “嘣!” 还没有等袁兵反应过来,看清楚到底对面推了个什么东西出来的时候,一根长长的弩枪已经划过了两军之间的上空,带着呼啸直扎而下! “弩车!”高干瞳孔猛的一缩。 太过分了! 弩车不是用来在城头之上防守的么,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出现在两军对阵之前! 还没等高干想明白到底怎么回事,甚至还没有想到下一步自己要如何处理,呼啸而至的弩枪已经直接穿透了一名袁军兵卒的胸膛,然后又“咔嚓”一声击断了其后面的一名兵卒的大腿骨,才算是意犹未尽的停了下来。 “哗……”袁军战阵当中就响起许多兵卒下意识的发出声响。 “镇定!稳住!”基层袁军士官下意识的高声呼喝着,维持着战阵秩序。 汉代结阵在一起的兵卒并不能像是后世一样,看见了弩枪射来的时候高呼一声,然后散开扑倒在地躲避袭击,而是只能闭上双眼,祈求上苍,让命运之神去决定一切。因为一旦分散开来,整个阵列就全数散掉了,再想要重新集结起来,再两军对阵的时刻,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嘣嘣嘣……” 试射结束了,确定了标尺的弩车,便开始有条不紊的朝着袁军中阵展开了射击,一根根的弩枪带着尖锐的呼啸,恶狠狠的扑向了高干中军阵地。 高干立刻就陷入极其难堪的境地之中。维持原地不动,那么就等于是斐潜的活靶子,纵然这样一根根的弩枪射不死全部的中军兵卒,但是对于士气的伤害是及其巨大的。 两军交战肉搏状态的时候,死伤比当前还要惨烈,不过在那个时候所有的兵卒注意力都是在敌方身上,身边战友伤亡的情况并不是他们关注的重点,但是现在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死伤的每一个兵卒,都是在袁军所有人的眼皮底下,看着他们或是痛痛快快的一命呜呼,肚肠血液在地上流淌,或是被弩枪穿透了但尚未致死,被后面的兵卒拖拽着,一路惨叫着到了后面,每一个中阵当中袁军兵卒,都感觉到了死神的威胁,谁也不知道下一个死去的是不是自己,谁也不清楚对面的征西兵阵的弩枪还要射上多久。 征西的弩车虽然射速不快,但是射程极远,袁军只能是站着挨打,就算是将藏在山寨当中的弓箭手的射程再翻一倍,也是够不着征西阵列的半根毫毛…… “将中军再往后撤,或是撤到营寨中去?或是在这里干挨着,直至征西的弩车将弩枪全数射光?还是派人冲上去接战?又或是派遣右翼袭击那些阵前的弩车?”高干吞了一口唾沫,犹豫不决,因为不管是那一个选项,都不是最理想的答案。 山寨是半山腰上,往后撤能撤到哪里去?而且半山之上也没有路,更没有什么比较好的平台可以列阵,缩回营寨虽然最为稳妥,但是再想要出来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迎上去正面交战,无疑就是放弃自身的优势,那么自己幸辛苦苦布下这个阵势又有什么意义?还不如当初直接在山下布置一个正儿八经的普通阵形来得干脆。再者说自己这里一动,左翼没有,右翼也未必能够赶得过来,简直等于就是孤军前出,不是找死是想干什么? 就在高干稍稍一愣的时候,耳边突然听到一声凄厉到了极点的尖啸,一杆弩枪电闪一般的从他身边掠过,扎在了一名他的护卫腰腿之处!在惨叫声中,喷涌出来血液顿时泼溅到了高干脸颊上,滚烫得高干的脸部肌肉都不由得抽搐了一下。 这仅仅只是开始,接二连三的弩枪都朝着高干中军令旗这里扎下来的时候,就算是最为迟钝的人也明白了当前的危险,这弩枪都是冲着高干来的! 这征西的弩车竟然还能调整角度,还能瞄着他这里射过来! 这,这真的是太过分了啊! 这还能愉快的一起玩耍么…… 有那么一个瞬间,高干有冲上去的冲动,但是看着在征西队列当中已经做好了准备的骑兵队伍,高干也就只能咧咧嘴,放弃这个想法。 看着前方远处兵卒身亡和看着自家身边的护卫身亡是完全不同的概念,高干可以吼着让前方列阵的兵卒稳住,可以要求基层的士官带着普通大头兵一步不能退一点不能乱的坚守阵地,但是轮到自己面对死亡的威胁,看着左右就算是举着盾牌也照样被击穿击杀的护卫,高干脸颊上的肌肉抽搐个不停,终究是忍不住下令选择了最为安全的举措,撤回营寨,放弃和征西将军斐潜的正面交锋。 若只是手下兵卒伤亡,高干还有点信心坚持坚持,就当作作战消耗了,可是自己面临生死威胁的时候,那自然是消耗不起了…… 高干中军陆续后撤,问题倒不是很大,因为原本就是在半山坡上,渐渐的后撤就是了,可就是苦了原本就布置在较远之处的右翼部队,听到了收兵的号令之后不由得一愣,然后就是不由得骂娘了。 这样的距离之下,又是中军先撤了,整个回程之中等于是右翼没有半点掩护,这是绝的征西的这些骑兵都是木偶不成,还是觉得征西会大发善心,可以轻轻松松的就这样回去? “啊哈哈哈,蠢货!往哪里跑!” 就在高干右翼急急忙忙往山寨方向而来的时候,张绣已经是大呼小叫的带着骑兵冲过来进行拦截了。 以张绣为箭头,并州狼骑涌了上来,形成了一个很标准也很朴实的锋矢阵,两翼持刀举枪擎着盾牌,中间的骑兵则是持弓射箭,向前方的袁军抛射,羽箭嗖嗖而出,在空中呼啸而过,撤退的右翼袁军不时有兵卒中箭扑倒在地上。 张绣哈哈大笑的声音特别响亮:“快!快!干翻这群蠢货!” 张绣的长枪宛如活物一般,,或刺或抽或挑,顿时就杀的急急往山寨之中撤退的袁军右翼溃不成军,原本在冀州还算是见过血,多少算是精兵的袁军兵卒,现在却宛如绵羊一样,看见战友被打杀了也只敢咩咩咩的叫着,闷着脑袋往山寨跑,因为他们都知道,若是跑不回山寨,他们就都会死! 逃回了山寨当中的高干,看着平坡之前被拦截下来的右翼,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的一瞬间的疏忽,下达后撤的这个命令究竟给右翼造成了什么样的灾难,喉咙咯吱两声,终于凄厉惨叫起来:“射击!射击!射住阵脚!” 山寨当中的弓箭手连忙射出箭矢,却根本射不到张绣等人近前,反倒是射伤射死了不少还没有来得及逃回来的右翼兵卒…… 看着远处的三色征西战旗,高干就觉得腿脚发软,头有些发晕,勉勉强强扶着寨墙才保持了站立的姿势,他心中清楚,这一次,完了。 怎么办,难道真的要葬身于此么? 第1272章 正是天凉好个秋 天色已经渐渐暗淡了下去,但是在一个野外扎营而宿的军营当中,自然依旧还是很有活力的存在。出外游弋哨探的轻骑摇摇晃晃的收队回来,在自家营地外头碰见了巡逻的兵卒,相互笑着打招呼,聊着些有的没的话题。 基层士官在自家管辖的帐篷之前大声下着号令,指使着兵卒按照征西将军制定的军营标准进行安置帐篷。斐潜麾下的战马很多,因此不仅要考虑人的安置,也必须考虑好战马的安排。而且说起来,战马比人还要更加的麻烦,不仅要补草料,还要给战马垫上一层些干草,否则露水潮湿,战马就容易生病。 虽然说军营要求的是肃然沉静,但问题是斐潜军中那么多战马,牲口虽然通人性,毕竟也还是不懂人的规矩,长一声短一声的嘶鸣着,让这一方营地显得分外的热闹。 打了一场胜仗的兵卒,也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从太原一路跟着过来的那些投军报销的年轻小伙子兴高采烈的就协助了樵采架灶等粗重活计,开始准备大军的晚脯起来。 这个时代烧饭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垒锅灶,收集柴火,汲水,没有一定时间,根本是来不及。所以设立大营,吃水烧柴都要方便,而且在这个年代,什么都需要人力,别提什么有外卖了,就跟后世的春节一样,人力小马哥一歇,全城一半人挨饿…… 当然,对于这些事情较高层面的将校是不太管的,这些人都已经集中在了斐潜的中军大帐之类,等着斐潜吩咐下一个阶段的作战命令。 胜了一战,将高干驱赶到了山寨当中,又切断了大部分的袁军右翼部队,包括张绣在内的各个将校都喜笑颜开。军人么,不管怎样都当然是喜欢打胜仗。 大家济济一堂,顶盔贯甲,就在斐潜大帐当中等候,人人脸上带着笑,心里面都在揣测着。下一步是要围,还是要打?但是不管怎样,袁军锐气已失,士气衰败,不管围起来或是攻打山寨,都不是一件太难的事情。因此诸位都很轻松,就连还有个处分等待摘除的张绣都觉得肩膀轻松了不少。 就在这个时候,就听见一阵脚步声,然后黄旭率先从后账当中走了过来,神情肃穆不苟言笑的站在一旁,大家顿时肃然而立,拱手道:“恭迎将军!” 斐潜大步流星的也跟着黄旭从后帐当中走出,身上铁甲伴随着脚步发出细碎的碰撞声,目光飞快的在众人身上环视而过,见每个人都站的规规矩矩的,笑了笑点头道:“坐,都坐。这一战打得不错,各位都是幸苦了,等回到平阳,再按功绩论功行赏!对了,前一段时间子敬还说是去年窖藏的酒也快好了,等回去之后,一人拿一坛。” “哇!” 都是军中大老爷们,除了女人之外,最喜欢的就是酒水了,特别是时不时的肾上腺素飙升,更是需要酒精来麻痹一下自己,因此在汉代,不仅仅是张三爷喜欢喝酒,绝大多数的将校都对酒水有些特别的偏好。 “枣从曹的酒啊……嘶……”魏都呲溜了一下口水。 枣祗的名头还是很响亮的,而且因为他在平阳有几十亩的实验田,这些田地收起来的稻谷粟米什么的除了一部分自己和送给斐潜尝尝鲜,留下充足的种子之外,其余的大多都用来酿酒了。 汾水用来酿酒,或许就是汉代的汾酒了,自然还是不错的,很受人欢迎。 大帐当中,听到斐潜开玩笑,众人就明白斐潜心情还算是不错,因此众人不由得轰然一声都纷纷议论起来,气氛一下子就轻松了不少。 大帐正中设了一个几案,几案之上就只有一个简陋的木图,戳在正中。这个木图因为是临时做出来的,简陋差不多也差不多到了极处,只是标出了他们当下面临的高干据守山寨左近的山川地势,其他的就一概没有了。 斐潜也就笑笑,等了片刻之后,便轻轻的敲了敲木图,众人便会意,立刻目光炯炯的盯着斐潜,等候着斐潜的命令。 除了张绣之外,还有龚浚、魏都,以及几名军侯屯长,此时都看着斐潜,也看着在几案之上的木图。 斐潜指了指木图上面的标识,将周边的情况大体上讲了一下,然后敲了敲木板,说道:“情况大体上就是这样了,各位有没有什么想法?” 龚浚转了几下眼珠子,说道:“君侯莫非要夜袭?” “哦?说说看?”斐潜笑道。 龚浚舔了舔嘴唇,有些兴奋起来,自从他发现自己在夜袭方面颇有些特长的时候,就越发的喜欢夜袭起来,甚至有些越到夜间便越是兴奋的感觉,见斐潜动问,连忙说道:“我看过了,山寨三面虽然陡峭,不能走马,但是对我手下的儿郎来说就跟平地似的……嘿嘿嘿,爬上去,摸进去,放点火,跟玩一样……” 斐潜点点头说道:“说得没错,这要是在平时,夜袭也是不错的选择,但是今天……嗯,你要是摸进去,估计就不成了……” 龚浚一愣:“为什么?” 斐潜微微一笑,敲了敲木板,颇有些后世给新进员工讲解PPT的感觉,说道:“你再看看……” 简陋的战场平面图,就像是后世课堂里面写在黑板上的高阶微积分列式,看着很诡异,做起来更诡异…… 斐潜等了半响,没人回答,一个个缩着脑袋,然后眼神碰到了赶快转到一边去。 “唉……”斐潜叹了口气,说道,“回去全部去讲武堂学十天!以后有机会都是要独当一面的,怎么能自己不动脑筋?我们现在在这里,布置的营地很松散……从这里到这里……我们中军帐在这里,然后袁军山寨在这里……” 斐潜敲了敲木板之上,之前高干列出的阵型右翼所在位置,那是贴近山区的方向,说道:“这个地方,我故意没有派人过去,也没有惊动这些山内的袁军……好了,若是你们是袁军统帅,现在会怎么做?” “突围!”张绣脱口而出。 斐潜点点头,说道:“理由呢?” “……这个……我军营地松散,可以用少量部队佯攻此处,若是攻得下,大部队便加入进攻,若是攻不下,便转向和山区这里的袁军汇合,退入山谷之中……总好过被围困在此……”张绣有些磕磕绊绊的,但是大体上还算是表达的清楚。 斐潜轻轻鼓了鼓掌,说道:“不错,这正是某考虑的。袁军大军被围,要么固守,要么突围,固守明显守不住,那么晚突围还不如早些突围,留了山道这一个口子,也就是围三阙一,因此……龚校尉,知道如果今晚你夜袭进山寨,大概率……嗯,很有可能会发生什么了吧?” 龚浚嘿嘿的笑了两声,说道:“嗯,应该是很多人都直着脖子,看着我们翻墙头了吧……” “哈哈,没错。那么现在……”斐潜笑了笑,然后笑容收了起来,严肃的说道,“众将听令!” 张绣等人连忙站了起来,齐声应答,一时间大帐之内杀气腾腾…… ……………………………… 半夜时分。 袁军山寨之上摇曳的火把,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了,一队队兵卒,在黑暗当中尽可能的蹑手蹑脚的闪现出来,然后汇集到了山脚之下。 领队的一名曲长模样的回头看了看,然后将战刀拔了出来,低声下令,带着摸出营地的袁军前锋朝着斐潜营地扑去。 冀州的兵卒比起川中的兵卒,或许是吃食比较充裕的关系,因此在体格还是机能上,似乎都强上一些,也没有像是川中的那些瘦弱的兵卒,那么多的夜盲症。 征西将军的大营,范围极大,鹿角什么的稀稀疏疏的摆放着,整个营地都静悄悄的。袁军曲长看了又看,终于咬咬牙,迈开的大步,全数朝着斐潜的大营冲来! 到了征西大营火把映照的范围之内的时候,这些袁军前锋已经是放开了速度,也放开了喉咙,呼喊着,叫嚣着,给自己壮胆,也给身边的战友打气,扫开鹿角,搬开拒马,如同出窝的马蜂一般,轰的一声就往斐潜营地之中杀了进去! 坐在大营之中,备上了全身重甲,正眯着眼假寐的魏都,听到了前方传来的纷乱喊叫声,睁开了眼睛,一把抄起了脚边的战斧,站起身,嘎嘎的笑了起来:“送肉的来了!列队!列队!” 在魏都的呼喝声中,身披重甲的重装步卒也纷纷笑着,带着铁片撞击的清脆声响,站在了魏都左右。征西中军大旗就在这群重装步卒身后高高的飘扬着,给扑进营地的袁军最好的方向指引,也是充满了死亡气息的毒蜜糖,引诱着袁军步入其中。 狂乱的呼喊声音顿时在斐潜中军营寨当中爆发,高处值守的寥寥几名军士还是尽到了他们的责任,拉弓放箭,鸣金示警,同时朝着营寨之内大声叫道:“敌袭!敌袭!” 稀稀拉拉的箭矢从空中落下,一些倒霉的袁军兵卒被射中了,惨叫一声倒在了地上。 但是大多数的袁军前锋依旧咬着牙死命向前冲,也顾不得对远处的哨塔进行反击,只是发出了声嘶力竭的怒吼,推倒撞坏砍断了并不十分牢固的营寨栅栏,然后分散开来,扑进了最前面的十几个帐篷,不管不顾的挥刀乱砍乱剁,顺手还将帐篷门口的火把或是踢倒,或是抛在帐篷之上…… 若是正常没有防备的营寨,突然被袭击,那么在营寨当中,自然就会有士卒们纷乱的奔走,还有尚未披甲的兵卒,抓着兵刃就跳出来,还有那些各层级的伍长什长队率什么的,乱纷纷的窜出来,大声喊着号令,混杂成一团,却反而让人更加难以听清。 然而,当这群冲进营寨当中的袁军砍进了帐篷之内的时候,却发现四周似乎除了自家的兵卒在大喊大叫之外,并没有其他的什么声响! 待这些袁军砍破了空空如也的帐篷,从另外一端冲出来之后,发现眼前不是预料之中的乱纷纷的局面,而是已经排成了阵列的重装步卒,月色之下,宛如魔神一般矗立在帐篷之后的空地上。 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顿时蔓延开来,原本大喊大叫挥舞着刀枪的袁军兵卒一个个仿佛是冲进了胶水堆当中一样,不仅是动作,连声音都迟缓了起来…… “啊哈!来了啊,欢迎啊!”魏都在狰狞的面具之后喷出长长的白气,怪腔怪调的说道,“来吧!都躺下吧!” “嗡!” 战斧高高的飙起,然后以更快的速度落下!斜斜一扫,那些被后续人群推搡得不得不往前的袁军步卒,顿时就矮了半截! 前锋袁军一开始发起冲击的时候,高干就在护卫的保护之下,出了山寨,往山而行。 盯着前方冲进去的袁军前锋,高干护卫不由得兴奋的挥舞了一下拳头,说道:“太好了!冲进去了!” 高干原先神色也有些振奋,带着部队往前走了一段路,正准备跟着袁军前锋往前冲的时刻,忽然心中猛的一缩,脸颊的肌肉抽搐起来,连忙将缰绳一拉,差点让身后的护卫装上。 高干睁大眼睛,仔细左右观察,忽然发现除了被攻击的哪一片征西营寨之外,其余一大片的征西营寨都静悄悄的,就像是毫无关联准备袖手旁观一般…… 虽然惨叫声不绝于耳,但是高干仔细聆听,越听越是觉得那营寨当中的惨叫,似乎就是自己这一方的兵卒的声音,而征西一大片的营寨拦在前方,就像是躲藏在黑暗当中的凶兽一般,正静悄悄的张开血盆大口,只等着他自己走进嘴里,然后将他连皮带骨一举吞下! “中计了!快!快撤!”高干连忙调转马首,转向山道的方向,见围着他的护卫还有些不知所措,也来不及解释了,只是奋力的踢着马腹,落荒而逃,就像是从征西营寨当中冲出的都是一群凶兽一样。 “哈哈哈!尔等那里走!” 战鼓轰隆隆的响了起来,一队征西的骑兵冲杀出来,斜斜的封住了高干退往山寨的道路,连带着将落在后面的袁军冲成了两段! “快!快进山谷!”高干没有勇气抵抗,甚至连头都不敢回,只想着赶快和山谷当中的兵卒汇集一处,然后逃回中牟去,因此奋力策马,将自身的骑术都发挥出十二成的功力,甚至不惜用长剑在马屁股狠狠的划了一道口子,以此来刺激战马提速。 “高将军请留步!”就在此时,远处忽然亮起许多火把,就像是一条张牙舞爪的火龙一般,又像是一张展开的大网,朝着这里兜了过来,一个清亮的声音在夜空当中响起,“长夜漫漫,辗转反侧,高将军就这样走了,岂不是斐某待客不周?” 斐潜喊完了一嗓子,悠哉的挥挥手,然后对着张绣说道:“那,机会给你了,能不能将功折罪……” 话音未落,张绣已经打马冲了出去,一边挥舞着长枪,一边高声喝道:“若不能擒得敌将!某亦无颜面再见将军!儿郎们,随某来!” 斐潜微微笑笑,然后仰头望天,一轮明月高悬夜空,正是天凉好个秋…… 第1273章 正是少年满豪情 胜利者获得全部,失败者失去所有。这个世界从诞生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有什么公平可言。 高干跪在地上,头盔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落了,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垂着,左脸颊上还有一块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受到的擦挫伤,皮肉向外翻着,不过现在已经不流血了,只留下混在了尘土的干涸血块。 比起脸上和身上的疼痛,高干更多的是内心在疼痛。 别看高干辈分上是袁绍的外甥,但是实际上年龄也不过是小袁绍两三岁而已,当下也是奔四的人了,在汉代也是逐渐接近了平均寿命,尤其是作为统军的将领,随着年龄的增加,精力体力什么的也在渐渐的下降,再也没有像是年轻时候的那么活力充沛,就算是熬个几天几夜也是毫不在乎。 人类的进化也遵循着大自然的规律。凡是有繁殖功能的物种,在进入繁殖期之前大体上都是健康的,生命力都是最强的,但是一过繁殖期,整体功能就开始下降,因为大自然只需要保证物种繁衍这个前提就好了,至于像人类这种超长繁殖期的,自然不再生物进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将领的声名周期也不长,年轻的时候有干劲但是没有经验,等到了年老的时候积攒了经验,却损伤了身体,就算是强撑着上战场,也未必能够有个好结果。 沙场裹尸,在最鼎盛的时候死在战场之上,不要承受年老的时候的痛苦,或许是很多将领心中的执念。 就像是高干。他也曾经意气风发,也曾经觉得自己可以成功立业,可以独挡一面,手握地方大权,甚至觉得他距离袁绍只是差了一个机会而已。 然而现在,全完了…… 陈留高氏,才志弘邈,文武秀出,因此高干才得到韩馥袁绍的看重,家族当中也是在他身上寄托了莫大的希望,就算是不说这些,家中的孩子怎么办?难道自家孩儿这一辈子都要挂上了一个失败的父亲的招牌了么? 和心灵之上的疼痛比较起来,肉体上的疼痛根本就不算是什么,在这一刻,年近四十的高干心灰意冷,形同槁木。 “……” 斐潜讲了几句话,结果低头一看,发现高干一动不动,要不是晨风吹拂过他乱糟糟的头发,甚至让人怀疑是木雕了一般。 “嗯……”斐潜捏了捏下巴上短短的胡须,盯着高干半响,也没有了说话的兴致,挥了挥手说道,“来人,松绑……给他几名护卫也一同松绑,送回去吧……对了还有那个受伤的叫什么的?袁……” “袁育袁春卿……”张绣补充说道。 “嗯,也一同放走。”斐潜仰天打了一个打哈欠,就像是已经吃干抹净,顿时兴趣缺缺的模样。 高干扬起头来,简直无法置信,就连几名兵卒走上前来,将其推搡着松绑了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张绣恶狠狠的盯着高干一眼,然后狗腿的跟在斐潜身后,一边走一边问道:“主公,这个……就这样放了?” “要不然呢?”斐潜回了一句。 张绣愣了一下,说道:“这个……属下也没有什么意思,就是觉得有些可惜了……”张绣扭头盯着高干,目光在高干的脖颈和腰子上下游走,就像是琢磨着下一刀应该砍在哪里似得。 对于斐潜来说,高干像个屁,放了也就放了,但是对于张绣来说,第一次亲手捕获的猎物,就算是瘸脚羊也觉得跟肥羊没什么区别,还没有好好享受一日的感觉,就这样放了,对于张绣来说,感觉上着实有些可惜。 斐潜连多看一眼高干也没有,就在刚才,他已经可以确认高干的精气神基本上都被打垮了,这样的人就算是再放十个二十个回去,也没有什么用途,继续再袁绍手下混日子可以,但是单独领兵作战基本上就已经是不太可能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和圣斗士小强一样,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爬起来。 打完了这一战,虽然将袁绍的部队打残了,但是也就是损失了高干手下着这些正卒而已,至于后续的辅兵和民夫,依旧大部分在山道之中,并没有在这里,因此整体来说其实袁绍损失的也并不是太大。 再加上放回了高干和袁育,一方面表示了自身的强硬态度,另外一方面也多少照顾了一些袁绍的颜面,袁绍恼火自然难免,也不至于太难堪。不管怎么说,袁绍再想进攻太行,就必须汇集更多的兵力才可以,这样一来,袁绍就必须再三衡量了。 虽然说肯定会在袁绍心中落下点病根什么的,但是至少袁绍也不敢在近阶段轻举妄动,至少在他消化完公孙瓒之前是这样。 多出来的这些时间,就足够斐潜在太行的几个山口修建一些常驻的兵寨了。 兵寨兵卒不需要很多,五百八百就差不多了,只要是卡在哪里,就足够让任何想要通过山道的人犯嘀咕。 防御了这个方向,接下来的重心就要转换一下了。 “大将军的面子,多少还是要给一点的……”斐潜安慰了张绣一句,目光放向了远方,“……机会还有的是……不用急,这功勋少不了你的……” ……………………………… 征西将军斐潜这里才刚刚结束了争斗,而在雒阳的争斗才刚刚拉开序幕。 天子的国丈伏完面无表情的在黄门的带领之下,进了宫门,准备觐见汉天子刘协。 伏完乃琅琊东武人,中兴名臣伏湛之后。伏家乃儒学世家,以研习《诗经》名扬天下。自孝武皇帝始,家中名儒、名臣便层出不穷。伏湛的父亲伏理曾是孝成皇帝的老师。伏湛曾是光武皇帝朝的大司徒、阳都侯,甚为光武皇帝所倚重。 伏湛的五世孙叫伏无忌,本朝硕儒。永和元年,他与议郎黄景校定中书《五经》、诸子百家和气术。伏完是伏无忌的孙子,他的夫人是孝顺皇帝的女儿阳安长公主。他的女儿是当今天子的皇后。 所以伏完虽然自己不怎么精通权谋,但是在这样的家庭背景之下,多少也是耳熏目染了一些,并非全数什么都不懂。 崇德殿之前,黄贤见伏完来了,上前几步拱手行礼。 伏完也稍微停下脚步,向黄贤还了半礼,脸上也带了些笑容,说道:“黄将军,近来可好?” 黄贤一板一眼的说道:“托国丈之福。”然后在前引导。 伏完笑着,一边缓缓跟着黄贤向前走,一边轻声说道:“近日河洛不宁,陛下安危仍需将军多加费心了。” 黄贤站在大殿之前,再次拱手说道:“国丈言重,此乃某职责所在,定然尽心尽责。” 伏完依旧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才往大殿内走。每迈出一步,笑容就少了一些,等走到刘协面前的时候,已经全然没有些笑意,恭恭敬敬的朝着刘协行礼。 刘协让伏完就坐,闲扯了几句,伏完也挑了一些城中发生的趣事,跟刘协说了,倒也其乐融融的模样。 过了片刻之后,刘协就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事情一样,不急不缓的说道:“皇后知爱卿欲来觐见,特做了一个香囊……嗯……” 刘协在袖子里摸了一下,然后又换了另一只袖子,皱了皱眉头说道:“定是落在了皇后之处……啊,那个谁,去皇后之处取来……” 刘协用手一指,点名让一旁伺候着的一名黄门宦官去拿香囊。 黄门宦官抬了抬眉毛,旋即躬身领命,往后退了几步,出了大殿。 刘协盯着那名黄门宦官走远了,方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朕名为天子,实处囹圄也……” “陛下!”伏完伏地而拜,“老臣无能,罪该万死……” 刘协笑了笑,伸手虚虚一引,说道:“爱卿不必如此,亦非爱卿之过也。”这么多年,刘协也看开了一些,毕竟牢骚什么的,偶尔说说倒是有利于心理健康,但若是无时无刻不讲逢人便倒苦水,那和怨妇有何区别? 伏完皱了皱眉头,扭头看向殿外,下垂的花白长眉动了动,眯缝着眼,低声说道:“陛下,若是觉得此贼碍眼,老臣自有方法……” 刘协摆了摆手,说道:“木不除根,剪修枝叶,亦是无用。” “陛下,”伏完再拜,沙哑苍老的声音有些颤抖,似乎为刘协如此明理而欣慰高兴,“陛下天姿聪慧,假以时日,定然中兴大汉,成光武之业也!” “光武……”刘协微微抬头,目光投向了远方,露出了些许的憧憬之色,但是很快就收了回来,看着伏完低声说道,“爱卿,城外……当下如何了?” “启禀陛下,温侯已至荥阳……”伏完也贴近了一些,压低了嗓门,生怕被谁听见一般,“阻于虎牢,而不得入也……” “虎牢?”刘协沉吟着。 杨彪在河洛定下根基来,又怎么会对于山东士族没有防备?虽然说虎牢的驻兵并不是非常多,但是对于吕布来说也并非轻而易举的就能攻的下来。 吕布打着要扶持刘协亲政的旗号而来,自然切中了刘协的痛点。刘协颠沛流离,甚至拒绝了斐潜的挽留,执意要来雒阳,不就是为了能够在这里重新捡起汉朝的荣光,实现他自己原有的梦想么? 然而,现实的冰冷,依旧让刘协贴上去的脸蛋冻得生疼。 除了伏完董承这几个被边缘化的大臣之外,刘协根本无法控制朝堂,甚至连禁中也有杨氏的人手,虽然说在物质供给和对应态度上,比起当初在长安的时候好了不少,至少杨彪表面上还是颇为尊重的,也有时不时拿些小事情让刘协来做主,但是刘协心中清楚,其实和在董卓之下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甚至还不如王允,至少王司徒在刘协对于某件事情和王允观点不一致,有别的想法的时候,王允还会耐心的将他自己的想法尽可能详细的和刘协讲解一下,多少也是让刘协懂得一些治国理政的要点。 而杨彪拿来的事情,基本上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比如修葺宫殿要这个月进行还是下个月再进行,在城外设立给流民的粥棚是五个还是六个等等,就算是刘协选择了某一个答案,也不可能会影响大局。 可是刘协要的不是这个,他想要的更多…… 杨彪明显不可能会给,于是刘协便只能自己想办法了,并且对于当前情况来说,在政务上明显是不擅长不精通的吕布,自然是伏完董承等人的最佳选择,反正这些人觉得不可能比现在的情况更差,因此刘协和伏完等人便一拍即合,就差举着小彩旗夹道欢迎了。 让吕布像鹰犬一样在外打生打死,然后自家掌控朝廷大权,这样的局面不是皆大欢喜么? “陛下……”伏完低声说道,“虎牢遇袭,杨公必然知晓……于郑县至雒阳,不过三五天……若是……不妨可令人持符钺,星月驰至虎牢,节制兵马……” 伏完说着,用眼光瞄了一下在大殿门口的黄贤。伏完的意思就是建议让黄贤带着节杖和斧钺,然后到虎牢关节制兵马,迎吕布进关。 毕竟现在手中武将并不多,而且这个事情若是没有些许胆量的也未必能够办得下来,这是其一。 而且伏完有更深层次的考虑,黄贤是征西将军斐潜的人,这个事情伏完自然知道,因此若是黄贤真的办成了这个事情,那么意味着征西将军斐潜肯定也会被杨彪恨之入骨,两人之间便再也没有任何的回转余地,那么就算是杨彪赶回了雒阳,在吕布和斐潜夹迫之下,定然也就翻不起什么浪花来。 第三个方面,黄贤节制虎牢关兵马之后,到时候若是山东士族有些什么举动,自然也会牵扯到征西将军斐潜身上,然后就可以让狗咬狗去。 最重要的是,伏完觉得虽然黄贤尽职尽责,但是禁中兵卒怎样也是需要掌握在自家手里的才好,比如说自家的孩儿伏德,就是一个非常恰当的人选,伏完也是举贤不避亲,毕竟一家人么,到时候自然,啊,哈哈…… 刘协听了伏完的话,目光游动了一下,沉吟片刻之后,缓缓的点点头,说道:“或可一试……” 第1274章 韭菜割了一茬又是一茬 “黄爱卿,朕待汝如何?”刘协看着黄贤,说着千百年来上位者经常说的话语。 黄贤肃然拱手道:“陛下待臣甚厚!臣万死不能报其一也!” “爱卿忠义,朕心甚慰。”刘协点了点头,然后看了一眼伏完,也看了看黄贤,缓缓的说道,“温侯忠心朝政,欲为国分忧,此乃善举也,奈何有人眷恋权位,妒贤嫉能,拥塞门路……” “更有甚者,竟有人只知私门之令,不知朝廷律令……朕,有愧于先祖也……”刘协看着黄贤,语调非常的平静,但带着一种及其坚决的味道说道,“如今朕欲重振朝纲,重掌国政,不知二位爱卿愿助朕一臂之力否?” 话都说道了这个份上,黄贤还能说什么,急忙跪下说道:“微臣愿为陛下效力!” 刘协一拍桌案,朗声说道:“善!古有窃符救赵,今有爱卿护国,皆为忠勇之士也!”说完,便朝着伏完示意了一下。 伏完见黄贤答应了,便在一旁补充说明了之前的方案,然后黄贤自然是无有不可,双手接过了刘协给的节钺信物,便立刻叩拜,退出大殿,带上了伏完的十名护卫和自己的十名下属,急急赶往虎牢关不提。 伏完看着黄贤的身影渐渐的消失,忽然轻声的说道:“陛下,征西之下,如此人物何其多也……据闻,征西册封刘诞刘休文为益州刺史……” 半响,刘协忽然叹息了一声,说道:“天下虽大,人杰亦多,为何就不为朕所用?” “陛下……征西对朝廷应是忠诚不二……”伏完转了转眼珠,说道,“只是着征西麾下,难免人心不一啊……” “朕知矣……”刘协摆了摆手,沉默了许久才说道:“征西之忠,非忠于朕也……” “陛下之意……”伏完皱眉,说道,“如此说来,征西亦非忠臣也?” 天子刘协眼睛眯了起来,脸上露出了一些怅然,手中下意识的抚摸着身下的龙椅,说道:“呵呵,征西自是忠臣,然……其忠乃忠于大汉社稷……”这么多年来,刘协身处宫中,没有什么政事烦恼,也没有什么酒色颓废,基本上大部分的时间都是琢磨着这几年当中的林林总总,想得多了自然就多了一些感悟和收获。 征西将军的忠诚自然是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要不然刘协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能离开并北,但是同样的,征西将军斐潜的举措也超出了其原本的职权范围之外,这同样也是刘协所担心和忧虑的事情。 “爱卿,如今朝堂危急,朕只能仰仗爱卿多费心力,待攻成之时,朕定然不吝封赏!”刘协看着伏完,语气温和的说道。 伏完似乎被感动了,声音有些发颤,叩首拜道:“老臣当为陛下肝脑涂地!” “爱卿是自家人,怎须多礼?”刘协上前扶起了伏完,说道,“如今非常时期,朕就不多留爱卿了……宫外之事,还需爱卿多费心思……” 伏完连连答应着,然后刘协又表示要送伏完,伏完连忙推辞,倒退着出了大殿,走了几步之后,回头一看,见刘协依旧站在大殿门口笑着看着自己,不由得心口一热,连忙再向刘协拱手再拜,方离去了。 刘协看着伏完远去,不由得仰头望向了天空。 这样单调且重复的景色,是他最经常看的,似乎不管是在长安还是在雒阳,永远就是这样一块天空,仿佛多一点空间都是奢望一般。 少年时期的压抑,让刘协无师自通的学会了察言观色,他当然看得出来伏完对于征西将军斐潜的忌惮,也看得出伏完在杨氏阴影之下的软弱,但是又能如何? 刘协现在能用的也就是这些人而已…… 到了现在,刘协渐渐的明白了当年他父亲的痛苦。那个时候,他父亲汉灵帝,因为刘协他年龄小,所以有些时候在他面前也是完全放下了面具,有时候还会自言自语的唠叨牢骚几句。 是啊,父亲。 朝堂需要制衡。这种制衡一旦被打破,不管是哪一方独大,倒霉的人当中一定会有天子。而且越是权重的大臣,越是不能将所有的希望放在所谓的“忠诚”之上,因为表面上再忠诚的臣子,当其生命和权势受到威胁的时候,难免就会做出一些离奇的事情来。 不管是外戚还是清流。 都是一样的。 包括征西将军斐潜。 这个天下很大…… 刘协还记得斐潜说过的这句话。刘协他相信这个是斐潜的真心话,而且刘协也觉得斐潜是真的想要向外打,让四方臣服,关键是斐潜也是这样做的,在阴山之上,刘协就确认了这一点。从这一点来说,征西将军斐潜,确确实实是一个大汉的忠臣。 但是同样的,这样的斐潜就是新兴的军功勋贵,是大汉的勋贵,而不是他刘协的。 军功勋贵,呵呵,什么才是军功勋贵的根本?就是出兵打仗,只有打仗,不停的打仗,军功勋贵才会有更多的权柄,更多的爵位,但是财赋总是有限的,哪里可能无限制的打下去? 若是那一天,斐潜打不下去了,年龄大了,或是朝廷的赋税无法支持了,那么将来又会怎么样? 所以刘协需要制衡,就像是现在需要吕布来制衡杨彪一样,他也需要伏完去担当起制衡斐潜的责任,当然,能不能做好是一回事了…… 至于伏完的忠心么,虽然不见得是有多少,但是伏完这个外戚是挂在刘协身上的,如果刘协完蛋了,伏完这个外戚的身份也就一钱不值。所以从册封了伏皇后之后,伏家就和刘协捆绑在一起了,从这个方面来说,刘协更相信伏完一些。 “陛下……香,香囊……”之前刘协差遣过去拿所谓香囊的黄门宦官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双手奉上了伏皇后“好不容易”才找到的香囊。 “唉……”刘协伸手接了过来,看了一眼,随口说道,“怎么这么慢,人都走了才拿过来?真是……先放朕这里吧,下次等伏爱卿来了再给,下去罢……”这个杨氏留在宫中的眼线,先留着吧,反正自己也忍了这么长时间了,也不在乎再多忍上几天,等吕布进了雒阳,刘协不介意在随便安插个罪名将其拿出来杀鸡儆猴…… ……………………………… 等着杀鸡儆猴的也不仅仅是刘协一个人,在关中的庞统已经有些手痒了。这一次所谓的土地申报,其实也是庞统他想出来再次敲打一下关中士族的策略。 关中人也还是有些关中人的傲气的,曾经身为大汉都城的长安三辅地区,虽然现在政治和经济的忠心东移,但是当年的繁华和高人一等的地域心理优势,却并非说放下就能放下的,所以当斐潜成为一个新的关中之主的时候,依旧很多人是面服心不服。 斐潜是征西将军,也是平阳侯,但是官面上的正式任命,也就到此为止了,至于什么三辅地区上表的骠骑将军,那个只是一个笑话而已,做不得什么数。虽然说征西将军确实是可以在长安开府,但是要说将整个西北、并北包括汉中的军政大权全数握在手中,还是大大的超出了其原本的权限。 虽然斐潜任命了自己人把持住了三辅这些重要的官职,不过只要是懂一点事理的人都知道,直至后世华夏,过江龙和地头蛇的争斗永远都是官场的永不凋谢的主题一样,庞统等人真正想要在三辅地区扎下跟来,仅仅是依靠军事上的力量还是不足的,必须还要有行政上的几把刷子才可以。 现在整个天下大势纷乱,各地州郡势力有大有小,最大的自然还是袁氏二兄弟,虽然他们两个并不和睦,但是任何人都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二袁合并为一,那不管是人力还是财力,恐怕都是相当可怕的一个对手。 斐潜必须尽快的稳定三辅,致力南北合纵,打击东西连横,才能有下一步扩大的本钱。并北这几年,先是打胡人,后来又奔波勤王,接着又是打关中,汉中,陇右,一连串的战争之下,不仅是人员,在后勤粮草储备上也是损失极大,加上又要恢复生产,安置流民和黑山众,田赋就成为重中之重。 去年在并北推行爵田制度,都取得了不错的成效,这表明新的田制达到了预期目标,能够起到刺激经济增长,控制土地兼并,增加赋税和稳定百姓的作用。 庞统不懂得什么什么经济学,然而一步步的去实施鹿山之下和斐潜、徐庶等人坐而论道研讨出来的计划,却让庞统感觉到了一个崭新的人生目标。 庞统盯着在堂下的田氏,露出了一些笑意。 一个月的时间说慢也慢,说快也快,网撒下之后,自然是到了捕获的时间。 霸陵田氏,就是其中一条不大不小的鱼。在霸陵左右,有近三百亩的田地,还有在霸陵当中的十余处商铺房产,再加上在长安城内的几处房产,虽然不是顶级的富豪类型,但也算是一个肥的了。 “霸陵田氏,罔顾国法,伪造文书,虚增田亩,以谋私利,又有欺男霸女,凌辱市坊,使人行凶……”庞统得不得的说了一大堆罪责,然后猛拿起气拍,“啪”的一声拍在了桌案之上,发出了一声巨响,“汝可知罪?!” 庞统神色肃穆,但是在宽大官服之下的身躯也是暗自哆嗦了一下,这感觉,嗯,真是太酸爽了…… 田氏也是一个哆嗦,不过他是吓的,定了定神才结结巴巴的说道:“冤枉……冤,冤枉啊!小人无罪,无罪!冤枉啊,冤枉啊!”这么多罪名当当当的砸下来,虽然说田氏年岁不算小,但他又不是那些天天给自己做无数心理建设,可以眼睁睁撒谎厚脸皮六亲不认的后世老油子,骤然之下哪里会不慌张?一时之间也照不到合适的话语来反驳指向自己的罪名,只是下意识叫着冤枉。 “冤枉?”庞统嘿嘿的笑了两声,拍了拍桌案之上的一大堆文书,说道,“霸陵田氏,原有田三百二十亩,地契文书皆于此处!而这一份……” 庞统得意洋洋的拍了拍另外一份文书,说道:“民间田业,以契为凭。汝借阁台失火之机,虚报田亩,侵占山林,还想抵赖?但凡置卖田产,例应按价投税,标写文书地契,乃有无知愚民,或以多写少,或以次换好,或白约匿藏,无非希图省税。一经发觉,按律治罪,并当追其契产一半入官!定律严明,法不容宽!尔等有力置产,何必以身试法!” 田氏噎了一下,下意识的转向看了韦端,却看见韦端鼻观口坐一侧在那边一动不动,心中不由得一沉,然后又转头看向了杜幾,却看见杜幾似乎轻轻的在点着头…… “小……小人,小人认罪,认罪……”田氏叩首,不由得呜呜的哭了出来,实在是肉痛啊,一转眼之下,大半的家产就这样没了,能不痛么? “……哦?认罪了?”庞统刚举起气拍,结果田氏就认罪了,撇撇嘴,还是“啪”的一声拍了下去,然后看了看在左右陪坐的韦端和杜幾,说道,“后续之事,就烦恼二位了?” 韦端和杜幾连忙站了起来,拱手道:“恭送庞使君。” “嗯。”庞统站起身,甩甩袖子,看着田氏一眼,一边施施然的往后走,一边不知道说给谁听的讲了一句,“嘿嘿,卖弄聪明,终是误人害己也……” “恭送庞使君!” 等到庞统真的走了,韦端和杜幾相互谦让了一下,并排在上端的桌案上坐下了,下首的田氏便急切的说道:“韦兄,杜兄,念在同为乡邻的份上,救救小弟啊!” “救你?”韦端下意识伸手就想抓气拍,却没有举起来,而是按着气拍,盯着田氏说道,“某之前没警告过你么?上缴文书的时候没有再次点醒你么?结果你是如何说的?到了现在才想着要某救你?” 杜幾也在一侧说道:“庞使君离席而去,便是看在吾二人薄面之上,留汝一线生机,否则庞使君当堂多罪并下,汝定然是倾家荡产,男丁或斩或流,女眷或奴或婢!现如今,交了罚罪铜金,家眷尚可保全,亦是大善也!汝且三思!” 霸陵田氏软塌塌的,满头的汗水,旋即又多了些泪水,伏地大哭道:“某认罪,认罪……” “便如此罢,来人!”韦端提起朱笔,在文书上写了些字,然后夹在签上,丢了下来,说道,“持签令田氏交割田产一百六十亩充入公中!罚铜……罚金三千两!待交割完毕之后,汝便可归家矣!带下去!” 因为五铢钱败坏的关系,加上这一段时间征西斐潜来了之后,便推动金本位替代铜钱体系的经济行为也得到了大多数商家和士族豪右的支持,毕竟黄金白银这个东西确实先天上就是货币,所以关中三辅地区也就跟在并北之后,渐渐的准备开始使用黄金白银为标的,尤其是黄金进行法定标准的货物交易了。 两侧的兵卒衙役将软塌塌的田氏拖下去之后,韦端和杜幾对视一眼,不由得齐齐叹了一口气,然后又深深的吸了口气,转首向着堂外说道:“来人!带下一个……” 第1275章 三人成虎新的后续演化 若是说庞统不精明,恐怕天底下也没有几个精明的了。这一个认知,也算是在韦端和杜幾几番和庞统明地里和暗地里的较量之后,得出的一个让人有些沮丧的结论。 现在的年轻人啊…… 韦端和杜幾对视了一眼,然后拱手将最终的结果奉了上去。“启禀庞使君,经查,计有三十七户多报地产,依律罚没田地一万六千三百八十亩,罚金十五万一千四百两……” “嗯……”庞统接过了清单,慢慢的看着,然后示意让韦端和杜幾坐下。 韦端和杜幾现在用脚趾头都能猜想得出来,所谓的阁台失火就是一个坑,两个人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多少有些庆幸自己并没有什么轻举妄动,否则现在就要成为名单上的一员了。 至于道友们的损失…… 已经是手下留情了好不好? 原先最开始的时候,韦端和杜幾也是被吓得够呛,甚至以为又会来一场大清洗,结果没想到庞统高高举起,落下来的力度却没有那么大,至少没有抄家灭族,虽然也是伤筋动骨,让这三十七户家产至少都缩水了三分二,但至少人还活着,多少算是万幸了。 “嗯,就这样罢……”庞统将清单放在了桌案一侧,然后伸手请茶,随意的说道,“来,二位尝尝这个苦荞茶……这可是征西将军亲自开发出来的新茶种,常饮可清心涤腹,使人轻身健体……” “谢过庞使君。”韦端和杜幾连忙端起茶碗,啜饮了几口,便是交口称赞。 庞统呵呵笑了几声,然后笑眯眯的说道:“三辅之地丈量上报已毕,某届时将委派巡城检宣于田间,使人知其地,使地归其人也……” 韦端的眼角不由得抽搐了一下,端着的茶汤差点没撒出来。 杜幾微微咳嗽了一声,说道:“庞使君,不若派些文吏去就好了,巡城检……多是不通文墨,若是误了差事,难免不美……” 巡城检全数都是征西将军斐潜伤残退伍下来的老兵组成,又拿了征西将军的俸禄和田产,那真的就是征西将军的至亲嫡系部队,水泼不进,油盐不吃,真要是让这些人下到了田间地头,还有很多细节上的小花样肯定瞒不住,就会暴露出来了。 比如原本是良田上亩之地,然后上报的却是贫瘠田亩…… 比如应该是士族豪右之地,然后分散挂到了某些个无名氏的名下…… 比如在文书上写的是山林荒地,结果实际上已经开发出来改成了田地,耕作好些时日了…… 这些事项比起那三十七户的猪油蒙了心的家伙,自然算不上特别大的罪名,但是林林总总的加起来也是一个不小的数目,作为士族子弟出身的韦端和杜幾怎么会不明白? 文吏多少好说话一些,吃吃喝喝一番,安排几个美艳婢女,再塞些好处作为润笔费用,也就大家都过得去了,总是好过于那些动不动就翻小布包,往外掏罚金木牌的巡城检吧? 庞统呵呵笑着,说道:“文吏需统计秋赋,无暇他顾,再说巡城检不作文章,也是粗通数数,做这些奔劳小事,自当无妨,就这样罢……” 韦端沉默了片刻,缓缓的说道:“敢问庞使君,不知荆襄可有巡城检?” 庞统自然明白韦端话中的含义,哈哈笑了几声,却没有直接回答韦端的问题,而是说道:“肃肃我祖,国自豕韦,黼衣朱绂,四牡龙旂。彤弓斯征,抚宁遐荒,总齐群邦,以翼大商,迭披大彭,勋绩惟光……嗯,不知韦从曹可闻此诗否?” 韦端眼角又是一跳,他怎么会不知道这一首诗词,但是这一次就不是那三十七户了,而是一大片,甚至他韦氏也有涉及在内,自然不能等闲视之,所以颇有些强硬的说道:“庞使君何必如此,须知过犹不及也!” 法不责众,这句话并不是一句空话。 法律制定谁制定的? 又是为了维护那一个层面的利益? 如果没有了法律维护社会权利分配,最担心的应该是有产阶级还是无产阶级? 所以当基数最大的“众”开始真正闹腾起来的时候,统治阶级往往都不会一味的镇压,而是先行分化拉拢,只有对于那些顽固派才是一棒子敲死。 “韦从曹可是觉得此事不妥?”庞统懒洋洋的说道,就像是说着茶汤浓了或是淡了一样的简单,“受田宅,予人若卖宅,不得更受。欲益买宅,不比其宅者,勿许。为吏及宦皇帝,得买舍室。田宅当入县官,而诈代其户者,令赎城旦,没入田宅。诸不为户,有田宅,附令人名,及为人名田宅者,皆令以卒戍边二岁,没入田宅县官。为人名田宅,能先告,除其罪,有畀之以所名田宅,它如律令。以上皆《户律》也。” 韦端斟酌了一下言辞,说道:“知民善恶,为役先后,知民贫富,为赋多少,平其差品,乡老之职所也。庞使君博才聪慧,乃当世人杰,又身居京辅之位,当不日登三槐之堂,光耀千秋也。”说完,还看了一眼杜幾。 杜幾也拱手说道:“如今关中初定,又值秋获,当以赋税为重……田宣之事,仓促之间,难免有误,不妨……以待时日,多备人手之后,再行定夺?” 庞统沉着一张小黑脸,盯着韦端和杜幾,一言不发。刚开始两个人还和庞统对视,但是不过多时两个人就垂下目光躲避开来,默不作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实在是太丑了,看不下去的原因。 “五口之家,其服役者不下二人,其能耕者不过百亩,百亩之收不过百石。春耕,夏耘,秋获,冬藏,伐薪樵,治官府,给徭役;春不得避风尘,夏不得避暑热,秋不得避阴雨,冬不得避寒冻,四时之间,亡日休息。”庞统缓缓的说道,“民苦则朝乱,民亡则国殆。二位以为然否?” 韦端沉默着,良久才拱手说道:“顺于民心,所补者三,一曰主用足,二曰民赋少,三曰劝农功。庞使君欲恩泽于民,自是大善,然赋不见其少,亦未行农功,唯行狱作监,狩罪猎责,可有本末倒置之嫌?小过大惩,亦失仁义之道,损征西之德也。弱惰之人,万亩良田,亦为空弊,无物可遗子孙;勤奋之辈,俭于持家,日积月累,终有荫于后辈。此亦过乎?” 杜幾说道:“使君爱民之心,天地可鉴,吾等亦深感佩服。然如今民心未稳,惶惶恐恐,理当安靖四方,平稳市坊,鼓励农桑,促进商贸。庞使君又何必急于一时?” 庞统看着两人,忽然哈哈一笑,说道:“既然二位愿为乡槐作保,延后再论,亦非不可……不过么,到有一事,需立即推行之……来人!取通宝来!” 其实一开始,庞统计划之中,就没有要将三辅的士族豪右都一网打尽的意思,压一下,松一些,收拾些蹦起来的刺头倒霉鬼,这样的举措也在这些三辅士族豪右的接受范围之内,因此庞统将这个事情交给韦端和杜幾来做,这两个人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反正历来的朝廷指派的各地郡守不都是这样的么? 对于地头蛇来说,扛不过强龙,就低下头,熬着呗,又不是之前没熬过,然而若是打击面一铺开,要赶尽杀绝的话,狗急了还会跳墙,何况是人? 庞统抓了三十七户,韦端和杜幾也没有什么太多的话讲,毕竟在这其中,有些人甚至他们还提醒过,结果不听,死命往坑里跳,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而且这样的蠢货在自家三辅士族行列当中自然是越少越好,要不然那天被牵连了都不知道。 但是庞统接下来动作,几乎就是要挑战几乎所有的三辅士族,韦端和杜幾也是身处其中,当然不可能再继续支持庞统的举措了。 庞统本身也是士族出身,哪里会不明白,所以之前装腔作势,也不过表示一个态度,让三辅的这些士族豪右清楚,要么乖乖配合,要么就别怪不客气。 庞统让人拿过来的通宝,是斐潜最近准备要推行的最重要的一项经济改革。 其实这个事情,也和之前庞统贾诩徐庶三人编造征西将军的谣言有关。虽然不说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但是多少还是影响到了之前的经济货币体系。 之前在并北推行的交子,价值体系依旧是和铜钱挂钩的,也就是说大部分人虽然接受了交子作为一般等价物,但依旧是将其换算为旧有的五铢钱的价值。 现代纸币的价值,一般都是国家信用在背书,纸币本身是不符合价值规律的,这一点基本上是后世所有人的认知,但是在汉代,纸张的价格是很高的,因此在斐潜推行交子的时候,众人也没有太多意见。在小规模范围之内,在斐潜控制的地盘之下,又由征西将军个人的名誉作保,交子的一些问题还算是不大,反正铜钱体系崩坏,五铢钱大量贬值,又没有合适的替代物,造价高昂工艺繁杂的纸张就临时充当了并北一带的一般等价物。 就像是很多时候铜钱体系崩溃之后,民间用物易物一样,只不过斐潜提供了一个比较方便的替代物而已,但是在斐潜利用交子制度度过了最初最难,也是最大量的掠夺财富的阶段之后,斐潜就发现自己忽然面临着一个很尴尬的难题,持续推广交子存在一定的困难,毕竟交子不管是在接受程度还是在存储使用过程都存在问题,而这样的问题将随着管辖距离的增加,会带来更多的不便,甚至会影响整个经济的秩序。 华夏古代钱币制度,是以铜本位为交换价值基础,是有严格规定和规范的钱币制度,否则,铜本位也不会成为东方货币体系的核心,影响辐射到周边各个国度,绵延千年。 现在斐潜制造的交子,基本上来说一方面因为技术较强,另外一方面也是因为仿造的成本过高,并不是太值得去做,所以仿制品尚未出现,但是这就意味着将来一定没有么?一定安全和便捷么? 一个很显著的问题,交子这么多年的使用过程当中,必然有日常的损耗,就像是后世纸币一样,斐潜等于是要负责回收这些接近于废弃的交子,在汉代负责兑换的倾银铺又不像是后世大城市到处都有的atm,而是有些像是边远穷乡僻壤,三四十里都不一定能有,数量严重不足的傾银铺,同样会限制住整个交子的推广。 第二个方面,就算是在平阳,有时候不小心也会混杂进一些假的交子,倒不是仿制的,而是比如说当五枚的,结果因为污损难以辨认,非说是当十的,甚至当五十的…… 这些霉变的,缺损的,污浊的,若是全数不于退换,交子的信誉也就会随着而衰败,所以只能说更换,但是继续这样做下去,必然会带来更多的问题,不是没有办法解决,比如引进标号系统等等,但是这样会使整个复杂程度提升很多很多,不完全在技术上,还有在人员上,要求都要更高,未免就感觉会有些得不偿失。 而给这个交子货币体系最后一击的,则是庞统徐庶贾诩三人的谣言。 随便想想都知道,当传说征西将军身故之后,手头上还有交子的人会做出一个什么动作? 因此斐潜在回到平阳之后,经过多方思考,就准备逐渐将交子提升起来,演变成为大额汇票,而推行华夏原本的铜本位向金本位演变,当然最开始的时候还是以铜为主,但是重要的是抓住铸造权,也就是制定出一个法定通宝的标准。 严格说起来,华夏当下其实并非完全的铜本位,而是金铜复本位,但是不管是金铜复本位,还是金银复本位,其实都是很不稳定的,还不如一口气直接推行到金本位,将黄金提升为法定货币,其余金属全数为辅助货币,这样一来,除了有利于规范原先被彻底玩坏的铜钱体系恢复原有的价值之外,还可以更好的和外界进行交易,促进商品的流通。 西汉初年,沿用重量为十二铢的秦半两钱,但由于铜材不足,铜钱严重匮乏,于是,铸造的半两钱其实只有八铢重。后来,更是逐渐减轻重量,铸造四铢半两和三铢钱;还有将重十二铢的钱融化,做成三铢重的半两钱当成十二铢重钱用的现象。如此混乱的大额却不足重量的币制败坏,直接导致民间盗铸私铸钱币行为猖獗。 董卓之前在关中五铢钱败坏的原因也和这个事情一样,为了弥补亏空,当时甚至将五铢钱铸造成为了一铢,被民间称之为“鸡眼钱”,重量消减了,品质降低了,却依旧要充当原有的价值,这谁会接受啊?五铢钱大量被收回,私人铸造成为更不值钱的假钱。用力掰一下甚至就可以掰断,于是铜钱体系便彻底崩坏,也就给了斐潜交子的存在空间。 但是一个事物终是有其发展规律的,交子也不例外。一方面斐潜要大规模教育,自然需要铺开纸张的生产,又要防止纸张做成的交子被人仿制,导致经济结构崩坏,所以重新走回适应生产条件的重金属货币体系,就成为无奈之选。虽然斐潜也知道,纸币的利润最为丰厚,但是现在确实条件不足,因此决定要在交子还没有彻底崩坏之前,重新规范货币价值体系,以重量和品质作为标准,规范金本位货币的体系,也就是指定出金银铜的质量标准,再加上最终要的一点,斐潜手下在阴山以北大概四五百里的地方,发现了一个相当大的金矿…… “这乃黄金,白金、赤金通宝,”庞统将新铸造好的钱币咣当当的丢在了桌案之上,然后对着韦端和杜幾说道,“得征西之令,借今秋秋获之机,需使得三辅之地,皆知此通宝也,以替五铢。” 第1276章 掩盖在通宝下的新策略 袁军败退之后,斐潜在壶关地区逗留了一段时间,接见了以令狐氏为首的上党地区的士族豪右,重新安抚和激励了一番之后,便留下了张绣加强上党壶关太行山地区的防御,之后便领着兵卒回到了平阳。 毕竟秋获这个事情也是非常的重要,多少还是需要盯一下的。 而且阴山之侧的於夫罗的态度,也是斐潜防范的一个重点,不过在於夫罗之前,斐潜还是现将手头上的事情要安排一下,最重要的项目便是将经济贸易上面使用的交子系统升级成为通宝系统了。 斐潜手中也捏着几枚的通宝,咣当咣当的在左右手捣腾着,多少找到了一些后世有钱了便抖起来的恶趣味,嗯,优良习惯。 最开始的通宝是用手工锻打的,也就是用一个榔头将硬币放在上下两个压块模组之中,敲敲打打之后,便算是完成了,但是这样的出来的硬币因为手工力度不均衡的原因,容易形成边缘不齐整,上下厚薄不一的情况。 直接用后世硬币的制造模式也不容易,首先在流程上就难以做到,再加上也没有能够承受多达几十上百吨的液压机来锻压硬币,因此斐潜最终只能求其次,利用水力来进行锻压,采用简单得曲柄联动的方式,对淬火酸洗软化后的硬币胚子进行压制,最终成型的硬币就比较算是还有些后世的模样了。 多少不会有拿起来就想盘他的冲动…… 通宝,或是说硬币,就三种品质,黄金白银红铜,然后是四种规格,黄金白银都是一种,红铜两种,各自大小不一,金币半两,银币一两,铜钱分为三铢和六铢两种。 因为汉代采用的还是秦制,二十四铢为一两,所以斐潜一方面为了方便计算,另外一方面也减少自身钱币被劣币驱逐的可能性,就干脆去除了五铢钱这个很奇葩的数量单位,直接用更容易凑成整数的三铢和六铢的规格。 当然,实际硬币的重量并没有足额,大概只有九成重量,再加上汉代冶金工艺并不是很过关,差不多八成的质地就可以称之为足金足银了,因此实际上斐潜所制作的通宝真正之质地只有百分之七十左右。 使用黄金白银作为铸币,也并非斐潜的创举,在汉初之时,就有已有各种形状的银铸币继续使用,只是不如用金之多。汉武元狩四年,因对匈奴用兵,财政因难,根据张汤建议,汉武帝在发行白鹿皮币的同时,用少府积存韵银锡,铸造白金三品,也就是银币来作为汉代纪念币,一种是圆形龙币,又名白选、白馔、圆形而有龙纹,重八两,值三千。一种是方形马币,方形而有马纹,重六两,值五百。最后一种是椭形龟币,肉圆好方,币形象龟,以龟甲为币文,重四两,值三百。 黄金就更不用说了,什么马蹄金,麟金,金判等等,都出现过,在汉代甚至比白银还要更常见。 汉代的时候,白银和黄金其实和红铜一样,都被称之为金,但是因为白银和黄金产量都比较小,所以一般作为奢侈品的原料用来打制器皿,而且就算是皇帝老儿搞出的黄金币,白银币,绝大多数情况下会也被供奉起来,很少投入市场进行使用。 虽然汉代皇室动不动就给皇室成员,士族勋贵大额赏赐黄金白银,但是实际上市面上根本见不到,而且因为汉代注重丧葬的因素,这些被赏赐下来的黄金和白银,很多也在其主人死亡之后跟随下葬,最终导致了在市面之上根本没有超过铜钱的高价值金属存在,也给那些当十当百的什么布什么泉提供了祸乱的根源。 斐潜现在手头上也没有多少白银,但是黄金么…… 要不是阴山鲜卑攻打斐潜,斐潜也不会派遣赵云到北地巡游,甚至也不可能在鲜卑五彩权杖之上看见原始自然的金块饰品,自然也就不可能发现在阴山北地的那一个金矿。 按照地理上来说,被发现的那个金矿应该是后世内蒙古的? 大概吧,反正现阶段黄金这个方面大体上是够用了。 虽然说汉代黄金和铜钱兑换的官方汇率是一斤金等于一万钱,注意是汉斤,但是实际上因为从西汉到东汉,私人铸造屡禁不止,加上大量当十当百的愚蠢经济策略,导致铜钱极大的贬值,所以现如今一金兑换的数量远远超过了官方汇率。 斐潜制造出黄金通宝之后,加上掌控了金矿,若是能全面的铺开使用,也就等于是控制了无形的经济的命脉,甚至在将来发展下去,还有额外的一些好处…… 枣祗也颠来倒去的看着这些通宝,颇有兴致的打量着这些通宝的花纹,然后又分别掂量着重量,然后才说道:“君侯,这……嗯,通宝,着实精巧,不知做值几何?” 斐潜拿起了黄金通宝,说道:“此事正是某请子敬前来的原因……此币值半两,作价五石精粟如何?” 枣祗仰着头,眨巴了几下眼睛,又扒拉了一下手指头,说道:“如此说来,一斤金为一百六十大石精粟?嗯……似乎高了一些,不过也差不太多……” 斐潜笑笑,点了点头。在西汉的时候,一石粮食,若是数十钱则是太贱,若是数百则是太贵,而到了东汉现在,数百钱都算便宜了,如今都是动辄上千钱,斐潜这边还算是好一些,但是也差不多要八九百钱一石,所以如果用黄金直接挂钩铜钱的话,采用一个固定汇率的话,那么不管是定多少都会导致劣币驱逐良币的出现,不是驱逐铜钱就是驱逐金币。 因此斐潜干脆就将其直接和粮食进行挂钩。 就像是后世整体说没有通胀,没有贬值,一切的一切都在合理区间,都在控制范围,都在原有计划之内,什么CPI什么GPI的一大串专有名词乱花迷人眼,但是只要将其看到根本上,同样数量的钱币能够购买多少粮食,就清楚的知道钱币到底有没有贬值,有没有通胀了。 人是靠食物活下来的,不是靠钱币的数值,一石粮食,在正常情况下,可以供给食用的数量是比较稳定的,所以当斐潜将黄金的价格直接和粮食挂钩起来,也就等于是让黄金的价格有了一个固定的标准。 至于未来可能几十几百年后,社会稳定了,粮食大量增长,黄金自然随之贬值的可能性也会增加,不过么,眼下粮食就是硬通货,就跟后世某阶段的石油差不多。 这就是物品之间价值,相互竞争的结果。 而且这样做,也有极大的好处,也就是方便斐潜向四周诸侯进行交易,毕竟有了一个固定的标准之后,大家也会比较接受和认同。 只不过枣祗仍有些疑虑,拨弄着这些通宝说道:“若是他人私铸,又当如何?” 斐潜指了指通宝,说道:“若说精良品相,工房所处自然不差,不过若是有人愿融铜私铸,便也由他,只需值重相同即可。” 枣祗皱着眉,想了想,想不太明白,但是既然斐潜表现得心有成竹的模样,枣祗也就不再在这个方面上多说什么呢。 斐潜心中清楚,仿制肯定是禁止不了的,汉王朝都没有办法禁止私铸,更何况斐潜这一地诸侯。 但是黄金白银的重量就在那边,虽然说重量只有九成,但是惯例基本上就是如此,而且斐潜的通宝双面都有花纹,采用的也是天圆地方的结构,除了花纹之外,还有内外廓的阴文纹路防止剪边磨盗,形态上自然比原先的五铢钱好了不知道多少。 而使用量最大的铜元通宝来说,在重量上六铢钱和原本的五铢钱的差别不多,因此也就断绝了可能被消融盗铸的可能,甚至反过来还有可能会有人消融原有的五铢钱,铸造仿制斐潜这里的六铢通宝。 原本在汉武帝时期的精致五铢钱,也就是三官五铢钱已经大部分消失殆尽了,在市面上大多都是汉恒帝和汉灵帝时期的五铢钱,尤其是汉灵帝时期的“四出五铢”,重量还多少是足额的。所谓所谓“四出”,是指钱幕从方孔的四角向外引出一道阳文直线到达外部,是为了防止锉磨钱背盗铜用的防范技术。 但是后续诸侯铸造的五铢钱就一个不如一个了,什么当十直百的,董卓做过的事情,曹操做过,刘备也做过,大家乌龟不笑王八,老大不笑老二…… 所以斐潜根本不害怕他人仿制,甚至在钱币铺开使用的这个阶段,欢迎仿制。 举起双手,热烈欢迎。 换句话说,斐潜现在铸造六铢钱,也就贬值了两成不到,再加上精美的工艺也是需要成本的,所以实际上可以看成是完美的原有五铢钱的替代品,若是从重量这个角度来说,斐潜的六铢钱则是“劣币”,若是各地诸侯争相仿制的话,那么也就意味着原有正常的五铢钱这个“良币”最终会被驱逐出市场,最终剩下的便是斐潜制定的六铢通宝。 至于各地诸侯制造多少六铢通宝并不是关键,关键是斐潜一开始定下来的一枚黄金通宝置换五大石粟米的价格。 “子敬,借此秋获之时,各地赋税归纳上缴之机,于平阳,安邑,壶关,晋阳,离石,临晋,槐里,长安,南郑之地,建倾银铺,安排人员,着手兑换通宝事项,”斐潜对着枣祗说道,毕竟枣祗在并北普通农夫当中的声望还是很不错的,因此利用枣祗的声望对整个的五铢钱和交子的替换升级,自然也就成为了斐潜最佳的选择,“某已经传令各郡守,配合子敬,与讲农学社一同办理,不知子敬可有其他问题?” 枣祗琢磨一下,觉得似乎问题并不大,所以点点头,也就接手了这个事情。虽然枣祗确实不懂得什么经济学上面的事情,但是作为斐潜拿出的通宝来说,枣祗甚至觉得比交子更习惯一些,毕竟这么多年下来,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还是喜欢钱袋子沉甸甸的感觉,皮夹子么,毕竟太轻了一些…… 而且在枣祗看来,斐潜不过是将五铢钱改成了六铢钱而已,这已经算是仁政了好吧,比起那些动不动就铸造一些当十直百大钱的家伙已经强了很多很多了,所以枣祗觉得推动起来问题不大。 “对了,”斐潜忽然想到个事情,毕竟之前答应下来的,“子敬,派人运些粟酒到上党壶关之处,某战袁军之时,曾允战后将校赐酒一坛,嗯,给龚、魏二校尉也送一坛。” 这等小事,枣祗当然没有什么问题,也就记下了,然后说道:“君侯,这袁大将军……” 身为颖州出身的枣祗,怎么会不清楚袁氏在山东一代的实力,听闻斐潜打赢了袁军,枣祗是既高兴又担心,所以也忍不住问一下,主要还是想要知道斐潜对于袁绍袁术二人后续的策略。 “无常之贼,唯永之利。”斐潜笑着说道,“不知子敬可用听闻此言?” 枣祗摸了摸下巴上渐渐发出来的山羊胡子尖尖,琢磨了一下,点点头,说道:“嗯……此言大有道理……君侯之意是……袁氏亦可以利驱之?” 斐潜哈哈笑着,说道:“为何不可?非不功也,乃价不足也!战马,兵刃,甲胄,皮货,甚至庄禾良种,皆为袁氏所需,合则两利,分则两败,如今之局,若子敬为袁氏,当为之何?” 随着长安雒阳的衰败,平阳已经完全取代了这两处,成为汉朝最大的商贸中心,而且对于胡人来说,有一个比较近,又相对公平安全的交易地点,谁会傻不愣登的跑更远的地方和不熟悉信誉不好的家伙进行交易啊? 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原本流向冀州等区域的胡商基本上就断绝了,要不是斐潜的派遣出去的商队,这些地区的就只能是依靠自给自足了。 “对了,虽说如此,但凡事皆有万一……”斐潜看着枣祗,说道,“某已传书元直,可迎其母,沿荆襄之北,过武关至关中,子敬若是……不妨书信一封,令尊令堂若愿,自可一并而行,路上也好有些照应……” 枣祗听了,不由得一愣,然后点了点头。 这个事情也算是斐潜未雨绸缪的地方,徐庶的母亲原先是在荆襄,虽然说庞德公照顾之下大概率也不会出现什么问题,但是庞德公一来年龄也大了,二来么斐潜也想干脆让庞德公来接替守山学宫大祭酒的领头人,因此如果庞德公一离开荆襄,那么形势自然就有所变化…… 第1277章 钱财自然最是动人心魄 “此乃征西通宝?”袁绍皱着眉头看着高干敬献上来的东西,目光闪烁了好几下,然后才说道,“征西另有何言?” 高干咬着牙,又将怀中的征西书信递了上去。 袁绍瞪了高干一眼,明显是嫌弃高干怎么不先拿书信,然后将竹筒当中的巾帛抽了出来,只见巾帛上面写着: “潜顿首袁大将军足下,知将军无恙,幸甚!” “昔日大将军志气高洁,才品世出,弃冠于东门,得鸿鹄以高翔!至今思来,何其忠也!今大将军于冀北,开府立衙,朱轮华毂,拥旄万里,戍边守土,功勋卓越,何其义也!如何一旦沦为同室操戈之辈,袭同僚而亲胡虏,掠友军而馈贼寇,又何其劣邪乎!” 袁绍重重的“哼”了一声,继续往下看去。 “大将军挂冠而去之际,非由他故,乃外有贼,内有奸,朝廷不容将军之直,以至大将军远走渤海。潜孤军转战并北,外受流言,沈迷猖蹶,故亦深知大将军之不易也。大将军胸怀四海,赦罪责而重功绩,不因瑕而弃录用,推赤心于天下,安反侧于万物。潜深以为然,常思自身,亦不及大将军万一也。” “然大将军之知潜,不过假奴婢一二市井之谈也,亦可信其真乎?潜所求之,不过是功臣名将,佩紫怀黄,乘轺建节,纵然奉疆埸之任,并做刑马以誓,直传荫至子孙,便可足慰生平矣。” “潜亦知霜露所均,皆为天恩,奈何姬汉旧邦,岂容杂胡?北虏僭盗,劫掠地方,多历年所,恶积祸盈,天怒人怨,正值兵讨其燋,以顺民心也。潜不敢称功,唯趁其昏狡,引相夷戮,迁其部落,令其猜贰,假以时日,便可使其自系脖颈,悬首藁街也!然大将军经于此时,引军相迫,岂不亲者痛,仇者快乎?” “暮秋八月,粼粼庄禾,毁于兵灾,庄寨坞堡,坏于战火。见汉国之旗鼓,忆畴日于太行,不胜怆然!” “当下大将军收拢幽北,冀豫安乐,明德茂贤,吊民青徐,伐罪中原,成不世之功,潜自然献币于前,供兵马之驱。” “以此布聊往怀,望大将军其详之。” “征西将军,斐潜。” 袁绍一口气看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皱着眉,挥挥手,让高干退下去。虽然说高干损兵折将,但是毕竟高干是自己的外甥,袁绍也不太舍得大义灭亲。 斐潜在书信当中的所言,除了一部分指责的话语让袁绍有些不快之外,其余的言辞倒是挠到了袁绍的痒处,觉得这心中颇为熨贴,多少有些遇到知音的感觉。 袁绍又重头到尾再看了一遍,然后闭上眼,沉吟片刻,一面令人传审配田丰许攸前来议事,一面下意识的拨弄着高平带来的征西通宝,叮叮当当作响。 钱财,兵器,战马,斐潜说的这些东西,确实是袁绍急需的物资。这一段时间,袁绍在忙着各地收拢粮草物资的同时,也在紧锣密鼓的准备对于公孙瓒发出最后的一击。秋收之后正好用兵,但是时间也就只有两三个月的空档期,然后冰天雪地的,基本上也就谁也动不了了,然后接下来又要春耕,接着再有机会便是要到明年的夏天了…… 这些时日,公孙瓒十分的低调,并没有对袁绍的地盘有什么举动。虽然说公孙瓒当下颇有些众叛亲离的模样,但是毕竟在幽州纵横多年,架子还在,要说公孙瓒就这样躺下等死,就连袁绍都不相信,但是公孙瓒背地里面安排了什么,袁绍也不是很清楚,烂船还有三斤钉不是么。 前些时日的战争,纵然是冀州这么大的人口基数,多少也有些吃不消,之前鞠义的事情也几乎就是冀州士族联合起来的一个态度,可惜鞠义那个蠢货还真的以为冀州的这些士族豪右会支持他,嚣张跋扈。 迟早有收拾他的一天! 袁绍哼了一声,然后目光又落在了斐潜的书信上。 若是说不恼,也是假的,只不过在看了斐潜书信之后,对于征西将军的怒火,袁绍忽然感觉似乎觉得并没有那么强烈了。话说回来,自己这个大将军之位,似乎还是当时征西将军斐潜上表建议的…… 而且从这一段时间一来,征西斐潜的商队,从河内转运到冀州,也是带来不少袁绍急需的物资,比如兵刃器械,甚至一些牲口战马等等,作为冀州的老大,袁绍自然从其中也获取了不少的利益。 若是正常将贸易进行下去,袁绍也可以从其中获益。至于金银财宝什么,都是身外之物,等到自己成功的那一天,天下的财富不都是自己的么,又怎么会在意一时钱财的得失? 所以这些通宝么…… 袁绍叮叮当当的玩了一下,便随手丟在了桌案之上。 “明公。”过没有多久,田丰审配许攸就到了,齐齐拱手行礼。 “来了,坐。”袁绍摆摆手,示意就坐,然后将手中的征西将军的书信递给了一旁的侍卫,让侍卫给三人传看。 “征西将军竟然未亡……”田丰上下几下,迅速的扫完了书信,将其交给了下一位,连忙拱手向袁绍说道,“属下轻信谣言,未能明查,还请主公降罪。” 袁绍摆摆手,显然对这个话题没有什么兴趣,说道:“元皓亦被蒙蔽,此事无需再提。只是征西当下……又当如何应对?” 人啊,往往都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袁绍自然也是如此。 袁绍当年确实是豪情万丈,意气奋发,可是今时不比往日,而且现在袁绍年龄也渐渐大了,不像年轻的时候那么冲动和激情了,尤其是当上了冀州牧之后,位高权重,就算是当年在雒阳,也未必能像现在这样一言之下,万人景从,要是让他在内一次挂官东门,自然是绝不可能了。 审配看完了书信,拱拱手说道:“明公,征西书信之中,言辞虽谦,实际傲然,此人绝不可留,当寻机除之。” 袁绍一怔,还未曾开口,却听到旁边田丰冷笑了一声:“好生不明事理,此时明公大敌在北!原进军并北,乃是传闻征西身故也,如今既然征西仍在,并北岂是轻易可下?且征西此封书信,亦言只是自保,并无觊觎之意。如今明公只需平了幽北,转向中原,大业自然可成,又何须急于一时?” 许攸却摆了摆手说道:“元皓此言差矣,如今高将军新败,军心动荡,惧征西兵卒者众,若就此罢手,岂不堕了主公赫赫威名?” 袁绍看看左右,觉得有些奇怪,今天这三个心腹臣子,似乎对于征西的态度完全不同啊,不由得微微有些讶然。 不过么,原本袁绍就不想看见自己的下属都是团结在一起,完全是一条心,所以也根本不予置评,而是问道“正南,若依汝之见,应当如何?” 审配淡淡的说道:“如今征西握之资财,已然太富。又征三辅,更多人口,假以时日,必然祸患。明公若不进军太行,亦不可与其贸易往来。再者,粮草器械,岂能仰仗旁人鼻息,冀州岂非无人耶?” 这番话审配说得是义正词严,却听到许攸噗嗤一笑。 袁绍转首问道:“子远为何发笑?” 许攸连忙正容说道:“明公,属下失礼!只是听闻正南言及商贸一事……嗯,听闻甄氏今日拜访正南,恐怕亦是为了主公大业吧?” “哦?”袁绍转头看向了审配,说道,“可有此事?” 审配斜了一眼许攸,然后拱手对着袁绍说道:“正要与明公启禀此事……甄氏寻某,乃欲与明公结亲也……甄氏有一女,年方金钗,已是出落大方,端庄明艳,实为公子佳配也……”汉代婚姻都早,萝莉就开始婚配的也是一堆一堆的。 “甄氏?”袁绍皱起眉头。 甄氏若是在西汉末年,那简直是威震冀州,响当当的角色,但是毕竟押错了筹码,然后跟着王莽同志大输特输,输得底裤都差点没了,导致到了东汉现在,甄氏家主不过是个千石而已…… 当然这个只是甄氏在官职方面上的短板,因为毕竟是绵延了几百年的大户,积攒下来的家财资产也不是小数,更何况甄氏对生意上也颇为精通,现在也是大汉当下数一数二的大商家。 田丰默不作声,对于这种事情,他向来不是很在意。甄氏两百年前投注王莽,现在又想要投注袁绍,也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田丰他自己不就是也站在了袁绍一边么? “甄氏属意何人?”袁绍说道。 审配拱手说道:“二公子熙也……” “熙儿啊……”袁绍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若是熙儿,倒也不差……某允了……”袁谭和袁尚是嫡出,袁熙是庶出,所以千石官员之家大概也可以配得上了。更何况甄氏家业丰厚,这个袁绍早有耳闻,若是袁熙真的娶了甄氏的女儿,想必这钱财么,呵呵…… 许攸笑呵呵的拱手道:“如此,恭喜主公,又获佳媳也!” 袁绍哈哈大笑。 “咳咳……”田丰咳嗽两声,也朝着袁绍拱手贺喜,然后将歪掉的楼重新扯了回来,说道,“明公,征西之事……” “哦,对对,征西之事,诸位有何见解,不妨细细说来。”袁绍捋了捋胡须,又看见了桌案上的征西通宝,便抓起来一并说道,“此乃征西所铸,名为通宝,各位亦可一观……” 田丰审配许攸都分了几个,仔细观看。 审配举起通宝,朝着光线强的地方观察了一下,点点头说道:“品相倒是不错。” 许攸老鼠眼左右瞄了瞄,趁着旁人不注意,顺手将一枚黄金通宝和一枚白银通宝塞到了袖子里,然后也掂了掂铜六铢的分量,说道:“咦,这个似乎有些不足……但也相差不多……” 田丰也掂了掂,说道:“应是五铢重。呵呵,倒也算是不差了。”然后摇摇头,将通宝放到了桌案之上,他不是很懂得这一块的事情,因此见征西的通宝质量和重量都不差,也就没有在意什么,毕竟这年头,那个诸侯有条件的不铸钱啊? 袁绍没有第一时间将这个通宝拿出来跟大家讲,而是现在拿出来,其实也表明了袁绍一方面对于征西这个通宝毫不在意,另外一方面也说明了袁绍对于征西并没有想要赶尽杀绝,至少现在并没有,要不然根本就不会谈什么通宝的事情了。 所以田丰摇摇头,不说什么话了。 田丰看得出来,审配自然也看得出来。不过他原先反对征西,并非是真的为了袁绍,而是为了甄氏的商队,因为征西斐潜的关系,导致甄氏的商队萎缩了不少,原本想接着袁绍好好打击一下斐潜的这个方面的贸易,但是看到袁绍拿出征西通宝之后,审配也就眼珠转转,改口说道:“明公,当下征西不可不防,虽说暂无暇他顾,然需征西贡送兵刃器械,战马若干至冀,一来以慰军心,二来弱其实力。” 田丰点点头,说道:“正南此言大善。”田丰也不是有意针对斐潜,但是对于田丰而言,他只是为袁绍效忠,那么对于袁绍有利的自然就是支持,至于其他诸侯的死活就不在田丰的考虑范围之内了,既然审配要征西上贡军用物资,那么就让征西将军斐潜上贡好了,只需要袁绍不分心,先将公孙瓒解决掉就可以。 袁绍点点头,然后又看向了许攸。 许攸摸了摸老鼠胡子,说道:“明公,依某之见么……征西胆敢冒犯明公虎威,只然罪不容赦,不过事出有因,且征西素来恭顺,若是无先前之事……呵呵,故而若压迫太过……恐怕是……” 袁绍“嗯”了一声。 “然明公名誉受损,亦不能轻易放过!”许攸忽然慷慨激昂起来,说道,“若是明公信得过某,某愿出使并北,当面审斥征西,细数要害,说其归附,岂不两全?” “哦?”袁绍琢磨了一下,“如此也好……便有劳子远了……” 第1278章 当连横对上合纵的时候 兖州。 卫觊一身孝白,拜倒在地,哭诉着自己卫氏在河东的悲惨遭遇,泪流满面,凄凄惨惨,让人看了也不由得生出悲切之感。 曹操好生劝慰了一番,然后便让侍从先搀扶着卫觊下去,感觉有些头痛,不由得伸手揉了头一侧的额头。 曹操对于斐潜的情感,相当的复杂,随着斐潜一步步爬升,速度之快,足矣让曹操瞠目结舌,尤其是当斐潜获得了征西将军这个职位之后,曹操更是心中如千万滋味涌上来,又混杂在一处,酸甜苦辣咸什么都有。 所以说,在曹操的心目当中,对于征西将军自然还是有所忌惮的,可是毕竟离着还有些距离,这忌惮么,严格讲起来多少还是早了些。因此虽然卫觊哭得凄惨,但是要让曹操就这样领兵为卫觊去报仇,也不是很现实。然而什么都不做么,又难免会寒了人心。 征西将军斐潜在河东动了手,反倒是害的曹操不怎么好对卫觊下手了。虽然曹操心中清楚卫觊多半是袁绍派来放在自己身边的,但是其他普通文官武将未必清楚。想想看,投奔曹操而来,结果老巢被人抄家了,然后曹操不仅没帮忙,反倒是落井下石,一并收拾了,这要是传出去,以后谁还愿意跟着曹操? 曹操看着卫觊的背影,沉默半响,对着荀彧说道:“文若,伯觎此事,汝意如何?”曹操这句话问出来,其实就想着让荀彧帮忙转一个弯子,找一个台阶下算了,毕竟眼前还有好多事情,怎么可能为了卫觊兴师动众的去找征西将军斐潜的麻烦。 荀彧闻言,当然懂得曹操的心思,沉默片刻之后说道:“明公,彧以为不可,应以当下大局为重,还请明公熟思再三。”老大将锅甩了过来,自然就要背起来,难道说再甩过去?并且站在当下的局势之下,荀彧心中也确实认为不应该因为卫觊一事就打乱了接下来的战略布局。 曹操装作有些不高兴了,皱着眉头说道:“伯觎遭此大难,某心有戚戚焉,若不出兵匡扶河东卫氏,又如何酬得伯觎多年辛劳?” 郭嘉坐在曹操另外一侧,听得这句话,顿时不由得心中一哂,但忍住了,并没有现于颜色之上。自从曹操发觉卫觊有些不对劲之后,就不露声色的将卫觊边缘化了,基本上派给卫觊的任务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成也好,不成也罢的那种,因此曹操说卫觊功劳辛苦,当然是充满了讽刺的意味。 荀彧默然听完曹操的话,拱拱手,什么话也没说。帮着背锅已经是很不容易到了,结果还要背着锅唱念做打,这个事情,荀彧表示爱谁谁。 曹操看着荀彧的模样,也就知道荀彧的态度,不由得暗自啜了啜牙花子,又不好说些什么。原本卫觊的事情就是预料之外的,荀彧不赞成打乱原有的计划也在情理之中,更何况之前荀彧已经给过梯子了,是曹操自己不下来,可奈何之? 郭嘉笑了笑,说道:“明公,不妨让某借吊丧蔡公之名,走一趟并北……某与征西,多少还有些交情,若保得卫氏些老小妇孺,亦算是多少慰伯觎之心。” “如此,大善!”曹操连忙顺着梯子便呲溜下来,再不下估计就要被晾着了。 荀彧虽然再卫觊的事情上,没有给曹操什么面子,不过毕竟还是在曹操手下为臣,所以稍微表示一下态度也就算了,当下就当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拱了拱手,淡淡的说道:“当下兖州虽定,亦有隐患,若不早除,必受掣肘,还望明公早做决断。” 吕布走了,兖州之中还有隐患,那么隐患是什么,自然也就显而易见了。 曹操有些迟疑。 郭嘉一看,旋即将目光垂了下来,鼻观口,口观心,原先他就不建议荀彧做这种让人记恨的事情,但是荀彧坚持,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曹操看着荀彧,脸颊颤抖了两下,却没有说什么出来。兖州眼下,确实是大体平定了,但是实际上也是千疮百孔,大不如前,蝗灾兵灾消耗了太多的底蕴,至少比起曹操最初来到兖州的时候下降了三到四成! 若是将来没有战事也还算可以慢慢的去恢复,去休养生息,但是现在明显东西南北都是敌人,未必那个就比那个善良,秋获收了起来,就像是流水一样立刻就花了出去,官吏俸禄,军队粮饷,还有破败城池的修缮,庄禾田地的整理,加上各地河工,各地营造,各处救济常平补盗仓场修治等等,哪一处不需要用钱,那一点可以敷衍? 属于曹操掌握范畴内的地方财政,留存比例已经到了少到不能再少,一切都是在苦苦支撑而已。 兖州这个时侯,其实就和大汉王朝差不多,就如同一台运转了一二百年的机器,零件磨损的差不多了,到处都在漏气,到处都在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里面油水早就干涸。曹操现在想要重新修整,但是掌握的资源却是历年来消耗得最多,收获得最少。 但是民间却依旧积淀着大量财富,淤积在那里转动不得,而且兖州现在实际上被一分为二,很多士族豪右也在徘徊,并不是完全都支持曹操,更加影响了曹操的财政。 荀彧的意思很明确,兖州只能有一个主人,因此曹操和张邈之间迟早有一天要爆发矛盾。既然如此,何不趁着张邈不备直接先下手为强? 曹操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沉默不言。他不是没有杀过人,而是杀了很多,但是杀对自己有恩的人一次就够让自己难受的了,没想到现在还要杀第二次…… 走上了权柄这一条路,难倒真的需要孤独一生? 厅堂之内静悄悄的,荀彧和郭嘉都没有说话,似乎也在思索着什么问题。 那滚烫的人血流淌在手上的感觉似乎重新回到了曹操的脑海当中,刺激得曹操猛的握起拳头,将目光转开,良久才说道:“唉,孟卓与某却有大恩,然……” 当初曹操被董卓通缉,行文传到了陈留之后,就被张邈拦了下来,然后就当作没看见一样,不仅如此,张邈甚至还资助了不少钱财让曹操招兵买马,就算是在酸枣也是张邈赞助了一部分兵力让曹操带着去追赶董卓,虽然这一次张邈和陈宫密谋叛乱,但也同样并没有朝曹操的妻小下手。 荀彧目光闪动,淡然拱手道:“明公心存善念,奈何他人以为歹意?明公以大事托付与某,某亦不惜身负挑拨之罪。今天子不及弱冠,大权旁落,汉室将倾,唯有大魄力大胸怀者不能匡扶也!明公大才,胸怀天下,体恤民生,平定贼乱,欲使大汉复壮丽天家气象,为四海瞩目,成不朽之伟业……” 堂外的旌旗在风中飞舞着,发出噼啪的声音,城墙之处的劳工号子声隐约可闻,更远处似乎还有兵卒在操练发出的震天呼喝之声。 退,无可退,到了当下,已经不仅仅是曹操自己一个人的事情了。张邈对曹操有恩,这一点确实没有错,但是不代表张邈对曹操上下全军都有恩情。 从荀彧郭嘉毛玠等人,到单单归附旗下的青州兵,就跟张邈没有半点关联,都是曹操一点点积攒下来的,难倒这些人都需要替曹操去偿还张邈的恩情么? “……然,如今崩坏之局,明公确实片刻耽搁不得。兖州处处,均需钱粮,但是濮阳一带,每日工役材料粮菜钱,直需万钱!左近河工,亦需治理,一旦秋冬日水枯之时不治,明年潮起必然受灾……”荀彧继续缓缓的说道,“……明公亦知,名之不顺,言之不正也……若号令相侼,兖州军民又何去何从?更何况此乃大将军制衡之计也,明公岂能视而不见?” 荀彧盯着曹操,目中精光四溢,言辞铿锵有力:“民生河工之事,或可暂且敷衍,或可勉力支撑。唯独军伍之事,不可再乱!钱粮不济,兵卒何安?天不可二日,军不可二帅!若再有吕陈之辈,明公可有良策以对?” 荀彧郑重的拱拱手,说道:“彧言辞激烈,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明公治罪,唯愿明公三思之。” 这番话说得又更深了一些,曹操听得也不由一怔。荀彧的话这的确是从多个角度考虑的问题,不是纯粹为了泄愤杀人。眼前确实不能像是当年来到兖州的时候,一穷二白,什么事情头痛医头,脚痛治脚,一切能敷衍过去就算了事,而是需要长远的规划。荀彧的话,道理既深,又处处都在为自己这个主公盘算,实在是贴心到了极处,一时间让曹操都有些过意不去了。 “文若之意,某知矣……”曹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说道,“不过,大将军此处……”就算是曹操舍得放下多年友情,向张邈动手,袁绍这个方面依旧不好交代。张邈刚刚向袁绍表示投诚,然后曹操就将张邈干掉了,袁绍会怎么想? 荀彧看了一眼郭嘉。 郭嘉咳嗽两声,吸引了曹操的注意力,笑嘻嘻的说道:“此事不难。” “哦?”曹操连忙说道,“嗯,志才请讲。”这么些时日下来,曹操自然知道戏志才是个假名,但是既然郭嘉不主动揭破,曹操也同样装糊涂。 郭嘉摇了摇脑袋,呵呵笑了两声,接下来的计策,荀彧是打死都不会说的,毕竟牵涉很多,万一搞不好就是抄家灭族之祸,只有郭嘉敢,嗯,严格说起来便只有戏志才敢。反正戏志才是个假名字,到时候就算是被人知晓了,也可以一推而二五六,不会牵扯到家族之人,自然是最为合适的献策人选了,所以郭嘉就压低了声音说道:“师出有名即可……” “……张使君曾遣使联系豫州刺史……”郭嘉慢悠悠的说道,“明公可假其名,书信密约反叛大将军……自然出师有名矣……” 豫州刺史郭贡是袁术的人,张邈之前确实有联系过郭贡准备夹击濮阳,结果因为计划不周全,节奏没有凑到一起去,郭贡来的时候,张邈吕布都没有到,结果郭贡就以为自己被利用了,又看荀彧表现得异常沉稳,觉得自家孤军奋战很有风险,便退走了。 袁绍和袁术原本就不和,所以若是曹操写个假文书,然后说袁术约张邈为内应,准备在什么时候起事,那么袁绍怎么看?最关键这个事情张邈确实做过,所以曹操往上泼脏水的话张邈还真不好分辨得清! “大将军若知后将军谋划,定然动怒……主公为大将军分忧解难,何罪之有?”郭嘉慢悠悠继续说道。 曹操沉吟了片刻,点点头说道:“或可一试。”曹操话虽然如此,但是依旧有些目光闪动,显然是还有些担心。 郭嘉看了,缓缓的说道:“主公可是忧虑,袁公北定幽州之后……” 曹操吸了口气,点了点头。袁绍和袁术就像是两座大山一样压在头上,像曹操这样在夹缝当中求生存的自然不好受。 袁绍向北,进攻幽州,而袁术就像是约好的一样,转向进攻南面,两个人似乎都憋着一口气,就等着谁先平定的一方之后,然后在中原决出胜负一样。 但问题是中原是哪里,不久是属于曹操这一块兖州徐州之地么? 自己打生打死打出来的一片天地,结果实际上是两个大佬预定下来的决战沙场,自己就像是敢死营,随时都可能在下一次的战斗当中死去,这样的感觉谁会觉得好受? 郭嘉笑道:“主公身居宝山何不知也!” 曹操目光闪动了一下,说道:“此话怎讲?” 郭嘉指着西面说道:“征西如今连并北关中汉中,权倾西北,又与主公有旧……主公何不亲善之,引其为援,以连横对合纵!” 曹操喃喃的重复道:“连横合纵?” 郭嘉笑道:“二袁以天下如局,逐鹿中原,确实豪迈!不过却小视了天下英雄!岂能时时事事皆如其愿?!主公可与征西连横,征西取西北,主公取东南,届时天下二分,鹿死谁手亦非可知!” 第1279章 渐行渐远渐无书 大雪纷飞,今年的冬天似乎分外寒冷,山川大地都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白棉袄。 比起在冀州幽州已经再次卷起的风潮来说,在上党太原之处,多少还算得上是安静,但也是相对而言,毕竟战事就发生在临近的州郡,虽然有太行山阻隔,也是带来了不少的躁动。 在这样冰天雪地的时分,哪怕是习惯了北地气候的雁门五原的人,也是极少在外穿郡过县的走得,更何况若是遇到雪天,刮起来的寒风真的跟刀子一样,生生的就能将人砍死在半路之上。 但是在晏平初年的冬日,却有些不同了。 因为冀州和幽州持续的战争,先是幽州,后是冀州北部的一些小郡县的农夫,陆陆续续的开始了逃亡。 和斐潜所实行的精兵政策不同,不管是冀州的袁绍还是幽州的公孙瓒,都是延用大汉原本的募兵制度,而募兵绝不像是后世游戏当中,随便下一个指令便有大批大批的民众自动自发的到军营汇集,还各个都能像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才一样,懂得排队,懂得报上自己的姓名爱好特长等等…… 募兵的来源,首先便是各类的游侠浪荡子加上失去耕田的自耕农,但是这样的人数目总是有限的,当这些炮灰在战场逐渐损耗掉之后,接下来要补充的时候就没有人愿意抛弃家小,投奔袁绍或是公孙瓒的伟大事业了。 那么战争依旧还是在继续,还是要补充兵卒,要征发农夫的时候怎么办? 抓壮丁! 因此在这样寒冷的天气,也就自然多了一些逃难的流民,拖家带口的从太行山径当中涌入了相对局势比较平缓的太原和上党,纵然在路途当中有可能会死亡,但是至少比起被袁绍或是公孙瓒直接抓走,十死无生的走到战场之上,多少好一些。 袁绍和公孙瓒之间的战争,明显是不可能有和平相处的迹象了,对于将来还要打上多久谁心中也没有个底数,搅扰得到处都是人心惶惶。 位于两军交界的北面那些郡县地域,更有地方官吏,干脆直接就用各种奇葩的理由,辞职的辞职,归家的归家,甚至还有的以亲自前往袁绍公孙瓒禀报事项的由头,直朝冀州和幽州的内境跑,不管怎么说,先离开这等险地再说。这些地方大小士族豪右,并没有各个都有富贵险中求的精神,更谈不上所谓的守土职责,但凡胆子小点的,都趁着兵灾还没有蔓延到自家头上之前赶紧启程,而那些就是手里有上百成千的精壮庄客之辈,也不知道还能在当地稳住多久。 这些民众选择逃亡的第二个方面的原因,也是促成冀州幽州交界之处大批流民逃往太原和上党,是袁绍和公孙瓒更加让人绝望的举措。依照大汉律法,流民可以直接充军的,因此但凡是逃亡的民众,袁绍和公孙瓒自然二话不说就抓来往军队当中送了,所以这些人没有更多的选择,只能是险中求活。 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袁绍和公孙瓒两军交战的状况之下,对于民生的破坏实在是太严重了。军中乏食,便四下劫掠,往日的所谓军民鱼水情,在物资紧缺的情况下早就不复存在,好些士族豪右都在刀枪胁迫之下不得不开了庄仓,被袁绍或是公孙瓒“借”出去不知道多少粮草。不仅如此,耕地的破坏,也让这些民众彻底看不见未来的任何希望。 幽州原本的士族豪右基本较少,特别是卢植身故之后,也就没有了像模像样的领头人,并且代郡上谷郡一带,基本上也被乌桓和鲜卑困扰许久,所以和乌桓鲜卑都有些交情的阎柔,也就渐渐的就汇集了一些反感公孙瓒的人士。 而对于冀州来说,相对算是承平日久,因此地方也多少年未曾见过这等跋扈肆无忌惮行事的军伍了。那些冀州大族当中有功名的,更是又气又怒,加上冀州士族联姻关系复杂,牵扯来牵扯去,不少人都找到了袁绍,狠狠告上这些边境的军汉一状!气愤之余更有加倍心痛。这些粮食,可都是钱啊! 本来还算意态悠闲的冀州内部的士族豪右,也都开始紧张起来。这些年真是不顺,之前还以为很快就能结束的讨伐公孙瓒的战事,牵扯到了今天,不管是冀州的哪家哪户,都大受影响。 这日子那一天是个头! 要是晏平元年打了一整年了,接下来还要打上几年? 冀州本地士族豪右,除了在冀北深受战事所影响的那一部分之外,其余相互有些关联的,也是不断的朝着邺城来,以各种理由拜访袁绍。 当然,这些人来找袁绍,多少还是客客气气的,毕竟袁绍的身份摆在哪里。袁绍也比公孙瓒更懂得敷衍这些士族豪右,也并未像公孙瓒一样做出斩杀刘虞这样跋扈的事情来,因此相互之间也留有一些颜面在,虽然这些士族豪右都没有明确的指名道姓,但是袁绍也大体上知道了是在前线的将领做得这些事情,所以就佯装动怒,下令申斥,多少给些面子对付过去就是了。 但是随着战争时间的拉长,这种事情难以断绝,一而再,再而三之后,不管是袁绍还是冀州士族豪右,心中都难免产生了一些隔阂,而这样的隔阂会不会演变成为裂缝,又或是在将来会变成什么样的形态,谁也无法预料。 雪花纷飞当中,这里已经是征西辖下的境地,沿着山谷穿山越岭而来的大队流民,就是从这个地方而入上党太原地区。 在山道出口的开阔地区,已经搭起了不少棚子,挖出了许多地窝子。先期抵达的流民已经有千余人之数,每日在棚子那里领点干粮热汤,晚上就在地窝子里缩成一团。虽然还算是苦,不过比起路上踏雪蹒跚而行,已经是好到了天上去。 这些一进入征西境内的流民,几乎每个人都得到了安置,别的不说,单单在吃食方面上,就已经是給得极厚了。甚至比起在冀州边境苦挨度冬的时侯还吃得多好上了许多,在棚屋发放的杂量粥,也是浓稠,一碗喝下肚子去,顿时浑身上下暖烫烫的舒坦,至少能顶得一两个时辰! 在冀州边境的时候,虽然有寨墙破屋挡风,可每天一家几口,说不定才有这样一碗粗粮填肚子,什么一天两顿,什么一人一碗,更是想都不用想,每日每夜的都是饿得眼睛都发绿,恨不得连地上的冻土都搓起来吃了! 更不必说还有多少穷苦的人家,连破屋都没有,同样也就是靠着挖地窝子出来栖身! 就是靠着这吃食上给的得厚了些,这么多流民才能在进入了征西境内挨下来。虽然还有一些在路上撑不住冻死的,可这些流民早就麻木了,在每一年的冬天的季节里,就算留在原本的家中,正常来说,十个人是起码要死一两个的,一些老弱甚至不为了拖累家里的年轻人,趁着自己还能走动,就半夜悄悄自己进了山! 现在还算是多全活了些…… 对于征西,这些逃难的流民也感觉有些奇怪。至少和袁绍之间的关系,不用说是奇怪的了。不过却不关他们这些边地小老百姓的事情。他们所关切的,还是自家切身,能不能在这个世道多活几年。 入得征西境内以来,征西麾下派遣了不少的精壮兵卒直接进入了他们队伍当中,以为统领。有这些兵卒主持管理,也就少了许多流民队中惯常弱肉强食的事情。 虽然每日驱赶他们做这个或是做那个事情,也需要在白日内在雪地里面东奔西走,搭建棚屋或是挖掘地窝什么的,可是也都有些照应,每日分发下来的杂粮粥说多少就是多少,基本上没什么克扣的,也未曾掳掠流民队伍当中女子,因此约束得虽紧,还有时时刻刻都要遵守的什么所谓的“卫生条例”,但是这些流民也没有什么意见。 这种时间,能活下来就不错了,更何况征西给吃给喝,吩咐什么就做什么就是。 虽然这些流民未必懂得看这些征西兵卒究竟怎样的甲坚兵利,但是随随便便就能调配运输来一车车的粮草和各类物资,就已经足够证明征西是有多么的富庶了。 反正这些流民就算是在冀州幽州,也多半都是是依附着各处堡寨豪强求活,如今换一个明显比起之前的那些士族豪右更加厉害的征西将军斐潜依附,对于这些习惯了劳苦困顿的流民来说,或许并不是一件坏事。 早些来的流民当中,一部分比较精壮一些的已经收编往内迁移,而留在这里的,基本上都是一些后来的,以及不怎么适合继续长途跋涉的人员。 正因为如此,现在在上党太原左近设立的流民收纳之所,看起来还算秩序井然,没有什么骚乱。 张辽带着张绣,还有二十几名的亲卫,站在不远处一个山丘之上,凝神看着眼前一切,神色还算是满意。虽然天气着实有些冷,但是周遭亲卫却没有一个显出缩手缩脚的模样,在张辽身边站得笔直,就连身上的铁甲染上了风雪也不会多抖两下。 此时此刻,一名管着收容流民营地的军中司马正恭谨向张辽回禀:“启禀校尉,这些时日,新到了流民合计一千三百二十六人,夜间熬不住冻死了有四十七人,皆是老弱。每日每人给足两顿稠粥,还有些热汤供应。每个时辰都有兵马巡营,但凡有不法者,皆就地惩处!” “约束得还算是不错!”张辽点了点头,说道,“好生看着,接下可能还有流民会来!虽说天寒地冻,时疫不易生发,但是该有的规矩一点都不能松懈!” 军司马拱手应下,然后退下不提。 张绣在张辽身侧,看见张辽神情多少有些落寞,不由得问道:“校尉,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张辽先是摇了摇头,然后微微呼出一口气,说道:“没什么,只是听闻雁门一带也遭遇了雪灾……如今已经是十户九空了……” 张绣听了,也不由得沉默了片刻,不知道要怎么说。 “没事,某也就是偶然想起罢了……”张辽倒也没有伤怀多久,说道,“至少我们这里还算是不错!对了,前些时日来的那个……嗯,许攸许子远,现在还在壶关么?” “呵呵……”说起这个许攸,张绣也忍不住发笑,笑了几声之后说道,“校尉,某是真没见过这样的人!据说在驿馆之内,只见那些有带礼物来的,空手而来的一概不见!还有,真是眼都长了手,见不得什么好东西,听说前两日见到了贾使君的马车,竟是觉得好,然后也厚着脸皮生生要了去!” “哈哈哈哈……”张辽也是大笑,然后一边拨转马头,一边说道,“若是袁大将军麾下皆为这样的人物,我们也就放心许多了!不过也不能小看了这个许攸许子远,或是用的轻敌之计!而且这个家伙,在壶关流连不去,据贾使君说,其手下每日借着各种由头在壶关周边转悠,多半也是在查勘地形和我等军备情况!” 张绣挑了挑眉毛,有些惊讶的说道:“某还以为这个人就是个贪财之辈呢!不过我们现在都在外面,这家伙就算是在壶关周边怎么看,也是没有用!只不过这个天气,儿郎驻扎在外,多少还是辛苦了些……” “再过几天就是了……”张辽打马向前,说道,“主公已经派了人马前来迎接,这个许攸许子远也不能再拖延多久了,定多是待这几天也就差不多了……不过这些时间让儿郎们多注意一些,哨探也往远处放,但凡有刺探军情的,一律格杀勿论!” 张绣也跟着,朗声应道:“这是自然!” 冬日的时间虽然难熬,但是毕竟春天就在不远的地方了,征西治下如今眼见越来越好,这些暂时的艰辛又能算得了什么? 雁门,北地,冀州,天下,这几个字眼在张辽心中翻腾着,不知怎的,张辽忽然觉得自己和征西将军斐潜之间的差距似乎是越来越大,虽然说原先的情谊依旧没有减少分毫,不过当下的征西将军斐潜,确实已经远远的超出了许多人…… 有时候张辽会忍不住将自己和征西将军斐潜进行比较,却发现若是自己来做,定然不可能做到像今日这番的成就的。 至于温侯么…… 实话实说,也是多半不能。 这种感觉就像是原先只是一个跟在身边的小兄弟,结果转眼之间就变成只能仰望着高高在上的渐行渐远的背影了。 难受么,多少有一点。 张辽长啸一声,口中吐出一条长长的白烟,消散在空中。不过只要能平复北地,重拾雁门,他张辽就算是拜倒在原先这个小兄弟脚下又又何妨? 勉力跟上去罢!至少目前来看,这个方向并不差! 第1280章 东西南北凑齐了 司隶,巩县。 吕布冠带俨然,端坐在节堂当中,听着陈宫回禀近来措置之事。 比起才到司隶的时侯的被人驱赶的颓废模样,当下吕布已然是换了一个相貌一般,脸上神采熠熠,尽显得意张扬的色彩,言辞举止之间,更是洋溢着强大的自信。 在这个时侯,吕布似乎才重新体验到了独当一方重镇的威风权势,比起之前惶惶的流亡生活,要看那么多人脸色过活,甚简直强到了天上去。 吕布宦途起起伏伏,也算是经历丰富,虽然之前也在河洛统领过兵将,也曾经做过一段时间的京官,但总有这个或是那个的上司管辖着,有时候就连伸个胳膊伸个腿都不顺畅,而现在,虽然地盘并不是粉黛,但如今被皇帝陛下亲自加持了河南尹之职。因为东汉的政治中心东移,所以河南尹这个天下第一郡守的位置基本上都是及其重要的人物才能获得的,吕布自然感觉到了权势极重,也有了一等一的民政军事一把顶级抓封疆大吏的感觉。 有了皇帝陛下刘协的给予的光环加持,吕布的声名并没有像是后世三国演义当中那样的不堪,反倒是有些否极泰来起死回生的状态,加上河南尹当中有天下第一的京都雒阳,虽然是被败坏了,但毕竟还是天下的重心,颇有些后世的京都市长的感觉,比起任何外省的高官都要大上三分! 如今吕布一声号令,河南尹的大小官吏便束手领命,听他调遣行事,这其中的甜美滋味,不足为外人道。上有皇帝陛下刘协的加持允诺,下有河南尹上下官员的支持合作,吕布真心觉得这几年当中的辛苦,并不是一件坏事了,甚而还有一些苦尽甘来意气风发的感觉,没有这些年苦头,哪有当下的高位? 此时此刻,陈宫正在有条不紊的叙述这几天的事项和最新发生的一些变故。陈宫原本才华就不差,对付这些行政公文之类的自然毫无问题,说起来也是条理分明,清晰准确。“……偃师之处,虽然已经传了公文过去,但是其守将毕竟是杨氏之人,估计不会投降,唯有攻伐一途,但是近日连续下雪,左近道路均已封堵,只能是等到开春……此事暂且不妨,当下首要之事,便是军中粮草略有不足,调令之下,唯有缑氏拒绝交纳,多有怨言……” 吕布冷笑一声,说道:“随他闹去!闹得越大,便是越好!” 陈宫一笑,点了点头说道:“缑氏冥顽不化,咎由自取也是由他!不过某考虑的是否和偃师有关,又是否有杨氏在其后指使……” 吕布思索了一下,说道:“杨氏已经是日暮西山,无非就是虚张声势而已。某倒是想看看,他们能从哪里变出来些人马大军来?难道这些兵马都能从天下掉下来不成?杨氏固然在经学之上令人敬佩,但是在军事上……呵呵,呵呵……” 陈宫也是点了点头,并没有继续就这个问题讨论下去。虽然陈宫心里明白,杨彪肯定不可能安心就范,但是现在杨彪确实局面不佳,要不是天气原因,吕布早就将兵马推进到了雒阳城下了。 即使是现在杨氏在背后动一些什么手脚,也未必能有什么效果,毕竟兵卒这种事情不是说拿根木棍插个枪头,就能冲锋陷阵所向披靡了,没有经过训练的兵卒上了战阵就是渣渣…… 而且真的杨氏和偃师等地有联系,愿意主动出击,岂不是让人更加高兴的事情? 对比攻城战来说,吕布手下的兵卒肯定在阵地战上更具备优势! 再说了,当下吕布如此振奋精神,信心十足的模样,岂不是他们这些幕僚所喜闻乐见的事情?陈宫作为跟随着吕布前来河洛的幕僚,多少也算是心腹之一了,当下起了烧冷灶的心思,毕竟吕布要是能顺利回返朝堂,重入三槐,他们这些跟随者的前途,还可限量么? 当下陈宫便微笑着说道:“温侯说得极是……不过,杨氏之处虽无大患,但是属下无非担心还有略有反复而已……毕竟军事无常,这事情上,还是提前准备一些方为上策……否则万一有什么突发状况,临时要调配也难免仓促……” 吕布摆摆手说道:“周边还能有什么突发情况?哼,如今时势不同以往了,若是真有什么突发情况,某还省的少了些由头!这些自诩经书传家的家伙,若是真有些兵马武力什么的,也不会到今日这番的地步……” 吕布说着说着,语气不由得流露出一些感慨来,毕竟他原先是在边疆,之前向往羡慕的便是朝堂之上的这些经书传家之人,一度极端的敬仰,而现在大汉三四百年的明暗规则似乎在开始了一些变化,这种变化越来越是明显,导致了不仅仅是吕布,还有许多人的观念也渐渐的开始被打破,如今可以说大多数人都是正处于一个重新确立规则,新起人物还在互相卡着起跑位的阶段。 这个时侯,胆子大的人,行事果决的人,甚而有些飞扬跋扈,个性强硬的人,便越是能在动乱变化的时候,取得最大的好处。而且军队人马也越来越重要,但凡对一支强军有足够影响力,在朝中地位就越稳固。 陈宫听闻了吕布的话语,脸色不由得略往下沉了一些。毕竟陈宫出身经书之家,听闻了吕布所说的经书无用的话语之后,难免就有些不舒服。 吕布根本就没有发现,或许是就算发现了也毫不在意,继续说道:“某已派遣魏续走河内往并北之处连络征西,待开春之后便可东西夹击!杨氏若是聪敏,此时投降尚可多少保全体面,若是拖延,呵呵哈哈哈……” 节堂之上,吕布忍不住畅然大笑起来,而一旁的陈宫,看了看吕布,无奈的附和着也笑了几声…… ……………………………… 雪夜深沉,在这样的时刻,大多数的官吏也好,民众也罢,都是歇息了。暖呼呼的被窝在冬日寒夜之中简直就是最强大无比的封印之物,仅仅是脑海当中闪现出要掀开被窝这样的念头都是困难无比。 平阳府衙之中,宛如儿臂般的火烛明晃晃的,将大堂之内的几人的身影映照在墙壁之上微微的晃动着。 斐潜据案当中而坐,翻看着往来的文牍行书,到了他现在这个地步,固然是可以将一部分的事情交代下去,让别人替他劳心劳力,但是有些事情斐潜还是需要亲自去掌握,去了解,甚至亲手去做得。 战场之上,或许只靠着厮杀就可以了,但是下了战场,就不可能仅仅是凭借着厮杀了。所管辖的人马要分配在什么地方,各地储备粮草的变化,新招募的兵卒训练的情况,往来物资调配数量等等,都需要斐潜一一掌握,否则在进行决策的时候,难免就会出现想当然的情况。 征西这个团队发展前程,已经不再是斐潜一个人的事情了,而是众人共同的目标。尤其是在军中,更显得紧密,原因无他,这么大的一个家当,将来要打的战,将来要用的人肯定是多了去了,而需要人手的时候总是自家的子弟让人更加放心些,就连军中司马之类的人员,也自然是贴心贴腹的更为好用,难倒上了战场的时候还要提心吊胆的考虑会不会被后面的文吏拖后腿不成? 军中子弟,高层的自然不用说了,就连这些中底层的士官,但凡是想要上进的,肯定都会给予机会,甚至还有些补贴,不管是走文道还是走武路,都是支持和鼓励。 “识字比赛和军中比武的事情都大体上安排妥当了……”荀谌缓缓的说道,“某亦给各军统领写了书信,不得徇私,否则严惩不贷……”眼下因为天气原因,大军基本上都是屯扎原地修整,这军中绝大多数都是精壮汉子,一旦没有什么事情来做的时候,肯定毛躁不已,正是推动认字和比武的最佳时机。这个项目从斐潜在平阳的时候就开始,一直到了现在也带到了各个地方去了。 斐潜点点头,军中基层兵卒最看重的就是公平,私情什么的肯定是难免,但是若是做得太过分,闹将起来的话就失去了斐潜设置这样的比赛的本意。 比武就不说了,检测队列相互配合程度,训练效果等等都是极佳的手段,虽然每次比武都会有些人员受伤,但去除了锋刃的木质刀枪已经是最大限度了,至于意外,多少难免,做好伤员治疗和后续疏导也就是了,基本上来说也都没有什么问题,毕竟在这个年代,对于基层的人命,都并不是太看重。 识字和自误挂上钩了之后,也促进了军中识字率的提升。现在汉代识字率还是太低,如果不是斐潜这样搞出一个比赛模式的话,这些上马杀敌下马露鸟的粗糙汉子基本上是不会想着要学些什么文字啊加减啊之类的东西的,但是加上了排名的比赛之后,这些家伙就扛不住原先比自己弱势的家伙多认了两个字之后对于自身的蔑视眼神,嗷嗷叫着就算是咬着牙熬夜也要多背几个字…… 节堂之外,突然传来轻轻脚步响动之声。一名在门外值守的亲卫低低询问来人几句之后,进来通禀道:“启禀君侯,河东来人。” 斐潜放下手中的文牍,让护卫放来人入内。来人一脸的风霜之色,身上还带着些残留的雪花,此刻入了堂廊,气温略有回升,便开始化了,随着脚步一滴滴落下,洒出点点的水痕。见到了斐潜,行礼之后从怀中内藏的革囊之处,掏出了封好的小竹筒,递送上来。 斐潜接过,看了一眼,对着来人笑笑说道:“黄六郎,可是许久未见了……这一路也是辛苦了,下去用些酒肉,烧热了铺,好生睡一觉。回程之时,说不得还要辛苦你。” 黄六郎连忙再拜,虽然神色依旧疲累不堪,却还是咧开了嘴,乐得都有些合不拢,连声说道:“不幸苦,不幸苦,有君侯的犒赏,如何谈得上辛苦?” 斐潜点点头,挥挥手让其先下去,然后检查了火漆印记之后,拆开一看,皱了皱眉说道:“温侯派了人过来,已经到了东垣,不日就到安邑。” “温侯之人?来平阳?”荀谌也放下了手中正在批复的行文,哑然失笑道,“这倒好,东西南北凑齐了……”虽然多少有些说笑的口吻,但是也带了一些傲然出来。曾几何时,斐潜这里在大汉所有人的观念当中,就是一个边远蛮荒之地,现在却成为了各地诸侯竞相派遣使者的香饽饽,这前后的转变,就是荀谌这个先驱者的骄傲。 斐潜看着荀谌,说道:“友若以为温侯来人,所为何事?” 荀谌琢磨了片刻说道:“多半是为了河洛而来。” “嗯……”斐潜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自己都觉得有些搞笑,“袁大将军来人,平东将军来人,弘农杨氏来人,再加上这温侯也来人……这真是……”无奈也罢,好笑也罢,当下的情形确实让斐潜感觉到了颇有些春秋战国时期的味道。大汉王朝依旧顶在头上,跟个门帘似得,私底下各自算各自的,诸侯之间就像是一个个独立出来的小王朝,这样的情形不就是跟周王朝当初一模一样么? 东西南北打麻将……嗯,错了,东西南北贺新春……嗯,好像也有些不对,管他呢,斐潜干脆下令道:“让人把驿馆的墙敲了,将左右的院落都腾出来,给这些家伙安排进去!既然来了,干脆就面对面放到眼前,也好过偷偷摸摸失了气度!”平阳原先的驿馆并不大,住了两家人马之后就有些局促了,现在是四家一起来,肯定装不下了。 荀谌大笑,说道:“主公理当如此!这天下,征西将军仅此一号,别无分家!” 斐潜也笑了起来,这下,真算是热闹了…… 第1281章 当阿珍遇上了阿强 平阳左近,虽然依旧是冰天雪地的气候,但是几处军寨,已经开始营建,最近的一座,便是比邻黄氏工房区域的军寨,大队人马兵卒农夫奴隶,正趁着农闲时期,忙忙碌碌的在赶着工期。 在这个年代,并没有所谓的打桩加固地基一说,一般来说就是先将地面平正夯实,加上条石作为地基,垒土围墙,最后铺上青砖胶合起来,便算是完成军寨坞堡一类的外围建设了。 原来作为平阳一带的防御体系,除了依靠原本的平阳小城之外,基本上就剩下一个城西北山区之类的一个训练军营了,其余的基本没有。 作为一个普通的城镇,这样的防御体系基本上就是够用了,而对于日渐庞大,人口逐渐汇集的不断上升发展的经济都市来说,仅有的二环城墙依旧不能覆盖全数需要保护的区域,并且据城而守的策略,对于城外的经济设施来说,损伤还是太过于大了一些,因此从几个方面来考虑,斐潜便最终决定将平阳的防御体系扩大一些,覆盖到周边。 若是普通郡县,作为郡守要进行这么大的工程量,肯定先要和当地的士族豪右通个气,然后再汇集各项物资人力什么的,才能动工修建,但是这是在并北,是在斐潜受封的领地之上,斐潜的意志便是这里的一切,再加上往来平阳的商人们也更希望平阳永远繁华稳定,因此修建这些军寨坞堡,几乎没有任何反对的意见。 唯一有些意见的,便是整天在高调宣讲着要休养生息,要鼓励农桑,要还赋于民的那一部分的儒家子弟。 从冀州和幽州而来的流民,加快了整体建设的速度,这些放着不管的就是一群祸乱地方的乌合之众,但是只要在其中加入了兵卒进行约束,这些流民很快就被统合起来,出卖气力获取每日的口粮,不仅次序井然,甚至还对于征西斐潜感恩戴德起来。 不抓壮丁,不掠妇孺,给些活干,给口饭吃,对于这些流民来说就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再加上组织的兵卒还说将来可能会按照人丁分一些田亩可供耕作,那简直就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事情,怎么能不喜出望外? 一队兵卒,便在这样忙碌的大工地之间穿行而过。为首一名骑兵高举着一面旗号,上书大大的一个“吕”字,正是吕布派遣过来的魏续到了。 除了两三名插着认旗在前方引领的征西军中的骑兵之外,其余的多数都是跟着吕布南下的并州老兵,此时此刻在这风雪漫卷的天气里,似乎也习惯了这样寒冷,非但没有缩起脖子还颇有兴趣的四下看着。征西将军的军马实力,对于魏续这些人来说,在这并州一隅之地着实算得上是一个庞然大物了,这么些个军寨,说建也就建了,在看看巡弋的兵卒身上手上的兵甲器械,再低下头看看自家穿的拿的,再看看魏续的那张脸,原本见到了繁华荆襄的兴奋,似乎也在渐渐的淡去。 军马在雪地上缓缓行军的声音,除了一片沙沙之声之外,队列当中,说话的人渐渐的也少了许多,包括统领魏续,也一直阴沉着那张脸。 往日魏续,总是大大咧咧的,一起行军的时候,总是老子天老子地的,跟兵卒们一起在马背上大声咒骂着着老天,咒骂着着天气,咒骂着敌人,甚至咒骂上官,也是全然没有架子的一个统领,虽然显得有些粗野,但也比较受普通兵卒接受,毕竟感觉上比较接近一些。 往日里行军中,跟着魏续一起咒骂,一起大笑,甚而一起起哄,再难走的道路也不觉得怎样,可是今日从临汾出发之后,越是接近平阳,魏续的脸色就越发的难看,沉着脸就跟被风霜冻结了一样。 普通兵卒并没有揣摩魏续心思的想法,大多数的人在看到了平阳红色的外墙的时候,也顾及不了看什么魏续的情绪了,都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欢呼! 天寒地冻的,有什么比赶到了地头,然后好好的烤烤火,喝上一碗热汤,再钻进被窝昏天暗地的睡他娘的一觉,便是神仙也不换! 魏续不由得抬起头,纵然是心中略有不快,但是真正亲眼见到了平阳城之后,依旧不由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长长的吐了出去! 使者出使,往往不是代表其个人,而是代表着其身后的势力,若是魏续单独来见征西,也断然不敢有什么奢望征西会派人相迎,但是当下他是代表着吕布,这岂不是等于是落了温侯的颜面? 眼前的这一座城,雄伟谈不上多么雄伟,但是繁华两个字却像是从心里蹦出来,砸在了自家脑门上一样,让魏续有些恍惚,原本无人前来迎接的心中那些不快,不知不觉当中也缩减了起来。 “魏将军!枣从事已于城外相迎!”虽然魏续只是一个不入流杂号的偏将军,但是没人去计较这个,叫将军至少好听不是么? 魏续一愣,顺着领队的征西骑兵手指的方向看去,一名文士打扮的官员披着玄色大氅,正带着些人手,站在城门之外,见到了魏续投过来的目光,微微笑着,拱了拱手,带了人慢慢往前迎了上来。 魏续沉吟了片刻,将一声嘀咕压在了喉咙里,低下头,甩蹬下马,迎着枣祗走去。其余跟随魏续而来的吕布兵卒也跟着魏续下了马,在道边列队。 “君侯事务繁忙,未能亲自远迎,令某前来,还望将军恕罪。”枣祗走到了魏续面前,拱手见过了礼,笑呵呵的说道,“将军远道而来,君侯不胜欢喜,已在城中安排了住宿之处,供将军休憩,以去劳顿。若有什么需求,也尽管吩咐就是。” 伸手不打笑脸人,魏续连忙也拱手还了一礼,说道:“不敢不敢,多谢枣从事。” 两人相互谦让了一下,然后并排往城内走去。 魏续随从兵卒也跟在魏续身后,一同往城内走去,刚过了城门,就不由得发出了叽叽喳喳的声响,什么“哇”、“看这个”、“那边”等等的词语不停的蹦跳出来,使得魏续脸颊都有些抽搐起来。 和绝大多数县城不同,平阳这个城市是在斐潜一手规划之下恢复重建的,再加上其他郡县所没有的卫生管理条例,因此带上了不少后世的规划的平阳城显得尤为整洁,甚至比起京都来说,也都是强了不少。 想想看,就算是到了后世被鼓吹到天上去的我大辫子朝的京都,依旧是骡马汇集,土路黄沙,乞丐垃圾混在一处,更不用说墙角巷尾粪便尿液到处都是,能有什么好味道? 而在平阳,却显得那么的干净整洁,就算是来来往往的普通民众,也是如此。这得益于平阳民众有了洗澡沐浴的习惯。 在经历了一次瘟疫洗礼之后,在原本郊外挖出来的那个临时的石灰水泡澡池子不仅没有被填上,反倒是填上了石板修葺成为了一个正儿八经的大水池。在这个年代,瘟疫是极其可怕的事情,普通平阳百姓突然觉得,这样一个掺杂了石灰水的水池可以减免瘟疫的威胁,是不是也可以免除其他的疾病呢? 洗澡这种特别的水就可以祛病,当这样的说法传开的时候,让斐潜也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从某个方面来说,个人卫生的提高,确实能减少细菌温床,减少患病的可能性,因此斐潜不得不重新让张云调配了加入水池当中石灰等的配方,减少了石灰石的分量,加入了木炭细末等,要不然没等瘟疫爆发,可能就已经是一大片皮肤被腐蚀的疾病爆发了…… 魏续稍微用力踩了踩脚下的石板,然后左右张望,这样的灰白石板从脚下一直往远处延伸出去,显然是所有街道都是如此。街道两侧都是新建的木砖阁楼,基本上都是各类的商铺,大部分都是两三层的,还有几个四五层的,各家各户长长的各式各样的招牌支出来,在半空中摇晃着。 在街道上行走的人,也是从容安乐的神情,见到了兵卒行进,也不躲不避,大大方方的继续忙自己的事情。 魏续知道,这一点很难得。这说明在征西这里,兵就是兵,而不像其他的地方,兵卒还兼职了些其他职业…… 时不时有店铺里面的掌柜老板,又或是经过的文士,甚至有些年长的农夫,见到了枣祗之后,纷纷停下脚步,拱手见礼,使得魏续也不由得升腾起了些与有荣焉的感觉,对于原先看枣祗有些年轻的嘀咕早就抛到了云外。 “征西将军……”魏续轻轻感叹了一声,“果真了不起……”之前略有的不快,在这一刻不知道为何似乎被消磨的差不多了,征西确实强,确实有资格骄傲。 不知不觉当中,枣祗在一个小院前停了下来,笑呵呵的说道:“魏将军,到了。此处便为魏将军临时住所,以供休憩。但有所需,魏将军尽管吩咐就是,在下还有公务未了,就先行告退了,还望魏将军海涵。” 枣祗说完,又叫来了这里的管事,当面交代了一些事项,然后才拱手告辞。 魏续知道也不可能当天来了就能当天见,又不是什么紧急的军务,当然要看征西将军斐潜的时间安排,因此也没有什么意见,送走了枣祗之后,便让管事带着手下兵卒进院安置。虽然说魏续手下兵卒不少,但是大头兵也不会要求什么单间大床房什么的,有个火热热的大通铺就可以让这些兵卒舒爽得直喊雅蠛蝶了。 魏续到没有立刻就休憩,而是解了盔甲之后,穿了身便装,带着两名护卫,在院子前前后后走了一圈,查看了一下,多少心中有个数之后,才回到了院前,还没等进屋,就听到院外一阵脚步声传来,然后小院的管事走了过来,拱手说道:“魏将军,驿馆东院之客来访。” “驿馆东院?”魏续挑了挑眉毛,说道,“谁啊?” “据闻乃是杨侍郎……”小院管事说道。 “杨氏?!”魏续眼珠子一鼓,“可是弘农杨氏?他来这里干什么?”天下杨氏莫过于弘农杨,所以魏续一听到是姓杨,就想到了弘农杨氏。 小院管事有些尴尬得说道:“这个……小人只是个小小的管事,这个……小人就不得而知了……若是将军不方便见,小人便回了就是……”小院管事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官吏,根本不知道河洛之间的事情,更不可能知道吕布和杨彪两个人的矛盾了,见魏续情绪有些不对,下意识立刻开始推脱。 “哼!”魏续大步向前而去,“某倒要会上一会!看看弘农杨氏如何威风!” 院前,杨修袖着手站着,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他倒是真不知道吕布来人,只是听闻又来了一队使者,便主动前来看一看,拜访一下,毕竟杨氏名头也还是不错,保不准可以拉扯上什么关系不是么? 杨彪处境堪忧,加上又被征西攻下了陕津和陕县,简直就是一根刺扎进了弘农后背之上,又疼又难以处理。 打,肯定暂时是打不赢了,那么就只能是求和。 杨修亲自过来,也就是表达出充足的诚意,却没有想到才到了两三天,陆陆续续来了不少的使者…… 平东将军曹操的使者! 大将军袁绍的使者! 这是都约好了要到这里来过新年不成? 杨修只能是勉力保持着从容,竭尽全力的去探知这些人的来意,究竟和杨氏有没有什么关联…… 还没等杨修探查出个一二来,听闻是又来了一队新的使者,于是便来打个招呼,看看究竟,结果迎面就冲出来一个络腮胡子膀大腰圆的军汉,穿着皱巴巴的一身战袍,带着浓郁的,酸爽十足的气味,窜到了眼前,咧开络腮胡子的大嘴,唾沫从发黄发黑的牙齿缝隙之间喷涌而出:“杨家小儿,汝来此作甚!” 魏续颇有些不屑的盯着眼前的这个白白净净的年轻小伙子,看着他熏香抹粉的样子,看他细皮嫩肉的相貌,看着他细胳膊细腿的模样,心中暗忖就这样的麻杆身段,老子一个能打十个,便毫不客气的呼喝出声。 杨修纵然修养再好,此时也有些挂不住脸,缓缓的收了笑容,盯着眼前莽军汉,有些后悔怎么没有等打听清楚再过来,但是眼下再想这些也是无用,只是说道:“汝又是何人?” “某乃温侯麾下,常胜将军魏稚长是也!”魏续瞪着杨修吼道,唾沫星子四溅。魏续在说自家官衔的时候吞掉了一个“偏”字,反正他娘的在外人面前,至少在杨氏面前不能堕了温侯的气势! “温侯?!”杨修不由得一愣。 一时之间,一种难以描述的氛围便在两个人之间弥漫开来…… 第1282章 那不可不说的话语 在抵达了平阳,匆匆忙忙的见了枣祗一个照面之后,杨修就一直在驿馆之中和许攸等候斐潜的召见。 征西将军事务繁忙。 虽然说杨修多少能够知道这不过是征西将军的借口,是用来挫自己的锐气的计谋,也只能是无奈的捏着鼻子认了,但是现在…… 最早平阳驿馆只有东西两个大院,原本都还算宽敞,也算是够用了,结果杨修占了一个,许攸占了一个之后,平东将军的使者便只能是住到了外头的一个院子了,结果昨天还新来的一个,温侯吕布的…… 昨日一夜,杨修都没能睡好,生怕半夜被人翻了墙头。心惊胆战的的抓着自家领口苦苦迷糊了一宿,好不容易挨到天明,硕大的黑圆圈便是连粉都遮不住了,只能是强作镇定,依旧是摆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和许攸打过招呼,然后便望眼欲穿的盯着院门,期盼着征西将军斐潜早点召见,好结束这一次旅程。 院子对面的许攸看着杨修隔上半个时辰左右便伸个脖子张望的模样,不由得垂下眼目嘿嘿偷笑了几声。昨日在驿馆之外发生的事情,许攸也有所耳闻,也是觉得很有意思,不过有意思归有意思,许攸也没有要替杨修出面的任何想法。杨氏现在已经是昨日黄花了,没有什么好处可以捞了,只是征西将军斐潜这里,才叫做真肥啊…… 许攸巴咂了一下嘴。原先想着征西斐潜定然富庶,却没想到是肥得流油!这若是不能趁着这一次出使的机会好好捞上一把,恐怕自己这后半生想起来都会后悔。所以许攸也不着急,琢磨着怎么才能利用当下这个局面多敲点征西斐潜的肥油出来才是正道。 “来人啊……”许攸慢吞吞的说道,“就说某今日不适,不见外客了……嗯,名刺单子可以都留下,待某看过,明日再行定夺……” 许攸看了看阴沉的天空,用了早脯之后,甩了袖子便回屋睡回笼觉了。 许攸越发不着急,衬托得杨修也越发坐不住。这种焦躁的情绪也不知不觉的在杨修小院子里面蔓延开来,影响到了其他的杨氏随从人员。 杨修睡不着,这些随从自然也不能睡,陪着杨修在院中堂前廊下苦等。 这个天寒地冻的,驿站驿卒见状,帮忙拿了不少火盆来,让这些杨氏兵卒多少烤着火,这才算是能挨得久些。 杨修的亲身护卫,也基本上都是多年的杨家重任,和杨修若是认真论起来,说不得都有些什么七大姑八大姨的关系,见到了杨修这番样子,也不由得三五凑在了一处议论纷纷。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什么样的揣测都有,就在这块不大的院子之内四下流传。 看着日头一寸寸的偏西,看着街道上依旧没有动静,也没有任何的消息,就连取暖用的火盆的用炭也都烧完了,驿馆驿卒连忙派人去仓禀领取,一时之间也没能送来,不得已只能是先灭了火盆,等炭到了在说。 这些议论了一整天的杨氏人员,原本或是紧张或是焦虑的劲头也过去了,而且早脯的能量早就笑话殆尽,加上火盆的木炭又断了,真是忍不住都要冻得双脚乱跳起来。 “唉!这该死驿卒,怎生不早些去炭,这要是半夜也没有火盆,连口热汤都喝不上,还不连牙都冻掉了!” “也别说是驿卒的错,看看这么多火盆,用得狠了些也难免,这不已经去取了么,你急又能做什么……” “不是某心急,按理说来平阳也有三五天了,眼下又是这个局面,什么吃喝享福的,某也不指望有了,但至少不能老这么晾这边吧?这征西也太抠门了些,每日定量的些许粮草还不够塞牙缝的,只能让人去采买,这吃喝开销每天下来也是不少,时间长了还怎么会弘农去?一路要着饭回去呐?啊?!” “啊个屁啊,都这般境地了,就踏实一些罢。你小子消停些,别还偏去招惹,到时候要惹出些篓子来,你才甘心?!” “都闭嘴!都他娘的闭嘴!不显吵吵得慌!再吵吵都轰院外去!”一名队率模样的士官发话道。 “散了罢,都散了罢!” 院子里面,堂下廊内的吵嚷之声也传到了杨修耳朵里,在大堂内也坐不住了,背着手转圈起来,脑海当中无数个念头翻滚起来。 怎么还没有动静? 难倒征西这厮,就指望着我家和吕布那厮鱼死网破? 不可能,若是真要如此的话,征西应该隐瞒吕布使者的事情才是,好让我等掉以轻心才是正理,断然不会将吕布使者就这样公然放到我面前…… 那么这是在要挟杨家么? 又或是想要坐收渔网之利? 这样的话,要不学一学班定远? 杨修瞄了瞄墙头,又看了看自己的修长细嫩的手,老茧不能说没有,但那是在中指侧面上的一点点,那是握毛笔握出来的。 杨修不愿意向吕布的那些使者示弱,又没有多少破釜沉舟的光棍心思,虽然在谋划他人的时候他一样可以智谋百出,讲起经文来也是神采飞扬,但是在自家面临着生死攸关抉择的时候,杨修却未必有超凡的勇气去实施行动…… ……………………………… “奉孝,你这名字还没有改过来啊?曹公不知道么?”平阳节堂之上,斐潜指了指堂内点的火盆,让护卫往郭嘉那边挪一些。 远交近攻。 先秦已经证明了这样的外交策略是及其优秀的,斐潜自然就根据地域划分,召见了最远的平东将军使者,郭嘉。 郭嘉虽然难以对付,但是相比较其他三家来说,利益的冲突必然是最小,也是最容易达成一些共同协议的。 “……将军,这酒绝妙……”郭嘉咕嘟又灌下去一碗酒,“某这名啊,曹公自然是知道的……只不过,改不得,不得改啊……某若改了,别说其他,就这一趟……呵呵,郭氏家主还在冀州呢……” 酒宴不算是奢华,但是也算是丰盛,没什么珍馐美味,无非都是北地常见的大鱼大肉而已,但是酒水确实是好的,粟米酿造,放在小红泥炉子上温着,甘醇无比,让郭嘉很是喜欢,喝了一碗又是一碗。 郭嘉放下酒碗,脸微微有些醺红,说道:“将军将杨吕放在一处,就不怕他们两家打起来?” 斐潜哈哈笑道:“难倒不放在一起,他们两家就不会打了么?” “哈哈,果然如此……”郭嘉仰头笑了笑,然后说道,“不过温侯就算是入主雒阳,迟早也是败亡之局……” “是啊,败亡之局,但谁又甘心落败?”斐潜一边用小刀切了一块烤好的小羊腿肉,一边说道,“挞彼殷武,奋伐荆楚。深入其阻,裒荆之旅。有截其所,汤孙之绪。谁是殷武,谁又是荆楚?” 郭嘉猛地挺直了脊背,盯着斐潜,头上瞬间冒出了不少汗珠。 “嗯……怎么了?”斐潜将羊肉扔到了嘴里,嘟嘟囔囔的说道。 郭嘉装作不经意的擦了擦汗,说道:“没事,没事,喝了好酒,浑身舒坦……”话虽然这样讲,但是郭嘉心中有些不安起来,征西难倒猜到了什么? 借着喝酒,郭嘉又仔细的观察了一下斐潜的神色,琢磨着,难倒方才提起“荆楚”只是一个巧合? 肯定是个巧合。 征西将军绝不可能有什么鬼神之能,要是真的有,郭嘉干脆回去就劝曹操不要玩了,什么牌面都被别人看清楚了,这样的牌局还怎么打? 定了定神,还没等郭嘉将酒碗放下来,结果就听到斐潜在一旁头也不抬的又抛出了一句话:“怎么样,曹公什么时候出兵?” “噗!咳!咳咳……”郭嘉将口中的酒水喷了出去,顾不得呛到,转头望向了斐潜,“将军……将军是如何得知?” 斐潜又切了一条羊肉,才将小刀放了下来,说道:“因为奉孝来了啊……这不是很显然的事情么?” “哈?”郭嘉哑然,半响才摇摇头,说道,“其实一开始将军还不知道是吧?” “也可以这么说吧……”斐潜倒也没有否认。 “呼……”郭嘉这才呼出去一口气,说道,“那么,将军意下如何?”还好,还好,这样也算是在郭嘉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只不过在心目当中,对于斐潜的评价和危险程度,不由得又提升了几个数量级。 斐潜摆摆手,说道:“言辞不重要,重要的是实利,对吧?” “呃,对。”郭嘉干脆直接问道,“那么将军需要什么?” 斐潜沉吟着,示意郭嘉先吃菜喝酒。 郭嘉点点头,也没有催促,而且见到了斐潜迟疑,心中也才微微放下了一些。方才基本上都是被征西将军斐潜牵着鼻子走,这让郭嘉很是不舒服,到了现在干脆摊到明面上来说,方搬回了一些。 其实斐潜也没有郭嘉想象得那么厉害,只不过是斐潜自己的一些判断再加上似是而非的词句而已…… 郭嘉从兖州屁颠颠的跑过来,肯定不是像表面所说要给蔡邕吊唁,又或是给河东卫氏说个情什么的,这些都是并不是非常大的事情,只不过是用来掩盖其真是目的的幌子。从曹操现在的处境来看,再结合历史上曹操的举措,斐潜基本上就可以猜的出来曹操准备打一波了。 原因很简单。 曹操必须要打,不打没有出路,迟早会在兖州被困死。往北打明显不现实,而往西打也不太可能。 曹操西面是吕布,是河洛,加上吕布才刚刚高调宣称要匡扶社稷,要让天子亲政云云,然后曹操就跟着去袭击吕布,这不就是要跟天下宣告自己反对天子亲政,反对刘协当朝一样了么? 所以就算是曹操和吕布再有什么矛盾还没有解决,也只能是暂且放下,等这一波过去了再说。 斐潜绝对不相信曹操有胆量和实力在现在这个阶段就和袁绍叫板的,因此曹操便只剩下了两个方向,要么往东再打徐州,要么南下打豫州。徐州么,大家都知道软柿子一个,豫州主要是袁术的主力都去了南线,正值空虚的当口,而不管是要打徐州,又或是打豫州,曹操都担心老窝会被抄家,因此和吕布、荆州都有一些关系的斐潜,就成为最佳的战场调和员。只要是达成了协议,曹操就至少可以放心一些,不至于前脚刚从兖州出兵,后脚又被人抄了老家。兖州作乱的痛苦,曹操肯定不想经历第二次。 “其一,宛城……”斐潜轻轻在桌案上敲了敲。 郭嘉转了转眼珠,说道:“曹公若下宛城,便可交割……”宛城现在在袁术手中,刘表也是心心念念的想要再拿回来,所以郭嘉的潜台词也很明显,反正宛城一带也有荆襄的人,想要一个好一些的宛城还是残破的宛城,就看斐潜和荆襄的人是怎么沟通的了。至于交割给谁,郭嘉和曹操不管,你征西和刘表自己去讨论去。 郭嘉还真担心斐潜只是口头上表示同意而不寻求一些实际的利益,因为人只有要到实际的东西的时候,才有可能真会认真的去做这个事情。 斐潜微微点点头,说道:“其二,商队。”曹操要打仗自然需要兵器粮草,斐潜要推广通宝也需要金银铜,这原本应该是相互得利的事情,但是问题战一打起来,很多红了眼的兵卒就不好控制了,若是没有严令约束,商队的危险就非常的大。 “商队?”郭嘉反问道。 斐潜确认的点点头。 郭嘉拍胸脯说道:“没问题!但凡征西商队,只要安纪守法,在曹公治下,便可通行无阻!” 斐潜没理会郭嘉埋藏在话语当中的后门,因为斐潜也知道,不管是什么事情都有些蜜月期,蜜月期一过,就跟三包政策一样,都不在享受各项福利了,所以斐潜竖起了第三根手指头说道:“最后一件,通宝。曹公境内,不得以任何理由拒收通宝。” 斐潜让人拿了些通宝给郭嘉。 郭嘉仔仔细细的查看了一番,皱着眉头又检查了一下通宝的质地,说道:“若将军的这些通宝品质始终如一,曹公也没有拒绝的理由。”郭嘉不是很懂经济,但是这样材质的通宝,想必征西也没有多少赚头啊?不过既然征西提出来了,那么答应了也无妨。 “善!”斐潜举起酒碗,向郭嘉示意。这些事情自然后续由荀谌会接手,然后制定相关的条文出来,再歃血为盟走个形式,给郭嘉带回去。当然种条约,向来都是认可的时候就有效,翻脸的时候就无效,至于能维持多久,谁也不知道。 郭嘉自然大喜,完成了绝大部分目标的他自然心情放松了不少,端起酒碗和斐潜示意了一下,刚刚喝了一半,却听到斐潜又说道:“那曹公什么时候和袁公分手啊?” “噗……”郭嘉一口酒再次喷了出来…… 第1283章 黄绢幼妇外孙齑臼 不知何时,又是一场的冬雪纷纷而下,宛如片片白色飞花,漫天飞扬,层层叠叠的积累在屋檐枪头,压得瓦片似乎都在喀拉作响,汇集成为冬日里面最为纯净的画面。 若是从半空中往下望去,整个并被平阳在这一场大雪当中显得格外的平静,不管是零次栉比的房屋,还是笔直与整齐的街道,都掩上了一层白色,而且因为下雪的原因,就连行走在街道间的路人也少了跟多,练兵场也空旷起来,就连城外的工地也暂时停歇了,正片的天地都静谧无比。 杨修仰头望天,几片雪花落在了他的脸上,冰凉透骨。这一次的出使,杨修原先是有所意料,恐怕没有什么多好的场面,但是没有想到竟然是这样尴尬的局面。 到了平阳之后,杨修渐渐的才算是知道,为什么当时和征西兵卒在作战的时候,自家的那些斥候总是不知不觉当中损耗很多,然后渐渐的就只能是疲于奔命的防御,最终还是免不了落败,最根本的原因就在于征西麾下的好手太多了。 精锐兵卒多,加上装备又好,虽然说自家的斥候也不算差了,但是比征西的人马来说,似乎总是处于下风,被压制也就是情理之中。 杨修也想过要学一学征西将军斐潜的做法,但是发现真要做起来并不容易,首先杨氏并没有一个养马场,自然也不可能有征西将军斐潜这么多的骑术精湛的兵卒。对于杨氏来说,能在马背上动作自如的都已经是很难得了,哪里还有条件再去筛选其中的优秀兵卒? 精锐不足便只能数量来凑,问题是其他地面上的部队大体还好说,但马背上的没有充足的战马又能怎么做? 或许当年匈奴纵横大漠的时候,汉民便是如此的尴尬吧? 好在拖了几天之后,不知道是征西将军斐潜有时间了,又或是恰好想起来,总算是通知了杨修,愿意和杨修见上一面。 杨修在驿馆之内,洗漱完毕、整理好衣冠,随后在士兵的引导下,下了马车,撑了油伞,顶着飘扬的雪花慢慢的往平阳府衙走去,一路上慢慢的想着和征西斐潜会面了到底要怎么讲,说些什么,或是用什么典故,引申些什么含义…… 或许是下雪的原因,虽然还是白天,但是天色并不是十分的明亮,多少有些昏暗的感觉,甚至有些乌云低低催城池之感,杨修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吐了出去,在嘴角边化外一层烟雾,和雪花一同飘散开去。 临近府衙,杨修出乎意料的看见征西将军斐潜正站在府衙大门口的台阶之上,背着手,卓然而立,似乎听见了些动静,远远的看了过来,微微的笑着,神色自然,一脸的和善。 临得近了,杨修才看见斐潜宛如胡人一般,穿了一身皮袍,只不过皮袍似乎是特别制作的,并不像是那些匈奴又或是羌人一样,只是简单硝制一下就算了,而是应该不仅精挑细选了毛皮,而且还经过了更为复杂的工序制成。近乎于雪白的毛围绕在征西斐潜的脖颈周围,看起来就十分的暖和。 杨修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发现自己露在外面的手和脖子,都是冰凉无比…… 征西将军斐潜微微笑着,从台阶上走了下来,虚手而引,说道:“杨侍郎,有请。” “不敢,征西将军莫要折煞在下,还请直呼修姓名就是……”杨修拱手行礼,神态谦和的说道,“家父平日多有称赞将军威仪,如今得见,真乃三生有幸。” 杨修其实并非第一次看见斐潜,也并非只在平阳见过斐潜,在长安的时候,杨修就见过了,甚至认真想想,似乎在雒阳时期,就听人偶然说起,蔡邕招收的新弟子,远远的瞄过几眼…… 但是这一次的见面,与先前的哪一次都不同。 虽然斐潜脸上还是带着和以前差不多的那种微微的笑意,但杨修还是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那种潜藏在笑容表面下的微妙变化,和之前在雒阳笑容相比,似乎少了很多东西,也似乎是多了很多东西,就连眼角的神色似乎都变得更为深邃复杂,神光内敛。 在杨修的感觉里,征西将军斐潜完全就不像是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年轻人,倒是更像是他叔叔伯伯那一辈的人物,在杨修和家中叔伯的无数次交往和商谈之中,都能找出和斐潜有些相似的地方,那种似乎时时刻刻都平静从容,似乎所有事情都在掌握之中。 “来人!取些干净的鞋袜来!替杨侍郎更衣!”斐潜招呼着,就像是一个好客的主人等到了客人一样,“火盆挑热些!再取些茶汤来!” 杨修虽然是第一次出使征西,但他并不是谈判场上的生手,见到了斐潜这番样子,虽然自己表面上依旧维持着轻松的神色,但是从斐潜态度中那些隐隐约约蕴含的东西,让他感觉这场谈判定然十分的艰难,直至此时此刻,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似乎从杨修心底慢慢的生长出来。 大雪纷飞,纵然有马车,但是上下车行走的时候,杨修又没有后世的什么防水胶鞋,自然鞋袜沾染了不少的雪花,若是不更换,难免沾染一地雪泥水,因此杨修也不矫情客气什么,便告罪一声,去更换沾染了雪水泥水的鞋袜。 双方分宾主落座之后,杨修又端着茶碗喝了几口热茶汤,才算是驱赶了些腹内的寒气,笑着说道:“昔我往矣,黍稷方华。今我来思,雨雪载途。将军兵出定北疆,战南北,修常思之,不胜向往也!” 斐潜笑笑,不接杨修的话把子,而是直接说道:“某与杨公匆匆关内一别,已有经年,不知杨公当下身体如何?”斐潜傻了才会跟着杨修的步调走,这个家伙可是“黄绢、幼妇、外孙、齑臼”的家伙,跟着他去经学典故上绕圈子,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没趣么? 杨修一愣,但是斐潜这样问,他又不能置之不理,毕竟问候家中长辈的近况,大多数出现在亲戚世交之间,斐潜既非亲也非故,结果这样的也来问,难免给人有些怪异的感觉,但又说起来不是完全不符合规矩,毕竟斐潜和杨彪都算是同朝为官,而且都是身处高位,属于两千石以上等顶级圈子,有资格和杨彪平起平坐,问一些近况似乎也是理所当然。 “蒙将军挂念,家严身体康健,一切都好。”杨修拱拱手,说道,“家严亦常思将军‘君子之车’,‘棠棣之华’矣……” 斐潜眨了眨眼,微微笑着请杨修喝茶,当作完全听不懂的模样。什么“君子之车”,什么“棠棣之华”,都他娘都狗屁! 斐潜目光往远处转了转,似乎在看着苍穹之上不断落下的那些雪花,然后再将目光转了回来,笑着说道:“某观杨侍郎来的匆忙,衣裳单薄,特令人备了些冬衣……来人,承上来!” 两名侍从端着大大的红漆盘子,上面放着几件锦袍和皮袍,从堂外走廊走了近来,端到了杨修面前。 斐潜指了指红漆盘子,说道:“此衣,名为鸿鹄之衣也。锦袍中空,夹以百只鸿鹄,翅下雪绒而成,细腻温润,最能保暖。夫骥骜之气,鸿鹄之志,有谕乎人心者,诚也。一件赠杨公,一件赠侍郎……” 鸿鹄啊,多么高大上的名字,但是实际上呢,就是简单漂白过的鸡鸭绒。简单来说就是汉代版的羽绒服。但是问题是杨修不知道啊,听到了也是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连连说太贵重了,不敢收,不敢收…… 斐潜没理会杨修的推辞话语,径直又指着另外一个红漆盘子,说道:“此乃北地独有,鲜卑境内雪狼之皮而制。今秋偶猎之,通体雪白,亦算得是个异数,一并赠杨公了……” “狼皮?”杨修眨眨眼,迟疑了一下。 说实在的,弘农杨氏家中什么皮货没有?虎豹的就有好几张,熊罴的也有不少,更不用说普通的其他动物的了,这个什么雪狼,明显就没有鸿鹄来的高大上了,一时之间杨修就觉得有些反差大了些。 “暮春三月,羊欢草长;天寒地冻,问谁饲狼?人心怜羊,狼心独伧;天心难测,世情如霜。”斐潜笑着,缓缓的说着,“不知杨侍郎以为如何?” “这个……”杨修脸色变了变。 “三月”要干什么? 难倒是说开春了就要有什么大行动? “羊”莫非就是映射着“杨”?杨从木从易,谓之日照之下也,岂不是正合三月开春阳气升腾之数? 当下“天寒地冻,问谁饲狼”? 现在天寒地冻是没有错,但是后半句又是什么意思? 难倒说这个征西将军是表示现在需要吃饱了才不会动手? “人心怜羊,狼心独伧”又是说什么? “天心难测”难道是指得陛下对待杨氏的态度变化不成? …… 所谓关心则乱,纵然杨修天资聪慧,但是毕竟牵扯到自身相关事项,一时之间,千万个念头在杨修脑海当中盘旋不已,就像是短时间在脑袋里面塞进去了几千只的麻雀一般,叽叽喳喳的吵闹个不停。 杨修抬眼看向斐潜,企图从斐潜的神情上找到一些可以协助解读的线索,但是很快就失望了。斐潜脸上依旧是那样浅浅的笑意,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太多的变化。 摸不清楚斐潜究竟是怎样想的,杨修就不太敢贸然出言讲什么,否则万一那句话讲得不妥当了,岂不是给杨氏如今困局雪上加霜? 杨修有些木然的接过了红漆盘子,嘴上说着些感谢的话语,不痛不痒的一边和征西将军斐潜扯着没有多少营养的闲话,一边心中不断的琢磨。 越想,杨修心中越是着急,就越是想不明白斐潜究竟想要表达是什么,脑海当中好几个猜测相互撞击在一处,谁也说服不了谁,不知不觉当中额头上就渗出了点点的水光。 “今日与杨侍郎一会,共赏雪景,某心甚慰,可惜某还有公事未了,不能久坐,甚为憾也……”斐潜起身说道,“……不过,来日方长,过得几日,再设宴请侍郎,还请侍郎赏光为是。” “啊?这是自然,这是自然……”杨修顺口回答着,猛然之间才意识到整个会面已经结束了,有心再和斐潜商讨一二,但是斐潜已经起身正往堂外走去,目光闪动几下,无奈也只能站了起来,拱手向斐潜告辞。毕竟现在是斐潜的主场,客随主便,更何况杨修也没有什么可以拿出来强求的资本,只能是先回去将斐潜的话语彻底揣摩清楚了再说。 反正天寒地冻,嗯,天寒地冻……问谁饲狼…… 杨修就这样琢磨着,缓缓的回到了驿馆,迎面却撞见了许攸。 “杨侍郎,这是拜见了征西将军?”许攸捏着下巴上细细长长的胡须说道。 “啊,见过许侍郎。”杨修连忙朝着许攸拱手见礼,然后说道,“正是。方见过了征西将军。” “喔?那是何物?”许攸眼睛眨巴了两下,看向了杨修身后侍从端着红漆盘子。 “此乃征西将军赠家严之物也……”杨修转身说道,这个也没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便将征西将军斐潜的说辞也向许攸说了一遍。 “噢!鸿鹄之衣!啧啧!”许攸眼珠子都瞪起来了,“还是百只鸿鹄方可制成?这征西,好大手笔啊……佩服,佩服……” “呃……”杨修看着许攸的表情,这个表情就比征西将军斐潜的表情好理解多了,旋即笑笑说道,“许侍郎,征西赠家严之物,修不敢做主,不过其中有一件乃征西赠给在下的,若是许侍郎喜欢,便转赠给侍郎如何?” 许攸眼珠子都舍不得离开,手上却在乱摆:“这……这如何使得,这如何使得……某无功无德,岂不愧受了?” “许侍郎多日来对修颇为照拂,岂有愧受之说?”杨修一边说着,一边从侍从手里拿过红漆盘子,递到许攸面前。 “啊呀呀……这……这真是……”许攸喜笑颜开,忙不跌的接到手里,眼珠子转了转,便说道,“所谓无功不受禄,这样,若是那温侯来人不开眼找杨侍郎麻烦,杨侍郎直来寻某就是!”收了东西就要给别人做些事,这是许攸的原则,要不然下次谁还愿意心甘情愿的送上来啊?不就是吕布的手下么,许攸连吕布都没有将其放在眼里,更不用说其手下了。 “如此,便谢过许侍郎了……”杨修拱拱手,看许攸喜不自胜的拿着“鸿鹄之衣”回去了,忍不住笑了笑,摇摇头正准备往自家的院子里走,忽然眉头一皱,回头看了看隔壁许攸的院子,又看了一眼旁边侍从手中的另一个红漆盘子,心中琢磨着,这个征西,莫不是借着我的手,将“鸿鹄之衣”给许攸的? 若我不给呢? 不,多半会给的。 那么征西到底是什么意思? 杨修抬头望天,天上雪花翩翩飘落,昏暗的云层很低将整个天空遮挡的严严实实,就像是征西将军的一举一动的真实含义,都潜藏在这一片混沌之中…… 第1284章 一锅鱼汤 虽然天没有大亮,但是四周都已经基本上明亮了起来,当斐潜从迷蒙当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就感觉左手胳膊又酸又痛,勉强动了一下,恢复了些血脉流通之后,才缓慢的从黄月英的头下给挪了出来。 黄月英的身体柔柔的,暖暖的,如同一只小猫一样蜷缩在被窝里,一只手抱着斐潜的腰,一只手蜷缩在胸前,小小的鼻子呼噜噜的,就像是猫咪在咕咕噜噜的发着声音。 成亲之后,尤其是到了平阳之后,黄月英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还是说接到了家中书信当中说了些什么,虽然斐潜所过不在意这个,但黄月英反正原本的活泼乱跳的性子渐渐收敛了一些,也不知道算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或者什么都算不上,只不过是随着年龄渐渐的变化而已。 当然随着年龄变化的,不仅仅是性格…… 或许是因为北地生活条件的关系,牛羊肉量足了不少,因此黄月英的体型也渐渐的长开了不少。斐潜一直有些怀疑黄承彦是不是祖辈上有色目人的一些血统遗传,反正黄月英现在骨架似乎长开了不少,身上也比较有肉了。 相对而言,斐潜或许更喜欢黄月英活蹦乱跳的样子,但是对于现在的情况而言,也不见得一定要跟着斐潜自己的步调去走,毕竟每个人都是活生生的个体,都有自己的思想,斐潜可以引导,但是不代表着一定要约束。 就像是黄月英一直心中不是很安稳,虽然斐潜说让黄月英再大一些才准备生儿育女的事情,但是黄月英一再坚持,斐潜最终也就由得黄月英了。 斐潜身体动了,自然也带动了黄月英,从被窝里面探出脑袋,迷迷糊糊的看了看外面,冷得又往回缩了缩:“呀……好冷……” 斐潜笑道:“雪停了,开始化雪了,自然更冷。你若是困,再睡会儿就是。” 黄月英再被窝里“嗯嗯呜呜”了几声,就像是在和温暖的被窝再做什么殊死搏斗一般,然后才带着些许毅然的神色,从被窝里窜了出来:“嘶,冷……还是……还是我来服侍郎君穿……穿衣吧……” 这个年代的人,其实都习惯了早起。在后世还有很多人依旧在睡眠的清晨,平阳就已经是清醒了。 雪停了,就要讲道路石板上的雪清扫掉,也需要将屋檐下凝结的冰柱敲掉,要不然等雪化成泥水,踩踏上去不仅难行而且脏乱,冰柱也会给在其下行走的人带来危险,所以平阳的这个清晨,这些小事开始的。 后院之中,那些仆从婢女什么的人比斐潜还要更早一个时辰,这些人大多数都是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陆续起来了。管事指使着仆从打扫院落,厨娘开始准备早脯,对于这些人来说,一切都像昨天一样,一切又和昨天不太一样。 虽然黄月英嘴上说的是要服侍斐潜穿衣,但是实际上只是替斐潜披上了一件中衣而已,见斐潜和黄月英起来了,在屋外一直听着声音的贴身丫头墨斗招呼了一声,早早就背着各式各样梳洗用具的婢女就鱼贯进了屋内,捧衣服的捧衣服,挑帘子的挑帘子,收拾床铺的收拾床铺,就连洗脸漱口的水都已经打好了,温度也都刚刚好,端到了面前。 然后管家和后院的管事婆子都会到屋前请安,顺便听一下斐潜或是黄月英有什么其他的吩咐…… 这样的生活,斐潜习惯么? 老早就习惯了,向来就是从俭入奢易。 要不是斐潜的意志还算是比较坚强,说不得现在就已经懒得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了。 忙乎了一阵之后,这些婢女又跟原先一样,鱼贯而出,将空间重新留给斐潜和黄月英。 院中的安静当中,偶尔会听到细碎的脚步声,但是却没有人高声喧哗。黄月英作为家中主妇,别看年岁虽小,但是管理的也算是井井有条。 “郎君的头还疼么?要不要让再去取碗醒酒汤?”黄月英走到了斐潜的跟前,仰着头查看着斐潜说道。虽然一开始到平阳的时候黄月英很是长了些个头,但是似乎去年开始就减缓了,直至现在还是比斐潜略矮一些,差不多有十五厘米左右。 斐潜摇了摇头,说道:“不用……头已经不痛了。” 昨日安排了酒宴,将四个诸侯的使者全数都请了过来,在席间斐潜也是喝了不少的酒水,不过汉代的酒水虽然没有后世的醇厚,但是绝对没有化工调制品,纯粮食酿造的酒水,纵然略加提纯和过滤,却绝对不会想后世的白酒那么容易上头,而且度数相对较低。睡一晚,也就多半好了。 “……城中天香楼前两日送来了些两尾鲜鱼,挂在后院冻着呢,要不让厨娘将鱼烹了?早上喝了也暖和些?”黄月英看着斐潜的面色说道。鱼汤也醒酒,虽然斐潜说不用醒酒汤,但是黄月英依旧还是有些担心斐潜的身体。 斐潜点点头,说道:“行啊,你看着安排吧。” 黄月英见斐潜同意,笑了,歪了歪脑袋,说道:“那郎君你在这等等,我去后面了,一会儿做好了就过来。” “嗯,你就不用上手了,让厨娘做就得了,天寒地冻的,小心别伤了手。”斐潜吩咐了一下,便往书房缓缓的走去。 四个使者其实私底下都见过了,昨天算是大聚会,各个使者虽然各自代表了不同的诸侯利益,但是明面多少还是给斐潜几分面子,就连魏续那样的粗人,也知道在宴会上要照顾斐潜的几分颜面,因此整体上还算是氛围融洽。 郭嘉的目标就是希望借斐潜当下的势头,给曹操背书一下,但是这个事情不是一向是袁绍干的活么? 所谓站在曹操身后的男人…… 咳咳,所以斐潜才断定曹操和袁绍之间的裂痕,其实已经算是很深了。 郭嘉的潜台词斐潜也能听的明白,只不过当下说什么其实都是虚的,什么平分天下啊,什么井水不犯河水啊,反正到时候该打还是要打,而且事件发展起来真的也未必能够像计划制定起初那样的顺畅。 但是说回来,给曹操支持也算是给斐潜自己支持,能够给袁绍下点绊脚石,便多少扔一些,保不准就什么时候起作用了。 至于袁绍派来的许攸,也很有意思。 在表面上看起来就是毫不掩饰的贪财,但实际上却是在查看斐潜的实力。一个地方的经济发展状况,其实也代表了一个区域的实力。当然,更主要的是许攸自己也喜好钱财,要不然肯定还有其他更多的方法来试探。 不过既然许攸喜欢钱财,那么就跟后世那一句话一样,能用钱财解决的问题就绝对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当斐潜让人拿着些琉璃器皿出来的时候,许攸的眼珠子都红了…… 在斐潜看来,这些琉璃器皿既不能吃,又不是什么好玩意,毕竟烧制的时候加入了金属粉末,其中少不了就有铅,搞不好天天使用之下日积月累就痴呆了,但问题是许攸哪里懂这个,一个整套流光溢彩的琉璃器皿摆放在他面前的时候,许攸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斐潜让许攸在袁绍面前多说些好话,让照顾一下商队什么的,更是拍着胸脯答应下来,更是秉承着拿人家的钱财,就要多少办些事情的态度,甚至还说出了斐潜不知道的一些袁绍军中的情况,这多少让斐潜有些意外。 比如,袁绍和冀州士族甑氏准备联姻,鞠义将军现在越发的傲气…… 当然,这些信息要是斐潜有意打听,多花些时日也是可以打听得到的,但是许攸当下说出来,无非就是表示其自身的优良品质而已。 至于杨氏就简单的很了,斐潜表示同意停止进攻,双方就现有地盘确定边界。杨修虽然心中并不是十分满意这样的结果,但是多少也还能接受,因此最终也就点头同意了,表示愿意上表天子,加封斐潜的爵位云云。 反正杨氏手中能拿出来的也就只有这点筹码了,这个斐潜和杨修心中都清楚,所以对于吕布哪方面的进攻,斐潜不挥军两面夹击已经是非常给面子了,杨修也就只能是捏着鼻子认了。 至于魏续,也就是吕布方面,一百匹战马,三车格式器械,五车普通辎重,两车的通宝,就让魏续乐开了花。一方面是毕竟吕布之前多少也有些交情,另外一个方面斐潜也希望吕布能够在河洛多坚持一段时间。 杨氏现在势头衰败,但是依旧有一战之力,而吕布不能掌控行政部分,迟早会被留在地盘上的其他士族架空,当吕布保持胜利姿态的时候一切都好说,一旦吕布失败,或许只要一次,又或是和其他的诸侯比较起来落于下风的时候,这些掌控了地方的士族就会毫不犹豫的出卖吕布,换取更好的主子。 但是很遗憾,可能吕布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问题是如果吕布自己想不清楚,就算是斐潜说了也没有用。 唉,温侯吕布。所以,能多支持些便多支持些吧,至少算是还些人情。 接下来的事…… 斐潜坐在书房之内琢磨天下局势,而黄月英带着小墨斗则是到了后院烹煮鱼汤。对于黄月英和小墨斗来说,或许什么天下大事都没有斐潜一个人来的重要。 “鳞片都仔细去干净了……”这些粗苯的活计,黄月英并没有上手,而是让厨娘先做,等鱼处理好了,黄月英才会亲手烹煮。 “明白的,夫人就瞧好吧!”厨娘笑呵呵的忙不跌的答应着。 黄月英微微点点头,又偏转头和小墨斗轻声说道:“……那东西都送上去了么?” 小墨斗在一旁,看着黄月英的模样,转了转眼珠子,轻轻的抿了抿嘴说道:“小娘,衣袍器物东西我都送到了……是奉书收的……” 停了片刻之后,小墨斗低声叽咕道:“小娘怎么对那山上的事情那么关心……” “虽然郎君没有说,但是也不可能放得下……又何必让郎君为难呢?往后很有可能都是一家人……”黄月英摇摇头不以为意,嘴角露出一丝复杂却又带着些许平和的笑意,“何况,那……迟早也是要进门的,她的性情恬静,应该是个好好相处的……” 雪后的天空湛蓝一片,虽然清冷,但是不像前几天乌云密布的那么憋屈沉闷,几缕清晨的阳光斜斜的越过了院墙,落在了黄月英的面前,渲染了黄月英额上的发丝与平静的笑容。 虽然黄月英之前确实因为某些事情而纠结气恼过,但当她发现自家郎君居然比自己还要更加纠结难受的时候,心头的那一丝幽怨其实就在慢慢散去了。如今想了想了,气也气了,自己也是该拿出点主母气度来的时候了…… 当然,身为女人,不管是什么时候,现代还是古代,其实都不希望自己的男人被她人分享,这也是人之常情。因此此时此刻,在黄月英的心头,真要说有如何愉悦如何豁达,其实是没有的,但若说要嫉妒得怒火熊熊,其实也并不是很准确,若是大概描述一下此时此刻的复杂的心情,只能算是那一句话“他好我也好”了罢。 小墨斗就没有办法像黄月英一样了,毕竟黄月英得了斐潜的允诺,又兼了要忙那个“讲工学社”的事情,有了忙碌的目标,心境自然平复了不少,但是小墨斗就不太一样了,眼见又要有什么小奉书可能会到眼前晃悠,这心中难免的不爽起来,不过黄月英不发话,小墨斗也是没有什么办法,只能是鼓起腮帮子,表示心中的不爽。 “还站着干什么?”黄月英说道,“过来搭把手啊……” “哦!来了!”小墨斗连忙应答道,才发现黄月英已经着手在烹煮鱼汤了,连忙上前帮忙…… 日子就像是这一锅鱼汤,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复杂调料,但是只要用心用意,火候到了,便自然甜美。 第1285章 首次朝会 大汉晏平二年正月。 不管是穷还是富,都要过个年。大汉皇帝刘协也不例外。 正月初一,天子率众臣拜祭高祖、世祖庙。正月初八,祭天地,祈求丰收。正月初九,拜祭云台。同日,天子下旨,令杨彪和吕布罢兵,两家共同进朝廷持政。 这样的一切的政治活动都是在伏完为首的大臣之下进行的。由于杨彪的实力大大衰减,导致弘农杨氏对于雒阳的掌控力度下降了不少,无法对于刘协全面的进行干涉,并且因为吕布几乎是兵临城下的原因,最终杨彪只能是接受了伏完董承等人的调停,表示可以和吕布坐下来商讨些后续的施政问题,不再行兵。 伏完等人弹冠相庆,大有新年新朝新气象的感觉。 杨彪身心很是受到了打击,还没有过年呢,就听说病倒了,杨修连忙赶了回去,日夜服侍亲自照料。杨修这个原本是贵公子一般的高等衙内,也逐渐体会到了生活的不易,和杨彪两人蜷缩在弘农郡内,是在相互慰籍舔着伤口,还是在积蓄力量等待时机就不得而知了。 吕布大军,嗯,也不算是什么大军,反正若是不分辅兵和民夫,也勉勉强强凑起来有一万人吧,开进了雒阳,面见天子刘协,开始新的一段旅程。 天子刘协没有理会杨彪,他好不容易才从幕后走到了台前,真正的跨出这一步,足足跨了有四五年! 正月初十,天子刘协在雒阳城头阅军,当然,是阅吕布的军队。旋即刘协回宫接受百官朝贺,正式独自一人高高坐在宝座之上,其心情复杂程度,就跟多年媳妇熬成婆差不多,有喜悦,也有担忧。 正月十五,天子第一次召开大朝会,议事的焦点主要还是集中在了如何平复天下纷乱,早日回归原有秩序之上。 中兴,这两个字在刘协心中及其有分量的,包括其父亲汉灵帝也是。当初汉灵帝也是勉力持政了一段时间,也想要将大汉这个失控的马车重新拉回到道路当中来,但是很不幸,最终他还是失败了。 而现在,刘协要重新捡起这两个字。 如何才算是完成中兴大业? 首先便是政令要统一,像现在这样各地郡县各自为政,朝廷政令出不了河南尹的情况是怎么都算不上中兴的,因此面对各地郡县诸侯势力有大有小,分布不均的情况下,用什么方法才能尽快的平定天下? “陛下!微臣只需铁骑五千,便可飞驰各地!平定贼乱!”吕布气宇轩昂的说道,“为陛下荡清寰宇,还大汉朗朗乾坤!”吕布认为,只需要伏完等人做好后勤工作,打仗的事情就不需要他们操心了,铁骑五千再加上万余的辅兵民夫,便是一个相当强有力的攻击兵团了,再加上自身的武艺便足够转战南北了。 “陛下,可先取小郡,积累小胜,汇集兵力,便可为大胜。以微臣之计,当下可先取兖州、青州……”吕布也不是完全空口讲大话,也是有些心中的计较,他的计划很简单也比较实用,就是现在以陛下的名义,讨伐周边的实力比较小一些的郡县,然后一边收缴兵卒,一边积蓄力量,进而和大诸侯决一胜负…… “吕将军!”伏完皱了皱眉头,不得不出面打断了吕布的高谈阔论。吕布的谋划完全就是在理想状态之下的推断,而实际情况明显复杂得很多,当下二袁分割南北,而吕布计划的先收拾这些小郡县,岂不知这些小郡县基本上就是二袁伸出去的触手,要是真让二袁痛到了,保不住二袁就合兵一处,直接扑杀上门来了! 但问题是吕布才是自己这一帮子人刚刚找回来的,又不能当面落了吕布的面子,产生了隔阂也未免不美,因此伏完斟酌着说道:“吕将军之策亦或可也,奈何朝中储备不足,粮草无多,实不堪大举征伐……” 吕布皱着眉,额头中间深深的竖起了三道纹路,看了伏完一眼,迟疑了一下,闭上了嘴,退了回去,按耐住性子不在说话。 吕布这么多年下来,多少也懂得一些了,既然伏完这么说了,也就多少给伏完一些面子,再争执下去,双方都不好看。 袁绍是朝廷的敌人,袁术也是,除了这两股势力之外,其它各股势力大体上还算是朝廷可以联合的对象。 按照吕布他的原本的计划,只需要联合斐潜,就可以集结起大量的骑兵部队,然后先攻击兖州青州一带,搅乱战场,等二袁其中的某一方露出破绽,便可以长驱直入,就像是利刃扎入胸膛一般,直接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取了二袁其中一个的人头再说! 到时候只要是二袁其中一个倒下,必然天下震动,周边蠢蠢欲动的其他势力,必然会停留下脚步,到时候再回军解决剩下的那个袁氏,天下自然可以轻易的平定。只要袁绍袁术这两个动乱的根源一旦被消灭,中兴大业即可在数年内完成。 然而伏完认为现在最重要的不是立刻举兵,而是先要调整田制和赋税。没有钱粮,就无法打仗,无法平定天下。 去年河洛受灾,秋收田赋大量减少,再加上地方郡县的赋税基本上全数都截留了,导致朝廷的钱粮减少到了一个及其低下的数值,再加上河洛一带因为之前董卓和李郭的原因,导致人口大量流失,因此必须趁着当下还算是有些余力的时候,安置流民组织生产,增加赋税稳定百姓。 伏完建议,可以先让河洛的兵卒百姓在周边学习并北的模式开始屯田,利用屯田一方面可以稳固政权,向外表示朝廷追求和平的姿态,消除其戒备心态,另外一方面也可以将荒芜的土地重新开拓耕作起来,这样既可以避免小士族豪右无法大规模开荒复耕的困难,又可以让朝廷直接掌控土地,获取足额的赋税和钱粮收入,是一举数得的好事情…… 刘协听了,或许是之前在长安时期的窘迫的财政给他留下了及其深刻的印象,因此当伏完说完策略,刘协思索了片刻之后,便准许了推动伏完的方案,暂时不进行攻略各地,先发展自身的实力,储备钱粮。 当然,刘协也没有忘了安抚一下吕布,表示只需要吕布操练兵马,很快就有上阵杀敌的机会云云…… 大体方向的策略定了下来之后,不免继续深入到一些细节上的问题,其中有一项事情就和征西将军斐潜扯上了关系,那就是五铢钱和征西通宝。 原本西汉时期,上林苑的铸钱三官,钟官、辨铜令、均输令,是负责铸造天下钱币的,也曾经一度收回铸造权,但是后来因为各地铸钱利益实在是太大,所以最后皇权不稳固的时候,几乎无法控制私人铸钱,就连皇室血脉,各地王爷都率先挖起大汉的墙角来,最终国家铸造权就不了了之了…… 铜钱和实际物品是有差值的,比如说一枚五铢钱大汉的平时的市场价可以换一个面饼,但是实际上一枚五铢钱所用的金属本身的价值是不值一个面饼的,那么其中的差值就是铸造者获取了。 这个道理,基本上玩过铸造钱币的人都懂,因此当征西的通宝出现在市面上的时候,虽然众人都感觉这种通宝比起原先的麻钱鸡眼钱更好,甚至比一般的五铢钱都还要好三分,但是这种事情,向来就是薄利多销的事情,虽然一枚钱币的利润很小,但是全天下的钱币都用征西通宝的话,那么累计起来就相当可观了。 而且从征西通宝流通的速度来看,普通百姓还是更愿意接受这种质量更好,花纹更精美一些的钱币,不管是留下来还是花出去都更为方便。 如果不是鸡眼钱和麻夹钱这样的劣等钱币已经被许多商家和百姓拒绝接受了,说不定劣币驱逐良币便会再一次的上演。 之前斐潜在并北的时候,利用通货膨胀收割了一波的财富,而被收割了财富的士族豪右又忙不跌的将砸在手中的这些劣质钱币花出去,甚至有些家伙为了挽回损失不惜融化原本的五铢钱,再次大量铸造更差的钱币,进一步加剧了钱币贬值,最终的结果就是导致周边的钱币秩序完全崩坏,吃过一次亏的士族也好,百姓也罢,都拒绝再接受劣质的钱币,就连原本质量尚好的五铢钱也受到了牵连,基本难以使用。 因此在河洛一带,百姓宁愿以物易物都不愿意接受劣质钱币,而那些劣质的钱币就跟后世失去国家信用的纸币一样,比废纸还要不如,这就导致劣质钱币逐渐的没有了市场,河洛一带市场上一度断绝了钱币流通。 眼下朝廷要要重新建立起赋税制度,那么对于重建钱币的秩序这个问题,那么是用斐潜的征西通宝,还是原有的五铢钱就成为了争论的重点。 一方面有人说雒阳原本城内就有铸钱的炉子和工匠,所需要的就是下一道诏书,废止征西通宝,重新铸造和流通五铢钱。 另外一方面也有人建议说既然百姓愿意接受新钱,不愿意收五铢钱,就让征西进贡一套铸造通宝的工匠和器械,反正原本的劣钱没有人要,干脆熔铸了再铸成新的通宝。 还有的人表示,就算是收了征西的铸造,也会有其他地区诸侯铸钱,根本禁止不了,还反而得罪了征西将军斐潜,冷落了良臣之心。 然后就有人讲征西铸造钱币都没有经过陛下批准,哪里来的什么良臣,就算是有,恐怕也是有些折扣…… 眼见得这楼渐渐的要歪了,刘协连忙制止继续讨论这个问题,表示将其暂且搁置,待有什么新的办法之后再行议论。 最后便是兵卒问题。 原本汉朝的兵制是承袭秦制,皇帝是最高军事统帅,下设两大兵事机构控制全军。一是由光禄勋、卫尉、执金吾组成的京师警卫机构,一是由太尉和各级将军组成的最高兵事行政机构。全国的军队由三部分组成,京师军队、各郡国军队和边军。 京师军队包括虎贲、羽林军,南军和北军。北军平时守卫京师,征伐的时候一部或全部随将军出征。郡国兵平时维持地方治安,战时听朝廷调遣。征调郡国兵需要皇帝的“虎符”,遇到战事紧张的时候,再在从郡国临时征募。 边军戍守边郡,由各边郡太守、属国长史统领。 而现在京师军队基本是荡然无存,边军么,西北军,也就是征西将军斐潜一支独大,然后各地郡兵各自为政。 让斐潜带兵进京,许多人只要想起这个事情来,就觉得董卓和李郭又要来了,因此断然不能接受,但是如今就算是将吕布的这些兵卒都算上是京师军队,也不足以和各地郡兵相抗衡,但是要大量募兵,扩大部队么…… 钱粮从何处而来? 众人发现又尴尬得绕回到原本的问题之上了…… 刘协坐在宝座之上,左看看,右看看,经过了两个多时辰百官相互争论,你一言我一语的阶段,现在已经是渐渐的失去了起初坐在宝座之上的兴奋感,一种疲惫感从心头上升腾而起,蔓延到了全身。 “这样的朝廷,就是父亲之前经历过的么?”刘协毕竟年龄小,精力也不能和成年人比较,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走神了,望着大殿的上方有些发呆,“若是父亲尚在,这样的局面……不,若是光武皇帝,在面对这样的局面的时候,应该怎么做?” “陛下……陛下!”伏完上奏,说了之后发现刘协有些恍惚,不由得提高了声量,“不知陛下之意如何?” “啊?”刘协一愣,下意识的就回答道,“那就依爱卿所奏……” 话一出口,刘协就发觉不对了。 没办法,这是之前从董卓的时候开始就养出来的习惯,反正那个时候基本上就是一个傀儡,董卓或是李郭说什么就是什么,刘协自己在朝会上说得最熟练的就是这句话了,现在一个走神,下意识自然脱口而出。 伏完刚才说什么了? 完了,难道要在第一次大朝会的时候就说自己说过的话不算数么? 刘协憋的脸都红了,急急的瞪着身边的小黄门。小黄门一个激灵,连忙高声喝道:“陛下身体不适,今日朝会暂罢!相关事务明日再议!退朝!” “这!” “唉……” “恭送陛下!”百官也是无奈,但是刘协要走,众人也不好拦,只得是齐齐一拜,暂且休会了事…… 吕布皱着眉,低着头,用眼角的余光看着刘协下了宝座,转入了后殿,便甩了甩袖子,也没有和伏完等人打什么招呼,径直离开了大殿。 正月的雒阳,天空还算是晴朗的,但是吕布站在大殿之外的时候,却觉得天空多少有些阴霾…… 第1286章 无味的酒 春雨淅淅沥沥地在窗外下着,这个天气,原本冰封起来的川河也慢慢融化了,河水什么的也渐渐的开始涨了起来。 这场雨来得挺急的,可以听到院子之外有些行人狼狈的在雨水中奔跑,吧唧吧唧的踩着水洼的声响。后院子里面的丫鬟和婢女忙不跌的冒着春雨收起衣服,时不时有些细细的惊叫声传过来,不知道是衣服掉了还是说人碰到了一起。 书房的窗口敞开着,虽然有些雨丝飘了近来,但是吕布毫不在意,只是坐在窗前望向屋外,目光有些游离,不知道是在看天色还是在看细雨。 这是书房,除了桌案之外,还有好几个书架,上面多少也放了一些书籍什么的,但是在吕布面前的桌案上,却是空空如也,什么书都没有。吕布认得一些字,粗浅的文书什么的都没有什么问题,但是要让他静下心来看经学文章,这个么…… 吕布当年在这个方面是没有多少造诣的,固然有经书等不容易得到的一部分因素,但主要还是他自己性格上面的原因。他喜欢活蹦乱跳的习武,不喜欢死死的坐着读书,但是时过境迁,有些生活的习惯,并非会因为个人的喜好而转移的。 就像是吕布现在也坐在了书房之内,虽然桌案之上并没有书。恍恍惚惚之间,吕布依稀记得自己是快奔着四十而去的人了…… 三十而立。 四十不惑。 自己算是而立了么? 应该……嗯,应该算是了吧? 吕布自己都不是很确认。虽然当下加了卫将军,执金吾,假节钺,似乎有些变化,但似乎又没有什么变化。 自己算是不惑了么? 呵呵,呵呵…… 吕布轻轻的拍了拍桌案,然后站了起来,转身出了书坊,来到了后院。后院侧面厢房之处,小草在窗前露出了半个身形,似乎正在做着些女红什么的,她衣着素雅,身形曼妙,仿佛是一张画好的仕女图。 似乎是察觉到了吕布的目光,小草抬起头,望了吕布一言,抿抿嘴,微微的笑了笑。小草原本就不是什么爱跳爱闹的性子,就算是跟了吕布,也似乎没有任何什么争宠的心思,每日基本上都是这样安安静静的坐着,不是做些女红,便是描绘些画,似乎一辈子都不用出门也可以的…… 可以说,小草的性格和吕布,完全是两个方向的人。 可是吕布就是喜欢。 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么? 小草没有名字,小草只是她的小名。原先小草之前被叫过女使、女食,也叫过青衣、貂蝉,但是小草都不喜欢,她只想叫小草。 吕布背着手,走了过去,然后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两个人也没有说话,就这样静静一个坐着,一个站着。 小草给吕布的感觉颇为奇特,当初还是在长安的时候,吕布就察觉到了,现在则是越发的明显。之前偷偷的和吕布两情相悦的时候,只要是吕布喜欢的,任何事情都肯做,包括房事方面,但凡是觉得吕布喜欢,便百依百顺什么都可以,但是同样一方面又是个纯洁到了极致的,在行房的时候基本上都不愿意说话,甚至不愿意出声,紧张的时候拼命咬嘴唇,发出一点声音还会脸红。 在房事过后,替吕布服侍擦洗完,穿着单薄的肚兜或是小衣的小草多半是习惯侧着身子抱着吕布的一只手臂睡觉,也不介意吕布揉捏她的什么地方。有时候吕布偏过头去,多半都能看见睡熟的小草她嘴角蕴着微微的笑容。 这种笑容很奇怪,嗯,不能说是奇怪,只是让吕布有一种难得的平静感。似乎是一种很满足很幸福的感觉,这才是让吕布越发的喜欢小草的原因。 吕布静静的看了一会儿,终究是有些站不住,伸手拨弄了一下小草女红框子,又转到了一旁看小草绣的花样,来来回回的走了好几圈。 “郎君……”小草停下手中的活计,看着吕布。 “呃,呵呵,”吕布放下被他粗糙大手扯起了细丝的绸缎,挠了挠脑袋,“没事,我没啥事,就随便看看……要不,陪我喝酒?” “喝酒?”小草身躯僵硬了一下,似乎在认真很痛苦的考虑吕布的这个建议。 “算了,算了……”吕布摆了摆手,他只是习惯性的说说而已,他知道小草的酒量,简直就是跟一杯倒差不多…… 小草看了看吕布,说道:“要不,郎君跟夫人喝去?夫人应该能喝的。” 吕布巴咂了一下嘴,摇了摇头。对于正妻严夫人,吕布说不上喜欢,也谈不上厌恶,反正都这么多年下来了。只不过说喝酒的时候还要看着严夫人的一张臭脸,也未免太无趣了些。 严夫人心地不坏,也不见得是反感小草,但是多少应该是心中不怎么痛快,又是一个藏不住事情的人,因此面上也就表现了出来。或许严夫人只是希望吕布能说几句软话,能够表示一下她的位置还是不会动的,但问题是吕布根本不懂,或是懂了也懒得说,也许是根本就觉得没有必要,根本就不想说。 一个大老爷们,本来在外面应付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情就够让吕布心烦了,结果回到家里还要对着严夫人那一张严肃的脸,虽然心中也知道严夫人不是有什么坏心思,但是还要自己向严夫人陪小心说软话,吕布根本做不到。 因此吕布就算是见到了严夫人,也都没有什么话好说,两个人越是没话说,便越是坐不到一处,有时候似乎都像是陌生人一般。 吕布晃了晃脑袋,挥了挥手,说道:“你忙你的吧,我自己去就是……” “哦……”小草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然后目光在吕布的背影上停留了一会儿,便低下头继续做女红了。 “来人,去请魏将军来。”吕布到了后堂,让下人一面去准备酒水菜肴一面让人去请魏续。魏续的姐姐,也就是魏氏,多少也是个可怜人,早些年没能熬得过北地的风霜,跟着吕布的时候没有过上一天的好日子,到了吕布有些正儿八经的官职的时候,已经化为黄土一捧…… 魏续住得也不远,很快就到了,见了面连忙向吕布参拜行礼。 “不用多礼,起来。都是家里人,随意些。”吕布也没有特意起身迎接,而是指了指一旁的坐席,比较懒散的说道,“就当是在自己家里一样……” 虽然吕布是这样讲的,但是魏续却不敢太过于放肆,不过也不敢违背吕布的意思,最后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拱拱手入席就坐。 “来!喝酒!”吕布倒也干脆,径直举起酒碗就给自己咕咚一口倒了下去。 魏续才端起酒碗,想要和吕布敬一下酒,结果话还没有说什么,一转眼就看见吕布咕咚一口喝下去,顿时有些尴尬,连忙继续端起来,也喝了下去。 吕布心中有些闷,听着细雨声也没有起什么话题,就只管喝酒,而魏续两个眼珠子转着,也不知道要怎么起个话题聊一聊,因此两个人都闷着,氛围就像是这潮湿的春天一般,让人心中都有些发霉起来。 “嗯,你去并北,觉得征西手下兵卒和我们的相比,怎么样?”最后还是吕布先开了个话题,问魏续道。 魏续连忙放下酒碗,拱手说道:“启禀温侯……” “随意些!”吕布皱了皱眉,“都说了就像自家人一样……” “……呃,遵命……”虽然是这样讲,但是魏续见到了吕布皱眉生气,顿时有些慌乱,手都不知道要往那边放了。 “算了,你说吧……”吕布微微叹了口气,挥挥手说道。 “是,我去并北待的时间也并不是很长……”魏续定了定神,说道,“不过看起来征西的兵卒都比较强健一些,身上的兵甲也都是比较完整,尤其是……嗯,尤其是那种感觉,我说不太上来,就像是什么呢?嗯,感觉就像是高校尉手下的人一样,当然,没有高校尉手下兵卒那么强,应该差一些,但是感觉上是差不多,啊……我就是这样感觉的……” 魏续没有头没有尾的说了一通,结果自己都发现自己说的很凌乱,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吕布,结果发现吕布似乎根本没有在意的样子,而是端着酒碗有些发呆。 “呵呵……”吕布像是回想起一些什么事情一样,脸上原本冷硬的线条柔和了一些,带着几分笑意说道,“你知不知道,其实伯平组建的那只兵马,其实最早就是征西建议的……” “哦,啊?”魏续睁大了眼睛。 吕布扫了一眼魏续,端起酒碗喝了,然后说道:“还有什么?” “还……还有……”魏续不知道吕布究竟要想问些什么,只能是拼命的回想,脑门上都有些细细的水光,“还有……哦,还有那些征西的兵卒用的兵器都很好,就算是普通的枪头,似乎都是精铁打的,而不是浇筑的,那些屯长曲长用的环首刀,用料据说都是至少五十炼的,一刀砍鹅蛋粗细的木桩下去,连个豁口都不见!” “然后呢?”吕布点点头,笑了笑,继续说道,又喝了一碗酒。 “然后?!然后啊……”魏续吞了口唾沫,眨巴着眼睛想着,说道,“然后……啊,平阳城内的有一家……嗯,对,包子食肆,那好家伙,确实好吃,包子又松又软,中间全包着肉,像是混合的肉,有羊肉味但是不全是羊肉的,热乎乎的吃起来最香了……那一咬开,肉香味和麦香味都钻鼻孔!我带着手下儿郎去,吃得都……” 吕布挥挥手打断了魏续美妙的回想,说道:“我没没问你这个,我是说,征西兵卒数量有多少,分布怎么样,市面上民生如何……” “咳咳……”魏续不知道是被酒水呛了一下,还是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咳嗽了两下才说道,“征西将军的兵卒在平阳驻军至少有三千人左右,其余的……我就不知道了……民生么,很繁华,真的,我去的时候还是冬天,下雪,街道上大部分的店铺都还开着门,也还有生意做……” “嗯……”吕布淡淡的哼了一声,不知道是表达满意还是不满意,“可有文远的消息?” “听闻张校尉在上党驻扎,并没有见到……”魏续拱手说道。 吕布扬起头,目光有些幽幽,叹息了一声,“上党啊……离雁门也算是近的了……” 听了半响,吕布忽然对着魏续说道:“你等下就去找高校尉,就帮着高校尉协管其手下陷阵营,就说是我说的……” 魏续一愣,旋即有些喜色,连忙拱手应答下来。毕竟对于统军将领来说,都是希望自己的手下兵卒能够骁勇善战,都是精锐。高顺手下的兵卒虽然只有三百余人,但是每一个都可以说是精锐,魏续能去到其中协管自然也是高兴不已。 看吕布没有什么其他话要说了,魏续眨巴眨巴眼,起身向吕布告辞。 吕布垂下目光,也没有说话,挥了挥手。等到魏续走远了,吕布才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这酒,喝得没有什么滋味。 当年穷得时候,也没有什么好酒可以喝,五原的酒肆,最便宜的都是一些酸酒,喝多了牙都软了那种,但是杀了鲜卑狗之后,用头颅换了些赏钱,便可以和手下的兄弟一起买些炒豆子,腌菜帮子,再端上一坛酸酒,虽然常常是皱着眉头喝下去,但是心中却很是舒畅! 再往后,到了雒阳,也算是喝了几场好酒。嗯,算起来,基本上都是和征西一起喝的,还有文远。那个时候酒都是好酒,兄弟还都是兄弟。有说不完的话,聊不完的事,喝多了就在厅里一躺,半夜什么时候滚到了院子里都不清楚。 再往后,虽然酒水依旧是好的,但是…… 吕布呆呆的望着桌案上的那一晚酒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然后忽然心中一阵异常的烦闷,伸手一下将桌案就给掀翻了,菜肴酒碗四散飞溅! “取某戟来!”吕布也不管乱糟糟的场面,径直走到了院中吼道,“某要练武!” 第1287章 喜庆的酒 扒拉着手指头算年龄的不仅仅是吕布一个人,远在徐州的刘备,也在新年伊始的时候,不免坐下来,心中一阵突突的乱跳,然后意识到自己已经是接近四十的人了。 在汉代平均寿命只有四十多岁不到五十岁的情况下,说四十岁的人已经是是黄土盖到了脖子上没有什么太大的毛病。在前些年似乎充满了精力,有着无穷无尽活力的身躯也慢慢感觉到了一丝丝的疲惫。这种疲惫不是肌肉上的,似乎是从骨头里面直接透出了来的一样。 心累。 “哇哈哈哈!” 如同震雷一般的声响从门外传来,将刘备从沉思当中惊醒,身形不由得歪了歪,差点从坐席上摔了下来,“三弟吖……” “大哥!恭喜啊!大哥!!!”张飞人未到,声音先到了,随着最后的声响落下,身影才出现在院外门口。 “你知道了?”刘备沉吟了一下,旋即说道,“来。进来坐罢。” “大哥真是,这种好事怎么不早跟弟弟说!”张飞哈哈大笑着,然后招呼着一旁的亲卫说道,“来,将某在城外猎得得野鵻和兔子赶紧拿去洗剥干净了,速速烹煮了端上来!” “二弟呢?”刘备往张飞身后望了望,没见到关羽,便问道。 “啊哈!二哥去取酒了!”张飞应答道,旋即压低了嗓门,嘟囔着说道,“二哥也是,凭什么取酒就不能让某去……” 刘备笑了笑,没有回答。 不多时,关羽带着几名亲卫抱着两坛酒过来了。 张飞“呼”的一下跳了下坐榻,“二哥来了,坐,坐……嗯,怎么才两坛啊……” 关羽冷眼扫了过去,说道:“要不然呢?” “不是……那个……”张飞连忙摇手,然后转向了刘备,说道,“这不是大哥喜事么,怎么也是一人一坛吧?” 关羽没理会张飞,向刘备拱拱手见礼之后,便坐了下来。 刘备招呼着:“三弟,坐,坐……哈哈,要喝酒,害怕没机会么?” 张飞恍然道:“对啊!哈哈哈哈哈!到时候某定要一醉方休!” 刘备最近确实在走向人生的巅峰,喜事不断…… 虽然陶谦有一千一万个不想死的理由,但是依旧没有能够熬得过,撒手离世。陶谦临死之前,麋竺作为徐州别驾,连夜赶往小沛,迎了刘备入主徐州。 刘备再三谦让?嗯,这个是有的,但是在眼见陶谦都已经快断气了,刘备也没有太过于矫情。否则刘备根本就不会带着兵马跟着麋竺进城,然后让关羽张飞立刻带兵把持城防了不是么? 陶谦是哪里人? 丹阳人。 对于徐州来说,陶谦就是一个外地人,因此虽然陶谦在徐州这些年也算是地方稳定,民生安泰,但是实际上陶谦对于徐州的掌控能力也紧紧是停留在表面之上。 这从陶谦的别驾只是麋竺就能看得出来。麋竺之前则是赵昱作为别驾,两个别驾么,呵呵,也就那么回事,都不是大士族豪右,甚至能力都相当有限。 一直以来,徐州地面上的大士族豪右,其实并不怎么卖陶谦的帐。当然陶谦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李傕、郭汜造反,攻陷长安,把持朝政的时候,那个时候的朱儁还活着,陶谦认为时机到了,觉得可以照袁家的这个瓢来画陶家的葫芦,琢磨着再来一波,便联合前扬州刺史周干、琅邪国相阴德、东海国相刘馗、彭城国相汲廉、北海相国孔融、沛相袁忠、泰山太守应劭、汝南太守徐璆、前九江太守服虔、博士郑玄等人共同上表朱儁为太师,移檄牧伯,同讨李傕等,奉迎天子…… 结果没能成功。 另外前两年,下邳人阙宣,聚众数千人,自称天子,陶谦派军将其击杀…… 说是这么说的,但是实际上呢?分赃不均加上需要背锅侠罢了,才几千人就自称天子,阙宣脑子进水了不成?阙宣和陶谦共举兵,取泰山、华、费,劫掠任城。 华县、费县、任城在什么地方,华县、费县在泰山郡和山阳郡交接处,而任城则是任城国,虽说东平王这一只血脉已经衰败得不成样子了,但是毕竟还是东汉皇亲…… 结果么,陶谦的这样的做法,就引来了泰山臧霸、孙观等泰山贼的不满和强烈反扑,甚至引来了兖州曹操的进攻…… 所以陶谦知道,他一死,他的两个儿子又不能成器,便只能是寻求外地人刘备的协助,否则徐州本地士族豪右,很有可能会直接将他的儿子出卖给兖州曹操,甚至卖给二袁,因此还不如做个人情留给刘备。 见刘备已经掌控了城防,加上孔融对于刘备的印象也是不错,因此陈珪陈登虽有不满,但是都没有站出来反对,等于是默认了这个结果。 然后麋竺准备和刘备联姻…… 这就成了今天张飞口中的大喜事,提着打到的猎物来给刘备贺喜了。 没多久的功夫,亲卫就将收拾好的野鵻和野兔端了上来,一部分烤的,一部分煮的,虽然手艺多少毛糙了一些,但是对于刘备三人来说基本上都不在意,因此欣然举起酒碗,先走了一个。 三人笑着说着,先吃喝了一会儿,渐渐的也就谈及到了正事。 “大哥!听闻麋氏之女可是才貌双全,配大哥真的刚刚好!哈哈哈!”张飞哈哈笑着,说道,“大哥,来来,我再敬你一碗!” 刘备笑笑,随手端起来,和张飞一碰,然后喝了,转过头,看见关羽在一旁面有所思的表情,不由得伸手拍了拍关羽的肩膀,说道:“无妨,不是什么大事,这么多年,不都过来了么……” 张飞以为又是自己做错了什么,眨巴着眼珠子,一脸的蒙圈。 关羽皱着眉看了张飞一眼,说道:“大哥此事尚未与你我提及,结果城中满城皆知,三弟你就不多想想?” “啊?”张飞端着酒碗,愣了。 刘备说道:“没事,没事。其实这样也没什么错……我之前就是觉得有些配不上子仲之妹,所以还在考虑之中……” 张飞眼睛一瞪:“什么?!大哥有谁配不上的?!” “闭嘴!”关羽先呵斥了张飞一句,然后对着刘备说道,眉毛都立了起来,“这么说来,是麋子仲擅自主张,于城中宣称了?好胆!岂敢以民意胁迫大哥!” “子仲……”刘备摆摆手,缓缓的说道,“谈不上胁迫……子仲多半也是无奈之举……当下陶徐州辞世,徐州人心未定……麋氏这几年,借陶徐州之势,生意倒是扩大了不少……” 张飞抓了抓脑袋,听不是很明白。张飞倒不是愚笨,只不过性子太直,很多事情都不愿意转着弯去思考,因此有时候难免感觉在表面上迟钝了一些。 “……对于我们来说,也是合之两利,分之两害,毕竟新投效而来的丹阳兵现在也是人心浮动……”刘备望着天空说道,“一切都以稳为主……我之所以没有立刻答应子仲,不过是觉得不必非联姻不可……更何况二弟三弟也尚未婚娶,我这个大哥……” “可是麋子仲认为,不联姻心中便不得安,所以……”关羽皱着眉头,神情虽然放下来一些,但是依旧还是有些不满的说道,“虽然说是情有可原,但是以亲人情谊为交易,却令某不齿!” “嗯……二弟不可如此,子仲也有难处……”刘备微微笑着说道,“更何况这的确也起了些稳定民心的作用不是么?” 张飞点了点头说道:“这倒也是,听闻大哥要婚娶,就连街道上的商铺都开始悬挂玄红二色,表示喜庆了……” 刘备笑笑。 其实还有一点刘备没有说。 麋竺之妹,要的是夫人之位!要的预定着刘备嗣子的位置!虽然麋竺并没有明说,但是所谓的这些娶亲的礼节安排都是按照刘备正妻的位置来办理的。 刘备现在是徐州牧,那么麋氏就是徐州牧的夫人! 而甘氏…… 唉。 刘备对待身边的妻妾,也并非无情之人,只不过很多时候是因为被迫无奈…… 毕竟这些年头南征北战,就没有安稳过,虽然前后几名妻子都跟在身边,但是恶劣的战场环境和长途迁徙,并不是所有女性都能适应下来的。 所以刘备丧妻了,嗯,多次丧妻,现在眼前就留了一个甘氏,原本只是侍妾,如今刘备稍稍稳定下来,想着甘氏多年的辛劳情谊,将甘氏提为夫人,作为正妻,所以麋竺提议的时候刘备也有这样一方面的迟疑,毕竟麋氏这样一来,肯定又只能是委屈甘氏了…… 原先刘备想要让麋竺提供出一些钱粮,作为训练招募的资本,但是麋竺也怕钱财打了水漂,所以干脆学着荆襄黄氏一样,跟刘备联姻,这样一来给刘备出钱,也就等于是给自己出钱,只要麋氏能够生下一儿半女,成为嗣子,将来也就等于是稳固了麋氏的位置。这样的做法其实和汉代皇室外戚的模版并没有什么两样。 “另外……”刘备示意了一下,让仆从亲卫等都退下之后,才压低了声音说道,“南北二袁,二位贤弟认为……谁的胜算更大一些?” 刘备领了徐州牧,正所谓不在其位便不谋其政,虽然是身为州牧,但实际上就是夹在二袁这两个大家伙之间的点心,现在初受了印绶,当然需要表示一下态度,而这个态度非常重要,就决定了将来的路线问题。 之前刘备是跟着公孙瓒的,而公孙瓒是跟袁术联盟的,虽然这个所谓的联盟大家都懂的是怎么回事,袁术也未必看得起公孙瓒,但是刘备多少得了些公孙瓒的恩惠,自然也算是亲近袁术的一派,配合着也和曹操敌对,前前后后的打过几次的照面。 而现在公孙瓒明显的…… 刘备自然也要考虑给自己留一条出路了。 这一次刘备接受了徐州牧,袁术没有半点表示,也不知道是不同意还是不在意,反正到现在没有什么消息,搞得刘备心中也没有底数。 袁绍那边么,之前一直是在交战状态的,不过毕竟也没有得罪死,若是现在表示投奔袁绍,想必袁绍也不会拒绝,刘备也不介意当一回千金的马骨。 关羽沉吟了半响,说道:“公孙将军对吾等有恩……” “有恩是有些恩,但是也是呼来唤去的,没有半分的尊重!”张飞嘟囔道,“还记不记得当初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就是公孙将军的族弟,骂大哥的那个小子?结果还不是不了了之?屁都没有放一个!” “嗯……”关羽点了点头,并没有否认这个事实,“公孙将军这一点确实也做得不好……” 刘备沉默片刻,说道:“公孙将军与某是同窗之谊。公孙将军借兵给某,某这些年也为其征战……这并无什么不妥……不过当下你我兄弟三人手下的兵卒,如今大都不是幽州兵卒了……若是还让丹阳兵北上……嗯……” 这就是实际的困难。虽然说情谊也很重要,但是绕过困难光讲情谊是苍白无力的。对于公孙瓒,刘备当下确实有心无力。自己立足尚未安稳,难道将手中的这一块好不容易的来的地盘全数丢弃,独身领兵千里,穿越青州冀州,北上援救公孙瓒? 而且从现在的态势看来,公孙瓒不可避免的要覆灭了,就算是前去救援,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改变不了什么。 那么,公孙瓒倒下之后,刘备还是要沿着之前公孙瓒的老路,继续去抱袁术的大腿,还是换一根大腿抱抱? “大哥,不知你是怎么想的?”关羽看向了刘备,问道。 刘备长长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叹息了一声说道:“听闻天子已经是亲政,你我不管怎么说,也是大汉的朝臣,所以,我决定派人向朝廷进贡……二位贤弟以为如何?” 关羽闻言,思索了片刻后点头说道:“此策当为正也!” 第1288章 纠结的人 孙策最近也正在纠结于自己婚姻的恼问题。 作为孙家的长子,孙策不知不觉今年已经是二十出头了,二十岁在汉代已经算是很了不起的年纪了,尤其是大批十五六岁就开始张罗结婚的士族豪右来说,孙策这个年龄确实有些大了,有些东西便开始变得迫切和明显起来,影响最大的,是家中的那几个忠心的老仆还有几个老嬷嬷,最近都在念叨着什么,还饶有兴致的和孙策详细描述了大概合适的一些待字闺中的名媛…… 尤其是当这些老人发现孙策和周瑜走得比较近的时候。 这些事情让孙策感到稍稍有些苦恼。 倒不是孙策完全排斥成亲这种事情,因为以孙策当下的身份,或是从整个孙家的长久传承来说,又或是从汉代的传统教育来讲,早些结婚生子,其实对于整个家族来说都是极好的,毕竟在一个无后基本上就等于是不孝的年代。 但是问题是孙策一直觉得他不喜欢那些整天守在闺阁之中的娇弱女子,他对于未来婚姻还是有一些的期待,总觉得夫妻两人仗剑行江湖……嗯,沙场,那是极好的感觉,所以对于家中的那几位老人的提议,总是敬而远之,不太感兴趣。 从小接受的教育,往往可以影响到人的一生,而其中作为最重要的一位老师,终究还是自家的父母。孙坚大可以说是一个充满野心的大汉愤青,这对孙策来说有着很大的影响。从小以来,孙坚常常会教给他与弟弟作为孙氏家族的荣誉,也会叙述孙坚他自己建功立业的理想…… 再加上从小孙策基本上就是跟着孙坚流浪,而孙坚大部分时间又是在军营之中和军汉混在一起,因此也就养成了孙策直来直去的个性,反正军营当中也是崇尚直接果敢,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孙策留下来的程普和黄盖等大将,包括旗下的兵卒也很快的接受了孙策。 时间方至下午,自秦淮河边的街市上走过时,远远近近的皆是行人,开春雪融之后,来往的商旅也开始自江宁城中穿行来去了。不时可见远行的旅人牵着马匹自街市走过,也有附近整装的镖队商旅,浩浩荡荡地护了车马而行,有的是本地出发的,也有自不远的城市过来,途径江宁,便也稍稍可以放松些许,持刀拿枪的镖师们在街市间左右顾盼,大声说话,与同伴议论着城市的繁华。 寿春城内,道路两旁的店铺门口挂着招展的旗帜或是招牌,临近河边的店铺间往往有些用于上船或是浣衣的石阶空隙。虽说冬天的寒意才融了不久,周围的柳树尚未发芽,倒是一些鸟儿已经飞了过来,婉转而鸣,提醒着众人春天的来临。 河面碧波之上有画舫行来,笙歌阵阵。 好一阵的繁华景象,但是一旦出了城,真正踏上周边的乡村县寨,这等繁华的景象,可也就难得一见了。 原先袁术在豫州汝南一带,因为和曹操交战虽说是互有胜负,但是大体上还是输的居多,不过袁术家大业大,损失的也不看在眼里,只懂得伸手摊派,搞得周边士族也多有怨言。袁氏家族当中的长老也难免找上门来唠叨,袁术烦不胜烦,一怒之下便将治所迁到到了寿春,远离了也不用再听豫州家族当中的长老啰嗦了。 说起来袁术还差一点干掉了曹操,就在前些时日,曹操兵临武平县城,结果袁术留守的陈相袁嗣眼见抵挡不过,结果便诈降了,趁着曹操外出不备便带着袁氏部曲刺杀曹操,幸得秦真的父亲秦邵,冒名顶替,袁氏部曲追杀的时候,也没有仔细分辨,误以为他就是曹操,就匆忙杀了秦邵之后便逃亡躲避曹军的报复,让曹操躲过了一劫。 消息传到了寿春,袁术只是可惜了一阵,然后就放下了,也不知道是可惜没能杀了曹操,还是可惜诈降的袁嗣恐怕凶多吉少…… 反正孙策不知道,他只是知道这一次袁术要封他一个什么,来表彰他对于江东一带的攻略成就。 嗯,当初袁术说要给孙策他一个太守的,也不知道会封到哪里? “公瑾,你看那画舫上的家伙好像是杨长史?”孙策眼尖,一眼看见寿春河远处的画舫上有个摇头晃脑的家伙。 在这初春的天气当中,确实会让人懒洋洋的提不起多少紧张的感觉来。春风拂面,水波荡漾,正是好时光。 “嗯,应该是,不过画舫倒是桥家的画舫。”周瑜眯着眼瞄了一下逐渐临近的画舫,轻描淡写的说道。 孙策睁大了眼:“咦,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周瑜垂下眼皮说道:“你难倒没看见船头上的字么?” “啊?”孙策连忙转头去看,“还真有字!” 画舫飘飘荡荡,沿着河缓缓而下。画舫有三层,倒是颇为热闹,杨弘杨长史纶巾博带,站在船头,倒也风度翩翩。画舫中间最宽阔的第一层当中似乎也还有几个青年士族子弟的模样,穿着锦缎长袍,头上纶巾飘飘,或低头写着什么,或举着纸张朗读着什么,显然是一场举办在画舫当中的文会。 雕梁画栋的画舫行驶在初春的气息里,确实也是有些赏心悦目的感觉。 杨弘在袁术手下,也有几分的文才,因此也多少有些名气,显然这一次是来给这些年轻的士族子弟来作为评判的,正站在船头对于某个人的文章诗赋作为评点。 “桥蕤桥将军?”周瑜也看着画舫,忽然发现了一个人的身影,便有些不解的说道,“桥将军办文会?这是要做什么?” 桥蕤是个武将,虽然不至于不通笔墨,但是若说文采什么的,肯定是不怎么沾边的,而一个武将举办文会,这个事情…… 画舫越来越近,和孙策周瑜一样站在河岸边的看着画舫的人也不少,而且寿春城内又因为袁术的到来和大量物资的汇集,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繁荣姿态,因此河岸周边骑马踏青的士族子弟也很多,一个个都是锦缎衣裳,光鲜亮丽的,反倒是像孙策周瑜这样穿着军中战袍的不怎么显眼。 忽然人群当中一阵喧哗,孙策不明就里,只听到什么开了出来了之类的话语,然后就看见画舫三层之上的小阁楼的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露出了两张娇艳欲滴的面容。 “哦,这那是文会啊,不过是选入阁之婿罢了……”周瑜微微笑了笑,一转头却看见孙策有些发呆,“伯符?怎么了?看什么呢?” 或许是岸上的人群起哄得太厉害,画舫小阁楼上的窗户很快的又关上了,引来一阵阵的叹息之声。 孙策这才回过神来,说道:“啊?你说什么?” 周瑜笑了笑,说道:“伯符若是有意,那就要抓紧了……” “什么抓紧?”孙策没能反应过来,下意识的跟着说了一句,没等周瑜解释,便有些兴奋的抓着周瑜的胳膊说道,“公瑾,你看见了没?看见了没有?” “嗯?什么看见了?看见什么了?”周瑜有些奇怪的问道。对于女色,周瑜一项不是很在意。这种情况也是难怪,毕竟在周瑜的世界里,不管女人长的如何好看俊美,都没有他自己好看。 “嘿嘿!我要娶她!”孙策兴奋的没头没尾的说道,反正他知道就算是他说得混乱,但是周瑜一样能够明白,“我找到了!嘿嘿嘿,刚好,我们兄弟两个,她们也是两个,我一个,你一个……” 周瑜哑然失笑,说道:“什么啊,这就分上了?两个都给你不是更好么?” 孙策摇着头,断然拒绝道:“不行,你我兄弟一场,但凡是我有的都要分你一半!这就这么定了!” 周瑜摇了摇头,没有和孙策争辩什么分配不分配的问题,在他看来八字都还没有一撇呢,便重复说道:“那伯符你可真要抓紧了!” “嗯,我抓紧。不过,抓紧什么?”孙策下意识的问道,反正周瑜在身边的时候,孙策都懒得动多少脑筋。 “抓紧提亲啊,你没看画舫之上那么多家族子弟么?恐怕这个文会就是桥将军为了选女婿办的……”周瑜笑吟吟的说道,“不过……之前你不是经常说要娶一个能和你上沙场的女子么?怎么今天……嗯?” “啊?这个……这个……”孙策眼珠子转了起来,“对啊,没错啊,我说过……桥公不正好是统军大将么,这肯定有家学传承啊!对!就是这样!啊哈哈哈……呀!公瑾你方才说什么?难倒这个画舫之上就是桥公在选女婿了?啊呀!快,快!快上马,赶上前去,我要上船!” 周瑜连忙一把拉住,说道:“等下!伯符你进城之后还没见过袁公,便先去登什么画舫不成!再说又不是上了画舫就能成亲,这个事情没那么着急!先见袁公要紧!” “啧……那公瑾你可要帮我,你知道我诗词什么的不怎么在行的……”孙策停下了脚步,转头看着周瑜说道。 周瑜点点头:“帮,那次不帮你?走了,先见袁公要紧!” ……………………………… “……夫妇之道,参配阴阳,通达神明,信天地之弘义,人伦之大节也。是以《礼》贵男女之际,《诗》着《关雎》之义。由斯言之,不可不重也。夫不贤,则无以御妇;妇不贤,则无以事夫……” 大乔最近正在纠结于自己快要长大了的这个事实。 作为桥蕤的长女,她去年十四岁,今年过了年之后,便要十五了。 十五,女子许嫁,笄而醴之,称字。 十五岁在汉代,已经是算是可以出嫁的年龄了。于大乔来说,有些东西就开始变得迫切和明显起来,影响最大的,是家中父亲在这次过年时开始考虑给自己找一个夫婿了。有一次还隐隐的询问了她和妹妹的意见,最近也忙着在对比扬州一带的青年翘楚什么的,这些事情让她感到稍稍有些苦恼。 不过么,倒不是大乔完全排斥成亲这一件事情。 从《女诫》上来说,夫妇是天地大数,不管男女长大了都要面临的问题,所以大乔也并非很抵触,只不过有时候难免会想象一下,将来的夫婿会是怎样的人,然后成为了别人的妻子应该会做怎样的事情,单单这样想一向,都会让大乔面红心跳,霞飞双颊。 “姐姐~”小乔蹦蹦跳跳的小跑了近来,拉着大乔的衣袖便往外拖,“走了,走了,后院有人弹琴呢~” 大乔被拖拽得歪了一下,连忙将手中的《女诫》放下,一边跟着走一边说道:“啊,别拖了,怎么了?什么事情?” 小乔一边笑着,一边说道:“刚才我在后院,听到院外有人弹琴,可好听了~” “好听便好听就是,你又为何来拽我?”大乔被小乔拖着走,“啊,别跑了,好好走路不成么?” “你别天天看《女诫》了,看得都呆了!”小乔回过头说道,“真该出去走走,嗯……要不改天我们抓鱼去!” “去那抓鱼……呃,不是,真是的,都被你带歪了,现在……现在我们是大姑娘了,不能随便……唉,慢点……”大乔一边被带着小跑着,一边有要说话,气息都岔了些,有些不匀的喘息着。 小乔“乎”的一下停了下来,大乔收不住脚,差点撞上去,连忙用手按着小乔的后背,刚要说话埋怨,结果就被小乔一下捂住了嘴。 “嘘……”小乔神秘兮兮的说道,“你听……” “唔唔……”大乔扒拉着小乔的手。 “别乱动,仔细听!”小乔头都没回,竖起耳朵就像是一个小兔子一样,圆圆的眼睛左右动动。 “唔唔!”大乔将小乔的手奋力扯了下来,喘息了好几下才拍了小乔一下,说道,“呼!你!你,捂住我鼻子了!” “啊?哦,对不起,对不起……”小乔这才反应过来,然后又连忙说道,“姐姐你听,是不是弹得很好呢~” 正当大乔小乔闹做一起的时候,桥蕤从前院走了过来,咳嗽了一声:“咳……嗯,你们两个做什么呢?” 小乔吓了一跳,连忙往大乔背后缩了半边身子。 “见过父亲大人……”大乔连忙向桥蕤行礼。 “嗯。”桥蕤走了过来,还没说话,忽然皱了皱眉,然后愣了一下,旋即暴喝一声,“大胆登徒子,竟然在某家后院之外弹琴搅扰!来人!给我开了后门打将出去!” 第1289章 汉学 斐潜站在桃林当中,看着眼前的桃树。 桃山之上的桃花,又快到了快要开花的时候了。 桃树是落叶乔木,每年冬天都是光秃秃的,就像是了无生机的枯木一般,等到春天转暖的时候,花骨朵和嫩叶牙儿一起从枝头尖上冒出来,然后等到花开的时候,桃花开得甚至比叶子还要茂盛,满树红艳而绿叶则是成为了点缀。 “师姐,你觉得师傅为何读书,又为何愿意授人经学?”斐潜看着桃花花苞,头也没有回的说道。 蔡琰愣了一下,她没想到斐潜来到这里,居然会问出这样的一句话。 “以前我曾经听过一句话,叫做授人……嗯,授人桃花,手留余香……”斐潜摘下了一支早开的桃花枝干,递到了蔡琰的面前说道,“我想,师傅也定然是如此。” 蔡琰下意识的接过了桃花树枝,似乎又想起了蔡邕生前的一些事情,双眼之中又重新蒙上了一层水汽,就像是桃花花瓣沾染上的细细露水。 “那么你呢?师姐,你为何读书?”斐潜并没有直接劝慰,而是提出了第二个问题。 “我?”蔡琰抬起头。 斐潜点点头:“嗯,师姐也是一个读书人……嗯,我想若是这学宫之中,包括我在内,若真的论读书二字,恐怕师姐无出其右。不过,我想知道师姐为什么要读书?” “为什么?”蔡琰有些出神,愣了片刻之后摇了摇头说道,“我……我不知道……” 斐潜也沉默了一会儿。 “那这些人呢?”斐潜指了指在半山腰上的学宫,说道,“那么这些人又是为了什么来读书的?” 蔡琰也看向了学宫,欲言又止。 其实这个问题,早在鹿山之下的时候,斐潜就曾经考虑过。 后世读书,基本上都是随大流。不是说后世的教育制度有什么弊端,而是在最初的时候,挂在墙上的那一句话,已经是让最开始的基础有些显得空洞了。 那个时候,老师指着墙壁敲着黑板说,看看,都看着,这就是你们读书的目标,然后坐在下面的孩童都是一脸的认真,配合的点着头。 回到家中之后,家长瞪着眼说,你他娘的熊娃又不是为了爹妈在读书!不是为了别人!是为了你将来的饭碗,是为了你有好的未来! 虽然说得和老师讲的不一样,但是小孩多也半认真的点着头应付着家长,但实际上睁着一双更加迷茫的眼,内心之中多半都在渴望着不读书,不去做那些没忘没了的作业,不去听那些让人头疼不已的问题,只想着去沙地里挖洞,河边捉泥鳅,和小伙伴玩弹珠…… 读书做什么? 对于后世多数刚刚接受教育的小孩子是没有任何概念的。 在他或她们的身边,虽然各人的相貌有些不同,但是大都穿着同样的校服,每天都在同样的时间,上着同样的课程,虽然他或她们的家长家庭条件不一样,但是也没有所谓的贵族学校的那么大的差距,所以作为小孩子基本上都感觉不太出来。 反正读不读书都升级,小学一路升,到了初中升高中的时候才见分别,但是在那个时候往往已经有些晚了,再加上恰逢叛逆期,嘿嘿…… 而在汉代,读书人就是读书人,而且越往后的阶级差距越来越是明显,读书人可以见官不拜,升级之后成为了秀才便可以开始享受特权,然后再读书,再考试升级,然后就有更多的特权…… 对于后世封建王朝的普通民众而言,读书便能改变阶级,这个就连小孩子都懂,读书能吃好的穿好的。不读书就是没有任何特权的泥腿子。 虽然可能纯粹为了个人的地位权势而读书的人,未必能像为了民族,为了国家所读书的人有那么远大的志向,做出那么杰出的贡献,但是在对待知识的渴求上,却也没有多少的差别,甚至历史上的一些贪官污吏,若是纯粹从文学角度来说,他们也是佼佼者。 一个人,当只有正视自身的欲望的时候,才不会被欲望所引诱,走歪了路。 蔡琰目光流动了过来。“那么将军……” “不要叫我将军,叫我师弟。”蔡琰转过了目光刚说了一个开头,就被斐潜打断了。 蔡琰眼睛睁大了一些,闪动了两下,迟疑着,最终还是改了口:“……师弟,你又为何读书?” “我是为了让更多的人可以读书。”斐潜淡淡的笑着,几乎没有任何的间隔,便直接说道,就像是这个问题已经是考虑了很久一般,“读书可以很复杂,也可以很简单,但是一个人,一个华夏人,却不能不读书。从仓颉开始,书就是华夏的文明。不读书,又怎么能对得起千辛万苦将这些文明火种传承下来的先辈呢?” “而且读书有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斐潜转身指了指蔡琰手中的桃花,说道,“世间绝大多数东西,都是越分越少的,比如这个桃花,我给了你,我手中便没有了,但是唯有读书不一样,世间任何人都不会因为多了一个人读懂了书,心中便少了那一部分书的内容,只要不断了传承,这便是唯一可以无穷无尽的增加下去的东西……” 一个字,一本书,并不因为读的人多了,便失去了原本的作用,依旧还可以被下一个人诵读理解,也正是因为这样的知识累计的特性,才有后世的信息大爆炸。 蔡琰有些恍然。 “然而,读书人不能只有儒家……”斐潜继续说道,“虽然现在儒家经典居多,但是师姐也是知道,那其实有不少经典最开始的时候,并非是儒家的……” 怎么说呢? 儒家固然有这样那样优点,但是唯独这一点不怎么样,不肯正视自身的那些不足,只是一味的遮掩和修饰。要不怎么说后世棒子国传承了儒家的这个弊端呢,见什么都像拨弄到自家的名义下。 “先秦学问,道法墨儒,儒为末座。而如今道家避世,法家消亡,墨家隐退,唯存儒家一支独大……”斐潜说道,“而当下今文经学,篡改是非,编纂圣言,古文经学,断章取义,谶纬神学,各自攻伐不断……此非儒家之福,而为儒家之祸也……” 春秋战国时期,学派很多,但以道法墨儒为主。 法家所谓刑名之学只看对立面,对民众进行绝对的统治和剥削压迫,这种学说到了秦二世行的时候也累积民众的不满到了顶点,再加上春秋战国时期的旧贵族带头,于是秦朝很快被各地的起义所推翻。 而墨家,只看统一面,放弃斗争性,企图劝告两大天然敌对阶级在同一性上实行尚同兼爱,这样的学问自然不可能抵挡得住统治阶级的碾压,最终遁世几近灭亡。 儒家与道墨不同,最擅长粉墨是非,主张用礼来节制对普通民众的剥削,借以和缓阶级间的斗争性,同时主张仁民爱物、尚德缓刑,借以扩大阶级间的同一性,比较符合当下封建社会的实际需求,自然成为汉代首选的政治指导学说。 当然,儒家之中也有很多人,是忠实于儒家学说的真正儒者,常为人民发出诉疾苦、申冤抑的言论,也常为人民做出去祸害、救灾难的事迹,甚至不惜破家杀身对君主犯颜直谏,要求改善政治。 比如党锢之祸,最开始的时候也是一些人,比如李膺,有感于宦官祸国乱政,然后起来反抗,只不过后来扩大化,然后就带歪了…… “师姐,我想,这天下有一件事,恐怕没有比你来做更为合适了……”斐潜仰首望天,说道,“不知道师姐愿意不愿意听一听?” 蔡琰目光闪动了几下,长长的眼睫毛低垂下来,低声说道:“……何……何事?” “正源存异,去伪存真。”斐潜缓缓的说道,“这天下经学,被篡改的,被遗忘的,被吞噬的,太多了……” 蔡琰愣了一下,然后心中不知道涌起是怎样的一种情绪,片刻之后才缓缓的说道:“师弟这是要重整儒学么?” 斐潜哈哈一笑,却摇了摇头,说道:“儒家视自家学问如命一般,抱残守旧,又难能容我责难是非?若是传出去,天下儒家之人还不口诛笔伐?” 在经过了儒家孜孜不倦的两三百年的灌输之下,孔子已经成功的进化成为了圣人,然后这些儒家子弟才可以抬起头颅骄傲的自称为圣人子弟,就像是当下汉代经常讲自己是那个地方的什么姓氏一样,属于最原始的宗族崇拜,而孔子这个圣人,则是好比是天下士族的大家长。 辱没一个家族的祖先,在汉代会发生什么?便是当场被这个家族之人砍杀了,官府也不会以杀人之罪判罚此人。 因此斐潜发表什么对孔子的诋毁或是不满,又或是表示要超越孔子的各种后世言论,其实在汉代是不可取的,因为那样不仅仅是反对孔子一个人,等于是反对了整个天下经学世家潜藏在内的宗族崇拜的基础,所谓后世比较习惯的称之为儒“家”,就是这样的原因。 蔡琰皱起了两条秀气的眉头:“那……师弟究竟是什么意思?” “宛如熹平石经啊!”斐潜笑着说道,“再做一个平阳石经就是!只不过师姐可以在其中注明,某经见于某书,是某人所言……” 蔡琰眼中亮了一下,旋即摇了摇头说道:“这……师弟之意是要重修各家之学?再兴墨法?这样恐怕争议更多……” 斐潜微微笑着说道:“为何要用‘家’这一个字呢?天下皆为汉人,那么天下学问便是‘汉学’!”想要在原有的框架之内改良,需要修改和触动的地方太多了,那么就干脆放大了去做,只不过这一次,斐潜不想要再有“家”这个概念,而是一开始就放到全华夏的地位上。 就像是分蛋糕,一开始只有这么一小块,大家自然纷争不断,这个人多了那个人就少了,而现在将蛋糕做大了,就算是维持原本来的比例,也比原来的来得要更大! “汉学?”蔡琰喃喃的重复道,“可……可我只是个女子……” “女子又怎样?”斐潜认真的看着蔡琰,说道:“师姐,有人看你,只看见了你的相貌,当你容颜不在的时候便鄙夷而弃,又或是只想着借你的躯体产子传承血脉,若你生女又或是不孕不育便百般辱骂……” “而在我眼中,看见的是漫天的文华……”斐潜缓缓的说道,言语之中似乎有一种潜藏的魔力浇灌着,让蔡琰的脸上都浮现出淡淡的红晕出来,“师姐你自幼便读经书,不说师傅府中书卷,就连辟雍、东观、兰台藏书,也多读通透!更何况师姐有过目不忘之能,全大汉至少近半书卷都存于师姐一身!有何人胆敢小觑师姐!让他放马过来!” “噗嗤!”蔡琰终究忍不住,笑了出来,一时间真比桃花更娇艳三分。 斐潜说得大都是真话。 斐潜也喜欢蔡琰,但是不代表斐潜就一定要将蔡琰收入后宫。 喜欢一个美丽而具有魅力的女性,是每一个成年男性的天性本能,但是并不意味着见到了一个这样的女性,就非要用下半身来代替大脑进行思考。 若是这样,岂不是像后世很多人明知道可能是假的,但是也情愿多花钱要个所谓的女大学生女明星头衔来进行服务一样,就好像这样就可以代表着他玩弄过所有的女大学生和女明星…… 蔡琰在汉代,其价值真的只能用来发泄欲望,然后生个子嗣么? 在历史上,蔡琰被劫掠到了匈奴十二年,被当成女奴一般,自然不可能再接触到任何的书籍,也不可能继续给她书读,每日跟普通匈奴女性一样,要挤羊奶剪羊毛割牧草等等,在这样的情况下,曹操用金赎回之后,依旧还能记得曾经读过的书籍四百余篇,默写出来依旧无一错漏! 十二年! 后世多数人都经过长达十二年的教育,而且依旧是有机会持续不断的接触到书籍,还有具体使用知识,重复记忆的机会,但是有谁还能记得十二年前背诵的那些课文?更不用说默写下来还能一字不差了。 不说别人,斐潜小学时候背诵的那些课文,如今已经大多数还给老师了。 这样的一个蔡琰,就活生生的站在这里,这可是在汉代,是在文盲率几乎是99%的汉代,而许多人竟然只想着拿她作为…… “用钱,我给,用人,我调,若是觉得男的文吏多有不便,我就调女子来!”斐潜说道,“昔日有女尚书,有女史,女骑,今日多一女博士又有何不可?若是蔡门父女两石经,也必然是千古传芳!” 在原始社会,女性往往从事采集、养殖等工作,而男性往往从事田猎等工作。之后男耕女织、男外女内的分工逐渐形成。秦汉时期,男外女内的两性分工不是很明晰,并没有将女性地位下降的太多,甚至在历史书籍当中也见到不少留下名字的女性,倒是越往后,因为某些原因,越是稀少,也渐渐的从“男女之别”逐渐演变成“男女地位尊卑之别”。女性在儒家的压迫之下,逐渐丧失自我而成为从人者,继而形成“三从之义”。甚至被白字黑字的写入了《礼记》之中,“妇人,从人者也。幼从父兄,嫁从夫,夫死从子。” 蔡琰愣愣的看着斐潜,脸上原本淡淡的哀伤渐渐的消失,红润的颜色重新浮现了上来,身形也渐渐的挺直,半响之后似乎下了决心,昂然而道:“好!既然师弟这么说,我就试试看!” 第1290章 商贾 晏平二年的开始,斐潜总算是有些悠闲了下来,只是短期内还是要处理一些平阳左近的政事,其余的时间便可以考虑着看看一些工艺上和科技上的发展问题。 毕竟手头上几个大郡县的太守政治指数至少都有80以上,很多事情在当地就直接处理完了,并不需要斐潜亲自过问,省却了很多繁琐的往复行文数量,也减轻了不少斐潜在行政方面的压力。 于是斐潜也有些时间陪着黄月英出个门,逛一逛周边,看看山水,也算是补偿一下这么多年来未能做到的事。说起来汉代的女性还是比较通情达理的,至少不会像后世忘了某些日子就跟天塌了一样,甚至在陪同逛街的时候也需要摆出一副随叫随到时刻灿烂的模样,否则的话,呵呵…… 说实在的,斐潜如今真有些时光流逝的感觉,若是做起征西将军工作报告来,铁打不动的“光阴冉冉时光流逝”八个字可真的是情真意切。 当然,更多的感官上直接感受,还是周边的人气繁盛。 经济上的繁荣带来更多的人口,人口又反过来促进了商品的需求,然后又重新推动经济进一步的发展,这种正向的循环只要不被约束和打破,大概率的还是可以持续一段相当长的时间,直至某一天平阳发展到了原先汉代长安或是雒阳那样都城的状态之下的时候,才会受到一些特有的生产生活条件的制约。 平阳其实并不适合作为一个国家的都城。 毕竟周边产粮区域并不是很大,而且当下气候渐渐的苦寒起来,庄禾的生产周期也被迫压缩到了一季或是一季半,并不能像之前老祖宗那样先种麻,然后夏天收了麻后再种一季庄稼…… 换句话说,因为产粮的重量总是有一个上限数量的限制,所以当人口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会需要外调粮草,而在汉代这样的交通条件下,运输的成本还是很是一个问题的。 “郎君!没想到这路都修到这里来了!”黄月英蹦蹦跳跳的,扯着斐潜的衣袖说道,很是兴奋,就像是好不容易放出家门的二哈一样,就差摇着尾巴叫唤了。 人类天生应该就是属于自然的,而在后世往往又将这个自然属性给阉割了。 斐潜微微笑着,宠溺的揉了楼黄月英的脑袋说道:“知道这一条路是谁修的?”这是一条通往平阳西面山区的道路,从山谷当中穿行,虽然大部分区域都是黄土地,但是已经被人平正过了,甚至还铺上了一层平阳工房特产的矿渣水泥,嗯,现在人称之为“灰石”。 这种矿渣水泥虽然不像是后世的水泥那样的坚硬牢固,但是却有着黄土地所没有的特性,不会因为吸水而改变多少固态,不像是黄土地,干的时候自然硬得没话说,但是一旦下雨,泥泞得就跟小沼泽似得,踩着鞋子下去,光着脚出来…… “谁?枣从事?要不是之前的杜从事?”黄月英猜了几个人的名字,然后下意识的扒拉了一下手指头,说道,“修这样一条路,要花不少钱吧?这人力物力……嗯……” “都不是。而且这一条路,说起来我们还赚了钱的……”斐潜笑道,用脚踩了踩,看看路面的坚实程度,“说出来你可能都不信,是白石羌的人。” “白石羌?!”黄月英瞪大眼睛,“这怎么可能?” 在黄月英的印象当中,羌人和匈奴人都基本上都一样,穿着破烂的皮袍,然后满身都是跳蚤,脸上脖子上的褶皱之处,布满了一层层灰黑色的人体油脂和灰尘的混合物…… 这样的人还能修路? 黄月英不敢置信的看了看斐潜,又低下头看了看路面。 虽然道路并非完全平直的,但是掺杂了黄泥、碎石和矿渣水泥混合物,却大体上可以给往来的车辆提供一个相对比较稳当的支撑和行进的区域,虽然中间也有被车辆碾坏的印记,但不像是普通黄土地一样塌陷下去,只开裂和少许的粉碎,若是修补一下,就基本上跟其他路面差别不是很大了…… “白石羌之前来找过我,闲聊的时候有提起这条商道,说是一遇到下雨下雪的天气,就算是断了往来,但是有时候有些货物又经不起雨淋,一路之上总有些损失……”斐潜一边往走着,一边跟黄月英说道,“后来我就给白石羌出了个主意……每一次他们商队来了之后,从平阳返回的时候,从平阳工房出五辆车,装上灰石,跟着他们,每次铺上一截,白石羌只需要出些材料钱和工本费就可以了,久而久之,便延伸到了此处……” “哦……”黄月英点了点头,“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斐潜笑着说道,“没想到胡人还能有些用,又或是没想到商人还能修道路?” 黄月英微微歪着头,想了一下,然后说道:“嗯……应该都有……不是郎君说起,我真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情……不过,郎君,书中不是有云,商贾求利,东西南北,各用智巧。好衣美食,岁有十二之利,而不出租税……” “贡少翁所言?”斐潜望向了远处,说道,“贡少翁亦上书曰,罢采珠玉金银铸钱之官,租税禄赐皆应改为粮布者……尽信书者当无书也……” 斐潜没有说完,而是左右看了看,指了指一旁的草坡,说道:“我们便在哪里立营吧,然后让子初去猎些走兽来……” “好啊!”黄月英也没有追问的意思,反正商人的什么话题对她来说都没有野炊更重要,当下就兴奋的带着墨斗和几个嬷嬷到了草坡之上,然后又招呼着人从辎重车上取下些器皿什么的,开始准备起来。 斐潜么,到了这个职位上,也就不需要亲自动手了,他等着吃就好了,不过,不动手就需要动脑,黄月英的话却无形当中触动了斐潜。 商人的地位,到了汉末,也就是现在的这个时间点,似乎有些往下走,这个和春秋战国时期是完全不同的…… 斐潜缓缓的走到了山坡之上,然后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 这也算是一种矫枉过正,或者说,华夏的历史上总是在一次又一次的矫枉过正…… 以商鞅变法为分界线,中国古代商人的法律地位可分为两个阶段,自华夏进入文明传承的时期一直到春秋战国,商人法律地位并不低下,而且在春秋战国时期甚至出现了商人的巅峰时期,但是从商鞅变法尤其是秦汉以后,商人法律地位就被严重贬低,甚至不惜重重抑制。 商人在中国古代社会是一个特殊的阶层,但是很有意思的是,在上古时期,对于商人的词语大都算是正面的,或是中正的,只是到了后面才越来越差。 商朝,原本就是指得是在中原地区那一批经商的人,因此才称之为商。《易经》当中有言:“庖牺氏没,神农氏作,列廛于国,日中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 就连尚书当中也有舜在受尧禅让之前,曾经“贩于顿丘,就时负夏”的语句。在西周时,由于实行“工商食官”的制度,统治者也不必实行抑商、贱商的政策。时至春秋战国时期,封建地主阶级尚未完全确立其统治地位,此时甚至出现了中国古代商人的黄金时期。 如齐桓公起用商贾出身的管仲为相,整顿国政。 又如范蠡、子贡、猗顿、白圭等等。 还有吕不韦。 虽然春秋战国时期的格式法律条文因为战火的原因并没有多少流传下来,但是从这些大商人的地位来看,在春秋战国时期,商人的地位并不卑下,并享有广泛的权利。 孔子的子贡也是个大商人,可以说孔子之所以能够成立儒家,子贡出了大力气。“结驷连骑,束帛之币,以聘享诸侯;所至,国君无不分庭与之抗礼。夫使孔子名布扬天下者,子贡先后之也。” 但是后来,商人的地位便逐渐的走低。 田氏和吕不韦的锅? 也许。 商人在汉代低到了什么样的一个程度呢? 秦简之中有一条律文叫做《魏奔命律》:“……口告将军:假门、逆旅、赘婿、后父,或民不作,不治室屋,寡人弗欲。且杀之,不忍其宗族勿鼠。攻城用其不足,将军以湮豪……” 这条律令是把不务耕种和不治室屋的商贾客旅、赘婿等发配充军,根据这个法律规定,商人、客旅、赘婿、后父就成为没有完全人身权利的人。这种歧视商人的法律延续到秦汉,以致于影响了整个中国封建社会。 秦始皇把商人视为罪人,发配到边郡作戍卒。 西汉初年定立“七科谪”法律。剥夺七种人的部分人身权利,国家随时可以把他们发配充军,这七种人之中,商人排名第四。 是不是历代的王朝之中都没有聪明人,都看不清楚商人的作用呢? 斐潜摇了摇头,从他到了汉代之后,就发现其实古人的智慧并不差,甚至在一些范围之内超过了后世的人,因此,抑制商人的政策,并非一时糊涂,而应该是还有更为深沉的原因。 斐潜觉得,除却吕不韦的因素之外,最大的原因恐怕就是中原华夏采用的小农经济的封建体系制度和大地主阶级形成的上层建筑,和商人之间自由经济体系的天然对立关系的原因。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现在斐潜是整个征西集团的领导者,而整个华夏又似乎在重现当时春秋战国时期各地诸侯割据纷争的情况,所以可以互通有无的商人地位又重新被提升了起来,因为各地诸侯地理范围总是有限的,有些物资不可能本地产出,必然要经过商人的贸易。 斐潜下辖的这些商队能够得到各地诸侯的默许,在其领地之类交易买卖,其中固然有斐潜这个征西将军面子上的一部分因素,但是更多的是这些诸侯他们也希望通过商队获取他们想要的那些物资。 所以在这个时间点上,没人提出什么抑制商人的政策。 但是一旦从分裂回归了统一,大地主统治阶级就必然希望天下人都被约束在土地上,子子孙孙为了土地付出,然后用户籍限制人口的流动,从中获取一代又一代人上缴的各种赋税…… 那么各朝各代,持续的推动重农抑商也就不足为奇了。 对商人,尤其是对其前身曾是农民的中小商人以这样或那样的限制,贬低其社会地位,其用意正是为了“驱民而归亩”,同时遏制商人与国家争利,来增加国家的财政收入。 在汉武帝采纳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建议之后,汉儒融合了战国时期法家重本抑末的思想,也认为只有农业才能生产财富,这种思维一直持续直至到了偏安一隅的宋代才有所放松,但是宋代的地理环境,也可以看成是春秋战国的一个四国或是多国版本…… 商人带动了商品流动,促进了地域沟通,同时也想白石羌一样,会间接的发展道路网络,甚至在一定程度上会促进科技的进步,因为新奇的东西利润肯定更高一些。 但是要怎样才能让商人的地位不高不低,不至于在统一之后再度的陷入矫枉过正的境地呢? 斐潜忽然觉得这个问题有些陷入了死循环。 封建王朝,只要是大统一,地主阶级必然抬头,那么上升的地主阶级自然就会打压一切破坏自给自足自然经济的小农体系的敌人,然后社会就逐渐进入一潭死水的状态,沉寂当中累计着矛盾,等待下一轮的爆发出来…… 有没有什么可以借鉴的方法来改变这样的局面呢? 分权? 不,华夏人,严格说起来是人类的通性,但凡是分权的,一定牵扯到无时不在的内部消耗,集权的虽然也有,但是相对少一些。 斐潜闭上了眼,尽可能的回想自己看过或是听过,搜寻存留在脑海当中的记忆,发现似乎有一条路可以试试看…… 第1291章 约定 夜风清凉,自太原城的府衙内高楼向外望出去,能够看见小半个太原晋阳城的粼粼灯火光芒,一座座的庭院、条条的街道,显得是那么的宁谧和安详。 高楼之内,房间里灯火明亮、纱幔轻摇,崔均和崔厚正正举起酒杯对饮。在房间里还有些歌姬舞女,翩翩起舞,一旁还有几名乐师,叮叮咚咚的正弹奏着乐曲。 崔均原本就是官宦世家,这些奢靡的调调儿自然也是懂得的。毕竟崔均的父亲崔烈,也曾经位列三公,虽然当时要担任这个职位也是要给汉灵帝交不少钱的…… 在乐师弹奏声和歌姬的歌声当中,崔均崔厚两人凑近了正在一边饮酒,一边低声交谈着。这样的环境当中,就算是在身边留下来服侍的家养子都未必能够听得清他们在谈些什么,更不用说隔墙之耳了。 太原,崔氏毕竟是外姓。 崔厚这些年东西南北奔走,见多识广,再加上手下也是统管着诸多商队,这人的气势也渐渐培养了起来,这一次乃是冀州又需要一批物资,崔厚便借着机会来晋阳一趟,一是见一见新上任不久的堂兄崔均,另外也是商议一下崔家今后的走向问题。 “……小弟遍观史书,自古以来,纯以经营商事者,总难以长久……小弟当下生意,多半依托征西将军……有些生意,都是点到即止,不敢涉足过深……想必兄长能明白此中干系……于崔氏之虑,晋阳之地倒也不错……兄长欲于此再立门楣,小弟也十分赞同……只是王氏温氏……听说外间的议论,便有些大……凡为人做事,需徐徐图之……” 对于征西将军斐潜,崔厚倒是没有多少恶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崔厚能够重新发家,也是跟着征西一路飙升起来的,但是他和崔均的这些话,也算是掏心窝了。崔氏在太原发展太快,会引起当地士族豪右的警惕,甚至会有些排斥反应,崔厚的意思也是在劝说崔均,先将晋阳城中的基础牢固后,再扩大其它方面。 当然,这中间也有崔厚他不能说的话,譬如在征西将军这边,崔厚作为商队重要的负责人,就算名气再大,也没有在征西体系当中担任什么具体官职,这在他看来,根本的原因在于他掌控了钱财之后,征西将军斐潜自然不可能再让他掌握权势…… 崔均能调任太原太守,崔厚都觉得征西将军很不错了。对于崔均来说,首先是要考虑征西将军的利益,然后才能在其中动些手脚,并且借征西将军的势力压倒太原王氏温氏等地头蛇。 上位者必然要有所平衡,这一点崔厚当然清楚。 崔氏从河洛出来之后,总是要选个地方再度扎根下来的,平阳明显是斐潜的自留地,就算是给崔厚七八十个胆子,崔厚也不敢打平阳的主意,所以崔均准备在太原重新立起崔氏的门楣的想法,崔厚也欣然同意,愿意支持。 对于崔厚这样的人来说,没有一个士族根据地,没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地盘,似乎永远都不能安心,终究还是飘零身份一样。 不论做什么事情,当然都需要时间。 崔厚跟崔均这样说,也是希望崔均能够不要因为现在是太原太守就毛毛躁躁的做出一些什么不安稳的举动,但当然,他也希望着崔氏能够真正的落足下来,不再有漂泊之感。所以崔厚自己也是很矛盾。 经商和做官完全不同。 经商代表着风险,从采买到运输,再到销售出去,都有各种各样预料当中和意料之外的风险,但是当官不一样,官场之人,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求稳,能不冒风险就不冒风险。 问题是崔均要这样干,肯定有风险。 可是叶落归根啊。 根都不知在何处,又要怎么落? 所以,这个事情,虽然有风险,有可能两面不讨好,但是依旧要做。 “冀州之处……”崔均也是压低了嗓门,将话语混在乐声之中,“贤弟观之……情况如何……” 太原事务之中第一重要的,便是针对于东面和北面的防御。当下征西将军气势如虹,自然跟着征西走,但是如果有个万一,后路要怎么走,崔均自然也是要考虑的。 “……生意还是有……”崔厚缓缓的说道,“近来冀州还加了不少兵甲器械数目……两三年之内,应该还是……左近兵卒数量,不足以战……冀州之兵,多驻扎于北……” 崔均点点头。 对于崔厚的判断,崔均多少也是听一些的,毕竟这么些年走南闯北下来,从兵粮储备,器械需求,就可以判断出一个地区是否有重兵驻扎。 “两三年啊……”崔均感叹了一下,然后端起酒爵。 崔厚会意,也端了起来,两人示意了一下,一饮而尽…… ……………………………… 雁门关外,星斗漫天。 十几顶的帐篷矗立在草甸子边上,一群穿着皮袍的汉子正围着几堆的篝火,正在烧烤着猎物。 阎柔站在帐篷外,回望黑暗中的巍巍群山。在雁门地带,一切都显得荒凉起来了,虽然这里曾经也繁华过一阵时光。 为了许许多多的事情,去年的一年,他在都在雁门五原一带辗转。原本幽州牧刘虞身亡之后,很多事情发生了改变。当初刘虞刘使君带着数目超过公孙瓒的部队前去围剿,还想着正大光明的将公孙瓒绳之于法,结果没想到反倒是被公孙瓒一个猛突,坏了中阵…… 刘虞对阎柔有恩。 若不是当初刘虞听闻阎柔之事,然后举荐了阎柔作为中间人往来乌桓鲜卑传递话语,或许阎柔也没有今天在乌桓和鲜卑人心中的地位。 跟着胡人时间长了,都快忘了自己曾经还是个汉人,要不是刘虞刘使君…… 阎柔摸了摸穿在身上的衣袍,这一件衣服,就是刘虞亲手赠与的。 “明日便启程,前往乌桓王帐!”阎柔吩咐道,有些事情该去做还是要去做的,要不然这一辈子心中都会不安,“若是……若是有一天,我殒身异域,你们要将我烧掉,然后将我骨灰带回来,撒到汉家的土地上……” ……………………………… 带着凉意的清晨,使臣袁胤整理衣冠,走进了轲比能新建成的,略微有些简单,甚至有些简陋的鲜卑王帐。 袁胤他是带着任务来的,北上已经三个月了,他带来了许多金银、瓷器、丝绸,这些天,他拜访了许多鲜卑大臣,也送出去不少东西,贿赂了许多人。今天,鲜卑大王轲比能终于要亲自见他了。 这是尘埃落定之刻,也是一切初始之时…… 在鲜卑王帐当中,抑扬顿挫的话语持续地传出来。 “……羊脂无瑕白玉杯一对,羊脂无瑕翠玉碗一对,青玉雕龙凤如意一对,雕花金碗一对,镶红玉银杯一对……” 随着礼单的诵读,一个个的礼盒被承了近来,副使在宣读礼品条目的时候,袁胤偷偷地打量着四周鲜卑大臣的脸色,以及坐在上首的轲比能的神情。 这些东西,就算是放在汉地,也是足矣让人垂涎了,更不用说一向是穷山恶水,除了牛羊马之外便没有多少产出的代郡以北区域。 作为陡然而起,取代旧匈奴的新势力,鲜卑也并非底蕴深厚的有所传承的贵族世家,而是纯粹得暴发户,不过,作为暴发户来说,鲜卑也还不够格。 就那这个轲比能的王帐来说,就连暴发户的影子,都没有彰显出来,既没有穿金戴银,更没有精美修饰,唯一可以称道的便是占地还算大,以木为结构,地上铺设的毛毡多少还有些花纹,然后上首铺设了虎皮多少显得稍有威势,但比汉地任何一个稍微有些底蕴的家族来说,这样的摆设,真的只能称之为陋室了。 王座之上,轲比能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些被捧进来的一样样光彩夺目的珍玩。 作为鲜卑的大王,他的这个大王的名号,和步度根不一样,并非是真的授予的,而是拼接着他的势力争夺而来的。檀石槐死后,为了争夺大王的宝座,很是一番的腥风血雨,步度根能在其中脱颖而出,甚至现在整体实力比起步度根来说略胜一筹,自然也有几分的本事。 轲比能的块头很大,身材魁梧,手臂粗壮,据说天生神力,可赤手空拳力搏熊虎。这个可不见得是吹嘘,就算是在后世,也有西伯利亚的部众拿熊虎当成小猫小狗养,所以轲比能作为崇尚武力的鲜卑大王,武力上当然不可能太差。 作为袁术的使臣,又是出身在袁氏那样的大家族当中,袁胤本人也就自然是个长袖善舞之辈,也善于观相、观人。在跟这些臭烘烘的鲜卑莽汉打交道的过程当中,他也知道,这些粗鄙不堪的家伙,多少还是有一个好处,就是说话认真,说什么就是什么,不像是士族子弟那么油滑,轱辘了半天都不清楚到底怎样想的。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言语和态度基本上是一致的。 这一段时间来,袁胤他拜访贿赂的鲜卑大臣也有不少了,也知道鲜卑这里,对于这件事一直在争论不休,今天看着这些被金玉光华迷住了双眼的左右鲜卑大臣,袁胤觉得这个事情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了。 送上了各种礼品,然后将礼单递上,轲比能收下了,只是顺手看了一眼,然后就皱起眉头放到一边,对于汉字,他认识的并不多,很多不认识,看起来就跟鬼画符一样。 “好东西啊……”周边的鲜卑大臣叽叽喳喳的议论着那些精美的玉碗金杯,那些美丽的绸缎,却实在找不出什么形容词来具体描绘,只能一味的重复着,“……真是好东西啊……” “大王……”袁胤看着满脸笑意的轲比能,说道,“不知联盟之事……” 轲比能呵呵的笑了起来,就像是一头熊咧开了嘴:“好说,好说,联盟么……可以啊,自然是可以啊……” 袁胤大喜,虽然不出所料,但是得到轲比能亲口答应下来之后,心中也放了下来,说道:“如此,便烦恼大王给个信物,也好让在下能回去交差……” 轲比能哈哈笑着,说道:“我们室韦族人,所过的话就是铁打的,还要什么信物!真是小家子气!哈哈,也罢,这个拿上!来人啊,今日便举办晚宴,款待我们的朋友!”轲比能随手从一旁拿了一把旧刀,让人交给袁胤,然后便站起身高声吩咐要举办篝火晚宴,引来低下的其余鲜卑人一阵阵的兴奋的呼喊声。 袁胤转了转眼珠,虽说这一把战刀都不知道究竟是不是轲比能的,而且也有些破旧,论价值么真没有什么价值,但是既然轲比能给了,但是也只能这样收了下来,然后向轲比能告退…… 看着袁胤远去的身影,坐在轲比能旁边的鲜卑左贤王沉声说道:“大王,真为了这些东西就听这个汉人的?” 轲比能随手拿起一个金碗,然后说道“这个要是是你的,你愿意随便就拿出来送人么?” 左贤王摇了摇头:“这么好的东西怎么能随便送人?” 轲比能哈的一声,丢下了金碗,咧开了嘴,看着远方,就像是贪婪的熊盯上了鲜美的肉食:“汉人送来了这些……你知道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些汉人手里还有更多的东西,甚至比这些还要更加精美,更加漂亮的东西!听说他们汉人正在自己打自己……既然这样,我们为什么不能去看看呢?” “檀石槐大王在世的时候,说过在这里的南面,就有一片温暖的土地,有最好的水与土,最适宜的阳光与天气……”轲比能望着远方,说道,“哪里有无数的土地,无数的草场,无数的珍宝,有无数的美女……可是为什么我们要困在这里,要和自己的兄弟抗争?而不是去夺取更多更好的东西?!” 轲比能挥动手臂,就像是在砍下一个人的头颅一般,“去!告诉步度根那个胆小的家伙,如果他愿意和我一起南下!这个大王的称号,可以由他来当!” 第1292章 经文 在绿绮之上的白皙细长的手指轻轻的按了下去,优美的旋律随之飘扬了起来,终于重新绽放在这个已经沉寂了许久的小院亭榭之中。 斐潜坐着,微微仰头望向天空,然后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虽然他不太情愿这么快的离开平阳,但问题是有些问题必须解决。能从血雨腥风当中一路杀出来,斐潜当下也是有了足够的威严和杀气,但是在蔡琰面前,却始终没有将这些凶残的一面拿出来。 “匈奴那边……一直都没有什么消息,趁着春耕刚开,我准备去阴山一趟……过两天吧,准备妥当了便要启程了……”斐潜听着听着,然后在节奏的间隙的时候,缓缓的说道。 “匈奴?”蔡琰不由自主的停下了手,若不是她在音律之上也有非常高的造诣,说不得这一下情绪的波动就能导致琴弦崩断。毕竟汉代的琴弦多半用蚕丝做成,弹多了不但是容易起绒,而且不小心确实会被钩断了。 “之前俘虏了呼厨泉,我便让人将人送到了阴山那边去……”斐潜缓缓的说道,“按照行程来说也够一个来回了,但是至今没有收到有什么消息……虽说阴山之处有马校尉等人在,但是我还是有些担心……” 一支军队的调动、集合,不可能说完成就完成,於夫罗虽然没有将呼厨泉怎么样,但是在阴山马越等人的监视之下,也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因此整体来说危险性并不大,但也不能掉以轻心,否则阴沟里面翻船也未必不会上演。 於夫罗显然是在犹豫,但是问题也在犹豫上面,斐潜不清楚於夫罗在为何而犹豫? 阴山又是一个重要的养马地和训练场,将来还会成为一个比较合格的粮仓,所以不能听之任之,置之不理。 “南面大体上还可以保持一段安静的事情……而西面东面暂时也可以放一放,所以也只能现在有时间去看看北面的事情……”斐潜笑了笑,多少带出一些苦涩,说道,“我这人,想要闲却往往难得闲,估计就只剩下东奔西走的命了……” 斐潜这话说完,蔡琰也沉默了下来,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师姐也该出来走动走动了,不能依旧闷着……”斐潜继续说道,“人手物资什么的我已经交代给了友若,他会准备好,你若是有什么需要的,也可以让人去直接找他索要就是……学宫之处我也和孔叔说了,他位任学宫祭酒已久,情况什么的也都熟悉,在这里遇到什么不方便你出面的事情也可以找他……” “……师弟不必为我想的太多……我知道的……”蔡琰轻轻地笑了笑,随后说道,“师弟长途而行,又多军旅之事……虽然知道师弟在这些方面向来谨慎,但还是需要多加小心……” 斐潜点点头。 蔡琰伸手在琴弦上拨动了几下,说道:“我这里也没有什么可以送给师弟的,那就再给师弟奏上一曲,愿师弟早日凯旋吧……” 蔡琰轻轻用柔荑揉按着琴弦,时而滑过,时而轻挑,琴声宛如同珍珠一般在玉盘之内滚动,又像是山间清清丽丽流淌下来的溪水在石间跳跃,洗刷着心间的烦闷。 一曲终了,斐潜沉默了片刻,站了起来,和蔡琰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说什么,便拱手告辞而去。 蔡琰站了起来,宛如桃花一般粉嫩的唇瓣微微颤动了两下,似乎有些话,但是最终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讲。蔡琰目光追随着这步伐稳健的斐潜走出了回廊,走出了院子,直至消失在视野之中之后,原本挺立的肩膀和腰肢似乎也松垮下来,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缓缓的吐了出去,闭上眼睛。 蔡琰呆呆的在亭中站了一会儿,听着周围的风声从树梢之上略过,似乎在说着什么不明的话语,半响之后才才开口唤道:“奉书……将绿绮收了吧……再替我拿几本书来……” “是,小娘。”贴身丫鬟奉书从亭子后面转了出来,一边收拾着桌案上的绿绮,一边问道,“那,要替小娘拿什么书来呢?” “诗经吧……”蔡琰思索了一下,旋即说道。 毕竟诗经是春秋战国时期,也是华夏最早的诗歌开端题材,甚至很多东西都是在孔子孟子之前的,甚至可以追随到西周时期,既然要溯本追源,那么便从最早的文献开始吧…… 奉书应答了一声,然后就手脚麻利的收拾起来,先将绿绮笼入锦袋之中,然后小碎步的捧着回去,不久之后便又怀着几卷书卷回来。 蔡琰静静的看着,不知不觉当中将眼前的奉书和记忆当中那个重合在了一起,当年奉书还年幼的时候,入了蔡府,小手小脚小小人儿,巴掌都没有书卷大,而且竹简木椟的书卷又重,便只能是捧在环中,所以才被叫做奉书…… “奉书……”蔡琰忽然轻轻的问道,“你……你会想起你的爹娘么……” 奉书动作停滞了一下,然后眨了眨眼,摇头笑道:“小娘,我想不起来了……” 蔡琰静静的低着头,过了片刻,缓缓的走了过去,牵住了奉书的手,然后抱了抱奉书,什么话都没有说。 “……小娘……”奉书的脸在蔡琰的怀中,声音有些闷闷的。 过了许久,两个人才分开,都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蔡琰在桌案边重新坐了下来,然后随手拿起了奉书带过来的诗经,铺平翻开,上下扫了几眼之后忽然愣了一下,樱唇微微扇动,不由得轻声念诵了出来: “子之丰兮,俟我乎巷兮,悔予不送兮……” ……………………………… 平阳的政事堂。 政事堂,不管什么时候似乎都是热闹无比。倒不是嘈杂,这种地方,别说大声嚷嚷了,就算是声音大一些,都会立刻引来两旁值守兵卒的警惕目光,若是稍有失礼之处,说不得立刻有兵卒上前叉将出去…… 但这里的人流量确实大,所以动静自然也无法小下来,来来往往的官员文吏手中都捧着行文,脸上都写满了“我这个事情最紧急,我这个事情最重要”的模样。 “……荀兄,此事应如何啊……”令狐邵有些头疼的挠了挠头皮,愁眉苦脸的在川流不息的官吏往来当中,见缝插针的说道,“不知君侯之意应是……咳咳……” 见又有人近来了,令狐邵便干咳了两声,闭嘴不言。 春耕开始了。 平阳左近,随着冬雪的消退,负责各项事务的官吏又开始重新奔波了起来,而作为平阳的大管家荀谌,自然是大抵有一阵忙碌。耕牛耕种,人力调配,敦促生产,协调地方等等,流水一般的行文和官吏涌到了荀谌此处,然后就像是在这里转了一个弯一样,又重新流了出去…… 在这样的情况下,荀谌依旧可以一心二用,上下扫了最新送进来的行文几眼,然后又文了几个问题,便提笔批复了几个字之后,转手给正在一旁等候的官吏,官吏连忙接过,拱手对着荀谌和令狐邵行了一礼,倒退几步,出了政事堂。 令狐邵也是有些无奈,蔡邕之死确实是影响不小,但原先想着斐潜也没有那么快离开平阳,因此原先令狐邵多少也没有那么着急,却不想转眼斐潜便要出兵北上,令狐邵顿时心中就没有什么底了。 大汉普通人平均寿命也就是四十多岁,蔡邕虽然是死于兵灾,然而从另外一方面的年岁上来说也是六十多,奔着七十去的人了,虽然可惜在所难免,但是生老病死乃人生常态,又有谁可以避免? 令狐邵在蔡邕出事那天几乎悲伤晕厥,但他毕竟也是士族子弟,年岁也不小了,这一生当中见过了不少风浪,再加上汉代医疗条件的落后,这些年头来失去了不少亲朋亲属,所以在最初的痛心伤悲之后,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慢慢的恢复了过来,领了大祭酒的职位,处理学宫的事务。 至于斐潜和蔡琰的事情,令狐邵都一把年龄了,怎么会看不出来? 不过问题是,蔡琰又不是一般人。若是身份低一些,就像是裴氏女一样,也就好办了,反正没有多少人会注意。 虽然当下对于蔡琰的事情,至少在斐潜在平阳的这一段时间内,很多人是闭口不言的。从去年杨氏起兵进犯学宫开始,平阳之中为这个事情其实也沸沸扬扬过一阵,不过最终随着赵商被斩首示众,表面上是潜藏军资巫毒等罪名,但是实际上是因为什么,大体上还是有人能够猜测得出来的。 在这个事情上,华夏的古人和后世人并没有什么区别,私底下偷偷议论一下领导的上三路和下三路,也是一种职场的文化传承和休闲模式。不过大多数人在对待此事上,基本上也是持着一个理解的态度的,当然斐潜处理赵商的手段未必见得高明,但任谁被摆在那个位置,恐怕都做不出更好的决定来。 荀谌扭头看了看令狐邵,皱着眉头想了想,伸手示意一旁的侍从暂缓官吏进来,表示愿意和令狐邵聊一个五铢钱的时间。 “荀兄啊……”令狐邵捏着下巴上的胡须说道,“君侯令某照看学宫,此乃份内之事,不过又言及蔡家小娘出任女博士……此事,啧……还请荀兄赐教……” “嗯。有何不妥?”荀谌或许是连续处理公务,多少有些疲惫,便端起水碗,喝了一口,然后有些懒散的说道。 令狐邵看了一眼荀谌,说道:“女博士么,倒也无妨……但是听闻君侯之意,蔡家小娘便要出面授课,编纂经文,这个……经文么,上古传承至今,也有数度修正,断断续续,多有歧义也是正常……君侯欲效仿熹平石经,重修平阳石经,此乃天下经学之盛事也……然经文一道,常有因字意相违争执不下者,日日辩驳不休……这蔡家小娘若主持此事,其余倒是好说,经文相争必然在所难免……” 令狐邵的话,已经是非常的委婉了。汉代女性倒是不怎么介意抛头露面,也没有什么这方面的硬性要求,但是蔡琰出任学宫女博士之后,主持编纂修整经文的事情,那么也就意味着必然要和很多其他的男性见面,甚至是相互争论,斐潜是真不介意,还是另有安排? 这就是令狐邵揣摩的地方了。当下征西将军斐潜的权势也越来越大,那么在其下的官员渐渐的学着要去揣摩斐潜的心思也就成为一门必修课。 “世人多愚……”荀谌缓缓的说道,“圣贤著述,亦求除愚却闇,寻得光明大道也……数百千年,教人视事,莫不如是,经文但有所异,盖着眼长短矣。子贡赎人,勿赏,自以为君子,孔子不以为然,言子贡之举,于国有害,需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故而世间之言,乡野之论,多为德之贼也。所谓道德,以道而有德,亦为其理也……” 荀谌也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直白的给令狐邵说这个事情要怎么去做?能说道这个份上也算是不错了。 “荀兄之意……”令狐邵皱着眉头。荀谌忽然讲起一长串的大道理来,令狐邵相信必然不是仅仅泛泛而谈。 子贡是在说谁?是在说我吗?我揣测斐潜的意思,就像是子贡揣测孔子的意思一样,结果反而会做错了? 以直报怨,以德报德?乡野之论,道德其理?荀谌又是表示什么? 令狐邵沉思了片刻,缓缓的点点头,朝着荀谌拱拱手说道:“嗯,某知矣……多谢荀兄……” 荀谌点点头,一边让侍从去召唤下一位等候办理事项的官吏,一边像是对自己,也像是对着令狐邵说道:“主公心胸,包容百川,囊括寰宇,吾等当勉之,奋发精进才是。” “谨受教。”令狐邵再次拱手一拜,然后便向荀谌告辞,转过身,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和迎面而来的官吏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便缓缓的度出了政事堂。 荀谌一边接过官吏递送上来的行文展开,一边听着官吏简要的叙述,抽空抬眼看了一眼令狐邵的背影,看他在阳光之下挺直且带着些自信的步伐,微微点点头,垂下了眼帘,将注意力重新投入到手头上的事务当中…… 第1293章 月牙 黄毅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要不然怎么会听从征西将军斐潜的安排,准备穿过整个河洛,然后去豫州,甚至可能还要去扬州去。 黄毅,字仲文,原本出身是在江东的一个小世家。这些年中原动荡,江东也不平靖,很多时候也就只能顾得上本家了,至于在外分出去的支房,能帮的上的就帮,帮不上的也没有什么过多的好办法。 因此在前一段时间,黄毅便到了荆襄黄氏来碰碰运气,毕竟同姓,几百年前也算是同宗,结果没想到又辗转到了平阳。 然后现在又要离开平阳…… 黄毅一时之间心潮起伏,眨巴着眼,心里头不知道泛起什么滋味。 房屋不大,在平阳城中的一个小院当中,而在房屋当中,除了黄毅之外,还坐了几个人,其中最吸引目光的,便是征西将军斐潜了。 “若为间,何事为重?何事为先?何事为难?” 深夜房间里灯火微微晃动,斐潜的说话,虽是提问,却也没有有说得太正式,说完之后,便静静的看着在场的几人。而房间里的包括黄毅在内的几人彼此看看,一时间,却也无人回答。 从斐潜占据了关中,持续做大以来,不知不觉当中,在征西的旗下也已经聚起了不少的各式各样的人才,当然,这些人当中或许人生阅历上并不如令狐邵他们多,岁数也比较年轻,在能力方面或许也不能和荀谌等顶尖或是一流的谋士相比较,但或只是他们在人生阅历、经历、经验上有所欠缺而已,毕竟在这个年代,知识本身就是极重要的资源,由知识转化为智慧的过程,更是难有定规。这样的时期里,能够出类拔萃的,往往个人能力超群,且大多依赖于自学与自行归纳的能力。 如同士族豪右,大门大户,家中本身就有积攒一些有见识广博者,然后这些人口传身教,对家中子弟提携一番,成材率多半也就偏高一些。 而对于普通百姓家的人来说,就算好不容易攒钱读了书,没有得到好的传授,也难得理解经文上面拗口的文字和内容,更不用说那些不求甚解者了,所以家族当中没有底蕴,知识就难以转化为其后人的自身智慧,就算有少数聪明人,能稍稍转化的,往往出道做事,犯个小错,也不够背景没能力翻身…… 一个人真要走到顶尖的位置上,在道路当中所要经历的错误和挫折,本身就是成长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斐潜选的这一批人,大部分都是和黄毅差不多的人,这些人当中,在别人眼中基本上来说都是不怎么耀眼的,但都很朴实。经过一段时间系统的培训之后,再经过两三个月的接触之下,跟随斐潜学习和做事,慢慢的又剔除出一些人,最终留下的便是这样的五个人…… 除了黄毅自己准备去豫州之外,另外的四个人么…… 黄毅微微转头,看了一下,心中揣测着。 宋航,宋子敬,陈留人士,因此大概率是去兖州。 周章,周子丰,河洛人,自然是回河洛。 刘宥,刘沐阳,也是豫州人士,去哪里,到不好说,不过应该不至于和自己一同路的。 王铭,王孟明,代郡的,可能是往北走吧。 此时,斐潜也在打量着这五个人。 一个人的力量总是有限的,单条腿的渠道也容易让消息停留于表面,只有依靠相对严谨的运作,才能在汉代这样信息不通畅的年代,掌握更多更快的资讯。 这五个身形隐藏在黑夜之中的人,便是斐潜准备派出去的几枚种子了…… 在这个年代,士族世家固然有这样或是那样的弊病,但是也有其中的一些潜规则,比如流浪的士族子弟,只要是到了当地的政府求职,基本上都会给予照料一二,甚至明确表明只是上门打秋风,也会拿到些路费,这一点蛮有意思的。 所以这五个人混进对方的政体当中去,应该难度不大。而难度大的便是如何从一个小吏,爬升到权柄重要的位置,然后才能接触到核心的信息,才有个人可以支配的权力和人手…… “……之前吾等商议,有倒是有两个个想法……”黄毅左右看看,最终开口说道,“一个办法是各地诸侯内部,亦有派属,必然有所嫌隙,我等可选择依附其中,但是……想要挑拨他们进而影响大局……终究是太过艰难,此乃其一……” “其二,若是和……和将军起了冲突……”黄毅看了斐潜一眼,然后才接着说道,“……而吾等又远居于外,路途遥远不说,如何传信也是为难……” 黄毅望望斐潜,有些为难地说出这番话来。 斐潜虽说向来温和,但是也不代表他没与脾气,更何况这是征西将军亲自交下来的任务,黄毅也相信若是自己这些人不愿意执行征西这样的计策,虽说不至于杀人灭口,但恐怕人身多少是要受到一些约束,至少不能立刻离开平阳,毕竟以谍报或者各种小手段干扰各地诸侯上层人物,使他们更倾向于相互攻伐,而不找征西麻烦,还是有些风险的,因此闲置起来或是软禁一段时间,这也是能理解的。 但是很明显,若是按照征西将军说的,给予物力和人力上的支持,想要在各地诸侯当中立足,其实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尤其是看到了平阳的现状之后,还有征西将军所描绘出来的蓝图,黄毅等人也相信若是征西将军斐潜走的足够远,那么也就意味着他们的作用就更重要。 斐潜点点头,然后缓缓的说道:“今日之言,便直于此,不得外传。” 黄毅等人连忙称是。 “呵呵……”斐潜忽然笑了起来,然后换了一种比较轻松的口气说道,“都别紧张,没你们想象的那么严重……一方面不管你们去的是哪里,其实各地诸侯都没有太多的防备……嗯,至少没有专项的防备,所以初期加入其中的时候,你们不用太担心……” “问题是在你们加入其中之后……”斐潜环视一眼,然后继续说道,“首要便是不能以其诸侯为重,立场公允……切切不可卷入党派争斗……各位不妨想想,若你们是诸侯领袖,当得知你们是某乡党中人,对于你们所说的谋略计划,会不会疑心你们为乡党谋利?并且如果你们所献策略,又不能为乡党谋利之时,乡党同人又会如何对待你们?所以,首先必须谨记‘超脱’二字,如非必要,尽可能不要参与乡党之争。” 黄毅睁了睁眼睛,然后有些羞愧之色。 “其二,便是‘优异’。欲求超脱之位,便需要非常之能,时时事事让各地诸侯感觉你们是在为他考虑……”斐潜继续说道,“各地诸侯所需,不外财物二字,要生财之道,找我,要制物之道,也尽管派人来找我……所以但凡农桑贸易工房器械等等,但凡各地诸侯所求,便是你们取得地位和信任的机会……放心,我一定会毫无保留的支持各位……” 听了斐潜的话,五人也相互看了看,都从其他人眼中看出一些意动的颜色来。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将来自己遇到一些什么,但是能替族人从征西这里学到些手段和技术,也是可以传承后世,福泽后代的事情,怎么能不心动? “第三,至于人手和传递消息的事情,你们也不用太多担心……”斐潜笑着说道,“只要你们扎下根去,自然有人会找到你们,传递消息也由他们来做,就算是万一也肯定不会牵扯到你们,只需你们自己平日行为多少要小心一些便是……” 斐潜最后看了看众人,停顿了一会儿,说道:“若是你们没有其他的问题,这些时日便动身吧……之前那些见过各位的,我会带去阴山,肯定两三年内不会回转,所以各位也可以放心,出了此门,便无人知道你们和我之间的事情……” 又等了片刻,斐潜看黄毅等人确实没有什么问题了,便笑着站了起来,说道:“快则两三年,慢则三五年,相信我们便又可再度回首,饮酒庆功了……好,我先走了,你们……也早些休息,万事小心……” 虽然斐潜说的轻松,但是作为间谍,能没有风险?但是没有间谍,确实在消息传递上有些盲区,像袁绍突然发兵进了上党,要不是黑山众,说不定兵临城下了才会知道。因此向各地诸侯安插人手,就成为当下必须做得事情。 之前斐潜也有向各地诸侯派一些人,但是那都是依托在商队当的,多少有些不方便,现在商队的查探人员依旧不变,新增加以讲农学社讲工学社为遮掩的半明面半阴暗的一波人,再加上黄毅等打入各地诸侯政体当中的这些人,这样一来就有三个不同的渠道。 斐潜从小院出来,登上了院外一辆没有标识的马车。马车很快的就开动起来,然后转了两个路口,径直驶入了另外一个院子的后院。 斐潜一掀马车门帘,从车上下来,仰头而望,一轮月牙悬挂夜空,晶莹剔透得仿佛是一枚温润的和田玉一般…… “那些东西……都做好了?”斐潜收回目光,淡淡的说道。 “都做好了。”黄旭奉上了一个锦囊。 斐潜解开锦囊,借着月光往锦囊当中看。锦囊当中大小不一的玉环玉璋玉阙也似乎在月色之下闪烁着温润的光华。 斐潜将手伸入其中,摩挲着其中的纹路,摸到那个被雕刻出来的月牙…… “就这样吧……”斐潜将锦囊还给黄旭,仰头说道,“你安排一下,若是他们决定了,在离开的时候,让隐院的人在半路上单独将这些信物给他们……” “另外,准备一下,也该启程去阴山了……”斐潜说完,便朝着前院走去,穿过了回廊,喧哗之声便渐渐的起来。 “君侯!” “将军!” “主公!” 进了前院,不时便有将校起身行礼问候,原本嘈杂的拼酒吵闹的声响也渐渐降低了下来…… 斐潜微微笑着,一路点头,然后从一旁侍卫手中取过了一碗酒,走到了正中,朗声说道:“各位均为年末大比优胜之人,在此,某以此酒为各位贺!今夜之荣耀,乃各位奋进之所得!今日之酒水,酬各位往昔之汗水!来人!将赏金都端上来!待共饮此酒后,发放给各位!来来!今夜不醉不归!饮胜!” 院子里,回廊上,坐的满满登登的中低层将校士官,都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端起酒碗,齐声应答,如同滚雷一般在夜空当中爆发出来。 “饮胜!” ……………………………… 一枚月牙照南北。 月夜之下,阴山西侧,匈奴王庭。 於夫罗也在喝酒。 不过於夫罗这里自然没有像斐潜那边那么热闹了,若是於夫罗有李白的才情,说不得也会吟一个什么“对影成三人”的句子来,但是显然於夫罗没有,于是千言万语变成了一个字—— “唉……” 斐潜猜测的没有错,於夫罗心中很是矛盾,呼厨泉被看押起来了,但是於夫罗不知道当下应该如何处理。 於夫罗揣摩征西将军的意思,是希望於夫罗能表达一个态度,但问题是这个态度么…… 最简单便是砍了呼厨泉的脑袋该斐潜送过去,那在征西将军这个方面来说,自然是没有什么问题了,但是在家族部落里,却有问题了。 虽然於夫罗对于呼厨泉擅自举兵也很恼怒,但是族中的有几位长老出面劝说,表示呼厨泉现在手下也没了,人又生病了,就算是有错也受到了惩罚了,更何况也没有造成征西将军多大的损失,有罪也不至于死罪,更何况还是於夫罗的弟弟…… 还有些人则是表示说,现在於夫罗也是匈奴的王,若是大汉朝廷追究呼厨泉的罪名也就认了,但是征西将军虽然势大,但毕竟还只是征西将军而已,若真拿大汉朝的诏令下来,也不是不能处理呼厨泉,但是现在既没有大汉朝的诏令,就连征西将军也没有明确表达什么意思,那么有何必畏惧征西将军到如此的地步,赶着去处理呼厨泉呢? 若是於夫罗就这样草率的做呢,族人会怎么想,会怎么看,将来需要族人战斗的时候,於夫罗又怎么去面对族人,又怎么能提起族人的士气? “唉……” 於夫罗又叹了口气,端起酒碗,一口气喝完,然后重重的放了下来。 细碎的脚步声从大帐之外传来,几名护卫拦住了来人,细细碎碎似乎询问了几句之后,便转到了大帐之前低声禀报道:“尊敬的单于,北面……北面来人了……” 第1294章 风波 春天的气息在雒阳城中荡漾着,躁动着人的心思。 比起之前败落的时候来说,雒阳城确实是恢复了不少,至少热闹了一些。原本冬日里面冰封的渭水重新流淌了起来,往来的客商就像是鸭子一样,最先顺着水流而来,经营售卖着各种物质。 在雒阳重新建设的这一段时间内,就算是一捆稻草,都是有价值有用,可以卖钱的,而在这些商队当中,又以杨氏和黄氏的商队为主要力量。虽然斐潜和杨彪打生打死,做过了好几场,但是似乎和这些商队毫不相关一样,相互碰见了面,还笑嘻嘻的拱拱手见个礼…… 当然,至于背后做什么动作,那就不知道了。 商场也有商场的规矩,有些手段就像是后世的核武器一样,有准备着,但是轻易不动用,因为一旦动用,基本上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那就意味着更大的损失。 雒阳城南城渡口,总算是重新恢复了些往日的场景,但是比起当时鼎盛时期来说,那还是有些差距的。在董卓没有毁掉雒阳之前,一个近百万人口的大城,每日在渡口的船只真的是头尾相接,都能连成一片,甚至不得已要改到其他附近的渡口下船再转运过来。 虽说是有差距,但是也是在逐渐的向好的方向发展,不是么? 有意思的是,在雒阳城当中,率先最齐备起来的,并不是售卖平民百姓的日常所需的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杂货铺,而是那些轻吟晓畅,浑话百舌的酒楼瓦肆。 官吏么,总是这样,偶尔下基层体验一下百姓生活么,那自然是可以的,但要是天天都下基层啊,那么国家大事谁来处理啊…… 京官,原本在外地官员面前,总是带着三分的傲气的,现在么,大体上还剩下了一分。和后世的朝代差不多,天子脚下的民众,总是喜欢替天子考虑忧愁一些问题,就算是家中还吃着米糠,在外也要在瓦肆里坐坐,端着一碗酸酒聊上大半天。 这段时日,整个河洛周边的朝局,终于是被颠覆了过来,一系列让人眼花缭乱的变化,让许多人都有些应接不暇。原本把持着朝政的弘农杨氏,如今似乎跌落了云端,沾染上一身的黄泥,不是屎也像是屎。 而伏完联合吕布,一文一武,代替了原本杨彪留下的空位。 伏完身为外戚,封大司空,领尚书事,持节钺,统领百官,总管朝政,而吕布进封为卫将军,执金吾,假节钺,统管雒阳九门校尉。 与之同时在雒阳城当中翻搅起来的,是一些关联此事的人事后续变动。 二袁么,还是老样子,伏完自然也不指望着二袁能够立刻迷途知返,收拢兵卒拜倒在地痛哭流涕的伏法请罪,所以表面上派了个使者去催一下赋税和朝贡,顺便加封了一下袁绍和袁术的爵位之后,也就没了下文。 杨彪从朝堂中央被剔除出来,封了一个太常,然后杨彪以病为由,辞官不受,伏完又再次派了公车去请,然后杨彪再辞,一来二去,也就慢慢的淡化了。 迟迟未决的事情,还是在西面。 杨彪上表,请表征西将军斐潜,晋升为骠骑将军。表上言辞凿凿,说征西将军这些年南征北战,收复国土,开辟阴山,稳定百姓,治理流民,云云种种说了一大堆,然后说非骠骑将军不可酬,让人多少有摸不着头脑…… 这杨彪是转了性子,准备和征西将军联手了? 还是借这个机会捧杀一波? 亦或是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 消息一传出来,顿时一阵哗然。 最有意思的便是当有人传说是杨彪上表的之后,便有弘农杨氏的人在辟谣,说杨彪没上表过,说杨彪连自己的官职都没有去当了,还给谁上表? 那么究竟有没有? 一些人说有,一些人说没有,但是大汉骠骑将军这几个字,却在猛然间浮现在风头浪尖之上。 大汉的骠骑将军,从卫青那一代开始,基本上就不轻易授予了,甚至比大将军还要珍贵些,毕竟多少只要像个样子的外戚,基本上都可以捞个大将军做做,但是绝对不可能会顶着一个骠骑将军的头衔。 依照惯例来说,大将军虽说是统管全国上下的军队,但是实际上因为大将军长期在京都,极少出动,手中反而没有多少兵力,有时候还不如四征四平有威势。 因此在武职之中,四处出动,有统兵大权的便是骠骑将军了,车骑将军也往往成为其陪衬。当年袁绍搞了个自我吹捧的时候,也不敢一下子就领骠骑将军,也可以侧面证明这个职位在大汉百姓心目当中的权重程度。 然而斐潜这些年来,实打实的是有些功勋的,说起来么,似乎也不差,但是…… 对于雒阳左近的这些河洛百姓而言,什么二袁纷争,什么兖州大战,似乎都有些遥远,就连当年的黄巾之乱,也并没有给他们留下多少深刻的印象,但是唯独西面的事情,让这些百姓记忆深刻,毕竟从汉灵帝时期就开始的西羌之乱,整整打了一两代的人! 当年多少钱粮,就像是整桶整盆的水浇到沙地上一样,就只看见些印子,然后如水一般的钱粮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多少人命财货填下去,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的填下去,似乎就是无底洞一般,怎么填都不能填满! 到了最后,甚至连朝廷都有些撑不住了,甚至有人说可以将整个的大汉西部完全舍弃,割掉这个不断流血的肢体,长痛不如短痛…… 那么现在这个征西将军,或者说是未来的骠骑将军,能够完成持续了一两代的人都没有完成的事业,像大汉先前的那些骠骑将军一样,威震边疆守靖安民么? 酒楼食肆,纷纷扰扰,十桌倒有七八桌,都在谈着这个话题。 “……征西将军平白波,收阴山确实是有大功,不用说是会领兵的。白手起家,经营出个平阳,这财计上面本事也不浅。已经算是难得人才了,但是想碰这件事情……想想当年多少英杰填下去啊……这征西恐怕还是斤两不够!” “依我看啊,给征西十个八个的豹子胆,他也不敢碰这桩事!当年朝堂当中调了北军,调了各地郡兵,加上边军,至少都有百万计!都没能打得下来西羌!朝廷当年拨下来的粮饷,就跟山海一般,当年运送的物质车队,天天都是一直接到天边去!就这,都没有能够打得下来,最后还是求和了事!” “我说王二混,这个时侯你又来说嘴!朝廷拨下去粮饷,真是全数到了军中么?这点事情大伙儿还不是心知肚明?当年转运物资的时候,你组织人手去轮流劳役,也没少趁机捞钱,得了一贯钱回来,还不是跟我们在这里显摆?现在捞不着好了吧?” “这……我那也是凭气力的辛苦钱!再说我祖上也为大汉也有血战之功的,这样的差事才能落到我的手上来,要不然普通的浪荡子什么的,根本想都不要想!嗨!不是这个事,我的意思是说,当年那么多人,那么多物资,那么多的将军,就连三公都上阵了,都没能解决这个事,征西将军现在就那么一个人,这能成么?” “……我说啊,征西将军定然是个聪明人,智绝不止于此,依我看来,也不过就是扯一个架势出来罢了,最后也是轻轻放过……” “放过?架上去了谁肯放过?当年那些放过的人呢?当这个骠骑将军是好当的?谁都可以当着玩玩?别逗了!征西将军能有今天这样的地位,还不是凭借着这些年在边疆的功勋换来的?而如今若是不领这个,岂不是将自家的跟脚全数抹杀了?而若是领这个骠骑,那又是一个无底洞一般,说不得填多少下去,家本都赔光!” “如果真是如此的话,倒可惜了,这征西将军当真是一身本事。平白波就不用说了,经营起个平阳来,据说也比这雒阳还更有些热闹气象,要是就这么给坏了,多少也得叹息几声。唉,当今的事,算什么事啊……” 雒阳城中,纷纷扰扰,尽是说着这番事情。言下之意,没有一个人看好斐潜真能行此事,就算他一意孤行,下场也几乎是注定的一般。 对于民间而言,官场上的消息则是更加的迅捷,甚至在民众还没有议论起来的时候,就已经有好几个版本在官吏之间私底下流淌了。 有人说杨彪根本没有表征西为骠骑,只不过是因为要和征西缓和关系,才上了一个夸赞的表章,根本就没提骠骑什么事情…… 也有人说现在征西势头太盛,二袁就够让人头疼的了,再加上一个新崛起的征西,那还了得?朝廷还能算是朝廷么,收拾这些人早就在情理之中的事情了,二袁不太好下手,征西便先做个表率,到时候征西,嗯,骠骑将军平西羌,然后接下来二袁一个平北幽,一个平南越,大汉边疆问题就都齐活了…… 百官在这个问题上,基本上也都是各持己见。 因为大汉的这个边疆问题,一直以来都是最顽固的病患。但凡有识之士,都清楚这些年来大汉这些问题上的庞大开销,若是这一次能够出让些地方利益,便可以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些边疆问题,那么未尝也不是一个比较好的方法。 其实这个上表的事情究竟实际情况是怎样的,伏完和杨彪两个人应该是最为清楚,但是很奇怪的是两个人都没有正面回应这个事情,似乎都在等待着些什么一样…… 此刻在雒阳城中一处新开业的酒楼之中,在楼上的雅间,都被人所包了下来,还特意叫人拆了隔断,连成了通透的大厅。反正汉代酒楼大体上都算是砖石土木的混合结构,一层基本上是砖土,二层往上外墙有一些用砖的,也有的便直接用木板了,所以拆什么隔断门墙什么的都是简单,反正拆下来自然能够装得回去。再说敢在京都当中开酒楼的,也都有这份眼色,知道什么时候端架子,什么时候放下身段。 酒楼上面,此刻四下都有壮健汉子守候,伺候的奴婢如同游鱼一般在场内流动着,将酒水和菜肴不断的送上来。 雒阳城在经历了一段时间的恢复之后,再加上并没有像历史上那样败坏了那么长的时间,李郭等人作乱的时间也短了些,再加上杨彪初期也是下了些气力整治了一番,因此倒也恢复了一些模样。 对于普通人来说,或许酒肉什么的还是奢侈品,一年到头吃不上一两次,但是对于朝堂之上的官吏来说,酒肉能算得了什么? 在最里面的上首位置,伏德悠然而坐,周边都是些年轻人,也基本上是朝堂当中各级官僚的公子,一个个博冠纶巾,长袖飘飘。 一人得道,全家沾光。大汉的外戚轮流做,今年到了伏氏的家。 伏完毕竟身份贵重,有些事情不怎么好出面,就算是要拉拢一个人,也不会轻易出手,否则一旦被拒绝了,岂不是颜面扫地? 因此在前面探路的责任,基本上就是伏德来做了。当然,今日在此设宴,不仅有表现身份,也有替伏氏招揽人才的意图在内。 酒至半酣,伏德忽然听闻一旁角落之处有人高声喧哗些什么,不由得引起了些注意,微微示意了一下,便有一旁的心腹会意,领命而去,片刻之后便返回而来,在伏德耳边嘀咕了几句。 伏德愣了一下,转了转眼珠子,端起了酒爵,就朝着那处而去。 “哈哈……何事如此热闹……”伏德笑着,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被声音吸引而来一样。 “来来!伏兄,某引荐一人,满腹经论,有大才,有大才啊!哈哈哈哈……”一名侍郎模样的中年人说道,虽说用的词不错,但是语气却有些调侃的味道,“周章周子丰!方才周兄弟曾言修有农桑之术,若经其手,不论上下之地,皆可增产至少一成!哈哈哈哈……” 周章隐蔽的吸了一口气,面不改色的说道:“某言增产一成,已是少说了!” 伏德上下打量了周章几眼,眨了眨眼睛,微微笑道:“周兄弟,此事可说笑不得……” 周章早就发现伏德了,此时见伏德说话,内心当中其实也突突直跳,接着拱手行礼的时间调整好了心态,沉声说道:“农桑之事,重在国本,小弟虽然轻狂,也不敢妄言!” 似乎有什么默契一般,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伏德静静的看着周章,半响之后忽然展颜一笑,说道:“善!若周兄弟真有此大能,朝廷也定然重用!来,来,为大汉所贺,为陛下所贺,饮胜!” 第1295章 黑玉断续膏 就在周章在雒阳酒楼之处见到了当下大汉最高等的衙内伏德的时候,许攸也晃晃悠悠的回到了邺城。这其实也不怪许攸,主要冬季下雪,山道难行,然后春节又下雨,再加上确实是东西多,好几辆的大车跟着,能不走得慢么? 许攸到了邺城之后,也赶忙快马加鞭北上赶去见大汉前任的最高等衙内。 此人正是袁绍。 自从晏平二年开春之后,袁绍就北上到了冀北一线,亲临易京前线战场,军事上的动作也加倍的频繁起来,按照现在掌握的情况来看,公孙瓒除了易京依旧屯扎这大批的兵马之外,临近的一些城镇也有屯扎兵卒,但幸好是公孙瓒自己昏了头,竟然龟缩在易京之内不出来,倒是给了袁绍不少机会。 公孙瓒的战略,在一开始的时候,就被田丰等人给识破了。 按照田丰的原话来说,不过就是浅薄的诱敌深入之计罢了,不值一提。 看破了,自然简单。 公孙瓒的战略是想利用周边的这些小城来逐渐的消耗袁绍的兵力,诱敌深入,然后在易京城下一举击败袁绍,然后就可以水挂珠帘一般倒卷回去,不仅可以收复失地,甚至有可能会顺势攻下冀州。 整体的战略上,严格说起来,公孙瓒也没有错,而且公孙瓒的策略其实也跟当年和胡人交战所用的策略差不多,说起来公孙瓒也有可能是借鉴其中的方法来使用的,或许之前公孙瓒使用这一招对付胡人的时候也成功过,只不过公孙瓒忘记了两点。 一个是此地是汉地,另外一个是双方都是汉人。 汉军攻胡人,茫茫大漠,人生地不熟,胡人进攻汉地,花花世界,见那都挺好。因此在胡人和汉人之间,相互的友善度大多数时候就是负一百的,而且多年征战,各有仇恨,所以公孙瓒的手下对上胡人南侵的时候必然奋勇,极少会有投降软弱的时候。 但现在对上的不是胡人,而是汉人,而且还是名誉不错的天下冠族袁氏! 若是投降了袁绍,并不会像投降了胡人一般,受人唾骂,甚至辱没家族,还保不准会得到更高的位置,获取更好的待遇,可以换更新的包包,更新的手机……咳咳,窜台了。反正就是这个意思就对了。 所以现在,还要那么奋力的抵抗么?还是躺下来享受一下? 当公孙瓒手下将领脑海里面盘旋的问题多了,手下自然就软了,半推半就的也就任袁绍胡来了,结果自然剩一个公孙瓒在易京当中直跳脚,大骂手下良心大大的坏了,感觉任何人都叛变了自己,只剩下和自己捆绑在了一处的几个娘们多少还算是贴心的,可以信任的人员…… 一步错,便步步错。 到了现在,公孙瓒已经是积重难返,但问题是袁绍这一边大军开拨,需要的粮饷也是宛如要流水一般的花出去,再加上这一段时间以来,袁绍动兵也非常频繁,除了和公孙瓒之间的争斗之外,还左边打了一阵黑山,右边打了一阵田楷,甚至还下边支援了点物资给曹操…… 虽说崽花爹的钱,崽不心疼,但问题是爹心疼啊! 冀州士族当下没少在背地里嘀咕袁绍这个兔崽子,败家娘们,嗯,败家爷们…… 自从袁绍到挂冠到了冀州之后,从渤海太守开始,冀州的士族豪右们就没少收到袁绍发出的私募邀请,也是认购了不少袁绍的债券,但是袁绍的债券有一回便发一回,到了现在发售得加倍频繁。 掰着手指头算算,这三四年全数基本上都在花销,至于进项么? 有么? 市面上原先的浪荡子和游侠少了许多,原本受到黄巾之乱影响的副产品流民也好似少了不少,这算是冀州士族豪右收到的好处么? 虽然大多数冀州的士族豪右心中都清楚,王者游戏一上线,就需要不断的氪金氪金再氪金,但是袁大头也要让人缓口气不是么?更何况汉代的士族豪右发的都是年薪,一年大都只能收到一次工资,这哪能忍受袁大头真的将他们当成冤大头,一年到头都要求氪金啊…… 冀州士族豪右左右瞄了瞄,捂着自家口袋里面的棺材本,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表示再也不氪金了,氪金能不能出奇迹倒是另说,但是一定会出穷鬼和衰神。 要不起,不加倍。 所以晏平二年的时候,袁绍和公孙瓒之间的情况就异常的诡异起来。 公孙瓒似乎意识到自己的策略有些问题,袁大头居然都跨着墙头快翻过来了,但是现在要怎么改变,采用什么新策略,公孙同学还没想到什么招,又找不到人请教,呆立当场,企图萌混过关…… 袁绍这里似乎再加把力就可以将公孙瓒推倒,想摆成什么姿势就什么姿势,可问题是就差那么一点,翻不过去,裤脚被什么勾到了,又不能在公孙同学面前露怯,只能恶狠狠的在墙头上发表宣言,等着啊,等小爷下去弄死你…… 许攸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兴奋的像是刚刚偷了一窝鸡的黄鼠狼一样,喜笑颜开的翘着三缕胡须,凑到了袁绍近前。 “明公,来看看这鸡……”许攸亲手捧着平阳出品的“鸿鹄衣”,送到袁绍面前,兴奋得舌头都不利索了,“啊,不是,是这衣,这‘鸿鹄衣’……天下之物,凡高洁者不过于鸿鹄也,征西采三年之功,集百只鸿鹄,方取其绒,制成此衣……某不才,特取了此衣来,献与明公,贺明公如鸿鹄展翅,纵横四海!” “哦?”袁绍听闻,眼睛也不由得亮了,旋即乐滋滋的穿到了身上,也不知道是真的暖和还是心理作用,闭着眼感受了一下之后,展眉笑道:“善!竟有丝丝暖意游遍全身!真乃宝物也!” 汉代根本就没有羽绒服,而袁绍自己又是标杆士族领袖,汉人魁首,所以向来也不屑于穿什么皮袍御寒,向来就是穿锦缎棉麻而已,因此当下这征西将军制作出来的精品羽绒服上身,顿时让从来就没有穿过羽绒服的袁绍,感觉春光都明媚了不少。 许攸在一旁自然是陪着笑。 袁绍微微颌首,然后看着许攸说道:“如此宝物,子远怎么不留一件?” 许攸连忙摆手,还稍微扯了扯衣领,说道:“某福薄之人,岂能享此衣?某此衣仅以羊绒而制……倒也暖和就是……” “哦……也不必如此,不就一件寻常衣物,都可以穿得……”袁绍拂了拂衣袍说道,“汝言此衣乃征西所制?那么征西可有穿着?” 许攸笑了笑,摇头说道:“有没有在内室穿,某就不清楚了……不过接见在下的时候,征西穿的是一件皮袍……” “皮袍?”袁绍挑了挑眉毛。 许攸点点头。 “这个征西……”袁绍哼哼两声,然后说道,“汝观征西如何?” 袁绍手下谋士很多,许攸只是其中的一个,而且不管是处理政事还是出谋划策,许攸很悲催的都比不过其他的人。或许许攸其实没有那么差,但是问题是许攸在许多事情上都会用他的价值观去衡量和处理事务,因此不免有时候就会出现一些偏颇,现在的地位便有些不尴不尬,若不是最早投靠袁绍,仗着资格老一些,说不得现在已经被边缘化了。 而在政治游戏当中,向来就是有进无退,若不能高回报高产出,又有谁会愿意投身其中,耗费一生的精力? 所以许攸也不例外,此时此刻利益回报最高的所在,无非就是在紧紧的在袁绍面前能够固宠下来。 之前许攸还没有找到什么好的方法,但是这一次去到了平阳之后,许攸不由得豁然开朗,其实他也有他的优势啊…… 何必拘泥于什么繁琐的政事,何必和那些尖酸刻薄之人勾心斗角? 某,许攸许子远,当做旁人不能行之事,当立他人不能立之功! “明公,停滞此地,驻兵不前……”许攸并没有直接回答袁绍的问题,而是说道,“莫非是困于军资钱粮?” 袁绍哼了一声,没有回答,只是神色当中略有不满流露了出来,但袁绍也没有否认,毕竟这个事情,只要有心自然也会看得出来。 “某此次并北之行,当可解明公此忧也……”许攸拱手说道,“征西此人,固然有才,总归是年少了些,不够稳重,亦喜些淫奇之物……” “嗯……”袁绍一手捋了捋胡须,点了点头。这一点袁绍他倒是认同的,这两年没少听征西在折腾,前些年还听说有什么祥瑞,真是呵呵了,这大汉的祥瑞若是真的,都有神奇作用,大家还玩什么,还用那么费劲干什么? 西羌之乱,黄巾之乱起来了,派祥瑞过去就是了么,还要兵卒么? 所以虽然袁绍等人嘴上不说什么,但对于祥瑞一事,相当不以为然的,至于连续制造了几次祥瑞的斐潜来说,袁绍心中难免就将其归拢到投机取巧的一类人当中去,因此听到许攸说斐潜喜欢写新奇事物的时候,自然也就认同了。 “征西固然有剿灭白波,收复国土,平靖地方之能,亦有于平阳设立工房,开矿炼丹,放荡不羁之举……”许攸嘿嘿笑了几声,压低了声音凑近了说道,“某离平阳之时,征西方纳河东裴氏女为妾……不仅如此,蔡中郎……明公,蔡中郎有一女……据某闻之,征西与其……嘿嘿,嘿嘿……” “哦……”袁绍点点头,然后面容平静,不置可否。年轻人么,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年少慕艾,不是很正常的么?当年袁绍他还爬过寡妇墙头呢,好色,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是好色加上炼丹,那么…… “……汝言征西有服丹之举?”袁绍追问道。 许攸拱拱手说道:“嘿嘿……明公可知平东将军之下,有一幕僚,名为戏志才之人……” 袁绍摇了摇头,一个贱名之人,他怎么会留意?不过曹操派人出使征西?这是几个意思,要做什么? “某至平阳只是,此人亦代平东出使征西……”许攸说道,“所求应不外乎兵械战马……不过,某倒是亲眼所见所闻……征西赠其烈酒数坛,言及助行散发汗之效,另有黑玉精药,名为‘黑玉断续膏’一盒,言可去丹毒之用……明公试思之,丹药之物,费时费事,更非一日之功,若非征西平日之时……” 这年头,吃点丹磕点药真不是普通老百姓能够做得到的,真是贵到了极点,再加上道家那些炼丹之士,动不动就宣称要练什么七七四十九,九九八十一天什么的,搞得在绝大多数人心中,这个丹药真的是麻烦到了极点,不可能临时想要就能立刻做的出来的。 因此当斐潜拿出了所谓的“黑玉断续膏”之后,要么就是旁人进献,要么就只能是斐潜自己找人炼制的了,毕竟平东将军的使者不可能在出使之前还提前派个人去平阳打个招呼,说我要来了,帮我练一炉丹先…… 所以,排除了临时炼制的可能,那么给平东将军使者戏志才的丹药,便就只能是征西将军斐潜自己的存货了。如此说来就算不是征西自己炼制的,是旁人进献,但征西如果本身不喜欢丹药,手底下的人会送这种东西么? 袁术也有服用丹药的习惯,所以袁术手下也有敬献其丹药的,但是袁绍并没有,所以袁绍手下不管是臣子也好,士族也罢,也不会用丹药去企图换取袁绍的好感。 “哼……呵呵……”袁绍微微笑笑,点点头说道,“不错,子远果然洞察入微……”许攸会骗他么?应该不至于,袁绍琢磨着,更何况平东将军麾下这个戏志才是不是真的有嗑药,是不是真的从征西那边得到了什么“黑玉断续膏”,派个人南下一查便知。 袁绍心中忽然感觉轻松了不少,一个嗑药的征西能有多少威胁?当年他在雒阳的时候,也没有少见到那些所谓的风流才子嗑药之后的形态,所以别看征西取了关中汉中,那应该只是关中汉中混乱懦弱而已…… 若是平定了中原,如当年光武帝一般,据河洛以进三辅,定然可依如旧事一般。 许攸连忙笑呵呵的拱手说道:“在下得明公所托,怎敢不尽心竭力!” “嗯,子远幸苦了,自当记汝功勋,不吝封赏……”袁绍点点头说道,“方才子远曾言,可解当下之局?有何良策,不妨说来……” 第1296章 商贸与农桑 之前许攸汇报给袁绍,说征西服用丹药只是小菜,大餐还在后面。 许攸会满意自己只是给袁绍跑个腿,打探一个消息,然后就跟用过的那啥一样,被丢到一边,要等到袁绍再想起来的时候才洗白白再用一次? 显然不是。 许攸虽然嘴上说是只要明公你心中有我就好,不需要任何的名分或是职位,但是实际上,还是想着抓紧机会赶紧上位,过了这村哪知道还有什么店啊,就像是不想当正妻的都不是好小三一样。 许攸去了一趟平阳,忽然之间感觉自己的眼界大开,发现其实在民生政事之外,商贸一事也有非常重大的操作空间!计谋,政务什么的,这些他承认,确实比不过那些家伙,但是要是说做买卖,老子肯定比谁都强! 带着这样强劲的信念,许攸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很是正容的说道,只不过三缕胡须翘啊翘的,难免还是有一点点的狡猾的神色流露了出来:“征西曾于某言,愿附翼于明公之下,供军械器具战马等物,以助明公大业,只是……” “只是何事?”袁绍追问道。 “征西所言……原尽数可敬献明公,然此器具兵刃,皆需人手采矿炼铁,敲打锻造,多为不易,故而可在原价之上再降……呵呵,两成,若是明公无钱粮可贷,亦可解送些流民至并北,出些运资即可……明公只需依前多少照拂商队一二即可……”许攸看了看袁绍,缓缓的说道。 袁绍捋着胡须,琢磨着。 若是征西将军斐潜一口说白送,袁绍倒是觉得有些不可信了,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袁绍又不是三岁小儿,怎么会相信天下有白白可获的便宜?因此当许攸说征西要写运输费,工本费的时候,甚至表示可以用人手来抵用兵器费用的时候,袁绍倒是觉得可以接受。 冀州人口天下至少排列前三啊…… 这些贱民,平日里叫他们少生一些的时候拼命生,然后现在要打战了,要他们多生一些多出些人手的时候,又死命逃亡,真是让人头疼。四野当中抓捕的流民什么的,原本都是充当民夫劳役的,不过若是可以拿给征西换些兵刃器具,倒也不差,反正征西又没有说要全数精壮,再说若是征西要精壮,袁绍也肯定不给的。 还有些攻下来的幽州降兵降民,兵还好说,尽可能收编了事,但这当中的妇孺老幼,内迁吧,没有地方愿意要,坑杀吧,传出去了还有人投降么? 正愁着天天浪费粮草…… 许攸抬眼又瞄了瞄袁绍的神色,见其似乎有些意动的模样,便说道:“某于平阳出使,观其易市,多有心得……征西初至平阳之处,兵不满千,将不满十,如今兵强马盛,何也?盖因多促农桑,大举商贸尔……故而某思之,农桑民生之事元皓、公则等人皆精通,可助明公,唯独商贸交易之事……若明公有意,某愿当仁不让,立胡贸与边,以增财货,供明公之大业所需也……” 袁绍沉吟着。 打仗,绝对不是出几个兵,出几个将,便可以了事的。看看如今袁绍所在的大营,才在冀州北部按扎下来还不到半年,已经是一片人马嘈杂的景象,丝毫不逊于一个村庄乡镇。 上万人远行至冀北,不是一件轻易的事情,所需要的物资更多,加上准备长期作战,要准备的军资粮秣,数字更是巨大得惊人。 要运输,自然需要骡马车辆,这些行军要紧之物,几乎隔两三天就要往来一趟。然后兵卒往下的随军服务机构,也是多如牛毛。 骡马的马具要准备,草料也要准备,在冬日里面这些骡马难免都有些掉膘,现在要活动起来的,而且也有可能是随时准备见仗的,所以要让这些骡马重新适应战阵的金鼓厮杀之声。其中充当挽马驮马的,也要增膘,让其更便于走长路。 虽然说袁绍军中战马骡马加起来数字不如征西将军那么惊人,但是也占用了大量人手,甚至连大营都不够摆下这么大场面,都到南面的山谷当中专门设立的军队所用的马场去做这些准备工作。 远行车辆的整备也是一门技术活儿,这个时代一辆大车上面各种零件器物也是林林种种成百件,什么东西一搁置久了,要么生锈,要么腐烂,要么残缺不全,大多数需要重新整备。大营当中专门辟了一处作为打铁铺,升起了炉子专门打造大车缺损铁制零件。同时也消耗着木料,也需要不断的运了进来,或锯或刨,让大营变得都象一个工坊。 军资器械需要清点,整理安置,随行的粮秣也同样需要防潮防虫防鼠,事情琐碎的吓人…… 大袋大袋的米麦,打成垛的马料,从冀州各地拨来的箭矢弩矢,源源不断的运到这里,准备随时送到第一线去,或有一日可以直抵易京城下。虽然当下调拨了这么多的物资,但是实际上依旧不是很充裕,还有不少欠缺的,这也是导致袁绍迟迟没有发动对公孙瓒的攻势的原因。 一旦展开攻势,没有后续的物资是不成的。单单以在冀州北部大营的这些准备而言,恐怕还需要再翻上一倍也才差不多刚刚够用,而这些物资自然就需要花钱。同时要将这些物资从冀州各地运入营中,这雇募骡马车辆,也要花钱,雇募随军夫役,也无钱不行,虽然说抓了一些民夫过来充当劳役,但是毕竟还是属于本冀州的民众,下手也不能太狠了。 军队之中除了粮草之外,还需要发给这些兵卒兵饷经费,虽然冀州士族豪右现阶段有些在敷衍,但是也不代表袁绍就可以用这个理由什么都不发给手下的这些兵卒。 袁绍虽然此刻略显的窘迫,但是袁氏百年来的积储,此时此刻仍然不少,所以多少还能撑着,不过能多些来源自然也是好的。在真实历史上,袁绍就算是官渡之战大败之后,依旧可以集结起大量的兵马,若不是因袁绍一下子被打击坏了,导致病发身故了,依旧能够有慨然渡河之志的话,袁绍和曹操的最终胜负还是两说。 袁绍思索再三,还是点了点头,既然许攸愿意挑担子,愿意去试一试,为什么不允许呢?自家这里连儿子的色相都拿出来卖了,结果冀州的这几个士族豪右似乎还不满意的样子,因此自家手中如果能控制一个商贸重心的话,似乎应该也是不错…… ……………………………… 赵云带着些护卫,按照惯例进行巡营。大军临时驻扎,军中主将两个时辰巡查一次,副将一个时辰一次,军法森严,偷懒懈怠的一律军法从事。 征西将军斐潜领军北上,自然身边不可能不准备些大将随军,因此就将赵云从河东调了回来,留下太史慈镇守河东。 赵云等高级将领,今年又换了新的装备,一身的黑光铠,加上血红披风,肃穆萧杀,纵然是赵云这样的大饼子脸,穿上了也增添了三分威严气势。 征西将军在兵甲装备上的花销,向来都是让人咂舌的,兵器就不说了,就连普通兵卒像是后世背心一样的两档铠也逐渐的在被替换成为筩袖铠,这个筩袖铠在其他地区诸侯之处是被拿来当成上层军官才配备的铠甲,当下斐潜这一直属部队之中,却是普通兵卒都配备的。 装备强,军中的自我荣誉感就更强,加上斐潜又走得是精兵路线,这直属的精兵下放下去的时候,普通兵卒都可以换个什长当,因此更加牛气,平日里见谁都傲三分,然而在赵云面前却横不起来。 赵云一路巡营,冷着一张大饼脸左右环顾,见者无不肃然。谁都知道,这位小将,人狠话不多,又是恪守军律,实在是招惹不得。若是再平阳闲散驻扎的时候,偶尔斗两个钱,耍些酒什么的,倒也罢了,现在一旦出兵,虽然还未到交战的时候,但已经等同于在行军法军律了,再加上赵云这些年头,积攒下来的功勋众人无有不服,所以但凡是犯到他的手上,谁也没有情面好可以讨。 魏都前两天偷偷带了些酒水,结果被赵云撞见,一点之前的情面也不讲,二话不说就下令责打四十鞭!纵然是魏都求饶,蒙混着想要将酒留下,依旧无用,不仅被当场收缴了酒水,就那样的粗壮莽汉,也在辎重车上趴了两天! 所以赵云的目光扫过的时候,这些兵卒手里有事情就加倍专心干活,没事情的就肃然而立,站得笔直,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巡营一匝,赵云回转中军向斐潜复命,正遇到杜远来寻斐潜,两人正在议论着什么事情,赵云见状,就想要先行回避,却被斐潜留了下来。 斐潜笑着说道:“吾等之辈,当上马可开疆辟土,下马可守境安民,子龙将来也是需要坐镇一方,不必回避,听听就是,若有疑问也可以提……” 赵云马上步下,都可称无敌,立身正,军律严,又能与士卒同甘共苦,简直就是天生名将种子,但是毕竟单纯了一些,或许是和他的出身有关,在历史上就像是完全没有受到大染缸熏染,就算是到了四川也依旧如此,浑然没有受后世所谓的“少不入川,老不出蜀”的影响一般,有些事情依旧执拗得罪人。 赵云未必不聪明,他是苦出身的,多少算是寒门吧,这些年当中也知道大汉渐渐崩颓,各路诸侯,基本上当下都把自家地盘当成独立王国一般在经营。 征西斐潜这里也不例外。 不过话说回来,当年征西斐潜来到并北的时候,朝廷也没有给予多少的助力,因此也不能怪斐潜将并北的军队当成自家兵卒,毕竟很多事情还是利益为先。所以说斐潜欠朝廷什么,也说不上,朝廷欠斐潜什么,也不能说有,因此现在斐潜用着大汉朝廷的名号,只要斐潜他不扯反旗,在并北关中等地始终能稳稳站住脚跟,只怕旗下的兵卒将校也一直会对他忠心耿耿。 包括赵云。于是既然斐潜有这样的要求,赵云便坐在一旁,当作旁听。 杜远向赵云拱了拱手示意了一下,沉默了片刻之后,似乎下了些决心,沉声说道:“主公,子敬至西河已有月余,组织人手,授农桑之学……只是,这精耕细作之法……西河毕竟胡汉杂居,若这农桑之学传了出去……还望主公三思……” 西河,原本在汉武帝时期也算是大郡,但是如今也畏缩得只剩下了离石、界休几个大一些县城而已,好在斐潜拿下了阴山之后,将阴山暂且统归了西河进行管理,这样才勉强恢复了大郡的雏形。 也正是因为西河之前的情况,所以传统诗书传家的士族到没有多少,而是和胡人相互结合起来的豪帅有一些,平日里穿上汉衣就装作读书人,扔下书卷蒙上脸就能当马贼的那种,不过因为实力都不是很强,所以崔均在的时候还拿着些架子,结果征西换了杜远来,一看杜远后面的征西势头,就立刻摇身一变,表示自家都是美羊羊,身轻体柔易推倒…… 所以杜远对于这些人没有什么太多的好感,因此有些疑惑,枣祗已经带人先期在西河展开了农桑推广的试点工作,这些披上羊皮的大尾巴狼也忙不跌的跟着枣祗走前走后,虽然说这些家伙肚子里面墨水并没有多少,但是能增加亩产量的农桑学问还是让他们眼睛里面都发绿光,馋得一路流口水。 按照杜远的想法,应该加以甄别,选出合适的人选再传授这些农桑技术,这样才能确保斐潜的利益,不至于技术外流。 杜远说完,有些忐忑的看着斐潜,毕竟枣祗来西河推广农桑技术,定然是得到了斐潜的允许,而现在杜远说轻了叫做相互探讨,说重了便是忤逆斐潜的意志,就连旁听的赵云都有些担心的将目光投了过来…… 第1297章 恒产和恒心 大帐之内,似乎安静下来了不少。 杜远和赵云都偷偷瞄着思索着的斐潜。 片刻之后,斐潜忽然笑了笑,打破了沉寂说道:“子龙以为如何?” “……”赵云拱手说道,“主公,云初闻此事,不明就里,岂能置喙?” 依旧是这么谨慎的人。 斐潜点点头,并没要赵云一定说些什么的意思,而是转向看向了杜远,微微笑着说道:“文正之意,某已知矣……文正历来勤勉,北屈、平阳,离石,皆是如此……”斐潜微微的笑着,对于杜宇维护征西集团利益这样的态度表示赞赏。 不过赞赏归于赞赏,有些事情斐潜他现在也还不能说,总不能当下就跟杜远解释一下小冰河时期,说一说现在这个时间点上剩下十几年二十年就快到来了? 纵观华夏的历史,天候不出大的变化的情况之下,外部的游牧民族只能一时猖狂,唯独几次小冰河时期,导致气候反常,寒冷线大幅度南移,最终迫使游牧民族不断南下,内忧加上外患,终究使得华夏农耕王朝被游牧民族推翻。 华夏历史上几次最大规模的社会动乱时期确实和四次小冰河期有密切关系,而不完全是吏治失败引起的。殷商末期到西周初年是第一次小冰河期,东汉末年、三国、西晋是第二次小冰河期,唐末、五代、北宋初是第三次小冰河期,明未清初是第四次小冰河期。当时气温剧降,造成北方干旱,粮食大量减产,形成几十年的社会剧烈动荡和战乱,长期的饥荒是造成战乱无限制扩大的根本原因。 斐潜说道:“西河浊乱,习俗已久。今若急捕法网,不相饶借,多有倾于鲜卑者,其民多愚,未知好歹,恐相追随,则人流物散,何以为续?于民而言,若有恒产,方有恒心,故遣子敬授之,以增其恒产也……其利避害,乃人之常情,纵其贪鄙,所取处大,不可同之循常例也。” “……民有恒产,方有恒心……”杜远皱着眉头,喃喃的重复了一下,片刻之后有些恍然拱手说道,“西河之地,正是如此!民无恒产,便生离心!主公之言,金玉之声,远自当谨记……今惑已解,远职责所在,不敢久离,特向主公告辞……” 杜远认为斐潜说的就是这个意思,西河胡汉杂居很长时间了,很多汉人渐渐跟胡人一样处在半流浪的状态之下,这样自然不利于政治民生上的稳定,所以派遣枣祗传授农桑技术,让这些西河的民众能够稳定下来,不再跟着那些当地豪帅瞎胡闹。 心念一通,杜远一方面觉得自己跟不上斐潜的思维,有些惭愧,便有些想要多做一些,来多理解一些斐潜的政策的思想,另外一个方面来说一地太守确实不能离开治所太长时间,否则家里反了估计都不知道…… 所以杜远也没有耽搁,便向斐潜告辞,准备返回西河。 斐潜点点头,说道:“如此也好,待某阴山事了,再来寻文正叨扰一杯,观西河风景就是……” 杜远笑道:“属下定然扫榻相迎!” 斐潜站起,将杜远送到了大帐口,然后和杜远告别。待杜远走后,回头一看,却见到赵云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由得问道:“子龙所思何事?” 赵云恭敬的拱了拱手,带动胳膊上的铁甲叮叮作响,说道:“主公,方才‘恒产恒心’一言……莫非出自孟子?” 赵云看着斐潜的身影,心中多少有些感概,对于赵云来说,斐潜能说出让老百姓有恒产的理念,则是让赵云很是心动,毕竟当年赵云度过那些流亡的日子,实在是记忆犹新,因此斐潜问及的时候,也忍不住想要探讨一下,不再隐藏自身的想法。 斐潜一边向大帐内走着,一边示意赵云跟上来,说道:“……子龙最近读过孟子?” 孟子在其言论著作有几次谈及恒产和恒心之间的关系,“民之为道也,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若民,则无恒产,因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 斐潜和杜远所说的,并非完全是搪塞之词,也不完全像是杜远说猜测的仅仅是起一个稳固地方的方法,还有更为深远的考虑。 首先,毕竟土地问题,不仅仅是在封建社会,甚至在后世都是一个严重的问题。 向外扩张可以解决一部分,但是在国内依旧无法避免兼并,就算是斐潜当下推行的爵田制度,也只是在能暂缓,并不能根治。 其次,而且爵田制度,推行的阻力也是不小,所以斐潜也需要给自己找一个政治理论,一个圣人之言来作为外衣,那么孔子孟子不分家的这个“恒心恒产”,或许可以拿来用上一用? 有光明正大的施政纲领,总好过毫无跟脚的杀戮和混沌不清的方向吧? 要不然怎么体现出后世人的优越性? 斐潜在这个方面上,至少还是懂一些的。 当然,孟子的这个恒产理论,其实也是有问题的…… 赵云点了点头说道:“云略读过……” 斐潜在中间坐下,然后指了指一旁的坐席,说道:“无需拘束,坐,那么子龙可知何为恒产?” 赵云思索了一下,说道:“授五亩之宅,百亩之田,墙下树桑,蚕筐衣裳,禽彘牛羊,皆为恒产也……” 斐潜点了点头,看来赵云还真算是有读过,不过还不算是读得非常精确,生产生活资料确实是恒产,但这只是恒产的具体表现形式,而不是这个恒产的制度。 斐潜说道:“若百亩之田皆为恒产,为何百姓多有苦亡?” “这个……”赵云沉默了片刻,说道,“此乃乡野贪腐官吏,无良士族,残暴豪强作为,借青黄之时,苦痛之机,强取豪夺,故而……” 斐潜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那流民无田可作,饥寒交迫,子龙以为应如何?” “查不法之人,罚不仁之田,授以流民。”赵云铿锵有力的说道,在他心中也确实是这样想的。 斐潜不由得笑了,这就是打土豪分田地的赵子龙版本?“若士族豪右无有不法,所言所行皆合国家律法,平日里也多施善事,修桥铺路,宽抚鳏寡……子龙又当如何?” 赵云愣了一下,旋即说道:“若如此,当做甄别,善余之家自然可保,行恶之人便于伏法。” “甄别?从何甄别?家族之中,若仅一二之人,倒也好说,若是家族千人百人,总有善恶之别,加之大汉律法,亲孝为先,纵然有罪,亦多为不报者……”斐潜缓缓的说道,“若不绳之以法,则律法何用?若因亲亲相隐而罪之,则至大汉以孝为尊为何地?” “这个……”赵云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可以只抓这些家族里面的坏人,又或是想说让这些家族自己动手清理,但是最后什么也没有说,因为赵云也知道,这个明显是不现实的。 而且这样的方案对于官吏来说要求过高了,现阶段绝大多数的地方官吏是做不到的,又不是自家的地盘。为官一任,能造福一方自然是好的,但是如果不行,退而求其次,能造福自家一两代,也是可以接受。 “先秦之时,律法森严,平授耕田,惩戒恶族,为何各地皆反?光武之前,新朝王田,均分地亩,为何风云突变,烽烟再起?”斐潜望着帐外,缓缓的说道,“文帝时期,《言兵事疏》,《守边劝农疏》皆一时鸿文,亦有平均耕地,增民恒产之意,天下皆赞,为何最终腰斩东市?七国之错乎?晁公之错乎?” 赵云默然无言,良久才说道:“那么主公,当有何策?” “天下之法,皆无定数,彼时之良策,今日之毒药,当以时俱进……”斐潜忽然笑了笑说道,“不可拘泥于一时也,亦无可法万世之策。” 赵云瞪着眼,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倒不是斐潜有意忽悠赵云,只不过这个土地问题,当下确实是有些难处理。 打土豪分田地? 别逗了。 一个制度要使用,是需要社会具备一定条件的,而汉代完全没有这个条件,更何况打了土豪,也未必真的分了田地。 土地这一件事情,就算是到了后世依旧没有办法妥善的去解决他,斐潜又能有什么办法立刻就能在汉代可以实施一个可以传承千秋万代的方法? 其实在孟子的恒产论的体系当中,孟子也没有让百姓拥有自己的田产的意思,而是想要恢复春秋战国时期的井田制度。 井田制,土地是国有的,只是把土地分给直接生产者固定地占有和使用而已。 孟子所维护的,是希望统治者要保证小农经济的百姓一定的生产资料而已,并非真的要让百姓有“恒产”,在孟子看来,有固定产业的人思想稳定,没有固定产业的人思想不稳定,这些思想不稳定的人胡作非为违法乱纪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这无疑是很有道理的。 因为土地这个玩意,从当华夏统治阶级意识到了其可以重复获取产出之后,便立刻将其收进了后宫,从来不允许普通老百姓染指半分。但问题是,如果完全从百姓手中剥离了土地,难免就生出不少事情来…… 有一句话流传得还是很广的,饱暖思**,这句还有下半句,饥寒起盗心。人是不能穷的,穷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偷窃更是小事。况且,就一般人而言,因饥而偷些食物什么的,似乎也不是什么大罪过。 因此华夏统治者创造性的发挥智慧,将土地的所有权和使用权分割开来,形成典型的封建社会的最基础的设置,天子拥有天下的田地,但是将使用权转派给封臣,然后封臣再将其授予农夫百姓耕作,平常老百姓所在市场上交易的,并非这个土地本身,而是这个土地的使用权…… 然后这样的方式方法,甚至延续到了后世。 “若民无恒产,必然生乱,此事某亦知之,天下士族多以经学传家,又岂能不知?”赵云皱着眉头,显然很是不解,“若知之,为何不为之?若不为之,如此经学又有和用?” “正所谓知易行难啊……”斐潜也是点点头,感叹了一声。 别说汉代,就算是后世也是如此。 房地产绑架地方经济,拖垮实业发展,吞噬百姓积累的财富,难道大家都不清楚? 斐潜到了汉朝之后在睡梦当中,有时候还会梦见到了还房贷的节点的时候,结果卡里没有钱还不上款项的场景,急醒之后坐在床榻之上,也不由得感叹后世的房贷给予他的压力是多么的惊人。 当然,在后世,也有不少人叫嚣着不要买房,说着房奴的这个那个不好,不如租房云云…… 然而仔细看看,那些叫别买房的都是些什么人? 这些唱着高调的人,他们的家庭背景、账户余额和社交圈子给了他们就算住一辈子酒店也不会没有安全感的底气,他们需要担心个人落户问题吗? 需要担心孩子的入学问题吗? 需要担心置办大件的话搬家累成狗吗? 需要担心被房东以各种魔幻的理由扫地出门,陪着一堆死沉的家具站在路口不知道去哪里过夜,明明自己规规矩矩按照合同办事,却因为每天还要上班,每个月还要等发钱,支付不起最低的维权成本,而选择打落牙齿和血吞吗? 所以这些无需考虑各种问题的人,才会觉得后世华夏人,争破头掏空了口袋,也要当房奴的行为简直就是沙壁当中的煞笔。 普通的老百姓不都是傻的,但是并不是每个人都有better和best这两个选项,大多数人甚至连good这个选项也没有,只能在bad、worse和worst之间反复权衡作出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而已。 所以斐潜便只能在不多的选择之间权衡利弊,选择吞没那些无主的,逃亡和反抗的士族豪右土地,以此来分发给流民、百姓、以及那些跟着斐潜一起拼搏的兵卒和士族子弟。 严格上来说,斐潜当下的重新建立军功、爵田等等制度,对于土地所有权这一项,对于“恒产”这两个字实质上有天翻地覆的改变么? 很遗憾,并没有。 但是在现在这个阶段,建立一个相比较合理的,比现阶段更加改良一些的土地转让制度,让百姓可以表面上拥有“恒产”更长一些的时间,必然有助于整个社会的稳定和后续的经济发展。 因此就算是明知道实际上是假的恒产,依旧可以像后世的“恒产”一样,给予老百姓一定的安全感,维护社会的稳定。 “恒产”必须要有。 也必须要建立起一套完整的,至少相对来说稳定一些的,社会资源再分配的政治结构体系,否则依旧会走入战乱的轮回。 更何况现阶段努力增加一些农牧业的产出,也有助于华夏之人在小冰河时期可以挨过更长的时间,不至于像历史上那么的悲惨,因此现阶段充分的调动各方的积极性,推动农桑技术的传播,也就成为了斐潜整个计划当中的一个环节。 而且对于阴山的胡人来说,有恒产方有恒心的理论,其实也是适用的…… “天下之事,有知易行难者,亦有知难行易者,唯独恒产之事,知其难,行其亦难……”斐潜笑笑,说道,“民需恒产,乃有恒心,天下方可定。吾辈之人,只能是借鉴前事之师,纵然遍地荆棘,亦需砥力前行而已……子龙可愿助某一臂之力?” “主公之愿,便是云之所向!”赵云离席而拜,声音朗朗。 斐潜连忙上前,将赵云扶起,拍了怕赵云的肩膀,赞赏宽慰几句之后,然后说道:“汉人恒产,胡人亦是……某有一策,子龙不妨领一只前军,去高奴左近,因势利导……” 第1298章 阴山风波起 “啊呀!赵将军!”白石羌的小头人笑得就像是草原上的喇叭花一样,神色灿烂,忙不迭的上前说道,“赵将军好久不见啊……” 这里是白石羌的一个经销点。负责这里的是白石羌的一个小部落头人,也到过平阳,所以多少也认得赵云。 虽然平阳那边有大的集贸市场,但是并不是所有胡人都愿意爬山涉水的赶到平阳交易,因此白石羌部落提供的小型集散地就成为了这些胡人的首选。 这个贸易集散地,就供应了整个上郡北部,包括高奴在内的大部分或群居,或零散的胡人的日常生活物资。 赵云扫了白石羌头人一眼,淡淡的说道:“某乃校尉,并非将军。” 白石羌头人连忙弯腰补充道:“是,是……赵校尉……不过按照赵校尉的本事,早晚也是将军……” 赵云不可置否,脸上也不见悲喜,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说道:“你这里,有盐么?” “啊?有的,有的……”白石羌头人连忙叫人去取来一罐精盐,亲手送到赵云面前。 赵云伸出手指,在盐罐当中抠了一块泛黄的盐块出来,扔到嘴里。苦涩的咸味在口腔当中化开…… 白石羌倒腾过来的所谓精盐,大概是青海左近收拢来的盐。虽然说是精盐,但是实际上并不像是后世那样雪白的盐化,而是类似于西北岩盐的板状体。大小不一的碎块,黄的多,白的少,吃到嘴中有些发涩发苦。 就像是这样的盐,在汉代已经算是上等的盐了。一般百姓吃的盐,不仅是发黄,甚至还发黑,苦涩更是难挡,就这样,有的时候还吃不上盐,只能是学着牛羊去舔咸土石。、 至于平阳黄氏工房所售的雪花盐,一两盐一两金,甚至还有价无市,买都不一定买得到,只是那些士族豪右买上一些,普通人是买不起的。 “还有多少?”赵云指了指盐罐。 白石羌头人弯了弯腰,恭敬的说道:“大概还有五罐……”盐是人和大牲口的必需品,没有盐虽然不会立刻致死,但是也大大影响体力和耐力。所以草原之上,盐也是一项常见的商品。只不过这里是小聚集地,库房自然也不大,储备的货物数量也不多,并且还有其他的物资也要屯放,有五罐的精盐已经算是不少了。 “都要了!”赵云微微的皱了皱眉,说道,“还多少粗盐呢?” “粗盐,粗盐有一些,但是粗盐……”白石羌头人有些惊讶,也很疑惑的说道,“粗盐那可没有这个好……”这赵云出现在这里已经够让人疑惑的了,结果没想到怎么忽然跑来购买盐,而且连粗盐都要? 赵云有些不耐的摆摆手,说道:“都去取来,某都要了!有多少要多少!” “啊?是,是……”白石羌头人愣了一下,然后在赵云面沉如水的脸色下反应过来,连忙让人去准备,陪着笑,小心翼翼的想要询问一下赵云为何忽然要这么多的盐,结果被赵云横了一眼,败退了下来,只得给了身边的白石羌族人一个颜色,地上用羌语嘀咕了两声之后,又让人上了些什么马奶酒,干果子什么的,赔着笑,小心翼翼的伺候着。 赵云沉着脸,虽然面前摆满了干肉,酒水什么的,但是一点都没有吃,只是催促着让人装盐,然后又起身到了白石羌的充当库房的大帐处,再三确认已经将全部的盐都装车了之后,丢下了一袋征西通宝,押着车走了…… 白石羌头人摇着手,满脸的笑容在赵云一行人的背影消失了之后,便拉达了下来,将袋子里的征西通宝倒了出来,大体上一算,啧啧了两声。 没赚多少,不过也没亏多少,大概还算是可以吧。 “这汉人到这里干什么?忽然要那么多的盐?问出什么来没有?”白石羌头人转头问身旁的族人道。 赵云不肯说,便找机会问其他的汉人兵卒呗…… 作为能在这里当负责人的白石羌头人,发生了这么奇怪的事情,不弄个清楚怎么能放得下心,睡得着觉? “问了……汉人也不是说得很清楚……”白石羌的族人说道,“只是知道是征西将军领兵北上,准备去阴山,结果带的盐半路上没注意,被雨水淋化了不少,临时调配又来不及,所以来我们这里买盐来了……” “你,你说什么?”白石羌头人愣了一下,旋即急促的问道。 “……我说汉人的盐被雨淋化了,所以来买盐……头人,你说这汉人也够笨的,这下雨天还让盐被雨淋了,哈哈……”白石羌族人有些幸灾乐祸的笑着。 “笑个屁啊笑!我是说前面那句!”白石羌头人“啪”的一声,扇了这个不着调的族人一个后脑勺。 “……前,前面的那句?征西将军北上去阴山?”族人捂着脑袋说道。 “对啊,征西将军来这里了?他为什么要去阴山?阴山出什么事了?匈奴又反叛了?还是鲜卑人又来了?”白石羌头人连珠炮一样的问题抛了出来。 “啊?这个……这个……”这些问题白石羌的族人哪里能知道?再说也没有时间细细询问,更何况问了也不见得有人会说。 “蠢货!废物!该死的家伙!”白石羌一边骂着,一边转着圈子,嘴里喃喃的不知道念着什么,脸上神色忽青忽白。 要打仗了?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现在就走?还是再等等?”白石羌头人有些拿不定主意,忽然脚步一停,盯着手中的征西通宝,愣了半响,然后立刻拔腿就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喊道,“来人啊,到大帐里面把那一件黑熊皮拿出来!包好带上!准备些马,跟我去拜访征西将军!” 汉人大军北上!征西将军要去阴山! 若是真的有什么战事要打起来,他就必须要立刻转移!要不然真的被战火波及,哭都没有地方可以哭去! 但问题是征西只是惯例巡边而已,并没有打仗的话,他就如此轻率的转移,不仅是失去了这个交易点,而且路途之上也会有不少损失…… 白石羌现在基本上也就等于是一个中间商了,而中间商最重要的是什么? 自然就是商贸的信誉度。 这个时代,并不像是后世那样,挂一个牌子就可以通知那些前来交易的胡人,本店已经搬道某某街某某号,从这里向右拐一百五十米等等,就可以让这些胡人找得到新的交易地点,一旦搬迁,也就等于是原本的贸易全数要断绝,再想重新建立起贸易的习惯和信用,就等于是又从零做起一般。 这让白石羌头人如何舍得? 眼下,既然征西将军还有心情拿通宝采买,说明问题还不是很大,但是不管怎样,还是要探听清楚了,心中才放的下了…… ……………………………… 虽然说胡人的宗族的观念并没有像汉人那么强,也没有动不动就强调说自己祖籍是哪里的,但是也并非完全没有什么姓氏区别,就像是呼衍氏、须卜氏、丘林氏、兰氏四姓,就是匈奴当中的名族。 不过现在,丘林氏早就已经名存实亡,而兰氏已经基本上伴随着之前南匈奴王庭的分裂,在战场之上消耗殆尽。 剩下的呼衍氏跟着於夫罗在阴山,而须卜氏则是知道自己不是很受於夫罗待见,因此便远离了阴山,在高奴定居。 毕竟当年须卜氏在栾提羌渠单于死后,被推举为继任了栾提羌渠单于的位置,虽然也算是被胁迫的,但是也难保於夫罗心中没有什么一件,因此干脆远离了於夫罗,眼不见为净来得更好一些。 呼厨泉举兵失败,被俘的消息也传到了高奴左近,知道呼厨泉被扣押在阴山等待处理,呼厨泉直属的部落之人自然像是霜打的一样,而须卜氏则是缓过气来,很是嘲笑显摆了几天。 毕竟呼厨泉当初也没少刁难须卜氏部落,现在之前被那些呼厨泉部落之人或是牵走,或是认错,或是走丢的牛羊,现在又多半重新回来,当然须卜迭尔斤也有稍微控制一下族人的情绪,并没有一口气将呼厨泉的残部压迫得太过分,毕竟呼厨泉还没有正式处理…… 随着时间的推移,须卜迭尔斤也开始有些嘀咕了起来,毕竟呼厨泉迟迟没有什么被处罚的消息,也就意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可能性就越来越高。 “难不成这个呼厨泉,还能再翻过身来?” 须卜迭尔斤转动着手中的翠玉扳指,沉吟着。他手中这一枚翠玉扳指,是他父亲须卜骨都侯生前留给他的,也算是须卜氏的一个标识,或是一个信物吧。 “大族长!”正当须卜迭尔斤思索着的时候,忽然有一个族人走上前来,禀报道,“大族长,我们存的盐吃完了……” “嗯?盐吃完了?怎么现在才说?”须卜迭尔斤站起身来,跟着族人到了屯放物资的地方,端起那个黑不溜秋的用来存放盐块的圆陶罐,伸头看了看,又伸手摸了摸,除了些盐渣粉末之外,确实已经吃完了。 “前几天不是还有么?”须卜迭尔斤有些疑惑的说道。 一旁的族人恭敬的说道:“昨天族长吩咐说要给牛马加些盐……” 人吃盐才有气力,大牲口也是需要吃盐的,养了一个冬天的牛马要在春天重新养膘,除了大量吃些新鲜的草之外,也需要给牛马补充一些盐分,要不然牛马也容易生病。 “南边的羌人搬走了?没去买些过来么?”须卜迭尔斤将盐罐递给了一旁的族人,让其收好,旋即问道。 匈奴人也不会自己产盐,这些盐大多都是奔走西域的羌人们贩卖过来的,尤其是那个白石羌的人,现在基本上已经成为了一个很大的中间商。 “去了……”族人回答道,“可是羌人都说……都说……” “说什么?”须卜迭尔斤刚开始的时候也没有在意,一边问着一边转头望了望呼厨泉那边的人,说道,“别的东西还好说,盐总是要的……说什么了?吞吞吐吐的还是不是长生天的勇士了!” “羌人说的很奇怪……”族人说道,“一早没有盐的时候,我们就去找羌人了……我们跟羌人说要买些盐,人也要牛马也要吃的……结果羌人说,说我们牛马都快没了,还要买盐干什么……说不买给我们盐,倒是想要买我们的牛马……” 须卜迭尔斤愣了一下,扭头望着族人说道:“……什么意思?” 外出去找羌人进行贸易的族人摇着头说道:“不知道,反正羌人怪怪的……我们强调说要买盐,结果羌人要价太高,高了好多好多……我们说要不先赊一部分,结果羌人就说不能赊,说不卖我们盐……” “为什么不能赊账?”须卜迭尔斤眼睛一瞪,“不对!为什么给我们加价了?什么混账玩意,哪里来的胆子,敢加我们的价钱?是新来的么?你没说是我们要的盐,不是那些乱七八糟的小部落!” 族人怯怯的摇头说道:“就是南面的那个羌人部落……” “蠢货!废物!该死的家伙!”须卜迭尔斤气呼呼的吼道,然后带着十几名的护卫,上了马,旋风般的出了大帐,朝着白石羌奔驰而去。 在日头偏西的时候,须卜迭尔斤带着一小罐的粗盐,沉着脸回来了。 须卜迭尔斤先将一小罐的盐甩给了族人之后,在帐篷里面来回踱步了半天,旋即走了出来,咬着牙吼道:“来人!召集族人好手,我们去阴山!” “大族长?什么事情这么急?” “征西将军北上了!汉人要去阴山!”须卜迭尔斤低声吼道,“该死的呼厨泉!他要用高奴的牲口和人,去按照什么……什么……” 须卜迭尔斤忽然卡壳了一下,似乎是忘了那个专有名词是怎么说得了,吭哧半天之后才说道:“……反正是要拿高奴的人和牲口,去找征西抵消他的罪责!汉人的征西将军北上了,就是为这个事情去的!” “抵罪就抵罪呗……”须卜氏族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呼厨泉的部落抵罪关我们什么事?” “你耳朵聋了么!”须卜迭尔斤大吼道,“有说是呼厨泉部落的么?!是整个高奴的!是整个这一片地方的!该死,该死的!” “什么!”须卜氏族人也跳将起来,“呼厨泉的罪,干我们什么事情?” “我们知道,汉人怎么知道?再说汉人哪管这些!汉人只是知道是从高奴出的兵!当然是要高奴这里的人来赔罪!”须卜迭尔斤就像是一只被困在笼子当中的野狼,龇着牙,“所以那些白石羌的野狗也来打我们的主意了!这群该死的畜生!” “……族长,要不我们逃吧?” “逃?逃去哪里?南面就是白石羌,再过去就是汉人的地盘,东面也是汉人的,北面是阴山,西面……”须卜迭尔斤惨笑一下,说道,“西面,去西面就是找死……”西面是荒漠地,是戈壁滩和沙漠的结合体,虽然也有一点点的植被,但是真的只有一点点而已。 “只有去阴山!”须卜迭尔斤目光阴森,“要赎罪,也要有得赎才行!” 第1299章 各自的思考 斐潜在阴山南城,站在府衙文房之中,看着满满一屋子的卷宗。这些卷宗,便是这一段时间陆陆续续增添出来的阴山户籍。 汉代地方官员有一个相当重要的政绩考核标准,便是赋税,而赋税的来源在什么地方,便是这一屋子的户籍卷宗。 以齐民为由进行编户,编户齐民,编在前,齐在后。编有了,齐呢? 华夏人创新的这四个字,真的是韵味悠长。 若是在他处,被编入户籍的,主要包括四类人,主要是地主、自耕农、佣工、雇农,但在阴山此处,多少有些不一样。最大的地主便是斐潜,然后是各个小军勋阶层,至于士族什么的,老早就没有了。自耕农阶层也是只能说算一半,毕竟大多数都是刚刚从流民或是黑山众转职而来,很多人必须耕作满五年甚至更长一些的时间之后,才能获得授田,才真正算是自耕农。 佣工和雇农基本上也都是基本上没有的。 虽然有军勋阶层,但是这些人也大都不雇佣工人的,手下有的是兵卒,自己养的私兵就是最好的雇佣者。 户籍制度,从先秦开始,绵延后世,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在行政管理和收纳赋税上最为方便。编户齐民既是行政管理制度,又是赋税制度。按照汉代当下的最为基础的赋税来说,除了三十税一的普通田租之外,还有人头税,也就是算赋和口赋;在加上徭役和兵役。 当然,在阴山这里大部分都算是屯田农,所以田租比较高,但是少了兵役和徭役,因为这些劳役基本上都被鲜卑奴隶所替代,这些屯田农只需在闲暇的时候,帮忙到草原上缴纳一些青篙进行储备,就算是抵消了。 算仁政么? 算是吧。 立场不同而已。 斐潜拿起其中一卷,翻开一看,只见其中一片木牍上写着,“户主刘氏名常仁居阴山南篱十五里刘家寨年四十有二妻一人曾氏男同产二人妇同产一人宅地三亩用牛一头耕亩五十”,端端正正的汉隶从上至下一气呵成。 嗯,没有标点。 所以古代行政的解释权都归于官府。 这才刚刚开始,户籍都略有些粗略。要是按照汉代标准的户籍,不仅要记录这些基本的信息,还需要记录下户主及家人的来源,甚至连身体健康情况也会标明,还会标明个人相貌特征等等…… 这些都是汉代开国丞相萧何制定下来的,而且还专门出台了一个《九章律》,其中的“户律”就是用来规定详细的户籍管理办法,随后各个朝代便不遗余力的在户籍制度上添砖加瓦…… 到了隋唐时期,统治者为防民户逃亡,在继续推行北魏时期“三长制”的基础上,加强基层管理,整顿入户编制,用“三长”这个基层组织实行“大索貌阅”。 到唐朝时户籍管理已相当完备,实行“团貌”和“输籍定样”,一年一造计账、三年一造户籍,管理较为缜密。 户籍制度经过宋朝和元朝的不断发展和完善,明朝推行了户帖制度。为防假冒、伪造,每份户帖上有编号,加盖官印,一式两份,一份交于百姓留执、一份上交户部。明政府还在里甲制的基础上编造黄册。 清朝么,略…… 要不要启用警察制度呢? 斐潜皱着眉头,翻看着户籍,沉思着。说起来“我大清”也并非没有在户籍上完全没有贡献,这样肯定会有些遗老遗少急得跳脚,至少警察制度便是在清末的时候初步建立起来的,当然或许还要加一个前提,被迫。 那些清末民初的电视剧电影上面的黑皮狗子的形象,斐潜多少也有些印象…… 警察制度之前,管理户籍的是基层乡村,是三老,是保甲,是府衙,但是警察制度之后,便是警察局,警察代替了衙役,成为了基层的户籍管理和刑事民事处理人员。警察制度优势在于剥离了宗族对于族人的一部分统治权,但是警察制度对于基层人员的要求也是要更高一些,现在么,推行起来难度还是有些大。 现在城市巡检制度大体上初步建立了,而警察制度和巡检制度相互配合,就可以将大部分的立法权和执法权从宗族手中剥离出来,同时也可以消化军队年龄老化,伤残兵卒,是一个值得去尝试的方向。 现在还是要先放放,毕竟人手什么的还是要储备一段时间…… 只不过别人穿越到三国,干的是捅人的事情,不是捅女人就是捅男人,就斐潜他来三国,不仅搞了城管,还要搞警察,这真是…… 斐潜默默的将户籍卷宗合拢,放下,然后调整了一些情绪,也笑着点点头,对于马越这一段时间以来的工作成效表示了赞扬,马越当时就乐得合不拢嘴,露出的八颗大牙怎么也收不回去。 看着马越兴奋的模样,赵云站在斐潜身后,默不作声。 黄旭微微侧头瞄了赵云一眼,也没有说什么,毕竟黄旭只关心斐潜的安危,而是赵云在考虑什么,只要不妨碍,不威胁到斐潜,黄旭都当作没看见。 赵云其实人在这里,但是有些走神,他微微皱着眉头,想着心中的问题。 征西将军斐潜来阴山也算是到了几天了,先是看了阴山营寨,不,现在也算是阴山城修建的情况,接着又查看了张烈训练骑兵的进度和成效,现在又看了户籍,似乎完全将於扶罗抛到了九霄云外,似乎完全是忘却了一样。 赵云看了一眼斐潜的背影,征西将军斐潜到阴山仅仅是为了巡边么?显然不是啊,可是为什么觉得征西将军根本不着急呢? 还有,之前找白石羌买盐,征西将军怎么就能判断得出白石羌的人会来探听情况,又怎么推断出高奴的人会知道消息?然后高奴的人就一定会推动阴山此处的於扶罗的态度产生变化? 若是脑海当中的问号能够看得见,赵云脑袋上肯定是顶着叮当乱响的一大堆的问号。不过赵云又是沉闷稳重的个性,所以虽然有这么多的问题在脑海当中旋转,但是也按捺住性子,默默的观察着,等待着…… 对于斐潜来说,赵云当下所考虑的问题都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毕竟白石羌不行,也还有龚浚等人不是么,只不过是这股风是从北往南吹,或是从南往北吹而已。而现在,在斐潜的心中的问题,是这一场风波将会发酵成多大,还有要怎样后续处理。 斐潜背着手,看着阴山天空云卷云舒,听着马越讲些这些时间的阴山趣事,时不时的点点头,好象是听的很认真的模样,但是实际上也在开小差。 要不要向曹师兄学一下? 这倒是个问题。 ……………………………… “赎罪?嗯,或许是个办法……” 於扶罗琢磨着。说起来於扶罗并非是一个杀伐决断的枭雄,甚至连枭为未匹配的上,熊嘛,勉强够格。虽然嘴上说着要学习冒顿大王,要振兴匈奴云云,但是和某部分人是一样的,只有在喷口水的时候才是巨人。 冒顿手狠,不仅杀了弟弟,连母亲也一同干掉了。 於扶罗就学不来。 虽然说之前於扶罗对于呼厨泉也有些防范的心理,但是在见到了呼厨泉那个倒霉的样子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了小时候两个人相互友爱的快乐时光,想起父亲死后便只剩下了呼厨泉这个亲人了,再加上部落里面的一些长老劝说,便怎么也下不了狠手了。 但是就这样放了呼厨泉,於扶罗也同样不敢。 征西将军的阴山城寨就在左近,整天那个姓张的校尉带着新兵和老兵在草原上呼啸而过,汉人在马背上的实力增长是每天都能看得见的,要是得罪了征西将军也是麻烦。 汉人…… 汉人的人口,怎么这么多啊,就像是草原上的野兔子,一窝一窝的,打了一窝还有一窝…… “大单于,那个北面的人想要拜见你……”王帐之外的护卫说道。 “哦,让他进来吧……”於扶罗收起有些发散的思绪说道。 “尊敬的单于,不知道对于我们室韦的建议,考虑得如何了?”鲜卑使者拓跋欣金打断了於扶罗的思绪。北面的天气越来越冷了,北部鲜卑被迫向南迁徙,但是迁徙的脚步却被征西将军斐潜的阴山城寨拦住了,便只能是绕过了阴山白道,走阴山西侧的山口,找到了於扶罗。 因此拓跋欣金也没有什么客气,或者是也不太懂得什么是客气,在北地荒漠讨生活的鲜卑人,身形彪悍,耿直,还混杂了一些色目人的血统,毛发有些发黄卷曲,就像是一只大棕熊一般。 拓跋欣金一张嘴就将於扶罗怼到了墙角上,於扶罗脸色难免有些难看。 建议?鲜卑人能有什么创新性的建议?还不是老一套,共同起兵,然后平分获取的人口,财产和土地…… 给点创意行不行? 於扶罗虽然不知道所谓创意为何物,但是也对于鲜卑人提出来的条款不怎么感兴趣,看着拓跋欣金,心中忽然跳了跳,连忙低下头咳嗽两声掩饰一下眼睛里冒出的凶光。 不知道卖一卖这个鲜卑使者,能不能拿个好价钱? 反正是要赎罪的,说不准还可以减免些财物损失什么的? 於扶罗换上了一幅笑呵呵的脸,说道:“贵使不用着急……这个事情牵扯众多,总是应该商议商议的,再宽心几天也不迟么……” 拓跋欣金皱着眉,迟疑了一下,想要说一些什么,但是却被於扶罗大声的吩咐上酒上肉的话语给堵了回去,然后闻到了酒肉的香味之后,有些直肠子的拓跋欣金也就忘了之前想要说些什么了,多考虑就多考虑吧,不行就再等一天? 於扶罗乐呵呵的唱着劝酒歌,端着马奶酒邀请拓跋欣金,吃这个喝那个,养的白白胖胖的,也好上称啊! 吃喝到一半,於扶罗将油手在袍子上擦了擦,然后起身出了帐篷。马奶酒度数并不高,但是喝多了膀胱也受不了,总是要放松放松。 可是於扶罗刚在大帐后面找了个位置,正伸手到皮袍里面掏啊掏的时候,一转头就看见族内的长老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然后被护卫拦了下来,但是也不走就那样在远处翻着死鱼眼看着於扶罗方便。 “……”於扶罗低声的嘀咕两句,淹没在汩汩的水声当中。 匈奴并非是高度集权的政治结构,而是部落联盟制度,大长老就是另外一个较大部落的头人,名义上听从单于的调配,但是在其部落当中也是拥有充分的行政权力。 这一次反对於扶罗杀呼厨泉的,主要的便是大长老,当然,其他人也没什么资格议政。 大长老怀的心思,绝对不是嘴上说的什么治病救人,给犯错的一个机会,而是有他自己的考虑。 对于匈奴这样松散的联盟制度政体来说,单于的权限越大,那么作为大长老的权限相对就越小。在这一点上,呼厨泉活着比死了好,因为按照匈奴的惯例,呼厨泉是有这个资格继承单于的位置的,所以如果於扶罗做的太过分,就可以用呼厨泉去顶替於扶罗,从而做到政权的平稳过渡。 呼厨泉活着,就可以制约於扶罗,并且对于大长老来说,呼厨泉还有一个於扶罗说没有的优点,呼厨泉并不偏向于汉人,至少不像於扶罗那样还看什么汉人的经书…… 当然,这是刚开始的时候,大长老的判断,因此大长老一开始就强烈反对杀呼厨泉。 不过,事情事态总是在不断的变化当中的,就像草原上的风,鬼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将尿吹回来淋湿了脚…… 於扶罗颤抖了几下,然后将皮袍盖下去,缓缓的走了过来,笑着说道:“大长老,什么风把你给吹过来了……” “我的单于……”大长老抚了一下胸,行了一礼说道,“听闻大单于准备要和汉人按照汉人的规矩,做什么……赎罪?赎呼厨泉的罪?” 於扶罗皱了皱眉,说道:“你听谁说的?” “不能赎罪!”大长老斩钉截铁的说道,“我们匈人有自己匈人法则,凭什么要去听汉人的什么规矩?这一次让我们赎罪,下一次就要收钱收税到我们头上来了!汉人的规矩,哼哼,汉人的狗屁规矩!南面的零散小部落,没年都要给汉人什么税,牲口都要二十抽一!大单于你知不知道?” “知道啊……”於扶罗有些不以为然,说道,“那是羌人的事情,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而且看羌人也没什么意见的样子,怎么,大长老还跟羌人有什么往来?” “上一次是羌人,这一次就是我们匈人了!”大长老似乎有着超前预见性的说道。 “不和汉人议罪?”於扶罗皱起眉头,下意识的看了大帐一眼。他原本还想着拿鲜卑人去抵消一部分罪过呢。 大长老年老成精,顺着於扶罗的视线一看,忽然笑道:“看来单于早有安排……果然是羌渠的儿子,行,这个方法不错!我看这样可以!如果汉人不同意撤销右贤王的罪名,那么我们就联合鲜卑一同进攻!”在大长老的心中,当年征西打下阴山,其中功勋至少有匈奴的一半,现在翻脸不认人了本身就可恶至极,还想着得寸进寸的收什么牲口税,简直就是忍无可忍。 “呃……这个……”於扶罗刚开始还点着头,结果听到后面半截的时候才察觉有些不对,却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说汉人现在已经今非昔比了? 说匈奴现在主要需要恢复生息了? 最终,於扶罗目光闪动几下,说道:“这个……我会考虑的……” 第1300章 各自的意思 “大长老……”须卜迭尔金见大长老回来了,连忙上前迎接,躬身施礼,然后偷眼看看大长老的脸色,“……单于,怎么说?单于的意思是什么?” 大长老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摇摇摆摆的在狼皮褥子之上坐下来之后,又接过了一旁侍从送过来的热马奶,缓缓喝下之后,才斜着眼珠看了一眼须卜迭尔金,便垂下了眼睑,缓缓的说道:“什么意思不意思的?单于说了……他会考虑一下……” “考虑?”须卜迭尔金瞪大了双眼,略有些迟疑的说道,“这意思是……考虑……还是不考虑啊?” 大长老闷了半天,也不吭一声,只是垂着眼睑,就像是快要睡着了一样,就差打起呼噜来了。 须卜迭尔金坐不住,屁股左边扭扭,右边也扭扭,扭得多了,忽然似乎忍不住嘣出去一个屁,“噗”的一声,在沉寂的帐篷内颇为响亮,气得大长老立刻都顾不得装睡了,眼皮一掀,三角眼一蹬。 “啊,叔,我亲叔诶……”须卜迭尔金连忙赔上笑脸,挥舞起皮袍的袖子左右扇了扇,似乎这样就能将臭味驱散一样,然后往前凑了凑,“叔啊,真要给点准信,要不……侄儿这上下老小,可就都完了啊!” 须卜迭尔金紧赶慢赶来到阴山,可真的不是为了听一句什么考虑考虑的这样囫囵的话语就可以心满意足的,他为了在高奴的自家部落,是真的着急要将这个事情给定下来,要不然始终无法心安。 匈奴当下已经不是两三百年前的强大光景了。 当年匈奴庞大的时候,想吃盐,就杀到东海边,玩一玩东乌桓的女人,顺便让东乌桓的人进贡盐,想吃鱼,就杀到大月氏,玩一玩大月氏的女人,再让大月氏的人上贡鱼…… 这样的日子,虽然没有特别的文字流传,但是一代一代口口相传下来,确实是令人羡慕不已,也让须卜迭尔金很是憧憬。但是现在,眼见着自己部落的人要被别人上供出去,自己部落的女人要被别人去玩一玩,这让须卜迭尔金怎么可能忍受得了,怎么可能带着模糊的模棱两可的所谓“考虑考虑”,就踏上返程? “叔!大长老!”须卜迭尔金说道,“你……你就看在我母亲的面子上……多少拉侄儿一把……给点准信……” 大长老嘴角抽了抽,然后似乎在须卜迭尔金的目光当中败下阵来一样,缓缓的说道:“单于……在犹豫……” “什么?单于还想着和汉人赎罪?”须卜迭尔金不满的囔囔道,“他是我们匈人的单于还是汉人的官员?赎罪,他娘的怎么不用自家的人去赎!” “混帐!这话是能说的么?”大长老三角眼一瞪。 “是……是……”须卜迭尔金口不对心的应答着,然后小声嘀咕道,而这个小声又足够让大长老能够听得见,“单于做都这么做了,还不让人说了?” 匈奴的政治制度决定了单于的地位并非像农耕民族的皇帝那么的高,更何况就算是农耕民族的汉人,有时候也会出现皇帝弱势被人揉来揉去捏着玩的时候,比如之前的刘协,就更不用说已经不再强势的南匈奴单于了。 大长老瞄了一眼须卜迭尔金,微微的叹了一口气。 匈奴的血性,似乎在越来越少。 若是在他小时候,这样的事情,还需要考虑么?像这样的事情,还只会留在口头上发牢骚?早就提着刀子去说话了! 而现在…… 须卜迭尔金低声的继续嘀咕着:“要是……要是说没有赎罪的人就好了……” “嗯?”大长老原本懒洋洋的坐姿直了些,转头看着须卜迭尔金说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须卜迭尔金有些慌乱,连忙摆手说道:“没有,没有,我那有说什么?” 大长老浑浊的眼底之下,潜藏的鄙夷之声越发的浓厚了一些,但是被他压在了拉达下来的眼皮之下,“有,你刚才有说。长天生的子民,现在都这么胆小了么?” “……”须卜迭尔金绷着脸,盯着大长老,大长老也不动声色的盯着他。 过了半响之后,须卜迭尔金才缓缓的说道:“是的,我说的,我说……如果没有赎罪的人,那么就没有赎罪的这个事情了!” “大胆!”大长老喝了一声,但是声音出乎意料的轻,似乎不像是在惊讶,也不是恐惧,而是掺杂了一些什么其他的情绪在内,就连大帐之外的护卫似乎都没有惊动。 “叔……我是说真的……”须卜迭尔金似乎豁出去了一样,继续说道,“你看现在我们匈人算什么?连那个狗屁羌人都欺负到头上来了!还有汉人,以前汉人算什么,就像是狗一样!而现在呢,什么赎罪?打汉人还需要赎个屁罪?要是真的这么说的话,那岂不是冒顿大王也要赎罪了?什么玩意!” 大长老静静的,什么也没有说,听完了须卜迭尔金的抱怨之后,忽然笑了笑,露出了一嘴的残缺不全的黄黑大板牙,“说的不错。” “啊?”须卜迭尔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么说,大长老是支持我了?” “支持你什么了?”大长老笑呵呵的,似乎兴致不错。 须卜迭尔金说道:“支持干掉那个赎罪的源头啊!” “哦?”大长老嘿嘿笑着,“不错啊,你要干掉征西将军?很有勇气么……” “呃……”须卜迭尔金咧嘴凑出一个难看且尴尬的笑,说道,“叔你真爱开玩笑……” 大长老笑着,但是笑容却很阴冷,“……我从来就不爱开玩笑……” “不,不……”须卜迭尔金摆着手,说道,“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干掉呼厨泉……干掉呼厨泉不就什么事都没了么……” “蠢货!”大长老将脸一拉,沉声喝道,“原来以为你多少还有些胆识,没想到你竟然就是个废物!干掉呼厨泉,亏你还想得出来!杀了呼厨泉,好,就算是能够不用赎罪了,汉人那边也不会有什么意见了,然后呢?!你干掉了单于的弟弟!你认为单于不会放在心上?不会对你有些什么想法?你个蠢货!就算是外面的野狗都比你聪明!” 早在於扶罗找大长老询问意见的时候,大长老就已经想清楚这个事情了,如果说大长老他也支持於扶罗处决呼厨泉,虽然於扶罗未必会心甘情愿,但是於扶罗也未必敢将矛头指向当下势头正旺的征西将军,那么憋屈的怒火最后会流到哪里去?自然是之前赞同处决呼厨泉的人! 须卜迭尔金被骂懵了,瞪着眼珠子半天才反应过来,没错啊,大长老说的没有错!他原本想着只是干掉现在倒台的呼厨泉,毕竟呼厨泉现在就是一个软柿子,无权无势之下,谁都可以去捏几下,但是大长老这样一说,须卜迭尔金才猛然想起,这个软柿子依旧是单于的亲弟弟。 虽然单于於扶罗现在表现出来的情况似乎也不见得多么喜欢这个弟弟呼厨泉,但是人活着和人死了完全就是两码事,活着的时候只会看得见人的坏处,而死了之后就只会天天想人的好处! 现在干掉呼厨泉,十有八九於扶罗会捏着鼻子认了,但是之后呢? 谁能说於扶罗接下来不会找个机会翻旧账? 长生天也不能确保这个事情啊! “……”须卜迭尔金也有些发傻,“那,那……我现在该怎么办?”须卜迭尔金是真没想那么多。 大长老摸着屁股底下的狼皮褥子,捋着有些韧,又有些柔滑的狼皮毛,忽然有些不着调的说道:“……知道这块皮是那里来的么?” “呃?”须卜迭尔金完全摸不到头脑,但是下意识的回答道,“这个?这个不是叔你前两年的时候,在草原上打来的头狼的皮么?” “是啊,是头狼的皮子……”大长老抚摸着,乌黑亮丽的狼皮似乎还能看得出活着的时候的这一只头狼的彪悍和健美,“头狼啊……一群狼啊,全靠头狼带,带的好,都有肉吃,带得不好……” 大长老摸着狼皮褥子,沉默了。 须卜迭尔金先是皱着眉,歪着头,琢磨了半响之后,忽然挺直了腰背,瞪圆了眼睛,死死的盯着大长老,连话都有些结巴了起来:“大……大……大长老,你……你的意思是……” “我老了……你看我这牙……”大长老咧开了嘴,将黄黑残次不齐的牙床露了出来,“前些年还能啃两口肉,而现在……是肉在啃我咯……呵呵,呵呵……” 汉代的人,没有牙膏的。 有一些知识传承的士族子弟,多少懂得一些“鸡初鸣,咸盥嗽”的道理,但是也就基本上是漱口而已,有条件的再加一些青盐,就连嚼柳条都是在唐朝的时候兴起的。至于牙刷,那是差不多在元朝时代才出现的,因此在现在,口腔的不健康是汉代人最常见的毛病。 包括游牧民族。 再加上游牧民族吃肉多,肉丝什么的又更容易塞牙缝,所以在四五十岁的时候牙坏掉的比比皆是。 须卜迭尔金眨着眼,似乎有些糊涂,又似乎有些明白,迟疑着说道:“那……大长老,叔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啊……”大长老盯着须卜迭尔金,眼神幽幽宛如地狱的鬼火在燃烧,“我的意思是要看你是什么意思……” “……”须卜迭尔金忽然沉默了下来,就像是大帐之内气压忽然降低了不少一样,气息渐渐的变得有些急促。 “……”大长老也沉默着,掀开半边眼皮看了看,然后又拉达了下来,遮住了眼珠子,也不知道在眼皮之下的眼珠子到底是哪一种的颜色。 “我不知道……我……给我点时间……我,我要再考虑考虑……”半响之后,须卜迭尔金哑着嗓门说道,似乎在这短短的时间之内,已经是大量的脱水了一样。 大长老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皱纹深深,点了点头说道:“是要好好想想。不急,反正我都这么老了……有没有都是一个样,不急的……” 须卜迭尔金抱着脑袋,他没想到事情会进展到这个份上,但是这些变化似乎又在情理之中。大长老在族人当中的声望高,若是有大长老支持,须卜氏重新登上单于的位置也并非不可能。 当年羌渠死后,不就是须卜氏成为了单于么? 能不能做? 敢不敢做? 须卜迭尔金只觉得心跳得越来越快,似乎碰碰的要跳出嗓子眼一样,让他几乎安静不下来,“好!做!就按照草原上的规矩,头狼……头狼,自然是要强的来做!” 大长老微微笑着,似乎在鼓励着须卜迭尔金,说道:“好,你有这个意思,我自然支持……放心吧……”旋即声音便渐渐的压低了下去,就像是倒春寒的风贴着地皮刮过一般,卷起了浮土,迷人双眼。 半响之后,须卜迭尔金走出了大帐,虽然脚步有些飘浮,就像是饱饮了不少马奶酒一样,脸色通红,但是神情很亢奋,好不容易才压制了下来,向大长老深深的施了一礼,才带着手下的护卫走了。 大长老微微笑着,脸上的皱纹似乎都在阳光之下散发着和蔼的颜色,但是在须卜迭尔金身影消失之后,嘴角边慢慢的滑落下去,皱纹之间的阴暗越发的深沉起来,就连这午后的阳光都照不透。 “让罗尔泰来一趟……”大长老淡淡的吩咐了一句,然后转身进了大帐。 罗尔泰是大长老的儿子,是大长老亲眼看着生下来,然后亲手带大的儿子。 须卜迭尔金算个屁! 那个浪荡的女人,鬼知道和几个人搞过,到底须卜迭尔金是谁的儿子,长生天都未必知道! 还想着用这一层关系来威胁我? 大长老端坐在狼皮褥子上,冷笑着,没有错,虽然我已经老了,但是我儿子,正当壮年! 第1301章 夜幕之下 春风从草原上吹拂而过,让熬过了冬日的牛羊都感觉到了希望,日落的时候,吃得肚满肠圆的牛羊一群群的回归,牧人们互相笑着,唱着,心中的喜悦似乎都洋溢出来。 牛羊呼啦啦的或快或慢,自然不可能很规律的按照节拍来,所以回归王庭的牧人,也都是混乱的,这边一堆,那边几个,也没有人会查什么口令,遵循什么规矩,只要不靠王帐得太近,连王帐的卫兵都不会理会太多。 不是匈奴人没有规矩,而是几百年的习惯,想要改,是很难的一件事情,尤其是匈奴这种已经是根深蒂固到了骨头里面的松散,想要改成像是华夏农耕民族一样的组织森严,基本上是不太可能的。 就算是在南匈奴的王庭,也依旧是如此。 装备杂乱,器械缺乏,加上匈奴人草原游牧民族的天性,有些吃穿就乐呵呵的,再要是加些马奶酒什么的,就跟上了天一般,也很少琢磨什么其他东西。 加强畜牧大规模饲养?改良器械以及生产设备?农业耕作混合畜牧提高产能? 说实在的,说是游牧民族的天性都懒散也不对,但是这些游牧民族的人,真没有多少心思做这些,或者是曾经有人做过,但是没有传承也就没有流传下来。 在王庭帐篷群落的边角之处,有几个单独出来的帐篷,用木栅栏围着,略显得有些孤单,和王庭此处大多数人欢乐的氛围截然不同,这里显得萧杀和孤寂,平日里有三四十人日夜巡逻,但凡有闲杂人等靠近,立刻就会或是斥责,或是驱逐,不听劝告的甚至当场射杀。 这里原来是一个牛羊圈子,周边修了一圈的栅栏,后来便来了些人,重新加固修正了一圈,大概意思了一下,反正也不可能像汉人一样立一个城堡出来,然后将牛羊遣往了别处,住进来了呼厨泉。 对于呼厨泉来说,天色永远都是昏暗的,日出到日落,只不过从昏暗到黑暗而已,基本上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帐篷当中的日子,就连星光也少看到,只有在每日清晨和黄昏的时候,随着送饭人员的到来,呼厨泉才可以透个气,看看天,看看重新恢复了绿色的大地。 伴随着太阳在草原边缘上挣扎了几下,就被大地一把拖了下去,在蔚蓝的幕布上迸发出些鲜红的颜色,也很快的变得暗红,然后黑褐,最后分不清楚了。 在这个孤零零的帐篷周边,万物仿佛都像是死了一样,那怕是在周边值守的卫士,似乎也被这一份孤寂所感染,虽然站着,但是眼皮子也都在打架。 此处众护卫起初都是严防死守,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里就像是被所有人都遗忘了一般,没有人过问,也没有任何下文,一天天这样枯燥的继续着,就算是铁打的汉子也不免有些生锈了。 这一夜,就又算过去了吧…… 守卫帐篷的护卫仰天打了一个超大的哈欠,连腮帮子的骨节都咯噔响了一下,眼角泛出点泪花,琢磨着等一会儿下了值守,定然是要睡个混天暗地再说,却猛然间听到了远处传来一些响动的声音! 在栅栏内值守的卫士不由得相互看看,精神都是一震,隔着栅栏就向响动之声的方向望去,只见到在黑暗之中,闪出了几名身影…… 正常来说,夜里突然出现了这样的情况,护卫应该立刻戒备起来,搞不好就是一轮箭雨先过去,待天明了再看看是那个倒霉鬼出现在这里,但是这些天来,平静得不能再平静,这些护卫不知不觉当中也松懈了不少,甚至都有些麻木了,在看到了些人影的时候,竟然没有第一时间直接攻击,而是下意识的问了一句:“是谁?谁在那里!?” 黑夜当中,人影似乎顿了一下,然后一个刻意有些压抑的声音响了起来,带出了几分焦急的声音:“不好了……高奴的人混进来了,高奴的……据说是要动手,抢了右贤王……单于派我们过来,加强守备,快开栅栏让我们进去……” “高奴的人?”护卫都愣了一下,又看了看黑影似乎都没有带武器,空空的两只手,心里也不由得放下来一些。 “对,对,开栅栏吧……”黑影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走。 “呃……”那领班值守的皮帽护卫头人反应过来,连忙说道,“诸位弟兄辛苦!不过你们也知道规矩,夜里这门不能开的……再过一两个时辰也就天亮了,先麻烦各位在栅栏外值守……得罪诸位了,到了天明我再给各位赔罪……” 黑影晃晃悠悠,脚底下却也不慢,很快就靠近了栅栏边上:“……不能开啊,行啊……我们知道规矩,没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哪里谈得到让哥哥你赔罪……只是这大半夜的,夜风也确实冷得紧,我们来的急,有没有毛毡子皮帽子的给一些……要不然在这外面吹一夜风,再接一头的露水,人还不都废了啊……” 听闻黑影说同意不进来,值守的护卫也略放下了心,连忙叫了几个人回去抱些毛毡出来,转过头又打量着已经接近了栅栏的黑影,虽然手中拿着火把,但是隔着木栅栏,光影都被分割成为一道道的,实在是难以分辨。 黑影当中,那为首的壮汉,看见护卫似乎在打量着他,也咧嘴一笑,露出几颗大牙,在火把照耀之下闪亮了一下,似乎有些像是恶狼露出的獠牙。 “这位兄弟……”领班值守的护卫有些疑惑的说道,“你说单于派你来的?怎么看起来有些面生啊……” “啊呀,老哥哦,你怎么把我给忘了……亏我还给你带了一条烤羊腿来,来,给你……”黑影看着自家的手下已经就位了,咧嘴一笑,招了招手,一边压低了声音说着,一边还伸手到怀里掏摸着,似乎准备拿羊腿出来。 值守了大半夜,又是在外吹着冷风,傍晚吃的些东西早就化得一干二净了,听闻烤羊腿这三个字,值守护卫不由得喉咙都咕噜了一声,顿时就将方才的问题忘了大半,往前走了两步,站到了栅栏之前,准备伸手接羊腿。 “给你妈的羊腿!” 黑影壮汉掏摸着,看见领班的值守护卫站到了近前,忽然一声大喝,一把隔着栅栏便抓住了领班值守的皮袍,将其扯得贴近了木栅栏,另外一只掏摸着的手也亮了出来,只不过掏出的不是羊腿,而是尺长的匕首,一刀就送进了值守的腹中! 旋即壮汉拔出血淋淋的刀子,一刀就砍向了捆绑栅栏结合处,用脚几下就将一根木桩踹的有些歪斜了,“右贤王!我来救你了!” ……………………………… 在困顿的情况之下,被囚禁起来呼厨泉,在度过了刚开头的迷茫且示意的几天之后,心思也就慢慢的收拢了起来,并随着时间的推移,从最开始对于於扶罗的愧疚,渐渐的开始有了一些转变。 谁喜欢被软禁? 谁都不喜欢。 所以呼厨泉就从一开始埋怨自己,反省自身,渐渐的转变成为了假设过去,展望未来,结果很顺利就从颓废的深渊当中爬出来了…… 要是当初於扶罗同意一起南下呢? 要是自己手头上的兵力再多一些呢? 要是自己当时打赢了征西将军呢? 要是…… 那么真的有重新来过的机会,那么被囚禁起来的就不是自己,很有可能就是征西将军斐潜! 呼厨泉他可以听於扶罗的一切安排行事,他可以在周边值守护卫的监视下逆来顺受,他可以一直沉默无语,每天好吃好睡,似乎胸中别无心机。 可是在呼厨泉心中,不甘和愤懑却在一点一滴的积累着,就在这一日的夜里,终于让他等来了一个机会! 这一段时间,每天到了夜间,反正没有什么事情的呼厨泉,天一黑就躺上了毛毡,呼噜噜的扯得鼾声如雷的模样,似乎每天睡眠都很好,但是实际上呼厨泉有大半的时间都是在假睡,眼睛也不敢睁开,凝神听着帐内帐外那些值守护卫的脚步响动,计算着,盘算着,如果将来还有机会出去要怎样做…… 今夜呼厨泉还是如往常一般在装睡,默默体会着周遭变故。临到夜半的时候才真正小寐片刻,四更不到就已经醒过来,继续在暗中注意着所有一切。 栅栏外的小小骚动,已经惊醒了呼厨泉,在黑暗中他翻身坐起,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声响,叽叽咕咕的值守护卫说话的声响只言片语伴随着夜风传了过来,但是支离破碎得根本让呼厨泉分辨不清,直至最后的那一声大吼! 吼声清晰的在寂静的夜空汹涌而来,激得呼厨泉一个哆嗦,连忙站了起来,心中不知道真的噗通噗通的跳个不停,是谁来了?这声音听着似乎有些耳熟,但是一时间呼厨泉也想不清楚到底是谁。 不过这并不妨碍呼厨泉迅速的在心底判断了一番这般突然发生的变故的真假,旋即他就确定了,就在这於扶罗的王庭当中,的确有变数发生! 虽然匈奴人的秩序性和汉人还是有所差距,但是夜间的要求还是一样的,营啸的可怕性,就算是匈奴人心中也是清楚,更何况是在王庭,是在单于的左近,更不可能随意喧哗,甚至故意演一出戏来欺骗自己…… 除非是於扶罗想要向自己下手了? 呼喊声持续飘了进来,帐篷帘子一掀,三名值守护卫沉着脸走了进来,分散开盯住了呼厨泉,为首的那个冷冷的说道:“右贤王,别乱动……否则……哼哼……” 呼厨泉听了,不仅没有害怕,反倒是心中落下了一块石头一般,轻松笑着,张开了双手示意自己并没有武器,说道:“你们怕什么,我就在这里……我哪都不去……” 虽然呼厨泉这样说,但是帐中三名值守护卫,神色却没有轻松多少,人人握着刀柄,环逼在呼厨泉身侧不远处。呼厨泉按毫不怀疑,只要自己稍有异动,这三个人立刻就会拔出刀来,砍将过来! 再凝神细听少顷,呼厨泉心里却是一沉,左近厮杀呐喊之声并不如何惊人,也就说明了在附近厮杀的人并不多,远处似乎也没有什么其他声响,这表明了冲突仅仅局限在这里…… 该死的家伙,怎么就来了这点人? 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混进来的,既然能混进来十个二十个,怎么不多混一些进来再动手? 这中间的变故,自然是呼厨泉猜不透的,而他现在要做的,就只是下一个决心,如此局面之下,自己是不是要冒险应和,这其间,到底有多少机会能脱出生天! 帐篷当中,呼厨泉似乎是颈椎有些酸痛,在值守亲卫的环逼之下,晃了几下脑袋,伸了一个懒腰,哈哈笑了几声:“我就一个人,瞧你们紧张的样子,真是好笑!” 一名值守护卫冷冷开口:“右贤王,切莫轻言乱动,单于有令,右贤王稍有异举,就莫怪我们得罪了。” 呼厨泉毫不在意一般的说道:“我就在这里,还能飞到天上去?要是不放心……呐,那边角落应该是有条绳索,你们去取来将我捆上不就成了?这样总能放宽心思了罢?他娘的,好好的,闹腾什么劲也不知道……” 帐篷里面的护卫不由得便转向看向了角落,沉吟了片刻之后,为首的便说道:“好,若是右贤王配合,自然大家都方便……” 两名值守护卫到角落里找出了绳索,似乎也轻松了不少,也没怎么如临大敌的模样,就如平常一般朝呼厨泉身边走去,还微微行了一个礼:“右贤王,实在得罪了……” 两人走近,一人抓着呼厨泉一只手,刚想着用绳索捆扎起来,就听见呼厨泉那冷哼一声:“你们也知道这是得罪么!?” 冷冷的话语声中,呼厨泉猛的发力,两名抓着他胳膊,正准备朝上套绳索的护卫,一下就狠狠撞在一起! 呼厨泉一把捞住落下的绳索,单手抓着往两人身上一圈,旋即挥拳重重击出,砸得两个人站立不稳,东倒西歪的踉跄着,旋即再加上一脚,两个缠绕在一起的护卫就再也站立不稳,牵扯着跌在一处! 为首的值守护卫眼见不妙,大呼一声拔出刀来就朝着呼厨泉一刀砍去,却被呼厨泉一手托住了刀柄,一拳砸在了其手腕上,咯吱骨裂声中,战刀已经再也握不住,脱手而出! 在这一刻,呼厨泉已经拿出了他全部积攒的精力,电闪一般接住了战刀,随手一刀劈翻了为首的值守护卫,也来不及再看两名依旧跌在地上的那两名护卫,便下意识的挥刀,砍向了门帘,冲出了帐篷! 帐幕之外,十几名在外面分几层值守的护卫同样目瞪口呆,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这变化实在仓促,让他们都有些措手不及! 哪怕冲出了帐幕,可是能杀出这王庭,最终逃出生天的机会,也并不是很明朗,但就算是如此,呼厨泉仍然觉得满腔鲜血都在鼓荡,在这一刻,他再不是阶下之囚,也不再是戴罪之身,从这一刻起,是生是死,命运就只能掌握在他自己手里! “我就是右贤王!谁敢拦我!” 第1302章 刀枪之间 在这一刻,须卜迭尔金听见了呼厨泉的吼叫声,也看见了他奋勇砍杀冲过来的身影,一时间不由得有些愕然,心中不由得升腾起和这些值守护卫同样的话语:“这家伙怎么就给冲出来了?” 没错,和呼厨泉预估的一样,须卜迭尔金并没有压上全部的人手,或者换句话来说,须卜迭尔金来援救呼厨泉,战术上叫做佯攻,可是没想到佯攻居然也有这样的成效,简直让人不知道要做什么好。 不过片刻之后,须卜迭尔金也反应,过来,哈哈大笑着吼道:“右贤王,我来救你!快冲进去,接应右贤王出来!”既然如此,或许救呼厨泉出来,能带来有更好的效果…… 吼声未已,须卜迭尔金已经合身冲上前去,手中挥舞着夺来的长矛,顿时就挑飞了一名值守护卫,但是巨大的冲击力也使得长矛“啪”的一声折断了,须卜迭尔金劈手将断成半截的木柄投掷出去,砸在另外一名护卫头上,然后从地上捡起一把战刀,就扑进了护卫队伍当中! 刀光飞舞,几名值守护卫跌跌撞撞的被杀退,须卜迭尔金已经从人群当中直冲而出,迎向了呼厨泉! 呼厨泉这才接着帐篷外的火把光耀看清了是须卜迭尔金,不由得愣了一下,却被一旁的护卫趁虚而入,在背上割开了一道口子,疼得大叫出声,反手一刀将那名护卫砍翻在地,大吼道:“好兄弟!我呼厨泉在此发誓!迭尔金就是我的兄弟!谁再敢欺负须卜氏的族人,就是欺负我右贤王!” 其实在高奴,欺负须卜氏最多的,自然就是右贤王呼厨泉的族人,只不过眼前竟然是须卜氏带着人手来救援自己,这让呼厨泉出乎意料之外,又多少有些莫名的感动。 “好!”须卜迭尔金也没有多废话,深吸一口气,大吼一声,几刀将值守护卫阵型砍乱,“跟着我,杀出去!” 栅栏之外,马蹄声响了起来,须卜迭尔金的后援部队,在夜色当中也已经展露了身影,几骑领先的兵卒,已经纵马高高的越过被破坏了一角的栅栏,冲进了营地,撞飞了拦阻的护卫,接应呼厨泉和须卜迭尔金…… 别说呼厨泉没有想到须卜迭尔金会来救他,於扶罗也没有想到,因此当收到了消息之后,几乎是立刻下令,准备召集部队,扑灭这该死的须卜氏的人手。 匈奴王庭,并不是像后世电影电视上,几个大蒙古包就算是王庭了,而是一个巨大的聚集点,又因为牛羊吃草的关系,所以需要的草场面积实际上是很大的,要不然一群牛羊始终在一个地方啃草皮,就算是青草生命力再强,也是分分钟就啃秃了。 再加上因为羊毛制造业还没有发展起来,匈奴人更喜欢肉质更鲜美一些的山羊,而山羊身体条件又偏好啃嚼较硬较粗糙一些的植物,所以对于草场的破坏性更强,只有范围极大的草场,才能保证牛羊群的食物来源,才能更好的贴膘。 因此在王庭正中心,只有於扶罗的直属脱产的卫队,而其他的大部分族人也好,其他附庸也罢,都是分散开来,离得都挺远的,最近的有两三里。 直属卫队虽然也有,但是为了保证不再有什么意外,并且尽早的将外放的这些兵卒收拢到自己手中,於扶罗便第一时间并非立刻带人赶去围堵呼厨泉,而是先派出了传令兵。传令兵带着木牌和羊皮卷,从王庭处冲了出来,很快就分散开来,朝着不同的方向奔驰而去。 其中一名传令兵才越过了一个小草坡,就猛然间撞见了罗尔泰带着十几个人晃晃悠悠的出现在前面。 “嘿!兄弟,这么着急去哪里?”罗尔泰咧着嘴,笑着,热情的招呼道,似乎笑得很灿烂的模样,但是如果认真看,其实在罗尔泰眼中一点的笑意都没有。 传令兵认得罗尔泰,骤然发生的事情,紧急的状况之下,也让传令兵满脑子只想着怎样将於扶罗的号令尽早的传达出去,甚至没有考虑一下罗尔泰为什么会这么早就莫名其妙的出现在这里…… “太好了!”传令兵显然为了找到了第一个接受号令的人而高兴,连声大叫道,“单于有令,召集部队,到王庭集结,镇压右贤王叛乱!” 罗尔泰挥了挥手,依旧笑嘻嘻的说道:“啊?单于的号令么?在哪里?拿过来看看……” 传令兵虽然潜意识里感觉有些不对,但是一时之间又说不出来什么不对的地方,听了罗尔泰的话,便伸手到怀里准备取羊皮卷。 此时一阵风吹过,带来了些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传令兵猛地一个激灵,忽然想到了一个事情。从王庭出来了这么一段时间,竟然没有碰到任何在外围巡查游弋的任何巡逻骑兵!而且在王庭内部发生了骚乱之后,也没有什么巡逻骑兵赶回来救援,这本身就不正常!再加上当下夹在风中的血腥味…… 传令兵瞪大了双眼,抬头就看见了罗尔泰的几名骑兵从两面包抄了过来,一手控制着缰绳,一手下垂藏到了马内侧,而在马腹之下隐隐有些兵刃的寒光闪动着! “不好!” 传令兵大惊失色,立刻想要拨马逃跑,但是停下来的马匹想要再次加速起来,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转眼之间就被罗尔泰的人手追上,手起刀落砍翻了。 罗尔泰将从传令兵尸首上搜出来的羊皮卷拿在了手中,翻开看了一下,冷笑两声,说道:“来人,聚集队伍……呵呵,我们去救我们可敬可爱的大单于去……” ……………………………… 斐潜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狼狈不堪的於扶罗,伸手叫来了侍从,端上了些水和食物,对着於扶罗说道:“哦?说说看,这可是在你的王庭,你怎么就这样被打败了?” 斐潜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此的迅猛,在原本的计划当中,於扶罗有麻烦,但是不至于这么狼狈才是。正常来说,高奴的人越是维护呼厨泉,便越会刺激於扶罗下决心处理呼厨泉,高奴的人闹得越凶便越表明呼厨泉的威胁越大,但是到了这样的地步,是呼厨泉的能量太大了,还是於扶罗这个家伙太弱了? 於扶罗咕嘟嘟先灌下些水,才叹息了一声,沙哑着嗓门,将战斗的过程简单说了一下:“……我没想到大长老和呼厨泉联手了……” 其实过程并不复杂,只不过是一个出其不意的时间差而已。 听闻了於扶罗讲了过程,斐潜才明白其实自己有些想岔了,匈奴人的政体有优势,但是劣势也是相当的明显。 单于这个位置,似乎更多的是一个职位,而不是一个传承,虽然在一定程度上是在家族之内挑选,但是想於扶罗这样被兄弟赶下台,甚至杀死的,在匈奴历史上也是很多,关键是这样做完之后,匈奴部落里面的人似乎也完全没有任何疑问,可以接受…… 就像是草原上的狼群,当有新的公狼想要竞争狼王的时候,狼群里面的其他狼并不会像对待其他猎物一样一拥而上,而是宛如看客一样围拢在一旁,等到分出胜负之后再向胜利者屈服恭贺。 当於扶罗带着人手准备痛击呼厨泉和须卜迭尔金的时候,大长老和罗尔泰的“援军”最快赶到了现场,然后就在於扶罗的屁股后面痛击了於扶罗。被前后夹击的於扶罗直属部队很快就不堪征伐,要不是拼死护着於扶罗突围出去,说不准於扶罗当下已经被不知道是谁踩在脚底下当成王座的台阶了。 这真是…… 斐潜一边听着,一边若有所思的瞄了一眼於扶罗…… 处于惊弓之鸟状态之下的於扶罗似乎有着超强的敏锐度,正埋头大嚼的他感觉后颈上的寒毛一竖,动作也不由得一顿…… “将军!”於扶罗连忙扔下面饼,翻身拜倒在地,“我错了!我不该念着兄弟之情……该死的呼厨泉,枉我如此待他,他竟然反叛我!将军,这一次,这一次我一定要亲手宰了他!从此……从此就只听将军吩咐!绝不敢违!” 斐潜沉吟着,没有立刻说话。 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发展到这样的地步。确实有这么一个瞬间,斐潜有想到干脆将於扶罗做掉算了,让整个南匈奴陷入无主的状态之下,但是换个角度来说,混乱无章的匈奴人,或是在呼厨泉带领之下的匈奴人,会给斐潜带来更多的好处么? 对于斐潜来说,一个分散的,相互怨恨的南匈奴部落,比起一个团结统一的要更好对付,不是么?更重要的是,剿灭匈奴,需要动用更多的兵力和战略物资储备,但是用匈奴人去打匈奴人,就不用太过于消耗自身的力量了。 或许也有意识到这一点,於扶罗才敢前来找斐潜求援。当然,首先还是要承认错误,平息征西将军的怒火才好,所以於扶罗也顾不得再摆什么单于的架子了。王庭都丢了,再摆架子也毫无意义。 “将军!”於扶罗依旧在努力,在这一刻,於扶罗几乎委屈得都要哭出来,“大长老原先对于在族内组织人员学习汉人经文就不太满意,这一次肯定是借着这个机会准备清理……将军,我也是为了匈人啊!不能就这样让这些愚蠢的家伙给毁了!” 嗯,於扶罗的话语提醒了斐潜。 剿灭南匈奴么,一个是太可惜了些,毕竟有时候还可以当佣兵用用的,二者么也是有点费劲,毕竟马背上的民族,见势不妙就逃的本领,没有一个完善的围堵圈子很难得完全剿灭干净,结果产生一些后患,难免有些不美,容易影响到阴山的安定。 留下这一只相对养的熟一些的头狼,总是好过重新要养新的头狼吧? 再加上正在推行了一半的汉化教育,如果就这样被中断了,岂不可惜? 斐潜笑笑,上前将於扶罗搀扶了起来,说道:“单于啊,你这次知道为什么我们汉人在针对叛乱者,从来都是另可错杀,不可放过的么?或许不明情况的跟从者可以免除死罪,但是领头的人必须要处死!因为你不处死领头的人,就等于是默许了下一次的叛乱!这个教训,可是要记住了!” 於扶罗咬着牙说道:“将军!我记住了!这一次我定要亲手杀了呼厨泉这个畜生!还有该死的大长老一族!” 於扶罗的王庭直属,确实是崩得太快,导致还没有汇集起来的外线部队,完全没有发挥出任何的作用。换句话说,这些外线的部落部队当中,还有很多人是不明情况的,甚至还不清楚王庭中间到底发生了怎样的一个变故。在这样的情况下,只需要将王庭反叛者扑灭,於扶罗依旧可以风风光光的重新登上单于的宝座。 这样一来,比起要将南匈奴人全面围剿,自然难度下降了许多,只需要挥军直击王庭叛军就可以了。 “来人!击鼓!聚军!”斐潜下了决定,便直接传令道。 轰隆隆的战鼓声在阴山营寨当中绽放出来,一列列的兵卒从营地各处如同流水一般的涌出,然后汇集在一处,脚步之间翻滚起来的烟尘,就像是巨大的战争机器喷吐出来的气息一般,灼得人心焦,血液沸腾! 当年汉人的旗帜重新插在了阴山之上之后,在北地的汉人似乎也重新建立起来的强大的自信心和自傲感,当下在阴山的骑兵队列,虽然一半是老兵,一半是轮训的新兵,在面对召集,即将踏入真正的战场的时候,没有任何兵卒露出一丝一毫的胆怯,就连那些参加轮训的新兵,也都跃跃欲试。 斐潜在众人瞩目之中来到了兵阵面前,举起了一只手臂,然后握拳,立在空中,顿时阵前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战马略有些不安的喷着响鼻,刨动着蹄子。 “昨夜!我们的朋友,於扶罗单于遭遇叛乱!他带来了一个不怎么好的消息,我们在单于王庭的巡风使和教化书佐也同样遇到了危险……”斐潜环视四周,沉声呼喝道,“现在不仅是我们的朋友遇到了困难,就连我们的人也面临着危险!我们汉人,恩怨分明,朋友来了有好酒,敌人来了有刀枪!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如今同胞有难,吾等岂能坐视?出发!救人!” 阵列之中的兵卒轰然应诺,气势高昂的向阴山匈奴王庭进发! 第1303章 夜半霹雳 战争。 正常来说,战争是军人的事情,普通的百姓只得走开,或是在安静中默然承受,但是有时候战争到来的时候,也顾及不了什么普通的百姓,就像是在匈奴王庭的教化书佐,在战争突然爆发的时候,也就只剩下了逃亡,或是…… 死亡。 匈奴王庭一带,一片巨大的混乱,还没有到完全收场的时候。 於夫罗没有胆量誓死反抗,自然其直属的兵卒也没有反抗到底的意志,被驱散得四处奔逃,而在天明之后,追寻这马蹄印迹而来的追兵也就跟着杀到,开始在草原上搜索起来。杀戮蔓延而过去,犹如喷着血沫的淹没覆盖过去的红色潮水,存有侥幸心理和来不及逃亡的於夫罗直属兵卒的零星抵抗,也很快的被碾碎无踪。 一个不大不小的匈奴营地,二十来个帐篷。罗尔泰带着兵卒追踪着马蹄印迹来到了这里,二话不说就展开了包围,突进了帐篷之中,疯狂的杀戮着。 鲜血飞洒而出,男人的叫声、女人的叫声、孩子的哭声汇成一片,有的人试图躲在帐篷的毛毡下方,旋即被马蹄踩碎了胳膊、踩碎了脑袋,血浆和脑浆慢慢的在毛毡上渗透出来。也有人抓着其他人的尸首企图盖在自己的身体上,但是依旧有兵卒举着战刀长枪,慢慢的在尸首当中走过,一具具的捅着,然后装死的人很快被发现,旋即几名兵卒赶来,长枪刺过,还是将装死的人钉在了地上。 “吾乃征西旗下教化书佐!尔等何人?胆敢于此屠戮民众!” 一个略显的有些不协调的声音从战斗喧哗之中传了出来,罗尔泰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手按在刀柄之上,轻轻踢了一下马腹。战马呼噜噜打了一个响鼻,似乎浓厚的血腥味让它并不怎么舒服,但是依旧听话的抬起了马蹄,不急不缓的向前而行。 “你是征西的人?”罗尔泰打量着眼前的汉人,看着他就算是身体有些颤抖,依旧护着几个半大的孩童在身后,不由得微微翘起了嘴角,强调有些怪异的说道。罗尔泰多少也算是匈奴的贵人,汉语当下又是强势语言,所以多少也懂得一些。 “正是!”教化书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腰杆回答道。 罗尔泰目光在教化书佐和身边的孩童身上游离着,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然后伸手从一旁的亲卫腰间抽出一柄战刀,投掷到了教化书佐面前。 战刀“嗤”的一声扎在了地上,刀身在浓厚血腥味的空气当中颤抖着,似乎在害怕,也似乎是在兴奋。 “给征西将军一个面子,也给你一个机会……”罗尔泰似笑非笑的说道,“捡起刀,将你身后的这几个栾提氏的小崽子都杀了,我就饶你一命……” 栾提氏的几个小孩脸色发白,虽然他们不是完全清楚罗尔泰和教化书佐所说的话语是什么,但是小孩子与天俱来的观察大人的脸色本能,却能将这其中的意思猜出五六分,胆小的甚至忍不住大声嚎哭起来,似乎这样就能让死亡的气息远离自己一样。 罗尔泰玩味的看着这个教化书佐,他不喜欢汉人,也自然不喜欢征西将军的人,栾提的崽子固然要死,征西的这个书佐同样也要死,只不过如果能在死前还能提供一些趣味性,那么自然更有意思了。 “啊——” 教化书佐伸手抓起了战刀,大叫着,却没有砍向身边的孩子,而是砍向了罗尔泰的兵卒,但是早有防备的兵卒立刻抬起长枪,刺穿了他的身体,几乎将他整个挑了起来,他握着手中的战刀,目光望着罗尔泰,口中鲜血喷发出来,犹在“啊——”的大叫,但随后很快的,叫声就消失了。 罗尔泰骑在马上,望着这具尸体,说道:“倒是个有血性的,留个全尸吧,将他挂在外面。”旋即转首望向了营地,说道,“全部杀光!一个不留!” 栾提氏,呵呵,就算是呼厨泉当上了单于,没有了最为亲近的栾提氏的人,还不照样是个空壳子单于? ……………………………… 一路前行,逃亡而来的匈奴人越来越多,在见到了於夫罗的旗帜之后,或者悲伤的,或是沉默的,汇集起来,不知不觉当中也有了好几百人。 从这些逃亡匈奴人的口中,得知当下的王庭依旧在追杀,尤其是那些和於夫罗较为亲近的部落,当然,还有那些汉人。 在於夫罗将消息带来的时候,斐潜就已经是有了大量的预测和推演,甚至其中还预测於夫罗设伏,会率兵来袭等等,但是绝没有想到於夫罗如此的无力,在转眼之间就败坏如斯,真是出乎斐潜的意料。 当然,斐潜出兵并非仅仅拼接於夫罗的一面之词,龚浚之下的斥候也带回来了相差不多的消息。 於夫罗的直属兵卒,甚至没能撑得住半夜,在前后夹击之下,兵败如山倒,旋即呼厨泉和大长老控制了整个的王庭聚集地,并对后续赶来的部落头人威逼利诱,整个匈奴王庭虽然依旧有些混乱,但是似乎也在逐渐的平静下来…… 於夫罗至少经营了三四年的匈奴王庭,似乎一夜之间就这样投降了呼厨泉? 匈奴人的思维模式,似乎有些难以理解…… 嗯,话说回来,其实华夏人也差不多了,老大不笑老二吧。 历史上出乎意料的事情,比比皆是,超越了所有的理智和战略,让任何当事人都是瞠目结舌,相比较之下,於夫罗这样的事情,似乎就只能算是极其微小的事了。比如当年明朝边军,打八旗萎的要死,然后一转头变成了绿营,也没有什么心理上面的障碍,直接立刻强悍了起来?还有光头强的部队,到了后期也是大把大把的投降,被收编转变似乎也顺理成章…… 斐潜在马背上回头看了看於夫罗,於夫罗似乎察觉到了斐潜的视线,抬起头来连忙献上了一个略显得有些谄媚的笑容。 呃…… 斐潜默默的点点头,然后转回头不想再看於夫罗了。 正如雄关也好,坚城也好,犹如古代的箴言一般,到得最后,它们大多都不是从外侧被人攻破的。 於夫罗落得这样的情形,肯定其个人的能力和策略是有欠缺的,但是这样的人才适合作为华夏的附庸存在,而像呼厨泉那样野心勃勃的人,必然带来的只有战争。 再往前行,偶尔能嗅到烧焦的味道,这种味道是混合在血腥当中的焦糊味,刺激着鼻腔,让人心情不免有些烦躁起来。 前出的斥候不断的回报,一些匈奴的营地已经被发现损毁,有一些还能看见燃烧产生的黑烟,但是大多数都已经被烧成余烬了。烧焦的、未曾烧焦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倒在地上,匈奴人释放出来的残暴,就连自己人都不放过。 没有幸存者。 龚浚带着些怒容来到了斐潜面前,拱手说道:“将军!前方,前方发现了我们的人……” “什么?在哪里?”斐潜连声问道,但是看着龚浚的面色,起初升腾起来的一点点的希望也渐渐的消散了。 一根长长的木桩之上,捆绑着一个汉人的尸首。 没有人认识,也没有人知道这个汉人叫什么,大概只是知道应该是当初派遣到了阴山而来的教化书佐。略显的粗糙的皮肤和乱糟糟的头发,其实也和一般的胡人差不多,但是只有身上右衽的服饰,那破碎且沾染了血迹的衣袍,似乎还在表述着汉人的一种坚守。 “将军!”龚浚站在一旁说道,“按照尸首上的血液干涸情况来看,此人差不多是四个时辰前死的……最多不会超过六个时辰!” 斐潜点点头说道:“看得出来人马都去哪里了么?” 龚浚将手一指,说道:“从这个方向来的,然后又返回去了,马蹄印迹相互折叠,非常明显!” “留两个人收敛!做好标记!待我们回军的时候带回去!”斐潜沉声说道,旋即转头看向了赵云,“子龙!领前军五百,沿着印迹向前追击!小心埋伏!若遇敌军,能战则战,不能战,速速来报!” 赵云昂然拱手领命,杀气腾腾的呼啸一声,点起了五百精骑,拍马而去…… ……………………………… 夜幕降临下来,跑了一天的罗尔泰部众,也需要安顿修整一下,便找了一个略背风的草坡之后,安顿了下来,升起了篝火,炙烤着捕获的牛羊肉,笑着闹着,还有人举着牛皮革囊灌着马奶酒。 杀人,抢东西,然后吃喝睡觉,然后在进行下一轮的杀戮和抢劫,罗尔泰的族人似乎感觉他们重新恢复了先辈们的荣耀和武勇,兴高采烈的,闹腾了许久,才仿佛是耗光了精力一样,横七竖八的在篝火边上,相互垫着沉沉的睡去。 一片旷野之中,只能听见篝火里面枯枝噼啪爆裂之声。临时营地,除了那些头人之外,大部分的匈奴人都是睡在野地里,将战马圈在几根木桩钉起来的圈子里,然后在背风处升些篝火,铺上毡毯一卷,也就对付过去了。 巡视守夜的人马,也都倦了,寻一个避风处躲懒,反正当下於夫罗都跑了,这一片抵御只剩下他们追杀别人的份,哪里有人胆敢上来招惹,于是也都是懈怠了不少,混到天明便算是交了差事。 一些细碎的声响夹杂在夜风当中,这些响动,惊醒了一些年老睡眠较浅的胡人,他们揉揉眼睛,下意识的左右看了看,却发现除了逐渐暗红熄灭的篝火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动静,便往篝火之内加了几根干柴,搓了搓冰冷的身子,麻木的又再度蜷缩在篝火边睡去…… 细碎的响动持续着,然后似乎停顿了下来,四野一片沉寂。 一名胡人歪歪扭扭的从篝火边站了起来,或许是喝多了马奶酒,起来撒泡尿。胡人双手拢着皮袍,朝外走去,一不小心似乎还踩到了某个人的手或腿上,招来了一声低骂。 胡人撩着皮袍,龇牙咧嘴的岔开了腿,正体会着松弛的舒畅的时候,迷迷糊糊的看见前方有些似乎有些火星在嗤嗤的喷着,下意识的将尿液往前延伸了伸,嗤的一声,似乎浇灭了什么…… “轰!” 就在这时,忽然在另外一边传来了一声巨响,然后另外一处又是连续的两声! “轰轰!” 就像是夜空的几个霹雳直接砸在了地上一样,吓的这个胡人站都站不稳,一交跌在了自己尿出来的尿泡里,还没等他在眩晕当中挣扎着爬起来,就觉得脖子一凉,然后浑身的气力就伴随着血液宣泄出去,隐隐只听到有人低声喝骂了一声:“该死的,什么地方不尿,该死的家伙……” 夜空当中骤然而响的霹雳,也震醒了罗尔泰的族人们,谁也说不清这个声响究竟是怎样产生的,也不知道要怎么去形容它,只是知道这声声的爆鸣,宛如长生天的怒火一般,带着无上的威严和压迫,展露在此天此地之间! 火光紧接着就升腾而起,照得四野都是一片通明! 周遭野地当中半梦半醒的匈奴人被惊醒,惶恐的互相靠紧,呆呆的看着眼前一切,大脑当中一片空白,还没等他们完全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情,就看见远处黑影憧憧,他们熟悉又恐惧的震颤感从大地之上传来,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兵马从黑暗之中杀了出来! 这些奔涌而来的人马凶神恶煞的冲了过来,在被惊醒的匈奴人还处于蒙圈的状态之中,挥舞着兵刃就砍杀了过来!手中的一个个火把到处乱丢,挑散的篝火也引燃了不少毡毯,不少匈奴人身上也沾染上了火焰,惨叫着四下乱滚。血光在四下里不住迸现,战马的冲击将不知所措的匈奴人直接踩踏到了地上,骨裂声和惨叫声当中,不知道有多少匈奴人已经丢了性命。 狂乱迅速的蔓延开来,原本就略有些散漫罗尔泰族人,哭喊着挣扎起来,没头苍蝇一样四下乱窜。 在一片混乱当中,从三个方向冲杀近来的彪悍人马,直直向着罗尔泰的大帐方向汇聚而去。四处火头光影纷乱,呼喊惨叫划破夜空,所有一切,将这些人马映照得如同从地狱杀出的凶神一般! 当先一人策马在前,挥出着长枪,朵朵红樱不时的绽放着,火光照耀在他身上,就如满身是血一般! 正是赵云赵子龙! 第1304章 留点纪念 “完了!完了!魔神!魔神杀来了……我们败了,我们败了……”惊惶失措的惨叫声,席卷了草原之上的这个原本要宁静下来的清晨。 三五杂乱着奔逃而来的罗尔泰的残兵败将,就像是被凌辱的小姑娘一般,惊慌失措的扯着马缰绳只懂得喃喃的念叨着就连自己都不能完全懂的话语,气色败坏的逃窜而来。这些人当中只有半数人手中还拿捏这正经的兵器,其余的要么空着手,要么则是不知道是哪里扯来的半根柴火或是钉锤什么的杂物,至于什么指挥约束更是谈不上,哪怕是在其中原本有些小头目的,此时连小头目自己都控制不住情绪,更何况去要求他人冷静下来? 在这些匈奴人的有限的知识当中,他们无法理解昨夜的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情况,因此只能将其归咎于上天,推脱给鬼神,也只有这样,才不算是损伤他们原本的那一点可怜的自尊心,毕竟被上天或是鬼神打败了自然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匈奴兵卒,和历史上很多游牧民族一样,或许是从小放牧牛羊的原因,其实更擅长的就是协裹,就像是放牧一样,一旦是风潮涌起,协裹起铺天盖地的人潮来的时候,就算是其中也有那些老弱妇孺,但是漫山遍野而来的时候,往往也会令农耕民族的守城守土的兵卒绝望。而论起其自身的武勇,虽然也有,但并非那么绝对强盛到农耕民族无法相比,大多数的时候还是以讹传讹,最终丧失了搏杀的勇气,就像是现在的匈奴人一样。 “魔神?什么魔神?长生天的怒吼?什么意思?” 有些茫然的呼厨泉瞪大的双眼,完全是一头雾水。 逃亡回来的匈奴人歪倒在地上,精疲力尽的模样就像是被人在澡堂里面捡了一百次的肥皂,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眼神当中流出出来的,满满都是绝望。 “我儿子呢?我儿子呢!说啊!” 和呼厨泉的关注点不同,大长老拖拽着,掐着一名逃亡回来的匈奴人的脖颈喝问着,就像是摇晃着一只随时都要断气的死狗,或者说就算是没有断气,被大长老这样死命的掐着,其实也离断气不远了。 被掐着脖子的匈奴人根本回答不上来,光顾着逃了,有谁还会盯着罗尔泰的去向? 大长老越发愤怒,手上不知不觉的也渐渐的用力,任凭着这个匈奴人在其手臂上抓挠出一道道的血痕也没有松手,直至见到这个倒霉的匈奴人脸色渐渐的发紫,手脚也软绵绵的垂下之后,似乎才反应了过来,这才松开了手,然后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将尸首踹开,如同饿狼一般的眼神转向了呼厨泉。 “出兵,吹号!立刻出兵!”大长老吼着,冲着呼厨泉挥舞着手臂,“什么魔神?什么长生天?我儿子还在前面,必须要出兵去救他!”见惯了生死,这一生杀人无数的大长老,在得知自己孩子面临危险的时候,双眼通红,宛如厉兽。 呼厨泉看着他,沉吟一下,开口就是最标准的官方强调:“现在情况不明,我们还是需要谨慎行事?大长老且放宽心,你儿子是何等人物,定然福大命大,说不定现在正在返回途中了。当下王庭方定,应该以稳为主,不如再派些人手前去勘察之后,再来定夺如何?” 大帐老怒极反笑:“还情况不明?你瞧瞧眼前的这番模样,还需要打探什么?难倒你是瞎了不成?我都不怕,你怕什么!这个世道哪有什么鬼魔,哪有什么神灵!就算是有,胆敢害我的孩子,就算是魔神亲来,我也照样杀上前去!就只怕你没有这个胆子!” “哼!”呼厨泉脸色变得极差,也失去了这个状若疯癫的老家伙说话的兴致,要不是看在自己的兵力还未完全赶来,此地以大长老的兵卒居多的情况下,呼厨泉早就暴跳起来了,但是现如今也就只能是板着脸冷哼一声,转身就想走开,“该出兵的时候,我就会出兵,有没有胆子,也轮不到你说了算!” 说完,便招呼了须卜迭尔斤一声,便往回走。 须卜迭尔斤因为第一时间救出了呼厨泉,也自然得到了呼厨泉的信任,呼厨泉不仅是痛哭流涕的检讨了自身这么多年来没有好好对待过须卜迭尔斤,更是加封了须卜迭尔斤为左大将,作为自己的贴身护卫头领。 毕竟自家的人都在高奴附近,就算是调令送过去,赶过来还是要一定时间的。 须卜迭尔斤应了一声,然后看了看大长老一眼,迟疑了一下之后便默不作声的转身,跟在了呼厨泉身后。 呼厨泉原本想着冷处理一下,至少让大长老先冷静下来再说,但是没有想到大长老和大长老身边的几名心腹听闻呼厨泉不愿意管罗尔泰的生死的话语之后,都是大怒,因为他们觉得呼厨泉若是没有大长老的协助,定然是不可能当上这个单于之位的,而呼厨泉当下如此的做法,明显就有些才爬上了床,就将媒人丢过墙的味道。 大长老愣了片刻,旋即语调冰冷的说道:“你敢不发兵?哼,我就知道,栾提氏都是没胆子的畜生!来人,将这个没胆子的栾提氏给我抓起来!” “大胆!”呼厨泉展开双臂,大声吼叫道,“我是单于!我是长生天授予的单于!谁,谁敢动我!” 大长老哈哈大笑,但是笑声之中的更显得冰冷,里面满满的都是威胁之意:“你还真当自己是单于了?要不是为了稳定人心,谁会让你当单于?要我看来,有人比你合适得多!至少不会像你一样胆小无能!” “什么?!谁?”呼厨泉大怒,转身盯着大长老吼道,“是谁?这个单于就是我的!我的!还有谁能比我更适合?!还有谁?” 话音还未落下,呼厨泉就听到身后有人嗤笑了一声,然后就被人一脚踹在了后腰上,站立不稳趴倒在地,再想着挣扎起来的时候,却被须卜迭尔斤踩踏在了后背上,原先脱困的时候受伤地方还未完全结痂,顿时崩裂开来,鲜血淋漓,带给呼厨泉一阵钻心的疼痛,大叫着爬不起来。 “废物!”须卜迭尔斤根本没有用眼去看呼厨泉,而是一脚踩着呼厨泉,一边盯着大长老,说道,“这个时候才想起了我?苦事累事我上,然后好处没半点?” “取刀来!” 大长老也是杀伐果断的人,立刻咬着牙吩咐道,接过了刀,二话不说便走到了须卜迭尔斤的面前,两人间隔不到一米,明晃晃的刀锋闪烁着寒芒。 须卜迭尔斤微微眯起眼,盯着大长老的一举一动。 大长老脸颊上的肌肉跳了几下,扯动遍布皱纹的松弛的面皮也在风中震荡着,旋即扬起战刀,一刀砍在了被须卜迭尔斤踩着的呼厨泉的脖颈上! 鲜血横飞! 须卜迭尔斤睁大了眼,后退了小半步。 大概是因为年老,或是呼厨泉的后颈骨太硬,又或是没砍在骨节上,大长老一刀下去,只是砍进去一小半,没能立刻砍死,呼厨泉大叫一声,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气力,竟然像是脱水的鱼一样在地上蹦跶了起来! “来人!杀了他!”大长老用鲜血淋漓的战刀一指呼厨泉,然后也不看被围攻的呼厨泉,而是盯着须卜迭尔斤,调转战刀,在自己脸颊上拉出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说道,“我向长生天发誓!救回我儿子!你就是单于!” 暂且不管大长老和须卜迭尔斤两个人,一会儿认为长生天不顶事,一会儿又拿长生天做见证人,只说在匈奴王庭远处的一个小小的丘陵之上,一行彪悍的人马,正在修整。 当先一名骑将,立马横枪于草坡丘陵的顶端,身后的玄红色披风在风中扬起,身材高大,手长脚长,一张方方正正的脸上不苟言笑,正是赵云。追杀了一夜的征西骑兵正兴高采烈的在草坡之下修整,谈笑之间似乎还在议论着昨夜的情形,似乎人人都轻松得很,并没有多少压力的感觉,就像是来王庭旅游一般。 赵云缓缓的转动着视线,查看着四周的情况,手中的长枪红樱似乎是吸满了鲜血,有些懒洋洋的耷拉着在枪头上,似乎也正在休息一般,等待着下一场的饱餐。 一汉顶五胡。 除了在铁器等各项技术的优势领先之外,这个潜藏在汉人心中的精气神,在汉武帝穷兵黩武之后,才算是初步竖立,然后在其后的汉昭皇帝,宣皇帝持续的推动之下,将威胁了华夏近百年的匈奴彻底的打倒在地之后,华夏人对待周边游牧民族的心理优势才算是完全建立起来,直至五胡乱华…… 赵云和手下的征西兵卒一样,对于昨夜的大胜,多少还是在意料之中,并没有给赵云带来多兴奋的感觉,而让赵云觉得惊讶和深思的,是在夜间的那几声惊天的爆响。 虽然火药这个东西,赵云并非第一次见到,但是从龚浚等人设置和使用上,赵云却能察觉得到似乎一点点的在进步。几乎相差不多的爆炸时间,说明了在龚浚等人手中还保留着不为人知的相互沟通的工具,还有可以确定时间长短的方式。 而这些东西,在战场之上,就能有更多的变化,带来更多的使用方式,甚至…… 有可能改变整个战场的走向! 如果没有昨夜的火药,赵云的突袭固然大体上也是会取得胜利,但是绝对不会如此的轻松。在巨大的响动惊扰之下,匈奴前部就跟无头苍蝇一般,完全丧失了抵抗的能力,而这样的战争利器,若是不仅仅用在胡人身上…… 在赵云的脑海当中,构建出一个个的场景,而在许多场景当中,赵云扪心自问,若是夜间突然遭遇到了昨夜那样的袭击,除非主将早有准备,就算是再加上有营寨防护,估计也是一场惨剧,惊慌失措的兵卒必然无法在第一时间进行抵抗,而失去了先手之后,一步赶不上,便是步步赶不上,失败就在滚雪球般的恶化之下,不可避免的到来了。 防御这种手段?赵云低低的唔了一声,觉得很难。 龚浚和其下斥候的身手,自然是比不过赵云,但是比起一般的兵卒来说,又好上了不少,更何况赵云也不可能带着卫队天天在营地外巡逻,所以一旦毫无准备,就根本防御不了,除非早有准备,预先在营寨之内挖掘陷阱…… 嗯,这个倒是可以,但是又有谁闲着没事天天在自家营地里面挖陷阱玩,就准备等着坑人一波? 伴随着马蹄声声,一杆三色旗帜扬起在远处,然后转眼之间就逼近了这里,赵云眯缝着眼看了看,拍马下了草坡,迎了过去。 “主公!”赵云在马背上拱了拱手,流水般的数字就说了出来,仿佛照着念一样,一点磕都没有,“昨夜之战,斩首级二百七十三,缴获战马一百八十九,俘虏七十九人,缴获刀二百零二十,枪一百三十四,器械物资等另算……我方折损三十四人,不治者十八,轻伤者十六……” 斐潜点了点头,赵云一夜突袭八百人左右的匈奴营地,能取得这样的成绩也算是不错了。冷兵器战争就是这样,别被电影电视给骗了,大规模的冲突也是有的,但是实际上很多时候就跟古代村庄和村寨争夺水源什么的时候械斗一般,场面看起来热闹,但是实际上当场战死的并不多,很多时候战败方的战损,大头都是因为战后的活埋或是屠杀的…… 斐潜一边前行,一边说道:“子龙之战,打得不错,我已经令人将子龙功勋已经记下,待回师之后定有封赏……当下匈奴王庭如何?可有后续兵卒派来?” 赵云拱手说道:“已经派出了斥候,暂时还未有什么消息……” 现在斐潜担心的是匈奴逃窜,虽然当下匈奴已经衰败了,但毕竟还是马背上的民族,这要是撒脚丫就跑,四散逃走,斐潜一时间还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总不能也分散自家的兵力,进草原捞小鱼吧? 最好自然是一劳永逸的将匈奴王庭的力量完全击溃! 至于能给於夫罗留下的是残垣断壁,还是赤土千里,这一点是於夫罗需要担心的问题,并不在斐潜的考虑范围之内。 最理想的状态便是於夫罗的势力在这一场内讧当中大幅度的折损,最终导致於夫罗不得不完全依靠汉人才能维持地位…… “……此人唤做罗尔泰,据称是匈奴大长老之子……”赵云带着斐潜走到了重点看护的罗尔泰面前,一边指着,一边说道。 “哦?”斐潜转身冲着於夫罗招了招手,於夫罗连忙带着笑赶到了近前,“看看,这个人说是你们大长老的儿子?” 於夫罗一扭脸,看到了罗尔泰,上下打量了一下,眼中的愤怒几乎要喷出来,“是的,是那个该死的老畜生的儿子!” “嗯……”斐潜点点头,在罗尔泰恐惧无比的目光当中,拍了拍於夫罗的肩膀说道,“那好,这个人就交给你了……反正你要想办法,让你们王庭的人前来迎战……要知道,战争结束的越早,越快,对于你们的损伤也就是越小……” 於夫罗陪着笑,连连点头应答着:“好的,多谢将军垂怜!明白,我明白的……”然后躬身等斐潜走远了,才扭过头看着罗尔泰,原本笑容遍布的脸忽然阴沉下去,过了片刻之后又浮现出一丝笑容起来,只不过这个笑容在罗尔泰眼中却显得无比的恐怖。 “大长老的宝贝儿子啊……”於夫罗嘿嘿笑着,缓缓的逼近了罗尔泰,说道,“别怕,别怕啊,叔叔不会杀你的……嘿嘿,就是给你留点纪念……” 第1305章 一块香饵 阴山。 自古以来,因为有了阴山山脉和黄河之水的共同扶持下,显得得天独厚。寒冷刺骨的西伯利亚寒流带给阴山山脉北线是荒漠和戈壁,但是翻过了阴山山脉之后却显得那么的温柔多情,黄河,嗯,大河之水从南而来,带来的是温暖水源,在阴山脚下平缓的流过,形成了先天的水网,甚至都不需要再额外开凿水渠,就已经是有了充足的水源补充。 千年以来,这里都是胡人和汉人必争的要地,谁抢到了这里,谁就具备了优势。 阴山之下,虽然有所起伏,但是大体上高低并没有差的太多,大体上还是可以算是一片平野。偶然有几个地势比较高一些的草坪,登高而望,几乎就可以看到天边一般。 这个时候,数名匈奴骑士,风尘仆仆从远处奔来,满面憔悴之色的,一边策马,一边张皇的回头而望,就像是身后有什么在追赶一样,纵然已然疲惫零散到了这般地步,这几名匈奴骑士,还不忘了相互伸手扶好捆绑在一个匈奴骑兵身后的罗尔泰。 罗尔泰手脚之上,虽然都打了一圈的绷带,看起来似乎是包扎得不错,但或许是战马起伏的震动,或许是伤口根本就没有包扎好,时不时有些血水从绷带上渗出来,低落在马蹄翻飞之间。 “……杀……杀了……”罗尔泰低垂的脑袋晃动着,有气无力的念叨着什么。 战马已经有些疲惫了,气息都有些沉重。这几名匈奴骑兵从离开征西将军斐潜的部队之后,就一路疾行,飞速赶往匈奴王庭,至于战马的体力什么的,真的没有空去顾及什么了。如果能早些赶回匈奴王庭,就算是马跑废了,也是值得的,若是耽误了时辰,就选是保留了战马的体力,又能派上什么用处? 忽然前方撞出了几名匈奴斥候,呼啸着迎着奔了过来,这几名匈奴骑兵连忙大声呼喊着,双方很快就汇集到了一起,然后有人查看了一下昏沉沉的罗尔泰的伤势,骤然色变,立刻有人接手,然后飞快的往西而去。 “我的儿啊!”大长老接到了消息之后,甚至连多等片刻都忍不住,带着些人手便骑着马迎了过来,到了近前便跳下马来,似乎年轻时候的矫健身姿又重新回到了身上一般。 听到了大长老的呼唤,罗尔泰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待看清之后,原本已经干涸的眼泪又重新流淌了下来:“父……父亲,我疼……疼啊……杀了,杀了我吧……” “说什么呢?回来就好,就好……”大长老下意识的应答道,可是当他注意到罗尔泰的伤势的时候,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 大长老颤抖着,将包扎得地方轻轻解开,只见罗尔泰的手上还有脚上的指头,每一根,每一节,都被砸断了,弯曲成各种形状,扭七扭八的就像是脚底板下被踩踏得稀烂的草丛,有些地方尖锐的碎骨甚至穿透了皮肤,露出灰白的颜色…… “谁?谁干的?这是谁干的!”大长老怒声吼道,见到了儿子的兴奋已经完全丧失了,只剩下了无穷无尽的愤恨和凄凉。 手脚变成了这样,就算是人可以活下来,但也是彻底的一个废人了,别说提刀,就连行走都是极大的难题,大长老似乎听见了心中什么东西被彻底砸碎了一般的声音,没有人喜欢一个废人做头人,更不用说当单于了。 “是於扶罗,是於扶罗……”罗尔泰挣扎着,似乎汇聚了全身的气力,“杀了我!父亲!杀了我!我废了……我还不如去死,去死……” “於扶罗!”大长老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嘣着,眼睛也因为充血通红一片,忽然转头瞪向了带着罗尔泰回来的那几名的匈奴人,“……我儿子都这样了……你们怎么还好好的?啊?” 这几名匈奴人脸色大变,刚想跑,却被大长老的护卫拦住。 “我儿子被抓的时候,你们在哪里?啊?我儿子被打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大长老如同癫狂一般,嘴角都有些白沫喷出来,一边吼叫着一边抽出了战刀,劈头连续几刀,将这几人砍到在地,然后又转头抱着罗尔泰痛哭。 “父亲,杀了我吧……”罗尔泰现在是根本拿不起刀,也用不上力,就像是一只在案板上又被活生生的刮去了鳞片的鱼,“杀了我……然后替我报仇……” “报仇!对,报仇!一定要报仇!”大长老抱着罗尔泰,浑浊的眼裂从脸皮上奔腾而下,“你要活着!活着!活着看到父亲怎么给你报仇!活着亲手剁了於扶罗!来人,传令!进军!我要亲手抓了於扶罗!扒了他的皮!将他身上的每一根骨头都敲碎!” 大长老仰天大吼,就像是一只受伤的老狼。 ……………………………… 气势汹汹的匈奴骑兵,像是铺天盖地一样,从地平线上奔涌而来,然后汇集起来,只驱至此。 如果不看具体的装备和人员,单单这样远距离看来,倒是颇有些马奔腾,气宇轩昂的意思。 於扶罗在山坡上看着,腿肚子有些微微的发颤。没错,他有些害怕了,特别是征西将军斐潜的旗帜没有在视线当中的时候,就难免有些没了底气。 虽然於扶罗也是从战场上成长,在马背上奔驰着的,但是他毕竟不是刘备,经历人生起起伏伏依旧雄心不改,此次遭遇突变,哪里有可能还保存这良好的心态,可以坚持从三十岁战场厮杀到五十岁?年轻时候的血勇伴随着这几年的养尊处优,已经渐渐的淡化下去,就连肚腩都鼓了一些出来,自然没有了当年豁出一身剐,敢将皇帝拉下马的光棍样子。 “我说那个痰盂……”於扶罗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魏都在一旁瓮声翁气的说道,或许是因为在面罩之后,单于的音听起来像是痰盂一样,但是於扶罗也无从分辨,“……我家将军说了,这个地方最好……能最终获得多大的胜利,能不能回王庭,就看你能顶多久……” 於扶罗左右看了看,这个地方确实是不错,草坡的斜度不是很大,但是要想一口气从下往上冲,还是有些难度的,一条大河的支流从草坡背后绕了半圈而过,无形当中减少了大概有三分之一的受攻击面积,在阴山南麓这里,算是比较好的一个防御阵地了。 在这个丘陵草坡东西南三面,较为平坦,北面也还行,但是有一片大概是先前河流带下来的山石碎片,不太适合跑马。 当然,在阴山这里,要找防御阵地的话,或许还有更好的地方,但是相对的,如果非常不利于进攻,那么还会引诱人来么? 於扶罗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平负了一下略有些紧张的情绪,企图重新找回当年的彪悍气息。 匈奴兵紧紧握着刀枪,站在简陋的拒马和陷阱后面,加上在山坡之上挖的陷马坑,垒土起来形成的沟堑,重要事身边魏都为首的这一批汉人重甲兵卒,多少也增加了一些於扶罗的信心,更重要的是,征西将军斐潜说的没有错…… 想要最快的恢复王庭的秩序,就只能将叛乱着引诱出来一网打尽!否则败乱下去,最终受害的还是自己,豁出去,长痛不如短痛! 只不过,於扶罗觉得,说是这么说,但他就是个套子里面的那块香饵! 当然,如果香肉早早就被吃了,那还能套着狼或是狐狸么? 於扶罗想起了昨天征西将军看见自己收拾过的罗尔泰惨状之后,似笑非笑的模样,心中才有些恍然,原来叫自己收拾罗尔泰,并非只是让自己出一口气,而是让自己这一块香肉味道更足一些,更诱人一点…… 於扶罗咬咬牙,站直了,举起了战刀,狂吼一声:“撑犁在上!我就是单于!就是赤那的子孙!儿郎们,我们一定会获得最终的胜利!” 一路上於扶罗收拢而来的匈奴残兵,似乎也被激发起了些士气,纷纷举起刀枪狂呼着,倒是站在这些匈奴兵卒二线的魏都等人,没有半点反应,就像是山坡之上长出来的石铁疙瘩一样。 ……………………………… 须卜迭尔金拉住了缰绳,盯着山坡上的於扶罗,皱着眉头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就听到大长老在一旁狂吼一声:“於扶罗!我要杀了你!” “等一下!”须卜迭尔金连忙喊道,“只看到於扶罗的了,不是说还有汉人么?汉人去了哪里?” 大长老盯着草坡之上的於扶罗,眼珠子的血色从昨天开始就没有消下去过。 土坡之上的於扶罗,身穿一件有些偏白的皮袍,头发什么的似乎也收拾过,举着战刀映照在阳光之下,似乎还在叫喊着一些什么,一扫残兵败将的模样,倒是很有几分精神和派头,让大长老不由得联想起了自家可怜的孩纸,咬得一口老牙都快蹦碎了。 “就这个小土坡,想挡着谁?管他汉人在哪里,我就看到於扶罗就在这里!干掉了於扶罗,汉人又能怎么样?冲上去,杀了他,你就是真正的单于了!”大长老转头看向了须卜迭尔金,脸上的皱纹全都透着一股凶残的味道,“我要敲碎於扶罗的每一根骨头!我要剥了於扶罗的皮做成垫子!我要割下於扶罗的头盖骨来喝酒!” 当然,此时此刻,若是军事上来说,正确的做法是应该先休息一下,不仅是恢复战马的体力,而且可以在这一段时间内充分的探知整个的战场,然后再安排任务,分波次有节奏的进行进攻,反正当下於扶罗在山坡顶上,如果於扶罗要跑路,还不是正中下怀的事情? 可是此时此刻的大长老,已经不能理智的思考问题了。几番在王庭起起伏伏,原本计算着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可顺利的传给下一代,但是没有想到罗尔泰变成了这般模样,虽然现在还算是活着,但也实际上和死了差不多了,而大长老他已经老了,也不可能再有第二个孩子,只能说寄托罗尔泰的下一代上,但是问题罗尔泰的孩子还年幼,而且草原上,幼儿的成活率一直都不是很高,万一…… 幸好罗尔泰命根子还在,要不然罗尔泰便真的没什么存活的价值了。於扶罗的险恶用心也在于此,活着,可以,为了传宗接代大长老也会拼命保罗尔泰活下来,但是也意味着这一辈子生不如死…… 大长老心中在滴血,明知道活下去就是对罗尔泰一辈子的折磨,但是也要这样做,因为真的要是年幼的婴儿有个万一的话,那么整个家族的血脉,或许就此烟消云散了。 此次和须卜迭尔金联合出兵,基本上已经是破釜沉舟之举,为了复仇大长老不惜以支持须卜迭尔金上位为代价。人毕竟不是土石泥糊的,如果这样连番打击之下,又猛然间看见了自己的生死大敌,自己孩子的罪魁祸首,还能冷静的,有条不紊的考虑进攻步骤,考虑成败得失,那么也差不多就脱离了正常人的情感范围了。 或许枭雄可以做到,但是大长老再次此刻,也就是一个普通的疼惜自己孩子的老人。更不用说大长老只要想起自家孩子罗尔泰那浑身血污的样子,想起那扭曲的手脚惨状,浑身上下的血液就是一阵的翻腾,当下见到了於扶罗,正是肾上激素狂涌,血行极速的时候,须卜迭尔金的劝说又怎么能听的进去,又哪里能平静得下来? 须卜迭尔金有些无奈,但在这个时候也只能跟着大长老一条道走到黑了,他环视左右一遭,忍不住说了一句:“这就是征西将军的全军了?大长老,需防被偷袭啊!” 大长老狞笑一声:“要来就只能从东面南面来,都知道方向了还怕什么?於扶罗就在阵前,还有更好杀了他的机会不成?杀了於扶罗,我们就走!这么大的一片草原,任凭纵横驰奔,汉人什么将军还能追得上不成!怎么,连汉人的影子都没有看到,你就开始害怕了?” 须卜迭尔金瞪着大长老,哼了一声,也再不多说。 “分出三个百人队!准备冲锋!”大长老高声喝道,顿时就有号角声呜呜的吹响,飘荡在这一片天地。 一时间,前突的三个百人队,几乎同时打马,战马嘶鸣声中,所有人刀枪出鞘,直直的向土坡之上於扶罗的方向冲去,在马蹄声中,传来大长老凄厉的嚎叫声:“杀!杀了於扶罗!!” 第1306章 跃马阴山 这里是阴山,双方一开始战斗兵卒,和往常不太一样,上阵的起初,都是匈奴人。若是在往常匈奴南下征战,应该是劫掠四下的汉人作为敢死营,驱赶着前出,作为一次性的消耗品来使用的,但是如今周边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人口,又是属于内讧,所以战况一开始的时候,流得血便都是匈奴自家的了。 哪怕是在冷兵器时代,双方阵而战之,对冲而上,这样进行一命换一命的肉搏厮杀,也不是一场会战的主流。打到这个份上,往往都是准备一锤定音了。原因并不复杂,身在阵中,没有辗转腾挪的空间,也不得闪避退让,只能向前,或是倒下,这样的短兵相接,在任何时代,不是精选的勇士,或者进行过严酷训练的兵卒,都是很难做到的。 尤其是骑兵。 像匈奴这种大体上属于轻骑兵行列当中的兵种,最佳的策略莫过于大量轻骑骚扰,压缩对方活动空间,最好将对方紧紧压缩在营盘之内,樵采汲水都困难的时候,也就临近胜利了。同时骑兵活动范围可以在以上的优势上继续扩大,甚至考虑切断对方粮道…… 限制不了对方,那就考虑其他手段争取主动。或者攻敌必救,将对方从稳固的营盘城塞当中诱出来,在行军当中加以突袭打击,或者就是示敌以弱,诱使对手分兵,在寻隙而击。当既限制不了,又调动不了对手,寻不到什么破绽,拣不到什么便宜的时候,那么作为一个合格的主帅,很大可能就是选择不打,或者深沟高垒,或者干脆就是引兵避之,等待更好的机会。 大多数时候,两军之间的战斗,基本上就是深沟高垒,各自试探,寻找对方的破绽,然后一击制胜,宛如诸葛和司马,当对方严阵以待的时候,纵然诸葛智谋百出,但是要强攻营寨,终究还是舍不得,或者说也没把握攻得下。 然而此时此刻,大长老或许是已经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或者是觉得自己肯定可以攻得下这个山坡,便不管不顾的催促着兵卒往上就冲! 结果仓促而来的第一波的攻击,就在於扶罗很不厚道的笑声当中,败下了阵来。战马仰攻本身就是速度受限,再加上那些碗口大小的专门坑马,偶尔也坑一坑人的小陷阱,真的是让战马防不胜防。 战马其实就是个深度近视的傲娇娘,还特别爱美从来不配眼镜,地上有坑是真的根本看不见,高昂着头,一脚就踩下去…… 失去了速度,又崴了脚的骑兵,能有什么好下场? 不得已,大长老便只能命令兵卒下马,骑兵变步卒,强行向上攻击。 一开始的时候,於扶罗的手下还占据着居高临下的优势,占了些便宜,杀得最先前的这一波人尸横满地,鲜血横流,但是随着涌上来的人越来越多,於扶罗的兵卒,也渐渐的陷入了苦战。 双方阵线之上,尸首层层叠叠,.鲜血渗入地下,将这一片的草地都染成了赤红的颜色。这血如此之多,地面已然吸收不了,或是皮靴子,或是光脚丫踩过,都溅起混杂了红色水花的泥浆,数百匈奴人都在这血色泥潭当中你来我往,拼命厮杀。 於扶罗虽然刚开始的时候有些小肚子打颤,但是真正见血之后,倒也光棍,特别是见到了汉人重甲兵卒的防护力之后,便胆气升腾了不少,在几名汉人重甲兵卒和十余名心腹护卫的保护下,站在战线之后,时不时的瞅准了机会上前突刺砍杀一番,以此来鼓舞士气,维持战线的稳定。 魏都身披重甲,轮换着让手下的兵卒上前。如果说於扶罗带着的这些亲属匈奴人是一张网一样,那么魏都手下的这些重甲兵卒便是网上的木桩,维持着各个节点的稳定。三人一组,一人持盾,两人持长刀,劈砍戳刺,无往不利,同时在气力下降需要替换的时候,那一面以油藤包钢的大盾牌,也足够让进攻方失去追杀的任何想法。 或许是因为身上肥肉的原因,也或许是年龄大了一些的因素,於扶罗的动作并不是十分敏捷,但是毕竟是上阵多年,体力跟不上,技术来帮忙,照样可以杀的一般的匈奴小兵欲仙欲死。 眼见得一名大长老旗下的粗壮兵卒挥着战刀,将砍的阵线晃动,一旁另外一名於扶罗的兵卒将长矛刺过去,也被他一手揽住夹在腋下,正露出空隙,於扶罗便觑得便宜,一步就抢了上去,狠狠一刀刺出。 那名兵卒大声惨叫,被於扶罗一刀刺入他颈肩相连的部位,不由得便丢下兵刃赤手就抓住长刀,一方面减少疼痛,一方面也想将於扶罗扯过来杀了。於扶罗顺势朝前一推接着就是一搅,顿时就将那名兵卒的手指切断,鲜血如剑一般喷溅而出,染得周边兵卒身上血色又重了几份,那名兵卒再也抓不住长刀,撒手就朝后倒。 那名兵卒朝后一倒,於扶罗也不贪,立刻毫不犹豫的就朝后一缩,退入了身边征西重甲兵卒的盾牌遮护范围之内,将将闪过一支不知道从下方哪里射出来的冷箭,羽箭带起劲风,啪的一声砸在盾牌上被弹飞出去,闪出点点火光。 於扶罗呼出一口气,肾上腺素狂分泌着,忍不住冲着坡下高呼道:“老不死的家伙,有种上来,看我不敲断你的四肢,送你和你儿子一起作伴!” 虽然於扶罗嘴上还是挺硬气的,但是实际上放眼四下,因为人数对比出于劣势的原因,防守的圈子也在逐渐的被压缩着,大长老的兵卒开始向两翼蔓延开来,渐渐形成了半包围的态势。 阵线交错的地方,累累都是尸首,尤其是於扶罗的正面更是最多,尸体层层叠叠,已经堆起一两层! 不过这些横七竖八的肢体,倒也是在一定程度上帮助了於扶罗的防守,时不时有些尸首在血液和踩踏之下顺着斜坡翻滚下去,还会绊倒一些人,阻碍了进攻的顺畅。 大长老的兵卒不断的向前扑杀,或者倒下,或是负创被拖下来丢在后面呻吟惨叫。在草坡顶端的於扶罗守军似乎随时会淹没一般,可始终就是没有崩溃,以那些全身重甲的兵卒为支撑点,撑着整条阵线在宛如潮水一般的一波波攻势当中拼命死战! 倒不是大长老不想派更多的人,只不过就像是即时战略游戏体现出来的一样,冷兵器时代交战的人数再多,也只有接阵的那一线在厮杀,就算是派出的人再多,不能接阵厮杀的那些后面的人,顶多就是用些远程的辅助而已,属于光喊着够不着又上不去的类型,白白浪费体力。 所以便只能是一波波的,宛如潮水一般的攻击。 然而在这样血色潮水之中,挺立不倒的,便是草坡之上的征西重甲兵卒。 这些重甲兵卒,着实可畏,在这般距离之下,已经能清楚这些重甲兵卒身上甲上已经是血迹累累,但每一个人就像是山顶的磐石一般,任凭血雨腥风,不可动摇,甚至有的人身上带着一支支羽箭,还有的被扎中被砍中,也不曾倒下,到了后面,大长老的兵卒甚至下意识的开始躲避这些重甲兵卒,不敢与其正面搏杀。 大长老瞪着血红的双眼,死死的盯着於扶罗,喃喃自语,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而须卜迭尔金则是看着在厮杀场中那宛如中流砥柱一般的重甲兵卒,突然皱眉道:“这些人是汉人?是征西将军的兵卒?” 须卜迭尔金一直以来基本上都在高奴,既没有跟着斐潜参加阴山之战,也没有去过关中,甚至连征西将军斐潜的面都没有见过几次,更不用说得知征西麾下的兵卒情况了。 看到眼前的情形,其实须卜迭尔金不太想继续进攻了,虽然死的不是自己的人,但是原本匈奴人就不擅长于阵地战,这样的战斗其实不是很有利,但问题是一来手下大部分的兵卒都是大长老的族人以及相关的附庸部落,未必能听自己的话,二来么,杀了於扶罗也确实对他有一定的诱惑性。 大长老咬着牙说道:“不是征西的人,这个该死的於扶罗又怎么有胆抵抗?不过征西的这些兵卒,依旧是人!是人总有气力用尽的时候!於扶罗这个畜生以为有了这些征西的兵卒,我就不敢打,可是我偏偏就要打!看这些征西兵卒能护到几时!” 须卜迭尔金听闻大长老此言,不满的皱眉说道:“这还要打多久?我们跟着山顶这些人纠缠这么长时间了,就这一些征西的兵卒都拿不下,要是其他的汉人从外围袭来又要怎么防范?” “怎么?都还没怎么打呢,你倒是先胆怯了?”大长老血红色的眼珠子转向了须卜迭尔金,“你看汉人那一身的重甲,固然是不怎么怕刀砍枪扎,但是你让他跑起来试试?我们真要走,他们能追的上么?穿这样的一身重甲,还要挥舞兵刃,哼!顶多再一个时辰,不,再半个时辰,这些家伙就肯定脱力了!到时候就算是征西兵卒来了又能怎样?难道说你这个新任的单于,连这一点的胆色也没有?” 须卜迭尔金也哼了一声,眼珠子四下扫视了一周,没见到什么动静,才缓缓的说道:“行,就按你说的,再攻半个时辰!到时候要是再攻不下来……” 大长老一摆手,说道:“少废话!肯定能攻得下!来人,再派三个百人队上去!” 须卜迭尔金便不再和大长老争执,而是让人派遣了些人马,绕过这个小草坡,往周边尤其是东面查勘一下,防止征西的人突袭。 征西将军斐潜也确实在准备突袭,但是并不在须卜迭尔金重点勘察的东面,而是在北面,在须卜迭尔金等人认为不太可能出现的方向。 因为北面在河水冲刷之下,有一片碎石地。 就在须卜迭尔金和大长老攻伐草坡的时候,斐潜和赵云已经带着人马兜了一个圈,从侧后翼接近上来,为了防止马蹄声音震动过大,引起敌人的警觉,不仅是没有放开速度奔跑,而且还在马蹄上包了一层的厚麻布。 这一层的厚麻布不仅为了保护马蹄,也是为了掩盖马蹄铁的存在。 在草原上行军,特别是沿着湿润的河边行军,扬起的尘土比黄泥地要小的很多,加上着一片因为河流冲刷,有一些细碎的石头,或圆润或尖锐,其实并不适合行马,但是有了马蹄铁的存在,只要速度不快,其实和平常道路相差不多。 匈奴这一次,基本上不残废也难了,如此一来,於扶罗就算是再有雄心,也没有什么翻身的本钱,至少在一两代人之间,不可能积攒出充足的人口出来,再加上后续的教化政策,搞不好就成为第一个被完全汉化的胡人部落了…… 而陇右方面,李儒的存在导致整个陇右的威胁也相应的减轻了不少,若是有一天能够完全平定陇右,那么大汉天下三个大马场就有两个在斐潜手中,而冀州幽州又征战,此长彼消之下,可以说斐潜当下控制了绝大多数的战马资源也不过分。 所以现阶段,当斐潜将马蹄铁拿出来使用的时候,除了黄氏工匠的保密性之外,资源的垄断也将保护这样的技术先进性持续一段相当长的时间。 而且除了战马之外,斐潜还有一个重要的资源,就是这些纯熟的骑兵老卒。 这一次跟着斐潜一路而来的,除了历年来南征北战的精英之外,还有在阴山这一代训练的骑兵,多少也算是半个当地人,自然懂得如何利用这里的地形。 征西麾下,这些年斐潜辛辛苦苦,各处布局,南征北战,慢慢的积攒下来的骑军菁华也有了不少,再加上有赵云张辽甘风等优秀的骑将作为统帅,可以说气象已经和之前汉灵帝时期的并北边军迥然不同。 原本并北,大多数都是后世所称的蒙古种战马,个体相对较小,毛发长,耐寒,耐粗重,耐力好,可上阵,可务农,但是缺点是爆发力小,负重不大,临阵突击能力不足。而现在补充了一批陇西战马之后,又刚好可以弥补蒙古马的缺陷,陇西战马虽然吃得需要更好,耐力也不如蒙古马,但是个头大,吨位重,承重高,在战场更容易在短时间内打出高伤害。毕竟和机动性强的胡人交手,若不能抓住机会打一波,说不准立刻四散就跟散沙一样,就再也没有第二波的机会了。 两千余骑陇西战马,还有两千多并州马,联合接近五千骑兵的数量,而且都还是正卒,都可以在战场上直接投入厮杀的骑兵部队,已经可以称之为豪华阵容了,就算是当年董卓进京,也不过是三千骑兵,就压制得中央禁军不敢妄动,而丁原时期的并州,甚至连三千骑兵都凑不齐。 养一个骑兵很费钱的,这一点或许也只有以经贸起家的斐潜才做得到。 马如龙,人如虎,就是装备,也几乎武装到了牙齿。 征西将军大部分的骑兵在分类上,除了甘风的那些重装骑兵之外,其余的大概是可以归拢到轻骑的范畴当中的,可是又比一般的轻骑多了一身的皮甲衬里,外面再套一层筒袖铠,有些军士还额外多一件骑兵圆钢盾,比起一般的骑盾要小一圈,但是正因为小,又是钢铁打造,可以做的薄一些也同样具备极强的防护力,所以反而比起木头骑盾要更薄,更轻,再加上一主一副两撒手的武器,每名战士,不论出身并州还是陇右,兵刃都是加强版的,像是陇右的那些直属重装骑兵,更是人手一条精工打造的马槊,有些狗大户,比如甘风那样的,甚或还有备用的。 至于黄氏工房里面产出的精品斩首刀,更是人人配备,强弓硬弩自然更是不用说了,羽箭驽矢都是上等货色,就选是远距离射击也不容易漂移,和胡人常用的骨头箭好了不止千倍,这样一整套的装备下来,足足可以养十几二十个普通步卒的了。 这只是算骑兵的,要是在加上战马…… 在征西麾下,连战马也是有厚厚的麻布作为马套,几层麻和毛打成一层,外面再加一层防水的油布,既能御寒防潮又有一定防护能力,战事可以作为马甲马套,平时行军也可以当成被褥毡毯,很是方便,不过这造价可就是了不得了,也都是这一两年才算是渐渐配备起来的。 如此装备程度,简直可以闪瞎当代任何人的氪金狗眼,就是当年汉武帝时期的羽林郎,恐怕也是不相上下,而汉恒帝汉灵帝这样每况愈下的皇帝,也是只能瞠乎其后,根本养不起这样的一支部队。 除此之外,骑兵的粮秣更是充足,若是战时,普通兵卒配发的都是混合和肉干的精致炒麦粉块,压实了装在竹筒当中,有水的时候就煮化了加些野菜,没有充足水源的时候直接吃也行。而给战马的全是加了盐和糖的炒好的蚕豆。 这样的一只部队,开销出去的钱财真的和流水差不多一样,但是也换来了对于征西将军的极度忠诚和归属感,别的不说,在这样的乱世,有谁能像斐潜一样将资源倾斜到兵卒的头上,能配发这样的兵甲,配给这样的食物? ——也多亏得斐潜非常会搂钱,也相当舍得花钱。 当然,这样结果之下,就是征西的骑兵规模始终是有限的,就算是发展到了现在,整个征西地盘上所有的骑兵加到一块,也就是万人左右。当下汇集在阴山这里五千,平阳还有一千,上党太原一千,陇右关中加在一起三千,汉中地形比较特殊,也就几百。 最先发现斐潜援兵前来的,并不是勘察错了方向的须卜迭尔金,而是站在高处的於扶罗等人,当於扶罗的手下眼尖的发现了三色旗帜在战场北面出现的时候,抑制不住的狂喜大呼大喊起来,也就等于是通知了须卜迭尔金和大长老…… 懒得理会於扶罗这样的猪队友,斐潜看向了赵云,也看见了赵云投射过来的跃跃欲试的目光,然后点了点头,拔出中兴剑来向前一指,沉声喝道:“冲阵!就此一战,以定阴山二十年太平!” 赵云领命,策马向前,急奔到了阵前的时候,将长枪往身后一立,双腿猛的一夹马腹,同时沉腰下裆勒住了战马,跨下的那匹雄骏的白色战马,欲奔不得,急得只是双蹄高高扬起,在阵前人立起来,雷鸣一般长嘶。 伴随着战马双蹄重重落下,赵云举枪大吼了一声:“左右两翼!展开!列锋矢阵!随某冲阵!今日便踏破王庭!” 前军近百征西骑兵顿时跟着赵云同声大喝,随后其他落在后面的兵卒也纷纷一边将命令传递下去,一边自动的跟随着身边的基层士官调整位置,一股凌然的杀气冲天而起! 悠悠千载,蒙恬虎贲,冠军骠骑,卫公儿郎,当年在汉家边荒穷塞绝域,都能将匈奴赶得如同丧家之犬一般,现如今面对着区区匈奴叛军,就算是其人数众多又能如何?就算是再多上一倍,也是照杀不误! 呼喊声中,赵云猛的一松缰绳,白色坐骑已然长嘶一声,后蹄弹地,又在下一个瞬间飞腾空中,直跃匈奴叛军王旗所在的方向而去! 第1307章 战场之神 在那杆匈奴叛军的王旗之下,须卜迭尔金也死死的盯着领军冲来的赵云一举一动,至于那个在土坡上欣喜若狂,大喊大叫的那个所谓的前任单于於扶罗,须卜迭尔斤则是没有多少放在眼中。 将为军之胆,帅为军之魄。 征西部队才刚刚进入战场,连前锋都没有展开,就立刻展开了攻势,如此强鹜果决,英姿勃发的将领,要么是有强大的自信心,要么就是一个蠢货,而不管怎么看,这个突然出现在北面的征西将军,也不像是后者,更难得的是,他还是如此年轻! 就连领兵冲锋而来的那名汉人小将,也是年轻得过分! 年轻人,就代表着机会,不畏惧失败,而年老者,往往会害怕失败,因为年老的人已经不再有失败的时间了。 “堵住他!杀了他!杀了他!”大长老青筋暴起,宛如癫狂一般的吼道,“我们的人已经攻上去了!只要拦住汉人一炷香的时间,我们就能杀了於扶罗!汉人在碎石滩上,只要堵住前面的,就跑不起来!到时候要打还是要走,都是我们说了算!” 须卜迭尔斤盯着大长老,他甚至感觉得到,如果他说一个“不”字,已经明显情绪有些失控的大长老会不会立刻翻脸…… 不过大长老也没有完全说错,汉人选择了这一片区域,好处自然是出乎意料,但是也因为地形的关系,导致展开面并不是太大,只要堵住了前锋…… “最多一炷香!”须卜迭尔金咬了咬牙,对着大长老吼道,“只有一次机会!也是最后一次机会!我,才是单于!”只要让将这汉人的前军堵在北面碎石的区域,不让汉人这么方便的冲击出来,那么这支汉人强军的胆勇锐气,至少就要摧折一半! “是!撑犁在上!我以我祖先的名义发誓!”大长老低下了头颅,抚胸向须卜迭尔斤行了一礼,“你永远都是我和我族人的单于!永远都是!”汉代人,不管是华夏人还是胡人,对于祖宗还是很敬仰的,不至于像是某一小部分后世人一样,拿着祖先发誓就当作放个屁一样…… 因此须卜迭尔斤点点头,认可了大长老的誓言,打马向前,准备领队阻拦汉军的前锋。虽然在看见汉人缠绕在战马马蹄上的碎布的时候,须卜迭尔金也有些感概汉人的气魄和胆识,也有些惊慌,但是就像大长老所说的一样,当下好不容易围住了於扶罗,也交代了如此多的部下性命,此刻也绝不容许轻易就这样后退。 一旦撤退,那么就不仅仅是前期的损失全部白费,而且会导致自家的士气跌落谷底,再想要重新举起自己这一干新任的单于大旗,就没有那么容易了。所以在这个时候只能以骑兵迎上,死死堵住这支汉人军马,然后是战是走,都由自己! 骑军作战,大体上来说是没有停下来防守的一说的,只有以攻对攻,在运动当中击败对方。 须卜迭尔斤盘算着,他没有真正和征西的骑兵对抗过,甚至也没有参与过之前於夫罗的部队联合对抗鲜卑过,留在须卜迭尔斤脑海当中的印象,依旧是三五年前的并北汉人边军,所以他也没觉得自己的策略有什么问题,主意以定之后,须卜迭尔金便摘下了鞍侧长刀,大声吼道:“吹号!迎上去,堵住汉人!” 匈奴王旗动了起来,在王旗之下,八百装备算是不错的匈奴甲骑,随着须卜迭尔斤的号令,发出声嘶力竭的兽吼,向着北面那支骤然提速,即将脱离碎石区域,狂涌而来的汉人精强军马,准备决死对冲! 此刻若是从空中往下看,就能见到两队骑兵,形成了两个大体上锐角三角形,如两条狂暴翻腾的巨兽,张牙舞爪的飞速即将迎头对撞! 双方的速度之快,甚至连取弓对射的时间都没有,因为双方都知道,在这样高速对撞的过程当中,哪里还有空闲张弓搭箭?说不得刚刚拿出弓箭射出一箭,就要短兵相接了,而倒那个时候,是准备悠闲的拿着弓弦去绞杀对方的脖子么? 此时此刻,唯有铁和铁的碰撞,血和血的激荡! 轰隆一声巨响,转眼之间两支骑军,就狠狠撞在一起! 在这一刻,天地间所有一切似乎都寂然了少顷,然后比之前还要更为狂暴的碰撞声,厮杀声,惨叫声,就彻底的,剧烈的爆发了出来! 赵云一马当先,手中长枪抖开了斗大的鲜红花朵,红樱丝丝旋转绽放,就像是一朵朵盛开的曼陀罗花。在即将和对面的匈奴骑兵交错的时候,赵云轻轻磕了一下马腹,胯下白色骏马会意的猛的在原本的速度之上,再次加速三分,嘶吼着就往前窜了两步,借着两马高速对冲之势,赵云只是用红缨的旋转气力,在迷惑了对方的视线的同时,手腕一挑,长枪便轻轻的在对方脖颈上一沾,精钢打造的枪头就如快刀切入豆腐当中一般,划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带出了一蓬冲天的血雾! 突然的加速,让这名匈奴叛军甲骑来不及反应,长刀才举起一半都没来得及看下来,就连垂死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仰天栽下马去,手中举起的长刀也跟着其主人一同跌落马下。烟尘和喧嚣之中,在送出长枪的哪一个瞬间,赵云也沉下裆劲,稍稍偏转马头,让过了另外一名的匈奴甲骑,和迎面冲来的战马侧身而过,匈奴甲骑挥空兵刃的风压声,甚至刺激的耳膜都往下陷了陷! 四周都是人马,视线里都是人马身影晃动,刀枪的光芒,耳朵里全部是各种各样的喊声叫声马蹄声,还有那些兵刃交击皮肉绽开骨断筋折等等的怪异声响,在战场之中,除了魏都那个身高之外,大部分人的视线都在一个水平线上,除了周边几个人,根本看不见所有的部队人马,更不用说有一个全局战场的概念了。 名将和庸才的区别,便是在嘈杂混乱得战场环境当中,能不能冷静的思考,能不能选择最佳的前进路线,能不能比敌方更快的获得目标上的胜利。 骑兵对冲,和步卒列阵对冲不太一样,也和电影电视表现的不太相同,并不是那种紧密得泼水不进的那种如墙一般的冲击,但也不是有很大的躲闪余地,而是在两马之间略有可容一马穿行的空间而已。 战马的天性是群居的,当一群战马跑动起来的时候,看起来似乎黑压压的,密密麻麻的一片,但是马匹和马匹之间的距离都有一些,这些精灵一般的大家伙会自动的调整好间隙,而经过战阵训练的战马更是如此。 不过纵然有这些大精灵自动自发的调整,但在高速对冲之际,马背上的骑兵有时候兵刃相击,有时候腰腿用错了力,就会导致传递给战马一个错误的指令,所以难免还是会出现两匹战马躲闪不及,撞到了一处的情形出现。 又是两马交错而过,一旁的匈奴甲骑怪叫一声,举着战刀,劈头就朝着赵云胸腹砍将过来,赵云微微侧身让了过去,脸上连多余的一丝表情都没有,只是在双方交错的瞬间,顺手用长枪枪尾击在了这名招式用老的匈奴骑兵的侧后腰上…… 这名匈奴甲骑一刀砍空,又被赵云加了一把力,顿时失去了在马背上的平衡,吭哧一声就跌落下来,还没等他挣扎起来,后续战马已经到了,惨叫声中,一时间也不知道被多少马蹄踩中! 征西骑兵如同尖刀一般,而赵云则是不知不觉当中顶到了最前,为了应付从两侧不断冲过的匈奴甲骑,赵云甚至拔出了腰间的副武器,左刀右枪,纵横决荡,竟然连半步都没有迟疑,一刻都没有减缓! 战袍已经是沾染如血,白色的战马也在漫天的血雾之下染上了一身的樱红之色,马前无一合之敌,枪下无一战之将! 须卜迭尔金看着汹涌而来的汉家骑兵,看着最前方的骁勇的汉将,脸上的肌肉乱跳,他突然想起了之前那些匈奴溃兵口中念叨着的“魔神”二字,内心当中不由得升起了一个古怪的念头,或许…… 这样的凶猛的汉人,当真是可以在战场上称之为“魔神”! 草坡之上,於扶罗也是看得如痴如醉,心神荡漾,忍不住大大的喝了一声彩,然后才反应过来,山下那些匈奴兵卒其实也算是自家人的一部分,平日里的战力大家水准其实都差不多,而看眼下的情形,这征西的汉人的骑兵,难不成超越了这么多了? 於扶罗不由得拿眼看了看一旁一身都是血浆的魏都,还没有说出什么话来,就看到魏都将还在滴血的面罩往上一推,哈的吐出一口长气,然后盯着於扶罗说道:“我说那个啥啊,你还干看着呐?领兵往前下去些啊!” “啊哈?”於扶罗瞪大眼,“什么?下去?可是,可是我们没有马啊!” 魏都“啪”的一声,又将面罩拉了下去,瓮声瓮气的说道:“我说痰盂啊,又没有让你去冲阵!怕什么!往前一点,好让这些人能看得见你,觉得还可以够得着……” “……”於扶罗愕然,然后明白了,自己这还依旧是香饵的命! 两军骑兵之中,赵云枪头如电,刀尖如光,上下纷飞,纵横驰骋,无数电光之间,更不时有血雾腾飞,人影抛跌,大枪白蜡枪杆在他手中高速颤动,枪头如灵蛇一般左右乱探,转眼间已经刺翻了不知道多少匈奴甲骑,直扑当中匈奴王旗之下身形粗壮的,正在高呼指挥着的须卜迭尔金而去! 当然,赵云在嘈杂无比的战场上,依旧能将须卜迭尔金分辨出来,除了那一杆大旗和须卜迭尔金的行为之外,也多亏了这个匈奴人戴了一顶镶嵌着赤红色狐狸尾的毡帽,在一片灰黑黄当中分外醒目…… 马蹄纷飞! 长枪激荡! 势不可挡! “保护好单于!纳尔台,萨克你们几个跟我来!” 眼见领先的那名汉将越来越近,须卜迭尔金的贴身护卫,须卜氏当中的勇士多鲁,领着几名族内有名的好手,便朝着赵云迎面冲来! 随着层层推进,压力也越来越大,但是赵云面容依旧沉静,就像是在做着一件极其普通且寻常的事情。 多鲁一边策马冲刺,一边嗔目大喝,他也知道自己是绝没有办法躲过赵云那宛如灵蛇一般灵活的枪头,更不用说在双方交错的时候能够毫无损伤的拦下赵云了,然而又必须将赵云阻挡在此! 所以,方法便只剩下了一个…… 多鲁看着宛如灵蛇一般游动而来的赵云长枪,不仅没有后退,反而将身子前探,迎着赵云的长枪,迎向枪锋! 只有让自己肉体定住了枪头的哪一个瞬间,才能抓住这一条游动不停的长枪,才能将自己的兵刃递送到赵云的身上,或者让身边的其他护卫有机会砍杀了赵云! 这名须卜迭尔金身边的心腹亲卫,是当年须卜迭尔金在与其他部族交换而来的奴隶,也是须卜迭尔金亲自将他从低位低贱的奴隶阶层提拔起来,才改换命运,一路爬到当下如此的地位,此时此刻,便将须卜迭尔金多年的恩情,一次还清! 扑得一声轻响,赵云手中长枪,已经是扎入了多鲁胸中,刚想抽出就被多鲁一把抓住,,身子反而前迎,枪头与体内骨头摩擦着透体而出,发出令人牙酸的响声。 多鲁面容扭曲,发出了最后一声呐喊,在最有把握的距离,一刀狠狠送出! 跟着多鲁而来的几名,也纷纷大喝一声,齐齐举刀举枪,从左右两侧一同向赵云扎砍而来! 两人距离已经拉倒不能再近,多鲁垂死一刀,既稳且疾,哪里还有什么闪避的空间?间不容发之际,赵云只能是松开了长枪,顺着这一刀的来势,侧翻下鞍!在临撒手弃枪之际,赵云顺手一拧,再顺着多鲁争夺长枪的势头,猛地一撞,锋锐无比的枪刃在多鲁胸口滚转,顿时将伤口扩成了一个血窟窿,透体飞出! 长枪最后的翻滚而出,也彻底的断绝了多鲁最后的生机,这一名须卜氏的勇士,瞪大了双眼,终于是死不瞑目从马背上栽倒下来,原本砍向赵云的最后一击,也因此软绵绵的落在了空处! 跟在多鲁后面的几名须卜迭尔斤的亲卫,全数都红了眼睛,一个个发出宛如凄厉兽吼一般的呼喊,不管不顾就向着赵云滚鞍下马处扑来! 而紧紧跟在赵云身后的左耳,从黑山众的时候就跟在赵云身边的亲卫,忽然之间在前方失去了赵云的身影,也不由得怒吼一声“将主!”,便带着几名赵云亲卫,奋勇朝着前杀去! 双方顿时犬牙交错,混乱得交织在一起,一时之间,失去赵云身影的地方,就像是漩涡一样,吸引了战场之上大部分人的目光,就连须卜迭尔斤都不由得轻声念叨着:“死了,死了,绝对是死了吧……” 差不多同样数量的两支骑军对冲,甚至相比较还可能还比汉人前锋要多一些,须卜迭尔斤手下唯一一只算是最为精锐匈奴甲骑,就这样被赵云杀得人仰马翻,一层层的如同洋葱头一样被剥离践踏,须卜迭尔斤原本的气势,也宛如眼前被塞了一个层层被剥开的洋葱一样,渐渐的辛辣酸楚起来。 忽然之间,一杆大枪在战场当中,如同奔雷驰电一般飞出,一名粗壮的匈奴甲骑直接就在马上被抽飞了出去! 伴随着这杆长枪,赵云急奔几步,赶上了似乎是心灵相通放慢了脚步的的战马,单手在马背上一撑,又重新端坐在马背之上! “建武!威武!大汉!威武!”左耳重新看见了赵云的身影,浑然顾不得自己被砍伤了手臂的伤口喷涌着鲜血,举起战刀大声的呼喝着,带动着征西骑兵的气势徒然攀升。 “怎么可能?!” 望着如同魔神一般,逐渐杀到眼前的赵云,须卜迭尔斤脸上的血色,终于是退了下去。须卜迭尔斤一直以为他真的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豪杰,是不畏惧刀枪的勇士,可是当意识到自己这一次躲不开,甚至连挣扎都未必有用,在面对赵云手中那鲜红绽放的曼陀罗花的时候,须卜迭尔斤终于是胆怯了。 可是到了这个时候,就连拨马逃窜的时间也没有了,须卜迭尔斤看着鲜红花朵一朵朵在眼前绽放,只能是拼尽了这一辈子气力,用尽了这一生战场上的经验,激发出全身上下的潜力,举起战刀,劈砍了过去! “铛!” 兵刃交击的巨响响起,赵云也不由得“咦”了一声,不过也仅此而已了,手腕一抖,长枪便重新荡了回来,嗡的一声便横扫了过来! 须卜迭尔斤手忙脚乱的想要立起战刀,狂吼一声,用尽全身气力,准备将赵云的长枪再度磕飞出去,结果刚碰到长枪,却软绵绵的毫不受力,顿时就像是一拳抡在了空气当中一样,两个手臂都差点脱臼了,在马背上晃了晃,正努力要保持平衡的时候,忽然眼角似乎看见一只大手伸了过来,然后就是天旋地转一般,整个天地都颠倒了起来! “嘭!”赵云将须卜迭尔斤往地上一摔,沉声喝道,“绑了!” 从突击到擒王,也就不过是一炷香时间! 代表匈奴单于的王旗轰然而倒,让战场之上的所有人几乎都呆滞了那么一瞬! 所有人的目光全数都汇集在那血淋淋的长枪之上,汇集在那悬挂在枪尖的那一顶血红色的狐狸尾毡之上,汇聚在那昂然而立的身影上! 此时此刻,三色战旗高高飘扬,而在旗下,那个血红色的身影,散发着令人不敢直视的光华,在那血红色的华光之中,就是那纵横天地左右战场的赵云! “魔神……魔神啊!” 不知道是那一个匈奴兵卒惊恐的叫了出来,旋即更多的匈奴兵卒看到了那一顶血红色的毡帽,失去了王旗的这些匈奴兵卒也仿佛同时失去了斗志一般,一个个颤抖着,深深的伏下了头颅…… 第1308章 用来换命的消息 “别杀我!别杀我!”须卜迭尔金被捆绑着,匍匐在地上挣扎着,翘着脑袋,忙不迭的叫道,就像是一只已经脱水濒临死亡的鱼,摇头摆尾蹦达着进行最后的挣扎,企图否认一切罪责,“都是大长老!都是大长老指使的!我……我还有一个天大的秘密要告诉将军……” 须卜迭尔金被擒之后,匈奴叛军便士气大跌,就连原本死命要攻上草坡的大长老都没有想到会落败得如此迅速,虽然大长老叫嚣着还想要继续进攻,但是其身边的亲卫多少还有几个清醒的,见大势已去,全军已经丧失了斗志,连忙架着大长老就跑,死命护着落荒而逃,将须卜迭尔金给抛弃在这里。 毕竟是多了四条腿的,当一门心思逃窜的时候,再这样比较广阔的地形上,还真不好围堵,尤其是斐潜的部队还未完全展开的情况下。 须卜迭尔金见如此情形,自然是将大长老恨得入骨,毕竟之前也是大长老多次唆使,又是立誓又是利诱什么的,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从最初只是要讨个说法,却不经意间演变到这番境界的自身的心动和贪婪,须卜迭尔金下意识的就选择无视了。 自己没有错,都是别人的错自己才犯错! 这就是新任的单于? 斐潜愣了片刻,看着这个被抓到了近前就不断求饶的现任匈奴单于,然后又瞄了一眼前任的匈奴单于,怎么感觉这个须卜迭尔金似乎更怕死的模样?就是这样的一个怕死的家伙将於扶罗赶下台了? 看起来须卜迭尔金也算是人模狗样的,怎么没能站起来哈哈大笑视死如归一番,然后说些什么碗口大的疤,十八年什么什么的话语? 这个须卜迭尔金不是和赵云还能撑上几个回合的么?多少也是有些武勇的才是,嗯,不过,个人的武勇未必能和不怕死相挂钩起来啊…… 颇有些无趣。 匈奴人越混越回去了么? 不过,这样也算是一件好事吧? 於扶罗也有些讪讪然,觉得脸皮有些发烫,冲着须卜迭尔金怒喝一声:“胡说!你要是自己不愿意,别人还能死命让你当单于?” “呃……”须卜迭尔金瞄了一眼於扶罗,回答不上来,但是很快他就意识到他也不需要回答於扶罗的提问,他的生死也不取决于於扶罗,所以飞快的又转向了斐潜,说道,“将军,将军!你不要相信於扶罗,他肯定没说他收留了鲜卑人的使者!他没好心!” “鲜卑人?”斐潜扬了一下眉毛。 “将军!是……是这样的……”於扶罗连忙转向了斐潜,企图分辨解释一下。 斐潜立起手掌,制止了於扶罗,说道:“不,我先要听听他怎么说的……来人,先扶他起来坐着说……” “谢谢将军!谢谢将军!”虽然没有松绑,但是须卜迭尔金已经觉得自己的小命不再垂危了,至少不用翘着脖子费劲的说话了,坐着拼命喘了几口气,接着说道,“我到了王庭……那个什么了之后……结果就见到了鲜卑人!北部鲜卑的人!都来了王庭好长时间了!他们是要来联盟的,我……我没答应……但是於扶罗肯定是答应了!鲜卑人说的……” 虽然须卜迭尔金说的没有头没有尾,又有些次序上的混乱,但是斐潜也大体上听明白了,便目光流转向了於扶罗,缓缓的说道:“现在,轮到你说了……” 於扶罗看着斐潜脸上不悲不喜的模样,不知道为何心中突突跳了一下,连忙说道:“将军,这个鲜卑人……是,是有,但是我之前是想要将其送给将军的!结果还没有来得及送过来,这个畜生就作乱了!真的!真的就是这样……” “好吧,就算是这样的……”斐潜微微笑笑,缓缓的点点头,说道,“那么现在这几个鲜卑了,还在王庭么?” 於扶罗愣了一下,他逃了出来的时候,哪里还顾的什么鲜卑了,也自然不知道鲜卑人现在情况如何了…… 须卜迭尔金连忙说道:“不在了,已经走了……将军!将军!我知道个秘密的消息,你要是饶了我,我就说给将军……” 走了? 难道什么都没定,见匈奴内乱就就这样走了? “你先说来听听,我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能答应你?万一你说一个毫无价值的消息呢?”斐潜看着须卜迭尔金,觉得有些觉得好笑,这样的人,定然也是个奸细的好苗子。 “呃……”须卜迭尔金迟疑着。 斐潜摆摆手,说道:“不说就算了,反正说不准过两天,你这个所谓的秘密消息,就不是什么秘密了,也就自然是毫无价值了……”不就是讨价还价么,在后世华夏菜市场跟小摊贩掰过手腕的斐潜,虽然不见得能像某些大神那样将小贩砍得欲仙欲死,但是多少两招散手还是有的。 於扶罗在一旁补刀,恨不得立刻将剩一些血皮的须卜迭尔金的人头收走,连忙说道:“将军!你不用听他的,说不准就是为了活命胡乱编造出来!未必是真的!说不定他连鲜卑人都没见到!” “不!我说的都是真的!是真的!鲜卑人我见过,亲眼见过,个头挺高,脸皮是白的,头发还有些卷……”须卜迭尔金企图证明其话语的真实性,连声争辩,“好吧,我先说……大长老,大长老已经和鲜卑人联盟了,准备绕开阴山白道将军的军寨,走阴山西口,然后联军南下!” 阴山白道,胡人称之为白道,或者是白谷,汉人则是称之为满夷谷道,原因就是这一条山道往往都是北部胡人南下的主要通道,但是被斐潜立了一个阴山军寨之后,基本上就算是堵住了,但不意味着阴山南下只有一条路,绕过阴山山寨,走西边或是东边也还是可以的,只不过相对来说更远更不好走一些。 阴山东路便是五原云中,依旧是要翻越山脉,然后才能进入并北地区,而阴山西路则是要走阴山后套,然后要经过一片半荒漠区域,还需要渡河,所以正常来说,阴山东西路都不好走,但不好走并不代表着完全不能走。 不过这个鲜卑人的形象,怎么有些奇怪? 斐潜皱了皱眉头,然后对着须卜迭尔金说道:“就这个?算是什么秘密?鲜卑人那一年不想南下?而且我早就发现呵呵……你还有什么消息?” 当一个秘密被说出来之后,自然就失去了其秘密的属性。斐潜自然不可能在须卜迭尔金将出来之前就知道,只不过是压榨须卜迭尔金的一个小手段而已。 须卜迭尔金显然不清楚这一点,听闻了斐潜的话语后显得有些慌乱,“不,不可能,将军怎么会发现这个……” “你以为我的斥候都是摆设不成?会发现不了鲜卑人的异动?”斐潜随口堵了一句,当然此发现也非彼发现,斐潜也不会解释,直接说道,“还有没有其他的消息?没有我就……” “有!有!”须卜迭尔金也顾不上深思了,连忙说道,“还有,还有一件事!将军,高奴的呼厨泉部落准备叛乱了!” “嗯?”听到叛乱两个字,斐潜纵然知道呼厨泉残部也没有多少人,但是心中多少也还是有些不爽,皱眉说道,“你方才不是说呼厨泉已经被大长老杀了么?怎么还能叛乱?” 须卜迭尔金说道:“是,是,大长老是杀了呼厨泉,但是也被部落里面的一些人看到了,第二天就发现有人往南跑了……我估计是呼厨泉部落里面的人担心被吞并……我已经派了人去高奴了,将军,我可以去替将军平息高奴的叛乱!高奴有我的族人,他们会听我的!” “对!只要将军放过去,我一定会替将军平息高奴的叛乱!”须卜迭尔金似乎找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有些兴奋的重复说道,“我的族人都听我的,我可让在高奴的族人帮助将军平叛!” 斐潜忽然笑了出来,说道:“这样啊……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你在用所谓的‘平叛’在威胁我呢?” 须卜迭尔金全身都僵住了片刻,然后扭动着,挣扎着说道:“没有!没有!我绝对没有这样的意思!将军!真的没有!” 斐潜挥了挥手,说道:“这样吧,下去吧,我知道了……嗯,怕什么,我又没说现在要杀你……” 於扶罗在一旁说道:“将军!留着他做什么?高奴的人如果呼厨泉部落有叛乱,我也可以替将军去剿灭了他们!” “那你不去王庭了?”斐潜问道。 “呃……这个……”於扶罗原本的意思是先去王庭,然后再去高奴平叛,结果征西将这两件事情放到了一起,非此即彼了起来,立刻就让於扶罗回答不出来了。 “对么,还是王庭重要……去吧,跟你的手下说一声,准备准备,我们也快要出发了……”斐潜笑呵呵的说道,“至于这些须卜氏么,不着急,反正现在单于这杆王位重新回到你手中,不是么?” 於扶罗迟疑了一下,似乎还是想说点什么,但在斐潜的目光之下,什么也没能说出来,低头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开了。 此时此刻,於扶罗手下的匈奴兵卒在自动自发的在打扫战场,将战马兵刃等等归拢到了一处,然后等着分配。 征西兵卒大多数都看不上这些破铜烂铁一般的存在,大多数都是捡些马奶酒或是一些还像个样子的割肉小刀,又或是比较完整的皮草,象征性的做个纪念的居多,而这些匈奴人则是不同了,见汉人不要,基本上什么都要,破皮毛破靴子就往自己身上套,也不管有没有沾染一些鲜血或是沙土…… 虽然死去的大多数也是匈奴人,甚至在前几天的时候还见过面,点过头,甚至还喝过酒,但是现在似乎也没有让斐潜觉得有什么兔死狐悲的感觉,这一点倒是让斐潜多少有些不解。 莫非匈奴人都少了这一根筋? 亦或是这样的场景,已经成为了匈奴认知里面的一件平常的事情? 嗯,不对。 在斐潜眼里,或者说在汉人农耕民族眼里,外族人匈奴或是鲜卑这个概念的范围是很大的,是包括於扶罗须卜迭尔金等等很多人在内的,但是在於扶罗和须卜迭尔金眼中,所谓的自己人只是他们自己,是自己的部落,自己的族人,除此之外,其实都是外族人…… 其实汉人也一样。 匈奴也并非铁板一块,部落和部落之间的差别,就像是汉人郡守和郡守之间一样?汉人杀汉人的时候,不也是如此么,也没见到袁绍干趴了公孙瓒之后还要痛哭一场…… 斐潜看着,心中忽然有些感触,或许留下须卜迭尔金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顶多将他和於扶罗分开来,但是将其放在哪里呢? 反正高奴必须清理出来,作为临近北屈和平阳,甚至是雕阴的地点,必须确保整个并北中央经济区域的安全性,所以或许放在西河是个不错的选择,一方面冲垮西河原本的地方豪帅体系,另外一方面也可以作为杜远手下的一只雇佣军来使用…… “君侯,这两个家伙恐怕都不老实……”站在斐潜身后一直默不作声观察着的黄旭,在於扶罗走后,忽然补充了一句。 “怎么说?”对于黄旭的意见,斐潜倒是不介意听一听,虽然大多数时候黄旭就像是一个沉默的雕像。 黄旭低声说道:“於夫罗这么多天,一句关于鲜卑人的事情都没有提……而那个没胆的家伙,全数都推到什么大长老的头上,其实未必……” 斐潜呵呵笑了两声,点了点头,说道:“子初说的不错。不过,现在我还有用得着这两个人的地方……” 黄旭点点头,既然斐潜已经有注意到并且也有安排了,自己自然就不需要多言了。 斐潜转身轻轻拍了拍黄旭的肚子,开着玩笑,哈哈笑着说道:“走了,我说子初啊,你这个肚子这么多天跑下来,吃的也不好,好像也没小啊,等到了王庭再吃些酒肉,岂不是还要再大些了……” “君侯!我这都是都是结实的肉,不是肥油!吃了酒肉也不长的!”黄旭为了证明自己的,碰碰的敲了两下,似乎也确实不像是肥油那么的晃荡。 或者是肥油都结块成为板油了? 斐潜也没有深究,也没有继续说话,只是哈哈一笑,领头向前。 周边的亲卫也都笑着,和黄旭打趣着,跨上了战马,跟着斐潜,跟着斐潜身侧的那一杆三色站起,向着夕阳落下的方向,向着光明的方向而去。 太阳在天边的余光洒落下来,仿佛给斐潜镀上了一层红黄外袍一般,是如此的耀眼夺目…… 第1309章 用命换来的道路 在荒蛮的北漠上,许多地方依旧冰雪覆盖,冬天就像是大清早被棉被封印的人一样,死活爬不起来,缠绵不去,压制得什么小花小草都冒不出头来。 白色的没有完全融化的冰雪,东一块,西一块的在黑灰色的土壤或是岩石之上,就像是瘌痢头一样,布满了整个的大地,而原本应该有的青绿色,却极少见。 “头人,这样下去可不行啊,牲口没吃的……”一名鲜卑忧心忡忡的看着饿得到处扒拉着残雪的牛羊,“如果再不能找到新的草场……这……这……唉……” “……我知道,我知道……”一名壮汉喃喃的应答了一声,拍了拍那一名鲜卑的肩膀,“你去周边看看,再去找找有没有新发出来的草地……我去找大祭司,再想想办法……” 那名鲜卑人抚胸一礼,便跨上了一匹马,带着两三个人,往远方而去。 壮汉看着,又低下头看着脚底的土壤,愣神半天,又伸手抓起了一把,在手里搓了一下,确实感受到了细碎粘稠的土壤细末在手指当中的感觉之后,似乎才确定他们并没有找错地方,而是这一块地方今年没有长草。 壮汉愣神半响,叹了口气,眉头紧皱的将手里的土撒在地面上,然后往营地北面的一个绘着五彩颜色的帐篷走去,步伐很慢,就像是肩上背上压上了百斤重的重物一般,刚走了没几步,几名孩童就笑着闹着从帐篷间追逐嬉闹着奔了出来,其中一个大的小孩追赶着一个小的,而那些小一些的孩子只顾得跑,没看路,一头就撞到了壮汉的腿上,吭哧一声摔了一个屁墩…… 壮汉皱着眉,指着个头稍微高一些大一些的小孩说道:“塔尔吉拉,干什么呢!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带着弟弟妹妹胡闹!你是吃饱了撑得了么!” 或许是壮汉的声音有些大了,几名小孩就像是被冰雪冻结了一样,立刻站着,僵硬着手脚,有些惊恐的看着。 摔了一个屁墩的那个小孩,抬着头见壮汉神色不好,双手紧紧的攥着什么东西,又惊又怕之下顿时就哇哇大哭起来。 “塔尔吉拉,为什么追他?”壮汉皱皱眉,弯腰伸手将坐在地上的小屁孩拉了起来,随口询问道。 大一些的小孩支支吾吾的说道:“蒙多……蒙多捡骨头啃,我怕他把骨头吞了……所以,所以……” 壮汉皱着眉,轻轻的掰开小孩子的手,发现在小小手掌之内的是一根已经被砸开只剩下半截的空空羊腿骨,不知道为什么心中一阵烦躁升腾而起。 “这不是吃的!听懂了没有?”壮汉声音不由得提了起来,指着那一根沾满了泥土的白骨说道,“你傻了么?这是骨头!没有肉了,上面没有肉,不能吃!不能吃的!” “……”小屁孩撇着嘴,眼泪汪汪,“……我,我饿……” “……”沉默片刻,壮汉从怀里摸出一根小指粗细的肉干来,撕扯下一丝塞到了小屁孩的嘴里,小屁孩顿时就用满是泥巴的小手捂着,眉开眼笑起来。 在四周小孩饥渴的目光当中,壮汉犹豫了一下,没有将肉干收起来,而是递给了塔尔吉拉,“去,拿去分了!带好弟弟妹妹!” 带头的小孩塔尔吉拉连忙上前,一手接过肉干,一手将脸上还是鼻涕眼泪的小毛头牵了过去,然后带着一帮小孩远远的跑开。 壮汉不由得又叹了一口气,他发现这一段时间他叹的气或许比去年一年都要多。 “大祭司……”壮汉掀开了五彩帐篷的门帘,走了进去,向一名花白头发的老者行了一礼。 大祭司正在一堆羊皮卷当中翻找着什么,头也没有抬,只是说道:“坐罢……跟小孩发什么脾气,费郓王,你失态了……” 费郓王,这一支北漠鲜卑的大首领,点了点头,承认道:“嗯,我没能控制住。” “越是在这个时刻,你越不能乱,越不能慌,要不然下面的人就会更慌更乱……”大祭司虽然这样说着,但是目光一直都在羊皮卷上,就没有抬起头过。 “……其实,大祭司,你也慌了……”费郓王沉默了半响,也低声说了一句。 大祭司正在翻看羊皮卷的手一顿,终于是抬起了头来,瞪着费郓王,片刻之后才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明白了……有这么明显么……” 费郓王说道:“大祭司,你已经三天没出帐篷了……” “已经三天了么?”大祭司愣了一下。 鲜卑人记事的方式是古老的抽象线条和符号,这样做的结果就是每一个人用来标记方式都有些不同,甚至时间长了就连自己标记的东西都未必能够回想得起来,传承羊皮卷当中七扭八歪的线条和符号,在过了两三代人之后,真的就跟天书一样。 能担任祭司的,都必须有记忆力超群的天赋,可是再强的天赋也无法抵御时间的侵袭,年龄大了之后,伴随着身体机能的减退,记忆力也在一点点的衰退,大祭司为了寻找出路和答案,已经在帐篷内不知不觉的待了三天,吃喝拉撒都没有离开过。 “……扶我一下……”大祭司动了一下腿,才发现自己的腿脚已经麻了,根本用不上气力,只能向费郓王伸出了手,然后在帐篷内弯着腰,抖着腿,半响之后才挺直了腰身,向费郓王说道,“出去走走?”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帐篷,然后走到了营地后面的小山坡之上,向四周眺望着,周边的族人远远近近见到了,纷纷抚胸行礼,在得到了回应之后也都似乎轻松了一些一样,似乎隐隐的还有人唱起了牧歌…… 看到族人似乎重新获得了些活力的模样,大祭司和费郓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笑容里面查看到了一些的苦涩。族人是轻松了,觉得两个人有心情出来放风散心,必然是找到了问题的解决办法,但实际上两个人身上的担子更重。 “……我查看了所有的羊皮卷……这里这个草场,是最南端的一个……”大祭司轻声说道,就像是在寒冬里面飘渺的白烟,“……也是有记载当中的最后一个……” “昨天,”费郓王沉默了一下,说道,“派去联络大王的人回来了,他们说大王同意我们可以去他们的草场,但是……要交出牲口的一半……” “一半!”大祭司吸了一口气。 “或者饿死,或者一半。”费郓王望着天,脸颊上的肉跳了跳。 大祭司沉默良久,才说道:“现在如果不去大王那边,就剩下两条路……一条往南,和南面的汉人开战,去他们的地盘上……另外一条路,是往西……” “往西?”费郓王转首看着大祭司,“西面还有新的草场?” 大祭司摇摇头说道:“因该是有草场,而且还有我们的真正的族人……只不过,我不清楚,也找不到具体要怎么走……我也不是很确定,因为好多事情……时间太久远了,羊皮卷很多记载都失传了……” “真正的族人?”费郓王苦笑了一下,“没想到我们还有真正的族人?大祭司你确定不是准备要我们半条命的那种族人么?” “我们和那些家伙其实不一样的……从匈人的冒顿大王,到现在室韦人的檀石槐,步度根大王……我们似乎已经是习惯了,但是……”大祭司幽幽的说道,“……我找了所有的羊皮卷,发现了一件事情……虽然不是很明确,但是我们卢水一族,并不是真的姓沮渠,就像是我们祖先是住在卢水附近就被称之为卢水部一样……匈人在很早的时候有一个官职,在左右贤王之下,就叫左右沮渠,我们祖先就是其中一个,后来就以这个为姓氏了……可是,你知道最早我们姓什么吗?” “姓什么?”费郓王问道。 “?iwet……”大祭司目光望着西方,吐出了一个有些怪异且古朴的音节。(本章说注1) ……………………………… 南匈奴的王庭之所。 此时此刻,在这个斐潜原本以为应该还有一场大战的地方,形成了鲜明的两极分化…… 当斐潜领着大军,抵达匈奴王庭的时候,於扶罗也跟丢了半条命一样,气急败坏的差点背过气去,原因很简单,大长老带着他的残废儿子,并没有决死一战,而是带着一些精壮的族人逃亡了,留下满王庭的受伤的牛羊牲畜。 当然,还有那些死里逃生,正在哭诉着这一段时间的悲惨命运的於扶罗的亲属族人以及相关的人员。 对,没有全杀,就连那些受伤的人都是大部分都砍了一两刀,救治一下或许有些能恢复,有些就会残废了,也不知道大长老是不是从他那个残废儿子那里获得的灵感,包括好多牛羊的伤势都在蹄子上…… 征西的兵卒倒是兴高采烈的,要不是多少还看在於夫罗的几分面子上,说不定都有人拿着小刀刻上些什么“XXX到此一游”的字迹了,来证明自己曾经将匈奴王庭踩在脚底下。 对于於扶罗来说,要么发兵去追杀大长老,但是这样一来就意味着这些牛羊马就会人手不足,得不到充分的照料,最终很可能绝大多数都将死去;要么不追,人手都留下来照料这些大牲口,但是於扶罗这一口恶气如何能消?同时也未必全数都能康复,其中一些人和牲口难以避免会因为伤势过重或是这个那个的感染什么的而死。 要复仇还是要生存? 对于於扶罗来说,怎么样选,都注定了要损失。 南匈奴经过这样一次内讧,整体已经被分裂成至少三个部分,而於扶罗想要从新恢复所谓当年的盛况,基本上已经可以说是一种奢求了,一两代人之内肯定是爬不起来的,更不用说可以活跳跳的到处搅事了。 对于斐潜来说,到这里,事情就已经是基本告一个段落了,至于追杀不追杀大长老,是於夫罗的事情了。 这个大长老,会不会像是电影电视里面的反派人物一样大吼着我会回来,在当下并不是斐潜关注的重点。 斐潜现在关注的问题,倒是发散了不少,随着他地位的攀升,也渐渐的在往整个的战略的方向发展…… 阴山稳定,那么就可以作为粮仓和战马储备基地,而一旦形成规模,就像是后世战略游戏一样,平A都可以随便赢了,有谁还会在乎对方控制着三两个龙骑在一旁闪现跳舞打出精美的操作啊? “派些精明些的人,去搭把手……”斐潜指了指正在忙碌这救治牛羊的匈奴人,对赵云说道,“匈奴人对付牲口还是挺有本事的……注意他们怎么治,用的什么草药……” 赵云会意,领命拱手而去。 斐潜看着忙碌的匈奴人,心中忽然升腾起一个问题,之前他和庞统徐庶枣祗他们也有研讨过,只不过当初并没有直接接触到多少胡人,现在来了并北,原先在脑海当中的沉淀已久的问题就渐渐的浮现了出来。 匈奴人,或者说这些胡人,当需要抛弃草场迁徙的时候,似乎都很决然,而当华夏人迁徙的时候,似乎难度比胡人要多了十倍不止,损失似乎也多了十倍,这其中的原因,只是农耕和游牧的习俗差异么? 因为交通道路不便? 因为生活习惯不同? 因为生产生活条件不允许? 因为文化物资水平没达到? 起初的时候,斐潜也认为或许是这个或是那个的原因,但是现在他有一点明白了,其实并非外因,而是内因,只是因为不想,或是根本就没有这样想过…… 那些所谓的种种困难,有能比华夏的祖先从黄河源头一路迁徙,东到东海,西到西域,南到南越,北到北疆还更加的困难的? 斐潜依稀还记得后世有基因研究,然后说发现人类的基因是从非洲一路迁徙演化出来的,那么若真是如此,为什么在原始社会,甚至在原始社会之前的人可以跋山涉水跨越大洲,而到了汉代就不行了?甚至到了后期的汉人组建的王朝,也没有能够多大的发展,就连下了西洋的明朝,最终也宁可凿了海船,烧了海图?(注2) 所以,只要真的想,就一定可以做得到! 斐潜抬眼看着天,看着在头顶天空上飘扬的三色战旗,还有那浓墨重彩的大大的汉军旗…… 改变,不妨从此开始…… 或许终有一天,可将这汉家的旗帜,插遍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第1310章 第二条丝绸道路 一边是凄凄惨惨的匈奴部落族人,还流着血的人,还惨叫着的牛羊,愁云惨淡的模样,而一边是兴高采烈烧着烤着吃着受伤不治的不幸死亡的牛羊肉的征西兵卒,对比起来真的是让於夫罗心中不是滋味。 “将军……” 於夫罗站在斐潜面前,一时间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说起来斐潜和於夫罗之间的交情,其实一直都是在变化当中的,起初於夫罗还有一些心理上的优势,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样的心理优势渐渐的缩小,到了现在不仅没有了任何所谓的优势,反倒是有些惧怕斐潜的威严和气度起来…… 斐潜笑了笑,指了指一旁,说道:“怎么了?有事?来,坐。” 此时征西将军斐潜的言语当中,自然有一种气势,虽然话语言辞当中隐隐透露着上位者对于下位者的姿态,但是於夫罗根本不敢有丝毫的不满,连忙在一旁坐下。 “某与单于,是兄弟之交……”斐潜张嘴就说道,这些官方性的言语,基本上也不用打什么草稿的,“既为兄弟之情,自然守望相助,单于有何难处,不妨直言,某能帮的自然会帮,绝不吝啬,单于大可放心……”当然,如果觉得帮不了的也没有办法。 於夫罗听闻此言,自然大为感动,抚胸一礼说道:“将军深情厚谊,小王永生难忘!唉……如今王庭,如此的劫难,真是让我愧对族人……当下王庭族人缺衣少食,将军……这个,将军可否支援一批物资,以度眼下难关……” 哦,是化缘来了? 斐潜笑了笑,磕都不打一个的说道:“单于是需要物资?没有问题,回头某让永元和你联系……”於夫罗想白拿,肯定是想都不用想,崔厚作为掌管东线和北线商队,又是从最初就开始和於夫罗有过接触的人,自然懂得斐潜的意思,到时候该是什么价格就是什么价格,顶多量大了就打些小小的折扣而已。 於夫罗愣了一下,眨了眨眼,说道:“让崔永元来?这个……将军,你看,如今王庭已经是如此了,小王……我真的是手头上什么都没有了,能不能……能不能……” “要赊账?”斐潜说道,然后很慷慨的说道,“看你说的,这有什么啊,没问题!但是量也不能太大,毕竟生意么,都是要周转的,俗话说的好,有借有还,再借不难么……”反正在汉代,其实很多时候都是以赊账形式来交易的,就连民间农夫有时候没有钱财,也都是借贷或是赊账,等有钱了再还。 “赊……赊账……唉……”於夫罗瞪着眼,良久叹了口气,说道,“好吧,赊账吧……” 斐潜微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当着於夫罗的面,就下令让人传令去到西河去找崔厚来此。 对于四周来朝拜或者是上贡的异族,在汉代多少还是有些等价交换的意味在,而到了后世封建王朝,似乎不多个十倍百倍的给出去,仿佛都是多丢人的事情一般,甚至到了天上地下宇宙洪荒一统姜山的我大清,还有人专门雇佣外国人,假造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所谓国书,到京城专门做这个生意,可以说是一本万利也不为过。 “哎,生意归生意。”斐潜笑着摆了摆手说道,“不管生意做不做得成,某与单于的交情总还是有的,这样,我以我个人的名义赞助单于一些资金……子初,取某的钱囊来!” 黄旭领命,从行囊当中找出了一个牛皮袋子,然后递到了於夫罗的手中。 斐潜示意,让於夫罗自己打开看。 “这是……”於夫罗打开一看,不由得愣了愣,只见钱囊里面一些金银征西通宝,正散发着赏心悦目的光华,“这……这就是将军的什么‘赞助’啊?” 斐潜哈哈仰天笑笑,然后说道:“当然不只这些!单于,这些通宝,不过是个搭头……单于,不知可否听过一句话,叫做‘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 “似乎听过,将军的意思是……”於夫罗点了点头,然后低下头看着通宝,说道,“这些就是‘退而结网’?” “正是!”斐潜一拍手,称赞道,“单于果然是聪慧无比!单于不妨想想,若是你我的手下兵卒,都习惯了白吃白拿白要,还有人会愿意到战场之上去搏杀么?单于再想想,我之前到并北的时候,和单于现在的情形比较起来,又能好得到哪里去?还有,白石羌如今的状况,单于不是没有听说过吧?” “嗯……”於夫罗原先觉得斐潜扔出这些通宝出来,似乎带着些侮辱的意味,心中正有些不爽,但是听了斐潜这一番话,皱着眉,眨眨眼,琢磨了一下,似乎觉得斐潜所说的也是有几分的道理。 当年斐潜的实力也未必有多好,多强大,而现在…… “将军是说,愿意把这‘捕鱼之法’传授给我?”於夫罗试探的说道。 斐潜很严肃的点点头,然后挥挥手,屏退了左右。 於夫罗也立刻神情肃穆的坐直了身躯,也同样吩咐让自家的护卫站远一些。 “单于,可知,何为商?”斐潜缓缓的说道,“可知华夏之所以华夏,皆由商而生,因商而起?华夏最早的王朝之一,便称之为商朝?” “这个……”於夫罗瞪大眼睛,浑然不觉得斐潜带有后世习惯的“最什么之一”的语法有什么问题,只是沉浸在斐潜的话语当中,希望斐潜能够说得再明白一些,“将军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单于如今坐在宝山之中而不自知……”斐潜微微笑着,带着一种人生导师的自信笑意。 “宝山?”於夫罗重复了一句。 斐潜点点头,说道:“白石羌,单于知道吧,现在人家是喝马奶酒,喝一碗倒一碗,吃牛羊烤肉,吃一头,看一头……为什么,有钱啊!为什么有钱,通商啊!大汉虽然大,但是需要的东西也多啊,尤其是那些大汉没有的,更是需要……就花花草草,也都要,也都是钱啊!” “花花草草都要?”於夫罗下意识的就往地上看。 “当然,不是随便的花草……”斐潜呵呵笑着,“有一种花,叫做棉花,我也不清楚西边的那些部落或是小国他们是怎么称呼的,就是白如雪,絮如毛,挺漂亮的,咳咳,没办法,我们的皇帝喜欢啊,所以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也自然喜欢……还有一种草,叫做苜蓿草,叶子扁平,跟个心形一样,或者是扁圆形的,大部分是三个叶子在一起,传说若是可以看见四个叶子同时长在一根茎的,便可以获得幸运之神的帮助,可以心想事成……单于你知道的,我们汉人么,还是比较相信这个的……” “单于你看……”斐潜看着於夫罗懵懵懂懂的点着头,继续灌输道,“白石羌才多少了了人,才向西边走了多远,不久往来贩卖些牛羊皮毛,还有些大汉没有的水果酒水之类的东西,就已经是富得流油了,而单于你现在手下这么多,如果找来了些大汉需要的东西,不仅可以换取物资恢复王庭,还可以发家致富,甚至……呵呵……再说了,单于就不想着追踪一下那个叛变的大长老逃往何处了?这是不是一举多得的事情,是不是说单于当下坐在宝山当中不自知?” “这个……”於夫罗琢磨了半响,虽然心中有点知道斐潜讲的话未必全数属实,也不可能像斐潜所描述的那样全数都对匈奴人有利,而是在其中藏着一些其他什么的东西,但是问题是斐潜说的这些也是事实,白石羌确实这两年富裕了不少,就连普通族人的气色似乎都红润起来,而且自己也确实需要去查勘西面北面的情况,去追踪逃亡的那个该死的大长老,如果说能够顺便找些东西,可以拿来换取物资…… “可是……这西面北面皆是荒漠居多,恐怕也没有什么东西……”於夫罗现在多少聪明了一些,懂得讨价还价了,“就怕找来的东西,将军到时候说不要……再说了,将军也需要,为什么不自己去找呢?”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派人去?”斐潜呵呵笑着,像是不经意的说道,却让於夫罗顿时有些变色,“早就派人出去了……单于有没有喝过西边的葡萄酒?这次不方便,下次让人给单于带点来……至于东西么,大家都是成年人,有没有价值大家心中不清楚么?就像是……” 斐潜随意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然后说道:“比如这个石头,我说它很珍贵,是天上神仙不小心掉下来的,单于你相信么?对吗,这不就结了么?有用的东西就是有用的,没有用的说的再好听也照样没有用,对不对,单于?” 於夫罗下意识的点点头,似乎觉得还是有些不对,但是就是不清楚斐潜的话语当中究竟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斐潜微微笑着,看着於夫罗,心中想着,当我在大学里面拿的最佳辩手称号是虚的啊?什么是偷换概念知不知道?什么是断章取义知不知道? “白石羌走的是河西走廊那一条路,单于也可以去,但是单于这里也有一条路,是白石羌所没有的……”斐潜拿着手中的石头,随意在地上划了划,说道,“我的人回报说,从这里,沿着西面山脉穿过这片荒漠,然后还有几道山脉,也有些部落,甚至再穿过这些远方的山脉,就可以抵达一个绝大多数地方都是平原,无边无际都是草场的所在……” 斐潜所画的,便是后世称之为草原丝绸之路的路线,也是东西方陆地连接的第二条丝绸之路。 草原丝绸之路,是指从蒙古草原地带沟通欧亚大陆的商贸大通道,越过阴山燕山一带之后,沿着长城沿线,向西北穿越蒙古高原、中西亚北部,便可以直达地中海欧洲地区。 与传统意义上的那一条河西走廊的丝绸之路相比,草原丝路分布的领域更为广阔,只要有水草的地方,就有路可走,故草原丝绸之路的路线往往随着时代的不同而改变,并非一成不变,当然行走的难度也更大,但问题是胡人天然就适应这种长时间的迁徙,做起来自然比汉人要适应的多。 再说,汉代现阶段植被也没有破坏得那么眼中,荒漠之中的绿洲比起后世来要多得多,而后世晋商在更加苛刻的环境下依旧能够走得通,所以没有理由现阶段的匈奴人就走不了…… 斐潜看着於夫罗瞪大眼睛,似乎要将地上的路线牢牢的记忆下来一样,故意等了等,觉得差不多了才用脚随意擦了擦,将痕迹扫平,说道:“单于若是有意,一些长途旅行的装备和物资,我倒是可以先让人准备一些,就算是赊给单于的,按照成本价来算……兄弟归兄弟,生意归生意么……到时候单于找到了好东西,这些自然就成百上千的赚回来……就算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好东西,单于想想,当年你们是不是也积攒了许多皮子干肉什么的?那些西边部落,多少年没有商队过去了?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这么多年下来,要积攒下多少皮子了?想想看当年的时候,一个陶罐……一个铜釜……甚至一点茶砖……可以换多少东西?可以换多少皮子?单于再想想,如果说单于手中有这些部落想要的东西,他们还会选择和叛逃的大长老合作么?到时候说不定还有人就直接将你们叛逃的大长老的人头拿来换东西了……哈哈,反正大家都是兄弟,绝对不会在价格上让单于吃亏的……” 随着斐潜描述,於夫罗眼睛也一点点亮了起来。 没错啊,当年没有斐潜来开商贸的时候,匈奴人许多皮子都是眼睁睁的看着一点点发霉腐烂,然后成为一堆没人要的废物,而那些多年没有商队的部落,里面的皮子岂不是多得跟白捡一样? 就像是征西将军斐潜说的一样,带一些汉人的器具,然后就算是没有找到什么特别的花花草草,但是就那些皮子来说,依旧可以算是一本万利! 而且关键的是,说不定还可以聚集更多的部落,到时候…… “好!就这么办!”於夫罗下了决心,答应了下来。这个事情,於夫罗觉得可以做! 一时间,斐潜和於夫罗两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只不过在笑声当中,究竟潜藏了一些什么,谁能最终得利,谁能笑到最后,就不得而知了…… 第1311章 立场 赵云在物理空间上距离斐潜很近,似乎只有不到三步的距离,但是赵云却感觉这三步的距离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鸿沟,让他只能仰望,难以理解。 赵云垂下目光,看着地面,他不相信神灵,甚至也怀疑祖宗,当年在逃难的路途上,赵云他就觉得自己已经被神灵或是祖宗抛弃了,如果神灵或是祖宗真的那么灵验,为什么一路之上有那么多的好人一个接着一个的死去? 可是在匈奴人被神灵或是祖宗抛弃的时候,征西将军斐潜又为何给於夫罗指出一条路?让这些匈奴人自生自灭不是更好么? 赵云不喜欢匈奴人。甚至可以说,赵云不喜欢任何的胡人,在他心中,或许和早期的公孙瓒的理念是一样的,只有死去的胡人才是好胡人,或许这也是赵云在历史上跟随了公孙瓒一段时间的原因。 所以当赵云面对征西将军的做法的时候,赵云尝试着去理解,去参悟,但是似乎参悟不出什么东西来,匈奴缓过气来,不久等于是在华夏汉族身边埋个不定时的炸弹么?虽然赵云未必懂得什么叫做不定时炸弹,但是不妨碍赵云有这样的大概想法。 “子龙,可有何事?” 斐潜一转头,发现赵云略有所思的模样,不由得问了一句。 在斐潜的眼里,赵云这个人很有意思,至今为止,赵云是所有将领里面把“军井未达,将不言渴;军幕未办,将不言倦;军灶未炊,将不言饥。冬不服裘,夏不操扇,雨不张盖”做得最好的一个。 若是军营没有立寨,赵云一定是站在高处,若是冲锋陷阵,赵云也定然是位于前锋位置,让全军都能看得见,有赵云在,其实斐潜可以偷懒很多。 在行军作战的军阵之中,赵云严于律人,同样也严于律己。换一句俗话来说,赵云就是认死理,倒不是说赵云这个人呆板,而是说赵云为人正直,毕竟能在蜀国权力倾轧那么厉害的环境下,还能到了多少还算是善终的,也从一个侧面说明当时的赵云其实也不缺乏变通的手段。 “……某近日读左传,有一事不明,还请主公解惑……”赵云沉默了片刻,拱手说道,“……昭公十二年,晋伐鲜虞。十三年,晋以上军侵鲜虞,大获。十五年,晋三伐鲜虞,以鼓子鸢鞮归。二十二年,鼓子反,叛于鲜虞……” 斐潜点了点头,说道:“子龙倒也记得精准,此乃晋国鲜虞之战也……” 其实左传记载的时候,因为左老先生也没有特别备注一些什么,特别是要考究一些事情的时候,也多出了不少难题,就像是在历史上鲜虞和中山,位置基本上是重叠的,但是在左传当中却既出现了鲜虞字样,也出现了中山字样,说是一国,却又有分别,说是两国,地理位置又在一起…… 当然如果说地理上的中山国,是鲜虞这个名称的族人在掌控,那么多少也说的过去,但是问题是鲜虞又被左老先生称之为鼓人,所以这个相互之间的关系,就有些乱了。毕竟年代久远,也没有其他什么佐证来证明,因此鲜虞和中山的关系,一直以来都是历史的一个谜团。 赵云接着说道:“晋国取鼓子鸢鞮,七年于晋,相安无事,然复叛于鲜虞……盖因穆子故,或因鸢鞮故?” 嗯,这个观点倒是有些意思。 斐潜笑了笑,说道:“子龙之意,某如晋国,匈奴便是鲜虞了?” 赵云看了看斐潜的面色,犹豫了一下,依旧拱手说道:“云不敢,直论事尔。穆子围城,不纳其献,待鼓食竭而取,不戮一人,诚为善举也,鼓人皆服之,然穆子亡故,鲜虞便叛,此为巧合乎……云于黑山之时,常闻幽北刘使君先年亲抚乌桓,多有善政,乌桓之人多感刘使君之诚信,遂无寇边之举,然朝廷召刘使君入朝,乌桓便复叛之……” “哈哈……”斐潜大笑,拍了拍赵云的胳膊,说道,“子龙如今精进不少!可喜可贺!如今也可以说是学以致用了……” “云,不敢。”赵云依旧如此说道。 “不必如此。”斐潜摇了摇头说道,“子龙何必如此拘谨?” 赵云默然。 斐潜也没有在赵云的态度上纠缠太多,而是看着前方,忽然指着不远处的一个草丛说道:“子龙以为,吾等之辈,与蝼蚁何异?” 草丛之下,有几个蚂蚁洞,几行蚂蚁进进出出,很显然下面大概率有一个蚂蚁窝。 “蝼蚁如何能与人相比?”赵云有些诧异的说道。 “如何不可?”斐潜笑着说道,“天地之下,万物皆为蝼蚁。” 这个观念……赵云琢磨了一下,表示可以接受,毕竟一个人和天地比较起来,真的是太过于渺小了。 “子龙,若是这一只新生的蝼蚁,初出洞口之时,可否感叹于天地之博大?”斐潜指了指蚂蚁洞口,正有无数的蚂蚁进进出出。 赵云想了半天,然后摇了摇头,说道:“云不知。” “呵呵……”斐潜说道,“蝼蚁或许无法观天地,但是我们人可以……子龙之意,我亦明了,无非就是胡人多势利,少道义,纵然一时安稳,亦无一世平复,今日放过这一个於夫罗,明日恐多了个呼厨泉……是这个意思吧?” “主公英明。”赵云说道,“若是先前匈奴人众,逼迫太紧,恐生变故,然如今匈奴已颓,正值分化内迁之机也,散匈奴之人于阡陌之间,使之不可聚,更不用说还有主公教化之策,三代之后,便无匈奴矣……若是如此,便可一劳永逸,主公何不行之?” 斐潜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子龙之策也是不错。我也正有想要将高奴须卜氏内迁至西河的计划……至于於夫罗这里么,我还想再放放……西域之路,若无胡人,子龙以为华夏之内,可有世家愿行之?如今天下,各地世家,无不追逐赋税,相争地利,殊不知天地之间,地之固有所产,天亦有所出,取地而忘天,岂不如蝼蚁一般,只知伏地而食?” “这……”赵云盯着地上忙忙碌碌爬来爬去的蚂蚁,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发呆起来。 千古以来,华夏的农耕民族都和周边的游牧民族在做斗争,谈不上什么好坏,只是立场不同,看问题的角度便是不同。 要说游牧民族都该死,也就是站在农耕民族的角度来说的,但是当下,斐潜发现,在这个阶段,其实是华夏民族对周边游牧民族的巨大优势期,也是在历史上唯一的一次。 不管是北面的鲜卑,南面的百越,连炼铜技术都非常原始,更不用说炼铁,甚至炼钢了,材料上的优势碾压,华夏在秦汉交接的时候就完成了,而这些周边部落,需要走的路还非常的远…… 至少在接触古罗马之前,这些周边的游牧民族是接触不到比较完成成熟的冶金制铁工艺的。五胡乱华期间,才将大量的华夏民族的技术传播出去,否则缺乏冶金技术的游牧民族,至少要多拿着骨制弓箭上百年! 在汉代之后的王朝,不论是唐,宋,明,其实都没有像汉代这样,有这么明显的科技优势。一汉顶五胡,不是说说而已,而是真实如此。既然是这样,为何不在压制住周边民族的优势期的这个宝贵的时间内,将这个优势再进一步的扩大? 斐潜的整个布局的大策略,其实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 世家是不会自动自发的离开自家的土地的,打死都不会,因为从土地上获取剩余价值太容易太方便了,又为何要去选择另外一条充满了风险的道路? 除非在政治上层内掺沙子,让有话语权的不仅仅是大地主阶级一家。 那么最有可能性的,就是大制造业团体和大商贸集团。 在大地主阶级还没有完全成型之前,提供出一个额外的发展方向…… 前期路线的困难,有胡人去承担,去开辟,带来的巨大商机,斐潜也会拿出来分享,若是这样做了,这些世家大族还无法做出相应的选择和改变的话,或许斐潜就需要换一个另外的方法了。 ……………………………… 在盯着蚂蚁看的,远远不只赵云一个人。 还有在雒阳的吕布。 吕布坐在后院的亭子里,盯着亭子角落上的那一队蚂蚁看,已经看了很长时间了。 那一队蚂蚁围着一小块碎骨头跑前跑后,奋力将其搬运回巢穴,小小的身影似乎透着一股收获的喜庆。 “伯平……”吕布没有回头,忽然幽幽的说道,“为何蝼蚁尚且懂得齐心协力,而人却不能?” 高顺沉默着,并没有回答,因为他知道,吕布也不需要他回答。 “是,没错,那些所谓的民生政事我们不懂……”吕布絮絮叨叨的说道,“要多少亩地,多少赋税,多少方木头,多少修补劳役……确实,我们不懂!但是!他们就懂得练兵打仗么?知道营地要怎么布置,知道骑兵要怎么率领,知道要在什么时候动用什么兵力么?” “因为我们不懂民生政务,所以他们要怎么做,我们也没有哆嗦什么,只是想要些兵饷钱粮……”吕布继续说道,“……可是……没有,没有钱粮!他们可以日夜饮酒作乐,可是就是没有给兵卒的钱粮!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啊!” 吕布摇了摇头,似乎要将脑海当中那些不好的场景从脑海当中晃出去一样。他不是没有去讨要过粮饷,但是太仓令笑容可掬的将球踢给了大司农,大司农又将球踢给了尚书台,尚书台又将球给重新踢了给了汉帝刘协,当刘协召见的时候,尚书台又拿出了正正两大匣子的各种账本和需要调配的物资清单…… 当吕布昏头脑涨的,无可奈何的从刘协之处退出来的时候,就觉得那些笑容可掬,一口一个将军,一口一个温侯的家伙是如此的可恶,是如此令人生厌。 汉帝刘协的劝慰,勉强让吕布平抑了怒火,但是眼下不仅是没有了军粮军饷来扩军,甚至连手头上的这点兵力都有人惦记上了。 “什么再立西园新军?真当我是傻子啊?”吕布呯的一声拍击在桌案之上,干果盘子跳将起来,跌落到了地面上,洒得一地都是,“说得都好听,让你们去周边招募兵卒,然后呢?就算是能顺利招募到兵卒,回来呢?回来之后再统领着所谓的朝廷西园新军?哈哈哈哈,那我们原本的老兵呢?拆散了,分了,连皮带骨全吞了!” 汉代,战斗力最强的,自然是将军统属之下的私兵,也就是所谓的本部兵马,这些兵卒吃的最好,器械最精锐,训练也是最好,自然是战斗超群,但是这些本部兵马数量不会太多,因为这些兵卒吃穿用度,都需要将军自己一个人承担,所以像征西将军斐潜那样养着三五千骑兵当直属本部兵马的简直就是变态,大多数人都是只有几百,一两千的私兵,并且骑兵也不多,大多数都是步卒。需要战斗的时候,这些直属亲兵就一方面充当军队的骨架子,一方面成为宪兵队和督战队。 而其次的便是将军本部私兵之下,跟随多年的征募兵卒。这些兵卒上过战阵,见过血,训练完备,大体上可以算是精兵了,但是这些兵卒多数是募集而来,由朝廷或是地方财政供给兵饷,而当下朝堂之上打主意的,便是跟着吕布到了雒阳的这些征募兵。 既然是朝廷出的钱财,那怎么能拿给吕布去养这些征募兵呢?站在这些人的立场上,拿着钱粮卡着,收回这些兵卒的兵权,自然也就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了。 可是站在吕布的立场上,无法理解。这些兵卒是他从冀州,兖州,一路收着,一路规整,才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家底,要这样交出去,让吕布情以何堪? 第1312章 对答 斐潜在阴山的平静休闲并没有能够持续多久。就在斐潜还准备一边欣赏一下阴山春季的景色,一边在阴山周边查勘一下屯田和民生等事务的时候,接到了一封从平阳送来的情报,说是水镜先生从河内而来,已经过了河东地域,很快就将抵达平阳。 “水镜先生?” 司马徽对于斐潜来说,倒是有些情分在的,这个也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因此听闻水镜先生要来平阳,便第一时间报到了斐潜这里。 但问题是,水镜先生司马徽不是应该在荆襄么?而且还是从河内转过来的,不知道和温县的那个司马有什么联系没有? 当年温县的常林投奔了斐潜名下之后,斐潜也有动过温县司马的念头,但是让常林去探听了一下,结果听闻司马一家全家搬迁了,说是往东,可能是去冀州了,斐潜在不免嘀咕几句之下,也只能是不了了之。 难不成司马一家投袁绍了? 对于已经有一些改变的历史,斐潜也是越来越不敢确定什么了。 这个时刻的袁绍,不管怎么说依旧是老大,而华夏人押注的习惯,不都是压在实力最强的哪一方,然后同时又和老二老三眉来眼去,表示我心中还有你…… 所以司马一家要是真的投了袁绍,也不是说不过去。 不过,这个水镜先生司马徽,来平阳做什么? 斐潜拿着手中的情报,翻来过去看了好几遍,还注意到了一个细节,“水镜先生仆从者十人,随者一,年少”,仆从什么的就不管了,倒是这个追随者是谁?还年少? 猪哥? 当斐潜脑海里蹦出了这个的时候,顿时就有些小小的不淡定了,谁年轻的时候没有将自己代入到猪哥的身上?要帅气比三国第一帅哥还要帅,要有才比三国最强智囊还有才,要神通要比获了天书的还灵通,全方位无死角光环护身,就算是死了依旧可以吓退千军万马,还有比这样的人物更有代入感的?当然,随着年龄的增长,很多人心中佩服的三国人物就不再是猪哥了,甚至也不会特意追求什么代入感了,而是更关注于这一段历史折射出来的五彩华光。 不过么,虽然现在斐潜也不过分的崇拜猪哥,但是毕竟是活的猪哥啊! 可算是见到活的猪了…… 斐潜立刻召来了常林和赵云,吩咐了一些关于后续阴山的事项,便带着马越往平阳赶。马越也算是在阴山好长时间了,也该轮换一下,让马家父子可以相聚一段时间,算是一种人文关怀吧。 虽然斐潜想要立刻就赶回阴山,毕竟汉代没有飞机也没有动车,所以个人主观意愿想要快些,但是实际上也快不到哪里去…… 就像是有些事情,根本急不来,急也没有用,种子播撒下去,唯有等待成熟。 有谁比斐潜还清楚已经是步步逼近的小冰河时期的危害? 增加亩产,或是引进马铃薯,甘薯等高产量植物,是保证粮食产量,确保有充足的热量供给人体御寒的一个方面,而另外一个方面则是需要大量的保暖物品,包括植物绒和动物绒。植物绒自然就是棉花,而这种植物,虽然斐潜一再强调,一再派人出去寻找,但能不能找到,也是要靠运气,就算是遭到了,到时候要从一点点种子,变换成为大规模的亩产,再到成衣,没有两三年根本不可能,未必能够赶得上需求,所以当下动物绒毛就尤其重要,斐潜之前制造出来的羽绒服和毛衣,都是一点点在为了真正寒冷到来做准备。 而论蓄养动物,当下的农耕民族在这方面确实不如游牧民族,所以尽可能近交远攻,笼络一部分,打击另外一部分,就成为了斐潜对待边境胡人的战略。 也不是说赵云目光短浅,只不过没有了千年来的历史积淀,谁也看不远而已。 紧赶慢赶,还是没有来得及赶在司马徽的前头,等斐潜到了平阳的时候,司马徽已经抵达了一段时间。 司马徽没有住在平阳城中,也没有住在荀谌为司马懿特别准备的城郊小院当中,而是住在了守山学宫之中…… 嗯。 有意思。 当然,司马徽宣称,是自己喜欢和年轻学子多交流,也喜欢桃山之上桃花盛开的景色。 今年天气比往年还要更寒冷一些,桃花也开得晚了一点,当下正是桃花灿烂之时,坐在瓣瓣桃花缤纷如雨之下的司马徽,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样,正和几名学子纵古论今,也显得有几分逍遥自在,自得其乐。 “大汉征西将军至!迎!” “免!”斐潜几步跨了近来,伸手制止了众人的行礼,然后拱手向司马徽拜道,“未能亲迎水镜先生,潜失礼了!” “好好,将军军务繁重,岂有失礼之说……”司马徽笑呵呵的说道,“荆襄一别,已是经年,如今将军风采,更胜当年啊!好,好!” 水镜先生司马徽和几年前似乎并没有太多的变化,虽然须发比之前更白,脸上的皱纹也更多了一些,不过面色依旧红润,说明身体还是不错的,要不然也经不起长途跋涉的折腾。 几名前来请教经文,或是有什么其他心思的学子,知道两人必然有话要说,便机警的连忙向斐潜和司马徽告退,司马徽随口说了句“好好”,然后便唤了一声,“二郎,代老朽送一送……” 几名学子连连称不敢,但是在司马徽身后一旁立着的一个年轻人却走了起来,四平八稳的颌首拱手,然后伸手相送,倒也是风度翩翩…… 莫非? 不过么,司马徽唤他二郎? 猪哥有个哥哥,然后也有个弟弟,这个二郎莫非就是猪哥二郎? 斐潜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头一个印象就是俊秀。 眉眼细长,宛如柳叶,天庭饱满,气色红润,鼻直若悬胆,脸庞若朗月,加上长袖翩翩,纶巾博带,真是一副才子好相貌。 “这位是……”斐潜不由得问道。 司马徽呵呵笑了笑,说道:“此乃建公之次子也……” “啊?”斐潜愣了一下。建公是谁?哦,原来此二郎非彼二郎,不是猪哥,而是女装大佬啊! 或许是斐潜目光之中不经意的流露了一些什么,正在送客的女装大佬细长的眼眸流动了一下,却依旧笑容可掬的将几名学子送出了门去。 “不知水镜先生前来……”斐潜收了收心情,转头问司马徽道。既然不是有几分露水交情的猪哥二郎,多少有些小失望,毕竟这一位女装大佬是真大佬,在历史上真心屌长,不敢惹,不敢惹。 司马徽难得的收了笑,有些沉重的说道:“唉……老朽听闻蔡公身故,悲痛不已,故而前来吊唁……哦,此处还有庞德公托老朽带来的书信……” 斐潜连忙起身,恭敬的双手接过书信。庞德公在书信当中也是缅怀了一下当年和蔡邕的交情,很是惋惜蔡邕早逝,也同时表示自己年龄很大了,这些年腿脚每到阴雨寒冷的天气就会红肿疼痛,着实难忍,不利于行,实在是有心无力,不能前来并北,所以就托了老友司马徽前来云云…… 庞德公这是风湿病啊! 斐潜微微叹息一声,这种病就算是在后世也是很棘手的慢性病,更不要说在汉代了,针灸热敷或许能解一时之苦,想要根治确实是难…… 对了,给黄忠治病的张仲景应该还在荆襄吧?或是在长沙? “庞德公之苦,痛在潜心也……”斐潜说道,“水镜先生,潜记得一人,唤为张机张仲景者,擅灸针之术,此时应在荆襄,或可缓庞德公之疾苦……潜即刻便令人前往荆襄,寻访此人,至鹿山为庞德公诊治……” 司马徽连连点头说道:“好好,子渊有此心便足矣……”这年头,好医生难找,找到能对症的好医生更是艰难,加上张仲景是在建安年间大瘟疫时期才声名鹊起的,所以司马徽也没有太过于在意。 两人正说话间,女装大佬从外面回来了,拱手重新见过礼,便默不作声在司马徽身后立着,一副持弟子礼的模样。 斐潜实在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好好……”司马徽呵呵笑着挥了挥袖子,重新介绍说道,“来,二郎,见过征西将军。一路而来,不是多有感概么,怎么如今见了,反倒是拘谨了?” “见过征西将军……”司马懿也不扭捏,上前两步,拱手一拜,“早闻将军大名,精于谋略,巧于战阵,着实令人敬佩不已。将军谋战,精妙无比,先如城濮,退而诱胜白波,后如颖北,援匈奴退鲜卑,今如鄢陵,巧腾挪定三辅。懿实拜服,今日能见将军,实乃三生有幸。” 司马懿的话才说了一半,水镜先生原本挂在脸上的笑容就僵了一下,但是转眼之间又恢复了正常。 斐潜笑笑,起身和司马懿还了半礼。以斐潜现在的身份,就算是不还礼也不算是什么过错,但是看在水镜先生的面子上,多少还是照顾一二。 司马懿短短的一段话,听起来似乎不错,但是实际上一琢磨,完全不是个味道。当然,表面上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只不过延伸出来的含义么,斐潜心中盘算着,这是有几个意思? 三层? 不,不止,四层,也不是,应该至少有五个方面的含义,嗯,或许还有第六个方面的……(本章说注) 只能说不愧是女装大佬么? 惹不起,惹不起。 算了,不说了。说赢了,没意思,说输了,没面子。 斐潜笑着,完全没有接司马懿抛过来的话题。 不过么,司马懿年轻的时候是这样的?不是说鹰视狼顾,心思深沉么?不过按照现在的年龄,似乎也说得过去,谁还没有年轻气盛的那几年过? 见斐潜完全不答话,似乎是完全听不懂,又像是全数笑纳了一般,司马懿也略有些无奈,总不能继续干耗着,便拱手拜过退了回去。 斐潜笑着,又闲扯了几句之后,便点点头说道:“今日天色已晚,水镜先生一路多有劳顿,不妨好好歇息几日,若有所需,直便吩咐就是!潜过两日再来拜会先生。”说完,便拱手告罪,起身准备离开。 “好好!”司马徽依旧是满面笑容,似乎方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站起身来,要送斐潜。斐潜自然不允,两个人谦让再三,然后司马徽送到了室外,便算是尽到了礼数,再送斐潜死活不肯,也就罢了。两人又站在室外石阶上聊了两句,方再次作别。斐潜到院门之处,回身再拜了一下,司马徽回了一礼,整个告辞的流程才算是正式结束。 等到征西将军斐潜的身影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司马徽才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然后背着手往室内走,斜了一眼司马懿。 “叔父……”司马懿见状,心中略有有些忐忑。 “好好,平日里到没发现,二郎倒是口才了得,牙尖嘴利啊!”司马徽坐下之后,呵呵笑了两声。 司马懿其实也有一些后悔,只不过之前斐潜看着他,流露出来的那种失望的眼神,让年轻的司马懿心中很是不爽,所以才一时忍不住,借着拜见的机会,绵里藏针的刺了一下斐潜。不过做都做了,后悔也是没有用。 “叔父,我看这个征西将军,也未必能领会我话中的含义……”司马懿表示,自己还是可以的,至少抢救一下依旧可以推个塔什么的。 “好好,你小子……”司马徽摇头,然后说道,“你知道方才征西将军在室外说了什么话么?” 司马懿微微有些色变,但是依旧是存了些侥幸的心理问道:“什么?说了什么?” “称赞你聪慧明信,贤德有才,大有季札之风!”司马徽摇了摇头,“如何?不错吧?得意么?” “季札?这……”司马懿瞪了瞪眼,不由得有些结舌。这个征西将军,竟然真的如此犀利? 第1313章 双面 一时之间,两只马都有些无言。 良久之后,司马徽才叹息了一声,说道:“王莽之时,始更之际,天下散乱,礼乐分崩,典文残落……幸有光武中兴,又爱经书,未及下车,先访儒雅,采求阙文,补漏缀逸,方有五经博士,传授各家经纬,范、陈、郑、杜、卫、桓等,继踔而集,是何等之文盛啊……” 司马徽微微仰着头,似乎在想象着当年的情形,过了片刻之后才缓缓的说道:“昔时,易有施、孟、梁丘、京氏,书有欧阳、大小夏侯,诗有毛、齐、鲁、韩,礼有大小戴、庆氏,春秋有严、颜等,诸位大儒,洋洋一堂,坐灵台而望云雾,启辟雍而讲经学,诸懦执经问难于前,冠带缙绅之人,園桥门而观听者,以亿万计之……济济乎,洋洋乎!何等之荣耀啊……” “而今……”司马徽转头看向了司马懿,“存之几何?” 司马懿默然。 “且不言诗……”司马徽将《诗经》先排出在外,因为《诗经》这个万一,在汉代这些学习经文的人眼中,就像是启蒙书卷一般,尤其是毛氏诗,更是在民间广泛流传,甚至乡野里面认得几个字的都能说上几句,因此基本上来说谁都知道《诗经》,不懂《诗经》的就是等同于文盲一般。 “……世家之中,以书论之,唯有杨氏;以易论之,唯有荀氏;若以礼论,以马氏所长,传于卢郑二人,今卢公寂,便仅余郑氏;若以春秋论,唯蔡公之全,今传于斐氏……其余各家,亦习经书,或无传承,或不名者,何也?”司马徽闭上眼,声音越发的低沉,“一则家族变故,二则所授非人,三则无书传承……且问二郎,司马氏可有一条占优?今河内之学,诗书礼易,尽归郑氏,长此以往,司马氏又何以立足?汝天资聪慧,历来沉稳,怎么今日……”(本章说注) 司马懿低着头,半响之后方说道:“……侄儿……错了。”司马懿也不太清楚为何在察觉了征西将军斐潜那有些失望的眼神之后,心中莫名的怒气从何而来。或许是在家中被称赞习惯了,结果见了面觉得被冷落了落差较大?又或是因为叔父比父亲更好说话,所以原本被压抑的性格就暴露了一些出来? 郑玄不仅在礼经上擅长,甚至还涉足尚书、春秋、易经等等,而且还古文今文融汇一处,自成一派,被称之为郑学。严格讲起来么,郑玄虽然师从于古文经学的大儒马融,却走得偏向于今文经学的路子,导致马融在郑玄学完准备离开的时候,隐隐察觉有些不对,便派人去准备将郑玄抓回去,结果没抓到…… 今文经学原本就是各家大儒自己阐述、解释经文大义,以书面或是口授的形式,传授经书的一种方式。而当下郑玄所做的事情,其实也宛如先年的那些今文经学的大儒一样,在给各种古文经学做注释,虽然去掉了一些今文经学什么谶纬的东西,也一方面也让这些古老深奥隐晦难懂的文字可以更容易被人所理解,但是在一定程度上掺杂进去他个人的思维和观念,或是他个人对于某些经文的解释和注解,这在司马徽眼中,基本上就和古文经学的叛逆者没有什么两样了。 你郑玄可以说这一段经文我个人是这么理解的,大意是什么什么,没有错,但是不能不讲为什么要这么理解,是根据什么来理解的,结果这样一省略,就导致很多人以为经文就是应该按照郑玄所说的那样来理解,这不就是和当年口述经文的那些误人子弟的今文经学大儒一样了么? 司马徽想要扭转这样的局面,但是汉代人比较务实,就像是后世那句话,你行你上啊,不行别BB,司马徽要抢过郑玄的话语权,却发现自家手中什么硬货都没有。 大多数人其实都知道,郑玄的学问未必全数都是对的,可问题是在郑玄这个地方方便啊,有易经的问题,可以问,有礼学的问题,同样也可以求教,尚书的,春秋的,都可以询问,而不用像之前那样,要辗转各个郡县,然后找各个不同的世家,这样两相一比较之下,自然更多的人愿意汇集到了郑玄的名下。 而这些人汇集而来,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未来大多数的潜在官吏,都师出郑氏! 汉代经学,就是官职的隐形阶梯。 造成这样的局面,肯定不是汉武帝愿意看到的,所以光武帝就干脆连太庙都给改了,摆明车马你那一边的,我是这一边的,虽然都是大汉水,但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模样。 光武帝在朝,但凡是磋商民生政务的国家大事的时候,都会和臣子就经学上进行积极且热烈的探讨,从太阳升起会一直议论到夕阳西下,在这个过程当中,自然就会相互辩难,如果有谁经义不通,便当场直接“夺其席以益通者”。 当时有个姓戴的,位任侍中,每次朝会的时候都站着,死活不坐,光武也是觉得奇怪,便询问为何,然后这个戴侍中说自己“经不如众臣,而不敢居于众臣之上”,雒阳便有民间歌谣称“解经不穷戴侍中”,所以,在这样的氛围之下,那个臣子会在经学上懈怠? 到了当下,世家之中经学已经是成为一个隐形的标杆,而在这些世家当中,学而优则仕最为成功的,便是弘农杨氏。弘农杨氏,世传尚书,杨震杨秉杨赐杨彪一连串下来,少传家学,登上高堂也就成为了理所当然的事情,也正是因为如此,杨氏就成为了所有士族世家的一个标杆。 很显然,郑氏就准备走这样的道路,只需要一两代积累,甚至郑玄强势一些的话,等到袁氏大势将成的时候依附上去,也就自然飞黄腾达了。而同样治礼经的司马家,却已经被郑玄逼得无路可走了。 司马徽摇摇头,也不再说什么。 “叔父……”司马懿迟疑着说道,“侄儿曾闻叔父于征西未起之时,赠名号以壮其势……多少也应有些情分在才是……” 司马徽点头说道:“所谓情分,唯有人情,方有情分,若无人情,何来情分?征西既言过两三日,便过两三日就是……切不可乱了分寸,亦不可肆意妄为!” 司马懿垂下脑袋:“侄儿明白……” ……………………………… 斐潜离开了学宫,便返回了平阳城。 斐潜并非方案司马徽,只不过觉得司马徽从一开始似乎就有些把众人当成棋子一样在安排…… 凤雏。 卧龙。 还有隐鲲。 正面上理解么,当然都不错,但是反过来呢?若是凤雏一辈子不长毛,不就是一只脱毛鸡么? “水镜先生居于学宫,是友若你安排的吧?”斐潜坐下之后,便看着荀谌说道。毕竟在斐潜离开平阳之后,荀谌就等于是大管家一般,如果不是荀谌点头,学宫之上的令狐邵也不敢擅作主张。 荀谌看着斐潜的神色,说道:“正是,可有不妥?”水镜先生也算是名望较高的人物,放到学宫之处一来表示仅仅是为了学问和吊唁,不涉及政务,这样也不至于让在河内的司马氏对上袁绍的时候有些尴尬,另外一方面也表示重视和尊重的意思,照顾了水镜先生的面子,毕竟当年也多少照拂过斐潜一二,算是对斐潜有些恩情。 斐潜沉默片刻,不置可否的说道:“暂且这样吧……汉中、三辅和河洛,最新情况如何了?”斐潜心中虽然清楚司马徽前来肯定不完全像是嘴上说的那样只是为了吊唁蔡邕,顺便带个书信,但是既然司马徽没有开口,斐潜就暂且先放放。 重要的是庞德公在书信当中也没有提及,这就说明了水镜先生的事情,庞德公是既不支持也不反对,一切都由斐潜自己拿主意,同时也不希望斐潜看在庞德公自己的面子上做出什么承诺。 庞德公身体也未必像是书信当中所说的那么不堪,要不然庞统早就可能要辞职回荆襄了…… 庞德公之所以不来,虽然没有明说,斐潜猜测着,除了身体因素之外,可能还有两方面的原因。 一则是荆襄士族不同意,毕竟荆襄士族多年相互联姻,早就是一损即损一荣俱荣的关系了,而庞德公又是荆襄士族的头面,岂能擅自离开荆襄,到平阳这里给斐潜助阵? 二则是庞德公在荆襄,是属于数一数二的人物,若是真的到了平阳,那么是以蔡氏为主,还是以斐潜为主,亦或是以庞氏为主?为了避免情面受损,还不如不来。 另外还有一点,庞德公本身也比较淡泊名利,若不是荆襄士族的确需要一个大牌面在前面撑着,庞德公说不得早就退隐了,而不像现在这样只能处于半隐的状态之中。 斐潜其实邀请庞德公,也没想着庞德公真的能来,只不过想表示一个态度,就是并北这里发展得很好,欢迎荆襄人士参观访问…… 可惜荆襄人似乎对于汉中更感兴趣,毕竟多少在地理上算是,还近一些的原因?又或是觉得汉中士族实力不强,柿子要捏也要捡一个软的? “汉中倒也平稳。刘刺史谋划进川,不过钱粮兵饷不足,只能位于汉中奔走勾连……”既然斐潜对司马徽暂时不做评价,荀谌也不纠结,反正若是真有什么问题,再行调整也可以,便从袖子当中抽出一条木牍来,然后递给了斐潜,说道,“……此外,宜城马氏携人马八百,已抵汉中,现已征其为汉中从曹,主桑梓赋税之事……” “宜城马氏?”斐潜眉毛挑了挑,忽然想起一个人来,脱口而出说道,“可是马季常?” “马季常?其何人也?”荀谌眨了眨眼问道,“主公可是言宜城马氏之人?来人姓马名恒,字叔常,并非季常。” “叔常,季常……嗯……”斐潜点点头解释道,“某曾听闻,马氏季常聪慧贤良,故有此问……想必是兄弟,届时再说吧……嗯?魏延魏文长?!” 斐潜拿着木牍的手不由得抖了抖。 “?”荀谌捋了捋胡须,完全不能理解斐潜为何这么激动,这个人很有名么,魏延魏文长,嗯,回去还是需要好生查勘一番。 “门下破贼曹?”斐潜按下有些激动的心情,啜了啜牙花子,斟酌了一下说道,“据闻此人武艺高强,擅于战阵,友若不妨多加留意,若有功勋,当不恤封赏。” 虽然一个门下破贼曹对于魏延来说,的确是有些太小了,但问题是斐潜现在是整个并北利益集团的领头人,并不能完全仅仅因为一个名字就破格封赏。就算是到了后世,也没有哪一个人会喜欢在企业或是事业单位当中,动不动就空降一个人卡在自家的前面,若是原本就有些厚厚的无可争辩的履历还好说,一个原本籍籍无名的小将突然登上高位,对于双方来说都未必是一件好事情。 就算是空降兵有能力烧起三把火,去掉剃头收拢军心,但实际上从某个角度,其实来说也是一种内耗。万一在磨合期出现些变故,将领兵卒之间不能一心一意,损失了,算谁的?猪哥当年大力重用马谡,结果权位过重,导致王平等人未能全数心服,也未尝不是街亭之战当中被丢掉的一个小螺丝。 若是魏延家世显赫,那么见个面,双方坐下来谈一谈,一方面表示斐潜愿意接纳,一方面表示某个家族势力愿意后期投资,那么在斐潜人才缺乏的时候,给个比较高的官职,旁人也当作是千金马骨之意,也不会有太大的意见,但问题是魏延么…… 只是一个寒门,甚至连寒门都算不上,寒门好歹有个门,魏延连个窗户都没,就骤然给个高的职位,不是害魏延是什么?当年刘备力排众议,给魏延汉中太守,成就了魏延,但是也给魏延埋下了不少隐患。 给足够的机会,有功勋就不压着,重点封赏,这样也就够了,若是魏延有这个实力,迟早一天会走到斐潜面前。 荀谌点头应下,斐潜所说的也是正道,没有不答应的理由。只不过,荀谌以为斐潜听说过这个魏延,一方面感叹于斐潜的情报组织现在似乎越来越大,自己都被蒙在了鼓里,多少心中有些凛然,另外一方面也有些感觉矛盾,既然斐潜有这么强大的情报机构,为何很多事情似乎还是不知道的样子? 这个征西将军,真是令人越发的看不透了…… 第1314章 自私 如果展开汉中到川中的战争,其实严格来说,应该算是战争的另外一种模式,就是山地战,甚至是天气战。 后世游戏当中,骑兵到了山林之地,严格一些的就可能做个移动力消耗增加100%的处理,搞笑一些的甚至管都不管,照样可以奔驰着翻山越岭,但是实际当中,骑兵在山地战当中基本算是废了。 尤其在西南方向的山区之中,上下几里地,可能天气就完全不同,山顶冷得发抖,山下热的要死,荒漠处无水可用,雨林之处潮湿的连人都发霉。 所以斐潜引以为傲的西北骑兵,真要入了蜀地,恐怕也就是逃脱不了一个水煮的下场,加点辣椒加点花椒,最后在浇上一勺热油……嗯,辣椒也是个好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得到。 单一兵种是绝对无法适应华夏多变的地形的,就像是在北方纵横如风的骑兵,在南方就只能是望水而叹了一样,南方坐惯了舢板楼船,走惯了山路的,也难以适应北方广漠的大地,骑兵迅速的破袭,或许这就是三国后期相互对峙的一个原因吧。 要攻略蜀地,便只能在汉中重新招募兵卒,训练出一只山地师来,结果正当斐潜还在想着将来要用谁来统领这个山地师的时候,还在琢磨着时不时要用氐人,或是蒙氏的时候,结果又多出来一个新的选择。 魏延或许不是一个很好的骑兵将领,但是一定是一个上佳的山地兵团的将领,这一点从他敢于提出子午谷计划就可以看得出来,可惜当时的魏延忘记了并非所有兵卒都是擅长山地战的…… “三辅之地,倒是平稳,只是陇右……”荀谌看了看有些出神的斐潜,继续回报道,“马氏有消息了……” 斐潜闻言不由得微微愣了愣。 在两个月之前,斐潜接到消息说,在金城左近有人见过马超,旋即就没有了新的进展,就像是消失了一样,就算是斐潜让人加强了哨探,但也是没有什么新收获,现在骤然听闻,难免有些惊讶。 马超已经和当初留在金城的阎行合并,两个人表面上看起来似乎齐心协力,但是实际上斐潜都可以猜测得出来,两个人之间肯定有矛盾,一个是女婿,一个是侄儿,说起来肯定都有韩遂兵马基业的继承权,这相互之间谁愿意退出来? 在加上李儒那边一直扣着韩遂,没有让人知道韩遂还活着,或许这么长时间养下来,韩遂都养得白白胖胖了也说不准…… “马氏之子,以为韩文约复仇之名,勾连众多羌帅豪右,协议起兵……韩文约在西凉多有人望,广施恩惠,因此也有不少部落愿随其起兵……阎氏虽有不愿,但也无由制止……”荀谌说道,“不过当下正值春夏畜牧生养之时,故而马氏盟军犯境,最快也是要到秋冬之际……”游牧民族其实也有田地,只不过他们的田地是可以活动的那一种,所以也要等牲口繁殖的季节过去了,才会大规模的行动。 “我们刚取三辅不久,民政田制也是初步推开,也尚未见到成效,人心未定,粮食储备更是不足,马孟起倒是会挑时候……”斐潜摇摇头,说道,“不过这样也好,早些解决陇右问题,也好让西线早些安定下来……” 人心的安定也包括三辅内官职的分果果,斐潜至今也没有给徐庶、贾诩、庞统三人去掉职位前面的那个“假”字,就像是后世许多公司一样,底下分属机构全数都是挂着“副总经理”的头衔来主持工作一样,倒不是为了撤换的方便,而是因为三人出身,嗯,庞统的倒是不低,不过就是年龄太小…… 所以三辅之地,能保持稳定,就相当不错了。 荀谌点头说道:“主公所言甚是,不过某担心羌人……毕竟羌人往来东西……” “友若的意思是这些羌人会替马孟起打前锋?也有这个可能……”斐潜笑了笑,说道,“羌人贪财,小心一些也没有错……这么多年了,若不是羌人贪财,过于计较,各怀心思,纵然有类似冒顿或是檀石槐一般的人物,也难以统合的话,大汉这糜烂的西部防线,早就撑不下去了……” 斐潜思索些一下,继续说道:“派人去找白石羌,让他们替我们出面……马孟起那小子给什么条件……呵呵,我们给双倍……” 荀谌的额头上似乎有青筋冒了冒。 “能用钱来解决问题的,就不是什么大问题……”斐潜哈哈一笑,说道“更何况我们也需要将通宝的使用面积……嗯,范围再扩大一些,顺便说一下,可以把精致茶砖、雪盐、醇酒、丝绸等奢靡之物的价格再提一成……就说因为战乱,原材料……成本上升了……” 荀谌想了想,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斐潜这个有些剑出偏锋的解决策略。 “至于河洛……”荀谌微微笑了笑,露出一些轻蔑的神情,说道,“伏氏开始对温侯动手了……” “忍了这些时日,也算是不错了……”斐潜也有些感慨。 自从听闻吕布进了雒阳之后,斐潜就觉得这并不是吕布的一个上佳的选择。吕布并没有多少政治头脑,也不太懂得朝堂之上的权益交换,再加上吕布自己的出身…… 就连现在,斐潜还不是被司马老二嘲笑了一下说是西北军汉么,更不用说像吕布这样根本没有多少底蕴的人了,迟早会被这些士族豪右们编排和边缘化。 “陈公台……”斐潜微微叹息一声,“看起来,陈公台再一次背叛了温侯啊……”吕布遭受到算计,而陈宫作为吕布的谋士,居然没有提醒或是给吕布建议什么策略,这已经是很说明问题了。 或许在陈宫心中,他在吕布之下,就像是他之前在曹操之下的那个时候一样,只是客将,是属于随时可以脱离,可以出卖将主的身份…… “再一次?”荀谌疑惑道,“陈公台之前已经逆主了?那温侯为何还留着……” 斐潜摆摆手,说道:“陈公台出身兖州,原本多少算是曹平东的属官……不说这个了,只是温侯如此落魄,某心中倒是有些感慨……” “温侯所欲甚大,与德不符……”荀谌轻轻的说道,就像是叙述一个很简单很普通的道理一样,“若温侯愿靖守边域,倒也罢了……如今根基皆无,又轻涉朝堂,岂不如三岁孩童环珍宝于市也……” 斐潜默然。 世家士族的等级观念,依旧是大汉的主流,就连荀谌也不例外。 要不是因为像斐潜这样多重身份的,出身河洛,又有蔡邕、庞德公等人的光环BUFF加身,恐怕现在就跟吕布一样,属于就算是爬到了高位,依旧不会被人所认同,就像是当年的董卓、皇甫嵩一样。 皇甫嵩虽然有一阵子和斐潜做对过,但是凭心而论,皇甫嵩也算是以一个悲剧人物。皇甫嵩出身比董卓还要更高,但就算是如此,也一直没有被大汉主流所接纳,甚至皇甫嵩放下自尊,愿意成为大汉清流们手中的刀剑,最后也是像套套一样,用的时候爽一阵,然后用完了就丢一旁。要不然以皇甫嵩那样的性格,又怎么会公然去挑衅十常侍? 董卓出身则是更为底层,所以当他登上三公之位,甚至是什么太师的时候,就算是没有袁氏在背后搞风搞雨,各地郡守也是一样不会鸟董卓的,至少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不会。 道路依旧屈折。 对穿越者来说,最难改变的,唯有人心。 斐潜用了三四年的时间,才竖立起一个征西将军的招牌,而且就算是如此,朝廷当中也还有人认为斐潜不过是比董卓好一些的边境将军而已,再加上并北、三辅、汉中地区原本就已经是脱离,或是半脱离了大汉统治,所以斐潜现在占领了也没有有触碰到这些大汉山东士族圈子多少利益,也就不会有多少矛盾。 话说回来,山东士族现在关心的是在二袁当中如何抉择,也没有多少功夫来关心斐潜这里的变化,在他们心中,就算是斐潜最后在北地称王,也不过如同当年光武旧事一般,最终还是要么臣服,要么灭亡,所以山东士族没太将现在的斐潜放在心上。 若换个地方试试? 要是斐潜想要在冀州豫州,又或是徐州青州崛起,若是不能像孙曹一样,一开始就跪在二袁衣裙下面跪舔喊爸爸,二袁别的不说,先联手灭了信不信? 孙曹在二袁的尸首上成长起来,但是也带来了一个致命的隐患,就是得位不正!从某个意义上来说,孙曹他们是叛贼,是叛主之人,所以曹操最恨时不时将这个事件挂在嘴边的许攸,又杀了用“想当然”去嘲讽曹操的孔融,最后还杀了杨修才勉强压下去,而当曹氏被司马所替代的时候,很多士族也同样在观望,也不见得有多少要为曹氏复仇什么的…… 孙策死的时候,孙权也不得不妥协,要不然或许下一个死的就是他,虽然孙氏绵延了下去,但是也就被江东士族架空,在苦痛和隐忍当中,挨过了一生。 当然,司马也同样是得位不正,虽然也有司马的人装傻多了结果真的变傻了的缘故,但得位不正也导致司马对于朝政的控制力下降,为了平息内乱频繁向外族征募借兵,让周边的游牧民族看清楚了中原这个大个子其实就是个花架子,一汉顶五胡最终成为历史,两脚羊成为了一段时间的轮回。 从春秋留存下来的游戏规则就是如此,虽然斐潜也努力改变了一些,但是近千年的潜移默化,又岂能是短短几年之内就能天翻地覆的? 幸好,斐潜现在获取的这一些地方,多少算是白手起家的,也正是因为如此,当下世人提及征西将军的时候,多有钦佩赞叹之意,就连二袁在公开场合也挑不出斐潜有什么错来,算是比较正面的形象,至于私底下忌不忌讳,那就两说了。 而吕布这样的,想要朝廷那帮人心甘情愿拜倒在吕布的石榴裙下,嗯,战裙之下,为其驱使,恐怕真的是比登天还难…… 所以吕布回雒阳干什么? 或许对陈宫,或许对吕布手下的兵卒将领有好处,反正肯定有人收买,搞不好就官升三级,唯独对吕布毫无益处。 “温侯可有举动?”斐潜微微叹息一声,问道。这就只能看吕布如何应对了,应对得好就暂且敷衍过去,或许还能将就这对付一段时间,但是依旧会有裂痕,就像是情感破裂的夫妻一样,再怎样努力,也难以弥补裂缝,而若是一个搞不好…… 荀谌摇摇头,说道:“背水一战尔……只不过,未必能如淮阴侯一般……温侯之下,心思各异,既无决死之心,又无求生之需,若温侯不动则已,若是一动,恐是未战先溃……”除了部分跟着吕布一路生死的人之外,大部分吕布的兵卒手下都是冀州和兖州重新征募而来的,这些人会有多少人是跟吕布有亲密情感,会至死不渝的跟随吕布? 荀谌停顿了片刻,看着斐潜说道:“……谌知主公与温侯有旧……然非时宜也……亦不可纳……” 斐潜皱起眉头。 荀谌的意思,斐潜能明白。 大形势或许可以根据自己之前的那些记忆印象来推断,但是小细节却没有人或是事,可以提供给斐潜进行借鉴。 当然荀谌这样说,也是有一定风险的,毕竟现在斐潜权势日重,对于荀谌等人的压制感觉也越来越强烈,要像当年一样随意和不拘礼,基本上来说已经是不太可能了,若是斐潜觉得不喜,这心中生了隔阂…… 但是荀谌又觉得自己必须要讲出来,否则真的到了事情临头的时候才说,未免晚了些,所以荀谌也硬着头皮直言而谏。 雒阳其实就是一个沼泽地,谁进去了,就都别想干净的出来,沾染一身泥巴都算是好的,更多的是直接没顶了。荀谌说的也没错,现在斐潜地盘大,也都没有彻底稳定,如果被卷入朝廷争夺当中,难免会顾此失彼,到时候一个搞不好就是连锁反应…… 至于吕布究竟怎样,就只能靠吕布自己了,斐潜这里,便只能是先顾自己了。 若是这样弃吕布不顾,只考虑自身利益的行为,自私么? 当然是自私的。 但问题是斐潜和吕布有交情,但是斐潜之下的荀谌等人,以及所有并北集团都和吕布有交情了么? 若是完全根据斐潜个人情感而行事,算不算是另外一种自私呢? “派个人,以向朝廷春贡青藁之名,找个机会给温侯提点一下吧……”斐潜叹息一声,摇头说道,“此事,未必全数都是伏氏所为,恐怕还有渔翁在侧……希望温侯多少能体会一些……至于将来,再说吧……” 第1315章 手段 平阳政事堂内。 “主公,今年讲武堂……嗯,集训,已是完结……”荀谌正准备要离开,忽然想起一事,连忙说道。 “好,时间定下来,我去结训……”斐潜立刻说道。 “唯。”荀谌也没有觉得意外,点头应答了下来,然后便再施一礼,便出了政事堂,处理事务去了。 讲武堂,之前斐潜只是小范围的开设,到了现在,却成为了一种新的政策,或者说是福利,当然主要的目的,也是为了加强斐潜自身对于军队的控制力。 在汉代,祭祀和军政,永远都是并列第一的事情,其他什么事情都可以让别人代劳,唯独这两件事情必须斐潜亲历亲为。这一点,荀谌也是清楚,当然,大多数头脑里面有点脑筋的人也清楚。 祭祀权,代表了政治上的领袖地位。要不然怎么在古代动不动就有什么歃血啊,执牛耳啊,其实不就是带头杀牛羊割块肉什么的么,但是在古代,这就意味着统领者的合法地位。就像是宗族当中,只有最为强盛的子孙一脉,才能带头做祭祀祖先活动一样。 而军权,则是祭祀权的保证。 历朝历代皇帝,基本上来说,如果军权握得住,那么也就站得稳,要是军权旁落,那么政权也大概率同样是被人架空。 原先斐潜地盘小,集中度较高,有什么事情都可以直接管理到位,斐潜也甚至可以做出一些什么解衣推食等收买人心的举动,亲自下连队吃个大锅饭,拍拍普通兵卒的肩膀什么的,让最为基层的这些兵卒都能直接看到,感受到斐潜的关注。 但是现在不同了,北至阴山,南至汉中,斐潜如果来回跑上一趟,至少大半年过去了,因此在现实条件之下,斐潜的影响力根本无法覆盖到全部的军队,尤其是有当地的主帅将领,在某种程度之下,这些人会不断的加深他们本人在兵卒当中的影响力,最终兵卒就会变得只知道将主,不知道征西。 那么收回这些人的兵权,沿用虎符系统? 或者像是许多统治者一样,用文官或是宦官进行压制? 其实都不是非常好的策略,毕竟在消息不通畅的年代,就必然决定了斐潜要让出一部分决策权给当地机构,否则定然会造成事务处理的拖沓和延误,像什么调动二十个五十个兵卒就要上报中央的规定,其实在制约了地方的同时,也导致了一些原本可以处理的小事最终演变为大祸。 因此最终斐潜采用了后世被证明有效,且相对来说不会引起地方将军抵触的方案,扩大军校,以讲武堂的名义,在军队当中进行比赛,每天冬天的时候一次小比,三年一大比,在表彰大比优胜者的军事长官之外,这些兵卒也就集中到斐潜这里,进行为期一个月或是两个月的集中培训,然后抽一部分进入斐潜下辖的直属,其余大部分放回原地方。 军校加政委,如此一来斐潜在基层兵卒当中的影响力,就不至于日渐衰减,同时在扩张初期就制定下来的策略,也保证了推行的时候不会有太多的阻碍,毕竟斐潜现在手下的几名大将大体上都可以算是寒门出身,所以也不至于有太多的私兵,要是等到这些大将一个个成长起来,再想要做什么动作,难免就会触动到这些家伙的利益了。 斐潜也不想一直用利益来考验这些手下,一两次可以,但是要是次数多了,难免出问题,倒不是忠心不忠心的事情,而是人之常情,要是一个下属知道上司天天都在怀疑自己的忠诚度,动不动就挖个坑来考验,这个下属还能维持多少忠诚?还会有心思放到正事上面么? 最为关键的是,当所有人都习惯了军队系统年年一小比,三年一大比之后,也就渐渐的会习惯其他系统的考试和比赛,甚至是…… 考试永远不是目的,只是一种手段。 后世斐潜在学习阶段,每一次考试的时候听的最多的便是这一句话,但是也只有当他坐上这个位置的时候,才真真正正的明白这个道理。 ……………………………… 河东。 太行山余脉。 太史慈站在一块巨石上,俯视山谷。 因为有阴山,吕梁山脉的阻挡,所以当太行山脉伸到河东郡的这个小脚丫子就自然暖和了不少,山间已经有许多的野桃树野梨树绽放了花朵,点缀着谷地山坡间的苍绿葱茏。 裴俊站在太史慈身后,虽然是在军阵当中,不知道是因为裴俊自己的身体有些瘦弱,亦或是觉得铠甲笨重失了风度,并没有穿重甲,只是在衣袍外套了一件轻便的皮甲,连头盔都没戴,仅此而已。 但是裴俊却是一副完全不担心自己安全的模样,也不知道是因为胜券在握了还是因为觉得身侧的太史慈武艺高强绝对无忧,反正是还有余兴四处眺望,啧啧称赞道:“卫氏这个地方真选的不错……前有水,后有山,地势好,风景也好……若于山石见阳处,设一酒席,可沐松风,可观粼水,真乃人间幸事也……” “……也是立墓的好风水……”太史慈似乎有些嫌弃裴俊在一旁唠叨,冷冷的说道,顿时掐断了裴俊的遐思。 “……”裴俊尴尬的笑笑,不再说话了。 在裴俊和太史慈联手打压之下,卫氏根本就没办法泛起多大的波澜,起初的一点点势头还没有来得及起来,就很快就被扑灭下去。 起初河东的这些士族豪右还在卫氏的煽动之下,觉得征西将军斐潜是个外来者,是要夺取他们的土地,剥夺他们的特权,劫掠他们的妇女,抢夺他们的财富的,人就是这样,在紧张和害怕的情绪当中,这些士族豪右也没有来得及仔细分辨卫氏的言语有什么漏洞,就被迫的跟着卫氏一同行动。 结果征西将军斐潜根本没来,来的只是一支偏军,而且还有闻喜的裴氏领头…… 闻喜裴氏一到,立刻就说征西将军斐潜没有想要剿灭河东所有士族的心思,只追查首恶,其余的不论,然后又有意无意的表示河东这点小东西,根本没有放在征西将军的眼里,若是搬倒了卫氏,浮财自然大部分上缴,但是那些土地房产还有商铺什么的,自然就是那什么…… 顿时众人心领神会。 一方面是大势已去的卫氏,一方面是气势如虹的征西将军,这还有什么可以纠结的?而且搞死了卫氏,还不用自己损失什么,还有可能会多一些横财收入! 因此到了这个时刻,已经不是征西将军想剿灭卫氏了,而是全河东吞了卫氏财货的其他士族,联手都想要卫氏去死。 只有死去的卫氏,才可以保证吞下的财物真正的成为自己的东西。 阵势严整,衣甲整齐的刀盾手在低地立阵,披轻甲的弓弩手像猿猴一样爬上山坡,抢占制高点,居高临下,蓄势待发。 太史慈拍了拍书,一旁的护卫立刻将一柄长弓送到了太史慈手中,另外一名护卫则是提了两壶箭,放在太史慈伸手可及的地方。 “击鼓,最后一次劝降。” “唯!” 牛皮大鼓旋即雷鸣,雄浑的战鼓声在山谷中回荡,刀盾手用战刀拍击这盾牌,大声吼叫着,斗志激昂,山上卫氏残部则是瑟瑟发抖,惊恐不已…… ……………………………… 随着袁绍和甄氏联姻的确定,甄家钱粮也如同流水一般的进了冀北大营,将整个的框架支撑了起来,踌躇满志的袁绍准备在春耕之后,便展开对于公孙瓒的进攻,而且袁绍有决心要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个公孙瓒。 “报!”一名兵卒拜倒在地,高声禀报,“甄孝廉甄尧押送粮草至此,求见大将军!” “嗯?宣!”袁绍闻言,有些奇怪,虽然送来的物质大部分都是甄家的,但是没有必要出动甄尧过来吧? “拜见大将军!”没过一会儿,甄尧就在袁绍护卫的指引之下,进了大帐,恭恭敬敬的对袁绍大礼参拜。 袁绍哈哈大笑着,很是豪爽的说道:“不必多礼!都是自家人,不用拘束,来,看座!” 甄尧风度翩翩的谢过袁绍,从容坐下。 若是从仪态外貌来说,甄家上下,基本上都不差,毕竟有甄宓这样的妖孽存在。甄尧唇红齿白,星目朗眉,纵然是一路风尘仆仆,似乎也没有让其颜色减少几分。 两个人稍微寒暄了几句之后,甄尧就渐渐说道了正题:“大将军,在下此次前来,除押运粮草辎重之外,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袁绍眉毛微微动了动,笑着说道:“呵呵,既然是自家之人,有何不可讲的,但说无妨!” “唯……”甄尧拱手谢过,然后缓缓的说道,“闻大将军此处招募勇士,在下恰巧认得几人,便顺路带来这里……引荐给大将军……” “哦?”袁绍笑着,说道,“既如此,勇士何在?某当亲见之!” 甄尧一笑,招来了自己的护卫吩咐几句,不一会儿,三名壮汉走到了大帐之前,躬身行礼,拜见袁绍。 甄尧站了起来,替三人向袁绍介绍,分别说姓名特长,擅长武艺等等,但是说到最后一人的时候,袁绍目光不由得动了动。 最后一人,竟然真的是乌桓人! 原本袁绍看见这个人髡头的时候就有所怀疑,但是没想到还真的是! “竟是乌桓勇士?”袁绍呵呵笑着,冲着甄尧点头说道,“有心了……未曾想甄氏也能招募到乌桓勇士……” “启禀大将军……自刘使君至幽州以来,多有仁政,乌桓无不感恩……”甄尧不紧不慢的说道,“公孙贼无故杀害刘使君,又问大将军欲兴兵罚逆,便自愿追随大将军,为刘使君报仇……” “嗯……原来如此……”袁绍微微笑着,眼也眯了起来,似乎很高兴的样子,但是眼眸当中却闪过一道精光,“既如此,便留下吧!甄氏有心了……” 甄尧风度翩翩的再拜了拜,然后便退下了。 待甄尧等人退下之后,袁绍的笑容却慢慢的收了起来。 阳光斜斜的从大帐口切了进来,将整个大帐分为光影两个部分。 袁绍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为了空飘飘的几句奉承话就高兴得像个二百公斤的孩子? 笑容有时候只是个幌子,为了大家面子上都过得去而已。 送粮草需要甄氏家族主家的老二,甄宓的亲哥哥来不辞尘土押送么?难不成这一趟的粮草都是金银玉石所制的? 很显然,甄尧并不是真的为了押送这一批的粮草,而是为了送这三个人到袁绍面前。 当然,这三个人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也自然是真的勇士,或者说肯定比一般的兵卒来得更强悍,更武勇,充当个队率屯长什么的,甚至是都尉军候,杂号校尉都应该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问题是袁绍是大将军啊…… 就算是军中的一个杂号校尉,需要大将军亲自过问,亲自看一看么?甄氏若是真的要举荐这样的人才,又不求什么特别照顾,那么随便往颜良文丑那边一送,颜良文丑难道会故意刁难不成? 因此甄尧只不过是想让袁绍看一看而已,尤其是让袁绍知道甄氏其实和乌桓人是有接触的…… 又是送粮草,又是送人,无非是另外一种形式的先礼后兵。 尤其是在许攸刚刚开始和乌桓人开展了贸易之后…… 这种手段,作为世家出身的袁绍,又怎么可能不明白? “甄氏……哼哼……”袁绍沉默半响,终于是下令道,“来人!给许子远传令,令其结束胡市,返回冀北大营!” 眼下重要的还是公孙瓒! 一切事情,都要给这个让路!甄氏既然表明了意思,那么暂且退让一二罢,待结了公孙瓒之后,再行处理也不迟! 至于许攸…… 后手还是要准备一些的,虽说暂且退让,但也不能完全由甄氏摆布,征西的兵械也算是便宜,嗯,要不然再派许攸他去一趟平阳采购一些? 第1316章 错了 冀州。 中山无极。 甄氏的大本营。 窗外桃花开得正盛,姹紫嫣红满树都是,清风吹拂而过,扯落不少桃花花瓣,就像是花雨一般。 一名萝莉在几名侍女的随从之下,来到了前堂。萝莉个头不高,却一脸小大人的模样,紧绷绷的小脸细嫩如桃花,细腻得仿佛轻轻一触,便会褶皱破损一般。 “兄长,此事,错矣……” 一个萌萌的小萝莉,却用着四平八稳的腔调说着话,难免让人有一些诧异的违和感。 甄俨其实是次子,并不是老大,但问题是老大早夭,所以现在继承了甄逸家业的便是甄俨。甄家其实也并非纯粹的商家,由官而商反而更恰当一些,甄家因东汉太保甄邯而兴,但是到了后来并没有在学术上或是职位上超越先祖,甄俨的父亲甄逸也不过官至上蔡令,虽然说也算是一地长官了,但是真的小了些。 于此相比的,反倒是甄家的生意越做越大,整个中山,甚至冀州,就没有甄家不做的生意,盐铁牛马更是大头,每年过亿,甚至十亿的钱财在冀州市面上翻滚着,也铸就出甄家的底气出来。 甄俨放下手中的竹简,皱起眉头,说道:“小妹,何错之有?” 甄宓从小就表现得很聪慧,有时候也会迸发出一些让人惊讶的言语来,再加上现在和袁氏已经定了婚约,开始走流程了,所以甄俨也不将甄宓当成小孩看,虽然甄宓当下的年龄,在后世来说,应该还是在萝莉范围之内。 小萝莉一脸严肃,却娇艳如花,就连细长的脖颈也散发着白瓷一般温润且细腻的光华,“兄长,大将军心思深沉,又久居高位,岂能容许他人胁迫?纵然此刻退让,终有计较之时,届时甄家难免有祸……” 甄俨依旧皱着眉,点了点头说道:“小妹说得也没错,然而……呵呵,小妹可曾想过,此事非小,大将军投石问路,若甄氏置之不理,冀州之内可有多少商户会转投而去?更何况主持此事者,乃豫州之人……” 甄宓沉默半响,说道:“兄长,就算是如此,又何须甄氏出面……” 甄俨摇了摇头说道:“为主者,当任事……若此事退缩,旁人又如何看待甄氏?此事吾等已是商议许久……若非大将军……此事,汝不必管了……嗯,倒是小妹的女红,不知准备好了没有……” “……兄长,小妹告退……”虽然谈起大事来,甄宓倒也像模像样的,不过毕竟还是一个萝莉,听闻甄俨此言,不由得大羞了起来,细腻白皙的小脸上也晕染上一层粉红,更显得惊心动魄,就连甄俨也不免有些失神起来。 望着甄宓离去的背影,甄俨忽然微微摇头叹息一声:“可惜了……” ……………………………… 黄昏,散发了一整天热量的太阳懒洋洋的准备下班,却让晚霞死活拖着,只能是一点一点的往山边磨蹭着。 “陛下!此事,错矣!”侍中荀攸急切的说道,“伏公,操之过急也!当下朝廷,喧嚣未定,暗流汹涌,岂能擅夺温候兵权,岂不是自……自乱阵脚……与他人可乘之机……” 荀攸好不容易才将“自寻死路”给换了,在他看来,刘协和伏完脑子都抽筋了,急不可耐的就要夺军权,岂不是将吕布往绝路上逼? 这是嫌弃当下还不够乱么? 荀攸在尚书台见到了即将发出关于吕布的调动诏令之后,就急忙求见刘协。天子被人利用了,这个十六岁的少年虽然在多年的混乱中生存了下来,虽然他的心智也在这么多年的混乱和危机当中成长起来,超越了一些普通人,但是毕竟还是缺乏经验,也缺乏稳重,他对社稷和权柄的理解也远远没到成熟的地步。 如今大汉的权柄不是在天子手上,也不在伏完手中,这和之前汉灵帝时期完全不同…… 刘协沉默了片刻,缓缓的说道:“若依爱卿之意,应当如何?” 荀攸叩首说道:“陛下,唯稳一字!” “稳?”刘协喃喃的重复了一下,然后脸上浮现出一丝莫名且复杂的笑容。 “正是!”荀攸继续说道,“今朝廷之令不出河洛,天下郡县多怀异心,此乃风雨飘摇之时也,岂能自乱阵脚?伏公温候,一文一武,陛下正可以之为助,休养生息,积攒粮草,以待天时也……” 刘协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说道:“爱卿啊……爱卿之言,自然是老重持国之道,然……伏公于河洛重开屯田之事,汝可知晓?”伏完最近找到了一个农业专业技术人才,并效仿并北屯田模式,组织开展在河洛周边开始大规模的组织春耕活动。 荀攸点头说道:“此乃利国利民,伏公功于社稷也。” “屯田之事,既需民亦须兵,无民者无耕,无兵者无序……”刘协继续说道,“伏公便寻得温候,乞兵屯田……爱卿可知温候何言?” 荀攸眨眨眼,摇头道:“微臣不知。”虽然荀攸说不知道,但是其实吕布会说些什么,荀攸也猜得出来三分。 “温候拒之!”刘协声音不由得提高了一些,“次次见朕,便是索要钱粮!呵呵,钱粮……既知钱粮之重,为何不愿屯田?既不愿屯田,又有何颜索要粮饷?伏公年已经半百,尤日夜奔波……温候,呵呵,敢问温候于何处?” “他在饮酒!”刘协越说越气,忍不住“呯”的一声拍在宝座扶手之上,“雒阳城内,粮草稀缺,伏公已下令禁酿新酒,然温候却令人四下搜罗酒水!呵呵,粮草,还有颜面索要粮草!” 荀攸低下头,无言。他能给刘协说,其实伏完之子伏德,也在饮酒么?也在酒楼大肆招待宾客么?他能给刘协说,所谓禁止酿造新酒的命令,针对的其实是百姓,而士族世家根本不在其内么? 华夏历朝历代,很多事情都是瞒上不瞒下的。 当然,温候吕布没有派人去支持伏完的屯田工作,也让人四处采买酒水到其府上饮用,这都是事实…… 所以荀攸也无法替温候吕布争辩。 “陛下……”荀攸跪倒在地,“陛下,圣旨一下,此事便无可挽回了……恳请陛下三思啊……” 刘协望天,望向那大殿门口之外仅存了尺丈大小的天空,说道:“三思……朕,这些年,三思的还不足么……” ……………………………… 漆黑的夜里,突然传来低沉的轰鸣声。 声音越来越大,地面渐渐开始抖动起来,然后越来越的呐喊声响起,就像是沸腾的糜粥,翻涌着,扑腾着。 宫城上的巡值士卒惊恐不安,两眼极力向雒阳城中的黑夜深处看去。 蓦然,点点的火光晃动着,脱离了黑幕的控制,旋即由火把组成的火龙,张牙舞爪的扑了出来,将整个雒阳的黑夜撕扯开来,分崩四裂! “快,报警,报警……”守护宫城的禁卫大惊失色,“急报黄将军!快!快!城中乱起!铁骑来袭,快……” 猛烈而狂暴的战鼓声冲天而起,巡值禁卫往来飞奔,刺耳的报警金锣之声狂乱的敲击着,被惊醒的其他兵卒一边从宫墙下两侧的营房内蜂拥而出,激烈的叫喊声震耳欲聋。 “弩车!把弩车推上来!” “箭矢!箭矢放这里!” “滚石擂木还有没有!再派人去取上来!” 虎贲中郎将黄贤,以最快速度赶到了宫墙之上,开始调配兵卒,布置防守。 在宫中值守的黄门宦官张氏连滚带爬的到了黄贤近前,扯住了黄贤的战袍衣角,满脸的汗珠在火把映照之下闪着点点光芒,“将军!黄将军!出了什么事?这……这宫城能守得住么?” “宫外乱起!具体如何未能得知!”黄贤在匆忙之中,厉声说道,“末将于此,定护天子安危!来人,角楼再去一伍,防人攀爬……” 伏皇后紧紧地抱着刘协,蜷缩在床榻之上,两人脸色都是惨白一片。四周嘈杂的声响,铜锣战鼓的声音,宫中禁卫奔跑的脚步声和铁甲鳞片的碰撞声,宫中宦官和宫女的哭泣声,声嘶力竭的叫喊声,这一切对刘协来说,太熟悉了。他在雒阳、长安经历了很多次这种场面,每一次的混乱,似乎都会改变一些什么,夺走一些什么,但是这一次,又是谁最终会胜利,谁的权利被改变,被剥夺? 天明之后,自己的命运又将迎来什么? “陛下,我们会赢吗?”伏皇后蜷缩在天子的怀里,颤声问道。 天子刘协苦涩一笑,发现自己嗓门干涸得厉害:“不知道,朕不知道。” “我们会死吗?” “不知道,朕不知道……” ……………………………… 城门校尉气喘吁吁地冲上了雒阳城楼。火光照亮了黑夜,街道之上密密麻麻的兵卒,气势骇人,吕布的战旗在黑夜当中翻卷着,就像是月夜当中的孤狼。 “这是怎么回事?温候想造反吗?他疯了?”城门校尉吃惊地叫道。 “一定出了什么事!”一旁的军候擦擦额头上的汗,心惊胆战地说道,“校尉,快去请伏公还有各位大臣……这事闹大了啊……” “列阵!准备弓箭!”校尉大声吼道,“守护城门!来人,绕过去,绕过去!快去找伏公!” 雒阳城和所有城池都是一样,对外的防御效果明显大于对内的防御效果,现在由内而起的混乱浪潮,城门校尉在没有接到任何命令之前,真的是无能为力。 “温候,此事,错矣!”陈宫死死拉住吕布赤兔马缰绳,急得一头都是汗。 吕布一身戎装,全身贯甲,端坐在马背之上,神色冷峻,一言不发。 魏续在一旁,看看陈宫,缓缓说道,似乎是在背诵着什么一样,没有半点抑扬顿挫的起伏,“伏氏虽是皇亲,亦是国贼,贪揽权政,逼迫贤良,欲行谋逆之事,罪无可赦,因此……” “闭嘴!”陈宫毫不客气的呵斥魏续道,然后抬起头来,死死的盯着吕布,“此事别有缘由,罪不在伏氏啊,请温候三思!” “别有缘由,呵呵……公台!此事前后,汝恐早已知之……”吕布怒目而视,大声问道,“汝既知之,为何瞒某!某敬汝重汝,汝为何瞒某?!” “这……温候,某虽有耳闻,但未经证实……这,这,怎敢擅以猜忌之言禀报温候?”陈宫急忙辩解道。 “耳闻……”吕布并指如戟,指向了陈宫,愤怒地问道,“汝也有耳闻!全天下竟然是某最后一个知道!不敢禀报?莫非要等某人头落地,才来向某禀报?!” 架空吕布,让吕布赋闲下来,成为朝廷养的忠狗,有问题的时候放出去撕咬拼杀,没事情的时候就关在笼子里,这样的方案,自然是大多数朝廷大臣所愿意看到的,也是这些士族世家更为放心的策略。 吕布毕竟是个武夫,这样的人不懂得民生,也不懂得政务,不好好做一个忠狗,又有什么用处呢? 而天子刘协一直以来都没有能够确实掌控的兵权,因此就像是失去了舵的舢板一样,只能随着风浪起伏,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为了大汉朝堂,将吕布手中的这些兵卒,整合成为皇帝直接统属的禁卫军,又有什么错? 更何况作为臣子,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大汉王朝给予吕布如此荣耀的官职爵位,现在只不过换一换兵卒而已,吕布又有什么理由来拒绝呢? 于是就连陈宫也有些同意这样的想法了。 因此当伏完开始布置的时候,陈宫沉默着,并没有喝吕布说什么。 只是陈宫没想到,伏完也没有想到,刘协同样也没有想到,吕布会反抗得如此激烈,会反应得如此迅速! 吕布瞪着陈宫,虽然吕布口中说的凶恶,但是吕布何尝不希望陈宫能拿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 吕布不希望自己变成丁原,也不想变成董卓…… 火把在黑夜里燃烧,偶尔烧到了松脂,发出噼啪声响,陈宫头上汇集的汗珠越来越多,就连后背也湿了一大块,可是依旧没能迅速想出什么可以扭转乾坤的计策…… 吕布微微叹了口气,伸手将陈宫的拽紧了缰绳的手拨开,说道:“事已至此,多言无益……若是公台依旧记得些许情分,便协同明日安民之事罢!” “温侯!”陈宫忽然想起一事,大叫道,“无论如何,切莫伤了天子!否则便是万劫不复!” 吕布的眼眸在火光之中闪耀着,混杂着难以描述的神色,也不答话,拍马而去…… 第1317章 风动 天黑了又逐渐亮起来,然后渐渐的又走向了天黑。大自然的意志从来就不以某个人的思想为转移,就像是后世常言的那一句,这个地球,离开谁都照样转。 这里是斐潜在平阳建立的英雄祠,白石为基,黑石为碑,肃穆且庄重。在无字主碑的北面,立着宛如屏风一样的黑石围墙,在围墙之上,则是雕刻了一些字样,有的是姓名,有的便只是一个番号,代表着这些人,曾经来过,曾经付出过…… 主持祭祀的,是守山学宫的一名博士,他站在无字石碑之前,正在用苍老且慷慨的嗓音,抑扬顿挫的吼出了每次祭祀都会诵读的诗篇: “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 “昨暮~同为人!今旦~在鬼录……” 苍老的声音在这方天地之间回荡,自有一股北地男儿的豪壮气魄。 这首诗词,大家都认为是征西将军所作,但是实际上并不是,只不过是征西将军觉得倒也有几分切题,便写了,不经意流传了出来,演变成为每次祭祀的开场挽词…… 到了后面,征西将军斐潜脸皮也厚了,就捏了鼻子,当作是自己写的就是,反正那谁谁也没有办法跳出来找他麻烦,再者说那谁谁文采也是不错的,搞不好还能多写个什么不同的出来也说不准。 在石碑之下,是守山学宫的学子和平阳的一些文吏,皆身穿或青或白的布衣,肃穆矗立,在最前方则是几名披麻戴孝的妇孺,捧着灵牌,跪倒在地,低声哀鸣。 此次阴山匈奴反叛,兵卒伤亡倒不是很大,但是原本在阴山左近的那些教化书佐,倒是被牵连了不少,在乱兵当中身陨。此次祭祀也就自然是主要为了这些不幸亡故的教化书佐所设。 山岚拂过,长幡飘荡,似乎风中也在呜咽。 水镜先生和司马二郎则是在后面站着,混杂在观礼的人群当中。 “这……”司马徽闭着眼,低声道,“这挽诗倒也有些浑厚洒脱之味……” 司马懿则是在恭立一旁,也是低声嘀咕道:“……用词浅白,平铺直叙,既无用典,亦无用章,呵呵……”司马懿嘴角撇了撇,“宛如楚蜀之歌……”汉人还是比较喜欢汉赋那种繁华绚丽的文章的,尤其是像司马这样出身的世家子弟。 司马徽睁开眼瞄了一下司马懿,然后缓缓的摇摇头,重新闭上眼,轻声说道:“二郎,汝莫要失了分寸……如此辞章,方为征西心思之巧也……” “?”司马懿起初有些不解,但是很快也想明白了,低低的叹息了一声,拱手答道,“叔父教训得是,如此说来,用于此处……倒是用得对了,确实精妙……” ……………………………… 武威城外西北四百里,先零羌人大营。 草原的风呼啸而过,带着帐篷左右的旌旗纷飞。 先零么,其实应该读城“席安连”,只不过初期记载下来的时候,不知道是因为记录的人的问题,还是翻译的时候出了问题,以至于后来都叫“先零”了。 先零羌人,势力极大,可以说是和大汉缠绵了三四百年了,起初的时候,先零羌人牧于湟水下游至庄浪河等地域,倒也有过一段时间的相安无事,后来便和匈奴勾结起来,袭击了令居、安故等汉地。 汉武帝自然不能忍,立刻在第二年的时候派遣了偏军讨伐,毕竟当时主要作战对象还是匈奴人,结果汉家偏军进攻西域诸羌,先零羌连一个回合都遭不住,败退到西海盐池等地。结果先零羌又以不能忘故土的名头,表示愿意回到湟水等没有农田的地方去放牧,企图抱着汉武帝大腿,放他们一马…… 汉武帝表示早干什么去了,爱玩玩,不玩滚,站起来系上腰带,就不想理会先零羌了。 于是先零羌便有了好大一肚子怨气,旋即前前后后跟大汉没完没了的纠缠了下来,一直到了汉灵帝时期,也是先零羌集结诸羌,联合叛乱,占领陇右,攻伐三辅。 董卓也正是因为先零羌的最近一次叛乱,才正式的登上了大汉的舞台。 先零羌虽然前一段时间吃了败仗,实力大不如前了,但是那也是和大汉比较起来而言,要是比起那些什么白马羌,牦牛羌等小羌人部落,当然依旧算得上是个庞然大物。 成千上万人汇集于一处,连同牛马牲畜,这样的汇聚程度,在汉代这个节点上,已经可以比拟一个普通的中型城镇了,自然也会形成独立且特殊的生态圈子,比如最外围的往往负责境界和放牧,而越靠近先零羌人头人大帐的,也就地位越高…… 此时此刻,先零羌人大头领藜麦往利正端着一碗马奶茶,坐在一张虎皮之上看着前面不远处两个人在角斗。 部落大,自然事情也多,羌人有不像和汉人一样,有行文政事的系统,大多数都是口头汇报,然后直接处理,所以时不时有藜麦往利的副手或是心腹,从一旁走过来,低声在藜麦往利耳边低声汇报一些什么事情,然后便带了藜麦往利的三言两语,退下去处理事务。 空地上进行角斗的两个人,身材都显得高大,只不过其中一个人是羌人,而另外一个则是身穿汉服。两个人都没有穿盔甲,都是赤手空拳。 只是角斗,不是死斗。 那羌人体型壮硕魁梧,双臂肌肉虬扎,只是显然不是汉人的对手。羌人气力虽然大,但反倒是因为这样吃了亏,被汉人抓了个破绽,借力打力,吭哧一声便脸朝下栽倒在地上,虽然是草地,但毕竟摔得狠了,翻身起来的时候不知道是蹭破了面皮又或是碰到了鼻子,顿时一片血淋淋的。 那羌人性情倒是悍勇,根本不在意脸上的鲜血,吼了一声,似乎发了凶性,随手一抹便要再度冲上去,藜麦往利坐在那儿,却放下了茶碗,很是平缓的说道:“日扎,你输了,换人。” “我来!” 另外一名在圈外围观的羌人,丢下兵刃,脱去了甲胄,双手呯呯拳掌相互敲击了两下,然后便和汉人在中心兜着圈子。新上场的羌人自觉担负了荣誉,又看了汉人的本领,也不敢鲁莽上前,而是小心翼翼的兜着圈子,寻找着破绽,希望汉人之前的争斗,已经耗了不少的气力,便可以一举致胜。 但是汉人反倒是打出了气势一般,几度主动逼近,新上场的羌人却躲避开来,引得在周边的羌人一阵呼喝之声,虽然一部分是在加油的,但是大多数也是在嫌弃新上场的那名羌人的躲避行为。 或许是因为场外呼喝的压力,或许是真的寻找到了汉人破绽,羌人抢上前去,结果反倒是被汉人趁机抓住了臂膀,脚下一用力,便将羌人摔倒在地…… 围观的羌人大声呼喝起来,叽叽咕咕笑话的,称赞的,说什么的都有。 “好了!”藜麦往利鼓掌道,“连斗三场皆胜,也算是勇士了!来人,赐酒!” 顿时就有藜麦往利的护卫从身上解下一个装满了马奶酒的牛皮囊,扔给了汉人。 汉人也不客气,伸手抓过,拔开了塞子便一口气灌下去一小半,然后才举着牛皮囊向藜麦往利致谢示意,转向了方才打的一脸血的羌人,将牛皮囊丢了过去:“来,请你喝酒!” 一脸血的羌人哈哈大笑,也拔了塞子,也不顾血还未干,咕嘟嘟灌了一长气,然后上前拉着汉人:“你请我吃酒,我请你吃肉!走!” 汉人朝藜麦往利身边的马超示意了一下,马超点点头,汉人也就跟着羌人笑着往一旁而去,小圈子内则是又有两人跳了近来,手搭手的角斗起来,只不过这一次两个都是羌人了…… “马统领……”藜麦往利看了看汉人远去的身影,笑着说道,“你手下不错……” 马超哈哈一笑,说道:“我就这几个人还算可以,哪里像大统领,手下都是勇士啊!” 两人不约而同笑了笑。 半响过后,藜麦往利才缓缓的说道:“马统领觉得,现在在三辅的那只征西军,战力如何?据说马统领和那只征西军也对过阵?” “战力当然还是不错的……说是我耻辱,也不算错……只不过当时我人手少,白马和青衣、牦牛又是……不说了,说得好像是我找借口一样……”马超笑着说道,似乎完全没有隐藏什么的模样,“但是那一支征西军,同样也有一个大破绽……” ……………………………… 在平阳郊外,为了这一次在阴山身陨之人的祭奠,已经进入尾声。 司马徽静静的看着在祭拜英烈的众人,半响才缓缓的说道:“此便为牧也……征西高明啊……” 对兵卒祭奠,可以激昂士气,鼓励兵卒在战阵之上的时候奋勇向前,而对书佐祭奠,则是可以刺激更多的人投入到胡人教化的工程当中去,或许再过上一两代人,这些接受了汉化教育的匈奴人,便彻底的转变成为了汉人的一部分也说不定。 郡守者,为天子牧。何为“牧”,便是指基层的民众就像是牛羊一样,很容易的便被一些事情所吸引,然后咩咩叫着汇集于某处,纵然被拖出来宰杀了,依旧是顾着眼前的草,而忘了身上的皮毛肉。 但是在这群羊当中,也有些特异独行者。 比如司马徽。 司马徽是在真心的称赞斐潜,认为斐潜这一手很漂亮,但是不意味着司马徽就愿意跟随着斐潜挥舞的鞭子走。 在过去的那一段时间内,司马徽也在南北奔走,毕竟有名士的光环护身,在中原大地上争斗的各路诸侯也不会特意为难司马懿,所以司马徽其实也看到了山东士族的掩盖在所谓勤王大旗之下的蠢蠢欲动,眼见着大汉王朝的控制力在这个过程当中分崩瓦解。 从北到南,大大小小的诸侯,在明面上,在暗地里,进行着大大小小的博弈和冲突,各地士族豪右,也在这个过程之中,或者观望,或者投注,或者是在被迫无奈之下开始站队,但是也有那些站错了地方,直接一脚踩进鬼门关的…… 河内大体上还算是幸运的,除了最开始董卓领兵奇袭河内之后,到现在基本上也就稳定下来了,生产生活什么的,大体上也恢复如初,只不过当下唯一不稳定的因素,便是这个征西将军斐潜。 两军交战,不仅是双方兵卒争斗,就连两军交战之处的城池村寨,也会遭受牵连,导致家破人亡,整个城池村寨变成鬼域的也是常事,如果说将来斐潜和袁绍有朝一日动起手来,河内就成为了前线。 到那个时候,就算是司马家族再有能耐,目光卓越,先行站在胜利者的一边,但是能完全避免失败者垂死挣扎之下的丧心病狂么?一场大战下来,吞没一个有着几百年传承的家族,或是几个,不也是常有的事情么? 这便是司马家必须要面对的复杂现实。 袁绍有什么样的实力,司马家自然也看得清楚,但是司马家也看得出袁绍有怎么样的野心,别的不说,单单之前袁绍要拥立刘虞为帝的行为,就让司马防和司马徽很不以为然。司马防个性耿直,就连在家中和儿子说话,也是严肃无比,时时刻刻讲究礼法,自然对于袁绍这种破坏了礼法的行为很是反感,所以根本就不愿意去投效袁绍。 所以,查探斐潜的实力,以及推演后续的变化,便成为了司马徽甚至是整个司马家族当下比较急迫的事情了。至于今文古文的相争,也是需要有命相争,若是连命都没了,那还争什么争? 山岚吹拂而过,祭坛之上的长幡飘飘。 司马徽仰头而望,眯缝着眼睛,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良久方说道:“二郎,明日你去拜会征西将军……需恭谦些,切莫再出错了……” “叔父?”司马懿有些不解的说道,“何须如此?说起来叔父还有恩于他……若非叔父赠其名号,壮其声势,岂能扬名河内?” 司马徽摇了摇头,说道:“二郎这两日可曾于平阳听闻这个名号?” “这个……”司马懿哑然。在平阳,听得,说得更多是征西将军,哪里还有人称斐潜为什么“隐鲲”啊…… 水镜先生望着远处飘摇不定,宛如要乘风飞去一般的长幡,缓缓的说道:“隐于渊,方需扬名于外,如今已是扶摇而起,双翅震而风雷动,又何须在意些许浮云陪衬?” 闻言,司马懿也不由得默然,随着司马徽的视线,也投向了远处的祭坛,目光闪动,也不知道想着一些什么…… 第1318章 书信 这两天,老曹很高兴。 在这个年代,多子嗣总是让人觉得很幸福的一件事。 虽然环姬,嗯,从现在开始要改成环夫人了,出身并不好,但是只要曹操高兴就行。 “不知主公的麟儿,小名定了没?”戏志才一边往袖子里面塞着空的酒葫芦,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荀彧说着。 “定了……我说,你能不能不用这样?”荀彧皱着眉看着戏志才的举动,压低声音说道,“上次主公问说,你什么时候才准备恢复原来的身份……再说了,这样的举动不是更引人注目么?” “至少现在不行吧……”戏志才,也就是郭嘉伸手将垂到了眼前的头发拨到后面去,笑着说道,“恰恰相反,他们的注意力都会集中在我到底偷了几葫芦的酒上……而不是我的相貌上……” 荀彧摇摇头,郭嘉总有些歪理,但是琢磨一下似乎也没错。 曹操新得了儿子,周边郡县和各地人员自然都要来祝贺,大排筵席自然也是少不了的,而曹操这些下属,包括荀彧郭嘉等人理所当然的也必须要出席。 郭嘉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还没说主公起了一个什么小名?” 荀彧脚步停顿了一下,说道:“小名是……仓舒……” “仓舒?”郭嘉一愣,脚步也停了下来。 荀彧露出了几分苦笑,点了点头。 “濮阳……”郭嘉仰头望天,喃喃的念叨道,“帝丘啊……仓舒……颛顼啊……”(本章说注) 两个人站在堂外,看着天上云卷云舒,默然无言了好一阵子。 “知道为何么?”郭嘉转头看着荀彧说道,“你肯定知道!” 荀彧低垂着双目,半响才说道:“河洛……温侯作乱,困堵皇宫,搜捕伏氏入狱……” “啊?!”郭嘉瞪大双眼,试探的说道,“这个……是你搞的?” 荀彧摇头。 郭嘉看着荀彧的表情,眼珠转了几下,说道:“那么,八成就是杨氏动的手脚了……嗯,不对,既然不是你动的手脚,你怎么会知道此事……” 荀彧压低声音说道:“……当夜雒阳大乱……伏公之子并中郎将董,夜逃出城,寻得主公……” “这事情我怎么不知道……”郭嘉疑惑着说道,旋即恍然,“怪不得这几天都没有看到妙才……” ……………………………… 这两天,老刘很不开心。 尤其是这几天,从袁术那边派人送来的书信,更是让刘备的心情跌入到了冰点。 袁术在书信当中,对于之前刘备擅自做主进贡朝廷,表示了不满,并像是使唤一条狗一样,傲慢的命令刘备立刻起兵,攻伐兖州的曹操,否则的话后果自负,当然袁术没有写得那么直白,但是书信当中威胁之意却是充盈在笔墨之间。 刘备立刻召集手下议事,商讨究竟要不要出兵兖州。 “流民的赈济情况如何?到目前为止,可有人冻死饿死?春耕如何?”刘备虽然心中难免有些慌乱,但是表面上还是要稳得住。 前一段时间徐州不稳,打来打去导致原本富庶的徐州也是狼狈不堪。曹操的屠城行为更是导致大批流民的产生,而这些流民如果不妥善安置,就会演变出更加恶劣的后果,搞不好又多出了些什么徐州黄巾也说不定。 “启禀使君,诸府皆有开仓放粮,全力赈济流民……”麋竺拱手禀报道,“如今正值春耕,各地均调集流民,以充劳役,开挖沟渠,贯通河水,亦可增秋赋……” 陈登笑着点点头,一句话都没有说。有没有什么流民被冻死饿死,这么愚蠢的问题,还用问么,还用回答么?所以麋竺也是避而不答。 刘备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说道:“如此甚好!徐州子民不得安宁,某岂能释怀?还望诸位齐心协力,共渡难关……” 陈登对着麋竺投过来的目光笑了笑,然后跟着众人一同拱手,齐声说道:“使君仁德!” 按照常理来说,既然是从曹操屠城的那几个县城周边逃难而来的流民,遣返回去不就可以了么,清理废墟,灾后重建么…… 可问题远远没有这么简单,人口也是资源啊,就算是到了后世,依旧有大批的从事人口贩卖的行当,更不用说在汉代了。汉律直接就规定了,凡是流民,都是可以直接抓捕起来充当奴隶的,这么一本万利的事情,徐州的士族大户又怎么会白白错过这一场盛宴? 刘备希望能够安置流民,然后手底下的人也确实是安置了,但是至于怎么安置,如何瓜分,就是刘备不清楚的了。 刘备听了麋竺的汇报,忽然想起一个事情,便问道:“开凿水渠,耗费巨大,虽然民夫徭役可用流民代替,但消耗钱粮如何处理?各地乡老之意如何?” 陈登微微笑着,说道:“各地乡老均愿支持使君仁政……”听清楚,是仁政。 刘备“哦”的一声,点了点头。这一次权掌徐州,其实是刘备第一次统管这么大的一片地盘。以前在高唐,在平原,虽说也是掌握过地方政权的,但是毕竟比徐州牧小多了,就算是在平原,刘备真的想要在田间地头走一圈,也不过是跑马几天或是十几天的事情,问题不大,但是现在么,就算是有心要转一圈,也没有这个时间。 跑一圈,各地送来的政务行文谁处理? 麋竺要跟随,那么交给二弟? 还是三弟? 别开玩笑了。 虽然二弟三弟这些年都很努力的在学习了解,但是相对来说还是偏向于军事而不是民政,那么在座的几位谋士呢? 简雍么,若是一般政务么也还可以,只不过简雍主要是太爱清谈了,搞不好一天下来全在政务厅内清谈,什么事情也没有处理…… 孙乾,才征辟而来的,还不太熟悉,还不至于立刻将大事托付给他。 陈登么,或许可以?但是刘备心中也不太确定陈登,嗯,陈登这一家子究竟在想一些什么…… 陈登看到刘备投来的目光,笑着,轻声慢语的说道:“使君自至徐州以来,安抚地方,广治薄赋,各地乡老均称使君仁德……” 刘备有些尴尬,因为他正在想着如果真的要出兵兖州的话,仓禀当中又因为这两年大战已经大部分都空了,所以只能摊派或是增加税收,结果却被陈登给堵了回来。 “这个……”刘备沉默片刻,最后挑明了说道,“后将军来人……欲某协同,攻伐兖州……不知各位以为如何?”说是协同,只不过刘备给自己脸上抹粉而已,当然,在场的众人不明白的自然不明白,明白的也都装糊涂。 “好啊!打兖州!”张飞嗷的一声差点蹦起来,眉飞色舞的囔囔道,“某早就看那阉贼不顺眼了!打兖州!” “咳咳……”关羽沉着脸,用眼刀硬生生将张飞砍回了座位之上。 “出兵兖州?” “后将军?” 大堂之内一时之间乱纷纷。 “使君方才亦言流民春耕乃当前要务……如今仓禀虚空,财赋微薄,出兵兖州之事……不妨再议……”陈登手捋长须,一字一句地说道。 麋竺听闻,愣了一下,旋即脸色一沉,有些不满的说道:“后将军之意……” 麋竺的话还么有说完,陈登就毫不客气的打断了,说道:“使君又非后将军下属,岂能事事皆听后将军安排?子仲切莫本末倒置!” “……”麋竺顿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刘备咳嗽了一下,随即脸色一正,略显的沉痛的说道:“昔日曹贼犯境,屠戮百姓,天地为之悲怆,川河为之变色……然因陶使君折戈,加之蝗灾,流民如潮,出兵之策被迫取消……现如今兖州内乱初定,若不趁机而取,岂不错失?加之后将军起兵协同讨逆,元龙却言不宜出兵?何也?曹贼逆天而为,此等叛逆不除,岂不愧对天下之人?” 陈登微微一笑,面对刘备的责问,并无慌乱,说道:“兖州之势,诚如使君所言……然天下大势,使君不得不三思而行……” “天下大势?”刘备不由得挺了挺腰杆,流露出一丝关注的神态。 “如今公孙已然溃败,青州田刺史亦无力回天,冀北幽州不日可定……”陈登缓缓的说道,带着一种从容,还有一种隐隐的优越感,“此时后将军欲伐兖州,其中深意……相信使君定然明白……敢问使君,若届时大将军举兵南下……使君又将如何自处?” “这个……”刘备愣住了。 刘备原本一直都在考虑要不要听袁术的,如果打兖州,要怎么打,兵力要怎么调配,曹操会怎么做,会在哪里交战;如果不听袁术的,袁术会不会立刻翻脸,先掉兵过来收拾他一顿,自己能不能抵挡得住袁术的兵势等等的问题,结果现在一听陈登的言语,猛然间才醒悟过来这里面不光有袁术和曹操,还有站在曹操背后的袁绍…… 如果说后将军靠得住,联兵收拾曹操这个矮矬子,刘备还是觉得有几分把握的,但也是只有几分而已,毕竟曹操手下也不是善茬,之前还将袁术追得仓皇逃窜…… 而现在再加上袁绍,这个就在一次降低了成功率。虽然说袁绍现在肯定是忙着对付公孙瓒,但问题是能确定袁绍就不会派个偏军什么的南下? 怎么办? 刘备表示很为难。 …………………………………… 濮阳虽然经历了曹吕大战,但是人口基数没有缩减多少,所以恢复得也算是不错,再加上作为曹操原本起家的地方,曹氏夏侯氏也大多数集中在这里,自然也成为了曹操当下的政治中心。 曹操喜得一子,大排筵席,众人欢庆,一片喜气洋洋的模样,但是上天好像就是不想让任何人都时时刻刻,或者长长久久的开心一样,就在曹操逗弄着自家小儿的时候,一封袁绍的书信传到了濮阳,交到了曹操手中…… 就像是陈登考虑到的事情一样,袁术想在这个时刻捅一捅袁绍的大后沟子,作为一门而出的两兄弟,袁绍也同样想去捅一捅袁术的肥硕后腰。 袁绍的书信很长,先是表示对于曹操擅自处理张邈一事很是不满,很是严肃批判了一阵,然后又表示看在往日情谊之上,考虑曹操实际情况,也给予一定的理解,又提及了现在冀州形势一片大好,公孙瓒灭亡指日可待…… 虽然讲了很多,但是实际上就是一个意思,让曹操攻豫州。 “此事,二位怎么看?”说起来,论政这一块,曹操就比刘备更有经验了,只暗中叫了荀彧和戏志才,也就是郭嘉,到偏堂之内商讨,并没有大张旗鼓的召集所有人讨论。 虽然说众人拾柴火焰高,但是问题是捡来的可能未必全数都是柴火,也有可能是炸弹。所以,先小规模的研究一下,拿出一个比较可行的方案,然后再布置下去,远远比大规模的讨论和商议,更有效率。 “不可攻豫州……”郭嘉毫不客气的直接说道,“文若方招颍川才俊陆续而此,主公转头就攻伐豫州,岂不是……” 这一段时间,因为曹操驱逐了吕布,抓捕了张邈之后,基本上来说在兖州就算是说一不二了,坐拥兖州和青州一部分区域的曹操,自然比之前要更加有吸引力,所以荀彧招揽颍川的这些人,也多少有了些底气。 不过就像是郭嘉所说的一样,这才刚说要招揽,掉头就攻豫州,先不说能不能打得下来,但就这样的行为就肯定会遭到豫州人的反感。 谁喜欢在自家门口前打仗?谁会喜欢败坏自家产业的主公? 荀彧缓缓的说道:“……然大将军之令,亦不可不遵……兖州叛乱之时,若无大将军之助……” 荀彧没有说完,但是意思大家都能够明白,可以说现在曹操拿下了张邈没有多少人跳起来反对,其实也是靠着袁绍支援的那一批兵卒粮草的余威,很多不明就里的人以为是袁绍对张邈不满意,借曹操之手而已,要是让这些还没有完全归心的人知道了袁绍其实对曹操产生了不满,说不准立刻就有第二个张邈,第二个吕布出现。 曹操也不想打,因为这个时间其实兖州也没有多少储备,而且前两天他才刚刚将夏侯渊派出去,看看能不能浑水摸鱼…… “主公,当下不妨明里举兵南伐,暗中进兵河洛,迎救天子!”荀彧沉声说道,“雒阳城内,蒙遭大乱,各怀心思,军心必然不稳,温侯尽失忠义,正值讨逆之机也!若能迎得天子,大将军亦无话可说!” 郭嘉瞄了荀彧一眼,似乎发现了一些什么,但是他什么话都没有说。 “迎天子?”曹操没注意郭嘉的小动作,目光有些发散,喃喃的重复着,神情复杂…… 第1319章 师道 人的观念,总是跟随着时间而变化的,但是有一点是相同的,必然有一个自我认知和自我摄取的过程。 就像是政权。 西汉建立不久,由于先秦根本就没有持续多少时间,因此大概可以说从战国时期到西汉初,基本上华夏都是在战乱当中度过的,因此不管是上层统治阶级或是下层民众,都需要一个安定的社会环境来发展恢复生产生活,因此在汉初的前几任皇帝,基本上都是采用黄老之术,修生养性,无为而治。 嗯,以上基本就是斐潜在最初于脑海当中的印象。 但是实际情况来说呢? 就像是屠龙术向来不轻传一样,许多东西也不会直接白纸黑字写在书卷当中。 汉代初期采用黄老术,其实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作为皇帝,刘邦当时权力覆盖只有关中地区,稍微远一些根本就是管不到,便只能是充做大度的让各地自行“黄老”。 然而刘邦并不是一个大度的人,他只是一个流氓。 要不然在稍微看到社会稳定一些了,刘邦就开始动手杀功臣是为了好玩?虽然在历史上注明都是吕后动的手,但是实际上如果没有刘邦授意,吕后真的能有那么大的能量动手?就像是…… 算了,说了就要404了。 从古至今,莫不如是。 秦朝推行郡县制,天下皆反,而在八年之后,汉初再来推行郡县制,天下已经无力再反了,但是同时,汉代的郡县制度也不像是秦朝那么严格,相对来说就是一个相互妥协的制度,中央保有一定的权限,但是地方的权利同样非常大。 中央和地方,皇权和相权,从来就是相互抗衡和相互妥协的,调整得好,自然没得说,调整不好,就算是到了后世交通信息方便顺畅的年代,一样会乱。 而儒家内部,其实也是一样。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利益,有利益必然就有纠纷,而儒家子弟也是人,虽然这些儒家子弟天天嘴上追求圣人,但是实际上屁股帘子之下其实也和普通百姓没什么两样。 司马徽也同样是人,纵然他有大好的名声,但是也不能超脱人的范畴,因此当司马徽找上门来的时候,斐潜就觉得司马徽是盯上了守山学宫了。 女装大佬这一次再度邀请斐潜,恭恭敬敬的就乖巧多了,一点都没有露出什么刺头的模样,一板一眼的礼仪非常到位,宛如乖宝宝一般,可见决定熊孩子能不能熊起来的,最重要还是有没有切身的相关利益。 熊孩子,不对,女装大佬现在就乖乖的,安安静静的坐在一侧,亲自给司马徽和斐潜烹煮茶汤,虽然斐潜不见得会喝,但是能看见这样一个场景,不知道为何心中颇有些暗爽之意。 要是真穿上女装…… 咳咳,咳咳。 “好好,不知子渊学宫之处,五经如何安排?”水镜先生司马徽这一次倒是几乎是挑明了说道,不知道是觉得不愿意和斐潜绕弯子了,还是觉得没必要。 斐潜纷飞的思绪回归了正题。 五经是那五经? 若是在后世,搞不好还有大把的人瞪着眼珠子企图萌混过关,但是在汉代当下,若是一个士族子弟不知道五经是什么,真的就该拔剑自刎了。 “守山学宫之内,五经不分大小。”斐潜笑笑,他有些猜到司马徽是什么意思了。 “好……”司马徽习惯性的开口说了一半,却皱起了眉头,说道,“纵然无大小,总该有先后。” “亦无先后。”斐潜实话实说。 司马徽顿时面容一紧,然后无奈的松了下来,缓缓的说道:“五经事关重大,岂能无先后?” 斐潜摇摇头说道:“闻道有先后,经文么,何必有先后?” “闻道有先后?”司马徽喃喃的重复说道,“闻道有先后,经文无先后?这个……嗯……” 斐潜有些疑惑的看着司马徽,这不是很平常的话么,哦,对了,历史上说这句话的那谁谁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司马徽强调五经,其实这就是今文和古文当中的一个很大的差异点。 今文经,汉代人口述,用隶书而写,称之为今文。而那些早期的,用各种花鸟大小篆体写成的,早于汉代的经书,就是古文经,而在今古之中,这五经的排位,是很有讲究的。 华夏人习惯排位,三皇五帝,九天十八地狱,就连后世也是大受影响,虽然未必有所谓迷信了,但是依旧会有各种小圈子,小排位,甚至连娱乐圈戏子场都要排个一哥二姐三鲜肉什么的…… 所以司马徽在讲五经排位的时候是相当认真的。 可是斐潜觉得完全没有必要。 对于推崇今文经学的儒家弟子来说,五经是这样的:诗、书、礼、易、春秋。 而强调古文经学的儒家子弟来说,五经是这样的:易、书、诗、礼、春秋。 或许在不甚了解的人眼中,这个有什么区别,就像是扑克牌花色,习惯最左边放红心的还是黑桃的,不都是一样的牌面? 但是实际上,在儒家子弟当中,尤其在汉代当下,这个排位很重要,是非同小可的事情,是生死攸关的问题。 主张今文经学的人认为孔子是“素王”,当然不是指孔子喜欢吃素(本章说注),那么对于今文经学来说,五经就是孔子阐述微言大义的凭证,诗、书、礼,是素王在政治上具体的礼节和教化的内容,而易和春秋则是孔子思想的精细微妙所在。诗经放在第一位,是因为诗经最浅显,易经在后面,因为易经很玄奥很高深,而作为孔子编订的春秋则是在最后面,也就等于是孔子比古代帝王都要高深玄奥。 古文经学的人则是习惯经文成书的时间来排列,易经是伏羲那个上古时候的,自然是第一,书是从《尧典》开始的,所以第二,诗经最早的是商颂,比尧舜晚,排第三,礼经主要讲的是周公时期的,所以第四,春秋其实是鲁史,又经过孔子的修订,位列老小,排在最后。 所以同样是排在最后的《春秋》,但因为在前面排列的不同,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今文经书表示孔子就是“素王”,古文经则是说孔子就是个整理图书的“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的学者而已。 为了这个所谓“正五经”或是“颠倒五经”身份称谓,在西汉中后期,差点人脑袋打出狗脑袋出来…… 可见人真不能闲,和先秦抗争的时候屁事没有,一清闲几十年上百年下来,屁都是事了。 司马徽不清楚斐潜现在脑袋里面转悠的屁和事的关系,但是他清楚斐潜肯定已经是大体上明白今文古文相争的情况,并且还有了他自己的想法和策略,于是就将目光投了过来,说道:“五经之事,子渊既有定论,不妨赐教一二。” 斐潜摆摆手,谦虚还是要的。 不过从结果来看,其实今文和古文相争,在后世五经的排序,已经是给出答案了。毕竟古文拗口隐晦难懂,今文可以掺私货,谁不喜欢啊?但问题是一边掺私货,一边将祖师爷高高裱起来,表示自己是奉了祖师爷的传统在掺私货…… 孔子要是真的泉下有灵,棺材板肯定是盖不住了。 司马徽又笑着说让斐潜随意说说,只是闲谈,何必拘束云云,斐潜才说道:“经书之妙,不在前后,而在其理也;孔子之尊,不在其貌,而在其道也。” 这个是大白话,而且放在那里都对,所以司马徽也没有接话,只是点点头,示意斐潜继续说。 “……故而,守山学宫之内,不论今古,只论师道……”斐潜端起司马懿奉过来的茶汤,看了看里面浑浊的颜色,闻了闻,嗯,还是算了,不喝了,不知道女装大佬有没有加什么稀奇古怪的料。 女装大佬低垂着头,露出一截优雅的脖颈,跪坐一侧,纹丝不动。 水镜先生司马徽倒是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斐潜的举动,他现在全部的心力都在琢磨着斐潜方才说的话语:“师道?” “……尊师重道也……”斐潜停顿了一下,有些厚着脸皮说道,“……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 水镜先生不停的点头,摇头晃脑的显然是很认同,就连一旁力求装作不存在的女装大佬都不由得抬起头,盯着斐潜目不转睛。 “……圣人无常师。孔子师郯子、苌弘、师襄、老聃。郯子之徒,其贤不及孔子。孔子曰:三人行,则必有我师。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 司马徽不由得将手一拍,大赞:“好好!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初以圣与愚相形,圣且从师,况愚乎?师者,师其道也,年之先后,位之尊卑,自不必论!大善也!” 斐潜点点头说道:“天生万物,万物可为师,农师于庄禾,工师于器械,兵师于沙场,各有其长,亦有其短,何必求全责备?故而学问一事,五经之书,亦无高下之分,唯有得道先后也。” “好好!”司马徽大笑。 司马徽能和庞德公聊的来,自然不是什么死扣书本,然后抱着儒家弟子天下第一而去的,并且在汉代,也确实没有什么人会觉得儒家弟子就有多了不起,在这个年代,更多人还是觉得自己家族更重要。 至少刘邦指着儒生破口大骂,扯了儒生的帽子丢到地上撒尿,也不见得被汉代这些儒生记恨到骨头里,还是对于刘邦称赞有加的,若是在后世…… “尊师重道,学以致用。此八字便为守山学宫之紧要也,亦为蔡公毕生之念……”斐潜顺手就扯了蔡邕当大旗,“今学宫大祭酒令狐孔叔脾性温和,纯良谦顺,若为讲师,则余之,若为卫道,则不足。潜当下政务繁杂,分身乏术,学宫之事又断不能废,水镜先生名满天下,学问通达,故而潜有一不情之请……” “……请水镜先生任守山顾问,以正师道,传承经文,不知水镜先生意下如何?”斐潜站了起来,朝着司马徽拱手而拜。顾问,这个职位早在汉代就已经有了,并非后世专属。 司马徽来守山,肯定也是冲着学宫来的,这一点毫无疑问,要不然也不至于特意留在此地,但就像是后世伟人所言,团结可以团结的,打击那些不能团结的,从整体上来说,司马徽还是可以作为一段时间的战友的,毕竟不管是在河内,还是在荆襄,司马徽的声望都比较大,有他加持守山学宫,自然比令狐邵,或是蔡琰更好一些。 这样一来,令狐邵主要负责政务的方面,司马徽则是侧重于论道,而对于蔡琰来说,她先天上在“书”的强势是谁也替代不了的,因此三个人并不会有太多的重叠,倒是可以相互补充,相互支持。 司马徽自然是推辞,但是对于那些所谓的年老啦,才疏学浅啦的词语,斐潜就静静听着笑笑,然后又再度上演来来往往的戏码,最终司马徽才长叹一声,表示勉强接受。 斐潜当即表示选择吉日,当众宣告云云,然后两人才重新落座,相互看看,顿时感觉有些微妙的变化,不再如之前一般的生硬,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好好,”水镜先生笑着,捋了捋胡须说道,“不知将军对于学宫有何安排?” “唤某子渊就是……”斐潜笑着,表示司马徽不必太过于客气,“之前蔡公在世之时,多有言及学以致用一事,如今水镜先生不妨以此入手……正值开春大考,不妨以此为题如何?” “学以致用?”司马徽思索片刻,“不知将军欲行射策,亦或对策?”汉代的考试方法有射策和对策两种。所谓射策,犹如后世的抽签考试,内容侧重于对经义的解释、阐发,博士先将儒经中难问疑义书之于策,加以密封,由学生投射抽取,进行解答。所谓对策,是根据学官提出的重大政治、理论问题,撰文以对。 “自然是对策为宜,若言论上佳者,可张榜公示,加以封赏。”斐潜笑着说道,“此外,佳作前十,并水镜先生之评,可汇集成册,令工匠刊印,置于书肆之中,以赠学子,一则可扬守山之名,二则亦可达先生之道,不知水镜先生以为如何?” 要人办事,自然是要给些甜头,像司马徽这样的人,钱财女色什么的当然是看不上多少,反倒是留名于世间更令其心动。 “这个……好好……”司马徽闻言,顿时和斐潜一同笑了起来,连声说道,“将军考虑周道,如此,自然甚好……” 第1320章 种子 斐潜站在平阳城头之上,一边沿着内城城池慢慢巡查着,一边看着城墙内外的人流。原本平阳的初始城墙已经成为了内城,给斐潜的感觉就像是后世城市扩张一样,只不过不知道后世如果还能够持续扩张下去,那么二环城变成三环,四环五环,会不会还有人唱出经典的那首五环之歌来。 单就汉代来说,二环恐怕已经是够用了,三环的话恐怕是周边支撑不起那么庞大的人群粮食消耗的。人类的喉咙口就像是一个无底洞,天天都需要往里填,庞大的人口虽然会带来诸多的好处,但是同样也会需求更多的粮食和其他生活物资,而这些反过来会要求更高的运输效率和更好的运输手段,在机械化大规模交通运输之前,这一层无形的天花板必然会压制城市的无限制扩张。 严格说起来,平阳并不是一个适宜作为战略中心的地点,相比较来说,还是长安更适宜一些。平阳过于偏北,天气相对来说比较严寒,取水又完全只靠汾水支撑,若是遇到什么干旱等灾害的话,抵御能力还是比较差的,因此现在也需要逐渐考虑将重心转移到关中了。 不过这并不能急,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的事情。 走在平阳城墙之上,斐潜颇有些走在后世系安城之上的错觉,两边都是人流,西北汉子讲话永远都是大嗓门,就跟要吵架一样,加上牛羊马的嘶鸣,一点也不比后世动静小,嘈杂的声浪从城池下方涌动上来,带来一股股活跃的气息。 伴随着春耕的开展,平阳一天比一天的热闹起来,祥和的气氛也是越发的浓厚,虽然也有不少家庭在陆陆续续的战斗当中失去了某些亲人,但是大多数人还是活下来了,尤其是在斐潜于军中推广了军医制度之后,负伤存活率得到了很大的提升。 不管是哪一个朝代,最为基层的百姓,要求的东西永远都是最低的。平阳的这些百姓,在祭祀完了逝去的亲人之后,便擦干了眼泪,重新开始生活,丝毫没有什么怨言。 当然,伴随着斐潜如今地盘的扩大,平阳的贸易越发的昌盛起来,其他的不说,就说连蜀地的丝绸,也都翻山越岭的运送到了这里,不仅花色繁多,数量上也比往年要更多。斐潜这里自然也有不少,连带着黄月英也置办了好几身,喜滋滋的在斐潜面前晃荡着…… 对从其他地方逃入平阳的百姓来说,平阳这里真的宛如仙境一般,没有战乱,没有四下奔驰抓捕流民的骑兵,虽然平阳左近已经没有多少空余的田亩可以分配耕作了,必须往阴山分流,但是及时的调配,沿途补给和照料,让这些流民感觉自己就像是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也看到活下去的希望。 最开始到平阳的,不过是河洛的难民,后来便有了关中的,而现在,主要的流民来源却是冀州的,尤其是冀州北部区域,拖家带口的在太行山区挣扎出一条路来,然后经过太原和上党,来到了这里,在短暂的停留之后,再转到阴山。 一路之上,死的人越来越少,希望也越来越大,而人一旦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就有克服困难的力量和方法,尤其是在开春之后,伴随着绿色逐渐重新蔓延开来,这些人也仿佛恢复了生机一般,互相扶持着继续前进,走向他们充满希望的天地。 “将军!枣从事来了!”兵卒禀报道。 斐潜回头,一眼看见枣祗,也看见了枣祗衣角上沾染的泥土,不由得笑道:“子敬又去巡田了?” 当年在荆襄的时候,枣祗为了验证农书上的知识,没少在田间地头上奔走,就算是这些年在平阳也没有因为官职而改变这个习惯。 枣祗低头一看,也笑了笑,说道:“听闻主公相招,便来得充忙了些,未能更衣,还望主公见谅。” 斐潜摆摆手说道:“你我情同兄弟,不必如此。怎么,试验田亩的庄禾还未耕作完么?”在平阳,属于枣祗名下的有一百多亩的试验田,专门给枣祗进行折腾的。 枣祗笑了笑说道:“前两天又有些新想法,想试试看若是变化一些庄禾之间的距离,对产出有什么样的影响……” 斐潜哈哈一笑,说道:“倒是可以考虑加密一些……因为当下以肥土施于田中,田力自然有所上升……但也不能过密,否则庄禾之间相互争夺田力,反而不美……” 枣祗听了,有些发呆,琢磨了片刻之后便说了一声有理,便要转身立刻前去田地内实验一下…… 斐潜连忙拉住,说道:“不急,不急,这个事情交代下去就好……子敬,这次找你过来,是想让你先行去关中,敦促推行关中三辅春耕之事……” “去关中?”枣祗说道。 斐潜点了点头。 “那等我将平阳春耕之事忙完了再过去?”枣祗有些舍不得刚刚进行了一半的试验田。 斐潜摇了摇头说道:“不,子敬,你最好这两天就动身……” 枣祗愣了一下,然后拱手说道:“如此,我便收拾一番,明日启程。” 斐潜点点头说道:“别在意,催促你早些启程,是因为你接下来的事情很重要……平阳这里,这么多年下来了,春耕么,基本上也算是完善了,即便子敬不再这里盯着,应该也问题不大,但是长安三辅不一样……” 枣祗有些不明白,流露出一丝疑惑的神情。 斐潜瞄了一眼枣祗,然后伸手指了指城外远处正在向阴山迁移的流民,说道:“这些流民为何能够安心北上,纵然现在他们什么都没有?” 枣祗思索了片刻,说道:“因为他们看见了这里景象?知道了会有人照料他们?” 斐潜点点头说道:“没错,有粮草,方能定人心。平阳周边的田亩,定的是这里的人心,而三辅之地,更需要安定人心啊……” 枣祗也很痛快,当即就说道:“明白了,不过……此地春耕后续的事情……” “让德润来接手吧……”斐潜说道,“这段时间,德润不是也跟着你在忙东忙西么,有他接手,相信子敬也就可以放心了吧……” “哈哈,也是……”枣祗点头认同,拱拱手说道,“那么我便先去准备一下,告退。” “如此甚好,不送了。” 斐潜还了礼,然后看着枣祗远去。 让枣祗去关中,除了表面上所说的安定关中人心之外,还有一个极其重要的原因,只不过现在暂时不能说而已,或许等到了瓜熟蒂落的那一刻,才会有人感悟到,原来种子已经在那么早的时刻,就已经播撒进了地里…… ……………………………… 韩遂在这个春天,过得很是郁闷。 常言道,伤筋动骨一百天,但那是指普通人的,若是年龄大的,一旦是伤势波及了筋骨,那就不是短期之内可以恢复如初的了。 再加上韩遂这十几年都是在马背上征讨,起初身体强健,什么伤势病痛都压制着,而现在年龄大了,加上这一次也是受伤颇重,多年积攒下来的损伤也一股脑的并发出来,差点要了韩遂的半条命。 因此就算是春风送暖,韩遂也照样裹着一身的皮裘,又因为病理恢复,身体瘦弱了不少,原先略有的双下巴和微微鼓起的肚子,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单单从体型上来看,简直是判若两人一般。 当然,除了身体上的伤害之外,还有心灵上的摧残。 对于一个野心勃勃的人来说,有什么比失去了权势更让人悲伤且痛苦的呢? 而且,在这样的痛苦当中,还夹杂了被人抛弃的愤怒…… “韩将军……” 一个略显得苍老且虚弱的声音传来,却让韩遂不由得在皮裘之中抖了抖,因为韩遂知道,这个苍老和虚弱的声音只是表象。 “见过李长史……”韩遂转过身来,拱手而礼。 李儒也裹了一身的皮裘,但是脚步却比韩遂轻快了许多,走到了韩遂面前之后,点点头说道:“果然景色不错!观山景而畅胸怀,听林涛而慰生平!韩将军好兴致啊!” 韩遂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虽然尽力掩饰,但在消瘦的颚骨之下依旧透出三分凶残之意:“李长史说笑了……某不过是随意看看而已……” “看看也好……”李儒不以为意的点点头,然后继续说道,“昨日,去往金城的人回来了……嗯,严格来说,去了五个人,只回来了两个……韩将军有没有兴趣了解一下?” 韩遂眼睛转动了两下,说道:“还请李长史直言以告。” “前一次,我派人送信,结果呢……”李儒缓缓的说道,“连人带信音讯全无,我还以为是在路上遭遇了恶狼或是遇到什么其他意外……” “所以,这一次,我特意派了前后两拨人……”李儒转过头,瞄了一眼韩遂说道,带着一股或隐或现的笑意,“前面三个是信使,后面两个就远远的坠着……结果,韩将军,你猜猜,我发现了什么?” “……”韩遂沉默着,直觉告诉他,肯定不是对他有利的信息。 “……当前面三个信使到了金城附近之后……”李儒也没有故意吊胃口的意思,径直说道,“就被韩将军的人马拦下来了……然后就被带到了金城西郊……想必韩将军对于金城周边也是熟悉……然后我派去跟在后面的人,就在金城西郊的水中发现了三个信使的尸首……” 李儒说的平淡,但是在韩遂耳朵当中就像是砸响了一个霹雳一般。 “这!这不可能!” 韩遂不由得大吼道,顿时引来数道跟在李儒身边护卫不善的目光。 “后面的两人,扮成独行的小商贩,进了金城打听了一下……”李儒没理会韩遂,继续说道,慢慢的,缓缓的,说一句话喘两次气,“在金城之中,韩将军……我的人倒是发现了更有意思的事情……” “什么事情?”这一次韩遂实在是按奈不住,追问道。 李儒嘿嘿笑了两声:“啊,抱歉……在金城,韩将军已经是个死人了……怪不得我派去送信的人都被杀了……” 韩遂眉毛都立了起来,大吼道:“这不可能!”韩遂还想讲什么,却因为气息的急促引发了咳嗽,顿时弯着腰,咳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气都喘不上来,在这样的年代,能抗得住刀伤发炎活下来已经是非常不容易了,至于身体恢复,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做得到的。 李儒静静的站着,等到韩遂似乎都将肺里的气全数都咳出来了,瘫坐在地上喘息着的时候才说道:“嗯,韩将军也可以认为我讲的都是假的……没关系……我只是来说一声而已,而且据我推算来看,你的好女婿和好侄儿,很快就会高举着为你复仇的旗帜来到这里了,到时候你不烦亲眼看看……” 李儒说完,便走了,却留下一个思维极其混乱的韩遂,摊倒在地上痛苦的喘息着。 一定是假的! 假的! 韩遂愤恨的想着,但是心底深处却有一种声音在低声的盘旋着,是的,是真的!只有韩遂他死了,他的女婿和他的侄儿才能够顺理成章的接收他的军队和人脉,才能够在金城站稳脚跟,才能够以他的名义来召集部落…… 这两个该死的畜生! 他们不在乎韩遂是不是真的活着,他们只需要在这一段时间之内,充分的分割韩遂留下来的人马就可以了,只要牢牢控制住了军队人马,就等于是控制了一切! 杀了信使,便死无对证! 到时候就算是事发了,只要一推二五六,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丧失了军权和人脉的韩遂又能怎样? 还能把好女婿和好侄子怎样? 没有了兵权的韩遂,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老人而已,甚至比普通的老人还要不如,是一个瘦弱且浑身伤痛的老人…… 绝对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韩遂翻身从地上站了起来,擦去了因为咳嗽沾染在脸上的鼻涕和口水,沉声说道:“带我去找李长史……” 第1321章 喜悲 “怎么了?” 斐潜回到了后院,就看见黄月英愁眉苦脸的蹲着,圆圆的大眼睛都皱了起来,就像是吃到了什么极酸极苦的东西一样。 “太脆了……”黄月英见是斐潜,也没有直接站起来,而是皱着脸,将手中的物件示意了一下。 几块黑乎乎的片状物。 “这个是……” 离得远,斐潜也没看清楚,等走近了几步才看见这竟然是几块铁片。 “不会吧,你啃这个?”斐潜愕然。 黄月英气得站了起来,嗔道:“我又不是貔貘,怎么会吃这个!” “看你皱着脸,我还以为……”斐潜伸手接过了黄月英手中的铁片,相互轻轻敲击了几下,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黄月英不知道从哪里抄起一柄铁锤,递了过来。 斐潜将铁片置放在地上,垫了一块石头,然后举起锤子砸了下了去,火星四溅当中铁片断成两节。 “嗯,是太脆了……”斐潜皱起眉头,合金当中生铁含量太高了。 要大量生产兵器,传统的锻打虽然比较成熟稳定,但是生产效率还是太低,斐潜一直想要将秦朝那种高效的青铜冶炼技术复制到钢铁上来,不过总是会遇到这样那样的问题。 毕竟灌注和锻打两者之间的效率,可以说是差了十倍不止…… 在古代的技术条件下有两种炼铁法:一种是块炼法,是在碗式炉或较低矮的竖炉内,在较低温度下将氧化铁还原成海绵铁,再经锻打、挤渣成为熟铁,再渗碳、锻打即可制成钢;另一种是生铁冶铸法,是在高大的竖炉内,以高温将氧化铁还原并增碳成为液态生铁,再从炉中放出,铸成锭块或浇铸成器,生铁可经过多种处理方式炼成钢或可锻铸铁。 斐潜现在有水力鼓风机,有炼化煤炭焦炭技术,但是矿物品质不是很好,脱硫脱碳相对来说比较困难,也导致生铁浇铸这一块的技术没有得到突飞猛进的进步。 华夏最初使用的人工铁制品也是块炼铁产品,但很早就发明了生铁冶炼技术并随即占据了主流地位。战国后期就已经有了长足的发展,发明了可锻铸铁的铸铁柔化技术、退火脱碳获得铸铁脱碳钢的制钢技术,开始使用铁范成批铸造铁器。 但是这些铁器,用在农具等强度韧性都要求不是很高的器械上,自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要是在兵刃上…… 战场之上,一个小小的失误都会导致整个战役的失败,更不用说直接用于拼杀的兵刃了,当然是越精良越好。 起初斐潜的部队基本上来说,以骑兵为主,数量并不多,以传统的冶金锻造,炒铁炒钢的方式,然后再用多次折叠锻打的百炼钢技术,还是大体上可以供应军队所需的,然而现在地盘增加了不少,别的不说,常驻的步卒这一块肯定要征募一些,如此一来,兵刃的缺口就无形当中大了不少。 再加上冀州的袁绍,兖州的曹操,甚至荆州的刘表,都下了些订单,如何更快的生产合格的钢铁,就成为了黄氏工房当下主攻的冶金难题。 斐潜依稀记得似乎将生铁和熟铁混杂起来,就可以直接获取比较合适的类似于钢铁的铁合金,然后经过淬火和开锋,便可以直接成为兵刃使用,所以这一段时间都在研究这个混合的比例,还有具体的方式方法。 不过么,很显然,这一次的实验又失败了。 “灌钢之法……”斐潜看着铁片,沉吟道,“难免材质不均……得另外想想办法……” 现在用的方式,就是先获得熟铁,然后将熟铁盘成团状,再将生铁覆盖间杂在其间,进行混合冶炼锻打,得出一块合成钢来,但是很显然,生铁比例和材质融合不好控制,有时候就会出现生铁过多,导致发脆的情况出现。 “那怎么办?” 虽然黄月英比起大多数的汉代女性,在工学这一块都要强上不少,但是毕竟也还是个女孩子,见到了斐潜站在面前的时候,下意识便选择了不动脑子光动嘴,将原本一直在思索的问题丢给了斐潜。 “试试其他方法吧……”斐潜琢磨着,将铁片翻过来复过去的看,“等等……让我想想……” 生铁脆,熟铁韧,刀口要求锋利,整体又要求坚固。 斐潜忽然用手在铁片上比划着,说道:“如果这样,以熟铁为体,以生铁并铸,待其极熟,生铁欲流之时,则以生铁于淋附其上,擦而入之,或许便可兼有之妙……” 黄月英偏着头听着,两个大眼睛闪闪发光,“有道理,我现在就去试试……”说完了就转身向后要走,走了两步却晃了晃,要不是斐潜手脚快,说不定都会摔倒在地上。 “怎么了?”斐潜连忙扶着问道。 黄月英软绵绵的,皱了皱眉头说道:“不知道……有些头晕……” “来人!去请张医士来一趟!”斐潜吓了一跳,毕竟在汉代,就算是后世可以说的小毛病的感冒,都可能会死人的。 张云很快的就赶来了。汉代也没有什么女眷就不能见外客的狗屁规矩,再加上又是诊治,张云告了罪之后,便给黄月英诊脉起来。 忽然,张云眉毛动了动,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两下,似乎有些不敢确认的再次诊断了一次,才喜笑颜开的向斐潜拱拱手:“恭喜君侯!大喜,大喜啊!” ……………………………… 在雁门鲜卑王庭,也有一些人遇到了喜事。 步度根饶有兴趣的翻看着面前大堆的金银玉器,甚至还有腊肉和绸缎,作为鲜卑当下比较名正言顺的大王,步度根其实并没有像檀石槐那么野心勃勃,但问题是,步度根必须要野心勃勃。比起柯比能来说,步度根的块头要小一些,也没有传说当中的檀石槐血脉什么呼风唤雨招狼引豹作战的奇怪异能,但是眼中的贪婪和狡猾却没有少多少。 步度根已经年过三十了,曾经年少血气方刚,但是现在随着年岁的增长也慢慢的更加沉稳…… “好东西啊……”步度根甚至扯起一根腊肉,闻了闻,随手丢给一旁在流口水的护卫,“去,先煮了,分大伙儿尝尝……” 干腊肉很硬,但是也很香。 还有酒。 一些用坛裝的,还有一些用瓷瓶裝的。 “都是好东西啊……”步度根小心翼翼的捏着一个瓷瓶子,微微扬起头,似乎在回忆着什么,说道,“当年我带着人南下的时候,攻进了汉人的大城……汉人大官跑了,带走了很多的好东西,但是也有些东西没来得及带走,当然,那些先冲进去的臭小子,根本就不懂什么是好东西,打碎砸坏了不少,更可气的还防火……” “哈哈哈哈……”一旁的盘着腿坐着的几个鲜卑大臣也都笑了起来。 扶罗韩拍着腿说道:“是那个臭小子?毛手毛脚的该打!”扶罗韩比步度根大了几岁,虽然是同一个父亲,但因为是女奴所生,所以血脉上比步度根差了一些。 “那么,大王,这一次联盟的事情……”柯比能的使者说道。 “嗯,我知道了……”步度根挥了挥手,“你先下去休息,到时候再找你……” “这……”柯比能的使者有些无奈,但是也只好抚胸行了一礼,退了下去,“谨遵大王之意……” 步度根转身回到了上首,重新坐了下来。 “你们觉得怎么样?”步度根说道。 “我看可以!可以!”一个鲜卑大臣盯着那堆金银财宝,眼珠子都拔不出来了。 贪财的家伙…… 步度根目光掠过了这个人,瞄向下一个。 “大王名号,柯比能这个家伙之前说要就要,说不要就不要,呵呵……这一次联军也不是不行,主要是以谁为主要定下来,要不然以后还是麻烦……”另外一个鲜卑大臣说道。 嗯,这才是老重的人么…… “大王,前一段时间,北部的人也有提过南下,不过他们是说要去攻阴山……” “阴山有什么好的……穷鬼一堆……阴山没有多少钱财,只有在那个什么汉人平阳才多!太远了些!再说阴山那个什么征西也不好惹,扎手得很,还不如跟着柯比能去东面……” “跟着?” “啊?带着,带着……嗨,我说,你小子是不是故意的啊?” “话是你说的,我又没逼你说……怎么,在大王面前说不得了?” “好了!都闭嘴!”步度根沉声喝道,然后伸手指了指扶罗韩,“你说说看!” 扶罗韩看了看步度根的脸色,说道:“柯比能一直以来都对大王不服……这一次难得低头,我觉得么,倒是可以试一试,一来可以让柯比能看看我们实力也不差,万一真的能攻入汉地,我们也可以获取些物资人口,不至于被柯比能独占,二来么也可以找个机会削减一下柯比能的人马……” 步度根点点头。 这才像话么…… “好,就这么定了!”步度根拍板说道,“那就由你带本部人马……我再给你加上三千,汇集柯比能,一同南下!” ……………………………… 上天似乎总是平衡的,有人欢喜,自然有人悲伤。 雒阳城一夜暴动,对于大汉王朝来说,不亚于才刚要爬起来的时候,就猛的又遭受了一次重击。 后世的科学家,嗯,或许未必是科学家,而是各种闲的蛋疼的家伙曾经做过各种猴子的实验,其中有些是真的,有些是假的,有的干脆就是营销员自己模拟出来的,比如最出名的湿猴实验。 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当人试图站起来,结果一次次都被打趴下之后,有些人就会习惯趴着了,而有些人则是越挫越勇。 至于自己会是哪一种人,刘协并不清楚,但是他知道,自己这一次,却伤得很痛。 宫城,刘协走上了望台,静静的看着宫墙之外的雒阳城。 城中黑烟虽然已经大部分散去,但是街道当中依旧是来来往往的兵卒,萧杀的氛围让原本就没有完全恢复过来的雒阳城更显得凄凉。 刘协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不知道是不是望台上的风比较大的愿因,刘协的身躯微微的有些发抖…… 过了一会儿,皇后来了,给刘协带来了一件大氅,轻轻的披在刘协身上。 “陛下……” 刘协低下头,看着皇后也微微颤抖的手。 皇后伏寿给刘协系上了大氅的带子,沉默了片刻之后,说道:“陛下……我们……不会有事吧?我父亲……他们……不会有事吧?” 刘协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 再那一夜的慌乱之后,皇宫就被封锁了起来,信息全数断绝。 “……”伏寿也沉默了下来,轻轻的扯着刘协的衣袍,低头不语。 “朕……咳咳……”刘协的嗓音有些干涸,咳嗽了两声之后继续缓缓的说道,“兴平二年,兖青大蝗,遮天蔽日……晏平元年,徐扬大震,海河倒灌……晏平二年,冬日落雷,日月变色……朕竟是如此不肖,引上苍震怒……” “陛下……”伏寿摇着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说不是刘协的过错,都是大臣的错?但是大臣也包括了她的父亲啊…… 这一次要架空吕布,不是伏氏和刘协商议确定的么,导致现在的局面,又应该算是谁的过错? 天灾人祸,人祸更甚于天灾…… 刘协轻轻的笑了笑:“朕曾以为……贼子总是少的,忠臣总是多的……朕以社稷国事托付他人,可笑啊……我大汉养士三四百年,如今养出了一些什么啊……” “陛下!”伏寿有些急了,紧紧的拽着刘协的衣袖。 刘协轻轻的拍拍伏寿的手,说道:“伏公……是忠臣……不过,不是所有大臣都能像伏公一样……这些人,治国理政未必在行,争权夺利倒是个个不差!对权谋人心,用得比谁都好,呵呵……一个个在朕面前装忠臣良将!勾心斗角!推诿权衡!争权夺利!” 伏寿的心刚刚放下去些,却又提了起来,连忙说道:“陛下,小心隔墙有耳……” “嗯……”刘协点点头,微微笑了笑,只是笑容之中难免透出些凄凉来,“朕乃大汉皇帝……却要小心隔墙有耳……呵呵,呵呵……” “……”伏寿沉默半响,才缓缓的说道,“陛下……我们现在怎么办?” “……朕……朕不知道……”刘协缓缓的说着,“但是朕知道了一件事情……” 刘协缓缓的将手放在望台凭栏之上,用力抓紧,手指关节都有些泛白。 “没有人可以托付……没有人!”刘协望着远方,语气当中带着几分的决然,“这大汉江山……这大汉子民……朕的江山……朕的子民……不能再让这些人肆意糟蹋……” 望台的凭栏是寒冷的,凉意渗透进了手中,刘协的身体微微的战栗着,不知道是因为这寒冷,还是因为体内的热血翻腾…… 伏寿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将头轻轻的靠在了刘协的肩上。 这一年,这一天。 刘协十六,伏寿十七,弱弱小小的两个人相互依存着…… 第1322章 春意 春天,万物生长,人也自然不例外,正是一片春意盎然的好时节。 虽然说今年冬天去的晚,但是毕竟再怎么留恋,依旧是带着冬日里的寒冷走了。在这样暖洋洋的季节里,平阳城中的很多人,尤其是士族子弟,都会趁着汾水暖起来,野外风光正好的时候,展开一系列的活动。 在汾水几个比较好的洲头,每天都有许多出门春游、聚会的人家汇集,迁客骚人、文人墨客们的聚会也是频繁不断,似乎要将冰封了一冬所欠缺的活动一次性补足了一样。 就算天公不作美,春雨绵绵中,人们也总能寻着一些风景优美的庄园,在屋内堂中,吟诗交友,看明澈的春雨落在那翠绿残红间,衬着诗情画意,然后相互觥筹交错,交流信息。 在所有的信息当中,自然最火热的就是征西将军有了子嗣这一件事情,虽然可能还需要等上一段时间才能瓜熟蒂落,而且现在也不清楚是男是女,但是不妨碍很多人都开始猜测起来,并且好事者还开了盘口…… 上至荀谌这样的主事官,下至巡街的普通小吏,对于胆敢揣测征西将军夫人肚子的这些家伙,不仅没有动怒,甚至还有些人参与档口,对于这些人来说,生出来是男是女其实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确定了征西将军能生……咳咳,错了,是征西将军的夫人能生。 是不是男丁,已经不再是最重要的问题,反正征西将军这么年轻,只要有了第一个子嗣就会有第二个,然后就会有第三个,第四个,就算是都是女的,招个赘婿难道就不可以么…… 反正这几天,平阳城上上下下都是一片欢乐祥和的氛围。 对于子嗣的观念,汉代人历来就是喜欢葫芦娃的,一串一串的多好,而像是后世那种只生一个的,生得多了就要被拖到蚕室砍一刀的,想必汉代人定然会愤怒的沸腾起来吧? 这段时日里也是平阳城最为热闹的时节,虽然不见得有后世所谓秦淮风貌,金粉十里的风流样子,但是当严冬过后,万物复苏,这也是周边商队紧巴巴的赶过来,赶着补充贩卖货物的时候。 以东西二市的繁华,一家家的酒楼食肆也正是当下平阳各种消息的中心,所以不仅是官吏,就连普通商贾,甚至一般的百姓,也都渐渐的知道了这个事情,兴高采烈的议论纷纷,就好象这不仅仅是征西将军一个人的事情,而是他们所有人的事情一般。 连带着,南面太史慈进驻河东之后,原本以为卫氏的作乱会多少受到一些影响的河东经济也再度回暖了。 河东之前受到的都是相对隐性的影响,虽说掌握着安邑皮氏一带、以卫氏为首的经济体系的高层变化很大,一些世家豪右也在这次乱局中毕竟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但是所幸混乱的时间并不长,而且去除了卫氏之后,所多出来的空白区域,也很快的被其他人填满,给了更多的人出头的机会,新旧的更替反倒为原本的经济体系注入了更多的活力,以至于在河东一带,南北来往的客商行人,因此反倒更加的多起来了。 斐潜自然是没有参与到这些已经不算是什么大事里去,闻喜裴氏也算是乖巧,暂且也就放权了。 自从张云确定了黄月英已经有了身孕之后,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自然就是让黄月英好好的安胎养胎了。 至于北面和西面有可能会有的一些乱局,在当年斐潜未能安定下来之前,或许还有些不好的影响,而到了现在,尤其是得知了斐潜将有子嗣之后,不管是平阳还是在别处,三色旗下的这些官吏兵卒,似乎也是将心底的那一丝忧虑给排除出去了一般,越发的紧密起来,因此在此时看来,这两处的问题,其实已经算是如同跳梁小丑的骚动了,翻不起多大的波涛来。 当陇西的信使传来,表示李儒已经在渐渐的布局的时候,陇右收归三色旗下,也就渐渐的成为了时间问题,虽然马超等人或许还认为这反正离得远,征西也未必能够将其如何的想法,但是按照李儒的性子,有着这样想法的人,十有八九不会有多少好果子吃。 再加上贾诩等人在三辅之地的配合,估计吞了陇右的马超连饱嗝都不会打一个。斐潜虽然不知道具体要怎么操作的,但是李儒、贾诩、庞统、徐庶四个人,联手坑起马超来,呵呵,估计马超直到掉坑里了八成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至于斐潜,在此时,自然再不参与到这类“小事”当中了,任由李儒等人发挥就是。斐潜他些年头在并北这一带做的诸多事情,南征北讨下来的赫赫战功,再加上现在的这一份基业,在许多人眼中,已经是分量重得难以估计的人了,当然不适合再事事躬亲。 在并北,多数人是知道斐潜是如何一步步的走到了今天的位置,就连之前让人畏惧的鲜卑,似乎也被斐潜打断了两条腿,根本不敢再露什么头,就连南面的弘农杨氏,也在三色旗下吃了大亏…… 这样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虽然不是每个人都亲眼见证的,但是这征西将军的名头是越发的响亮起来,三色旗在人们心中也渐渐的更有分量。 因为如此,征西将军斐潜,虽然还是二十出头,还未到而立之年,此时在旁人眼中,都感到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势。最早的时候可能还有一些所谓德不配位的闲言碎语,现在基本上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至少在平阳这个地面上,没有人想要闲的蛋疼的去嚼什么舌根,大家都明白这后果恐怕没人受得了。 另一方面,在黄月英有孕的消息传出来之后,也等于是给周边士族世家一个机会一般,和斐潜有些联系的便直接上门恭贺,没有多少关系的也是想方设法托人找关系,不仅是黄白之物,还送人,其中也不乏些眉目清秀体态妖娆的歌姬舞姬之类的,大有趁着正牌夫人不能承受恩泽的时候多少分润一些的想法。 斐潜么,自然是不太管这些事情的,反正荀谌是平阳大管家,若是按照汉代制度来说的话,平阳这里就是斐潜的小王国,而荀谌就是这个小王国的国相,大小内外事务都要管的那种,加上周边士族豪右送礼也是好事,要是不收反倒会让这些士族豪右心中忐忑,所以也就来者不拒,统统的收了下来。 这几天,斐潜绝大部分时间,还是在家里陪着黄月英,聊天说话、行走散步,有时给她削些水果,或是陪着下下棋,至于什么钢铁什么工房的事情,一律都让黄月英停了,不许她在操心。虽然说黄月英此时也不像是前几年在荆襄初结婚的时候小小的模样,吃多了北地牛羊肉也长大了不少,但是毕竟年岁才十八,又是怀孕初期,脑力体力都不好消耗太多,还是要静养为主,等胎位落正了之后,才算是安全。所以斐潜也都待在府内,有时也给她讲些故事,或是躺在床边,随意的扯些后世的什么话本小说的故事说给她听,有时候甚至也会轻轻哼上一两首歌…… 斐潜多少有个后世的灵魂,所以做这些事情来,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后世那种在老婆怀孕期间偷吃的,也基本上是没有多少责任心的表现,而斐潜两世为人,即将迎来第一个属于自己的小生命,又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虽然斐潜自己不觉得有什么,但是在汉代,又有几个男人会这样陪在怀孕的妻子身边的?虽然男尊女卑的观念并非像宋明那么的严重,不过位高权重的征西将军能做这样的事情,就已经足够让黄月英心暖暖的,又多少有些鼻头酸楚。 有一次斐潜进来,就看见黄月英斜靠在床榻之上流泪,看见了斐潜之后又连忙擦掉,露出一脸灿烂的笑容来…… “这是怎么了?”斐潜坐在一旁,伸手将黄月英的手握在了手中,问道。怀孕的女子情绪波动都比较大,这是生理上的问题,斐潜多少懂一些。 “没事……”黄月英摇头,小麦色的脸庞下微微的有些红晕散发出来,咬着嘴唇,半响之后才拿长长的眼睫毛夹了夹斐潜的身影,往斐潜的怀里靠了靠,听了听扑通扑通的心跳,忽然觉得好温暖,哼哼了两声,细声细语的说道,“……早知道……早知道就该让蔡姐姐早点来……” 虽然说热孝已过,但是就算是黄月英不讲究,蔡琰也不会不讲究,汉代人还是很相信鬼神之类的。 “想什么呢?”斐潜又好气又好笑。 “……蔡姐姐……蔡姐姐总比那些好……”黄月英嘟着嘴,粉粉的嘴唇聚在一起,就像是初春的花瓣,“要不……小墨斗?小墨斗也不错的……” “咣啷!” 斐潜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屋外什么东西打翻了的声音传了过来,然后小墨斗慌乱的告罪着:“啊呀……我……我不小心……我……我再去打一盆水……” 然后小墨斗没等斐潜和黄月英说些什么,就慌不择路的往后就跑,跑没几步,就听到又是一声“哎呀”,不知道是撞到了还是绊了什么。 “你呢,不要多想……”斐潜伸手揉了揉黄月英的脑袋,“你这样子,不该让心情大起大落,也不要思虑过重……这样对身体不好……” “真不要?”黄月英睁着大眼睛,黑如墨玉的眼眸咕噜转着,“小墨斗真挺好的……” 斐潜气不过,轻轻拍了一下黄月英的屁股,“小墨斗还小呢……就你这样的我都担心……” 黄月英被拍了一下,有些害羞,扎着头装鸵鸟,左拱拱,右挪挪,忽然抬起头说道:“郎君,你说……若是生……生下来,要叫什么名字好?” “嗯,小名你取吧……”斐潜不太在意。这年头,其实孩子父亲的取名权利并不大,很多都是被长辈,或者是师傅决定了,而且就算是定下来的名字,到了孩子大的时候还会改,甚至连字号都改,并不像是后世,改个名字都要证明一下自己是自己。 当然,斐潜有时候也会认真想一些好点的名字,但反正给孩子正式定名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而且还要写给书信,确定一下泰山老大人和庞德公的意见,现在来说真是不必太着急的。 斐潜不着急,但是黄月英却相当放在心上,乐滋滋的扒拉着手指头,琢磨着一个又一个的名字,小声的嘀咕着,就像是一只快乐的小猫,发出呼噜噜的声响。 “禀君侯……”内院的院门之处,跑来了一个婢女,在室外躬身下拜,“前院传话来,说是荀东曹求见……” 荀谌? 斐潜皱了皱眉,荀谌来肯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黄月英抬起头,虽然有些不舍,但还是推了推斐潜,说道:“去吧……” “好,我去看看,等下再过来……”斐潜随手给黄月英整理了一下锦缎靠背,说道,“要是闷了也可以在院里走走……可是不能跑了,知道么?” “嗯嗯嗯……” 黄月英小鸡啄米般点着头,然后看着斐潜走向前院,目光渐渐的便有些发呆。 “郎君方才说小墨斗还小……是什么意思?”黄月英不由得摸了摸方才被斐潜拍了一下的地方,“是说……这里小?郎君喜欢大的?小墨斗不大么?嗯,好像不是很大……蔡姐姐,蔡姐姐好像更大一些呢……怪不得……” 摸着想着,黄月英的脸忽然就有些发烫起来。 黄月英正胡思乱想着,小墨斗端着一盆水,低眉顺眼的走了进来,看见斐潜不在,原来紧绷的肩膀顿时松了下来,似乎偷偷的呼了一口气的模样。 “小墨斗,过来……”黄月英眼珠子转了转,然后招了招手。 “小娘……什……什么事啊……”小墨斗期期艾艾的磨蹭着,走了过来,手指头不由自主的勾结在了一起。 “转过去……” “哦……啊呀,小娘,你要干什么……” “别乱动,我就摸摸……” “小娘,小娘,不能摸,那里不能摸啊……” 第1323章 规矩 重新回来的时候,斐潜的神色多少有些沉重。 黄月英一边让人去准备些茶汤,一边亲手从铜盆当中拧干了脸巾,递了过来,关切的问道:“郎君,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嗯……不是我们这边的事情……”斐潜接过脸巾,擦了擦脸,神色恢复了一些,看了看黄月英,“温侯在雒阳,假称伏氏乱国,举兵清君侧……” 斐潜大概的,将荀谌上报过来的事情叙述了一下,吓得黄月英捂着嘴,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斐潜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不怎么相信。 毕竟伏完和吕布组合到了一起才多长的时间,这么快蜜月期就过去了?这翻脸的速度真不必翻书差多少,再加上杨氏都还没有彻底解决,伏完和吕布就两个人自己先肛起来了,这是几个意思? 嗯…… 斐潜忽然想到,其实这样看起来,说不定也有杨氏在其中的推手也说不准。 “啊?!”黄月英吓了一跳,旋即问道,“陛下呢,陛下没事吧?” “陛下暂无忧……”斐潜说道,“既然是清君侧……温侯尚不至于向陛下动手……” 倒不是说更相信吕布的人品,也不是纯粹相信个口号,而是毕竟吕布和董卓所处的条件不一样。 之前董卓手下是以西凉兵为主要架构搭建起来的体系,基本上都是只听董卓一人号令。因此当董卓下令废帝甚至弑帝的时候,这些跟随了多年的西凉体系就是最强的支撑力,然而吕布当下并没有这样的实力。 吕布手下这些以冀州、兖州人为主的兵卒能跟着吕布搞伏完就已经是很不错了,还想着让这些兵卒跟着搞皇帝,恐怕命令发出去就乱了。大汉四百年刘氏天下,在老百姓当中的潜移默化真不是开玩笑的,看看后世北棒子,胖子打个喷嚏,全国上下就痛哭流涕…… 再加上这一段时间镇守皇城的都是斐潜派去的黄贤等人,也不会轻易让吕布控制禁中,因此刘协大概率是不会在动乱当中有什么伤害的。 黄月英拍了拍已经有点规模的胸脯,舒了一口气。 “……真是想不明白,伏公要动手,竟然毫无准备?朝堂之上也是,若是杨公之计,也无人看得透么……”斐潜实在是不能理解,摇了摇头,叹息一声,“朝堂如狱,岂无枷锢?既使手段,却无后备,这简直……如同儿戏一般……” 刘协和伏完是脑袋抽抽了么? 怎么会想要动吕布呢? 真是不明白。 黄月英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道:“朝堂各位大臣,恐怕也未曾想到吧……” 斐潜看了黄月英一眼,垂下了眼帘。是的,是可以用没想到来表述,但问题是作为政治中心的大头目,难道一件事情不应该是有ABCDEF等等的各种预案的么? 难道是动了别人的奶酪,还不许别人动手? “不过,郎君,”黄月英还是有些不明白,“温侯为何会做这样的事情?” “据荀东曹说,主要还是伏公想要收温侯兵卒,归统为北军……然后温侯不愿意……”斐潜接过小墨斗递送过来的茶汤,瞄了一眼,发现小墨斗低头露出的脖颈微微有些发红,斐潜没太在意,因为他发现刚才黄月英的思维模式跟他完全不一样,忽然想明白了些事情,“……嗯,明白了……” 斐潜想的是刘协和伏完为什么动手,而黄月英想不明白的是温侯为什么会还手。 “什么明白了?”黄月英不解。 斐潜摇摇头,放下茶碗,叹息一声:“还是观念上有差别啊……” 这依旧还是个观念的问题。 一件事情,一个人讲的时候,恐怕未必会有人马上相信,但是十个人呢?一百个人呢?成千上万的人都是同样的说法的时候呢?比如某某主义,或是某某宗教,当成千上万人共同汇集于一处,相信同样的一件事情,那么这件事情就算是假的,也会有几分真实的模样出来。 更何况这样事情,如此的规矩,在大汉已经被说了三四百年了…… 在大汉整个王朝当中,可以染指军权的,并且进入朝廷中心的,甚至可以凌驾胁迫于皇权之上的,唯有外戚。 这一点,甚至比宦官都要强。 但是外戚的威风,往往跟内宫勾连在一起,如果受宠的女人不能爬上太后的位置,不能坐得稳,那么看似庞大的外戚,其实也就是短暂的那么几年风光而已。 比如权柄天下的霍光,比如愚蠢如猪的何进。 不过么,外戚依旧是外戚,如果说想要翻盘做皇帝,那么就要经历一番王莽同志的考验。 伏氏是外戚么? 当然是,按照规则诞生的,火热出炉,新鲜热辣。 所以伏氏勾结吕布赶走了杨彪,一点问题都没有,这本身就是在原有的规则之内的事情,大汉朝上上下下三四百年间,这样的戏码也不是上演了一次两次的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在雒阳城内朝堂之上所有人,基本上在争斗发生的那一刻都立刻一二三木头人,处于观战模式,等大佬斗完了,再出来欢迎跪舔。 而吕布现在的举措呢? 一个不守规矩,只会掀桌子的武夫…… 吕布什么身份? 外戚收拢兵权,原本就是应有之意,要不然为何基本上汉朝都是外戚担任大将军? 伏完没有立刻担任大将军,那是因为大将军之前给了袁绍,结果袁绍把糖衣吃了,炮弹打了回来。再加上伏完手中确实没有多少兵马,所以收编吕布的兵卒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再加上都有人基本上都认为既然吕布愿意和伏完联手,也就意味着吕布默认伏完这个外戚可以接管其手中的兵卒了,两个人其实在某种程度上还是有共同利益的…… 在众人观念当中,伏完接收兵卒,接下来必然是要逐步收回大将军的位置,重新恢复大汉原有的秩序,而吕布上缴了兵权,说不得可以换个更高的爵位,而且外部二袁还在,伏完再怎样也不会把吕布如何的,少不得还要器重吕布。 再说吕布当初找伏完合作,难道不就是准备抱外戚大腿么,众人又怎么会想到吕布会有如此的激烈反应? “温侯这样做,等于是坏了规矩……”斐潜仰头远望,缓缓的说道,“董仲颖之事,朝野当中就已经是对于边军大加提防了……再加上温侯之事,恐怕……”坏了规矩倒不是不可以,但是坏了规矩又没能有重整规矩的能力,或是旁人根本不认同这新的规矩,也就难免成为了个笑话。 黄月英也是很聪明的,再加上这又关系到了斐潜自身,几乎是立刻就说道:“郎君的意思是,陛下会因此对边军,也就是对郎君,会有所猜忌?” “荀从事也是这个意思……”斐潜点点头,“之前陛下狩巡北疆,多少算是亲近了一些……现在倒好,温侯折腾了个干净……” “这怎么行?”黄月英立刻不满的说道,“温侯是温侯,郎君是郎君,陛下必然圣明,应该不至于吧?” 斐潜摇摇头,笑着说道:“傻丫头,永远也不要将自己身家性命寄托在他人的心性之上……人心啊,是最不能考验的东西……” 对于后世的人来说,可能会觉得这些规矩不可思议,又或是会说这些规矩都是强者制定,弱者遵循,但是实际上一个相对健康和稳定的规矩本身也会具有巨大的生命力和发展力,因为只要是上位者,就必须懂得调整平衡各个方面的利益,只顾自己或者是偏于一方,都会导致整个架构的垮塌。 就像是之前的董卓,就如当下的吕布,说不定在许多人眼中,斐潜就将成为下一个的危险来源,毕竟都是边军起家的…… 真正厉害的调控者,往往会看见一个小动作可能引起的连锁反应,而显然在雒阳朝堂之上的这一帮子人,伏完也罢,吕布也好,就连刘协,似乎是王者,但实际上都是些青铜。 寄希望于青铜身上,岂不是自己找死么? “那怎么办?”黄月英说道。 斐潜默默的摇摇头。 “我和荀东曹估计,陛下……”过了片刻之后,斐潜缓缓的说道,声音里面带着些许的疲惫,“陛下很有可能会东向寻求曹平东……” “为什么?”黄月英问道,“是……是因为陛下会提防我们么?” 斐潜点点头,说道:“有这样一部分的因素,但是更多的……呵呵,其实可以说是大汉的一个规矩……” 斐潜从茶碗内沾了一些茶汤,在桌案之上划了个三角形,然后说道:“大汉么,历来朝堂之上,讲究的便是三者的平衡,外戚,宦官,清流党人……” 清流党人自然是以士族为主,但是二袁当下的举动,也表明了这些清流党人对待刘协的态度,虽然未必全部的人都认同二袁的做法,不过二袁毕竟在一定程度上是魁首一般的人物,多少会影响相当多的士族子弟,所以现在这些清流党人其实也分裂成为了好几部分,各怀心思,刘协自然也无法像是光武帝一样可以直接的去使用利用这些山东士族清流党人。 至少刘协没有成长为可以压制二袁的存在之前是不用想了。 而外戚这一条路,刘协才刚刚走了几步,就被吕布一把给掐死了,外戚伏完的覆灭也代表着当下汉朝外戚力量最终的衰竭,那么唯一的道路便只剩下了宦官…… 俗话说,在没有办法的时候,唯一的办法就是最好的办法。 斐潜微微叹了口气,原本派遣黄贤去河洛,就是为了仿制历史重演,但是没想到被吕布这样一折腾…… 经过斐潜的一解释,黄月英也有些明白了,皱着眉头说道:“难倒不能有所挽回么?温侯也真是……” “世间万事皆是向前,既然已经如此,也是无法……”斐潜摇了摇头。正所谓破镜难圆,斐潜也没有理由将自己的全数希望寄托在刘协能够将他和吕布区别开来上。 主动规避风险,总比指望着别人来消除风险更好一些。 “只是黄寿高……多少有些危险了……”斐潜轻轻的将桌案之上的水渍抹去,“我已经令人再去雒阳,知会寿高,希望还来得及……” 黄贤原先是斐潜的人,派去给刘协充当禁军护卫,原先也是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当下如果刘协对于吕布斐潜等边军代表人物起了间隙,那么黄贤的日子必然不好过,而且如果真的像斐潜和荀谌意料的那样,刘协会去寻求曹操的协助的话,按照曹操的性格…… 不过曹操就算是动手,多半也是找一个什么理由将黄贤送回来,若是真这样还算是不错,但主要还是黄贤的性子比较执拗,搞不好犯起犟来钻了牛角尖,就难免有些难办了。 “那怎么办?”黄月英抓着斐潜的衣袖,“要不然派兵去河洛?” “呵呵……”斐潜哑然失笑。 真是典型的汉代人特征。 皇帝和大臣干起来了——皇帝有危险么?没有,太好了。 皇帝和大臣干起来了,会影响到本家族的人——自家人有危险么,要不要抢救一下? 不过这样其实无可厚非,谁还不是家天下么…… 黄月英发愁了一会儿,也是无奈,毕竟之前说要出兵也就是脱口而出罢了,这么多年在斐潜身边,多少也懂得一些军事上的事情,要出兵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而且现在才刚刚春耕接近完毕,在农业上,屯田的要进行除草追加肥料养蚕的要采集桑叶,在畜牧业上,不说猪羊,就说那些有战马的,也要关注战马的发情期有没有到来,在商业上,也是大量商队会陆陆续续的抵达平阳,接下来的事情真的是多如牛毛一般,又怎么可能大张旗鼓的带兵去河洛? 更何况事情也不仅仅是黄月英能想到的这些,还有一项事务正在展开,守山学宫春季大考正在进行,这不但是意味着斐潜这个利益集团的人才大型招聘,而且关系到后续官职制度的改革,所以就算是斐潜有心,也是根本离不开。 刘协和吕布,真是无奈啊…… 斐潜微微的叹了一口气。 第1324章 文章 学宫的春考在令狐邵和司马徽的主持之下,很快的就开展了起来。跟后世的考试不同,这里没有所谓的填空题选择题,只有一道策论。 而且连策论具体的题目都没有,只是笼统的说“国事为艰,各献己策”,自行拟定题目,然后规定了三个时辰,不管能不能写完,统一收起来了事。 幸好天公做美,这两天都没有下雨,虽然说顶着太阳在学宫空地上席地而坐,多少会有些晒,但是总比雨淋好吧?斐潜又不能像是后世科举一样,搞什么考棚号院出来,而且这种考试也补考贴经,全凭个人发挥,因此也不必施展一些什么反作弊的手段。 策论题目简单,但是要在三个时辰内写好却也不简单,毕竟很多时候大部分的字都认识,但是要将这些字在脑海当中抓到一起,落到笔端,就未必是人人都觉得简单的事情了。 策论大考结束,学子们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忧,学宫左近,平阳城内的一些食肆酒楼什么的也都是凑满了这些学子,相互探讨着,争辩着,带动着热闹劲头比起过年过节来说真差不了多少。 不过接下来的事情,就轮到了斐潜、令狐邵、司马徽三个人头疼了…… 俗话说,文物第一武无第二,武力上面的事情,终归是好区分一些,胜负也相对明了,但是文字上的东西,各有各的口味,有的喜欢小白,有的喜欢日轻,就难以决断出一个高下来了。 以辞藻来说,这些学子当中也有些人写的真不算差,正是令狐邵的心头好,所以当他发现一篇文章有什么华丽的语句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拿起来哦吟一番,摇头晃脑甚是惬意的模样。 “……日出东荣,月沉西方。星光两曜,瑶据北辰。当拥体乾,以正仪坤。棋分府衙,局张百官。三公提统,九卿分飏。御史维刚,大夫素堂。可端国家之朝议,可实周察之庭罡……” 斐潜一边翻看着文卷,一边听着令狐邵的诵读,实在有些忍不住,摇了摇头。 “好好,可是此文有何不妥?”司马徽一旁看见了斐潜的动作,不由得问道。 一旁的令狐邵也放下了方才诵读的文卷,有些不解的望向了斐潜。 还好我来这里一同坐镇,要不然真的就给搞得歪楼了也说不定。斐潜笑着说道:“也不是说此文不好,而是……孔叔,可知某于平阳所有大小移文均限尺牍之事?” 斐潜在平阳执政的前期,也是被这些大量繁琐且华丽的言语包围着,后来实在是受不了,下令强调必须简洁言事,但是所谓的“简洁”也没有一个可以参考的标准,有些人认为十个字是简洁,有的人认为一千个字也算是简洁,所以最后干脆就直接物理上进行了规定,但凡移文言事,就限于一个尺牍的大小,多了拒收,这样才算是遏制住了繁琐言事的风潮。 这样的举动,也从另外一个方面促进了原本的汉隶书逐渐细小化,有些朝着后世楷书的方向在变形,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得是另外的一件好事。 令狐邵明白过来,说道:“君侯之意,可是此文……过于繁琐?” 斐潜点点头说道:“若只是评选文章,自然以繁丽文采为美……不过此次大比,乃策论国事,若泛泛而言,于国何裨?” 令狐邵和司马徽相互对视一眼,都点了点头。 令狐邵有些惋惜的将手中的书卷放下。虽然令狐邵觉得手中的这一卷确实在文字调配上不错,但是就像是征西将军斐潜所说的,一大串绚丽多彩的文字下面,都是些相对来说比较平常的东西…… 日月星辰,三公九卿等等,和当下国事之间有什么联系?又或是提出了什么方案?解决了什么问题? 司马徽一边翻看着,一边笑着说道:“若以国事之论,此番大比,优胜者当嶙峋也……” “当如是也,正所谓宁缺毋滥……”斐潜点点头说道。 可以说这一次学宫春考大比,也是为了给将来定下一个基调,否则第一次就走歪了,再想要扳回来,所耗费的功夫恐怕就不是一点半点了。 “所谓国事天下事,多见浮其事而论者,而不见举措……”斐潜一边看,一边解释道,“既然论国事艰……若能言因何为艰者,可为中矣,加之可言当何为者,则为上矣,若是所言所思,有理有据,可依而行之,当为优也……” 司马徽哈哈大笑:“好好,当如是,当如是也!议者易也,行者难也……言官论事,须有实据,捕风捉影之辈,终非正道!” 令狐邵也在一旁点了点头,捋了捋胡须说道:“将军所言甚是。当年某于上党之时,常有文会,聚而论事,当有指点江山之言……然如今任事,方发觉之前言论,多流于空泛,不堪于用……唉……” “国事为艰,当有革新,而论革新,不外富民、强兵、取士三项……”斐潜一边摊开一卷答卷,上下扫着,一边说道,“然知易行难……以富民为例,何为富,如何富,富当如何,皆为学问,若可言之,纠其根源,提纲挈领,阐述一二,亦可算是上佳之作矣……” 司马徽把目光从桌案之上的答卷上挪到斐潜身上,微微愣了愣,然后笑道:“不知其者谓之知难,知其者谓之行难……未曾想将军如此通明国政,当为大汉之福也……” 令狐邵起初也不太在意,也在一旁随口说道:“我朝立国之初,亦求修养生息,富国强兵……嗯……嗯?”令狐邵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方才他说的是富“国”强兵,而斐潜之前说的是富“民”强兵! 一字之差,含义自然是天差地别! 虽然大多数时候,国和民之间大概是可以通用的,但是在某些时候,其实也有些矛盾。所谓大江大河满了小河小溪才有水的话语,反过来其实也是正确的,小河小溪不满,大江大河难道会有多少水? 司马徽放下手中的书卷,捋了捋胡须,思索了一番之后,倒也点着头说道:“富国,富民……若是说破了,确实简单……若是我朝民众富,仓禀足,无病苦,亦无黄巾之乱矣……” 司马徽稍稍停顿,接着说道:“我朝平先秦之乱,以黄老治国,令国民富庶,国祚得以延绵……可如今……” 司马徽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片刻之后,令狐邵拿起一卷书卷,说道:“嗯……此处有一文……倒也有趣……言及我朝当下之政,乃枝强干弱之症,可去枝馈干,温养生机,自然可愈……” 斐潜听了,笑着点了点头:“嗯,也有几分道理,确实有趣……让那些已成强枝之人,宛如各地诸侯,又如吾等……嗯,或许还有些皇亲国戚,各地士族豪右,取其钱财以供朝廷……” “好好,确实有趣……”司马徽也笑了,说道,“书卷之气重了些,未免有些不切实际……凡事凡物,均有其法,岂能肆意割夺?宛如庄禾,春耕而秋获,未得其时,获之何益?弱干强枝却然有之,欲治其弊,先有其法也……否则,便如七国旧事尔……”七国,可不是讲得春秋战国,而是讲汉代七国。 斐潜转头看了看令狐邵,说道:“孔叔,此文可有言及具体举措?” 令狐邵上下看了看,最后摇了摇头说道:“诏令消藩尔……呵呵……” “取中吧。”斐潜也是摇了摇头。若是诏令真的如此有效,信不信汉帝刘协一天之内就可以发一百辆辎重车的诏令? 司马徽拿着一卷书卷,捋了捋胡须,说道:“此处还有一文……言通商之弊,圣人之道,乃重德行,行商之人,自私逐利,贪婪成性,毁坏风俗,实乃大害也……” 司马徽看了斐潜一眼,继续说道:“……当鼓励农桑,三老教化,使得民风淳朴,方可国泰民安……” “若无此次大比,亦不知学宫学子如此偏颇圣人之道……”斐潜放下了手中的书卷,叹息了一声,“圣人重德,故而圣人就不吃饭了么?”是个华夏人,难免就有些好为人师的情绪,要不然后世那些论坛喷子也不会那么多,斐潜自然也不例外,尤其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下,更容易引出一些思维的碰撞火花来。 “圣人提倡德行,反对自私逐利,此乃正道,无可厚非。”斐潜说道,“不过上古圣人所在之时,衣仅有葛麻,食仅为粟麦,若有肉糜,则可歌矣。然如今,锦缎衣袍,脍炙人口,孔子亦曰,食不厌精。固然为礼,亦人欲也。” 司马徽点头,将那一份书卷丢到了一边,说道:“如此说来,将军欲广行重商之策?” “非也……”斐潜也放下了书卷,摇了摇头说道,“春秋至今,陶公以下,固有祸国殃民之人,亦有散财资国之辈。诸子百家之始,便有德治法治之别,亦有其辩,然两者之间,并非互斥,而是互补。农商亦如此。若无农,商则无本,若无商,农则无源。为何抑商,多因商人流动不定,不便管理,又见多识广,蓄养私奴,稍有不慎,便生祸端……故而不可无士、农,亦不可无工、商也……” 为何儒家一只压制商人,是因为商人吃了儒家的大米么?还是儒家之人都是短视之辈,只懂得顾得眼前? 正常来说,能够跻身朝廷,玩得通政治的人,基本上来说智商都不低,也不会几百上千年来,就没能有一个人明白商业的重要,但问题就像是斐潜所说的那样,主要还是商人不好管理。 是不是真的因为钱粮最重,所以才最重农桑? 并不是。 农夫多好啊,多简单啊,出生到离世,一个户籍简简单单一行字就可以了,省心省力,又可以按时按量的收取赋税,又好吓唬又好哄,而商人就完全不一样了,就像是唐僧不吃肉,除了他个人的意志力和佛家戒律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他从来就没有吃过肉…… 商人走南闯北,见得多了,头脑灵活,不灵活的也自然是当不了商人,再加上手头上汇集了大量的钱财,若是官府动不动就上来割韭菜,难免会有些想法出来,随后的事情自然就渐渐的脱离了朝廷官府的控制,查处么,伤筋动骨,不查么,日益腐烂。 所以儒家的人,到了后期就干脆一刀子下去,全数割了。就算是割不下来,割不干净,也要让商人成为三等残废。 “嗯……”司马徽点点头,表示认同。毕竟在汉代,儒家的地位还没有被抬到神圣的祭坛之上,治国理政的方法也还在摸索探求之中,斐潜的这一番言论,就算是排除了他征西将军的身份,换做一个普通人,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的。 “妙也!妙哉!”半响,令狐邵忽然拍案大叫起来,“此卷当属第一!当属第一!” 未及斐潜和司马徽询问,令狐邵已经捧着卷子大声的朗读起来: “……盖圣人之德,因美于贤也;贤之贵也,莫于知人。知其人,则材得序,而王业兴。是故,圣人爻象,立君子小人之辞,圣人叙诗,得风雅颂歌之业,圣人之道,孕五经六艺之意也……” 一个开头,倒也正规正矩。 但是接下来的内容,就让斐潜都有些惊讶了…… “……仲尼以德言文政为四门之学,又泛论才可为三分,盖如是也。重中庸以彰圣德,尚仁政以尊人伦,训之鄙以戒偏之失,思之常以通材之用,方得其所也。人之所安,必有其由。人之所止,必有其理。人之所察,当如其详。若淹没人物,不得补缀,岂负圣人之道也?唯识君子,相得益彰焉……” 随着令狐邵的诵读,斐潜不由得睁圆了眼睛,咦,这就有些意思了…… 第1325章 人物 这是个人物。 斐潜在第一次见到刘劭的文章时候,就基本上确定了这一点。 刘劭不仅在文章中写出了国家在选材这一块的重要性,甚至提出了一些关于人物品鉴的标准和方法,这几乎就是所谓九品中正制的雏形。 这是完全不同于举荐制度的东西啊,甚至有些后来社会的雏形,虽然很多还不完善,但是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就像是人物品鉴,其实也是举荐制度的一个补充,但是很遗憾,三国的混乱,导致人物品鉴未能持续下去,并且操纵在个人手中的品鉴未必公正,如果持续下去,或许考试,也就是科举可能就会萌芽了…… 说到人物品鉴,似乎三国当中大多数人都喜欢这个调调,但是实际上,真正能够品鉴人物的,也就那么几个,而且评比还很粗糙。 很典型的,就是月旦评。 有意思的是搞月旦评的这个人叫许劭,而在守山学宫写了这篇品才之文的人叫刘劭,而这个劭字,本身就有大力劝导,勉励的意思,所以是偶然的一种巧合,还是冥冥当中的一种意志? 后世读三国,许多人只记得刘曹孙,顶多再记忆一些武将排名前二十,谋臣排名前二十的,至于之后的许多人物,往往都忽略不记,然后就热衷于争辩黄忠、吕布、赵云谁厉害,猪哥和女装大佬谁更能装,谁更演义谁更历史,最后演变成互相喷着你懂个屁外带三字经…… 但是大多数人都没有发现,其实在他们心中,这些三国人物已经被分成了三六九等。 虽然人未必会喜欢被分等级,但是人有等级么? 虽然后世很多人都在口头上高声喊着平等自由,但是真正能够平等自由么?恐怕香椿都自由了,而自己却永远不能自由平等吧? 就算是在原始社会,体力上智力上天生的差别都会导致在部落当中等级的差异,更不用说精细分工到了头发丝程度的后世了。 所以说,九品中正制这个制度其实本身并不是什么不可饶恕的问题,真正的问题在于不能升级。没有人喜欢一辈子困在一个等级里,当没有升级的希望的时候,后世人多数选择会跳槽,而魏晋的人呢,发现没地方跳槽,便选择了自我麻醉。 “可为优矣……”斐潜一锤定音。 司马徽和令狐邵都没有什么意见,也都点头同意。 这个人必须留下来,至少陈群去哪里管不上了,刘劭既然到了这里,自然不可能让他溜走。 斐潜提起朱笔,在文章上圈了一个圈,便放到了一旁,站了起来,说道:“某想起还有些政事未了,就不在此陪二位了……” 令狐邵也站了起来,拱手说道:“自然是政事要紧。此地文章,待邵遴选之后,再送君侯览阅。” 司马徽也笑道:“好好,将军请自便就是。” 斐潜点点头,又朝着令狐邵和司马徽示意行了半礼,便告辞出了学宫。 学宫之外,桃林清净,花瓣飘飞如雨。 斐潜停下了脚步,看着那花瓣雨飘飘荡荡,落在树林里,落在草地上,落在这一片天地之间,似乎涤散了心中那些混乱的烽烟。 天边一轮红日渐渐西斜…… “郎君……”跟在后面的黄旭低声说道,“要去蔡家小院么?” 斐潜眼神动了动,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什么话都没有说,往山下而去。黄月英有孕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并北,蔡琰不可能不知道,在这样的节点过去…… 学宫之下,阚泽已经在衢门之处等候。阚泽见到了斐潜走了过来,连忙上前,拱手施礼:“见过主公。” 斐潜摆摆手,说道:“不必多礼。农事如何?可有什么问题?” 阚泽在枣祗动身去了关中之后,便开始接手周边农桑等事务,虽然说刚刚接手,诸多事务让阚泽不免有些手忙脚乱,但是阚泽依旧甘之若饴,毕竟这是难得的一个机会,阚泽觉得现在的生活就像是最幸福的模样,根本不会有辛苦之感。 阚泽原本家贫,自从懂事开始,最期盼的便是两件事,一个是吃饱饭,另外一个便是看饱书,而这两件事情竟然在并北合二为一,这如何不让阚泽为之欣然? 阚泽面容方正,骨架颇大,这两年在并北伙食不错,似乎撑起不少肉来,颇有些向徐庶那样的武将形态进化的趋势。 “主公英武,数年之间,坐拥三州,又得陇右之半,实乃不世之功也……”阚泽跟在斐潜身侧,一同往平阳徐徐而行,突然冒出了这样的一句。 几个意思? 斐潜回头看了阚泽一眼,说道:“德润此言何意?”反正斐潜是不相信阚泽特意在衢门等待自己只是为了过来拍马屁奉承几句的。 “主公,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主公如今贯通南北,收拢山西,北至阴山,南至汉中,具先秦之相矣。如今二袁无暇他顾,正值主公之机也。假以时日,待二袁平定侧后,连横在所难免,主公当有所准备才好。”阚泽拱拱手,不急不缓的说道。 斐潜眺望着远处青山,青青如情人眉头上的黛色,略有些意外。别看阚泽年龄不大,但是眼下表现得思想就成熟得很,实际上汉代人都早熟得很,而且这种早熟不在身体上,而是表现在心灵上,和后世那种吃了转基因或是激素过多而产生的早熟现象完全就是两码事。 斐潜说道:“德润觉得当下应如何?进兵河洛?” 阚泽微微笑了笑,忠厚的大饼脸当中透出一丝狡猾出来,略微显得有些古怪:“主公莫非相试耶?” 斐潜哈哈笑了起来,这样的神色斐潜之前倒是常见,简直和黄成没什么两样,外表忠厚,实际上内心奸猾。这么说来阚泽其实也是一个不甘于平凡的人,而且擅于利用身边的资源,但是有一点很有意思,就是阚泽再接手枣祗,完成了手头上的政务之后才来寻找斐潜,这表明了阚泽又守本分,懂得界限在何处…… 这样的人很有意思。 阚泽看着斐潜在笑,也没有动怒的意思,而是继续说道:“如今主公可取之地有二,河洛并不在其内。” “嗯,说说看……”斐潜点点头,表示愿意详细听听。 阚泽拱手说道:“其一为陇右,其二么,则为蜀中。河洛么,除非主公已准备对抗二袁,否则暂不足取。” 斐潜不置可否,说道:“陇右如何取?蜀中又如何?” 阚泽看了斐潜一眼,似乎在表示到了这个时候斐潜还在试探,但是依旧不急不缓的说道:“陇右只是时间问题……主公不会真的要和羌人交战吧?韩马二人虽为羌人首领,然羌人多半和凉州世家豪右相关……如今主公已然收拢羌人部落,多有和善,这凉州陇右还能有多少作为?就算有,也恐怕也毋须主公出手……” 斐潜微微点了点头,表示赞许。 阚泽说的大体上没有错,但是他对于凉州的了解并不多,又局限于他个人的视角,无法从整体上把握陇右情况,只看到了陇右士族豪右的影响,忽略了其他的因素,因此虽说推论还算是可以,不过具体情况不同,区别还是有一些的。 汉代可是没有什么电报电话这样的设备的,因此消息传递极其缓慢,而不管在陇右的这些士族世家豪右选择如何,都不是短时间能够达成统一意见的,那么在这个达成统一意见的过程当中,变化肯定还是有的,斐潜这一方也需要适度的展示武力…… 不过问题不大,毕竟人无完人,不能苛求啊。 “说说蜀中吧……”斐潜大概已经猜测到了阚泽的想法。 年轻人,不都是这样的么,在刚刚踏入职场的时候,大多数人还是会有想要在这个职场上一展身手,至少要成为自己成长的一块基石吧? 毕竟从一开始就给自己定义成为咸鱼的人还是少数。 阚泽拱拱手,正容说道:“蜀中山道虽难,然当下川中人心浮动,心思各异,主公不妨遣人入川,联系川中大族,必有收获。” “嗯,若以德润之见,应该找谁联系?”斐潜淡淡的说道,心中不免有些淡淡的失望,但是也有一点期盼。 失望是因为阚泽的这个计策,并没有多少惊艳的感觉。不过就是陇右的翻版而已,或者说大部分情况下都可以套用,简单来说就是寻求内奸,或者称之为内应。 正所谓只要锄头挥的好,没有挖不倒的墙角,自古多少英雄汉,但留套路在人间,一枝红杏出墙来,隔壁老王在一旁…… 咳咳,窜台了。 堡垒向来都是从内部攻破最为容易,所以在敌对方得内部寻求一个可以作为援助的内应,自然成为了最省力也是最有效的进攻方式,但是这条计策很朴实,自然不管是谁都会有所防备,而且搞不好会被他人利用,偷鸡不成蚀把米。 因此对于内应的人选,向来就是这样的计策最为关键的所在。 有了好的对象,这个计策才能算是成功,否则便是粗浅的泛泛之谈而已,所以斐潜还保留着一点期盼,看看阚泽是不是能说出一两个让斐潜认同的人名出来…… 阚泽显然是已经思考多时,见斐潜询问,也没有迟疑,只是压低了音量,低声说道:“主公可听闻南充张氏?” “南充张氏?”斐潜不由得心头一跳,莫非阚泽讲的便是那个川蜀之地著名的二五仔? 张这个姓氏,据说是从黄帝时期就有了,传入蜀中应该也是在春秋战国时期了,具体如何因为历史久远,也不可考了,但是张氏在川蜀这一块区域,繁衍扩张,到现在虽然不像是袁氏杨氏一样成为天下冠族,但是在川蜀之中也有不小的实力。 “主公,南充张氏,其人有二,一为别驾从事,名肃,字君矫。”阚泽继续说道,“令一人名松,字子乔……” 子乔啊,听闻了这个名字,斐潜忽然有些恍惚起来,当年那个酒不醉人人自醉,甘做美女裙下鬼,今朝有酒今朝醉,莫使金樽空对月,生活无比美好,让我们策马奔腾,放飞理想的有志青年,似乎又在记忆里面翻腾了起来…… 阚泽有些奇怪的瞄了斐潜一眼,但是猜不透斐潜正在想一些什么,也没有得到应有的回应,迟疑了一下,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张氏二人,名为同胞,实乃异母所生。张君矫,乃正室所出,其母为关中旧户,面貌儒雅,身形高大,气度伟岸,而张子乔则是蜀中之女所生,形容矮小,以才闻名……张氏兄弟二人,多有不同,其心必异,若是主公派人入川,不妨以此着手……” 有意思,嗯,确实很有意思。 和斐潜留存下来的记忆一对照,其实阚泽也说出了张氏兄弟二人当中大半的问题,当然最为主要的还是当时张松没有被曹操看中…… 不过话说回来,曹操自己也是个矮矬子,那么看见张松的时候为何不喜欢呢?莫非是在张松的身上看见了自己的身影,实在是不能忍?毕竟曹操喜欢的是关西大汉,就像是关云长那样的,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要不然也不会容许关云长始乱终弃,还心心念念的。 要不然按照曹操一贯的隐忍作风,连许攸那种碎嘴婆子,曹操都能够忍到了收拾搞定了袁氏大部分遗产之后再来处理,为何就不能忍一个区区张松呢? 不过这些事情,斐潜可能永远都不会找到答案,毕竟人类的情绪是很复杂的一个系统,或许一个螺丝钉型号不同,就可能对不上那个孔洞。 斐潜不由得偏头看了看阚泽,心中难免有些好奇阚泽是如何推论出张氏兄弟二人有所不和的呢?毕竟阚泽这一段时间都在并北平阳,而且也不可能和川中的人会有什么接触,是如何得知这样的情报,又做出了这样的推论呢? 阚泽似乎是察觉了斐潜的疑惑,便拱了拱手,说道:“其实此事不难推断……世家大族,虽说姓氏如一,然内部多有纷争,如益州刺史也……而张氏二人,皆聪慧过人,多有声名,兄长取势,多交川中大族,俨然有度,其弟取其实,结交游侠,放荡不羁……宛如二袁一般,又值其父新亡,故而泽论断,家族之中必其争,可以因势利导也……泽知主公已有定策,不过是某偶得浅见,大胆明禀,还望主公莫怪……” “呵呵,德润多虑了,此策甚好,甚好……”斐潜笑着说道,“不过,德润是如何得知川中之事?莫非德润识得川中之人?” 阚泽拱手说道:“泽身处平阳,如何能认得川中之人……只不过今日蒙主公恩准,承枣从事之职,便于市政厅内荀东曹处,得阅汉中邸报……” 行啊! 斐潜有些惊讶。 汉中现在已经控制在手中,便有往来信使传递邸报,当然也就是一些基础的信息而已,至于比较机密的事情,就不走邸报了,而是直接送到斐潜这里,但是阚泽就在这样基础的邸报当中可以收拢整理出自己需要的信息,并加以分析和推演…… 这么说来,阚泽也是一个人物啊…… 第1326章 煎熬 这个世界有时候很奇妙,越是想不到的东西和事件,越会自动自发的找上门来。 比如麻烦。 人毕竟不是万能的,也都没有什么预知未来的能力,只有根据手头上仅有的一些信息,预估测算一下将来的发展,这种事情说起来似乎很奇妙,但是实际上很简单,就像是后世很多普通人早上一睁眼,看一看时间就能大体上预估出来今天会不会迟到了…… 很显然,伏完的估计错误了。 有的人估计错误,或许只是错过了班车,或许只是撒了豆浆,而伏完的错误,却要掉人头,掉一家子的人头。 普通百姓羡慕高层大佬喝豆浆吃大饼都能喝一碗倒一碗的时候,往往也会忘记了这些高层大佬所要承受的巨大压力,一个家族或许只需要一个坑货,就会像是烟火一样,短暂的灿烂之后便只剩下灰烬。 曾经显赫一时的伏氏,如今便只剩下了灰烬。 吕布的兵卒也不是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的好兵,当杀戮的鲜血遮蔽了双眼的时候,这些兵卒才不管这伏完府中的人是不是无辜,兽性被激发出来的时候,被鲜血弥漫的眼珠子便只剩下了贪婪和色欲。 不知道吕布是有意纵容还是姗姗来迟,直至兵卒祸乱扩大到了整个街坊的时候,吕布才发布了收整队列的号令,斩杀了二十余名被欲望冲昏了头脑的兵卒,才算是将场面镇压下来,但是伏府已经算是完了。 男丁全死了。 伏完死在后院,伏德是死在了前厅。就连尸首上的玉璋和玉带都被人扒走了,沾染了血液的锦袍皱巴巴的覆盖在尸首上,就像是一块破布盖在了肉块上。 至于伏府当中的女性?活着的人真还不如当场死了好。倒不是说什么冷血,只不过就算是将来可以报仇雪恨了,这样的梦魇也会如同附骨之疽一样伴随终身,活下来真不一定能够是一件多幸运的事情。 处理完了伏氏,吕布便陷入了茫然。 继续干掉皇帝然后自己当老大? 说实在的,吕布真没有想过,所以接下来要做什么,吕布也不清楚。 唯一可以咨询的陈宫又在焦头烂额的处理吕布留下的这些烂摊子,所以吕布看了看自己拉下来的这坨屎,也不好意思在这个时候去问已经是眼圈黑得跟熊猫一样的陈宫了。 雒阳城,便在混乱了一阵之后,诡异的宁静了片刻,只不过谁都不知道,这样的宁静还有多久,会被什么所打破。 董承默默的在自家府院的一角,点燃了些香烛,然后默默的为为死者祈求了冥福。像董承这样的,在雒阳城中默默祭奠伏完的,也有不少,毕竟人死为大,加上伏氏其实也还没有来得及作恶多端,所以大多数人还是记得伏氏的好的。 要说兔死狐悲,多少也是有些,毕竟都是一路从雒阳走到了长安,又从长安回到了雒阳的人,伏氏等人的死讯传来,众人尽皆伤感,只是到得此时,第一波的情绪,也渐渐的开始沉淀了。 这两日街道上渐渐的开始有了行人,似乎一切正在恢复原有的模样,但是很多人知道,其实已经是回不去了,将来的变局如何,也是一筹莫展。 “将军,荀侍中来访。”董承的心腹私兵禀报道。这两天,董承将不多的私兵全数都调到了府院之内,虽然说心中清楚如果吕布真的针对他的话,这些私兵也是无济于事,但好歹是个心理安慰,要不然连睡觉都无法安心。 荀氏在颍川是个大姓,但是在雒阳担任侍中的便只有一个,荀攸。 荀攸找上门准备做什么? 虽然带着疑问,但是董承也没有让荀攸等太久,双方略微寒暄片刻,便在大堂之内落座,听着府院街道上传来的细碎动静,不由得相视一眼,都有些戚戚焉。 荀攸沉默了半响,说道:“逝者已矣……不知董将军今后有何安排?” 董承皱着眉,摇了摇头说道:“听天命罢……” 荀攸盯着董承,忽然站起身,作色道:“某曾以为董将军忠心为国,勇于任事,未曾想如今董将军也是苟延之辈!如此,告辞!” 董承连忙上前拉住荀攸,说道:“荀侍中错怪某了!非某不为,乃不能也!当下城中兵卒,皆为温候之辈,更何况……温候武勇过人,这……” 荀攸这才颜色稍缓,转头拉着董承的胳膊说道:“原来是某错怪董将军了……既不可力敌,自然当智取也……” “哦?”董承说道,“荀侍中可有妙计?” 荀攸重新坐了下来,叹息了一声说道:“陛下如今虽说于宫城之内,然与囹圄无异,每思之,心如刀绞,恨不得以身代之……” 董承转了转眼珠子,说道:“黄将军把持宫门……这个……这个温候也未曾攻打,陛下理应无恙……” 荀攸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叹气说道:“虽说如此……唉!宫城之内,粮草能存几何?连日不得补给,纵然铜铁之躯,最后也是……唉……” 董承迟疑着,看着荀攸,试探的说道:“荀侍中之意,是给宫城之内送些粮草?” 荀攸抬头看了董承一眼:“此事焉需董将军之劳……前日起,某便令人暗中投食于宫中……不过如此亦是杯水车薪,不可长久也……” 董承点头,捋了捋胡须,沉默了片刻说道:“荀侍中,若有所遣,不妨直言。” “欲救天子之危,如今唯有一策……”荀攸看着董承,缓缓的说道,“伏氏已逝,往者已往,来者可追……温候暴虐,嗜杀成性,依然不可理喻也……陛下安危有失,吾等纵然万死亦难脱其咎也!董将军之女身于宫中,此事若成,定然蒙陛下恩宠,假以时日……” 虽然荀攸并没有直接点明,但是也差不多了。 董承沉默了下来,捋着胡须不动声色。 荀攸没有着急,也没有催促的意思,就那样一句话不说的坐着。 良久之后,董承才说道:“计将安出?” ……………………………… 封闭了多日的雒阳城门终于打开了。 虽然只是开了城南城北各一个城门,但是面带菜色饥肠辘辘的民众已经急不可待的排出了长长的队列,在此时此刻,这些眼睛都有些发绿的民众已经顾不得这个城池是汉帝刘协的还是温候吕布的,在他(她)们的心中,这些事情都没有今日在落日之前采集到自家的嚼头重要…… 雒阳城只是一座城池,并不是代表着在城池之内就有无穷无尽的生活物资,就拿柴火一项来说,每日消耗都需要从外界砍伐而来,这几天闭门不许进出,城中基本上都已经是断了炊烟了,再关下去,恐怕就全城乱起。 再说城外的庄禾也需要人手去料理一下,否则这杂草一多,收成自然就别想着太好了。乌泱乌泱的民众涌到城门这里,准备或樵,或采,或耕,混乱得一塌糊涂。 吕布依旧没有向皇宫动手,只是围困。 吕布不相信刘协还能坚持多久,这两日发现了有些人趁着巡逻部队间隙,往宫城之内抛掷粮食,便下令射杀了一批之后,便清净了许多。 没有拿到刘协的诏书之前,吕布是不会让开宫门的。 不过这一次,刘协似乎是有了李郭二人的经验,并没有立刻慌慌张张的就同意吕布的条件,而是僵持着,对峙着。 宫墙之内,纵然有些粮草储备,到现在也基本吃完了,饥饿,永远是消磨意志的最常用的方式,草原上熬鹰不都是这样么? 高高在上的鹰,在饥饿和疲倦面前,终将弯下自己的脖颈。 吕布不相信刘协能熬多久,只要诏书到手,确认了伏完的罪责,那么吕布这一系列的行为就算是洗白了,虽然还有后续的问题,但至少就已经不算是叛逆了。 拿到诏书之后呢? 吕布还没想好。 就像是后世很多人羡慕富豪的生活,可是真的有一天不管是中奖了还是继承海外遗产了,猛然之间有了大量钱财之后,第一件事大多都立刻去满足个人的欲望,至于今后的发展什么的,多半是没想好的。 雒阳北门。 长长出城队列当中的几个人引起了守城队率的注意。这几个人身形壮硕,目光游离,和周边那些佝偻着身躯,目光呆滞的普通百姓有着明显的区别。 “那几个!别看了,就是你们几个!干什么的!”守城队率也是耿直,直接就指着大喊了出来。 几名壮汉见形迹败露,也不答话,从衣衫下抽出了短刃,咆哮着撞开队列人群,便和守城兵卒站在了一处。 “铛铛铛”的报警锣声敲响,城门之处的混乱迅速蔓延开来。 又有些壮汉不知道从何处冲了出来,将把守城门的兵卒打了个措手不及,砍杀了守在城门口的几名兵卒之后,趁着守城兵卒来不及关闭城门,便要顶着头上的箭雨,企图狂奔出城而去…… “那里走!” 街道之上,密集马蹄敲击在石板之上的声响传来,吕布一马当先冲在最前方,话音未落,箭矢已经到了,锋锐的箭矢透背而入,当即将一名闯城门的壮汉钉在了城门之上! “公台果然妙算!”吕布哈哈大笑,赤兔马马蹄不停,旋风一般冲了过来,伴随着凄厉的尖啸,方天画戟卷出了道道血光! “逆主之贼!无义之辈!必不得好死!” 十几名闯城门的壮汉被吕布带来的骑兵追上,跑又跑不过,打又打不过,很快就被砍杀在地,剩余的两三名也被逼迫得贴近了城墙,提着手中的短刃,但是依旧毫不畏惧,指着吕布大骂着。 吕布扯住赤兔马的缰绳,兜了小半圈,将方天画戟上沾染的血水甩下,冷冷的说道:“说出何人指使,某便饶尔等不死!” “逆贼!汝残杀忠良,祸害社稷,人人得而诛之!哈哈哈……呃……”或许是见到了逃脱无望,为首壮汉叫骂着,然后调转了短刃,深深的扎入自己的腹中,鲜血迸发之中歪歪靠着城墙倒下,“某在……黄泉之下……等……等……” 旋即剩余的两人也不约而同的举刀自裁,竟然连给吕布抓捕询问的机会都没有。 “……”吕布面色已经没有了方才的兴奋欣喜的模样,阴沉得几乎能够滴下水来。 魏续跟在吕布身后,看到了吕布面色不善,立刻将眉毛一立,大声吼道:“哇呀呀!该死的家伙!竟然敢辱骂温侯!来人啊,给我将这个几个家伙剁成肉糜!剁成肉糜!” “罢了!”吕布摆了摆手,瞄了一眼在城墙之下死去的几人,说道,“也算是条汉子,就留个全尸吧!” 魏续一愣,连忙说道:“温侯仁德!在下遵令!” 吕布也不答话,拨马便往回走,只不过已然没有了方才的兴奋劲头,目光也有些涣散起来…… 魏续抬起头,见吕布走了,便左右瞄了瞄,然后吼道:“都他娘傻站着干啥,将这些家伙收拢收拢丢出去!温侯仁德!留这些家伙全尸!要我说,都应该砍下人头吊起来!” 一名兵卒听了有些糊涂,低声旁边的人问道:“这个意思到底是……留个全尸还是砍人头啊?还是吊起来啊?” “管那么多,丢出去算了……要砍你砍,还费气力……”另外一名兵卒无所谓的回答着,然后便和旁人拖拽着尸首丢到了城外。 警报解除了,原本四散奔逃的百姓重新陆陆续续的挪了回来,虽然害怕,但是还必须出城,就算是多摘两把野菜也好,好歹能给家里添口吃的。于是虽然个个看着城门之处的血迹都有些惶恐,但依旧是乖乖排着队,等待着检查出城。 就在城中恢复了秩序之后,城南城门之处,几名挎着个破烂篮子的人随着人流走了出来,默默的递了个眼神,慢慢的加快了脚步,远离了那些在渭水水畔采集野菜的人群,渐行渐远,陆续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1327章 兄弟 春夏的清晨,东方的天气刚刚露出微微的光芒,乳白的雾气浮动在成都这一座古老的城市当中,淡淡的雾气在楼房屋檐之下懒洋洋的游动着,就像是一条蜿蜒的小河流,又像是一条玉带,而在玉带当中露出来的青玄色的屋檐和房角,犹如浮于天际的玉宇琼宫。 成都街道是起伏不定,人在其中走,因为地势的关系,所以显得有些或隐或现,道路两旁砖木结构的古朴建筑时多时少,各种各样的树木灌木间杂其内,小商小贩的叫卖声中缓缓的飘荡出来,不急不缓。 每一天似乎都是这么开始的,每一天似乎都是一样的,在一夜的纷扰与繁华已然散尽的时候,新的活力又开始流动了起来,外面的城门已经开了,进门赶早的菜农,或是小贩,或是樵夫陆陆续续地走进来,又分散往一个个的街角坊间,但凡是遇见相熟的,不买或是不买,都是笑呵呵的打个招呼,川味十足的悠长尾音,不仅没有拖沓的感觉,反倒是有些绿色和活力。 当然,偶尔也能看见一脸疲倦、匆匆忙忙行走路边,甚至还有些衣冠不整的人,这些多半是在哪个馆子里哪个青楼当中过了夜,又白日有事,于是赶早离开的。 店铺开了小半,乞丐们还没有起来,街道上石板上的青苔似乎也懒洋洋的沐浴着清晨第一缕的阳光。 幸福感,往往是因为知足。 一个永远都不懂知足的人,往往都没有什么幸福感。 川人天生似乎就有一种性格,他们会努力拼搏,但是也懂得知足。如能温饱,便可笑颜常开。 “……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刘璋坐在堂中,在心中忽然冒出了这样的两句话,虽然努力装出一副认真且严肃的模样,但是有些茫然的眼神却出卖了他真实的内心。 刘璋万万没想到,老爷子这么快就挂了,然后自己居然成为了益州刺史。 以前的小日子多好啊,悠闲得令人发指,早上起来先是摊着肉包水,摊够了便去水包肉,然后接着摊,若是遇到下雨,便在屋檐廊下或者下棋或是读书,偶尔练练毛笔字,再不然就找几个人看着夕阳喝点小酒,晚上抱着细细嫩嫩的小姑娘入眠。 当然,所谓的烦心事,以前也有,但是多数都是些并不重要的小事,比如斗鸡斗输了,零花钱不够了,小娘子跟自己赌气了…… 可是现在,虽然说官职大了,权势重了,可全都是烦心事。 刘璋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庞羲坐在一旁,说道,“此事使君觉得如何?” “嗯……”刘璋回过神来,低头思索,刚才庞羲讲了一些什么? 完全没注意啊。不过这并不要紧,因为刘璋知道,如果是很重要的事情的话,庞羲还会习惯性的再多说两句的,更何况…… “使君,如今贼逆于巴西多募兵卒……应速闭通道,严令不得北上……”庞羲果然再度重复说道,“违令者,当以谋逆论之……” 哦,想起来了,庞羲过来主要就是讲这一段时间刘诞在汉中的事情。 因为黄权担任了汉中太守,所以在巴西左近的一些人也在这一段时间,陆陆续续的被刘诞和黄权招募到了汉中,组建成为了一支新的部队。而这一支部队组建起来是为了什么,自然明眼人一看就能明白。 因此庞羲就赶来找到了刘璋,表示巴西的这些人是叛国叛党的分子,必须严厉禁止,若是胆敢继续投敌的,就必须严惩! 刘璋点了点头,说道:“便如此罢,烦扰庞叔了。” “唯。使君英明。”庞羲领命。 庞羲原本就大概可以算是顾命大臣,所以就算是刘璋不同意,也可以直接下达命令,只不过有了刘璋点头,更加得顺理成章一些而已。 刘璋看了庞羲一眼,心中琢磨着,庞羲估计还有什么其他的事情,要不然不会到现在屁股都不动一下…… 果然,庞羲喝了口茶之后,便展开了第二轮的喷口水,只不过这一次不是喷北面汉中的外人,而是喷向了另外一个顾命大臣,赵韪。 “……今川中叛乱已平多时,纵有残余,也是无伤大雅……赵征东如今屯兵朐忍多时,理应回归,缴纳兵符……否则赵征东恐有不良之心……”庞羲絮絮叨叨的说着,零星喷出的口水珠子在空中划过一道道玄之又玄的弧线。 刘璋头很痛。 老爷子去世了,留下两个顾命大臣,一个是庞羲,一个是赵韪。 庞羲偏向民政一些,算是文的,赵韪家传军法,算是武的,一文一武,刚好够给刘璋搭建班底,而且这两个人都是川中大姓,具备一定的地方势力,只要这两个人支持刘璋,其余的人也不好跳掐来。 按道理来说,老爷子确实是疼爱刘璋,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但也许是最后时光的病痛让刘焉无法想的更仔细,又或是这个问题在刘焉心中原本就是要留给刘璋来解决的,反正现在两个人越来越表现得水火不容,相互抨击。 之前川中没有什么战事,反正刘璋也不想去搞什么南蛮,对那些身上花花绿绿的蛮子一点兴趣都没有,两方相安无事也没有什么冲突,南蛮的人有时候还那些东西出来交易,也算是平稳安定,因此川中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大的军事活动。 所以起初作为偏向军事一方的赵韪,就被庞羲压制够呛。手里没钱,没粮草,没兵权,有在政务上面比不上庞羲,还不是被庞羲想要捏成圆的就捏成圆的,想要捏成方的就捏成方的,被怼翻了好几次之后也就沉寂下来。 可惜没有等多久,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不清楚究竟怎样发展的,沈弥、娄发、甘宁三人突然叛乱,一度逼近成都,赵韪临危受命,要进行平叛。 就算是如此,庞羲依旧不愿意松动手中的权利,只给出了一部分的兵权,其余的兵卒便要让赵韪去找那些当年逃难而来的三辅和豫州人去招募,名为“东州兵”。 结果赵韪还真干成了…… 不过手中有了兵权的赵韪也就自然不再回到成都了,而是驻扎在了朐忍,一副听调不停宣的模样,庞羲心中自然很是不爽。 “……庞叔……这个……”刘璋缓缓的说道,“庞叔,赵叔,乃先父肱股……这,也罢,某再派人前去朐忍就是……” 庞羲这才满意的点点头,然后告辞退下。 刘璋看着庞羲远去,心中不由得感叹,之前还常听说庞羲和赵韪两个人其实相交莫逆,宛如兄弟一般,而如今看来…… 唉,自己又何曾不是? 大哥,二哥,坐下来喝茶泡水多好,干什么要打来打去的啊…… 听闻刘诞在汉中,也是领了益州刺史,刘璋又不是笨人,自然懂得这其中意味着什么,旋即让人去寻了在交州的大哥刘范,想要让刘范进行调停,不至于骨肉相残。 但是让刘璋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刘范派人回话,说交州事务繁重,南越凶残蛮横,无力支援刘璋,让刘璋等待些时日…… 表面听起来不错吧? 但是实际上呢? 呵呵。 刘璋仰着头,望着门外的天空,幽幽的说道:“……兄弟阋墙,外御其务,每有良朋,烝也无戎……唉……” ……………………………… 蜀地多山。 在一个山谷之中,一群兵卒正散落其间。有的正在砍伐树枝用来搭建草棚,有的正在四下搜罗野果野菜什么的,还有的在一旁累着石头,似乎是准备做为灶台的模样…… 在山谷后方半山腰上,三个将领模样的人正坐在一处,不过看神色,似乎并不太和谐的样子。 “我们是不是兄弟?!”甘宁大声呼喝着,怒气冲冲,“到了这个份上了,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弥也说对娄发道:“老哥,有什么就说吧,这样瞒着兄弟有意思么?” 娄发沉默着,半响才叹息了一声,说道:“也罢……其实是……是赵征东的意思……” “什么?!”沈弥大惊失色。 甘宁啪得一拍大腿,“我就猜到是这样!” 娄发猛地抬起了头,有些不敢置信的看向了甘宁,说道:“什么?你猜出来了?什么时候猜出来的?!” “你当我是傻子啊?”甘宁是个大嘴巴子,想也不想就喷了出去,也不管一旁的沈弥脸色有些难看,“之前赵征东攻来的时候,就是拖拖拉拉的模样,然后你上去了,声势做的挺大,结果才伤了三个人,其中还有一个是拐了脚的……这叫打仗么?啊?这不是有鬼是什么?是个瞎子都能看得出来!” 赵韪虽然名称是征东,但是并非朝廷授予的征东将军,而是刘璋拜的征东中郎将,连将军位都没有,属于临时性质的中郎将,高于校尉,低于将军。 “咳咳……”娄发被甘宁说的有些尴尬,“这个……你们知道的,赵征东原来被困在成都……所以便有了这样的策略,找到了我……这个,我也不好拒绝,毕竟当年赵征东对我有恩……” 三个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了下来。 知道和不知道,猜的和确认的,确实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就像是杀人也分故意杀人和无意杀人一样。甘宁愿意跟着娄发铤而走险,是因为甘宁本身也有不满,喝多了酒一上头也就反了,而沈弥则是跟娄发和甘宁的关系都不错,眼见着娄发和甘宁都反了,处于义气也就跟着了。 原以为是真的做反,是给自己拼一条活路,结果没想到实际上是给别人做棋子…… 沈弥闷闷的将手中的刀鞘在地上划拉着,低着头,皱着眉。 石子和残叶,在地面上跳动着,有些顺着山坡沙沙的往下滑落。 “呃……这个,我说,”娄发左右看看,多少也觉得自己有些对不住,便悄声说道,“赵征东说了……过些时日,便会上书给刘使君,然后招降我们……也就自然没事了……到时候我们跟着赵征东,在巴西就定下来,至少有个县令……你们想想,在巴南天天跟着那些南蛮打交道,有啥子意思啊!” “再说了,我们又不是真打……”娄发接着说道,“又没有什么损失……这两次的粮草其实也都是赵征东给的……我们就是出点气力,也没啥子损失的……” 话说完了,娄发有些忐忑的看着甘宁和沈弥。 沈弥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说道:“老大哥啊,你这一次算是坑苦我了……” 甘宁一愣,不由得哈哈笑了起来,说道:“娄大哥你不知道,沈兄弟刚看上……” 沈弥连忙伸手扯了一下甘宁说道:“不说这个,不说这个!” 娄发愣了一下,也哈哈的笑了起来,说道:“这不简单么,到时候到了巴西,当了县令,再给你去提亲!肯定就能成了!到时候少不了要多喝几杯水酒才是!” 说笑着,三个人之间的氛围才算是恢复了一些,但是其实三个人心中都清楚,或许再也回不去之前那种喝着酸酒,相互坦荡的时光了。 几名兵卒从山道当中大步小步的爬了上来,到了三人的面前,禀报道:“有人从对面山头上,朝我们射来了书信……” 黑色的箭杆,白色的尾羽,在箭杆之上帮着红色的巾帛,很是显眼。 娄发接过箭矢,解下巾帛,上下扫了几眼,脸色不由得有些难看起来。 “怎么了?”甘宁问道。 娄发将巾帛递给了甘宁,说道:“赵征东……说现在手头不方便……粮草还要再等几天,让我们在这里再等等……三日之后便送来……” “再等等?”沈弥说道,“还要三天?这是什么意思?” 甘宁拿着巾帛看着,皱着眉头,沉吟片刻说道:“……二位兄弟,说实话……我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而这样的感觉很快就成为了现实,毕竟在权势的天平面前,兄弟已经不能作为砝码了…… 第1328章 局势 夏天不经意的就到来了,随着气温的升高,似乎一切都增加了许多布朗运动的系数一般,还堪堪进入夏末的时候,短短三四个月的时间之内,整个中原就几乎都陷入巨大的混乱之中,杂乱无比。 北面,袁绍进攻公孙瓒,已经一路推到了易京城下,几度攻伐城池不果之后,便僵持了下来,袁绍是绝对舍不得即将到手的胜利的,所以咬着牙也要坚持下来,而公孙瓒一路被压着打,若不是易京城易京经营了许久了,恐怕早就抗不住了,更不用说绝地反击了。 只不过谁都知道,这样的僵持不会持续多久,公孙瓒毕竟只有一城而已,正所谓孤城难守,陷落只是迟早的问题,当然,如果公孙瓒能拖到今年的冬天,当冬天雪花开始飘零的时候,在野外的袁绍必然是会陷入困境当中,就像是后世的斯大林格勒,只不过这样的可能性并不大。 在南方,袁术则是在江南顺风顺水,一路拿下了扬州全境,或许是因为两次都咕了孙策,所以当孙策自请攻伐江东的时候,袁术也没有反对。 或许是袁术觉得仅仅凭借孙策手头上那一点兵力,是没有办法在江东士族豪右错综复杂的情况下发展起来的,最终还是需要回归寻求袁术自己的帮助,所以袁术表现的似乎很大度,但是袁术万万没想到,不知道是江东这些家伙太脆皮,还是孙策太厉害,孙策在江东势如破竹,并且还自封了许多官职,并向中央朝廷上贡,这其中的独立味道已经是浓厚得宛如实质,让袁术暴跳如雷,调了兵力准备好好让孙策知道谁才真的是爸爸。 至于曹操和刘备,就不能不说说吕布和刘协了。 在这个夏天,河洛区域的中央朝廷也同样陷入了一片混乱当中。 吕布加陈宫的组合,依旧没有能够堵得上雒阳城宛如筛子一般的大大小小的漏洞。先是杨彪见斐潜似乎没有出兵的意思,便试探着起兵宣称吕布挟持皇帝是叛国之举,吕布和陈宫连忙调兵准备迎击杨彪。 原来料想着杨彪打不过吕布,结果曹操趁着吕布陈宫的兵卒和注意力大都在西边弘农境地的时候,内外勾结,竟然破了雒阳城,拐了刘协就跑。 吕布得到信息之后急忙回师,但是已经晚了,急切追赶的吕布中了曹军的埋伏,损失了绝大多数的骑兵部队,而在弘农境内留下来断后的陈宫带着步卒,虽然防着杨彪追杀,但是防不了军心涣散,纵然没有大败,但有不少兵卒偷偷半道开溜了,实力大损,两项相加之下,吕布到了现在,只能龟缩在雒阳城中,舔舐伤口。 河洛这边一连串的变换就在短短几天之内完成,消息传到平阳的时候,斐潜还在考虑要不要趁机收了杨彪,商议着要怎样才能更好的时候,吕布就已经败落了,着实让斐潜叹息不已…… 不过虽然见吕布败落,在弘农的杨彪也有心杀回雒阳,但是又不放心后路,而且皇帝也跑了,就算是不惜代价夺下雒阳意义也失去了大半,所以略有些尴尬的在弘农停留了下来,似乎有些茫然的思索着下一步的目标和方向。 比起倒霉的吕布来说,刘备似乎是碰上了好时候,去给刘协上贡的使者被欣然接纳,不仅如此,刘协为了拉拢刘备,甚至让人搜寻了所谓的宗谱,然后找到了刘备的名字…… 咳咳,不过,并不是刘皇叔,辈分之事么,岂能像罗老先生那么的含糊。若是按照真实的辈分来说,刘备反过来叫刘协为皇叔或许还差了些,所以只是确认了刘备确实有皇亲国戚的身份而已。 但是这样已经非常不错了,中山靖王之后啊…… 呵呵。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斐潜也是无奈的摇摇头,笑了笑。 中山靖王是汉景帝刘启之子,是汉武帝刘彻异母兄弟,确实是大汉皇室血脉没有错,但是问题是现在是东汉啊! 从光武帝开始就算是另外一条不同的血脉了,没看太庙都有两个了么?所以当刘备宣称自己是中山靖王之后的时候,就跟后世在民国时期宣称自己是辫子朝的黄腰带贝勒贝子一样…… 比起刘备的收获来说,这一段时间最大的赢家,莫过于曹操了,一时间大出峰头,走路都能抖起来…… 曹操迎接了刘协,当即就被封为司隶校尉,领尚书事,身边的大小官员,亲戚朋友,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至于刘协,似乎觉得换了新环境,还是不错的,毕竟周边的刘备刘表等人连忙派遣使者进贡,刘协似乎也找到了一点皇帝的味道,欣然下诏承认血统,勉励加封。 当然,和曹操接壤的刘表和刘备,具体会不会听从新搬迁到了新家的朝廷调配,自然还是有待于后续的观察…… 而朝堂当中,权力的分配具体怎样,曹操能不能成为十常侍的接班人,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这一串眼花缭乱的变化,似乎是一个消息接着一个消息,一个事件接着一个事件,就像是夏日树上的知了,喧闹不休。 不过随着秋天的即将到来,这些喧嚣的知了,也蹦跶不了多久了。 斐潜当然也没有闲着,黄月英有了身孕,自然是要留在平阳安胎,斐潜自己则是赶到了三辅,坐镇关中。毕竟下一步经营的重点就要慢慢的倾斜到关中来,不早点做好安排是不行的。 随着守山学宫第一次大考的尘埃落定,有三人是脱颖而出,为首的自然是刘劭,一篇关于叙述怎样取材的文章,掀起了轩然大波。有人斥责刘劭的叛经离道,也有人觉得是振聋发聩,两派都有人,争论不休。 斐潜也没有立刻表态,只是干脆留了刘劭在守山学宫,主持召开所谓“选材”的殿论,反正理论不辩不明么,而且这样一来关于选材的思索浪潮会越来越扩大…… 守山学宫大比第二名的是闻喜裴氏的人,叫做裴徽的,另外一人唤作王象,河内人士,斐潜便一并将这两个人带到了关中授职,也算是补充一下行政人员,给庞统等人减轻一些事务的压力。 武将方面,这一段时间当中,在关中,也新补充了两名武将,当然,不是什么绝世名将。一名就是前一些时段投降而来的王忠,另外一名则是刘雄,对了,你猜对了,就是在很多三国游戏当中,最开始出场的大众脸精英怪…… 也不要小看了精英怪,这些都是非常重要的一份子,再说人了没有这些精英怪,玩家怎么升级,难道一开始就去推BOSS不成? 现在么,枣祗带着人在三辅各地巡游,检查田间地头庄禾的情况,忙的不可开交,然而斐潜则是闲了下来,就等着秋收。 和斐潜预料的一样,枣祗的到了受到了三辅所有人的欢迎,不仅是关中的士族豪右,就连田间地头那些农夫佃户,也是对于枣祗热切无比,交口称赞,让斐潜也跟着沾了些光,至少现在关中士族豪右基本上也都不在背后唧唧歪歪了,生怕恶了枣祗之后,自家的庄禾的收获比他人少了三分。 长安城,三府大堂。 斐潜现在,就在坐在大堂之内,和庞统徐庶两个人就像是闲聊一样,一边瞎扯着,一边议论着下一步的计划和方略。 贾诩去了右扶风,主要是配合李儒的动作,战术么,不外乎就是诱敌和埋伏,说起来好像很简单的样子,但是用得好和用的差的,往往是云泥之别。 “最近人才多了不少啊,各家也都在不停的招募……”庞统喝下了一碗凉茶,但是依旧还觉得有些热,不由得扯开了胸前的衣袍,肆无忌惮的露出些排骨出来,懒洋洋的说道,“怎么感觉似乎有头有脸的家伙一下子都冒出来一样?” 因为三个人可能会聊到一些机密的话题,所以也都将侍从什么的远远的支开了,所以也没有人拉扯风扇,难免闷热一些。 “嗯,这也是,听过颍川的陈氏和种氏去了曹平东处,荥阳郑氏、沛国桓氏跟了袁二,北面一帮子则是大概都跟了袁大……”徐庶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两天是秋老虎,真心热得够呛。 斐潜轻轻叹息一声,端起了凉茶说道:“说到这个,你们觉得现在这些人露头出来,是好事还是坏事?” 庞统愣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彻底躺倒,不说话了。 徐庶琢磨了片刻,说道:“好坏参半吧?” 庞统闷闷的接了半句:“坏处居多……” 徐庶沉默了,半响才叹息一声,也不说话了。徐庶和庞统虽然心理面大体上是知道汉王朝已经是积重难返,但是看到当下的局面,依旧不免有些难受。 徐庶取了桌案上的折扇,哗啦一下打开来,用折扇扇着风,微风带动着胡须,面色有些肃然。 说起折扇,倒是斐潜不经意间推动且风行起来的一个价值不高,附加价格极其恐怖的玩意,简直是又一条金灿灿的敛财之道。 竹子几个钱?用作扇面的雪花纸虽然贵一些,但是毕竟有工房在,加上一点油漆,一点人工,总成本也没有多少,然后一面世,简直就是一场疯狂。 斐潜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好的效果,不由得暗自后悔怎么不早些想出来做出来。其实斐潜倒是想岔了,如果真的早推出来,恐怕也未必能有现在的效果,一来斐潜现在地盘大,人口基数购买力自然就大,二来在自己的地盘上,仿制的肯定不可能避免,但是敢直接拿到市面上售卖的却只有斐潜一家,其余的也就是自己用用,或是相互交流而已,所以独门生意才吃的满嘴肥油。 斐潜又将竹木为骨的折扇命名为“风林”,以铜铁为骨的称之为“扶摇”,对应文武两个系列,还做出了不少花样,比如绘画的啊,镂空的啊,雕刻的啊,更是增添了不少文化气息,纵然是些小士族子弟,在面对文化浪潮侵袭的时候,也不得不心甘情愿的掏腰包,至少也要表示自己是文武双全不是么? 就连军旅当中的士官也几乎是人手一把,而且若是铜铁的,还能充当短兵器用,简直就是居家旅行必备…… 折扇这一场风尚来的突然,就像是中原的变化也来得突然一样,在斐潜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体的格局似乎也发生了转换。 “接下来还有更多的人出来……”斐潜说道,“赌局才刚开场,第一波或许都是试试手气而已……” “中原这一块,你们觉得谁会赢?”斐潜笑了笑,抛出了一个问题。 庞统“呼”的一下重新坐了起来,扯过一个靠垫放到了身后,说道:“这个问题还有些意思……我先开个头……嗯……” 中原大战似乎看起来一触即发的样子,但是对于局中人来说,往往都并不是很清楚,所谓身在庐山之中,难得庐山全貌,唯独比如像是斐潜这样有些后世记忆的,又或是庞统徐庶等智慧超群的人,才可以跳跃出繁琐的眼前事物,从更高的层面上去看待问题。 “杨氏也确实有些底子……”天气热了,又都是熟人,庞统也没有端着拿捏什么姿态,反倒是敞开了怀,像一个二流子一样斜斜摊着,语调拉得老长,“……就这样折腾,还能扯出不少兵卒来,呵呵……不过垂死挣扎而已,蹦跶不了多长时间……” “没错,弘农杨氏如今已经失了根基,不过也就是强弩之末罢了,那些兵卒也大都是新招募来的,其实就是些拿着枪头的民夫,看着有点数量,自实际上不堪一击,不足为虑……”徐庶在一旁补充说道。 “曹平东么……”庞统抬眼看了一眼斐潜,然后才继续慢悠悠的说道,“虽然说现在陛下位于兖州,但还是要看曹平东究竟怎样安排和袁大之间的关系了……并且兖州是四战之地,稍有不慎,也就是满盘皆输的局面……” 徐庶接着说道:“虽说曹平东迎了陛下,但是朝堂之上……也不是好相处的……难免是个隐患……” 庞统撇了撇嘴角说道:“曹平东也是够着急的,前两天传来消息说已经将女儿献给陛下了……这多着急啊……” 斐潜敲了敲脑门,曹操的女儿和汉帝刘协结亲历史上是有的,这个他也是知道,但是是在这个时间点么?好像不太像啊? 不管了,毕竟当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讨论…… 第1329章 吃瓜 曹老板不愧是曹老板,这一波的操作真的是骚得很,让斐潜都想给点个赞什么的。只不过斐潜心中清楚,保皇派依旧很强大,大汉三四百年的气运不是开玩笑的, 这些人未必能够有多么强大的职位,未必有多么庞大的军团,但是从刘协这个逃出雒阳的事件来看,依旧有人在刘协明显是大劣势的情况之下,前仆后继的付出。 当然,这或许就是汉王朝的最后一丝底蕴,等这一波人将自身的光热都发散出来之后,大汉朝便免不了的日落西山了。 挽救大汉么? 斐潜其实没有多少兴趣,他只想挽救华夏。 庞统嘿嘿笑了两声,笑声里面透着一股奸诈的味道,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曹平东自以为得计,其实福祸未定,反正别人如何我不太清楚,袁大肯定是很不爽的……” “袁大呢……现在大概兵力在十万至十二万之间,虽然说吞了公孙多少肥一些,但是也会有所折损,一来二去么,差不多吧……至于临阵调派的民夫数量么……算不来,冀州人口多啊,随便搞搞恐怕也有十来万吧……”庞统嘟嘟囔囔的说道,“袁二么,略差一些,取了江东,整合一下,差不多也会有这个数,不过江东士族应该是还未完全归心,打个八折吧,八九万……” “不过两个人都要留一些兵卒照看地盘,还要防着别人抄后路,后院起火什么的,所以也不可能全数都带上,定多六成到七成……”徐庶扒拉一下手指头,说道,“这么算起来的话,若是正面对上,袁大的战兵大概能有七万,袁二六万差一些,相差其实不是很大,然后再加上民夫,双方若是真的斗起来,至少是三十万人起步的大战啊……啧啧……” 和这个时代大多数人不同,或许是因为受到了斐潜的影响,庞统和徐庶计算兵力的时候,也开始将正卒、辅兵、民夫等等分开来算,并不像是其他人一样,张口二十万,闭口五十万,胡子眉毛一把抓,只要是个人头统统都算是兵力。 “你们两个这么确定袁大袁二会干一架?”斐潜呵呵笑着问道。 “这不是明摆着的么?”庞统换了个姿势,也拿起一柄折扇扇着风说道,“合则利,分则败,这道理自然是谁都懂,不过袁大袁二这么多年下来了,要合的话早就合了……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山东这个山头同样也容不下两只猴子……” 徐庶摇了摇头,说道:“合并,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如果不是一开始就有计算,到了现在,就算是二袁想要合并,手下也未必肯啊……” “嗯,这倒也是……”斐潜也点点头。不说其他,后世单位多数都愿意拆分而不愿意合并就是这个道理,拆分多好,多了好多萝卜坑啊,一合并,眼睁睁看着自己屁股下的萝卜坑没了,这让这些大小白萝卜胡萝卜怎么忍? 两猴子争大王,便是当下三国的剧本了。 论家世,袁大袁二其实都差不多。袁绍顶了一个党人领袖的身份,袁术拿了一个天下冠族嫡子的地位。 论人口,冀州和豫州原本就是天下最为富庶的两个州,人口比例什么的都没有差多少,也都有打仗,也都有内耗,折算起来也都差不多。 论地盘,袁大控制了冀州、幽州,和一部分的司隶和青州,袁二控制了大部分的豫州、扬州,一小部分的荆州和徐州,相比较来说也大体上差不多。 袁绍稍微强一些,袁术稍微弱一点。 “这样大体上是没有错,但是有一点要注意的是……袁大击败了公孙将军之后,将会拥有大批上过战阵的老兵……而袁二么,呵呵……”斐潜认为,袁术最为重要的弱点其实是在军队的掌控力上的。 袁绍的兵卒都是这两年要么战黄巾,要么战黑山,要么战公孙的老兵,而袁术就算是统合了江南江东的兵卒,这些兵卒也没有多少大战的经验,守土足够,进取则不足。 更重要的是,袁绍大部分的兵力都抓在自己手中,而袁术最强的统军将领明显不是纪灵而是孙策,而孙策却在江东自己搞自己的地盘。 所以斐潜觉得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袁术别看现在牌面和袁绍差不多,其实真要斗起来,可能依旧和历史上一样的结果,并不是袁绍的对手。 不过么,现在时间还早,还有一些可以操作的空间。 “二猿出阵,刘曹必然为先锋……”斐潜说道,“只不过,刘徐州估计很快就会倒霉了……” 庞统嘿嘿笑了几声,丝毫没有历史上那么为刘备体贴的想法,多少还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看了一眼斐潜确定了一下自己用的词语,“谁让刘徐州那什么……跳槽对吧?但是他也不想想,他这样一跳,猿二能忍?嘿嘿嘿……” 当下猿大和猿二,那个强一些,斐潜这方面能看得出来,其他的人自然也是能够估摸出来一些的,所以选择性的转移赌注到更高胜率的地方,自然是人之常情。只不过被抛弃的猿二自然肯定不开心,而且不好好敲打一下叛徒的话,以后团伙人心就散了,这队伍还怎么带? 徐庶接着说道:“刘玄德接了徐州,人心未定……进贡朝廷,也不过是借此来稳定自身而已,进取不足……估计多半无力抵抗,袁二大军一到,估计就是兵败如山倒……” 斐潜正端着凉茶喝着,听了差点呛到,咳嗽了两声,说道:“咳咳……听闻,听闻刘徐州手下有两员大将,皆号称万人敌,……虽说不一定能赢,但是也不至于速败吧?” 庞统在一旁哼哼着说道:“徐州么,我知道的,刘徐州若是和陈氏亲近,多少还能抵抗些时日,可惜偏偏是和麋氏……陈氏可是出名的左右逢源之辈……到时候说不得,嘿嘿……反正我觉得刘徐州没有多少赢面……万人敌,吹的吧?武艺高强而已,呵呵,战阵之上保命应该无忧,至于指望两名将领就能获胜,那还招募兵卒做什么?” 斐潜也没见过关羽张飞,自然也不好说这两个有没有什么毁天灭地的威能,只能是笑两声了事。 三人正说着,廊下的一名侍从小心翼翼的前来禀报,说是寒瓜已经冰镇好了,询问要不要端上来食用…… 顿时包括斐潜在内,都来了精神,连声让人拿进来。 寒瓜,其实就是西瓜,因多在夏日用冰镇食用,故称之为寒瓜。西汉时期已经有了西瓜,而且还有简易的冰箱,不过这些东西都是一个字,贵。 还是后世那句老话,有钱的人快乐么? 不,有钱人的快乐是你想象不到…… 吃瓜看戏,人生乐事啊! 顺便埋点地雷什么的,或许什么时候就能有几头傻狍子愣兔子撞上来…… 反正现在中原一带混乱,对于斐潜来说,一则是要在太原上党一带布置兵力防线,一则就是找个机会,投放些催化剂什么的,反正只要中原不消停,关中自然闷头发展。 三个人一边吃着瓜,一边凑在一起嘀嘀咕咕,时不时发出一阵心领神会的笑声,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 刘徐州危机就在眼前,而刘荆州么,如今也是很不爽。 荆襄这段时间倒是平稳,但是刘表心中一直不平稳,而且可以说是草鸡不爽啊! 若是在历史上,刘荆州刘表可以说也是相当一个人物了,坐拥荆襄南郡,手握十万大军,就连袁术也不言轻易招惹他,曹操在初期也要时不时瞄一下他的脸色,但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因为瞻前顾后得太多,渐渐的失去了前期的优势,后面便碌碌无为了。 不过在斐潜的这个时空,刘表就没有历史上的那么强势了。 主要还是因为斐潜。 这个该死的家伙! 刘表想起来就有些磨牙。 如今荆州,看起来是一体的,实际上是分为三个部分。 第一个部分自然是刘表系列的,而刘表旗下又分为三个方面,跟随刘表而来的心腹一派,和刘表联姻的荆襄土著蔡氏一派,还有南郡的蒯氏亲刘一派,虽然为同属,但是私下里面也少不了争斗。 第二个部分的则是黄氏,黄承彦。 在历史上,黄承彦除了在猪哥结婚的时候,还有在陆逊迷路的时候出场了一下,基本上就是个路人一般…… 嗯,话说回来,作为猪哥的老丈人,而且似乎猪哥还特别交代了,但是老头子依旧去挽救了迷途的小鹿性命,这在某个方面来说,是不是猪哥和老黄之间的关系出现了一些什么问题呢?而这样的问题产生出来,会不会因为是历史上的黄月英的关系? 当然,现在这些问题,斐潜也不可能会知道了,只是知道,老黄现在很威风,在宛城做商贸做得风生水起。 没错,宛城现在成为了周边最大的商贸城市。 征西将军斐潜越来越有名,作为联姻的黄氏自然是水涨船,而原先侵占了宛城的杨奉、张济张绣什么的,现在要么是亡故了,要么在斐潜麾下,所以地域偏离荆襄的宛城,就逐渐的成为了黄氏的根据地,在加上黄忠坐镇,精良的器械和黄承彦在荆襄的人脉…… 刘表纵然心中有千言万语,千万种的不爽,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第三个部分,则是一贯以来以庞德公为首的荆襄土著中立派。既不主动投靠刘表,也不表示反对刘表,属于那种点头呵呵笑,各人管各人的模样,可是问题是,如果全数中立也就罢了,结果前一段时间刘表听说荆襄马氏居然派人跟着黄氏的人去了汉中,然后费氏和习氏似乎也有些心动…… 所以实际上,这三个部分都和征西将军斐潜有所联系…… 刘表心中真是苦啊! 这荆襄,到底算是谁的? 这一份烦恼,刘表甚至连在府衙之内,内院之中也不能表露出来,要知道枕侧边是蔡氏,鬼知道说漏了一句话,会不会一会儿功夫就传出去了…… 于是刘表只能是每天清晨的时候看着铜镜,望着自己的身影,默默的给自己打个气,屁都不敢多放一个。 不过现在,似乎有放屁的机会了……错了,是翻盘的机会了。 刘表认为,自己落到当下的局面,最主要的还是没有直辖的兵权,手下统管兵卒的蔡氏兄弟就不说了,反正跟黄氏都差不多穿一条裤子了,而另外一名大将文聘,也是荆襄人,而刘表自己的几个心腹,管账出使什么的没问题,让他们打仗么…… 所以当甘宁和沈弥从川东逃到了荆襄的时候,负责接洽的伊籍叙述说甘宁沈弥两人颇为武勇,是被友军出卖才败落逃亡之后,刘表似乎看见了一丝曙光的降临。 据伊籍说,原本还有一个唤作娄发的,但是因为中了赵韪的埋伏,娄发舍命拦下了追兵,甘宁和沈弥才找到了机会逃了出来。 起初刘表还有些不齿,毕竟败军之将有什么好重视的,但是经过伊籍的劝说,刘表也亲自见了见,发现甘宁和沈弥似乎也还是可以一用的,武力上面似乎也不比蔡瑁蔡和等人差多少,最重要的是甘宁和沈弥是荆襄外姓人氏啊! 因此刘表对于甘宁和沈弥二人表现的比历史上更加的上心,调拨兵卒物资,让甘宁和沈弥就在荆襄驻扎下来。 在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和磨合之后,刘表决定,先让甘宁和沈弥找个地方试试手,也顺便查看一下甘宁和沈弥的成色,毕竟将领的价值还是要在战阵之中才能完全体现的。于是站起四周看了圈,发现其实也没有什么地方可以伸手的,要么选豫州,要么选扬州…… 总不能翻过山去打益州吧,搞不好甘宁和沈弥就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了。 饭要一口口的吃,人要一顿顿的肥。能吃肉的时候自然不愿意全数去啃草,所以刘表便让甘宁和沈弥分别带队,前往豫州和扬州进行劫掠…… 听闻袁术准备进军徐州,虽然说刘表对于刘备这个皇室亲戚不以为然,但是毕竟汉帝刘协才刚认亲,袁术这样搞明显是不给面子,刘表也有了出兵的理由。 边境摩擦么,又不是真的进军长驱直入攻城夺寨什么的,反正现在不是快秋收了么,到地方境内劫掠一番,即打击了敌人又壮大了自己,同时还可以看看甘宁和沈弥两个人是不是像伊籍描述的那样武勇,简直就是一块石头好几头鸟。 刘表自然很是得意,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此时此刻的中原形式就宛如火药桶一般,一点点的火星就能将达到临界点的局面彻底爆炸! 第1330章 吃鱼 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任何事情都是有些原因的,无头无脑莫名其妙不合逻辑的事情,多半也只有精神病人才做的出来。 刘备现在就比较方。 袁二要来了。 大将纪灵统兵五万,号称十五万,直捣徐州。 刘备派去找纪灵的使者回来了,由同行的小兵提了回来,真的是提着,因为只剩下一个脑袋,其余部分被好客的纪灵同志热情挽留了下来。 虽然一个字都没有说,但是刘备也明白了纪灵的意思,不免有些方了起来。 不是都有个先礼后兵的过程么,这样搞不符合流程啊! 再说自己可是大汉全新晋升的皇亲国戚! 袁家老二你这样操作,还有没有将汉帝放在眼里? 还有没有王法? 还有没有点人臣之道了? 虽然心里方方的,但是刘备还是提醒自己不能乱,先是好生抚慰了一番剩下来的惊魂未定的兵卒,让他们下去休息,自己则是在府衙当中转悠了好一阵子之后,头发胡子都扯下不少来,依旧没能想出什么好计策来,于是只能是再次召集所有的人员,商讨对策。 “大哥!岂有此理!带某前去提了这无礼之辈的脑袋来!”张飞嗷嗷直叫,手臂挥着着,战袍都歪了,抖露出好大一撮护心毛,顺便差点打掉了一旁孙乾的帽子。 “……”孙乾瞄了张飞一眼,一声不吭的扶了扶帽子,然后往旁边缩了缩,躲避一下张飞无差别地图炮的友军伤害,反正他也刚来不久,又不是他擅长的政务问题,自然就一二三木头人,当作什么都没有听见。 关羽瞄了一眼有些尴尬的刘备,便出声让张飞坐下,随后也半闭着眼,并没有发表什么言论,毕竟关羽之前只是一个游侠,军务什么的也是这些年慢慢领悟出来的,并不是什么都懂,而且确实兵力不占优势,个人武勇在大规模兵团作战的时候效果并不是十分的明显,于是乎静静的坐着,观察着。 简雍坐在一旁,捋着胡须,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毕竟简雍点的技能全数都是民政外交方面的,至于军事上的,也就是原始数值附带的一些基础技能而已,稍微高级一些的根本没有,甚至让他带超过一百个兵卒都有可能带得歪歪斜斜的,更不用说上阵厮杀了,所以简雍坐在这里,实际上也就仅仅是表示这个坑位有人而已。 麋竺则是有些麻爪。他也不是智力低下,但是他的谋略大部分都用在商场之上,比如怎么利用低买高卖,怎样诱导炒作,怎样异地串货等等,这些商业上的手段自然没什么问题,他也有大量的经验,但是要他针对目前军事局势来出谋献策,可以确保以弱胜强,这个多少还是超越了他的现在的水准。 三个半桶水的谋士一言不发,发言的却是开着全场莽莽莽的Buff的张飞,刘备也跟有些尴尬,捋着胡须,眨巴着眼。 正面对肛么,确实肛不过。 刘备现在手头上比较拿得出手的便是陶谦遗留下来的丹阳兵,但是人数并不多,三千多一些,再加上之前他带来的兵力,也就是六千左右的老兵,其余的兵卒就都是徐州本地招募的郡县普通兵卒,新鲜热辣,但是水分极多。 虽然这一段时间关羽和张飞都加强了训练,狠命榨汁,但是距离部队成型还是有一定的差距。而且就算是这些兵卒都派上了用场,也不过勉强过万而已,留在城池当中自保尚可,想要在对阵当中退敌却有些难。 就算是加上关羽和张飞个人武勇的附加值,也同样不容易。纪灵也是多年老将了,走得极稳,克一城,驻扎下来,整顿之后,等后方派来治理的人员到了,才继续出发,虽然慢,但是根本就没有什么破绽。 诱敌加埋伏? 这一带大多数地区都是平坦的,加上秋日干燥气候,兵卒稍微有些动作,激荡起来的烟尘十余里外就能看得见,埋伏?怎么埋伏?在地上挖个坑?先不说那么大的工程量,单是说在接战的时候从坑里出来的根本就没有多少阵列厚度可言,就跟背水一战差不多,一个是水一个是坑而已,兵卒强度高的玩得好的说不得会有些奇效,但是绝大多数玩背水一战的人最终都是自己玩到水里去了。 而且关键是刘备也舍不得啊! 当下的本钱也就是原来本部兵马加上丹阳兵这六千人,若是消耗光了,要再想补充起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 尤其让刘备头疼的是,现在即将秋收了,这战事在徐州爆发,肯定影响收成,而且如果周边的庄禾都被袁术给收割走了,自家现在开始到明年吃什么? 到时候没有钱粮,军心涣散,不败也是败了。 如果要迅速击败纪灵的大军,要以弱胜强,正常来说,水火二计便是最用的方法,这个事情刘备自然也是清楚,但是知道归知道,要怎么用才是最为关键的问题,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做得到的,天时地利缺一不可。 徐州是有水,但问题是秋日临近,水位低下,要用水攻就算是对方配合也是费时费力,未必能有多少效果,若是用火,倒是符合天时,但问题是对方也知道秋日到了要小心防火啊,因此兵力进发的线路都远离了危险区域,最重要的是徐州这里大多数都是平地,没有多少可以利用的山谷啊,大泽之类的地势。 因此刘备思来想去,实在没招,便将目光投向了到现在都不发一言的陈登。 陈登眼观鼻鼻观口,坐得跟一尊雕像一样一动不动。他知道刘备最后肯定会找上他来的,但是陈登现在心情也不爽。在陈登看来,这一次袁术大军压境,根本就是刘备自找的! 刘备原来是跟公孙瓒的,公孙瓒呢,跟袁术是同盟军,所以刘备自然也就是属于袁术阵营的。因此刘备接手了同阵营的陶谦的遗产,袁术虽然不满意,但是也不是很反对。 而现在刘备刚接手了徐州,位置都还没有坐热,就翻脸不认人,不仅不遵从袁术的战略意图,还大刺刺的向朝堂上贡,这是要几个意思? 袁术这样的暴脾气,能忍? 对于袁术来说,刘备这样一个皇亲国戚的身份有个屁用? 能吃么,能喝么? 朝廷会因为这个身份就给刘备下拨粮草兵卒么? 所以现在为了一个没有多少用处的虚名,结果惹来这么大的麻烦,刘备还好意思召集众人商议? 况且这个进贡的事情,陈登之前也有劝过刘备,让他不用那么着急,等一段时间再说,结果刘备当面嗯嗯嗯,背后扭过脸就派人过去舔了,这让陈登怎么想? “这个……唉!”刘备一声长叹,然后情真意切的看着陈登,眼睛眨巴眨巴,眼圈就红了,热泪盈眶,“悔不该听从元龙所劝,累徐州父老百姓受此兵灾,乃备之过也!哎呀!痛哉!痛哉!” 刘备“啪”的一声,击打在自己大腿之上,一副痛苦万分的模样。 初秋,衣服少,确实比较疼。 “大哥!” “主公!” “使君!” 顿时堂内众人纷纷出言劝慰刘备。 “使君无需如此……”陈登也拱拱手,行动上和众人保持了一致,但是心里却嘀咕着,现在才后悔,后悔有个屁用!说得好听,等下你肯定会说要可怜徐州百姓什么的了……真让你现在就去找袁术卖屁股,嗯,不对,去找袁术求饶,牺牲一人保全徐州好不好?愿意不愿意? “可怜徐州百姓,遭此无妄之灾……”刘备的眼泪在眼眶之内转啊,转啊,闪耀着动人的光华,“备着实于心不忍……还望各位献计献策,救徐州百姓于水火……” 虽然刘备口中说的是众人,但是实际上刘备一直盯着陈登看,其他人的目光也跟着看向了陈登。 别的还好说,张飞圆眼珠子,关羽的眯眯眼,嗖嗖都丢过来,陈登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无奈的拱拱手说道:“使君若求保全徐州百姓,登倒有一策,只是让使君受委屈了,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刘备连忙说道:“元龙请讲无妨,某个人受些委屈能算什么!” 陈登点点头说道:“若是使君书信一封,表愿与后将军共进退,协同发兵……自然可保徐州百姓免此兵灾……” 书信什么的自然不能完全解决问题,但是至少是表明一个态度。 袁术发兵来打徐州是因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看见刘备要自立的模样么? 现在眼下若是不管刘备,那么孙策那边又要怎么处理? 要是袁术手下所有人都是低下和刘协有些什么PY交易,这让袁术还怎么继续好好的玩耍? 所以陈登便直指要害,如果刘备向袁术表示屈服,愿意协同攻伐,那么纪灵的兵卒最多就是在徐州驻留,并不会直接和刘备交战,所谓的徐州百姓的安危自然就没有任何问题了。 不是说要保全徐州百姓么,这样就可以保全徐州百姓了…… “这个……”刘备目光闪了闪,将眼泪收了回去,沉吟起来。刘备也不是傻子,陈登说的是保徐州百姓,又没有说保刘备他,但问题是陈登确实解决了方才刘备提出的问题,因此刘备也不好说些什么。 当然,按照陈登的这个方案,确实可以不用打仗了,但是同样的刘备必然不可能继续留任在徐州上,就算是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袁术肯定会让纪灵留在徐州节制兵马,然后再派个人过来接替刘备的职位,调刘备到寿春观察一段时间再说,也就意味着牺牲刘备一个,可以幸福千万徐州百姓…… 也就意味着,刘备这些辛辛苦苦获取来的基业拱手交予他人了,这如何能让刘备心甘情愿? “这个……后将军生性多疑,这个……纵然某愿和好,后将军也未必愿意……终是有所不妥……”刘备摇了摇头,否决了这个议案,恳切的看着陈登,“元龙可否另有他策?” 陈登垂下眼帘,说道:“如此,便只剩下固守待援一策了……使君可令人速速前去兖州求援,若曹平东领兵前来,徐州之危自然可解……” “去兖州求援?”刘备皱着眉,似乎发现有一些问题,但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究竟问题出在何处。 陈登微微点点头,眼皮都不抬一下的说道:“陛下新至,朝廷新封……后将军此举无疑是夺了朝廷颜面……使君与平东将军同朝为臣,自然也有守望相助之责也……”陈登并没有献什么行险之策,而是堂堂正正的方案。一万多兵卒,要是在野外对阵,未必能够正面打败纪灵的部队,但是固守城池却没有什么问题,只要曹操来得及时,说不定可以在秋收之前结束战斗。 只不过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的滋味肯定是不爽的…… 刘备转头看了看其他人,见其他人也大眼瞪小眼,提不出什么好建议,那么当下唯一的办法就自然是最好的办法了…… 会议就这样不了了之,各人回家各找各妈。 陈登晃晃悠悠的回到了自家的府衙之内。 陈珪瞄了瞄,淡淡的说道:“刘使君采纳固守求援之策了?” 陈登拱拱手,算是给父亲大人行了礼,应答道:“虽然未曾言明,但多半是吧,呵呵……”虽然刘备并没有明确表态,但是陈登也估计出来,刘备最终肯定会用这个方案的。舍不得正面硬扛,又不愿意委屈求全,那还能怎么办? 当下其实也可以凭借当下的力量进行抵抗,比如坚壁清野,然后将关羽张飞派出去,游击威胁纪灵侧翼以及运粮线路,刘备则是作为饵料,坚守于城,这样拖下去,只要战术运用得当,还是有一拼之力的。 但是这样战术,对于徐州地面来说损伤太大,陈登自然是不愿意看到的,刘备或许也能想到,但是刘备同样也不愿意采取这样的策略。 因为这样的战术战略,会受到徐州地面士族豪右的强烈反弹,就算是这一次打赢了纪灵,刘备好不容易在徐州培养出来的一些声誉,也将彻底败坏。 敌人动的手,和自己的人动的手,这完全就是两码事。 “@#¥%……”陈珪嘴里含含糊糊的咕噜出四个字,根本听不清楚,但是陈登猜得出来是在说刘备,反正不是什么好词语。 “父亲大人,孩儿前日新获几尾松江鲈,可为鲙也……”陈登坐了下来,一边让侍从传令让厨子去杀鱼,一边意有所指的说道,“松江之鱼,林林总总,数目繁多……以草木为食者,虽取食易之,然血肉腥臭,难登大雅之台也……凶猛如鲈者,追逐鱼虾为食,方为上佳之选也……” 陈珪点了点头,捋了捋胡须说道:“鱼戏于江,翁稳于滩,唯太公之意,方得自在也。” 陈登自然也是会意,一时间父子两人微微笑着,坐着,不再说话。 秋风穿过厅堂,吹动院中潭水,粼粼波动,吹得院中树木,摇曳不定,似乎带出了一些金铁之音…… 第1331章 来战 刘备也不是傻子,至少察言观色的能力基本上是点满的了。俗话说,人无横财不富,马无野草不肥,呃,夜草,反正就是那个意思就对了。刘备原先并不是一个富人,记忆里面那一棵歪脖子树,似乎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他只是一个长歪了的,企图走出一条不一样道路的庄稼汉。 中山靖王之后。 呵呵。 这是刘备他母亲,有一天和邻居吵架的时候说的,结果不仅没有得到邻居的尊重和惊讶,反倒是换来了好一阵子的嘲笑。 是的,是嘲笑,那种表面正儿八经的哦哦哦,但是眼角和嘴角都忍不住翘起来的那种笑,刘备最为熟悉了。乡下的乡亲,笑是真的笑,露出大槽牙的那种,虽然之前也会有人笑话刘备,但是刘备却从来都没有感觉到难受,而这些士族子弟微微翘起的嘴角,却一次次将刘备割得偏体鳞伤。 这一辈子,碰上唯二听刘备他说是中山靖王之后,没有表示出来嘲笑意思,反倒是真的敬重的,就只有关羽和张飞。 现在刘备他真的是中山靖王之后了,官方亲封的。 可是刘备依旧看见了陈登低下头之后微微翘起的嘴角…… 这身份,真的那么可笑么? 可笑么? 可笑。 自己堂堂一个州牧,竟然被自己的手下嘲笑,天底下还有比这个更可笑的么? 不,还有比这个更可笑的…… 可笑的是自己竟然没办法将陈登怎么样。陈登有在公开场合嘲笑过刘备么?没有,不仅没有,还礼仪一点都不缺,表面上的规矩也做得相当到位,张口就是使君,闭口就是将军,面对这样的人,刘备能怎么样? 之前陶谦和陈氏的关系就很好么? 未必,但是陶谦这么多年下来,也不是没有施展手段,但也不能把陈氏怎样。 陈氏是徐州大姓,根深蒂固,和各个方面都有联系,除非刘备想要破罐子破摔,只想着眼前爽一下,那么就要和陈氏进行合作,否则的话,别说整个徐州,单单下邳的钱粮税赋就会出大问题。 更何况,陈氏也很会做人,要捐钱粮就捐钱粮,要他献策他也二话不说就献策,这让刘备还能怎么说?虽然心里清楚陈登的计策要么有些问题没有说清楚,要么就是这家伙根本没出全力,没有将最好的办法说出来,但是又能如何? 陈登能献策,已经是尽了本分,至于计策到底好不好,采用不采用,这些已经不是陈登的问题,而是刘备的。 难倒就因为陈氏没有出好计策,就下手胁迫或是杀人立威? 这样的话,一直都没有什么拿出好办法的张飞关羽,岂不是更该杀?还有孙乾顾雍,岂不是更该死? “大哥,我怎么觉得……陈家那个小子,没出什么好主意?”张飞看陈登不怎么顺眼,总是觉得这小子阴嗖嗖的,不太可靠的模样。 “那你有什么办法?”关羽眯着眼,毫不客气的说道。世家子弟原本和他们三人就不是一路,出现这样的情况关羽毫不意外。关羽出身河北,虽然个人也算是聪慧,但是家境相当的一般,所以也没有读过多少书,现在虽然天天抱着一本春秋在啃,但是味道其实不怎么样,所以要是问战场之上战术要怎么安排,关羽多少还能说出个一二三来,但是像这样战略上的计划,关羽就不怎么擅长了。 张飞也是一样,他觉得陈登的计划似乎有些问题,但是问题出在哪里,又怎样才能避免,这些都说不上来,因此听到了关羽的问话,也只能是挠了挠脑袋,想不出什么比较好的主意来。 刘备沉吟许久,最后还是叹了口气说道:“元龙说的计策,也不能算是错的,只不过……” 小孩才做选择,而大人什么都想要。纯粹得保命很简单,就凭关羽张飞在身侧,天底下还真没有几个能够在战场上留下刘备的,但是刘备穷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现在才算是摸到了富人的边,尝到了些甜头,所以绝对不愿意舍弃手头上的这些东西。 既然舍不得,但是又打不赢,自然就需要叫帮手了,但是这个帮手真的会来么?要是曹平东琢磨着要等两败俱伤的时候才来,自己岂不是前门拒虎,后门进狼?但是刘备有办法让曹操乖乖听话,不辞劳苦的先去抵挡袁术的兵卒,好让自己捡便宜么? 可是有什么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么? 没有。 刘备只能想到这个,至于陈登这个计策当中还有没有什么其他问题,暂时他也没能想得出来…… 若是异地而处,换成刘备坐到曹操的位置,肯定也是一样的处理方式。眼下袁术大军压境,留给刘备的时间本来就不多,陈登的计划固然有问题,但是到了当下,也只有如此了,刘备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派人去兖州吧……” ……………………………… 夜色之中,人影与战马奔行,马蹄声声,传递得很远很远,在这一块豫州的边缘地带,人烟稀少,一队骑兵穿过了稀疏的树林,眼前便是一片视野稍阔的丘陵,破旧的泥路沿着山坡朝下方延伸过去,远远的是已成鬼蜮的荒村。 从村子的荒芜状态来看,眼前的这个村子也是最近才被荒废不久的,残檐断壁的还暂时没有遭受太多时光摧残的痕迹。 这个地方也曾经是一片沃土,只不过因为是豫州兖州交界,在几次袁术和曹操之间的争斗中,或许是逃亡了,或许是抓了壮丁,当然还有一个可能,就是在这片地方,单方或是双方,为了调集兵粮…… 屠村了。 村口,断壁,被野狗或是什么其他动物撕扯的碎骨,似乎在零零星星的叙说着什么。 老百姓是人么,需要缴纳钱粮赋税的时候自然是人,有一个算一个,缺一个都不行,就算是老百姓自我坦白说自己活得不是人也不行,一个五铢钱都不能少,但是在某些时候,百姓就是蝼蚁,杀了,也就杀了。 夏侯渊特意选择这一条道路,就是因为他知道在这里已经没有人了。没有人,就不会有驻军,没有驻军,就不会有人上报夏侯渊等人来袭的消息。 耳中有风声掠过,远处传来一阵细微的喧闹声,夏侯渊皱起眉头,然后很快就有兵卒前来回报,说是有两名骑兵摔伤了…… 近视眼的都是折翼的天使。 战马也不例外。 夜间行军,本身就带着各种不确定的风险,一匹马踩空,摔倒了,另外一匹没来得及停住脚步,也摔了。 “留下两个人照料!其余的继续向前!”夏侯渊想都没有想,立刻吩咐道。 夜风中,有兵卒应答了一声,然后马队便继续朝前方而去。 荒芜的村落远去,豫州则是越来越近了。 到了现在依旧没有任何人发现夏侯渊的到来,那么也就意味着当夏侯渊真正从黑暗当中走出来的时候,很多人都会吓一跳…… 对于援救徐州,曹操和几位谋臣商议之后,几乎没有经过什么争议,便采用了围魏救赵的做法,而夏侯渊便是先锋官,领着骑兵突袭豫州。 夏侯渊觉得自己先天上就是属于最适应战争的哪一类的人。 这一类人应该是怎样的,或许很难用言辞准确的描述出来,也难以用一个范围的概念来规划出范围来,但要是简要的概括的话,那么大体上或许可以用“无所不用其极”这几个字来体现,无论是什么样的手段和方式,只要能够有益于杀伤对方,或是降低对方的战斗力,便会毫不犹豫的采用。 夏侯渊的这一次的目标,就是豫州刺史郭贡。 ……………………………… 以甘宁为首的锋矢阵,如同一把尖刀一样,扎进了桥蕤战阵之中。 桥蕤起初原本以为甘宁只是来劫掠的,毕竟这样的事情在州郡边界这几年当中经常发生,反正不是你派点人过来骚扰一阵,就是我派点人过去恶心片刻,反正大家都这么做,谁少做了仿佛都吃亏了一样。 于是桥蕤便带了些人马前来驱赶,在他原有的观念当中,当他抵达的时候,甘宁等人便会退去,这么多年来也都是差不多一样,就算是他去了荆襄境内,也是如此,等对方兵卒来了,撤退就是了,对方也不会穷追。 可是桥蕤没有想到,这一次荆襄来的人,就像是个愣头青一样,又像是孤注一掷的赌徒,一头就扎了近来,眼看着甘宁冲杀在前,撞飞了一个个自己手下的步卒,又挥刀连杀两人,向自己本阵冲来,桥蕤真有些哭笑不得,只得下令中军步卒上前阻击,另外调集些弓弩手来,准备射杀冲锋的甘宁等人。 冲阵? 这年头还真有这种人? 中军能不动尽量不动,桥蕤也算是老军伍了,自然不会犯一些低级错误,在双方交战的战场之上,像甘宁这样带着中军大旗突阵的,往往只有两个结果,要么大胜,要么大败…… 这家伙,就那么有信心? 看着甘宁上下纷飞的大刀带起一篷篷的鲜血,就能知道甘宁武艺不错,但是桥蕤同样也不相信自己身边的这些步卒亲卫,纵然不是百里挑一的勇士,也不至于抵挡不住甘宁的冲击,他不相信甘宁能够突破他的亲卫阵线,冲到他的面前,所以桥蕤也不想移动中军旗帜,只要等自己调来了两翼的弓弩手,就可以将甘宁等人射杀在冲锋的道路之上。 面对迎上来的桥蕤亲卫步卒,甘宁很快就感到了压力。 但只是有一些而已。 这些训练有素的桥蕤亲卫,想对那些普通的袁军步卒配合更加的默契,攻杀之间,相互配合,有的砍头,有的捅腰,有的扎脚,一时间打得甘宁有些措手不及。 甘宁虽然武艺高强,避过了杀来的第一波反击,抓住了个机会连杀了两人,但他的左腿也挨了一刀,若不是有战甲护体,搞不好就受伤了。若是旁人,说不得就胆怯退下了,但是甘宁则是有些属于战场之上的人来疯,越是危险越是兴奋,放在二次元当中,就是属于会爆衫的那种类型的人,当即嘎嘎怪笑着,疯狂的舞动起大刀来,不退反进,左劈右砍,当者披靡,眨眼之间,迎上来的十几个桥蕤亲卫被他斩杀在阵前,有的盾碎,有的断臂,有的开胸剖腹,血流满地。 “敌将,来战!” 甘宁飞身横撞,将一个被他砍伤了腿的桥蕤护卫撞飞,抽空厉声大喝,甘宁的亲卫也赶了上来,举起手中的盾牌,挡住了侧面而来的战刀,也跟着甘宁同声大喝道:“敌将!来战!” 桥蕤撇了撇嘴,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有啊…… 这个白痴。 但是,这个白痴有些厉害啊。 甘宁的武艺摆在面前,自己肯定不是对手,这样的情况下自己还去迎战,岂不是白痴都不如了? 比起桥蕤的护卫来,普通的袁军步卒就不懂得那么多了,听到了甘宁的呼喝,也不由得回头望了望自家的将军,似乎在询问着,这家伙是找你的,你上不上啊? 甘宁抓住着短短的破绽,竟然生生的又往中间冲了十余步,距离桥蕤的中军大旗越来越近。一名普通的持盾步卒企图拦住甘宁,却被甘宁一刀砍在了盾牌之上,连盾带人向后抛飞,仰天而倒,似乎是折断了手臂,痛苦的在地上哀嚎着。 甘宁挤上前去,抬起脚,一脚踩在了这名袁军步卒的脖子上,咔嚓声中,似乎踩碎了什么,也踩断了这名袁军步卒的惨叫,吓的一旁的几名袁军步卒不由得缩了缩。 “敌将!来战!” 甘宁再次大喝道。 “来战!来战!来战!” 跟在甘宁身后的兵卒气势如虹,一同大喝,奋不顾身的向前突刺。 桥蕤吸了一口凉气,他以为自己能够在甘宁突到阵前的时候调集来弓弩手,但是没想到甘宁突进的速度这么快。此刻他与甘宁相距不过二三十步,而两翼的弓弩手才接到了命令正在往中军处赶…… 看着甘宁又在举手投足间连杀数名袁军步卒,桥蕤他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大错,在越小规模的战斗当中,个人武勇能发挥的作用就越大,他低估了甘宁本人的战斗力。 这下麻烦了…… 桥蕤意识到甘宁超出想象的棘手的时候,再做调配已经来不及了,就在他的面前,十几名迎上去的亲卫倒下了甘宁等人的刀下,甘宁越来越近,桥蕤似乎都能清楚的看清楚甘宁脸上沾染的鲜血和碎肉。 “敌将!来战!” 甘宁像一个疯子一样的张牙舞爪龇牙咧嘴的纵声大喝! “来战!来战!来战!” 在越来越大的呼喝声中,桥蕤的脸皮终于颤了颤,举起了手,咬着牙,下令道: “……撤……我们撤!” 第1332章 领导 守株待兔的人是愚蠢的,这基本上是众人皆知的事情,但是如果一个人从小带大都是看见一只只兔子前仆后继的撞倒在树桩上的时候,这个人还会认为守株待兔是一件愚蠢的事情了么? 汉代,因为条件的限制,很多小孩是早年就夭折的,这种无差别的伤害,甚至帝王将相的家庭也无法避免,能存活下来的孩子都是幸运的,袁术就是其中之一,但是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幸运,最终导致了袁术的不幸。 袁氏是天下冠族,在汉灵帝时期,袁家甚至同时间有两个人蹲在三公的坑位上,顺便还捏着尚书台,天下所有官职任免都出自袁氏之手,也就意味着当有什么郡守县令出缺的时候,同样条件的两三个人,最后用谁不用谁,也都是袁氏一句话的事情。 在这样的情况下,从小就眼见着一只只兔子死活找着机会往树桩上撞的袁术,形成了认为这个天下的兔子都是这个样子的,只懂得天天往树桩上撞,又有什么问题? 因此,当袁术接到了甘宁进犯的信息的时候,简直就是出离了愤怒。 “速遣令伯符领兵攻伐荆襄!”袁术拍着桌案,“刘景升当年出任荆州刺史,亦为吾叔父举荐,如今不思报效,竟以下犯上!如此不忠不义之辈,有何颜面苟活于世间!” 阎象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拱手说道:“主公,孙伯符之处……主公还是要多美言宽慰一二……” 袁术转过头,一脸都是问号的说道:“为何?” 阎象看了袁术一眼,沉吟了一下,咬了咬牙说道:“主公,九江、庐江……终归是要有个交代……” 一旁的杨弘不由得挑了挑眉毛,这个阎象,真心胆大啊,什么都敢讲! 九江。 当年袁术让孙策去打九江,在战前也不知道是随口说说,还是当时真那么想的,就讲如果孙策能打下九江来,就让孙策当九江太守,这对于孙策来说,相当于就是从小办事员跳过主任级别直接晋级部门经理了。 孙策自然高兴坏了,部门经理啊,至少是个千石,相当于月工资过万了,若是搞得好些得说不定两三万,三四万都有可能的,于是兴冲冲的就去了,而且还真的打下了九江,结果一回头,袁术表示,你这个小同志啊,还是很不错的,经过研究决定啊,准备给你发一个五十块钱的,不,八十块钱的奖杯套餐,你看看,不仅有奖杯,还有获奖证书,这证明了你获得的成就,对于你将来的职业发展是很有好处的! 孙策自然还是高兴得不行。 袁术话锋一转,但是小同志啊,你年龄还轻,这个职位么,还是要发扬一下风格的么,把机会给老同志,要不然单位里面议论很多啊,对你将来的发展也不好,你看,老同志也不容易,辛辛苦苦这么多年了,很快就要退休了,你年轻,还有更多的机会…… 孙策挤出一丝笑容,表示没事,领导你说了算。 袁术表示说,啊呀,真是个懂事的小同志,来,奖励给你一个荣誉称号“谦逊有为”,啊,不是,是“折冲校尉”,然后本部门的优秀职工就是你了,我个人再给你一个两百块的大红包! 然后袁术便让陈纪当了九江太守。 陈纪年龄确实大,但是年老的人有很多,这并不是主要的原因,而是因为陈纪是颍川陈氏的人,是陈群之父,代表了颍川陈氏的一大帮子人,所以相比较之下,天平自然就倾斜了。 然后庐江。 袁术找庐江太守借粮草,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庐江太守这只兔子居然没有主动撞上树桩,这让袁术很生气,于是就让自己公司内部的当家红棍孙策,去好好教训一下庐江太守,当孙策问如果打下庐江怎样的时候,袁术又说脱了嘴,随口就说,那就给你啊…… 孙策这只兔子立刻兴奋的照着庐江这个木桩上撞了过去,孙策头铁,没撞死,反倒是将庐江这个木桩给撞翻了,结果等孙策兴冲冲的向袁术报喜的时候,袁术表示说,小同志还是很有战斗力的么,这样,我表彰你为系统内的优秀工作者,让你当将军,“殄寇将军”,这个比什么破烂庐江太守更好听,更威风,至于庐江这个破摊子,还是要有经验的老同志来规划整理一下,等过两年在给你,这样不是两全其美? 孙策摸着头,咧咧嘴,龇龇牙:“……你是领导,你说了算……” 然后袁术便让跟了自己的许久的老部下刘勋,当了庐江太守。 阎象说的就是这个事情,但是袁术根本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自己不是已经给了孙策校尉,甚至是将军的称号了么?这事情不是已经完了么,怎么又反过来再讲一遍?现在的小同志怎么能够这样,这么贪心?要是都有点功劳就翘尾巴,要加薪,要职称,要位置,这单位人心还要不要,队伍建设还怎么搞? 袁术皱了皱眉,不耐烦的说道:“伯符岂是无量之人,当知轻重,此事不必多言!”孙策这兔子都撞了两回树桩了,肯定撞习惯了,还跟他解释干什么,指挥一个树桩让他继续撞就是了。 阎象还待再言,却被杨弘暗中瞪了一眼,将话题扭了过去,聊起了纪灵在徐州势如破竹的事情,袁术心情顿时好转不少,欣欣然表示等纪灵凯旋而归,定然要重重封赏云云…… 出了议政厅,杨弘就及其不满,很严肃的说道:“阎主簿,休忘了身份!怎可在主公面前妄语?”连字都不叫了,直接称呼阎象职称,杨弘已经表明了清晰的态度。你阎象是吃了孙策家大米还是收了孙策送的礼?袁术照顾老同志难道不对么,要不然阎主簿你发扬一下风格,将主簿的职位让出来? 阎象叹息一声,朝着杨弘拱拱手,默然无语。 见阎象如此,杨弘也不再说什么,甩了甩袖子,便先行而去。 阎象抬头望天,天空当中雾蒙蒙的,虽然是白天,但是却看不见太阳,云层说厚又不厚,只是遮着,让人不免感觉有些烦闷和憋屈…… ……………………………… “盲夏侯来了……快走快走……”街道上几名中层士官,远远见到了夏侯惇的身影便连忙作鸟兽散。夏侯渊和夏侯惇都在军中,也都是将军,为了区别二人,军中将夏侯惇称之为盲夏侯,当然,毫无疑问都是背着叫的,就像是没有那个职员敢当面叫领导秃驴一样,纵然领导的头比电灯泡都亮。 夏侯惇这两天脾气越发的暴躁了一些,这个在军营当中,不是什么秘密的事情,毕竟军营之中,除了训练便是训练,偶尔有些上司的八卦什么的信息,自然也是传得极快。 夏侯惇是在濮阳之战的时候负的伤,只是不小心中了流矢,跟曹性没什么关系,更没有所谓拔了眼珠子吃了什么的,只不过是扎伤了左眼的玻璃体,失明了。 突然失明的人,情绪自然难免得暴躁起来,因此但凡是夏侯惇所在的军中,均不设铜镜,若是被夏侯惇见到了,少不得要将铜镜打砸在地发泄怒火。 夏侯惇刚刚从荀彧哪里回来,憋着一肚子的火气,他原本希望荀彧出言,帮忙在曹操面前说两句好话,重新获取统领大军的兵权,但是荀彧并没有答应。 虽然现在夏侯惇已经被封为陈留太守,官职为建武将军,若说这个权位来讲,也是不错了,但是夏侯惇更希望自己能够重新返回军阵之中,重新驰骋沙场。 不就是瞎了一只眼么? 老子还有一只眼是好的! 之前是伤痛未曾痊愈,而现在伤势也好了,再说老子还没有找吕布报仇,怎么能就这样离开军队,去做什么屯田的事情? 夏侯惇愤懑的走回自己的府邸,却一抬头看见了典韦。 典韦原先是张邈的手下,张邈却没有将典韦当回事。当年反董联盟的时候,张邈在陈留招募兵卒,典韦刚好杀了仇人被通缉,便投了军,隶属于当时张邈的军司马赵宠之下。据说在酸枣的时候,有一天大风吹歪了牙门旗,几个小兵都扶不住,然后典韦上去了,以一人之力扶住了牙门旗,赵宠大为惊讶,感叹典韦的力气过人…… 嗯,仅仅也就是惊讶和感叹而已。 而后来,张邈和曹操决裂,派遣兵卒准备偷袭曹操,却被曹操料中,典韦就成为了俘虏,降了曹操之后,又跟着夏侯惇征讨吕布,表现勇猛,旋即被升为军司马。随后累功升为折冲都尉,曹操喜爱典韦武勇过人,便让典韦当了亲卫队长。 所以既然典韦在这里,自然曹操也在这里了。 夏侯惇迟疑了一下,和典韦说道:“主公来了多久了?” 典韦将院门让开,说道:“才来不久……主公有令,夏侯将军来了无须通报……夏侯将军请了……” 夏侯惇点点头,拍了拍典韦的粗壮的胳膊,然后回头交代自己的护卫说道:“让人去后院找几坛好酒,等下给典兄弟带上……无妨,又不值几个钱,就说是我送的……主公这点颜面还是会给我的……” 典韦摸了摸脑袋,哈哈一笑,说道:“好!某也不客气了!谢过夏侯将军!” 夏侯点头,进了院子,走过了回廊,却见到曹操站在院中天井之处,背着手,仰头看着院中的一棵海棠,似乎是听到了夏侯惇的脚步声,便说道:“元让,这棵长得不错啊,平日里你有特意照顾么?” 夏侯惇愣了一下,看了看院子里面的海棠,这算是长得好的?不过很快夏侯惇就摇了摇头,实话实说道:“未曾……这原本就是如此……” 曹操哈哈笑了笑,点点头,回过身来说道:“是啊,良材总是会长得好些,就算是没有特别照顾也是一样……” 夏侯惇沉默片刻,说道:“主公意思是我现在不是良材了么?” 曹操大笑,说道:“元让可是对文则有何不满不成?怎么听起来好大的怨气哈……” 夏侯惇拱手说道:“不是不满,而是……兵者,国之重也,不可轻授……如今只恨惇无能,不能为主公分忧……” 曹操走了过来,一把拉住夏侯惇的胳膊,牵着往堂内一边走,一边说道:“元让可是说我让文则统帅南下?” 文则,就是于禁。原本是鲍信的手下,鲍信身亡之后就跟着曹操,这些年也是东征西讨,立下了不少功劳,这一次便是作为夏侯渊的后续支援部队,南下征讨袁术。当然和夏侯比较起来,于禁自然就算是外姓之人了。 之前,要么是曹操统军,要么是夏侯统军,而这一次,算是曹操第一次将兵权交给了外姓将领手中,让外姓将领独自领军…… “去取些酒水来,再随便准备些吃食,某要与元让好好喝两杯!”曹操挥挥手让侍从都退下准备,然后看着夏侯惇说道,“朝野动荡,某脱不开身啊……不让文则领兵,还有那个更适合?” 夏侯惇下意识的挺直了腰,刚想说话,却被曹操制止住了,“你也不行……倒不是说你伤势如何,而是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 曹操继续缓缓的说道,“……且不论姓氏……文则之才,是否堪用?” 夏侯惇默然,片刻之后点了点头。 “这不就对了么?”曹操笑着说道,“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便可兴国安邦!如今事务日多,岂能事事物物皆亲力亲为?总是要放出去的……” “可是……”夏侯惇皱了皱眉,“这兵权……若是……”夏侯惇迟疑了一下,看了看曹操,还是没有说出口。 曹操知道夏侯惇是什么意思,于是笑着说道:“某以诚待之,自然以诚报某……元让多虑了……来,此番前来,除了找元让喝两杯之外,还有一事,干系重大,我思来想去,唯有元可任此重任……” “主公但请吩咐!”夏侯惇挺直了腰杆,大声应答道。 曹操说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而如今兖州先遭蝗灾,后遇战火,耕田毁坏无数,亟待恢复……前日新投一人,擅长农桑之事,某欲于兖州推行屯田之法,以解兵粮之忧,此乃关系全军生死存亡之事也,不知元让可愿助某,统领屯田之职?” “这……”夏侯惇愣了一下。 这个和他原本来的设想完全相反,原本是想要重新回到沙场上的,结果倒好,放下刀枪要拿锄头了…… “朝野诸人,皆碌碌无为之辈,不可托付大事……”曹操看着夏侯惇,继续说道,“唯有元让与某同心……若元让不愿,某只得另寻他人了,只是……” 夏侯惇闻言,也不多想了,拱手斩钉截铁的说道:“愿为主公驱使!” 第1333章 局变 秋日在不知不觉当中来临了,新缴纳的第一批秋粮到位,早就等待多日的袁绍立刻将其分配到前线,又安排沿途的转运,让粮草可以第一时间分发到兵卒的手中,同时表示后续还有更多的粮草会陆续到来,解除了前线兵卒的忧虑,不仅如此,袁绍还将一批新招募的兵卒送到了易京前线,摆明了就是要彻底解决公孙瓒的态势。 有了钱粮,又有了新的兵卒增援,冀州的兵卒士气也就提升了不少,颜良和鞠义分别统兵,一人一半,将易京城围得严严实实。 而文丑则是在后方,一来保卫袁绍,二来也防止有人在侧翼偷袭颜良和鞠义。大军在外,岂能松懈? 清晨,当薄薄的晨雾还未完全散尽,冀州军的中层军校已经分别汇集在颜良和鞠义的大帐之前,等候命令了。 鞠义斜着眼,瞄了面远处的颜良营地,微微从鼻子哼了一声,然后站到阵前,挥舞着手臂,大声吼道:“今日必破城!若不能破城,你们这些兔崽子个个提头来见!听明白了没有!” “听明白了!不能破城,提头来见!”列阵的中层将校大声吼道。 “老子没听见!都他娘的没吃饭啊!”鞠义喷着唾沫。 “不能破城,提头来见!”将校各个扯着脖子,青筋暴露的吼道。 “攻城!”鞠义大手一挥,然后便开始分派任务…… 还暂时没有轮到任务的,新开拨过来的军候,听了鞠义的动员令之后,不由得心跳都漏了几拍,手脚略有有些麻爪,鞠义将军这是要动真格的了? 这还没怎么样了,就要提头来见,这易京城要是是好攻的,也不至于拖延到了今天啊…… 新军候看见前面的一名像是年资较长的军候,连忙凑了过去,腆着笑:“这位老哥,这位老哥,请留步……” “嗯?何事啊……”老军候扭过头来,上下打量了一下,不冷不热的说道。 新军候在怀里摸了摸,摸出一小袋的肉干来,咬了咬牙,塞到了老军候的手中,“小弟新来乍到,有些不懂的地方,想请教老哥一二……” 老军候也不客气,解开了口袋闻了闻,然后点点头顺手揣怀里了,笑容多了几分上来,说道:“客气,客气了,有什么事,直说就是,大家都是兄弟么……” “这个……这个,老哥,刚才鞠将军说今日就要破城,然后……然后这要是那什么,还真的要提头来见啊……”新军候有些忐忑的说道。 老军候噗哧一声笑了:“兄弟是新来的吧?” “啊?是啊……我刚来两天……”新军候说道。 老军候拍了拍新军候的肩膀,说道:“看在……嗯,看在自家兄弟份上,老哥我就说两句……看见那一面了没有?” 老军候指着易京的另外一面城墙说道:“你就盯着那……如果那一面城墙有人上去了,而我们没有,那就等着挨鞭子吧……如果被那一面先破了城,而我们破不了,鞠将军才真会砍了我们的脑袋……” 那一面的城墙? 那不是颜良颜将军负责的地方么? 新军候一转头却看到老军候已经施施然继续往前走了,连忙追问道:“老哥,老哥……如果是我们先攻上了,而那一面没有能上去呢?” 老军候仰天打了一个哈哈,说道:“那你就可以喝着酒,吃着肉,看对面的人挨鞭子……” 新军候哦了一声,似乎明白了一点什么…… 比起城下的冀州兵卒,易京城中就压力极大了。相比较袁绍这个方面,公孙瓒的日子就苦多了,若不是早些时日在易京之内囤积了大量的粮草,恐怕早就已经陷落了。 幽州的人口原先就比不过冀州,再加上公孙瓒在幽州的口碑一落千丈之后,再被袁绍堵在易京城内一顿狂扁,更是没有多少幽州人士愿意继续支持公孙瓒,钱粮什么的更是不用想…… “将军,唯今之计……”关靖咬了咬牙,说道,“可遣敢死之士,突围求援……” “求援?何处还有援兵?”公孙瓒摇头苦笑。 关靖低声说道:“将军,还有一处,只是……”关靖向北面指了指。 “嗯……”公孙瓒闭上了眼,沉吟着,半响之后才重新睁开了眼,沉声吐出两个字,“不妥。” “将军!”关靖还想再劝,却被公孙瓒制止。 “胡者,豕狗之辈也!用之倒也罢了,若引其为援,纵胡寇边,岂不毁了某一世之名?”公孙瓒仰首望天,缓缓的说道,“某少年立志,愿以身保境,平定幽北,多年风霜,跟随某战死边境者无数!若屈膝而求胡,亦有何颜面泉下相见!纵然今朝而败,某亦问心无愧!此事休要再提!” “将军啊……”关靖说不出话来。 公孙瓒拍了拍关靖的肩膀,说道:“十年之前,汝还是一介白面书生,如今也是风霜染鬓了……若事有不济,待城破之时,汝可领兵突围,袁只求某首级,必不阻扰于汝……” 关靖深深一拜:“将军!只恨某智谋拙劣,不能助将军……常言道,君子陷人危,必同其难,岂可以独生乎?愿随将军于九泉!” 公孙瓒将关靖搀扶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也不再劝。 ……………………………… 初月跃升,伴随着月光荡漾在堂前,庭院一角的海棠横斜,微风拂过,叶片沙沙作响,若有若无,更添几分沉静的声色。 “公孙不日将败了……” 今日议事结束之后,曹操就留下了荀彧,邀请共进晚脯,吃过了饭,曹操又要了些酒水,两个人又聊了些家长里短,闲扯了一阵之后,曹操才默然许久,冒出刚才的那一句话。 曹操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手都抖了许久,虽然他下令保密,但是曹操也知道,其实保密不了多久,士族也有士族的消息渠道,这个事情总归是会让别人知道的。 曹操想了很久,想了很多人,想了很多事,宛如千万条的麻绳缠绕在一处,毫无头绪,所以叫来了荀彧,想听听他的看法。 荀彧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但是没有马上说话,而是沉吟着,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曹操也像是不想打搅荀彧的思路,默默的端着酒碗,却没有喝。 好一会儿之后,荀彧才缓缓的开了口:“主公忧虑者,可是袁大将军?” 曹操放下了酒碗,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容,说道:“今非昔比,袁本初亦非昔日之袁本初了……” 荀彧默然良久,忽然说起了一个似乎毫不相关的话题:“据闻征西将军于关中陇右,安抚羌人,讨伐谋逆,安顿边境,又有丈量田亩,授民地产,行新田政,屯田开荒,今秋又获丰收。” 曹操似乎也没有介意荀彧的跳脱,而是顺着话题说道:“何止,征西将军这一次,简直就是……大手笔啊……” 荀彧点点头,叹息了一声,说道:“未曾想征西有如此魄力……” 田政啊!西羌啊! 这两个事情,明眼人心中多少都清楚,就如同大汉的两个大脓疮一般,若是碰了,不仅疼得要死,而且还落得一手污浊,若是不碰,则是日渐腐烂,然后糜烂全身。 荀彧出身颍川世家,对于这个事情自然是有一些了解,但是荀彧也没有任何的办法去改变这个局面,直至征西将军横空出世…… 修改田政,就像是当年消藩实行推恩令一样,是属于利于国家,但也是遭人记恨的事情,但是这一次征西将军以羌人改制为初始,在三辅和并北推行新田政,起初还有些人等着看好戏,但是结果却让许多人无言以对。 西羌多年起起伏伏,叛乱不定,时好时坏,已经成为了顽疾一般,起初许多人也不觉得征西的举措有什么样的特别之处,但是经过一段时间之后,猛然间发现征西不仅定下了三辅,陇右也基本上安定了。 其实这些事情,大部分都是李儒和贾诩两个人联手搞出来的,只不过最终得到了征西将军斐潜的支持而已,但是对于山东的这些人来说,这件事情自然都要算到征西的头上就是了。 大汉王朝,其实在针对西羌这个问题上,一直都在误区之内盘旋,要么就是主战,杀剿为主,要么就是安抚,分化为主,但是实际上在大多数的时间内,大汉王朝其实并非在跟西羌人战斗,而是在跟西羌的这些豪帅和头人在做斗争。 这些羌人豪帅头人,打得赢汉朝的时候就大肆劫掠,打不赢的时候就连忙哭着喊着抱大腿,顺便当孙子当打手都可以,大汉朝廷的大军来来去去,纵然割了一批羌人豪帅头人的韭菜,但是一茬接着一茬长起来,根本无法制止根本的问题。 因为大汉一直以来,都是将羌人豪帅头人以及普通的羌人看成是一个整体,所以打杀的时候,杀得都是普通羌人,而羌人豪帅头人往往又提前逃跑了,而安抚招揽的时候,朝廷给的钱粮财物又往往都是落到了羌人豪帅头人手中,而普通的羌人根本没有从大汉王朝手中得到过任何的好处,自然不会对大汉王朝又半分的尊敬和感激。 而这些羌人豪帅和头人,却各个都是知道,历来大汉朝廷之所以赏赐他们,是因为朝廷想要安抚他们不进行叛乱,所以这些人也就自然越来越是傲慢,他们明白越是对朝廷适度的挑衅,反而才会使朝廷更加忧虑,他们才可从中获得更大更多的好处。 西羌便屡叛不止。 而现在,征西的策略将普通的羌人和羌人豪帅头人分开来对待,当围剿了一个反抗的羌人部落的时候,杀了所有参与反叛羌人的豪帅头人,将这些头人直属的部落的族人全数抓回去当劳役,这些都是应有之意,没什么稀奇的,但是稀奇的是征西居然将捕获的牛羊等财物分出一半给了没有参与反叛的普通羌人,而不是像当年卫青这些人做得那样,不管是谁,只要是羌人便统统收割了事…… 就这样一个小小的变化,起初还有很多人不理解,觉得征西此举浪费财物且毫无作用,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普通羌人知道了他们其实不会像豪帅头人所说的那样,见到汉人全部都是一块死,反倒是那些天天作威作福的企图反叛头人才更倒霉才会死,而且如果不跟着作死的话,普通羌人还可以从征西将军这里获得牛羊,这些牛羊如果被人抢走了,汉人甚至还会再度出兵抢回来! 事情便朝着有趣的方向倾斜了,再加上平阳一带积累出来的口碑和大量类似于白石羌这样原本就比较认同汉人文化的羌人作为沟通桥梁,大量的新生的小头人取代了之前较为集中大头人大豪帅,这些新生的小头人几乎一面倒的拥护征西将军的政策,甚至主动配合征西将军的部队行动,使得征西的控制范围向陇右不断的延伸…… 事情其实很简单,但是没有人做出来的时候,其他人根本就想不到,就像是乔帮主第一个做出没有数字按键的手机的时候,所有人才瞪大了眼,原来可以这样! 于此同时,因为在羌人这一块的成功,反过来促进了在关中三辅地区的新田政的推动,形成了一个非常奇特的现状,但凡是上层的人物,包括残留下来的关中士族豪右和西羌豪帅头人,几乎私底下谈起征西将军来都是非常感动,各个都是咬牙切齿热泪盈眶的,但是在外人面前,都是各个竖着大拇指交口称赞…… 没办法,鬼知道自己那句话要是说的不好,就会被低下的这些王八羔子们当成是反叛征西将军的证据给捅出去,好领着征西的兵卒前来,就可以瓜分自家的财产了。 要知道征西将军对于很多方面都是可以商量的,唯独只有叛乱这个事情,向来就是抄家灭族一点都不含糊,河东卫氏算是当地大姓吧?都逃到山里了,一样被找出来给灭了,所以这些士族豪右,感动归感动,但是不敢动。以前敢动是因为手底下可以鼓动大批无知的农夫或是牧民,法不责众么,而现在手底下的这些泥腿子都知道征西将军的好处,还能鼓动起谁来?谁动谁不是找死是什么? 于是,新田政似乎就在一片“欢呼拥护”的声音当中,在关中三辅地区渐渐的铺开了…… 曹操嘴角翘了起来,哈哈笑着,说道:“这个家伙,真是……我早就知道这个家伙是个滑头……哈哈,说起来文若你可能还不会相信,当年第一次见到征西的时候,这家伙居然还拿了些假的残章去见蔡中郎……没想到如今……哈哈哈哈,确实做的比我好!” 曹操微微举了举酒爵,似乎是敬征西一般,然后咕嘟一声喝了,说道:“征西做的那些事情,我也想过,但是无法跟着照做……兖州这几年,征战不停,百姓死的死,逃的逃,剩下还在的,大多数都是兖州此处的世家豪强的佃户家奴,我要是效仿征西的办法,恐怕立时就会……哈哈,境也,时也,人也!当浮一大白!” 荀彧也默默的举起了酒爵,跟着曹操举杯一饮而尽。 曹操放下了酒碗,眼神漂浮不定,“不过,文若,你的意思是……” 曹操知道,荀彧说这个事情肯定不是为了单纯的夸奖征西将军斐潜,难道是要建议和征西将军联盟,又或是要将袁绍的注意力引导到西边去? 第1334章 农事 秋天一到,这小冷风就时不时的刮了起来,寒霜似乎也提前来了,树叶开始枯黄,斐潜自然是心知肚明,这个小冰河的气候是越发的临近了。 小冰河会持续多长时间? 斐潜并不清楚,但是他知道,现在的一切都是为了能够更好的应付小冰河而准备着。纯粹的抱怨和牢骚是没有任何作用的,只能是将当下的事务性工作做好,在这些事务当中,最重要的就是农桑。 随着冰冻线进一步的南压,但是人却没有办法时时刻刻跟着冰冻线移动,因此可以在冬天严寒的时刻,依旧获取一定农作物产量的暖棚技术,就必须要提前准备好了,以免真的小冰河的严冬来临之时,措手不及…… 长安上林苑旧址。 上林苑原来只是秦代的一个旧苑址,当时具体叫什么已经不可考了,反正汉武帝将其扩建,形成了规模庞大的宫殿群落。 上林苑最为庞大的时候,纵横三百余里,有渭、泾、沣、涝、潏、滈、浐、灞八水出入其中,既是优美风景区域,又是皇家练兵之所,当时汉武帝的羽林军,就常驻于此,大将军卫青霍光等人,也从这里走向光辉灿烂的历史舞台。 随着汉武帝长眠,上林苑也渐渐走向了衰亡,先是被各路大臣大肆批判,动不动就将上林苑挂起来批判一番,说是“上乏国家之用,下夺农桑之业”,然后呢?怎样才能既照顾国家,又兼顾农桑呢?这些大臣立刻瞪起了眼珠子,表示自己能提意见就已经是很幸苦了,怎么还能让自己去想什么操作细则? 无奈之下,汉元帝就开始裁减上林苑的规模,把一些土地发放给贫民去使用,汉成帝也是如此,继续割地给平民,于是朝廷当中一片歌颂之声,表示皇帝干得漂亮,这个败家举措很得人心,大家都笑呵呵的,尤其是关中的士族世家,因为这些人都知道,封给了贫民的这些土地,不需要多久就会落到关中各大士族的手中…… 最后,到了王莽,西汉彻底衰败,上林苑便在天灾和人祸当中消失了,不复存在。 现在,这里,是斐潜的了。 “主公,如果没有错的话,这里便是蒲陶宫了……那边的山下,则是扶荔宫……”枣祗拿着一卷竹简,展开,核对了一下竹简之上的地形什么的,“……应该就是这里了……”一两百年过去了,纵然上林苑在西汉的时候还有些东西,但是到了现在也几乎是湮没在荒草黄土之中,哪里能有什么确切的地址。 斐潜举目远眺,这一片土地原先能被选作为上林苑的种植宫殿,说明土地还是不错的,虽然近山,但是山上也有小溪水,灌溉什么的,应该还是没有什么大问题,因此点点头,说道:“就这里吧,明日让工学社的人过来,配合你手下的农事先生,先开出几块地来……走,我们先下去看看……” 讲农学社,那些在田间地头里面的播撒下去的种子,也在今秋跟着庄禾沉甸甸的收获了起来…… 枣祗的讲农学社,在整个的推行新田政期间,发挥出了巨大的作用,虽然过程略有些波动,但是当下的势头已经无人可以阻挡了。 曾经被徐庶认为相当困难的问题,到了斐潜这里,似乎就这样水到渠成的完成了,这让徐庶有时候都不由得摇头叹息。 汉代的农户基本上都是不识字的,也没有任何的信息来源,原先只能听亭长里长等人说些什么就是什么,而现在多了一个农事先生…… 汉代的农夫,绝大多数都是不识字的,他们耕作,更多的是老一辈人流传下来的经验,因为没有知识,他们也很难进行专项的研究,至于那些读过书的,一般情况下也甚少下地,更不用说去改良什么农桑了。 虽然说征西麾下的这些农事先生,只是粗浅的认得些字,但是这些人已经可以将田间大部分的数据记录下来,或者进行有意思的调整和尝试,每一种的调整和尝试,都可以获得不同的结果,而这些结果就成为了宝贵的经验,有利于下一次的改进。 这些农事先生和蔼可亲,更平易近人,更贴近普通农夫的生活,因为这些农事先生大部分都是平民农户出身,虽然口音或许略有不同,但是比起那些整天高高在上指手画脚的亭长里长,自然是更加的让关中农户喜欢和接受。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这些农事先生有薪水,有保障,就不需要过于计较小部分的得失,也比普通的农夫更用于尝试,再加上平阳实验田的成功经验,使得关中三辅地区今秋的收获明显更多。 能多产粮,说话就有了分量。 能讲出种田的道理,又能下地亲自操作示范,还能让自己家人多吃几天饱饭,甚至在比较空闲的时候还能教一教自家的那个傻孩子认一两个字,关中的这些农夫们就恨不得将自家的心肝肺全数掏出来,热乎乎的端上去。 尤其是在第一批的秋获之后,真切的感受到了农业技术带来的产量提升之后,这种热情就如同井喷一般,根本压抑不住。斐潜就不止一次的见到到了晚脯的时候,农事先生被热情的关中农夫拉扯着,相互为了去哪家吃一顿饭而争吵不休,后来便只能是定了轮值才算是消停一些。 亭长里长原本在农事先生面前高昂着的头,现在也不得不低了下来,甚至不敢讲半句坏话,否则都不用斐潜特意做什么,恐怕就会被尝到了甜头的农夫拿黄泥砸得一头一身,稍微边缘一些的亭长里长隔两三天就往枣祗这里跑,死缠烂打好话说尽也要枣祗调派多几个农事先生去他那边…… 在这样的情况下,乡野之间就已经不是这些世家士族乡间豪右全数把持着的,当三色旗帜在三辅的田间扎下根去,这些平日里面光顾着评价这个议论那个的关中士族豪右,在发现有些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是无能为力了。 将农事先生驱赶出去? 已经尝到了甜头的族人恐怕立刻就做反起来! 征西将军新田政,加大的是对于大地主的征收力度,而对于那些小地主来说,基本上就是持平了,而对于田产较少的农户而言则是根本没有影响,甚至还更有好处,原先这些信息士族豪右们还能瞒着不讲,只是说征西新田政要夺田收地什么的,结果现在农夫听农事先生一说,完全就不是一码事啊! 民以食为天,这句话可不是说说而已。 当征西将军可以让更多的关中人吃饱饭的时候,征西将军就是这些关中农夫心中的那一片天! 而现在,斐潜就要在这已经渐渐温热的炉子上,再加上一把火! 说起来人脑真是一个极其奥妙的器官,古代人和现代人虽然在结构上并没有太多的差别,但是在信息量上至少是差了好几个数量级。现代人每日都接受各种新科技和新思想的洗礼,因而早已习惯了生活中随随便便出现新鲜的事物,就算是之前从来都没有见过,或许惊讶一下也就过去了。 然而汉代人则是不同,一亩地多收了三五斗,这简直就是天降祥瑞一般的事情,再加上古人的生产力,其实自秦汉开始,在农业方面的进展其实一直不大,又因为几度遭遇了胡人的民族大融合,所以反反复复在原地踏步许久,虽也会出现一些新的工具,可这些工具说实在话,其实更多是改良,而创新的极少。 正因为如此,当斐潜说要准备在冬日里面种植庄禾的时候,枣祗都不由得想要伸手摸摸这个征西将军的脑袋,该不会是生病糊涂了吧?这斐潜还顶着一个征西将军的名头,要是普通身份的人敢说这个话,估计多半都会被人当成是疯子…… 枣祗虽然不敢自称是农桑的大拿,但是听到了斐潜的所谓“豪言”也确实是不敢置信,这冬日里还能种庄禾?不过看着斐潜一脸正经的模样,枣祗也只能是陪着跑一趟了,就当是完成征西将军的一个奇思妙想罢了。 到了山下,斐潜随意选了一个地方,用剑鞘挖了一些泥土看了看,表面的积腐层并不是太厚,大概十来厘米之下便慢慢的转成了黄土和碎石,虽然不是很好,但是也算是可以了。 “你们都散开看看……在周边找找有没有更好的地方……”斐潜挥挥手,让护卫四下去查勘土地,然后转头跟枣祗说道,“找到合适的地方之后,让人先搭个框架起来,四周暂时先用木墙吧……虽然有些费木头……以后再慢慢改成土墙,然后我让工房的人将琉璃送过来,作为顶棚……” “琉璃?”枣祗惊讶的瞪圆了眼珠子,“琉璃做什么?取琉璃做顶棚?” 斐潜点点头,这年头可没有什么塑料薄膜,想要种大棚菜,唯一可以用的便只有琉璃。至于纯净的玻璃,在提纯工艺难以达成的当下,还是不太可能完成的。 “琉璃?主公,确定要用琉璃?这可是有僭越之嫌啊!”枣祗再次确认,看着斐潜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个败家子的模样。这可是琉璃,不是随便的瓦砾,用琉璃作顶,就算是王侯也需要分个三五等的,不是随随便便都可以用的。 “僭越?”斐潜哈哈一笑,说道,“农桑乃国之本也,有何僭越?再者,这棚子里又不住人,只有些瓜果蔬菜等物,难不成还要和这些庄禾论什么僭越不僭越?” “不住人?”枣祗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众口铄金,岂是住不住人就能绕得过去的?所谓三人成虎,总是落人把柄……” 斐潜挠了挠脑袋,不知道是不是好几天没洗头了,又穿山走林的,难免有些痒,“所以先做围墙,然后低棚,用吧,非琉璃不可,没有什么可以替代的了……” “只能用琉璃?”枣祗再次确认。 斐潜点点头。确实只能用琉璃,虽然说用水晶也可以,但是水晶的成本比琉璃要高上不知道多少,更何况斐潜最早的时候就是通过琉璃赚了第一桶的金,如今又不需要什么吹扭工艺,不需要什么特别造型,只需要烧好了一块块就可以,已经是很方便的了。 “好吧……”枣祗忽然想起了斐潜的另外一个外号,摇摇头,也只能叹息一声。 “子敬,你要这样想……”斐潜指着眼前的这一片土地说道,“琉璃是死物,放在那边要有人买卖才算是有价值,但是现在你看,谁买?又不能吃又不能穿,若是真是用来种植出了庄禾,死物方便成活物……你想想,冬日里,难道你不想吃口叶菜?不想吃个瓜果?虽说初期生产不多,但毕竟是多出来的啊!怎么算也比一堆死物放在地里强吧?” 冬日大棚,其实算起来只能是小规模的补充,并不能像主粮一样解决温饱问题,但是多少能够解决一部分,最重要的,这个东西会具备强烈的刺激效应…… “冬日里真能种庄禾瓜果?”枣祗还是有些不太相信。 不是枣祗不相信,而是这年头,农桑乃是大事,是一项非常严肃的事情,不能开玩笑的。这是几百年来养成的认知,就算是皇帝,在春耕时节,也都需要特别下诏让各地郡县劝农的,不仅如此,皇帝还需要亲自到田里耕地,皇后要到桑树林里采集桑叶,作为示范,表示皇室对农耕的重视,要是斐潜这样劳民伤财又什么都没有搞出来,好好建立起来的名声恐怕就沦为笑柄了…… “能种!不仅要种暖棚,将来有机会还要种番……”斐潜吞下去半个字,毕竟现在还没有拿到种子,“放心啦,肯定可以!”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斐潜心中多少也没有底,毕竟斐潜也没有什么大棚菜的经验,一切都还需要枣祗手下的这些农事先生来处理,但问题是斐潜不能表现出来,否则都没了信心那还做什么? “那,好吧……需要种什么?”枣祗问道。 “呃……”斐潜卡壳了,“种点豆子?胡瓜?” 枣祗捂住脑门。 斐潜不好意思的拍了拍枣祗的肩膀,说道:“这就是我叫你过来的原因啊……别笑,真的,这个你是专家……暖棚搭建好了之后,选什么种子,那一种更合适,暖棚里面的温度多少,水量如何,要不要加烟管加热,如何改造通风,这些都是需要后续慢慢调整的……好在子敬你在平阳也有操作过实验田了,其实一样的……真的一样的……” 枣祗盯着斐潜,摇摇头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的说道:“好吧,我就知道会这样……” 虽然话这样说,但是枣祗心中也隐隐有个希望,若是真的能在冬日里面种出庄禾来,这将是多么令人振奋的一件事情啊…… 第1335章 琉璃 这是一个俗不可耐的世界,在这个世界当中,每一个人其实都被欲望所充满这,即使有贤者的时间,往往也相当的有限,区别只是在于各人的欲望是大还是小,是属于一个人的还是属于一群人的而已。 太阳渐渐偏西,这个时候赶回去再吃晚脯未免有些晚了,还不如就地解决,反正干粮什么的都有带一些,周边再采摘一些野果或是猎几只野兽,就基本解决问题了。 随军携带的干粮,其实味道并不怎么样,这个是斐潜的直观感受。对于品尝过许许多多的美味佳肴的人士来讲,随军的干粮其实连后世的压缩饼干都不如。至少军用级别的压缩饼干还会添加一些糖,香料,甚至维生素什么的。 所以斐潜其实也不喜欢吃这种随军的干粮,就算是这种干粮是他发明出来的,也同样不怎么喜欢。但是有时候在行军打仗,战阵之中,有一口吃的就不错了,在那种情况下,斐潜当然也会吃,勉强填饱肚子总比饿着强,但是只要能够有其他吃食的时候,斐潜自然不会选择亏待自己。 吃,原本就是属于人类最原始,也是最为基础的欲望。 不过斐潜发现,枣祗今天似乎降低了在吃食这方面的欲望,似乎有些木然将行军干粮填进嘴里,而且速度也不慢,一会儿功夫就吃下去三四块,然后又举起了水囊咕嘟嘟灌了起来。要知道行军干粮都是极干燥的,又压得结实,这三四块下去,再加上水一发,肯定就涨肚饱腹了…… 这就有些奇怪了。 要知道斐潜对于枣祗的第一个印象就是枣祗喜欢吃的,就算是不能马上吃到嘴里,一边流着口水也要一边记录下来,以便将来可以吃得到…… 可是现在,枣祗这个人,嗯,该不会是生病了吧? 斐潜有些关切的看了看枣祗的面色,虽然说当下的枣祗在风吹日晒之下,早就不是当年的白白嫩嫩的正太了,但是气色上来看,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才是,古铜色的皮肤透着青少年特有的光泽活力,举着水囊喝水的手臂和脖颈之间透出夕阳的光华,眉头和头发也是坚持着阵线,并没有丝毫退缩的意思,嗯,年轻还是真好啊…… 枣祗放下水囊,不解的看了斐潜一眼,要不是斐潜现在即将有子嗣诞生,这样直勾勾的眼神难免会让人误会的。 “呃……”枣祗打了一个饱嗝,喷出一股行军干粮特有的炒麦子的焦糊味道,显然是有些饱了。 这就吃饱了? 去捕猎的还没有回来呢,你枣祗也不留点肚子?还是说到时候可以站起来走一圈,就可以给新的食物再腾出一些地方来? “子敬啊,等下说不定还有些野味,你这……吃饱了?”斐潜忍不住问道。 枣祗愣了一下,下意识的看了看手中的水囊,似乎这一刻才回过神来,喃喃的问道:“啊?还有野味?” 正说的时候,几名护卫兴奋的从山林当中冲了出来,将手中的猎物高高的举起,“将军!将军!抓到了三只兔子,两只野鵻!” “好!去找子初取香料……对了,烤的时候火别太大,先烤出些油来再刷香料,记得要割几个花刀口子,好让味道渗进去……”斐潜也没客气,直接吩咐道,“野鵻么就留一只,我和子敬分着吃就是,野兔么,给我一条腿就行……嗯,子敬你要不要也给你留一条兔腿?” 枣祗有些尴尬得摸了摸肚子,“要不先留着,晚些时候再吃?” “哈哈哈……”斐潜大笑,觉得这个枣祗才算是正常的,便挥了挥手,“也给子敬留一条,其他的你们自己去分了……” 枣祗不由得又打了一个嗝,像是岔了气一样,斐潜转头看去,枣祗连忙望向别处,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的样子。 护卫去收拾野味了,斐潜坐了下来,靠在树上,仰头望着天上的云霞,半响才说道:“子敬,还是有些心事?” 枣祗默默的将水囊放下,也和斐潜一样靠着树,抬头望天,良久之后似乎才像是解释一样,缓缓的说道:“以前在家的时候,每逢吃饭的时候,都要讲究礼数,先吃喝什么,用勺子还是筷子,吃几口都是有定数的,就算是再喜欢吃的,也不能超过三口,否则肯定会遭来一顿责骂,连饭说不定都没得吃了……” “哦,那我还好……”斐潜想了想,除了不能吃三顿以外,似乎还算是可以吧? 枣祗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所以那个时候,我最喜欢的,最大的愿望,就是能痛痛快快的吃一顿,就吃爱吃的,吃到饱,吃到吐……” “原来如此!”斐潜转过头来看了看枣祗,哈哈笑道,“哎呀,当初在荆襄鹿山,最开始的时候都吓一跳,还以为子敬……咳咳咳,那什么……” 枣祗也哈哈大笑起来,点头道:“嗯,在鹿山,也是我第一次放开吃……吃到躺着动不了,摸着肚皮半天才能起来……不过……” 枣祗的笑容慢慢的收了起来,“不过到了平阳之后,真正开始安排流民,布置农桑之事的时候……才知道,原来……这百姓,竟然是如此这般的苦楚……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我吃饭便快了,因为如果不快些……如果不快些的话,就会有无数双的目光盯着你……老人的,中年的,还有那些……那些小孩的……他们会直勾勾的看着你,看着你的食物,直到你吃进嘴里……” 枣祗的语气平缓,但是斐潜听着却有些悚然。 “那时候我才知道,我小的时候厌恶的粗麦,糙粟……在他们的眼里,就像是……像是……山珍海味一般……我想将我的食物分给他们,可是我知道,我不能这样做……会坏了规矩……”枣祗继续说道,“他们是流民……有的甚至是白波,是黑山……必须要养成劳作才有吃食的规矩……肆意给他们吃食,只会害了他们……所以我只能吃快些,再快些……这样他们就看不到了……” 斐潜沉默片刻,叹息了一声,“子敬,幸苦了……” 枣祗却摇了摇头说道:“不,幸苦的应该是主公才是……如果不是主公这些年打下这一方天地,这些流民……这些百姓,会更惨……所以那个时候,我才真正觉得,主公在鹿山说已经有士族开始腐朽,必须动手挖掉这些脓疮的事情,确实已经是到了不做不行的地步了……” “天下还有多少百姓,像这些并北的流民一样,他们的生活,困苦不堪,就算是家人病重,也没有钱财去治病纾解……一日两顿都不能保,用些粗糠野菜便是一餐,饥肠辘辘,衣衫褴褛,他们的苦痛,如果不是我亲眼所见,还以为天下百姓都像是荆襄鹿山周边的农夫一般,虽然辛劳,终还是可以温饱的……”枣祗摇头说道,“有时候我不免会想……这些农夫,既不低贱,也不愚钝,他们也有喜怒哀乐,他们甚至比我更勤劳十倍百倍,日出而作,日落方歇,日日不得停歇,但是为何他们依旧如此贫困?或许,当年黄巾……” 枣祗停顿了一下,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世家子弟受百姓供养,这原本也是天地之理,但是既然受了供养,就要肩负引领的责任才是……而不是成日花天酒地,千金买笑,蓄养歌姬,挥霍无度……” “看看关中三辅这些士族豪右子弟,真是……论农桑不懂农桑,讲兵法不知兵法,每日只是懂得高谈阔论,引经论典,呼朋引友踏青巡游,没几个愿意坐下来干些事情的……和春秋之士真是差得远了……”枣祗似乎有感而发,一股脑的全数倒了出来。 “春秋之士?那子敬认为,春秋之士应该是怎么样子的?”斐潜有些好奇的问道。 枣祗的声音似乎温和了一些,似乎带出了一些憧憬的味道:“春秋之士,应该心忧家国,统领百姓,治理天下。若是有战事,春秋之士就应该举干戈,拒外敌;若有灾荒,便应理沟渠,镇疫病;春秋之士应是懂得最多,看得最远,百姓不懂的事情,春秋之士要懂,百姓看不到的,春秋之士要看到……” 夕阳从枣祗的肩头上落下山去,给枣祗披上了一层红黄相间的光华,斐潜不由得眨了眨眼,这个,这个难倒不应该是我说的台词么? 不过,这样似乎也是不错。 “主公就是这样的春秋之士啊……”枣祗看着斐潜,忽然轻轻的说道。 啊? 这个…… 斐潜忽然有些感动。 “不过……主公……”枣祗话锋一转,认真的看着斐潜说道,“按照你说的方法,这冬日真的能够种植庄禾?别的不说,这些琉璃真的不便宜……” 斐潜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感情枣祗到现在都还不怎么相信这个事情啊! “真的可以!”斐潜就差跟枣祗拍胸脯了,眨巴着眼,企图通过眼神告诉枣祗对于这个事情是有多么的确定,“琉璃可以透光,棚屋只要做好保暖,再加上烟管加热,这样棚屋之内的温度会比外界更高许多,因此就算是严寒之下,依旧可以让庄禾发芽结果……真的可以的……” 枣祗看着斐潜神情,又琢磨了半天,才说道:“我不是不相信主公,而是主公当下的声名,来之不易……若是劳民伤财又什么都没有……这未免……何况这个棚屋就算是真的在冬日内种出了庄禾瓜果,也毕竟是小了一些……这耗费的人力物力,跟这些瓜果比较起来,未免有些……而且百姓也未必能吃得起……” “谁说这些瓜果要给百姓了?”斐潜说道,“普通百姓更希望的是多两三石的主粮,自然不是这些冬日里面的瓜果蔬菜,这个我知道……但是子敬,你想想,如果在冬日里面真有些瓜果蔬菜出现,你说三辅的这些士族子弟……” 枣祗恍然:“主公的意思是卖给他们?” “我们也要吃一些……”斐潜说道,“将士冬日也要操练,没有些瓜果蔬菜,筋骨难免乏力……多余的,自然是给这些士族子弟了,反正这些家伙家底都有不少……”缺乏维生素会有多种副作用,因此之前在冬天,没有足够的维生素补充来源的兵卒,基本上都是不怎么操练的,否则消耗太大说不定会引起夜盲、体力衰竭等症状。 说到兵卒,枣祗这才认真的点了点头,“如此说来,倒是真有必要试一下了……” “如此说来,若是真的种出来了……这倒真是……”枣祗目光环视了一下,皱了皱眉头,“这个地方处于两山之间,倒是适宜耕作,不过……除非是将周边的山头都封锁了,否则终究是瞒不住有心人的窥视……” “为何要瞒?”斐潜呵呵笑了几声,说道,“他们愿意看就看,愿意学就学。” “啊?”枣祗有些不太明白。 这年头,一门技术就或许是一家人,甚至一个家族的安身立命的本钱,就算是个小木匠都敝帚自珍,就连一些最为基础的技术,比如削平,比如箍桶之类的方法泄露出去,唯恐他人学会了,自己便没有了饭吃。 “就像子敬你所说的,种暖棚,需要许多人力物力,我们也没有办法往大规模拓开了做,毕竟我们还要备春耕,要精炼兵甲,要清整水渠,要修葺城防道路……事情太多了,人手怎么都是不够的……”斐潜叹息了一声,然后忽然冒出了一些狡猾的笑意,“所以若是这些士族子弟看着眼热,愿意偷偷学就让他们学呗……反正这关中卖琉璃的,嘿嘿,也就是我们这一家而已……” 暖棚的技术也不是三两天就能学得会的,就算是真的学会了,其实对于斐潜也没有任何坏处,反正斐潜也不指望着几个瓜果蔬菜能赚多少钱,反倒是要真正推广开来,这大棚必须的琉璃瓦,在汉代,这价格真的是不菲的…… 来来,什么是垄断经营了解一下。 “哈哈,好吧,就按主公的意思来办!”枣祗终于是想通了,笑着点头说道。然后斐潜看着枣祗忽然脸色一变,目光一凝,站了起来,告罪一声就往外走。 “怎么了?”斐潜疑惑的问道,“子敬,你这是……” 枣祗回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我看那边的兔子似乎快烤好了……我去一旁转两圈先……要不然,等下吃不下去……” 第1336章 风雨 陇右金城西北百里。 百余名骑兵,在风雨中寻觅道路前行。天色较晚了,云层又厚,再加上风雨交加,根本打不起火把来照明,只能是在蒙蒙的雨雾当中行进,速度也快不到哪里去。 金城左近,羌人和汉人杂居,时不时的就会看到些羌人的营地帐篷。这种天气下,羌人也大多数缩在帐篷里面等天晴,不会冒着雨放牧,但是这一队的骑兵却好像是不愿意和这些羌人有什么接触一样,远远的派出了些斥候哨探,查看周边的情况,避开了这些大大小小的羌人的营地。 正因为这些种种桩桩的原因,马超等人走得并不快,从中午开始,眼看天色不多时就要黯淡下去,才走出去五六十里。 庞德从前面兜回来,赶到马超身边擦了一把脸上雨水,摇头道:“少主,雨又大了,天又快黑了,这样走下去,白白消耗人马气力,却前行不了多少路!要不干脆找个能稍稍避雨处歇息一下,等到天明再行?道路既看得清,弟兄们也有气力,说不得还更快些。” 马超思索了一下,摇了摇头,行进如此之慢,最为心急如焚的就是他! 前两天留在金城的手下连夜找到了马超,告知马超金城之内的阎行有异动,居然开始派人手监视马超留在金城的人,要不是机警,说不得已经被堵在了金城之内。 阎行突然有此举动,说明金城必然有所变故,马超虽然不清楚具体是什么变故,但是心中清楚必然是不简单! 马超也不清楚金城周边的这些羌人会不会给阎行通风报信,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要赶回金城给阎行一个惊喜,就不能太声张,要不然就等于是阎行给马超他一个惊喜了。离金城越近,马超渐渐的便收拢到了一些消息,根据眼前的情况来看,阎行似乎忍不住要动手了…… 阎行迟早会动手的,毕竟一山难容二虎。 马超去找羌人谈判,实际上也是给阎行施压。论武力,马超和阎行差不多,论声望,有羌人血统的马超更受羌人欢迎,论身份,马超是韩遂的侄子,而阎行只是女婿,若是严格说起来,甚至是一个赘婿! 一个赘婿有个屁的继承权?! 所以,阎行有什么资格和自己争夺权力? 马超认为,韩遂留下的家产都应该是自己的! 起初没有跟阎行翻脸,已经是看在韩遂的面子上了,但是现在,既然阎行自己想要找死,马超自然也愿意成全阎行。 在金城,马超也不是全无势力,毕竟当年马腾也有留下些老手,也都是一些精干的兵卒,就算这些时间谨守不出,其实也是每日都有在外张起一个警戒圈子,打探情况,要不然马超也不会得到消息。 休息,马超也想休息,但是鬼知道多休息了这一段时间会发生什么变化。绕路走自然是安全一些,但是相会的也更加耽搁时间,而现在马超最急需的就是时间,他需要最快速度的赶回去,重新控制留在金城的兵马,才有办法和阎行抗衡。 听到庞德的建议,马超也是摘下头盔,抹了抹脸上的雨水,笑了笑,回了一句道:“耽搁不得,兄弟,姓阎的要动手,肯定也是会先对付我们在金城的人马,此刻向营寨处多走一步,就是近上一步!这种天气我们难以行进,姓阎的也是如此!真等雨停了,说不定姓阎的就开始动手了!只要能赶到我们的营寨,姓阎的就翻不了天!再往前赶一段路,再找地方歇息吧!” 庞德听了,既然马超拿定了主意,也没有继续说什么,点点头招呼了其他骑兵一声,便继续向前赶路。 马超默默的将头盔重新戴上,吸饱了雨水的头盔又重又闷,但是马超根本没有心思在这个上面,他只是在想着,金城之内,究竟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让这个阎行居然有胆量和马超他来扳手腕? ……………………………… 在金城,风夹着雨,砸在枝叶上,砸在屋檐上,砸在地面上,溅起千万朵的水花。风雨在乌云之间翻腾而下,就像是有一头狂暴的蛟龙在天地间翻滚着,带起无边无际的豪雨。 秋冬的雨,一场比一场冷。 雨点打在身上,似乎也透进了心里,让阎行觉得全身都有些发冷,不由得裹了裹大氅。 韩遂居然没有死? 阎行前两天在夫人手里接过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要不是察觉到了身后那几个韩遂忠仆宛如针芒一般的目光,说不定当场都跳起来了…… 阎行还记得当时自己挤出一丝笑容,说了一些什么太好了,福人自有天相什么的云云,但是阎行自己知道,其实在心底一个声音咆哮着…… 为什么韩遂没有死! 阎行心中宛如这天地之间的风雨一般,飘摇不定,冰凉无比。 阎行原本只是军中的一个小兵,被韩遂提拔起来,最后成为了韩遂的女婿,别人看似乎是一种荣耀,但是对于阎行来说,这并不是一件让他自己觉得快意的事情。 虽然韩遂在表面上并没有说让阎行当赘婿,但是实际上能差多少? 家有贤妻,夫祸少。 可问题是韩氏是一个贤妻么? 阎行跟韩氏差一点就要掏心掏肺了,说真要对付马超,也别这样大张旗鼓,应该趁马超不备,找个什么理由将马超叫回来,偷偷安排好,然后一举成擒就可以了。 简单,有效。 这样的安排难道有错么? 可问题是韩氏一天都不想等,听了阎行的话语,立刻瞪着三角眼,指着阎行的鼻子骂说他没有半分的感恩之心,说他能有今天这样的地位权势,都是仰仗她的父亲韩遂的,而现在韩遂要他拿下马超,居然还敢推脱拖延! 阎行让韩氏小声些,告诉她事若不密,恐生波折,可是韩氏跳着脚,一边瞪着三角眼,一边抹着泪水,越发的大声,讲她嫁给了阎行是受了多少委屈,讲她生孩子是多么的辛苦,讲她哥哥性格温和,礼贤下士,才让阎行来统领兵卒,讲阎行当了芝麻小官,就忘了吃得穿得都是韩家的,讲阎行不仅没有帮忙还企图阻止她…… 韩氏尖锐的嗓音在厅堂之内晃荡,刺的阎行耳膜都发出阵阵的嗡鸣之声。 还能怎么样? 由她去罢! 等雨停后,便出兵围剿马超所属! ……………………………… 天色渐渐昏暗,在风雨之中挣扎着前行的马超等人,没注意一头撞到了一个胡人的小营地,没办法,纵然有斥候探路,但是毕竟视线太差,这个营地又小,又是在林中,不注意根本看不见。 雨幕仍然将所有一切都笼罩其间,马超原本只是想借这一片树林稍微修整一下,毕竟顶着风雨长途奔驰下来,不管是人是马消耗都非常的大,多少需要吃两口东西补充一下体力。结果就撞见了这一个小小的胡人营地。 这个胡人营地其实很简陋,甚至就是破破烂烂的,在外充当寨栅的木墙也是高低参差不齐,寨栅外的防御工事几乎等于是没有,几个七零八落的树桩或许就是唯一的拒马设施了,就连营地的大门,也都是歪歪倒倒似乎要在风雨当中跌落泥泞一般。 马超毫不怀疑,就他们这百骑,就足够杀入这些简陋破烂的营地当中,将这其中所有一切都踏平。 原本就是要掩藏身形才顶风冒雨而来,一路上躲过了大大小小的许多羌人部落,结果临到了金城,却一头撞见了个在林地里的胡人部落,这是算是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 马超回头看看,身后百名骑兵,半日的风雨淋下来,纵然是庞德这样的壮汉,在这个时候难免都显出了些疲态。没办法,风雨之中行军赶路,身体失温太快,消耗的热量太多。这一会儿的功夫,手下的骑兵已经抽空一边在雨雾当中呼出团团白烟,一边从怀中的袋子里掏出些腌制得盐分极重的肉干,仰天接着雨水,咬着嚼着,还没有忘了给自己坐骑一把加了盐的豆子,混杂着雨水,倒也算是有干有稀,有汤有水,只不过吃下肚冰冷一团就是了。不管接下来要动手还是继续赶路,没有补充体力就等着跑死在路上! 虽然面前的胡人营地在大雨当中闭寨不出,半点也没有出来转转的兴趣,就连寨栅外原本应该有值守之人也似乎没有见到,不知道是偷懒去避雨了还是压根就没有安排,但是也不代表着马超他们这一行可以完全神不知鬼不觉的穿行林间。 这些林间破烂的营地之间,树木之下,但凡有可以稍稍避雨处,都能看到胡乱搭起的窝棚,几根木头,搭起架子,上面覆盖些树木枝条,多的便是再加一些树叶乱草什么的,就成了一个最简陋最寒酸的居所,而每一处这等窝棚底下,一些衣衫破烂的胡人就像是逃难的流民一般,挤得在一处,互相依偎着取暖,苦苦的挨着风雨,目光呆滞,有的就算是和马超对上也眼神,也宛若空洞,好像是什么都已经不放在心上了一样。 正常来说胡人部落营地应该有的一些牛羊战马,现在连一只都看不到,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斥候才没有发现这里的营地,毕竟有了牛羊什么的,就占地更大,杂音更多,不会像现在跟鬼域似的,毫无生气。 马超有些疑惑,这是哪里来的人? 这么落魄? 简直就是跟穷鬼没什么两样了…… 倒不是马超有多少恻隐之心,而是就算打赢了眼前的这一群穷鬼一样家伙,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好处,属于白费气力的行为…… 打? 不打? 马超有些犹豫了。 “……是……是……是少将军么?”营寨之中,有一个声影晃动了一下,踉跄的急切间往外走了几步,却不知道绊倒了什么,顿时扑倒在地,溅起一片泥水,却浑然未觉一般,仰头叫道,“……少将军!少将军,是我啊……是我啊……” 马超盯着,渐渐的脑海当中一个形象和眼前的人重合了起来,带着一丝不确定,马超试探的说道:“你……你是牦牛部的……卡着?” “少将军!”卡着跪倒在泥水当中,磕着头,哭嚎着,“是我,是我啊……” 或许是听到了声音,或许是知道来这里的是马超,营地里面的人晃晃悠悠的,一个个从躲雨之处钻了出来,跪倒了一地,哭嚎之声越来越大,起起伏伏练成了一片,就像是风雨当中的胡人马琴的伴奏,在这个秋日里越发的寒冷和凄凉。 “起来!”马超跳下了马背,说道,“都起来!都起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牦牛羌是靠近天水的羌人部落,也曾经跟随着马超韩遂等人进攻陇右,所以见到了牦牛羌的人之后,马超心中就往下一沉,这是征西将军已经发动进攻了? 卡着嚎啕大哭,满脸也不知道是泥水还是泪水,混在一处,“部落没了,没了!没了啊!是征西!该死的征西!没了,全没了……” “说清楚!好好说!”马超有些着急了,抓住了卡着的肩膀,摇晃着。 卡着这才算是勉强平静了一些,将来龙去脉讲述了一遍。原来牦牛羌吞并了青衣羌,原以为青衣羌的人也就以前许许多多被吞并的部落一样,渐渐同化消失在牦牛羌的内部,结果没想到有些青衣羌的人偷偷跑到了征西将军哪一边,领着征西将军的人马反过来攻进了牦牛羌的部落,一时之间牦牛羌风崩瓦解,青衣羌重新翻身做了主人…… 卡着带着些人马死活挣扎着逃了出来,结果好不容易到了金城,马超却不在,而阎行根本就没有跟牦牛羌有过什么交道,也牙根不会理会这些穷鬼一般的家伙,于是只能是在野外找了这个林子,苦苦挨着,也算是一种运气吧,终于是等到了马超。 “少将军……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啊……”卡着期盼着,宛如被抛弃了多年的狗重新见到了主人一般。 “嗯……征西,又是征西……”马超喃喃的念叨着,忽然想起一事,说道,“你说你找过金城的阎将军?然后他没见你?” 马超的眼睛里面闪烁着亮光,忽然让卡着有些觉得寒冷。“是,是,阎将军没有见我……” 马超握着卡着的手臂,加大了力度,说道:“这仇,你放心,我一定替你报!但是,现在,我需要你替我做一件事……” 第1337章 城下 秋天的雨,萧杀多过于缠绵,在天明的时候,便渐渐的收了。 金城南门之外,阎行端坐在马上,任背后黑色的披风,被野外大风吹得猎猎作响,百名甲士,披挂整齐,列阵而后,只是在静静等待。 阎行的内心之中,并没有像是外表那么的镇定。 马超竟然回来了? 而且还要在金城之下会面? 马超是不是知道了一些什么?还是说只是个巧合?如果马超知道了,那么为什么还敢来金城,难道不怕真的动手么?如果说不知道,那么为什么不进城,而是要在城外会面? 时间又很赶,马超很快就会到,而阎行分析的结论相互之间又有些矛盾,同时阎行也不是那种脑筋一转,就能冒出千百个方案来的人,于是便只能做一个最简单的安排,他在城外见马超,然后在城内做埋伏,看能不能将马超引诱进城,或擒或杀…… 这个方案好么?或许并不是那么的好。坏么?也不是那么的坏,但问题是这已经是阎行所能想到的最好方案了。 百名阎行兵卒,也是身着铠甲,身披披风,策马立于阎行之后,目光之中,有人茫然,有人漠然,还有些人则是惶然。 原本韩遂和马腾,虽然究竟是怎样,他们两个人心里都跟明镜一样,但是表面上还是做得相当不错的,时不时饮酒聚会,大谈兄弟情谊,旗下的兵卒也难以辨别真假,许多直肠子的人也就坚信无疑了,韩遂和马腾两军当中也有不少人亲近起来,相互称兄道弟的,而现在,韩遂的女婿要对付马腾的儿子,这个事情,难免会让这些人有些难以接受。 将令已下,又能如何? 许多人也就只能是一边捏着刀柄,然后念叨着老哥老弟这不能怨我,一边心中噗通噗通的跳着,等候最后结果的降临。 阎行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当接到马超大张旗鼓要来的信息之后,便开始预备着,一边周告部下以安其心,一边将自己一部分的嫡系调出金城,前往各处亲近或是中立的羌人部落,要是马超用计来懈怠他的心志,趁机在外集结羌人直扑城下,将阎行直辖的一干兵卒六七千人全数逼在城里头,那才真是大事去矣。 兵事戒备完成,稍稍安定人心之后,阎行这才带着百名护卫出了城,在约定时候等候马超的到来,护卫带多了,显得心虚,带少了么,又怕马超趁机攻击,百名护卫,又在城池之下,不管是怎样的情况,也都是可以应对的了。 至于马超约的是在城外,而不是城内,估计也未必没有提防阎行的意思,总而言之,在阎行看来,马超或许知道了一些什么,但是也或许还没有具体确定,因此在金城之下约见,应该就是一种试探,然后根据阎行的举动来做出相应的判断。 因此,现在最关键的便是要稳。 不能表露出什么破绽来,当然,如果能够将马超引诱进城,然后一举擒杀,也就自然是最为理想的结果了。 若是按照阎行自己的主意,是绝对不会选择在这样的情况下和马超翻脸的,韩遂既然是没死,那么只要等韩遂一现身,那么马超自然无法继续蛊惑各部羌人,根本不用如此大费周章的搞这搞那的,但问题是家中的韩氏…… 那样尖着嗓门不管不顾的一顿乱吼,纵然阎行下令让全府闭嘴,但是能起多少作用?府衙之内的人手向来都是韩氏拿主意,选的虽说都是会捧着会舔着她的人,至于这些人是不是真心的,她根本不甄别,所以吼完了,她倒是心情舒畅了,但是至于有什么影响和后果却要阎行来给她擦屁股。 反正,这也不是一次两次,习惯了。 要说韩氏其实年轻的时候也是不错,当年阎行还是穷小子的时候,两个人对上眼的那一段时间,韩氏甚至不顾韩遂的三申五令,甚至公开表示就是要跟着阎行,偷偷从家里想方设法的拿些吃穿用度的给阎行,阎行不要,韩氏也会同样大发脾气,阎行也就只好哄着,哄着,也就成习惯了。 只是两个人之间的这个情分,便在一次又一次的哄着之后,慢慢的淡漠了下来,到了现在仅存的,便只是一个为人父,为人夫的责任罢了。 脑海中各种各样的思绪翻来覆去,让勒马在那里等候的阎行不免有些烦躁,将手中的马鞭捏了又捏,最后只是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在空中虚挥了一记马鞭,胯下青色如缎的健马条件反射的耳朵一竖,四蹄一绷,却发现马背上的主人拉着缰绳,并没有要冲出去的意思,便只能是喷了喷响鼻,刨几下蹄子表示不满了事。 “来了……来了!”一旁的护卫忽然出声道,引起了一阵骚动。 阎行定睛细看,不由得一马鞭虚虚抽了过去,骂道:“眼睛都长到哪里去了!瞎咋呼个什么!” 原来的确是有人来,但是并非是马超,而是一群衣衫褴褛的羌人。等这些羌人慢慢到了近前的时候,忽然哀嚎顿起,一群人扑倒在阎行的马前,絮絮叨叨的讲些自己部落在征西将军之下发生的惨事。 阎行皱着眉,听着,然后强忍住不耐,打断了牦牛羌的话语,挥了挥手说道:“此事后面再说,我这里还有要事,你们先进……嗯,先去一旁候着。” 城门后面埋伏着兵卒,暴露出来终究是不好。 “滚开!听见没有!别挡着路!”护卫骂骂咧咧的将这些牦牛羌的人驱赶到了一旁。 又过了片刻之后,才见到马超的旗帜出现在远处,旋即一队人马出现在视线当中,等候得多少有些不耐烦的阎行护卫们不由得发出低哗,马匹也开始躁动起来,却被主人用力勒住,只能原地喷着响鼻,刨着蹄子,着发出不安的嘶鸣声。 终于出现在此处的马家黑色的大旗,黑底红纹镶边,上面一个大大的马字,同时也出现了其他七八面大旗,写着马超从马腾出继承下来的一些名号,一同在风中猎猎卷动,倒也有几分的气势。 在这些旗帜之下,是几十名的骑兵,都是身手敏捷的汉子,顶盔贯甲,一看就知道是从尸山血海当中搏杀出来的强兵,气势和普通的兵卒完全是两码事。 阎行捏着马鞭的手指略微有些泛白,而在他后面列阵等候的护卫也瞪大了眼睛盯着,只是看着眼前景象。这些阎行的护卫,虽然在金城也算是一方豪强,但是在面对着马超这些从真正兵阵当中搏杀出来的最后菁华余烬,还是差距了好大一个档次。 伴随着每一次马蹄的翻飞,每一刻时间的流逝,阎行都有一种冲动,想要抬手下令,号令出击,握着的马鞭,几乎都攥出了汗水来,他的十几个心腹嫡系护卫,已经不由自主的纵马上前,拱卫在他身边,只是屏住呼吸等他的号令。 一个声音持续的在阎行心底盘旋,似乎在提醒着他危险的降临,“不对,不对!快进城,闭城死守,这马超来意不善,不能让他逼近过来!” 但是理智却告诉阎行,他不能下这个命令,不仅是之前的埋伏完全失去了作用,也等于是给马超一个示警,这样一来,也就意味着阎行和马超只能是面对面的各凭实力拼杀,就算是最终得胜了,恐怕也要付出很多的代价。 是从心,还是赌一把? 盯着越来越近的马超等人,阎行看见他们并没有将兵刃擎在手中,这才略微松了松手,呼出一口气。或许局势并不坏,事情还是要有始有终,既然做出了埋伏的安排,就不能朝令夕改,或许自己只是自己吓自己罢了,马超可能还不知情,真要是能引诱马超进了城…… 时间似乎极短,又似乎极长。 就在阎行还能勉力遏制住自己,他的部下却差不多快将兵刃拔出来的时候,马超队列当中突然传来了长长的号令声音,前面捧旗骑士,纷纷单手勒马,一排健马长长嘶鸣,渐渐的停了在了百米之外,将土块刨得乱飞,后面的骑兵也都次第停下,让开一条通路。 通道当中,显露出马超的身影,白马金枪,人马倒也精神,在几名护卫的簇拥之下,缓缓向前。 在金城城门这一头的阎行等人,似乎不约而同的都松了一口气。放慢了马速,说明至少现在这一刻是打不起来了,那么也就意味着马超真的有可能就是来试探的,若是应对得好,说不准真的可以引其上钩…… 双方距离百步,马超向前了一些,朝着阎行哈哈大笑:“阎兄,怎么看到某来了,竟然是这般神色?莫非是不欢迎?某就这几十兄弟而已,不至于连这都怕吧?” 阎行尴尬了一下,自己略有些紧张,竟然忘了上前打个招呼…… “啊哈哈……这是哪里话,欢迎,欢迎!马兄弟这段时间料也幸苦,不妨先进城,让为兄给你接风洗尘?不知道马兄弟会不会赏光?”阎行虚虚往城内一伸手,笑容可掬的说道。 “进城?”马超伸了伸脖子,往城门的方向看了一眼,说道,“阎兄该不会在城门里有什么埋伏吧,这鸿门宴小弟可是吃不消……” “哈哈,笑话,你我兄弟,还有什么鸿门不鸿门的……”阎行哈哈笑着,“马兄弟莫要听信了小人的谗言,坏了兄弟之间的情谊!” “哦?是么?”马超有些疑惑的说道,“那你为何派人到我的部落窥视?” 阎行见马超质问,心倒是往下放了放,既然愿意问,就意味着不至于立刻动手,于是便说道:“兄弟你怎么能这样说!我是见你许久未回,心中想念,派人过去询问一二而已,怎么能说是窥视!要是这样说,你部落里面的人进金城采购物品,也可以说成是来金城窥视了?” 就在阎行侃侃而谈的时候,忽然听到后方城墙之上,忽然传来示警的声音,就在阎行等人下意识的回首望去的时候,就听到马超暴喝了一声 “动手!” 马超大呼之下,跟随者的骑兵纷纷暴起,从马侧抽出早就准备好的标枪,拍马前冲了几步,便猛的投掷了出来! 阎行下意识的拔出战刀,挥舞着砍掉了几根冲着他投掷而来的投枪,但是阎行周边的护卫兵卒却没有那么快的反应速度,顿时就有几人被投枪砸中,一股股鲜血激射而出,惨叫声中掉下马背。 方才还在一旁的牦牛羌,似乎十悲悲惨惨,人畜无害的这些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悄的摸到了阎行等人的侧后,纷纷抽出身上藏着的短刃,扑了上来,也正是因为牦牛羌有如此的异常行为,才被城头上的兵卒发现发出了警报,但可惜阎行等人的注意力全数都在马超身上,一时间竟然被这些牦牛羌的人贴近了身! 一名牦牛羌的人被阎行护卫砍中了胸膛,血雾喷涌而出,发出像是口哨般的声响,转眼之间染红了土地,但是更多的牦牛羌的人趁着阎行等人的疏忽,甚至有的已经钻进了马腹之下! 短刃在近身的时候,比起长兵器更加的方便,人腿和马腿几乎都是裸露着的,就算是战马的皮肤稍微厚一些,也抵挡不住锋利的切割,嘶鸣声中蹦跳着,阵型越发的混乱。 短短数十步的距离,几个呼吸之间,马超等人就已经投掷出了两轮的标枪,然后硬生生的撞了进来,战马相互交错在一处,人和人各举刀枪相互拼杀,将周遭一切都染得通红。时不时的惨叫声响起,马腿和人腿将沾染了血液的土地踩踏得一片泥泞,方才还在笑语交谈的场所,转眼之间就变了修罗杀场。 城头上的兵卒疯狂叫喊着一些什么,但是混在人的惨叫和马的嘶鸣当中,就像是破碎的布片一般,轻飘飘的根本听不清楚。 阎行盯着扑来的马超,正准备大声呼喝,让城中埋伏的兵卒冲杀出来,却猛然间看见马超身影后方腾起了滚滚的烟尘,不由得心中一沉,这马超,不止眼前的这些人,这,这是要扑城啊! 透过扑杀而来的马超等人的身影,阎行看到了在远处已经腾起了三股高高的烟尘,不知道有多少骑士,正在催马向此处狂奔,闷雷一般的马蹄声也隐隐的传了过来…… “那里走!”马超晃动着长枪,将拦在前方的阎行护卫击杀马下,冲着阎行露出了一丝残忍的笑意,“阎兄,别走啊!” 第1338章 生死 “我不走!”韩氏瞪着眼睛,因为愤怒导致眼球外突,加上皱起的眉头,拉扯着眼皮,使得眼睛形成了一个下边平,上边九十度拐角的形状,“这里是我的家!我的家!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凭什么要走!我不走!” “你……”阎行张嘴欲言。 “你什么你!”韩氏手指已经指到了阎行的面前,“你不是很能耐么!你为什么打不过马家的兔崽子?你是不是手下留情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还是不是韩家的女婿,你还记不记得我爹的恩情!” “我……”阎行皱着眉头。 “我什么我!”韩氏继续喷着口沫,挥舞着手臂,“姓阎的!我韩氏待你不薄!我爹将这里交给你,然后你就告诉我要离开!离开能去哪里?这里怎么能交给他人!你现在不是应该和我讲什么离开不离开,而是应该立刻回到城池之上,守护城池!立刻!马上!去!” 阎行闭上眼,叹息一声:“城……城已经破了……” 韩氏吓了一跳,旋即更加的愤怒:“为什么城会破了!为什么?!你到底在搞什么!为什么你会搞成这样!这是我韩家的基业啊!你,你现在就去将马家兔崽子赶出城去,赶出去!” 阎行摇了摇头,说道:“先零羌的,还有零吾羌的人……我们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马孟起早有准备啊……” “现在你还叫他马孟起!”韩氏瞪着三角眼,“到了现在你还叫他马孟起!?” “这个不是重点!”阎行也渐渐的失去了耐心,“现在趁着我们还能抵挡片刻,你就应该赶快带着孩子先走!” “这个不是重点,那个才是重点?”韩氏眼中闪烁着怀疑的神色,死死的盯着阎行,“你是不是故意败退,然后赶我和孩子走?!” 阎行仰首望天,无言以对。 “是不是?是不是!”韩氏冷笑着,“是不是被我说中了?其实就是在演一场戏给我看是不是?我不上当!告诉你……” “不走!行,不走就不走了!”阎行实在压抑不住怒火,“不走就全家死在一起好了!” 韩氏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但是很快又冲了上来,以更大的音量吼过去:“姓阎的!你敢吼我?你竟然敢吼我!你吓唬谁啊!是谁才让你有今天这个地位?你还有没有半点的感恩之心?你竟然敢吼我!这城池,这房子,连你身上穿的衣甲,都是我韩家的!我韩家的!你凭什么敢吼我!你凭什么!” 阎行也是气得头都有些发晕,一把丢下战刀,扯开铠甲的丝绦,“呯”的一声砸在了韩氏面前,“是!都是你的!都是你的!都还给你!都给你!” 韩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嚎叫着:“我就知道!你要跟我划清界限了是不是!你早就不想和我过了是不是!我就知道,你要找个更年轻的是不是!你嫌弃我了是不是!” 韩氏要上来抓挠阎行,却被阎行推开,于是更加的愤怒,嗷嗷叫着将可以触碰到的东西都推倒在地上,甚至抓起了阎行丢下的战刀指着阎行:“姓阎的!你今天要给我说清楚!” “……随你吧……”阎行看着韩氏,良久,摇了摇头,径直坐在了地上,闭上了眼睛,嘴唇微微动了两下,“……我……累了……” “你说什么?”韩氏举着刀子逼近了阎行,“你必须把话给我说清楚!” “……”阎行低垂着头,默然。 韩氏见阎行这个样子,越发的生气,举着刀子顶在了阎行的胸前,“你在说什么!你为什么不说了,为什么!” 阎行依旧闭着眼,一动不动。 “你给我说清楚!别以为我吓唬你!我真的会动手!”韩氏大怒,将刀子往前送出了一些,锋锐的刀尖扎破了阎行的衣服,扎到了胸口的肌肤之上,扎出了一个小口子,鲜血顺着刀身涌出来,很快的就晕开了一片…… 阎行依旧一动不动。 “你!” 韩氏咬着牙,手上不由得加了一点点的力。 “轰!轰轰!” 府门之处传来了一声巨大的撞击声,然后又是接连的两声,吓得韩氏猛的回身往外看去,却忘了手中还拿着刀,锋锐的刀尖顿时就切开了一刀巨大的口子,鲜血“噗”的喷薄而出,泼溅得韩氏一头一脸! 阎行闷哼一声,歪倒在地。 “啊!” 韩氏尖声叫着,慌忙丢下了刀子,却已经晚了,斜斜切开的大口子,肌肉因为收缩的原因翻卷着,胸腹间白骨森森裸露出来,但是很快又被鲜血染红了。 “阎郎!阎郎!我……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韩氏大惊失色,连忙跪倒在阎行身边,下意识的连忙伸手去堵去捂着阎行身上巨大的伤口,可是怎么都堵不上,鲜血如同泉涌一般。韩氏眼泪顺着脸颊而下,沾染上了阎行的鲜血,变成了鲜红色,滴落在地面上。 “萍儿……我累了……”阎行伸出手,握住了韩氏的手,宛如身上那一道巨大的伤口丝毫都不疼痛一般,脸上竟然还带出了一丝的释然,“……终于可以……休息了……” “不!阎郎!你不能死!”韩萍嚎啕大哭。 “……我还记得……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阎行目光透过了屋顶,似乎也穿透过了时空,回到了当年的时光,脸上微微浮现出一丝笑意,“你当初的笑,好美……好美……可是……后来你笑的就越来越少了……” “好累啊……”阎行的眼,慢慢的闭上了。 “不!”韩氏紧紧抓住阎行的手,就像是抓着这个世界上仅存的一点温度,但是这一点温度,却在一点点的变冷,变冷。 “爹啊!你冤枉阎郎了啊!”韩氏伏在阎行身上大哭,“为什么要我提防阎郎!为什么会这样!爹啊!阎郎啊!阎郎啊!” “呦!”马超带着十几名的兵卒,冲进了大厅,见到了眼前的情形,不由得也是一愣,脚步不由得一缓,“自尽了?嗯,挺好的,这到是省了些事。” 韩氏转过头,红着眼,二话不说抓起了刀子就冲了上来,却被马超的护卫直接打飞了战刀,然后一刀砍翻在地。“畜……畜生!我爹会来……报仇的……” 马超一皱眉,伸出手想要制止护卫,却已经来不及了。 “刚她说什么了?”马超问一旁的护卫道。 “啊?说了么?没注意啊……”护卫茫然的回答道。 马超皱着眉头,左右想了想,人都已经死了,也问不出什么来了,便挥了挥手,“没事,继续吧,斩草除根,不能放跑了一个!” “唯!”护卫向后一招手,便带着如狼似虎的兵卒向后院冲去。 马超缓缓的走到了阎行面前,坐了下来,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我说,阎兄,你这是何苦呢……活着才有胜利,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 汉中。 乱纷纷一场秋雨过后,天高云淡,正是同室操戈的好时光。 刘璋的两大台柱子,相互掐起来的事情,怎么说呢,华夏不是向来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么,自然也就传到了汉中这里。 刘诞一听,觉得是个机会,当然也有可能是一个陷阱,但是人终归是要有梦想的,要不然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于是乎咸鱼,不对,刘诞便紧锣密鼓的开始了准备进入蜀中的步伐,集结了兵马,要和自己的小弟刘璋掰一掰手腕。 只不过,刘诞这心中,难免还有些怅然。 “某少年之时,自诩聪明……呵呵……”刘诞笑着说道,“自诩聪明啊,自然是自视甚高,观天下之大事,莫不嗤之以鼻,多有芸芸众生皆不过如此之感,若是有朝一日,便可舒展胸中才华,定国安邦……哈哈,不知叔常幼时可有此感?” 马恒抚掌而笑道:“也是有的……恒幼时,亦立志为官,定然清正廉洁,照拂百姓,保一方生灵……” 或许是为了拉拢荆襄马氏,也或许是为了表示自己对于征西并无异心,马恒到了汉中之后,刘诞便是亲自上门摆放,旋即聘了马恒作为益州刺史的别驾。 这一次要进军蜀中,自然也就是以马恒为主帅。 刘诞笑容略有些复杂,目光发散,似乎在缅怀着往昔的时光:“是啊……幼时耻于论钱财,羞于谈权贵,骤然听闻,必然行涤耳之举,以示清白……哈哈哈哈……可如今,未曾想,某亦成日便是张口钱财,闭口货物……” 马恒默然。 人生当中,有些事情是很痛苦的,其中之一,就是活成了自己最为讨厌的模样。曾经说要勇敢做自己,绝不向命运低头的自己,硬生生地被生活磨平了棱角,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年少的幻想总是美好的,而它最美的地方就在于没有亲身经历。 “叔常兄弟四人?”刘诞问道。 马恒笑了笑,比划了一下,说道:“五人,前些年多了个小弟……” “啊……恭喜恭喜……”刘诞笑了笑,说道,“人丁兴旺,好事啊……好事啊……” 马恒瞄了刘诞一眼,瞧你笑着的这么勉强,像是好事的样子么?不过回过头想了想,心中也是略有些了然,毕竟现在刘氏残存下来的三兄弟,已经没有了兄弟的模样。 “不说这个了……”刘诞长长的叹出一口气,似乎将满腹的情怀合并到了一起,叹了出去一样,“粮饷物资准备得如何了?” 马恒点点头,然后从袖子里面摸出了一片木牍,一边递交给刘诞,一边说道:“皆已准备妥当了。某已令粮草队督魏文长明日先一步出发,于巴山之中择一地,作为大军中转……”虽然说已经汉中已经有一些并北的雪花纸在售卖了,但是一来么,这个纸的价格还是太高,另外一个方面来说,若是在户外,还是这些木牍竹简更为方便,要要不然毛笔软塌塌的,纸张再软塌塌的,也就根本没办法写一些什么字了。 刘诞上下看着木牍,木牍当中的一个个数值,似乎就是这么多年来他们兄弟之间积攒下来的情分,而如今,这些情分就要变成了相互之间攻伐相杀的来源…… 进军蜀中,原本传统一些的骡马辎重等等,却都不是非常的方便,更多的只能是用独轮车来运输,基本上来说都是需要人力,因此粮草方面的需求就很高,要不是这一次从关中进了大量的并北所产的军用麦饼,说不定需要携带的粮草数量还要往上翻一翻。 “善!幸苦叔常了。”刘诞将木牍放下,笑着说道,然后举起了酒爵,“便以此酒,预祝出阵告捷!” 马恒欣然举起酒爵,和刘诞一同,一饮而尽。 “巴西之处,可有消息?”刘诞放下了酒爵,问道。 现在庞羲和赵韪在巴西相互对峙,搞得气氛紧张。庞羲是河洛的人,统辖的是当初刘焉留下来的一批东州兵,而赵韪则是土生土长的蜀中之人,当然是侧重于蜀中自身的利益了。 不管是哪朝那代,外地人和本地人总是相爱相杀,鸡毛蒜皮的事情也是能够扯到天荒月老去,所以庞羲和赵韪最终走向了对立,其实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是注定了。 若是刘焉还在,说不准还有些手段来控制调节一下,让这样的对立减缓一些,但是现在蜀中的是刘璋,年龄尚幼,手段又不硬,始终企图用平衡怀柔的手段来处理庞羲和赵韪的矛盾,结果变成了在两个人观念里面,刘璋就是一个和稀泥的,两头都不怎么讨好。 马恒笑了笑,说道:“赵太守未言可,亦未言否,依某之见,多半还是在犹豫之中……” 刘诞进军蜀中,自然也是打着解放的旗号,表示和刘璋那个妖艳贱货完全不一样,是代表着蜀中最为广大的民众利益而来的,但是赵韪能不能相信,或者是愿不愿意合作,自然还是一个问题。 刘诞点点头,认真的看着马恒说道:“无妨!直需一胜尔……”说到底,依旧还是实力问题,若是刘诞实力占优,赵韪什么的肯定是赶快过来抱大腿,而如果刘诞是个样子货,赵韪也就自然不介意翻脸过来打一打落水狗。 人性向来就是这样,不会因为古代现代就有多大的区别和变化。要进入蜀中,单单依靠刘诞手头上的这些兵力还是不足的,必然还是要笼络蜀中的这些士族豪右,借他们的手来推翻刘璋。 马恒也是肃然道:“使君所言甚是!唯胜而已!” 第一场,必须胜!也只能是胜! 第1339章 仲秋 关中三辅,长安府衙。 秋天,向来就是收获的季节,然后就有一大堆的士族子弟,开始举行歌赋文会,饮酒寻欢,似乎不这样,就不能抒发出他们的喜悦一般。 “不知不觉的,这仲秋快到了……”斐潜笑着说道,“士元要不要和我一起过节算了?” 庞统翻了翻白眼,没理会斐潜。 仲秋,在汉代也称之为祭节,很多人都会在这一天举行庆祝活动,这种从远古时期留存下来的节日,顾名思义自然是按例要祀祖的,用新收的米麦等进行祭供,向祖先报告秋成,是追怀先人的一种文化传统节日,在敬祖尽孝的同时,也是为了收拢一个家族的向心力。春季有祭祖,秋日有祭祀。 这个节日由来已久,在礼记当中就有“仲秋之月,乃命宰祝,循行牺牲,视全具,案刍豢,瞻肥瘠,察物色,必比类,量小大,视长短,皆中度,五者备当,上帝其飨”的记载,而所谓中元节亦或是盂兰盆节都是后来舶来品。盂兰盆节是魏晋年间佛教兴起的时候,借助原本的传统节日,嫁接出来的。 中元节的名称,则是道教差不多也在这个时间内提出来的,而且还要比竞争对手多两个。因为道教原本就有官、地官、水官的说法。道教把七月十五日定为地官的生日,被称作中元。相应的天官和水官的生日,也被称作上元和下元。地官主管赦罪,所以在这一天,道观中会举办大型的斋醮活动,赦免亡灵的罪过,信众也自然会参与进来,为自家逝去的亲人祈福,希望他们在阴间过得更好一点。 华夏人呢,有个天然的属性,就是实用至上,就像是鲁迅所说的拿来主义,管他究竟是谁的拿来就是了,你的是我的,我的自然还是我的。 所以山寨什么的,真的是源远流长啊! 因此在七月十五这一天上,佛家、道家和我们的传统祭祖习俗逐渐地融合在一起,在到了宋朝的后期,大家基本上接受了“中元节”这个来自道教的节日名称,同时呢又保留了佛教盂兰盆节的节俗,再同时最古老的家族祭祀自然也不能丢下…… 在汉代当下,这一天最为重要的自然就是祭祀了,虽然庞统身在三辅,庞氏就他一个,但是依旧要走个流程,因此庞统怎么可能和斐潜一起过? “我是说……”斐潜看庞统的表情,也知道自己是说差了,便补充道,“祭祀完之后,再来我这里……前几天白石羌派人刚送了些小怀香来,很是不错,加在烤肉之上别有风味……” “这个可以有。”庞统立刻点头道,他现在正在长身体的时候,饭量很大,听见好吃的酒开始流口水,“还有什么?要不要我带些酒水?” “不用,到时候元直和子敬也会来,我们就当作自家兄弟聚一聚就是……”斐潜说道,“过完仲秋,元直就要南下去汉中了,我们再聚首恐怕又要过好些年了……”庞统在长安,算是客居吧,不像是那些家族家中有酒坊酒窖,可以藏着一些好酒,说是带些酒水,恐怕也就是市面上的一些普通货色,还不如斐潜平阳自家酿造的那些来的更好。 庞统点点头,也是有些感慨:“这倒是,要好好喝几杯……要是子鉴也在就好了,我们五个就聚齐了……” 这年头,交通不便,一旦分开,确实很难再相聚。 刘诞上报了进攻蜀中的计划,虽然说书面上写得条理清晰,设想得似乎也算是周全,但是斐潜总是觉得有些放心不下,便准备掉徐庶带些人手去汉中坐镇,这样一来就算是有什么突发的情况,总是可以处理一下。 毕竟李儒现在主要关注点需要放在陇右一块,汉中这个方面自然有些鞭长莫及。 “子鉴啊,这个小子,你不是不知道,现在是寸步不肯离开工房……”斐潜摇头笑笑,“让他跑一趟三辅,多半不愿意……”太史明几乎就是理科的钢铁宅男类型的典型代表,要不是斐潜给他派了几个侍女照顾他的起居,一钻研起来,恐怕衣服都可以结板当铠甲穿了。 庞统哈哈一笑,点了点头,“也是,叫他来还惹他不痛快,算了,算了……” “嗯,不过,既然是祭祀之节,总是要上些牺牲之物,”斐潜从桌案上的行文当中找出了几个,随手递给了庞统,“这些人,真是胆子肥了……钱有那么重要吗?权有那么重要吗?清贫廉正之道,就真的就那么不愿意走吗?” 庞统接过行文,看了看,嗤笑了一声,似乎有些习以为常的说道:“不是不愿意走,而是习惯了,改不了……” 斐潜笑了笑:“这些家伙,也很聪明啊……其实说起来,要在其中上下手脚,不聪明的人也根本做不到……做假账,虚损耗,多申报领空饷,以陈粮勾兑新粮,林林总总,花样翻新啊……” 关中三辅,比起并北平阳一带来说,自然是大了好几倍,所以斐潜原本在平阳的巡检收粮队列就不够用了,大多数还是需要这些地头蛇士族豪右,不过这些地头蛇在对抗斐潜新田政失败之后,为了保存家族更多的利益,这些关中士族豪右就开始想方设法的挥舞锄头挖墙脚了。 “若是家中真缺这些财物救命,倒也罢了,”斐潜继续说道,“求活而已,就论不上对错了,但是这些家伙有吃有喝,生活无忧,偏偏要占这一点点的便宜……这些人读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庞统嘿嘿笑了笑,将行文扔在了桌案上,说道:“其实也未必……” 斐潜转头看了过去,说道:“什么意思?” “因为他们不仅仅他们自己啊……”庞统笑了笑,目光很是复杂,“当了官,也可以不跟家人来往,也可以不收受贿赂,也可以不卖任何人面子,做一个清正好官,这些都没有问题,但是当官了必然要做事,而当要做一件事的时候,在自己一个人完成不了的时候,怎么办?要借他人之力,可是能借来的力是要付出代价的……” “所以这怪我喽?”斐潜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有些好笑。 庞统大笑,甚至拍着桌案,居然点头道:“当然是因为你啊!不怪你怪谁啊!” “你个庞士元,好,你说……”斐潜一时之间没能转过弯来,“怎么说就怪我了?” “亭长从曹也都是人,乡野之间鸡毛蒜皮的事情多了……就拿这个秋赋来说,上头有定额,要多少多少,要几日完成,对吧……”庞统挑衅扬了扬眉毛,看了看斐潜。 斐潜点点头,表示你继续表演就是。 “在平阳那边,村寨什么的并不多,田亩什么的也都相对集中一些,收取赋税田租什么的,集中多跑几趟也齐全了……”庞统说道,“但是关中大多了,不仅是大,村寨之间距离也更远,东一个西一个,而秋获这个事情,又不是可以不顾天时,随意安排的,春天种下去的时间相差不多,秋天收成的时间自然也是相差无几……那么都在一个时间内收成,县城里面的这些人就算是砍成十段八段也不够分的,那么怎么办?” 庞统翻着死鱼眼继续向斐潜表示嘲讽,“怎么办?跟你写行文,表示有困难,收不了,还是让你宽限时日,等他们慢慢一个一个村寨收过去?” “嗯……”斐潜有些明白庞统的意思了。 “所以啊,要让人帮忙……”庞统指了指桌案上的行文,说道,“要让人帮忙,又不给好处,谁帮?换成你,你帮么?今年帮,明年帮,年年免费帮?” 斐潜皱了皱眉头,说道:“可是这样,依旧是不对的……” “是不对,但是各地收缴是对的,公文数目是对的,汇总给你的粮草是对的,”庞统慢悠悠的说道,“唯一不对的,便是普通的民夫,但是这些民夫也没有办法,第一他们也不知道分派到他们头上的是不是对的,二来就算是他们知道这数目不对,他们也没地方问,没时间问,没本钱去问,所以,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不对,也是对的……” “所以,你的意思就是这些贪腐,就算是行政成本了?”斐潜皱着眉,说道。 “行政成本?什么意思?哦,明白了,差不多吧……”庞统晃了晃脑袋,说道,“有时候就觉得你太爱较真了,当年娶妻的时候就是这样……” 斐潜沉默半响,说道:“可是……这样还是不对……” 庞统倒是来了兴趣,翻了翻眼皮,盯着斐潜说道:“那你说,你觉得怎样才对?把这些人全数都抓起来,都砍了?” 斐潜哑然失笑,这明显不可能的,都砍了,谁干活,指望着扒拉手指头都分不清楚自己是十个手指还是八个手指的汉代普通百姓么? “你说的这些,倒是我方才没考虑周全的……”斐潜缓缓的说道,“看到这些贪腐,有些气糊涂了……” 当年在平阳的时候,斐潜也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只不过那个时候斐潜干脆直接抛开了这些人,用老兵和一些童子再加上集中的辎重车,直接给完成了绝大部分的征收工作,再加上平阳初期又都是屯田居多,基本上都是属于斐潜自己直辖的范围,因此也没有详细研究过这个问题。 而在关中,这个问题就被放大了,而且放得很大,因此才引起了斐潜的注意。 “这样吧,”斐潜敲了敲桌案,指了指行文,说道,“找一个贪腐最多的,查,砍了。一来可以平民愤,二来么也可以竖立我等清廉之名,三来也好警示他人,不能过红线。” 庞统大笑,抚掌道:“正是如此!此乃正解也!” 斐潜叹了口气,却摇了摇头,说道:“这倒是一种方案,不过只是能够治标不治本而已。我都能猜得出来,这些人会在红线附近疯狂试探,企图找到一个最佳的平衡点。” “哦?”庞统睁大了眼睛,说道,“难道说你还有更好的办法?” 斐潜笑了笑,说道:“有,读书。” “什么?”庞统 “读书。”斐潜轻轻敲了敲桌案,说道,“我会让农事先生告诉他们,知识改变命运。” 庞统吞了一口唾沫,说道:“你这是玩真的?” “有个词,叫做阶级固化……好吧,解释一下,简单来说就是农民的儿子孙子永远都是农民,当官的儿子孙子永远都是当官的……”斐潜说道,“如果这样的情况出现,并且不可改变,这个王朝会发生什么?” 庞统迟疑着,说道:“叛乱?” 斐潜点点头说道:“是的,肯定最终导向叛乱。因为人是有欲望的,永远只想要多一些,更多一些,然后等到压制不住的时候,轰的一声……陈胜吴广就是如此,当然,如果没有陈胜吴广,还有吴胜陈广……或许举得例子不是很恰当,但是反正都是差不多……” 华夏人都是很聪明的,而越是聪明的人越是有野心,当这些有野心的人发现自己升不上去的时候,肯定会渐渐的聚集在一起瞎琢磨,历史上这样的事情不要太多。 “什么叫差不多,那个差多了!”庞统不满的说道,皱着眉头,“不过我也明白你的意思,只不过你这样做,可就不是一家两家的事情了……” “哈哈,怕了么?”斐潜哈哈大笑,“先用治标的,再用治本的,慢慢来呗……” 庞统翻了翻眼皮,不满的说道:“光讲大话。” “倒也不是,”斐潜说道,“主要还是人手问题,想想,光关中三辅这样的地方,就是这个样子,若是再放大一些,岂不是更乱?” 庞统恍然,说道:“你要将平阳那一套搬过来?” 斐潜点头,露出了些狡猾的笑容道:“教化万民么,正是国之大事,有谁反对?” 第1340章 吃肉 普通百姓对于过节的印象,吃的恐怕是占据了至少有三分之一的空间。过节了,将平常舍不得吃的拿出来,一家人团团坐,一起聊着天,吃一顿饱饭,恐怕就是普通老百姓最为质朴的愿望了。 “今天吃什么?”枣祗似乎刚刚又去田地里面转悠了,穿着一身的蓑衣,进了门就动了动鼻子,似乎闻到了什么香味,很是兴奋的问道。 “吃肉啊……”庞统懒洋洋的摊在一旁,“这年头,还有比吃肉更好吃的么?” “我知道是肉,但是这个肉的香味似乎有些不一样……”枣祗闻着,忽然眼睛一亮,说道,“难倒是平阳白波谷养的猪来了?” 斐潜哈哈笑着,招呼着枣祗就坐,说道:“没错没错,算起来也快一年了吧,这才算是比较像样子了,这不送了几头过来,刚杀了一头,还有三四头在后院……” “刚杀了?谁杀的?”枣祗一边将蓑衣交给侍从,一边好奇的问道。 “元直啊,还能有谁?元直说这一段时间都做些案牍之事,手上没见血了,杀个活物先练练手……”庞统一旁哼哼唧唧的说道,“杀个猪就算是见血了?只不过手痒了吧?不过这猪,真是肥啊……” “多肥?不行,我要去看看去……”枣祗表示坐不住,一定要去案发现场看一眼。 斐潜笑着,说道:“行,那就一起去看看。士元去不去?” “有什么好看的?唉,真是,走吧……”虽然庞统嘴上这么说着,但是还是站了起来,跟着斐潜和枣祗来到了后院。 原本汉代的猪,是没有阉割的,这样的猪很是活泼,基本上跟野猪也没有什么差别,平常没事闲不住,到处溜达到处拱,就算是用栅栏围着,也会时不时的用身体去撞,就连夜里也不会消停,唧唧哼哼吼个半夜。 因为活泼好动,所以这些没有经过阉割的猪是及其难以饲养的,甚至比倔强的羊还要更困难。猪似乎先天就是属于混乱阵营的,牛羊多少还有些头羊什么可以带着走,只要看着头羊,其他的羊偶尔会有走失的,也很容易找得回来,但是未经阉割的猪则是完全不同,一放出去简直就跟炸了窝的二哈一样,跑得也快,连蹦带跳得猪倌根本看不住,狼狈不堪,有时发现猪逃了,要跑出几里地才能寻到,它们也不怕人,你若是拿着杆子抽它,这些皮糙肉厚的哼哈将军蹦跶得更是欢快。 起初阉割工作进行得并不是那么顺利,虽然说牛羊等技术或许有些共通之处,但是实践过程当中依旧有这样那样的问题,最后发现,阉割猪,一定是要从小做起,做好课外辅导,呃,消毒工作,便大体上可以保证成功率了。 脱离了低级趣味的猪,显然很不一样。它们脾气变得很温顺,即便没有人看管,它们也跑不远,慢吞吞的在附近觅食,甚至即便打开了猪圈,它多半时间依旧是安分地趴在圈子里不动弹,它们热爱猪圈,就像是宅男爱着床,永远都是懒洋洋,宛如坐在电视电脑旁,除了外卖小哥送餐到,基本重来不动弹。 这样脱离了低级趣味的猪,生长的速度几乎是肉眼可见的,跟吹羊皮筏子似得,吃了睡,睡了吃,体重开始不断的暴增,又安分守己,除了定时投食之外根本就不需要额外关注,省时省心省力,简直就是警察叔叔的最爱。 枣祗原本负责这一块,但是没等到成果出来的时候便来到了关中,现在看见了在后院横死的大猪之后,也不由得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这么肥啊…… 瞧瞧这个肥膘,足足有三指厚,枣祗不由得吞了一口唾沫。 “这样的猪有个好处,就是比较不会感染寄生虫……嗯,寄生虫就是……”斐潜拍了拍硕大的猪脑袋,说道,“也就是书中所言,所谓豕盲眡而交睫者,食之易病……” “哦?阉……去势可免腥?”徐庶正指挥着侍从将整猪切割开,闻言,也不由得有些兴趣,问道。 斐潜点点头说道:“这是自然,这些猪去势之后,不乱跑,吃的东西也都是经过挑选和烹煮过得,自然就基本上可以免除了腥臊之弊,虽说还有可能会有个别出现,但是只要经过烹煮熟透,大体上还是可以避免疾病的。来个人,将这个猪头拿去,用火将毛燎了,再洗剥干净,煮上半个时辰再叫我……” 和徐庶等人专注于猪肉之上不同,斐潜看着猪头简直就要流下口水来,这肥头大耳的,可真不能浪费了,想当年的猪耳朵,猪头皮,猪鼻子,又有嚼劲又有油脂,切来下酒简直就是人生一大乐事啊…… 枣祗早就已经动手摸着猪肚子上的肥膘,看着五花肉一层层的模样喜笑颜开,沾染了一手的猪油也毫不在意,“这个好,这个好!这个肥瘦相间,最适宜烤炙,取松柏细木,再架上石板,切成薄片,平铺即可,待其曲卷之时,略加薄醢,便是兼得脆、香、嫩、丰,四字之妙,咬得一口,肉汁便流淌于齿间……嘶……” 枣祗吸了一口口水。 咕嘟。 这是庞统吞口水的声音。 庞统见斐潜等人的目光汇集到了他身上,不由得黑脸也红了红,强撑着说道:“我早脯没吃!就等着今天这一顿了,怎么了,不行啊?我要这一块,这个肥!给我切一块,煮了,我要吃!”庞统指着一块白花花的肥油,毫不掩饰自己对于油脂的独有垂青。 或许对于后世的人而言,肥肉过于油腻,很不好吃,但是对于从未尝过大块肥肉的汉代人而言,这种满口塞满了油脂的感觉和味道,却是其他他肉食说无法比拟的。 这时代,其实几乎是没有真正大块的肥肉的,无论是牛羊马猪,基本上都是皮连着精肉或是骨头,虽然说脂肪不是没有,但是不管是牛还是羊,都没有办法像猪这样积蓄出这么多的脂肪来。 其实从原始人开始,对于油脂的追求就已经是深刻在基因里面了,要不然人体之内不会光有消化动物纤维的酶而没有消化植物纤维的酶。 为何农耕民族在体力上往往没有游牧民族强盛,其实也有一部分油脂摄入量的原因。油脂含有大量的能量,同时也含有各种维生素和氨基酸,饱和脂肪酸是人体运作的燃料,而单不饱和脂肪酸则是血管清道夫,多不饱和脂肪酸则是有强健脑力,促进发育的作用,所以有足够脂肪摄取量的游牧民族的人,尤其是那些较为上层的游牧胡人,比农耕民族有更强大的躯体也就不足为奇了。 所以要改善一个民族,能不能吃上肉,有没有油脂的摄入量,就是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没有追求……”斐潜毫不客气的给予庞统一个鄙视的眼神,“光吃水煮肥肉就算好的么?你这样吃简直就是毫无美感……对了,有茱萸没有?” 斐潜转头问一旁的侍从,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之后喜笑颜开,“水煮肉片!可以做水煮肉片!哈哈……来个人,就这块肉,切下来……对对,就那块,然后切成半指厚的肉片,加上鸡子清液,再加生粉……嗯,没有生粉,凑合着用麦粉吧,再加些醯醢,记住,要用手揉捏,要沿着一个方向,方能入味,调和均匀之后静置……” 斐潜口沫横飞的讲着,恨不得将后世的菜一道道都搬出来,听得枣祗在一旁一愣一愣的,旋即叫人赶快拿了笔来一边吞着口水一边记录了下来。 “逞口腹之欲,总非大道……我先去前厅了……”或许是刚才斐潜讲庞统没追求,这会儿庞统一边吞口水,一边哼哼着甩着袖子对于斐潜表示不满,先行离开了。 斐潜瞄了一眼,没理会庞统,继续吩咐侍从要如何进行烹饪。 人手多,速度快,全猪宴就陆陆续续的端了上来。 正中一个大鼎,咕嘟咕嘟炖着杀猪菜,猪血猪骨猪肠猪心什么的在水中起起伏伏,捞去了两三次浮起的血沫之后,肉香味便渐渐的成为了主导,散发得整个厅堂都是,宛如千万把小勾子在心间勾搭。 什么,铅中毒? 这个是汉代最为顶尖的宴会标准了,什么叫鼎食之家可以去了解一下,尤其是今日仲秋祭祀之日,没有这个大鼎,还算是什么宴会啊? 吃少些就是,又不是天天吃。 一旁青石板之上,一名仆从正在烤制切成片状的五花肉,五花肉在滚烫的石板之上渐渐蜷缩,时不时的有油脂的爆响传来。 另外一旁则是斐潜言传身教的水煮肉片,一个硕大的陶盆装着,尽显汉代的豪迈,还有些烤制的排骨,回锅肉,切好的猪头肉,青盐醯醢等蘸料,大大小小的豆盘陶碗摆放得满满的一大片。 全数都是肉。 食不言,寝不语。这个是相当有道理的,一边吃饭一边谈事情,基本上心思都不在饭菜上的,当真正诱人的美食摆放在面前的时候,谁还有空瞎比比些什么? 在场的四人,一顿狼吞虎咽之后,当连最后一口肉汤都灌不下去的时候,才扔下了满是残骸的战场,转移到了院中小亭之处喝茶聊天,顺便消消食。 “这要是天天能这样吃,呃……就好了……”庞统打了一个饱嗝,喷出来的气息都是油脂的味道,心满意足的摸着肚皮,一脸惬意的模样,“若是百姓也能如此,便可称之为盛世了吧……” 枣祗嗤之以鼻,说道:“别想了,不可能的……养牲口,比你想象的还要费事许多,而且耗费粮草,一般百姓可养不起……” 斐潜点点头,说道:“粮食问题。如今但凡是有一点多余的粮食,普通百姓都恨不得吃下肚子去,怎么舍得拿出来饲养牲畜?不过我已经让人在关中平阳阴山三地,开始种植苜蓿草,这种草比一般的草更好,也可以用来喂猪,所以等一段时间,这肉食也就会多起来,不过要像我们这样吃,一般百姓……还是比较难的……” 在汉代,大规模饲养动物的门槛除了各种瘟病之外,最主要的便是粮草不足了,当人连树皮连土都吃的时候,让人养鸡鸭猪? 呵呵。 “所以么……”斐潜话锋一转,说道,“接下来我们能不能多吃肉,就要看元直的了……” 徐庶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然后眼珠转了转,说道:“蜀中有粮?” 斐潜点点头,说道:“不只有,而且很多。”因为地势的原因,川蜀一直都没有受到太大的战争影响,斐潜记得当时刘备进入蜀中之后,就跟暴发户一样,一下子都抖起来了,大肆封赏,将他多年征战过程中允诺下的欠账全数都给还清了,可见川蜀钱粮的储备究竟是多少。 徐庶顿时一拍巴掌,咬牙说道:“善!为了吃肉!这川蜀怎么也要啃下来!” 胖元,嗯,庞士元,这一段时间确实也胖了不少,也给徐庶鼓劲道:“对,吃肉是大事,一定要有肉吃!” “而且川蜀之南,还有交趾,据称那可是一年三熟之地……”斐潜说道,“还有各式香料,沉香木,林林总总……不过交趾向来不复王化,平而复叛,元直若是取了川蜀之后,不妨沿用西羌之策,诱越人前来互市,渐而行之,或有奇效……”最主要斐潜还是想知道到底现在交趾有没有番薯啊,这个可真是可以改变很多事情的大杀器。 徐庶正容点了点头。 “交趾还是太远,还是先说川蜀吧……”斐潜将话题转了回来,说道,“我担心刘休文过于急躁,轻兵急进,而川中又多险地,极易中伏……所以元直到了汉中之后,不妨多用川中之人,反正我们不急……” 庞统也点点头说道:“川中之兵多为山中猎户,奔走山间,又擅长弓弩,若是不慎,真是有可能被埋伏……” “还有些特别之处,元直也需谨记……”斐潜看着徐庶说道,着重强调,“川中,交趾,皆不可直饮生水,不可于春夏进兵!其地多虫兽,若死于上游,下游便生瘴毒,不可不防,但凡用水,不论是饮用洗漱,全数滚沸之后方可用之。此乃其一。春夏之时,常有豪雨,连绵不去,山土崩坏,断绝粮道。又春夏多有虫生,铺天盖地,秋冬之时尚可烧艾驱之,若是大雨侵盆,草木皆湿,如何以对?故而春夏绝不宜进军。秋季出兵,冬季收兵,步步为营,不求速胜,但求稳健。此乃其二。望元直慎之。” 徐庶拱手而拜道:“庶谨记。” “好,来人,取酒来!让我们祝元直此去,便如伏波,剑锋所指,定山平涛,无所不利!” 四个举在一处的酒碗,映着夕阳,荡漾出一片绚丽的色彩…… 第1341章 清野 在飞扬的沙尘之中,黑色的、被烧成炭的断壁和一具一具横七竖八的尸体,成为了这一方天地里的主题。 在这个残破村落东面的一个小山坡上的林子里有三名骑士,正立马往这边看着,神色肃穆。 这是被兵祸屠过之后的一个小村落,冬日即将来临,为了争夺粮草,羌人纵马袭击这个村落,纵然多日过去,原本的火焰与血腥形成的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依旧盘旋在这个村落上空,令人闻之作呕。 野狗在断壁之间来来回回,不知道在撕扯着什么。时不时有食腐的鸟扑棱棱的飞起来,盘旋一周,然后又重新落下去。 “这些该死的羌狗……这个村落也完了……可惜了,不听劝啊……”为首的骑士,从马侧袋子里面抽出一片木牍,然后又拿了小刀,在木牍上刻画了几个字,然后再将木牍揣进了怀中,朝着侧面吐了一口口水。 后方的一名斥候说道:“羌狗缺粮了,要不然也不会跑这么远来……” 为首的骑兵沉默了片刻,旋即掉转了马头,“走了!我们要绕过去,都小心些!” 三名骑兵从土坡上绕行下来,往西奔去。 ……………………………… 斐潜捏着最新的情报,递给了庞统,说道:“马家小子领着先零羌和零种羌,还有些其他一些小羌人部落,朝天水来了。”徐庶刚出发去了汉中不久,在冬日还未来临的时候,斐潜就接到了马超领兵进犯的消息。 庞统一边摇头,一边说道:“这个家伙,是觉得自己长能耐了?天水左近早就坚壁清野以待……”早在之前,李儒就推测马超可能会在秋日前来,毕竟这个时候战马秋膘肥美,又有汉地收麦,正是最佳的时间。 斐潜却叹息了一声,说道:“我就是担心,有些人舍不得走……毕竟留给他们收割秋麦的时间不长……”预警是有放出去,不过难免有人割舍不下,马超这一次来,带着复仇姿态,基本上就根本不管陇右的死活了,而天水必然就是重灾区。 天水是陇右的枢纽,不管继续向东关中,还是南下前往汉中,都必须经过这个地方,所以马超第一个目标就选择了天水。不拔了天水,对于马超来说,就像是在后背上有个钉子,肯定不能放心。 而要拔天水,必须先下冀县。 庞统沉默了片刻,说道:“这也没有办法……命数如此……但愿姜仲奕能把握得住吧……”像这样的时候,如果预警来的时候能够动作快一些,多少还是可以挽救许多城外民众的性命,但是如果稍有侥幸之心,那么死亡的命运就难以避免了。 斐潜轻轻敲了敲桌案,说道:“还有一个事情……” “阎行阎彦明位于何处?”庞统看着情报,头也没有抬的说道。 “正是。”斐潜点了点头。因为在情报当中并没有说看见阎行的人马,要么就是掩人耳目潜藏起来了,要么就是别有什么目的或是原因。 “你是怀疑阎彦明设伏?”庞统放下情报,说道,“天水冀县北面多丘陵沟壑,若是潜藏其中,倒也真不容易被察觉,不过大军屯扎,必需水源,若是潜伏其中,终究是会露出马脚的……” 斐潜点点头,说道:“其实马孟起来晚了……呵呵,倒是不知是何缘故……文优说天水应无忧,士元你觉得呢?” “既然是文优说的,应该差不多吧……”庞统说道,“反正文和不是在右扶风么,让他看着点也就是了。” 斐潜琢磨了一下,点了点头:“那就这样罢。” ……………………………… 天水冀县城中,姜冏正跳着脚,指着杨阜说道:“为何不早些让人进城!为了些许庄禾,损失这些人手,值得么?啊,值得么!” 杨阜叹息一声,摇头不言。 古人重乡土,自家就算是一个破碗又或是一条破扫帚都是好的,若非这一次明确知道了羌人来袭,不到万不得已,是没有人愿意离家的,杨阜虽然让人好说歹说,施加了不少的手段,但是依旧难免有人不愿意离开,便遭到了马超的毒手。 “据闻来袭的只有马孟起……”杨阜沉默半响说道,“会不会阎彦明绕过去攻伐新阳了?” “赵兄……”姜冏望向了东方,“赵兄位于新阳,应保新阳无碍吧……” 新阳城在冀县东南方向,沿着渭水,是天水郡县的两个中心城池,这两个城池若是陷落,便等于是天水中门大开,再也无法阻挡马超前进的步伐了。 原先天水此处,和韩遂马腾等人也不过是相互利用的关系,但是随着征西将军斐潜的崛起,天水就逐渐的和征西将军站在了一起。 这年头,没有谁和谁天生就是朋友,又或是天生就是敌人。 或许是因为陇右这里多有胡风的原因,这里的人更注重实力,谁实力更强,便站在谁的身边。 天水郡内,在马腾韩遂的那个时候,和这两个人称兄道弟,一起喝马奶酒,一起吃烤肉的人不再少数,但是现在明显马腾和韩遂处于劣势,而关中蓬勃升起的征西将军斐潜之处的利益明显更大,若是之前还有些犹豫,但是如今韩马两家被征西连续痛殴了两次之后,也就没有人会傻到继续站在韩马这一边,因此之前和韩马等人的交情也就随着酒水化为一泡尿,除了些腥臊之味还能证明其曾经存在过之外,便了无痕迹了。 马超领了羌人前来,一则是为了复仇,另外一个也是为了再度在陇右竖立其威名,否则连锁反应之下,马超便再也无法继续在陇右生存下去了。 这已经不是天水一城一地的事情,而是征西将军和韩马之间博弈,当然在姜冏和杨阜眼中,征西将军明显是更有些胜算的,但是胜算归胜算,真正要转换成为胜利,还需要看后续的演变,历史上也不是没有胜算一大把,然后最终马失前蹄的。 “仲奕兄,”杨阜沉默了片刻,说道,“且不知马孟起会围城多久……城中人多了,毕竟窘迫……” 姜冏扭头看了看城内,听着耳边传来嘈杂的人声,说道:“没办法,只能如此,要不然让这些人在外,八成就会被胁迫着攻城……在城中虽然拥堵一些,总是好过于在外送命吧……” 杨阜迟疑了片刻,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微叹息一声。 天水冀县原本就是因为军事而立起来的城镇,作为汉代和西羌反复拉锯的区域,城防自然是第一位的,虽然说这十几年起起伏伏的战争叛乱不断,但是在周边依旧还是有不少的人口依附着,而现在大规模的人口涌进了冀县之后,在城池之中一下子就变得拥堵了起来。 众多的百姓,在不得不舍弃了自己的家园之后,又没有合适的场所栖身,只能是躲在墙根之下,又或是缩在屋檐巷角,若是等进入了寒冬,在没有遮盖和取暖之物的情况下,一夜过后,不知会有多少人睡去之后,便再也无法醒来。 就算是不论之后的天气问题,单单说当下吃喝拉撒,在人多拥挤的情况之下,简直就是噩梦一般。 这个年头的百姓,可真没有什么卫生的习惯,男的就不说了,若是小姑娘还多少害羞一些,婚配了的妇人也几乎是管不了许多,人有三急,讲究不了。这才几日的功夫,冀县之内就已经是骚臭不已了。 居住在城内的人自然认为是这些外来者打搅了他们正常的生活,一时之间,怨声载道。 该死的泥腿子,该死的乡巴佬,该死的外地人…… 若不是在城中派遣了不少巡逻的兵卒维持秩序,恐怕现在早就发生了不少的冲突事件了,民众的情绪,向来都是混沌不堪的,就算明知道凶残的外敌就在城外,但是自家门口的那坨屎依旧是不能忍! 杨阜是担心,若是进一步恶化下去,压抑的情绪迟早是要爆发的…… 一旦真的爆发出来的之后,内外交迫之下,冀县还能坚守得住多久? ……………………………… 冀县城外五十里。 浩浩荡荡的马超军团兴冲冲的赶至到了这里。 从金城集结而来,他们过了榆中,穿过狄道,翻过高城岭,爬过首阳山,度过洛门水,才到了冀县这里,无数人已经是疲倦不堪。 这一次南下,比马超原先意料当中的,参与的人更多,许多远在张掖,甚至酒泉的羌人,闻讯之后也纷纷举兵南下,和马超汇合于一处,这几乎让马超有了天命在身的感觉。 要不然怎么会举旗一晃,响箭一发,便千军万马来相会呢? 起初马超很兴奋,这些羌人更兴奋。 这些羌人忘不了,当年席卷三辅的时候,就像是老鼠掉进了米缸的感觉,幸福都淹没了头顶,让他们一阵阵的发颤,那种到处都是吃的喝的,到处都有东西,吃完一家拿一家,杀完一波再杀一波,所有的东西都是好的,就连个瓦罐都比他们的更大更精美。 当年的幸福,让这些羌人念念不忘,口口相传。 天水虽然不比三辅,但是依旧是一个较大的汉人聚集的区域,因此这些羌人来的时候,几乎个个充满了憧憬,满怀着希望。 上天似乎也在眷恋着他们,这一路而来,都是秋高气爽的天气,虽然有些风,但是没有雨。 可是越临近天水,似乎情况就越远离他们的梦想…… 虽然谈不上什么千里无人,起初还有些小村落,但是越是逼近冀县,便越是不见人影。那些小村落里面的粮食和物品,根本不够多少分的,反倒就像是饥渴已久的人,才刚刚吃下去一口饭,喝下去一口水一样,枯干的肠胃苏醒过来,哭嚎着要更多的饭,更多的水,抓挠着他们的心肝,让这些羌人一个个都宛如饿狼一般,红着眼,龇着牙。 可是这一股劲,却一直憋到了冀县之下! 冀县周边的村落,虽然有,但是村落里面已经没有了人烟,砸开无人居住的院落房门,撬开地窖,除了发现一些乱窜的老鼠野狗之外,基本上来说一点粮食都没有找到。 在一个村寨之处,发现了一处粮仓,里面居然还有一些粮食的痕迹,不过已经大部分被烧成了灰烬,应该是来不及运走,便放了一把火,但是不知道是因为燃烧不完全,还是因为烧到一半遇到了下雨,反正在这残破的仓库之内留存了下来。 于是乎,这一点粮草差点让最先赶到的两个部落的羌人拔刀相向,要不是马超赶到,和几个大羌人部落的头人商议着分配下去,说不定现在这两个羌人部落已经是人脑袋打出狗形状出来了。 羌人喜欢汉人的米粮,还有磨出来的麦面,在羌人的心中,这些东西都是高档的食物,比起他们又硬又割喉咙的荞麦青稞好出不知道多少倍,平日里只有头人才可能吃到一些。 羌人喜欢汉人的衣服,就算是普通麻衣或是葛衣,都比他们的皮袍舒服,尤其是在夏日来临的时候,有上一件汉人的衣服,简直就是可以过神仙的日子了,否则厚重的皮袍在烈日之下,那酸爽的味道,就算是他们自己都受不了。 简单来说,羌人喜欢汉人的一切,包括肉体。 这一路,为了行军方便,除了必要带来的战马牲畜之外,羌人是轻装上阵,就像是一群乞丐一样,蜂拥而至,若是天水这里和昔日一样,到处都是炊烟,到处都是人家,这些羌人自然可以载歌载舞,欢唱一曲民族大融合,可是现在,就连这一堆烧残的粮草,都引发了争执,甚至差一点造成了流血的事件。 越是往天水,羌人越是心凉,原来他们以为只不过是汉人发现了他们的踪迹,提前逃跑了,这自然是没关系,因为他们都有六条腿,只要加快速度,自然可以追上去围堵住,可是已经跑到了冀县五十里这里,他们才发现,竟然一个人都没有追到…… 人呢? 粮草呢? 汉人衣服和各式各样的器物呢? 羌人们相互瞪着眼,心中翻涌着一句话…… 第1342章 九空 人穷志短啊…… 这真不是一句形容词,而是真实情况的写照。没有吃喝,有多么远大的志向,也抵挡不了肠胃的咕噜声。如果不能解决吃喝的问题,光有远大的志向有个屁用? 起初羌人来到天水,是带着非常明确的目的,就是要汉人的粮草,汉人的器物,汉人的人口的,甚至他们觉得,一切顺利的话,甚至可以去关中三辅,去感受一下米缸的感觉,去体验一把有钱人的生活,吃一碗,倒一碗,摸一个,上一个…… 可是现在,冰冷的事实在他们脸上噼啪作响,让他们从梦境当中苏醒过来,直面眼前的惨烈。 在张掖以北,已经开始下小雪了! 这才是刚刚过了仲秋不久,还没有正式入冬! 如果没有办法从汉人兄弟这里获取大量的救济,这些远在凉州西北的羌人各个都要剥掉一层皮! 于是大量的散兵游勇出现了,以小队的形势扩散开来,沿着渭水上下,如同蝗虫一般,地毯式的搜索着周边的村落。 每一次,这些羌人远远看到了村落的房屋一角,他们总是抱着最大的希望,呼啸着,冲进进了村落当中,但是很快的,便传来了失望和不甘的怒吼声…… 别说方圆十里,就算是方圆二十里,三十里,都没有粮草留下来,就算是有,也不过是些破旧的木桶,残缺的瓦罐。 在这个时候,马超和羌人渐渐都回过味来,察觉到了一个摆在他们面前的可怕现实。 汉人坚壁清野了。 不是提前一天两天,而是至少提前了十天,甚至二十天! 虽然他们从金城开始,已经是以最快的速度南下,一路之上也没有耽搁多少的时间,甚至连一些后续的小部落都没有等齐,只是留下了标识,让这些后来的羌人沿途追赶而已,就这样,都来晚了,说明了什么问题? 说明马超和羌人联合行动的计划,泄露了…… 马超和先零羌的头人藜麦往利坐在一处,相互瞪着,沉默着。 正常来说,两个大佬碰头议事,总是要摆些吃食,酒水,糕点,肉干什么的,可是现在,在马超和藜麦往利面前,什么都没有,嗯,除了枯黄的草和沙土。 “谁?是谁?” 藜麦往利红着眼,面上的肌肉跳动着。 马超盯着藜麦往利眼睛,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我的人。” 藜麦往利咬着牙,脸边的肉跳动着,说道:“也不会是我的人。” 首先排出马超和先零羌,马超就不说了,先零羌是前些年挑头和汉人对着干的大部落,自然也不可能会把自己卖给汉人,就算是卖估计汉人也不敢要,所以基本上来说,马超和先零羌泄露的嫌疑基本上可以排除。 那么会是谁? 一个词从马超嘴里蹦了出来:“白马!” 藜麦往利沉默着,死死的盯着马超,半响之后才点点头,说道:“好!白马!” 旋即两个人站起身,招呼着侍卫和传令兵:“来人!将私通汉人的白马羌都给围起来!都杀了!” 白马羌是不是冤枉的,需不需要再审一下,要不要给一个解释的机会,对于马超和藜麦往利来说,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需要给手下的这些人找到一个发泄怒气的方向。 而且,从某个角度来说,白马羌的嫌疑最大。 白马羌和白石羌关系不错,虽然信奉的神灵不一样,但是都尊崇白色。 早在西羌没有反叛之前,羌人和汉人是有边境贸易的,但是这个互市,比较随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约定,有时候有,有时候就没有,甚至成为了汉人官员用来敲诈羌人的手段,关系好的时候便贸易一下,关系不好的时候,便拒绝往来。 羌人和大多数的游牧民族都一样,一样也需要大量的生活物资,比如说器皿、衣服、锅釜等等,甚至因为极少摄取较粗的植物纤维的原因,很多羌人会因为肠道粘结导致便秘,所以羌人也大量需要茶叶这一种可以长时间保存且可以降低胆固醇,防病治病的这样的物资。 所以就算是和汉人交战,许多羌人部落依旧保持着和汉人若即若离的关系,或者说和一些汉人豪右地头蛇不错的关系,这样他们才可以从汉人手中获取需要的物资。 而在这些人其中,当下几乎贴着汉人生长的白石羌,和白石羌关系不错的白马羌,就成为了主要的羌人地域代理供货商,提供中转零售服务。 白石羌在北地,白马羌在这里。 之前先零羌也没有少从白石羌、白马羌这里采购物资,但是现在,藜麦往利眼露凶光,一脸的杀气,翻脸就跟翻埃特买克一样。 所以,综合来说,白马羌走漏了消息的可能性最大。 也许是某个白马羌的人说漏了嘴,也许是汉人安插在白马羌这里的人打探到了消息,也许并不是整个白马羌都是羌奸,但是要从这些白马羌当中一个一个的去甄别出来,查出究竟是谁,这太耗费时间了,而对于马超和藜麦往利来说,最缺的,就是时间。 那么现在,不如全数都杀了干脆,反正羌人是没有什么大战降临,不斩将领的习惯,而且一方面可以宣泄了其他羌人积攒下来的怒火,重新归拢人心,另外一个方面也可以借白马羌的物资和牲口,分配给其他的羌人,要不然怎么对付眼下缺少粮草的局面? 当然,这样的处置方式,对于长远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但又能如何,如果眼前的局面都度不过去,谁还能管得了将来? 马超和藜麦往利的命令很快就得到了执行,白马羌人哭嚎着,叫骂着,拼杀着,但是依旧改变不了厄运的临头,饥饿得眼睛都发绿的其他羌人像是恶鬼一般蜂拥而上,撕扯着白马羌的血肉,吃下肚去…… “马家的……”在白马羌人哭嚎惨叫的声音当中,藜麦往利盯着马超,冷冷的说道,“你要的,我支持给你了……但是如果再拿不到我想要的……” “我知道!”马超打断了藜麦往利的话。 藜麦往利目光在马超脸上转了一圈,便转头而去,丢下几个字,“知道就好。” 马超目光在藜麦往利身影上停留了片刻,便转向了东方,如今摆在马超面前的,是一个及其可怕的问题。 正常来说,如果事情败露了,遇到了坚壁清野的局面,选择撤退是一个非常明智且正确的举措,但是…… 马超带领的这些羌人,固然是一群饿狼,或者说是饿狗也行,但是不管是什么,如果不能拿到食物,获取物资,那么接下来将被吃掉的,就必然是马超。 藜麦往利相信是白马羌走漏的消息么? 未必,但是藜麦往利依旧一句话都不和马超争论,也不讨价还价,直接就下了围杀白马羌的命令。 这意味着什么? 马超心中非常的清楚。 远处的树林已经渐渐脱光了身上的衣裳,露出瘦骨嶙峋的身躯,吹拂而过的风也一阵冷过一阵,寒冬很快就会来临了。 马超领着羌人南下,并非为了攻伐关中,当然,如果能够攻进关中,自然是最好,但是马超自己也是知道,仅仅凭借现在的力量,估计是没有办法和征西将军斐潜正面交锋的,所以马超一开始的目标就是很简单,进入汉地,劫掠一番,捞一票就走。 同时,马超也可以利用这一次的行动,重新竖立起马氏的威名,整合马腾和韩遂遗留下来的遗产,将金城完全的收拢到自己名下,消除其他人的不满和反抗之心。 可是,原本一举多得的事情,怎么会变成了现在这样的局面? 要不然,改一改方向? 来不及了。 马超很快的打消了这个念头。 既然在天水这里都已经是如此的状况,其他地方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而且天水是连接东面和南面的枢纽,如果说舍弃了天水转向其他方向,继续深入,先不说能不能攻克下来,单单后路不干净,万一被人捅了菊花…… 那么也就剩下最后一个方案了。 攻陷冀县。 ……………………………… 下邽。 “长史,羌人围了冀县。”徐晃朝着李儒拱手说道。 李儒裹着皮袍,或许是冬日的临近,厚重的皮袍几乎将李儒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只是露出一张消瘦的脸庞,听了徐晃的话,只是低低的应了一声,仿佛就像听见了太阳要落山了一样,平静且淡然。 “……”徐晃等了一下,结果没有听到李儒的回应,不由得抬头看了李儒一眼。 李儒静静的,看着书卷,似乎天塌下来也不管。 徐晃沉默了片刻,还是说道:“长史,所谓孤城不可久守,故而是否……” 徐晃负责军务上的一些事情,虽然也是做呢一些准备,但是如果真的要派出援军的话,还需要做得事情依旧很多,起码用来御寒的布匹和帐篷就需要准备妥当,否则谁知道会不会在半路上遇到北方吹来的寒流,没做充分的准备,岂不就像是送死一样? 因此徐晃这一次过来,就是想知道李儒是怎样安排的,要不然等命令一下,真的要出发的时候,就来不及了。 李儒放下书卷,指了指一旁,说道:“坐。” “谢过长史。”徐晃道谢,然后坐下。 “依公明之见……”李儒慢悠悠的说道,“冀县,需援军否?” 徐晃愣了一下,看着李儒,这不是应该你拿主意么?但是既然李儒问了,徐晃思索了片刻之后,说道:“孤城困守,若知无援,士气必颓,不可持久。” 徐晃买了一个乖,既没有说要,也没有说不要,只是表示如果没有援军,孤城不好守,这也是军事常识。 李儒点了点头,说道:“若是冀县已然清野呢?” “清野?”徐晃动了动眉毛。徐晃并非笨人,立刻反应过来,原来李儒早就安排好了,于是拱手说道,“晃孟浪了,望长史海涵。” 李儒摆摆手,说道:“无妨,公明有此心,已是不易。伐木之事如何了?” 徐晃拱手说道:“长史下令之后,便于周边山林之中,砍伐树木,现已陆续载入城中工房之内……三日之内,应可备齐。”前几天的时间,李儒忽然下令要砍伐树木送到城中的工房之内,但是又没有说具体要做什么,徐晃也不明就里,但是军令已下,自然就要遵照执行。 “善!”李儒点点头,然后又嘱咐说道,“近日应有五百兵卒自右扶风而来,为蒙氏所领,公明需于城中校场择一营纳之,不得混杂其他兵卒,严禁闲杂人等窥视,一应所需,皆供之。” 蒙氏的五百兵? 还要保密? 虽然心中有些疑问,但是徐晃依旧立刻拱手应下,见李儒没有什么其他吩咐了,徐晃便起身告辞。 李儒点点头,目送徐晃离开,然后将目光从徐晃身上转到了桌案之上,在桌案的一角,静悄悄躺着一块木牌。木牌之上似乎有一些花纹和文字。 李儒不由得摇了摇头,微微笑了笑。征西将军,你可曾想到,当年迁都的一个方法,如今用在坚壁清野之上,竟也是如此的适宜有效? 其实天水坚壁清野的时间没有马超等人想象的那么长,但是因为先前的所有坚壁清野的活动,往往都会造成老百姓的损失,因此百姓一般都比较抵触,而现在有了凭证,虽然只是一个凭证而已,但也比起之前空口无凭要好上不少,百姓也就相对来说比较认同了。 只不过,依旧还是有些舍不得,又或是从中动手脚的,但是这些毕竟都还是少数,真要查出来有人借危难发财的,李儒也不介意诛杀其三族来以儆效尤。 寒风吹拂而过,发出呜呜的声响,充满了金戈之声。 李儒掐了掐手指头,露出了些笑意:“今秋位白虎,正值月破,九空离巢……呵呵,呵呵……自寻死路,活该……活该啊……” 第1343章 太行 等待外援的,或者说需要外援的,不仅仅是陇右的天水。 长安。 清晨。 当如轻纱一般的薄雾在屋顶房檐之上微微飘荡,眷恋不去的时候,杨修早已起身,洗漱完毕,换上了一身纯白色的衣裳。 杨修喜欢白色的衣服,略有些金丝勾勒的花纹,大气,富贵且庄重。 今天,要见征西将军斐潜。 杨修轻轻的放下了象牙箸,然后看着侍从将饭菜撤下,端上了金盆和清水,漱了口,取了锦缎擦了擦嘴,便站起身,展开双臂,让侍从再一次检查整理服装头冠等是否有褶皱,是否端正,是否符合标准礼仪。 杨修没吃饱,但是不能再吃了。一个是吃多了便犯困,头脑便难以保持最佳的状态,二则当下心思也没有在吃食之上,吃不下。 杨修自嘲的笑了笑,只是笑容当中略有些苦涩。 当年征西算什么? 那时杨修在雒阳洛水之畔举办文会,到场的非富即贵,像征西那样的不入流的世家旁系子弟,根本没有资格参与。 而现在…… 似乎一切都天翻地覆了。 杨修仰首望天,似乎看见了斗转星移日月变迁,然后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停了几秒之后才缓缓的呼了出来。 “郎君,车已备好了。”一名侍从前来禀报。 杨修拢了拢袖子,昂首向前。杨氏这个姓氏曾经给他带来了无比的荣耀,那么今天他也要为了能够持续这一份荣耀继续前行,就算是荆棘遍地,鲜洫淋漓。 如今的长安城,颇有些恢复了歌舞升平,大兴之世的状态。 随着斐潜对于长安的投入和修复,南来北往的水陆客商开始聚集于此,自信傲然的文人墨客也同样聚集于此,各个士族豪右想要求取功名的也一样是汇聚于此,这些人带来了更多的人气,也需求了更多的商品,也就意味着更多的机会。 杨修并非是一个纯粹得悲观主义者,但是在见到了长安当下的状况之后,杨修就意识到,杨氏不可能仅仅依靠河洛之地重新崛起了。 在许多时候,杨修也曾经想过,若是上天还给一个机会,说不定杨氏还有入局博弈的机会,而现在,这样的想法已经逐渐的消亡。越是认知,越是心痛,杨修甚至痛恨自己为何能够将这道路上的阻碍看得如此清楚,算得这样明白,那些无知的人所拥有的那一份无畏,或许也是一种幸福。 没有人喜欢悲观,就像是大多数人都欣赏进取,而忽略了守成一样。 在绝大多数的政治形态当中,不管是一个家族,还是一个朝廷,激进派总是比较受人欢迎的,有冲劲,有激情,而守成的一派在大多数的时间内都是被人诟病,嫌弃暮气太重,不思进取云云。 就像是直到现在,在杨氏家族当中依旧有人在叫嚣着要主战,要崛起,却罔顾周边的情形。挑起战斗其实一点都不难,一个眼神都可以直接引发争斗,难的是自己能够确保每一次战斗的胜利,而这一点,却甚少人清醒的认知。自强一旦被自妄所替代,盲目地以为只要愿战斗,只要狂热,就不是懦弱,就可以胜利,这样的话,往往粉身碎骨的失败也就为之不远了。 这一片天地,是不讲人情的。 天地只讲大道,圣人的大道,天地万物,皆为刍狗。 实力,就是眼前最大的道理。 而现在,整个关西士族当中,征西将军斐潜的实力最强。 这就成为了当下山西士族的天地大道。 杨修心中明白,或许从今天开始,从他朝着征西将军深深拜下的那一刻开始,他这一生,或许都没有办法像其父亲杨彪一样,站上朝堂的至高之位,就算是站上去了,也未必能独自做主,做不了什么,但是他依然需要这样去做。 至少能够给杨氏争取喘息和恢复的时间,不需要再消耗家族的骨血…… 并且在面对征西将军斐潜这样强大的对手面前,屈膝而拜,并非是一种耻辱,因为或许在不远的将来,他就可以站在征西将军身侧,看着更多的人跪拜在三色旗下。 打不过了,只能投降,投降不够,他还可以献出财富,若是献出财富依旧不足,他还能给出自己的尊严,这样至少可以保下杨氏的百年传承,可以保得弘农杨氏家族不倒,可以保存自己成长生活的那一片天地…… “郎君,到了征西将军府了……”跟随杨修而来的侍从,小心翼翼的轻声说道。 杨修低垂双眼,神色不动,扶住栏杆,微微挪动了一下跪坐得有些脚麻的腿,等到血气疏通,麻痛的感觉消退之后,才缓缓的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或许将来会有杨家的子弟将他今日的举动反复的进行讨论,推演着各种各样的可能性,但是杨修知道,这是他现在最佳的选择,也是弘农杨氏最佳的选择。 “召杨氏进见!” 征西将军府衙门口之处的兵卒中气十足的传声喝到。 杨修深深吸了一口气,面容平静,将手拢在了袖中,平端在胸腹之间,缓缓的向前一步步的走去…… ……………………………… 斐潜看着杨修退下远去的身影,有些头痛的敲了敲脑门,没想到杨修这一次来,居然丢给了自己这样一个烫手的山芋。 “这个……元,呃……士元,”斐潜转头看了看庞统,说道,“你怎么看?” 庞统看着穿了一身净白衣袍的杨修身影,磨着牙,似乎还没有完全将注意力集中过来,没有在意斐潜说漏了嘴,颇有些不满的嘟囔道:“穿一身白,挂孝啊……哼哼,小白脸……” 斐潜哑然。 没发觉庞统对于小白脸的怨念这么大啊? 或许是庞统天生长得比较非的原因,导致庞统相当不喜欢小白脸,当初斐潜刚刚到了鹿山的时候,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庞统才会无缘无语的出言戏弄斐潜。当然现在就不一样了,成日风吹日晒的斐潜,其实肤色已经是古铜色,完全没有了当初白面书生的模样。 杨彪能当上三公,作为以貌取人的风气相当浓厚的汉代,相貌自然是一等一的不用讲,而杨修继承了杨彪的基因,又经过家族熏陶,这一举一动之间,风度翩翩,这外表,和会爬树会下地会喝酒打醉拳的庞统比较起来,当然就只剩下“呵呵”两个字可以形容了…… 或许这就是庞统和诸葛亮一直相爱相杀的原因之一? 一个天上飞,一个地下走,一龙一凤,似乎注定了就是要冤家一辈子? “啊,这个,士元?士元?!”斐潜叫醒了正在磨牙的庞统。 庞统咳嗽一声,一本正经的转头过来说道:“何事?” “你觉得杨德祖说的怎么样?”斐潜忍住笑,问道。 庞统依旧保持着严肃的表情,想都不想的说道:“不怎么样。” “哦?说说看?”斐潜说道。 “我不相信你看不出来……”庞统看了斐潜一眼,说道,“这不是明摆着么?弊大于利啊,杨氏挺不过去了……嗯,不是,应该是杨德祖这一支挺不过去了……” 家族之中也是一个小国家,该有的争端和角逐一样都不会少,不该有的鸡毛蒜皮陈芝麻烂谷子同样是一点也不会少。 杨彪这接连几次的失败,已经是将以往的威信消耗得七七八八,想要继续在家族当中保持目前现有的地位,自然就需要借助外援。 斐潜思索了片刻,目光动了动,说道:“那士元的意思就是拒绝了?” 庞统嘿嘿嘿的笑了几声,说道:“哪里,送到手里的好处怎能不要?我的建议是再等等,反正急的不是我们……” “好,正合我意。那就再等等。”斐潜不由得笑了出来,点了点头。 当年杨氏或许对于斐潜来说是一个巨无霸,但是如今杨氏也就顶着一个虚名而已。相比较杨氏这样虚名的天下冠族,斐潜更担心的是二袁。 “粱道派人传来消息,说文丑到了中牟,与高干一同募兵训练……”斐潜收了笑容,轻轻敲了敲桌案,说道,“袁大将军想必已然胜算在握,要不然不会将手中大将派出来……” 庞统也肃容点头说道:“公孙恐怕命不久矣……中牟啊,距离上当太原仅一山之隔,这袁大将军,恐怕是……” “……”斐潜默默的点点头。 杨修的到来,似乎又在斐潜的脑海当中敲了一记警钟。 该来的终究是会来,已经发生变化的便再也改不回去。 斐潜最近有些发愁,因为他发现自己脑海当中存留下来的东西现在似乎有些不够用了,或者说根本用不太上了。公孙瓒和袁绍的争斗,这个不用说,肯定基本上没有脱离历史上的轨迹,但是接下来的变化就让斐潜很是头痛。 曹操会像历史上一样和袁绍决裂么? 白马延津官渡三大战役还有可能会重新呈现出来么? 现在斐潜从一个前线指挥官,渐渐的走向了中央领导者,虽然说这样的转型也是经过了慎重的思考做出的决定,可是这样的一个中央领导者依旧并非像想象那样的简单。 若是在三国当中,最为杰出的前线指挥统帅型的领袖,莫过于曹操。 历史上的曹操,一生当中,绝大多数的时间都是位于前线,作为前线大军的主帅,掌握军权,转战四方,这样确保了军事上的绝对领导,但是同样也埋下了政治上的隐患重重。从赤壁之战后,当无往不利的金身崩坏之后,曹操便再也无法重新立于战场之上。当然,年龄大了也是一个原因,但肯定不是最为主要的原因,因为刘备六十岁的时候依旧可以带领军队讨伐东吴,只不过刘备没有成功罢了。 一场战役,短则数月,长则经年,曹操将内政托付给了荀彧等人,但是当他金身崩坏之后,才猛然发现荀彧等人结成的阶级已经成长为一个相当庞大的团体了,以山西士族为代表的杨氏支持曹植,以荀彧等山东士族则是支持曹丕…… 手心手背都是儿子,权衡利弊之后,曹操最终决定杀了杨修,也切断了曹植继承的道路。不过这样的举措并没有什么卵用,看看曹家最终的下场就知道了,所以斐潜不想走历史上曹操的老路,要从一个纯粹的前线指挥者的身份当中脱身出来,真正立足于战略的方向去考虑去衡量,就成为了现在必须要适应和转变的问题。 “……我猜测,袁大将军可能会和曹平东联手,”斐潜觉得嗓子有些发干,“甚至还有可能和刘荆州也有些勾搭……”自己如果真的有一天要抵抗袁绍、曹操、刘备三人联手合击,似乎是挺牛叉的事情,可是能抵挡得住么? 庞统黑黑的小胖脸也不由得带上了一些沉重的色彩:“……这的确很有可能……如此一来,上党、太原……张文远之处,应再派遣些兵卒,于山径之中立寨,以防不测……” 斐潜点头说道:“我已经让友若再从平阳北屈调配些训练完毕的兵卒前往上党太原,只不过……” “太行八径……”庞统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要是一两个路口还好说,这太行山南北能通大军行进的就有八个路口,还没有算那些不能通车马,但是可以行人的小道。若是早期就被侦查到还好说,也就是重演一次之前高干的旧事罢了,但是如果说当时没能够发现,被高干一咕噜捅出了个窟窿呢? 庞统思索着,然后缓缓的说道:“袁大将军若攻略上党太原,或兵出三路,一路自河内进壶关,一路自中牟走乐平,一路自冀北过常山……” “壶关险要,众人皆知,故而河内一路,多为佯攻,牵扯兵力而已……”庞统继续分析道,“而中牟与常山二者,又以常山为重,中牟应为偏军……” 嗯,虽然依旧是小呆鸟,但是毕竟血统好。斐潜琢磨了一下,如果袁绍真的准备进攻的话,的确应该就是像庞统这样的思路,毕竟这样的方案最为稳妥。至于像什么奇袭壶关啊,从天而降啊,千里奔袭啊什么的策略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可能性,但是这样的策略风险很大,袁绍又不是处于完全的弱势,所以基本上来说,对于斐潜当下,还是应该主要防御袁绍正面推进的策略为主。 “嗯……”斐潜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说道,“某即可便下令文远领兵往太原,统辖太原郡兵,加强防御……若是袁氏不来,倒也罢了,若是来了,也唯有一战!” 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第1344章 疑问 虽然说是战争的胜负主要还是依靠正面战场,但是能够削弱对手的事情,自然也不要光顾面子,舍不得下手去做,要不然就是不光没了面子,说不得连里子都赔光了。 在战场之上,于利益之中,所谓的情怀也不过是表面上包裹的那一层糖衣罢了。 斐潜摸了摸蓄了许久的胡须,若有所思。 斐潜现在胡子不长,顶多也就是三厘米左右,因为从来都没有刮过,所以有些软,汇集在下巴之上,大体上是不会发展成为络腮胡子的类型了。 每个人的胡子不一样,就像是每个人的性格也不同。 斐潜忽然冒出一句像是绕口令一样的话语:“士元,一个是听者无心,说者有意,另外一个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你觉得是哪一个有意更棘手些?” 庞统说道:“听者?” 斐潜也点点头,说道:“我也是这么觉得……那么,袁大将军麾下之中,有那些是说者,那些是听者?”相比较而言,斐潜作为上位者,自然是更喜欢说者,也就是有什么说什么的直脾气,纵然有时候会听到些抱怨或是负面的话语,总是好过于视而不见,又或是深深潜藏在心中的人。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正面来理解的话,基本上都是能够理解的,但是如果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是不是也在表示执政么,尽可能让说者更多一些,听者更少一点? 说者,可能说完就放下了,但是听者却不然,总觉得他人所说的有什么特殊含义,是有反叛之心?是在含沙射影?又或是戾气太重?是一个危险因素?正如亡斧者一般,疑其邻之子,视其行步、颜色、言语,无为而不窃斧也…… 心中越是有鬼的人,便越是怀疑旁人是鬼。 谋士便是其中典型的代表,因为基本上天天都在计算着别人,所以自然也就觉得别人都在天天谋算着他自己。 在袁绍麾下,兵强马壮,光一二流的谋士就有好多,其中田丰应该是个说者吧?想得多,说的也多,又不懂修饰婉约,因此被人所不喜。 许攸也应该是是个说者,要不然也不会被曹操所恶,甚至可以说情商有点低。 审配,也算是正直之人,他和辛评有些像,在后期都是因为亲人的原因,失去了袁绍的信任。 逢纪就基本上是个听者了,要不是他跟袁绍谗言说田丰在狱中如何如何,田丰也未必真的会死…… 奋武将军沮授么,说他是个谋士,其实大多数的时间他都在军中,不过也是偏向于说者多一些,在官渡临战了,还在叽咕说着此战不妥,可能会败,简直是…… 而郭图么,呵呵,就是个嘴炮王者,什么都在嘴上最强,但是自己实际上却没做成什么大事,属于杠精体质…… 庞统眨了眨眼,问道:“用离间之计?” “有没有什么思路?”斐潜轻轻敲了敲桌案,说道,“派去冀州的人已经到了……如今正在负责邺城一代的农桑之术改进之事……”庞统么,基本上来说就跟半个自家人差不多,而起在汉代这样门生故吏的传统习惯当中,庞统算是半个同乡,又是同门,甚至拐弯抹角还有些亲属关系,就算是有朝一日庞统想要转投其他势力,除非斐潜灭亡了,要不然肯定是没有人会真正相信他。 庞统嘿嘿的笑了几声,“你倒是舍得……不过这样也好,清贵无比……而且纵然清谈政事,也是自然,不惹人注意……” 在汉代,农民是一个非常好的名称,大体上应该类似于在后世特殊时期贫农或是三代红的意思,就连猪哥在当了丞相之后于奏章当中也说他自己是个农民,躬耕于南阳。 而且因为汉代亩产不高,又是接连战乱,因此搞农桑的无疑就是香饽饽一般,又不拉帮结派,又不争权夺利,这样的人谁不喜欢? 间谍么,永远都是低调的,才能活得长久。像电影电视上俊男靓女类型的,走到哪里都是吸引一大批目光,做偶像倒是可以,真的去做间谍,恐怕也就剩下呵呵两字可以形容了。 懂得农桑的人,袁绍喜欢,普通的士族豪右也同样喜欢,正所谓有求于人,必然礼贤下士,求得多迫切,礼得多彻底。那么自然什么酒宴,什么文会的少不了,若是有心,当然就可以借着机会探听到一些什么,甚至可以改变一些什么。 “不过……”庞统晃了晃大脑袋,说道,“你就不怕这些人转头将你卖个干净?” “怕!”斐潜笑道,“但是,怕有用么?也不是自夸,当下最好的农桑之术,都在我这里……只要暴露了,我就宣称是窃取了我这里的技术……” 庞统点点头,说道:“这才差不多……反正你有准备就行……我看,要搞的话,就主要搞冀州人吧……主战主守,必然相争,不妨顺水推舟……” “冀州人?”斐潜沉吟着。 庞统解释道:“战公孙么,应有之意,冀州人也会大力支持。这是因为原本公孙是在幽州,纵马南下,冀州人心中已经是有所顾虑了,结果公孙还杀了刘伯安,这还有什么话好讲?但是既然公孙败落,那么冀州之人就未必愿意继续支持袁大南征北讨了……至少有所疑虑,这便是可乘之机……” 斐潜点点头,表示认同。 不是所有人都能够目光远大,制定下十年甚至二十年的计划并且一步步的去实施,绝大多数的人还是主要关注于当下,正所谓过好生命当中的每一刻…… 辛辛苦苦打败了公孙,多少也要喘口气,歇歇脚吧? 人之常情,在所难免。 “除此之外……”庞统嘿嘿嘿的笑了几声,“还有一人……不妨也重点关注一下……” 斐潜将身躯前倾了过去,和庞统凑在了一起,两个人越说越是兴奋,是不是的发出一身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声,让在堂下负责警卫的黄旭都不由得冒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打了一个冷战。 ……………………………… 冀县。 连续数日的攻城,让冀县内外已经是打出了真火,进入让人疯狂的状态之中。内外无数的兵卒和民众,轮流在各个城段,每个城门之处争夺搏斗厮杀。 城池之外,高高的木台被架设了起来,甚至有的比城墙还要更高一些,每日从早到晚,都有羌人的弓箭手爬上木台,和冀县之内的兵卒对射。 在没有瞄准镜,并且无法控制风向的情况下,绝大多数兵卒,不管是羌人还是汉人,其实射出来的箭矢都不能保证命中率,但是拥堵的人多了,总是会有人将二十面骰子永远甩出都是一和二。 每时每刻,都有人倒下,每分每秒,都有人死亡,在这一刻,一条人命,或许只值一根箭矢,一柄战刀,或着干脆是一文不值…… 冀县城下。 马超呼出长长的一道白烟。 看着冀县血染的城墙,再看看周边羌人的情形,马超的眉头紧紧的皱在了一起。 天气越发的寒冷了,这对于位于野外的羌人来说越发的不利。羌人原本打算就是来汉地走亲戚,蹭吃蹭喝蹭拿来的,那里还会带什么土特产上门来? 结果遇到了眼下的这种局面,羌人也就只能是要么在林里搭个棚子,要么直接在不多的帐篷附近,挖个地窝子,将各式各样的皮子和布袍披在身上,破破烂烂的披头散发,瞪着一双泛着绿光的眼,在寒风冷霜当中喷着白烟,宛如在汉代鹤立独行的犀利哥。 四处进行劫掠的小队,绝大数的时间都是两手空空的回来,终究还是没有在周边能够找到充足的粮草,于是,这些羌人就像是草原上的饿狼、饿死鬼一般,越是没有食物,便越是焦躁和凶残了起来。 周边的走兽飞禽都到了血霉了,就算是深入地下三尺的田鼠洞,都被羌人堵住洞口,然后一层层的扒来,从洞穴当中不仅搜罗出田鼠老小一家人,就连这些田鼠毕生的积蓄,都毫不客气的席卷而空,然后喜滋滋的升起篝火,随便剥了皮便烤制起来。 当然,田鼠也是有限的。 更何况见到了如此凶残的羌人,那些侥幸未死的田鼠都纷纷逃离了家园,可以相信,经过这一次羌人有效的治理动作,天水冀县周边的田间三害,在新的一年来临的时候,一定会有一个比较满意的新面貌。 可是,羌人们现在根本感觉不到民族大融合的幸福感,他们为了维持进攻的体力,已经开始宰杀携带而来,数量不多的羊了。 若是这些羊吃光了,而冀县还威能攻破,那么接下来很有可能还要继续杀马…… 杀羊还好说,但是一旦沦落到杀马的程度,羌人立刻就会杀马特了。但凡是游牧民族,出征的时候总是会多带一些战马,驱赶着马群一同行动,这样在长途奔袭的过程当中,就可以不停的更换马匹,让战马可以保持一个比较理想的体力状态,而且产奶的母马,也可以提供一部分的补给。 牛羊马,这些大小牲口,就跟农耕民族的田地一样,是属于羌人最为宝贵的东西,尤其是战马,不仅是他们在草原上赖以生存的依靠,也是他们的朋友和伙伴。 因此如果真的要杀他们朋友和伙伴的那一天,羌人会给他们的朋友和伙伴举行一个祷告,会跪拜在他们的朋友和伙伴面前,感谢他们的朋友和伙伴奉先出肉体,然后有人会取了大斧头,直接砍下马头,减少战马的痛苦。这些被杀的战马,将很快的被肢解,然后丟进一个个早就沸腾的锅釜之中。 最终这些羌人,会大口大口的撕扯着他们的朋友和伙伴,就像是他们先辈一样,在生存面前,血肉的意义永远大于朋友和伙伴。 马超已经想尽了办法,他觉得他快要疯了。 冀县,虽然并非那种陡峭无比,让人看了都觉得浑身无力的雄关,但是对于羌人来说,这样一个城池简直就像是磐石一般,搬也搬不动,敲也敲不碎。 面对着这宛如天堑一般的冀县城墙,马超束手无策。 云梯,高台,冲车,甚至到了现在,羌人已经开始拿着仅存不多的铜铁之器企图挖开城墙,甚至连手中的兵刃都用上去了,却依旧拿冀县没有什么好办法。 前两天,四下搜罗的劫掠小队,好不容易在野外抓捕到了二十几名的汉人,羌人用绳索捆了,绑到了冀县之下,表示如果冀县愿意开城门投降,羌人以他们祖先的名义发誓,只拿吃喝的,绝对不会伤害城中一人…… 然后城头上的姜冏,下令直接射杀了这二十几名的倒霉鬼。 伴随着激烈的争夺,冀县之上的准备的滚石檑木很快就用完了,然后火油也在最初的几次羌人激烈的城门攻势当中,消耗光了,最终便只剩下了沸水。 冀县城南就是渭水,取水并不是什么问题,但是燃料却是大问题! 可是再往后,姜冏突然发现,其实根本就不需要沸水,直接从渭水里面吊上来的水直接泼下去,越来越寒冷的天气,就会给这些攻城的羌人们套上一个持续的伤害。 冲锋攻城的羌人,就算是没有受伤,能够成功退下去,但是在浑身热血消退,肾上腺素停止分泌之后,没有充足的吃食,又只能在野外露宿,只要一晚上的时间,这些羌人往往就会出现风寒的症状,再加上羌人又习惯相互依偎取暖…… 虽然藜麦往利一天比一天沉默,甚至已经开始独来独往,不再和马超一起商量什么对策,但是马超依旧能够感觉得到藜麦往利目光时不时就像是一把刀子一样,从身后的黑暗当中袭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将马超他扎得千疮百孔。 “进攻!进攻!不要停下来!就差一点,我们就能攻下城池!就能吃好的,喝好的……”马超不断地鼓劲,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就连他自己的内心当中都忍不住升腾起一个念头来,这样下去,真的能攻陷城池么? 第1345章 童谣 王铭原先是想要投奔袁绍的,可是真当他投奔了袁绍的时候,却在心中泛起了一些异常的感觉。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似乎有些释然,又有些怅然,还有一些若有若无的失落感。 袁绍二十岁的时候,就开始当官,因为和党人之间的关系,导致天下清流士族无不歌颂袁绍的英雄豪杰的气概,王铭便是在这样的背景之下了解了袁绍这个人,说起来就像是崇拜偶像一般。 就像是大多数的狗血剧一样,偶像在电影电视上光鲜亮丽,但是离开了镜头,一样要吃饭要睡觉,会抠鼻屎会放屁,甚至还可能会打呼噜,有狐臭…… 人依旧还是那个人,只不过站得近了,才发现光环之下还有阴影。 王铭差不多就是这样的感觉。 怎么办? 退回去,说袁绍你这个大猪蹄子离我远一点? 除了袁绍本人之外,进入了冀州之后,王铭就察觉到了冀州这里的形态和并北完全就是两码事…… 并北像是刚刚栽种下去不久的庄禾,虽然稚嫩,但是充满了生机,而冀州则是成长已久的老树,看似庞大,但是离近了就是一股扑鼻的腐朽气息。 袁绍原本是要接见一下王铭的,但是结果一听说王铭既不是太原王氏,也不是琅琊王氏,只不过是一个代郡之人,立马就打消了亲自接见的念头,只是传令让审配安置便了事了。 不过审配作为留守邺城的治中,也是忙得不可开交,因此也根本没有和王铭有过什么特别沟通,甚至在近一年的时间之内几乎就是不闻不问的状态,若不是王铭的几亩实验田真的比一般的亩产要高出了三四成,说不得审配都不会见第二次。 虽然大多数人都懂得雪中送炭更可贵,但是在实际操作的时候,还是会选择锦上添花更保险。这一年,王铭几乎就跟农夫一样,甚至吃住都在田边地头,当被证明了王铭似乎在农桑之上确实有两把刷子之后,王铭的地位立刻水涨船高,不仅重新安排了居所,甚至还多派了十几名的仆从和护卫,更是加封了一个农博士的头衔,每日前来投敌名刺邀约的更是络绎不绝。 没有人会嫌弃粮食多,就像是没有人会讨厌钱多一样,冀州士族豪右同样也不例外,立刻放下了之前对于王铭的冷嘲热讽,不约而同的开始拉拢王铭,今天送些器皿,明日送个歌姬,目的只有一个,从王铭这里学到农桑的改良技术。 这一日王铭刚刚起床不久,一名侍从在堂下,双手递上了一封名刺,禀报道:“蔡昱蔡书佐求见,言为郎君故人。”神色之间似乎有些怪异。 蔡昱?故人? 不认识啊。 王铭愣了一下,下意识的接过了名刺,却猛然间看见在名刺最下方落款是“西山居士蔡昱,心中不由得“噗通”跳了一下,顿时觉得嗓门有些发紧,连声吩咐道:“啊……有请,有请……不不,我亲自去请……” ……………………………… 蔡昱,站在王铭府邸门前,笑容可掬。他是汝南蔡氏,和陈留蔡氏大体上是分割出去的关系,相貌倒是英俊潇洒,加上又写得一手好字,因此一到了袁绍这里,立刻就被聘为书佐,倒是和悲催一些,相貌普通一点的王铭有所不同。毕竟袁绍喜欢长得好的,基本上已经不算是什么秘密了。 不过这一段时间,蔡昱也很烦恼。 家里的女人太多了啊,开销太大,养不起了都…… 蔡昱原本跟着其父,倒也算是家学渊源,甚至还通一些阴阳医卜之术,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在当年汝南黄巾叛乱的时候,被人诬陷私通太平道贼人,被抓捕抄家,旋即家败。后来便流浪四方,甚至还到了黑山军当中化名“青芒”待过一段时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其老母身故之前一再交待要其绵延子嗣的原因,加上蔡昱有生得一张好脸皮,所以在女人方面上倒是无往而不利,重要的是蔡昱根本不禁口,上上下下都能下嘴,幸好蔡昱多少还懂得走流程,要不然早被抓起来浸了猪笼了。 这年头,私通他人的姬妾,是身败名裂的大罪,但是厚着脸皮找别人讨要姬妾,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毕竟姬妾只是个玩物,碍于面子,大多数士族子弟,所以只要不是宠爱的那几个,基本都会答应,虽然多少也会被人诟病,但是至少符合流程,只是这好色之名就难免高高的顶在了蔡昱头上,走在街上不管是大姑娘还是小娘子,都是望风而遁。 来了邺城两三年,蔡昱家财倒也没有积攒多少,反倒是家中的女人攒了不少,还生有三个小孩,一男两女,一大家子…… 蔡昱当下便是提前进入了中年男性的危机之中,一个人赚钱,一帮子人吃,再加上这几年因为冀州也陷入战乱的关系,粮食什么的价格也是节节攀升,所以别看蔡昱这一身衣袍光鲜亮丽,但是也就这一身而已,里面的中衣小衣都是已经缝补多次了,舍不得添置。 “王兄!”蔡昱见王铭前来,连忙上前深深一拜,一脸灿烂的笑容,仿佛带着一圈光华一般闪耀,让王铭都不由得呆了一下,“经年未见,一向可好?” 王铭反应过来,连忙上前还礼,然后邀请蔡昱进内就坐。 两人在堂内坐定,又赶走了侍从,不免有些尴尬起来,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 干坐了片刻,蔡昱的肚子突然咕咕的叫了起来,在寂静的厅堂之内,显得十分的响亮。 王铭愣了一下,忍不住笑道:“蔡兄这是……若不嫌弃,便在府内用饭可好?” 蔡昱也不由得笑了,连连点头说道:“故所愿尔。” 经过这样的一打岔,两个人的关系似乎变得更为融合了一些。 王铭先是叫人去准备饭菜,又重新坐了下来,然后说道:“蔡兄号西山?不知……可有由来?”虽然说王铭大概已经确认了蔡昱的身份,但是多少还是要问一句的。 蔡昱笑笑,从腰间革囊当中取出了一块玉阙,轻轻放在了桌案上,朝着王铭的方向推了推,摇头苦笑道:“王兄贵人多忘事,小弟曾于衢门之下见过王兄……” 王铭端详了一下玉阙,回忆了片刻,依旧没能够想起来,一边将玉阙递回去,一边说道:“怪我,怪我……这个,蔡兄前来可是有何要事?” “小弟前来,却有一事……呃,有两个事……”蔡昱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然后将身躯前倾,压低了音量,“……西山之人传讯……令乡野童子谣……王兄多于田野阡陌之间,不妨择机行事……” “童谣啊……”王铭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只是让乡野童子唱新的谣,这个事情自然是相对简单一些,也不太会有风险。 “……燕南垂,赵北殇。菊花落,庄禾荒。章台下,骨满仓。有维鹊,失巢亡……”王铭摸了摸脑袋,有些不明白具体这个童谣讲的是什么意思,不过既然是这样吩咐下来的,就照着做就是了。 王铭将童谣记下,然后又问道:“此乃其一,那么其二呢?” 蔡昱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脸上带上了些羞红之色,更添了几分炫目神色,让王铭都有些恍惚,“王兄……这个,最近小弟手头多有不便……不知王兄可否与小弟些饘鬻之食……” “好说……好说……” 在蔡昱俊美的面容之下,王铭几乎是下意识的回答了两声,然后才猛然清醒了过来,这个蔡昱啊…… ………………(以上两位书友请自行认领)……………… “……燕南垂,赵北殇。黄菊落,庄禾荒。章台下,骨满仓。有维鹊,失巢亡……”麴义喃喃的念叨着,说道,“这什么意思?” 麴义的亲卫茫然的摇着头,用无辜的眼神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滚!”麴义亲切的给这一名护卫分配了一些口水。 童谣在汉代,一点都不简单。 这些童谣大多都流传于市井民间,没有固定的发源地,也没有固定的编词人,童谣的内容也并非是为了让儿童丰富知识面编写的,其中有着诸多说不清,也道不明的阴谋和预言在里面。 汉代人相信谶纬,童谣就是上天借童子之口在表达,当然,这个“上天”究竟是谁,很多人都心知肚明。 这些童谣当中有些怪异,但是也有一些读起来朗朗上口的佳作,甚至还有言简意赅的俗语,或用隐喻,或用暗示的方法来表达其中蕴含的意思,在这些童谣的背后,代表的并不是寓教于乐,而是恐怖的腥风血雨。 这些童谣,就是汉代熊孩子的武器,分分钟唱着歌就能把皇帝唱倒,把江山唱倒,破坏力跟核武器一个等级,让麴义不由得不注意。 就像是董卓当时的歌谣,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董卓当时专横残暴,没有谁不恶心他,但是恶心又不能当面骂,会死人的,所以怎样骂人不吐脏字就完全靠汉代的熊孩子了…… 反正这个童谣大多数时间就是在欺负没文化的人,当然还顺带装叉一下,反正那什么熊言无忌不是么? “将军,要不去找大谁何问问?”站在麴义身侧的心腹拱手说道。 麴义眼珠转了转,摇了摇头,说道:“大谁何非良人也,某若今日询之,明日天下恐皆知晓……不妥……”万一是讲得别人,那我去问岂不是显得心虚? 这些字,每一个字麴义都认识,但是合起来是什么意思,就让麴义有些抓耳挠腮了。 麴义心腹思索了一下,然后建议道:“要不找一下许从事?” 许攸因为前一段时间交了在冀州北面和胡人交易的差事,正赋闲在家,去找肯定能找得到,而且许攸是大名鼎鼎的府门八字向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人是贪财了一些,但是许攸也是相当讲职业道德的,只要收了钱,必然会办事,办不好的还视处理的情况给退钱,简直就是童叟无欺的信得过的标杆。 麴义挠了挠脑袋,要是不知道这个童谣的事情倒也罢了,现在明明是知道了,却是一头雾水,这让麴义心中很是不舒服,就像是揣着七八十只的猫抓挠着心肝一样。 “走!”麴义下了决定之后倒也干脆,风风火火的找到了许攸,见了面也不多废话,便将童谣的事情讲了一遍。 许攸摸着胡须,眯着眼,沉吟着:“……这个么……若说复杂也复杂,若说简单,其实也简单……只是不知道麴将军是想要复杂些,还是想要简单些……” “简单些好,简单些好……”麴义瞪着许攸。 许攸点点头,沉吟着就是不开口,只是拿着殷切期盼的眼神盯着麴义。 “嗨!”麴义会意,皱着眉,解下了腰间的革囊,丢在了许攸面前,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爽,暗骂一声死要钱的。 不过许攸毫不在意,反正他的铭言便是宁愿钱下死,不可囊中空,对于麴义的态度视而不见,迅速将袖子覆盖在桌案上麴义的革囊上,然后脸色微微变了变,说道:“麴将军,可是要简单说?” “简单说,简单说!”麴义没能明白过来,颇有些不耐烦的挥挥手。 许攸嘴角隐蔽的撇了撇,说道:“也罢,既然是麴将军的意思……此谣讲的便是……麴将军你啊……” 麴义瞪大了眼珠子:“这……何以见得?” “麴将军请看……”许攸腾出一只手来,在桌案上划了划,说道,“这‘菊’一字,若是落了……这‘禾’一字么,更是简单……便是何字啊?” 麴义眉头顿时竖了起来。 “至于后面的意思么……”许攸展开了袖子,桌案之上已经是清洁溜溜,什么都没有了,笑容可掬的说道,“麴将军必然也是明白……” 这是又要钱啊? 他娘得就说两句,就要这么多的钱?这要是将整个童谣都解释完,还要花多少钱啊? 想到此处,麴义愤然拱拱手说道:“某还有事未了……便不打搅许从事了……至于此事……”反正知道是说自己就成了,至于其他的多半不是什么好话,与其将钱白白给了许攸,还不如赶快回去琢磨一下,寻些对策来的更好。 许攸带着些遗憾的点点头,说道:“麴将军放心,此事某绝不外泄……”不相信我的人格,难倒还不相信我的钱格么? 看着麴义远去,许攸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最近没什么进项啊,好不容易送上门一个,居然是麴义这个小气鬼,原想着吓唬吓唬他,看看能不能多捞些钱财出来,却没想到麴义依旧还是这个样子,太小家子气,就这样还当将军…… 许攸朝着麴义背影丢出去一个鄙视的表情。 “……燕南垂,赵北殇。黄菊落,庄禾荒。章台下,骨满仓。有维鹊,失巢亡……嗯……”许攸摇头晃脑的念叨着,“……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讲是什么呢?燕南,赵北,嗯,燕赵?黄菊,庄禾?嗯……莫非是田……” 第1346章 看法 (加更) 十月。 阳光虽然试图再现夏日的壮丽,但是已经是脱离了它的能力范围,就算是在怎样舒展身姿,温度也是不可阻挡的降了下来。 廖化拄着一根木棍,在蠕动的人群当中走着,四周都是荆豫一带的难民,有汝南的,也有荆北的,人们宛如机械一般下意识的前行着,木然,茫然,恐惧,焦躁的情绪夹杂在一起,混杂着时不时响起的男人吼叫,女人的尖叫,还有孩童断断续续的啼哭声,萦绕在耳边,和疲惫,和饥饿交织,如同钝化的针头一样,扎得廖化脑袋嗡嗡作响,隐隐作痛。 廖化现在的模样,和这些难民而言,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了。 原本荆襄和豫州,一直以来都还算是鱼米之乡,有大泽,有山野,有农田,有桑林,可渔,可牧,可耕,可织,只要不是天生懒鬼,都可以在这里活下去,可是从黄巾之乱开始,这一切都变了模样。 黄巾之乱,呵呵。 “天下大乱兮市为墟,母不保子兮妻失夫,赖得皇甫兮复安居。” 一想起这个,廖化就想笑。 皇甫嵩杀了张梁,战阵之上杀了三万黄巾,黄巾投河了五万,再败了张宝,杀俘近十万…… 在这些数字当中,全数都是真正的黄巾么? 如果不全都是黄巾,为何皇甫嵩杀得心安理得,而且还有歌谣传唱? 廖化年少的时候就被携裹进了黄巾,所以他知道,黄巾其实更应该说是流民而已,其中有一半以上都是老弱,都是在战区被携裹起来的普通的民众。 这些人,也活该去死么?大汉的百姓,没有死在暴乱的黄巾手中,而是死在了官府朝廷的军队手中,是不是很可笑? 人群当中忽然有些骚乱,一些嘈杂的声音传来:“前面有卡哨!前面有卡哨!要抓民夫!抓民夫!” “哄”的一声,游荡的人群更加的混乱了。 “铛铛铛”的铜锣声音响起,哨卡之处的兵卒大吼的声音传来:“平东将军招军!平东将军招军!肯卖命就有得吃!有得吃!大块蒸饼!大块蒸饼!肯卖命就有得吃!” “咣咣!蒸饼啊!肯卖命就有得吃!乡亲们!郭刺史败了,现在是平东将军主政!你们背井离乡,能逃到哪里去?哪里都还不是一样?未必能有家乡好!平东将军仁慈,招募兵卒,只要肯卖命,就有吃的,若是上阵杀敌取了首级,还有赏钱啊……” “来!来!大好的蒸饼!上等麦面做的!看见没,个个都是黄的!是黄的,不是黑的啊!看清楚了!香喷喷的!来报名参军的每人一个啊!” 人群站住了。 蒸饼的诱惑,在饥饿之下被放大到了极致。 迟疑了片刻之后,便有人朝着哨卡主动走去,还有些拖家带口的也想去,却被家里的妻子老人拖住了,争吵着便抱在一起大哭起来…… 参了军,就是给人卖命,而卖命的价格,就是一块蒸饼。 当然,虽说进去之后能不能吃饱也很难说,但打仗嘛,也不见得就死,人们走投无路了,把自己卖进去,临到上战场了,便找机会跑掉,也不算奇怪的事。 而多数人还是木然而小心地看着。一般来说,流民会造成哗变,会造成治安的不稳,但其实并不见得这样。这些人大多是一辈子的安安分分的农民村户。自小到大,未有出过村县附近的一亩三分地,为了躲避兵灾逃离了家乡之后,他们大多是害怕和恐惧的。人们害怕陌生的地方,也害怕陌生的未来,其实也没多少人知道将来会是什么样。 有一夜,前来抓捕民夫的兵卒冲击了人群,廖化在黑暗的角落里躲过一劫。这些如狼似虎的兵卒杀了几百平民,抓走了许多青壮,他们劫掠财物,杀死看到的人,强奸难民中的妇女,然后才押着抓来的青壮扬长而去…… 溃散的人群在天明之后重新慢慢汇集到了一起,继续茫然的向前。 至于走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大多数人心中都没有答案。 真有稍稍见过世面的老人,也只会翻来覆去的说同样一句话:“到了北边,朝廷自会安置我等……会的……是的,会的……” 廖化冷眼看着忙碌起来的哨卡,摇了摇头,继续前行。或许是快临近了河洛,多少顾及一些颜面,或许是平东将军想要挽回一些声名,或许是不想让招募而来的兵卒有太多逆反的情绪,反正不管是什么原因,这一次,曹操的兵卒并没有上来就动手抓人,而是采取了利诱的方式,多少温和一些。 这样的做法,自然算是不错的了。 一些人留了下来,大多数人依旧还是向前走去,毕竟平东将军只招募青壮,并非什么阿猫阿狗都要的。 在廖化的左前方,有一名年轻的母亲抱着孩子,踉踉跄跄的走着,警惕且惶然的看着周边的一切。这名母亲面色焦黄,头发散乱,将孩子紧紧的抱在胸前。孩子似乎也很安静,和周边动不动哭闹着要东西吃的其他小孩完全不同。 廖化微微叹息一声。 那个孩子已经死了…… 死了两天了。 那名母亲之所以死死的抱着,除了或许是因为自身情感上无法接受之外,还有一个原因,这一路,死去的孩子都被煮了,吃了。 还有一些年轻的人。也许并没有完全死透,但是饥饿的人已经等不及了,甚至活生生的就割下了大腿上的肉扔进了锅里。 死去的老人则还算幸运的,可以留条全尸,因为没人吃,不仅没肉,而且干瘪。倒在路边的老人没有了呼吸,跪在尸体边的其亲属目光大多都是绝望且茫然的,然后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跟着人流前进,甚至掉不出一滴的眼泪。 人,在这一刻,和野兽也没有多大的分别。 在这样的情况下,什么天地伦常的大道理都失去了效力,什么未来的憧憬希望都不可见,唯有的便是眼前这一条路,伴随着腹中的饥饿肠鸣,还有恐惧和死亡。 混乱的队伍延延绵绵的,看不到头尾,走也走不到边际,与先前几年的汉朝大地比起来,俨然是两个世界。廖化有时候在队伍里抬起头来,想着过去几年的日子,见到的一切,有时候往这逃难的人们中看去时,又好像觉得,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依旧是一样的世界,是一样的人。 北面,听说北面不打仗了?听说北面有新的田政?听说征西将军治下亩产都有五石了?听说…… 或许哪里将是一个新的世界? 廖化不知道,不过,他想去看一看…… ……………………………… 雒阳城。 深秋寒风如刀,将树上的黄叶全数砍下,萧萧瑟瑟。 魏续迟疑着,站在吕布府衙之外,不知道是应该进去,还是应该掉头走。 杨氏似乎在入秋之后加紧了对于雒阳的攻伐,并且不断的在扩大和巩固占领的区域,而原本雒阳城之内大部分的百官都跟着刘协跑了,周边县镇在吕布和杨彪之间,自然更相信杨彪一些,所以这一段时间,应付杨彪的攻势便越来越是困难。 杨彪在攻下了谷城之后,或许是因为天气临近冬季,不方便继续进军,又或是粮草补给跟不上,反正是暂缓了往东的进军,而吕布这里也无力反攻,便再一次僵持了下来。 而几乎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吕布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虽然在杨彪军队巩固谷城城防的时候,吕布也带队在野外和杨彪的军队有过几次交锋,无一例外都取得了胜利,但是吕布在面对退败之下依旧有秩序的杨氏军队,也并不敢深追,而在防御上,吕布军队暴露出来的漏洞越来越多,最终不得不完全只能以雒阳为中心来进行防御,丧失了绝大多数的战略纵深。 魏续有一个感觉,杨彪不是攻不下雒阳,而是不想损失过多而已,所以才按兵不动,等待时机。 最开始的时候,吕布还每天都巡视周边,检查城防,甚至领小队兵马出军绞杀杨彪的斥候什么的,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吕布就慢慢的减少了巡查的频率,两天一次,三天,五天,而现在,已经是十天过去了,魏续都没有见到吕布登上城墙的身影。 魏续有一个想法,他找过高顺商议,但是高顺就是一块石头,又臭又硬,闷着,什么屁都放不出来。 宋宪、侯成? 这两个小子原本就是王允当时派来的,现在虽然王允已经亡故,两个人失了跟脚,但是也不是值得信任的角色。 找陈宫? 魏续也不相信陈宫,而且魏续知道吕布同样也不相信陈宫,至少从那一天的晚上开始。 “魏将军……”吕布府门前的卫兵,看着魏续来来回回转圈,实在是忍不住了,开口问道,“您这是要进,还是不进啊?” “……”魏续跺了跺脚,“进!烦扰通禀一声。” 可是当魏续真正见到了吕布的时候,魏续有些后悔了。魏续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个颓废的汉子就是曾经意气风发的温侯,浑身酒气,眼眶深陷,披头散发,衣裳褶皱,就跟一个乞丐有什么两样? 乞丐喝不起酒,而吕布还能喝得起? “这……君侯,君侯怎生这般模样!?”魏续上前一步,拜倒在吕布面前,“君侯啊,不能再喝了……” 吕布微微皱起眉头,似乎嫌弃魏续带来的光线一般,扭过头去。“何事?杨氏子攻打来了?” “呃……尚未……”魏续愣了一下,下意识的回答道。 “既然未攻来……”吕布挥了挥手,“那就坐下来喝两杯……” “这……” 魏续脑筋还没有转过来,一个酒碗就被塞在了手中,然后吕布轻巧的单手勾着一个硕大的酒坛,准确的倒了八分的酒水在碗中。 “来!喝!” 吕布自己倒了一碗,咕噜一声,干了。 魏续低头看着酒碗,沉默半响,然后也端了起来,咕噜噜喝完了。或许是辛辣的酒水刺激,或许是当前的状况确实迫在眉睫了,魏续喝完了酒,将酒碗一放,鼓足了勇气说道:“君侯……君侯可是欲亡于此乎?” 吕布倒酒的手停顿了一下,然后劈手就将酒碗往魏续砸去,吼道:“好胆!竟敢妄言!欺某刀不利耶?” 酒碗“砰”的砸在魏续头上,砸破了额头,酒水混合着血水滚滚而下。 吕布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怒发虬张,宛如一只狮子一般,待人而噬。 魏续顾不得擦试,俯首叩拜道:“冒犯君侯,属下万死!若君侯欲赴死,某自当追于麾下!死不旋踵!可……可君侯家小又将何如啊!” 吕布脸上的肌肉跳动着,瞪着魏续,半响之后,缓缓的重新坐了下来,呼出了一口气,向外招呼了一声:“打些水来!给魏将军擦把脸……也给某打一盆来,要热一些的……” 侍从很快就将水打来了。魏续谢过吕布,然后擦拭了一下脸上的酒渍和血,伤口其实不大,破皮而已,很快就止住了,这对于长期刀头舔血的魏续来说根本就不算是什么事情。 吕布将热气腾腾的脸巾覆盖在脸上,任由白烟升腾,待热力退散之后才狠狠搓了几下,搓得皮肤都有些发红,然后随手将脸巾一扔,示意侍从都退下之后,才对着魏续说道:“说吧,有什么想法都说一说,某听着……” “雒阳此处,已是孤城……”魏续低头说道,“如今我等入毂,非君侯之失,皆为陈公台之过也!君侯……” “停!”吕布忽然沉声喝道,“谁他娘教你说的?” 魏续卡壳了,抬起头看向了吕布。 “就你半筐大字都认不全的,还学旁人之乎者也的?”吕布不满的说道,“我问是谁教你这么说的?” “……是,是周子丰……”魏续低下脑袋,低声说道。 “周子丰?”吕布皱着眉,沉吟着,“唤周子丰前来……没叫你去,你给我老老实实坐着!” 第1347章 不惑 (加更) 世间万事,皆有因果。 在历史上曹操围困吕布三月,导致吕布军上下离心,魏续最后联合了侯成、宋宪将吕布给卖了,其中固然是魏续三人的背叛,但是同样也是说明了吕布陈宫的无能。 而当下,杨氏只是攻到了谷城,距离雒阳还有些距离,更谈不上围城了,魏续等人自然也没有到考虑背叛的程度。 吕布是真的没有什么办法,或许在战阵当中,纵马拼杀的时候,吕布是不折不扣的王者,但是在战略层面上,吕布就是一个青铜,就连氪金都没有办法提升半点的那种。 吕布知道当下有问题,这是属于战场之上的直觉延伸,但是也就是到这里为止了,再往下一步,要寻找到问题的出处,并就这个问题继续求得出路,就超出了吕布的能力范围…… 所以吕布和大多数普通人一样,借酒浇愁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但是吕布同样也不是蠢货,对待他所熟悉的一些事情,也有像是在战场上一样,瞬间抓住破绽的能力,于是魏续照着葫芦画瓢的行为,立刻就被吕布看穿了。 魏续算是半个自家人,所以吕布见魏续也没有太多的讲究,但是要见周章,就不能太过于随意了,毕竟汉代还是一个非常讲究礼仪的朝代,甚至因为一顿饭都能翻脸做仇人,如果不修边幅见客,在一般的汉代人眼中其实和当面羞辱是差不多的。 所以等周章来的时候,吕布已经是大体上洗漱了一下,换了衣服,虽然深深的黑眼圈依旧出卖了他这一段时间的颓废,但是至少外表看起来比起之前的乞丐模样要好上了不知道多少倍。 周章走了近来,不急不缓,向吕布拱手一礼,然后静静的立着,等待吩咐。 吕布静静的看着周章,见其气度沉稳,沉默了片刻,然后指了指一旁的坐席,说道:“请坐。” “谢温侯。” 周章年龄不大,也就是二十多模样,相貌虽然说不上俊美,但是也算得上是方正。毕竟年轻人,只要不是真的歪瓜裂枣像是杨松一样实在是长不周全了,基本上来说给人的感觉也不会太差。 吕布开口说道:“如今之局,周从事可有良策?不妨直言。” 周章看了一眼魏续。 吕布继续说道:“魏将军出身戎马,未能言周从事精妙之意。” 周章拱拱手说道:“温侯垂询,属下自然言无不尽。若有得罪唐突之处,望温侯海涵。” 吕布摆了摆手,说道:“但说无妨。”既然决定了要见周章,就是要听一些周章究竟是怎么考虑的,毕竟魏续这个人本质上依旧是个大老粗,传声筒大概可以,但是有没有传漏了一些什么,大概连魏续自己都未必能够清楚。 周章点点头,开口说道:“圣人之道,洋洋者万千,可发育万物,亦峻极于天。故而圣人曰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 吕布有些晕,转头看了看魏续,却看见了魏续已经开始翻白眼了。 “咳咳……”吕布打断了周章的话语,眨了眨眼说道,“这个……周从事,魏将军与某皆是粗人,还是请简单说些……” “温侯过谦……”都已经是说得这么明白了,吕布居然还是听不懂,这让周章难免有些挫气。 沉默了片刻之后,周章有些无奈的微微叹了口气,说道,“简单来说,便是‘明哲保身’四字而已……” “明哲保身?”吕布重复说道。 “温侯,请恕在下不敬……”周章拱手说道,“当下之局,可久战否?温侯武勇,天下无双,若长驱奔袭,自然无往而不利……不过,纵有小胜,亦无法挽回大局……在下原本为于雒阳郊外屯田,如今田地多半损毁,秋获之数,可想而知……故而当下雒阳城中,仓禀恐怕是……” 吕布默然。 “且不论兵粮之事,严冬将至,请问温侯,兵将可有御寒之物?若是一场大雪下来,雒阳城中恐怕就是冻死无数!就算是挨得过冬,明年春耕又将如何?有如何挨得到明年的秋获之时?”周章一条条的说着,显然也是目光长远之人。 吕布听了,拳头攥了起来,额头上不由得冒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头也开始隐隐作痛。这些问题吕布不是没有想过,只不过是他根本不敢去细想。前路一片黑暗,稍加思索便是无比的恐惧,这也是吕布他这一段时间企图用酒精麻醉自己的最根本的原因。如今被周章全数挑明了出来,吕布就感觉像是暴露在阳光之下,十分的难受。 “故而,既然进无可进……”周章拱拱手说道,“便不妨退而保身,方可待后起之机也……” 吕布面沉如水,说道:“周从事是要让我将雒阳拱手让人?” 周章不顾一旁魏续频频送来的眼神,坦然拱手说道:“正是!雒阳千万生灵,生死存亡,皆于温侯一念之间!此举一可正声名,二可保自身,何乐而不为之?” “周子丰!”魏续忍不住大声呵斥道,“方才明明不是如此说法!你……” “呵……”吕布伸手制止了魏续的话语,苦笑着说道,“若某一人,退之易也……然追随某的兄弟又置身于何处?” “温侯果然仁义无双。”周章毫无诚意的给出了标准的称赞词语,“温侯若只求退杨氏之兵,倒也不难……杨氏得进谷城,乃以兵胜,非将胜也,故而若温侯派遣勇将,分路轻装长驱弘农之内,搅乱破击,一可截取粮道,二来可袭援军,不出旬月,杨氏必然退却……” “不过……”周章看了看一旁兴奋的魏续,继续说道,“雒阳当下乃死地也,纵有小胜,依旧是难逃败亡之局……” “你!”魏续刚刚听上半截还是笑容满面,结果转眼之下,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恨不得一巴掌扇过去。 “呼……”吕布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吐了出来。“如此说来,雒阳已不可守了?” “温侯英明。雒阳绝不可守。”周章没理会魏续,拱手再拜说道,“既然温侯早有退意,何不寻一托身之所?” “托身之所?呵呵……天下虽大,然而……”吕布摇了摇头。这些年走过的路难道还不多么?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哪里还有一席可以容身之地?那个地方才是自己最终可以安心的家? “征西将军有广纳百川之志,亦有容天下英雄之心……”周章拱手说道,“曾闻温侯与征西有旧,何不于投征西?” “征西……”吕布愣了片刻,忽然有些意兴阑珊的挥了挥手,说道,“某知矣……你先下去吧……” 周章也没有强劝,拱手而拜,然后告退。 魏续见周章走了,往前膝行两步,正待说什么,却见到吕布也朝着他挥了挥手,“你也先回去……某要静一静……” “……这……遵令……”魏续无奈,也只得告退。 大堂当中,忽然安静下来,只剩下吕布一个人坐在当中,目光有些茫然。 “雒阳啊……”吕布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这是吕布真正最为接近中央政权的一段时间,却没想到是如此的短暂,就像是一个美丽的肥皂泡,看着要落在了手中,却没想到瞬间破碎。 就像是好不容易省吃俭用,攒下一笔钱付了首期,找银行贷了款,正憧憬着未来在新家的幸福生活的时候,开发商跑路了,转眼之间不仅是新房遥遥无期,还要继续还款,否则银行就翻脸不认人,大手一挥在信贷记录上写个差评…… 可惜吕布依旧还是没有认识到,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出身低微,是边境一武夫而已,换句话说,就是乡巴佬,外地人,暴发户,然后这样的乡巴佬外地人居然要爬到头上去,这让原本规规矩矩排着队等着坑的本地人怎么忍? “三十而立……四十不惑啊……”吕布低下头,摊开了双手,虚张在面前,目光有些呆滞,喃喃的说道,“未曾想某年已至四十,竟然连立锥之地也不可得……呵呵……天下郡县无数,华夏间千万,何处方有吕某片瓦之地?某这十几年,辗转拼杀,却未曾想,到头来,依旧是空的……一场空啊……” “一场空啊!”吕布将头埋在了手中,身躯蜷缩起来,颤抖着,哭得就像是一个一百公斤的小孩…… ……………………………… 相比较吕布而言,徐庶这个外地人就相对来说做的好了不少。 进到汉中之后,徐庶便召集了张则和黄权,三方坐下来沟通了一下。徐庶表示他只是来负责支持关于南下蜀中的事项的,不是来抢夺汉中权利的,希望和张则、黄权两人一起共同将这一块蛋糕做大…… 汉代当然没有蛋糕,但是意思差不多,至于张则和黄权相信不相信,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至少徐庶表了态,身后又有一杆三色旗高高飘着,张则和黄权自然是满口答应,漂亮话不要钱一般往外扔,三人之间的气氛顿时融洽无比。 至于益州刺史刘诞,在徐庶到来之前就已经跟在马恒的军队后面,向南越过了巴山,往巴西挺进,跨越大洋,走向海外。 “刘益州……”张则毫不客气的就朝着刘诞的后腰子上捅了一刀,朝着徐庶拱手说道,“某早就派人言明使君前来,令其稍驻……结果刘益州说什么军情紧急,不可耽误……在下也是无法……还望使君见谅……” 说完,张则微微抬眼,瞄了一下徐庶的表情。 “无妨,无妨。军事为重。”徐庶点了点头,笑着转换了一个话题,对着黄权说道,“今秋秋赋如何?可归仓禀否?” 张则和刘诞尿不到一个壶里去,也在徐庶的意料之中的事情,因为原本张则和刘诞的利益点就是有分歧的。张则自然是侧重于汉中自身家族的利益发展扩大,而刘诞目标是盯着蜀中,所以张则对于进攻蜀中的事情么,自然是能少花钱就少花钱,反正就算是打下了蜀中,也没有张则的份…… 而对于刘诞来说,自然是恨不得将汉中全数老底子全数掏出来,瞬间打造出一个神挡煞神佛挡杀佛的强大军队,横扫蜀中,将他小弟刘璋踩在脚下,于是没少和张则发生冲突。 黄权么,自然是处于中间调和的状态,他一面拉拢张则,一边安抚刘诞,加上黄权他自己又领着汉中太守,明面上的汉中的事情还是需要黄权做主的,因此张则和刘诞都对于黄权保持了一定的尊重和配合。 黄权听闻徐庶问话,不慌不忙从袖子里面掏出一卷书简,呈给了徐庶。钱粮之事向来就是政务的重中之重,黄权当然不会认为徐庶来了汉中,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问都不问,自然是早就准备好了。 汉中,确实是一块宝地啊…… 看着黄权的简报,徐庶不免也点点头,内心感叹不已。 汉中是一个小盆地,有山环抱,有水穿过其中,天生就是适宜耕作的一片地方,再加上黄权在民生政务上也是不弱,今天的收成竟然再创新高,自然是众人都皆大欢喜。 “公衡辛苦了……”徐庶点点头说道,“汉中军政有此佳绩,皆是二位之功,待某上报征西将军,定然不吝封赏。”当然,具体情况徐庶还要去下去查看查看,不过料想张则皇权也不至于敢做什么手脚欺瞒,因为汉中还有黄成在,这个独立于张则和黄权的系统,就是为了监督制衡而存在的。 “谢使君。”张则和黄权对望一眼,齐齐离席拱手致谢。 徐庶也连忙出来,将张则和黄权搀扶起来,三人对视片刻,不由得都笑了起来,氛围好得不得了…… 但是,这样良好的氛围气息,很快就被巴西前线传来的一则消息打破了。 “巴西太守欲降?刘益州前驱欲受其册绶?”徐庶愣了一下,旋即色变,脱口而出,“不好!刘益州危矣!” 第1348章 经验 经验。 千万年的进化之中,最为犀利的条件反射,就是经验。 虽然有时候会有什么经验主义害死人的说法,但是大多数情况之下,经验都是比较正面的,因为人类的老祖宗就是靠着经验一次次趋利避害,生存至今。 徐庶几乎是瞬间判断出所谓的巴西太守投降是一个把戏,靠得就是经验。 徐庶年龄也不比刘诞大多少,两个人都是接近四十岁,但是徐庶在军政上面经历过的事情就比刘诞多了不知道多少,自然更有经验。 徐庶脱口而出之后,黄权也几乎是瞬间反应了过来,张则虽然慢了一些,但是有徐庶和黄权在前的提醒,也很快想明白了问题出在哪里,顿时也是色变。 虽然张则和刘诞不怎么对付,尿不到一起,但是刘诞手下也没少汉中人,用的汉中的钱财,这些人和物,要是不明不白折损了,张则同样也是会感觉到心痛。 当然,其实在张则心底,隐隐的还有一些莫名的欣喜。 “这个刘益州!”张则愤怒的拍了一下桌案,说道,“贪功冒进!愚钝无能!若是累得汉中军民前功尽弃,自当该死!该死!” 徐庶眼珠子转了一下,微微扫了一眼张则,便也不搭张则的话头,径直说道:“城中还有多少可用兵卒?可有钱粮储备?” 黄权立刻拱手说道:“城中还有两千正卒,一千辅兵,当下正值农闲,若是抽调民夫劳役,亦有三千之数,可供差遣。” “善!”徐庶毫不客气,当然现在也不是客气的时候,径直下令道,“抽调一千正卒,五百辅兵,一千民夫,即刻准备粮草军资!某当令上庸黄将军,再多凑些兵卒粮饷,便出发前往巴西……二位,汉中后续粮饷供应,就有劳了……” 张则和黄权连忙拱手应下,也是知道情况紧急,便告辞先下去准备事物去了。 徐庶深深的皱着眉头,之前没有发现刘诞是冒进之人,怎么会在入川之后就如此的不谨慎呢? “但愿,能来得及……”徐庶站了起来,眉头紧皱,“若得进,某便领军而进,若不得进……唉,也只有退兵一途了……” 巴西郡是什么地方? 是早在刘焉时代,就成为了庞羲的自留地!大量的东川兵汇集在巴西,也是当年刘焉用来制约川蜀其他士族的重要据点! 这样一块地方,会轻易投降? 会在没有任何重大损失之前,就乖乖的将印绶名册全数拱手奉上? 刘诞或许未必是糊涂,只不过人在急切的时候再加上了贪婪,就难免会被蒙蔽了双眼,就算是察觉了不对,也会用侥幸来安慰自己。说不定这一次会中奖呢?不试试怎么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一个人被坑或许是之少了一个人,或是一个家庭的钱财,但是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徐庶现在就真的想将刘诞拖回来,抽十几个嘴巴子让他清醒清醒,但是现在急也没有用,还是要先汇集兵力再向前而进,能救多少就挽回多少,尽力而已。 川蜀之地原本就是情况复杂,怎么能如此的轻率? 如果万一导致兵卒受损,不仅许多前期准备的东西泡汤,更重要的是会影响到征西将军的整体战略,也会导致川蜀之地的刘璋更加的警惕,再想要进军川中,就未必能够有像现在这样的机会了…… “这真是……”徐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 机会就像是古董,有些价值连城,有些却是赝品,而这些赝品,在行家眼里是一眼假,但是在普通人心中却是真的不能再真。 而在行家和肥羊之间,最重要的便是经验。 就算是肥羊,被杀得多了,只要能活下来,依旧比新嫩的要好上不少。但是问题是,没有那一只肥羊在最开始的时候认为自己是肥羊的。 刘诞和马恒之前都是和和气气的,但是在这一次上,或许确实是观点不同,或许是起初的胜利导致了性格上的膨胀,刘诞却在临晋巴西郡的汉昌县城的时候,和马恒发生了争执。 马恒带领三千人日夜兼程,急行军五天的时间,抢占了巴山桃溪谷,夺了巴人山寨,控制了峡谷的进出两个路口。 随后略作修正的马恒的等到了后续跟进的刘诞,并一起前出了巴山区域,开始向巴西郡内进发,一路之上连克三个山寨,直逼汉昌县城。 汉昌的守军出动迎击了一次,但是挡不住刘诞和马恒的兵锋,稍一接触,便败退下去。 汉昌之后便是阎中,若是阎中被攻下,不仅是占领了巴西郡的治所,也等于是打开了巴西往川中的通道。 就在这个时候,刘诞接到了汉昌县城送来的求降书信,表示愿意投降,让刘诞给一些时间,宽限三日之后,便可以整理好县城的印绶典册等等,然后迎接刘诞进城云云。 刘诞自然是大喜,旋即答应了汉昌县城的请求,收整兵卒,就等着准备接受城池了。但是马恒却觉得需要继续进攻。 马恒认为,汉昌县城的人很有可能只是一个缓兵之计。毕竟他们从汉中出来,是行动在前,汉昌县城未必能快速反应过来,因此也未必能够积攒多少抵抗的兵力,这个从汉昌县城第一次出兵拦截就可以看得出来,汉昌的兵力素质很差。所以应该不管什么招降不招降,直接进兵最为合适。 但是刘诞却有些不以为然。 刘诞觉得,如今汉昌大势已去,既然如此,都是出来混的,也不可能有什么为自家小弟刘璋非要自己两肋插刀的家伙,再加上自己来川中,肯定是要以收复拉拢为主,要不然自己这样一个山寨一个山寨的,一个城池一个城池的攻打过去,要到成都要打倒什么时候? 既然有人愿意投降,便要给一个姿态,就算是有可能是假的,也需要通过这个事情来告诉别人,他刘诞,是欢迎所有川中人弃暗投明改邪归正的…… 马恒还是不同意,他表示如果按照约定先等三天,不仅会拖慢整个大军行进的步伐,而且会让汉昌有机会喘息修整从容布置,而自己这一方远道而来,又失去了突然袭击的先手优势,因此实际上已经亏了,若是汉昌守军三天之后又反悔,岂不是白白损失了大好机会?而且说起来汉昌的守军也没有多少损失,是不是真的投降还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刘诞对于马恒的质疑非常生气,质问马恒道:“治中此言差矣!即已约,便不可轻违。若吾等肆意毁约,便失信义,倘若如此,更有何人信服?有怎能取信于蜀中?” 马恒耐着性子,好言相劝说道:“使君,汉中发兵至此,山路千转,沟堑百回,虽说连克三寨,进逼汉昌,然吾等粮草有限,不宜久战,当速取也。” 刘诞不以为然的说道:“若以治中之意,应当如何?” “即可进军汉昌,兵抵城下,若其真降,便纳之……”马恒说道,“若其推脱,有意延误,便挥军取之!” “某当汝有何妙计……”刘诞淡淡笑了笑,指点了一下眼前的山寨说道,“此处屯有军中辎重,亦为军中之重,若汉昌有诈,待吾等兵出之时来袭,届时是继续攻城?亦或是退而援此?” 马恒有些无言以对。 因为从某种角度来说,刘诞说的这个情况也是有可能会发生的。之前马恒说的也是一种可能性,那么到了刘诞这里自然就不能否认刘诞所说的可能性。 “故而,以不变应万变……”刘诞淡淡的说道,“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也。今于此处,待敌之可胜,何尝不可?” 马恒觉得还是有些可惜,正待再讲,却被刘诞制止了,竖掌说道:“治中若是实在坚持,某便与治中一千兵卒就是,治中不妨领军先行!” “一千?”马恒愣了一下,叹了口气,只能是拱手告说了声“某遵令”,便告辞退下去点兵出发不提。 其实马恒心中知道,如果真的汉昌有问题的话,这一千的兵卒能干些什么?疑兵?佯攻?但是刘诞当下毕竟是主帅,军令已下,若是再纠缠不休便多少有违抗军令之嫌,因此也就只能是如此了。 刘诞看着马恒远去,心中也不免略有不满。他知道,包括马恒在内,甚至在汉中的张则等人都觉得刘诞他自己其实就是一个书生而已,并不太懂的军事上的东西,导致到了现在,马恒居然敢在中军帐当中质疑他的决定! 要不是看在多少现在还不是翻脸的时候,刘诞哪能忍得下来! 书生怎么了?没有领军经验又怎么了? 班定远不也是书生? 没关系,不用你们,我一样能做得漂漂亮亮的,让你们看看书生并非是什么都不懂,你们当成宝贵的那点经验,其实书里不是都有么? 若是可以兵不血刃拿下汉昌,就等于是在进入巴西有了一个稳固的落脚点,而且对于心中装着整个的蜀中的刘诞来说,若是能够招降一批川中的兵卒,也等于是可以摆脱一些征西将军这边的控制。 这一点,也是刘诞坚持,但是绝不能说出口的原因。 这一次进军蜀中,便是刘诞心中的绝佳机会,一战成名,一句定鼎的机会。当年征西将军斐潜,也不过也是如此一步步到今天的地位的么? 旁人既然可以,自己自然也行! 刘诞踌躇满志,雄心万丈,仰望着天上云卷云舒,微微笑着,轻轻的念了一句:“……君乘车,我戴笠,他日相逢下车揖。君担簦,我跨马,他日相逢为君下……” ……………………………… 刘诞领兵进川的消息,逼近了汉昌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严颜的面前。 严颜是蜀中人,一辈子都在川中,对于川中的感情自然是比起什么东州人要好得多。他不喜欢东州人,也不喜欢刘焉,但是不得不说刘焉至少还不算过分,这些年朝堂动荡安不安,蜀中得享安宁,说完全没有刘焉的功劳,也说不过去。所以严颜对于刘璋继承刘焉的职位,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意见,前提是刘璋别乱搞就行。 所以当刘诞领兵前来的时候,严颜心中就及其不爽。 狗日的仙人板板,当蜀中是块肉,那个龟孙都想要咬一口?川蜀之地是川蜀人的地盘,想过界来捞肉吃,有没有问过格老子? 川中人习惯了爬山越岭,穿越山林,这两天刘诞的一举一动,其实严颜都了解的一清二楚,就连刘诞中军大帐是朝那个方向,严颜派出来的斥候都在山头上看得明明白白。 更何况刘诞还在等着汉昌守军投降,根本就是宽心得很,简直就是毫无防备。 严颜准备给刘诞一个教训。 两兄弟近来打生打死,有没有问过川蜀人的意见? 当成川蜀人全部都是摆设一般? 亦或是觉得川蜀人都会逆来顺受? 严颜手下的兵卒都是多年的老兵,这两天好好修整了一下,又敞开了肚皮猛吃了几顿,正憋着一股劲无处发泄,再加上刘璋听闻汉中来袭,更是崽卖爹田一般允诺下泼天一般的悬赏,所以这些兵卒一听说要跟随严颜去攻击刘诞,个个都是兴奋不已,一个个拍着胸脯,斗志昂扬。 征西将军的部队又能怎样? 这里不是关中,也不是汉中,这里是山岭沟堑遍布四野,树林竹林灌木深深的川蜀! 征西将军赖以成名的骑兵根本施展不开! 最为关键的重点是来的并非是征西将军,而且什么叫做刘诞的家伙!若是连这个都打不赢,那还和刘诞身后的征西怎么斗?所以严颜必须打赢这一次的战斗,对此,严颜也很有信心,毕竟现在是在自家地盘之上,那个山头可以走,那个山间有近道,那个林地可以埋伏,就算是严颜不清楚,但是山间的猎户各个都是门清,随便找一个人来都可以指点一二。 在严颜看来,击败刘诞,也不过是一次寻常的在山林之间的狩猎活动而已,刘诞这个自以为是的傻肥羊,正在一步步的走向陷阱当中…… 川蜀厉害的,只是兵卒么?呵呵,蠢货。 第1349章 突袭 晏平二年初冬。 凌烈的寒风被秦岭和巴山阻隔,连续被打断了两次之后,就算是再强劲的寒风到了川蜀的时候已经是有气无力了,软绵绵的在树梢之上吹过,带起一阵阵的松涛。 天气很阴沉,但是没有雨。 “才一千人?嗯……”严颜蹲坐在一块大石之上,就像只凶兽查看这自家的地盘,“让这些人过去!绕开主道,都藏好!” 川蜀之地,到处都是山,军队在山谷和山梁之间忽上忽下,最佳的道路自然是较为宽敞一些的官道,但是周边山地当中也有一些羊肠小道掩藏在灌木草丛之下,不是临近了根本看不到。 严颜带着兵卒迎面撞上了马恒的兵卒,但是更加熟悉地形的川蜀斥候提前发现了马恒的部队,而相比较而言,不习惯川蜀地带的马恒斥候,明显侦查范围就小了一圈,没有能够发现潜藏起来的严颜等人。看着马恒一行消失在山道的拐角之处,严颜嘿嘿笑了两声,招呼着,“行动都注意些,走了!格老子要请龟孙子好好喝一壶!” ……………………………… 汉昌的城墙并不高,而且有些古旧,这还是在汉章帝的时候修建而成的,带着东一块西一块的青苔的城墙,在并不明媚的天空之下,显现出一种肃穆之感,历史的沧桑展露无遗。 城墙四周之上,川蜀的兵卒持械而立,时不时有民夫挑着棒棒将物质从城中运抵城墙之上,除此之外,其余的地方都没有了人影,就连原本城外的一些依山开垦出来的农田之上也都是空空如也,原本的稻杆和一些草木,能收的都收了,收不进城的也烧了个干净,剩下些黑灰在光秃秃的田地中。 因为川蜀相对来说气候温和,因此在种植的庄稼收获之后,川蜀的农夫一般都会再种些成长时间较短的果蔬什么的,但是如今还未长成的,也都在这两天扒进了土里。 麦田、村庄、道路,自汉昌县城为中心,顺着水脉伸展出去,到了东面三十里左右的时候,已经进入山野的范围了。石头岭便是距离汉昌县城最远的一个庄子,农作物的痕迹也到这边基本上算是止住了脚步,为了扼守住这边的山口,同时堵截匪徒和流民什么的、监督管理人口等等的事项,汉昌县城在这里有一个小小的军寨,安排了一队兵卒,共五十余人的队伍。 临近中午了,负责防务的都伯结束了军寨周边的巡查,带着两个护卫,回到了军寨当中,他的主要职责,一个就是分派附近山头的岗哨,另外一个就是巡查官道,防止些流民或是盗贼什么的,而现在则是多了一个事情…… 午时三刻,正是杀人斩首的好时分。 作为先头部队的马恒的两名屯长,带着两百兵卒,出现在了石头岭的山道拐弯之处…… 示警的铜锣咣咣响起的时候,两屯马恒带领的兵卒已经是小跑着从山道上冲了下来,朝着军寨杀来。 单独领军前来的马恒,轻装前行,在接近了汉昌周边的边缘的时候,经过了一个晚上的休息,便在第二天的清晨发起了突袭。 马恒的队伍之中大都不算是新兵,当年张鲁还在汉中的时候,就已经是领饷吃粮了,在经过了征西将军的收编之后,清除了一些孱弱兵卒之后,又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训练,虽然比不上什么百战精兵,但是至少做到令行禁止是没有多少问题的,因此一声令下之后,便蜂拥而至。 魏延便在这两百人的尖端位置。 前一段时间督送粮草,魏延就觉得自己仿佛就和川蜀这种潮湿的天气一样,浑身上下都快发霉了,在得知了马恒要单独带兵前行的时候,主动找到了马恒,表示愿意随行,马恒觉得也是一同来自荆襄的,也就同意了带上魏延,作为先锋。 冷兵器时代的战斗,往往都是野蛮且粗糙的,至于什么精妙的配合,那是属于长时间训练的高端精兵的,对于大多数的普通兵卒来说,指令往往就是两个,往前冲和往后退。 在奔行之中,带动着呼哧呼哧急促的呼吸,伴随着噼里啪啦的脚步声和略有些杂乱的叫喊声,魏延擎着一柄长刀,感觉血液在血管当中嗡嗡的响着,似乎有一股无穷的力量在不断的增长…… 石头岭的军寨瞭望台之上,一名川蜀兵卒惊恐敲着铜锣,手足僵硬的样子让人都有些怀疑是不是会在下一刻敲锣的小锤子便会脱手飞出…… 而瞭望台上的另外两名则是张开了弓,搭上了箭矢,原本应该是等到魏延等人射程之后才射击的,结果因为紧张,没等到魏延奔近,便歪歪扭扭的射了出去,一头扎在了地上。 魏延见状大笑,笑声洪亮,带动着其身边的兵卒也不由得一同大笑起来。 正在外面巡逻的一些川蜀兵卒还未来得及奔回军寨,魏延等人已经是迅速接近了,落在最后面的川蜀兵卒眼见实在跑不过,嚎叫一声转过身来,眼睛一闭便一边尖叫着,一边胡乱的挥舞着战刀。 魏延乐得不行,似乎是觉得杀了这样的兵卒都污了自家的刀一般,连杀都懒的杀他,伴随着前冲的势头,一脚便将其踹飞出去,噗通一声撞在了土墙上,昏死过去。 “别挡老子的路!” 魏延脚步没有丝毫的停顿,带着兵卒冲进了村寨,转眼之间伴随着兵锋的蔓延,血色也渐渐扩散开来。川蜀的兵卒在军寨前奋力反抗着,于魏延等人撞击在了一起,战刀长枪在空中飞舞着,带起一蓬又一蓬的鲜血。 魏延冲杀在最前方,他双手握着长刀,一路大开大砍,似乎越是杀戮便越让魏延兴奋,哈、哈、哈的声响不时想起,也不知道是在怪笑还是在吐气开声。 几名川蜀兵卒挡在军寨寨门后面,持枪从寨墙缝隙当中扎出来,魏延冲上去一刀就将冒出头的长枪砍成了两节,然后猛挥一刀砍在了寨门之上,喀喇声中,寨门竟然被砍进去了一半! 魏延挥刀再砍,半掌厚寨门就跟纸糊的一样,在木屑纷飞当中被砍出了一个硕大的缺口,露出了当中用来闩门的木栓。 “他娘的别挡路!” 魏延暴喝一声,长刀如同电光一般从上而下,劈在了闩门的木栓上,顿时将其砍成了两节!跟在魏延身边的兵卒齐齐欢呼一声,撞开了寨门,便一齐往军寨之内涌去! “他娘的!兔崽子都听好了!将守将的脑袋……” 魏延一边大呼着,一边将抵抗的川蜀兵卒砍翻在地,鲜血喷洒在他身上,就像是山野之间的猛虎闯到了羊圈一般,不急不缓,在从容不迫之中,带着一种杀戮的狂热。 “……留给老子!谁都别抢!” ……………………………… 鸟鸣山更幽。 黄昏准备归林的鸟儿在对面山上的树林上空盘旋着,叽叽喳喳个不停,似乎在眷念着夕阳,迟迟不肯休息一般。 连续两天,相安无事,处在山清水秀之间,刘诞都不由得颇有些诗意上涌,背着手望着远山,琢磨着若是取下了蜀中,定然要好好做一篇诗词文赋,方能凸显自己允文允武之能。 吹了一阵凉风之后,刘诞也觉得身上有些寒意了,便打消了诗意,回帐篷休息,准备明日去接受汉昌县城的投降。 刘诞作为一名生长在大汉红旗之下,从小立志做一名大汉王朝封建主义接班人的优秀中年,自然是认为人应该是有信义廉耻,言出必行的,否则岂不是宛如畜生一般?所以刘诞觉得汉昌县城的人,应该不至于是出尔反尔的,要不然有何颜面立足于人世间?但是刘诞没想到的是,既然原本就准备不要脸的了,又怎么会有所谓的耻辱感羞耻心? 严颜一点都不觉得耻辱,反正也不是他出面答应的,更何况兵者诡道也,原本就是无所不用其极的,难道有羞耻心就能打胜仗? 严颜没有准备夜袭,因为说实在的,川蜀之地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在夜间视物,那么在黄昏晚脯的时间也就是最佳的时刻了。 夕阳慢慢落下,山寨之中炊烟缓缓的升起。 严颜带领的兵卒也渐渐的山寨对面的山头之上摸了下来。几名川蜀兵卒摸到了山寨的视线死角处,掏出了火油和弓箭,一名兵卒窝在背风处,开始敲打火镰…… 几发火箭越过了山寨上空,一头扎向了山寨后营那些高高堆放起来的粮草垛上,然后又接连好几只,虽然未必每一只的准头都很好,但是数量多了,总有碰巧的那么一两只扎进了草料堆当中,片刻之后浓烟伴随着烈火熊熊而起。 “铛铛铛铛……”报警的铜锣被敲响了。 “走水了!走水了!”基层兵卒士官大声呼喝者,指挥着兵卒赶快去打水灭火。 就在刘诞军中因为后营火气而慌乱的时刻,严颜一手拿着战刀,一手持盾,直扑而来! 山寨才刚刚被攻破过一次,加上刘诞也没有打算要在这里长期居住,所以也就是草草修缮了一下便算了事,山寨前门原本是有两个哨塔的,塌了一个也没有再搭新的,也就给了严颜等人可乘之机。 等到哨塔之上的刘诞兵卒发现山道上气势汹汹的一群人,不仅沿着山道狂奔而来,甚至还有些人在手脚并用的攀爬着岩石,半包围上来的时候,连忙敲锣示警,却没想到声音完全掩盖在了后营救火的嘈杂声中,并没有能够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严颜呼啸一声,加快了前进的速度,惯于爬走山道的川蜀兵卒,简直宛如在平地上一般,奔跑着迅速接近了山寨。 确实发现的太晚了些,没等刘诞山寨当中的兵卒反应过来,严颜已经带着人冲到了山寨之下,一部分身手敏捷的川蜀兵卒甚至在山寨边墙上抛出了套索,开始攀爬起来,另外一部分则是取了大锥,砸着被草草封堵了一下的原本缺口,几下就将钉着的木板砸断,露出一个个豁口出来。 跟随严颜冲杀在前的,都是严家精锐的刀盾手。几名严家精锐放低了重心,将身躯藏在了盾牌之后,面对豁口之处砍来扎来的战刀长枪,丝毫不惧,两三人将盾牌并在一处,将身体重心全数压在盾牌上,大喝一声,齐齐向前推进,只听到叮叮当当,卓卓哚哚,一时间不知道有多少兵刃砍扎在了盾牌之上。 步卒战阵,若是结阵而战的话,十个老卒可以轻易击溃五十名的新兵蛋子,而对于精锐勇士来说,同样也可以对上五倍的老卒而不显得吃力。因此当严颜带着严家精锐刀盾手冲进了山寨豁口之后,再加上山寨当中的刘诞兵卒充满应对,没有前线指挥,于是在严家刀盾手刀光飞舞之间,转眼之间就不知道有多少刘诞兵卒被砍翻在地! 几名刀盾手以严颜为中心,都放低了重心,低头迎上,左手举盾掀开刺来砍来砸来的各色兵刃,接着一进步手中长刀或刺或砍近当面刘诞兵卒的胸腹之间,锋锐长刀见血即收,接着再往前一压,再次前进! 刀光血光映照着夕阳,橘红,鲜红,暗红,紫红,此起彼伏,充满了异样的美感,转眼间数十名的刘诞手下就在这样不断卷动向前的刀光血雨之中消失了,被吞没了,而每一次的刀光卷动,都代表着严颜的部队往前压进了一步! “使君!使君!”刘诞手下大声的吼叫着,“使君快下令吧!下令吧!” “下令?”刘诞的眼神当中没有多少焦距,“下什么令?” 惨叫声连成了一片,位于山寨中军的刘诞,心中茫然无措,是要救火还是要迎敌,还是一部分救火一部分迎敌?平日里面的诗情画意早就伴随着滚滚的汗珠流淌得干干净净,此时此刻,刘诞脑海当中竟然还盘旋着几个念头,这后营的火是怎么来的?这前面的敌军又是怎么来的? 这,这完全不合常理啊? 第1350章 进退 山寨之中,伴随着最后一声惨叫声落下,渐渐的重归平静,当然,只是大体上的平静而已。 严颜看着远远逃窜的刘诞等兵卒的身影,露出一丝残酷的笑意。 一群无知的蠢货! 严颜只是派人跟在后面不断的驱赶,然后到了天黑的时候便收兵了,根本就没有要赶尽杀绝的意思,因为接下来的工作,有很多小朋友会接手。 川蜀之所以叫川蜀,因为实在是虫子太多了,大虫,小虫,长虫,长的短的,黑的白的,粗的细的,好吃的和不好吃的,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川蜀没有的。 不说那些让人望而生畏咆哮山林的大虫,或是那些一击必杀阴险隐秘的长虫,就算是普通的虫子,也是极其可怕的事情。如果毫无防备的在野外林中穿行,保不准什么时候身上就会挂上十几条的蚂蝗,等到蚂蝗吃饱了后又顺便尿了一泡离开之后,人或许才能猛然间察觉出来。 更不用说那些传染疾病的头铁小王子,迷你轰炸机,世界跳高王…… 在温暖的川蜀气候之下,又多是山间林地,灌木众多,川蜀之地简直就是虫子的天堂。因此严颜根本懒得再派人去追杀刘诞,就算是刘诞有命逃回去又能怎样? 这些一头莽撞冲进了山林的刘诞等兵卒,简直就是给这些即将过冬的虫子送去最后一场豪华的盛宴! 虫子当然不会区分外地人和本地人,但问题是川蜀人在这一块土地上生长生活,早就已经知道了应该如何去应对,而逃亡的刘诞等人,在这一个方面上,其实就跟傻白甜没有多少差别,满脸写都是来欺负我吧…… 山寨中的烈火熊熊燃烧着,大火和浓烟不但是驱赶了四周觊觎的蚊虫,也让夜间出来捕食的走兽不敢靠近,只是在草丛灌木之中闪烁着碧绿的眼眸,然后掉头离去。而且被烘烤的地面,甚至可以直接躺下睡觉,不用担心半夜会有千足虫或是翘尾巴的小可爱钻进自己的衣裳当中…… 严颜看着手下从火堆当中拽出了一些尚未烧成黑炭的粮食,然后又寻到了一些没有被烧焦的肉干,就地取材穿在了刀枪之上,径直烤制起来。 一场厮杀下来,严颜确实感觉到了身体当中的疲惫。不像是十几二十岁的时候的那种疲惫感,只要睡一个晚上,第二天就可以生龙活虎一般,疲惫感就能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在,这种疲惫感就像是深入骨髓当中一般,就算是再怎样驱赶,都会有一丝残留在骨头上,然后越积越多…… 严颜活动了一下有些酸胀的肩膀,心思已经完全不再现场,而是跑得无边无际了。 川蜀之地,如今局势混乱不堪,各方似乎都想着要在其中进行博弈落子,一举一动都蕴含着巨大的血腥气,就像是现在他击垮了刘诞,但是能够阻挡得住征西将军的步伐么? 未必。 接下来不用多说,肯定有一场大战即将爆发,这让严颜不由得想起了十年前,黄巾之乱席卷天下的时候,那个时候川蜀没有太过的涉足其中,侥幸并没有受到多大的伤害,但是现在这一次,还能有这样好的运气么? 和刘诞这一次的战斗,来得快去得也快,虽然取得了胜利,但是严颜心中清楚,这个主要还是刘诞的无能造成的,要不然严颜也不会如此的轻松。 出乎意料之外的胜利。 原本严颜的计划就是骚扰为主,以烧掉刘诞的军粮为最主要的目标,才会选择在黄昏的时间进行进攻,毕竟就算是不成功,撤退的时候也有夜幕的掩护,不至于被人穷追不舍,不过严颜也没有想到刘诞就是一个样子货,在压迫之下直接就慌了,导致全军崩坏有了这一场的大胜。 要是征西将军也是如此软弱就好了…… 虽然严颜知道这个是完全不可能的。 击垮了刘诞,对于征西将军来说,或许只是伤到了一点点的皮毛,而一旦被征西将军的部队侵蚀到了川蜀,川蜀之地却承担不起同样的损失。 这就是实力上面的差距。 川蜀之地,永远都是自保大于进取,大汉皇帝刘邦得天下,其实依靠的也不完全都是川蜀本地人,他只是当时被封为蜀王而已。 如今中原风起云涌,川蜀…… 别的不多说,单单看征西将军坐镇三辅,与各地进行的贸易,那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气势,再转头看看幼嫩得仿佛是个菘菜一般的刘璋,严颜也不由得从心中升起一股悲凉感。 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上面啊,怎么进行比较? 自并北起兵,先后转战南北,兑现鲜卑西羌,甚至和老一辈的大汉名将皇甫等人对局还能站上风…… 严颜也是领军之人,当然知道征西将军要做到这一些有多么的不容易,三色旗下的实力究竟有多么强,因此虽然这一次打跑了刘诞,但是也没能带给他多少的欣喜。 刘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站在刘诞身后,在三辅之地静静待着的征西将军,如果真的有一天征西将军带着他从属的军队南下,会有怎样的战斗力,自己还能不能带着川蜀的子弟抵挡得住? 严颜不清楚,甚至不敢去详细想,他怕想多了,就丧失了自己的斗志。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这天下,已经变化得让他看不懂了…… ……………………………… 同样在这个时间点,也觉得有些忧虑的,还有马恒。 石头岭毫无疑问的拿了下来,守军绝大多数都被杀死了,逃走了几个,当然还抓了三四个活口,那个最早被魏延一脚踹飞晕死过去的兵卒就是其中之一。 根据对活口的审问情况来看,早在前两天就有一只川蜀的部队往北而去,但是马恒带着部队南下的时候却没有碰到…… 这意味着要么是活口讲假话,要么就是这一只部队在山间隐藏了起来。 答案是那一个,显而易见。 那么藏起来的部队要去干什么? 自然也不是纯粹进山游山玩水外带农家乐的。 “见过治中……”魏延走了过来,行了一礼。 “魏司马,来,坐。”马恒招了招手说道。 魏延原来只是一个军侯,这一次马恒独自领军前来,魏延主动请令跟随,马恒便干脆封了魏延一个假司马的职位。 马恒沉默了片刻,低声说道:“司马巡查周边,可有见到些什么情况?” 魏延也和马恒一样压低了声音说道:“确实有些怪异……某在周边走了一圈,村寨之中人员已经清空,除了军寨当中的粮草之外,其他房屋之内,不仅是没有粮草,能搬走的物品都搬走了……这肯定不是临时才做的……还有,在村寨外的田地里,某挖到了这个……” “这是……”马恒接了过来,凑到眼前,借军寨当中的篝火光线看了一下,说道,“这是芦菔?” “全部被刨了……都埋到了土里……”魏延沉声说道。 马恒的目光不由得一凝。 “不行……继续向前肯定就是陷阱……”马恒捏着手中的芦菔,最终下了结论。原本他还有些犹豫是继续向前还是说等待后续刘诞的动向,但是在获取了活口的口供和见到了如此决然的手段之后,马恒就明白了汉昌其实已经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 如果说马恒有全部的兵力,马恒也不介意直接正面肛一波,可问题是马恒手中只有这一千人,攻克像石头岭这样的小军寨自然毫无问题,可是要攻克准备充分,而且在背后还有一只隐藏了的川蜀部队的情况下,再往前进军,无疑就是自寻死路。 “治中所言甚是……”魏延拱拱手,眼眸在篝火的映照之下闪过一道华光,似乎是同样也有一从叫做野心的火焰在熊熊燃烧,“不过就算是我们就此退兵,难免还是会遭到川军尾随追击……不如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马恒闻声也不由得微微一愣,旋即说道,“说来听听……” ……………………………… 魏延终于说服了马恒,由马恒带着大部分兵卒装作是向前,其实是将部队分成了三个部分,一部分是疑兵,装作大部队继续向前,另外一部分兵卒则是在前方的山坡之下埋伏好,魏延领着最后两百兵卒,则是在石头岭这里躲在民房之中,空出被攻破的军寨来,玩一个灯下黑。 因为根据活口提供的信息来看,那一只消失不见的川蜀部队,必定是知道原本在石头岭的这一些百姓已经撤离了,所以就算是有斥候前来查看,很有可能只是会去军寨当中看一眼,并不会有这个闲情逸致将石头岭翻个底朝天。 魏延的目标就是那一只隐藏起来的川蜀部队。虽然魏延不像是某些世家子弟一样,张口兵法闭口兵书,但是魏延知道,就算是退却,也要先解决退却道路上的隐患,否则纵然是退走必定也很艰难。 魏延也不清楚刘诞会不会被这一只川蜀部队偷袭,但是不管会不会,这一只川蜀部队返回这里的可能性至少有七成,因为不管怎样,如果汉昌真的坚壁清野的话,那么这支部队迟早是要回汉昌才能获得粮草等补充的。 当然,这一只川蜀部队也有可能走其他的路线,爬个山道抄近路什么的,但是有七成的把握,就值得押上一注了,不是么? 魏延自认为自己武勇还是很不错的,而且骑术也可以,整体来说比汉中大多数的将校来的好,甚至比起在上庸的黄成黄将军也不差,但是自己至今还是一个小都伯,要不是这一次南征川蜀,就连这个假司马都未必能够当得上…… 军中最讲究的,一个是武勇,一个便是功勋。 不管刀法再快,骑术再好,校场上可以一口气放翻五六个袍泽也不在话下,可是当那些曾经参加过并北血战的老卒们,头戴貂帽在城中巡检的时候,就算是魏延再有傲气,也必须恭恭敬敬的立在一旁,不为别的,就是尊重这一份军中的功勋。 五百人进平阳,战白波,驰骋并北追杀鲜卑左贤王,千里奔袭收复阴山,一举剿灭北部叛乱,林林总总,如此战绩,就是这些经历过这些战事的老卒们,就算是身上残疾,依旧敢于傲视一切的底气。 心高气傲的魏延,在这些人面前,也只能写一个大大的服字。 自己若是不尊重这些取得了功勋的老兵,将来又有谁会尊重取得了功勋的自己? 这一点,魏延还是看的很明白的。 所以,这一次南下川蜀,魏延就浑身充满了干劲,恨不得立刻建立无数的功勋,结果没想到在最开始的时候,竟然只是让他督运粮草! 这可把魏延憋坏了。 所以当马恒要领兵前行的时候,魏延干脆就主动找到了马恒,说什么也要跟着当这个先锋官,要不是魏延自己知道自己长相一般,也不懂的什么卖萌的神技,说不得就要戴着个兔子耳朵,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萌也要萌混过关,捞这个先锋官来当了。 魏延令兵卒潜藏在房屋之内,准备好弓箭,若是见普通斥候,能不暴露就不暴露,见到了川蜀兵卒进了伏击圈,才能放手攻击。 等待总是最煎熬的,不过付出总算是有了回报,不知道是因为这一次川蜀军队大意,还是压根没想到会有人潜藏在民居的空屋之内,先头的川军斥候查看一下空空如也的破损军寨之后,见到了一地守军尸首之后,便又匆匆返了回去。 透过房屋的缝隙,远远见到山道远处似乎有些烟尘腾起,魏延的呼吸不免就加重了一些,浑身微微颤抖,只觉得血都要涌上了头顶,心里面把这些川蜀兵卒不知道骂了多少次…… 他娘的,这群矮骡子,怎么爬得这般鸟慢? 等待过程,似乎就耗尽了魏延这辈子全部的耐心,好不容易等这些川蜀兵卒近了,看见了其中那一名领军的川军将领进了攻击的范围,魏延顿时呼啸一声,率先将手中的弓箭射了出去,然后没等第一轮羽箭矢落地,便将长弓往地上一丢,大吼一声,一脚踹开房门,便领着兵卒朝着川军将领杀去! 第1351章 斗将 山间林地,部队可以展开的空间不多,所以像刘草鞋那样动不动拉着十万人爬山远游的,其实也不过是带了些古惑仔的矮骡子风,能吓唬得来的,自然比要上手玩刀片好,结果确实孙血统都麻爪,奈何碰上了一个极度能忍的乌龟陆。 因此但凡是说什么动辄十万几十万大军,其实都是耍流氓。这种数量级别的,要是在平原地区多少还好说,要是扔在川蜀这种地方,信不信最前头开打了,后头还在睡觉,一点动静都听不到? 就像是严颜突然遭遇到了魏延袭击的时候,山道远处还有些兵卒也都只能之干瞪眼,够不着…… 刘诞大意了,所以当严颜杀出来的时候搓手不及,而严颜也是同样大意了,他只想着快些追上马恒这只部队然后通开马恒魏延的菊花,却没有想到魏延居然埋伏在这里要肛他的正面,所以一时之间,也是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川蜀兵卒被突如其来的箭矢射得跌跌撞撞东倒西歪,魏延已经将大刀舞动得如同风车一般,冲入了人最多的地方,快活的大声怒吼着,一刀就劈飞了四五根枪头,顺便踹翻了两个,砍倒了三个,接着就看见队列当中穿着铁甲,头戴赤红兜鍪的严颜,顿时就恨不得喉咙里面伸出手来一把抢过,红着眼睛就朝严颜杀过去! 藏在民居之内的弓箭手连忙将弓抬高了一些,要不然都有可能会射到魏延的屁股上!但是看到魏延如此勇猛的砍杀到了川蜀兵卒之中,马恒的这些兵卒也同样感觉到了热血上涌,不由得齐齐开声大喝,射箭往川蜀兵卒后方吊射,还有些在呼喝拔出长刀和背负的圆盾,大吼着跃下山道,跟着魏延身后涌向了川蜀兵卒的队列。 几名川蜀兵卒被箭矢射中,惨叫一声从山道上翻滚而下,喊杀声惨叫声混杂在一处,顿时就让整个石头岭像是开了锅的粥一般! 魏延大刀舞动,直直向严颜杀去,身侧发生了什么事情,完全被他丢到了九霄云外去。这是一条大鱼!说不准杀了便可连升三级!魏延的野心熊熊燃烧着,在他眼中,周边仿佛都消失不见,只有那严颜头顶的那一抹血红的兜鍪是如此的耀眼! 严颜原本是想要来石头岭稍微修整一下的,结果刚爬上了石头岭,迎面就是箭矢飞来,他也是久经战阵,连忙一伏身,躲了过去。一支箭矢正中严颜身边的护卫身上,伴随着闷哼声便溅起一篷鲜血沾染到严颜的头脸之上,滚烫无比,也刺激到了严颜的神经。 之前严颜战刘诞,将刘诞手下砍杀的屁滚尿流的落荒而逃,以少打多,一举大胜,也是让严颜多少有些自得,觉得征西将军也并非是完全不可战胜的,在川蜀这个地盘上,依旧还是川蜀人才能做主…… 可是没有想到,转头才到了石头岭,就撞上了魏延的伏兵! 严颜又惊又怒的起身,然后又发现在队列前法规,居然有一年轻壮汉,挥舞着大刀,接连砍翻了好几名自家的麾下儿郎,直直朝着他扑来! 至少五六柄战刀长枪朝着魏延或看或扎而来,魏延半步都不退,大吼一声长刀盘旋,将川蜀兵卒的战刀长枪或砸或砍,尽数抽飞,然后长刀回转,便带起一篷篷的鲜血和残肢! 刀光飞起! 半条小腿自由的在空中转着圈! 失去了平衡的川蜀兵卒重重的摔倒在地上,然后在下一瞬间才意识到跌落在面前的竟然是自己的小腿! “我的腿啊!” 川蜀兵卒疼得脸都扭曲了起来,努力的伸出手想要去够跌落一旁的小腿…… 一只穿着皮靴的大脚从纷乱的光影当中踩下,将这名川蜀兵卒伸出的手直接踩在了地上! “我的……咳咳……”在交错的皮靴和草鞋的脚掌交错之下,这名川蜀兵卒渐渐没了声息。 严颜此次奔袭刘诞,带着兵卒也并不多,而且多数都是轻装,一个是毕竟要爬山越岭,重装步卒根本走不动,另外一个原因是汉代的时候川蜀本土人士长得相对矮小,负重力方面自然也比较差一些,跟关中北地还是有些差距的。 所以这一次除了严颜身边的五十名刀盾手之外,大多数普通的川蜀兵卒也就是一身布袍,加上像是背心一般的皮甲,更不用说像是塔盾旁牌筩袖铠这样的装备了。 川蜀兵卒,一直到了猪哥掌控了蜀中经济大权之后,也才渐渐开始普及筩袖铠,所以当严颜的川蜀兵卒对上了魏延等人的时候,就吃了一个闷亏。 为了爬走翻阅山道的方便,这些川蜀兵卒虽然在刘诞之处缴获了一些铠甲装备,但是都是用长枪挑在肩头之上的,并没有直接穿在身上,而当魏延带着兵卒扑上来的时候,又怎么会有时间着装? 总不能先喊一个战术暂停,然后等穿好铠甲再继续作战吧? 所以当魏延等人一往无前的扑杀过来的时候,顿时就是血花四溅,实打实的遭受了全部物理伤害,一点豁免都没有。 魏延大吼连连,大刀如霹雳一般,将一名护卫在严颜面前的刀盾手,连盾牌带人一同劈翻,又向前几步,傲气爆发的指着严颜大吼道:“匹夫!可有胆来战!” 众人目光都不由得转头看向了严颜,严颜气得脸色发黑,却不得不上,沉着脸喝道:“既然求死,某便成全汝!” 双方兵卒下意识的往边上让了让,勉强腾出一些空间来给魏延和严颜两个人。 虽然说临阵斗将基本上来说已经是淡化出了战场的主流,但是并不是说完全没有,尤其是在这样两名都是前线武将且撞到了一起的时候,往往就会以个人的武勇决定一场战斗的走向。 其实在汉代斗将的氛围渐渐不如春秋战国,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刘邦这个大流氓。《汉书》曾记述,汉王刘邦与项羽在广武交战,项羽欲与汉王独身挑战,特意在阵前让人热情邀请,甚至表明自己干了,刘邦随意,不管是刘邦还是其他将领都行。刘邦心知肚明,知道不光是自己,就连手下的几名武将都未必能够当面斗得过项羽,所以很大气的说道:“吾宁斗智,不能斗力。”然后让楼烦一箭将给项羽传话的那一名兵卒射杀了事…… 严颜不想斗将,因为魏延的武勇他也看得出来,但是眼前的对手来的太过于凶残,而且对面远处竟然还有一些兵卒赶来,一部分来支援魏延,另外一部分则是绕着山奔来,明显是打着要包抄的态势,自己若是不能快些将眼前的魏延解决掉,就有可能会被围在石头岭这里! 临阵而战,斗卒斗将,生死莫怨! 在这样的时刻,严颜和魏延都已经不算是一个将领,而是一名普通的斗卒一般,有进无退! 两人目光撞上,都是毫不退让,麾下士卒,也在一旁舍死忘生拼杀在一处。 严颜紧紧的握了握手中的战刀,死死的盯着魏延,沉声喝道:“尔等后方山寨主营,已被吾破之!粮草器械,皆付之一炬!尔等若不投降,便是死路一条!” 魏延大笑,仿佛丝毫不受严颜影响一般,大喝道:“某才不管后营如何,某只要汝颈上人头!死来!” 魏延猛的扑上,挥刀当头而下,如电光一般,直砍严颜! 严颜皱眉,举起手中盾牌,往斜里一卸,然后就是一刀横斩,砍向魏延的腰侧,攻魏延所必救! 军中斗阵,哪有什么花俏的招式可讲,都是直来直去,最快速度砍杀了事,那些战斗的时候还要吼些什么霹雳旋风战天马流星拳的,真要到了战阵之中,恐怕名称还未吼完,就被人砍杀在地了。 严颜设想就是用盾牌将魏延的长刀格挡出去,然后自己就可以抢进魏延的内圈当中,自己的战刀加盾牌的组合自然就能在近距离的战斗当中获取巨大的优势,可是这个设想,在一开始的时候就错了…… 魏延却丝毫不看严颜砍来的战刀,反而是双手加力,“噹”的一声砍在了严颜盾牌之上,木屑纷飞当中,竟然将严颜盾牌都砍出了一个巨大的豁口! 如同巨浪一般涌来的力道,从盾牌之上传递而至,单手擎着盾牌的严颜就像是被三四名的壮汉在左侧猛的撞上了一样,不仅是震得手臂发麻,连底盘都有些不稳,砍向魏延的一刀自然也就落了空! 严颜也是军中宿将,立刻知道自己是小觑了魏延的力量,暗叫一声不好,顾不得身形难堪,便猛地往地上一滚,只听到“嗡”的一声,刀光几乎是贴着头皮而过,将严颜头上的血红的兜鍪砍成两节,砍断的发髻也扑散而开,垂下遮蔽了严颜的视野。 “不好!” 严颜大惊失色,连忙连滚带爬向自家护卫踉跄而去。严家的刀盾手也嚎叫一声扑上来,企图掩护严颜的撤退。 魏延一刀砍下,几乎是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严氏的刀盾手盾牌之上,竟来逼的刀盾手连连倒退,就是挡不住! 严颜左手还在发麻,兜鍪又被砍断,头发全数披散下来,要不是方才脑袋缩得快,现在估计已经是被开了颅!死里逃生的恐惧感笼罩了严颜,使得他没有勇气再回头和魏延战斗,顾不得颜面,跌跌撞撞的拨开自家兵卒,乎就是踩着自己士卒的身躯朝后面就逃! “有种别逃!” 魏延大喝,一刀将刀盾手劈到一个,扫出一个短暂的空隙,刀交左手,然后用脚一钩,从地上挑起一柄不知道是谁掉落的长枪,右手抄过,抢前一步,朝着严颜逃窜的背影投掷而出! “将主!小心!” 一名严氏刀盾手一边大喊着,一边不顾胸腹大开,企图用刀去砍砸魏延投出的长枪,然而根本来不及,战刀和长枪在空中擦肩而过…… 或许是死神的触摸让严颜察觉到了,又或是军中宿将的经验发挥了作用,在最后的时刻,严颜透过乱糟糟的头发看到了空中呼啸而下的黑影,顿时一股凉意从脚趾头冲到了天灵盖,猛地扭身想要躲避,却只能让过要害,飞翔而来的长枪“噗”的一声扎在了严颜的右臂之上,在甲胄铁片四下崩飞当中,带走了一大块的血肉! 纵然严颜是铁打汉子,也是忍不住闷哼一声,差一点栽倒在地,手中的战刀也拿捏不住,“当啷”一声跌落在地面之上。 “保护将主!” 严氏刀盾手舍生忘死的朝着魏延扑来,将严颜抢在了盾牌之下。 主将受伤,生死不知,顿时惊动了正在抵抗着的川蜀兵卒,人人不由得都回头而望,却看见代表了严颜的将旗摇摇欲坠,原本那一定鲜艳血红的兜鍪已经失去了身影。 不用太多的语言,几乎所有的川蜀兵卒都意识到了方才发生的事情,他们的主将败了! 马恒带着兵卒前来增援,呼哧呼哧的爬着山道,气息也是不稳,正在咬牙拼力向前之际,就看见了魏延大显神威,居然一举将对面川蜀的主将击败,忍不住热血沸腾,振臂高呼:“敌将已授首!杀!杀上去啊~” 喊到最后,马恒的嗓子都呲了,但是没有关系,马恒看见的,手下兵卒自然也都看得见,纷纷大呼一声,顿时都将最后的气力全数爆发出来,挥舞着刀枪朝前猛扑! 反观川蜀的兵卒便各个失去了斗志,也不再纠缠,转身向后就跑。自家主将都逃了,难倒自己还留在这里等死不成? 魏延身上甲胄战袍已然被鲜血染得透红,带着血光寒气,卷动着刀光,撞入了十余面留下来断后的盾阵之中! 魏延手中的大刀,在一瞬间便挥舞了一个大圈,接着腰力腿力,狠狠抽打在那些盾牌之上!魏延的力量本省就是相当惊人,在加上自身的冲力,这一刀的气力,就像是山崖之上跌落的巨石一般,根本不是小兵小卒所能阻挡的,砰然巨响之声之中,两三面位于正面原本结实无比的盾牌或者碎裂,或者脱手飞出! 盾阵立刻被砍出来一道口子! 跟在魏延身后的兵卒齐齐欢呼一声,便顺着盾阵的豁口蜂拥而上! 严氏最后留下来的战阵,也没能坚持多久,就被魏延破开,但是严颜的这些刀盾手,比起那些普通的川蜀兵卒来说,更加的坚韧,不愧强兵之名,明明已经无望,战阵破碎,强敌踏阵,后面还有大队涌上,怎么看都是个死战到底败亡干净的结局,可是为了让自家主将能够撤离,依旧是拼死抵抗,拖着一起同归于尽! 又是一声轰然碰撞的大响之声,企图拦截魏延的最后从两翼涌来的严氏刀盾手又倒下了一片!几名被劈到的刀盾手站立不稳,顺着山道翻着跟头就栽倒下去,魏延看都不看一眼,懒得管他们,长腿一迈就撞入在山道上的剩余的川蜀兵卒当中,猿臂伸出,竟然抓着一名川蜀兵卒,提将起来,像是扔木偶一般,直接投掷出去,当场就砸到了七八名川蜀兵卒! 后面马恒带来的兵卒也都高呼着涌了上来,纷纷从魏延身边越过,刀砍枪刺,鲜血横溢,一时间只能听见川蜀兵卒垂死的惨叫之声响成一片! 魏延守住了脚步,持刀站在石头岭岩石之上,傲然扬起了头颅,一身血色尽染,在他面前,已经再无一敌! 第1352章 戏子 人到中年,每天都是一场斗争,或许可以和命运斗一斗,却斗不过时间。人到中年,便是一个卖笑的时间,上要讨大佬欢心,下要做儿女榜样,还需要关注老婆脸色,察觉周边同事动态。人到中年,身处江湖,为了家庭,脸面,权势,钱财,总是要左右逢源,一方面想要守好自家的忠贞名头,一方面也要放下身段做好戏子。 刘表看着铜镜当中的自己,觉得自己若是戏子,一定是最为英俊的哪一个,可是戏子就是戏子,再英俊也上不了台面。 能上台面的,就绝对不能仅仅是一个戏子。 原本刘表手中并没有多少牌面,所以他一直被荆襄士族左右牵扯,但是没想到无意送到手里的这一套甘宁甘兴霸的牌面是这么的大! 大到简直是通杀四方! 至少在荆襄周边是这样的。这让刘表更有了底气。 若是大佬手下没有几个拿得出手的双辊红花,能叫做一个合格的大佬么? 刘表检验了甘宁的成色之后,便是将封赏不要钱一般的撒下去,硬生生将甘宁从一个普通的军侯给提拔成为了威南将军。 “威南”么,自然这个意思再清楚不过了。 刘表满意的看了看自己的身影,然后勉力的缩了缩日益突出的腹部,施施然往前而行,到了前厅。 前厅之内,坐着伊籍和傅巽,见到了刘表来了,连忙起身上前行礼。 伊籍就不说了,最早跟着刘表的,刘表也是引以为心腹之人。傅巽容貌瑰伟,见识博达,原来曾经是在朝廷当中拜尚书郎,后来因为关中大乱的关系,辗转来到荆州,当起了荆州牧刘表的宾客。伊籍是自己人,傅巽没有在荆襄的根基,只能依附于刘表,所以今日才能进了前厅当中。 刘表坐定,然后挥手让侍从远远退下,才缓缓的吐出一口气,说道:“某接到消息,袁大将军已下易京!公孙将军举火自尽!” 伊籍和傅巽均是一脸的惊讶。 这个消息刘表并不能捂多久,毕竟虽然说他现拿到了消息,但并不意味着其他人就完全没有额外的消息渠道,想这样重大的事情,迟早还是会被他人知道的,而刘表所能做的,便是在这个消息扩散之前,看看能不能站到更有利的位置,获取更多的利益。 “至今为止,易京之战战损几何,某尚未得知……”刘表缓缓的说着,仿佛是要给伊籍和傅巽一些缓冲思索的时间一样,“然此役之后,冀幽一体,兖青附翼……” 傅巽四十多岁,身材瘦弱,颧骨高耸,两眼有神,神态矜严,看上去不苟言笑,有点让人望而生畏。他是北地泥阳的人,是凉州之人,写得一手好隶书,以研习《左传春秋》闻名,少年时入雒阳辟雍,二十来岁的时候就被举孝廉,但他坚辞不就,最终被大将军何进招募进了将军府,后任尚书郎。 大将军死后,傅巽便失去了根基,再加上董卓进京,日子也很不好过,便趁着迁都的时候,逃了出来,辗转来到荆襄,正值刘表在斐潜的建议之下开展什么荆襄太学的事项,傅巽便算是脱颖而出,先是担任了学宫博士,后来就成为了刘表的入幕之宾,现在担任东曹掾之职。 “如今大将军之势,如日中天……”傅巽捋着胡须,缓缓的说道,“荆襄乃中原腹地,四战也,主公胸怀天下,亦有匡扶汉室之志,当审时度势,谨慎从事,方可成大业也。” 刘表看了傅巽一眼,没说话。 伊籍作为跟随刘表多年的老人了,自然是明白刘表心中所想,便直接跟了一句,说道:“公悌之言甚是,然局势如此,应如何应对?”大道理谁都懂,讲起来谁也不比谁差,但是问题是具体操作的时候能不能做好,或者是怎样做才是正确的? 傅巽点点头,说道:“明公可有与平东将军联系?” “平东将军?”刘表皱了皱眉。或许是因为袁大将军珠玉在前的原因,曹操接到了汉帝刘协之后,并没有在将军位上有什么变化。 刘表对于曹操私自派兵迎接了汉帝刘协之事,并不是十分的认同,所以对曹操也并不认可,而起曹操一直一来都是以袁绍门下走狗状态出现的,所以当傅巽说联系平东将军的时候,刘表自然心中略有些疙瘩。 傅巽看了看刘表的神色,心中也大体上推测出了刘表的想法。随着和刘表之间的关系逐渐加深,傅巽也渐渐的体会到了刘表这个人的本质究竟如何。 可以说刘表这个汉室宗亲的身份还是很能迷惑人的,但是当汉帝刘协在雒阳的时候,傅巽一再劝说刘表北上给予汉帝支援,都被刘表以各种借口推脱了,纵然这些借口和理由确实存在,但是对于傅巽来说,自然就知道刘表的尊崇汉室,其实只是遵从他自己的汉室而已。 或许是因为征西将军之前在阴山举行了封禅仪式刺激了刘表,在去年年冬的时候,刘表带着文武,借了个由头,假借祥瑞之名,在襄阳郊外祭祀天地。 至于那个祥瑞,不过是天地里面长出来的三个头的麦穗而已。 且不论那三个头的麦穗是不是真的,单单祭祀天地这个事情,就遭到了傅巽等人的劝阻,其中以韩嵩最为激烈。 但是刘表依旧坚持,甚至有些不容分说。 若是普通人,可能也不会在意什么,但是对于傅巽韩嵩等注重礼仪的人来说,刘表这个行为则是暴露出其真正的野心。 祭祀这个东西,或许在现代社会已经渐渐淡化,但是在汉代,这种事情可是一点都马虎不得…… 社稷,“社”指土神,“稷”指谷神,古代君主都祭社稷,后来就用“社稷”代表国家,由此可见祭祀在古代的重要性。而华夏自古就有“敬天法祖”的信仰,在古代先民眼中,天地哺育众生,是最高的神。所以祭祀天地便是人与天地之间的交流形势,历代王朝都由天子来亲自主持祭天仪式, 《公羊传》之中写得清清楚楚,“鲁郊何以非礼?天子祭天,诸侯祭土。” 若是真心忠诚于大汉王朝,为何祭天? 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傅巽虽然表面上依旧是宛如平常,但是实际上心中已经对刘表这个人打了一个极大的折扣。 当然,袁绍袁术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个从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表现出来了,所以傅巽点头说道:“如今汉室崩微,唯为明公与平东将军心系朝廷……然朝廷落得今天这番地步,皆因袁氏兄弟相争所致,若其二人相争持久,必然生灵涂炭,百不存一,汉室亦危矣!” 讲到这个份上,傅巽的意思也就非常明确了。 江湖小弟难倒一辈子都甘心做小弟?要出头,想要单独立万立名号坐馆收钱,而上面却被两位大佬死死夹着左右无法动弹,怎么办?而且关键是这两个大佬吃完了嘴边的肉,自然就盯着桌上的碗里的了…… 搞死一个,不就有空间,有位置出来了么?而且在这样的情况下,就算是刘表不搞事,难倒就能独善其身? 伊籍想了想,说道:“公悌之言,乃中肯之道也。” 一定要搞事! 搞事不一定能活,但是不搞事肯定就不能活! 刘表仰头,摸着引以为傲的一把长髯,心中也不由得有些怅然。自己明明就是一个美男子,原本希望能讲道理的,但是现实逼迫得自己不得不成为泼夫…… 小三想要上位,不懂得撕逼怎么行! 刘表沉声说道:“以公悌之意,何人为使?” “德高为人谦和,知礼守节,通博古今,以为最佳。”傅巽毫不犹疑的给出了答案。 伊籍看了傅巽一眼,眨了眨眼,似乎想说些什么,可知一转眼看到了刘表的神情,便将要说的话给吞了回去…… 旁观者清,有了一个甘宁,就能代表着可以有力量和荆襄士族抗衡了?伊籍认为未必,眼前荆襄士族的退让,未必就是一件好事,只不过刘表现在踌躇满志,就算是说了也未必能够听得进去啊…… ……………………………… 曹操摸着老腰,龇牙咧嘴的有些难受,昨晚和环夫人开发了一些新的姿势,结果心有余而力不足,闪到腰了。 莫怪老曹同志略发少年狂,确实是因为从接到了汉帝刘协以后这一段时间,确实顺风顺水了许多,有了汉帝刘协这一杆大旗,收复兖州这些士族豪右简直就是轻松如意,就像是摆布环夫人一样,想怎样摆布就怎样摆布,比起之前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以前是曹操要钱要粮,而现在不一样了,是交纳皇粮! 不缴纳? 莫非是要谋逆不成? 华夏自古以来的万岁万岁万万岁可不是白喊的。 所以兖州这里的士族很快就认怂了,低着头乖乖的就跟小媳妇似得,让曹操这个爽啊…… 可是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不快乐的时间总是不经意的就降临了。 冀北幽州大战,公孙瓒的最终败落的结局在众人预料之中,但是没想到会这么的快,而且公孙瓒败得是如此的彻底…… 相比较刘表来说,曹操作为站在袁绍前面的人,自然获取了更多的消息。袁绍攻下了易京之后,便立刻挟胜利之势,丝毫未停,一路攻伐辽东,一路攻向青州…… 攻向辽东的哪一路,按照曹操分析来看,多半是压迫和牵制的,毕竟寒冬即将降临,辽东那个地方么,大家都懂的,所以在辽东的战斗并不会太长,可能很快就会结束。袁绍和公孙度很有可能会在辽东区域默契的制造出一个无人区,然后便是各回各家。 而青州方面,则是袁绍下一步清剿的重点,而在青州失去了根基的公孙瓒分部,青州刺史田楷,独木之下,能够支撑多少时间? 那么在青州之后,袁绍下一个目标会是谁? 虽然曹操确实想要让袁绍将目光转向西面,不要为难自己,但是问题是,谁能保证袁绍会心甘情愿的做前锋?披荆斩棘为小弟开道? 相反,曹操认为,袁绍会反过来指使他作为开路先锋的可能性更大! 现在袁绍不就是这么干的么? 难道说等袁绍势头更大了,反倒是会变得亲力亲为,什么事情都为小弟考虑? 因此在不能确保袁绍一定会向西攻略的时候,下一步如何避免成为袁绍的过河小卒,就成为了曹操当下必须要慎重考虑的事情。 袁绍接下来的态度决定了曹操将来的命运走向,也决定了是否会有中原大战的出现,甚至决定了汉室王朝能不能继续存在下去…… 将自己身家性命,全数寄托在一个人的一念之间,这种极度的不确定感,让曹操觉得似乎有一柄战刀天天悬挂在自己头顶,稍有不慎,这把刀便会如同雷霆一般击下! 因此当刘表的使者来到的时候,则是让曹操在黑暗摸索当中,看到了一丝希望的光。 曹操害怕的局面,刘表同样也害怕。若是曹操屈服在袁绍的大棒之下,刘表一个人又能支撑多久? 所以从某个角度来说,刘表也不希望袁绍变成不可撼动的庞然大物,如果袁绍真的势力膨胀到了那样的程度,那么不管刘表之前做了一些什么,都最终成为袁绍的盘中餐。因此,刘表不得不朝着曹操抛着媚眼,希望能够苟合在一起,抱团取暖…… 面对刘表送到面前来的**,哦,媚眼,曹操自然是心情愉悦,原则上自然是同意的,不过就像是那什么也需要立牌坊,装清纯总是能够卖上好价钱一样,曹操纵然心中已经是千肯万肯,但是依旧没有立刻答复刘表的使者韩嵩,而是装成一副很委屈,很不情愿的模样,偷偷召集了荀彧和郭嘉两人,商讨一下后续应该如何操作。 “联而不盟……”荀彧缓缓的说道,一字一顿,“此事可也……” 曹操一边揉着老腰,一边瞄了荀彧一眼,沉吟着,心中略有有些不满,觉得荀彧是在说废话。和刘表肯定是要联手的,而且必然不能让袁绍知道,随便想一下都清楚,若是袁绍知道自家的小情人红杏出墙,开始跟外人勾勾搭搭,甚至公开宣称要和他人永结同心,这袁绍能忍? 所以必然只能是暗中勾搭,就像是刘表派来的使者都不敢宣称是来找曹操的,而说是来向汉帝刘协进贡来的…… 不过荀彧接下来的话语,却差点让曹操一下子蹦了起来! 第1353章 布置 僭越这个事情,其实在大多数的情况下,是视而不见的,只是在需要的时候才会猛然间发现一般。 比如章台规范,比如门扉等级,难道每一次都是等僭越的人将章台门扉建设架构完毕了才会被发现的么?未必吧。但是许多人在开始的时候并没有要想着杜渐防萌,而是冷眼旁观,看他人楼起,看他人宴客,看他人楼塌。 对于封建社会的上位者来说,僭越也同莫须有的罪名一样,是最适宜拿来追责的一项罪名,反正只要“用心”查,肯定有一些东西就僭越了。 所以当荀彧表示说,听闻袁术在豫南扬州一带,于寿春之处,多有僭越的时候,曹操顿时就坐不住了。 袁家干僭越的事情还少么?这还需要特别提出来么?但是荀彧的意思就是要接着刘协的名义直接一棒子敲死啊! 不说袁术,单说袁绍,在反董时期,搞一个承制,自己封自己什么车骑将军,然后大肆分封手下人员的官职,就连曹操都捞到一个将军当,这个事情不算是僭越? 是现在的汉帝刘协力量薄弱而已,换到汉武帝时期,要是有人像袁绍这样干,不被碾成齑粉,抄家灭了十三族才怪。 而且僭越的只有袁术、袁绍,袁氏的这一家么? 曹操没干过?曹操原先没有接到刘协之前,喳喳呼呼的打这个打那个,有天子的诏令么?给这个封官职,给那个做太守,有天子点头么? 不说曹操,刘表屁股下就干净了? 谁的裤裆里面不是粘着一坨屎,乌龟不笑王八而已。 所以荀彧的意思并非是袁术真的僭越什么,而是表示曹操可以借袁术的僭越之名,来做些动作罢了,然后以此名义,光明正大的的群殴袁术! 曹操瞪着荀彧,一言不发。 而荀彧则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一动不动。 “文若!”曹操吹胡子,将绿豆眼瞪成黄豆大小,“汝欲陷某乎?” 荀彧拱手说道:“开弓已无回头箭,明公当下,可是尚有回旋之地?” “……”曹操默然,只是将牙咬了咬,脸上肌肉带着胡子一跳一跳的,然后转头看向了郭嘉。 “此事……”郭嘉会意,没有等曹操动问,便直接说道,“此事奏章,便由某来起笔罢……正好某也可弃了这个身份……”郭嘉如此说法,其实也是等于赞同了荀彧的布置方案。 郭嘉现在还在用戏志才的名字,虽然比如像是夏侯惇这样曹操亲兄弟等人已经大体上知道戏志才是怎样的一回事,但是并没有说破,毕竟有些事情还是需要像戏志才这样的名字来做的,就像是“相关部门”、“有关人士”、“知情人员”等等一样。 曹操沉默了许久,才摇了摇头说道:“不妥,岂能让奉孝一再操劳……不妨让卫伯觎去做……”卫觊是袁绍安插过来的人员,那么自己让卫觊起草这一份奏章,也就等于是向袁绍报备了一样,而且将来要是…… 多少也可以算是留了一个口子吧,但是未必有效就是了。 曹操盘算了良久,似乎也只剩下这个方案了,二袁把持南北,而曹操就像是嬲这个字一样被夹在中间,后面有人,前面也有人。干不过袁绍,便只能扔一个肥皂,呃,扔一个罪名给袁术,先将袁术打趴下再说。 如果曹操没有半点野心,那么眼下混些日子也就过去了,等到袁绍统一了黄河以北,曹操赶快上去跪舔,将袁绍舔舒服了,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问题。可问题就是,这样做,曹操会甘心么? 不甘心,那就联合刘表,甚至刘备,一同继续攻打袁术! 毕竟二袁当中,袁术明显是属于比较软的哪一个,好捏一些,若是打垮了袁术,拿下豫州,自然就多了战略纵深,多出了一些腾挪的空间,而且也就有利于自身的发展。 三人商议已定,从曹操的府邸出来,郭嘉一直沉默着,只是跟在荀彧的身后,直到都走出老远了,才对着荀彧说道:“文若,下得好大一盘棋……不过,此计……曹公未必不明……” 荀彧闻言,脚步一顿,站住了,回头看了郭嘉一眼,说道:“汝既然知之,为何不禀明主公?” 郭嘉在荀彧身边站住了,给了荀彧一个这个事情你居然还问我的眼神,然后才说道:“主公虽此时不言,但终究是个疙瘩,若是将来……” 荀彧默然。 荀彧的这个计策,只是针对袁术么? 其实这一个策略将所有人都装了进去!甚至包括曹操! 虽然说大猴子跟二猴子看不对眼,互相撕逼,但问题是两只猴子毕竟是兄弟,打的时候就算是血肉横飞也在所不惜,但是真要是上前给其中一只帮忙,将另外一只打死了,这只猴子会感谢来帮忙的么? 所以大猴子在登上王座的时候,必然会想起之前一起合作揍二猴子的事情,谁揍的最凶,出力最多,下场也必然最惨,要不然怎么能够体现出大猴子忠孝仁义,兄弟情深? 那么想要事后不被大猴子追讨责任,那么也就剩下了一个办法…… 找个机会将大猴子一起做掉! 曹操很聪明的,现在虽说有可能还没有反应过来,但是荀彧这样的安排终究是个隐患,那个老板喜欢被下属当枪使,当猴耍? “……尽人事尔……”荀彧微微叹息一声,“二袁乃社稷之贼也,若不得除,乾坤难安……” “社稷?”郭嘉摇了摇头。“文若,你这是在玩火啊……”对于郭嘉来说,所谓的大汉朝堂不是首要的事情,也不值得自己舍弃许多,在郭嘉心中,还是身边的朋友会比高大上的朝廷更亲近一些。 “四德者,文王所由兴。四愆者,商纣所由亡……”荀彧仰头望天,轻声说道,“君子当上察天用,下运天体,一言一行,莫不如是也……”荀彧未必不知道这样做会给自己带来什么隐患,但是当年在颍川立言立志,便是要身体力行,坚定不移的走下去,岂能半途而弃? 郭嘉微微皱了皱眉,叹了口气,也不再说了。面对这样的一个荀彧,郭嘉又能说一些什么呢? 荀彧转头过来,对着郭嘉郑重的说道:“若将来……某不济……奉孝应留有用之身,匡扶汉室!切切!” 郭嘉“哈”的一声哑然失笑道:“此事啊……这么大的责任,还是留着你来吧,说不准我还早一步呢……更何况,除了二猿,尚有鲲鹏,任重而道远啊……某身体单薄,干不来,干不来……”言毕,便哈哈一笑,甩了甩袖子,告辞而去。 荀彧看着郭嘉远去,露出了些无奈的笑意,然后渐渐收了起来,将目光转向了西面,闪烁着,不知道在想着一些什么…… ……………………………… 刘备猛地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连日奔劳,昨夜连甲胄都没来得及脱,就和大头兵一样找了一个避风的坑对付了一晚,结果似乎有些感染了风寒。 刘备扶了扶因为打喷嚏而有些掉下来的兜鍪,回头望了望,在他身侧身后,是绵延的军队,像是长蛇一般向前而行。 大军隆隆而行,正卒加上辅军,再加上在军列当中负责杂役的民夫,那是相当浩荡的阵容,而且大军行进的时候,往往就是阵型拉得最长,也就是最为薄弱的时候。 跟游戏当中不管是怎么打,怎么走都依旧可以保持着阵列的情形不同,冷兵器战争当中,阵型从行进转换为战斗,所需要的时间远远超过一般人的想象。 一群未必能够认识十以内的数字的兵卒,加上从没有接受过训练的民夫,在突然遭遇敌袭的时候,混乱就是必然的了。 因此哨探斥候就显得极其的重要,可以让大军提前知道对方的状况,及时调整阵型,以免临时手忙脚乱的。好在徐州这一带多少还是平地居多,在天气晴朗的情况下,兵卒可以很远的就看到敌军行动形成的烟尘,所以埋伏什么的基本上来说还是可以避免的。 可以避免埋伏不代表可以避免局势恶化,这完全就是两码事…… 当下徐州的局面,非常的不理想。 纪灵攻伐进军,一路攻克,直指下邳。为了巩固下邳防御,刘备派出关羽张飞二人一据彭城的吕县,一人据东南方向的下相,各为犄角,相互呼应。 策略上来说刘备这样安排并没有错,但是却估错了形势。 下邳是徐州南大门,下邳一失,徐州便是全面危急。而对于纪灵来说,下邳位于淮泗水域,北面便是山东地区,南面就是就是江淮地区,从战略层面来讲,自下邳向西北沿泗水上行至彭城,再向西可染指中原,而从下邳向东北,针对沂水河谷,就可直达山东,所以对于袁术来说,打通这一条通道,就意味着可以直接威胁到袁绍的侧翼,如何能轻易放弃? 徐州之地,贯穿南北,北方得之可以作为经略南方的桥头堡,南方得之可以作为饮马黄河的支撑点,战略意义十分重要,属于兵家必争之地,在这样的地区,还能想着徐徐发展,缓缓图之? 谁会愿意给刘备这个时间? 纵观历史,但凡是南北对峙时期,对双方来说反复争夺的有三条防线,第一条防线是黄河一线;第二层是淮河一线;第三就是长江一线。 当北方势力强大时可以抵达长江一线,甚至渡江攻破建康,基本上来说就可以完成统一大业了;当南方势力强盛时往往也可以兵临黄河,威胁北朝的大本营。 只有当双方实力相当时候才会在淮河一线稳定下来,而徐州处于淮河和黄河中间偏北的位置,是淮北的重要支点。南方若要守住长江天堑,则必须前出布局淮河一线的防御,此之谓“守江必守淮”,反之北方“攻江必攻淮”,由此可见徐州的重要性。 因此对于袁术来说,掌控了徐州的刘备,但凡是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反叛苗头,就必须掐到死! 否则岂不是让袁绍白白的到了一块进攻江淮的桥头堡? 因此就算是刘表和曹操劫掠豫州北部,甚至攻占了颍川等一些区域,袁术都忍了,因为在袁术看来,只需要他和袁绍分出胜负,天下也就基本上确定了,到那个时候曹操刘表等人就是跳梁小丑,基本蹦达不了多久,更何况袁术也不是没有后续的安排…… 因此袁术进攻徐州的态度,十分的坚决,刘备便有些遭不住了。 犄角的架势虽然确实不错,但是也犯了分兵的大忌,问题是刘备又不能不分兵把守,否则光守一个下邳也未必能够守得住,所以最终就变成了在下邳东南的下相县城的张飞,被纪灵围着一顿狂扁,率先撑不住了…… 刘备便被迫要前来救援。 当然,救援下相未必就是正确的选择,可是刘备同样也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轻骑哨探虽然已经派出,试图尽快查明从下邳到下相沿途的情况,甚至是下相当前张飞的死活,最好能够直接和张飞联系上,但是毕竟差着好些路程,再加上刘备手中也没有什么骑兵部队,就算是想要快也快不起来,依旧还是要靠着两条腿,一点点的向南而去…… 刘备没有多少战马,但是财大气粗的袁术却配备了不少,当然,在这个时间点上,若是单单论骑兵军费上开销,征西将军斐潜的外号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刘备大军出动,援救下相,步军行进激扬起来的漫天的烟尘,根本无法遮蔽,很快的就被纪灵的斥候查看到了,便迅速报道了纪灵这里。 纪灵立刻就开始布置了起来,围城蚁附是效率最低,损伤最大的攻城模式,如果不是为了将刘备吸引出来,纪灵又怎么会选这样惨烈的模式? 当真以为如果不是纪灵放水,那几名张飞的求援兵卒就可以穿过封锁线,顺利突围? 纪灵大喜,旋即便布置了起来…… 第1354章 仁慈 在泗水河的河畔,一队人马,正演着河岸往下相的方向赶去,走在队列中间的,就是刘备,他领四千人马,就是为了去解下相之围。 下相原本有近两千的兵卒,后来张飞过去,又带了两千,整体算起来也有近四千了,如果再发动一些城中的民夫,大体上凑出一个六千人应该是可以的,而就算是纪灵的人马多,想要“十而围之,五而攻之”,也应该是有些难度的,张飞怎么会这么快就支持不下去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备光想着张飞的兵力如何,却没有考虑到张飞的暴脾气。 张飞到了下相,自然是要调用民夫,增派钱粮,于是乎下相的士族豪右不干了。对于这些人来说,承认刘备唯一的好处就是刘备要的田赋低,结果一转眼,刘备的三弟要钱要粮要人比之前还要狠,这哪里能受得了? 何况是刘备要对抗袁术,又不是这些下相的士族豪右要对抗袁术,反正给哪一家不都是要上缴粮饷,不过是多一些少一些就是了,根本不值得拼命去抵抗么…… 另外一点,华夏人的基础技能不是有讨价还价这一项么,下相的士族豪右自然以为张飞是漫天要价,那么自然是落地还钱了,然后中间商赚差价,呃,错了,商讨一个中间价,但是没有想到,张飞这个暴脾气,三句话没说完就直接上手了! 顿时下相就一片鸡飞狗跳! 最终张飞拿到了他想要的钱粮,但是也埋下了祸根。纪灵围城不久之后,觉得受了张飞的奇耻大辱的下相城中士族,便偷偷和纪灵私通款曲,准备里应外合,若不是张飞当夜巡城正巧撞见,带人舍命堵住了城门,说不得下相县城早就已经是换手了。 经过这样的一个变化,导致张飞在下相顿时就陷入了困境,一方面虽然堵住了纪灵的突袭,但是也是损失惨重,同时张飞也怀疑其他的下相人有没有第二个叛徒,而这样的怀疑,张飞又不懂得掩饰,结果让下相的人越发不安…… 别人都怀疑自己了,谁还那么傻,还一门心思替别人卖命? 于是便陷入恶循环,越是怀疑便越是离心,越是离心便越是怀疑,结果到了最后,张飞便独木难支,不得不向刘备求援。 刘备真没想到张飞如此不堪,原想着至少能顶上一个月左右,这样寒冬就来了,位于野外的纪灵部队就算是不退也是不行,到时候再考虑是追击还是收复失地,都是可以的,而现在刘备只能是调整作战策略…… 大军会战,在很多时候都是谁也避不开谁的,毕竟交通要道就那么几条,双方斥候在大军之前游弋,很多事情根本藏不住。 就像是现在,纪灵虽然先一步知道了刘备的到来,但刘备的斥候也很快探知了纪灵大营的所在,刘备便准备在距离纪灵大营十里的地方,扎下营地,然后进可攻退可守,就像是当年他带领兵卒到徐州来援救陶谦一样。 不过这一次,纪灵显然不愿意让刘备这么舒服的扎下营地,似乎早就了有准备,领了一只兵马等刘备刚刚到十里左右的时候,便列出阵势,杀了过来。 刘备无奈,长途跋涉之下,若是交战,难免不利,便只能是先避锋芒,再往后退了十里下寨…… ……………………………… 秋冬季节的泗水河,水位下降了许多,水流也是减缓了不少。 往对岸的远方望去,就能看见刘备的新扎下的营盘,黑黝黝的蹲伏在那里,一动不动。 纪灵特意在十里的地方驱赶刘备,便是为了让刘备在这个位置扎营。这里泗水转向,水流变缓,可以直接泅渡。 天色早已入夜,头顶繁星闪烁,月亮也到了望时,悬在天上又大又圆。天地间一片静谧,在这样的夜色里,一幅良辰美景的模样,谁能想到接下来就是一场血腥的争斗厮杀? 刘备营寨刁斗火把灯火,在夜里噼剥而燃,更是增加了几分的安详,兵卒大多数都在熟睡当中,哨塔刁斗之上上警戒的刘备兵卒步卒双手拢在一起,歪歪戴着一顶皮帽,只是荷戈向南而立,偶尔走动几步,活动着被夜风吹得僵硬的身躯。 纪灵的副将张勋,带着兵马从泗水对岸的藏身之处,披甲持兵,牵着马匹,以便步轻轻向前。马嘴都已经衔枚,刀出鞘,枪在手,弓箭在马背侧面伸手可及之处,二十骑成一个三角队形,合计十个阵列。张勋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其贴身护卫则是紧紧的跟在张勋的左右两方,贴身严密遮护。 刘备营盘的注意力都在南面方向,又隔着一条泗水,根本就没有想到会有人从背后越过泗水前来偷袭,因此几乎就没有派遣游弋的夜间巡骑护卫这个方向。 稀里哗啦的水流声似乎大了一些,但是依旧没能够引起刘备兵卒的警觉。 第一声呐喊,终于在夜空中响起,撕开了周围的寂静,仿佛在每个人的心里炸开!而张勋带着人马,已经突进到了距离刘备营地四五百步的地方! 张勋手下骑兵都下意识的狠狠将马刺踩下,直刺入马腹当中,战马口中衔枚无法嘶喊,只能撒开四蹄,疯狂的朝前猛冲! 喊声一声连着一声,接着就是各种各样的声响一起发出,营地中的哨塔刁斗上头,兵卒疯狂的敲起示警的铜锣,更多的火把燃了起来,摇摇晃晃的火光当中,可以看见刘备营寨当中的许多兵卒,惊慌的冲出了帐篷,没头没脑的乱撞! 和衣而卧的刘备基层士官纷纷站了出来,但是他们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并不是进行抵御,而是赶紧调集自家的手下,弹压营啸! 随军而来的民夫已经是破胆,乱奔乱叫,若是不进行镇压,这样的慌乱很快就会绵延全军,导致不可救药的后果! 所以当张勋带着骑兵逼近刘备营地的时候,除了后营这里两个哨塔之上的几名兵卒探出身子,张开了大大的步弓,企图射击之外,根本就遭到任何的阻拦。 但是仅仅是凭借哨塔之上的几名步卒,那里能够支持多久,在张勋骑兵的反击之下,哨塔刁斗上头的这几名兵卒很快就惨叫着,从刁斗上直直的摔了下来! 火箭宛如流星一般,从营寨外面扎了进来! 因为刘备防御的重点都放在南面,所以北面这边就是后营,就意味着堆放了许多随军携带而来的粮草物资,结果正好被张勋骑兵射进来的火箭点燃了不少,顿时燃起不少火头。 正常来说,堆放粮草等易燃物品,需要在外面铺设藤席,然后涂抹上厚厚的一层湿泥来防火,但是问题是今天刘备是被纪灵驱赶得退了十里下的营寨,在时间上就不是那么的充裕了,加上冬日白昼又短,导致入夜了许多原本应该完成的工作都没有能够全部完成,包括营寨之中这些细节上的放火工作…… 烈火腾腾而起,照亮了刘备惨白的脸色。 ……………………………… 刘备焦头烂额,带着残兵败将逃回下邳,带出去的四千兵卒,回来的只有一千不到,一夜大火倒是没有直接损失多少,更多的则是在半路当中偷偷的逃走了,而只有那些丹阳兵跟着刘备。 粮草被烧毁,军心顿时荡然无存,若不是刘备立刻选择就地转进,说不准就无法再为党国效忠了。 幸运的是,张飞见势不妙弃城杀出了重围,找到了刘备。像张飞这样的武勇战将,又是正值壮年,除非有相当的对手可以将其挡住,否则张飞以点破面,对于普通兵卒来说,还真不好怎么防守。 纪灵在下相围城多日,新得了城池,也需要整编修葺一下,因此虽然当下没有一路穷追不舍,但迟早还是会追上来的。 不过,待刘备张飞赶到下邳,还想着在下邳重振阵脚,再续辉煌的时候,却发现下邳四门紧闭,城头之上的兵卒如临大敌。 而城下护城河外,只站了一人,博冠长袖,在寒风当中傲然而立,正是陈登。 “陈家子!”张飞拍马向前,将长矛几乎怼到了陈登的鼻子上,怒声喝道,“汝作何为!速速令人开门,让某大哥进城!” “三弟!休得鲁莽!”刘备赶了上来,跳下马,走到了陈登面前,看了一眼四门紧闭的下邳城,对着陈登说道,“元龙,这是……为何?” 张飞见状,也跳下马来,将长矛一拄,站到了刘备身侧后。 陈登正眼都没有看张飞一下,而是肃容朝着刘备拱手一拜,说道:“使君,欲救徐州百姓乎?欲害徐州百姓乎?” “这……”刘备心中略有些发方,但是依旧说道,“某身为牧守,自然是守护一方百姓……元龙何出此言?” 陈登瞄向了张飞,说道:“闻三将军于下相城内,鞭挞士族,勒索百姓,方使军民离心,方有此败……如此便是使君守护之道?” 张飞怒不可遏,举着沙包大的拳头,上来就要揍陈登,却被刘备拉住。 “三弟性格鲁莽,心急之下,行为略有不妥……”刘备向着陈登说道,“备愿替三弟负荆请罪……” “大哥!”张飞翘着络腮胡子,瞪着大眼,朝着陈登喷着唾沫,大声嚷嚷道,“什么请罪,有何罪名?临战之时,拒不缴纳粮饷,延误军机,按律当斩!某只是鞭打了事,已然宽宥,更何罪之有!” “失城便是大罪!按律亦当斩!”陈登丝毫不客气的说道,“三将军欲论军律,便立刻于此地伏法!” “妄言乱语!某要杀了汝!”张飞暴跳如雷,刘备差点都拉扯不住。 “三将军可杀某一人,然可斩得天下人乎!如此便是使君爱民之道?”陈登嗓门比起张飞来也不算差,“顺者生,逆者亡!若是如此倒行逆施,与国贼董卓何异!陶使君将徐州托付刘使君,乃重使君为谆谆长者,仁义爱民!三将军可是欲使刘使君染得恶名,被天下民众唾弃不成!” “三弟!”刘备变了脸色,手指向一旁,怒声道,“到一边候着!未得召唤,不得前来!” “哼!”张飞再瞪了陈登一眼,也是知道轻重,不再多言,扭身走了。 刘备朝着陈登拱手一拜,说道:“三弟失礼,某替三弟赔罪了……元龙但有何言,不妨直说无妨。” “不敢当使君大礼……”陈登连忙还礼,然后下拜说道,“后将军势大,使君独木难支,纵有此败,非使君之过也……如今使君至此,纵然迎使君入城,兵薄将少,又能坚守几何?城破之时,百姓何辜?徐州子民,方脱苦难,又临浩劫,某实不忍也,故而冒死阻拦使君,使君若怪,亦请斩某一人,与城中百姓无干……” “这……”刘备连忙上前将陈登扶起来,热泪盈眶,“元龙之意某亦知之,然……请问元龙有何策授备?” 陈登说道:“当下之策,固守无济于事……某已令人在城东十里林内备有粮草,使君可取之,速往彭城,转道兖州,寻得朝廷援军……后将军荆豫遍燃战火,纵然此时势大,必不可久……某与此便假意降于后将军,待使君天兵一至,可里应外合,取城如反掌尔……如此一来,既免徐州百姓生灵涂炭,又可避实就虚保存实力,岂不两全?望使君深思之。” 刘备握着陈登的手臂,热泪盈眶:“备知矣……为徐州百姓可免兵灾,备一人得失又有何惜!如此便依元龙之策……愿有朝一日可与元龙再把酒言欢……” “使君仁慈!” 陈登毫不犹豫的便退后一步,大礼参拜。 “使君仁慈!” 下邳城上似乎也明白了什么,有许多附和着的声音响起。 “使君仁慈!” 更多的声音响起,刘备终于是忍不住,咽泪滂沱而下,哽咽着朝着城头上挥了挥手,又与陈登告别,领着残兵朝着东方而去…… 第1355章 功利 在川蜀巴西崇山峻岭之中,正在踉踉跄跄的向北而行的,正是败逃的刘诞一行。 焚烧敌军粮草,向来就是最常见的打击敌方的策略和战术,多少历史上的战役都是因为粮草的问题导致最终的战略走向发生了改变。 这一点,刘诞自然都是知道,不仅是知道,而且若是让他谈起来,也会如数家珍一般,那些人,在什么地方,因为什么事情,最终导致粮草的问题,至少可以口若悬河谈起来一个时辰不用喝水的。 但是轮到了他自己进行实际操作的时候…… 后营到底是怎么起火的? 刘诞至今还想不明白。 当他带着数千人马,浩浩荡荡的翻越了巴山,进了巴西郡之内的时候,也曾经设想过自己将会遇到什么,将会怎样和敌人交战,将会碰上什么样的武将…… 一切的一切,刘诞似乎都想过,但是万万没有想到,会因为一场普普通通的大火,一次平淡无奇的突袭,就这样败下阵来。 如今一想起这个事情,刘诞就觉得全省发烫,脑袋嗡嗡作响。 这是奇耻大辱! 跟着刘诞而行的征西兵卒,也觉得是奇耻大辱,背地里是骂不绝口。刘诞在遭受突袭的时候,竟然失了分寸,导致没有能够发出号令来,最终加剧了混乱,败亡而逃,征西兵卒转战南北,还没有像这一次一样,居然败得如此不明不白。 实践出真知,刘诞这个书生被残酷现实狠狠的抽了一记耳光。 不过这些跟随着刘诞向北而行的征西兵卒,现在也也没有多少精神来腹诽刘诞了,在山野林地当中穿行,简直就是噩梦一般,已经消耗了太多的精力和体力。行军之间,这千余人的队伍一片愁云惨雾,谁也打不起半分精神来。 川蜀之中,山野之间,看着是青山绿水,但是真切行在其中,宛如地狱。 在当下这个时代,川蜀地区山虽然不见得多高,但是草深林密,所谓的官道,不过就是沿着河水溪水的走向,蜿蜒起伏的山道而已。 走在前方的兵卒需要不停的用长枪拨打山道旁的草丛,也需要用刀将垂下的树藤什么的砍断,否则草丛当中说不定就常有些剧毒的长虫,咬上一口可没有什么药可以治疗,只能等死。 不仅草丛有蛇,树梢上也有。 竹叶青便是最喜欢盘踞在树上的毒蛇,常常是吊挂或缠在树枝上,和树上的树叶或是青苔混在在一起,若不是细心察看,根本看不出来。若是日中倒还好,在傍晚的时候,这些毒蛇便开始捕食,夜间最为活跃,这些小家伙又都是近视眼,只能用舌头察觉远近震动,哪里管来的是大个子还是小个子,统统一咬了事…… 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的飞虫,毒虫,若不是临近冬日,山林当中已经是有许多虫子开始进入休眠期,恐怕刘诞等人如此一行,伤亡至少还要往上再翻一倍,全军覆没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坚持一下!再翻过去一座山,就到山寨了!” 刘诞哑着嗓门喊道。 跟着向前的兵卒都被川蜀山林折腾得有气无力的,没有人应答,只是咬牙向前。 “前面山寨有存粮!到了那边就有的吃了!”刘诞沙哑着吼道,“再坚持一下!别掉队!这么远都走过来了!相互看着点!” 稀稀拉拉的略微有些兵卒回应。 刘诞也是很无奈,失去了的军心便只能这样一点点的往回扳。 行行复行行。 却没想到,战局变化莫测,刘诞向北逃亡,才走了两个晚上加上一个白天,在第二个白天到来的时候,后面就追来了马恒的手下,将最新军情急递过来。 奇袭刘诞的川蜀军队竟然被马恒和魏延打败了! 刘诞接到这一封军情的时候简直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马恒表示,汉昌明显已经是坚壁清野,继续进攻的难度很大,所以目前正在领兵前来,准备和刘诞回合,然后退回汉中重整队列,再另寻机会进攻巴西。 刘诞在接到了这个军情之后,原本嗡嗡作响的脑子忽然清明了一些,迅速做出了决定,他不能就这样败退! 既然马恒已经击败了来突袭的川蜀军队,那么就等于是双方各落一次,不胜不败,打了一个平手,那么自己若是就此退出巴西郡内,不就等于是不败而败了? 所以刘诞宣布了这个消息,明确强调了马恒实在他的命令之下取得了大胜,以此来提升士气,另外也派遣兵卒在周边留下记号,方便收拢走散的兵卒,然后加快赶到最先进川之时的山寨,等待马恒等人的到来,同时也派遣兵卒回汉中,征调粮草…… 如此分配完毕之后,看着一名名的兵卒应下,分头去做事了,刘诞才觉得心中闷气多少抒发了一些,缓缓的呼出一口浊气。 自己绝对不能顶着一个落败的名衔回到汉中! 绝对不能! 人总是会给自己找各种各样的希望和借口,或许正是因为这样,人类才可能在绝境当中依旧有挣扎的动力。 或许刘诞在某些方面并不怎么样,但是在败逃的途中,刘诞至少做到了一个统帅应该做的事情,安抚人心,鼓励向前,而不是像一个老妈子一样埋怨这个,咒骂那个,尤其是在获得了马恒的消息之后,原本有些涣散失落的军心也渐渐沉静了下来。 兵粮原本在川蜀山道当中就是转运困难,所以是从最初魏延在巴山当中建设的前进山寨当中一点点的搬运而来的,因此当刘诞等人挣扎着回到了最初出发的山寨之处的时候,幸运的发现还有一些军粮没来得及运出,于是就成为了刘诞等人的救命粮草。 战事总是有这样或是那样的意外发生,或许前一秒钟是地狱,后一秒钟就是天堂,虽然都是要死,至少死的地方不一样。 刘诞又修整了两天,马恒等人也回来了。 当马恒的旗号出现在山道之上的时候,刘诞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然后很快的又提了起来,因为他在队列当中看到了魏延,也自然看到了魏延脸上那满满自傲之色。 看到马恒的旗号出现,刘诞这里的兵卒纷纷欢呼起来,朝着马恒等人招手示意,甚至有人开始拍打着兵刃致意,而对面马恒还算是稳重,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倒是在其后的魏延俨然扬手,招手示意。 “见过使君……”马恒上前见礼,然后说道,“幸见使君无事,某心乃安……” 魏延也上前一步,拱手说道:“见过使君。” 刘诞笑容灿烂,伸手示意:“不必多礼,两位皆立大功,某已令人记档,此战之后,自当重重封赏!” “谢使君。” 马恒一板一眼,谦恭有礼,让刘诞心中放下了不少。 刘诞的眼神微微转到了魏延身上,却看见魏延默然站在一旁,似乎方才完全没有听见刘诞的话语一般。 “呵呵……”刘诞笑了笑,然后说道,“二位不妨先在山寨之中歇息一二……” 魏延似乎有话要说,结果被马恒遮挡了一下,又看到了马恒的眼神,便缩回了迈出去半步的脚,然后和马恒一起,解散兵卒,准备休息。 “叔常请留步!” 马恒和魏延还没有走多远,就听到刘诞的护卫出声挽留。两人对视一眼,然后马恒微微示意一下,魏延点了点头,便分开了。 “使君唤某?”马恒和刘诞重新见礼。 “来来,叔常,不必多礼,坐,坐,不必多礼……”刘诞笑着,拉着马恒的手臂说道,“早知叔常胸有韬略,今果不其然,立此卓越功勋,前途无量啊……” “使君过奖,恒不过是恰逢其会而已……”马恒看了一眼刘诞,拱手说道,“……若无使君帷幄,岂有胜乎?” 刘诞明显是松了一口气,旋即斩钉截铁的说道:“叔常不必过谦!此战叔常乃首功也!” 马恒拱拱手,没有继续推辞。 刘诞笑容越发的灿烂,停顿了片刻之后说道:“叔常以为,当下之局,是否可为?” 马恒迟疑了一下,他心中清楚为何刘诞在此流连不去,这也是他愿意将功劳让出一部分给刘诞的原因,下克上虽然一时爽,但是总归会被扣上一个桀骜的帽子,就算是这一次出了头,下一次有谁敢用? 刘诞自然也不傻,立刻表示投桃报李,但问题是刘诞不想仅仅获得了一个桃子,还想获得一片桃林,将之前的损失都要补回来…… 马恒沉吟了片刻,缓缓的说道:“使君,汉昌已经坚壁清野,沿途人烟皆无,山道盘旋,轻易不得下……如今已是入冬,吾军粮草短缺,进之必败……不若且退,修整兵卒,寻机再伐就是。” “……”刘诞捋着胡子,不说话,心中着实舍不得。 “……若欲攻陷汉昌,不可为也……”马恒看了看刘诞的面色,继续说道,“……不过仅仅再求一胜,倒也不难……” 刘诞顿时来了精神,殷切期盼的目光望着马恒。 马恒微微前倾,往刘诞身前凑了凑,低声说了起来…… 刘诞听了,琢磨了半响,最终还是点头说道:“如此,就依叔常之策吧!” 马恒从刘诞处离开,便到了魏延这里。 “魏司马,可曾歇息了?” “马治中,请!” 魏延走出了帐篷,然后邀请马恒入内就坐。 之前进攻巴西,连下了三个山寨,自然都有留下一些兵卒和些许的物资,虽然不多,但这些仅存的物资,在这个时刻也就成为了救命的稻草,否则的话根本就别想着还能有什么帐篷了。 “使君还想着取胜?”魏延也没有多掩饰什么,面带不屑的问道。 马恒点了点头。 魏延“哈”了一声。 马恒看了魏延一眼,说道:“不过,使君也同意了文长的诱敌之计……文长领军断后,若有所需,一应皆允。” 也不能说刘诞这样就代表愚蠢,就是白痴,就是智商下降突破了底限什么的,因为谁没有功利心?或多或少而已,所以功利心并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问题是刘诞之前是过高的估计了自己的实力,而且比较迫了一些。 如果刘诞没有功利之心,他必然不会接受征西将军斐潜的引诱,也不会在羽翼丰满,当然,或许是刘诞心中认为的羽翼丰满的时候,就立刻挥军南下。 马恒能够理解,但理解归理解,心中愿意不愿意支持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但同时,马恒也清楚征西将军斐潜还需要刘诞,因为这个刘诞便是征西将军可以将触角伸入川蜀的一个借口,并且将整个的事态控制在所谓的“兄弟相争”上面,并非是“外敌入侵”,这样至少在某些方面来说,可以避免川蜀当中的一些抵抗。 再胜一场,让刘诞不至于颜面尽失,不仅是保存了刘诞的面子,也是维护征西的名誉,同时给川蜀人一个教训,也方便下一个阶段或战,或谈…… 马恒看了看魏延,轻声说道:“文长,此事重大,可有把握?” 魏延哈哈一笑,拍了拍胸脯说道:“万无一失!治中请放心就是!” 马恒的目光在魏延身上停留了片刻,点点头说道:“文长有把握就好……”刘诞有功利心,难道魏延就没有?要是没有的话,魏延会这么拼命? 魏延点点头。 “明日点卯,使君便会授予文长偏将一职,统领三军……”马恒淡淡的说道,“此外……某留两百人于北二十里之处,多布旌旗,若胜自然极好,若是……亦可作为疑兵……”未虑胜,先虑败,向来都是行军作战最为重要的一点。 魏延“啪”的一胜双手交击,拱手拜道:“多谢治中照拂!当替治中效力!” 马恒站起身,拍了拍魏延的肩膀说道:“不是替某,而是替征西效力……明日某便与使君北归,此处,便交给你了……小心为上,若不可为,退兵就是……” 魏延送马恒出了帐篷,心中心潮起伏,难以平定。 终于可以独领一军! 这意味着魏延从中低层的军中士官,终于走向了中高层的将领阶级! 魏延兴奋的握紧了拳头,望向远方的山峦,眼眸在夕阳的照耀之下,似乎也在闪烁着绚丽的色彩…… 第1356章 僵持 刘诞死活不愿意就这样白白退却,怎么也要最后再博取一个胜利来挽回自己的声名,而远在陇右的马超也是如此,死咬着牙不愿退却。 绝对不能就这样退却! 马超心中不断的在嘶吼着,绝对不能退,不能就这样顶着一个失败的名头退下去,因为一旦就这样撤退下去,没有吃到肉的羌人就会蜂拥上来,将他撕扯得粉碎! 那么出路究竟在何方? 大队大队的羌人骑兵,在冀县左近已经是渐渐的宛如恶鬼一般,越来越难取得食物的来源,越来越寒冷的气候,让这些羌人苦不堪言。 每天每日都有千余人分散成为一两百的小队,朝着各个方向开出去,去周边搜罗食物来源,但实际上,超出四十里以外的地区,就算是遭到了食物也基本上没有多少帮助,首先一个来回距离就已经够呛,不能在一日之内来回的,就等于是出去寻找食物的小队要在野外露宿,若是夏日还算是好说,而现在冬日临近,在陇右夜间的小刀子飕飕飙起来,半夜甚至都会降到冰点下! 另外一个方面,寻找食物是小队,再怎样也是一两百人的小队伍,欺负一下普通农庄山寨没什么问题,但是真要遇到了墙高堡深的汉军城池,也是毫无办法…… 再加上羌人目前已经疲惫万分了,这些日子连打带走,赶了几百里路,吃没得吃,喝没得喝,又是只能露宿野地,这就算是铁打的汉子,也渐渐的熬干了身躯,精力体力,都已经消耗到了极限。 尤其是战马。 相比较来说,人的耐力,要比马来的更强,所以在这样消耗精力体力的过程当中,人比马要更撑得住一些,但是光是人撑住了又有什么用? 羌人前来,主力总数大概是两万骑兵,其余的大都是一些随军的妇孺,虽然也拿得弓箭,毕竟战力上差了一些,而带来的战马本来是可以一人双马的,可是现在,可以上阵的战马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大幅度的衰减。大批大批的战马在秋日好不容易养出来的秋膘,消耗得干干净净,甚至露出了一根根的肋骨,再这样下去,这些马就算是能够康复,也是需要浆养一段很长的时间才能缓过来。 现在能够支持者羌人继续在留冀县的,无非就是仅存在心中的那一点奢念。 羌人能吃苦,所以他们咬着牙,就像是前胸贴后背的饿狼一样,流着口水,在冀县周边游弋着,徘徊着。 还是有希望的…… 对,一定是这样。 藜麦往利却没有像马超这样乐观,他盯着远处马超的身影,将牙口当中已经是啃光了肉的骨头丟到了地上,龇着还挂着肉丝的牙,狠狠的说道:“汉人……汉人是不会来援军了……够狠的啊……” 羌人擅长围城,但是不擅长攻城。 别说城池了,就算是可以大面积攀爬的白登山,当时凶悍一时的匈奴也没有能够攻上去,固然有匈奴各个部落各怀心思的因素,但是也可以看出其实游牧民族真不太擅长于攻克城池,像后世元清,回回炮绿营军什么的,其实更多还是汉人自己打自己。 汉人在面对胡人的侵略的时候,很多时候都不用鞭子催促的,因为任何人都明白,一旦城外的胡人攻破了城池,就没有任何人可以幸免。这些年在陇右这里,羌人来来去去,许多人都是领教过羌人残暴的手段,所以冀县这一座城池,就成为了所有人的堡垒,这堡垒所保护的,不只是自己,还有自己的妻儿老小,没有任何的选择,也不会有任何的侥幸。 所以从开始的时候,藜麦往利就和马超对于冀县的攻城就异常的困难和惨烈,城池之上每一个城垛,似乎都血染了一般,双方不断的在交换生命,就看哪一方先撑不住。 大汉的郡县制度,有缺陷,但是也有优点。 权力像是一块巨大的肉,汉朝皇帝强势的时候,手里的刀比较锋利,自然抢夺下不少的利益,收割天下富豪就像是割韭菜似得,但是随着刀渐渐的钝化,中宫,外戚,士族也纷纷上来抢肉吃,然后你盯着我,我盯着你,相互把持着自己的领地,然后盯着别人碗里的肉。 郡县地方,便是士族豪右碗里的肉。 对于冀县来说,姜氏杨氏都是冀县周边的大姓,具备声名,因此当姜冏和杨阜联手站在一起,又和冀县之内的人共同面对当下的紧急情况的时候,自然就没有了许多嘈杂的声音。对于冀县人来说,姜冏和杨阜这样家大业大的都死死顶在前线,那么自家还有什么好说好推脱的? 在这样的条件下,藜麦往利找不到任何的便宜。 藜麦往利是先零羌的统领头人,在先零羌当中,甚至被称之为羌王。当然,羌人之间内斗也是很凶残的,所以这个羌王什么的,其实其他羌人部落大多数都不认账。 不过,不认账归不认账,但是对于先零羌的藜麦往利,大多数羌人还是有些服气的。 汉灵帝时期,先零羌挑头和汉军对抗,最后把大汉硬生生拖垮了,但是先零羌也同样元气大伤,一切其他的羌族便动了些心思,但是随后不久藜麦往利便横空出世一般,不仅是制止了先零羌内部的反叛和夺权的现象,甚至对于周边一些蠢蠢欲动的其他羌族进行的打击,很快就稳定了局面,也恢复了先零羌的地位。 这一次藜麦往利就是和马超定下了围城打援的计划,可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汉军就像是将冀县遗弃了一样,根本就没有派出任何的援军! 这样一支几乎饿疯了的军马,巴不得汉人派出援军,这样一来羌人就可以选择在旷野上,用他们最擅长的方法,舍弃攻城,来打击援军,而一旦给了对方打击援军的机会,那么后果将会变成怎样呢? 有汉人的援军,就意味着有粮草,有人口,有器物,有数不清的辎重,同样羌人在野战当中的优势也可以充分的展示出来,那么就算是冀县一时半会而攻不下,也可以接着汉人援军的这些辎重,拖下去,围下去,将冀县最终困死在城中。 然而现在,汉人的援军不见踪迹,被拖死困死的,似乎要成为羌人自己…… ……………………………… 徐晃心中颇有些忧虑。 李儒至今稳坐府衙之中,每天就像是早就将冀县丢到了脑后遗忘了一样,似乎一点都不担心冀县的安危。 这李长史,应该有全盘的安排吧? 对,一定是这样的。 徐晃心中虽然这样想,但是迟迟没有接到援军出发的号令,让徐晃不由得对冀县很是担心。不派出援军,徐晃几乎都可以想象得出来,这一群饿疯了的羌人,将会穷尽一切的办法攻城,这一场守城战,也将是极为惨烈…… 虽然羌人不擅长攻城,但是对于在冀县的人来说,还有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就是军心。被围城的人,往往容易军心浮动,只要守城的一方心理崩溃了,必然慌乱,一旦慌乱起来,就几乎可以肯定会被攻破,如此一来,整个冀县几万军民,就全都完蛋了。 虽是这样想,可徐晃也是清楚,在没有做好准备之前,随意的派遣援军去救,无疑是反而给了羌人补充物资的机会了。 所以…… 只能作壁上观。 手痒,心也痒,但是只能是忍着。 蒙恕等人已经到了,只不过蒙氏的这些兵卒到了之后,就基本上都是在校场当中封闭训练,基本上不露面,徐晃也不知道蒙恕这个葫芦之内有什么药。 对比徐晃的有些心神不定,李儒倒是显得很安稳。 李儒对于羌人的熟悉程度,就像是了解他自己一般,半辈子都和羌人打交道的他,深切的知道羌人其实就是一群欺软怕硬的家伙,狂妄的时候狂妄到无边无际,卑微的时候也可以卑微着匍匐求生,所以驾驭羌人最好的方式,就是证明自身比羌人更强大,更有力量! 虽然冀县当下,必然承受了巨大的压力,但是不管冀县守军疲惫到了何等的程度,李儒相信,只要是能拖住羌人的步伐,这些时间所付出去的代价都是值得的。 这一次跟着马超进犯陇右的都算是生羌,也就是原本在西凉偏北,接近西域地区,还有一部分位于高山荒漠当中的,这些人和汉人相互之间交流更少,更不通王化,如果能够借这样一个机会,将这些羌人消灭,或者是在冀县打残,那么这一场战事,就可以算是全胜收场了! 从此以后,羌人必定胆战心惊,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都不敢和掉头东顾,那么对于征西将军斐潜的大局来说,可以操作和回旋的余地,自然就大上了许多。 李儒需要的是全胜,是一场宛如奇迹一般的全胜! 寒风从空中呼啸而过。 李儒仰首望天,如今地利人和都已经齐备了,就等着天时的降临了…… ……………………………… 羌人疯狂的连续数日的攻城,令整个冀县进入了最为危险的时刻。 姜冏和杨阜轮流值守,带着无数军民在城墙上防御,蜂拥而至的羌人,在城下土台之上,在扎的塔楼之上,弯弓搭箭,朝着城头乱射。 但是箭矢的消耗量极大,到了后期,羌人甚至都要偷偷的趁着夜间,派人到冀县城下去拔那些还算是完好的箭矢来重新使用,以至于许多羌人只能空捏着弓,在城下干等着眼,使不上气力。 一些虚弱的战马,也成为了攻城前羌人的食物。 羌人红着眼,愤恨的朝着冀县的方向,然后在族中的长者鸣唱着不知名的强调,砍下马头,分解丢到锅里,然后给那些即将攻城的羌人吃喝。 藜麦往利越发的焦躁,在这一刻,他甚至希望汉人的援军就出现在自己的眼前,甚至就算是那个三色旗的征西将军亲自来袭,他也会毫不畏惧的冲杀上去! 羌人就像一柄刀,这柄刀在冀县上磨了太久,需要寻找血肉之躯,才能发泄杀意,再磨砺下去的话,就不单单是锋利了,还有可能会被磨断了…… 为了发泄这些杀意,藜麦往利甚至冒着寒冬的透骨寒风,组织羌人夜袭冀县! 冒着刺骨寒风的羌人,偷偷的将云梯搭上了冀县的城墙,那些在黑暗当中猛然间跃出攀爬的羌人,一眼砍去,就像是从地狱里面奔出的恶鬼一般! 每个夜袭的羌人,口中都发出了声嘶力竭的怒吼,混响成为一团,扑面而来,几乎就要将眼前冀县一口吞下! 冀县守城的兵卒,接连几日已经是疲惫不堪,精神难免有些疏忽,原以为羌人又是偷偷摸摸的来拔箭矢回去用,没太在意,可未曾想到,连日来都是日出而战,日落而息的羌人,竟然在这个夜里发起了突袭! 不过这些值守的汉军兵卒还是在最后一刻,尽到了他们的责任,咬牙顶了上去,同时敲响了示警的铜锣,狂叫着“敌袭!敌袭!” 任何时候,只要兵卒无备的时候遭到偷袭,其混乱程度,只怕都是一样,哪怕是精锐的兵卒也是一样会慌乱,但是其中的差别就是从慌乱转变到镇静所需要的时间不同而已。 羌人出乎意料的突然夜袭,尤其是当藜麦往利将自己最为精锐的带甲勇士派遣上来的时候,冀县的防御真的就像是单薄的一层栅栏一般,仿佛下一刻就会被推倒在地! 藜麦往利的精锐带甲勇士,各个都有披甲,手中拿着都是长兵刃,凶残无比,甚至有的干脆拿的就是沉重的长柄狼牙棒,敲砸起来,就连盾牌都不一定能扛得住!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羌人队列之中,在火光中跳跃着,手中还提着一杆长枪般的武器,单手扒拉着云梯,飞快的向上攀爬。 正是马超。 马超翻过城垛,扬声大喝:“今日破城!开禁三日!所获所得,无需上缴!” 羌人被刺激得血液沸腾,咆哮着就想要将冀县的守军彻底扑灭! 或许今夜,就将打破僵局! 第1357章 阵战 当羌人的精锐甲士开始冲击的时候,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冀县守军就吃了一个闷亏,一时间被挤压出了一块区域,眼见着更多的羌人也在跟着要蚁附上来。 姜冏匆匆从另外一边的城墙赶了过来,正好有几名溃兵从他身边经过,姜冏眉眼一立,上去就狠狠的用手中的长枪杆抽打着他们,打得这几名溃兵狼哭鬼嚎的:“老子还在这里,你们跑什么?!跑?城外都他娘的都是羌狗,你他娘的想跑到哪里去?能跑到哪里去?想想城中妻儿老小,想想以后要不要过安生日子!没胆子的怂货!自己伸手摸摸卵子还在不在?还是不是个汉子!现在就跟着老子拼命去!” 姜冏的护卫了也走了过来,骂骂咧咧的朝着溃兵扔了几根长枪,大声呼喝道:“算你小子命大,撞见了姜令君,要不然等打完了,你们就要被抓来当逃兵,全他娘的砍了,家里一个大钱都落不到,还被人耻笑!还他娘杵着干什么!大家并肩子上啊,不就他娘的几条羌狗么,杀了就完事!” 战场上面,当兵的最怕就是没有组织,没有指挥,纷乱当中,看着这里的兵阵成型,溃兵们也都自发的渐渐靠了过来。有兵刃的在外面,没兵刃的和有弓箭的给圈在里面,排列得密密层层,长矛锋刃如狼牙一般凸在外面,渐渐稳住,然后逐渐向前推进过去。 姜冏抖了几下长枪,能在陇右这一块地盘混的士族豪右,家中都是从小就有练习武艺的,要不然肯定是混不下去的,所以姜冏的武艺虽然不至于高强绝顶,但是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姜冏站直身子,环顾左右,大声厉喝道:“大家看清楚了,身后就是自家妻儿老小,他娘的有卵子的不上,还指望你们老婆孩子上去挡刀子不成!活得不像个汉子,死了也没脸去见祖宗!” 停顿了一下,姜冏将长枪一挥,吼道:“杀了这一批急疯了眼的羌狗,老子请大家吃肉喝酒!家人也有份!杀!杀完了喝酒!吃肉!” 姜冏指挥着兵卒抵抗,而马超也是同样在号令着羌人集中起来进行冲击。一路杀过来,满腔的愤懑和压抑,随着他手中兵刃挥动,发泄得只有痛快两字才足以形容他现在的心境! 眼前未能结阵的冀县防守兵卒,在混乱当中处于劣势,转眼之间就被马超连连刺杀了好几人,转眼之间又清出了一片场地。 打杀了几人之后,马超收了枪,旁若无人的就这样站在滚滚兵潮之中大量四周,辨别方向,在火把摇曳的不定的光线当中,找到了城门楼的位置,将长枪一举,指着哪里呼喝道:“快!在哪里!抢下门楼,打开城门!” 一群羌人乌泱泱的呼喝着,朝着城门楼杀去,才转过了拐角,就猛然间撞上了姜冏的兵阵,冲在最前面的几名羌人在黑暗当中来不及收住脚步,直接就撞进了长矛的攻击范围之内,虽然勉力挥舞着战刀,但是一时间不知道多少根长矛捅了过来,哪里遮挡得住,顿时就被这些长矛给死死的钉在了地上! 惨叫长嘶声中,杀红了眼睛的羌人才急急停下脚步,在拐角处撞成一团乱糟糟的模样,和姜冏的兵阵对峙起来,马超拨开羌人兵卒,大步向前,放眼看去,就看见火光之下,对面兵阵当中,一名壮硕将领也正望讲过来,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似乎都撞出了一片火光! 姜冏也同样看到了杀过来的马超,实在是太熟悉了,想认不出来都难。当下的马超唇上生出了一些短髯,似乎比之前看起来成熟了不少。这家伙命还真大,也真能熬得,之前听说是受伤了,现在又活蹦乱跳的出现了…… “马家小儿,当胡人的狗还舒爽么?!”姜冏毫不客气的就张嘴引战,“死了亲爹,就认羌狗当爹了?马家祖宗若是泉下有知,恐怕都会被气得再死一次吧!可怜马寿成一世英名,结果败坏在不孝子手中!” 马超嘴拙,猛然间被姜冏塞了一嘴屎,气得大叫:“某要杀了你!” 姜冏迎着不远处那马超望着自己,仿佛迸溅出火花的目光,哈哈大笑,歪着头拍拍自己的脖子:“姜某人便在此!大好头颅,就看你们有没有命来取!” 姜冏笑着说完这句话,突然挑眉,朝着两人瞠目大喝:“要是取不了姜某人的头颅,就将你们的项上人头留下罢!我大汉疆土,岂是你们说来就来的,想走就走的,总要留下些什么,给姜某人做个念想!放箭!” 当姜冏喜欢放嘴炮呢? 开什么玩笑。 姜冏根本就不是那样浪荡的人…… 呃,或许吧。 但是更重要的是,结阵起来的兵卒,不仅有加强了攻击力的BUFF,也有减免伤害的BUFF,所以宁可让马超等人主动上前攻击,也不能让自家兵卒在慌乱的情绪当中,胡乱的上前送死。反正堵在这个拐角处,马超等人也过不去。 至少先要将局面稳定下来! 姜冏喊出“放箭”二字,吓得即将要冲上前的马超一缩脖子,立刻挥舞着长枪准备拨打箭矢。在黑夜之中,光线不好,等看见箭矢了,往往都是已经扎在了身上了,而且汉人的箭矢都是狼牙铁质的箭头,咬上一口,就算是皮甲也撑不住! 马超挥舞长枪,结果空落落的,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半根箭矢都没有见到…… “竖子!胆敢欺某!”马超恼羞成怒,停下了手,大吼道。 “放箭!”姜冏的嗓门更加的大。 马超一愣,下意识的又挥舞了几下长枪,结果发现依旧是姜冏在嘴炮,气得三尸神暴跳,将长枪一指,吼道:“他们没有弓箭!都是吓人的!杀上去!” “放箭!”姜冏继续大吼。 “吓唬谁……”马超正待大笑,忽然察觉有些不对,脸色大变,连忙一猫身子,缩到了一旁的羌人身躯之后! 箭矢如雨般,从空中呼啸而下! 羌人以为是姜冏真的没有弓箭,放心大胆的往前猛冲,毫无防备,结果一轮箭矢之下,就像是秋日的庄禾一般,齐刷刷的被割倒了一大片!在最前方的十几名羌人,连带着几名带甲的精锐羌人勇士,一同都被箭矢射杀当场! 姜冏大笑,用长枪一指,对着手下的兵卒喝道:“看见没!蠢得就像狗一样!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在姜冏前后的冀县兵卒也不由得大笑起来,身上的压力似乎也随着笑声烟消云散,气势也凝结了起来。 如此距离之下的弓箭射击,顿时就给羌人造成了惨重伤亡。羌人要抢夺城池,哪里会带什么远程的武器,而且黑夜之中,就算是城下想要支援也支援不到,再加上大多数的羌人身上都只有一身皮袍,连皮甲都没有,只有精锐的带甲勇士多少才有些皮甲铁甲什么的,哪里能够抵御得住近距离的弓箭射击? 并且此处位于拐角,在姜冏阵列当中的弓箭手,不仅可以正面平射,甚至还可以隔着一个拐角吊着射击位于后方的羌人,而羌人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是在箭矢来临的时候,狼狈的躲在低矮的女墙之下…… 几轮箭矢之后,原本有些慌乱的冀县兵卒就已经是完全镇定下来了,看见原本凶恶无比的羌人一个个或是闷哼,或是惨叫,就算是有个别冲上来的,也被阵前的长矛手一一刺杀,这心理上的优势就逐渐的确立了起来,手脚也更加放得开! 箭矢尖锐的呼啸声音,就像是鞭子在空中抽过,箭镞入肉的声音,就像是扎破了灌满水的皮囊,刀枪砍扎在人体之上的声音,就像是屠夫在案板上剁肉,人命在此时此刻,卑贱的还不如猪狗。 马超双眼通红,被他顶在前面的羌人已经早就被箭矢射中,已经气绝,只不过被马超抓着顶着,没倒下来而已。 城下火光点点,有一处的火光更是集中,马超知道,那个地方就是藜麦往利的所在,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马超依旧似乎能感觉得到,藜麦往利的目光盯在自己的背上,像是一条毒蛇一样,在时时刻刻看准备啃噬着他。 此时此刻,马超心中恍惚着似乎升腾起一个念头,自己这些时日的所作所为,难道是错了么? 不! 就算是错了,也无法再回头了! 马超领兵南下而来,是为了打胜仗的,是为了在西羌复杂的势力高层当中更进一步的,是为了马氏的声名,是为了自己的将来! 着要是退回去,就会成了丧家之犬,就会成为西羌所有人口中的笑柄! “冲上去!”马超抓住死去的羌人尸首,顶在前方,大呼道,“不能停下来!冲!冲上去才有活路!” 现在马超南下,基本上就等于是失却了依托之地,如果不阵斩眼前这个可恶的汉人将领,不能占领冀县,就等于是在陇右这里,再无立足之地,更不用说想要继续进军关中又或是占领陇右的其他区域了。 冬日即将来临,就算是逃回去,折损大半的藜麦往利会拿谁来补偿他的损失? 当藜麦往利是心地善良乐于奉献的好人么? 马家,什么时候已经到了如此窘迫的地步? 为什么? 为什么! 马超手心当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渗出了一些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恐惧的汗水,湿漉漉的有些抓不住羌人的尸首了。 也不知道对于马超来说,算是幸运还是不幸运的,姜冏手下的弓箭手也不能承担着无穷无尽的射击任务,在连续不断的射空了一袋箭矢之后,许多弓箭手已经是手臂发颤,无力再开弓了,不得不往后退了下去,恢复气力。 马超的护卫趁着箭矢空档凑到了马超身边,低声耳语道:“少主,看样子难啃得很,要不要……” 马超一回身,一拳捣在了护卫的身上,将护卫的半句话直接打了回去,暴怒的狂喝道:“某不会输!赢的终会是某!是某!他们没有弓箭了!大家都听某号令,准备冲击!这汉将的人头,某要定了!”在火把光影之下,这个时候的马超两眼通红,神色扭曲,在他身边那名跟着他多年的护卫,竟然一句话都不敢再讲! 呼喝声中,马超已经将死得不能再死的羌人尸首推开,一抖长枪,迈开步伐,便朝着姜冏的布阵冲击过去! 羌人见马超带头,也都激发起了血勇,呼啸着跟着,以马超为锋矢,狠狠的撞上了姜冏的步卒军阵。 双方兵刃乃至躯体撞击在一起,当先撞击在一起的双方兵卒几乎是同时倒下,一转眼之间就有十余人当场死去,步军阵列当中就陷下去几个大大小小的缺口。 几乎就是同一个时刻,双方都没有丝毫的退缩,立刻填平了这几个缺口,然后同时间又有人惨叫着倒下…… 马超着实是彪悍无比,长枪飞舞,呼吸之间不知道扎出去多少枪,虽然是重点被冀县守军关注,但是依旧挡掉了多少根杆向他戳刺劈砍过来的长矛的战刀,甚至还能抽空扎砸了几名冀县的兵卒。 到了这个份上,马超也在没有半分的保留,长枪挥舞之处,几乎就是当者披靡!在杀了一名冀县兵卒之后,另外一个方向的冀县守军长矛攥刺而来,马超躲闪不及,但也丝毫不乱,微微侧过半身,便一把将刺来的长矛夹在了腋下,用力一扯,就将这个兵卒扯的跌跌撞撞的,连带着阵线都混乱了少许,然后横过枪杆一抽,顿时就将这名兵卒抽飞出去。 加上马超的护卫也是举着战盾,紧紧跟在马超身侧左右,为其护住从两侧袭来的刀枪,好让马超能够完全发挥出战力。 马超死死的顶着姜冏,长枪如恶蟒一般翻滚,抢过的长矛就顺手挥舞一下,然后投掷出去,砍来的战刀就枪花一卷崩飞出去,甚至时不时还捡起落在地上的武器兵刃,大开大合,顶着冀县的步军战阵,杀了进去,将战阵杀出一个大大的缺口,所过之处,血肉横飞。 “竖子休走!拿命来!”马超大呼。 姜冏看着马超一步步的逼近,忽然露出一丝笑意…… 第1358章 凋零 正常来说,在双方交战的情况下,中军战阵永远都是重点,同样也是弱点,在无数的战役战斗当中,一旦本阵被对方突破,也就意味着一场战斗的败落,不管是还有多少武力多少兵卒在两翼,都是一样的下场。 历史上这样的例子举不胜举,不管是华夏还是国外,皆是如此,比如就像是桶狭间合战,东瀛鬼子甚至啧啧称赞了千年,然而张辽说过什么话没有? 尤其是在募兵制的时代,兵卒其实更多的是为了统帅在拼杀,当一个统帅都落败的时候,也就失去了拼杀的理由,有些像是人的大脑受到了损害,就算是再强壮的肢体也无济于事一般。 当马超将冀县兵卒的阵线破开一个巨大的缺口,即将杀到姜冏面前的时候,马超就觉得胜利就在眼前了。 只要拿下姜冏的人头,城门楼就必定落在自己的手中,而一旦是突破了城门楼,也就同样意味着可以打开冀县的城门,在城外的羌人就会像是潮水一样,涌进冀县! 姜冏手下的兵卒战阵,在方才的一阵凶猛拼杀之后,难免就显得有些薄弱了,这些冀县的兵卒,并非是什么骁勇善战,可以以一敌十的军中悍卒,在骤然遇袭之下,能集结在姜冏周边,坚持了这么长的时间,又面对这当下这种双方以人命换取人命的酷烈局面,若不是方才姜冏的举动鼓舞了士气,恐怕到现在早就无法支撑下去了。 不过面临着马超凶狠的扑击,姜冏兵阵也是摇摇欲坠,虽然还有人在继续竭力抵抗,但是已经难以形成有效的阵线阻挡羌人的进攻,每个人只能狂乱的挥舞着手中兵刃,想在这残酷的厮杀当中保住自己的性命而已,阵列的崩坏就是在旦夕之间。 若是征西将军斐潜军中那一只飞熊军,说不准还可以以少对多,硬扛马超而不逊色,但是毕竟姜冏手下的兵卒,虽然跟着姜冏训练了有一些时日,比起什么聚拢饥民兵卒,又或是豪强乡勇自然都是强上不少,但终归还未能进入到汗珠的行列,面对疯狂的羌人甲士,他们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全依靠姜冏平日里积攒的威信和恩德了! 马超狂喝一声,双手擎着长枪狠狠的将眼前一名步卒透胸洞穿,然后高高挑起,血雨冲天而起,浇了他一头一脸,旁边一名步卒挥舞着半截断矛扑过来,却被马超用尸首砸倒了一旁,站立不稳跌落城下! 马超眼中只有姜冏,而现在挡在他和姜冏之间的,似乎也只有眼前这薄薄的步卒阵列了。马超将长枪之上沾染的血抖落,斜指着姜冏,再次蓦然大喝道:“竖子!马爷爷在此!可敢与某一战!” 姜冏自然当然听到了马超的大声厉喝,也看到了步军阵列在自己眼前崩溃,而他的反应不过是淡淡一笑,平端起长枪,挥了挥手,然后大声喊道:“放箭!” 马超顿时色变,下意识的缩了缩身躯,才发现根本就没有什么箭矢射来,姜冏面前也就是一排刀盾手而已,哪有什么弓箭手,而且方才的弓箭手也都退下去恢复,也不可能会那么快就恢复得好! “放箭!”姜冏再次沉声喝道。 “哈哈偶……”马超正准备嘲笑一下姜冏的黔驴技穷,却不曾想到在姜冏面那一列刀盾手将盾牌一转,露出了两列弩兵,锋锐的弩矢在火光之中闪耀着刺骨的寒芒,顿时笑声就变成了倒吸一股凉气,二话不说立刻掉头就往一旁羌人多的地方转! “嘣!”悬刀扳下,弩臂弹回的声响就像是地狱里面的死神呼啸!在这样的距离之下,就算是普通的步卒大盾都难以抵挡强弩的攒射! 冲杀过来的羌人精锐甲士,正杀得起劲,没想到这样一排弩矢射来,顿时就像是被扎破的牛皮水囊一样,前后开了一个窟窿,鲜血喷涌而出! 见势不妙的马超一个斜扑,砸在了了一旁的双方兵卒的尸首之上,在黑暗之中闷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被弩矢射中,还是碰到兵刃,亦或是什么其他的情况,闷哼了一声…… “在哪里!射死他!”姜冏指向了马超的所在,顿时第二排的弩手纷纷开始转向,瞄准了马超的身影。若是弓箭,还可以用尸首来遮蔽一下身躯,但是在强弩面前,又是这么近的距离之下,再想用老招数,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马超护卫大叫着,扑了上去,企图用血肉之躯遮蔽马超的身形,只听见悬刀扳下,弩矢呼啸的声音,这些忠心耿耿的护卫也纷纷像是被扎破的气球一般,颓然后仰而倒。 姜冏皱着眉头在黑暗的阴影当中搜寻着马超的身影,这个奸猾的小子,不搞死他终究是个祸害! 忽然之间,从尸首堆当中高高跃起了一道身影,姜冏伸手一指,大喝道:“放箭!” 最后一排弩矢射了出去,强劲无比的弩矢不仅是将那一道身影扎了个千疮百孔,而且还带着那个身影在空中往后飞行了一段,在重重的砸在了城墙之上! “呼……” 还没等姜冏松一口气,在黑暗当中又窜出了一道黑影! “他娘的!” 这才是真的马超! 不过马超显然是受了伤,再也不复之前的嚣张气焰,一手倒拖着长枪,一手不知道捂着哪里,佝偻着就往回跑! “杀上去!杀上去!”姜冏大声呼喝着,招呼着兵卒往前拼杀。强弩威力强大无比,但是就是有一个巨大的弊端,攻击频率太低,三排弩矢射完,要等重新开弓弦的话,马超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羌人抢上城墙的这一批带甲精锐,几乎就在方才的强弩之下,死得七七八八,整个冲锋的势头也被打断,反观姜冏此处,由于稳定了局势,越来越多的兵卒汇集过来,加入战斗当中,一队队赶来的兵卒,从姜冏身边大呼大喊着冲了过去,十几柄的长枪直直的就推了出去,将三鼓而衰的羌人不停的向后驱赶。 姜冏大喝一声,双手持着长枪左右飞快的分开一磕,挡开了两三柄羌人砍来的战刀,发出响亮的拍击声,空门大开的这几名羌人,不是被姜冏扎中,就是被姜冏身边的刀盾手砍中,血花四溅之中,惨叫着倒下。 姜冏和马超的战斗模式完全不同,一进一退之间,全数都是在自家护卫的防御范围之内,从不多一步,也不会少一步,反正正面的马超已经败退,便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拦姜冏的步伐。 随着姜冏统领着兵卒一步步向前,羌人的掌握的城池面积越来越小…… ……………………………… 庞德正在城下组织人手,见到城墙之上的战况急转直下,正跳着脚大怒,准备亲自上阵的时候,却听到在黑暗之中有人低声的呼唤,下意识的往前走了两步之后,才猛然见看见是马超佝偻着身躯,半跪半蹲在一旁的草木之中。 “少将军!”庞德大惊失色。 马超的模样狼狈之极,一身的血,胸腹之间不知道什么时候扎进去一根弩矢,从前面穿进去,在后面露出了一截锋锐的箭头,鲜血不停的在向外汩汩泉涌。 “少将军!你受伤了!来……”庞德查看这马超的伤势,心中往下一沉。 “不用叫了!”庞德急忙准备招呼一旁的护卫,结果却被马超一把拉住。“我还能撑一会……等下我去找藜麦往利……你带着我们的人……立刻……立刻回金城,然后……然后迁往西域找……卢水部落……” “少将军……”庞德用手捂着马超的伤口,但是毫无作用,粘稠的血液依旧不停的向外涌动。 “少废话!”马超一扯庞德,借力站了起来,贴近了庞德的耳边,低声说道,“我死之后……藜麦往利定然要吞并我们的人……我还能拖延些时间……但是你一定要快……否则……休兄弟被我囚在……去找他,就说……” 马超因为失血过多,视线里面已经出现了大块大块的雾状物,人的形状也宛如双影一般,摇晃得厉害,虽然头脑还算是清醒,但是已经是嗡嗡作响,努力向地上神了伸手,指着自己的那一根长枪,“带着……给休兄弟……快走……快走!” 马超其实是被射中了胃部,贯穿伤害,又因为中了弩矢之后依旧剧烈运动,导致了伤口附近撕裂流血,若是放在后世,手术缝合配合消炎抗生素之后,说不定依旧活蹦乱跳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然而在汉代,因为无法缝合身体内部的伤口,如果是手脚肢体还有机会康复,但是贯穿胸腹的伤基本上就是致命的了,所以兵卒不怕刀枪,却极度害怕弓箭,也就是这个原因。 马超推开庞德,然后摇摇晃晃的朝着藜麦往利的方向而去…… 庞德追了两步,却见到马超那几乎是要喷出火的眼神,便咬了咬牙,停住了脚步,然后愤恨的一跺脚,转头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而去。 ……………………………… 听着城头之上的嘈杂声响渐渐停息了下来,藜麦往利的面色越发的像是锅底一般,几乎就要滴下水来。 “该死的……”藜麦往利沉声喝道,“马家的那小子呢?令他速来见我!” “不用了!”马超摇摇晃晃的从一旁走了过来,噗哧一声坐在地上,呲牙裂嘴的笑着,“我来了……” 藜麦往利目光落到了马超身上的弩矢上,嘴角不由得抽动了两下,“马少统领,你这是……” 马超指了指身上的伤口,头晕得厉害,也懒的再跟藜麦往利卖什么关子,直接说道:“我尽力了……城上藏着强弩……” “什么?!”藜麦往利不由得将目光投向了黑乎乎的冀县城墙,抽了一股凉气,就像是看见了一只凶兽蹲坐在大地之上一样,“强弩?!这样还藏着到今天才用?!”这几天的攻城下来,就只见到有弓箭,没见守军用强弩,这似乎说明了即便到了现在,冀县城中依旧留着后手,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情。藜麦往利在这一个瞬间,甚至在心中升腾起了一些后悔的念头。 藜麦往利的目光从冀县城池之上缓缓的移回了马超身上,沉默了片刻,轻轻的说道:“马少统领,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马超身躯摇晃了两下,勉力撑住了,然后盯着藜麦往利说道:“……攻不下冀县……我死也不甘心……我……还有,还有一计……愿献出来给你,但是你要……要保证不去动……动我的族人……” 藜麦往利沉吟着,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说道:“是什么计策?你先说来听听。” “我们装作撤兵!”马超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道,“围了这么久……城中也是困顿……我们一撤兵,要么会追……要么就会开城……到时候……” 藜麦往利捏着下巴上的胡子,皱着眉,琢磨片刻之后,最终点了点头,说道:“可以试一试……” 马超再也支撑不住,往一侧歪倒在地,面朝天空,喃喃的说道:“你答应的……不要动我的族人……” 藜麦往利依旧皱着眉,望向了马超,说道:“什么答应什么了?哦……看在你也尽力了份上,如果这个计策有效,我就不动你的族人……” 马超“哈”了一声,没有继续争执什么,或许已经是没有气力争执了。不知道是因为血液呛到了气管又或是什么,马超咳嗽了几声,喷出了些凝结的大大小小的血块。 “退下来,准备撤兵……”藜麦往利淡漠的看了马超一眼,然后转身就走了。 羌人一个个在黑夜里晃荡着,就像是一只只无家可归的鬼影。 黑夜即将过去,天边淡淡的泛起了一线灰白的颜色。清晨的风静悄悄的从原野之上吹拂而过,就像是少女娇嫩的手在脸上身上轻轻摩挲着。 马超这个时候已经完全察觉不到疼痛了,只是眼前发黑,全身无力,吐出去一口鲜血,残留的血从嘴角,从鼻腔流出来,呼哧呼哧喘息了几下,动了动嘴唇:“父亲……父亲啊……” 在晨曦渐渐升起的时候,马超似乎在天边看见父亲马腾驾着霞光策马本来,静静的看着他。 马超奋力想要伸出手去,却只能微微的动了动手指头。 马腾笑着,笑着,然后从地上抱起了一大一小两个小男孩,然后都放到了马上。两个小孩都清脆的笑着,笑声伴随着马蹄声在大草原上远远的传开…… 可是,这在马腾怀中的一大一小两个孩子,都不是马超。马超只能看见脚下的黑影逐渐变大,变大,然后铺天盖地而来,将他彻底的吞噬,只留下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唉……父亲……” 当阳光彻底降临的时候,马超一动不动的躺在了城下。几名落在后面正准备离去的羌人发现了马超,上来试探了一下,然后相互对视了一眼,便毫不犹豫的开始争抢起来,扒下马超身上的甲胄和衣袍,胡乱的就往自己身上套,就像是荒野之中争夺腐尸的鬣狗…… 第1359章 绝望 清晨拂晓。 冬日的太阳,就像是消费者保护法。 一具具羌人的尸首,自城墙上如死狗一般被丢下城墙。血液在寒风当中很快凝结成块,就像是给地面上铺上了一层紫黑色的油漆,腥臭,粘稠。 精疲力尽的冀县兵卒坐在墙根上,七扭八歪的倒在一起,不顾一旁嘈杂的声响,也不顾身边尸骸和污血,就那样张着大嘴,相互靠着,打起了呼噜。 城上的弓手将一只只箭矢插在面前候命,只等羌人来抢夺城下的云梯等器具,就算是顶着对面土台上的羌人箭雨,也要放箭将靠近的羌人全数射杀。 然而今日清晨,羌人就像是被抽断了脊梁的土狼一般,无精打采的在外面游荡着,一点想要争夺城下这些攻城器械的欲望都没有。 在阳光的照耀之下,一个个精疲力尽的羌人,晃动着身躯,就像是失去了灵魂一般,他们是真的累了,那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使得他们当下的状态就跟行尸走肉没有什么差别。人往往都是这样,在激情过后就是贤者时间,而羌人的豪气冲天之后,剩下的便是满地的悲凉。 面的这样一个冀县,如果用血肉之躯就直接能够去推去打去攻陷的话,这些羌人都恨不得直接冲到城下,用刀枪去砍去扎,甚至用自己的脑袋去撞,用牙去咬,去将这个该死的城池占领下来。 可是在付出了不知道多少血肉之后,这一座城池依旧在哪里,静静的,就像是吃饱了的饕餮怪兽,喷出的气息都充满了血腥味。 羌人叫骂着,诅咒着,可是发泄之后,当疲惫像是潮水一般涌上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依旧没有办法做什么,越过去打下一个城池?那自己的后路要不要?而且下一个城池如果也打不下来呢? 孤军深入向来就是十死无生的策略,羌人不敢赌。 携带的羊已经杀光了,马也在逐渐的减少。 再这样杀下去,恐怕连自己的坐骑都不能保证了。更可怕的是,冬天已经来临,四周的草已经枯萎了,除了些松柏之外的树木,就连树叶都落光了。没有了草料,在这越来越冷的冬季,在荒凉的雪原之中,战马就会饿死,而没有了马,他们就等于是失去了全部的财产,就像是失去了农田的流民。 羌人早就开始动摇了,他们失去了之前的锐气,为了节省粮草,羌人在周边掘地三尺,扯光了树叶,刮干净了树皮,连带着以往都是随意丢弃的羊骨头马骨头,也都舍不得扔,一直放在锅釜之中,熬了一遍又一遍,甚至那些战死者的肮脏破烂的皮袍,也都剥了下来,割成小块,放入锅里熬煮…… 多少能骗一下饥饿的肠胃。 在这样的情况下,就算是马超不提出退兵,藜麦往利也一直都在考虑这个问题。藜麦往利骑在马上,远远的眺望着冀县,他抿着嘴,嘴角锐利如刀,阳光自云间的缝隙里绽放出屡屡光芒,落在他满是愤恨的眼睛里。 马超死了。 马超的族人多半是害怕被牵连,连夜逃窜了。 藜麦往利派了一小部分的人去追赶,但是让大多数人留了下来,准备实施马超临死之前的计策。他在冀县这里压上了太多的赌注了,这些已经投下去的赌注,就像是机会成本一样,让他患得患失,难以割舍。 死去的马超,藜麦往利甚至都没有替他收尸的想法,因为藜麦往利认为,这一次攻克不果主要责任就是在马超身上,留他一个全尸已经是藜麦往利的仁慈了。 藜麦往利缓缓摸出最后一块干面饼,放到了嘴里,慢慢的用唾液润湿着,用牙齿研磨着,让面饼在嘴里化开,散发出麦子的香味…… 若是以往,向这样已经放了不知道多久,完全风干发硬像石头一样的面饼,藜麦往利根本连看都不看一眼的,而现在,这从前难以下咽的面饼,现在是多么的宝贵,在嘴中绽放出来的麦香,安抚着他的心脾肠胃。 藜麦往利身边的护卫一边直勾勾的盯着藜麦往利缓慢蠕动的嘴,一边吞唾沫。 马肉在烹煮的时候,血液泡沫会发出一股难以表述的酸臭味道,在没有香料,甚至连盐都紧缺的羌人这里,严格讲起来,其实很不好吃,但是比起那些什么破臭的皮袍,干瘪的树皮和酸涩无比的草根树叶,又高档了不少。 而眼下最好的食物,也就是正儿八经的食物,比如藜麦往利嘴里的面饼。之前不说藜麦往利,就连他身边的护卫,面饼这种食物,都是想吃多少就有多少,而现在却成为了藜麦往利才有资格享受的美味。 藜麦往利将嘴里最后一点面饼残渣吞下,然后调转了马头,“我们走!” 丢下成百上千的尸首,消耗殆尽了携带的牛羊,甚至吃了自家视若珍宝的战马,就连原本储存要准备过冬的皮袍也一样吃了,却毫无收获,在这寒冬降临的时候,两手空空的撤退…… 寒冬的脚步一天天的临近,藜麦往利知道,很快就将有一场大雪,而一旦大雪纷飞,陇右到西凉将成为寒冷的地狱,狂风暴雪会将任何没有储备的动物植物全数吞噬,成为坚冰,直至来年的春天,才会渐渐腐烂。 如果到了大雪来临的时候,依旧没有足够的粮草,那么对于羌人而言,牲畜和人都是一样的下场,都将死去。 在残酷的严冬之下,藜麦往利甚至能够想象得到会出现什么样的场景。 在草原大漠之上,找不到猎物的饿狼,就会开始吞噬自身,吃下那些弱小的狼,来苦苦挨过严冬。 真要到了那个份上,大汉朝长达三十四年都没能完成的壮举就要在藜麦往利手中完成了,因为藜麦往利知道,为了保证自己的族人,他将会朝着周边弱小的羌人率先举起屠刀,而最先杀的,必然就是马超的族人。 疲惫不堪的羌人,不知该是解脱,还是悲愤的收拾行囊,准备离开,其实他们也没有多少行囊可以收拾,一个个骑上了马,低着头,摇摇晃晃的往西退去…… ……………………………… “羌人退了!羌人退了!”见到羌人撤退的冀县城头上的兵卒,欢天喜地的欢呼着,跳跃着,兴奋的表情溢于言表。 杨阜仰天而叹,长长的吐出去一口气,说道:“苍天有眼,羌人终于是退了……退了……冀县军民,总算是保住了……”说着说着,杨阜也是有些激动,哽咽着,带着几分的含糊不清,朝着姜冏说道:“多亏姜兄血战,否则……否则……” 城池之上的众人,闻言都忍不住将感激的目光投向了姜冏。 羌人夜袭,若非是姜冏最先收拢了兵卒,死死挡住了羌人的步伐,使得城门楼没有失守,让羌人后续的计划未能实施,否则真要是被突破了城门,城中的一切恐怕就已经是成为了血肉的地狱。 而且羌人没有到来之前,也是姜冏一力主张坚壁清野,也正是因为有了姜冏的坚持,羌人在野外才无法获取粮草补给,否则要是羌人在野外搜刮到了充足的食物,还不知道要围城多久! 姜冏也很兴奋,但是多少保存了一些理智,说道:“派人下去,查看一下,看看周边的情况……” 杨阜连连点头,说道:“对,对,来人啊,将城门土石挖开!” “等等!”姜冏伸手制止了杨阜,说道,“先不要挖,用吊篮吊下去看看再说!” 杨阜愣了一下,但是也很快同意,先吊下几个兵卒,让他们去四周查看。 兵卒们很快就兴奋的跑回来了,连蹦带窜的,笑得嘴都咧到了牙根上,“全走了!羌人全部都走了!都走了!” “太好了!”杨阜兴奋的一击掌,转头对着姜冏说道,“看来羌人真是败退了!要不要派些人追击?此时羌人逃窜,无心战斗,若是袭之,必然可胜!” “追击?”姜冏若有所思。 杨阜点点头说道:“城中尚有百五匹战马,可以用来衔尾追杀,虽然不能全歼来犯的羌狗,但多少也能给羌狗些教训!” 说着说着,杨阜也有些兴奋起来,挥舞着手臂说道:“自中平而来,焉有此大胜!”守土是本职工作,就算是完成了也不值得又多么骄傲的地方,但是追杀上去所获得的战功,那就是实打实的功勋了! 姜冏却有些迟疑,皱着眉,说道:“杨兄,你觉得羌人已经力尽了?” 杨阜脸上的笑容僵硬了,然后转头看向了姜冏,眼珠子转了几下,说道:“姜兄之意……羌人恐有埋伏?” 姜冏琢磨着,指了指城下的羌人尸首说道:“若是羌人折损颇多,如此退去……但杨兄看看城下……羌人所损不过十一,就此轻退……某以为,必有蹊跷……” “姜兄之意是?”杨阜问道。 姜冏拍了拍城垛,说道:“再等几天,便知分晓。” “这……”杨阜瞪大了双眼,“恐怕不妥吧……” “有何不妥?”姜冏说道。 杨阜皱着眉头,说道:“寒冬将至,可城中可燃之物均已用尽!现已是拆卸门板房檐取暖,纵然不发兵追赶,也要开城门伐木取暖……” 姜冏用手一指周边,说道:“杨兄请看,周边可伐之木,已然被羌人伐尽……欲伐木,便只有至十里之外……这一散出去,人可就收不回来了!还不如多等几天,反正之前多少天都熬过来了,也不差多这几天!” “这个……”杨阜犹豫不决。 姜冏看了看杨阜,说道:“小心无大错!杨兄!前面辛辛苦苦熬了这么久,到了末了,却被羌人得逞了……反正我们熬得住,而羌人绝对熬不住!” 杨阜看着姜冏,沉吟良久,终于是点了点头…… 三日后。 寒风呼啸,乌云密布。 最冷的时光终于是降临了,碎雪如粉自天穹降落,撒在了城池之上,也撒落在野外的尸首之上,似乎准备将血污都遮掩了一般。 碎雪纷飞当中影影绰绰有人影晃动,冀县上的守军皱着眉远远眺望着,旋即色变,敲响了报警的铜锣。 杨阜跟着姜冏连忙再次登上来城门楼,望着密密麻麻涌来的羌人,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姜兄果然所料无差!这羌人竟然,竟然……” 姜冏也长长的吐出去一口气,这些时间城中人憋闷不行,要不是姜冏下令镇压,说不定早就作反着要出城了,尤其是原本居住在城中的士族大户,羌人之前离开了之后,便对于借宿在城中的周边百姓再也无法忍受一般,几乎是天天都到姜冏和杨阜面前抱怨,就差指着鼻子骂了。 而现在,羌人去而复返,无疑就是证明了姜冏的正确,同时也给城中的这些士族大户一记响亮的耳光…… 不过,想来这些士族大户也不怎么在乎脸皮就是,多半又会交口称赞姜冏是多么的聪慧明智,然后将自己之前那些抱怨和诽议,全数都当做没有发生过一样。 冀县城中自然是有些惊讶,但是并没有多少害怕,因为只要是稍微懂一些军事常识的人都知道,羌人就算是再来,也待不长了。 寒冬雪夜,再这样的野外,温度低得甚至尿尿都能结成坚实如铁的冰柱! 这些羌人,想要继续待着就待着,定多就是一场大雪下来,城外多上一些冰柱冰雕而已…… 相比较冀县城中的惊而不乱,藜麦往利所带领的羌人又是另外一番的景象。 藜麦往利定定地看着这依旧还是大门紧闭,枕戈待旦的冀县县城,不由得悲从心中来,从眼角渗出的泪水,只流淌了一小节,就被冻结在了脸上。 就像是藜麦往利当下的心境,已经完全冰封,毫无温度。 藜麦往利想要仰天咆哮,也想冲到冀县城下,不管不顾的发起再一次的攻城,甚至自己领军冲锋,直至倒下的那一刻! 可是到了最后,藜麦往利连叫骂的力气都没有了。叫骂只会让这些汉人更加的高兴,也会让自己更加的可悲。 “回去……”藜麦往利哑着嗓门,压下去腥甜的一口血,“我们……回家……” 羌人绝望的望着蓟县县城,绝望的望着藜麦往利,绝望的木然转过了头,在碎雪纷飞当中,原路而返…… 羌人要赶在鹅毛大雪最终下来之前,回去,回到自己的族人身边,不过这一次,和之前任何一次都不一样,伴随着他们往回走得,不是满载的货物和人口,而是浓厚得仿佛实质一般的绝望。 第1360章 天意 “出发吧!”李儒挥手说道,在获得了冀县加急传来的消息之后,李儒便让在校场之类封闭了许久的蒙氏军团露面了。 蒙恕领命,也没有什么慷慨激昂的话语,默默的拱拱手,便转身带着五百米手下出发了。这五百米手下与一般的征西兵卒并不相同,都是蒙氏原本习惯翻山越岭的子弟,在密闭训练的将近一年的时间之后,终于即将展露出锋锐的爪牙来。 纷纷扬扬的大雪而下,很快就给地面上铺设了一层厚厚的冬装。 积雪虽然暂时还没有厚到能阻人出门的程度,但按照往日的常例,这陇右既然已经开始落,那么直到明年开春,这一片的雪或许都会一直有了,雪片会在这长达两到三月的时间里断断续续的下,若是穷苦人家,这样的天气几乎就很难出门了,有的地方,人们连过冬的衣物都没有,大雪封山之时,便只能裹着被子整日整日地窝在炕上,冬天对于这个时代绝大多数的人来说,都不是什么好过的日子。 尤其是行军。 积雪松软,不管是人是马,只要一踩下去,必然就是一个坑,积雪越深,行进便越发的苦难,正常一天原来能走四十里路,在积雪的情况下说不定连十里都难以完成。 但是用了科技的力量,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在冬日当中行军作战,主要就是两个方面的制约因素,一个是补给问题,一个就是保暖问题。在补给这个问题上面,主要是依托水面运输,也就是沿着河流而进,因为在很多区域,并非所有河流都是冰封的,所以用水面船只携带粮草就成为了比较方便的举措。而在保暖方面,汉代其实没有更多更好的选择,因为主要的织物还是以绢麻为主,而皮袍这种东西对于农耕民族来说并不容易获取,所以也不适宜大批量的装备,而且若是真的严寒,单纯的皮袍也是抵挡不住。 征西将军斐潜所创造出来的高能量的压缩食物、毛衣再加上羽绒服,就成为了蒙恕这些人最佳的冬季作战装备,虽然也不见得能正面硬肛零下几十度的低温,但是至少在零度附近可以保持较长时间的野外运动是没有问题了。 最重要的是使用了雪橇,使得蒙恕等人行军的速度大大的提升。 或许这一次蒙恕等人的先行一步,就代表了在汉家男儿在冬日行军作战能力上的新生! 在历史上,正是因为雪橇的使用,使得在北方的白毛子更喜欢在冬日里作战,因为雪橇不仅能够扩大行动范围,而且比一般的行军还要更为快速。 “长史……”徐晃看着蒙恕等人远去的背影,迟疑了一下,说道,“这寒冬……蒙校尉……无妨吧?” 李儒笑了笑,轻描淡写的说道:“无妨。此处至冀县三百里,冀县至中陶,四百里,中陶至狄道,需过高城岭,又四百里,若是所料不差,蒙校尉便应于狄道左近可追上羌人大部……至于斩获如何,全凭天意……” ……………………………… 天意永远都是难以琢磨的,但是人心却比天意还要更难以度量。 刘协平静的坐在宝座之上,望着丹陛之下的百官。 文武两排大臣跪坐在大殿的两侧,各个都是面容严肃,并没有太多的表情,甚至在眼眸当中隐隐有些淡漠,似乎来大殿议事,并非一件荣幸且让人兴奋的事情,而仅仅只是一件必须要完成的差事一样。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尖锐嗓门的宦官高声喝道。 “臣有事启奏陛下!”荀彧起身,走到了中间,拱手说道。 汉代并不强调跪拜,在很多时候,就算是大臣见到了皇帝,也就是拱手为礼而已,而所谓的跪坐,只不过是汉人觉得胡凳那玩意不登大雅之堂而已,还是凉席比较靠谱。 汉代之前,是长期的温热气候,在木板上铺设凉席就坐,确实比坐在不透气的木凳上好很多,再加上汉代人是没有裤衩这个装备的,若是坐在胡凳上,一不小心的话,姿势不对,难免就有些小动物出来透个气…… “荀爱卿,请讲。”刘协说道。 荀彧拱手说道:“昔日董卓作乱,祸乱河洛,搅乱六合,鬼神泯亡。更迁皇室,山丘漫骸,川谷溢血,天下悲罯。秦项之灾,犹不克半。幸有陛下握乾符,阐坤珍,披皇图,稽帝文,临兖州,诏英才,顺天地,涤造化,斯乃汤武之所以昭大业也。今臣观天象,查颍水有紫气汇于许,弥补天宪,乃大汉吉兆也。故臣斗胆,请陛下迁都于许,以合天意,则殷宗可兴,帝道可备矣……” “许县?”刘协皱了皱眉头。 “启禀陛下,尧舜之时,曾有高士许由,牧耕于刺,洗耳于颍水之滨……”曹仁拱手说道,“如今天下纷乱噪杂,正值涤荡之时也,迁都许县,真乃天意也……” “天意?”刘诞的嘴角扯了扯。天意是什么,当下的刘协已经是再清楚不过了,自然不会被所谓的什么天意不天意的言辞所打动,对于刘协来说,只是想要弄清楚曹操到底是怎么想的…… 曹操四平八稳的正跪在席上,一言不发,也不看刘协,更是没有任何的表示。 这是什么意思? 虽然曹操没有站出来说话,但是既然荀彧和曹仁都发话了,其实也就和曹操亲自说并没有什么太多的差别。 “请陛下圣裁!”曹仁继续拱手说道。 “这个……”刘协沉吟了片刻,说道,“……此事干系重大……”说着,刘协看了一眼曹操,发现曹操依旧低着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便继续说道,“不妨……不妨再商议商议……” 荀彧和曹仁对视一眼,拱手应答道:“谨遵陛下之愿。”然后竟然什么也没有说,就这样退了下去。 接下来的朝会就平淡无奇了,在结束了朝会之后,刘协回到了后殿,一个人思索了良久,然后朝着小黄门招了招手说道:“去请荀黄门来一趟……” 荀黄门,就是黄门侍郎荀攸。秦汉时,宫门多油漆成黄色,故称黄门,东汉始设为专官,或称之给事黄门侍郎。黄门侍郎与小黄门、黄门令、黄门署长、中黄门仆射这些官职不同,黄门侍郎是官职,由士人子弟充当,是属于尚书台的侍郎,而小黄门、黄门令、黄门署长、中黄门仆射等等则是宦者,是中宫的官职。 荀攸一路从雒阳至长安,又从长安至此地,都是一路跟随,刘协自然也是觉得会比较亲近一些,此外今天朝会之上荀彧提出要迁都的意思,荀攸作为荀家的人,想必也很有可能会知道一些背后的故事。 荀攸很快的就来了,似乎是早有准备的模样,和刘协见了礼之后,便说道:“陛下召臣前来,可是为了迁都之故?” “正是!”刘协也是开门见山的说道,“荀爱卿忠心社稷,朕深知,不过这迁都……未免事发突然……公达可知其故?” 荀攸沉默了片刻说道:“陛下,可知为何讨伐后将军?” 刘协愕然,这个和迁都有关联么?讨伐后将军袁术,难道不是因为后将军袁术在寿春有僭越之举么,怎么这其中还有什么特别之处不成? “愿闻其详……”虽然不清楚其中的关系,但是刘协依旧表示愿意唠一个五铢钱的嗑。 “后将军……”荀攸低声说道,“不满陛下,其实后将军并无僭越之举……” 刘协瞪大眼珠,惊讶的说道:“什么?如此岂不是冤……” “倒也未必。其实后将军早有僭越之心……”荀攸不紧不慢的说道,似乎是在说着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一样,“陛下可知党锢之祸?” 刘协的脑袋有些转不过来了,双眼有些蒙圈,这怎么又和党锢扯上关系了?方才难倒不是在将僭越不僭越的么,怎么现在又跳到了党锢这个事情上? 荀攸看了一眼刘协,猜测刘协估计没有能够体会到其中的要害,便耐着性子解释道:“昔日党锢之祸,冀豫二州最盛……” “哦……”刘协点点头,但是实际上还是属于完全茫然的状态。党锢之祸么,他老爹干的事情,刘协怎么会不知道,当时前前后后持续了进二十年的时间,不知道有多少士族子弟因此而被捕入狱,也有大量的士族被“锢”,也就是不得为官。 二十年啊,可以说至少两三代人都深受其害,而作为支持光武帝刘秀起家的冀州豫州两地,又是受党锢影响最重的地方,没办法,这两个地方的士族最多,基数最大,自然深受其害。 荀攸继续解释道:“陛下,大将军、后将军为何能在冀豫之地如鱼得水?皆因党人之故也……”荀攸看了看刘协,这样说能明白么? “哦……”刘协点点头。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么,没有冀州豫州的士族支持,袁绍袁术根本浪不起来,但问题是,这个和僭越、迁都有什么关系? 荀攸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继续往下说:“大将军之前,有立幽州牧为帝之意。” “朕听闻……”刘协皱了皱眉头,说道,“后将军反对此事……” 荀攸笑而不答。 刘协思索片刻,恍然,点了点头。“如此说来,袁氏早有谋逆之心……” 荀攸点了点头说道:“正是。” 袁术反对刘虞,并非真的维护刘协,而仅仅是反对袁绍而已。 “爱卿所说,冀豫党人……党锢之事……”刘协沉吟片刻,还是没能想明白,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声说道,“又与迁都有何关联?” “许地,上古尧舜之时,曾有高士许由,牧耕于刺,洗耳于颍水之滨……”荀攸将今日朝堂之上曹仁所说的话又重复了一边,“迁都于许,一来可表朝廷有洗涤向新之意,二来也可稳豫州党人之心……”当然,还有第三个方面的原因,只不过荀攸觉得没有必要和刘协讲清楚。 一个国家的首都,向来就是最为重要的地方,自然不可能是像游牧民族一样,任性的想到哪里就到哪里,结果导致大臣想要报备最紧急的事情的时候,竟然找不到皇帝…… 因此迁都许县,是曹操和很多人共同商议出来的结果,自然也包括荀攸在内,只不过今天是第一次知会刘协而已,同时也为了不让刘协能够配合,荀攸也早就准备好了要跟刘协解释沟通一下。 党锢之祸,最大的问题并不是引发了黄巾之乱,而是因为这个事情导致了几乎天下士族都开始排斥皇室,开始觉得汉灵帝这个老小子他娘的干的不是人事,从而引发了政治阶层的不稳固,在董卓这个外因的引诱之下,饱受了近二十年的党锢之害的党人,忽然觉得把持,甚至是推翻,另立皇帝,也并非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没看到董卓大兄弟做得那么的溜么? 于是乎在一片999的呼喝声当中,党人开始寻求在政治上的领导者,董卓的暴脾气和很差的出身,最终导致了士族党人的集体背叛,而声誉较好的袁绍,则是利用在党锢时期竖立起来的名声,成功的继承了这些党人的殷切希望。 但是并非所有的党人都是支持袁绍的,比如颍川的荀氏。 那么作为当下大汉的皇帝刘协,自然就需要对这些表示支持的士族子弟给予正面的回馈,而迁都颍川的许县,就是一个良好的开端,也是最好的一个态度的展示。 讨伐后将军袁术,跟僭越不僭越的一点关系都没有,只不过就是拥护汉室的党人和反对汉室的党人的第一次剧烈的碰撞而已…… 刘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点头说道:“朕知矣……下次朝会,爱卿可再提此事,朕当允之……” 荀攸长拜道:“陛下圣明!陛下上体天意,下顺民心,大汉中兴,指日可待!” 刘协点点头,没有继续说什么,让荀攸退下了。 天意么? 呵呵…… 也只能是这样吧。 第1361章 信号 曹操放下手中的左传,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当年蔡师授征西左传,某尚多有不解,如今思之,方深体其意……征西,征西……” 夏侯惇坐在一旁,独目导致了许多不便,就连要看人都需要比旁人转动更大的弧度,听到了曹操的叹息声,便转过头问道:“主公何出此言?” 曹操仰头哈哈笑了两声,说道:“元让知否,某曾立志,欲封侯作征西将军,题墓道言‘汉故征西将军曹侯之墓’,此便足矣……” 夏侯惇愣了片刻,说道:“如今陛下器重主公,托付重任,宏图得展,区区征西又如何?” 曹操依旧哈哈了两声,眯了眯眼说道:“陛下,呵呵,陛下也未必全然信任我等……廷议迁都,不寻某,却寻了荀黄门……” 曹仁点了点头说道:“大兄,此事……迁都许县,颍川难免坐大……” 曹操捋了捋胡须,垂下了眼睑,沉默着。世界上的事情多半如此,马后炮相当容易,是个人都可以说两句,但是真正面临要抉择的那一刻,又有谁可以咬着牙顶住压力,排除出一切干扰,做出绝对正确的选项? “都退下!”曹操挥了挥手,让侍从全数都退出厅堂之外,只留下了夏侯惇、曹仁两人在侧。 “大兄……”曹仁意识到了自己方才的多少有些冒失,但是也有些诧异曹操的谨慎,环顾了一下退下去的仆从,目光一冷,“何至于此?莫非……” 夏侯惇也是看向了曹操,说道:“这府中之人……” 曹操呵呵笑了几声,放松了些坐姿,说道:“元让,子孝,莫非你二人就没收纳些歌姬舞姬,婢女侍从?事密,则成。此事某自有考虑,无需多虑。” “迁都许县,其因有五……”曹操压低了声音解释道,“一来可收颍川之才,二来笼党人之心,三来可避冀州之锋,四来可获豫州之地,这五么……” 曹操呵呵笑了两声,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转了个话题说道,“元让,子孝,可知为何朝廷近十年,上上下下皆是动荡不安?” “先有西羌、黄巾之乱,亦有东胡、匈奴为患,中平年间又有董卓祸乱朝纲,直至今日天下四崩,各自为据……”曹操叹息道,“何言乎王正月?大一统也……而如今视之,何时方可一统?” “大一统”的这个“大”字,并非是大小的大,而是尊大的大,一统多数时候是作为“元始”的意思来解释的,也就是万事万物的本体,因此在“大一统”在最初之意,只是来表示政治社会自下而上地归依于一个形而上的本体,从而使这一政治社会获得一个超越的存在价值,而不是自上而下地以一个最高权力为中心来进行政治范围的集中统一。 所以曹操在这里的意思,也是指的是自下而上。 可是现在汉代,自下而上的基础已经开始动摇了,导致整个皇室的威信摇摇欲坠,朝廷最需要什么?朝廷希望大汉律法的绝对威严,令行禁止,在皇权和相权有效制衡基础上的君权至上,对天子和朝廷的绝对忠诚,百姓安居乐业等等。 而现在,一条都做不到。 这是一个极其恶劣的信号…… “如今朝堂之上,多有山东之士……”曹操叹息了一声,说道,“若于此地,若是……故而两害取其轻也……”曹操不由得想到了卫觊,闭上了眼,摇了摇头。 曹仁点头说道:“如此,某知矣……不过荀氏坐大,主公不得不防啊……” 曹操沉吟着,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寒风呼啸而过,雪花纷飞,曹操不由得裹了裹衣裳,这个冬天,好冷啊…… ……………………………… 长安。 大堂之上暖洋洋的,摆放了三个铜盆,其中放着些煤球,正在阴燃着,带来充沛的暖意。 “啊呀,啊呀……”庞统懒洋洋的摊着,指着铜盆说道,“别的不说,就这个,我是真服气……嗯,冬日闲坐观飞雪,举杯畅怀温新酒,舒服啊……” 山西有煤啊,而且在这个时代,露天煤矿还是很多的,直接在地上刨一刨,就可以获取大量的煤炭。 在小冰河一步步来临的时候,取暖的物品就尤为重要起来,若是没有斐潜在其中搅一棍子,木炭便是取暖物当中的重中之重。因此每一年的年末,冬天来临的时候,木炭的价格总是会飙高到一个相当离谱的位置上,而且这样的现象将一直维持到明清,甚至皇室还会指定所谓的贡炭。 木炭的价格居高不下,这是有原因的,最主要的还是木炭烧制不易。在这个时代,一般人要取暖,富的人烧炭,而贫贱者,只能烧柴;木炭烧制起来虽然费时费力,但是在燃烧的时候较为充分,不会产生太多烟雾,所以很受富户的青睐。而柴火就不同了,只要其中还有一分的水分,便会烟熏缭绕,呛得人无法呼吸,而且也不耐烧,时常就要出城去采伐,砍下的新柴也不能用,还要等着干燥,看似便宜,其实费时费力也不讨好。 因此当斐潜捣鼓出无烟煤的时候,整个并北就几乎疯狂了。起初无烟煤的研发并不顺利,因为开采出来的煤炭当中含硫,也含有一些其他杂质,而硫一旦被不充分燃烧,那简直就是杀人。 所以最开始的时候,无烟煤并不能大量铺开。但是伴随着黄氏工房对于炼铁燃料的大量需求,脱硫工艺的渐渐成熟,清洗煤炭然后炭化制作无烟煤的技术也逐渐成熟,产量也渐渐上来了,虽然无烟煤也会挥发出一些二氧化硫以及二氧化碳之类的致命气体,好在含量不高,而且这个时代的建筑,并不是密封的环境,所以无烟煤这点气体,其实和烧木炭一样,几乎对人体产生不了多少危害。 所以现在,无烟煤的大范围使用,一方面可以不用继续大量砍伐树木,另外一个方面也提供给斐潜源源不断的财源。 家中有钱财的士族子弟,在发现无烟煤和烧炭没有太明显的差别之后,自然也就倾向于使用更加便宜的无烟煤,虽然导致了很多烧炭工失业,但是同样也提供了更多挖煤和烧煤的工作,钱财从士族豪右富户之中汇集到斐潜手中,然后又分散到了这些农闲之时想要赚些家用的普通民众当中,然后再流向了市场…… 因此,比起其他诸侯一到了冬天就跟狗熊一样要钻到洞穴里面冬眠不同,斐潜这里反倒是更加的繁忙起来,物资交换,钱财流动,无烟煤将并北和关中牢牢的捆绑在了一起,许多关中士族开始瞪着眼,成天挤在长安府衙之前,就想着自己能不能在这滚滚的钱潮当中捞些好处。 整个并北有多少人,关中又有多少人?就算是每个人冬天烧上一筐煤,这就是多少的量?而且这些煤炭都是从地里面刨出来的,经过清洗去硫炭化,便可以直接卖钱了,简直就是一本万利,就算是大头被征西将军吃了,喝点汤水也可肚满肠肥了! 于是乎,原先关中还有些讲征西坏话的士族豪右如今荡然无存,人人都恨不得抓到些旁人的把柄,然后拉扯下来,自己站上去赚钱,利益面前,酒肉兄弟算个屁哦…… 乡野如此,朝堂之上也是如此。 当然,到了朝堂这个层面的时候,利益就并非单单指钱财了。 “为何不用黄老?还不是不合时宜了?”庞统哈哈笑着,举了举酒杯,咕嘟喝了一口,“其实董公的那一套也不怎么样,只不过……嗯,两害取其轻罢了……你看看,现在朝堂当下的害处就出来了……” “两害取其轻?”斐潜摇了摇头说道,“其实我更感觉是矫枉过正……你知道的,很多人最喜欢的就是做这样的事情……” 谈及黄老,很多多人大概都会想到是无为而治,但是实际上,黄老之学的“无为”并非绝对“无为”,而是在法令清明的前提下的君无为而臣有为。 在《黄帝四经》之中阐述的理念来说,道虽无为,但道可生法,因此作为最高的君主的行为,也应该像“道”那样,是在制定了明确的法令制度后的一种“无为”。黄老学说当中,君主虽然可以“无为”,大臣们还是必须“左执规、右执矩”,是要有为的。 斐潜笑了笑,说道:“黄老之学衰退,并非不合时宜,而是皇权欲凌欲相权之上……所以董公就出现了……然后董公推出了新儒家,但是他肯定没有想到现在会变成这个样子,或者……嗯,或者就算是他想到了,他也无力更改什么……” 庞统可以说是庞德公的嫡传弟子,或是关门弟子,而庞德公可以说是当代最后一个主要修黄老之学的大儒,因此庞统自然也从庞德公哪里学到了许多黄老之学的相关内容,对于黄老的了解甚至比斐潜还要更深刻。 因此当斐潜说黄老衰败的主要原因就是皇权和相权相争的结果的时候,庞统不由得坐直了身躯,然后皱着眉头思索了很久,才缓缓的点头说道:“嗯……你说的……有道理……确实是如此,武帝雄才大略,自然容不下有人在旁指手画脚……这样说起来,黄老岂不是再无出头之日了……” 没有一个掌权者喜欢被架空,所以就算是初期用黄老,最终还是会改变的。 但是黄老之学一点作用都没有么? 黄老之术重视农业生产,认为根据天地、阴阳、四时的自然规律,应该颁布相应的农业政策。政策一旦制定,统治者就应“恭俭无为”,不要在农忙季节大兴土木以“逆天时,乱民功”,更不要大肆搜刮民财而使百姓无法继续生产。而要做到这种以不干涉,不影响百姓的生活为主要内容的“无为”,天子和各级官吏必须在生活上“恭俭朴素,不尚奢华”。 是不是很好? 但真正要做好,却不容易。 紧紧靠农业是满足不了社会繁荣的各种需求的,还需要工业,商业等等,就像是无烟煤一样,如果没有无烟煤,那么现在斐潜所在的关中大地,就必然和其他地区一样,人人都缩在屋子里面,苦苦挨着冬日的严寒过去,哪里还有什么滚滚的商队,顶风冒雪的千里转运? 所以实际上,奢华也不是什么大罪,只不过看看是用在哪里罢了。 为何和庞统讨论这个问题,是因为斐潜忽然发现在长安有一些很奇特的变化,或许是因为长安这里一向是不怎么受东汉朝堂的待见,又或是当下皇权旁落,刘协又是年幼无权,所以长安左近的士族子弟,似乎对于天子和朝廷的忠诚基本上都是停留在嘴里,大汉依旧是大汉,但是至于是那一个皇帝来坐大汉之主,似乎这些人根本不在意。 这是一个信号,是一个思潮转变的信号。 这个信号说明了儒家的地位,似乎也伴随着朝廷的动荡,开始动摇起来…… 儒家的核心是礼。礼制纷繁复杂,诸多礼仪在具体实施过程中需要花费很多钱财,而最花钱的就是婚礼和丧礼。大汉以孝治天下,结果导致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死人都死不起,人们为了表达自己的孝行,首先提倡厚葬。 厚葬之风自秦开始,到汉代简直就是令人恐惧,因为埋葬死者而弄得倾家荡产,而卖身为奴,而贪赃枉法,而铤而走险者比比皆是,致使活着的人往往无法维持生活,境遇悲惨。皇帝也一再强调说要薄葬,甚至下诏颁令,但收效甚微。 因为在儒家主流思想之下,真的进行薄葬?那名声还要不要了,还想不想当官了?一个人不想当,难倒家族里面的其他人都不想? 儒家学说要求人们学习经义,然后通过道德、名节、礼法和知识的教养和修习,使受教者的日常生活包括衣食住行、待人接物等等,都要接近儒家道德规范和行为准则,在社会上做一个仁、义、礼、智、信的好人,成为温、良、恭、俭、让五德在身的君子。 好是很好,但物极必反。 儒家规范得太细太密的条条框框,就像是藤蔓一样,起初并不觉得怎样,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藤蔓开始四处蔓延,导致逐渐影响到了整个大汉的关节,导致大汉越来越是缚手缚脚…… 东晋时期的各种清谈,各种突破上下限的嗑药放荡行为,或许也正是一种本能的反弹,而现在,斐潜就像借用当下这个信号,让东晋的这种反弹提前到来,那么首先要做的就是…… “士元,你觉得我们再开一次白虎通会如何?” 第1362章 新生 想要有保费,先开启动会。 呃,错了,想要有业绩,先开董事会。 好像又错了,但是反正意思是一样的,华夏人喜欢会议,因为会议确实是个好东西。要不然也不会历朝历代都强调要开朝会了,皇帝不开朝会就跟死了爹娘似的。 头脑风暴就是会议的优质结果之一,会议的初衷说白了就是一种交流,而交流的最高境界就是彼此都有收获。从另外以一个角度来说,私下沟通或许在事后会矢口否认,但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承认的东西,想要反悔自然付出去的代价要更大。 白虎观会议,就是儒家崛起的一次重要会议。 当然,白虎观会议是命题式的会议。当时的主要命题就是《论谶纬之解》、《望气与修身》、《孔子神格论》等等…… 好吧,关于命题那些都是瞎掰,只不过斐潜觉得,白骨观瞎掰的那些似乎也可以拿过来在长安城再瞎掰一次,反正儒家最擅长的便是自圆其说,不像光头教长毛教绿毛教唯一教什么的,教义都漏洞百出,圆都圆不合缝。 “你确定?”庞统很是惊讶,“真要做起来……这个场面可不小……” “试试看啊……”斐潜嘿嘿笑了几声,“钱财么,这些家伙大体上是不怎么缺的,或者多数人也觉得有了名声之后,钱财就自然来了……所以可闻名天下的机会,这些人舍得不来?” 庞统点点头说道:“这倒也是,不过就是担心来的都是些弟子辈的。” “没关系啊,反正只要这些人愿意背书……嗯,就是愿意承认他们的弟子说的话可以代表他们就行了……雒阳白虎观……长安白马……呵呵,我们建个长安青龙寺好了……”关于来的人是小字辈的这一点,斐潜毫不在意。毕竟当下的几个大儒,就算是没死,岁数也都大了,弟子辈的人物也急待有扬名的机会,所以基本上来说肯定是一拍即合的。 “那么谁来主持?”庞统没理会斐潜的恶趣味,反正不就是个地名么,反倒是对于会议职责有些跃跃欲试。 “你不成的……水镜先生吧…”斐潜直接就是一个重击,然后再揉两下,“…然后你做个第一副席应该是可以的……” “第一副席?”庞统吧咂两下嘴,似乎在品味着这几个字的味道,勉勉强强的点头说道,“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第一副席就第一副席吧……然后呢?主题要辩些什么?” 斐潜一瞪眼,“都说你是第一副席了,这个事情还来问我?先去拟个几百个题目来,等我回来再慢慢挑,反正这个事情先筹备着,不急……”这个年代可没有什么飞机火车,一来一去就算是通知及时,也要一两年的时间了。 “几百个?”庞统跳脚,旋即反应过来,“嗯?你又要跑哪去?” 斐潜笑了笑,说道:“你嫂子快生了,我要回去看看……” 庞统撇撇嘴,“须知慈父多败儿啊!” 斐潜不以为忤,点点头说道:“这个我知道……”三国之内最为著名的慈父出败儿的,便是袁绍了,袁绍的儿子,一个比一个没出息,老婆被人抢了,屁都不敢放一个。不过想起来,或许也是袁绍的补偿心理在起作用,毕竟当年袁绍在袁氏家族当中,没有获得过什么父亲的关爱,所以就不想孩子也和自己一样…… 斐潜忽然一拍掌,说道:“原来如此!明白了!” “?”庞统一脸的问号,配上他的黑黑的肤色,嗯,这个…… 之前读三国,大体上都是读一个爽字,有时候翻到白帝城的时候就没有兴趣再往下看了,就跟翻红楼只看前八十回一样,但是现在斐潜自然是无法这么任性,很多事情必须要看清楚,想清楚。 刘表和曹操准备联手搞袁术,这个事情斐潜也得到了消息,之前还觉得是历史的所谓惯性,但是如今想起来,其实也是一种必然。 袁绍是庶出,袁术是嫡子。 如果要砍断袁氏的根,先搞哪一个? 搞袁绍,说不定最后袁术会放袁绍一马,但是搞袁术,袁绍绝对不会给袁术生路的。秦始皇有三十多个子女,但是胡亥上台之后,就将其余的所有兄弟姐妹全数用各种名头搞死了,原因同样简单,胡亥不是嫡子。 斐潜因为不像是汉代人有那么强烈的庶嫡观念,所以一时之间没能联系起来,但是在方才忽然想到了这一点。 庞统很不屑的撇了撇嘴,说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么?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情……” “……”斐潜瞄了瞄庞统的脑门,很想在上面练习一下弹指神通,“所以,大袁在开春攻伐太原上党的可能性就更大了……我也要回并北去准备准备……” 说道正事,庞统也严肃了起来,思索了片刻之后,点点头说道:“的确。大袁若不立刻开战,那么手中聚拢的兵卒要么就是白白消耗粮草,要么就是会重新被分散下去,这两个方面肯定都不是大袁想看到的……我这里会尽快安排好粮草物资,如果并北需要,便提前转运……” 斐潜点点头,忽然话锋一转:“对了,你的婚姻之事,庞德公可有什么安排?你觉得太原王氏如何?最近他们也有这个意思……”太原王氏原本之前是考虑斐潜的,可是当时斐潜还未完全崛起,就有些觉得上下搭不上,主支之女么,做妾委屈了,旁支之女么,斐潜未必看得上,也没有什么太大作用,结果斐潜崛起的速度惊人,导致王氏完全跟不上趟了,只能是退而求其次。 庞统虽然是庞德公的从子,但是也算是庞氏嫡系,然后再加上又和斐潜关系密切,所以也就等于是和斐潜挂上了关系,错过了一次,太原王氏也不想再错过第二次。 庞统愣了一下,小黑脸不由得有些发红,扭过头去:“这个……这个我哪里知道……” “我就先问问,省得到时候你又来怪我……我会写封书信给庞德公,征求一下庞德公的意思……”斐潜笑着说道,“放心吧,太原王氏女,虽然我没亲眼见过,但是王氏家训好,知书达理就不说了,相貌身材么,也肯定不差的……” 庞统毕竟还是个少年人,多少遭不住,慌乱拱拱手,一溜烟的就跑了。 ……………………………… 虽然说紧赶慢赶,但是当斐潜赶到了平阳的时候,依旧是没能赶上新生命诞生的那一刻。 见到了斐潜,黄月英便忍不住哭了出来,双眼红肿,看上去颇为可怜,或许是生产辛苦,整个人也憔悴了一些。 斐潜扶着,让黄月英靠在床头上,说道:“都当妈的人了,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 黄月英虽然说提前生产了,多少受了一些惊吓,但是有众多稳婆子监护着,再加上黄月英原本也不是那种成天在家中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弱女子,运动比一般女子也要来的多,在并北也没少吃牛羊肉什么的,所以身体素质也不差,所以生产虽然凶险,但也熬过来了,只是看见了斐潜,难免心中有些小委屈。 黄月英紧紧抓着斐潜的衣角,嘟着嘴:“白天也都在睡,又不让走动,哪里还睡得着……”然后又是巴拉巴拉一些埋怨的话,也不是真的恼,只是想借这样的话语表示一下自己的小情绪罢了,说着说着,眉眼里面笑意渐渐透了出来,“对了,去看了孩儿么?” “还没呢,先来看看你……”斐潜温和的笑道,却让黄月英感觉整个人都快融化了一般。 “嘻嘻……”黄月英来了些精神,将之前的小委屈都抛到了脑后,像是准备炫耀什么一般,连忙朝着屋内的老婆子招招手,说道,“来来,将小郎君抱出来……嘻嘻,给大郎君看一看……” 斐潜也站了起来,回首看着伺候一旁的老婆子稳稳的从后屋内抱出了个包裹得小小的婴儿来,心中也不由得噗通噗通的跳了起来,竟然比第一次上战场似乎都还要更紧张一些。 黄月英圆溜溜的眼珠子从斐潜身上,又回转到孩子身上,然后再转回来,忽然想起来斐潜未必懂得抱孩子,见斐潜毛手毛脚的准备去接婴儿,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瞪大了双眼…… 伺候的老婆子也不敢违逆斐潜的意愿,只得也是紧张的看着,生怕斐潜一个不小心,更是伸手虚虚的向前,准备时刻接回来,却没有想到斐潜左肘微屈。以臂支颈,右手轻拍,倒抱地是有模有样。 “呼……” 众人不由得都松了口气。 襁褓之中地婴儿…… 说实在的,眼前的这个婴儿长的着实不好看,就跟小猴子似的,脸上似乎还有些胎毛没有褪干净,鼻子扁平,鼻尖上还有些小小的白斑,先不说容貌怎么样,便是比黄月英的大眼睛似乎也差了许多,看着看着,斐潜便不禁笑了起来,觉得自己着实有些糊涂了——刚初生不久的婴儿自然谈不上什么好看,只要健康便好了。 怀中正在熟睡的婴儿似乎也感觉到了一些什么,伸出小拳头在空中抓了两下,然后将拇指塞到自己嘴里,闭着眼,流着口水…… 这家伙,以后一定是个吃货。 斐潜倒是抱着儿子细细看着,越看越细,越看越欢喜,先前入屋的时候,只顾着黄月英的身体和情绪,也没有特意要看什么孩子,但是真正抱在手上的时候,隔着布感受着这具小小身体的柔软粉嫩,看着婴孩额头上浅浅的皱纹,看着吸允着大拇指流出晶莹透亮的口水,这心里就不知不觉的柔软了起来,脸上便带出了浅浅的微笑。 看着斐潜笑了出来,屋内的众人也都跟着笑了,包括斜靠在床头上的黄月英都有些诧异的目光看着斐潜。不过这个时候的斐潜只顾着看着的孩子,哪里能管旁人的眼光,自然也不会想到在这个世上,愿意亲手抱一抱孩子的男人是多么的稀少,尤其像是斐潜当下的身份,也算是大户人家了,许多孩子出生下来,就基本上是奶妈在带,真正能在父亲身边一同成长的,可算是少之又少。 男人与女人对待孩子最大区别就是,女子怀胎十月才辛苦诞下孩子,早已培养了十个月的感情,加之付于其间地辛苦心血疼痛,自然而然天生对孩子有份浓浓说不出的温情,而男人的对着孩子的感情,则需要等孩子生下来之后,看着,抱着,体会着,才会愈来愈浓。 尤其斐潜当下这样的地位,虽然不能说是天下第一等的忙人,但实际上也差不多,黄月英怀孕的时候也是只能照顾了不到三个月,便南下关中了,对这孩子自然一开始并没有太强的感觉,只是当下抱着抱着,这感觉便来了,斐潜抱的越发小心翼翼,怔怔地看着怀中的小生命,心想,难道着真的就是自己的孩子? 将来会长的多大,将来会不会习武,将来带他骑马射箭,将来…… 心尖在柔软之后,渐渐酸甜起来,不知为何,斐潜感觉鼻子有些发堵,只是这种情绪太过复杂,便是他自己也不知该用何等言语来形容,他只知道一点,自己的生命,在这个世界里得到了延续。 抱了一阵之后,一旁看着的奶妈和老婆子,也在黄月英的示意下,把孩子又给黄月英抱了一会儿,然后才带到后屋中去了。 黄月英抱着斐潜,心满意足的哼哼着,就像是一只慵懒的猫咪,忽然抬起头睁着圆溜溜的眼睛,说道:“对了,郎君,还没有取名字呢!” “哦?之前不是让你先想想么?”斐潜笑着说道,“怎么,这么久都没想出来?” “想了好多,但是都不好……”黄月英鼓了鼓腮帮子。 “要不就叫蓁儿好了……”斐潜捏了捏黄月英的鼻子,“你觉得着怎么样?” “蓁儿,嗯,似乎也不错的呢……” 第1363章 风潮 有了继承人,自然就是大喜之事,原先荀谌等还憋着,只是在小范围之类庆祝了一下,但是既然斐潜亲临了平阳,那么举办一场盛大的庆典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这个年代,因为医疗条件的制约,有太多的女性在生产的时候遭遇了不测,所以能有子嗣诞下,就已经是一件非常令人振奋的事情了,更何况像斐潜这样人员单薄的,那简直就是全族之喜。 虽然现在斐氏的人员并不多。 斐敏的两名遗腹子,也赶到了平阳府衙,站在府衙门口,充当迎宾的谒者。这种自然是斐氏大事,斐和斐虞,自然需要全程参与。两个人正在门房当中小憩,桌案之上虽摆着茶水,但是不敢多喝,因为他们两个人都是知道,等下宾客盈门的时候,说不得连更衣的时间都没有。 今天的天气晴朗,虽是能见到太阳若隐若现的,可在这寒冬之中,依旧是寒冷不已。几名仆从举着长长的杆子,正在将府衙院落屋檐之下凝结的冰棱全数敲下。冰棱噼里啪啦的掉下来,很快就有仆从扫进了簸箕当中运走。 来来往往的侍从奴婢,全数都更换了新衣,每个人都笑逐颜开的模样,就连平日里最凶悍的管事婆子,也是眉眼弯弯,笑容满面。 荀谌很早就来了,作为平阳的大管家,斐潜有了子嗣这件事情,让荀谌比有了自己的孩子都开心,因为这同样也代表着斐潜这个政治集团,有了一个正式的继承人。虽然现在谈继承什么的都还早,但是有或是没有,在汉代人心中感觉上就相差了很多。 枣祗也跟着斐潜一同回来的,而且枣祗还带来了一辆大车,四轮的大车。这种四轮解构,采用了黄氏工房的承载式的车身,两个前轮可以提供转向,提高了很大的运输量,但是也要求较为平坦且较硬的路面,在崎岖的道路上,还不如两轮的车辆更方便。 “打开了?”枣祗见到了荀谌,便指了指自己带来的,停放在征西府衙门口的四轮大车。 荀谌捋了捋胡须,点了点头,说道:“打开吧……” 大车的侧板被卸下,露出了装载在车内的一筐一筐的…… 蔬菜果瓜。 翡翠般的菜叶,白玉般的菜梗,还有一根根绿油油的胡瓜,装满了一个个的竹筐,整齐的摆放在大车之中。 荀谌纵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眼前的场景了,但是当再一次看到的时候,依旧忍不住吸了一口气,闭上眼,方重新沉稳下来。 不仅是荀谌,连在一旁打扫的仆从眼都直了,差点一脚踩空掉到石阶下面去…… 这样满满一车的蔬菜瓜果,或许对于斐潜来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是对于汉代人来说,对于从小到大,在冬天永远都是腌菜的世界的这些人来说,这些蔬菜瓜果带来的震撼程度,不会比一车的金银珠宝少多少。 门口的动静惊动了斐和与斐虞,待两人走出来一看,也不由得呆住了…… “这,这……这是真瓜么……”斐虞年纪较轻,忍不住诱惑,站在车旁盯着碧绿宛如翡翠一般的胡瓜,咕嘟一声吞了一口口水。入冬以来就看不见半点青翠之色,不是面饼就是腌肉咸菜,骤然见到了新鲜货色,就连平日沉稳的荀谌都心神摇曳了,更不用说斐和斐虞这两个半大的小子了。 “呵呵……”荀谌笑着,指了指胡瓜,说道,“二位贤侄,可要尝一尝?” “可,可以么?”斐和听了一个尝字,也不禁口中开始大量的分泌唾液起来。 荀谌点了点头,说道:“此物便是今日宴会之用,先切一个倒也无妨……”荀谌上前随意拿了一根胡瓜,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当真将这胡瓜给分成了几分。 伴随着胡瓜的切割,一股清甜的香味悄无声气的弥漫开来…… 斐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和斐虞对视一眼,脸上藏不住的惊讶之色。这真的是胡瓜,而且还是新鲜的胡瓜!口水止不住的分泌了出来,连在荀谌递过胡瓜的时候的感谢声都有些含糊了…… 毕竟,这胡瓜已是有大半年不曾尝过了,此时就在眼前,真切见到剖出一个瓜,闻到了清甜的气息,触摸到了鲜润的实物,这种感觉,实在是难以用言语来表达…… “尝尝看。”枣祗在一旁笑道,然后也不客气将一小块胡瓜扔进了嘴里。这瓜他自然是吃过,不过此刻见到了,依旧还是想吃。 “咔嚓、咔嚓……” 清甜甘爽的的味道在口腔当中绽放出来,斐和斐虞两人,闭上眼,全心全意的去体会这种甜美的味道,几乎感动得都快流下泪来。 只是,在这个时节,怎么会有这些蔬菜瓜果? 斐和斐虞只是为了满足一下口腹之欲,但是后面来的宾客见到了当下的场景,在纷纷吞着口水的时候,不由得相互交换这惊讶的眼神。 这些赶过来给斐潜祝贺的宾客,许多人也是地主士绅出身,家中没少田亩庄禾,对于这农时的事,再清楚不过了。 “这……这是祥瑞啊……” 不知道何人在人群当中低声叫道。 “真是……真是祥瑞啊……” 旋即更多的嘀咕声此起彼伏。 虽然因为大汉光武帝的关系,导致汉代祥瑞都成为了一种传统剧目,在各个地方上,隔三差五的总会报上一点祥瑞出来,譬如说哪里发现了麒麟,哪里的树上竟然落了凤鸟,哪里有什么紫气升腾等等,什么稀奇古怪的都有。 别的不说,单单汉灵帝时期,因为汉灵帝朝政其实也不稳固,所以汉灵帝更加热衷于此等事,在期间各地报上来各种奇奇怪怪的祥瑞,就更是数不胜数,不胜枚举了…… 可那种所谓的祥瑞,其实大多数士族乡绅都清楚,他们也不是完全没有见过世面的人,虽然不见得会做声,但是不表示他们不知道那些都是弄虚作假的事情,是有人要借机邀宠而已,听听也就是了,不能当真。 可是眼前的这一切,却在颠覆着他们的观念…… 越来越多的宾客在征西平阳府衙门口汇集起来,围着大车啧啧称奇,要不是还有卫兵在车前值守,说不定都有人直接上手了。搞得斐和与斐虞两个人都有些尴尬,不知道是现在是要不要给这些来祝贺的宾客们唱名。 “不会是妖术吧?” “不可能,方才切了一个,是真的……” “听荀治中说了,今日晚宴便用此车之物!” “哇……如此说来,岂不是有口福了?” “听说了没有?征西麟儿取名为蓁……这蓁一字,岂不是暗合此事……”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啊……这……这倒是真祥瑞了……” “若是如此,此子,此子……啧啧,恐怕是贵不可言了……” 众人议论的风潮,就连冬日的寒风都压制不住,迅速的在平阳左近波及开来…… ……………………………… 而另外一场风潮,则是在冀州内悄然的卷起。 袁绍击破了公孙瓒,绞杀了公孙一族之后,吞并了公孙瓒残留下来的兵卒,并将其分割给了长子袁谭和次子袁熙。 同时,袁绍分封袁谭为青州刺史,封次子袁熙为幽州刺史,各自开府领军。 沮授反对,认为是诸子分立是取祸之道,但袁绍坚持是要令三子各据一州,以观察其能力,并且坚持意见,直接挟大胜之势就分封完毕了,没有给冀州人士留下任何的机会。 这件事情,就在冀州掀起了轩然大波。 冀州士族豪右,跟着袁绍打生打死,出钱出粮出人力,为的是什么?难倒就是为了所谓的大汉事业奋斗终身?正所谓挂在嘴边的大汉事业接班人都是耍流氓了,更何况袁绍这么干连口头上的一点表示都没有…… 吃相太丑陋了吧? 麻痹的这和原来说好的不一样啊!明显是货不对版啊! 若是大汉有三包政策,有什么消费者协会,说不定冀州的士族豪右也准备坐一坐引擎盖了…… 袁绍倒是很蛋定,表示三包就是坏了不包修好,换了不包原厂,退了不包退款,有意见就去找有关部门啊,兵权在手,膀大腰圆的颜良文丑站了上来,扫视一圈,谁赞成谁反对? 于是乎包括沮授在内的许多冀州士族弟子,纷纷低下头,表示你是大佬,你说了算。 不过,低头归低头,这憋在肚子里面的火,然后又被阴风一吹,就跟火星落在木炭之上,渐渐的眼珠子就红了起来。 凭什么袁氏大口大口食肉,冀州人连汤都喝不到几口? 钱是冀州人出的,粮是冀州人种的,兵是冀州人攒的,好了,现在打赢了公孙瓒,袁绍两傻儿子扑上来,一人一块把肉分光了,有这么玩的么? “……燕南垂,赵北殇。黄菊落,庄禾荒。章台下,骨满仓。有维鹊,失巢亡……初闻此言,某亦不当其真……未曾想,果如其言啊……”沮授坐在桌案之上,举起酒爵,咕嘟嘟几口喝完了,重重往桌面一放,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唉!燕赵之地,南北垂殇!” 田丰默不作声,只是举了举酒爵,陪着沮授喝了一杯。 “元皓兄!若知今日,可悔当初?!”沮授有些喝多了,拍着桌案叫道。沮授最早是跟着韩馥的,当年也是担任了韩馥的别驾,在袁绍入主冀州的时候,就劝阻过韩馥要懂得控制袁绍力量的发展,结果韩馥并没有听从沮授的建议。 田丰呢,当时和韩馥并不对付,因此在袁绍来冀州的时候,基本上可以说是和袁绍一拍即合,然后袁绍大张旗鼓的拜访田丰,给足了田丰的面子,也摆出了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然后田丰自然投桃报李,后续牵线搭桥,最终导致韩馥的覆灭。 “公与,汝醉了!”田丰沉下脸说道,“来人,扶沮从事歇息……”纵然田丰气度再好,被沮授这样几乎是指着鼻子责骂,也是有些遭不住。 几个仆从近来,先朝着沮授行了一礼,然后上去抬着沮授便往客房而去。沮授迷迷糊糊的,时不时咕噜两句什么,但是这几个仆从就跟听不见一样,或者听见了也装作听不见。 田丰看着沮授被抬了下去,沉默良久,然后朝着垂手立在堂下的心腹招了招手,伸头过去耳语了几句…… 心腹会意,低头领命而去。 寒风带着雪花滚滚而落,遮蔽了视线,也似乎开始遮蔽了人心。 在冀州邺城,郭图拜见了袁绍,禀报道:“近日听闻乡野传唱此谣,其中多有诋毁主公之意……恐是有人指使……” 袁绍皱着眉,说道:“公则以为何人所为?” 郭图笑了笑,笑容多少带了一些阴森,拱手说道:“图未曾得知。不过……图私以为,此谣广为传唱,何人可获其利,便是何人所为……” “何人获其利?”袁绍喃喃的重复道,眼眸当中寒光乍现,“公则可有良策?” “这个……”郭图有些迟疑。 袁绍会意,沉声喝道:“都退下!厅堂二十步内,若有未经号令,意图窃听者,一律杀无赦!” “唯!”堂下护卫的甲胄之士顿时大声应答,然后便是铁片铿锵之声渐渐远去。 “公则可明言之……”袁绍压低了声音。 “主公……”郭图拱拱手,也是低声说道,“这个……若说这个……岂不败坏同僚之谊……图实不敢言……”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是郭图飞快的瞄了一眼袁绍的面色,紧接着就继续说道,“不过既然主公相询……图也只能直言不讳了……” “嗯……公则请讲……”袁绍的面色稍霁。 “启禀主公,”郭图低声说道,“图曾闻,猎户饲犬,捕兽山间,不得血肉,犬欲反噬,便击其腰身,断其爪牙,犬乃安伏……” “击其腰身,断其爪牙?”袁绍重复着,若有所思。 第1364章 宴会 (加更) 太原城外西南十五里处,有一座小小的道观,这道观香火倒是不怎么样,但是似乎倒有些神通之处,从门前不远处引入一条小溪,在道观院中盘旋而出,不知道是因为地暖还是什么其他独特的原因,虽然在冬日之中,院中的树木依旧是枝叶碧绿,完全没有冬天枯黄凋零的模样。 道观门户洁净,场面虽然不大,但是山石栏榭无一不精致,就连院中的小小庭院,似乎也是移步换景,明显花了很大的心思在其中,显然就是一个不在乎普通百姓香火,专门做高端客户的生意…… 太原城,相比较来说,因为地理关系的原因,所以比起一般的北方城市来的更为安全一些,而且或许是早些年黄老兴盛的原因,在太原左近,这老子的生意么,还算是是靠谱,再加上这一家道观也是颇有特色,因此生存下来似乎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今日这个小道观之处,就似乎来了些声音,在院中亭榭之中,围起了厚厚的锦缎幕布,圈出一个避风的圈子来,又在其中加了一些炉子,用热气烘暖帘幕之内的空气,一旁的仆从忙忙碌碌,除了进进出出送些素酒素菜什么的,还不时的要小心炉子是否沾染了湿气,有没有烟气内侵,纵然是一个个在外面给烟熏得灰头土脸,还不敢咳嗽出声,声怕惊扰了里面的贵客。 帘幕之内,坐着的人并不不多。 居中的就是两个中年文士,峨冠博带,就算是寒冬当中,也没有穿常见的皮袍,而是穿着锦衣,看着款式,便像是平阳这两年才刚刚兴起的所谓“羽绒服”,少了一身的臃肿之态,既清爽又潇洒,一人四五十开外的年龄,相貌端正,气度沉稳,体型较为白胖一些,颇有些在宦海沉浮许久的雍容之态,而另外一人则是稍微年轻一些,大概二三十岁的模样,也是气度不凡,虽然黑瘦一些,但是谈笑之间精干之色四溢。 在下首陪坐的,则是一个身穿羽衣星冠的道士,看起来也有几分的道行样子,面色红润,仙风道骨。虽然话不多,但是谈笑间也是凑趣,不单单只是说黄庭,也有谈些诗词文章,甚至一些民间俗事,在这两名文士模样的人物面前也没有露怯,很是能应和上两句。 帘幕一头敞着,入眼之处就是溪流景色,外面虽然已经是寒风料峭,但是在这亭榭之中,不仅身上穿着保暖的锦衣绒服,而且脚下还踏着暖水笼,袖中也有热手的香炉,自然是半点寒意也没有。 老一些的文士指着院中依旧青翠的树木,笑着说道:“道长果然神通!何处得来如此偷天之功,竟得如此春意?太原城中落雪三尺,此处偏有三寸春晖。道长神通过人,若是将太原城也点化为春光美色,岂不是大造化?” 道长轻轻摆了摆拂尘,微微笑道:“小道不过是得了些三清眷顾,哪里有什么神通?这阴阳造化,玄奥非常,小道不过见此地洞天独特,借引地气,行龙虎相济之局,方有此景,不敢称功也。” 老文士哈哈一笑,也不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而是转头问年轻的那名文士道:“彦云贤弟,听闻平阳亦有冬生春苗,果蔬翠绿,不知可与此地相同否?” 王凌王彦云点头说道:“确有此事。不过么……”王凌的眼神在院中树木的树根之处盘旋了一圈,微微笑着继续说道,“与此地并不相同。” 老文士哈哈大笑,指着王凌说道:“早闻彦云贤弟聪敏非常,今日一见果不其然!”旋即转首对着道长说道,“还是烟火气太重了,看看,把树干都给熏黑了……” 道长被拆穿了把戏,倒也不恼,也是哈哈一笑,说道:“有道是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小道不过是欺瞒些凡夫俗子,在两位真神面前自然是不敢有瞒了……此树虽假,不过素斋倒是真的……时候也不早了,小道便去催促一二,莫要让这些懒货,坏了二位的雅兴……” 说完,道长做了个稽首,便转去了后厨催促菜肴去了。 冬日见得青翠之物,说是祥瑞也真是祥瑞,但是也有像是道长这样蒙混出来的,老文士见了自家儿郎的书信,还有些担心自家孩儿年龄尚幼被蒙蔽了,正好来太原此处访友,又见王凌归家省亲,便特意邀请王凌至此,打探一下详细情况。 “这么说来……”老文士捋了捋胡须,说道,“平阳之处,所产果蔬,并非虚言了?” “回禀建公,”王凌笑着说道,“听闻令郎亦于学宫,岂会不知其中详情?” 司马防神情略有些尴尬,仰头笑笑,说道:“此事毕竟匪夷所思了些……” “匪夷所思……”王凌倒也没有嘲笑司马防,点了点头说道,“确实如此,某初见之时,也是不敢置信……” “如此,可是征西将军果有神通?”司马防的目光闪烁。 王凌却摇了摇头说道:“非也。据征西将军所言,此乃农事之技也,若有心,均可习之,并非神通……” 司马防愣了一下。或许是司马懿写书信的时候急切了些,又或是后来征西将军讲的这些话并没有听见,因此在书信当中只写了关于冬日出现大量蔬菜瓜果之事,并没有王凌所说的后续内容。起先司马防还以为征西将军会借用这样的机会造势,大搞一些什么神秘色彩,因此心中也是略有些不屑,毕竟司马防这些年见到不少所谓的神通之士,无一不是欺世盗名之辈,像这个道院还算是好,毕竟属于愿者上钩类型的,就算是被拆穿了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但是征西不同,征西如果竖立一个神通的形象,不就跟当年的张宝三兄弟一样了么? 结果没想到王凌竟然说征西直言这些不是神通,而且还是人人都可以学习复制的,司马防不由得长长吸了一口气,喃喃的说道:“征西将军,心志高洁,果然非常人也……” 王凌默然。 “看来待道路冰雪溶解,老夫倒是真想去平阳看一看……”司马防捋着胡须说道,“不知彦云贤弟何时动身?可否捎带老夫一程?” 王凌点头道:“自然无有不允!小弟届时定然告知建公就是……” “如此便拜托贤弟了……”司马防拱手道,一转头却看见了道长领着一排端着菜肴的侍从远远而来,不由得笑道,“看来素斋已备……哈哈,此地素斋别有风味,也不知合不合贤弟口味,哈哈……” ……………………………… 鄄城。 历山。 虞帝庙。 舜王殿。 袁绍于此地大宴宾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袁绍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听闻陛下于濮阳,多有困顿,衣不得锦,食不得脍,某心甚是不安……想堂堂大汉竟至如斯之地,可悲乎,可叹乎……” 袁绍话音刚落,郭图就在一旁拱手说道:“明公心忧社稷,乃天下之福也!既陛下于濮阳不得所给,不妨移驾鄄城……一来则是无衣食之虑,二来亦可稳定乾坤……” “移都鄄城?”袁绍皱眉,重重将这几个字重复了了一下,然后转头看向了田丰,笑眯眯的说道,“公则之言,似乎有些道理,不知元皓所见如何?” 田丰闻言不由得睁大了双眼,若是能够移都鄄城,这不就是之前沮授所言的西迎大驾,挟天子而令诸侯,畜士马以讨不庭的策略么? 之前袁绍不是否决了这个议题,以至于被曹操插手了么? 难道是袁绍忽然之间想明白了? 对于田丰来说,将皇帝控制在冀州的地盘之上,自然好过于让皇帝流落到了豫州人的手中,虽然不清楚郭图这个家伙怎么忽然之间冒出这样的言论,但是不妨碍田丰立刻拱手说道:“明公所言甚是!移都鄄城,乃上上之策也!可速行之!” 袁绍歪着脑袋,似乎想了想,便点点头说道:“善!如此某手书一封,可令孟德即可移陛下于鄄!” 田丰和沮授对视一眼,均是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喜色,然后果断下拜,大呼道:“主公圣明!” 一旁的郭图等人,也是一同而拜。 袁绍哈哈一笑,让田丰等人都起来,然后拍了拍手,正准备让歌舞进场,却看到主簿耿苞在一旁站了起来,笑着拱手说道:“恭喜主公!大喜,大喜啊!” 袁绍笑道:“天下安康便是大喜……某有何喜?” 主簿耿苞拱手说道:“在下年终之时,于历山之中,偶见山中光耀照人,彩光夺目,便令人进山寻之,初进山时,风雪交加,举步维艰,又进五里,风雪稍霁,再进五里,风雪骤停,见岩谷之中,有一匣,于茵茵之地,彩蝶纷飞,鸾鸟萦绕,不由大异!遂开匣,见黄锦于匣中,有朱砂篆字于其上,黄锦方离匣,忽闻天地雷鸣!” 主簿耿苞讲得是眉飞色舞,众人听得是瞠目结舌。 “……茵茵之地转眼枯黄,彩蝶纷飞四散而去,鸾鸟高鸣振翅于天,风雪复至呼啸而下!”主簿耿苞抑扬顿挫的说道,“……便不敢久留,匆匆而归……” 田丰摸了摸放在一旁的手杖,他的腿脚有些不便,所以一般情况下都会带一条手杖,发现手心当中竟然有些出汗,看了一眼袁绍,又看了一眼主簿耿苞,再环视了一圈其余人员的面色,不由得皱了皱眉。 许攸在一旁一拍巴掌,说道:“如此说来,历山之中竟有如此宝地?当可令人复寻之!” 主簿耿苞笑了笑,说道:“那日风雪极大,路径全数随行随没,待风雪停时,令人再去,已不得寻也……” “哎呀!可惜了!”许攸是真心感觉到了可惜,摇头而叹。 沮授将信将疑,沉默着,一言不发。 辛评忽然说道:“耿主簿,方才……听汝所言,匣中有黄锦一段?不知可在何处?” 主簿耿苞微微笑着说道:“正在此处!来人!呈将上来!” 顿时就有侍从托着硕大的漆盘,上面还覆盖了一层红缎,当中摆放着一卷黄锦,在黄锦之上还有些红色纹路,似乎就是所说的写在黄锦上的字。 侍从恭恭敬敬的将黄锦送到了袁绍面前。 袁绍左右看了看,然后缓缓的伸手,将黄锦取到了手中,展开一看,沉吟了片刻,捋了捋胡须,又将黄锦放回了漆盘,示意侍从端到田丰面前,然后缓缓的说道:“黄锦之字,玄意奥妙,某不得其意,不知元皓可解一二?” 田丰先向袁绍行了一礼,然后将手杖放在一旁,从侍从的漆盘上取了黄锦,展开一看,发现黄锦之上写了一行的篆字。篆体字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恐怕是难以辨认的,但是对于田丰来说,却没有什么难度,只见黄锦上面写着“赤德衰尽,应为黄胤,宜顺天意,以从民心”十六个大字。 田丰的手不由得颤抖了起来,带动着黄锦也一起波动着。 袁绍垂下眼睑,看着桌案之上的菜肴,然后端着酒爵,似乎完全不关注田丰那边怎么样…… 郭图和逢纪两个人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不约而同的举起了筷子,在豆盘当中挑拣着食物,放到了嘴里,似乎全心全意在品尝着美味一般。 许攸皱着眉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从牙缝当中抽了一口气,然后捋了捋胡须,脸色有些难看。 辛评盯着主簿耿苞,忽然发现主簿耿苞头上似乎有些细细的汗珠冒了出来,心中不由得一跳,发现似乎自己似乎莽撞了一些…… 大堂之内的气氛顿时诡异起来,每个人似乎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但是又似乎都在关注着他人的动静。 田丰长长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手臂的颤抖也渐渐的停了下来,先朝着袁绍拱拱手,然后放下了黄锦,抓起了手杖,站了起来,脸上凑出了些笑容,对着主簿耿苞说道:“耿主簿,且近前来,某有些话要说……” 主簿耿苞不疑有他,便往田丰之处走了两步,拱手说道:“田公有何言垂询?” 田丰紧紧握着手杖,手指关节处都有些发白,见主簿耿苞近身,忽然暴起,一杖便抽在了主簿耿苞的额头之上,顿时就将主簿耿苞砸翻在地,鲜血横流! “混账!竟敢假做祥瑞!欺瞒主公!妖言惑众!混淆视听!”田丰一边大喝,一边继续用手杖抽打着主簿耿苞。 大堂之内一片哗然,众人都吓了一跳,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手杖在激烈的碰撞当中不堪重负,终于咔嚓一声断裂开来,田丰因此站立不稳向沮授处跌下,沮授连忙伸手将田丰扶起,只见田丰嘴唇微微动了几下,沮授顿时瞪圆了眼珠…… “住手!快住手!”袁绍高声喝道,“元皓,为何如此行径!” 田丰将手中的黄锦掷于地上,指着主簿耿苞怒声喝道:“此等小人,诋毁社稷,妄言论断,有违天地伦常,意图反叛朝堂!何为‘赤德衰尽’?啊?!大汉乃火德,汝竟敢言大汉‘衰尽’?如此之人与昔日黄巾乱贼何异!张氏三兄弟搅乱社稷,祸乱四方,未曾想竟有如此小人残喘于此,竟欲蛊惑主公!若主公中了此贼之计,岂不是沦落黄巾乱贼之途!该死!该杀!该诛其九族!” “这……”袁绍不由得扯了扯嘴角。 沮授上前一步,拱手说道:“明公!冀州百姓,深受黄巾之害!切不可使其死灰复燃,荼毒乡土啊!耿主簿包含祸心,以祥瑞之名,行龌龊之事,不杀不能清纪法,不杀不能平民愤,不杀不能安民心!若不杀之,冀州必乱!请主公下令,速斩之!” 主簿耿苞被田丰一顿狂揍,满头是血,神智也有些恍惚,猛然间听到田丰和沮授都跳出来,凶神恶煞的主张喊打喊杀,而且还要杀他全家,不由得有些慌乱,连忙抬起头,望向了袁绍,伸出手,“此事……此事……主公……主公救我啊……是主公……” 袁绍眼角跳了跳,“来人!将此妖言惑众之辈,拖下去!斩了!” “主公!主公!你不能……唔……” 主簿耿苞还待分说些什么,却被冲进来的侍卫一掌击在了脸颊之上,顿时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像一只死狗一样被拖了下去。 大堂之中,气氛再一次的诡异起来。 到了这个份上,酒宴自然是无法继续下去了,袁绍率先说自己不胜酒力,便走了,而其余的人自然也没有了继续饮酒的兴致,默不作声的相互看看,然后各怀心思的离开了,只剩下一段黄锦落在大堂之中,沾染浸润着主簿耿苞的血液…… ……………………………… “混账!”袁绍重重一掌拍在了桌案之上。说什么民心,民意,还说什么冀州必乱,其实都是一个意思,就是以此来威胁袁绍,袁绍又不是笨人,怎么会听不明白,又怎么能不生气? 袁绍特意选择在历山这里,在虞帝庙和舜王殿宴请众人,这其中的意思,不就是明摆着了么,结果田丰当场暴起,竟然当着袁绍的面将主簿耿苞一顿狂揍! 这不是在打主簿耿苞,而是在抽打着袁绍的颜面! 耿苞不是什么大家大族,也不是什么名门高士,但是坐在了主簿这个位置上,就是代表袁绍!主簿掌管往来文书,参议机要,虽然说品秩不高,但不是心腹不能任之,田丰如此行径,压根就没有给袁绍留下半分的颜面! 而且这还是袁绍才刚刚表示,愿意让天子到鄄城来之后! 什么叫做投桃报李? 什么叫做礼尚往来? 袁绍就觉得自己的脸上一阵阵的发烫,就像是被田丰暴抽了十几下耳光一样! “主公……”郭图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袁绍伸出双手,搓了搓脸颊,深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了一些心情,沉声说道:“公则,进来罢……” 郭图走了近来,在夕阳的光照之下,拖出了一条长长宽宽的影子,似乎要覆盖掉屋内仅存的光芒一般,到了袁绍近前,拱手低声说道:“田氏乃冀州大族……” “嗯……”袁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点头说道,“公则之意,某知矣……” 郭图点点头,便不再说话。 袁绍闭上眼,良久之后,才猛然睁开,眼眸之中寒芒绽射,“恶犬噬主,当断爪牙!公则可有良策?” 郭图点点头,上前了一步,低声在袁绍耳边说了起来…… ……………………………… 高阳城南门之外,麴义高大的身形骑在马上,只是任背后那领黑色的披风,被野外大风吹得猎猎作响,鞠义的三百亲卫甲士,披挂整齐,列阵而后,只是在静静等待。 虽然说这一次是袁绍表示要给麴义举办的庆功宴,但是从麴义以下,每个人脸上表情,都不如往日轻松里带着一点炫耀的模样,而是有些显得心神不宁。 麴义原本是平原人,后来避难逃到了西平,但是西平终究是客地,麴义还是想要回到故乡,于是在韩馥担任冀州牧的时候,回到了冀州,但是因为韩馥当时采取的是打压冀州当地士族豪右的策略,所以和韩馥的关系一直都不好,直至袁绍挂节东门,麴义才找到了翻身崛起的良机。 但是现在…… 麴义略微左右看了看,原本麴氏的战兵总数接近一千五,而现在却只剩下这三百人了,其余的,都死在了和公孙瓒的这一次征战当中,尤其是在和白马义从的那一次的拼斗,直接就是折损了大半! 这些兵卒都是麴义的老底子,是死心塌地跟着麴义一同的兵卒,就像是兄弟一般,自然也就是麴义最为放心的亲卫部队。 袁绍突然邀请麴义到高阳赴宴,说是为了表彰麴义在公孙瓒一役当中的贡献,但是麴义到了高阳之后,却不知道为何,感觉有些不对劲。 “……燕南垂,赵北殇。菊花落,庄禾荒。章台下,骨满仓。有维鹊,失巢亡……”麴义不知道为何突然又想起了这一句话,然后转头望向了高阳城外。 严冬之下,四野荒凉,人烟稀少,太阳有气无力的挂在天上,完全就是一副苟延残喘的模样。 “嗯……”麴义似乎想到了一些什么,但是真要将其归纳起来,又像是繁杂的麻线一样,找不到其中的头绪。 脑海中各种各样的思绪翻来覆去,却始终没能有什么结论,麴义最后只是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烦躁的在空中虚挥了一记马鞭,胯下四蹄带雪的健马耳朵一竖,只是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嘶鸣。 这高阳,是进,还是不进? 第1365章 杀机 看到麴义有些迟疑愤懑的模样,在一旁的齐周轻轻的带了一下马,到了麴义的身边。齐周原本是刘虞手下的从事,后来刘虞被杀,齐周就带着兵卒投了击败过公孙瓒的麴义。像齐周一样的,还有比如鲜于辅鲜于银等人,只不过鲜于辅这些人都在代郡山林之内,虽说与麴义交好,但是没有跟着麴义而已。 听到身边的马蹄声音响起,麴义微微转过视线看了一眼,然后又回头看向了高阳,低声问道:“老弟,你觉得如何?” 放在平日,一向是杀伐决断的麴义是绝不会问出这样的话语的,可是今日,不知道为什么,纵然是他已经将自己能够想到的事情全部都过了一遍,还是觉得没有底! 齐周看了麴义一眼,都已经到了高阳城下了,在这个时候,难不成还能掉头回去?若是就这样回去,算是什么?所以齐周也只能是一边思索着,一边说道:“将军,幽州初定,各地还未平稳,需要将军的地方还多的是……再说大将军相召,若是拒而不见,难免说不过去,这抗令不遵,岂不是更有理由了……就算是我们这样回去,到时候派一两个人来以抗令的理由削减官职剥夺军权,又是遵还是不遵?再者我们也带了三百亲卫来此,就算是不济,也能能抵抗一阵……听闻颜文二位将军都不再高阳,这高阳当中军中无主将,想必也不至于如何……只要进了城,全了礼仪,等事情办完了,将军找个由头便先走,不在城中耽搁长住……到时候离开高阳,这大将军还能将我等如何?” 麴义低头思索了片刻,又回头看了看自家的三百亲卫,三百亲卫也都静静的看着他。 该死的颜良文丑! 这两个家伙其实都是冀州人士,但问题是原本应该站在冀州人一边的,却不知道是受了袁绍什么蛊惑,喝了什么迷魂药,对袁绍简直就是死心塌地一般,浑然忘却了自己冀州人的出身,这让麴义等人也很是头疼。 正面和颜良文丑说吧,又说不得,毕竟同乡会什么的,都是属于私下非官方的团伙,上不了台面,而婉转的表述么,颜良文丑这两个粗人又听不懂,完全就是二愣子一般。 不过颜良文丑不在高阳,确实也让麴义略微放松一些。 麴义转头和齐周低声说道:“这两个该死的家伙,早知道就该好好收拾一番,也不至于到了今日,生生的窝里斗!” 齐周却没有答话,他也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麴义的这些言语其实也不怎么恰当,可以看出麴义今日真的是有些心浮气躁,这样的感觉,让齐周心中莫名的有些发紧,但这也就是一个感觉而已,又不好说些什么,只能是悄悄握紧了腰间佩刀的刀柄。 “上去两个!”麴义将马鞭一挥,说道,“通报一下!” 说完,麴义也带着人马缓缓的从山坡上而下,朝着高阳而去。 临近高阳大概千步左右的时候,忽然高阳城门大开,在城中传来了大量的马蹄声,这些马蹄急促的敲击在石板之上,密集的让人都有些微微颤抖! 正在千步之外肃容等候的麴义闻声,不由得变了脸色,谁知道这是要干什么?城中有多少人马要冲出来?麴义回头看了看周边的情况,只看到了自己手下的三百兵卒也露出了些忧惧的神色,有的人已经按住了腰间的兵刃!麴义就觉得手指头一跳一跳的,几乎就想马上拔刀下令,一部列阵抵抗,一部保护他退出高阳! 齐周直直盯着前方,忽然伸手一指,低声喝道:“将军!是袁大将军出来了!” 麴义一愣,定睛细看,果然在城门之处出现了袁绍的旗号。 既然是袁绍亲自出城来,就不太可能直接正面交火了,有如此的声势也是属于自然,毕竟大将军出行,就只有大猫小猫三两只跟着,那像什么话! 麴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明白了齐周的意思,也渐渐的松开了原本握着刀柄的手。既然袁绍亲自出面而来,那么很有可能就是为了摆架子敲打敲打而已,毕竟袁绍肉身娇贵,若是真要处理麴义,那么在城中埋伏不是更好,何必亲临险地? 大将军仪仗,果然不同,黄底红纹镶边的旗帜高高飘扬,上书大大的一个袁字,同时在其两侧,还有七八杆官职旗帜护卫着,一同在风中猎猎作响。在旗帜下方,是整齐的两排着甲骑兵,兜鍪之上的黄色羽毛在空中上下跳动,铁甲森森反射这寒光,大红色的战袍纷飞,气势磅礴。 这数百骑士,明显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精壮汉子,又是衣甲整齐,兵器锐气,不管是人是马,都是精心保养过的,这样精锐的数百甲士集合在一处,这奔腾翻涌起来的一片黄红之色,着实是惊人。人强马悍,还带着逼人的锐气,才一出现,就夺人眼目! 麴义脸色有些发白,不过依旧是一动不动,而在他后面列阵的手下也同样就像是被迎面的狂风扑在脸上一样,呼吸都有些困难。麴义这些人虽然也算是不错了,放到其他地方也少不得被人称赞一二,但是在袁绍这些正儿八经的精锐面前,还是感觉到了巨大的差距…… 袁绍精锐骑兵冲出城门,竟然停都不停,直指麴义等人而来,马蹄刨着地面,溅起大块大块的泥土,气势汹汹扑来! 每一刻时间的流逝,麴义双拳紧握,指甲几乎都要掐到了肉里,他身后的亲卫也不由得忍不住拍马上前了一些,拱卫在麴义的身后左右,呼吸也有些急促,似乎也在等候着麴义的号令。 齐周这个时候也有些拿不定了主意,皱着眉说道:“这,这不是应该停下,然后等我等上前么,怎么反而冲过来了?” 齐周的话语,麴义自然也听得到,但是现在到了这个份上,他也不好说接下来会怎么样,但是既然对面只是出动了大将军的仪仗精骑,而不是大部队,那么就算是直接冲杀上来,自己也能抗得住! 两个截然不同的声音在麴义心中响起,一个是在高喊着,袁绍就是在试探,在施压,别被他吓到了!而另外一个则是在呼喝着,不对,不对!赶快列阵,撤退!不要进高阳,快走!快走! 两个声音在脑海当中争执不下,但是麴义的理智在强逼着他坚在此处,没有下达撤退或是抵抗的命令,因为只要这样的命令一传达下来,就代表着麴义和袁绍彻底的决裂,再无一丝缓和的余地,在和冀州士族豪右还没有完全表示要和袁绍分庭抗争的局面下,麴义擅自和袁绍决裂,无疑就是自己给自己挖坑!就算是带着手下孤军逃亡,也将彻底丧了在袁绍军中的影响力,他麴义也再不能更进一步! 时间似乎极短,又似乎极长。 就在麴义还能勉力遏制住自己举动,但他的部下却在兵锋的刺激之下,开始差不多快将兵刃拔出来的时候,迎面而来的大将军精骑队列之中突然传来了长长的号令声音,冲在最前面的骑兵便斜斜往外带了些,开始勒住缰绳,降低马速,后面的骑兵也纷纷勒马,渐次排开,健马长长嘶鸣着,将土块刨得乱飞,收住了脚步。 阵列当中,呼啦啦让开一条通路,高高的袁字大旗挑出,袁绍的身影在十几名侍卫簇拥下出现在通道当中,然后缓缓的到了阵前。 在这一头的麴义,以及身后的亲卫,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袁绍果然只是示威震慑打压一番的,并不是要直接进攻! “大将军在此!还不上前拜见!” “啊哈哈……”袁绍伸手直至了手下的呼喝,用马鞭指了指麴义,哈哈大笑着说道,“怎么了?看见某来了,竟然是如此神色?来来,看看某这些儿郎,不比你麴将军差吧?哈哈哈……” 麴义猛然间反应过来,连忙甩蹬下马,上前一步拜倒在地,而麴义的手下则是慢了一些,但也是纷纷下马,跟着一同拜倒,高呼道:“参见大将军!” 袁绍骑着马,摇摇晃晃的朝前而来,然后也下了马,在麴义面前站定,然后伸手将麴义扶了起来,笑呵呵的说道:“算起来也是经年未见了……嗯,倒是越发壮硕了,看来幽北饮食还算是不错啊……” 麴义心中一跳,连忙摆出了些苦笑来,拱手说道:“若非大将军抬爱,末将岂有安稳闲散之日?如今公孙授首,一时间不免就松懈了些,请大将军重重责罚!” 被领导张嘴说小伙子你胖了,多半都不是什么好事情,麴义也不免有些尴尬,什么都料想过了,却没有想到袁绍一见面,一张嘴,居然说自己胖了…… 不过这样一打岔,麴义的心也慢慢的放了下来,想必今日这一关,说不得就可以平安度过! 不过这个时候,麴义依旧没有完全丧失警惕心,低着头朝着齐周飞出一个眼色,在看到齐周微微颌首回应之后,见到齐周带着十余名的护卫也走近了几步,和袁绍的护卫遥遥对立起来,这才是完全放下了心。 毕竟袁绍的护卫就在左近,要是一个不留神被袁绍的这些护卫围住,乱刀之下,就算是不死也是半残,而自己的护卫跟在身边,自然就算是多大的浪花都翻不起来了。 袁绍笑着笑着,忽然沉下了脸,将马鞭捏在手中,上下颠了两下,“重重责罚?麴将军不是做得挺好的么,某如何敢责罚?” 麴义眼珠一转,连忙单膝跪下,重新拜倒,说道:“末将不敢!” “不敢什么?”袁绍面无表情的站着,“某是请不动你麴将军了还是如何?拖延了许久方至此地?” “这个……”麴义哪里敢说是他先派人去询问了一下田丰,得到了田丰的回复之后才动身前来,“……大将军有所不知,这路途之上,遭雪难行,因此来晚了……还请大将军降罪!” 袁绍目光在麴义身上转了一圈,又在麴义手下兵卒身上转了一圈,忽然扬起手中的马鞭,在麴义身上“啪”的抽了一下! 马鞭抽在麴义身上,顿时全场肃然,一时间鸦雀无声。 麴义低头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袁绍戟指着麴义,破口大骂:“当年不是某将你提拔至此,又是某力主让你领军,你能有今天之位?唤你前来,是为了嘉奖于你,你却动着什么样的心思?某看你原本是个汉子,未曾想你也跟着那些读书人之乎者也的干什么?某调不动你麴将军了?要见你一次,你却拖三阻四的迟迟才到!干什么?都是军中兄弟,还要戒备着某?信不信某真摘了你这个将军,打发你去守哨卡看城门!还跟某玩心眼!怎么,你这腌臜货色服还是不服?” 见袁绍粗鄙不堪的破口大骂,麴义却觉得心口一松,彻底的放心下来,连忙顿首再拜,说道:“末将不敢!义幸得大将军提拔于草莽之中,对大将军感激之心可昭日月!只是,只是今些时日确实是懈怠了……末将有罪!有罪!” 袁绍哼了一声,用马鞭又抽了一下,只是这一次力度轻多了,“起来罢!” 麴义依旧伏地不起:“只求大将军重罚!” 袁绍看着麴义,忽然笑了出来,伸手扯住麴义的肩膀,往上一拉,麴义也就借着势头站了起来,两人面对面。袁绍笑容满面,麴义却是一脸羞愧,一副自责已极的模样。 袁绍大笑起来,拍着麴义的肩膀,说道:“算了!既然能来,这事情就算了……可不能有下次,否则一起算!来来,进城再说!这天下之大,还要你多出些力才是,可不能再有懈怠之心了!” 麴义连忙拱手应答:“谨遵大将军教诲!” 袁绍哈哈大笑,大方豪气的模样似乎又重新回到他身上。早有侍从将马缰绳递了过来,袁绍翻身上马,麴义连忙上前,要替袁绍牵马引缰。 “不用了,都是军中兄弟,何必如此!”袁绍大笑着,用马鞭在麴义肩膀上点了点,推开了麴义的手,拒绝了麴义的奉承,说道,“只是城中街道狭小,容纳不了你这些手下……你带些有功之人随某进城,其余的人么,便在城下安营就是,某令人送些牛酒来,也是好好高乐一场!” 麴义略微迟疑了一下。 “舍不得兄弟?”袁绍笑着,丝毫不在意的模样,挥了挥手说道,“都要进城也行,不过就是只能委屈在街道之中露宿,城中可没多余地方了……” “是,是……谢大将军恩典!”麴义连忙在此拜谢。没有自家手下护卫,麴义心中多少还是没有些底数,至于是不是在街道当中露宿,那又有什么要紧,反正也不准备长待…… 袁绍挥了挥手,没有继续说什么,径直领着自己的亲卫率先进了高阳城,只是在麴义看不到的地方,脸上的笑容渐渐的消退,变成了铁青一片。 这个麴义,如今是非杀不可了! 第1366章 笑话 (加更)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和恨。 或许这一句话是老生常谈,但是很多人往往都会忽略这些最为基础的东西。 袁绍心中也并非不知道麴义的重要性,但是在几番试探之下,又是再三给了机会,麴义依旧表现出防备且不能交心的姿态,最终还是让袁绍失望了。 当然,反过来说,换成袁绍位于麴义的位置,也未必能放得下心来,只不过人类最喜欢的事情,不就是双标么? 高阳府衙之内,已经是摆开了酒席,普通的将校都在院子里,至于一些位阶较重的中高层的将领,便登堂入室,在大堂当中,和袁绍的手下一同举杯畅饮。 袁绍既然已经起了杀心,也就没有再说什么其他的事情了,反倒是笑呵呵的,既不谈军务,也不讲政事,只是将最近发生的一些趣事拿起来闲扯,顿时也就让大堂之内气氛融洽无比,欢笑声声。 麴义也是言笑如常,曲意奉承。有时追述几句在袁绍率领下的幽北战事,也似乎能说到袁绍心中痒处一般,让袁绍只不住的哈哈大笑。 大堂之内还算是文雅一些,廊下院子大都是些厮杀汉子,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自然是多有随意,喝雉呼卢的声音也渐渐起来,不知道有谁输得大了些,正被人架着灌酒,顿时就引得欢笑胡哨声,一阵高过一阵。 麴义在大堂当中陪袁绍而饮,却是说得多,喝得少,一杯举起来,半杯放下来,加酒的频率也不低,但是非常有分寸,根本没有喝多少。相反袁绍倒是一副放开怀抱的模样,已经连连干了几爵,丝毫不在意麴义养金鱼的状态一般。 外面的声浪,突然又往上高了一层,笑闹的声音,简直要将屋瓦掀翻一般! 袁绍哈哈笑着,眉眼之间带出了一些醉意,说道:“这些兔崽子,倒是活蹦乱跳的!麴将军倒是带得不错!幽北倒是大体上平定了,但天下还未定!儿郎还是要有这般意气昂扬的气势啊!” 麴义陪笑说道:“还不是大将军教导得好!” 袁绍举起酒爵哈哈大笑,举杯示意道:“来来,喝!什么教导不教导的,落到实地上的,还是要你们……呃……” 袁绍似乎是有些醉意了,举起酒爵的手并不稳,抖了一下,结果大半杯的酒水都倒在了衣服上,袁绍也不以为意,哈哈笑着将酒爵里面的剩余的酒水喝完了,然后站起身,抖了抖衣服,“来人,扶某更衣!” 麴义也连忙起身,却被袁绍按住了,然后转头笑骂一旁陪酒的手下,“你在此陪着儿郎多喝几杯!某去更衣就来!对了……你们这几个兔崽子,见了麴将军了也不多敬几杯!好让麴将军传授些秘诀!真是些不知长进的家伙……” 麴义连连谦让,却顶不住轮番上前来敬酒的袁绍护卫军校,被围在中间起哄,只能是举起酒爵,喝了起来。 袁绍将手架在侍从肩膀上,摇摇晃晃进了后院,转过了厅堂之后,便收回了手,站住了,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淡淡的说道:“动手罢!” 身后跟着护卫拱手领命,掉头而去。 大堂当中,一名袁绍军校看到了取而复返的护卫的眼色,点了点头,站起身,扶着腰刀,端着酒爵往麴义方向而去。 在座的都是军中将校,平日里都是带刀佩剑的,虽然酒席之上,大多数人都是将刀剑置放在桌案一侧,但是看见此人扶着刀往前的时候,或许觉得略有些怪异,但是并没有人警觉。 “麴将军!某敬你一杯!”麴义身边围着两三人,此人上前去,将酒爵举起,高声喝道。 “啊哈哈……某实在不能再喝了,要不各位先歇歇,等下再喝,让某也吃两口菜,压压酒先……”麴义被围攻了两三轮,正有些头晕脑胀,听到又要来敬酒,顿时谢敬不敏。 “呵呵……未曾想麴将军敬酒也不吃……”那名护卫军校长笑一声,“那就吃罚酒罢!”笑声当中,他将酒爵往麴义头脸上一扔,旋即呛啷一声,将腰间直刀拔了出来! 麴义猛地一个激灵,正要躲避,却被一旁的另外两人一左一右架住了胳膊,顿时大惊失色,“不……”好字还没说出口,他身边一左一右,已经是将短刀从他肋间前后两片甲衣当中直刺了进去!未能说出口的一个好字,就变成一口污血,直喷了出来,落在桌案之上! 那袁绍的护卫军校军官看也不看瞪大眼珠的麴义,腰刀在空中划过一个弧线,从麴义颈中掠过,一颗犹自瞪眼的头颅顿时冲天而起,夹杂着血光掉落,砸落在桌案之上,顿时一片狼藉,去势未止,咕噜噜的掉到了大厅当中的芦席之上,转了好几圈才停留下来,一双沾染了血污和菜汁的眼睛里,还凝固着最初的惊惶! “动手!” 大呼之下,这些早就怀揣着短刃的袁绍护卫纷纷暴起,或用短刃,或者干脆抽出一直佩戴着的兵刃,在人堆当中只是左砍右杀! 一股股鲜血激射而出,将周遭一切都染得通红,惨叫声顿时不时响起,桌案全数都被掀翻,豆盘爵碗四处乱滚,一双双脚四下乱踏,将满地酒肉踩的一片狼籍,更混上了鲜红的血色,让刚才还是热闹无比的酒席之地,顿时变成了惨烈无比的修罗场! 麴义带来的这些亲卫,在城外的时候紧张得差点动刀动枪,结果一看什么事情都没有,这神经也就自然是松弛了下来,再加上进入庭院之中的原本也不多,又有袁绍手下曲意奉承,事发突然之时,不仅不少人兵刃丢在了一旁,甚至连酒酣耳热之下,连甲胄都解下了,只顾着大吃大喝,结果袁绍兵卒暴起砍杀的时候,顿时就是倒了大霉。 早有准备的袁绍兵卒,又都是精锐甲士,真如虎入羊群一般,杀得麴义手下毫无抵抗的能力!所有人都在惨叫,有的人只是在地上乱滚乱爬,昏头昏脑的想摸出去,却被无数双脚踩在脚底,无数声的惨叫最后汇聚成一声:“将军死了!中计了!将军死了!我们中计了!” 那名最先动手的袁绍军官,身上已经满是血肉,这么短短的时间之内,也不知道他究竟是砍倒了多少麴义兵卒,一边砍杀,一边在扬声大呼:“大将军有令!杀光这些叛贼!” “我们不是叛贼!”齐周并没有跟着麴义坐到大堂之中,而是跟着其他兵卒坐在堂下,原本只是想着以防万一,结果真的遭遇突变。大堂之中包括麴义等人都是遭受了重点的照顾,一时之间被杀的血流成河,而堂下院中的就稍微不那么进逼,倒是给了齐周一些喘气的机会。 “杀出去!大伙儿一起杀出去!”齐周见后堂之中也涌出了一排排手持长兵器的甲士,便知道就算是自己舍命往后堂杀,也未必可以给麴义报仇,便只能退而求其次,先保全自己性命再说! 仿佛只是短短一瞬般,刚才还热闹得笑语连天的院落走廊之中,就变成到处都是尸骸,到处都是鲜血,到处是残肢的死地!满地都是血肉和菜肴混杂在一起,方才还搂着肩膀,称兄道弟,现在便是凶神恶煞,拼杀在一处,仿佛索命厉鬼一般。 一切的一切,就像是一场笑话。 麴义带人回归冀州,是带着一腔的热血而来,结果在韩馥面前热脸蛋碰了冷屁股,被人笑话。 袁绍来了,鞠义力排众议,决意和公孙瓒死战,结果虽然杀败了白马义从,但是麴义手下部众也同样折损过半,就连麴义本身都身受重伤,几乎战死沙场,而今却成为了袁绍亲卫口中的叛贼,这如何不是一个笑话? 齐周不顾拦在院门的袁绍兵卒刺来的长矛,付出一条手臂被刺中的代价,砍翻了袁绍兵卒,终于是冲出了院落,但是旋即一头撞进了麴义乱兵的洪流之中。 能进入府衙院落的毕竟还是少数,大多数的麴义兵卒也就是沿着府衙的街道,然后也有袁绍兵卒带来酒水炖肉,便席地而坐,大吃大喝起来,结果没想到事发突然,不仅是不能抢到在街头的战马,甚至被拍成队列的袁绍长矛手往中央压迫,顿时就乱成一团。 一部分麴义兵卒见势不妙,也顾不得到底是哪里,破门的破门,爬窗的爬窗,甚至有人开始攀爬围墙,四散逃窜。 齐周不顾手臂上鲜血淋漓,见状也不容的半点犹豫,便身先士卒的带领着麴义兵卒直直往前拼杀,一边向前,一边呼喝着汇集兵卒。麴义兵卒也都是知道当下凶险,见有人带头也是不约而同的汇集在齐周身边,跟着浑身是血的齐周向前突击,企图在袁绍兵卒合拢之前,杀出一条血路,逃出高阳城去! 齐周咬牙冲在最前面,迎面对上前来阻拦的袁绍兵卒,他的动作极大,但是却准确有力,受伤的手臂的战刀只是用来护身,或砸或挡,而另外一手的战刀则是主攻,劈砍刺扎,凶狠异常,一时之间,不知道被他斩杀了多少! 麴义的兵卒也都跟在齐周身后,沿着破开的缺口朝前猛攻,到了此时此刻,众人都是知道,不豁出性命就根本别想着能杀出去,于是不管不顾的拼杀,甚至有时候都是以命搏命,奋勇直上!他们都知道,这个时候,就是他们生死存亡的关键! 他们这支队伍,在一片血光当中逆流而上,经过之处,血肉满途。杀得袁绍兵卒也有些坏了阵型,被挤压得跌跌撞撞四散开来,阻拦的力度也是越来越差,最后只是发一声喊,轰的四下乱逃! 齐周杀的满脸都是血沫碎肉,手臂已经是禁不住的开始打颤,原本的战刀也是杀得刃口倒卷,途中不得不又更换了一把,见袁绍兵卒被杀退,然后有些杀红了眼的麴义兵卒还要追杀,连忙拦住,高声喝道:“快,赶去北门!只要冲出城门,我们就能活命!” 而在高阳北门,城门之下,却有一名黑甲战将端坐马上,长枪立于身后,巍然不动。见城中府衙之处血光冲天,眉眼之间依旧是动都不动一下,十余名的亲卫在其身后列队,也是默默的擎出兵刃,等待着号令。 见齐周等人突破了防线,黑甲战将轻轻的一磕战马马腹,战马轻巧的在石板路上慢跑起来,然后速度逐渐的加快起来。十余名的亲卫也一同跟着拍马跟进,形成了一个锋矢阵,朝着齐周等人就碾压而来! “张郃!”齐周认得黑甲战将,心脏猛地一缩。 “弓来!”张郃面无表情的将长枪一横,然后接过一旁护卫递过来的长弓,随后架上了箭矢,竟然丝毫未停,便在马速提升的过程当中开弓射出! 齐周红着双眼,正回头朝着剩余的麴义兵卒吼着一些什么,就听见凄厉的箭矢破空之声传来,想要躲避,但是无奈体力消耗了极多,只能是稍微错开了一些要害,就见这一只箭矢如电一般射来,直接扎飞了两片铁札片,在丝绦崩飞当中透入齐周的肩头! 齐周高大的身形不由得一晃,战刀再也捏不住,跌落在地面之上,愕然的转头看看羽箭射来的方向,却看见自己那个同样高大的黑甲战将,冷漠的放下了长弓,抄起了长枪,快速沿着长街冲来! “某不是叛贼!”齐周眼眶崩裂,不知道是血还是泪,顺着脸颊而下,“袁绍屠戮忠良!天理昭昭,终有报应!” 张郃纵马而入,长枪穿透了齐周的胸膛,鲜血喷涌而出。 “……终有……报应……” 齐周仰天而倒。 ……………………………… “做得不错!”袁绍笑眯眯的在护卫的簇拥之下出现在高阳府衙门口,对着张郃说道,“儁义打扫一下街道,勿使叛贼逃脱!” “唯!”张郃依旧面无表情的拱手应答道,然后微微朝着袁绍点首示意,便退下带着兵卒开始沿着街道搜捕之前四散逃窜的麴义兵卒。 在四门紧闭之下,麴义的兵卒根本无路可逃,不多时就从一个个巷子里或是房屋之内被逼了出来,死在了刀枪之下。 张郃立马站在十字街头的牌坊之下,仰头望着牌坊之上的三个大字,目光微动,不知道在想着一些什么…… 张郃是河间人。早些年黄巾之乱的时候,不满黄巾贼屠戮乡野,便带着些兄弟愤然投军,后来积攒功勋,升任了军司马,多少算是一个中层的武将。 不过很快就碰上了韩馥和袁绍相争,张郃在当时闭门不出,并没有参与到韩馥和袁绍之间当中,因此既没有受到韩馥败落的牵连,自然也没有得到袁绍的多少重用。 而此次在高阳这里,不管算是听命行事也好,投名状也罢,反正负责在外围绞杀麴义兵卒的,便是张郃以及张郃手下的兵卒。 麴义是不是叛贼,张郃心中也是清楚,但是又能如何? 韩馥当初还贵为州牧,还不是一样被袁绍反手拉扯下来,然后死在了溷圊之中? 太阳从云层当中露出了些角,吝啬无比的洒落了几条阳光,照亮了一小部分的街道,显得地上墙上的鲜血越发的艳红,同样也让那些没有被照到的地方越发的黑暗,就像是地狱的一角。 几缕阳光同样也洒落在牌坊之上,映照着牌坊当中的染上些鲜血的几个大字“忠义坊”…… “司马,这个事情……”张郃身旁的亲卫忍不住微微前倾,低声说道,“多少有些怪异……” “闭嘴!”张郃扫了一眼,低声喝道,“此事不得议论!违令者严惩不贷!” “……唯。”见张郃如此行径,一旁的亲卫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也都纷纷应答,然后默然不言的立在一旁。 张郃面无表情,心中却不由得一叹。 “联合胡人反叛?” 当真是一个不错的理由。 或者说是借口。 但问题是这个借口,真的就可以站得住脚? 麴义当真是叛贼么?真要是叛贼,有可能会带着三百的兵卒送上门来?真要是叛贼,还会堂而皇之的进入府衙之内把酒言欢? 这高阳酒宴,其实就是袁绍布下的陷阱,而麴义则是在陷阱当中被坑杀的猎物而已。 可能隐瞒得住么? 很显然,不可能隐瞒得住的,只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而已。 麴义可以说是冀州士族豪右的一杆大旗,而现在这杆大旗倒下了,必然会引起冀州士族豪右的一场轩然大波! 自己可以下令让自己的手下不再议论这一件事情,但是这高阳之中流淌的鲜血,难倒是那么容易被清除和淡忘的么?袁绍和冀州士族掰手腕,第一个倒霉的便是麴义,而作为袁绍手中的刀枪,自己的未来又将面临什么样的局面? 外敌尚存,便祸生于墙内,这样,真的好么? 张郃不知道,也没有答案。 张郃也没有想到袁绍会对麴义下手,因为正常来说,虽然说刚刚击败了公孙瓒,但是北面还有公孙度,南面还有其他各路诸侯,并非是天下已经大定,到了狡兔死良弓藏的时间,在这样的节点之下,诛杀己方大将,无疑是一种愚蠢的行为。 但是张郃同样也略有耳闻,冀州士族豪右对于袁绍分封二子为青州、幽州刺史的行为很不满意,也正在奔走议论,诛杀了麴义,或许也是袁绍对于冀州士族豪右等人的一个强烈的警告…… 无疑麴义一死,而想来并不在此地的颜良文丑,必然是去接受麴义残留的兵卒去了,那么这样一来冀州士族豪右便没有了亲善的将领,也就翻不起多大的浪潮来了。 这等于是杀鸡儆猴。 袁绍还暂且离不开冀州士族,而且真的要动比如田氏这样的大姓确实是伤筋动骨,但是麴义刚刚好,既不会牵扯太多,又有足够的分量,甚至张郃都能想象得到,冀州的这些士族豪右在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将会是多么的惊骇莫名。 麴义可是攻伐公孙瓒的功臣! 这样的功臣,袁绍说杀就杀了,冀州的这些士族豪右又有什么好拿捏架子,自视甚高的了? 对了,还有一个人。 刘和…… 刘和是刘虞之子,之前因为公孙瓒杀害了刘虞,于是刘和便留在了袁绍之处,共同对抗公孙瓒,并且和麴义多有往来,而现在麴义被杀,那么刘和又将如何自处? 留下来成为袁绍的手下,亦或是…… 虽然不得不说,袁绍诛杀了麴义,确实给予了冀州士族豪右沉重的一击,但是同样也带来了许多的问题,而这些问题,或许现在看起来不怎样,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或许某一天就会爆发出来…… 第1367章 妥协 邺城。 汉代的冬日大体上来说是比较平静的,因为以农业为主的年代,这个时节既不需要耕作,也不需要收割,而且劳役什么的,在冬日时节也相对较少,因此大多数的人在冬季都会有些无聊,颇有些无所事事的感觉。 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一个惊人消息就飞快的流传开来。转眼之间就在这个还算是比较大的城市里流传来开,每个角落似乎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不管是茶坊酒肆,还是书舍商铺,亦或是官衙吏房,街头巷尾,居室小户,基本上全都在传言,都在议论,在惊惶,在气愤,在盘算,在观察…… 幽北之地,几处交通要道被封闭了,据说是有公孙余孽和胡人相互勾搭,准备入寇冀州,并且冀州之内也有将领和胡人勾结,意图反叛。 一切的消息似乎都是有鼻子有眼,不由得人不相信。 整个邺城似乎一下子就毛躁了起来,掀起了漫天的飞尘。 普通百姓不明就里,以为所有的事件就像是七点连续剧一样明明白白浅显易懂,少不得还要咒骂胡人几句,也顺便骂一骂那个黑了心肝要和胡人苟合的所谓冀州将领,但是对于冀州士族来说,掌握的消息也就更多,不会人云亦云,当然明白其中的奥秘的,自然都有些惊骇莫名。 不过老妖怪毕竟还是少数,大多数人还是没有办法拥有老妖怪的认知,尤其是冀州士族当中那些新鲜出炉的小妖怪们。 读书人么,又是冀州这样老牌子的士族原产地,自然有许多人自诩是为国将来之才,自觉得就有指点江山的资格,似乎只要出来任事,便可天下太平无忧。再加上冬天里不能出游,又没有什么娱乐消遣,正委实有些无聊的时候,突然闹这么一出,顿时几乎是人人拍案而起,议论纷纷。 更有甚者天天在酒肆茶坊瓦子里面佩剑集会,慷慨激昂到了万分,已经有人开始串联准备给大将军袁绍上书,请大将军袁绍重重惩治通敌资贼之人,选名帅重将,赶紧击败南下的胡人,保靖安土才是正理。 袁绍出面,高调接纳了这些年轻士族的上书,一方面赞扬了这些人的忧国忧民之心,另外一方面也是表达了要从重查处,杀一儆百的意思,同时也拍了胸脯,说定然会排出大军击溃南下的胡人,一定保护冀州父老不受侵害云云…… 田丰起初还没有太在意,因为之前才接到麴义的一封书信,结果两三天过去了,情况越来越是不对,再派人去往幽北的时候才发现道路全数被封锁起来,好不容易绕过去了,然后就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颜良文丑接受了麴义的营盘和兵卒,麴义和一帮手下,都已经被诛杀了! “大将军正议要事,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田丰鼻子都快气歪了,什么时候老夫竟然也成为了闲杂人等?顿时拿起新换的手杖,硬生生的将府衙门口之处的侍卫赶开,然后昂然而进。 袁绍正在大堂当中和郭图逢纪商量着什么事情,见到田丰气冲冲的走了进来,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朝着田丰说道:“啊,元皓,今日身体可是舒爽了一些?” 前几天因为田丰当着袁绍的面揍了主簿耿苞,还逼着袁绍杀了主簿耿苞,当然要避避风头,所以就托病闭门了几天,结果没想到今天一来,就被袁绍迎面堵了一句。 田丰装作听不出来袁绍的讥讽之意,朝着袁绍拱手见礼,却对郭图和逢纪视而不见,当即开门见山的朗声说道:“袁公!麴将军何辜!” 换做旁人,恐怕也没有这个底气和袁绍正面硬怼,但是田丰有。因为田丰知道,现在袁绍并不能完全脱离自己,再加上气头之上,也就没有这么多的顾虑了。 袁绍笑了,并没有追究田丰的无礼,但是也没有直接作答,而是招了招手,示意田丰上前,然后让侍从递给田丰一份军情简报…… 田丰皱着眉,有些莫名其妙的接过来一看,却吓了一跳,将信将疑的看了看袁绍,又重新将目光汇集到军情简报之上。 公孙瓒虽然说起来有这样或是那样的毛病,但是至少公孙瓒在幽州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大规模的胡人南侵的事件发生,而现在公孙瓒一死,似乎少了这个中流砥柱一般,不说击溃了,就连防御似乎都有些问题,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一个原因,幽州以北的鲜卑人蠢蠢欲动,已经开始南下,侵略了不少幽北的县城,袁谭一边在组织人员防守,一边向袁绍紧急求援。 毕竟幽州,冀州,实际上是连在一起的,再加上冬日许多河流是冰封的,也就等于是如果幽州全盘崩溃,那么鲜卑人很有可能就会直接一马平川,直接杀入到冀州当中来! “恶贼麴义,罔顾主公大恩,于幽北积聚兵卒,把持政务,居功自傲,嚣张跋扈,俨然拒袁幽州军令,更无视幽州百姓蒙灾,只逞其私欲,祸害地方……主公再三劝说,依旧置若罔闻!”郭图在一旁,缓缓的说道,“麴义虽有功,更有不赦之罪,为免冀幽百姓神灵涂炭,主公虽有不舍,然国事为重,赦宥不得……” 田丰闻言,气得差点将手中的军情简报扔到郭图脸上去! 但是袁谭的军情简报也写的明白,因为进驻幽北一来,军心不稳,因此才被鲜卑人转了空子,若是能将大军占据要点,把守住防线,幽北的战事自然还有转圜的余地。如果仅仅只是凭借幽北公孙的这些遗留下来的残兵败将来一军独占,多半不仅不能抵挡鲜卑,说不定反而会助长鲜卑气焰,导致冀州也一同受损。 田丰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咬着牙说道:“袁公!鲜卑南下,非同小可!此事可是当真?”任何事情都有轻重缓急,田丰又不是情绪一上头,便什么都不管不顾的乡野泼妇,麴义的事情固然重要,但是冀州士族的安危更加重要! 鲜卑若是真的南下,又或是和袁绍在这个节骨眼上闹翻了…… 袁绍自然是知道田丰是什么意思,好整以暇的点点头说道:“自然是千真万确。” “善!”田丰将手杖顿了顿,说道:“国事为重,麴将军之事……暂且不议,先退鲜卑为要……” 袁绍笑着,虚虚用手引了引,说道:“正当如此,某正和公则,元图商议此事,若元皓有暇,不妨一起?” 田丰仰头,望向天空,暗叹一声,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在一旁坐了下来…… ……………………………… 同样需要妥协的,远远不只是田丰一人,远在汉中的徐庶,也同样面临着一项妥协。 虽然紧赶慢赶,但是徐庶并没有赶上挽救刘诞失败的命运,因为大军出动,不仅是有兵马,还要有大量的粮草和其他开支,这些东西累加在一起,往往都不是想要出发立刻就能出发的,总是需要一些准备的时间。 等到徐庶赶到的时候,刘诞已经退出了巴山区域,而且带回了大量残兵,这些兵卒的“残”主要是在山野之间遭遇了些虫害,另外在加上饥饿,身体机能需要调养一段时间才能康复,而在粮草方面,则已经是完全消耗光了。 而因为种种原因,导致了粮草被焚烧的刘诞,在这个方面上,捅出了一个巨大的亏空,如果还想要进川中作战,不仅要补充兵卒,还需要补充大量的粮草以及相关物资。 徐庶面沉如水,看着刘诞马恒魏延三人。 之前出兵,正兵三千,辅兵两千,民夫四千,结果回来的时候,正兵只剩不到两千,辅兵只剩下了不满一千,民夫更惨,只剩下了几百,几乎就是全军覆没!当然也有可能这些民夫趁着不备逃窜山野之中,但是毕竟人数最终减少到如此的程度,是不争的事实。 粮草物资方面更是凄惨,被烧了大半,然后仅剩的部分物资也在魏延留后的期间内被消耗完了,基本上就是一点都不剩! 魏延高估了川蜀兵卒的作战意愿,等了三四天,结果什么人都没有等到,白白喂了山中的不少蚊虫蚂蟥,同时也将仅存的粮草败光了。 原本是可以支持大概三个月的钱粮啊,结果还不到一个月,就这样灰飞烟灭,荡然无存。看到这些统计数据的时候,在某一刻,徐庶真想将这三个人都拖出去砍了…… “刘使君,经此一役,可有获焉?”徐庶将简报放下,转头看向了刘诞,问道。 徐庶以前的身份,其实就是个在逃犯,也未曾有过什么执政的家传,但是毕竟在征西之下独当一面了许久,这风度仪态自然也就培育了出来,当下一问,虽然说声音并不大,但是依旧给刘诞不小的压力。 “徐使君,”虽然说起来两个都是使君,但是刘诞心中也是清楚,自己这个使君和徐庶的使君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因此也是比较恭敬的说道,“川中山道崎岖,山林繁密,稍有不慎,便易中埋伏……” 徐庶眉眼微微一动。虽然不出所料,但是依旧还是有些失望。微微点点头,徐庶没有做任何的评论,而是转头看向了马恒,说道:“叔常,你说说看……” 马恒朝着徐庶拱拱手,说道:“某领兵至汉昌前哨,白石岭之处,不仅是人员迁徙已毕,就连所栽芦菔,也尽数填于土中……由此看来,巴西之人,依旧是多有戒备,恐难以速下,可另选时节,亦或是攻其不备,不宜围城取坚……” 徐庶依旧是不做评论,最后转向了魏延,说道:“魏司马,你也说一说罢。” “遵令!”魏延的偏将军只是战事临时封的,结果什么都没有捞到,回来了之后自然是回归了原位,还能保持着司马这个位置也算是不错了,“川蜀兵卒,胜在个头矮小,行动灵活,善于攀爬,翻山越岭,但也弊于此,若是可引之力战,必可胜之。” 魏延也说完了,徐庶也微微点头,然后挥挥手,让马恒和魏延先行下去,将目光转到了刘诞身上,沉默了许久。 虽然依旧是寒冬,但是刘诞的额头却微微见汗。 “此战之事,某自会禀明征西将军……”徐庶缓缓的说道,“川中初战,就算一个平手罢……” 刘诞呼出一口气。 “……严冬已至,山路难行,加上粮草未济……”徐庶继续说道,“不妨暂缓攻势,派人入川议和……” “议和?”刘诞说道。 徐庶点了点头。 刘诞有些急了,他幸幸苦苦来这边装小字辈,不就是为了让自己可以有朝一日可以当大佬么,结果才干了一架,便要议和,这样他怎样才能完成最终的梦想? “徐使君明鉴,这个……”刘诞转动着眼珠子,说道,“……吾等与川军不分胜负,川蜀之人也不知吾等厉害,此事议和恐落于下风,不妨……这个,某倒是有一策,不知当讲不当讲……” “刘使君但讲无妨。”徐庶捋了捋胡须说道。 刘诞说道:“魏文长颇有武勇,亦擅山地之战,此次败退,非战之过,乃粮草不足尔……不若让魏文长独领一军,潜入川中搅乱破坏,一来可显吾等军威,而来和谈之时,亦可进退……” 徐庶笑了笑,说道:“可。如此,便劳刘使君筹办此事。” 刘诞连忙拱手应下,说道:“理应之意。” 徐庶笑吟吟将刘诞送出了,然后在院子门口又做主了礼数,然后方转身回来,脸上已经没有了笑意。对于刘诞的评价,徐庶给的很低,至少马恒和魏延还能讲一些具体自己发现的问题,分析些得失,而刘诞却只是给自己的失败找借口推脱。 但是又能如何? 征西将军斐潜要得就是通过刘诞这个名头而已,所以在某种程度上,徐庶依旧要做出妥协,就像是同意刘诞出的这个不伦不类的计策一样。 山地营还在上庸集中训练,哪里才是真正的杀手锏。 第1368章 旧儒 冬日的清晨,依旧还是有些寒冷的。 司马徽拢了拢衣袖,将手放在手炉之上,方觉得好了一些。 “水镜先生,可用墨车?”一旁的侍从低声上前询问。司马徽要去拜访征西将军斐潜,人老了腿脚不方便,再加上从血管到平阳也不算是短,因此还是要用车的。 墨车,并非是指墨家的车,而是在先秦时,乘车有严格的等级制度,不同阶层用不同的车子,侯、卿、大夫、士、庶人乘坐的车子,分别叫夏篆、夏缦、墨车、栈车、役车。这些车的主要区别表现在豪华程度和所用材料上,一个比一个差。役车最差,是一种带货箱的车子,老百姓常用其拉货拖柴草什么的,当然也载人。 墨车也就差不多是大夫级别的车辆,虽然说司马徽担任的学宫职位并非官方的,但是在这个年代,知识的地位还是蛮崇高的,因此用墨车也不算是什么僭越的行为。 不过司马徽却摇了摇头,说道:“栈车就好。”栈车以竹木为棚,不张皮革。 仆从应下,不过却在栈车之外蒙上了一层麻葛遮蔽风霜,再在车中垫上了一层蒲席,让司马徽能够舒适一些。 司马徽对于这样的行为,倒也没有制止,坐上了车,摇摇晃晃便往平阳征西府衙而去。 因为关中种植出了大棚菜,虽然数量并不多,但是也正好合着物以稀为贵的要领,在平阳市场之上,多贵都有人抢,尤其是河东河间来此的士族豪右,冬日又不方便外出游玩,只能是举办些酒席宴会,而若是没有了这青翠之物,便像是瞬间掉下几个档次一样,都不好意思和旁人打招呼,于是乎市场上但凡有这些大棚菜出现,就瞬间被哄抢一空,根本不问价格,袋子装的征西金币就扔出来,抢一框就走…… 不敢不给钱,也不敢多抢,毕竟一来是征西的地盘上,二来巡检骑兵都在一旁看着呢,再加上士族子弟之间也要脸的,要是被人说成了没钱又行盗抢之事,这家族的名头还要是不要? 倒也有些头脑灵活一些的,便开始琢磨着自家也可以尝试种植大棚菜,面对琉璃板这样高昂的价格,也咬咬牙拿出不少钱财来采购,据说平阳黄氏工房的琉璃板都定到了五个月后的量,而五个月之后都快夏天了…… 司马徽不由得都有些佩服征西将军斐潜,就这样一个举动,滚滚的钱财就这样汇集起来,司马徽年龄大了,算术么也不是很擅长,但是司马懿年轻,得到这样的消息之后,自个儿关在房间里面偷偷用算筹算了一天,结果得出来征西将军斐潜,就怎样一个冬天,至少收入近亿钱! 当然,这个数目也是毛收入,大棚菜没有那么贵,大头还是煤和琉璃板,煤是量大,而琉璃板则是价高。等到开春了,大棚菜和煤自然就没了销路,但是琉璃板不同,说不得到了明年入秋之后,还要有个售卖的高峰! 因此司马徽去拜访征西,自然是要去化缘的,要搞事情,没有钱怎么行?司马懿觉得伸手要钱有些掉“哔”格,所以不愿意跟来。嗯,其实道家也有化缘,只不过道家更讲究无为随性,就算是化缘一次也不超过七户,到了七户都还没有的,也就没有了,所以不像佛家动不动就说施主请留步…… 因为老子,也就是三清道祖随身法器是个大葫芦,因此道家化缘么,就要准备一个葫芦瓢,带上鱼鼓,也就是一个长竹筒,在长竹筒的一头蒙上薄皮,可以用手敲打,一边化缘一边唱些道教神仙的曲子什么的,后来就被丐帮学走了。 再后来道家觉得跟丐帮抢生意么,有些掉了“哔”格,因此到了后面,也就渐渐不化缘了,倒是佛家不这么觉得,坚持了上千年。 司马徽到了征西将军府衙,见到征西将军斐潜的时候,却看见斐潜正在举着铁枪,在练武场上挥洒汗水。 越是上过战场,斐潜便越发的明白一件事情,花里胡哨的什么白鹤亮翅啊,什么退步跨虎啊,听着不错,看起来也不错的招数,在战场就是找死的行为。 白鹤亮翅是吧,身形舒展,左右手向外打开,单脚独立…… 所有战场之上该死的错,一样都没有落下。身形舒展,增加了被杀伤的面积,一群瞄着腰藏在盾牌后面的和一个身形舒展的,先杀谁? 左右手向两侧伸展而开,中门全是空档…… 单腿独立,就代表着下盘不稳…… 所以斐潜到现在,其实也就是会一招,长枪突刺。长枪原本就是一寸长一寸强的兵刃,突刺又是最为基础和最为直接的进攻方式,在这么多年的坚持练习下来,斐潜不知道累计练习了几十万次,倒是越发的纯熟和有力起来。 “噗哧!”斐潜一枪当胸扎入草人标靶之中,草木碎屑乱飞,长枪头从另外一面透了出来。 “好好,将军好武艺!”司马徽笑呵呵的说道。 斐潜收枪,将长枪递给了一旁的亲卫,顺手接过脸巾擦了擦汗,笑着说道:“哪有什么武艺,随便练练,强身祛病而已。水镜先生请稍歇息片刻,某去更衣就来。” “将军请便。”司马徽笑眯眯的,丝毫不因为斐潜没有出门迎接,就表现的有什么不满。毕竟现在可以说是在征西之下担任官职,不再像之前那样的超然身份,自然有所不同,一味的强调超规格的礼遇,并不是一种聪明的做法。 司马徽来找斐潜,其实斐潜也正想去找司马徽。 三国,不仅仅只是武将在争霸。 马上争天下,但是没有马上治天下的道理,这个事情不管是汉代还是后世,都是一样的,而没有先期准备好,等到真需要的时候,难免就会有些措手不及。 如今关中汉中渐渐稳固,经济和社会秩序渐渐进入正轨,对于平阳来说,不仅仅要在经济上保持较高的地位,而且也需要在学问上,在治国的理论上,要高于关中和汉中的水准,这样才能形成文化的落差,而在无形当中对整个汉代的文化进行影响。 文化是怎么传播的呢? 其实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 文化传播有很多途径,但是在玩耍消遣的时候传播最深刻,最伤人于无形。这就是为什么伴随着美少女战士成长起来的一大批少女就算是到了中年依旧想要嫁给假面骑士一样,也是大批大批的小孩子高声叫着李白就是个刺客的一样的道理。 单纯的装“哔”打脸,不合时宜的搞一些机构学府学堂学校出来,或许一时间能够解决一些问题,但是多数都是浮在表面上,就像是传说当中仙人一般,固然神通广大一阵,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也就依旧再次成为了传说,并不能起到全民晋级的作用。 攻破一个堡垒,自然是从内部最好下手,消灭一个民族,自然是培养族奸最为妥当,而想要改变汉代的文化环境,自然是让汉代的文化土著来亲自动手最为合适。 斐潜换下了汗湿的衣裳,重新回来,和司马徽见过了礼,两个人寒暄了一阵,闲扯了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一方面也是在相互试探,一方面也是给自己的话头做铺垫。 司马徽捋了捋胡须,笑着说道:“学宫之要,便是目正事,闻正言,行正道,左右前后皆正人也,方可成正果。今观守山学宫,颇合此意。孔叔严律,治学有方,学子莘莘,经音朗朗,假以时日,定出大才也。” 斐潜笑了笑说道:“还是仰仗水镜先生劳心劳力,谆谆教诲,亦是学子之福啊!” 司马徽摆了摆手说道:“老夫微末之力,不值一提……将军,又将值学宫春评之时,不知今年用何典何策?” 今年春天的时候,学宫大考之下,刘劭算是脱颖而出,不仅是出任了征西将军府的从事之职位,甚至开始着手制定各地官吏的考核标准,虽然职位不高,但是权柄却很大,一时间传为佳话,也让更多学子对于下一次春考更为期盼。 甚至有些外地前来的士族子弟,虽然不是在学宫之内求学的,但是也有家学传承,也想参与到学宫的春季大考当中检验自己,以文会友一番,当然,如果能够借此机会得到斐潜的赏识,那么不仅是高官可期,甚至一举成名也不是不可能的。 若是之前,司马徽对于在并北还是有些可有可无的感觉,但是在经历了今年学宫的春季大比之后,就尝到了甜头。 汉代对于师承,还是非常重视的,就像是阚泽这样的年轻一代,开始以征西门下自居一样,许多人对于水镜先生还是比较认可的,尤其是河东和河间的子弟,这对于喜好名声的司马徽来说无疑就是挠到了痒处,简直全身上下无一不舒服。 就像是司马徽给斐潜庞统诸葛亮取名号一样,是打着双方互惠互利的心思的,司马徽当然也想着给豫州或是冀州的弟子取名号,但问题是豫州和冀州的弟子,不是家大业大,就是各有传承,不会有人将司马徽的取的名号当成一回事。 士族原本就是如此,对于国家有益的,未必全数都会做,对于自身有益的,基本都会做,而若是既可以高举国家大义之旗,又可以给自己谋取利益的,那真是挤破头都要抢着去做的。司马徽现在就是如此,对于学宫的春季大考,比谁都上心,若是将来学宫这些学子出了一些人才,司马徽多少也能混一个座师当当,司马家也能结一些善缘。 要不然司马防何必紧巴巴的表示,准备在恰当的时机来一趟平阳? 斐潜沉吟了片刻,轻轻敲了敲桌案,说道:“便议‘儒’一字如何?” “儒?”司马徽扬了扬有些花白的眉毛,有些诧异的重复道。这个命题太大了,又有些空泛,和今年春天的时政策论完全就是两个方向。 “水镜先生……”斐潜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可曾觉得儒家自上古一路蹒跚至今,已然无路可行了么?” “怎会无路可行?”司马徽笑道,颇有些不以为然。 “入其国,其教可知也。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诗教也。疏通知远,书教也。广博易良,乐教也。絜静精微,易教也。恭俭庄敬,礼教也。属辞比事,春秋教也。故诗之失,愚。书之失,诬。乐之失,奢。易之失,贼。礼之失,烦。春秋之失,乱。可见六经之重也。然……”斐潜说完,又轻轻的敲了敲桌案,继续说道,“上古有易,周有书,礼,春秋有诗,乐,战国有春秋,仲尼未生,已有六经,易者尊太卜,书者唯精一,礼者在宗伯,乐者隶司乐,诗者颂太师,春秋者于国史焉……如今儒家传承所谓六经皆为外经,可有本章?既无本章,何言有路?” “这个……”司马徽不由得有些结舌,然后下意识的说道,“尚有论语,孟子……” “论语?若论语,孟子皆可为经,”斐潜呵呵一笑,说道,“为何不言七经八经?”六经,当然其实也是五经,应为乐经已经流失了。所谓四书是朱熹才提出来的,汉代只有五经。 听闻斐潜所言,司马徽也是无言。 其实司马徽说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了其中的问题。在汉代,虽然说知识是宝贵的,但是对于有能力有条件读书的士族子弟来说,论语这一本书是类似于尔雅这样的通俗初等读物,也是类似于孟子,庄子,荀子、吕氏春秋等等地位一样,并没有崇高到后世无以复加的地步。这就好像是在后世要拿一本小学或是中学的读物来代表所有的文学作品一样,多少显得有些怪异和可笑。 “……不过,儒家之道,倒是一脉相承……”斐潜轻轻的说道,“只不过许多人身于山中,不识真颜……” 第1369章 新道 斐潜的话,让司马徽一阵沉默。 其实汉代衰败,其实就是被皇帝和儒家两个方面共同作用之下,给彻底玩坏了。 在汉初之时,整个朝堂的社会次序并没有像是当下如此的混乱和恶劣。刘邦带军攻入秦国时,诸将都去抢金银财宝,而萧何则带人去抢秦朝的档案馆,后来萧何根据秦国的法律,以黄老无为而治,清静守法,约法省禁,顺应民心的原则,对秦法进行了修改,制订出了《九章律》,以后“萧规曹随”,西汉建国的法制基础得以巩固和完备。汉文帝、汉景帝大体上都是依法治国的榜样,并没有把君主个人意志加于法律之上。 汉文帝灞桥惊马事件,就是一个皇权无法凌驾于法律的典型案例。汉文帝想加重处罚,但最后仍然不得不依法办事。这就是文景黄老之治的表现。法律是天子与天下人都共同遵守的,身为帝王,也不能把自己的个人情绪和意志加于法律之上,但遗憾的是,由刘邦、文帝、景帝、萧何、曹参等一帮人努力开创的清静无为,依法治国的传统,被汉武帝和董仲舒两个人,联手掀桌了。 汉武帝扶持董仲舒,是因为汉武帝想要用董仲舒来冲击黄老之学,汉武帝或许想着后世的皇帝会懂得再次扶持起另外的教派再来打压儒家,却没有想到大量新被提拔起来的儒生,在原本大量黄老之学的官吏当中,自然而然的形成了朋党,党争也就成为了儒家一项优良传统传统,并不断的发扬光大,直至变成真的“独尊儒术”。 独尊儒术的政策在汉武帝执掌大权之后被强行实施,大量的儒生被提拔出来,这就结束了“文景之治”清静守法的时代,“以德治国”取代了“以法治国”。 “以德治国”被朝廷表述为“德主刑辅”。 原本的“刑”是有明确的条文规范的,但是“德”又是怎样的呢?董仲舒提出可以采用《春秋》来决狱。所谓“春秋决狱”,就是按孔子所著的历史著作《春秋》作为判案的依据。这是一部历史著作,一部历史书怎么能成为判决案子的依据呢?照董仲舒的说法,因为这部历史书是以“德”为基本原则的。 官方解释权在手,那么许多法律自然像是全身上下只穿了袜子的人一样,不管大小丑美与否,全数露了出来,普通百姓说怎么如此行径果体的还管不管啊,官府会指着袜子说不是还有穿着袜子么…… 因此,有一帮熟读古书的儒家子弟在旁帮忙,皇帝或是大员要从史书中找出任何一条合乎自己心意的典故,简直不要太容易了! 所以“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直接结果,就是皇帝通过董仲舒的儒家,不再受任何法律的制约,皇帝的意志就成为法律,名为“以德治国”,实为皇帝集权专断,这是极端的人治。 从此之后,汉武帝以后的皇帝和儒家担任的各级地方官员,便开始了长达千年的人治。这些既得利益者,不断的继承和发扬人治传统,将其推动到了极致。 而斐潜若是想要在此时来变革已经是形成了几百年的人治,那就等于是要搬动全大汉所有既得利益者的奶酪,而这些人会轻易的拱手将相关的利益让出来么? 因此在不能大幅度改革的时候,小动作的改良就成为了一个非常明智的选择。 能因为几颗老鼠屎就将灶台都掀了么? 还是只能勺出来。 然后该给谁喝还是给谁去喝,至少在喝的碗里没有让人看到老鼠屎就是了…… “将军之意是……”司马徽眼光游弋不定,就像是两军交战之前的斥候,在刺探着斐潜的真实想法。 “陛下至平阳北狩之时,曾至山寨之中,视察农桑,体恤民夫……”现成的大旗斐潜自然不能错过,扯过来大力摇晃,一脸虔诚的朝着东方拱拱手,说道,“陛下仁德,不顾天胄之躯,亲历亲为,更是与民同食,亲尝杆糊,在场众人,无不涕零……” “陛下圣明!”斐潜这堂堂正正的大军开出来,司马徽自然也能是举手投降高呼万岁,一同向东方表示自己的敬意。 “……然,某观当下众多儒家子弟,不知民辛,不尝民苦,如何言农事?不修武艺,不经战阵,何来论兵法?不施授教,不拓民智,如何谈教化?”斐潜敲了敲桌案说道,“仲尼巡游六国,因材施教,启蒙万民,方得儒道之妙,岂有坐而清论即可得道者欤?” “将军所言甚是!”对于这个论点,司马徽自然是举双手赞成,一脸的心有戚戚焉,然后迅速开始盘算着,斐潜的这个说法,确实是堂堂正正挡无可挡,而且从某些角度来说,司马徽也同样不愿意看到当下的局面。 当下举孝廉制度,举的都是人治的关系户,至于有没有能力,基本上就是属于彩票开奖一样,500万的大奖么有是有的,但是绝大多数还是五块十块的小奖,当然,还有一大片连五元十元都中不了的…… 而司马家,因为司马防和司马朗先后辞职,已可以说是脱离了关系户的范围,要不然司马懿也不会迟迟不能被举孝廉,所以当斐潜说起刘协亲力亲为做了表率,行仁德之事的时候,司马徽就隐隐约约猜到了一些…… “重清谈,轻体会,乃腐儒也!腐儒入朝为官,则害国,举其为官,则戮民!”斐潜继续说道,“今春孔才策论选材,鞭笞入里,当延伸而论,以别腐正之儒也!儒道本性,至纯至真,岂容玷污?当清理而自省,涤杂而明性也!” 司马徽眼中烁烁有光,兴奋得胡子都在微微颤抖,朗声说道:“好好!将军此言大善!儒家立言数百年,定然有蠹虫蒙混其中,苟且营营,不仅祸国害民,并且坏儒家声誉!儒家本性,至纯至真!岂能容此腌臜之物!老夫虽不才,亦愿捍卫儒道纯真,百死不辞!” 司马徽虽然不清楚什么叫做纪委,也不知道什么叫做廉政公署,却敏锐的察觉到了这其中的奥妙,立刻显得慷慨激昂起来,表示愿意为了伟大的儒家纯真事业贡献一份心力! 当然,如果征西将军只是一般的人,司马徽听了同样的话,就算是觉得有道理,也会嗤之以鼻,就像是谈反腐败,以老百姓的身份来谈,和以国家领袖的身份来谈,会是一样的效果么? 如今征西将军权倾并州,司隶,汉中,可以说在这一片土地上,言出法随,既然征西将军有意挑头做这个事情,司马徽自然愿意代替司马家来紧紧握住这个清高无比的权柄! 司马徽甚至觉得,斐潜提出这样的建议,就是为了从至高层面来打击一些不听话的士族豪右的,但是没有关系,世间万事不都是如此的么?若是没有被利用的价值,又有谁会付出价格来? “好好,此次春考,便以‘儒’为题!”司马徽捋着胡须,说道,“将军此题,甚妙!甚妙也!” 斐潜微微笑着,也点点头。司马徽愿意上钩就行,等用论“儒”这个话题掀起波涛之后,再慢慢进行下一步的什么青牛观会议…… 其实若是讲究起来,汉朝其实就是一个以黄老立国,以士为基石所建立起来的国家。虽然在汉武帝时期采用了儒家,但只是士族改变了一种信奉的学说而已,依旧还是士族统治天下。 斐潜原先对于汉代的观念,大多数来源于三国演义,但是三国演义其实是明代人眼里的三国,就像现在电视电影上的那些符合年轻人看的偶像古装片,三角恋已经是很low了,还要有男男和女女的多角恋…… 三百年的儒家执政,留下了无数的继承者,这就是党人的根基。 袁隗、王允、杨彪、袁绍之类的其实就是党人,也是士人,他们最本质的,还是为了追求自己家族的利益。为了家族利益,这些人可以闭着眼和所谓的奸臣宦官共舞,也可以睁开眼就高呼着正义来杀人…… 为什么刘秀可以那么容易得得到天下,因为他得到了当时的士族最广泛的支持。士族是大汉最为强大的一个阶层,说的难听点,在这个年代,得士人支持者得天下。士人就是知识分子,就是有产阶级,他们要钱有钱,要知识有知识,要人才有人才…… 士族是大汉真正得既得利益者,但也是大汉王朝的终结者,因为他们贪婪,无止境的贪婪,所以大汉最后还是亡国了。 想要避免未来的惨剧,就必须做出一些改变。 企图改革的的曹操举起了屠杀士族的刀,杀了边让,杀了崔琰,杀了孔融,杀了杨修,甚至杀了荀彧,但是最后曹魏还是亡于另一个士族之手,此所谓成也士,败也士也…… 毫无美感的举刀屠杀,只会步曹操的后尘,斐潜并不想这样。 士族的本质是热衷权力,他们把皇帝当自己的禁脔,把大汉看成自己的后花园,把武人看成自己的看家狗…… 当然这是所谓的有骨气的忠义的士族之人,就像是后来司马懿所做的那样。 也还有很多怕死的士族子弟,他们为了活着,为了自己的家族利益,可以今天巴结这个,明天勾引这个,就像为了赚钱的卖笑女一样,只要有钱就是大爷。 而不管是那一种,斐潜现在都给得起。 不是亲身经历,斐潜也不会理解为何士族在大汉为何有这么强势的地位。在这个年代,中低层的人员缺口实在是太大了,而能弥补这个缺口的只有士族。就像是黄牛一样,有了强烈的需求,自然就有了哄抬物价的空间。 所以斐潜要动手,就必须温水煮青蛙,一边培养出大量的中低层官吏,一边引诱着士族自己内部相互捅刀子。 就像是后世,没有大规模的扩招大学生,哪里来的大规模扩招公务员,没有大规模的公务员,哪里来的空间砍杀贪腐之辈? 国家政策向来就是一环扣一环,摆着堂堂正正之兵来温水煮青蛙,以阳谋之举,行阴谋之策。 当供求关系逆转的时候,从中渔利的黄牛自然就倒霉了。 斐潜不像袁绍,也不像是曹操,虽然现在有了子嗣,但是人丁依旧单薄,这就决定了斐潜必须将手中的大权分出去,虽然最肥的还是以荆襄为主的斐潜一派拿走了,但是依旧有许多空缺留了下来,这样横向一对比,比袁绍曹操全数自己吃干抹净的要好出了不知道多少倍,因此对于士族的吸引力,自然是大大的增强了。 这就是斐潜这里供求关系转变的开始。 送走了司马徽这个准备在下一个阶段进行摇旗的,自然还是要寻找一个呐喊的。 斐潜让人叫来了杨修。 杨修也算是可怜,巴巴的从弘农跑到了平阳,后来又从平阳跑到了关中,现在再跟着斐潜又回到了平阳,就是为了斐潜的一句话。 杨修依旧是风度翩翩,似乎这么长时间的等待和旅途劳累,并没有能稍减其半分的容颜一样。 斐潜轻轻敲了敲桌案,直截了当的说道:“德祖,某有一事,若办妥了,某便与杨氏守望相助,携手共进……” “将军但请吩咐。”杨修静静的说道。 “明年开春,学宫春闱大比,某欲德祖入其中同殿比试……”斐潜看着杨修说道,“不知德祖可有难处?” 杨修微微抬起细长秀美的眉眼,看向了斐潜,似乎读着斐潜内心之处的想法,说道:“所比之题为何?” “论儒。”斐潜正义凌然的说道,“儒之道,至纯至真,刚正不阿,为国为民。” 杨修微微皱了皱眉,丝毫没有受到斐潜那些大话所影响,直指问题实质道:“将军欲分立山东山西耶?” 斐潜哈哈大笑,说道:“山东山西,原本难道就是一家?” 杨修也笑了,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拜倒在地说道:“修愿为将军所驱使……” 第1370章 言论(来来,加更了) “叔父……就这样了?”司马懿皱着眉头。 少年人,肤色如玉,闪耀着淡淡的光华,和对面的司马徽那苍老的,枯干的,甚至已经开始泛起老年斑的肤色相比,有着极大的差别,但是又奇怪的融合在一起。 或许都是司马家的,或许都是一样的心思深沉。 “不这样,难道还能怎样?”司马徽举杯,喝着茶水,淡淡的说道。 别说,自从征西将军斐潜喜欢清茶饮之后,又开创了以沸水来冲泡的方式,起初还有许多人不以为然,认为这样喝茶失去了茶的精髓,没有烹煮的茶汤能叫茶汤么?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的这一种清淡的苦涩茶水味道,就成为了众人所认同的更加高雅的饮茶方法。 君子之交淡如水,清淡如许,不正是宛如君子么? 司马懿虽然年龄小,但是心智绝对不算小,说道:“如此一来,司马岂不是众矢之的?” “呵呵……”司马徽笑笑。 司马懿听出司马徽的嘲笑之意,小脸也有些绷不住,黑了。 司马徽将茶碗放下,看了看司马懿,似乎转到了一个毫不相干的话题上,说道:“有没有听说,征西将军给庞统庞士元提亲了?” “叔父是说……王氏?”司马懿挑了挑眉毛。 “此事……”司马徽仰着头,微微一叹,说道,“太原王,弘农杨……征西之下……你以为你不做,就没有人了么?” 司马懿沉默了。 “你父亲为何做了那么多的讽咏?”司马徽笑道,“难道是写着好玩的?” “叔父!”司马懿瞪了过来。 司马徽好整以暇的捋了捋胡须,说道:“好好,子不言父过,你自然说不得……不过我说得啊……就算是你父亲来了,我也一样这么说!” 司马懿皱了皱眉,说道:“父亲大人也要来?”对于司马懿来说,司马防要来却不是什么好事情。司马防有名的家教森严,最重威仪,稍有违背要么就是鞭笞,要么就是呵斥,还是在叔父司马徽这里,多少才算是松弛些。这要是司马防真的来了,好日子岂不是到头了? 司马徽哈哈笑了几声,点了点头说道:“所以趁着那什么,想做什么便做些什么吧……省的到时候想做都没办法做了……” 司马懿“呼”的一下站了起来,拱手说道:“叔父在上,小侄想要进城一趟。” “好好,去吧。”司马徽懒洋洋的挥了挥手。 片刻之后,司马懿又转回来了,小脸扭捏着,袖着手站着,但是不说话。 “你这孩子……”司马徽摇了摇头,从怀里摸出个钱囊,丢给了司马懿,“……看看你父亲把你们管得……张嘴要钱都不会了!” 司马懿努力扳了板脸,想要再次驳斥一下叔父司马徽对于自己父亲的评价,但是手里捏着钱袋,犹豫了片刻,果断当作什么都没有听见,再次拱手行礼,便离开了学宫,兴高采烈的带了几个仆从,往平阳而去。 这一段时见司马懿都基本上住在学宫,原本想着都是反正想要去平阳城,有的是时间,结果没想到这一来二去,都快在学宫上住了一年了,都没有真正的好好逛过平阳城,因此这一次虽然还是冬日,但是内心已经是躁动喜悦了。 冬日的早晨,太阳若隐若现的在云层当中浮动,乳白的雾霜浮动在楼房屋檐之间,红色的砖石,掩映在一片一片的浅白色的雾间,犹如浮于天际的玉宇琼宫。 平阳城现在已经有了二环,当然,好玩好吃的也还是在原本的一环之内,二环大概都是一些功能区域和新建的坊里,还有些小规模的酒肆和集市什么的。 原本东西二市,又向外扩了扩,不仅有了一个小围墙,甚至还建了些瓦肆库房,以便就地屯放物资和进行一些小规模的交易。 虽然现在是冬日,商队少了许多,但是前来采买煤炭和琉璃的依旧是很多人,来来往往的根本安静不下来,每日都是嘈杂无比,对于司马懿来说,自然也没有到市坊当中去参观买卖交易的兴致,便直接进入了平阳城。 司马懿舍弃了马车,让仆从跟着,背着手踩踏在石板之上,摇摇晃晃往前走着。这条主街征西将军很没有创意的直接就叫北大街。然后么,当然还有东大街,西大街,和南大街。司马懿撇撇嘴,这要是他来取名,就像脚下这一条,至少叫坎劳就不错,或者叫做玄朔也可以,再浅薄一些叫伏方也行,光一个北大街,真是俗气到了极致。 司马懿一边哼哼着,讥讽着征西将军真是一点雅致都没有的命名方式,一边沿北大街慢慢悠悠的往前走,反正对他来说,既然是出来逛逛,就没有必要限定到哪里,走到哪里,停在哪里,吃在哪里,都随着心意就是,一路前行,道路两旁砖木结构的建筑高低落错,商铺的幌子一个接着一个斜斜的挂出来,时不时有小二站在门口招呼着,碰见了熟悉的客人路过,就算是不进店面,依旧笑呵呵的打着招呼。 街道的名字俗气,但是内容,嗯,街道并不俗气,并且很有生气和活力。 不管是中间的主道,还是两侧的民道,都是扑上了石板,石板中间还涂抹了黄氏工房的那种叫什么泥灰的,甚是平整,就算是下雨天也不用担心,两侧明沟和暗沟会将雨水迅速带走。 主道和民道之间,是用硕大的长条形的石盘装的模样间隔开来,并种植了些灌木花草,当然,现在正值冬日,所以大多数都是光秃秃的枝干,若是到了春日,少不得还有些花团锦簇可以观看,十分的典雅且别出心裁。 司马懿走着走着,眼珠子不由得瞄到了中央主道上了。 中央主道,除了传令兵和驿卒等特殊人员之外,一般人是不能走的,有权利走主道的,便只有皇亲国戚地方大员,还有征西将军本身。 上一次见到征西仪仗是什么时候? 似乎是征西将军斐潜得子庆典的时候,那旌旗遍布的场面,那些彪悍无比的骑兵再加上装备齐全的甲胄,给司马懿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走这走着,司马徽忽然察觉到了些平阳城特别的不同。 干净。 邺城虽然也很大,甚至主道比其这个平阳北大街都要宽上一半,但是当人在街道两边走得时候,总是能够闻到一些若有若无的屎尿味道,而在平阳这里,在街道上有麦饼的气味,有酒水的醇味,也有烤肉的香味,还有人马的汗味什么的,却没有屎尿味。 要知道在邺城住宿的时候,各家各店每天清晨第一件事,便是要打扫自家店铺门前的地面,不是因为这些店家都爱卫生什么的,而是因为一夜过去,总有些不雅之物遗留在街道门角,然后沾染得一路都是…… 若是再学宫之中,卫生再好,司马懿也不会奇怪,但这是在城中,往来的不是莘莘学子,而是平头百姓,这是怎样做到的? 仓禀足而知礼仪,衣食足而知荣辱? 有意思。 另外一点,乞丐。 走了这么久,包括前几次匆匆而过,司马懿都没有见到街道的阴暗之处有乞丐的出现。 司马懿偶尔也跟叔父司马徽谈论过一些关于流民,关于乞丐的问题,也曾经以为邺城已经算是很好的城市了,但是实际上在邺城,同样也是随处可见乞丐成群结队的在游走,就连官府似乎都懒得收整这些乞丐。 插标买首,卖儿卖女的现象,司马懿也是常常在其他地方能够见到。当然,对于那些活不下去的百姓来说,将孩子卖进一个富户家中,为奴为婢,虽然失去了自由,但是多少也不虞温饱,若是有个好主人,倒也算是运气不错。 当然,也有那些运气不好的。 反正这样的行为,总是一再的出现,尤其是遇到灾年。 年景好一点,收成多一些的时候,这样的情形就少一点,但总是有一些。若年景不好,例如每几年就一次大河泛滥或是其余什么的天灾人祸,又或是像是冀州和幽州之间的连续几场混战,这些乞丐就多了。 还有连乞丐都不如的流民。 乞丐多少还能混进城,在旁人的屋檐桥下寻一个安身的地方,流民则是连一个安身之所都没有。 每到流民众多的时候,就连司马懿老家温县也不例外,城里总会紧张一段时间,让守城兵卒严守城门,不许流民入城。这个时候县令往往都会召集了城中大户进行商议,但是实际上都是讨要钱粮,然后多少给一些,打发这些流民前往其他地方去…… 若是遇到像现在这样的冬日,城中城外总有不少人在半夜会活活冻死。司马懿见过被活活冻死的人,那些人全身都僵硬无比,但是脸上却会挂着一种非常奇怪的笑容,让人看见了心中便有些发寒。 然而平阳城却没有见到流民,就连乞丐也都没有。 在这里,似乎只要有气力,肯干活,终究不会被饿死……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来来往往的这些平头百姓脸上,都带着一丝笑意。 这种笑容,并不是被冻死的那种令人心寒的笑,而似乎从内心当中洋溢出来的一丝幸福的笑意。 幸福往往来自于不幸福,繁华也总是来源于对比,对于见识过冀州几个大城,也一路走来看过不少兵卒将校的司马徽来说,在平阳这里,所见到的,或许并不如邺城那么的繁华,或许也没有太原那么的古朴,但是这里似乎是最为自然的,轻松的笑容似乎挂在每一个人的脸上,不管是兵卒还是百姓。 普通人,总是最容易满足的人,能够收获温饱,便能够笑逐颜开。 司马懿也曾经听自己的父亲,还有叔父谈起一些当年的什么好年景,好时光的话语,也有说到在西羌尚未叛乱之前,汉灵帝尚未完全昏庸,十常侍还不是那么贪婪的时候,似乎那些岁月也能算是歌舞升平,国泰民安,但是伴随着西羌再次的叛乱,伴随着几乎席卷全国的黄巾之乱,这样幸福的笑意便渐渐的消失了,不复出现。 司马懿才没有什么要挽救大汉朝,要保护全汉人的什么建立千秋功业的想法,也没有像是普通士族子弟在他这个年龄总是有些难以理喻的热血理念。在司马懿的观念里,只能活几十年的,却非要想个几百年上千年的事业来,真心是幼稚之极。 虽然司马懿现在旁人眼中,也未必脱离了幼稚的区间,但是并不妨碍司马懿觉得旁人幼稚。 有吃,有喝,有玩的,好好过这一生,就可以了。 是不是很浅薄的理想? 司马懿微微笑着,晃着脑袋。但实际上,这样的理想一点都不简单。想要有吃有喝有得玩,一般人可以么?做不到的,为了生活生存,整日忙忙碌碌,怎么可能好好吃喝好好玩?所以必须要有权有势,至少不能太小的权势,这样才能保证自己吃喝玩乐不能被耽误…… 因此,叔父司马徽要借着征西将军的这一次行动,来增强司马家族的地位,扩大影响的时候,司马懿自然也是认同的,并且觉得自己似乎在其中也应该出一份力,这样才能有资格在后续的时间内,吃吃喝喝玩玩…… 冬日的风还是有些寒冷的,司马懿将手拢到了袖子里,微微仰着头,一边慢慢的往前走,一边在脑子里转着些主意。 “夫国立者,无不思治也!孜孜而求,汲汲而用,不使旷位,不令命虚,方为王道而治也!民所大欲,唯衣食尔!不饥不寒,则无怨焉。时无怨嗟,和风充塞,则天下大治,自然可期!”忽然一个清越的声音从上空处飘出来,司马懿抬头而望,发现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酒楼二楼,似乎有人正站在窗前,背对着司马懿正侃侃而谈。 “国之重,莫过于安人。安之重,莫过于农桑。人有老少青壮男女之别,然未尝有不须衣食便可滋养其生者。故而尧舜躬耕,陛下亲垦,皆行民之教化是也!困饥寒,而守仁义者,唯有君子也。然今世纷乱,君子之数希矣!” 有点意思啊…… 司马懿转头进了酒楼,一边拾阶而上,一边聆听着。 “一人耕,百人食。一妇蚕,而百人衣,可乎?若是如此,朝廷田赋何在?公卿车服何存?职官禀禄何依?一耕一蚕,欲求百人之需,不亦难如登天乎?故而需观天时,相地适宜,胼其力,重桑梓也!然有自诩君子之辈,一不明天时,二不清地理,三未曾汗流,四未炽颊背,日间涂脂抹粉,夜里狂饮高歌,借贷以成其厨名,汇众以邀其赞评,可称士乎?可称君子乎?” 司马懿微微笑了笑,看见了正在慷慨激昂的那个人。 那人背对着窗户,阳光从他身后照耀进来,照在了他的头上和肩膀上,看不太清楚面容,只能依稀的见到那亮如星辰一般的眼眸。 “依汝之言,吾等皆需汗流污背,捣泥弄土,黧其面,炽其背,日待霡霂,夜盼甘霖,方可称士耶?若如此,汝为何不去?”酒楼大厅当中,有人不屑的出言讽刺道。 “就是,上古有类,以成其国,士传诗书,农本耒耜,工专绳墨,商贸财货,各司其职,方各得其所。今若士趋农桑,发如蓬,蹈险履危,挥锄扬簸,则需农何用?又何人传诗书?农人么?可笑,可笑……”亦有人应和着说道。 “哈!”司马懿忍不住朗声而说道,“士传诗书?不错!可汝有何诗书可传?不妨试言之!冠士之冠,服士之服,习士之书,便可为士乎?语不知书,言不及经,百事不取,手足无用,亦可称士乎?仲尼尚言,其不如圃农,如今之人,竟背祖忘典,违先圣之意!岂可怪也欤!” “汝……汝为何人!胆敢于此妄言!”有人戟指司马懿,见其年幼,便出声喝道,“汝之大人何在?休要捣乱,速去,速去!” “在下温县司马懿……”司马懿没理会一旁指手画脚的人,而是径直朝着窗户处的人拱拱手,说道,“见过兄台。” “在下太原王昶,”王昶也朝着司马懿还了一礼,问道,“不知司马兄弟,与水镜先生……” “水镜先生乃在下叔父……”司马懿说道。 “哦……久仰,久仰……”王昶扬了扬眉毛,再次行礼道。 两人都微微笑了笑,似乎达成了一种默契。 酒楼大堂内方才指责司马懿妄语,没有身份的人也闭嘴不言了。若说之前水镜先生司马徽不过就是在河内荆襄略有名气,但是现在于守山学宫之中挂上了名号,又听闻曾经给征西将军取了“隐鲲”之号,自然在平阳之处人人皆知。 “咳咳……”大堂之中,有人咳嗽一声,说道,“司马小弟之言差矣,孔子言不及圃农,乃樊迟请学稼圃,孔子方曰其不如也,又言,小人哉,樊须也!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焉用稼?吾辈亦尊孔圣之言,学礼明义,取信言诚,又何错之有?亦或是司马小弟,曲解圣人之意乎?” “就是就是,孔圣亦言,君子谋道不谋食。耕也,馁在其中矣;学也,禄在其中矣。君子忧道不忧贫!若真如二位所言,岂不是皆碌碌谋食,何人求道?二位可谓是本末倒置矣!” 司马懿转过身,和王昶并肩站着,目光流动,心中暗道我随便挖个坑就真有人跳下来,还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 王昶笑了笑,说道:“不若在下替司马兄弟作答可好?” 司马懿伸出手掌,略略一翻,无可无不可的示意王昶。 “饥餐渴饮,此乃人欲也。于贫馁之时,有樊迟之意,求学圃农,以福家族,其为过乎?”王昶朗声说道,“孔子甚重樊迟,汝等知其问于圃农,亦当知其亦三问于仁,同有知、崇德、修业、辩惑等,孔子亦言,此乃佼佼也!” 王昶说着,然后看了司马懿一眼,似乎在询问这样的回答方向是否正确。 司马懿微微点点头,然后跟着说道:“农桑,养生也。精修圃农,亦不敌天灾人祸,故孔子曰樊迟求小人之道也。君子固当不应以贫、食为念,用心于明行,仕则为政,达则广德。故子曰,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尔等口中言孔圣,然心中无仲尼,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王兄方才所言,方为孔圣大道!须知仲尼少时,亦操贱业,故能多鄙事!孔圣自幼家贫,顾仓禀,牧牛羊,耕田亩,风吹日晒,方十有五而志于学!知其劳苦,固有言‘耕也,馁在其中矣,学亦,禄在其中矣’是也!” “吁!不知农桑而食俸禄者,无异残国害民也!士当治世,农当耕作,然唯有辅相清明之才,方深知治理之道,以免实扰于时。十羊九牧,不知所从,浮食游手,不知所作。夫君子之所贵也,乃知农,知兵,知工,知商,立而为政者,规以其摹,定以其势也。古之君子,皆庙算之,而后从事,故其应也有候,而其成也有形。众人以为是汗漫不可知,而君子以为理之必然,如炊之无不熟,种之无不生也,是故其用力省,而成功速也。”王昶接着说道,“若不亲历农事,岂能知天地?不亲临战阵,岂可明血勇?坐而论政,朝令夕改,及其发一政,则曰姑试行之而已,其济与否,固未可知也。前之政未见其利害,而后之政复发矣,如此使民何所适?” “是故,清谈而无实者,某羞与为伍也!”司马懿甩了甩袖子说道,“王兄,不如归去?” “归去,自当归去!”王昶大笑,然后伸手为邀,便可司马懿把臂一同往外就走。 堂内众人讪讪不敢言,看着王昶和司马懿的个头虽然不高,气势却足,也不敢阻拦,便下意识的让出一条道路,看着王昶和司马懿扬长而去。 第1371章 狄道 狄道。 狄道就像是华夏农耕民族和游牧民族实力展示的晴雨表,农耕民族强的时候,狄道就是西凉的治所,触手将会延伸到西域,但是一旦游牧民族占据了上风,狄道往往就会成为最先遭受到侵袭和打击的第一批的城池。 藜麦往利真的已经是尽可能的加快了行进的速度,但是大雪增加了行进的难度,使得藜麦往利无法像之前那样快速仰仗战马机动力,深没小腿的松软雪层,不仅使得人马行进艰难,而且因为没有充足的粮草补给,导致行进的每一段路程都是无比的艰难。 藜麦往利也有考虑过姜冏可能会派兵前来偷袭,但是断后的队伍又埋伏两天没有见到任何的动静之后,便全数放弃了对于后路的侦测,因为这样的路程,藜麦往利认为,即使是姜冏再想要追上了,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且时间越往后,汉人就越发不可能追上来了,这是历年和汉人作战的常识。 所以现在藜麦往利的心中,最重要的并不是将注意力放在防备汉人的追击上,而是怎样鼓舞羌人的士气,然后怎样带着更多的人回到自己的家中去! 藜麦往利已经开始不断的宣扬这一次失败的主要责任,便是因为马超。没有计划好,没有估算到,没有出全力,又是率先败退等等,林林总总,将罪过全数都盖到了马超的头上,反正马超已经死了,也不可能会出来和藜麦往利对质争辩。 杀到金城! 劫掠马超家族的财富来平息羌人的愤懑和不满,就成为了藜麦往利必然的选择。 虽然这样,会导致藜麦往利在西凉汉人之间的名誉下降,但是藜麦往利现在哪里还顾得了这些,先过眼前这个苦难再说,到后面有机会再缓和缓和也就是了。 藜麦往利甚至已经分配好了,自己和自己的部落的主人拿走其中的五成,然后剩下的五成让这些跟着一同行动的羌人部落来分配,这样自己的部落才能保持强大,同时也不至于让这些跟随的羌人部落什么都没有…… 路途寒冷,藜麦往利在冀县城下,虽然憋着一口血没有吐出来,维护了仅存的那一丝的尊严,但是其实还不如吐出来的好。愤懑无比的心情,再加上对于未来的忧虑,这一路,以往都是铁打一般的藜麦往利,也不由得病倒了。 为了不影响军心,也为了不让其他的羌人部落头人起什么觊觎之心,藜麦往利依旧强撑着每日行进在队列当中,甚至为了让族人更加有信心,藜麦往利每天都要用些血搓在脸上,使得自己脸色不至于太过于苍白。 当然,藜麦往利还没有糊涂到割自己的血来涂。 路途上的劳累加重了藜麦往利的病情,但是眼看狄道就在眼前了,藜麦往利所担心的问题也即将得到解决,他终于睡了一个好觉。 可惜这个好心情还没到第二天早上就被破坏了,藜麦往利被斥候哨探的消息惊醒,他得到一个消息,背后有汉人赶了上来! 藜麦往利非常的不解,仔细的询问斥候道:“这是哪来的敌人?是冀县的人吗?” “不,没有看到姜氏的战旗,只有黑色红纹的战旗!连姓氏都没有!”斥候有些无奈的回答道。 藜麦往利皱起了眉头,说道:“有多少人?” “目前看到的是只有三四百人……” “呼……”藜麦往利松了一口气,“让日扎带个千人队迎上去!绞杀了这群汉人!” 三比一的战力对比,就算是不能全歼追来的汉人军队,至少也可以将其远远重击,驱逐开来…… 藜麦往利是这样想的,但是随后发生的事情却超出了他的意料。 当他强撑着爬上了一个山坡之上,看到在后方爆发的战斗的时候,不由得让他大吃一惊!日扎带着千人,数量上的确是占据了优势,但是在来袭的汉人面前,就像是一千只无头无绪的绵羊一样,光有两只角,都是拿来和怼自己人的,面对汉人的时候就软弱无力,不堪一击…… 汉人人数虽然不多,但是骁勇无比,一边呐喊着,一边砍杀着羌人,喊杀声震耳欲聋。一杆黑底红纹的战旗在远处的山坡上飘荡,没有姓氏,但是藜麦往利知道,那肯定就是追杀而来的汉人主将所在的位置。 因为下雪,地皮松软,战马根本跑不起来,甚至还不如人走得快。毕竟战马脚踝脆弱,要是一不小心在松软雪地上踩踏空洞,那几乎就是骨断筋折的下场,因此羌人都干脆步行,反正汉人的数量并不多。 但仅仅凭这三四百人,这些汉人竟然可以在他的眼皮底下肆意砍杀,这简直就是藜麦往利的叔叔可以忍,婶婶不可忍!藜麦往利决定,再次召集兵力,趁此机会将这些汉人斩杀于此,一来可以免除后顾之忧,另外也可以提升一些羌人的士气。 在长长的号角声当中,有些慌乱的羌人渐渐的行动起来,按照藜麦往利的指挥,另外两个千人队就像是左右展开的手臂一样,开始从山谷地处,绕着山林往汉人将旗那边杀去,准备进行包抄堵截,而正面迎击的日扎部队也似乎打了一针鸡血,多少振奋起来进行缠斗。 日扎既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他跟在藜麦往利已经是多年了,一直以来都卡在千人长这个职位上不去,他自认为武勇不错,而且还有这么多年的功勋,但是就是没有能够得到一个进入羌人高层的机会,成了他心中念念不忘的遗憾,而现在,似乎机会一下子展现在他面前,只要将面前的这一支棘手的汉人部队歼灭,说不定自己就可以凭借这这个功勋成功更进一步! 想想看,就连其他羌人头人都在冀县之下没有任何斩获,而他日扎却能杀败汉人部队,这不是铁打一般的功勋又是什么? 日扎一边想着,一边挥舞着战刀高呼着,紧紧带着人手压迫着汉人的兵线,往山坡上汉人将旗的位置顶上去。 现在再加上藜麦往利已经派人出来左右包抄,只要将汉人缠住在这里,必然便是一场大胜! 日扎高声吼叫着:“大王已经派人过来包抄了,杀上去!缠住他们,杀死他们!” “哦哦哦……”羌人打起精神拥挤在一起,相互推着往上攀爬。 “嘣!嘣嘣嘣……” 日扎正在指挥着羌人继续向上,忽然听到了他极其熟悉,也极其恐惧的声音,这些声音又快又密,几乎连成一片,似乎有成百上千的弓弩手在一齐射。 “弩箭!”日扎顿时一身的冷汗,他抬头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在黑色红纹的战旗之下,站出了一排的弓弩手,正持着弓弩,向下射击,弩矢呼啸,密如飞蝗。 “什么鬼!这种天气怎么可能还能开弓!”日扎近乎于绝望的大吼着,他不相信眼前的这一切,但是被射杀的羌人喷涌出来的鲜红血液却提醒着他,这一切都是真实的,比噩梦还要更可怕的真实。 羌人的弓弦,多数都是动物皮筋制成的,在大雪纷飞的环境下,纵然再细心维护,也难免受潮松弛,根本就无法开弓,所以日扎根本就没有做任何的防护箭矢弩矢的准备,但是山坡上的汉人却仿佛丝毫不在乎天气的制约一般,强劲的弩矢就像是一柄柄的大锤,迅猛的砸了下来,将簇拥在一起羌人就像是羊肉串一样,一个个,一串串的射杀当场! 羌人呼喝着,尖叫着,哭喊着,乱成一团。 一具具的尸体倒下,顺着山坡翻滚下去,也迅速的砸飞了羌人好不容易汇集起来的那一丝的士气,羌人开始抱着脑袋,瑟瑟发抖的掉头就跑,就算是一脚踩空,翻滚着跌下山坡,也不愿意在弩矢的威胁之下,多待上片刻。 日扎原本就不是什么头脑灵活的人,见到了眼前骤然发生的变故,顿时大脑就一片空白,嗡嗡作响,就像是初次开车上路的司机一样,全身冒汗,哪里都可移动,眼珠子嗓门都没有问题,就是手脚僵硬不灵活…… 日扎错误的估计了形势,藜麦往利也是同样错估了追杀而来的这一片黑甲汉人的凶悍。藜麦往利原来以为只有三四百人,那么就算是用人手堆,都可以堆死这一些黑甲汉人了,最多就是死上一些手下而已,而且路途上粮草的压力那么大,就算是死了一些又有什么要紧,只要士气能够提升起来就可以了…… 然而藜麦往利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群黑甲汉人见到了他派出两翼包抄的部队,不仅没有慌乱着要突围,反倒是更加凶悍的对日扎部队发起了强有力的反击! 顿时就将日扎部队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该死!该死!”藜麦往利急的后脊梁的汗水都冒了出来,冷风一吹,冰凉一片,“快点重整队形,顶上去,顶上去啊!” 在弩矢的掩护之下,蒙恕作为锋矢的顶端,直奔日扎而去,随着一声怒吼,手中的战刀便如同电闪一般,直直的劈向日扎。 日扎此时也顾不得指挥部队了,先顾着自己的小命要紧,连忙举刀相迎,企图将蒙恕的战刀卸开。 “噹!” 一声轰鸣,蒙恕自上而下,又是加上了冲刺势头,日扎虽然有意识的卸力,但是哪里能够完全卸开,一股大力传来,不由得闷哼了一声,踉踉跄跄的的连退两步,手中的战刀差点就脱手飞出! 蒙恕一击得手,更不饶人,一口气连劈三刀。日扎不敢怠慢,顾不上手中虎口酸痛,双手举刀,奋力相迎。 三声几乎连在一起的兵刃交击的声响,火星四溅之下,日扎虎口皴裂,鲜血喷涌而出,就算是双手持刀,也顿时有些捏握不住,眼见蒙恕又是一刀凌空砍来,日扎大吃一惊,忍不住发出一声厉啸,鼓起残力,也不再招架,举刀向蒙恕腰腹横扫过去,竟是一个两败俱伤的狠招。 蒙恕一声冷笑,左手再身后一抄,翻转手腕,竟然套上了一个钩镶,顿时架住了日扎砍来的战刀,然后一刀砍在了日扎的肩胛之处,将其砍倒在地! 钩镶,是一种小型盾牌和长钩结合起来的复合型的兵器,比一般的战盾来的更小,也会更轻便一些。盾用以推挡,钩用以钩束。此种兵器兼具防、钩、推三种功用,一般配合环首刀使用,特别是在对付长戈之类的带小枝的兵刃特别有效。 因为先秦步卒大多数都是用长戈的,所以蒙恕自然对于钩镶这种兵刃熟练无比,直接就瓦解了日扎的攻势,顺便将其看成了重伤。 日扎身边跟着的几名羌人大惊失色,纷纷涌了上来,企图将日扎抢夺回去。 但是其余的蒙氏黑甲勇士哪里答应,也是迎了上去,再加上蒙恕左手钩镶,右手环首刀,连砸带砍,顺便还用钩镶钩割,顷刻间连杀五人,势如猛虎,勇不可当,杀得羌人屁滚尿流,狼狈不堪,节节败退。 蒙恕一刀砍下濒死的日扎首级,用钩镶的长钩扎起,高高举在了空中,“敌将已授首!杀了这些羌狗!” “杀!杀!杀!” 蒙氏黑甲勇士一同大喝,气势如虹。 羌人顿时骇然色变,他们被蒙氏黑甲勇士的气势震住了。一千人围攻三四百人,结果不仅没有能够拿下来,还被对方一个反冲击,连主将都折损了,这听起来似乎很荒谬的事情,结果残酷的发生的时候,任何一个在现场的羌人都不会觉得荒谬了,只是觉得胆寒。 见蒙氏黑甲勇士步步进逼,日扎满是血污的头颅在蒙恕手中摇晃着,这群羌人也再没有什么心思和蒙氏勇士缠斗下去,纷纷掉头就跑…… 不仅是日扎的手下羌人被吓坏了,就连藜麦往利也是吓得连忙吹号,让左右两翼包抄的千人队赶快改变路线,向中军此处汇合,不然的话,等左右两翼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冲到了,蒙氏这些黑甲勇士也跟着日扎的这些败兵杀到了自己面前了! “呜呜……呜呜呜……” 号角声再一次急促的响起,正在雪地里面艰难的超前行进的两翼羌人茫然的相互看着,有些脾气暴躁的甚至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被山体和林地遮挡了视线的左右两翼包抄的羌人,并非人人都能够看清楚在正面战线上发生的情况,才奔出去不久,又猛然间收到了更改方向的号令,自然是非常的诧异。 蒙恕将日扎的首级指向了藜麦往利,大笑着喝道:“羌狗!敢来一战否!” 更多的蒙氏勇士也跟着大喝道:“羌狗!敢来一战否!” 轰隆隆的回响在山谷之间飘荡,似乎这一片的天地也跟着蒙氏等人在一同嘲笑羌人,嘲笑藜麦往利。 藜麦往利的面色铁青,举手下令:“快!继续吹号!令两翼赶回来,包围他们!杀死这群家伙!” “呜呜……呜呜呜……” “掉头!该死的!掉头,往回走!”虽然处于山谷地处的两翼羌人并不完全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是号令做不得假,纵然心中有再多的不解,依旧还是要遵照号令行事,便纷纷折转了回来,奋力的深一脚浅一脚的踩踏着,往回赶来…… 第1372章 跗骨 风雪之中,蒙氏的弩兵从山林当中冒出头来,居高临下的不再用排射,而是开始了点射,弩矢在有效距离上的杀伤力大于箭矢,但是在弩矢射程末端的动能又因为尾翼势能等等的原因,使得弩矢在最大射程上的威力和箭矢根本不能比,所以一般情况下,只要逃出了有效射程,一般来说弩矢也就丧失了最大的威慑力。 蒙恕虽然勇猛,但也并非无脑,杀退日扎已经消耗了手下儿郎的一部分体力,再继续往下,必然就脱离了弩弓的掩护范围,损伤的风险自然是迅速提升。蒙恕之所以做出一个要直接冲杀藜麦往利所在中军的姿态,无非就是逼迫藜麦往利调回两翼包抄的兵卒罢了,既然目的已经达到,蒙恕也不恋战,立刻下令撤退。 “铛铛铛……” 清脆的鸣金之声响起,正追得对手豕突狼奔的蒙氏黑甲勇士立刻放弃了所有的攻击,然后转眼之间就迅速的集结,互相掩护着退回了山顶,他们来得突然,退得同样突然,没等藜麦往利反应过来,他们已经消失在山坡的林地之中。 等藜麦往利整理的兵卒,颤颤巍巍的再次爬上这个山坡之时,却没有遭受任何的攻击,也没有发生任何的战斗,若不是山坡之上鲜血染红了白雪,百来具的尸首横七竖八的躺倒在各处,说不定都会认为这里压根就没有什么汉人来过。 等到藜麦往利的人爬到了山顶,小心翼翼的进入了林地,却没有见到蒙氏等人的身影,只看见了在林地另外一头,除了一部分的脚印之外,更多的细细长长的印迹,蜿蜒消失在远方…… 三里以外,蒙恕正在撑着雪橇,迅速的滑行着,在雪地之上,雪橇的速度远远超出步行不知道多少倍,尤其是在积雪颇深的山道之上,雪橇可以迅速通过,但是人马直接行进的话,却十分困难。 雪橇这种东西,其实原理并不复杂,制作工艺也不费劲,只不过在汉代这种才将要经历一场小冰河时期的时间来说,不管是胡人还是汉人,都没想过自己将要遇到这么大的雪,也没有想过雪线会压得如此之南,因此经过长时间训练的蒙恕等人,第一次采用雪橇出现在战场之上的时候,面对着羌人这样的天生的骑兵,却在特殊的时间特殊的地形上,取得了机动力压制的效果。 蒙恕低着头,微微弯腰,屈膝降低重心,沉默的且迅速的向前滑行。蒙氏甲兵也跟在他的身后左右往前行进,虽然沉默的前行,没有一个人说话,但是脸上的神情则是兴奋不已,风雪在他们的脸颊边飘落,因为堆积了大量雪花而下垂的枝条也没有能够给这些熟练的滑行者来带多少的阻碍,要不是担心声响引来羌人的注意,再加上可能会引起松软的雪层崩塌,说不定蒙氏的甲兵都会欢声大笑,来抒发一下自身的愉悦之感。 蒙恕虽然只带了五百人,但是在面对人数远远多出数倍的羌人的时候,也没有一拥而上乱打乱战一起,而是把五百人分成了三个部分,正面交战的三百五十人,借助山坡的优势,引诱羌人正面冲击,然后借林中一百弩兵,进行突然性的压制和反击,另外还在侧面安排了五十人,用来拦截和示警,只不过在之前的战斗当中没有用上而已。 “加快速度!我们绕过去!” 在陇右生活了多年,甚至以别名参加过对西羌的征讨战斗的蒙恕,对于狄道附近的地形根本就是了如指掌,在转过了一个山谷之后,将手往侧面一指,然后带着人呼啸而过。 未知的事情,带来的不仅仅是神秘感,还有恐惧感。 当然,或许还有人是好奇的。只不过在面对血淋淋的自家羌人尸首的时候,这为数不多的好奇,也多半跟着转换为了恐惧…… 汉人是怎么走的? 怎么能这么快? 藜麦往利怎么也想不明白,但是满脑袋的问号也没有任何帮助,只能是愤恨的下令整理队列,继续前行,然后在后方布置了大量的斥候,他觉得这一只奇怪的汉人黑甲兵卒,很有可能还会再次来袭…… 藜麦往利猜对了结果,却没有猜对方向。 冬日山间的夜晚,是寂静且可怕的,就算是凶猛的肉食野兽,除非是饿到了极点,要不然也不会愿意盯着风雪在野外行动。 但是人类可以。 从某个角度来说,虽然人类没有锐利的爪牙,但是比起凶猛的野兽还要更加的可怕。 丑时刚过,蒙恕掀开了油毡毯子,寒冷的空气迅速侵袭而来,扑在脸上,就算是涂了一层厚厚的油脂,依旧能察觉到寒冷刺骨。 为了能够追击藜麦往利,蒙恕等人可以说是第一批充满了黑科技的战士。 雪橇平时可以用来行进赶路,休息的时候也可以用来垫在地上隔绝雪土,还可以作为遮挡风雪的立桩和顶棚,只要加上一条厚重的油毡毯子,就能隔绝大部分的寒风侵袭,对于夜间保存体温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另外,蒙恕等人除了在脸上手上等裸露的部分涂抹了厚厚的一层油脂来保暖之外,还穿着平阳出产的冬季三件套,皮甲、毛衣、羽绒服。虽然不能说视风雪于无物,但是至少在野外长时间的生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对比起那些还没有意识到小冰河来临的羌人来说,蒙恕这些人的装备,就像是在冰天雪地里,一个全身保暖的和一个赤身果体的人争斗,在战斗的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结局。 也不能完全说羌人愚笨,只不过已经习惯了汉代那种温和潮湿的气候,猛然间遇到小冰河时期,冰雪线南压,若不是征西将军早有准备,恐怕是谁也受不了。 蒙恕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竹筒,拔开了塞子,咕嘟嘟喝了两口,辛辣的高度酒沿着喉咙窜下去一条火线,顿时被寒风吹得有些降低了流速的血液也似乎恢复了正常。蒙恕哈出一口气,酒香四溢,压低了声音吩咐道:“都叫起来,活动一下,捕猎的时间到了!” 等蒙恕等人摸到了藜麦往利的侧翼的时候,正是寅时初刻。 这几乎就是一天当中最为寒冷的时刻,也是最为黑暗的时间,羌人都缩在避风的地方,用仅存的御寒之物抵挡着风雪,相互偎依着来保暖,为作为最外层的人员,往往只能挨上一个时辰,就必须拖回到中间的区域恢复一下,否则等天明起来的时候,这些在外层挡风雪的,就基本上可以成为冰雕了。 羌人临时修整的山谷很长,所以羌人分布得也很分散,藜麦往利的重点防备都放在了后方,羌人也根本没有想到蒙恕等人会出现在侧翼,所以当这些羌人缩在地窝子或是石头背后的苦苦等着天明的时候,蒙恕带着人就已经借着黑夜的掩护,渐渐的摸了上来的时候,咯吱咯吱的踩雪声响并没有引起这些精疲力尽的羌人的注意。 蒙恕左右看了看,发现了自己的手下基本已经就位,便加快了速度往前奔去。而这个时候的羌人大多数还蜷缩着,在做着吃喝的美梦,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危险的降临。 当第一声的惨叫声划破了夜间的寂静的时候,被病痛折磨得几乎是无法入眠的藜麦往利猛然间惊醒了过来,瞪大了眼睛,竖起了耳朵侧耳静听。 虽然羌人没有设立营地,但是藜麦往利多少还是有帐篷的,几名护卫也跟着藜麦往利住在帐篷之内。 藜麦往利的护卫还没有完全从睡眠当中清醒,虽然被藜麦往利带动得也站立了起来,但是一时之间没能够反应得过来…… “来了……他们又来了……”藜麦往利喃喃的说道,似乎从空气当中闻到了些不祥的味道。 又是一声的惨叫,混杂在呼啸的夜风当中,若有若无。 “什么来了?”护卫还有些迷糊。 “敌……咳咳……”藜麦往利愤怒的大吼了一声,旋即不知道是气息的原因还是身体本身病痛的原因,剧烈的咳嗽了好几下,看见护卫依旧有些迷糊,不由得大怒,抓起一旁的马鞭,抽在了护卫的身上,“咳咳……敌袭……敌袭!汉人来了!来了!快!吹号集结!” 藜麦往利病得手足酸软,虽然抽在护卫身上,但是力气并不大,护卫皮糙肉厚的再加上有皮袍也不觉得有多疼,只是起初还觉得有些被抽得莫名其妙,低下头刚准备给藜麦往利赔礼道歉,却猛然间听到敌袭、汉人等字样,顿时瞪大了眼珠,然后本能的冲出了帐篷,往远处一看,见到黑夜当中影影绰绰的人影的时候,顿时吸了一口凉气,抄起身侧的号角,用力的吹了起来…… “呜呜……”低沉的号角声划破了寂静,在山谷当中来回盘旋,终于是将疲惫不堪的羌人们从睡梦当中唤醒。但是醒了归醒了,大多数的羌人仍然是照不到方向,根本不知道汉人究竟从哪里来,自己又要做一些什么。 藜麦往利气喘吁吁的从帐篷里面钻了出来,看着慌乱的羌人,虽然已经开始有羌人往这里集结了,但是藜麦往利的心依旧不停的向下沉。 藜麦往利为了仿制汉人的偷袭,甚至集中了所有的仅存的捕兽夹子和套子,让人埋在了后路上,一方面可以做些预警防备,也可以杀伤闯进来的人员,另外一方面就算是没有等到汉人,说不准还能套中些夜间活动的野物,多少补充一些血食。 但是完全没有想到,蒙恕等人竟然在自己的侧前方出现了…… 汉人怎么会出现在这个方向? 藜麦往利虽然想不通,但是他也看的清楚这些汉人的精锐和彪悍,见羌人已经示警,便也放开了手脚,大开大合的冲杀着,如虎入羊群一般。 “马!战马!我们的战马!”藜麦往利忽然一个激灵,嗷的叫了一声,嗓门都有些劈裂了,“快!我们的马!” 为了保护仅存不多的战马,羌人将战马集中在了山谷的中间位置,用以避风和保暖,让战马可以比较安全的度过寒冷的夜晚,但是从侧翼杀出的汉人,似乎就是冲着这些战马杀过来的…… 若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战马再次照到重创,这简直就是一场灭顶之灾! 藜麦往利越想越怕,不顾自己的病体,青筋暴露,大声吼叫着:“所有人,快!立刻拿上武器,去保护马!我们的战马!” 正在藜麦往利身边集结起来的羌人猛然间才意识到了这一点,顿时也顾不得再整理什么阵型,穿戴什么盔甲,手里抓到什么武器便是什么武器,甚至有些人一时间找不到兵刃,两手空空的也被人流挟带着,迎着蒙恕等人而来。 “锋矢!破敌!驱马!” 蒙恕一边砍杀,一边看着赶来救援的羌人,心中对于藜麦往利的反应速度,还是暗自赞叹了一声。蒙恕这一次的目标便是羌人的这些战马。这些战马就像是羌人的辎重,属于羌人最痛,最为薄弱的要害部位! 蒙恕身上留着老秦人的血液,在战场之上,自然就是直杀对方的要害,丝毫不留手,因为这才是老秦人对于对手的一种尊重。 脚底绑着踩雪板的蒙氏勇士,接触地面的面积更大,不会像羌人一样陷入雪中那么深,自然行动之间也更加的灵活,在蒙恕的号令之下,迅速的结成了攻击阵势,朝着那些根本没有任何阵型可言的来援救战马的羌人席卷了过去! “杀!”蒙恕用钩镶架开了一根长矛,右手战斜斜劈下,一刀斩杀对手,撞入羌人之中,左砍右杀,手起刀落,眨眼间连杀三人。羌人的阵线原本就松散,顿时就出现了一个不小的缺口,蒙氏甲士便立刻抓住了这个机会,一涌而入,迅速的将缺口不断的扩大! “不要恋战,快驱赶战马!”蒙恕大喝一声,阻止了手下继续扩大战果的念头,直直得朝着羌人战马的集结地杀去! 这么多的羌人,就算是一个个乖乖的排队给蒙恕等人来砍,再锋利的环首刀恐怕都会砍钝了,所以想要最大程度的杀伤羌人,并不是直接砍下多少首级,而是最大程度的拖垮羌人,拖残羌人,利用残酷的天气,让这些羌人死在回家的路上! 蒙恕手下势如破竹,分成了两个锋矢阵,打得羌人欲仙欲死,根本无法抵御,在更多的羌人反应汇集过来之前,便冲杀到了羌人的战马群落之中,点燃火把,点燃战马身上披着的毛毯,甚至灼烧马尾,割砍马臀…… 羌人的战马顿时混乱起来,那些被火焰和痛楚刺激的战马,开始不管不顾的奔跑起来,带动了更多的马匹也跟着跑动起来,黑暗当中,不知道撞倒了多少羌人,也不知道有多少战马受伤倒地! 见到如此场景,藜麦往利目瞪欲裂,再也按耐不足胸口翻滚的血气,“噗”的一声喷出一口血雾,仰天便倒…… 第1373章 吞天 春秋战国时期,燕国以蓟城为都城。 蓟城此地水草丰美,所以才以蓟为名,而现在在整个蓟城左近,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战场。 战场的西面,是步度根的部队,战场的东面,则是轲比能的人马。两只部队就像是螃蟹的两个大夹子,将蓟城牢牢的夹在了中心。 因为没有受到任何的阻力,因此鲜卑人的部队散得很开,就像是完全不在乎蓟城之内的袁熙会突袭一样…… 袁熙咬着牙,真不敢派人出去偷袭。 虽然鲜卑集团军对于整个蓟城攻击阵势比较松散,但是驻守蓟城的袁熙依旧不敢轻易的出城迎击。毕竟幽州和冀州的连番大战下来,对于战马的消耗太大了,以至于现在战马数量锐减,就连袁熙这个幽州刺史的治所蓟城之中,也凑不出多少的战马来,而仅仅凭借两条腿和鲜卑大队人马作战,对于袁熙来说,还没有这种胆量。 阎柔领着一队鲜卑在城下。 阎柔原本承了刘虞之恩,结果刘虞被公孙瓒所杀,阎柔觉的自己没有足够的力量去替公孙瓒报仇,于是便转而寻求他说熟悉的乌桓人的力量,而乌桓人这一次,也跟着鲜卑柯比能一起进军,阎柔自然也没有什么好选择,只能是跟着一起来了。 只不过阎柔发现,其实在鲜卑人当中也有不同的派别…… 这或许也是一个机会。 不过,先要过了眼前这一关再说! 阎柔飞身而上,快手快脚的登上了云梯,然后身体一侧,让过了一名守城兵卒捅过来的长矛,顺手一刀将其劈下了城墙。 看到阎柔已经登上了城墙,城下的鲜卑人顿时发出了一声狂热的叫喊声,像是潮水一样冒着蓟城守兵的箭矢和滚石檑木,急切的攀爬着云梯,企图以最快的速度翻过城墙,就像是知道了对方老公不再家的邻居老王…… 更多的鲜卑士兵翻越了城墙,撕开了守军一个又一个的防守点,逐渐占据了城墙上很长的一段防守面。 阎柔挥舞着战刀,在确定了一段防守面的安全之后,就没有马上沿着城墙进行突破,因为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来回拉扯而已,并不是等于是可以直接攻陷蓟城。当年他也曾经在这里生活学习过,自然也是知道蓟城并非那么容易被攻陷的…… 至于跟着阎柔而来的那些兴奋不已的鲜卑兵卒,反正今天一个登城之功是少不了,至于其他么,呵呵,管他们死活! 城墙上下,双方士兵的尸体以各种姿态躺着,横七竖八,随处可见,就算是约三丈的城墙顶部,也几乎被尸首填满了。地面上铺满了厚厚的一层鲜血,飘飘扬扬的雪花企图不停地用自己身躯土尽力的遮蔽这些混乱颜色,但是旋即就被更多的四处喷洒的血水染红了…… 双方的士兵就象一群失去理智的疯子,他们浑身浴血,一个个睁大了血红的眼珠子,疯狂的吼叫着,挥动着手中血淋淋的武器,一次又一次地冲上来,死去,再冲上来,再死去。 张南此时就象一头暴怒的野牛,他的面部肌肉因为仇恨而变得异常扭曲,他的双眼似乎要喷出炙热的火焰,这里是他的家乡,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他都不容许鲜卑人染指此处。 “杀!”张南挥刀怒吼,激烈搏杀在战场最前沿,死死的挡住鲜卑兵卒的冲击。 焦触带着增援的兵卒,从驰道上冲上了城墙。 “结阵,立即结阵……”焦触一边大声吼叫着,一边指挥士兵们迅速朝着已经被鲜卑兵卒攻占的地段进行反扑。 杂乱无序的鲜卑兵卒在结成阵列的守兵面前,就像是潮水扑在了岩石上一样,虽然推动了一些小的石块,但是无法撼动坚固的礁石,只能是颓然留下一些血色的浪花,败退了下去…… “呜呜……” 随着这一波的鲜卑人被击败,城下终于是吹响了收兵的号角,低沉的牛角声传遍四野,似乎也在疲惫得诉说着这一日的攻城告一个段落。 城墙之上的守兵,将最后一个鲜卑兵卒杀死,然后齐齐举起了兵刃,大声呐喊着,发泄着那种发自肺腑的庆幸,至少这一天,他们又活了下来。 ……………………………… 韩衍气喘吁吁的走进了蓟城的府衙大堂,大声的说道:“使君!我们守下来了!守下下来了!鲜卑已经撤了!” 袁熙微微呼出一口气,将手中的笔放下,活动了一下已经有些僵硬的手指头。笔墨早已冻的僵硬,铺在桌案之上的纸也并没有写上几个字,袁熙摆出这一副姿态来,不过是想要说明他也能像他父亲一样,于兵阵之间谈笑自若而已。 “折损如何?”袁熙示意韩衍就坐,问道。 “张校尉正在统计,很快就会上报过来。”韩衍拱手说道,“使君举重若轻,沉稳有度,是乃幽州之福也!” 袁熙摆摆手,笑着说道:“某这不算得什么……天气严寒,城头兵卒衣食之物,还需子佩多多费心了……” 韩衍点头应下,说道:“此乃下官之职也,自当请使君放心。” 不多时,张南也过来了,带着一身的血污。 “今天损失如何?”袁熙没有介意张南身上的污浊,反倒是亲自前迎,然后拉着张南的手臂轻声问道。 张南见袁熙不嫌弃其一身血污,颇有些感动,不过想起今日的惨重,也不由得低声叹息了一下:“回禀使君,严功曹他……阵亡了……儿郎折损近百,还有二十余人重伤,恐怕是熬不过去了……” 袁熙沉默不语,半天才发出一声长长地叹息。 “这些日来,我等一共损失七百多人。以西门和东门损失最大……另外,在下看见了鲜卑人马似乎在向南异动……”张南皱着眉头,有些不安的说道。 韩衍脸色大变,失声叫道:“鲜卑想干什么?莫非是要越过蓟城南下?!” 张南迟疑了一下,有些小心翼翼的说道:“莫非……莫非是袁大将军来援了?” 和冀县不同,袁熙来到了蓟城之后就忙碌于收编公孙瓒遗留下来的产业,因此鲜卑人轻易的就在其余周边县乡获取了大量的物资,这些物资自然也就保证了虽然在严寒之下,鲜卑人依旧可以毫无畏惧的在野外露宿,蓟城便只能是苦苦防守。 袁熙先是一喜,然后很快转成了忧虑,说道:“若真是援军,恐怕鲜卑人早就准备退却了,现在看来更像是南下劫掠周边而已……” 张南的头一低,并没有说话。 “无妨……”袁熙展颜勉强笑了笑,说道,“援军料想也差不多将至了,吾等固守待援就是……还仰仗二位协力,共度难关……” 韩衍和张南连忙拱手应下,然后退了下去。 出了大堂,张南朝着韩衍拱拱手,便转身欲走,却被韩衍叫住了,说道:“焦校尉……如何了?” 焦触倒是没有受伤,只不过他的家乡位于蓟城南面的良乡,那里城小,防御薄弱,当然也不见得就会被鲜卑人立刻就攻下,但是难免也会遭遇到一些灾害…… 张南摇头苦笑了一下。 韩衍默然片刻,拍了拍张南的手臂,也是叹息了一声。他们这些幽州之士,其实也没有太多的选择,不是么? ……………………………… “蓟城就是一个诱饵,在猎物没有来之前,这个诱饵都必须挂在钩上……”轲比能挥舞着油腻腻的手,一边啃着羊腿,一边有些含糊不清的说道。 扶罗韩有些不满的说道:“蓟城没多少守兵了,早就可以攻下来的……我手下的勇将都已经登上两次城池了,结果后续的兵力不足……我说右贤王,这不是白白消耗我们的儿郎么……” 轲比能瞄了一眼在下方埋头大嚼的阎柔,哈哈大笑着指了指阎柔,高声喝道:“我怎么会亏待勇士?来人,再取些酒肉来!再去挑两个漂亮的汉人婆娘,给勇士送到帐篷里去!” 扶罗韩脸色变了变,转头瞪着阎柔。 阎柔佯装不知,当即抚胸行礼:“谢过右贤王!” 顿时一群中高层的鲜卑头人,都纷纷朝着阎柔贺喜,一时间笑声闹声不断。 扶罗韩板着个脸,端起酒碗喝了几口,勉强才将脸色扭转过来。 “哈哈哈!”轲比能大笑,眯缝着眼,微微扫了一眼扶罗韩,心中颇为不屑。钱财女人算个屁!都扒拉到自己帐篷里又能如何?该赏赐的时候就需要赏赐,要不然低下的勇士再多,一样都是会离心的! “看这样的天气,雪会越下越大……”扶罗韩暂且将阎柔计在小本本上,对着轲比能说道,“这要是再这样下的话……拖下去小心拖出麻烦来!” “不用担心……”轲比能笑着,但是眼中却露出一丝杀气,“猎物会上钩的……知道草原上狼群猎杀野牛的时候怎么做么?” 轲比能举着羊腿的肉骨头在空中划了个圈子,说道:“野牛会团成一个圈子,牛角朝外,这个时候就像是眼前的这个蓟城,要打下来也不是不行,就是会消耗很大……所以就要不停的转圈,然后等牛群动起来……只要牛群一动起来,肯定就有破绽!” 扶罗韩还是不怎么相信轲比能的话,说道:“你怎么确定一定会有援军来?要是他们不来,或者是不来这里,绕道我们后面去了呢?” 轲比能将手中的羊骨头丢给了一旁趴着的獒犬,顺手在獒犬的脑袋上撸了两下,说道:“城里有那个汉人大将军的儿子……所以汉人一定会派兵来救援的……” “汉人很狡猾的……”扶罗韩摇摇头说道,“我听说那个汉人大将军有好几个儿子……这里才一个儿子而已……汉人也应该知道,来援的话很有可能会被我们袭击,所以又怎么会按照你的想法乖乖的送到这里来?要是我的话,反正现在下雪,野外寒冷,只需要严守不出就行了,这样一来就算是我们最终打下来了蓟城,也未必有时间打其他的地方了……” 轲比能摆摆手说道:“汉人不太一样,他们很重视子嗣的……所以一定回来,不用担心,就算是最终只能拿下蓟城,这么些时间在周边收罗的东西,也够我们舒舒服服的过冬了,不是么?你帐篷里的东西和女人,恐怕都装不下了吧?” “哈哈哈……”扶罗韩仰头大笑,“有谁会嫌弃财货女人少的?那肯定不是个男人!我的意思是,如果汉人援军不来,我们还可以多分些小队出去,到周边去找找别的村寨乡镇……” 轲比能沉吟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说道:“不能分散了,这些儿郎要留着,万一汉人的援军来了,结果我们的儿郎都在外面,到时候就不是财货的问题了!” 扶罗韩皱起眉头,横了轲比能一眼,皱着眉头很是不爽。他是看在联军的面子上,才过来和轲比能商量一下,结果倒好,轲比能这个不同意,那个也不行,一点面子都不给,这让扶罗韩的面子哪里挂得住。 轲比能看了一眼扶罗韩,笑着说道:“要不这样,打下来了蓟城之后,所有城中收获的物品,让你先挑一成如何?” “两成!”扶罗韩伸出了两根手指头,立刻斩钉截铁的说道。 轲比能摇了摇头说道:“不行,全让你拿了,其余的儿郎怎么办?最多只能一成半!” “嗯……”扶罗韩沉吟了一下,最终同意了,这才算是笑开了花,“好吧,一成半就一成半!” 因为蓟城毕竟还没有攻破,所以酒宴也不可能完全喝得个个大醉酩酊的,意思意思也就是了,轲比能送走了扶罗韩之后,便对着自己的护卫心腹说道:“送去给那个叫做什么的女人送过去了没有?对了,那人叫做什么来着,腌肉?” “哈哈……”护卫没能忍住,哈哈笑了起来,“不是腌肉,是叫阎柔……还没送呢,我说大王,随便给两个就是了,还要给两好的?那小子有那个福气么……” 轲比能扭过脸,“啪”的一下扇了护卫一个后脑勺,说道:“他娘的,叫你送就去送,有什么好唧唧歪歪的!” “不是……大王,我的意思是,意思是那个小子是乌桓人……”护卫连忙解释道。 “我知道他是乌桓人……但乌桓人又怎么了?你能打得赢他?”轲比能在护卫的屁股上踹了一脚,“快滚,不听老子的话,小心老子扒了你的皮,到时候你姐再哭都没用!记住,我们是要做大事的人,别他娘的小家子气,像个谁一样……” 护卫见轲比能主意已定,便应答了一声,转身出去办了。 轲比能叉着腰,瞄了瞄远处的蓟城,又瞄了瞄以另外一边的扶罗韩的营地,冷冷的笑了笑,然后仰头望天,沉默了许久之后,朝着天空哈出了一股白烟,看着白烟渐渐和零星的雪花混合一起,渐渐消散。 轲比能体型庞大,须发虬扎,又叉着腰站着张嘴向天,让人感觉就像是一只饕餮蹲在地上,露出了血盆大口准备吞天一般…… 第1374章 渔阳 鲜卑人围攻蓟城的第六天,田丰就赶到了颜良的大营,和颜良一起,统领兵卒,渡过了巨马水,往北行进,进入了旧燕地界。 第八天的时候,文丑带着另外一军,汇合在了一起,两军在涿县下寨。 “蓟城现在被攻下了么?”田丰见到了文丑,连寒暄都省了,直接就问道。 看到文丑摇头,田丰长长的呼出去一口气,旋即在侍从的搀扶之下,下了马车,踉踉跄跄的坐在了一旁的石头上。 侍从跪在地上,给田丰捏着腿脚。 “人老了,腿脚不行了……二位将军见笑了……”田丰有气无力的说道,就觉得自己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一般。 颜良和文丑对视一眼,说道:“田公客气了。” “还有接到蓟城的求救文书么?”田丰喘了几口气,朝着颜良文丑招招手,示意他们两个走近一些,然后轻声问道。 “禀田公,昨日才收到了蓟城的求援书信……”文丑从腰间的革囊当中抽出了一卷巾帛,递给了田丰,颇有些忧心忡忡的说道,“蓟城如今困顿无比,恐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了……” “鲜卑乌桓联手,实力非同小可……”颜良也是皱起了眉头,说道,“如此算来,蓟城已经被围城八日了,若是稍有不慎……” 田丰弹了弹手中的求援巾帛,笑了笑,说道:“显奕这手字还是写的颇有风骨……” 文丑有些急了,说道:“田公莫要说笑,都这个时候了,还论什么字的风骨不风骨!” 田丰大笑,拍着大腿说道:“莫急莫急……二位想想,若是情况危急,可有闲暇遣词用句,细雕文字?” 颜良歪了歪脑袋,眼珠子转了转,略微有些恍然。 “来人!将此求援书信送呈给大将军!”田丰招呼了一声,然后说道,“让大将军宽心,蓟城暂无危险……” 文丑却依旧有些不明白,说道:“这个……田公可否详细说说?” “蓟城有什么?”田丰也不嫌弃文丑的迟钝,解释道,“除了二公子之外,无非就是一些普通的财货人口罢了,而这些财货人口,在何处不能得?为何偏偏要来围蓟城?” “因为二公子?”文丑下意识的接口道。 田丰哈哈笑了笑,说道:“鲜卑人要二公子做什么?鲜卑人身处大漠,最缺的无非盐铁二物,而蓟城一地又能有多少?” “渔阳!”颜良沉声说道。 田丰赞许的看了一眼颜良,点头说道:“渔阳乃盐铁产地,鲜卑人围攻蓟城,不过是以其为饵,调我等上钩,一则可以破袭援军,二则可以分兵轻取渔阳,缴获盐铁!” 渔阳郡,从秦朝开始,成为了农耕和游牧民族争夺的区域,很简单的原因就是因为渔阳这里,有草泽,有山林,有盐田,有矿产,虽然这些矿产什么的并不是什么大矿,但是在秦汉这个时间里,已经是足够了。 田丰断定,鲜卑人就是在用声东击西的计策,表面上攻蓟城,实际上企图调动渔阳的兵力,然后突袭渔阳,掠夺在渔阳这里的盐铁资源。 毕竟在草原之上,盐铁是最为稀缺的,若是让鲜卑人获取了大量的盐铁,那么无形当中就可以让鲜卑人增强了实力,而遭受到重大破坏的渔阳也必然衰败,此消彼长之下,来年要再度防御鲜卑人,也就更加的困难,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幽州就会彻底的沦丧在鲜卑人的马蹄之下。 “掠夺渔阳,远比强行攻下蓟城要划算得多……”田丰捋了捋胡须,示意侍从不用再替他活动腿脚的血脉了,抖了两下腿,觉得酸麻已经过去了,便站起了身,“鲜卑的轲比能野心勃勃,肯定能算到这一点,所以这一次……” 田丰和轲比能打过交道,知道轲比能的性格,正是因为轲比能的野心很大,所以必然不会仅仅满足只是在蓟城这里劫掠一番而已,他想要的更多,甚至要准备占领幽州,然后为其实力的进一步强大打下基础。 “鲜卑想的倒是不错,将我等吸引到蓟城之处,然后攻下渔阳,纵然我们反应过来,也赶不过去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鲜卑人劫掠……”田丰眯缝着眼,说道,“如此一来,等来年开春,说不得获取了大量财货盐铁的鲜卑人便会联合乌桓人,从幽州东西两侧同时出兵,而渔阳在短短两三个月之类定然无法恢复……到那个时候,我们便只能退守冀州,将幽州拱手让出……” “若是这样,渔阳现在守军不足五千……”颜良皱着眉头说道,“恐怕是抵御不住鲜卑侵袭!但是……蓟城这里……” “蓟城自然也是要救的……”田丰笑笑,点头说道,“二位将军于此,某正好有一策,不妨如此这般……” ……………………………… 残阳如血,天色渐渐暗淡下来,一切的光线似乎都是鲜血的颜色。 田畴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心急如焚的带着几名护卫站在渔阳的城门楼上,望着城墙之上节节败退的守兵,眉头深锁,一筹莫展。 四周的喊杀声音震耳欲聋,田畴却似乎充耳未闻,他象泥塑木雕一般默默地站着,仿佛已经失去了灵魂一般,一动不动地望着城上城下血腥厮杀的场面,偶尔也转头看看南方,看看天边,然而这些天什么都没有看到,只有乱哄哄的鲜卑人,围绕在城池的四周。 田畴已经派出了三批求援兵马,但是一个都没有能成功突围出去,都被四周时刻警戒着的鲜卑人死死缠上,最终死在了求援的路上。 渔阳原本的战马就不多,三批求援派出之后,也就等于是断了希望…… 或许第一次,要么第二次的时候就孤注一掷将所有的战马冲击一个方向,或许第三次的时候改变一下求援的方向,或许…… 然而这些假设,已经完全没有了意义。 豪帅素利亲自带着预备队士兵爬上城墙,准备做最后一击,彻底击败汉军在渔阳西城墙上的顽强防守。鲜卑人通过人数上的优势,集中优势兵力,连续不断,不眠不休地对准汉军守兵防御阵线的一点,实施重点攻击,终于将渔阳城的防御阵线成功地撕开了一条口子。现在这个缺口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豁口,如今要做的就是在这个豁口上再劈上一刀,将汉军的整体防御完全击溃,占据渔阳城的计划已经逐渐的要转变成为现实。 素利大吼一声,带着一百名最为彪悍的鲜卑勇士,象出笼的野兽一般,凶狠地扑向了渔阳城上的汉军守兵。汉军士兵排列在两丈余宽的城墙上,勉勉强强的组成了一个防守阵形,抵抗着鲜卑人的扑击,决不后退一步。双方交错在一起,每次的前进或是后退,都意味着要倒下不知道多少的双方士兵的尸体。 素利翻过城墙,大吼一声,举着战斧冲进了阵列当中,一时间将汉军守兵的阵列冲得七零八落! 鲜卑顿时大受振奋,齐齐发出了一声欢呼,他们咆哮着,叫喊着,发疯一般向守城的汉兵兵卒冲杀而去,将汉军阵线不断的向后推动。 “令君!”站在田畴身边的护卫急切的说道,“撤吧!再不撤恐怕就来不及了!” 田畴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知道渔阳城就要失陷了…… 渔阳城的整体防御因为西城墙的失守,已经即将崩溃了,随之而来必然是西城门被攻破,然后全城陷入鲜卑人的手中。 渔阳城覆没在即…… ……………………………… 文丑带着三千骑兵,赶在日落之前,到了渔阳南郊。 渔阳城之处在夕阳的照耀之下,血红一片,激烈的厮杀声,低沉的牛角号声,夹杂着守军的急促的战鼓声,嘈杂喧嚣的双方叫喊声,全部汇聚在一起形成了巨大的轰鸣,就像是两只野兽,在夜幕降临之前凶狠的相互撕咬搏杀,皮毛纷飞,血肉四溅。 文丑隐隐约约的看到代表汉军的旗帜还在渔阳城上空飘扬,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终于没有辜负大将军袁绍和田丰的希望,在渔阳城最危急的时候,集中了几乎所有能带走的骑兵,都带来了,就是为了在鲜卑人未发觉的情况下,赶到渔阳城脚下。 文丑皱着眉,观察着远方的战场,披散在肩上的长发不时随着暮风飞扬而起。 除了一些正式的场合之外,文丑不喜欢戴兜鍪,这一点似乎和胡人有些相似,似乎是天生的不喜欢,因此就算是颜良相劝,他也不喜欢戴。虽然兜鍪可能会起到一定的防护作用,但是文丑却觉得不舒服,不灵便,他宁可披头散发也不肯戴上兜鍪。 文丑招了招手,几名中层的士官军侯屯长等就自动的汇集上前。 “看看!”文丑用手一指,说道,“鲜卑人发疯了!正常来说,按照天时,这个时间应该鸣金修整了,但是你们看到那边点燃起来的巨大篝火了没有?这说明鲜卑人不准备退兵,他们要连夜继续攻击渔阳城!这群疯狗,没日没夜的攻打渔阳,必然非常的疲惫!我们一路而来,虽然也很辛苦,但是比起在野外又要攻城又不能休息的鲜卑人来说,我们反倒是占据了便宜!” “所以,我准备从鲜卑人的侧后方展开突袭,中央为锋矢,由我亲自统领,主要割裂破坏鲜卑人的阵型,两翼分别由你和你来带领……”文丑点了两名军侯,继续说道,“你们两个主要就是多张旗帜,向前不断驱赶,将破坏了阵列的鲜卑人不断的往前赶,不让他们能停下来!天即将全黑了,鲜卑人不清楚我们到底有多少人,落在后面的这些鲜卑人肯定都是换下来已经功过城池的疲惫之兵,既要他们恐惧跑动逃亡起来,我们就能一口气直接硬推过去,直接冲击对方的本阵!” “诸位都清楚自己干什么吗?”文丑环视一周,见没有人提出异议,便挥挥手,“下去准备,整理队列,准备出击!” 旋即中层的军校散去,到了队列当中,传令兵在昏黄的暮色之中跑来跑去,队列就一点点的展开成型了。 “哼……”直到现在都没有遇见鲜卑的斥候前来,文丑望着渔阳西城城头之上的火光,“这是觉得已经攻下了渔阳,便没有派斥候了么?哼哼,不管怎样,都去死罢!” 文丑将长刀高高举起,然后虚劈下去,双腿用力,战马受痛,长长的嘶鸣一声,率先飞奔而出,一旁护卫等连忙跟上,旋即大队的骑兵也纷纷跟在了文丑身后,向渔阳城外的鲜卑杀去。 距离渔阳城已经越来越近了。 文丑可以看得到城上城下的人影晃动,刀枪之间的火光血光;听得到战场上的喊杀声,惨叫声,刀枪相接的碰撞声,城下的牛角号声,城上的战鼓声;闻得到飘浮在空气中的血腥味,焚烧之后的焦糊味,这些视觉,听觉和嗅觉,以及弥漫在战场上的那种惨烈与痛苦,刺激的文丑肾上腺素飙升,他将战刀高高的举起,发出了一声大吼:“杀了这些鲜卑狗!” 奔雷一般的马蹄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终至于变成了连绵一片的轰鸣声,遮盖住了城头上的搏杀的声音。 鲜卑人惊慌失措,就连他们胯下的战马都不安的左右踱着步,低低嘶鸣着,这是哪里来的骑兵?! 素利猛地丢下守军的对手,几步退回来趴在血淋淋的城垛上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却看见文丑的骑兵分成了三个部分,从天边席卷而来! 素利面色大变,声嘶力竭地狂吼起来:“吹号!布阵防御!敌人突袭,突袭……” 然而一切都晚了,素利若是现在不再城池之上,或许还能够及时组织一下防御,但是鲜卑主要的注意力全数都在西城门处,都已经准备列队进城了,哪里能想到后面突然来了这样一群汉人的骑兵? 文丑挥动长刀,纵声高呼:“天佑大汉!杀!” 随之而来的骑兵也一同呼应:“杀!” 杀声蓦然响起,震撼了整个渔阳上下,更多的汉人听到了城外的高呼声,他们也用尽全身力气的力气,热泪盈眶的一同呼应着,跟在后面大吼起来:“杀!杀!杀!” 在震天的喊杀声中,文丑的骑兵好象破堤的洪水,一路呼啸着,轰鸣着,怒吼着,挟带着满天的风雷,以雷霆万钧的气势,摧枯拉朽一般的冲杀进了鲜卑在渔阳城下的营地当中! 第1375章 光暗 平阳。 征西将军府邸。 “鲜卑出兵,袭击了幽州……”斐潜将最新的情报递给了荀谌,“看来袁大将军自顾不暇,我们也可以稍微轻松一些了……” 鲜卑南下进攻幽州,这样的事情自然瞒不过斐潜留在冀州的情报机构,虽然是冬日雪天难行,但是依旧将信息传递了出来。 不得不说,就算是在三国时代,纵然是各地分裂,但是对于周边的游牧民族还是基本上丝毫没有退缩和妥协的,不服就干! 对于幽州着一块地盘来说,历史上公孙瓒是这样,袁绍也是这样,曹操也是同样的做法,愿意服从的游牧民族,可以征募来用,也可以赏赐官职,给予好处,但是如果不听话胆敢反叛,收拾起来也毫不手软,该出兵就出兵,攻伐暗杀挑拨离间无所不用其极。 汉代,在周边游牧民族面前,纵然自身已经开始腐朽,但依旧是非常强势的,这种心理上的优势,一直持续到五胡乱华时期…… “鲜卑南侵?”荀谌的眉毛微微动了动,接过情报上下看了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主公方才说会轻松,这个么……倒是未必……” 斐潜转过头,看着荀谌问道:“友若之意是……” 荀谌闭上了眼睛,眼皮低下的眼珠子似乎快速的动了几下,似乎在回想着情报的内容,又像是想到了一些什么其他的事情,缓缓的说道:“鲜卑侵袭,多半也不会在幽冀久待,还是会退回幽北的……鲜卑退走,袁大将军固然是损失惨重……” 斐潜点了点头,荀谌所说的这一点当然是肯定的。就算是最终袁绍能够击败鲜卑人,毕竟是在自家的地盘上的战争,所以损失一定是少不了,说不定还有许多基础设施也会因此损坏,产生大量的流民…… 对了,流民! 斐潜嘴角抽了一下,皱着眉说道:“友若之意是大将军会祸水西引?” 荀谌叹息一声,说道:“正是如此。某也是担心这个问题。” 斐潜轻轻拍了一下桌案,有些气愤,但是也有些无奈。经过荀谌的提醒,斐潜原本以为是可以放下去的石头,却没想到反而是变成了更多更大的,沉甸甸的压在了心间。鲜卑人在某个方面来说,确实是帮了斐潜一把,但是同样也很有可能连带着斐潜一起坑了。 这不过是很简单的一个逻辑而已,只不过不细想就很有可能会疏忽了…… 鲜卑人劫掠幽州,袁绍出兵赶走鲜卑人,肯定会有大量乡镇庄园被毁坏,也就意味着会产生大量的流民,而这些流民要消化,一个方案就像是斐潜和曹操做得那样,引其屯田,这样自然是最好的,既可以逐渐恢复生产,也可以收拢民众。 但这样一来,前期就会需要大量的物资投入和兵卒常驻引导,而幽州为乱,幽州肯定大受损伤,而冀州的士族是不会发扬什么国际无产主义精神,无偿的支援大量钱粮让幽州来恢复生产的,所以这一个方案,袁绍就算是想要用,也未必能够实施得起来。 那么就剩下了另外一个途径,大量征募流民为兵卒,补充兵源,这样的话,一方面可以解除流民的忧患,另一方面可以补充之前大战损耗的兵力,又可以保持袁绍在军事上的实力依旧处于强势地位。 但是这样的一个途径,也有同样的一个问题,招募流民为兵卒,也是需要大量的粮草的,而冀州的这些士族,未必会心甘情愿的给…… 所以,袁绍如果这样做得话,要么就继续朝着内部伸手,要么就是寻求外部进行转化,因此对于斐潜来说,鲜卑南下攻略洗劫幽州,反倒是更加促进了袁绍可能在开春的时候进攻太原上党的可能性。 对于袁绍来说,能打下上党太原来,自然是最好,就算是打不下来,也精简了部队,锻炼了兵卒,又可以解决大量的流民问题,转嫁了内部矛盾,何乐而不为之? 他娘的,原本以为可以不用打了,结果没想到还是打的可能性更大! 这到哪里去讲理去? “不行,看来还是要去太原一趟……”斐潜皱着眉说道。 或许是一直以来,太原都距离平阳较远,又或是因为王氏家族接连几个继承人都死於非命的原因,导致太原王氏一蹶不振,所以一开始并没有得到斐潜的多大重视,而现在袁绍很有可能会在开春之后攻打太原上党,那么作为前沿阵地,自然容不得半点的不稳定因素。 太原的这些士族豪右,究竟有多少左右逢源的心思,又有多少可能和袁绍暗通曲款,这都是斐潜应当考虑的问题。 荀谌看了看斐潜,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对于整个征西政治集团来说,目前确实只有斐潜亲临太原,才能表示出绝对的重视以及可以立刻根据事态做出相应的调整。要不然在路上一来一回的请示批复,黄花菜都凉了。 要是斐氏家族当中多几个能人也就罢了,但是斐和两兄弟,做文士么还可以,像这样的事就派不上什么用场了。 “主公……”荀谌迟疑了一下,还是觉得要提醒了一下,说道,“不妨再过几日再动身……” “为何?”斐潜有些不明白,毕竟军情紧急,早一天做些准备总是好的。 荀谌拱手说道:“主公,过几日便是少主弥月之期……”很凑巧,斐潜小孩满月,也就几乎是接近新年了,所以荀谌虽然嘴上讲的是斐蓁的名义,但是实际上也是向斐潜表示,现在也不差那一点时间。 各地大雪,山道都被封闭起来,就算是袁绍想要有什么动作,必然也是要等到开春以后,再加上兵卒在外征战了一年了,对于新年这个还是有很多期待的,如果现在动身固然是可以抢占一些先机,但是对于斐潜下面的人员来说,不管是官吏也好,兵卒也罢,都希望在新年的这几天多少能够喘口气…… 人之常情,在所难免。 这倒不是荀谌建议斐潜沉迷府衙之内,而是对于斐潜来说,现在他的家事,其实也有些天下事的味道了。家中孩子生下来尚未满月,便要出发启程,就算是对于普通的家人来说,也是一件颇为为难的事情,更不用说像斐潜这样,一举一动都关系深远的人来讲了。 因为古代卫生条件不是很好,很多婴儿早夭,因此婴儿在人世间存活了第一个月,便在古代风俗当中被视为婴儿脱离的第一道的鬼门关,是一件非常让人喜庆的事情,是需要庆祝的…… 并且这又是斐潜的第一个孩子,若是斐潜连弥月之喜的酒席都不出现,难免就会被人有一些什么不好的联想。 “友若所言甚是!”斐潜也明白了,点点头说道,“那么就等弥月之后,再行动身。友若不妨先准备些……新年一过,便集结前往太原……” “唯!”荀谌点头应下,举步往外走,却在大堂门口脚步稍微迟疑了一下,微微回头看了斐潜一眼,但是终究没有继续和斐潜说什么,便先行离开去做一些准备事项了。 斐潜默默的坐在桌案之后,低头沉思,没有注意到荀谌的神色。 有人说平阳就像是人间的仙境,是斐潜造就了这一切,斐潜也是大汉恒灵二帝以来难得的贤能之臣,是活人无数的大好人…… 但是实际上,斐潜自己清楚,他的双手之上,鲜血淋漓。 上位者,有那个手上是干净的? 就拿平阳治下那些交口称赞斐潜的普通百姓来说,斐潜其实就是最大的一名剥削者,这些百姓没日没夜的生产劳作,除了能够获取一部分的报酬之外,其余大部分的价值都落到了斐潜手中。 更不用说在各式各样的工房,矿产当中劳役的那些鲜卑奴隶了…… 虽然不至于像是秦始皇万里长城以白骨为基那么的夸张,但是若在吕梁矿山周边山谷当中挖掘一下,也少不得会见到一些森森白骨。 鲜卑奴隶不反叛么? 不反叛的,至少到现在没有。 处于底层的这些人,每日为了吃食和活命,已经是消耗完了绝大部分的精力,只要还有悬挂在面前的虚幻大饼,就不会反叛。 就像是996的那些工蚁工蜂,每天都是精疲力尽的,只要付出努力就能有无限的晋升空间,有无限增长薪水的这个梦想不破灭之前,也同样是不会有什么忤逆的心思的。 更何况斐潜还安排了些脱离了矿山劳作的鲜卑人,那些已经被洗脑了的家伙,每隔半年左右便去做一次巡回演讲,然后表彰一两个表现优秀的鲜卑奴隶,让这些奴隶感觉到希望就在眼前…… 而跟在斐潜周边获益的士族么,就拿河东的裴氏那些来说,也是交口称赞,原因也很简单,斐潜让出了一部分的利益,并且带动着这些人一同获益,所以这些士族便对斐潜服从,称赞。 斐潜也明白,这些士族的亲善,都是建立在利益之上,要是像袁绍袁术那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压迫士族,这些士族豪右迟早会翻脸的…… 袁术快要崩盘了。 从荆州那边传递过来的信息表示,袁术手下大将张勋纪灵等,连连在曹操和刘表的联军之下吃了败仗,在豫州地面之上一退再退,连汝南这个原本的老窝都被曹操给端了,现在基本上已经是撤到了扬州那一带。 要么孙策出动,反杀曹操刘表,要么孙策落井下石,和曹操刘表两个人一起趴在袁术的尸首上啃食壮大…… 但是从种种迹象表明,孙策似乎还是选择做一个食尸鬼。 因为这样选择对于孙策来说,利益最大。 袁术对孙策到底好不好,其实就是一比糊涂账。袁术坑过孙坚孙策,但是也帮过孙坚孙策,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如果没有袁术,孙坚孙策依旧在长沙那块地方种地玩泥巴,是袁术提供了一个舞台,孙家才走到了台前。 有意思的是,几乎所有在前期和袁术结成盟友的,最终都灭亡的灭亡,反水的反水,原本势力掌控到了长江南北的袁术,如今整个大盘岌岌可危,即将破发。 主要的原因还是袁术本身的所作所为,在作死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原本豫州的这些支持袁术的士族,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因为袁术在汝南和黄巾残党勾结,收买像是刘辟何仪等人,让豫州士族很是不满。 而在徐州这一代的人员,在被曹操攻击的时候,袁术袖手旁观,丝毫不作为,也导致了徐州一带的士族对于袁术失去了信心和希望。 至于扬州,袁术纯粹就是作死,放出去收不回来…… 从这一点来说,袁术对于权柄的控制,松弛无比,就好像是在袁术心中,天下士族都应该俯首听令都不会反叛一样。 但是很遗憾,或许是因为袁术生长的环境导致袁术有这样的错误的认知,相比较之下,袁绍将所有的权力紧紧的抓在自己手中,就稳妥的多了。 只不过斐潜也在奇怪这一次冀州的士族,为什么没有像曹操杀边让那样的翻脸。 袁绍杀了鞠义这件事情似乎消无声息的平静下去了,就像是在深潭里面的投入一枚石子,原以为会掀起轩然大波,但是没想到石子到了水面之后,竟然就这样沉下去,连一点水花都没有。 颇为诡异。 是冀州士族好说话,还是因为麴义仅仅是个回头的浪子,回归的武将,和边让那样的名士还是有一些差距的? 斐潜并不清楚。 但是斐潜知道,反抗与镇压永远都是人类历史上最常见的矛盾,人性的美丽以及阴暗都赤裸裸的附着其上,有人坦坦荡荡,有人心怀鬼胎,有人忧国忧民,有人惟恐不乱。 斐潜现在就是心怀鬼胎的唯恐冀州不乱。 为了转移冀州士族的视线,几乎可以肯定的是,袁绍必然会选择进攻太原上党。因为南边的曹操,还没有彻底的和袁绍翻脸。 斐潜皱着眉头,心中想着,这样一来,岂不是说白马官渡等等战役不太可能发生了? 这他娘的要怎么搞? 曹操现在肯定是巴不得斐潜来吸引袁绍的注意力,然后闷头发展,就像是斐潜之前在并北所做得那样…… 难道这就是树大招风的代价? 鲜卑劫掠幽州,只能让袁绍伤筋动骨,但是肯定不能至袁绍死命,唯有冀州士族众叛亲离才会最终让袁绍一蹶不振,彻底完蛋。但历史上,冀州士族的分裂,其实也就是保皇派和拥袁派的相互斗争导致,保皇派最终投向了曹操,拥袁派最终走向了失败。同时,吃下了冀州保皇派的曹操,也开始渐渐消化不良起来,为了让这一口能够顺利完全笑话,曹操决定南下征讨江东,最终导致了赤壁之战…… 当然,曹操在历史上,还是消化不良了,连吐带泄的一裤子黄泥回到了许昌,毕生也没能缓过气来。 所以…… 斐潜轻轻的敲了敲桌案,按照这样的推论,他娘的我是代替了曹操在历史上和袁绍抗争的作用,来替曹操打这一场位于太原上党的“官渡之战”了? 斐潜有些无语。 历史变化到了今天这个地步,简直就是…… 那么曹操接下来又会走向哪里?又会有怎么样的变化和发展? 这真是让人头疼的事情啊…… 问题是曹操和袁绍的官渡之战之后,曹操可以顺势接受北方,而斐潜却难以去接受冀州的地盘,因为那样就等于是自己放弃了优势的防守位置,将自己的部队至于危险的四战之地上。 或者说,自己现在和先秦只是形态相似,并非实力相当。 先秦关中积蓄了多久的力量,至少是三代秦王的努力,然后趁着六国相互攻伐不定的时候,一口气爆发出来,而斐潜现在手中的关中,则是经过了三轮的破坏之后才到手里的,而且先秦归属一起的川蜀之地,现在也游离在外。 所以斐潜现在只能做一些重点的防守。 斐潜仰起头,窗外的光线投射进来,在斐潜身上脸上形成了斑驳的光影,使得斐潜半边身躯处于光明之处,而半边的身躯却陷于黑暗当中…… “报!”一名护卫匆匆的穿过了回廊,奔走到了廊下拜倒,递上了一份密封的竹简,“启禀将军!河东紧急军情!” 河东? 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斐潜皱了皱眉,连忙示意黄旭接过来,仔细检查了一下火漆密封的状况,然后拆开一看,发现是太史慈发来的情报,情报当中说河东并没有什么大的军情变故,倒是温侯吕布带着千余兵卒前来相投,先头的部队已经进了河东境内! 温侯来了?! 斐潜现在,已经不再是一个当初在雒阳城中伤怀春秋的青年了,心间泛起的兴奋和激动很快的就回落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许多纷杂的念头…… 斐潜皱着眉头,轻轻的敲着桌案,“笃笃笃”的声音在大堂当中枯燥的回荡着,就像是佛堂前那永远都无悲无喜的木鱼。 “来人!”斐潜站起身,沉声说道,“召集卫队,随某前往河东,迎接温侯!” 第1376章 解疑(加更) 不管是什么年代,但凡是新兴的政权,总是需要一些花瓶来点缀粉饰一下,让人们能够直观的看到希望。 斐潜迎接吕布,甚至不是在平阳等着,而是准备到河东。 袁绍都能迎二百里,为什么斐潜不可以? 当然,到底平阳到河东距离也比较近,就算是到河东境内,也不过是两三百里的距离而已,所以再加上快马走官道,所以也不需要消耗太多的时间。 不仅斐潜自己亲自南下相迎,而且还带着另外一个人…… 杨修。 带着杨修,自然有斐潜的用意,只不过似乎杨修也明白了斐潜的意思,因此很乖巧的跟在斐潜身边,就算是不习惯乘坐战马,导致双股被摩擦得有些出血,依旧是一声不吭。 倒是斐潜看见了,让人给杨修他垫了几块皮褥子…… 吕布如果真正加入近来,那么整个山西政治集团的拼图便可以说是比较的完整了。 从某一个层面上来说,斐潜是现在山西集团的当下最优领袖。 之前的山西领袖么,自然是杨彪…… 王允有过一个短暂的机会成为山西的领袖,但是王允在诛杀董卓之后的所作所为让人太过于失望,导致王允最终不仅是失去了这个位置,而且还丢失了自家的性命。 当然,山西政治集团只是相对于山东的那一帮子的人来说的,其实在汉灵帝时期并没有真正成型过。 如果硬要说有比较成型的一次,也不是杨彪作为首领,而是董卓。 汉朝历代,都有山西出将山东出相的俗语,所以作为山西首领,其实杨彪并不符合的,因为杨彪杨家反倒是有些被山东士族同化的感觉,以经书为主,并不是军中将门出身,也不是武勋世家。 董卓则不同,他起初投并州军,后来统领西凉,基本上来说就是走得武勋的路子,虽然说董卓出身并不是很高,但是对于山西领袖来说,军权和武力才是关键的重点,因此来说也勉强能够当得。 在后世最经常讲起董卓的最大恶行,便是废立之举。但是实际上废立这个事情上,对于汉代朝堂来说,并非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事情,因为干这样的事情的人,在整个大汉三四百年期间,大有人在,也不见得各个都成为了反面的教材。 越站在高位,斐潜越能够理解一些以前所不能理解的问题。 有很多事情看起来似乎完全没有什么联系,但是实际上当其发生的时候,也就成为了一种必然。 山西之人要夺取原本朝堂之上的利益,那一部分是最容易下口的? 自然就是死了何进的何氏集团,又够肥,又好吃,又容易下手。 董卓对付何太后,就必然要对付少帝刘辩,这两个人原本就是一体两面的,不管是留下哪一个人,都会引起死灰复燃,也必然会继续约束着董卓的权力,所以董卓要完全掌握政权,就必须胁迫何太后放弃临朝。 而最有意思的是,董卓废立少帝刘辩,正是借用何太后的名义。 及其符合大汉的规矩。 按照东汉后期形成的制度,从皇帝去世到幼帝亲政前的一段时期,临朝的皇太后在政治上居于至高无上的地位,掌握包括选择皇位继承人等重大国事的最终决策权。何太后临朝听政业已昭示天下,董卓藉太后之策行废立之事,就获得了合法的名义。 就算是之后山东士族们多次口诛笔伐董卓,但是也多数围绕在毒杀废帝身上,对于废立少帝刘辩这一件事情上,倒是一笔带过,这就说明至少在这个环节上,董卓之举还是符合合法流程的。 废帝,自然跟着就要干掉何太后,两个人都要收拾。 因为就算是何太后归政之后,她依旧是大汉名义上的太后,所以仍然可以通过刘协,对朝政发生影响,使董卓难于真正操纵皇权。更严重的是,董卓既然已经恶了刘辩,就已经和何太后结了仇,不可能有任何的回旋余地。 早在中平元年,就有阎忠劝说劝说手握强兵的皇甫嵩,“征冀方之士,动七州之众,”表示让皇甫嵩直捣洛阳,清除宦官,继而代汉称帝。有意思的是,皇甫嵩其实严格说起来也是凉州出身,虽然阎忠没有能够劝说成功,但是后来者董卓却完成了皇甫嵩没有做的事情,这难倒仅仅就是一个巧合? 所以当董卓开始动手搞何进的时候,以袁隗为首的山东集团不仅袖手旁观,而且推波助澜,然后也从中获利…… 只不过袁隗没有想到的是,董卓下一个就盯上了他罢了。 世事难以意料,斐潜之前也没有想过自己会登上山西集团领袖的这个位置,但是从荀谌隐隐约约的词语当中,斐潜忽然就意识到了这个事情。 或许斐潜自己并不觉得什么,但是在山东士族眼中,斐潜这个征西将军,不仅手中掌握了原本属于王允的太原上党的地盘,而且还收编了西凉集团,甚至将手伸到了河东和汉中,这几乎已经是一个庞大的山西政治集团的雏形了,因此对于斐潜来说,如何维护和搭建好整个的集团架构,就成为了斐潜现在面临的考验。 做得好,或许可以避免董卓和王允的覆辙,做得不好,或许就像是袁术一样,成为他人崛起的养分…… 斐潜看了一眼一旁多少还是有些狼狈的杨修,目光在其身上游弋了一下,点了点头,然后扬声说道:“加快速度,至临汾处歇息!” “唯!” 听到了斐潜的传令,杨修只能苦笑了一下,咬着牙苦挨着,毕竟他也清楚,他在斐潜面前还没有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不管斐潜给出的是什么,很多时候只能是咬着牙吃下去…… 而且斐潜的确已经是放慢了速度了,要不然按照原本骑兵的快速行进的速度,日行两百里不是什么太离谱的事情。 斐潜也没有故意要刁难杨修的意思,只不过杨修确实是底子太弱了,嗯,或许斐潜自己当年也是差不多这样,只不过人总是健忘的,尤其是自己的丑事。 杨彪杨氏家族的妥协,就像是当年杨彪在董卓面前妥协了一样。当然,在董卓那个时候,妥协的不仅仅是杨彪一家,以袁隗为首的山东士族也是一样。 杨彪杨修究竟有多少的忠心,这个斐潜并不清楚,但是斐潜知道,这仅存不多的忠诚,是建立在斐潜自己手中的权柄之上的…… 而杨氏和王氏的最终靠拢聚集,也将会引起整个山东士族的恐慌,就像是当年董卓和吕布的结合一样。 袁绍袁术的出奔也就说明了这一点。 在加上当时董卓的手段确实也出了一些问题,因此就算是当时没有王允,最终也是会导致山东山西相争的…… 这么说来,王允当时确实是为了大汉朝堂不至于分崩,才决定站出来的? 有这个可能。 但是不管如何,斐潜现在,就是重新整合山西的这个集团架构,将吕布,杨彪杨修,还有在太原的王氏,这些在上一次政治权利斗争当中剩下来的人物,聚集在一处,为将来的山东山西抗争打下基础! 而这些人,会顺利的统合在一起么? 斐潜不得而知,但终归是要尝试一下。 临汾城在望,太史慈的队列也出现在了城外二十里之处,见到了斐潜的征西旗帜,太史慈连忙拍马迎了上来,远远的就下马拜倒在道左。 “子义不必多礼……”斐潜也下了马,扶起了太史慈,拍了拍太史慈的肩膀,笑着说道,“河东事务繁杂,子义辛苦了……” “为主公分忧,不敢言劳苦!”太史慈连忙说道,“温侯一行已至安邑,裴使君已是接洽款待……不知主公是于临汾此地等候,还是……” 斐潜点点头说道:“既然来了,就不比半途而废,且休息一晚,明日启程!” “谨遵主公之令。”太史慈应下,便转头和黄旭对接,将携带而来的各项物资补充到斐潜的直属部队当中,并指挥着兵卒帮助着一同扎营。 这些事情么,斐潜自然是不管的,他只需要找个地方坐着就是。当然,在全体营寨没有搭建完毕之前,斐潜还是不能休息的,毕竟作为军中表率,该有个样子还是要有个样子的…… 至于什么亲力亲为去和小兵一同劳作? 不要乱开玩笑,校尉去做还差不多,若是升到了将军位,还要去做这些粗重活计,那让中低层的士官,还有什么盼头? 这一路而来,斐潜思来想去,心中依旧有一个问题始终未能够寻找到答案,就是当年在长安之时,董卓究竟是怎样最终从山西政治集团当中被割裂的,换句话说,因为什么事情,或是什么起因,最终导致了已经初见雏形的山西政治集团不惜自废武功,选择刺杀董卓…… 那一段时间斐潜在并北打仗,再加上王允也已经身故,仅存下来的事件参与者只剩下一个吕布。 吕布能知道当时的真相么? 斐潜摸了摸已经长出来了一些的胡须,心中想着,依照他对于吕布的认知,恐怕吕布到现在也未必知道其中的奥妙…… 说不定连想都没有多想过。 大多数的人只是想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对于那些隐藏在阴暗当中,阴影之下的东西,很多时候是选择视而不见的,毕竟要看到这些,是要很费脑子的。这并不能怪吕布,不是所有人都有足够的脑容量的,只不过斐潜作为即将统合整个山西势力的下一任领袖,自然不能不考虑这些事情。 斐潜将目光移动到了杨修身上,看见杨修正毫无形象的坐在一颗大树之下,汗水淋漓,将两只腿岔开,伸得直直的,隐隐的血色从裤裆下渗透出来,整个人狼狈不堪,哪里还有往日的什么风度翩翩的士族子弟模样,活脱脱就是一个大头兵…… 斐潜不由得微微一笑,示意黄旭去将其叫过来。 吕布不清楚,杨彪多半是清楚的,而作为杨氏继承人,杨修也很有可能是知道其中的内幕的…… “德祖,这一路辛劳,可是习惯?”斐潜一边示意黄旭给杨修个胡凳坐,一边说道。 不习惯骑马的人,骑马久了,两条腿就会感觉和断了差不多,下地一瘸一拐八字脚都是轻的,像杨修这样细皮嫩肉的,摩擦的血肉模糊几乎就是肯定的,能到现在依旧强撑着,不出口抱怨,也没有破罐子破摔,已经让斐潜有些刮目相看了。 杨修苦笑了一下,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将军召修前来,不知有何吩咐?”幸苦不辛苦难倒看不出来么?被折磨就被折磨了,认了,结果折磨完了还要问爽不爽,这让杨修如何能忍得住? 斐潜哈哈一笑,他之前还觉得杨修过于深沉隐忍,连这样的苦头都能够一声不吭的忍下来,会不会有司马懿的潜质,结果现在看起来,杨修依旧还是杨修,聪明是足够聪明,但依旧不够无耻。 “子初,去取些跌打油膏来给德祖……”斐潜转头吩咐道,然后对着杨修说道,“你我同为山西之人,虽说未必可为万人敌,但是至少也要兵马娴熟……这跌打油膏,乃平阳张神医秘制,德祖可涂抹于伤处,舒缓痛楚……” 人体的皮肤强大的修复机能,但是血小板凝结的过程当中,会拉扯皮肤导致紧绷,而若是继续行军,必然会导致刚刚才紧绷凝结的皮肤伤口重新被破坏,而油膏就可以松弛皮肤伤口,避免一再重复扯裂。 斐潜释放了善意,杨修也微微低头,拱手称谢。杨修可以说是属于聪明绝顶的那一部人的,所以自然也明白斐潜话中之意,并且斐潜也说得很清楚,并没有遮掩什么,“山西之人”至少需要兵马娴熟…… “将军之意,欲以武勋定国乎?”杨修沉默了片刻,开口说道。 斐潜笑了笑,说道:“德祖有何高见?” 杨修抬头看着斐潜,缓缓的说道:“武可靖边,不可定国也!” 斐潜倒也没有因为杨修这样的说法而生气,而是说道:“如此便是逆董之由?” 杨修微微皱了皱眉头,虽然不满意斐潜的跳跃式的问题,但是毕竟现在征西将军斐潜处于强势位置,自然只能是接着斐潜的话题说道:“逆董?非也。董仲颖乃毒祸渐深,篡逆已兆,咎由自取也。” “篡逆?”斐潜问道,“可闻其详?” 杨修也不避讳,直接说道:“董仲颖至长安,遂僭拟车服,乘金华青盖,爪画两轓,以试众臣,此乃其一;其二,董仲颖自封太师,公卿见之,谒拜车下,亦不为礼;其三,董仲颖拟以功德无殊,而有过差为由,废除和、安、顺、桓四帝之号……” 斐潜的眉头不由得扬了扬。 前两条么,斐潜是有听说过,但是第三条么,倒是在杨修这里第一次听闻。 所谓的什么金华青盖之车,在汉代,一般是作为皇太子才能乘坐的车辆,所以说起来董卓在这个方面是有僭越的,而自封为太师,又自称是汉帝刘协的尚父,表现出凌驾刘协的气势,俨然以王者自居,这两点其实虽然说是过分了一些,但是也不是没有人干过…… 所以严格说起来,只有第三点,才最终导致了山西政治集团的分裂。 不管是山东还是山西,在朝堂之上的士族子弟,大都是以清流自居的,而这些汉末党人名士的清议运动,虽然表达了对当时腐败政治的不满,但直言批评东汉皇帝者却并不多见。董卓则不仅提出和帝以下诸帝“功德无殊,而有过差”,又表示要公开贬去他们的庙号,这显然是一项非常之举,可能会被党人名士视为否定东汉整个的皇统血脉,乃至成为了准备废汉自立的重要先兆。 并且当时董卓为了维护自身的权位,大肆安插董氏家族当中人员,不管其是否有才能,就算是还在龆龀的子孙,也一律封侯,和迁都之前董卓那种“卓所亲爱,并不处显职”的行为大相径庭,所以也自然被士族理解成为了过河拆桥,准备全面舍弃山西士族的行为。 “原来如此。”斐潜点了点头说道,“前车覆,后车诫也。若不得心齐,纵一时得势,亦不可久也,德祖以为然否?” 杨修沉默片刻,拱拱手说道:“将军所言甚是。将军放心。” “善。时候不早,德祖可早些休息,明日还要赶路。”斐潜该问的也问了,该说的也说了,自然就下了逐客令。 杨修自然领会,告辞离去。 斐潜看着杨修的背影,虽然解开了一个疑问,但是同样也加上了一块石头…… 不过事到如今,也只能继续向前而行。 就像是在高速道路上行进的大货车,发现眼前有个小车什么的,而要来急转弯或是急刹车,小车什么不知道,但是自己的下场肯定就是车毁人亡了,所以现在唯一的办法,便是以最小的损失,怼上去! 第1377章 宴迎 闻喜县城之外,二十里。 斐潜终于是看到了吕布和裴俊一同而来的身影。 人权。 似乎一直在变,却又未曾改变。 但是人性却从始至终,未曾改变。 人总是只想看见自己想要看见的东西,就像是读水浒,很多人只看见了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路见不平一声吼,但是往往把书中讽刺和对于人性的揭露视而不见。 就像是斐潜最开始对于吕布认知,一开始或许也就是停留在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上面,但是这真的就是吕布? 吕布是边境出身,但是并非完全不通文墨,否则也不会被丁原聘为主簿,或许并不是那么的精通,但是应付一般的文书应该来说也不成什么问题。吕布说是一个汉人,但是因为并州边境长期是处于胡人和汉人混杂的状态之下,所以吕布身上也有很多的胡人的习惯。 比如杀丁原,杀董卓…… 这对于胡人来说,并不算是什么大事情,就像是狼群里面的头狼,在保持着绝对统治和至高无上的权力的同时,也要时刻接受来自年轻雄狼的挑战,胜了,可以继续保持头狼的位置,败了便是一无所有身死道消。 但是对于汉人来说,吕布这样的行为就等同于背主。 没人喜欢背主之人。 曹操当时的提问,其实也并非是在犹豫,而是在试探…… 刘备毕竟和吕布相处过一段时间,虽然有些矛盾和不愉快,但是同样一方面刘备在吕布困顿的时候收留了他,而吕布也在袁术大举来攻的时候化解了刘备的危机,以曹操的疑心病难倒会容许吕布和刘备光明正大的走到一起? 刘备义正辞严的说明,只不过是寄人篱下的被迫之举罢了,刘备同样也看出了曹操容不得吕布,所以顺水推舟全了曹操的心意,却背上了许久的骂名。 或许这就是刘备装疯卖傻,死活也要离开曹操的原因? 斐潜也不清楚,但是斐潜知道,今天,他必须容下吕布,就算是吕布怀有二心,斐潜依旧要笑着,默不作声的吃下去。 原因很简单。 因此见到了吕布的时候,斐潜已经是调整到最灿烂的笑容,以最饱满的情绪,甩镫下马,高呼了一声:“吕大哥!” “斐贤弟!”吕布想也没想,也迎了上来,紧紧的握住了斐潜的臂膀,两人相视大笑。 然而,跟在斐潜身后的杨修的眉头却动了动,微微瞄了瞄斐潜和吕布,看着两人融洽无比的在说一些往昔之事,脸上虽然跟着带了笑容,但是眉眼当中并没有什么笑意。 杨修忽然察觉到了些异样的目光,顺着目光看去,却看见在吕布身后的一名中年文士朝着他微微拱了拱手…… 杨修微微颌首,也还了一礼,显得温文尔雅。 两个人似乎在这相互一礼之间,交换了一些什么信息,又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默默的跟在斐潜和吕布身边…… 太史慈在一旁,表示在闻喜县城之内,已经设宴。 宴会的规格很高,钟鸣鼎食之外,还有斐潜特意令人安排的各种肉食以及利用油脂烹饪出来的新式菜肴。不仅是吕布个人,而且对于吕布带来的所有兵卒也都是如此,虽然不见得和吕布一样那么精致,但是大块肉大碗酒,肉汤馒头都是管够的,倒也是其乐融融的模样。 开席之时,斐潜请吕布上座,吕布推辞不过,也就坐了,下首的太史慈却有些看不下去,正待怒目站起来要说些什么,却被黄旭给按住了,只能哼了一声,便作罢了。 陈宫微微扫了一眼,便垂下了眼睑,看了看桌案上的菜肴,默然不语。 吕布和斐潜的桌案之上是十二道的菜肴,太史慈和裴俊是八个豆盘,陈宫也是,而其余坐在下首陪同的,便是最多只有六个盘子了,甚至远一点的只有四个。 毕竟斐潜和吕布的身份都是列侯级别,所以在正式的场合,用十二道菜就是礼仪,而太史慈裴俊都算是一郡之长,都算是两千石的大臣,而陈宫么,则算是超规格招待了…… 起初汉代的宴会食物都是很尴尬的,不是烹就是煮,不是炖就是煨,肉干和肉脍齐舞,醯醢盐腌齐飞。至于酒浆醪糟什么的,更是酸寡不定,虽然是属于同一批的,但是味道么,也是只能说求同存异罢了。 但是今天的宴会,显然是不敢说后无来者,但也前无古人了。虽然菜式可能还是汉代的,但是做法已经大不相同…… 枸豚韭卵,狗?马朘,煎鱼切肝,羊淹鸡寒,桐马酸酒,蹇膊庸脯,腼羔豆饧,彀雁蛋羹,白鲍甘瓠,热粱和炙,清灼胡瓜,盐渍细菘。 道道都是精品,盘盘都是佳肴。 吕布显然也是饿了,见到了如此佳肴也是双目放光,双手就没有停过,酒倒满了喝干,如同风卷残云一般,扫荡了一片之后,才算是缓了下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这个……这个,若有失礼之处,还望贤弟莫怪……” “哪里的话,兄长喜欢便好……”斐潜笑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一边说道,“兄长来了河东,那么雒阳之处……” 吕布端着一杯酒,沉默了片刻,看了一眼在下首的杨修,说道,“某留了些许兵卒……已经派人通知了杨氏之人……”其实吕布不仅仅是通知了杨彪,同样也通知了曹操,至于这两个人会不会打起来,又或是商讨出什么相关的分配方案,吕布就不得而知了。 斐潜微微点点头。 “如何不见文远?”吕布环视了一下,转头问道。 斐潜笑了笑,说道:“文远现于上党,军务繁重,脱身不得,托某向温侯请罪……” 吕布愣了一下,旋即哈哈哈笑了几声,旋即举杯相邀,说道:“什么请罪不清罪的,哈哈,文远这话说的……喝酒,喝酒……” 斐潜也一同举杯而饮。 接下来的时间,两个人几乎就是默契一般,并没有继续说一些什么关于当下的人或是事情的话题,而是将边塞风光,各地风情拉扯出来说,吕布在席上高声畅谈,斐潜也是频频点头,时不时的凑趣几句,倒也恰到好处,不多时吕布便喝得大醉,摇摇晃晃的离开了宴会大堂,到了临时下榻的驿馆安歇…… ……………………………… 闻喜府衙后堂。 斐潜也喝了不少,但是因为本身就有所控制,所以并没有喝醉。 斐潜接过黄旭递上来的温热脸巾,覆盖在面上,揉搓了几下,然后又喝了几口醒酒汤,便说道:“温侯手下安置得如何了?” 黄旭一边接过了脸巾,一边低声说道:“都安置在城中校场之内。” 斐潜点了点头。不知道什么原因,高顺并没有跟着吕布到宴会上,而是和普通兵卒一同在校场那边,倒是魏续等人陪着吕布。 黄旭迟疑了一下,说道:“温侯……温侯今日似乎兴致不高……” 斐潜挑了挑眉毛,说道:“何以见得?” “温侯表面似乎大醉……”黄旭低声说道,“但是我看他离开的时候,虽然故作踉跄,但是下盘依旧沉稳……并非像是一个大醉之人……” 斐潜垂下眼帘,沉默了片刻,说道:“知道了。” 黄旭也默默的退到了一旁,他的职责并非给斐潜出谋划策,但是有责任给斐潜讲述一些他说观察到的东西。 斐潜默默的坐在桌案之旁,托着脑袋沉思。 说实在的,这一次会面并没有想象当中的那么好,但是也不至于太差,若是吕布一开始就纳头就拜,斐潜说不定还会觉得相当的诧异。 现在吕布的所作所为,倒是符合一贯以来的印象,但也就意味着,吕布依旧是一个相当不稳定的因素。 作为一名领袖,考虑问题的方式方法自然不可能像是无产者一样。 规矩就是规矩,在没有绝对必要的情况下,斐潜并不愿意去随意违背规矩,最少在表面上是要表现的遵守规矩,这样才能让人知道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若是自己都不遵守规矩了,又怎么能够要求低下的人也遵守规矩? 历史上但凡是领导者开始不遵守规则,开始肆意打破规则的时候,往往都是造成了社会的极大动荡。 斐潜还没有准备好迎接这些动荡…… 之前在雒阳的时候,斐潜和吕布以兄弟相称,似乎是平等,现在也是以兄弟相称,也似乎是平等的,但是斐潜知道,人人平等这个词,就算是到了后世,也依旧是一个笑话。人出生开始就是不平等的,相貌,父母等等都是不平等的来源,更何况人性本身就是不患贫而患不均。 大家一起穷,也可以一起穷开心。 但是现在明显不对等的情况下,大家就未必能够继续开心得起来了。因此需要更多的手段来制衡,比如规矩,比如征税,比如科举等等。 可是用什么规矩来束缚吕布? 缚虎不得不急? 还有一件事情,陈宫跟着吕布过来了。 之前陈宫再怎么折腾,也跟斐潜无关,毕竟不是在斐潜的地盘上,但是现在不同了,这个陈宫身上的疑点太多,多到了了斐潜至今都想不明白的程度…… 按照历史上来说,陈宫和曹操是老相识了,否则曹操在杀陈宫的时候,也不会拿陈宫的妻子相威胁,咳咳,这样说似乎有些怪异,但是实情就是这样。 同时,陈宫也不是那个捉放曹的亭长,他跟曹操的关系,应该从刘岱身故,鲍信等人推荐曹操担任兖州牧的那个时候开始。 嗯,鲍信之死…… 斐潜轻轻的敲了几下桌案。 不妨假设一下,如果鲍信没有死,会发生什么情况? 鲍信统军的时候,曹操恐怕还在守城门,所以在军队上,鲍信比曹操更有威信,至少比那些曹氏夏侯氏的一大帮子都来的要更加强。所以如果鲍信未死,曹操的军权就不可能会一家独大! 那么说曹操故意害死鲍信? 斐潜思索了片刻,微微的摇了摇头。 有这种可能,但是可能性不是很大,曹操最多是顺水推舟,或者是见死不救而已,战场之上瞬息万变,早半刻和晚半刻可能结果就完全不同,如果曹操当时拼命救援,说不定也可以救下鲍信的性命,但是…… 所以这件事情导致了陈宫和曹操开始离心?因为毕竟是陈宫建议鲍信迎曹操作为兖州牧的,至于后面的事情么,就是众人都知道了。 陈宫来此,是为了继续辅佐吕布么? 如果是这样的话…… 斐潜轻轻的敲击着桌案,就像是一只啄木鸟在叩响着树干…… ……………………………… 吕布当然没有喝醉。 而且很清醒。 吕布搓了搓脸,有些难受。难受的感觉并非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他似乎有一种感觉,这或许是最后一次以兄弟之间的身份来和斐潜喝酒了。 虽然脸上在笑,但是这酒喝的并不舒服。 吕布甚至有些后悔来这里了。 难倒走上了这一条路,就注定兄弟朋友会越来越少么? “温侯……”陈宫坐在下首,四平八稳的说道,“席间温侯上座之时,太史将军多有不满之举……” 吕布闭着眼,半响才缓缓的说道:“某知道。”吕布又不是瞎子,怎么可能看不见。问题是就算看见了又能如何?跳下去当场撂面子? 吕布已经是年近四十的人了,就算是再热血鲁莽的少年,到了这个年龄,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自然也渐渐的学会了一些圆滑,但圆滑并不代表心中就是平静如水。 陈宫继续说道:“温侯,征西将军言谈之间,并无一句安排,温……” “不用说了!”吕布紧紧的皱着眉头说道,“某尚未沦落至乞食于旁人!” 陈宫愣了一下,拱了拱手说道:“如此……温侯暂且休息,某告退了……” “嗯。”吕布闭上也眼,却依旧皱着眉头。 许久许久之后,油灯之内的油终于是燃尽了,灯光摇曳几下之后,熄灭了。吕布坐在昏暗的阴影里,一动不动,只是传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第1378章 人心 或许是因为每一个人的DNA都是不同的,因此每一个人严格来说都是独一无二的个体,也拥有独自的想法和观念。 这种属于个人的想法和观念,一旦形成,就很难改变。为什么说国家会不约而同的选择九年制的义务教育呢?如果不接受这样的义务教育甚至还有可能会触犯法律,被强制执行? 依旧是那一句老话,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获取了相对应的利益,那么就要付出相对应的代价。 一啄一饮,自有天定。 斐潜也没有想到吕布会来找他,因为斐潜认为吕布是骄傲的,就像是草原上的孤狼,虽然孤独寂寞,但是依旧会高傲的站在土坡高处,而不是跑下来摇尾乞怜。 那么如果基于这个论断,吕布来到河东的行为就及其可疑,肯定蕴含着隐藏在其后的不可告人的秘密。 但是反过来说,人也还是有可能被改变的,撞了南墙懂得疼,然后虽然不情不愿但捂着脑袋绕路的也还是有的,所以,吕布当下,究竟是属于那一种? 毕竟吕布是温侯。 先前所过,汉代的职位有自荐,联名,册封三种。自荐的就像是之前袁绍搞什么承制,宣称自己是车骑将军,联名的便像是杨彪举荐斐潜任骠骑将军,但是这两种职位,在汉代正统观念里面都是不作数的,真正可以光面堂皇的放在台面上的,便只有朝廷册封的官职。 就像是刘备当过青州刺史,当过徐州牧,但是众人认可的却是豫州刺史,因为只有这个豫州刺史是刘备投了曹操之后,曹操假借朝廷之名给刘备封的。 虽然吕布这个温侯是董卓给封的,董卓被杀之后,很多官职也就等于作废了,但是吕布不一样,在刺杀了董卓之后,王允又代替朝廷重新强调了一次,封了吕布为奋武将军,仪同三司,假节等等,也就等于是朝廷认可了,将吕布的官职洗白了,如同斐潜的这个征西将军一样,是属于正儿八经朝廷承认的官职。 人都是有底线的,没有底线的不会被任何人欢迎,这一点不管是是古代还是现代,都是如此。一方面自己不遵守规则,一方面又要求他人遵守规则,这样的人物就算是做皇帝都当不久。因此,斐潜需要知道吕布,或者说吕布这一小帮子人的底线究竟在何处? 直接在明面上询问,往往得不到正确的结果的,或者说,就算是当面询问得到了一个回答,也往往并不是准确的结果,因此斐潜也只能是暗中的观察。 “兄长,这边是平阳了……”站在平阳的南郊的一个土坡之上,斐潜安坐再马背之上,用马鞭一指,说道,“当年平阳,四门崩坏,城墙只剩下了夯土,街道都被废弃之物拥堵,粱道就是在平阳废城之中,抵御了白波的攻击,并最终在此地大败白波,才算是收复了这一片的区域……” 吕布望着远处的红色大城,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这……这平阳,似乎比雒阳还大些!” “呵呵……”斐潜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笑了笑说道,“雒阳城,南北纵九里,东西横六里,有门十二……平阳不过是一郡之城,因此也不敢有违尊数,外城南北东西皆七里,四面城门各二……” 平阳如果继续发展下去,很有可能还会扩建,但是继续过扩建外围城墙恐怕难免不怎么合适了,因为或许就会采用长安陵邑的模式,修建一些卫星城镇,但是这个事情至少也要等到五年之后了,所以现在斐潜也没有和吕布说这个。 但就算是没有描述未来发展的规模和方向,当下平阳的庞大已经让吕布瞪圆了眼珠子,他之前听说过平阳繁荣富庶,但是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规模!当年吕布游走并州的时候,也到过废弃的平阳,而如今眼前的场景,着实让吕布难以将脑海当中那个废弃平阳和眼前的一切融合起来…… “这简直是……”吕布摇摇头,感叹的说道,“难以置信……” 正常来说,建设一个城池需要的时间都是以年来进行计算的,五年十年都是常有的事情,而平阳城在短短几年的时间之内,就实现了重建到扩建,这不得不说的确是一件令人惊叹的事情。 当然,能够有今天这样的速度,除了商贸的繁荣之外,黄氏工房提供的大量建筑上从原材料到建筑工具上的全面支持,也是其中的重要一个因素。 斐潜也没有继续解释下去,而是点点头,附和的说道:“是的,有时候我也觉得难以置信……不过既然发生了,就有其存在的道理……兄长,这边请。” “啊?”吕布一愣,然后反应过来,点点头,调转马头,跟上了斐潜的步伐。 赤兔马不耐烦的喷着鼻子,几次想要撩开蹶子踹一下超前了半个马身的斐潜坐骑,却被吕布拉扯住,最后吕布不耐烦的在其脑袋上扇了一巴掌才算是老实了,不过依旧是吭吭唧唧的喷着响鼻,摇晃着鬃毛,一副很是不爽的模样。 荀谌在十里亭处早就已经列队等待,见到了斐潜和吕布到来之后,先是向斐潜行礼,然后又拜见了吕布,荀谌的口才自然是不用多赘言,挑拣着一些吕布的得意事情说着,说得吕布哈哈大笑,神情舒畅。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很融洽…… ……………………………… 平阳二环。 驿馆。 魏续转了一圈回来了,拱手禀报道:“查看过了,周边没有什么异常情况。” 陈宫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幸苦魏校尉了。”便示意魏续退下。 魏续微微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吕布,见吕布略微点了点头,才默不作声的拱手退了下去,顺带将周边的护卫也给带远了一些。 “公台何必如此……”吕布望着魏续说道。 陈宫低声说道:“欲成大事,必谨言慎行。某亦知魏校尉人品无碍,不过是以防万一而已。” 吕布摆摆手,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说道:“公台有事便直说吧!” “征西将军……”陈宫也没有继续客套下去,毕竟这个事情已经是所过了多次,只不过是吕布一直没有下定决心而已,“一路前来,可是未曾表示何处安置?” 吕布垂下了眼睑,默默的点了点头。 “温侯究竟要犹豫至几时?”陈宫微微前倾身躯,“征西表面客气,实则提防温侯……温侯若不早做打算,迟早落于人手!” 吕布瞪了陈宫一眼,却没有说话。 陈宫无惧于吕布的面色,继续缓缓的说道:“温侯,兖州之败,乃张使君行动迟缓之故,雒阳之败,为根基不牢所至,均非温侯之过也,如今温侯重返并州,立足根本,此乃绝佳之机也,断然不可错失!” 吕布深深的皱起眉头说道:“某视征西如兄弟一般,怎忍心……” 陈宫打断了吕布的话语,说道:“温侯此言差矣!非温侯夺取征西之业,乃温侯携手与征西共创也!如此有何不可?” 吕布眨了眨眼,思索了片刻,显然比起之前表现的更加心动了些,说道:“愿闻其详。” “温侯须知,征西此时虽看势大,然根基未稳。西有羌人未定,北有鲜卑未平,南有川蜀亦需征战,东有袁大将军……”陈宫低声说道,“可谓四面皆战也……” 吕布点点头说道:“似乎确实如此,不过又如何说是携手……这个……” “温侯莫急。”陈宫捋了捋胡须说道,“征西当下虽说与袁大将军并无战事,然不可久安也,必有一战……温侯不若面见征西,求得一职……一来可继续领军,不至于生死系于他人之手,二来亦有安身之所,儿郎也好有所依托,三来么,亦是全温侯衣锦还乡之愿……” 吕布听了气息明显急促了一些,皱着眉头,歪着头,良久之后说道:“公台之意,某亦明了……只是此职重大,征西怎会轻允之?” 陈宫笑着说道:“若是征西不允,温侯便可转而求其次……如此一来,征西一来心中有愧,二来为全其好士声名,必然允之……” 吕布沉默了片刻,还是没有下决心,说道:“某再考虑考虑……” 陈宫有些无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道:“温侯……” “某说了……某再考虑考虑……”吕布皱眉说道,然后觉得自己似乎这样说也有些对不住陈宫,便补充道,“某亦知公台一心为某,只是此事干系重大,某还需思量一二,还请公台见谅……” 吕布都这样说了,陈宫还能说什么,便只能是拱拱手,退了下去…… ……………………………… 平阳府衙大堂。 荀谌坐在一旁,捋着胡须,眯缝着眼说道:“温侯勇则勇矣,不过么……所以温侯心中未必有多少想法,恐怕此中关键,还在陈宫陈公台之处……” 虽然荀谌和陈宫并没有多少的接触,但是作为谋士的直觉,荀谌断定陈宫在其中肯定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斐潜也有些无奈。 周章给吕布献计,让吕布放弃雒阳,这个事情,斐潜也是刚刚才知道,不过周章并没有跟着吕布一同回来,依旧留在了雒阳。毕竟作为一个懂得一些农业技术的专业人事,只要不主动挑起事端,不管在哪里都是及其受欢迎的…… 再加上周章本身老家就在河洛,现在虽然作为一个屯田校尉,官职并不大,但是相当的清高,所以自然也不会轻易的放弃一切,重新回到平阳来做一个大头兵或是普通文吏。 或许在周章心中,劝说吕布到斐潜手下来,就是回报斐潜一种方式,但问题是这样的方式给斐潜带来的不仅是喜,还有些惊。 斐潜点了点头,缓缓的说道:“某有一事不解……陈公台……究竟是谁的人……” 荀谌愣了一下,显然没有跟上斐潜的节奏,琢磨了片刻,眉头便皱了起来,点头说道:“主公若是不提,某倒是未曾留意……确实是某疏忽了,思虑不周,还望主公恕罪……” 斐潜摆了摆手说道:“友若不必如此,人无完人,岂有时时事事皆通达者?各有侧重而已……” 荀谌拱拱手谢过了斐潜,然后说道:“如此说来……陈公台应是二袁手下,只不过不知道是袁大,还是袁二……” 斐潜默默的点点头。 根据现在已知的情况看来,陈宫明显和曹操不是一路的,也不可能和杨彪是一伙的,那么就剩下了刘备、孙策、刘表和二袁。而除了二袁之外,就算是刘表,也不够具备较强的吸引力,因此陈宫如果和其他的诸侯有联系的话,那么基本上可以定论肯定是和二袁相关的了…… 问题是,陈宫究竟是袁绍的人,还是袁术的人。 如果是袁术的话,多少还可以用一用。因为现在斐潜和袁术暂且没有直接交战的可能,并且袁术正在被曹操和刘表联手起来狂殴当中,豫州都丢失了大半,就看孙策有没有像历史上一样反水了,若是孙策反水,那袁术的道路也基本上就是走到了尽头。 但万一陈宫是袁绍的人…… 那就相当的严重了。 可问题在于,斐潜手头上并没有什么直接的证据来表明这一点。 虽然汉代律法,嗯,不管是什么时候的律法都是为政治高层所服务的,但是终究表面上要维护一下,并且吕布也曾经是一地诸侯,现在才刚刚投奔了斐潜,然后斐潜就用莫须有的罪名将吕布手下拿下问罪,这让后来者会怎么想? 所以,斐潜现在不仅是不能动吕布,也不能动吕布的手下,至少在眼前的这个阶段是不能马上下手的,就算是要动手,也是需要找一个合适的理由,或者让这个人彻底臭大街之后再动手,就像是曹操也是忍了许久,才斩杀了许攸…… 斐潜叹了一口气,缓缓的说道:“试一试吧……” 只有动起来,才会有破绽,所以纵然有风险,依旧还是要试一试的…… 第1379章 祭坛 寒风呼啸,拉扯着原本就没有多少树叶的枝干。能拉扯下来的树叶也早就被寒风给撸光了,那些在寒风当中巍然不动的,依旧是巍然不动。就像是人心,或许念头会变来变去,但是本性却难以改变。 斐潜之所以不惜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他人,一方面是养成的本能,另外一方面,则是斐潜是荀子的拥护者。 就像是斯坦福监狱实验。 当然,也有些人反驳这个实验,认为其中的人是在外界引诱之下才产生了人性的变异,但问题在于,当一个人在社会上的时候,会完全的纯净么?会一点外界的干扰都没有么? 所以,永远不要去赌对方的人性,因为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会输。 斐潜也不敢赌。 所以斐潜要试一试。试一试的意思就是划定一个损失的底线,并确定不会因为任何情况就调整这个底线。就像是走进“独唱”玩几手并没有什么问题,问题在于收不住手,一再的调整自己承受底线,最终才发现底线已经低到了自己无法承受的地步。 “兄长,请看……”斐潜笑着,示意让黄旭从一旁捧上了一把战刀来。 吕布转头过去,眼神微微颤动了几下,显得有些情绪激动,伸手接过,放在了桌案之上,轻轻的拨动了一下刀鞘上的狼牙,许久才说道:“这……未曾想贤弟竟然还留着……” 斐潜哈哈大笑着说道:“当然是留着,贤弟可是个小气的人,就像是文远送我的长枪,我到现在也还在练……” “真的?”吕布也是来了兴致,说道,“贤弟要不要练两手看看?” “好!”斐潜也没有扭捏什么,便站起来,从一旁提了长枪在手,然后超前走了几步到了前庭当中,略微抖了抖长枪,便是一步前冲跨出,长枪如同闪电一般直刺而出! 虽然前方并无标靶,但是斐潜依旧像是面前站着一个人一样,枪取中平,当胸而刺,红缨纷飞当中,隐隐有破空之声。 吕布看着看着,不免有些恍惚。 当年在雒阳的情形又再一次的浮动了起来,昔日那个气喘吁吁依旧咬着牙坚持的身影和现在这个明前已经纯熟握着长枪圆转如意的身影,渐渐的重叠到了一起…… “兄长,你觉得如何?”斐潜收了枪,扔给了一旁的侍卫,然后问道。 吕布这才回过神来,点头说道:“未曾想贤弟这一式中平,快捷无比,势大力沉,已然有名家之风,哈哈哈,看来当初文远传授有方啊……嗯,连某遇见了,说不得也要避让三舍,哈哈哈……” “哈哈……”斐潜笑着,装作听不懂吕布的意思。心中却微微一寒,就连吕布这样的人都渐渐的学会了一些原本他并不擅长的东西,这个世道还有什么会永远一成不变的?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 这句话似乎千百年都在流传,但是真的来了,就一定会悦么? 一个工薪阶层,然后接到了许久未见的同学的电话,兄弟我到你这里来了,开不开心,惊不惊喜?开心应该是有,惊喜也少不了,当然更多的还是惊。 要不要款待? 要款待。 既然打了这个电话,不就是要款待的意思么?所以要放下手头的工作,要去和领导商讨好时间,说不得还要和家里人商量,搁置一大堆的家庭事务,然后吃吃喝喝将老朋友送走,再回去焦头烂额的处理那些被搁置,被拖延的事务事项。 当然,前提是一个上有老,下有小,中间还要承受老板和老婆气,要还贷要供房的工薪阶层。那些闲的已经长毛,天天就是玩的财富自由什么的就不在此列了。 所以,开心不开心,这个是因人而异,立场不同而已。 就像是斐潜现在中平一枪是有点水准了,但是这能完全归功于吕布或是张辽么? 立场除了偏差,或许看问题的结果便会全然不同,甚至完全相反。 这些事情,也是只能看破不说破,因为一旦说破,大家都没面子了。所以斐潜只是笑了笑,然后就像是很不经意的说道:“兄长可有意出任并州刺史一职?” 吕布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等到斐潜的话在脑海里面转了一圈之后才猛然间抬起头来,瞪大了眼睛,带着不可思议的眼神愣愣的看着斐潜。 “怎么?兄长不乐意?”斐潜笑着,笑容依旧宛如昔日于雒阳城中一般的温润平和。 “不!不是!乐意……乐意……”吕布连忙说道,“可是,可是贤弟为何……如此重任……这个……”吕布原有的思路全数被斐潜突如其来的这一句话完全打乱,一时之间各种纷乱的情绪混杂在一起浮现起来,让他竟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一些什么好。 “兄长是五原人吧?多少年了,也该衣锦还乡了……”斐潜笑着,缓缓的说道,“再说,将并州刺史交给兄长手中,某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吕布显然情绪很激动,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拍着胸脯说道:“贤弟但请放心!那个跟贤弟过不去,就是跟吕某过不去!” “哈哈哈……”斐潜仰头大笑,“就是,就是……不过兄长要再等几日,刺史之职位不可轻授……” 吕布原本脸上的笑意一僵,忍不住追问道:“贤弟这是为何?” “城郊正在修建祭坛……”斐潜微微低着头,端起了茶碗,慢悠悠的说道,“如此重职,岂能私下授予,自然应登坛拜授……兄长回来的时候就在建了,再过几天也就差不多建好了……” “哈……原来如此!贤弟所言甚是,甚是……”吕布恍然,不由得笑了起来。 两人的笑声,一高一低,厅堂当中荡漾,只不过谁也不知道,这样的笑有几分真假,又能维持多久…… ……………………………… “公台!”吕布这一路回来,笑容就像是凝固在了脸上一样,“哈哈哈,汝多虑了!征西将军岂是小气之辈!” “果真是并州刺史?”陈宫真的有些不敢相信。 吕布回到了驿馆,立即召集了高顺陈宫等人,宣布了这个事情。 起先陈宫和吕布商议,是觉得斐潜并不会让出并州刺史这个职位的,所以便准备先求这个并州刺史,然后再退而求其次做一个太原郡守,这样一来,征西将军拒绝了第一项也不好意思再拒绝第二项,因此比较有把握获得一个太原郡守的职位。 “那还有假?”吕布笑着,后槽牙都露了出来,“征西将军于城郊修建祭坛,欲登坛拜授于某!此事焉有作假?” “登坛拜授?”陈宫目光闪烁。登坛拜授这个举动就相当的正式了。汉代人敬重天地,所以登坛也就等同于在天地之间宣告,属于相当正式且荣耀的举动,但是陈宫隐隐觉得其中有些不对,只不过一时半会想不出来。 “对啊!登坛拜授!”吕布笑眯眯的见牙不见眼,就算是这些年获得了多少名头,也不过就是个小黄门带着圣旨来宣读一下罢了,根本就没有获得过像登坛拜授这样的待遇…… 陈宫挠了挠脑袋,没能想出什么来,心中又觉的有些不对,这样的感觉让陈宫很不舒服,听吕布在一旁咔咔咔的笑个不停,也没办法静下心来好好想想,干脆就拱手告辞。 吕布不以为意,挥挥手让陈宫自便。 魏续斜着眼看着陈宫离开,忽然崩出一句:“我看陈公台似乎不是很开心的样子啊……” “他有什么不开心的?”成廉嘴巴比脑子还快,呼噜一下就嘣出来了,“我们都开心,他为什么不开心?” 魏续嘿嘿笑了几声:“这……这我哪里知道……”魏续原本也不是读书的料子,但是魏续也有一个想读书的心,就像是每一个胖子心中都住着一个想要苗条的瘦子一样,只不过有时候想归想,吃的时候就不想了而已。魏续连着几次被陈宫讥笑呵斥,再加上魏续原本就不是唾面自干的性子,自然对于陈宫很是不对路。 宋宪在一旁说道:“管他呢!他又不是并州人,所以他能多开心?我们才是并州人,我们才真正开心啊!” 成廉听了,忽然脸色就掉了下来。魏续,侯成,宋宪都是并州人,吕布和高顺也是,唯独成廉不是,成廉是荆襄附近的…… 当然陈宫也不是,陈宫是兖州人。 侯成看到了成廉面色不虞,眼珠转了转,拍了一下宋宪说道:“是不是并州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温候终于可以大显身手了!你我也终有出头之日了!这才是大喜之事!” “啊?对,对!大喜,大喜啊!”宋宪恍然,朝着吕布拱手说道,“温候大喜啊!” 于是乎所有人都纷纷向吕布道喜,就连一向都是沉默话不多的高顺也一同站了起来,表示贺喜。 “哈哈哈……”吕布大笑,很仗义的挥动着手臂说道,“诸位放心,有吕某的一份,也就有诸位兄弟的一份!来人,准备宴席,某要与诸位兄弟好好共饮一杯!哈哈哈……” 虽然吕布是临时住在驿馆之中,但是一来征西将军也有吩咐,二来吃喝之物在平阳也真的不缺,所以吕布要举办酒宴,驿馆之内的主事业没有多说什么,便让人开始准备酒水菜肴,顺便还叫人去外面的酒楼订了个席面送了进来,让吕布很是满意。 吕布嘴上说的共富贵,其实在大多数情况下,他也是这么做的。吕布喜欢钱财,但是手底下的找他支取借用钱财的时候,吕布向来都极少过问,有盈余的话便是直接给了。所以这一路坎坎坷坷走来,吕布身边并没有积累下多少的浮财,总是左手进来,右手便出去了,若不是陈宫多少精打细算一番,说不得早就入不敷出了。 站在吕布的立场上,吕布认为,兄弟么,自然是有通财之义,所以一些钱财什么的,就不用太计较了,兄弟用了也就用了。 而陈宫认为,兄弟归兄弟,钱财归钱财,不能混为一谈。 为此,吕布和陈宫没少碰撞和争执。 依旧还是立场不同而已,没有完全的谁对谁错。可是谁都没有想到,吕布和陈宫新的一次碰撞和争执会来的如此之快…… 正在吕布和高顺魏续等人吃吃喝喝兴致高昂的时候,陈宫取而复返。一开始吕布还以为陈宫是得知了酒宴过来吃喝的,因此也就很热情的邀请陈宫就坐,但是陈宫却沉着脸,一张嘴就差点怼了吕布一个跟头。 “温候,并州刺史一事,不可登坛拜授!” 泥缩麻? 吕布差点连家乡话都冒出来,不登台拜授?你陈宫脑袋是不是这两天没睡好,糊涂了? 征西将军斐潜为了表示正式和隆重,特意在城郊设立祭坛,还要大张旗鼓的进行登坛拜授,这如此荣耀的事情,然后陈宫你说不能接受? 开什么玩笑? “……”吕布当时脸就沉了下来,将酒爵重重的往桌案上一顿。 陈宫没理会吕布的脸色,反正这么些时日来,不看吕布脸色的次数多了去了,也不差现在再多这么一次,尽可能简单的解释说道:“登坛拜授固然荣耀,不过也有一个很大的问题……若是我等受了此礼,便不再是客将的身份了!若是将来……” 客将? 吕布心中一跳。 陈宫也很无奈,说道:“征西此策,堂堂正正,就是为了将温候捆绑在同一辆车上!若是我们接受了这样的安排,也就等于是我们认同了归属于征西将军麾下了!这样一来……岂不是……岂不是……所以,绝对不可登坛拜授!” 魏续“哈”了一声,说道:“陈公台,你说的轻巧,说不要就可以不要?你当并州刺史之职是这酒水菜肴不成,可以随便吃喝?现在是我们有求于征西将军,不是征西将军有求于我们!你倒是要先想清楚!” 吕布沉吟许久,说道:“公台,既然你提出异议,可有破解之策?” “这个……”陈宫有些尴尬的说道,“尚未有策……”陈宫刚刚想通了征西的计策,便急急赶来见吕布了,哪里来得及还想什么对策。 “……”吕布也无奈,陈宫你说这个不能做,那个也不能做,但是眼下你有没有计策,让我怎么办?“此既然如……公台再去想想再说吧……” 登台拜授? 被陈宫这样一搅和,吕布也失去了饮酒的兴致,难道征西将军斐潜,真的就是打着这个主意? 第1380章 难为 吕布一震方天画戟,长戟尖啸而过,划出一道道的寒光。 院子内的积雪被长戟的风带动了起来,呼啸着,上下左右如同白龙一般在吕布身边围绕着,跟随着,就像是在吕布的节奏之下舞动。 吕布在武力方面的天赋很高,但是有得必有失,他在其他方面投入的点数就不足了。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在某一个方面发挥到了极致之后,想要再突破另外一个方面的极致,往往就已经走到了岁月的尽头,不管是肉体上还是精神上,都不再允许了。 武术嘛,其实也是大道至简,好看的都是花架子,能杀人的就那么两招。就像后世的那些所谓宗师一样,擂台下姿势摆得有模有样,上了擂台要么改用王八拳,要么被人秒杀,打得鼻青眼肿…… 吕布招式全数都在战场上磨练出来的,看起来似乎有招式,但是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具体的招式,不外乎就是刺扎划挑崩砸等等基础的组合,但是吕布却能让这些简单的组合化成绝妙且让人无法阻挡的戟法。 若是单单论武艺,吕布可以绑着一只手都能打得赢十个斐潜,但若是论谋略,十个吕布绑在一起,也破解不了斐潜布下的局。 所以吕布只能苦恼的自己把自己关在后院当中练武,他连去找斐潜询问对质的理由都没有。要找斐潜具体说什么?说你不该叫兄长,你就把我当一外人看就行,我随时都会走的?还是说想过了,并州刺史太大了,换个小的,最好换成太原郡守就最好了? 长戟在手,策马奔腾,这是吕布的长项,可到了这样的精细之处,吕布的长项便全然没有半点帮助,不管是用那一种说法去找斐潜,吕布就等于是自行招供了原本他就是存心不良。这让吕布的面子完全挂不下来。 原本来打兄弟斐潜的主意已经够让吕布难受了,没想到若是按照陈宫的说法,斐潜则是一开始就似乎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意图,这就让吕布更加的难受了…… 但是难受的,不仅仅是吕布一个人。 陈宫也很无奈。 陈宫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抚着胡须,慢慢地来回踱步。这两天他也很辛苦,睡眠严重不足,眼圈有点黑,眼睛里弃满了血丝,就连一向很在意的仪容都有些顾不上了。陈宫必须在斐潜正式登坛拜授吕布并州刺史之前找到破解的方案,否则一旦是吕布被盖上了这个章,就算是将来想要翻身,也是极难了。 客将,也就是客卿,源于春秋战国时期,比如孟尝君的三千门客什么的,再比如商鞅其实也是客卿…… 所谓客,就是随时可以来,也随时可以走的意思。吕布原本是不愿意来找斐潜的,经过了周章的挑头,又在陈宫借鸡生蛋之策的劝说之下,才最终同意。也就是说,吕布其实还是想要做一个一方的诸侯,而不是屈居人下做一个打手,纵然这个征西斐潜比那些其他诸侯都要好很多。 吕布做打手已经做了好多年了,虽然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能不能做好一个好诸侯,但是就像是一个士兵难免有做将军的梦想吧? 陈宫也有他自己的梦想,而这样的梦想恰巧只能由吕布这样的主公才能实现,武力高强却不擅长谋略,那么陈宫自然可以放心大胆的进行一些安排也不用担心什么时候被抓住了小辫子…… 做客卿可能永远沾染不到兵权,就像是商鞅当时在秦朝说一不二,但也只能变法,无法变军一样。另外一个方面,一旦接受了斐潜的拜授,那么除非是斐潜直接授意,又或是斐潜这个大旗彻底倒下,否则是不能反叛斐潜的,一旦反叛也就意味着这条道路同样走到了终结。 没有人会喜欢一个叛徒,更不用说交付重任了。就像是商业契约,可以提价,也可以违约,但是只想着拿钱不想给货,那就失去了信用,也成为了诈骗。 怎么办? 陈宫左右为难。 规矩终究是规矩,尤其是在自己的实力依旧弱小的情况下,还有什么资格和强势方研讨规矩?就像是汽车撞倒了电动车,不管有错没错,实力不够的普通老百姓总是弱上三分,至少要承担百分之十的责任,而有律师团的才可以选择反诉电动车,让电动车赔偿车辆损失…… 所以留给陈宫的便只能是在有限的条件之下破局,而现在陈宫不仅要考虑用什么方式来破局,还需要考虑的是他的破局手段是不是已经被斐潜等人计算在内了。 而且,机会只有一次。 ……………………………… “我知道温候在为难……” 斐潜静静的坐着,转头看着亭外,虽然用布幔遮挡,但是依旧可以看到一面的景色,朝着平阳城的那一面的景色。 冬日银装素裹,但是似乎在地下蕴含着无穷的力量,就等着春暖花开的那一刻。远处红城之中,隐隐可以见到人马车辆,冒着寒风在大街上来来去去,酒楼高高的幌子依旧不停的晃动着,就像在其中来来往往的酒客。城外黄氏工房不分昼夜的吐着黑烟,幸好这个时代没有什么环保局,要不然肯定是停业整顿少不了了…… 所视之处,皆是繁华。 但是又有多少人可以理解在繁华之下的艰辛? 蔡琰温婉的坐在一旁。 鹤形香炉细细蓝色烟雾从秀气的仙鹤翅膀下,从长长的仙鹤嘴中盈盈而生,然后在蔡琰衣角裙边沾了沾,又绕了绕,这才念念不舍的升到了空中,回头看了看亭中的两个人,才渐渐消失,就像是一声细不可察的叹息。 虽然听到了斐潜这些没头没尾的话语,但是蔡琰依旧没有追问,而是用清澈透亮的眼神告诉斐潜,你说的我都有在听。 “……幸好温候是真的在为难,否则该为难的就是我了……”斐潜絮絮叨叨的说着,就像是一个多嘴的老婆子,“可是我也不能因为他的为难,就让其他的人为难……” 一碗水端平。 似乎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但是真正要端起来的时候,才会知道其中有多难。 蔡琰轻轻的将茶汤用竹斗倾倒在茶碗当中,细细的流水声音就像是山间的溪水,叮咚有致,然后放下了茶斗,将装有茶碗的木托盘向斐潜这一侧微微推了推,然后在木托盘上,用柔荑轻轻敲了敲。 斐潜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端起茶碗,微微一触,便知道温度刚刚好,于是就喝了一大口,刚好将茶碗内不多的茶汤饮尽。 品茶? 不存在的。 常年在军旅当中生活过来的斐潜,吃喝上虽然有讲究,但是也不讲究,好茶喝得,白水也喝得,甚至有时候在野外,用兜鍪装的那些烧开的水,也照样喝得。 兜鍪戴在头上,而一路征程,尘土混合着头油和汗水一同在皮线和铁甲间发酵,然后说不定还有些虱子螨虫什么的,虽然有稍微清洗一下,但是没有去污剂的汉代哪里能够洗得多清楚,呼噜噜从锅里打上一兜鍪水,难免还有各种杂质间杂其中…… 跟眼前的茶汤比较起来,简直就是天地之差。 见斐潜喝完了茶,蔡琰的嘴角微微翘了翘。 “对了……”斐潜转头过来,说道,“经书点注之事,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的地方?” 蔡琰摇了摇头,带动着脸颊边的青丝也跳动了两下,然后说道:“校字问题倒是不大,纵然有些分歧,也就是翻找一些古籍善本对照就是……” “嗯……”斐潜点头说道,“那肯定是还有其他方面的问题了……” 蔡琰颌首,说道:“句读。” 现代的人可能会觉得句读并没有什么大用反正不就是一句话用一些标点呼号然后表达某些语气或是某些断句但是对于古代人而言句读却是相当重要的一个技能而斐潜就想要在新作的经书当中添加句读的标识。 句。 从最早的甲骨文到金文,到小篆,除了南越楚国那个不管是什么字都要加上花鸟的变态之外,句这个字的形态都有没有太离谱的改变。句,会意字,从口,有两条不同且不连接的曲线,代表着意思或是意识的不连接,然后由口从一个曲线转到另外一个曲线上。 读,音逗,表示逗留,间隔。 而在宋代雕版印刷之前,书本之上没有句读的标识。就算是北宋之后,也往往只有句号,没有中间的断句。 “……为何?”斐潜有一些不理解。因为斐潜认为,在校对经文的时候,顺便添加一些句读,然后进行印刷,自然就可以让更多的人统一经文相关的认知,不至于出现许多民可使由之的问题了。而且只要求最简单的句号和逗号,没有在加上什么引号书名号等等的复杂的符号,这样的事情应该不是很难才对么? 另外一方面的原因,斐潜也想借这个事情分散士族子弟一部分的注意力,毕竟现在要着手做的事情很多,几个方面一起做下来,自然就可以让局外的士族子弟不清楚到底斐潜主要的根本目标是什么。 却没有想到原本以为是比较简单的蔡琰这里,也同样是遇到了问题。 蔡琰清澈的目光投了过来,说道:“句读一出,便断了口口相传之道……我倒是无所谓,就是学宫这些老先生,多半不愿意……” “嗯?”斐潜不由得瞪圆了眼睛。 这是怎么肥四? 按照穿越者的惯例来说,不是提出一个创意,便会四周顿时一片拥护赞许的声音,然后穿越者便可以一边装“哔”一边收拢大量的名声财富等等么? 而且多少穿越先辈都告诉了斐潜,句读这个事情简直就是一拿出来,便是天下赞叹,就跟雕版印刷术一样,怎么到了这里,画风便完全不对了? “童子师,乃授书以习句读者。”蔡琰看着斐潜,又给斐潜倒了一碗茶汤,然后自己也捧起了茶碗,轻声说道,“句读一出,要断了多少童子师的生意?更何况……” 蔡琰目光流动了一下,盈盈如水。 明白了。 断人财路了,但是这个断人财路却跟童子师关系不大。 这个事情,虽然嘴上都是说老百姓,但是有几个会真正考虑老百姓一样,这些老先生也就是拿童子师来做借口罢了。 “某是为了天下童子师伸张正义!”看看,不管是挂在嘴边,还是挂在脑门上,这句话都是那么金灿灿的光耀照人,但是实际上在光鲜之下必有龌龊。其中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对于知识这种资源的控制和把持。 一句话,不管是印,还是抄写,然后扩散出去,对于这些知识的继承者和掌握者来说,并不是一件完全不能接受的事情,毕竟从汉初五经一书难求,到现在士族各家各户当中肯定都有五经之书,经书的传播已经是扩大化,并且不可能收敛的了。 因此斐潜在平阳印刷一些书籍的时候,很多士族子弟并没有将其当成一回事,毕竟他们也经常拿书本做交易,但是当要推行句读的时候,就不同了。 一本书,如果不认识句读,是很难进行理解的,尤其是在文言文一词多意的情况下,而如何句读又是从汉初开始,从五经博士那边口口相传而来,也就成为了士族子弟默契配合之下的设立的门槛。 辨字,句读,会意,运用,多少年来,知识的掌握者便是利用这些门槛,拦截了一个又一个企图自学成才的普通人,使得知识长时间停留在一个小圈子内流转,直至唐代的韩愈,依旧在师说当中写有“句读之不知,惑之不解,或师焉,或不焉,小学而大遗,吾未见其明也”的句子,来说明句读的重要性。 蔡琰看着斐潜,忽然轻声说道:“其实此事也不是很难……” 斐潜转头看了看蔡琰,沉默了片刻,却摇了摇头说道:“这个……还是用我的方法先试试吧……我不想师姐为难……” 蔡琰微微愣了愣,然后低下头,捏着儒裙的衣角揉搓了几下,抬头看了斐潜一眼,又转开了目光…… 第1381章 拜授 大雪不管多大,终究有雪化的一天。 下雪的时候很美。 化雪的时候却很丑。 大自然似乎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在他身上寄生的人类,能给予美丽,也可以给予丑恶。 斐潜站在祭坛之下,正坐,并不去看吕布陈宫等人。 祭坛三层,以土木为基,以白石为栏,四周插了旌旗,并没有修建得不高,顶多也就是五六米的高度,但是已经足够居高临下,给予地面上的观礼人众一定的压迫感了。 生活要有仪式感,政治职场也是一样。 一个官员到任,是自己一个人来的,还是由上级部门派个人送来的,还是由有关部门组织上专人送到任的,亦或是特意召开大会在全员面前公开宣布的等等,每一种背后的意思都完全不同,所代表的意义也不一样。 荀谌充当礼官,站在祭坛台阶之前,鼓吹和乐工围绕着祭坛而坐,钟鼓已经拜访到位,卫士站在四角,持斧钺长戟矗立。 昼漏辰时二刻。 负责记时的小吏紧张的看着漏壶中的浮箭缓缓的指向了预定的刻度,连忙抓起漏壶一侧的红色角旗,高高将其举起。 钟鸣。 几乎所有人都伴随着钟声一震,不由得挺直了身躯。 荀谌微微看了一眼斐潜,然后仰首高呼道:“进~~” 鼓声和钟声齐鸣,激扬四方。 谒者小跑到了斐潜身前,然后弯腰引领。 斐潜高冠长袖,双手拢在袖中,一步一顿,缓缓跟着谒者到了祭坛之前。谒者拜礼,退到一旁,斐潜一步一步的向祭坛之上走去。 鼓百下。 斐潜在鼓声当中走上了祭坛最上面的一层,然后站定。 鼓止。 荀谌双手高高举起,扬起大袖,像是扯出了两面旗帜一样,伴随着高呼而拜:“祭~~” 击鼓九通,鸣金九响。 斐潜也在钟鼓之声当中,朝着祭坛中间桌案上拜访的祭品和牌位大礼参拜。 祭坛四角卫士半跪。 吕布陈宫等人也一同跪拜,观礼的其余官吏也是如此,就连在远处看热闹的百姓也一同跪拜在地上,不顾地上化雪的泥泞。 汉人,上跪天,下跪地,中间跪父母。至于君王,多数时间都不需要跪拜。祭坛就是昭告天地之所,因此必然需要跪拜,否则就是对于天地不敬。 一时间天地皆静,唯有祭坛中央桌案之上的清香袅袅而升。 斐潜与青烟之中,合掌闭目默祷。 祷告完毕,斐潜站起身。 “献~~”礼官荀谌恰到好处的跟上。 斐潜接过一旁侍从递送过来的酒爵,然后高高的举起,然后敬献天地。 接着献三牲,最后献上鲜瓜果。幸好斐潜现在已经有了大棚,否则这些鲜瓜果就只能用干果来替代了…… 然后整个献礼便算是结束了。 献礼完毕,便是祭文。 临时充当祭官的司马徽,手持祭文,洋洋洒洒,长篇大论,抑扬顿挫,慷慨激昂。 司马徽既然之前就表明了态度愿意参与进来,就不可能若即若离的搞什么清高架子,当斐潜说要做一个登坛拜授的仪式的时候,像宣读祭文这样露脸的事情,司马徽自然是愿意做的。 可以作为司马家进入征西集团的敲门砖,又显得地位崇高,毕竟宣读祭文的向来都是有身份的人,比如大儒什么的,司马徽虽然自认为学识也不错,但是毕竟距离众人公认的大儒还差了一些,所以可以往身上贴金的事情,总是不会嫌多的。 吕布在祭坛之下,跪坐在席上,或许是跪拜的时间长了些,又或是之前就没有休息好,忽然感到有些头晕,不得不用手在席子上撑了一下,才稳住了身形。 司马徽的祭文吕布都听着,但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脑子里一直想着这几天的事情。 昨天晚上,吕布和陈宫谈了很久。 虽然陈宫也尽力了,但是一来留给吕布的时间短,二来吕布手头上也没有什么资源,所谓巧妇依旧难做无米炊,再加上并州刺史这个职位,的的确确是吕布等人急需的,诱惑力极大,因此只能是先低头认下,然后后续再想办法去腾挪…… 比如比较直接和简单的方式,便是让皇帝刘协再正式确认册封一次。 具体操作上可以在吕布上任之后,以并州刺史的名义向朝廷进贡,如果皇帝刘协接纳了,并给予正式的回文,也就等于是可以脱离斐潜的序列,回归到朝堂的正统序列之中。 就像是刘备当上了徐州牧,然后紧巴巴的就以徐州牧的名义去上贡一样。 当然,这个计划简单归简单,但是之前吕布毕竟恶了刘协曹操,能不能最终实现,其实希望并不大…… 也有另外的办法,只不过那些办法比起上一个办法来说,就比较上不得台面了,不能堂而皇之的公之于众。 祭坛下的吕布心思重重,而在祭坛之上的斐潜,看着司马徽,其实心中也在盘算着一些事情,而这些事情跟吕布却没有多少的关系。说实在的,吕布到了今天这样局面,纵然将来吕布因为这个或是哪个原因反叛,斐潜也收获了名声,今天这个盛大的仪式将会成为所有人津津乐道的事情向四方传播,谁都会知道斐潜因为之前在雒阳的交情,给予了吕布超出标准的待遇…… 既然吕布那个样子的家伙都能获取如此的地位,那么岂不是说明…… 但是同样,这样的分封也会给斐潜带来一些弊端。 其实严格说起来,汉代的州牧州刺史制度,就是历史的倒退!华夏自古以来,只有统一的中央集权才会变强,甚至极强! 西方的封建制度其实不适合华夏,唯有集权…… 但是现在也只能是暂时的妥协。 总之,事情总是如此,就像是冬雪,下的时候美丽梦幻,化的时候泥泞不堪,总不能说永远只要下雪不能化雪吧? 更何况更重要的是要收拢人才,推动儒家改制。 儒家改制并非斐潜的独创,早在王莽时期,就因为当时朝野上下矛盾尖锐,为了缓和这样的矛盾,王莽曾经发动了一次大规模的改制,涉及了非常多的方面,在其中就有儒学的改良,但是很显然的是,王莽的改制触动了太多的利益,最终导致天下皆反,朝堂崩塌,所有的改变全部被打翻在地,甚至变本加厉。 这是一个摆在面前的教训,是血淋淋的教训,正所谓前人之事,后人之师。斐潜自然也担心自己会不会重蹈覆辙,会不会将来人头被砍下,拔了舌头之后做成标本置放在朝堂的武库当中…… 风雪下来的时候声势浩大,无边无际,雪融的时候却润物无声,悄无声息。 斐潜举目四望,心中略有所动。 自独尊儒术之后,儒家便是一统天下,当时选拔贤良多数以“设科射策”为主,儒生们为了获取功名,也不得不拘泥于“师法、家法”之道,儒学因此无法避免地走向僵化,形成了“徒为章句”的繁琐学风。 原因很简单,不是所有学宫或是太学,都能像斐潜这样因地制宜的取用一些题目,很多时候考试就是一种形式和手段,为了在这样的考试当中获取更好的名次,自然就有相对应的诀窍和方法,就像是后世也伴随着考试产生了许多的高分低能的人一样。 为了凸显自己与普通学士的不同,许多儒家弟子开始就享受孔乙己一样卖弄钻研“回”字究竟有几种写法,同时为了证明自己发表出来的一些惊世骇俗的言论,儒学渐渐的因此由僵化并且进一步的神化,孔子就从人变成了不是人,成了圣人。 随之而来的就是儒家既无法以道德教化百姓,也无法帮助朝廷稳定社稷,天下乱象便渐显。 是不是在整个大汉的过程当中,就没有清醒的人呢? 也不是。 想到需要去改良儒学的,还有很多人,而其中代表人物就是扬雄和刘向、刘歆父子。 扬雄认为改良儒学,首先要向先秦儒家之外的其他诸子学习,尤其是把道家学说的长处加以吸收,极力要求恢复儒家正统学说。这个办法等于否定了董仲舒的新儒学,否定了今文经学,所以没人理睬。刘向、刘歆父子于是换了个办法,致力于复兴先秦诸子学,重新研究和整理诸子百家的著作与学说,从诸子学说中吸收长处改良今文经学,继而推出了一个试图推翻今文经学的古文经学。 这些人都跟着王莽一同烟消云散了。 王莽改制失败的原因很多,但最根本一点是损害了当时王公贵族、官僚士人和地方富豪的利益。 老一辈的儒家大佬,基本上来说思想上都偏向于古文经,但是又不得不用着今文经学,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学习今文经学的人太多,已经推行了两三百年,已经成为了太多人的饭碗,所以纵然有所不满,但是要斩断今文经学,却并非一件易事。 如今的局面和王莽当时十分的相似,皇权沦落,朝堂之中各自攻伐,各地诸侯自以为政,边疆也不是太平安康,处处都有烽烟战火,复古是不可能的,因为古代的制度也不可能会适合当下的环境,尊今也是不行,因为现行的制度很多已经僵化和滞后…… 斐潜望着四周,目光所及之内,是一个个小小的人儿。这些是平阳的普通百姓,看热闹的百姓。绝大时候,这些百姓都是看热闹的,他们看不懂,也看不清在政治层面上的利益交换,但是不管是怎样的利益交换,最终承担者却是这些茫然的看热闹的百姓。 “授~~” 祭文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念完了,司马徽退到一旁喘着大气,呼哧呼哧的连斐潜都能听着见,长时间抑扬顿挫的高声宣读,对于年长者来说,并不是一件轻松愉快的事情。 钟鼓之声大起,颇有金石杀伐之音。 斐潜的思路被打断了,他接过代表着并州刺史的节杖,高高的举起。一旁的侍从跪拜在地,将装有印绶的漆盘托举至头顶。 金钟一击,余音缭绕当中,荀谌高呼道:“拜~~” 吕布站起身,在谒者带领之下,走上了第一层的祭坛,然后行简单的拜礼。结束之后再行至第二层,再拜,最终一步一步的走到了斐潜的身前。 “咚咚咚……” 在吕布行进的时候,鼓击三通,在吕布登上最后一节台阶的时候截然而止,然后沉寂三息之后,钟鼓齐鸣,雄壮激昂,大有简朴壮丽之美。 祭坛下方列队的十二名的贯甲的舞者在祭坛之前,开始伴随着钟鼓之声,跳起了大武之舞。大武之舞共分六段,斐潜现在只选了其中之三,一个是领军出阵,一个是激烈搏杀,另外一个则是凯旋而归三个片段。 斐潜位居列侯,自然有资格享用钟乐,但是在人数上不能超过皇室,也就是不能超过三十六人,当然,皇家真正摆谱的时候,往往都不是三十六,甚至三百六十都有可能。 在武舞结束之际,号鼓齐鸣,然后又同时间停止,天地之间只听闻祭坛之上的旗幡在风中猎猎飞舞的声响。 斐潜双手平举着节杖,微笑着看着吕布。 吕布低着头,似乎有那么一刻的犹豫,但最终还是单膝半跪,从斐潜手中接过了节杖,然后站起身,旋即有侍从将绶带和鞶囊挂在了吕布腰间。 吕布转过身去,面向祭坛之下,顿时鼓乐之声再起,伴随着祭坛之下的百姓的欢呼声,仿佛惊天动地一般。乐工奋力的奏响了整个环节最后的一个乐章,大风歌。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传承了三四百年的大风歌的曲调刚刚起来,包括见礼的平阳官吏,以及平头百姓都不由得跟随着唱了起来,这个歌声,展现了整个大汉王朝豪迈,也见证了大汉王朝的兴衰。 男子雄厚,女子婉转,老者沧桑,幼童稚嫩,一同齐声而歌,虽然短短只有三句,但是在反复三叠吟唱之下,在钟鼓金玉之声的伴奏之下,却有一股磅礴气势冲天而起! 吕布听着听着,也是忍不住热泪盈眶,纵声长啸,放声参与合唱之中,“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斐潜走上前,站在了吕布的身侧,伸手一指:“兄长且记住这一刻……这些百姓的欢呼,不是为了你我的官职大小,而是为了……猛士守四方!庇护百姓可欢颜!” “!” 吕布猛然转头,却看见斐潜温和的笑容,在阳光之下,似乎有些刺眼…… 第1382章 夜宴 登坛拜授之后,也就临近除夕了。 平阳城,如今规模庞大,城中居民近十万众,再加上些各地而来,留着过冬没有回去的商贾,在新年即将到来的时候,纵然再吝啬的人,此刻也会多少开销一些,采购些物品,好好的过一个年。 今年尤为特别。 正常来说除夕夜么,自然是一家团圆的日子,但是斐潜在平阳这里,一来赶上了子嗣弥月,二来吕布来投,因此除了实在脱不开身的各地郡守主要官职,一些可以休假的官吏和周边士族,都趁着这个机会顶风冒雪的到平阳来,纵然不一定能和征西将军见上面说上话,但是多少探听一些动向,了解一些资讯也是好的,因此许多人不仅没有在除夕夜往家里赶,反倒是驻留在了平阳。 所以斐潜干脆合二为一,将弥月酒宴拖延了几天,和除夕夜宴一同举办了。 年夜饭要慢慢吃,要从入暮时分吃到深夜,也叫守岁。守岁既是对逝去岁月的留恋,也是对新的一年寄予美好希望。 因为今天的参加宴会的人数众多,征西将军府开放了府衙前广场,前庭和前院,并且在空地之上点燃了许多篝火,既可以用作夜间照明,也可以作为取暖之用。 从早上开始,就有无数的仆从侍卫在忙碌着,一直忙到了申时一刻,才算是将准备工作完全做好,而此时在征西府衙之外,排队等候着的大小官吏,已经从府衙门口一直排到了街口…… 酉时,大小官员按照职位,先后进场。 篝火一个个被点燃了,熊熊的火焰似乎象征着蒸蒸日上的征西集团,映照红了每一个参加宴会的人员的脸庞。 戌时二刻,钟鼓齐鸣,代表着征西将军除夕盛筵正式开始,食举之乐同时奏响,丝竹之声悠扬动听,侍从婢女川流不息,将一道道的菜肴送到了每一个人的桌案之上。因为参加的人数众多,因此四人一席的也有,双人一席的也有,到处都是人头,将整个征西前庭前院,坐的是满满登登,欢声笑语肆意飘扬。 魏续坐在征西将军府的前庭回廊之内,看着雕梁画栋的锦绣修饰的回廊,听着飘扬在耳边的乐曲,看着桌案之上精美的菜肴,不由得觉得晕头转向,有些发怵。虽然之前在河东,斐潜招待吕布的时候吃过一次这样级别的酒宴,但是这一次完全不一样…… 因为魏续来参加这一次除夕宴的时候,就被陈宫一再的警告说这一次不仅仅是酒宴,也代表了吕布第一次在征西集团之内正式露面,魏续等人的一举一动不仅仅代表了其个人,同样也代表了吕布的颜面,若是失了礼节,丢一个人还是小的,让吕布成为他人嗤笑的对象才是大罪过! 这让重来没有学过多少礼仪的魏续,就变得有些束手束脚起来。别的人还好说,但是魏续跟吕布多少有些联姻关系,所以在这个方面,吕布的颜面也就等于是他魏续的颜面,又怎么能在这种事情上给吕布抹黑呢? 魏续盯着眼前的菜肴,吞了一口口水,然后对一旁的成廉说道:“陈公台说得那些规矩,你还记得多少?” 成廉正准备伸手抓肉,听了魏续的话,不由得愣了一下,然后收回了手,“呃……这个……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好像不能直接上手……” 魏续眼珠子飞快的左右扫了扫,觉得似乎周边所有的人都在看他,都在笑他,不由得额头有些冒汗,说道:“还有呢?除了不能用手抓之外?” 成廉挠了挠脑门,叽咕道:“他娘的说了那么多,我哪里记得住……” 魏续瞪着成廉,真想骂娘,但忍住了,因为他自己同样也没记住。因此魏续不得不将目光投向了另外一侧的侯成宋宪两人之处,却发现他们两个举着酒爵在喝,一副自由自在逍遥模样,似乎完全没有注意道这边的情况。 魏续瞪了半天眼珠子,最终也只能是无奈的扭回脸来。怪不得之前这两个家伙都没有说些什么,莫非早就了解了这一套注意事项? “怎么办?这要怎么吃?”成廉盯着桌案,流着口水,叽叽咕咕含含糊糊的说道,“怎么办?还是上手吧?” 正在魏续为难的时候,一个少年似乎无意识的经过,察觉到了魏续和成廉的不安,又听到了成廉的话语,微微一笑,停了下来,朝着魏续和成廉拱拱手,然后坐了下来,一边将被魏续和成廉打乱了的餐具重新摆放整齐,一边悄声说道:“征西将军尚未用食,吾等均不得进食,此乃礼也……若腹内饥饿,可啜饮酒浆……” “哦……”魏续和成廉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转头看了看周边的其他人,果然都没有动桌案上的菜肴,最多就是举杯而饮,这才恍然大悟,也顾不得问少年是谁,连忙问道,“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今日乃正宴,虽说礼仪多了些……”少年微微笑着,低声说道,“不过不比宫廷大宴……简单来说,就是等下征西将军进食了,会鸣钟鼎,这个时候就可以吃了……” “嗯嗯……”魏续成廉连连点头。 “等可以吃的时候,先要将每道菜都先吃一点……”少年人继续说道,“……然后才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来吃,同时如果要吃放在远处的食物,也必须先吃完近处的才可以取食,不能舍近求远……” “哦哦……”魏续成廉继续点头。 少年人似乎也打开了话匣子,指了指桌案上的菜肴,继续说道:“食案上菜盘的多少是有讲究的,多少数量都是有定数的,不能随意到一旁的桌案上去拿……天子的食案上是二十六盘菜。王侯宗室外戚的食案上是十六盘菜,列侯、三公、大将军、九卿大臣的食案上是十二盘菜。各地郡守以及秩俸两千石、两千石大臣的食案上是八盘菜,而秩俸千石以下的大臣只能享受六盘菜的礼……” 魏续成廉连忙低头看着自己的桌案。 烤牛肉,腼羔,鸡寒,蒸鱼,烧肉,腌菜,切片的生胡瓜。豆盘的确是六个,不过旁边还有豆饧,还摆着几个碗,碗里装着米,麦,粟,梁等主食,靠近右手上方摆着两种浆水,两种酒水,还有一大碗的肉羹汤…… “这……”魏续和成廉对视一眼,“这到底算几个?” “主食、甜点、汤羹、酒浆都不算。”少年笑道,“你是千石以下,所以食案上是六个豆盘。” 成廉皱着眉头说道:“就这些?” 军汉都是大肚皮,吃饱一次三天不饿的类型,食量都是惊人。豆盘看起来大,实际上平平的,就像是碟子加了个高脚底座,所以一盘子菜的量并不是非常的多。 “当然不是……”少年说道,“每一道菜都会上六次,另外这些酒水,浆水,肉羹也会随之更换,正常来说,好的都会留到后面,按照惯例,征西将军也会赏赐一些额外的吃食,不算在这六道菜内的……” 魏续咕嘟一声,吞了一口口水,然后才发现为何自己吞口水的声音这么大,转头一看成廉也在吞口水。 “最后说简单的……”少年似乎觉得坐下来太久了,又或是看到厅堂主席那边似乎准备开始了,于是便要离开,用快速的语气说道,“进食的时候也有规矩。用手的只能抓主食和不带汤汁的肉……有汤汁的要用勺,细碎的菜用筷……菜肴和主食不要落在盘碗之外……不能将吃过的鱼骨头肉骨头放回盘中,要放在这里,会有人来收……不只吃一盘菜,也不要全数吃光,喝汤声音不能太大,不要拿醓醢吃,这个是用来蘸的……勺子筷子原来怎么拿的,放回去也是怎么放……另外……算了,就这样罢……” 少年看见魏续和成廉明显有些蒙圈的眼神,果断的放弃了继续讲述,然后点点头,也不等魏续和成廉反应过来,就拱手告辞走了。 “啊……这个……那个……”魏续伸手,却看少年已经走了,想要再叫回来,最终忍住了,转头看成廉,“刚才说的你记住多少?” “我只听到好像可以用手抓啊……”成廉也有些茫然的说道。 魏续瞪眼,“可以么?” 成廉也瞪眼,“不可以么?” 两个人正说话的时候,站在堂下的宾赞受事,扬着头,高声而呼道:“征西将军敬~~” 顿时前堂前院全数安静下来,各个都从坐转成了正跪,面向前堂,聆听征西将军废弃那的话语。 征西将军斐潜说了几句祝福的话,然后举起酒爵一敬,众人应和回礼,便算是完成了一轮敬酒,重新坐了下来。 还没等魏续和成廉屁股坐稳,又听到宾赞受事继续高声呼道:“并州刺史敬~~” 众人呼啦啦又重新立身正跪,魏续和成廉也连忙端起酒爵,正跪在席上。 吕布又说了几句,然后也是一敬,众人同样回礼。然后斐潜和吕布两个人又谦让了一下,最终由斐潜举起筷子,在菜肴当中夹了一些,用小碟子接着送到了嘴里,便听到一侧的乐工轻轻敲响了钟鼓…… 这样…… 是可以吃了么? 魏续成廉左右看看,发现一旁的侯成宋宪已经开始举筷子了,这才小心翼翼的也拿起了筷子,夹了些菜肴开吃…… 一吃,就忍住不了,根本停不下来。 实在是太美味了! 牛肉明显是腌制过的,然后再烤制,虽然已经有些凉了,但是那渗透到牛肉纹理的香料混合着肉纤维里面的汁液在口中绽放,再加上涂抹了茱萸,微微有些辣味,简直就是好吃到爆炸…… 腼羔炖得恰到好处,若是过了,便难免骨肉分离,若是火候不足,撕扯起来又有些费力,像现在这样,轻轻一拉便可分离出一块,而且显然在炖煮的时候,是不停的在肉块上浇汤汁的,因此羊肉既不显得柴,又饱含了汤汁的味道…… 还有其他菜肴也是味美无比,尤其是肉羹,不知道是怎么做的,反正是鲜美嫩滑,魏续和成廉一人喝了两碗都还想再喝…… “咳咳……” 魏续和成廉正兴高采烈的吃喝着,忽然听到一旁有些咳嗽的声音,起初没有太在意,后来才发现是宋宪和侯成两个人发出的声音。 宋宪见魏续看过来了,连忙挤眉弄眼的示意。 “?”魏续睁大了眼睛,“!” 魏续用胳膊肘捅了一下成廉。 成廉鼓着腮帮子,“?” 两个人顺着宋宪和侯成的示意,慢慢的转过头去,对上了另外一侧的陈宫仿佛都要喷出火来一般的眼神。 “呃……” 魏续和成廉默默的低下了头,放下了手中的肉,虽然嘴上没有说什么,但是心中不由自主的便嘀咕起来,不就吃个饭么,那么讲究干什么…… 陈宫见魏续和成廉没有继续在一旁发出像猪拱食一般的吭吭唧唧吧咂嘴的声响,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将笑容在脸上重新展现出来。 对于陈宫而言,吃什么并不重要,甚至吃不吃都无所谓,重要的是能够在这一场宴会上认识些人物,尤其是太原上党的那些人物。 吕布即将走马上任,光有魏续等这样的粗人是明显不成的,还是要一些可以在民生政事上的帮手,而今天这一场晚宴,就是和太原上党这些人接触,甚至达成某种程度的共识的最佳机会。 陈宫不想让并北太原上党的这些士族豪右,留下一个吕布麾下都是一些粗鲁的厮杀军汉的印象,所以才一再的强调和要求,结果侯成和宋宪还好一些,魏续和成廉基本上都是忘光了一般,吃喝的动静比两头猪都大,这让陈宫如何有颜面去和周边的人打招呼? 一问一说,哦,那两头吃的和猪一样的是你的手下? 哦,原来温候吕布手下都是这样的人? 哦,新上任的并州刺史? 呵呵…… 这如何让陈宫不火大? “伯平,等下你和魏校尉换个位置……”陈宫对着同席的高顺说道,“不能让这两个人坏了温候的名声……” 第1383章 夜话 越是在意什么,便越会发生什么。 当吕布发觉魏续和成廉又是展现出大老粗的一面,吃喝完全没有礼仪规范,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当高顺和魏续调换了位置之后,吕布依旧觉得周边的谈笑和窃窃私语都是在议论这个事情…… 毕竟在这种宴会当中,座席的安排都是有讲究的,官职年龄家世等等都是需要综合考虑的,并非可以随意乱坐,想换位置就换位置的,所以这样的举动,多少会让人侧目。 但实际上,吕布则是想多了。 就像是裤子若是破了档,就会觉得任何人都在盯着自己的裤裆一样,吕布也觉得那些高声谈笑的人都有可能是在笑话自己的手下。 因此当斐潜拿着酒爵转悠了一圈回来之后,就看见吕布低着头,神色多少有些不对。 说实在的,除了高顺和陈宫之外,斐潜并不太关心吕布的其余几个手下,相比较于吕布来说,那几个就像是个添头,有也好,没有也罢。像魏续这样的或许也有些武力,但是也仅仅是有武力罢了,比一般的兵卒好一些而已,在智力上的短板已经让魏续等人没有任何的潜力空间。 然而对于吕布来说,就完全不同。 吕布手下并没有多少能够担当的武将,算起来也就剩下一个高顺了,历史上的八健将,现在只有五个,除了早就脱离了吕布行列的张辽之外,另外两个臧霸和郝萌,这两个占山为王的土匪头子,一个在泰山,一个在河内,并没有和吕布有什么过多的交集,自然也就不在吕布的麾下。 吕布当下的局面,就像是一个人,驾驶着一艘海船,孤零零的行驶在无边无际的政治利益海洋当中,然后猛然间发现船舱内竟然有一只老鼠…… 比喻或许不是很恰当,但是意思差不多。 吕布也知道陈宫魏续等人并不怎么样,但是又能如何?若是将这些人也都舍弃了,那么就剩下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去搏杀?不舍弃,这些人就像是老鼠在海船上一样,说不定就在船体的哪里咬出一个窟窿来。 斐潜放下酒爵,侧身对吕布说道:“兄长不是要见见我家那小子么?” 吕布抬起头,顿时来了兴趣,点头说道:“当然要见!” 斐潜笑着站起身,然后便和周边的人说了一声随意,便朝着吕布示意一下,领着吕布往后堂走去。 除夕宴,从傍晚开始一直要吃喝到半夜,到凌晨才会陆续散去,所以离开一会儿更衣休憩一下都是很正常的行为。 斐潜缓缓在前,吕布跟在后面,两人走进了院门之后,穿过了回廊,到了后堂。 黄月英正在后堂作为女主人招待着一些女性宾客,比如吕布的严氏,以及荀谌等主要官吏的夫人等等,见到了斐潜和吕布之后,便让人抱了小斐蓁过来。 吕布也不敢接手,生怕自己笨手笨手伤了小斐蓁,就伸着脑袋看了看,然后露出了男人看见小婴儿那种特有的傻乎乎的笑容。 小斐蓁这个时候已经是吃饱喝足,睡得鼻子冒泡,很是香甜。 吕布想要笑,又担心自己的笑声太大惊醒了睡熟的小斐蓁,只能是憋着,差点手舞足蹈起来,然后从腰上解下一阙玉珏,要作为见面礼送给斐蓁。 黄月英看了斐潜一眼,便笑着接了,然后便让人抱着孩子回后堂去了。 斐潜和严夫人微微点头,打了个招呼。嗯,小草是妾,身份不够,所并没有来,然后二人也不便久留,毕竟都是女眷,于是和吕布重新出了后堂。 走到了亭榭之处,斐潜缓缓的停下了脚步,说道:“兄长可知鲜卑以声东击西之计,袭击幽州,劫掠汉境?” “什么?!”吕布眉毛竖了起来,“鲜卑鼠辈!竟然如此放肆!” 斐潜点了点头,说道:“鲜卑柯比能汇集扶罗韩,并集乌桓,先趁公孙新败,汉人不备,连续攻下了幽北多个乡镇,然后围困了幽州治所蓟城,欲引诱袁大将军援救其子,然而鲜卑的主要目却是渔阳的盐铁……” “好毒辣的计策!”吕布在亭榭之上愤然拍击。 斐潜抬头望了望,看看被吕布一掌震得有些颤动的亭子,说道:“还好够结实……啊,不是,还好田丰田元皓识破鲜卑之计,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是用声东击西之计破之,先是派遣轻骑疾援渔阳,大破偷袭渔阳的鲜卑乌桓之兵,然后趁蓟城鲜卑大部震动,移军渔阳半途之中埋伏截杀,鲜卑联军大坏,不得不退往幽北……” “好!好!这才痛快!”吕布听了,哈哈大笑,又下意识的举掌要拍亭榭的柱子,然后意识到了什么,便收了回来,双手拍了几下了事。 “兄长……”斐潜看了看吕布,“觉得袁大将军如何?” “嗯?”吕布瞪着斐潜,大高个子压迫下来,还是很有威慑力的,“你到底想说什么?” 斐潜笑了笑,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指了指亭榭的栏杆,然后自己先行坐了上去。 吕布愣了一下,然后也跟着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在栏杆上,继续看着斐潜等着他回答。 “兄长可曾听闻纣王?”斐潜望着夜空说道。 吕布皱着眉头:“你意思是袁本初像纣王?” “非也……”斐潜摇了摇头,“人皆称纣王帝辛沉湎酒色、穷兵黩武、重刑厚敛、拒谏饰非,是与夏桀并称,终致众叛亲离、身死国灭,纠其典故便有酒池肉林以证实其荒淫,炮烙之刑以证明其残酷,牝鸡司晨来说明其无道等等……但是,某查看了一些古籍,发现其中有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 “淮南子有曰,纣之地,左东海,右流沙,前交趾,后幽都……又曰,纣王兼天下,朝诸侯,人迹所及,舟楫所通,莫不宾服……”斐潜望着无穷无尽的夜空,仿佛试图用目光查看到千年之前,“纣王之时,国有巫祭,常以神灵之名,行荒谬之事。这些巫祭么,现在在鲜卑乌桓人当中依旧还有……” 吕布听了有些发呆,不太明白斐潜的意思。 “纣王为了消除巫祭,便想用统领兵权,四处征讨蛮族扩大疆域,以此来正其位定其名的方式来压制巫祭……不过纣王不敬神灵之事,被巫祭之人深为忌惮,结果就是外有蛮族抵抗,内有巫祭勾结贵族,纣王自然最终落得兵败下场……”斐潜继续说道,“有意思的是,巫祭勾结姬昌,结果姬昌上台之后便以易经之说,经传合一,将易经从卜筮之书变成了基于象数的哲理之书,便破了巫祭生存的基石……至此之后,华夏之地,再无巫祭,唯有周礼……” 巫祭其实就是原始崇拜,对于当时很多事情,接近于原始人的商人等部落并不能很好的去解释,因此以巫祭为首这些神棍才有了施展的空间,但是从易经开始,人们发现,不需要通过巫祭这些神棍,自己看易经也能解读占卜了,甚至也可以尝试着自己去占卜一些未知的事情了,对于巫祭,或者说对于那些不能解释的畏惧感神秘感便大大的降低,最终导致了巫祭在华夏之地,彻底的退休下岗。 吕布挠了挠脑袋,斐潜说的话他都听的明白,又听不明白。明白的是每句话的意思听的懂,但是不明白的是斐潜为什么要说这些话? 就是为了纯粹的闲聊? 显然不可能,但是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斐潜目光在吕布身上停留了一会儿,脑海当中忽然浮现起方才吕布看着小斐蓁那傻乎乎的笑容,心中微微动了动,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说道:“兄长,知道为何这些年你……转进南北,不得安定么?” 还是用转进比较好听罢。 吕布想也不想的就问道:“为什么?” “……”斐潜有些无奈的看着吕布的脑袋,这里面真的装的是脑子?“纣王是商朝天子,统御四方,又资辨捷疾,闻见甚敏,且材力过人,手格猛兽,拥举国之兵,辖朝堂之臣,然最终败落,是其力不殆?是其智不明?还是另有缘由?董仲颖入雒阳之时,权倾朝野,令辖尚书,拥西凉并州之兵,废立一言可决,然终究甚众叛亲离,是其力不殆?是其智不明?亦或是另有缘由?那么还有王允王子师呢?” “这个……”吕布张了张嘴,明显是想要直接说一些什么,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觉得脑袋当中一片浆糊,混沌不堪。 “这些问题,我的答案是有……”斐潜拍了拍吕布的肩膀,站起身,俯视着坐着的吕布,“但那个答案是我的,是我想的,就算是我说出来你听了,也未必会认同……只有兄长你自己想出来的答案,才是兄长你自己的……” 吕布似懂非懂。 “倒不是我故意为难兄长……”斐潜指了指学宫的方向,说道:“守山学宫当中书卷千藏,同样一本书,读出来的收获却不一样,学出来的学子能力也各有高低……听别人讲的永远都是别人讲的,只有自己明白的才算是自己的……这个别人包括我,也包括其他的人……这样说,兄长可明白了?” 吕布点头说道:“这个倒是明白,但是之前你说的那些不太明白……” 斐潜笑着说道:“无妨,反正现在也不急,兄长可以慢慢思量……事情总是要先考虑周全了再做会比较好,兄长以为呢?” 吕布点点头,带着一些茫然。 “差不多该回去了……”斐潜看了看夜空,估摸了一下时辰,说道,“该上主菜了……兄长可知道今夜小弟备下的主菜是什么?是炮豚……” “泡什么?”吕布思绪还在之前的事情上,一时之间没能跟上来。 “炮豚。取十斤左右的小猪,宰杀之后取出内脏填入香料,外裹黄泥,至于猛火灼烧,待其略熟,便可去其外壳,用粟和麦磨成的粉涂抹表面上,放入锅中煎制至表皮酥脆,最后加上调料置入小鼎之中,小鼎放入大鼎之中,加汤,烹煮个两三天便可……”斐潜倒是如数家珍的说道,就像是如此繁琐的方法都是他想出来的一样。 实际上并不是。 炮豚是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已经有的做法了。 炮烙原先并不是一种酷刑,而是一种吃法。盖为铜格,布火其下,欲食者於肉圃取肉,置格上炮而食之也,称之为炮烙,原本还算是一种相当高档的吃食方式了,和韩式烤肉有些像…… 至于纣王和妲己联合发明的炮烙之刑,或许有,或许没有,谁能知道? 至于好不好吃,在汉代烹饪技术还没有完全发展出来的时候,这种复杂程度的做法,已经非常挑战庖丁的极限了,以至于斐潜不得不集中培训了几天,才让这些庖丁能够多少像一些样子。 什么佛跳墙? 抱歉,那种烹饪方式简单但是材料及其不简单的,在汉代基本上不要想着复制了,毕竟这个时候,还是许多原材料根本连见都见不到…… “某也听闻贤弟饕餮之名,未曾想……”吕布脱口而出,说到一半却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脑袋,“贤弟,某不是那个意思……” 饕餮,是四大凶兽,并不是什么好词语。 斐潜摆摆手笑道:“无妨。这个某早就知道了……所以别人口中所说的,未必都是真的……呵呵,今夜用炮豚做主菜,想必不久之后市场之上的小猪的价格便会大大提升……” 斐潜一边缓缓前行,一边说道:“今夜士族子弟众多,总是有些喜欢炮豚口味的就会回去尝试做一做,这些士族子弟饱了口舌之欲,虽然花了些钱财,但是颜面才是他们最看重的,因此自然也是高兴……然后养殖小猪的农户可以卖个高一些的价格,当然也是高兴的……还有制作炮豚的庖丁等等,基本上都可以从这一件事情当中获益,所有人都开心,都高兴……而我……只不过是在今夜上了一道主菜而已……” 吕布跟着斐潜走着,忽然呆立了片刻,望着斐潜前行的背影,不知道为何,明明就是差了一两步的距离,但是感觉上却是越来越远…… 第1384章 开花 除夕之夜,平阳城中热闹非凡,时不时有爆竹声响起。 今夜城门不禁,街坊不闭,酒店酒肆有呼朋唤友的在对饮,也有家人围坐一起守年夜,郊外也有些年轻小子点了篝火,一枚枚的往中间扔爆竹,各人似乎都有各人的欢乐。 唯独学宫之内,小院深处,一盏孤灯,两个人影。 白天蔡府之内准备着过除夕,粗使丫鬟和老婆子忙忙碌碌的做年夜饭,来来往往的也有人气,倒也不觉得如何,但是到了夜间真正吃年夜饭的时候,一种难以描述的孤独还是涌了上来…… 丫鬟和婆子是不够资格和蔡琰同桌而坐的,唯一可以贴身伺候的也只有奉书可以勉强坐一坐,但就算如此,两个人的家宴,也是冷清到了极致。 落叶他乡树,寒灯独夜人。 奉书端着一碗银耳羹,送到蔡琰面前,说道:“小娘,这个是我熬了一整个下午才熬好的……再不吃的话,都要凉了……” 若是平时,奉书也不会特意去打搅蔡琰,但是毕竟今夜不同,奉书为了缓解蔡琰的情绪,几乎是想尽了办法,甚至不惜冒着被蔡琰责骂的风险。 蔡琰微微笑了笑,但是笑容一闪即逝,接过了奉书手中的小碗,拿着汤勺拨弄了两下,看着几片银耳在清亮的羹汤当中荡漾,并没有食用,而是又发起了呆。 奉书看在眼里,心里不禁有些忧虑,也有些怜惜。她自小的时候就跟着蔡琰身边,长久相处下来也自然是知道蔡琰的性子,像现在蔡琰的笑容,也都是为了安抚他人摆出来的,想必心中还不知道多苦。 很多事情,蔡琰都只会放在心中,很少去说,更不会去争,就像是听到学宫里面的一些学子争论的问题,明明是错了的,但是蔡琰也基本上并不会像是某些人一样,巴不得将自己肚子里的墨水全数倒出来给旁人看,大多数时间都是淡淡笑一笑,不做置评。 学问如此,情感也是如此。奉书天天在蔡琰身边,待的时间长了,才能从蔡琰行为当中察觉一些端倪,要不然看着蔡琰平日里谈笑自如的模样,根本不会想到蔡琰当下有多么的思念其父。 蔡琰只是看着,端着,却不吃,奉书想劝,但是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怎么说更好,也是无奈坐在一旁,伸手替蔡琰将身上的裘衣再围了围。眼见菜肴越来越凉下去,似乎心里也跟着一起凉下去,再腾不起半点的热气来。 “小娘,要不我拿下去热一下吧……”奉书摸了摸盘碗边缘,说道。 菜肴摆放上来许久,但是两个人都没有什么胃口。桌上的菜肴虽然有鱼有肉,但更像是一种形式,而不是真的有多少兴致要食用。 “啊?哦,不用了……”蔡琰端起碗,随便拨了些到嘴里,然后说道,“随便再吃些,便撤了吧……”纵然心中有千般的难受,但是蔡琰依旧知道,哀怨无益,虽然有些食之无味,但总是要吃一些才行。 吃肯定要吃,不吃身体也受不了。 “小娘……”奉书看着蔡琰,眼眶中有些水波盈盈。 “没事,吃吧,再不吃就真的凉了。”蔡琰虽然外表看起来柔弱,但是内心当中极其刚强,依旧淡淡的笑着,然后像照顾妹妹一样,拿起勺子给奉书的小碗里面拨了些菜肴,“这个是鹿肉,切丝炒……炒制的,温补的,多吃些……”说到“炒”这个字的时候,蔡琰微微一顿,似乎被裘衣上的硬毛扎了一下一样,停顿了一瞬,才继续说下去。 就在此时,院外忽然传来了些嘈杂的声音,在小院此处静谧的夜阑当中分外明显。 不多时,就有丫鬟兴奋的小跑了进来,禀报道:“……是……是征西将军来了,正在院外布置幕帐……” “院外?”蔡琰一愣。心中一起,又是一落,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院外是有一片平地,但是为何不愿意进来? 难道是…… 前院值守的老婆子也颠颠的跑了过来,脸上皱纹全是笑,“蔡家小娘,征西将军有请呢……” 蔡琰沉默了片刻,低下头说道:“奉书,取我的博服、进贤冠来……”如今蔡琰正式的身份是学宫博士,自然是也有冠服印绶。 “啊?小娘……”奉书迟疑着。 “去吧,别让征西将军久侯。”蔡琰说道,目光在厅中火烛的照耀之下,闪动着。 ……………………………… 斐潜没有戴头冠,用巾帻绑着头发,坐在帷幕之中,微微向下趴着,往面前的铜火锅内加些木炭,然后拿起一旁的小扇子,想要扇出火来,将新加入的木炭边缘烧红。 冬季阴冷潮湿,木炭本身又是最容易吸水,因此虽然斐潜所用的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银炭,但是如果不注意,依旧可能会因为吸了水气,导致燃烧的时候有些浓烟出来。 虽然说生火是仆从负责的,但是送到了这里,天寒地冻,炭火消耗得很快,加上斐潜也没有让旁人在一旁伺候着,再说了,吃个火锅就是要亲力亲为,什么都别人动手了,那还有什么意思? 斐潜就几乎是趴在了席子上,用小扇子扇着风,不能太快,要不然反而会带走更多的热量,烧不起来。 于是乎蔡琰穿着一身正装,带着代表着博士的二梁进贤冠走进帷幕的时候,看到的便是眼前这一幕…… 一照面,两个人都有些发呆。 斐潜是没想到蔡琰会穿着得如此正式,而蔡琰是没想到斐潜会穿得如此随意。 斐潜当即就反应过来了,指了指一旁的桃树林说道:“这里是师父之前最爱来的地方……我只是觉得一来烧这个烟火较大,二来在这里也就好像是和师父在一起了……真没什么其他的意思……” 蔡邕已经仙去多时,现在讲起来虽然依旧有些伤感,但是所谓尽孝在生前才是真孝顺,死后就算是葬礼再风光,也不过是做给旁人看的而已。 不忌讳,不回避,好好的活下去,才是对于逝者最大的尊重。 听了斐潜的解释,蔡琰脸上有些微微发红,又羞又愧,就想要掉头就走。 “啊呀,师姐……”斐潜见蔡琰要走,连忙叫着,却看见蔡琰脚步不停,情急之下便叫道,“蔡昭姬!” 蔡琰身形一顿,站住了。 “呃……就这样吧,不用换了……这样也挺好的……我还没有见过你穿得如此正式呢,还挺好看的……”斐潜示意蔡琰坐下,说道,“没事没事……来看看这个锅,还有这些食材,有没有你喜欢或是不喜欢的……” 火锅早在春秋战国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但是那个时候并不称呼其为火锅,而是叫做古董羹,因为锅中始终在沸腾状态,咕咚有声,故而得名。 而且早期的古董羹,火锅的器形和后世完全不一样,甚至有雕刻成为一只青铜小兽匍匐在地上,肚皮加热,掀开后背的盖子,腹中煮食。后来便简化成为三层结构,最上面是一个小圆鼎,中间有托盘盛放木炭,在托盘下方加上立足,可置于地面。 但是斐潜带来的这一个确是按照斐潜后世的印象打造的,而且材质用的是红铜,并非一般所用的青铜,原因么,自然很简单。 汉代人喜欢黄铜,也喜欢青铜,很少人会用单纯的红铜,但是对于烹煮食材的器皿来说,确实是只有红铜最为合适。 火锅内的水已经烧开了,热气顶着盖子,噗哧噗哧往外冒。 斐潜全当看不见蔡琰在一旁气呼呼的瞪着他,一边将桌案上的一双长木筷递给了蔡琰,一边随手取了一盘切好的羊肉片,然后掀开了盖子就往火锅内放,还不忘说道:“别愣着了,想吃什么自己放……哎呀,跟你说啊,这一晚上都是喝酒居多,真没吃什么东西,要不是让人在水里兑了些酒,恐怕我现在都不能走路了……” 蔡琰下意识的接过了筷子,然后反应过来,忍不住噗哧一笑,“水里兑了酒?” “对啊,有些味道就是,光喝凉水也喝不下去的……”斐潜将羊肉涮了几下,见变了颜色,估摸着熟了,便夹了出来,放到小碟之上,然后递给蔡琰,“喏,给,蘸些那些调料吃……要不然那么多人,都喝过去,哪里受得了……就是水喝多了,就像是肚子里装了个水囊一样,走路都会晃荡着有水声,让我每次和旁人说话的时候都要捂着肚子……” 蔡琰小口吃着羊肉,听着又想笑,然而嘴里有食物,又不能笑,只得将头扭开,憋着有些难受。 斐潜呵呵笑了几声,也给自己涮了些羊肉,呼哧呼哧的吃下去,才舒坦的哈了一口气,继续一边往锅里涮羊肉,一边说道:“别看我搞的那些菜肴,名字好听,样子好看什么的,但是只有这火锅啊,才是冬日里最佳的美味,现涮现吃,温暖肚腹,丰简由人……来来,再给你些,这个也好吃的……” 或许华夏千年来创造了无数种吃食,或是饮食的方式,但是火锅在其中一定有一席之地,从南到北,从东到西,有着无穷的创造力和生命力。 斐潜呼呼噜噜的吃着,声响甚至盖过了咕噜咕噜的水声,但是蔡琰却不觉得难听,甚至被斐潜带动得有了些食欲,也跟着吃了一些。或许是火锅的食材温度比较适宜,原本冰凉的手脚也渐渐暖和了起来,蔡琰的脸上也渐渐泛起一些红晕,映着火锅的炭火和一旁的气死风灯,明艳动人。 “……上次……”蔡琰放下了小碟,迟疑了一下,说道,“为何不用我的办法?” “我之前太心急了些,考虑不周……”斐潜拿起一盘冻豆腐,夹着一块块的往火锅里面放,“这两天我重新想了想,确实走得太急了些,前置工作都还没有做好……” “什么工作?”蔡琰有些听不明白。 “句读之事,看起来是小,但是影响很大……”斐潜拿起勺子在锅里推了推,防止粘锅,说道,“汉代经学,从一开始就是口口相传,汉无伏生,则尚书不传;传而无伏生,亦不明其义……因此句读之重,是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定下来的……我们做句读的改变,纵然是一点点的小变化,也是对于这个根基的大动摇,自然不被这些经学老儒所接受……” “那你的意思是……”蔡琰微微皱了皱秀气的眉头。 “治大国如烹小鲜……”斐潜看着火锅,看着在汤里翻滚着的食材说道,“我们一开始并不能将火开的太大,就像是这口锅一样,慢慢煮,慢慢热,等到沸腾的时候,也都不用再费多大气力,熬制什么汤水,随意下什么肉菜,都好吃……啊,豆腐应该好了,再煮就烂了……事情也是这样,恰到好处就可以了,既然费力,就不必强行推动,道路千万条,条条通……嗯,通雒阳……” 蔡琰看着斐潜:“你有主意了?” 斐潜微微点点头,然后捞了些食材放到蔡琰的碟子里,说道:“你先吃……” 蔡琰微微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抖动了几下,“你先说……” “那我一边说,你一边吃……”斐潜也不较真,“这个豆腐不错的……其实应该油炸一些豆油泡,没来得及做,下次吧……” 蔡琰端着小碟子,不满意斐潜的打岔,又要放下来。 “别啊,你放下来我就不说了……嘶……” 斐潜一边说道,一边咬了一口冻豆腐,冻豆腐里面全数吸满了汤汁,豆香肉香混杂在一处,全数迸发出来,别有一番滋味,就是有些烫…… 蔡琰翻了一个白眼给斐潜,然后也露出细如白玉的牙齿,也咬了一块豆腐,觉得味道确实不错,点点头说道:“嗯,你这豆腐挺好吃的……” “噗……”斐潜连忙摆手,“没事,没事,呛到了……咳咳,说正事,师姐你可曾知道有一计,名为树上开花?” 第1385章 夜阑 夜阑。 人未静。 虽然说午夜的刚过,但是兴奋的平阳城中的人依旧走上了街头,点燃了爆竹,庆祝着新年的到来。 一个不眠之夜。 桃花山上无桃花,此处只有帷幕围着一个火锅两个人。 斐潜“呃”的一声,打了一个饱嗝。 “师姐可知许叔重?”斐潜吃得差不多了,放下筷子,说道。 “可是五经无双许叔重?”蔡琰几乎是没有任何的停顿,立刻问斐潜道。 斐潜点了点头,“师姐果然是博闻强记,正是此人。” 蔡琰拨弄了一下碟子里面的食物,下意识的夹了少许放到了嘴里,微微咬着筷子尖头,皱着秀气的眉毛,显然是在检索关于许慎的相关资料。 “说文解字?”蔡琰扬了扬眉角。 斐潜缓缓的点点头,说道:“如何?可有难度?” 蔡琰把手中的碟筷都放下了,有些迟疑的说道:“此乃古之未有之书,许君之所独创……如此大事,岂能是我这个小女子所能为……” 说文解字,或许在后世的人眼中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因为有更好用的新华字典,但是在字典体系还没有确立起来的汉代,这一本书则是华夏第一部系统地分析汉字字形和考究字源的字书,也是世界上较早的字典之一。(本章说注) 按照许慎自己的话来说,当仓颉开始造文字时,大概是按照万物的形状临摹,所以这种图画似的符号叫做“文”,这以后,那形与形,形与声结合的符号便叫“字”。 “文”,就是描绘事物本来的形状。 “字”的含义是这些原本的形状的滋生和繁衍。 说文,是因为秦代以前,文字只称“文”或“书”,不叫“字”。独体且具备含义的字为“文”,独体的“文”因为不能再分解,所以需要说明,即“说文”;合体的“字”由两或三个,或者更多不同的“文”所构成,所以需要剖解,即“解字”。 不管是在古代还是在现代,出版一本书,或是一个著作,是相当不容易的事情。在古代,许多文学大儒在创作了文典之后,大多数都和许慎一样,会选择上交朝廷,除了获取朝廷的认可之外,没有足够的钱财来支付刊印的费用,也是其中非常大的一个因素。 可惜许慎献书的汉安帝在位期间,东汉朝廷内忧外患,百事多艰。首先是河西急报,西域各国不满班超离任以后担任西域都护的任尚的苛政,纷纷叛汉。接着就是羌族起义,这场战争长达十一年之久,耗费巨大,使东汉元气大伤。 因此许慎的说文解字的原本就放在了东观云台之中,并没有得到多少的重视,若不是斐潜在董卓迁都的时候,找了李儒要了一批东观藏书,说不准便跟随着雒阳城的一把火,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以重注重编《说文解字》的名义,修编此书,直行文之间加入句读即可……这样一来不仅不用和这些顽固的老博士正面对抗,而且还可以拉扯到一些外援……”斐潜解释说道,指了指学宫大殿的方向,“古文今文相争,至今仍未曾停歇……许公最大的失误,或许就是将说文解字上缴了朝堂……” 之前斐潜的想法是在五经之上加注句读,这无疑就是给这些以五经为生的人沉重的一击,这些老家伙自然不愿意,但是说文解字么…… 谁会在意在大招牌之下的小私货? 再加上现在是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版权的汉代。 许慎所处的时代,古文经与今文经的论争非常激烈。 因为当时今文经学都是既得利益者,所以这些人强调今文经学都是不可怀疑,不可更改的,但是实际上因为口口相传,各家有各家不同的解释,因此经学当中解说字义不严肃,谬语较多。 而之前提到,许慎献书的汉安帝时期,内外忧患严重,也无心整理经学,所以虽然许慎这一本书被收纳到了东观云台,但是一来许慎当时年龄也大了,有心无力继续扛起古文经学的大旗,另外一方面也被今文经学的既得利益者暗中压制,最终提倡严谨,辟除邪论的许慎的这个经典,并没有得推广。 并且还有一点非常重要的是,许慎之前的经学家为经典作注,都是随文而释,所注释的字词之义,基本上都是这个字词在经文上下句之中的具体意义。而许慎在《说文解字》中紧紧抓住字的本义,并且只讲本义,或许个别词语因为知识范围限制导致解释出现错误,但是这样的行为无疑等于是抓住了词义的核心问题。 因为一切引申义、比喻义等都是以本义为出发点的,掌握了本义,就能够以简驭繁,可以推知引申意义,解决系列有关词义的问题。此外,许慎在训释本义时,常常增加描写和叙述的语言,使普通受众可以加深对本义的理解,扩大受众的知识面,丰富本义的内涵和外延。 蔡琰试探的说道:“你说得外援莫非是水镜先生?” 斐潜笑笑,点点头。水镜先生司马徽对于今文经学随意注解的行为很是不满,来了学宫之后,多次在大殿当中将一些今文经学的谬误之处拖出来大加鞭笞,这个几乎学宫上下都知道。 因为司马徽所举的例子也的确是今文经学的一些明显的错误,所以就算是有心辩驳的也无力反抗,只能是躺倒任司马徽施威,然后憋着气准备抓些司马徽的小辫子再报仇回来。 文物第一武无第二不是随便说说而已的。 因此在这个事情上,司马徽便是天然的友军,斐潜就是建议蔡琰借司马徽这个树来两开花,一方面行句读推广,另外一方面么…… 蔡琰显然也是想明白了,不由得朝着斐潜翻了一个白眼,说道:“水镜先生年龄都那么大了,还要被你这样……若是他知道了……” “所以我不能直接和他说……我去讲水镜先生肯定有防备了……”斐潜呵呵笑了几声,丝毫不以为耻的说道,“师姐你去就没有问题了,反正之前也是说要整理修编经文,如今还有比修编许公的《说文解字》还要更大的项目么?呵呵,只要师姐稍微透露一些人手不足啊,进展缓慢啊等等的理由,自然就会传到有心人的耳中……” 蔡琰无奈,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师姐,这个事情啊……你要这么看……”斐潜察言观色等级也是很强的,瞄了一眼蔡琰的神色,立刻说道,“之前师姐的千字文,于启蒙之用,不逊于《尔雅》,但是不管是尔雅还是千字文,又或是其他,其实对于初学者来说,都不是很亲善的……” “按照……咳咳,我多年的观察……”斐潜大言不惭的继续说道,“一个人要认字,若只是看,便只能十得其一;而若是会读,大概十字能记得其二三;若是加上授者讲解,便可记住四五;若知其意,便可得七八了;最后若是懂得用,基本上也就算是记住了……所以若是《说文解字》可以重见天日,这对于儒家大佬……咳咳,大儒们来说,不亚于是饕餮盛宴,又可扬名于天下,又可行教化之道,岂不趋之若鹜?” “而且也确实只有我们当下有这个条件……”斐潜仰起头,望着光秃秃的桃枝,说道,“若不是师父修订熹平石经,蔡府也不会有如此多的藏书,若不是欲开学宫,也不会求来东观云台之书,也就没有许公的这些《说文解字》的残经了……或许这就是天意……” “天意么……” 蔡琰也一同仰头而望,默然无言。 夜已阑。 晨岚微微。 平阳城的喧嚣也渐渐回归了宁静,许多人开始往家中走,准备经过短暂的休息之后,便要准备祭祖。这是新年第一天的大事,也是每一个汉代人一年的开始。 斐潜也不能例外,尤其是今年多了一个新生命之后。虽然斐潜个人认为这个不过是一种心灵上的慰籍,就跟许多宗教的作用一样,祖灵虚无缥缈,就像是神灵一样高高在上无暇关注底层面的蝼蚁一般的生命,但是无奈整个社会就是如此,做一个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往往都会被人要么打死,要么被人当作疯子。 “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斐潜打了一个哈欠,站起身来说道,“过几天我就要起身前往太原……到时候就不来和你告别了……” 蔡琰一愣:“又要走?” 斐潜点点头说道:“冀州幽州的战事已经定,恐怕接下来太原上党就会成为那些人的下一个目标……不去,不行啊……” 蔡琰心中百转千回,愣愣的看着斐潜,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行了,我走了……不用担心,反正也不是离的很远,到时候太原上党安排好了,我就回来……”斐潜说道,然后指了指火锅,“这个呢,是我让工匠特别做得,就留给你了……冬末初春,天气还是寒冷的,有这个总是可以吃到热的,对身体也好些……” 蔡琰依旧不说话。 “……那么……”斐潜停顿了片刻,“多保重身体,那个,嗯……唉,就这样吧……” 斐潜朝着蔡琰拱手一拜,然后转身准备要走,却被蔡琰叫住了,“你……你将这些事情都安排了……那我呢,你又如何安排我呢……” 斐潜猛的回头,脖子都差点扭到,却见到蔡琰低着头,霞飞双颊,整个人摇摇晃晃,似乎连站都站不稳了…… “唉……昭姬啊,其实我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排你……”斐潜站到了蔡琰身边,长长的叹息一声,轻声说道,“……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抱着几卷藏书,带着一身的阳光进了厅堂,就像是从天上走下来的仙子……” “……这么多年下来,要从仙子变成女子,这究竟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斐潜摇头苦笑,“我也不知道……” 蔡琰抬起头,红唇微动,似乎欲言,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一个人,得到什么,必定要失去什么……”斐潜转过头,看着蔡琰,“像我,走上了这条路,就已经没得选了……若是我一旦败亡,不仅是我一个人,还有月英,还有我的家人,孩子,以及跟在我身边的所有人,都是意味着灭顶之灾……斩草要除根,这个道理,想必你也清楚……怜悯这种事情,是不会发生在失败者的身上的……” “……你不会失败的……”蔡琰看着斐潜,似乎是鼓足了勇气说道,“而且我……我也不怕……” “呃……谢谢……”斐潜有些感动,不过心中清楚,会不会失败并不是依靠一个人一句话就能决定的,还是需要更多人和更多的努力。 斐潜转头望着平阳城,继续说道:“……不只是你,还有月英……月英初嫁之时,只是个黄毛丫头,从未操持过什么家务……但是现在,不仅要进厨房亲手烹煮,也要忙着处理家中各种事务,就连她原本最喜欢的那些器械之物,也是摆放在西厢之内,多有蒙尘……不仅如此,还要处理那些内宅勾心斗角的,从河东,从关中,从太原送来的歌姬舞姬,管理内庭外院,掌管迎来送往,处理人情世故……不说其他,现在我在这里吃完了火锅,月英肯定还在忙着准备祭祀之物,好等我回去就可以祭祖……” “月英,还有那些跟着我的许多人,已经是没得选了……”斐潜回头看着蔡琰,很诚恳的说道,“……但是你还有得选……你真的愿意丢下这些你喜欢的书卷,舍弃你的清净的这个小院,去参与到后宅之争当中……别急着否认,你纵然现在不会,但是如果有了孩子之后,作为一个母亲是一定会替孩子争取更好的未来的……就像是师父对你一样,这是人之常情……而昭姬你真的准备好了?准备参与这种血淋淋的争夺当中?我若是失败了,跟着一起身死道消,而我若是成功了……继承爵位的也很有可能只有一个……” “是的……我也喜欢你……”斐潜低沉的说道,“但是只为了种族繁衍的那是牲畜,只懂得用情爱遮蔽你双眼的那是骗子……我不想成为牲畜,也不想做一个骗子,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力,我也答应过师父,要照顾你……可是你真的要想好,否则将来可能不仅伤了我,也会伤了你,甚至也许会伤了你我的孩子……” 蔡琰茫然,她根本没有想如此的深远,真的只能在斐潜和书卷当中选择一个么? “嗯……”斐潜温和的笑了笑,映照着天边的晨曦,说道,“没事……我们也不是急着现在就要选……而且现在也不合适选,是吧?不管怎样,我心中肯定有你的一部分……” “行了,我走了……”斐潜摆了摆手,“我要回去祭祖,你也要祭奠师父的……照顾好自己,有什么问题等我从太原回来再说吧……” 斐潜笑着,迎着晨曦,带着侍从走下了桃山。 而在山腰桃林之侧,蔡琰呆呆站着。 晨岚带起了两人的衣角,吹动着两人的头发,似乎在诉说着什么,却没有人听得明白…… 第1386章 凳子 晋。 太原。 桐叶封弟。 提及山西,就有这样的几个字眼蹦出来。 或许还有晋商。 但是从整个历史来看,山西这个区域,似乎一直以来努力向中央靠拢,却一直游离在华夏的主流圈子之外。 有些奇怪,却也是必然。 因为山西的地理环境,在小冰河冰封线南压之后,就必然因为气候的原因,导致原本位于山西的表里山河呈现宛如楼兰古城一般的退化,再加上为了获取更多粮草而进行的大量砍林开耕,最终就导致了山西土地水土流失。 太原上党一带,虽然并不像是并北那么凄惨,但是也是和胡地接壤,所以多有胡地风貌,喜好武勇,经学传家也不像是山东士族那么多,也正是因为如此,在很多时候就被山东士族认为是一群乡下土包子。 这样的情况也是一种无奈。恶劣的生存环境自然导致更多的人不得不将绝大部分的精力耗费在生存上,也就没有什么心思去读经书,去想着朝堂之上的事情,因此为了平衡,后世朝政大多数都是江浙一带的学子中榜率低下,山东出相,山西出将,也不是没有历史原因的。 虽然汉代世家大族的概念已经有些下放了,但如今山西,依旧没有多少可以称之为世家大族了…… 太原王氏? 王氏要至少在这一代续上两千石的高官,否则也一样是等于衰败中。 原本按礼记和太史公记载,需要是王、诸侯等,可以建宗庙的才算世家,可是从西汉到了东汉,政治制度变迁,权力流转,外戚、勋贵、豪强、文官甚至宦官都曾执掌中枢及地方大权,到现在,世家大族的标准已经降到了子弟累官至二千石以上就算世家了,也就是说有出现父亲两千石,儿子也两千石的家庭,只要还能传承的,便可以大体上称之为世家了。 就像是一开始什么省优部优国优,还要特别挂个牌子,似乎都高大上,后来大家都一窝蜂的这个优那个优,便不值钱了,连牌子都不好意思挂了一样。 因此王凌此时此刻便于太原城外二十里之处,和温氏等地方大族一同等候。司马防虽说并非太原人氏,但是恰逢其会,便跟着一同等候。 众人聚在一起,嘴里虽然说着些什么,也都笑着,但是谁都没有心思在交谈之上,所谓的笑容也是有些僵硬,不过就是勉强维持的士族风度而已…… 冷啊。 这边就一个亭子,四周寒风飕飕,在野外站了大半天,怎么会不冷,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开开心心的聊天? “来了……来了!” 有眼尖的人,踮着脚尖,望见了远远奔来的那几名报信的骑兵。 “征西将军先锋大队已经距此十里!” 众人便忍不住哄然一声,队形顿时有些散乱起来。 不就是十里之地么,纵然现在才刚刚初春,野外依旧寒风,但是这些士族子弟却没有一个愿意躲回身后的车马之中取暖避寒的,纵然跺着脚拢着手,也要挨下去,好不容易按照各家大小排出来的位置怎么也不能轻易让给他人。 “来了!真来了!” 视线的远端,三色的战旗高高的跳了出来,在许多旌旗之中迎风飘扬,随后便是骑士头上的兜鍪红樱,接下来就是黝黑的铁甲和血红的披风,而当一列列的兵卒如山如岳鳞次而进的时候,这些等候已旧的众人不由得长长吸了一口凉气…… “真虎贲也……” 似乎是压抑等待许久的热情终于找到了突破口一样,众人似乎不约而同的开始交口称赞起斐潜的部队来,然后不由自主的便往前凑去。 征西军中前锋一将,顶盔贯甲,气度非凡,排众而出。 “莫非这就是征西将军?果然豪勇不凡!” “参见征西将军!” 在后方的一些未曾见过斐潜的人不明就里,见吕布身形彪悍,又充满了杀伐之气,不由得以为就是征西将军,竟然就开始大声高呼,拜见起来…… 司马防也不认识征西将军斐潜,不过他捋了捋胡须,微微看了一眼依旧站着一动不动的王凌,便是了然,也不为所动。 吕布有些尴尬。 原本以为就凭着当年在五原代郡整下来的名声,纵然是来到了一山之隔的太原,多少也会有些人认识,或是记得他,但是没有想到当他排众而出的时候,这些人竟然以为他就是征西将军,开始胡乱的叫了起来…… 这些家伙眼都瞎了不成? 没看到我身后的吕字旌旗么? 这要怎么搞,权当是没听见,继续往前? 还是大吼一声老子是吕布不是斐潜,你们这群瞎子看清楚些? 幸好王凌缓缓走了几步,朝着吕布拱手,朗声而道:“参见温侯。” “温侯?此人竟不是征西?” “就是说么,听闻征西乃文儒之将,岂能如此……” “……”吕布耳目聪明,虽然人声嘈杂,但是多少也听了几句,不由得眼角跳了跳,冲着王凌点点头,丢下一句话,“征西将军即刻便至!”便也没有了和这些人交谈沟通的兴致,拨转马头往回就走。 王凌一愣,随后神色不变的往后退了一步。 司马防呵呵轻笑了两声。 “来了!这回是真来了!” 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三军司命的大旗,在大旗一旁,有一面黑底红色火焰纹镶边,上面一个大大的斐字,在风中跳跃着。 随后有数百骑兵,都是精壮的汉子,衣甲齐整,竟然都是穿着用黑漆着色的黑光铠,身后玄色为面,红色为里的披风飘荡,胯下在马脖子和马胸之处,还围了一圈玄色的皮甲,如同一面黑色的波涛,翻滚而来! 那些在空中飘荡的玄面红里的披风,就像是这滚滚黑色潮水当中翻涌出来的血色浪花! 现场一片寂静,原本的喧哗之声就像是被压回了嗓子当中一般。 吕布捏着马鞭的手指已经泛白,只是一句话也不说,身后跟着的高顺魏续等人同样屏住了呼吸,只是看着眼前景象。他们也曾领军,也算是一方诸侯,但是对着这征西将军真正摆出来的实力面前,依旧还是天上地下! 这也是吕布不愿意和斐潜一同而行,宁愿做一个前锋的原因。 财货逼人啊! 这征西将军亲卫骑兵当中,随便拉一个出来,这一身的行头就可以置办出三五个普通的骑兵,顶得上二十名的普通步卒,若是像一些只发长枪头的临时招募的民兵来算的话,至少可以值五十人…… 如果说吕布带着的自家普通骑兵就是好比QQ土拓这样微型车的话,那么斐潜的这一只骑兵就可以说是由一群大G组成的,这上下一比,纵然是完全不懂得车价行情的,也能直观的感觉得出来那个更强那个更好。 普通人见到了土豪,是仇富的多,还是跪舔的多?还是表面上一副宁死不屈的仇富模样,然后暗地里哭着喊着要求当土豪的腿部挂件? 吕布不知道,只是知道他相形见拙,这种心情非常的复杂。复杂到了陈宫上前说了一些什么话语,吕布都没能听清楚。 王凌上前一步,大礼参拜:“属下王凌,拜迎征西将军!” 随后众人也纷纷弯腰,做天揖之礼。 汉代礼节,分天揖、时揖,土揖。还有些长揖,旅揖,特揖,旁三揖等,分不同场合,不同人群使用。 礼节虽然多,但有一条,不兴跪拜。就算是参见皇帝,也只有在大朝会之时才有跪拜之礼,其余时间都是作揖了事。 斐潜翻身下马,扶起了王凌,然后笑着环视一周,朗声说道:“诸位免礼!” “属下领太原父老乡亲,前来迎接将军,略备薄酒,望征西将军笑纳……”王凌将周边的一些头面人物给斐潜介绍了一下,然后也不多言,略微往前指引了一下,示意在里亭之处备有酒宴。 当然,这个酒宴不是说要让征西将军斐潜就在这里吃喝到饱,而是一个礼节而已,斐潜坐在亭子当中,接受众人的敬酒,一般情况下连桌案上的菜肴都不会吃一口,真正的宴会要到了太原城内,才算是正式的接风。 斐潜也不扭捏推辞,点点头,朗声说道:“如此,某愧领了!” 可是到了亭子之前,斐潜一看,不由得微微一愣。 亭中的酒宴虽然也是精致,但是也不见得多么惊艳,让斐潜没有想到的是,亭中在坐席之上,还摆放了胡凳…… 细看的话,桌案的高度也是比一般的高一些。 斐潜目光一扫王凌,却见到王凌低着头,谦卑的拱手跟在一旁,神色也并无异常。 “彦云,此乃汝所置?”斐潜指了指胡凳,说道。 “启禀将军,此乃太原乡老一片心意……知将军甲胄在身,不便坐于席,特设于此也……”王凌不慌不忙的说道,就像是真的一心为斐潜所想的一样。 呵呵…… 信你就见鬼了。 斐潜刚到了平阳之后,有准备推行高脚凳高脚桌,后来也不了了之,是因为斐潜自己,又或是其他人不知道不懂得坐高脚凳高脚桌舒服么? 随随便便推出个高脚凳,然后天下人就会哗然一片,欣然接纳? 呵呵。 历史上高脚凳是在什么时候大量出现,甚至成为了主流的? 从魏晋开始,到隋唐盛行。 魏晋这个期间,有个名词叫做五胡十六国。 而隋唐么…… 脏唐,乌龟唐不是随便叫的。 有一句话,叫做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而这句话在汉代会更加的明显,屁股下面的坐的是席子还是凳子,都是代表了一定的政治倾向! 没有历史的发展做一定的铺垫,随意推动胡凳就想着天下人蜂拥而至,挥舞着黄金白银争相购买? 逗谁呢? 汉末,统治阶级内部的矛盾非常之大,党人与宦官,以为门阀世族和皇室的矛盾都比较的大。 在董卓进京大汉王朝被扯下遮羞布之前,有过两件事情…… 第一件:中平元年,车骑将军皇甫嵩既破黄巾,威震天下。阎忠时罢信都令,说嵩曰:“夫难得而易失者,时也;时至而不旋踵者,机也。故圣人常顺时而动,智者必因机而发。今将军遭难得之运,蹈易解之机,而践运不抚,临机不发,将何以享大名乎?”嵩不从,忠乃亡去。 第二件:中平四年,当时故太傅陈蕃之子陈逸和著名术士青州平原人襄楷都到冀州刺史王芬府上做客,襄楷假言天象之名,鼓动起事,陈逸、王芬于是与南阳人许攸、沛国人周旌等人相互交结谋划,连接冀州当地豪杰,欲谋废灵帝,立合肥侯为帝,甚至还拉动曹操一同谋反,被曹操拒绝。 这两件事情,表明了在党人甚至某些士大夫的眼里,大汉已经不再如经学中所说的那么神圣了,他们开始为了自己集团的利益,已经开始不把大汉王朝放在眼里了。 至少是已经不将汉灵帝放在眼中了。 当然,汉灵帝也不算是一个优秀的皇帝,也干过许多的糊涂事情,但是汉灵帝至少也是大汉皇帝,为何在这短短的四五年时间之内,就有这么多的人不顾西羌未平,黄巾未净,就要鼓动,甚至亲自作反呢? 大多数人可能对于汉灵帝的印象就是他及其敛财,卖官粥爵,但是很多人不清楚汉灵帝好胡服、胡帐、胡床、胡坐、胡饭、胡空侯、胡笛、胡舞,引得京都贵戚皆竞为之…… 于是这也成为了作反的理由。 坐于席上,甚至席不正不坐,这是从春秋战国时期就传下来的礼仪规范,那么作为大汉的皇帝,为何是如此行径? 皇帝位置是好坐的么? 一个可以在皇帝位置上坐了二十年的人,可以利用党锢和宦官政治,甚至设立鸿都学宫来企图不断打压日益庞大的党人集团的皇帝,又岂能是愚蠢之人? 汉灵帝掌权时间,周边多有蛮族叛乱,虽然被卢植、臧旻、朱儁、皇甫嵩等人一一平定,但是作为一个大汉皇帝,反倒是因为蛮族胡人叛乱,就喜欢上了胡人的用具用品? 其实简单分析一下就知道,汉灵帝不相信党人,所以就连派出去平定周边叛乱的这些将领,要么就是西北边疆之人,要么就是像是广陵,会稽这样属于山东士族边缘的郡县的人物,根本不会让袁氏这样的庞然大物去掌握兵权…… 因此汉灵帝使用胡物,并非他真正的喜欢这些东西,而是在表示一种态度。 而现在,作为长期身处于和胡地接壤的太原,摆出了这几个胡凳,其实也是在试探征西将军斐潜的态度…… 坐,还是不坐? 第1387章 主客 太原里亭之处,虽然一旁有兵卒战马的各种声响,但在里亭之前一时间场面有些寂静,一种名叫做尴尬的东西,似乎就在这种寂静当中生长,并且不断的在蔓延。 斐潜看着王凌,似笑非笑。 王凌低着头,不敢与斐潜正视,心中也略有些后悔,拿着眼角瞄了一眼司马防,却看见司马防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自顾自的捋着花白的长须,顿时心中不免有些恼火。 这个主意是司马防出的。 司马防说征西将军斐潜与胡人互市,而且与白石羌、南匈奴皆是交往密切,所以必然不会对于胡人之物有什么反感,再加上山西并州一带,汉人和胡人杂居,也有些胡人的风俗习惯,于是便可用这种方式,一来可以探知征西将军的喜好,二来么也可以了解这征西将军斐潜的屁股,究竟是偏向于山东的那边,还是偏向于山西这一边…… 毕竟,山东士族都是不管不顾的反对胡人风俗的,席不正不坐,肉不正不食,繁文俗礼多如牛毛,和太原上党这一边的家族习惯略有差别。 太原上党这里,这些仅存的士族,像是王氏,温氏,令狐氏,甚至包括在河东的一部分士族,其实都因为这些年的羌人、鲜卑人、匈奴人的影响之下,侧重于武备,毕竟经学再好,遇上了些兵事什么的,也是麻爪,命都有可能逃不出来。 就好比胡服骑射,移风易俗这种事情,在山东士族那边可能是天大的事情,但是在山西士族这边却有些注重实用主义。 再加上王凌现在也隐隐接受了一些太原王氏的政治遗产,虽然行动上不敢给征西将军什么下马威之类的难题,但是像这样的小试探,王凌当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或许是一个冲动之下,便同意了司马防的建议。 斐潜环视一周。 王凌为首的一帮人纷纷低头,不敢直视。 “太原父老抬爱,某自然遵从!”斐潜朗声笑道,“如今皆为一家,也无需如此繁礼,岂不失了亲近?来人,取酒来,某敬各位父老兄第一杯!” 斐潜竟然没有进亭子,更不用说进去坐了。 黄旭抢前一步,从身边的锦囊内掏出了一个酒爵递给了斐潜,然后又从另外一名护卫的手中接过了酒囊,拔开塞子,咕嘟嘟倒了一杯。 “第一爵,敬天地悠悠!”斐潜将酒往上一举,然后又倒出一点在地上,最后才一饮而尽。 王凌等人见状连忙从一旁的侍从那边纷纷接过了酒爵,应和着斐潜,一同做着拜,祭,啐,卒爵的动作,齐声道:“天地祥安!”然后纷纷饮尽。 “第二爵,敬大汉千秋!” “国泰民康!”拜,祭,啐,卒爵,第二杯。 “第三爵,敬父老乡友!” “睦和传芳!”第三杯。 礼记之中,表明君子之酒不过三巡,因此正常来说也就是三杯为止,超出便是一种失礼了。当然,也有无量爵的说法,也就是不限定杯数,想喝多少杯就喝多少,喝倒不能动为止,但是那样一般是在酒席之前就说好的,而且大多数属于家宴类型,或是一些喜庆节日等等。 因此斐潜三爵之后,便将酒爵往黄旭手中一放,便笑着说道:“军旅之中,多有不便,今日深感诸位乡老厚意,某便先行一步,至太原城中,再与各位一醉方休!” 王凌等也无话可说,连胜应答。 斐潜大笑,然后接过黄旭的马缰绳,翻身上马,众人都以为斐潜就要拍马而行,却不料斐潜将手往亭内一指,说道:“某观此凳倒是颇为精巧,不知彦云,可否赠某?” “啊?将军若是喜欢,属下不胜欣喜……”王凌自然无有不可。 斐潜笑着点点头,自有护卫进了亭子,取走了那个不仅雕刻有花纹,而且还铺上了锦缎,颇有些花团锦秀的胡凳。 “告辞!” 斐潜在马背上再次拱手团团一揖,便拍马而行。 众人连忙躬身相送。他们当然不可能跟着一起走,毕竟这里是二十里亭,而十里亭那一边还有崔钧在等候,他们只是代表太原乡老出来迎接而已。 王凌直起腰,正准备拿眼去瞪身旁那个出主意的司马防,却猛然听见司马防抚掌而笑道:“妙哉!征西将军果然心思巧妙,吾之不如也!盛名之下,果无虚士也!妙哉!” 王凌先是一愣,然后眼珠转了转,也是恍然,旋即也有些苦笑着说道:“建公此策,可算是把小弟给害苦了……” “非也,非也!”司马防一边笑着,一边往自家的车马那边走去,低声说道,“若征西不取锦凳,倒是真的有些麻烦……而如今,贤弟又何必多虑……” 王凌脚步一顿,想了想,方觉得身上轻快了一些…… 征西一行军马继续向前,队列当中的陈宫跟着走了一段路之后,忽然一拍手,叹息道:“好一式反客为主!征西……嗯……” 陈宫下意识的左右瞄瞄,吞下了后半句。 吕布耳朵一动,放慢了马速,凑了过来,说道:“什么反客为主?” 陈宫低声解释道:“亭中有席有胡凳,无非就是询问征西如何选择……未曾想征西竟然于亭外,既不取席,也不坐凳,再加上自取酒爵酒水,无非就是向这些人说明……无需他物,亦可自足……厉害,厉害啊……” 陈宫感慨,吕布却有些听明白了,有些依旧听不明白。“公台说详细些……” “……”陈宫无奈的看了吕布一眼,便继续说道,“携酒自饮之……也是唯有征西有如此底气……平阳钱粮颇丰,自然无欲则刚……” 吕布一瞪眼,说道:“公台切莫说笑,大军所至,岂能不征调粮草?” 陈宫微微用手指头指了指后方,说道:“……还真可能无需额外征调……据悉太原无主多年,必定未曾足额缴纳田赋,若是征西以催缴赋税之名,又有谁能……不过纵然理应如此,届时必定有人不满,温候便可见机行事……” 吕布这才恍然,看了看陈宫,迟疑着,扭了扭有些僵硬的脖子,并未说话。 陈宫也没有在意,继续说道:“征西讨要锦凳,方是神来之笔……既表可纳锦凳之举,又不显于明处……简直是连敲带打,又不使得王凌王彦云没了颜面……妙啊……这便是反客为主之策,温候可曾明白了?” 陈宫原想着用这样的话点明一下吕布,但是看吕布有些走神的样子,却也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继续明说,便只能吸一口气,然后等着再找机会和吕布讲。 在马背上晃晃荡荡,陈宫皱了皱眉,似乎有一个念头冒了出来,但转眼之间不知道又转到了哪里…… ……………………………… 许昌。、 原名许县,只不过在汉帝刘协来了之后,便改名为许昌,取其昌盛之意。 “明公,”满宠凑近了曹操的华盖车,低声说道,“陛下又召见了左将军……” “……”曹操微微皱了皱眉,点头说道,“吾知矣。” 满宠拱手,退下了。 曹操沉吟了片刻,伸出手,“笃笃”敲了敲华盖车,前方驾车的夏侯恩会意,便扬起了马鞭,虚虚抽了一下,健壮的黄牛开始向前,拉着华盖车缓缓而行。 马鞭抽黄牛? 一点也没有错。 兖州先是经历了一次瘟疫,接着又遭受蝗虫之灾,同时也承受了一场巨大的动荡,不管是因为边让的原因,还是因为生产被破坏的原因,曹操都不可能放心大胆的在濮阳继续待下去,于是就转而选择了颍川人,将治所定在了许县。 虽然说荀氏代表的颍川人举着双手双脚欢迎曹操带着天子一同驾临,但问题是许县并没有皇帝的行宫,更不用说有庞大的皇家宫殿群落了,因此也就意味着刘协到了这里,一切从头开始,嗯,应该是从地基开始。 大量兴起的土木工程消化了因为战乱而产生出来的各地流民,也使得曹操的政权经过这一次动荡之后迅速稳定下来。普通的百姓只要有一口吃的,便不会有太多的心思,至于消耗的气力么,不是每一天都有的么? 用完了,第二天爬起来自然又有了…… 当然,如果排除那些爬不起来的人的话。 大规模的屯田,大规模的土木宫殿建设,带来的好处显而易见,但是坏处同样也是非常的明显,钱财就像是水一样,不断的往沙地里面流淌,只留下了一些隐约湿意。 作为交换,曹操默许了大量的颍川人出任地方长官,比如钟繇,比如陈群,比如繁钦等等,这些原本就是颍川大族的人物,也提供给曹操丰厚的物资回报。 不过依旧入不敷出,就连曹操自己日常乘坐的华盖车都换成牛拉了。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刘备投奔了曹操,嗯,严格讲起来是投奔了朝廷…… 刘备来投,曹操不胜欢喜,虽然没有说是亲迎二百里,但是也差不多了,曹仁作为曹操的代表,亲自前往迎接,一路护送至了许昌,结果没有想到,刘备到了许昌不久,不知道是刘协搭上了刘备,还是刘备搭上了刘协,两个人竟然好起来了。 这不,三天两头,刘协就召刘备,两个人叽叽咕咕歪腻在一处,让曹操这心中难免有些嘀咕。 刘小正太是我的! 不知道曹操在下车的时候,心中是不是在琢磨着这样的事情,导致衣袍都钩到了车栏杆上,若不是夏侯恩眼明手快,飞快的替曹操提起了衣袖,说不准曹操便要当场出丑。 曹操看了看夏侯恩,觉得这小伙子不错,便点了点头,往府内走去,说道:“去请文若来一趟……” ………………………………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朕常闻天地有常,乾坤有序,仁德信勇,方为君子。诗有云‘亲省边陲,用事所极。九变复贯,知言之选’。今有中山靖王之后备,德才兼备,勇于任事,故特封为豫州牧,望善待百姓,赋敛以理,存贤纳能,聚糈集士,忠于汉家,靖绥乡土。特此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小黄门将圣旨宣读完毕,然后迅速换上了一副笑嘻嘻的面容,“刘使君,请接旨吧!” “臣!领旨谢恩!”刘备大礼参拜,扣首之后才从小黄门手中亲手接过圣旨,然后眼睛扫了一下一旁的简雍。 见皇帝不一定要叩首,但是接圣旨却一定要。因为圣旨的第一句话就说明了,这个圣旨并不是皇帝下发的,而是皇帝顺应天地之命,体会了天地的精神才代为传达的,所以这个叩首是省不了的…… 简雍会意,笑着上前就拉住小黄门的手,然后袖子之内微微动了动。 小黄门的笑容更加的灿烂,然后又说了几句祝贺喜庆的话语,才告辞而去…… 刘备笑着,将小黄门送出了门外,然后拱着手,一只望着代表了天子的车辆在视线当中渐渐的消失远去,依旧没有改变拱手恭立的模样…… “太好了!太好了!”张飞在一旁憋了好久,见小黄门一行终于走了,便几乎开心得手舞足蹈起来,就像是一只刚刚挖到了一窝蜂蜜的黑熊,挥舞着手掌就在小院当中转起圈子来。 关羽微微眯着眼,捋着长髯,虽然脸上变化不大,但是眉眼之中依旧能够透露出丝丝的喜色。 刘备被封为了豫州牧! 这个职位虽然在理论上是和之前徐州牧是同等级别的,但是一个是皇帝亲自册封的,另外一方面豫州比徐州来,自然是不管从经济还是人口,都要大上了许多,就像是同样是一地之长,但是边远穷困山区和繁华经济区的长官自然不同。 最为关键的是,在圣旨当中出现了“中山郡王之后”字样,也就等于是刘备历年来不断宣称的自己是皇室后裔的血统,终于被大汉王朝正是承认了,从此之后,刘备就可以光而堂皇的自称自己是大汉宗亲,而不会被他人所嘲笑了…… 不过,和院中一片欢腾的气氛完全不同,站在院门口的刘备,虽然脸上依旧带着笑,但是这个笑容却是一点点的在消失…… 第1388章 梦想 人没有梦想,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刘备虽然不知道这一句话,但是从他幼时开始,就不想去当一条咸鱼。 刘备这个人,运气真的并不怎么好,甚至和他的家庭情况差不多,虽然他自己天天叫嚣着是中山靖王之后,但是这个名头在汉代,就跟某某主义接班人一样,小的时候挺认真,越大的人越不当回事。 最穷的时候只能拿着老娘贬值的草鞋到市场上换吃食,而是哪怕到了现代社会,大企业的CEO也很少有那种从小就跟着麻麻练摊的,所以刘备至今还会被人背后称之为贩履之辈…… 这个出身,在讲究世家讲究经学的汉代,是非常吃亏的。家族就是一个人的安身立命的根本,而刘备连家族都没有,他向他的叔父表示宏愿,却换来的不是赞赏,也没有资助,而是一记巴掌:“汝勿妄语,灭吾门也!” 出身不好,接着旁人的威名或许也是一条出路,但是刘备在卢植之处,只留下了“不甚乐读书,喜狗马,音乐,美衣服”的评价。 卢植喜欢刘备么? 不喜欢。 那么不喜欢为何还留着呢?甚至不管教,也不约束? 少年人,喜欢玩乐自然是天性,但是这样的评语,也同样证明了刘备其实在所有跟随卢植学习的弟子当中,是属于分母的地位,充数的而已,或许换句话说,卢植需要名声,而刘备还有公孙瓒等没有出身名分的少年,只是卢植登上大儒之位的一个阶梯而已…… 儒家讲究的是教化,没有教化之功,又怎么能称得上是大儒呢? 因此司马徽才那么一把年龄了,依旧愿意千里迢迢到守山学宫。卢植虽然为人正直,但是他也同样需要为家族留下一些什么,这些弟子,甚至是挂名弟子,便是一项极大的资源。所以纵然是刘备和公孙瓒等人整日喜好狗马,不爱读书,只要不撞上脸去,卢植也权当做没看见。 要不然卢植和刘备、公孙瓒非亲非故,又何必在费这些心思呢? 各取所需而已。 少年的刘备,或许真的喜欢玩,但是更多的其实是在投其所好而已,很显然,这样的举措很有效。或许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刘备跟着鲜衣怒马的公孙瓒的行为,其实就跟后世抱着土豪大腿求挂件的行为差不多…… 刘备就像是一个好不容易混到了赌桌上的赌客,紧紧捏着手中不多的筹码,一次次的进行风险的投注,而他最后的本钱,就是跟在他身边的关羽张飞等人。 刘备在投注的过程当中,有输有赢,但是每一次的投注,刘备都会一个人默默的反复琢磨许久,将在其中的得失总结出来,从黄巾贼身上,刘备学会了怎样出阵,在酸枣会盟上,刘备学会了如何隐忍,在公孙瓒身上,刘备学会了如何脱身,在陶谦身上,刘备学会了如何制衡…… 而现在,按照刘备的经验来看,事情并不像圣旨之上所说的那么美好。 关羽张飞简雍孙乾麋竺等人正在小院当中,兴奋难抑,但是见到了回转而来的刘备面色之后,便一个个收了笑容,几个谋士似乎也开始察觉到了其中的问题…… 说实在的,刘备现在手下的这几个谋士,都是半桶水,或者说连半桶水都未必有。 简雍,好高谈阔论,像一个说客多过于一个谋士,或许用来出使倒是恰当,但是让其出谋划策,这个么,呵呵,今天的天气不错。 孙乾和麋竺,都是从徐州开始跟随着刘备的。和麋竺那种因为押注押了太多,导致脱手便是亏到了极致的情况不同,孙乾真是觉得刘备的为人不错,符合孙乾原本学习经义当中理想的领导者形象,不过这也注定了孙乾在政事文书上擅长,却不擅长于谋略。 麋竺,就更不用说了,不过是一个不成功的商人。 不过当三个臭皮匠凑到了一起,也渐渐的品出了其中的味道。 “关键是钱粮啊……”麋竺叹息一声。 孙乾二叹。 简雍三叹。 关羽沉下脸,张飞左右看。 刘备却展颜而笑,说道:“无妨,无妨,其实我们现在已经是大有改善了,不是么?钱粮么,慢慢想想,总是有办法的,不急,不急……” 孙乾拱手说道:“未能为使君分忧,乾之过也……” 简雍瞄了孙乾一眼,这个家伙依旧还是那样不会说话,也跟着说道:“使君,朝廷多少要拨给一些的吧?要不某去尚书台试试?” “尚书台皆落于曹司空之手,若其不开口,又有谁能做主?”麋竺在一旁说道。 孙乾说道:“陛下的旨意难道都不行么?” 简雍呵呵笑了两声。 麋竺连笑都没有笑。 关羽依旧沉着脸,张飞依旧左右看。 “不急不急……”刘备笑容可掬,“怎么说今日也是喜事,三弟,你和之仲去城中市场,多少采买些酒肉,也分给护卫喜乐一番……宪和,若是有暇,也不妨走动走动,探听一下风声如何……这朝廷印信交接之事,就拜托公祐了……” “使君客气。” “理应为使君效力。” 一帮得了任务的人,便纷纷告辞而去。 刘备笑着,望着众人离去的背影,眼角的泪却滑落下来。 “大哥……”关羽在一旁关切的说道。 刘备连忙用袖子擦了一下眼角,说道:“没事,我只是高兴……” “大哥……”关羽的眉眼也微微颤动着。 “没事,没事,”刘备笑道,“这不是挺好的么……多年的夙愿啊,今朝也算是实现了……等到我再回涿县,多少也有颜面见父老了吧……是好事,是好事啊……” 关羽听了,默不作声,但是心中酸楚。作为一个天下知名大州的州牧,却只求在家乡父老前多少有些颜面,这本身就不是一件让人可以觉得愉悦的事情。 若是太平时期,这豫州牧简直就是天下一等一的高贵权柄,但是现在,也就只能剩下呵呵两字了。 豫州,现在四分五裂。颍川自然是在曹操手中,还有陈国、梁国两地,汝南分成了三块,一块在荆襄刘表手中,一块在汝南黄巾贼手中,另外剩下一块在袁术手中。鲁国现在是战场,曹操军和袁术军双方争夺不下。 在这样的情况下,刘备这个火热出炉,新鲜热辣的豫州牧,要去哪里?哪里又肯愿意服从刘备的管理? 而且豫州之中,不仅有刘备这个州牧,还有袁绍和袁术分封的豫州刺史…… 因此当下的豫州,简直就是一团乱麻,又像是一个已经混杂无比的烂泥塘,就算是刘备心比天高,依旧不得不落在泥灰尘土当中面对如此纷乱且残酷的现实。 “总好过什么都没有……”刘备笑着,笑容苦涩。 关羽沉默了片刻,说道:“只是不知道这个旨意,是陛下的意思,还是……” “陛下?”刘备摇了摇头,并没有继续说什么。 来了许昌这么些时日,刘备见过刘协好几次了,但是刘备依旧不看好刘协。年龄太轻,许多东西留存于理想状态之中,虽然比起那些完全没有经历过任何苦痛和困难,只会喊何不食肉糜的皇帝好很多,但是要靠刘协一个人改变当下的现状,是根本不可能的。 就算是往上推一辈,在汉灵帝的事情,也是无法改变。 山东士族庞大的体系,从朝廷到地方,从中央到乡野,这些人用联姻,用宗族,用门生,用钱财,构建出一个庞大的体系…… 这些士族,平日里口号喊得比天地都光伟正,但是真正剥削和吸血的时候一点都不迟疑,上交给朝廷的税赋多一个五铢钱都心痛,而在自家庄园建设当中花多少都不眨眼。 民间对于大汉王朝依旧是敬畏的,但是这些士族早就已经毫无敬畏之心了,或许恒帝灵帝的党锢行为不是很妥当,但是刘备认为,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法。 这些年,刘备没少在地方上听闻士族鼓吹什么上古周公之制,鼓吹士族公卿平等自由之风,甚至有人建议可以下放地方权利,让各个郡县有更大的权限,好像这样一来,黄巾之乱就不会重演,就天下太平一样。 但是实际上,刘备知道,如果真的这样做了,大汉王朝就完了! 可问题是,刘备又是这样权利下放的受益者,要不然他也没有机会成为刺史,州牧…… 这种认知和行为上的相互矛盾,让刘备非常的迷茫。 “圣旨有加尚书台的印章……”刘备说道,“若是尚书台不同意,这一封圣旨是发不出来的。”前两天刘备才见过刘协,当时刘协根本就没有提及这个事情,所以这个旨意背后是谁的想法,也就昭然若揭了。 关羽卧蚕眉一立,双眼一眯,撩起长髯,冷哼一声:“原以为曹司空忠心为国,现在看来……哼!” 刘备摆摆手,示意关羽不要说这种话。但是刘备心中也清楚,这个豫州牧,不过就是为了抵消他原先的徐州牧一职而已。 咦,这么说来…… 想到此处,刘备心中微微一动,不过还没有等他完全想明白,院外传来了一声谒者的高呼之声:“曹司空来访!” “噗通”,刘备的小心脏猛的一跳。 在这一次刘备投奔曹操之前,其实刘备早就认识了曹操。 当年汉灵帝还在位的时候,刘备就凭借着卢植弟子的名头,混进了雒阳太学当中,又很快的和当时刻意下节结交侠士的袁绍多少见过了面,也就认识了当时跟在袁绍身边的曹操…… 后来,曹操担任典军校尉的时候,曾经奉诏去沛国募兵,刘备便一同而行,但是因为何进与袁隗的共同协作之下,一方面往内掺沙子,一方面暗地阻挠,汉灵帝的西园八校尉终究成为了一个笑话,曹操和刘备在沛国的募兵计划也就不了了之。 因此,从某个角度来说,刘备和曹操,是老相识了。 当然,绝对不是老相好。 “拜见司空!”刘备连忙出了院子,立于道左,长揖到地。 曹操这个人,刘备多少还是了解一些的,刘备觉得曹操就是当下大汉朝堂之上最可怕的大臣之一,或许比袁绍还要更加可怕一些…… 此次曹操前来,真不知道是福是祸。 刘备生平擅长的,就是和人打交道,对于刘备来说,袁绍虽然权威甚重,但是耳根较软,只要高高的捧着,一般来说袁绍也不会有意为难,但是曹操不一样。 别看曹操也似乎是常常笑着,可是在其笑容的背后,刘备却感觉到了日渐深沉的阴冷,单纯的陪着捧着说好话,在袁绍那边有效,但是在曹操这里则是完全没有任何作用,在曹操细长的眼眸之下,似乎永远都是闪烁着怀疑一切的目光。 曹操笑着,下了华盖车,拉起了刘备,拍了拍刘备的手臂,亲切的说道:“贤弟近来可好?某公事繁忙,竟不得闲暇来见贤弟,实为某之过也!今日听闻贤弟蒙承圣恩,得封豫州牧,特此前来相贺!” 曹操一下车,刘备忽然感觉到了一种压迫感。虽然从身形上来说,刘备比曹操要来的更加的高大,但是当曹操站在刘备他面前的时候,刘备却不由自主的佝偻了腰,就像是被一座山压在了肩头上一样。 未等刘备出言,拒绝或是感谢,曹操已经转头吩咐道:“将贺礼送上来!” 跟在后面的力士立时就将担着的黄金、玉器、绸缎等等贵重之物搬到了刘备府院之前,这一担担的五光十色的浮财,顿时吸引了许多人羡慕的目光。 “怎好让曹公破费……”刘备见状,连忙说道,“在下寸功未立,如何有颜面受曹公厚礼?万万使不得……” 曹操哈哈笑着,轻轻拍着刘备的手臂,说道:“刘豫州乃陛下器重之臣,就不必谦让了……这些不过就是些俗物罢了,又怎能及得上你我之间的交情万一……” 交情? 刘备心中一跳,莫非当年的事情,曹操还不知道? 第1389章 冽风 “一转眼,七八年过去了……”曹操仰头说道,似乎很有些感概,“曾记得贤弟于洛水之畔,发宏愿,愿为天下生灵请命,为大汉社稷开疆……” 刘备连连拱手说道:“少年鲁莽,不知天高地厚,见笑了,见笑了……” 曹操大笑,后槽牙都露了出来,说道:“哈哈哈哈……谁无少年鲁莽时?某当年不也是如此,望天下太平,望守境安民,得封一郡守,一将军便遂生平愿!” 刘备还在陪着笑,却没有料到曹操忽然牵着他的就往华盖车上拉…… 这,这是几个意思? 刘备大惊。 正待挣扎之时,曹操却放开了手,笑着说道:“怎么?昔日战黄巾,镇张逆,冲杀军阵,面不改色的玄德,如今连一个小小车辆,也害怕了不成?” “呃……”刘备尴尬得笑了笑,“此乃曹公车驾,备岂能……” 曹操哈哈大笑,拍了拍刘备的肩膀,然后自顾自的先上了车,招了招手说道:“你我亲如手足兄弟,又有昔日情谊,同乘一车,又有何妨……来,玄德,某带你去一个地方……” “这……”刘备只得拱手说道,“如此,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刘备转头吩咐关羽几句,然后便登上了曹操的车座,坐在车辆的一角,微微侧身,以示尊敬。 曹操转头看着依旧站在门口送行的关羽,称赞道:“好一条汉子!玄德手下真是人才济济啊!” “回禀司空,若无云长相护,备几丧命于阵中矣……”刘备也有些感概,半真半假的说道,“云长与某,虽为上下,实为兄弟也……” “哦?”曹操看了刘备一眼,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 车队一行,过了长街,然后经过正在修建的皇宫群落。 皇城现在只有一圈的内城墙,还有主殿而已,至于其他的大殿,还是修建当中,四周站着兵卒,工匠在其中指挥着民夫,劳动的号角声四下都是。 这样的嘈杂的环境,自然刘协平日无法居住,因此除了平常的在初一十五的大朝会之外,刘协都暂时居住在荀氏的别院当中…… 因此皇宫现在基本上来说就没有什么防御守护的价值,曹操领着这一行人马径直开进了皇城之内,沿着主路往北而行。 “这里……要建一个议事殿,殿名么,陛下之意是用平昌二字……”曹操一边比划着,一边说道,“初此之外,主殿仍需加大,后殿加高……另有鼓楼钟楼角楼等……后宫寝殿,亦需再建……预估至少需要五年之功……” “昔日袁公与某,为平宦贼,虽说是为了国家社稷,但也是坏了宫殿……”曹操叹息道,“……当时情况危急,也不容得多虑,若不诛杀十常侍,大汉必然药石难救……不过因此宫中也多有损毁……唉,如今某便于此,重修皇宫,也算是将功折罪……” 曹操将目光转向了刘备,然后又转到了另外一面,说道:“……不知玄德以为然否?” 刘备心中一跳,连忙说道:“司空有功于社稷,又何来罪责?陛下若知司空如此忠心耿耿,必是欢喜。” 曹操不置可否,停顿了片刻,猛然间缓缓的道:“皇宫工程浩大,如今暂且无人主事……不知玄德可愿担此重任,替陛下分忧?” 刘备:∑(っ°Д°;)っ “……万事万物,建起来难,毁坏却很容易……”曹操尤自看着远处一侧繁忙的工地,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刘备的脸色变化,继续说道,“嗯,如何?玄德如果愿意,某便保举玄德为将作大臣一职!” 将作大臣原来的名称是将作少府。西汉景帝中六年(前144年),改名将作大臣。属官有石库、东园、主章及左、右、前、后中校七令丞。职掌宫室、宗庙、陵寝及其他土木营建。 少府可以说是汉代非常有职权,也是非常有财权的所在。少府是为皇室管理私财和生活事务的职能机构。始设于战国,秦汉沿置。 少府其职掌主要分两方面:其一负责征课山海池泽之税和收藏地方贡献,以备宫廷之用;其二负责宫廷所有衣食起居、游猎玩好等需要的供给和服务。少府机构庞大,属官众多,非清贵之人不得担任,而且多为宗亲皇室,因此对于刘备来说,也算是合适。 天下赋税,其中就有一部分是要交给少府的,包括但是不限于少府所掌园池苑囿、山地荒野出假后的假税,营业税收,各地关卡税,7- 14岁儿童所交纳口赋的20钱等等…… 可以说,只要刘备一点头,就基本可以确定他的手中将掌握海量的财货钱币! 刘备穷啊! 小的时候穷的只能靠着贩卖席履为生,长大之后虽然也当过官,但是这些年也没有存下什么钱财,有一点也都投入到了军队这个无底洞怪兽当中,身边真没任何的浮财,不说关羽张飞,就连原本锦衣玉食的贞夫人,如今也不得不开始学着养蚕煮丝,刺绣女红来补贴一些家用…… 麋竺麋家是很有钱没有错,但是当时刘备匆匆逃离了徐州,身上能带多少?许多不动产几乎就是等于是瞬间贬到一文不值。 如今只要一点头…… 刘备吞了一口唾沫。 曹操静静的看着刘备,等待他的回答。 嘈杂的号子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刺得刘备耳膜似乎嗡嗡作响。 “曹公……曹公好意……”刘备艰难的说道,就像是嗓子里面灌了一把的沙子,“备心领了……不过备乃粗人,虽说读过几天经书,但不通算术,又不明工程,恐勿曹公大事,实在无法担此重任……” “哦……”曹操轻轻点点头,脸上不悲不喜。 “笃笃。”曹操没有继续劝说,而是转过头去,在车辆扶栏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前方的夏侯恩会意,便重新向前行进。 车辆滚滚向前,车轮轧轧。 因为整个皇宫都在修建,路面上难免有些碎石头木块什么的,车轮又没有弹簧橡胶减震,不知道是碾到了什么东西上,车辆跳了一下。 刘备侧着身,又不敢像曹操一样扶着车栏杆,车辆晃动之下,差点摔倒。曹操眼明手快的拉了刘备一把,示意刘备坐稳一些:“道路颠簸,不坐稳一点,难免会摔跤啊……” 曹操端坐在车中,一只手抓着车栏杆,面带微笑,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曹操的笑,刘备的心里却多少有些慌乱。 片刻,马车继续前行之间,曹操开了口。 “刘豫州……当初你我,把臂共游洛河,畅饮舟中,如今思来,尤如历历在前一般……如今大汉风雨飘摇,实乃多事之时也……还望刘豫州忠心为国,鼎立相助啊……” 刘备恭敬的拱手回答道:“备自然,这个……如今陛下聪慧圣明,又有曹公辅佐,想必只需些时日,大汉自然可望……” “如今大汉依旧纷争不断……”曹操挥挥手,打断了刘备的话,“今日天下,狼子野心者众,阳奉阴违者亦多,若不翦除,社稷难得平复!玄德以为然否?” “是……是……曹公所言甚是……”刘备眼珠咕噜咕噜的转动着,两鬓的头发都被汗水粘连了起来。 “如今陛下年幼,方给宵小之辈可乘之机!”曹操铿锵有力,面寒如冰的说道,“陛下秉性和善,心怀仁德,但吾等臣子却不能因为陛下仁慈而行欺瞒之事,怀有二心!若有此类之人,吾等当重责不饶!刘豫州,汝可明白了?” “是,是!明白,明白了……”刘备点着头。 曹操展颜一笑,脸上的寒冰转眼之间消失不见,就像是方才雷霆滚滚都不存在了一样,很是和蔼的点着头说道:“明白就好……若天下人都能如玄德一般,天下也就太平了……” 刘备不敢轻易搭话,只觉得后背小衣都粘粘在了身上。 说话之间,略有些颠簸的车辆已经渐渐停了下来。 曹操点头说道:“到了。”然后也没有像之前上车的时候那样亲切的拉扯着刘备,而是径直自己先下了车。 刘备跟在曹操后面,也下了车,抬头一看,却只看见一排矮房和围墙挡在眼前,从眼前一直延伸到街角之处,周边街道也没有什么行人,更没有什么商铺,似乎就是两道围墙中间的一条长巷子,几颗树木在寒风当中瑟瑟发抖,枝头上也就是一两点的绿色。 这里是那? 刘备茫然四顾,不明所以。 曹操走到了围墙之下,一个不是很显眼的院门之前,仰着头,似乎在望着天空,又像只是瞄着院门上方,“刘豫州,可否听到些什么?” “什么?”刘备侧耳倾听。 风吹拂而过,或许还是因为地形关系,从街口吹到了街尾,卷起石板之上的一些枝叶,吹拂着围墙矮房子之上这一簇那一丛的野草,还有就是曹操仪仗之中的旌旗飘飘,除此之外,便再也没有什么其他特别的声响。 似乎是察觉到了刘备的疑惑,曹操示意一旁的护卫打开院门。 “刘豫州,之前车上所言,汝可还记得?” 刘备拱手说道:“回禀司空,还记得。” “善。”曹操带头往前而行。 刘备望了望两侧,揣测着会不会从两旁的围墙之下,又或是从矮屋之中,窜出百来位的刀斧手,然后想想其实曹操真要有心杀他,也不会在朝廷刚刚册封的时候,于是心中多少略微安定一些,跟着曹操的脚步一同向前。 正对着院子是一个照壁。 将视线遮蔽得严严实实。 最底下是青砖,从大概人的膝盖高度向上是白色的一片,没有任何的题字,也没什么特别的花纹,只是时日较久了,刷墙的白垩有些泛黄反黑。 曹操绕过了照壁。 刘备也绕了过去,抬眼一看,景色在眼前展开,却让刘备全身一僵,如同千万只的蚂蚁从身上爬过去,又像是猛然间转过山坳的时候被迎面的风吹得一头一脸动弹不得…… 这里原来是一个巨大的校场,而进来位置则是校场的一个侧门。 旌旗无数,在校场的四周沿着边沿扎着,因为有围墙的阻挡,所以在外面也看不见。在校场的中央站着是密密麻麻的兵卒,估摸着至少有两千多人,一个个手持兵刃,目视前方,似乎正在操练之中,对于曹操刘备的到来,连看都不看一眼,只是将目光汇集到校场最前方的点将台上。 在点将台上,一名将领手持号令之旗矗立,一动不动。 台下兵卒也同样一动不动。 令行禁止,金鼓清明! 刘备望着点将台上的将领,然后又看了看在校场当中的兵卒,竟然看见了不少熟悉的面孔,心中不由得一动…… “刘豫州,可愿领军?” 还没等刘备想出什么来,只听得曹操悠悠的声音从一侧飘来,声调当中似乎蕴含了许多信息,刘备艰难的将目光转了过去,却看见曹操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个……”刘备不知道如何应答,说愿意么,觉得不好,说不愿意么,也觉得不怎么合适,一时之间憋得头上汗珠滚滚而落。 “某知道,徐州之败,非刘豫州力所不逮,乃徐州兵卒未经战阵,不练兵甲之故……”曹操指了指前方的兵卒说道,“若刘豫州欲再战徐州,破袁公路之军,某便授此地兵卒于使君,以助刘豫州一臂之力,如何?” 刘备眼神变幻不定,最终拜在曹操身前,“愿为曹公分忧!破徐州袁贼之军!” 曹操笑着点点头,扶起了刘备,拍了拍刘备的手臂,也没与再说什么,便转头走了。 刘备呆立在一侧,抬头望着点将台上的将领,却看到台上的将领也漠然的看着他,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在一起…… 片刻之后,台上的将领收回了目光,大喝一声,将令旗一摆一收,顿时校场之内的巨鼓轰隆隆的敲响起来,兵卒大喝出声,开始向中心汇集起来。 顿时校场之类黄尘飞扬,急促的脚步声响彻在整个的校场上空,伴随着凌冽初春的寒风,飘扬四方…… 第1390章 操戈 “矮矬子肯定是没安好心!”张飞哐当一下,一掌击在桌案之上。桌案之上的盘碗酒爵等原地起跳,也亏的张飞控制了力道,否则肯定全数从桌案之上胜利大逃亡。 关羽则是谈及了重点,沉声说道:“大哥,黄中郎为何会在校场?” 刘备摇头,不过跟了一句,说道:“我让宪和出去探听了……” 不是自己的主场,很多事情根本只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根本谈不上什么预判和预案,虽然说当着曹操的颜面已经答应下来了,刘备还是希望能够将其中的来由了解得更加详细透彻一些。 “曹公……”关羽迟疑了一下,说道“曹公会不会也有些好意?” 张飞张大了嘴:“那矮矬子怎么会有好意!” “不得无礼!”刘备瞪了张飞一眼,皱眉说道,“要叫曹公!朝廷还是要有威仪的!” “矮……曹公……”张飞嘟囔着。 刘备沉默了一下,说道:“其实……我与曹公原来关系还算是不错……” 关羽和张飞都有些不解,转头看向了刘备。 “当年……”刘备轻叹一声,说道,“二位贤弟可知王文祖之事?” “王文祖?”张飞完全没有印象。 关羽皱着眉头想了想,说道:“莫非是八厨之一的那个?欲谋逆而事败自刎者?” 刘备缓缓的点点头说道:“王文祖此人,原本也是素有清名。延熹九年,党锢天下,王文祖也于其中,不得为官……故而中原之上,清流汇集,立三君,八骏八顾,八及八厨,王芬便为八厨之一……” 其实除了三君这个名号还算是比较少人之外,其余的什么八骏八顾什么的,简直就是泛滥无比,光八骏的就有四种说法,更不用说其他的名号了。八厨么,就是愿意散财急公好义的类型,打个比方来说就像是宋江。 “随后党锢再起,王文祖又再列名其中……”刘备继续说道,“后来,因黄巾之乱,党锢稍解,王文祖任冀州刺史,在州四年,民生富饶,后来……” 刘备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说道:“王文祖因党锢之害,密谋叛逆,欲立合肥侯以替……届时某于曹公于沛国募兵,王文祖遣人联络曹公……无意之中,被某得知……” 曹操当时担任西园八校尉的典军校尉,虽然说职级并不是很大,但是因为是灵帝新立的,所以在一定程度上比起任何军队都更容易接近汉灵帝。虽然说刘备并不清楚具体王芬要曹操怎样操作配合,但是刘备清楚肯定和西园八校尉的职责脱不开关系。 “曹公严词拒之……不过曹公并未将此事上报朝廷……”刘备说道这里,沉默了一下,才接着往下说,“某认为如此不妥,便密信……” “大哥你!”张飞瞪大了眼,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三弟!大哥并未做错什么!”关羽沉声说道,“既为臣子,则当忠君,知谋逆而不举,岂非同谋!” “呃……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哈,我是说……唉,那个……”张飞挠着头,也不知道要怎么说比较好。 刘备摆摆手说道:“无妨,你我都是兄弟,我明白的。当时我也是及其为难,若是不说,便是不忠,若是说了,又是不义……后来思索再三,便将写了密信,投与袁公……” “袁本初?”关羽皱眉问道。 刘备点了点头,轻轻叹息了一声,说道:“袁公与曹公友善,且袁氏又居于三槐之下……我原以为,这样一来,既可以保全曹公,也可以示警于朝堂……未曾想……未曾想……我给袁本初的密信,不知怎么竟然给袁公路看见了……” 关羽、张飞:“?!” “后来的事情,就和二弟知道的差不多了……”刘备说道,“王文祖见事情败露,便自刎身亡……曹公也因此受到牵连,若不是袁本初作保,恐怕早就下狱了……不过也是因为如此,曹公于沛国所招募的兵卒,都被打散分配到了其余校尉手下……典军校尉,当时只剩下了个虚名……” 张飞急急的问道:“那……曹公知不知道大哥写的密信?” 刘备沉默了片刻,迟疑着说道:“我不是很清楚,不过……我觉得,曹公就算是当时不知,现在也应该是知道的……” 关羽皱眉道:“若是真的如此,曹公怎么会给大哥兵权?这完全说不通啊?” 刘备点头说道:“这也正是我所疑虑的地方……” 但是很快,从外面探听消息回来的简雍,给刘备拼上了缺少的那一块的拼图。 简雍说道:“黄中郎是前些时间从禁中调任出来的,于都尉为其副手……” 昨日刘备在校场当中见到的练兵大将,便是黄贤。 根据简雍探听而来的消息,曹操在刘协面前大大的称赞了一番黄贤的领兵之道,表示像黄贤这样的大才,岂能浪费,应该发挥出更重要的功效,担任更重要的职位,同时曹操表示愿意将手中练兵的权利交给黄贤…… 刘协同意了,便调派了黄贤来协助曹操练兵 “那么当下禁中护卫统领为何人?”刘备问道。 “现为三名假校尉分管,一为夏侯氏,名充,乃夏侯将军夏侯元让之子也,二为杨氏,名武,三为彭氏,名越……”虽然简雍出谋划策不怎么再行,但是在探听这些事情上面,还是比较拿手的,虽然从未来过许昌,依旧能够找得到人,刺探到刘备想要的信息。 “杨氏?”关羽追问道,“可是弘农杨氏?” “非也。”简雍摇了摇头说道,“应该没有什么关联。” 刘备点了点头,他对于杨武没有什么兴趣,倒是对于夏侯充担任了禁中统领表示了担忧…… “陛下啊……”刘备一声长叹。 任何人在碰见了猪队友的时候,感觉总是一样的,就像是上单一路连推塔带打野,收割得不亦乐乎,结果一眨眼的功夫,自家的猪队友不仅是中路送人头,还连带送塔,关键的是在泉水复活的时候还连带着嘲讽上路的不懂救援不懂配合,表示接下来挂机不玩了…… 刘备现在就有这样的一个感觉。 刘协这是想要干什么? 原本好好的一个掌控在自己手中的军权,就这样轻易的被曹操给拆散了! 刘协的想法,刘备大体上也能猜得到,估摸着刘协以为这样一来,自己便可以插手到曹操的军中,以为就像是官员的门生故吏一样,只要自己掌控着黄贤这个人,就可以让黄贤扩展出一大片的军中兵卒势力…… 理想很美好,但是实际上,军中和官场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就像是现在…… 刘备想到此处,不由得恍然,感概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简雍问道:“使君可是想到什么了?” 刘备说道:“诸位,昨日于校场之中,某也见到了许多徐州兵卒……亦在调拨于某的行列之中……曹公这是在去芜存菁啊……好手段,好手段啊!” 刘备投奔曹操,自然也带了一些兵卒,这些兵卒一些是丹阳兵,一些是徐州兵。丹阳兵么,原本跟在陶谦手下,就是属于雇佣性质的,后来跟着刘备,现在么,曹操这里有兵饷粮草,刘备这边屁都没有,自然是毫不犹豫的转到了曹军的行列当中。 反正当兵吃粮拿军饷,没有钱粮,纵然刘备心疼不已,但是也同样是毫无办法。 但是对于徐州兵来说,就不太一样了。 因为曹操和徐州之前的爱恨情仇,所以这些徐州兵很难可以融入到曹操的军队当中去,于是乎曹操就干脆将其抽调出来,一方面交给黄贤操练,表示曹操自己确实不是蒙骗刘协,是有让黄贤练兵的,另外一方面也借这个机会,消除了军中不稳定的因素。 如果刘备所料不差的话,在那个偏僻隐蔽的校场当中,黄贤说练的兵卒之中,另外的那些则是一路跟着刘协而来的征西兵卒还有雒阳等地的河洛兵…… 张飞瞪圆了眼睛,大骂道:“矮矬子果然是黑心肠!夏侯氏也不是好东西!找个机会定要收拾一番!” 关羽瞄了张飞一眼,却没有制止张飞的嘟囔,只是捋着长髯不言。 简雍吸了一口凉气,说道:“如此说来,我们岂不是……岂不是助曹公清除异己了……” 刘备默然。 不爽么? 不爽。 有办法么? 没办法。 原本刘备以为刘协多少还能顶一些用处,但是没有想到刘协根本就是个大空洞的筛子,什么都没能兜得住,就连手中原本仅存的一只兵力也给漏出去了,这还怎么玩? “走吧!”刘备叹息道,“许昌,终非你我之地!不妨就依曹公之意,打回徐州!或许还有一番新天地!二弟,三弟,新来兵卒统领规整,就拜托二位了!宪和,至于开拨钱粮之事……” 简雍哈哈一笑,说道:“便交在某身上!某这就去寻尚书台开拨付行文去!” 关羽和张飞也起身告辞,前去准备了,只留下刘备一人在厅中。 要不要给汉帝刘协多少提个醒呢? 刘备背着手,在厅中来回转悠了许久,终于是下了决心…… ……………………………… 曹操车驾晃晃悠悠,从刘协所在的荀氏别院当中出来,到了宿卫之处停住了。 “充儿,禁中之职,可曾习惯?”曹操微微笑着,看着在一旁的夏侯充说道。 “启禀司空大人,卑职此处一切妥当。”夏侯充是夏侯惇的儿子,所以以夏侯氏和曹操的关系,叫曹操一声大人,也是正常不过。 “嗯……”曹操点点头说道,“听闻刘豫州又来拜见陛下了?可曾听闻说了些什么?” 夏侯充默默的从袖子当中摸出了一截木牍递了上去。 曹操伸手接过,上下扫了几眼,忽然展眉一笑,一边将木牍收进了袖子里,一边说道:“充儿最近书法见涨啊……这一手绣花小字,颇具风骨……” 夏侯充有些尴尬的说道:“这个……这个并非卑职所写……刘豫州来之时,陛下令卑职去取些锦绢,作为刘豫州辞行之物,并不在场……” 曹操哼了一声,说道:“取些许锦绢,用小黄门即可,又何必指使汝奔波?那么此木牍又是何人所录?” 夏侯充往后看了一眼,说道:“是卑职手下宋航宋子敬所录……” “宋航宋子敬?”曹操动了动眉毛,说道,“可知其何处人士?” “乃原京兆人氏也,乃宋弘宋仲子之后也,因西羌之乱,迁至陈留。”夏侯充说道。 “陈留?可在左近?唤来见某。”曹操点点头说道。 不一会儿功夫,宋航蔡子敬来到曹操车驾之前,拱手行礼:“见过曹公!” “免了。”曹操挥挥手,示意上前回话,上下打量了几眼,微微笑道,“倒是一表人才!为何不读经书,投身军伍?” “回禀曹公,在下家道中落,虽说读得几本,但无力精修,故而……” 曹操点点头,眯着眼说道:“看子敬这一笔绣花小隶倒是不俗,不知师承何处?” 宋航拱手说道:“在下并无师傅……在下于陈留偶得一本《蔡氏千字文》,便以此书为帖,闲暇之时多有临摹……” “哦?此书可有携于身?”曹操问道。 宋航从腰间革囊之中抽出一卷书卷,双手奉上。 一旁的护卫伸手接过,转呈给了曹操。 曹操展开一看,书页之间多有卷边痕迹,显然是长时间的翻阅留下来的,又看了看其中的小字,不由得一笑,笑容当中带出了一些缅怀之意…… “书是好书,字也是好字……”曹操哈哈一笑,将书本还给了宋航,说道,“只不过这书中之字,是出于女子之手……子敬以此字为帖,未免失了阳刚之气……” “啊?”宋航瞪圆了眼。 “若某所料不差,此乃蔡中郎之女蔡琰蔡昭姬所写……”曹操笑着说道,“子敬既然喜读书……充儿,下次便带着书籍给子敬就是……记得还有些《熹平石经》拓本,不妨也给子敬,作为临摹之用……” 宋航大喜,连忙拜谢。 曹操摆摆手,说道:“喜欢读书,是好事……不必言谢,好生做事就是……”曹操看了夏侯充一眼,点了点头,便令车驾继续前行。 夏侯充和宋航连忙立于道左,恭送曹操远去。等到看不见曹操的车驾了,夏侯充才摧了摧宋航的肩膀,说道:“没想到我叔父竟然也绝得你的字好!你小子,真不错!跟着我好好干,好处少不了你的!” 宋航低头拱手应下,目光之中却有些闪动。 而已经走远的曹操,默默的捏着袖子里面坚硬的那一片木牍,原本脸上的笑意和缅怀之色渐渐的消失殆尽,似乎心肠也渐渐的变得更加坚硬了起来…… 第1391章 三约 时局的飞速变迁,冀州幽州的局势变化,让人只是目不暇接。一场转折接着一场转折,只是让局中人觉得喘不过气来。 眼见着公孙瓒倒下了,冀州袁军形势一片大好的情况下,结果便转眼之间来了鲜卑人,围了蓟城,就连袁二公子都危在旦夕。 但是漫天的乌云,似乎在田丰的耀眼光华之下,便烟消云散! 田丰不仅是扭转不利局面,救援了渔阳,甚至还等于是救了袁二公子的性命,这一点,就算是看不惯田丰的郭图等人,也不得不带着一丝不服气,一丝的隐忍,然后对田丰取得成果表示肯定和赞扬。 田丰这个人的脾气不好,这个是大多数人都知道的事情,但是田丰也确实有本事,若不是田丰在关键时刻依旧冷静分析,寻找出鲜卑军队的攻击重点,说不定冀州兵卒就要被鲜卑人牵着鼻子走,最终疲于奔命,甚至有可能能大败一场。 但是鞠义的死,却让冀州人失去了节制或是对衡袁绍兵权的手段,颜良文丑虽然也算是冀州人,但是明显是偏向于袁绍的,这一点让田丰纵然计谋百出,也是很无奈。碰上认死理的,一根筋,就算是将嘴皮子都磨破了,也是无用,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 虽然之前鞠义之死,作为冀州大族的代表,田丰并没有发难,但是谁都知道,在这一场较量当中,冀州士族已经是吃了亏了,而接下来若是袁绍不表示一下态度,接下来的必然还是会有相争。 不过就像是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一样,整个冀州的士族的意见也是不完全统一的,有些人觉得鞠义此事需要袁绍必须给出一个交代,而有一些人则认为当初没有提,现在重新再提出来,时过境迁没什么意思,还有一些人则是将矛头转向了田丰,认为田丰没有做好冀州士族的代表,导致了损失,应该负责,让位于后贤…… 而袁绍此刻,一边分头派出郭图辛评等人,对于部分的冀州士族进行沟通和安抚,一边紧锣密鼓的开始准备转移内部视线,也就是准备下一步的战斗方向。 数路大军,都在袁绍的严令之下,纷纷向西而动,高干带领的一部分军队更是兴冲冲的走得极快,已经在河内边境上驻留下来,时刻准备着要并军攻打上党河东。之前在上党地区吃过一次败仗的他,已经急不可耐的想要用一次酣畅淋漓的首功,来证明自己其实并不差。 而袁绍收编的公孙瓒兵卒,已经打散到了到了颜良文丑的手中,张郃也有一部分,但是并不是很多,这些公孙瓒的兵卒,大部分其实是幽州的郡兵,顿时沦落成为二等兵,虽然说大多数军队当中都会出现老兵欺凌新兵的情况,但是袁绍并没有将这个问题放在心上。 打过一场,新兵就变成老兵了,还用得着特意去处理么? 所有的问题,现在都集中到了物资上。 征西将军斐潜受限于粮草物资,几乎差一点放弃了在关中的土地,是调取了汉中的钱粮才勉强撑过了第一年和第二年的青黄不接,到了第二年收成的时候才正式走向正轨,而对于袁绍来说,从小就居于高位的人对于政治平衡力有高度的敏感性,但是对于基层的这些农事来说,就懂得不是很多了。 袁绍要出兵,也就意味着要准备海量军粮,号服,战马,战袄,盔甲,兵刃,器械等等…… 这些补充物质不可能从天上掉落下来,袁绍自己一个人也种不出这些粮食来,因此只能依照老办法,找冀州士族的人伸手讨要。 问题就在这里。 冀州士族确实是底蕴深厚,若是说硬将仓底的那些老底子起出来,也不是不可以支持袁绍再度掀起战争的浪潮,但这样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就像是原本锦衣玉食铺张浪费的富贵子弟一下子就要走末世食物配给路线,勒紧裤腰带重新学做人,这谁能受得了? 邺城。 城北的宫殿群落依旧不停的在修建,工程并没有因为战乱停滞多少时间,就连当初邺城的叛乱,也不过是暂缓了不足一个月而已,其余的时候都是不停的在劳作着。 邺城自古也算是冀州的大城,如今作为袁绍的治所,又是汇集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便呈现出一种异样的繁荣,甚至比起当年全盛时期的雒阳也差不到哪里去。 这样的繁华模样,也让袁绍心中有了些底数,所以在和田丰等人商议的时候,口气也十分的强硬…… “诸位!”袁绍慷慨激昂的说道,“如今天下纷扰不定,唯有速战,方可挽乾坤于将倾,救社稷于水火!今兵卒士气正旺,正当用武之机也,诸位不妨议之!” 田丰皱眉。 沮授拱手说道:“今幽青方定,正是修养之时,又值春耕之际,实不可再开战端,请大将军三思!” 逢纪在一侧说道:“呵呵……沮从事倒是说得轻巧,请问,当下流民四起,明公仁德,不忍见饿殍于野,便募集为军,为役,解其困顿!按照沮从事所言,莫非不进兵,就有粮草可解当下困局不成?” 审配说道:“多余流民,可用屯田之策,假以时日,便有粮草满仓!” 郭图也说道:“屯田,屯于何处?各位可愿贡献田产,供大将军屯田?亦或是劳役,修建道路城池到也不差,不过有何人愿出钱粮供给材料?不进兵,此等流民又置于何处?莫非尽数坑杀了不成?” 审配顿时无言以对。 冀州士族当然希望屯田,而且是让这些流民屯自己的田,这样一来这些流民就成为了家奴,世世代代接受士族的压榨和欺凌,多爽的一件事情。不过么,要是让这些士族出钱出粮,让这流民变成了袁绍袁大将军的屯田,这种赔本生意当然没有任何一个冀州士族想要做。 袁绍帐下的这几个豫州派,一个个笑呵呵看笑话。 反正豫州派的这些人家产田产都不在这里,自然是有多么高调吹多么高调,仿佛换成了袁绍在豫州,他们就会多么慷慨解囊倾家荡产的支持袁绍一般,让田丰为首的冀州派就跟吃了三四只的蜚蠊一样。 田丰咳嗽一声,说道:“初平元年,大将军兴兵讨董,吾等募集粮草五十万石,牛马五千余,兵甲万具,一应器械无数!初平二年,大将军权掌冀州,吾等献粮草二十万石,钱十亿,修葺邺城;初平三年,再募兵卒两万余人,兵甲齐备,助大将军界桥之战;初平四年,大将军进军青州,再次募集兵卒,抽调钱粮三十万,兵甲万具,牛马三千余;晏平元年,征讨黑山残贼,兵粮征调二十有五万石;晏平二年,战于易京,再次征调粮草三十五万石!如今非吾等不欲,乃实不能也!当下冀州,仓禀皆空,存粮无三月之数,粗葛无半年所需!耕作之民,锸钁损毁,铁匠无料可重铸,镰犁折断,工匠无暇可修补!” “大将军!冀州困顿啊!”田丰将手杖在地上重重的顿了一下,“如今若是再起兵戈,钱粮器械从何而来,民众生计又何以安排?岂不是竭泽而渔,焚薮而田乎?大将军!恳请三思之!” 袁绍脸上有些挂不住。 许攸瞄见了,嘿嘿笑了两声说道:“昔日大将军体恤诸位辛劳,不欲加赋过重,便开边市,求其贸易,以滋军用……嘿嘿,结果如何?有人大放厥词,斥责大将军与民争利,如今又来说什么与民生养,简直就是唇舌之间翻云覆雨,旦夕可变啊……” 顿时换成了田丰脸上挂不住。 冀州穷困么,当然。比起当初袁绍来的时候穷困了很多,但也并不像是田丰所说的那么悲惨,毕竟冀州享受了大汉一百多年以来减免赋税等偏向性极强的政策,积攒下来的底蕴不是说三四年就能败光的,更何况这三四年当中,除了个别时间冀州有些动荡之外,其余大部分时间还算是比较正常,粮草收获的也不算是少,正负相抵扣之下确实是少了,但也不是穷得立刻要讨饭的类型。 要不然田丰等冀州士族早就跳起来造反了,哪里还有闲工夫和袁绍磨嘴皮子…… “许子远!”田丰沉下脸,“擅开边市,乃资敌之举也!某尚未追究汝擅卖盐铁之举,汝竟敢在大将军座前巧言诡辩,指鹿为马!” 许攸根本不害怕,因为本身开放边市也是袁绍同意的,再加上许攸虽然贪钱,但是很守规矩,赚了钱一定是有袁绍的一份,所以田丰职责许攸,无疑就是在指责袁绍,便嗤笑了一声:“田公果然光明正大,绝不徇私!只不过斧利不能修身,不知田公对于田氏北向商贸之人又要如何处置?” 田氏在冀州也是大族,有读经书的,自然其中也有一些人从事商贸,而偷偷和胡人进行交易,基本上任何冀州的士族都有,要不然当初那些冀州之地的牛马羊又是从何而来?要知道冀州虽然可以养马,但并非是一个原始的产马之地。 田丰也不敢断言自己家族当中有没有那个人被许攸抓住了把柄,也不好断然否认,听闻了许攸的话,顿时脸上涨红了一片,气得须发乱晃。 “好了!”袁绍恰到好处的制止了事态继续往下发展,沉声说道,“元皓向来顾全大局,此乃有目共睹之事!子远就不必说了!当下幽州虽定,但局势未稳,诸位需精诚协作,方可成就大业!” “唯!”众人连声应答道。大将军的面子依旧还是要给的。 袁绍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当下元皓所虑,无非钱粮也!只不过……公孙虽已伏诛,仍有残军苟延于辽东!更何况冀幽相争多时,郡县多有征募兵卒,良莠不分,就算驻扎营垒之中,亦需粮饷……” 袁绍环视一周,说道:“莫非各位亦愿意提供不成?” 其实还有一点没有说明,在公孙瓒倒台之后,虽然袁绍收拢了这些原本是属于公孙瓒的兵卒,但是这些兵卒有多少忠诚度,袁绍自己也没有底数。 坑杀? 不可能的,要不然辽东那边的公孙度带领的残余势力,肯定就是不死不休毫无余地了,所以袁绍也只能是不管好坏都收下来的,但是收下来之后也不可能白白养着,所以找个地方可以发挥一下这些兵卒的作用,自然就成为了袁绍的最佳选择。 田丰默然。他不是不理解袁绍的举措,他只是担心袁绍放出去收不回来,虽然打着这个那个主意,有着这样或是那样的计划,只不过任何事情都是两面性的,胜利了自然什么都好说,但万一进攻失利了呢?到时候是要追加投资还是干脆一些直接割肉? “征西将军并非善与之辈……”田丰缓缓的说道,“山道崎岖,若是进攻不利,便是大败无疑……” 袁绍听闻田丰的口风松动,便笑着说道:“吾有元皓,亦有在座诸位之助,亦有兵卒将校之勇,焉惧征西乎?” 现在袁绍心中,依旧认为曹操还是他的小弟,而且他的小弟现在似乎已经将他原本心中的那一块沉甸甸压了许久的石头搬开…… 袁术若是到了,天下还有谁可以争锋? 也就是剩下关中并北的征西将军了。 若说是征西一败,天下便几成定局,届时么…… 哈哈…… 田丰沉吟许久,伸出了三根手指头,说道:“大将军欲西进,亦无不可,不过需允三事,吾等自然支持。” 袁绍点头说道:“元皓请讲。” “其一,速令曹孟德敬送陛下至邺城!”田丰沉声说道,“今曹孟德又迁司空,恐早有另立之心,若不加拘固,恐生变化!” 袁绍有些不以为然,但是看在田丰面上,点了点头说道:“可。” “其二,不可伤袁公路性命!欲成大事者,需仁德于天下!若连手足兄弟亦不可容,谈何服众?”袁绍有野心,这个谁都知道,兄弟相残虽然说难以避免,但是就算是有野心的人也要懂得擅于修饰自己,就像是光武帝刘秀和其兄弟一样。 袁绍沉默许久,点头说道:“亦可!” “其三!所谓调不过三,若征西战事不利,不可拘泥一时一地,穷兵黩武绝不可取也!”田丰盯着袁绍,态度坚决。 袁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说道:“可!” 田丰点点头,便不再说什么。 袁绍站起,昂然说道:“如此,便于三日之后誓师西征!” 第1392章 白雀 终于走过了吐呼罗这一片该死的土地,前方就是当年张凿空所说的极西之地,蓝氏城了…… 白雀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露出了些笑容。 蓝氏城。 在中亚的沙漠地带,谁控制了绿洲谁就是胜利者。而蓝氏城刚刚好就在吐火罗盆地的西侧,兴都库什山脉的北麓,恰好就是在阿姆河流域中、下游的分割点上。在蓝氏城与铁门关两点之间连一条直线的话,就可以将吐火罗盆地通往波斯、中亚方向的通道给封堵住了。 当然,没有哪一个占据了蓝氏城的政权有心思像华夏一样在这一条关键通道上修建长枪,因为只需要占领了沙漠当中点状分布的绿洲,就已经足够了。 当年张骞出使西域,曾经到达过这里。原本这里是大夏王国的首都,但是现在已经归了贵霜帝国了。 贵霜,原本是大月氏的其中一个分支,其余的大月氏人分为休密、双靡、肸顿、高附四个翕侯,起先的时候也喝贵霜一样,保持着某种程度的自治权,但是在公元1世纪时,贵霜翕侯攻灭其他四翕侯,建立了庞大的贵霜王国。 贵霜帝国在统治索格狄亚那、巴克特里亚、喀布尔、呾叉始罗、犍陀罗、罽宾等等西域效果之后,贵霜帝国自然也就胆子肥了起来,持续扩展至赫拉特,控制了整个河中地区,并羁縻了康居和大宛,随后就接触到了在东边的汉王朝。 起初,贵霜帝国以求和亲的方式进行试探,被汉王朝所拒绝,旋即派遣了七万兵力准备攻打汉王朝,结果被班超统领西域汉军所击败,见势不妙立刻就跪地抱大腿。当时班超也不清楚贵霜帝国究竟如何,只是知道其原本是大月氏的一支,便也有些忌惮,于是便同意了贵霜帝国的求和。 如今贵霜帝国是胡毗色伽二世在位,不过很有意思的是,在大汉王朝陷于内乱的时候,原本一直是虎视眈眈的盯着汉王朝的贵霜帝国,同样也陷入了混乱和衰败当中…… 白雀坐在一颗树下,将毛笔在嘴里舔了舔,润湿了一下已经有些干涸的笔锋,然后在随身携带的木牍上写了几个字。 白雀原本出身是黑山贼,但是白氏源自嬴姓,当年秦武公死后,公子白未能继立,武公的同母弟德公将君位从公子白手中夺走,把平阳封给了公子白。公子白死后,他的后人就以白为氏。 因此白雀也是一个因为命运造化沦落成为黑山的人,成为了大统领张燕的亲近护卫。张燕身死之后,白雀按照征西将军的指令,沿着当年张骞和班超留下来的那些模糊不清的印记,怀揣着比例尺根本就是胡乱来的地图,和几名黑山人跟着羌人一同向西,一路向西…… 到了大宛之后,羌人便不准备再向前了,因为羌人也知道往西就是贵霜帝国,而且贵霜帝国对于汉王朝的态度并不是十分的友好,所以羌人宁愿将货物在大宛国内售卖掉,然后便调转回头。 而白雀觉得还要向西,因为白雀并没有找到像征西将军所说的那种东西…… 所以白雀劝说了所有的人,也告诉他们,现在两手空空的回去,就等于是依旧是个戴罪之身,还不如拼一把,若是真的找到了那些东西,就立刻大不相同了。 毕竟征西将军斐潜几乎是言辞凿凿表示,只要他们找到了所需要的东西带回去,不仅是免罪,而且还会立刻封官加爵! 在利益之下,众人虽然有些分歧,但是最终还是同意跟着白雀继续向西。 大宛之西,便是吐呼罗人的区域,而在吐呼罗的地区,白雀就从一名黑山统领,摇身一变,成为了大汉王朝的使者。 普通的商人只会让这些穷疯了的家伙眼冒绿光,只有借着大汉的威名,才能让这些境外之人多少有些畏惧之心。 在自称为“akni”的吐呼罗人面前,虽然白雀这些人看起来风尘仆仆,狼狈不堪,但是大汉王朝的威名依旧还是很有分量的,吐呼罗人不明就里,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精神,也没有深究白雀这些人的身份。 吐呼罗人似乎对于西面的大月国颇为忌惮,到了这里便指明了一下蓝氏城的方向,便死活不愿意再做白雀等人的向导,掉头回去了,似乎有些惧怕,又像是不愿意惹是非一样。 白雀可以理解,因为从他经过吐呼罗人的聚集地看来,这些吐呼罗人甚至比匈奴人,乌桓人还要更穷困潦倒,而且也没有多少护卫自身的能力,武器什么的也是简陋无比,所以作为一个弱小的游牧部落,自然是不愿意和身旁的强国有什么冲突…… 虽然白雀心中认为大汉依旧是最强的,这个贵霜大月国也未必能比得上大汉…… 贵霜人之前和大汉有过打过交道,只不过现在贵霜自己也是乱的很,就像是一个泥巴敷着的屋子,四处都有裂口都有漏风,因此当得知了大汉居然派遣了使者来的时候,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白雀在蓝氏城这里,居然碰上了一个自称是大秦王族的人…… 马库斯·尤里乌斯。 这个名字拗口的家伙,自称是是凯撒的家族的一员。只不过这家伙当然不可能和白雀说自从凯撒在广场当众被六十名壮汉发生了一起不可描述的群体事件之后,尤里乌斯家族就一蹶不振了。 就像是刘备念念不忘他是中山靖王的子孙一样,马库斯也一只怀缅着尤里乌斯当年的风光,于是乎在家中老宅子当中翻出了一卷据说是当年凯撒旅居东方的时候留下来的羊皮卷,说东方有无数的财宝…… 马库斯将这个羊皮卷上缴给了长老会,却被长老会嗤之以鼻,说马库斯存心不良,制造假羊皮卷来企图蒙蔽帝国的长老,不仅是没收了马库斯的羊皮卷,而且还判罚了马库斯流放之刑。 不过马库斯并非一个愿意屈服的人,所以便找了一个机会,逃离了罗马,一路沿着记忆当中羊皮卷的指引,来到了贵霜帝国的蓝氏城。 在这里,马库斯遇见了一个真正的东方的人,白雀。 对于白雀来说,这个名字拗口的人似乎比贵霜人对大汉更感兴趣,甚至表示他会多种语言,也对于西边的国度有非常深刻的认知,并且愿意为白雀提供一些帮助,以此来换取跟随白雀一同,将来可以去大汉王朝参观访问…… 于是白雀将这人留下来了,这黄毛怪似乎用心的观察着白雀等人的一举一动,而且一有时间就和其他几名汉人努力学习汉话,当然,这个高鼻子白皮肤一头黄毛,丑得要死的家伙,固执的认为自己应该取一个俱有内涵的汉名才好。 马肚子,这个是白雀给马库斯取的汉名,因为嫌弃他的名字太饶舌了。马库斯觉得很开心,因为马是人类重要的伙伴,肚子是重要器官,所以代表了白雀对他的重视…… “这里的女人不错……”马肚子压低声音对白雀说道,舔了舔嘴唇,眼里放着一种男人之间才能体会到的光芒,“我知道在城内有个地方……” 跟着白雀而来的黑山众眼中也开始发光,发绿光,然后就将绿光投向了白雀。 这一路而来,旅途的艰辛可想而知,在大自然的严酷面前,有时候人真的是脆弱无比,因此适当的放松还是有必要的…… 白雀伸手在怀里摸了摸,然后掏出了几片金叶子,丢给了一旁的一个黑山众,说道:“你们商量好,分两波轮流去吧……愿意买些吃喝的就买吃喝,愿意找女人的就去找女人……” “统领你呢?”黑山众接过了金叶子,喜滋滋的问了一句,“要不要给统领带一个回来?” 白雀踹了护卫一脚,“滚。” 黑山众嘻嘻哈哈凑在一起,然后大体上分成了两批,约好了时辰,一些便先行离开了。 白雀依旧坐在树下,握着笔,想着事。 只要有空暇,多少些一些什么,这对于白雀而言,似乎已经是他的习惯了。或许只有这样,白雀才会不至于将幼时记忆的那些属于汉人的文字在奔波当中不经意的忘却…… “初平七年……”白雀写了几个字,似乎有些苦恼的抓了抓脑袋,“一月多少日来着?管他呢,至蓝氏城,见贵霜城守……” 白雀大致写了些,又重新看了一边,收了笔墨,抬头望向了东方。 如今汉地,应该是春暖花开,准备春耕了吧? 白雀抿着唇,沉默了很久。 他怀念自己的家乡,也怀念大汉的故土,更加怀念的是自己幼时在并北的那些幸福的日子,那些在家中陪伴着家人,和兄弟姐妹们一同玩耍一起读书的日子,虽然这种日子很快的因为鲜卑南下而被破坏殆尽,但是这一份回忆,却仿佛镌刻在了骨头当中一样,距离大汉越远,便越感觉清晰。 原先在大汉的时候,似乎完全感觉不到这一点。似乎越是远离故土,思念便会不断的放大一般。向西的道路无穷无尽,思念也无时不刻在增加着。 这一路,太不容易了。 每时每刻,白雀不仅要鼓励着黑山众一同而行,时刻关注着士气的变化,照顾着这些人因为长时间的行程爆发出来的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问题…… 有一次在翻越一座山的时候,那个加黑二蛋的小子,突然在半山腰上大哭起来,然后就那样跳下了山崖,白雀甚至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还有半夜露营的时候,天黑的时候还在,天明的时候就不见了,也不知道是半夜自己走了出去,还是逃走了,白雀甚至宁愿是逃回去了,因为在大漠之上,狼群是绝对不会放过一个单独行进的猎物的。 还有受伤的,发烧说胡话,最终一直叫着妈妈死在白雀怀里的…… 若不是白雀一直一来还算是公平公正,对待每一个黑山众都是如此,而且总是不厌其烦一次次的安慰他们,告诉他们,回去之后,便是天大的功劳,只有再向前一些,再多掌握一些信息,就算是没有能够找到征西将军的所需的物品,只要能够抵达当初张凿空抵达的极西之地,也可以说是大功一件! 所以这些黑山众才坚持了下来,要不然就算是白雀比他们读的书多一些,也未必能够抵挡得住在半夜三更时候的砍下来的刀子…… 带着近乎于执念的这种坚持,白雀才勉强控制住了局面,一步步带着黑山众来到了这里,来到了这个被张凿空称之为极西之城的蓝氏城。 再往西? 白雀没有把握。 毕竟这一段时间,所有人所坚持的,便是走到这里。因此到了这里,心中的这口气就松了,就算是白雀自己,在心中涌起的一波波的思念故土的情绪,也是如滔天巨浪一般,直至将其没顶! 白雀靠着树干,恍惚之间朝着天空露出了傻笑,就像是看见了什么亲人一样,但是转眼之间傻笑就消失了,眼泪从眼角涌出,顺着风霜侵蚀的粗糙黝黑的脸庞流淌而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院子外传来了熟悉的笑声和话语声。 白雀吸了吸鼻涕,然后用手擦了擦眼角,重新摆上了一副笑脸。 远离故土的寂寞,是身在家乡的人无法想象的悲伤,但是白雀的这一份悲伤,只能他自己深藏,因为白雀知道,如果他流露出了一丝的软弱和不坚定,那么很快整个队伍就会垮塌,最终化为大漠当中的白骨和黄沙。 “统领!哈哈哈……你没去真是太可惜了……”一个黑山众挤眉弄眼的凑过来说道,“这个地方的女子……哈哈哈……” 这个黑山众双眼发直,似乎还沉浸在之前的场景当中,双手虚张,在半空之中抓了几下,吞了口唾沫,“那大女乃子……扭起来……真是太骚了……统领你真的不去?” “滚!”白雀抬脚虚踢。他现在的身份好歹是汉朝的使者,虽然是假的,但是多少也还是要装个样子,不能丢了汉朝的颜面。手下去找女人也就算了,大家都能理解,但是作为大汉使者还色迷迷的去转窑子,那就太跌颜面了,所以就算是白雀心中痒痒,也只能憋着,忍着。 这名黑山众也是知道,所以见白雀佯怒,也连忙呵呵笑着转身跳开…… “……”白雀脸色忽然一变,指着这名黑山众叫道,“黄二狗子,你给我回来!” 这名黑山众一愣。 “你……你那边耳朵上夹着的是什么花?!”白雀指着黄二狗说道。方才黄二狗转身躲开,白雀才见到在黄二狗耳朵上似乎夹着一朵花,心中不由得猛地一跳! 簪花,在汉代,不仅仅是女人的专利。 黄二狗迟疑着,从耳朵上摸下来了一朵有些发黄蓬松的干花,说道:“这是那女子送的……说是这种干花,在冬日也不会凋零腐败……我看这黄花倒也新奇,就带回来了……” 第1393章 身份 夜色当中,数十骑快马已经出了邺城,分成了几路,往四下奔去。 虽然有不少人背地里还是牢骚满腹,觉得刚刚进行完了冀州幽州的大战,怎么也要歇息一阵,多少修整修整,就算是人不用,也要让战马可以养些膘,但是军令已下,怎么也轮不到这些兵卒来发表什么意见,只能是认命一般,虽然是要赶夜路,也要将袁绍的敦促集结军令再次往周边传递。 牢骚话归牢骚话,军令可不是开玩笑,若是耽误了,先不管之前有没有什么战功,直接行了军法脑袋都保不住,更不用想着还可以打个商量将功赎罪的什么了。 具备一定地位的人,才有犯错之后的第二次,甚至是第N次的机会,而普通人么,一次出错便是全盘皆输,所以这些传令兵就算是累的腰都直不起来,也是依旧咬牙坚持将汇集军队的命令传递出去。 在中牟左近,一座庞大的营寨已经是矗立多时。从各地汇集而来兵卒于此待命,若是此时从这个时候从空中朝下看的话,就可以看见,夜色当中,在连绵的营寨当中,灯火旗号如同繁星点点,闪烁连成一气,映人眼目,肃杀之气,直入云霄! 远处的太行山脉,如同一只绵延千里的巨龙,静静的爬着,巍峨之处,展现狰狞,也不知道会有多少生灵会在其中被毁灭,被吞噬。 颜良和文丑的中军大帐,就在营寨的深处,比起一般的兵卒的帐篷来说,在威严当中,也多了一些奢华气度。 颜良坐在上首,文丑坐在一侧,几名中层的军校文吏分坐在左右两侧,皆是一片欢声笑语。几个军校都是跟着颜良文丑时日较久的,对于颜良文丑的心性脾气自然也是揣摩得不错,知道这一场简单得军中晚宴,是为了给文丑送行,自然凑趣,不会板着个脸说些什么军中不得饮酒的军纪来大煞气氛,说着好话,马屁不要钱的送过去。 “二位将军虎威,如今统领这么大的一支军马分头出军,定然势如破竹,说不定转眼就可以在太原之地再度欢聚!太原有什么兵力,王氏无头,温氏衰败,何人可抵挡二位将军神威?届时兵临城下,定然举城而降!可恨征西不识好歹,不过也不打紧,无非就是多费些气力就是,我等还盼望着在征西身上多那些功勋来!” 虽然这些军校没读过多少书,厮杀汉子说起话来也是少了一些逻辑性,但是不妨碍逮住了就是一阵猛夸,说得颜良文丑笑意满满。 “听闻还有南面邺城,淳于将军也要统领一路,这三路齐进,天下何人可挡?” “淳于将军?哈哈,就别指望过多了,就那老胳膊老腿,慢吞吞的性子,等他到了,恐怕我们早拿下了太原了!到时候我们先进了太原城,再叫那些手脚慢的看着眼睛出火!” “就是就是……” “要论打仗,还是要跟着二位将军才好,又体恤兵卒,又奋勇三军,要是跟这一个没胆的统领,还不把人活活憋屈死!” 几名心腹将领,句句都挠到了颜良文丑的心中痒处,当下就不住的呵呵大笑,可是笑了一会儿,多少也要做个样子,颜良便皱眉道:“嗯……怎么说也是自家兄弟,这个背后论人还是有些不妥,这话不能再说了啊……不过高将军有所要再用什么奇兵!现下还要什么奇兵!推过去就完事了!简直不知所谓!当初大将军看走了眼,现在又信高干高元才那家伙!就是个嘴皮子的货,难道是前次吃的亏还不够?!” “说起来,高元才为人也是不错的……”文丑说道,“前次还送了些歌姬给我,如果战事顺利,兄长也不妨多少保他一下,毕竟高元才也是……嗯……” 颜良哼了一声,说道:“别误了某的事就成!某自然理会得,不过贤弟,你这次和乌桓人联手,倒是要小心那些没有信誉贪得无厌的家伙……” 文丑点头,带着些冷酷的笑意说道:“这群贼子,莫要有把柄落在某手上,否则等太原上党战毕,某也不介意转头收了这群家伙!” 颜良点点头,又说了一阵,饮了几杯之后,看着天色不早,夜色深沉,便端着酒站了起来,沉声说道:“贤弟明日还要早早出发,也不宜多饮,今夜便到此处罢!待平了太原上党,你我兄弟再好好畅饮一番!你们这几个也要好好用些气力,多立功勋,某自然会保你们一个锦绣前程!” 几员心腹将领对望一眼,都肃然起身,抱拳领命:“属下敢不尽心竭力,继之以死!” 酒宴散去,各自回归。 王铭在自家护卫陪同之下,从中军大帐深一脚浅一脚的回到了自己的小帐篷之内。 这一次袁绍举全力攻伐太原上党,不仅是调集了兵卒,自然也是需要配备些文官书吏,所以王铭就从邺城跟着颜良一同来到了中牟。 王铭有些心事重重。 作为普通的掌管后勤事项的文官,王铭自然不用像颜良文丑一样亲自上阵厮杀,安全度么,正常来说倒是不用太过多的忧虑,但是自从在军中探知了袁绍的部署之后,这提起来的心就没有放下去过。 汉代多数人还没有什么特别的保守秘密的习惯,再加上大军调动,不是一两天就能完成的,兵卒汇集,粮草征调,器械准备,那一个项目都是需要消耗时间的,再加上颜良文丑两个人又都是比较侧重于战场之上的征战厮杀的武将一些,所以平常嘴上也不是很严实,时不时露了些消息出来…… 但是这些消息,已经足够让王铭震撼了。 此次袁绍出兵,分为三路。 北面文丑作为主将,征募了乌桓人作为副将,审配和沮授为监军,袁熙为后援,从代郡一带攻伐太原之北。 中间自然是袁绍为主,不过袁绍现在还在邺城,恐怕要等正式起兵的时候才会亲临中牟大营,颜良作为主将,张郃为副将,还有高干作为偏军,方才听颜良的意思似乎高干还要再次剑走偏锋一雪前耻的意思…… 不仅如此,据说过两天田丰和郭图也要到中牟来了,这样一来的话,恐怕事情就麻烦了。 南面的是淳于琼作为主将。淳于琼虽然年龄大了一些,所以自然没有像颜良文丑那样有冲劲,但是淳于琼是在何进掌权的时期,就作为西园八校尉之一的老将了,因此对于统领兵卒来说,倒也是正规正矩,会汇集河内的兵力一同西进,侵袭上党河东区域。 另外,王铭还听说,袁绍袁大将军还给位于兖州的曹操去了书信,虽然不知道具体讲的是什么,但是若是按照王铭推测,说不准是让曹操作为偏军配合行动…… 这样一来,从北到南,三路齐进,征西将军这一次恐怕是危险了啊! 王铭在自家的小帐篷之内坐着,按照平常的时间来说,此时应该歇息了,但是王铭却毫无睡意,只是心中翻来覆去的在不断的思量。 此次,在王铭看来,似乎是关系到了征西将军斐潜最为关键的一次战役,胜则还有一线生机,败则整个并北就将覆没! 王铭默默的坐着,摸着怀中装着巾帛的小竹筒,难以决定。帐篷当中有些气闷,让他的鬓角都有些粘黏,虽然初春的寒夜气温较低,但是细密的汗珠也渐渐的在额头上汇集起来,然后顺着眉角往下滴落。 “王……”王铭张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干涸,几乎发不出声来,咳嗽了两下,吞了些唾沫,滋润了嗓门之后,才继续低声唤道,“王三郎!三郎!” 跟在王铭身边的,都是王氏本家的子弟,自小就跟着王铭一同长大的伙伴,忠诚度还是相对来说可以保证的。 王三郎在帐篷一角内坐了起来,低声问道:“郎君唤我?” “是……”王铭应了一声,沉默了片刻,下定决心说道,“明日文将军离营,必然多少有些混乱,汝可借吃机会离营……将此物交给邺城的蔡郎君……若是半途有人稽查,就说去邺城采购军需……” 王铭将怀中的竹筒交给了王三郎,又细细的叮嘱了一番,然后接着昏暗的光线看着王三郎将小竹筒收好了,这才略微放下了一点心,重新在稻草铺的床上躺好。既然选择了相信并且追随斐潜,那就不应该缩头畏尾! ……………………………… 大汉昌平元年元月十三,斐潜一行抵达了太原。 元月十五,借祭祀“太一”之名,斐潜邀请了太原当地士族豪右举办宴会,在宴会当中表示袁绍很有可能会在开春侵袭太原上党,并告诉这些士族豪右,若是袁绍胜利,他们的未来都将沦为三等士族,永无出头之日。 宴会之上,这些地头蛇虽然有些惊诧,但是依旧表示愿意追随斐潜,一同抵抗袁绍的入侵。当然,口头上是这么说的,但是实际上具体怎么做,却还有待于观察。 不过,众人都意识到,在太原上党,这一片长期一来未曾被战火侵袭的地方,将会迎来一场艰苦的战役…… 元月十八日,斐潜在太原和崔均座谈,安排了相关的备战事务,元月二十一日,斐潜南下到了上党壶关。 张辽,就在壶关驻扎。 张辽这几天,似乎有些心思不宁,常常发呆,而跟着张辽多年的心腹自然也是有所察觉,不过也不敢问,只是在私下之中窃窃私语议论而已。 从太原运往上党,补充军资粮饷的队伍,已经将消息传了回来,温侯吕布到了太原了,作为昔日的部下,张辽也迟疑着,自己要不要去见一面? 若是去见,又要用什么身份去见? 当然,见面这个举动,并非只是像是平常人在路上碰到了点点头打个招呼一样的简单,而是代表了一种态度,而这种态度,并不是那么好表示出来的。 张辽很是苦恼。 不去见么,理由自然也是很充分的,毕竟现在据称袁绍就要大举进攻太原上党,作为防务重责在身,自然也不能说是轻易离开驻防之地,再者军务上的事情繁琐无比,只要张辽随便找一个事情,也就可以说是脱不开身,无法抽出时间来去太原拜见。但问题是虽然这样做,在道理上说得通,但是在情理上说不过去…… 因此张辽心中,这前前后后的思量,纠缠成为一团,不要说他自己,就连跟在身边的亲卫也都看得出来,不过这种事情,也只能是张辽自己拿主意,也不能自作主张替张辽做什么决定。 征西将军斐潜是全军的统帅,这个事情大家自然都知道,但是听闻温侯吕布接了并州刺史一职,是不是说明接下来吕布将会指挥他们作战? 还是这个并州刺史和那个益州刺史一样? 张辽难以判断,只觉得心中沉甸甸的,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吕布对他不薄,同样征西将军斐潜也对他很好,而且现在太原上党之类的关系纷乱复杂,他究竟要怎么做才是最正确的应对方式? 这几日,张辽根本就没能睡着,白日内要忙着军务,夜间又要费神思量,心事如此重重的重压之下,自然有些憔悴,虽然强自镇定,仍然维持着上党大营的正常运转,可是每时每刻,在张辽沉默的外表后面,他都在反复的问着自己,怎么办,怎么办! 夜色当中,就在张辽还在彷徨的时候,数十骑人马,顺着道路飞也似的驰向上党大营,位于最前方的骑兵身手矫健,一看就知道是骁勇之辈。 在大营之外警戒的游骑迎了上去,盘查了片刻之后,便带着一同往上党大营而来,远远的就高声呼喝道:“速去禀报张校尉!是贾使君前来!” 张辽还未歇息,听闻连忙起身前往大营营门之处,只见黑夜之中贾衢一马当前站在火把之下,脸色阴沉,心中不由得一跳…… 第1394章 焦虑 夜风甚急,吹得火把闪烁得厉害,光影抖动之下,贾衢脸上的阴影也随着而舞动,就像是覆盖了一层不明的面具一般。 贾衢年龄虽然不大,但这几年一路从假上党郡守做到了正职,就像是在一地的副书记扶正了一样,不管是人脉还是底蕴,自然都有一些沉淀,声威日重,加上当下又是入夜,突如其然的到了大营之中,张辽确实心中有些忐忑。 半开营门之后,迎了贾衢进了中军大帐,张辽便请贾衢上首并排就坐,虽然大营之内张辽是统领,但是按照职级来说,贾衢比张辽要高上一个级别。虽然两个人都是两千石,但是贾衢是真两千石,而张辽是比两千石。 让张辽没有想到的是,贾衢并没有上坐,而是往边上让了一下,将身后的一名护卫的请到了前面…… 护卫扯下了围在脸上的面巾,笑道:“文远,别来无恙?” “征西将军!”张辽上下打量了一下斐潜,“怎么这般……将军,请上坐……” 斐潜微微点点头,便在上首坐下,张辽也不敢在一侧并坐,而是退到了下首坐在了左侧,将右侧的尊位让给了贾衢。 三人坐定。 斐潜挥挥手,让护卫到帐外警戒,然后说道:“文远无需多虑,某来此,并未有疑文远,乃有要事托付也!” 张辽拱手正容道:“将军但请吩咐!” 斐潜点点头,看着张辽,停顿了片刻,似乎是在筹措着词语要怎么说一般。 不管是从历史上的事迹来看,还是这一段时间斐潜对于张辽的了解来说,张辽在军事上当然是没有话说,无可挑剔,但是难能可贵的是张辽人也很聪明,换句话讲就是情商也很高,待人处事很有风度。 贾衢对于张辽的评价也是很高,因此才同意今夜了斐潜这样略有些冒险的行为。 张辽心中也是突突乱跳,毕竟斐潜和贾衢同时来临,就说明是事态的严重,而且张辽也似乎隐隐的猜测到了一些什么…… “文远,你认为温候比周细柳,周条侯如何?”斐潜缓缓的说道。周细柳和周条侯都是同一个人,周亚夫。周亚夫因为细柳军营事件名声大噪,又身有条侯爵位,故而有这两个称呼。 张辽嘴角动了动,沉默片刻说道:“温候不如条侯也。” 周亚夫是名门之后,是名将绛侯周勃的次子,历仕汉文帝、汉景帝两朝,以善于治军领兵,直言持正而著称,在军事的才华十分卓越,在吴楚七国之乱中,他统帅汉军,三个月平定了叛军。可以说如果没有周亚夫,汉武帝也没有什么资格可以嚣张,毕竟内乱平定得越快,才让一些有野心的人不得不收敛起来,也不至于国力消耗得太多太大。 不过,周亚夫领军作战是一个好手,但是在政治上却是一个白痴,汉文帝之所以忍着周亚夫,是因为需要周亚夫消除内忧外患,七国之乱平定之后,汉景帝就立刻抽离了周亚夫的军权,不过多少还看在多年功勋的面子上,让周亚夫担任了一段时间的丞相。 可惜周亚夫就算是担任了丞相,依旧在政治上没有多少长进,汉景帝实在是忍不住了,就用谋反之罪,牵连了自己的儿子孙子都被剥夺了爵位,周氏从一个豪门彻底沉沦。 温候吕布,虽然也是侯爷,但是一来汉初和现在的侯爵份量上差距很大,而来吕布也没有像周亚夫那样可以拿出来称赞的事迹和赫赫战功,所以张辽当然也不可能昧着良心说一些昏话,只能是实事求是的说吕布还是有很大的差距的。 “……文远可知,”斐潜微微点了点头,缓缓的说道,“……某方离太原,温候便开府衙,约见太原士族?” 张辽一愣,拱手说道:“辽实不知。”张辽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说吕布太急躁了? 还是说斐潜太多心了? 怎么说都不好,也不能说。 斐潜笑了笑,没有继续就这个话题说下去,而是拍了拍身下的胡凳,说道:“当地初抵太原之时,太原王氏携诸子弟,于二十里亭内迎某,便在亭中设了胡凳胡席,邀某入座。若以文远之见,当坐还是不当坐?” 张辽的目光一动,思索了许久才说道:“不当坐。” “为何?”斐潜问道。 “坐与不坐,乃将军所选,”张辽沉声说道,“太原士族,不得擅自安排。” 斐潜哈哈一笑,点点头说道:“也有几分道理。不过某未入座,并非为此,乃另有他由也。正如孔仲尼所言,择善而从之,不善则改之。吾等之辈,胸怀天下,胡人有其力,则取之,汉人有其能,亦用之,岂可因胡汉之别而因噎废食?曾有一贤人言,为人处世,当持为中,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某未入席而坐,乃不可以此失之偏颇也。” 当然,斐潜的话语正面理解也可以,若是反过来理解的话,就别有另外一番的意思了。 张辽默然。 “如今山东之人多以为山西之辈近胡多矣,衣胡服,食胡饼,用胡物,乃不敬汉俗,故多有异词。殊不知周公出于西岐,秦人立于西戎,赵武胡服骑射,皆为用胡而胜者……”斐潜继续说道,“赵武之时,公子成亦多有异议,称疾不朝,另有赵文赵造等欲为乱,所幸公子成幡然而悟,未行叛举,方有赵武灭中山国,败林胡、楼烦二族,辟云中、雁门、代三郡,立赫赫不世之功。” “如此,当不因胡而恶,不因汉而喜,取能者居位,纳贤才安民,同心协力,共御外敌,方可正乾坤,护社稷……”斐潜看着张辽说道,“温侯有周条侯之能,亦有靖土安民之愿,本应成就一番事业,奈何温侯天性纯良,易受奸邪蛊惑,故而今日夜见文远,有一事相托……” 张辽心中跳了一下,没有任何迟疑的说道:“请将军吩咐,辽无有不从。” 斐潜点了点头,身躯往前倾斜了一些,低声了几句…… ……………………………… 太行山脉巍峨耸立。 百余名的轻装骑兵沿着山道蜿蜒而行。在队列当中,一些是胡人的装扮,一些则是汉人的模样,混在在一起,似乎也是有些特别。 这些骑兵,就是大汉许多边境军队常有的一种状态,有些时候,胡人和汉人打生打死,但是有些时候又凑到了一起,不了解情况的人,自然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是实际上这在边境胡汉交错的情况下,又很正常。 因为就像是汉人也有很冀州人,豫州人,益州人一样,胡人也是分成了不同的部落,部落和部落之间也是有时好有时坏,甚至有时候相互攻伐,就和汉人之间也同样会爆发战争一样,所以一个胡人的部落南下劫掠,另外一个胡人的部落与汉人联手合作,这样似乎看起来差别很大的事情,其实也是一种常态。 而且汉朝对胡人这一两百年来,都有些心理上面上的优势,所以在边军招募胡人为军,甚至胡人仰慕汉人的文化和经济主动靠拢的,也是常有的事情。就像是鲜于辅和鲜于银的部落一样。 当然,咸鱼氏,呃,鲜于氏自认为还是汉人的,因为他们认为自己是箕子的后人。当时箕子为商纣王的太师,多次就纣王的荒淫残暴进谏,纣王仍依旧如故,不思悔改,后来竟将箕子关入大牢。 周武王灭商后,箕子直言劝谏武王当行仁政,却不肯应武王的请求再次为臣,便出走辽东,入古朝鲜国。相传他的子孙中支子仲封地在于邑,就合国名与邑名,自称鲜于氏。 不过呢,因为鲜于辅等人在东胡一带居住得太久了,所以已经是胡化得差不多了,也就是主家的这些人多少还有些汉人的念头,其余普通的鲜于氏民众,又是和东胡通婚,又是没有了汉文化的传承,所以在外表形态上几乎就和东胡之人没有什么两样。 在队列当中,依旧是穿着汉家衣袍的,不是鲜于辅和鲜于银两兄弟,而是刘和。 刘和是刘虞之子。 刘虞可以说是第一批被封为州牧的皇室宗亲,加上当时汉灵帝还在位,所以一些事情还算是比较规范,刘虞在幽州任职,刘和便留在了雒阳担任郎官,位拜诗中。 当然,刘和只是挂了一个虚职,并没有什么实际上的具体事务,其实他的身份和当时刘范刘诞差不多,就是一个外派封疆大吏留在雒阳的质子,虽然真要有什么事情的时候,往往也没人在乎这个质子的死活,但是多少算是一种仪式,就像是每年的三月份某个协会似乎才有存在感一样。 太行山间,初春景色,倒是很有些生机勃勃的感觉。 天地之中,山峦起伏,又有四下青翠之色渐生,山崖顶端白雾缭绕,时不时有鸟兽鸣于山涧,若说是景色,定然让后世看惯了灰白水泥的都市中人羡慕,但是对于这一队人马而言,则是视若无睹,仿佛这些优美山色根本就不存在。 刘和脸色有些沉闷,这一路来都没有什么笑容。 就像是大多数人一样,尤其是一个生为皇室宗亲,从小在官宦之家长大的男子,对于权势的眷恋,就像赌鬼眷恋着赌场,烟鬼眷恋着香烟,酒鬼眷恋着美酒一样,难以割舍,甚至一旦离开,就痛苦非常。 公孙瓒搞死了刘和的老子之后,刘和一开始还以为名冠天下的袁氏能够像是传说当中乘坐着五彩祥云来临的正义使者,可以帮助自己完成复仇之路,然后子承父业什么的,结果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袁术根本正眼都没有多看一眼,甚至连敷衍一下都懒得做,直接让杨弘和其接洽,完全就将刘和当成了一个普通部将文官一般。 甚至刘和怀疑,当时在刘虞未身亡的时候,袁术留下刘和他,还要他写信的一系列的举动,就是为了挑起刘虞和公孙瓒的不和…… 随后刘和找了一个机会逃跑了,却没有想到到了冀州,袁绍竟然也几乎采取和袁术一样的举动,扣留了刘和,并企图以此来要挟刘虞,结果导致公孙瓒感觉到了极大的威胁,后来的事情,便是众人皆知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公孙瓒是杀害了刘虞的直接凶手,而袁术袁绍两兄弟,却是这个事件的幕后谋划和帮凶之人。刘和在痛定思痛之后,也沉稳了许多,假意在袁绍之下做事,并帮助袁绍最终击败了公孙瓒之后,便带着深受刘虞恩惠多年的鲜于氏等人,离开了袁绍系列,转头寻征西将军而来。 因为刘和听闻,袁绍要进军太原上党。 而这一条路,刘和也不知道究竟是走的对,还是走得不对,但是可以说,并没有太多的选择,因为如果说天下还有能够和袁氏兄弟对抗的人,恐怕如今也只剩下了征西将军斐潜了。 鲜于银骑在马上,摇摇晃晃,觉得多少有些无聊,咳嗽一声,想找旁边人吹两句牛,闲扯几句也好消磨一下旅途的无聊,结果发现右边的鲜于辅沉着个脸,前方刘和更是一路之上就根本没有说过几句话,都是心事重重的模样,更不用说和他凑趣聊几个五铢钱的了…… 是啊,鲜于银也是明白,他们两个人心中或许都在盘旋着一个名字,征西将军斐潜! 大汉征西将军! 斐潜这个名字,几乎和光武之时的冯异一般了,都是战功赫赫,平定关中的人物! 然而…… 若是和如日中天一般的袁绍相争,能争得赢么? 刘和不知道,所以在忧虑。 鲜于辅也不清楚,因此也是在思索。 鲜于银左右看了看,巴咂了两下嘴,在心里低低的叹息了一声。 就在三人默默前行的时候,忽然前方一名前出的哨探奔了回来,禀报道:“前方,前方有一队人马!似乎就是征西将军所属!” 这么快就碰见了? 刘和和鲜于辅、鲜于银交换了一下眼色,咬了咬牙说道:“来人!带上某的信物,前去拜会征西所部!” 第1395章 地位 太原之北,晋阳山寨。 这一个山寨是不久之前才刚刚完工的,因为省却了开采山石运输堆砌的过程,只需要像修建阴山山寨一样,用劣质的混凝土直接灌注,所以不论是建造速度还是所需时间,都大大改进了不少。 而且虽然说整体坚固上,可能没有纯粹用石条石块垒出来的山寨坚固,但是混杂了钢铁的劣质混凝土,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就连山寨内部的房屋和墙体,也是一同灌注的,看起来是灰黑色,略有些粗糙,呈现出迥别于汉代青砖黄土的建筑风格。 刘和对于眼前的这一切,十分的好奇。 跟着刘和的鲜于银也是将脑袋一会儿转左,一会儿转右,若不是看着征西将军的兵卒还在一旁,说不得就要上手去摸摸了。 鲜于辅在山寨之外带队,刘和带着鲜于银和几名护卫,到了山寨之内,来见山寨的统领,征西将军下属都尉,商曜。 商曜是太原人,素有武勇,之前在军中的年终比武当中表现优异,便被提拔出来担任了着一个晋阳山寨的统领,管理者三四百号人,也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武职了。 商曜得知刘和是刘虞之后,又是带着人投奔征西而来,自然也是客气了许多,不仅是宴请了刘和,还特意让人调了些物资给山寨之外的鲜于辅等人送去。当然,为了安全起见,商曜也不会开门接纳,或是直接放行,而是要等晋阳来对接的部队上来之后,才会让刘和等人一同过去。 反正快马已经派出,早晚也不过就是一两天的事情,所以刘和也不觉得有什么着急的,正好可以和商曜了解一下当下征西将军的情况…… “征西将军恩典,俺也有了这假都尉的告身,现在统管的人虽然少了些,但是只要累计军功,转回县城当中去,少说也是个正儿八经管着千人的军司马!”商曜这西北汉子,性格直爽,加上刘和又问的都是些自己的得意处,便笑呵呵的竹筒倒豆子一样,哗啦一下都往外说,“来投征西就对了!看看,这些器械,看我这一身甲胄,这要是在别的地方,都是将军才能有的!最关键是征西之下,从不克扣粮饷!” “真的?”刘和有些诧异,不由得脱口而出,“就没有将主……那个……”说了一半才觉得有些不对,毕竟商曜也算的上是一个小将主了,连忙改口道,“就没有军中文吏动些手脚?” “他们敢!”商曜说道,“一年两次,不管是夏衣冬裘,还是安家钱粮,都是有定数的,看见没?这个……”商曜从领子里扯出了军功军衔牌子,向刘和炫耀着,“这上面都写了,什么职级拿多少,一点都不会少!” 当然,数量上是不会差,但是质量上多少会有些差别,比如说砂石、新旧等等,不过这些多少也算是默认范围之内的东西,只要不太过分,也都睁一眼闭一眼过去了,但若是一旦做的太离谱了,被征西巡游稽查的人发现,那么就定然是落得辕门腰斩的下场。 汉代对于贪腐者,一般来说刑罚都是很重,就算是数目小的,也会在脸上刻字,一辈子洗刷不掉,要是严重的,基本就是腰斩了。而在军中,更是严厉,因此只要发现的大多数难逃一死,因此整体上来说,威慑力还是挺大,只不过人总是有贪欲,因此总有个别人会铤而走险。 如果按照理论上来讲,当然是不要给任何人贪腐的机会,因为人性是经不住考验的,但问题是现在是汉代,根本无法做到信息集中化,所以必然要下放权柄。 刘和不由得和鲜于辅交换了一个眼神。 不说其他,粮饷这个事情,向来就是捏在上位者手中的缰绳,基本上来说都是不给足的,就算是手下将领,也有份心腹嫡系和普通部队,心腹给足了倒也好理解,但是这守卫山寨的明显不可能是直属嫡系,也能给足了粮饷,就选是粮食方面可能品质上差一些,但是兵饷钱币这个只要是数量对了,自然不可能差到哪里去,而且还是用得统一的征西钱币。 不知不觉当中,刘和对于征西将军的好感提升了许多,或许这一次来此处,还真的是来对了…… “报!晋阳来人了!是陈令君亲自来了!” 商曜一拍手掌,说道:“刘郎君,陈令君来了,我们一起去迎一下?” 刘和点了点头,说道:“这是自然。”既然是来投的,当然也不能老是端着架子,而且刘和心中,也隐隐的多了几分的期待。 ……………………………… 上党壶关。 清晨的薄雾笼罩四野,朦朦胧胧,就像是当下的局势,似乎看得见一些什么,但又看不清楚,许多细节被掩盖,就算是奋力睁大了双眼,依旧觉得有些混沌。 贾衢看着壶关大营的方向,略有些迟疑的说道:“主公,文远此人……颇重情义……”贾衢倒不是要说张辽的坏话,只不过提醒斐潜,人总是有些情感变化的,而这些情感之中,有时候就未必理性。 斐潜将目光投向了壶关,许多民夫在天色渐亮的时候就已经汇集起来,修整周边,修葺城墙,忙碌着为接下来的大战做准备,听到了贾衢的话,微微将目光收了一收,说道:“文远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不代表不会做傻事,但是聪明人一定比较懂的规则。按照概率上来说,聪明人做傻事的概率比较低,也比较好判断,反倒是那些糊涂人做的事情,似乎大多数都在人的意料之外。 沉没成本,大概可以划出一条聪明人和糊涂人的分界线。 吕布现在就是舍不得他那些已经是沉没了的成本。之前他是温候,是奋武将军,是堂堂大汉朝堂上响当当的人物,但是如今这些光环也好,荣耀也罢,都已经像是丢到海里的货物一样沉没了,这些固然是一种损失,但是如果念念不忘,始终不能正视这些沉没成本,那么必然会导致影响当下的正确选择。 聪明人应该排除沉没成本的干扰,基于当下的情况,进行决策,而糊涂人往往会因为被沉没成本所影响,迟迟不能决定错失良机或是做出更加错误的选择。就像是各种彩票,信奉各种分析方法,各种运算模式的大有人在,每日盯着数据图眼都盯花了,实际上如果排除作弊等一些不和谐的因素,纯粹按照数学理论上来说,其实每一次的结果和之前的所有数据都无关,企图于其中找到一条决胜规律的,无疑就是痴心妄想。 张辽无疑就是心态摆得正一些,不会患得患失,自然就比较容易做出正确的选择。 如果让吕布来统领并州,真的能比斐潜做得更好? 论及将来发展,吕布会比斐潜更有优势? 斐潜给予了张辽一定的信任,而且让张辽到吕布身边去做一个安全阀,也正是考虑到了万一的情况,在没有扩大之前便开了安全阀泄洪,总比最终堤坝全崩要好得多。 而且这个安全阀,并不只是张辽一个。 贾衢见斐潜主意已定,也就不再重复多言,毕竟贾衢也是做一个提醒,省得万一有什么变化的时候自己没有尽到责任,但是贾衢其实也认为张辽和吕布不太一样。所以当张辽领了本部兵马离开上党,按照斐潜的吩咐往太原而去的时候,贾衢也没有表示太大的异议。 贾衢所担心的不过是整个壶关的防御系统,在没有了张辽之后,难免就有一些薄弱…… 其实整个山西,讲起来似乎很大的样子,但是实际上在生产力比较低的汉代,也就只能是两个重点,一个就是太原区域,一个就是上党区域,而壶关是整个上党高地的防御重点。 壶关的县城和关隘在春秋战国时期就是争夺的要点,秦国和赵国就多次在这个区域反复争夺,因此也必然是袁绍进军的重点。这里控制了多条的道路,北面可通太原,西面可通河东,南面可往河内,东面则是冀州,是极其重要的战略目标。 所以袁绍大军进攻的重点,必然是放在这里,也只能是放在这里。 “可惜,初春气候潮湿,山间多有阴雨,这火攻之策用不上了啊……”斐潜有些惋惜的说道。毕竟水火无情这四个字,向来就是大杀器,眼下不能用了,自然是有些可惜。 不过,除了水火之外,还有许多东西是兵书之上根本就没有提及,也不会有多少人注意到的事情…… ……………………………… 在从通往邺城的道路上,一队队的人马正从冀州青州幽州汇集而来,让袁绍颇有些登高一呼,万人景从的感觉。 此时此刻,袁绍胸中意气风发。 虽说眼见的风物和去年相比较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但是已经扫除了一个心腹大患公孙瓒的袁绍,自然是认为自己在掌握了整个冀州幽州青州一大片的区域之后,已经是基本实现了当初在雒阳之时的大战略构想。 其实袁绍的设想,也不过是效仿当年光武帝的老路子,先统御了北方,然后席卷了南方,再进攻关中,鼎定天下。 现在,可以说大河以北,直至幽州,已经都是属于袁绍自己的地盘了,不管是那个乡镇县城,袁氏的大旗也是高高悬挂在城门楼上,往邺城汇集而来的,不仅有一队队的军队,也有一列列的车马。 为了让这些辎重车辆可以更顺畅的运输,在重要的几条道路之上,已经早早的派出了民夫在维护道路,远远的可以见到有民夫在挑担填土,将官道上被压坏的路面重新擂平。 这一切,都在某的掌握之中! 袁绍登高而望,心潮澎湃,觉得有点得意洋洋。 回首前尘,匹马出雒阳,长途奔冀州,在韩馥之下辗转腾挪,终于是抢到冀州牧的印绶,然后一路征战,在界桥之时几乎折于公孙刀锋之下,这一路的拼搏,这样一场场的血战,如今回忆起来,仿佛如梦如幻。 曾几何时,被袁氏家族排斥,甚至被自家的叔父唾骂,而现在,已经是身居高位,挥手之间,便有无数人马跟随,而南面的被叔父看重的那个家伙,如今又落得何等地位? 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 当初袁绍取北,袁术取南,两兄弟多少就有相争的想法,甚至在行动上都有些相似,一个向北进攻幽州,一个转向进攻扬州,只不过袁术多少有些之后,有些东施效颦的感觉。而现在,袁绍已经可以算是初步平定了整个东北方,而袁术却依旧焦头烂额的还没有在南方站稳脚跟。 派遣与孙策进行沟通的使者已经出发,若是能够争取到了孙策,甚至只需要孙策片刻的犹豫和迟疑,袁术就是必败无疑了…… 袁绍甚至想象着,若是有一天袁术投降,袁绍一定会站在这里,让袁术一步步的从城下走来,然后跪倒在城门之下! 届时,整个天下,还有谁能阻挡住袁氏再向上攀登的脚步! 嗯? 征西将军? 如今三路齐进,总计可达十万兵力,若是加上民夫等,至少有二三十余万人,足可号称百万! 征西将军如何能挡! 恐怕消息一旦传出,太原上党定然是乱成一团,说不定直接就望风而降了。 不过袁绍的好兴致很快被郭图打搅了。 “明公,这民夫数目差距太多……”郭图拿着一本册子上前禀报道,“……原截至今日,应到五万三千余人,而如今只到了两万不足……” 袁绍皱起眉头,说道:“怎么回事?” 郭图低声说道:“某昨日问过田公……田公说是……” “元皓说些什么?”袁绍追问道,“不必顾虑,直言就是!” “田公所当下春耕在即,不宜抽调过多民夫,可待春耕之后,再行调配……”郭图低声俯首说道。 袁绍脸颊上的肌肉跳了跳,一股无名的怒火不知不觉的升腾起来…… 第1396章 怒火 邺城城门之上,一时之间有些寂静。 伴随着袁绍脸色的变化,许多人开始屏住呼吸,暗自缩了缩脑袋,尽量使得自己的突出部分更加的圆润一些,不会引人注目。 其实民夫这个事情,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按照流程来说,也不是需要一口气汇集这么多民夫一同出发的,毕竟虽然邺城现在繁花似锦,但是承载力还是有限的,若是突然增加那么多的人,就算是其他什么都不需要,光吃食就够让一个城市脆弱的市场崩溃了。 所以正常来说,田丰的处理方式并不算错。 让完成了春耕的民夫一步步抽调过来,一方面不会造成局部的拥堵,另外一方面也可以充分利用这些民夫,不至于耽误了春耕。 可问题是,郭图不会给袁绍解释这些事情,因为完全没有必要。 这些民夫是耕得郭氏的田亩么? 显然不是。 若是袁绍察觉了民夫数目部队,追究起来,田丰等人会主动站主来替郭图分担责任么? 显然也是不会。 那么郭图又何必将这个毫无利益的事情往身上揽呢? 除了那些跟着袁绍一同来冀州的第一批人员之外,郭图可以说是较早就跟着袁绍的人了,但是郭图在袁绍阵营当中的地位,却有些不尴不尬。倒不是袁绍对于郭图不冷不热不当回事,而是在一些事务之上,郭图并不能像田丰等冀州士族一样,给予袁绍最直接的帮助和补充,因此不管是军事上还是政务上,都没有办法压田丰一头。 原来想要接着麴义之事,借着袁绍这一身虎皮,好好的压一压以田丰为首的这一群冀州士族,可是没想到突然南下的鲜卑反倒解了这些冀州士族之围,伴随着田丰在蓟城之下的扭转战场,击退了鲜卑之后,郭图原本计划好的后续步骤,也就全数烟消云散付之流水了,这让郭图怎么能够心平气和继续下去? 而且还有一点非常关键的是,如果现在不压制一把田丰等人的气焰,到时候要是田丰翻起旧帐来,袁绍会有这个担当替郭图遮蔽下四周投射而来的刀枪? 别看现在郭图平日里面言笑自若,行事应酬什么的似乎都是和往常一样,但是实际上郭图只能将焦虑都压在了内心深处! 要知道给袁绍建议除去麴义的,便是郭图! 这种事情就算是田丰现在不知道,但是能瞒得住一时,难倒能瞒得住一世?待田丰等人重新占据了上风的时候,恐怕也就是郭图他自己的死期了…… 当下邺城内外,几乎成了一个兵城,四处人马,都在朝这里汇聚。运送粮饷军资器械的民夫,更如同大队大队的蚂蚁搬家一般朝这里汇聚,将在河北各地各个士族筹备而来的军资,甚至远从幽州青州发来的补给,转运至此处。 整日里每天过往的都是大队大队的人马车队,将周边道路压得坑坑洼洼,纵然是派出多队的民夫修补,依旧是赶不及破坏的速度。 说实在的,袁绍入住冀州之后,已经举办了不知道多少的次的誓师,也没少平日里举办些阅军的行动,但是这一次不管是规模上,还是气势上,似乎都有些不同,就连袁绍自己,这两天都偷偷练习策马,以便到大阅那一天,可以充分的展现出其威风豪情,按剑策马,检阅三军!不至于因为髀肉复生,而失去了袁绍袁大将军的威风! 眼看大阅在即,即将出兵,而南面传来的消息也是一天好过一天。袁术一天天败退,袁绍也一天天开心,府衙之中也总是可以听得到袁绍畅快高亢的笑声,就连那些伺候袁绍的下人奴婢,也都眉开眼舒,多了几分笑意,得了不少赏赐。 一切都是极其幸福的模样…… 直至当下。 袁绍沉下了脸色,连在袁绍周边的护卫都忍不住拿眼狠狠的瞪了郭图几下! 这个家伙,难倒就容不得过几天舒心日子么? 难得这两天袁大将军心情舒畅,结果现在又来惹得袁大将军不自在! 袁绍脸色阴沉,默默的将腰间的一环玉珏在手中把玩着,也没有看一旁微微躬身的郭图,而是自顾自的直视前方,就像是远方的景色多么迷人,令人流连忘返一般。 一旁的郭图也是神色自若,只是等着袁绍发话。 过了不知道多久,袁绍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猛的一拍身边的城垛,沉声说道:“公则!平日里观汝稳重,未曾想今日汝竟如此荒唐!幽北方定,西征战起,正值同理合作之时!岂能相互弹劾!汝于此时此刻,谗言于元皓,欲乱军心耶?元皓一心为公,纵然截留民夫,亦有原由!某要是提防元皓,岂不是令人不齿?且去,且去!某不但不掣肘元皓,亦要全力支持!汝之所言,某当涤耳,不愿再闻!且去!且去!休要再来!” 郭图不动神色,就像是没有看见袁绍难看的脸色,也没有听见袁绍动怒的话语一样,拱拱手,便携了账本,退下了城楼…… 袁绍在城楼之上大声说道:“今日之事,不得外传!违令者重责不贷!”然后一甩袖子,似乎也没有了继续眺望远方的兴致,便回了府衙。 夜深人静。 袁绍府衙后街却来了一队人马,没有张灯,只有前方和后方的几名护卫高举着火把,照耀着街面。 马车停了下来,郭图一身便装,从箱车当中下来,左右看了看,便进了角门当中,旋即被领到了书房。 袁绍坐在灯火之侧,一半的脸在光明之中,一半的脸藏在阴影之内,见到了郭图,垂下了眼睑,默默的指了指一旁的座席。 郭图也没有说话,静静的坐下,整理了一下衣袍的下摆。 屋外传来细细的铁甲鳞片在行进之间碰撞的声音,然后渐渐的远去,似乎在屋外形成了一个防护的圈子,严防他人窥探倾听。 “今日午间之事……”袁绍平淡的开了口,眼眸却在灯火之中变幻,“晚脯之时,就已经传到了田元皓之所……”袁绍在城门楼上明令禁止外传,结果依旧是很快的传到了田丰之处。 郭图肃然。 这一句话,虽然简短,但是其中所蕴含的意味却非常的深长和丰富…… 郭图眼珠子微微向一旁转动了一下,将此事记在了心中。 袁绍没有在意自己透露出来的信息,又或是要用这样的消息来表示一些其他的意思,比如警示,比如控制等等,也或许是觉得郭图这些豫州人会比冀州人更放心一些? 郭图不得而知。 但是郭图知道,袁绍对于田丰是越来越不满意,而且越来越是忌惮了…… 这对于郭图来说,就是一件极好的事情。 之前袁绍为了拉拢冀州派,给予了太多了,结果冀州士族么,并不对于这种政治上的倾斜有太多的满足感,他们就像是一个无底洞一样,渴望着更多,越来越多,却不管能不能吃得下。 因此袁绍开始对于冀州一派的人开始反感的时候,自然就是豫州人士翻身的机会了。 有机会,当然要一脚踩到死,留半口气给对手,然后等着对手来反扑,无疑就是脑袋进水了…… 袁绍低声说道:“某待元皓亦不薄,为何元皓如此防备于某?” 郭图拱了拱手说道:“明公……此事若不处置,早晚会有大患……” 袁绍微微斜着眼看了郭图一下,便重新垂下了眼眉。“不妨说来。” “明公在上,某与田公素无恩怨,故而某所作所为,皆为明公着想……”郭图拱手说道,“若因此事被田公所恶……” 郭图迅速的瞄了一眼袁绍,然后用袖子遮了遮脸说道:“……某虽死亦无憾也……还请明公能照顾家小……” “诶……公则何来此言!”袁绍笑着安慰郭图道,“就事论事而已,若元皓有所不满,便来寻某就是,与公则何干?且宽心就是!” “多谢明公!明公宽宏仁厚,实乃属下之幸也!”郭图拜下,借着机会擦拭了一下莫须有的泪水,然后说道,“属下唯有尽心竭力,以报明公!” “嗯……于公你我上下有别,但于私,你我情如兄弟一般,也不需如此多礼……”袁绍捋了捋胡须,点了点头,“起来说话吧……” 当一个领导称兄道弟的时候,谁把这句话当真谁就是真的二百五了。就像是某某东,曾几何时兄弟两字还在半空当中盈盈绕绕,然后转过屁股,咔嚓一声就将之前的兄弟给裁员了。郭图自然也不会当真,但是依旧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说道:“明公……明公如此仁德,奈何有人终究是私心作祟……” “……其所欲者,非求雄主,欲庸主也!”郭图沉声说道,“若得雄主,必然消减其利,清查田亩,检索庄奴,则多有折损,于其不利……而若是扶持庸主,便可上下其手,大肆渔利,家族亦可稳固……” “田氏此番做派,虽说是以春耕为名,实则为毁明公之基也!”郭图继续说道,“以明公之才,大可三五年之内便可纵横天下,平定寰宇……然如此一来,于冀州士族有何裨益?” 袁绍缓缓的捋着胡子,说道:“公则说详细些。” “主公明鉴,”郭图微微向外指了指,说道,“为何主公指派幽州、青州刺史便多有怨言?还不是为了能够家族扩展,鲸吞地亩?而如今若是主公再胜征西,则天下何人可抵挡主公兵锋?届时之际,便是主公旌旗所指,各地望风而降!这冀州士族,又怎能从中获利?” “故而,冀州之辈,多欲主公稳而缓胜,不愿主公急而势胜!”郭图沉声说道,脸上的光影在灯火之中变幻着,“如此冀州之辈方可腾开手脚,从容布置,安插人员……其三番五次,欲请陛下至邺,也是如此道理……” 郭图每一句话都是斩钉截铁,说得袁绍缓缓动容。 “此乃缓兵之计也,若明公不以为意……”郭图说道,“民夫以春耕缓行,便可以粮草、器械、甚至秋获之名再缓……明公要么也缓进并州,要么就是再次妥协,让出青州,幽州……” 袁绍站起身,背着走,在书房之内转了转去,半响之后,才低声说道:“元皓为人刚正,应不至于如此。” 郭图淡淡一笑,说道:“明公,非田公哉,乃田氏也。” 袁绍一愣,停下了脚步。 郭图的声音幽幽,说道:“属下家族皆不于此地,故而无利,尚可秉公而言,然田公世代于冀,家族甚大,人员繁多,多无着落……田公刚直,可有举贤避其亲乎?” 袁绍缓缓的走回上首,坐了下来,将下摆抖直了,盖在席上。不得不说,出身世家大族的袁绍,纵然年龄大了,但是这一套动作下来依旧保持着特有的韵味,潇洒且自如,就像是小马哥穿风衣,看起来英俊潇洒,但是暴发户跟风也穿,却显得掉得一地皮屑加土渣一样。 “公则可有对策?” 郭图拱手说道:“可拜田公为先锋!” 袁绍目光一闪,默然不语。 郭图也不说话,只是在一旁恭谦的坐着,衣衫纹丝未动,连瞄一眼袁绍都没有,就像是一个矜持的处子。 让田丰上阵,基本上来说就是要田丰的老命了。 因为汉代人平均寿命都是四十左右,超过五十的都可以称之为寿了,像田丰这样开始往六十爬的,基本上都已经是很难得了。军阵之中,就算是普通的年轻人都未必能够吃得消,更不用说快六十的老者。而且太行山啊,需要翻越盘山道,这一路崎岖,多数是要拿脚走的,而田丰的腿脚么…… 但是话说回来,姜子牙这个家伙光辉灿烂的摆在前面,廉颇依旧尚能饭否,所以要说老了就不上阵,也不是一个理由。田丰要是以老为由,推辞不受,只要一个顺水推舟,就可以将田丰身上的职务都一口气撸个干净! 第1397章 非常规 在这个世界之中,最为恐怖的动物是什么? 答案只有一个。 人。 不管是飞禽走兽,吃东西多少还会吐出来一些什么,或者是有些东西不吃,而人真正张开了嘴,就是连骨头带皮,全数吞没。 而且人在吃其他食物的时候,往往还讲究烹饪的方式,食用的礼仪,但是到了吃人的时候,往往就抛弃了所有的礼仪规范,只剩下血淋淋的一面。 这种血淋淋,跟学术无关,跟礼仪也没有什么关系,唯一可能关联的,便是利益。 正因为如此,斐潜不怎么担心吕布,虽然这个时间点,吕布正在招募兵卒,正在想方设法的和太原士族两个大头,王氏和温氏套近乎,但是斐潜完全没有制止的意思。因为吕布能给的,他斐潜一样也能给,而斐潜他能给太原上党这些士族的,吕布却未必能够给得出来。 毕竟吕布手头上可以拿出来的东西太少了,允诺食禄千万石,不如一饼在手中。 就像是眼前的这个水车。 太原上党区域,虽然群山之中有难得的一块平地,提供了适宜的气候和土壤来耕作,但是在平地周边,更多的是山地…… 而有了水车,就可以在相对适宜的山地上开垦出更多的耕田来! 对于这个时代的工匠,斐潜真心的感觉佩服,就单单说木匠,没有后世那么的游标卡尺啊,红外测距啊等等仪器,甚至只用一把斧头,都可以削砍凿劈,甚至砍出的木板,也能够平顺挺直,相当的厉害。 而水车,在这些工匠的手底下,就越发的相似一个工艺品,有些目光甚至还在水车的支柱上雕刻了一些象征着丰收的吉祥图案,比如五谷和灯笼…… 或许,这也是汉人工匠对于这一类能改善民生的器具倾注情感的一种表现吧? 虽然由木头组成的结构略微显得有些粗笨,咬合的齿轮纵然经过铁条加固,但是在潮湿的环境当中,依旧容易生锈腐坏,但是并没有太大的关系,更换和整修也并不困难,而且纯粹用来灌溉的水车,只是在农作物大量需要水源提供生长所需的时候才显得重要,其余时间也都是闲置,所以一年更换一次配件也不觉得有多么麻烦。 还有从平阳黄氏工房内出产的不怎么达标的劣等混凝土,没办法用在墙寨上,便废物利用拿来铺路,这种在下雨天依旧能够大体上保持完整状态,不至于一脚下去宛如泥潭一样的材料几乎就是各种土路的福音。 如今,北面有从平阳到永安,再到太原的道路,南面有从河东到上党的两条主要商道,几乎是铺设完毕,也促进了商品货物运转的速度。 这些事情,都是在斐潜入主并州,掌握了太原上党之后一天一天的变幻而成,这些变化,或许对于农夫而言只是觉得路好走了,田好种了,但是对于有一些眼光的士族子弟来说,这些变化足够引起重视。 更不用说引起了重大饮食结构变化的水磨机器了。 贾衢指着一旁的水墨说道:“昔日取水磨面之时,太原上党各家齐至,见入口之处颤颤,出口之处绵绵,皆目瞪口呆,神魂不附。从此之后,水磨日夜不停,制面无量。今壶关之内,已无人欲食麦饭,皆食蒸饼也。” 原先人力或是畜力磨面,产量和消耗总是困扰饮食进化的大问题,但是水磨可以不知疲倦,不用休息,只要结构不损坏,就可以无穷无尽的研磨下去,大大解放了人力,也提供了大量生产的可能,所以原本属于高端食材的面食,也渐渐的走进了普通百姓的家中。 “主公,如今有水车之利,上党新开耕田累计三万余亩……”贾衢略有骄傲的指着延伸到了山坡上的耕田说道,“虽说初耕,产量不足,但依旧可产一石有余……” 斐潜看着远处正在山坡上忙碌的准备着春耕的农夫,点了点头,对于贾衢的工作表示肯定。 人类和大自然,永远都是一个进退的问题。 林地被砍伐成为了耕地,原本林中的鸟雀飞走了,在林中晃荡的野猪也不见了,藏在草丛灌木里的虎豹也逃跑了,至于聪慧的狼群,它们走的更远。 什么? 要保持水土? 要退耕还林? 别开玩笑了,这种事情等政权稳定下来,有充沛粮食产量的时候再说也不迟,现在正是急需粮草储备的阶段,这也不能做那也要注意,还怎么扩大生产,增强实力? 若是让爱护环境,保护动物的各种圣母人士亲身到经历饥饿,眼睛都发绿的流民当中去宣讲保护自然,不能吃猫狗,要爱护动植物,恐怕不用多久就会被饿疯了的流民给撕扯成为碎片吧? 人类先要保证自己能够在自然界立足,才能有这个心思去照顾其他动植物。 斐潜也是一样,先要确保自己在西北一带的政权不能倒,才有办法去照顾其他人,或是其他的事务。 今年上党太原两地的春耕有些提前,虽然还有可能会出现去年前年那种倒春寒的情况,但是在有战争临近的时候,也就只能是冒着这样的风险来先发耕作了,毕竟要是真的战争降临,恐怕就要抽调一些人手了,所以提前准备还是很有必要的。 斐潜不仅给上党太原人带来这些福祉,同样也带来了战争和死亡。 或许是登上高位时间长了,或许是这一路走来看得多了,斐潜对于人命这个东西,也渐渐的掺杂了一些汉人士族的观念,看见尸首也不会恶心,沾染了鲜血也不觉得难受,甚至号令之下,死伤千万也不觉得有什么太大的心理负担…… 想当年,只是坑杀了几百千余的白波贼,将那些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规范得起来的白波贼当中的军官军校统领头人全数消灭,就让斐潜迟疑了一天一夜,现在想起来,似乎有些可笑。 是简单的好杀么? 为什么可以容得下黑山,却容不下白波? 因时因地而已。 当初斐潜所拥有的,不过是从河东王邑手中租借而来的两三地,还有一个残破的平阳,兵不过三千,将不满五人,若不是将白波的那些统领头目一网打尽,斐潜有什么能力确保这些手上沾染了鲜血,习惯了劫掠的暴徒能够乖乖的拿起锄头,重新老老实实接受社会的改造? 而在黑山张燕时期,斐潜在并北平阳已经稳固,又有阴山这样急需人手开垦的土地容纳大量的民众,因此对于黑山一帮子人,也就宽容了许多,就连那些头目,也在看在赵云的面子上进行了废物利用…… 话说回来,这些家伙,能不能真的找到些好东西回来? 像眼前的这些山地,若是能种上番薯马铃薯,简直就是绝配啊! 斐潜和贾衢一路前行,一边巡视着春耕的情况,一边查看着关隘地形,心中也慢慢有了些计较。 眼下这样的情况,是时候再掏出些杀器来了,为了这个时刻,在平阳的黄氏工房之内也储备了许久…… 毕竟斐潜不想和袁绍在打成官渡之战的局面。 历史上的曹操,虽然那个时候实力比较薄弱,但是在解决了大耳贼刘备之后,也就可以心无旁骛的对抗袁绍。 如果那个时候刘表,或者是其他什么人,突然窜出来,给了曹操后腰子一刀,恐怕历史就要改写了。 所以,和袁绍正面硬耗,并没有什么好果子吃,斐潜也不想将整个的战局拖到僵持不下,死命消耗战的地步,所以便只能是采用一些比较非常规的战法…… ……………………………… 平阳城。 政务堂之内。 荀谌提起笔,在行文上批复了几个字,然后交给了一旁等候的官吏,郑重的交代道:“七日之内,必须运到阴山!否则严惩不贷!” 前两批的物品已经开运了,这是第三批,也是最后一批运往阴山的物资。 官吏连忙应诺,拱手接过行文,快步离开,赶往阴山而去。 而运往河东太史慈那边的,也是已经到位了,想必现在已经装配得差不多了。 人员武将的安排上,马越已经回到了阴山协助赵云,张济去了河东,张绣去了上党,关中派出了马延、陈恭、陈浩等人前压至潼关陕县一带…… 大战一触即发。 对于斐潜临行前和荀谌一同制定下来的计划,荀谌个人还是相当认同的,毕竟现在山西和山东还是有些差距,对耗的话是耗不过山东的,所以就只能采取现在这样的策略,让山东士族知道痛,纵然有些违背仁德,但是比起生存这个问题来说,似乎也只能是暂且放置一旁了…… 荀氏虽然也是经书世家,但是并不像是后世儒家那样的迂腐,或者说,汉代还是有相当一部分儒家子弟,依旧是可以上马提刀,下马落笔的,像孔融、孔伷嘴上样样在行,手下样样稀松的还是少数。 要到了后面上行下效,对于武勋一而再,再而三的压制之后,才出现了大量嘴上说着孔曰成仁孟曰取义,然后光面堂皇的提倡做人要有骨气有气节,但是自己却觉得自己大好头颅岂能轻易割舍,也就也就文天祥等寥寥几人能够做到真正的保全骨气。倒是很多儒家弟子在外族入侵的时候选择跪舔,然后美其名曰良禽折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仕。 仁政爱民,以德服人,不战而屈人之兵有没有错,也没有错,但是在大多数情况下爱,政治和外交并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说要凭借的也只有强大的武力。 当强大的武力做后盾,政治和外交才有意义。就像是后世弯弯,今天叫嚣着要绿,明天叫嚣着要蓝,结果连自己治下百姓都像是看闹剧一样,其政府也就毫无威信可言。 而作为整个山西政治集体最大的机构征西将军府,唯一的作用,就是在面临威胁的时候展示最为强劲的武力! 在这一个方面上,荀谌对太史慈和赵云还是有信心的。 之前虽然征西将军也使用过马鞍马蹄铁,但是依旧控制在小范围之内,而这一次,为了发挥出征西麾下强大的骑兵实力,也为了确保整个战略布局的胜利,斐潜和荀谌决定将大多数骑兵全数换装上这两样东西。 而这两样装备,在工艺上并不复杂,就拿马蹄铁来说,不过就是弯曲的一个铁皮再加上几小铁钉而已,而这样的东西就能保证战马在长途奔袭的时候,大大的减少马蹄的受伤几率,增强持续战斗的能力。 虽然说大规模的换装必然会引起在某种程度上的技术泄露,但是对于现在的斐潜来说,汉王朝的三大马场,已经算是到手了两个,剩下一个幽州冀北的马场被公孙瓒和袁绍消耗得七七八八了,所以现在可以讲,战马这一项独特的战略资源,若是将大汉战马分成十分的话,斐潜至少控制了其中的六七成。 因此就算是这两项技术最终被其他的人效仿,也是没有多大的作用。 至于大汉之外的胡人,阴山北的鲜卑已经是完全残废,南匈奴人经过二次分裂之后也是不敢再有什么小心思,西羌在李儒和马超的配合之下,只逃回去了不到一半,元气大伤,现在唯一还算是有些实力的胡人部落,只剩下了柯比能部落和步度根部落两支鲜卑汇集在雁门代郡幽北一带。 所以斐潜的骑兵优势,还是可以保持一段相当长的时间。 唯独荀谌没有什么信心的,反而是位于上党太原的征西将军…… 虽然也见过征西将军斐潜练习过武艺,不过听过也就是会一招中平枪而已,这……好吧,纵然大多数时间征西将军斐潜并不需要上阵,但是面临着袁绍中军庞大数量,荀谌心中难免还是有些不安。 毕竟还有一个相当不稳定的吕布…… 但愿主公不需要亲自上阵。 应该不会吧? 荀谌摇了摇头,又提起笔来,低下头,开始批复一旁如小山一般堆积的行政事务来…… 第1398章 新变化 天色渐渐的明亮了起来,四周的一切也伴随着苏醒。 周围一切,天青云淡,初春的气息总是让人欢喜。虽然刘和临时居住的驿馆,并不是太原城的中心,但是也隐约听到穿街走巷的货郎在叫卖的声音,还有推动者水车货车碾压在石板之上轱轱辘辘的声响,还有那些偶尔飘近来的欢声笑语,从墙外汇集到一处,一同飘荡了近来,让刘和多少时间都是紧绷的神经,彻底的放松了下来。 初春就算是依旧有些寒冷的晨风,吹拂在脸面之上,湿湿润润,就像是情人在一旁的吐息,还带着草木的清香。 在这里,刘和等人受到了最好的款待。崔均出迎,当然还有吕布,两个二千石一同迎接,也算是给足了刘和的颜面。接下来的节目自然都是相似的,先是安排了几个颇有些姿色的侍婢,帮助刘和好好洗漱了一番,然后便是漫长盛大的接风酒宴,从下午一直吃到了夜间,才各自醉醺醺的分开…… 身后细碎的脚步声传来。 刘和回头看去,却是昨夜暖床的侍姬,拿了一件大氅在手中,眼波盈盈,“郎君,晨风偏寒……” 刘和客气的拱手谢过,才让侍姬替他将大氅系在了身上。 侍姬温婉的笑了笑,说了一声替刘和去询问早脯,还问了些有没有什么忌口还有想吃的,便行了一礼,向刘和告退。 刘和再度客气的还了半礼。 侍姬低下头,退了两三步,然后转过身,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只剩下无穷无尽的落寞…… 虽然侍姬不完全清楚刘和的身份,但是刘和年轻,昨夜又是崔郡守亲自设宴招待的,所以肯定也不是一般的人物,要是能借着昨夜一度春风,能够被刘和收在席榻之侧,那也算是落了一个好去处,总比在驿馆来得强。但是昨夜婉转承欢,却依旧没能打动刘和半点。看似客气有礼的言语和行为,实际上就是冷冰冰的拒人千里,仿佛昨夜那个疯狂求索的完全就不是同一个人一样…… 刘和才没有心思去管一个侍姬在想着些什么,就算是真知道了,恐怕也就是一笑了之,连理会都懒得去理会,他现在其实在回想昨天晚宴上的情景,在回想崔均和吕布之间那隐隐约约的不对劲。 都走到这一步了…… 就不能不谨慎。 随意选择只会让自身的价值越来越低。 人情,并不是无限量的。 奇货可居?不存在的。刘和自己知道,他老爹的名头,每用一次,价值便少了几分,人情也就淡了几分…… 想要永远有人情在,那是肯定不可能的。 在太原这里,似乎氛围有些诡异。昨日晚宴之上,吕布倒是大谈刘和来了之后就会引为重任,甚至表示连鲜于辅和鲜于银两个都可以重点安排,一副求贤若渴的模样。反倒是崔钧始终笑吟吟的,既不表示反对,也不表示赞成。 如果真的是求贤,也应该谈谈条件,倒不是什么薪资之类的事情,而是多少要了解一下,比如能力,比如规划,比如志向等等,吕布如此热情,反倒是让刘和心中多了几分的疑虑。 温候吕布现在的情况,大家也不是不了解,但是说吕布就烂到了极致,没有任何人相碰也不对,只不过刘和有些犹豫,虽然吕布开出来的条件确实让他有些心动,但是刘和觉得崔钧似乎也在以此来考验他? 毕竟选择了吕布这一条路,也就意味着断了另外一条路。 想来想去,刘和觉得自己已经把握住了崔钧的脉络,正常来说,当下不是应该相互试探一番,确定利益方向一致之后,便谈一谈职位么?但是昨晚夜宴之上,崔钧只是泛泛而言,至于一些细节,则是绝口不提,这明显是有些不太正常。 所以,不要急。 不能急。 越是心中焦急的时候,行事便越不能急。父亲刘虞生前的也是如此教导的。 当年就是因为心急,所以相信了袁术的鬼话,结果…… 每逢想起这个事情的时候,刘和心中便宛如刀绞一般的痛。或许当初再谨慎一些,再斟酌片刻,或许…… 不止是袁二,还有袁大,也是同样不地道,接纳刘和,只是为了利用刘虞的名声而已,然后打完了幽州,击败了公孙瓒之后,便将幽州封给了袁熙!然后便像是忘却了还有刘和这个人一般,再无提及。 为何? 还不是害怕刘和借着他父亲刘虞的名头,在幽州和袁熙分庭抗争么? 叱嗟!其母婢之! 刘和在心中狠狠的骂了一声。 刘和闭上眼,深深的吸了几口气。 “郎君。”在回廊当中,响起了脚步声,在厢房住着的鲜于辅走了过来,拱手行礼。 “某准备南下去拜见一下征西将军,再行定决……”刘和轻声说道,但是语气坚决,“昨夜崔郎君多有暗示……若是吕温候寻来,鲜于兄不妨且敷衍之……” 鲜于辅说道:“郎君之意……不看好吕温候?” 刘和微微笑道:“虽说时也运也,造化弄人……可亦有时势造英雄者……不过总是要亲眼见一见,方为稳妥……“ 鲜于辅点点头,“那么,郎君何时动身?” 刘和说道:“即刻便走!” 征西,那个传闻当中,战功赫赫,督战阴山,纵横关中的征西,究竟是一个何许人物?会不会和袁大袁二一般? 还是会另有一番的际遇? ……………………………… 河东安邑。 太史慈瞭了一眼杨修,很直接的说道:“休要与某说何雅言!经书传家,呵呵……经书可否种出庄禾,可否抵御刀枪?若有不妥,直言就是,无需引经据典!” “……”杨修被呛得胸口发闷,但是也只能陪笑道,“将军所言甚是。” “某不是将军!”太史慈不吃杨修那一套,“某乃校尉!” 在一旁的裴俊,忍住笑意,拱手说道:“所需物资一应准备齐全,将军随时都可动身。” 太史慈点点头,转头朝一旁的护卫说道:“派人再检查一遍!若无不妥,便传令下去,明日就启程开拨!” 护卫得了将令,拱手应诺,然后退下了。只是看的一旁的杨修嘴角直哆嗦,说好的不叫将军呢? 若是杨修懂得后世的说法,恐怕不免要大叫起来,你这是赤裸裸的双标! 但是双标又如何? 还不是要捏着鼻子认了? 就在杨修还在一肚子嘀咕的时候,太史慈又转头说道:“明日点卯!休误了时辰!否则军法不容情!若是不熟骑术,多备块软褥,省得到时候腿脚又是不便!耽误于某!” 杨修不由得吞了一口唾沫,有心大骂,但是又骂不出来,只能是连声应下,然后告退。 前几天才跟着斐潜一路奔波到了太原上党,结果还没能休息两天,又被斐潜派到了河东,要杨修配合太史慈的行动…… 长时间的骑着马,杨修都觉得自己的两条腿都快站不直了,哪里还有杨氏家训当中的“形态端正”的影子,能保持不变成罗圈腿就已经算是非常不错了。 回到了自己临时的住所,杨修也渐渐的调整了过来,反正寄人篱下,该忍的也就忍了。说起来也是奇怪,人的脾性也是会有些变化的,比如若是没有跟着斐潜跑一趟太原上党,便直接叫杨修跟着太史慈一路骑马出征,恐怕杨修纵然没有怨言,身体也多半吃不消,但是当下有了之前的经历之后,再被太史慈要求跟着一同行军,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可以接受的事情了…… “去准备一下,明日点卯之后,便出发……”杨修和自己的贴身护卫交代了一下,然后便回到了屋内,躺到在床榻之上,让自己的双腿轻松一下。 要是之前,只要没到黄昏,杨修是绝对不会在日间的时候躺在床榻上的。因为在杨家当中,昼寝这两个字,就几乎是等同于懒惰无能,游手好闲等等一系列的词语,甚至容许坐着打个盹,都不能躺下睡午觉,否则就会受到严厉的职责,甚至惩罚。 但是现在…… 腿都快断了,还有硬挺着什么规矩? 征西将军说得没错,不可能古法万世,只能是因时而变,而新一代的儒家人士,就必须担负起挑选变化的方向,实施变化的细则的任务来…… 山东士族的那一套,已经被证实不适合了,还企图抱残守旧就有些过了,该改还是要改的。 其实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弘农杨氏也是很有竞争力的! 毕竟当年弘农杨氏就是率先做出变化的山西士族,从关中迁往关外,或许当年是迫不得已,但是从某个角度上来说,也是恰到好处。 如今又是纷乱而起,又谁能知道如今的弘农杨氏是不是又看起来被迫选择,其实也依旧是恰到好处呢? 也许。 试试吧,反正没有坏处。 早前去弘农一趟,然后回来还要参加守山学宫的大考…… 忙碌,却感觉有些充实。 杨修想着想着,嘟囔了几句,然后不知不觉当中,和衣而睡,连护卫办妥事情回来禀报,都没有能将其吵醒…… ……………………………… 守山学宫。 蔡琰怀抱着两三捆的书卷,从大殿一侧的回廊上缓缓而过,所遇到的学子纷纷停下脚步立于道侧,向蔡琰行礼,等蔡琰走过去了,才继续行进。 蔡琰也微微颌首,一一回礼,仪态端庄大方。 蔡琰现在挂了一个学宫博士的身份,起初还是有蛮多的人不服气的,但是当蔡琰才大殿之中举办了两三次清讲之后,对一些常见书籍上进行了勘误,而且还指出了相关的书籍来源之后,蔡琰的“字师”身份也就渐渐的在学宫当中被认可了。 或许是蔡邕之前有熹平石经的成就,所以当众人发现蔡琰继承了蔡邕的这种博览群书,然后在书籍相互关联当中找到一些因为口口相传,又或是抄印错误的地方,然后加以纠正的行为,也都是表示尊重和敬佩,并不因为蔡琰是女性就蔑视或是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什么的…… 得益于汉代对于女性的镣铐并不强,甚至到了唐代依旧有大量的女性活跃在文坛政坛上,但是到了宋代,嗯,再往后的朝代,似乎就剩下了三寸金莲了。 “蔡师!”两个半大的小子郑重的在道左拱手行礼道,“听闻蔡师欲重编《说文解字》,吾等二人虽不才,也欲为蔡师分忧一二!” 蔡琰的脚步停了下来,看了看这两个人,一个她认识,是司马懿,另外一个么不认识,便问道:“司马仲达,这一位是……” 司马懿连忙介绍道:“此乃太原王氏王使君之子也……” “在下王昶王文舒,见过蔡师!”王昶连忙重新见礼。 那一日在平阳酒楼当中论道,司马懿见到了王昶之后,因为年龄相仿,又是地位差不多,司马懿的老爹司马防当过郡守,王昶的老爹王泽也当过郡守,虽然两个人的郡守有高有低,但是大体上还是可以算是两千石的,因此就很快成为了朋友,这一段时间都是称不离砣,焦不离孟的。 就像是征西将军斐潜所预料的一样,当蔡琰渐渐的透露出要重修《说文解字》的时候,向来注重声名的水镜先生司马徽就有些心动了,但是他又不可能在还没有看到什么实际成果出来的时候就放下身段紧巴巴的跑过来,那样也未免太失身份,所以派遣出司马懿出来打头阵也就成为了情理之中的事情,只不过没想到司马懿也扯了一个垫背的王昶一起而已。 蔡琰笑了笑,没有追究说二人从哪里得知的消息,反正也能猜的八九不离十,因此说道:“二位有此心,琰亦欣慰。不过勘误校对之事,枯燥繁琐,加之古籍繁多,翻查困难,隐晦难懂……” 司马懿自然知道蔡琰是在婉拒,但是那里肯服气,便说道:“吾等固然年少,然亦有向学之心,蔡师何忍拒也?” “这,也罢,”蔡琰迟疑了一下,点头说道,“若二位于春比之时,可获上中之评……若是不能,便还是多读些经书,迟些时候再论此事。” 司马懿和王昶对视了一眼,然后拱手说道:“如此便一言而定!” 蔡琰微微笑了笑,也不多说,便点头而去。 司马懿和王昶恭送蔡琰远去,然后司马懿瞄了王昶一眼说道:“不过是上中之评而,吾等欲取上上也!届时王兄切莫临场失手了……” 王昶哪里服气,也是说道:“某定然也是上上!” 两个人互相瞪了片刻,然后又哈哈笑了起来,随后便并肩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嘀咕着什么,伴随着笑声,走过了青砖白墙,走过了红瓦青苔。 而在这两人的周边,还有许多守山学宫的莘莘学子,三五成群,或诵读,或议论,或沉思,或挥毫,或许不久的将来,就会在这里迸发出新的变化…… 第1399章 新与旧 一个新势力的崛起,必然带来旧势力的动荡。 弘农杨氏。 春天是万物生发的季节,但是有些人未必能够等得到春暖花开的那一刻。 杨彪缓缓的在一位老者的床榻之前跪下,望着床榻之上气息已经是如游丝一般的老人。 屋内点燃着两盆的银炭,但是床榻之上的老人似乎依旧觉得寒冷,盖着厚厚的丝被,似乎身上已经沾染上了地狱的阴寒。 这一位曾经在杨氏之中叱诧风云,跺跺脚动动手便是风云变换的人物,如今已经是风中残烛,随时都可能烟消云散。 “如何了?”老者闭着眼,但是似乎也能察觉到了杨彪的靠近,闭着眼,从有些枯干的嘴中吐了两三字。 “回大长老,征西下属不日要来接管函谷关了。”杨彪低着头说道。 太史慈已经派遣了人手先行一步到了这里,下一步便是正是接受函谷关,也就代表着杨彪所代表的弘农杨氏,合并到征西统属之内。 “……崤函之固,雍州之地……固守以窥……席卷……立法度,务耕织,修守战……外连衡……”老人气息微弱,讲了这寥寥几字,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杨彪静静的听完,沉默了良久,说道:“商君虽秦利,亦秦害也。” 老人枯干且布满了皱纹的眼皮动了动,露出了一丝昏黄浑浊的眼珠,盯着杨彪,似乎努力的辨认着杨彪的轮廓,又像是表示着什么态度,许久才说道:“切记……商君……若成,便……天下之雄,若败……” 杨彪默默地点点头,说道:“大长老所言,彪自当铭记。” 两个人都是极端聪明的人物,寥寥几句就已经是定下了杨氏将来的方向,但是这样的方向转变,却未必能让所有人理解,或者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这里那里的利益,总是有些人会反对,甚至是为了反对而反对。 大长老呼哧呼哧的呼吸着,许久之后才说道:“老夫……命不久矣……当下……定还有些……愚钝之人……” 杨彪沉默着。 大长老吃力的呼吸着,就像是在胸腹之间装上了一个小风箱,似乎在积蓄着力量,也像是在忍受着痛苦。良久之后,大长老忽然出声说道:“……也罢……扶老夫起来!且去……去取药来!” “大长老!”杨彪拜倒在地,叩地有声。 那一年董卓进京的时候,大长老杨让还可以拄着拐杖自行,依旧还可以逞强不让侍从搀扶,但是这几年过去,大长老杨让的衰老是与日俱增,现在已经是大多数时间只能躺在了床榻之上,这个冬日更加的严重,只有每日太阳最大的时候才在侍从的帮助之下,去晒一晒太阳,才算是勉力支撑到了今年初春…… “……”大长老艰难的在侍从的帮助之下,坐了起来,看了杨彪一会儿,才缓缓的说道,“起来吧……”大长老虽然年老了,但是心却不糊涂,杨彪这个节点来找他,难倒就是仅仅是为了晨定昏省? 一名中年的侍从端着一个漆盘而来,却迟疑着不敢进。 “取来!”大长老瞪着那个贴身侍从。 “大长老!”中年侍从忽然眼泪滚滚而下,哽咽着说道,“大长老体虚,若是再用此药……纵然有一时……恐怕是……” “混账!”大长老动怒,在床榻之上拍了一下,说道,“汝之好意,便是让老夫……老夫缠绵于病榻,毙命于苟且么!咳咳咳……取,取来!” 弘农杨氏作为大汉冠族百余年,自然也有些各种方面的积累,不仅在于经文方面,就连方士的丹药也有些研究。大长老杨让叫侍从拿来的丹药,也就是通过方士练出来的金丹,和后世的一些吊命的物品有些相似,就是短时间之内激发出大量的人体潜能,但是副作用也同样十分明显,甚至…… 中年侍从不敢违背大长老杨让,只得流着眼泪将装着金丹的玉瓶送到了大长老面前。 杨让伸出骨瘦如柴的手,颤巍巍的抓起了玉瓶,呼哧呼哧喘息了片刻,然后对着依旧跪拜在地上的杨彪说道:“且去!” 杨彪不敢多言,在地上再次叩首,便匆匆退下。 过了片刻之后,杨彪又重新回来,低声说道:“大长老,已经下令召集了……半个时辰内便至……” 杨让在床榻之上勉力支撑着身躯,一旁的侍从侍女在忙碌着给杨让穿上中衣和外袍,还有人端着一套皮裘在一旁等候。 杨彪瞄了一眼,招招手让自己随从去取了一套羽绒服来,然后献给了杨让,表示这个征西将军平阳产出的羽绒服,保暖程度不比皮裘差,但是重量轻便许多,并且更加的舒适。 杨让看了一眼,示意让侍女帮他穿上,然后伸手摸了摸羽绒服,似乎感觉还算是不错,便微微点点头,然后对着杨彪说道:“……此间中人,皆侍奉老夫多年……待老夫故去,汝当妥善安置……” 杨彪拱手恭敬的应下。 杨让盯着杨彪看了几眼,微微一叹,便捏着玉瓶,闭上了眼,似乎是方才的语言和行为已经消耗了绝大多数的精力,也就不再多言,在床榻之上坐着。若不是一旁的侍女在拿捏着杨让的胳膊腿脚,替他活动气血,还有那时不时在衰老下垂的眼皮之下动一下的眼珠,几乎大多数人都会认为这一个是已经丧失了任何生机的衰老躯体…… 杨彪静静的等候着。 也许是过了许久,也许只是过了片刻,屋外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然后一个声音在门外响起:“启禀大长老,启禀家主……三长老和五长老都已经到了……” 杨让看了杨彪一眼,说道:“三长老?” 杨彪点点头。 三长老是杨里的从弟,唤做杨平。当年杨里因为家族内部相争,被迫出走的时候,杨平就曾经大闹过一场,而如今杨彪再次选择了前进的方向,结果又是杨平站出来反对,似乎冥冥之中自有一种天意。 杨让打开了玉瓶,倒出了一粒包裹着金箔的丹药,然后揭开金箔,露出了其中鲜红如血一般的本体,沉默了片刻,便闭上了眼,将丹药纳入了口中。 一旁的中年侍从忍不住哭泣出来,拜倒在地,带着其余的许多屋内侍从,也一同拜倒在地上。 杨让喝了几口水,让丹药滑落入胃中,然后闭上眼感觉到了一股热力似乎从腹腔之内散发出来,让他的手脚感受到了久违的暖意。 但是也伴随着隐隐的痛楚…… “取杖来!”杨让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喝骂道,“哭什么!现在老夫还未亡!等老夫故去的时候再哭也不迟!” 杨让拄着鸠杖走着,每挪动一步,都显得无比的艰难,一旁的侍者小心翼翼的伸着手虚扶着,围绕着,却都不敢上前搀扶。 从后宅出来,经过了挂上了布幔避风的回廊,就到了四知堂。 或许是行走血液流通,或许是药力渐渐散发,杨让原本灰白的面色也多了些血色,似乎也带上了一丝的光泽,行走之间步伐也没有那么艰难和干涩,似乎一切都在好转,但是一旁的众人,包括杨让自己在内,都是清楚的知道,这不过就是激发了人体的潜能而已,而像是杨让这样的年龄,这一次的激发,或许也就是他最后的一次…… 杨让站在四知堂前,仰头看着牌匾,长长的白眉抖动着。 阳光从天空上照耀下来,透过四知堂门前的槐树枝叶之间洒落在地面,形成了斑驳的光影,也洒落在杨让的头上和身上,形成细碎的光明和阴影的组合。 “文先……” 杨让轻声呼唤道。 “在。” 杨彪走上前来,在杨让的身侧低下脑袋,槐树的光影只能照耀到了杨彪头上的进贤冠,却照不亮杨彪的面容。 四知堂前,三槐树下,见证了杨震一步步走上大汉的朝堂,也见证了杨氏在弘农的壮大和发展,也见证着当年杨奉杨里等人的分歧,甚至也见证了董卓入京之后杨氏的一步步变化…… 四知堂依旧。三槐树依旧。 只是人已经不同,事也变得不同。 杨让看着,沉默许久,说道:“何为四知?” 杨彪心中一跳,猛然之间感觉到这个问题和当下的场景似乎有些熟悉,似乎在什么时候发生过…… “四知之下,唯有两字,度、慎而已……度者,长短之计,事物之境也;慎者,毋涉险地,因势利导也……”杨彪低声回答道。 杨让依旧仰着头,浑浊的眼眸当中闪耀着光华,脸上的皱纹活动着,就像是一条条游走在光明和黑暗当中的蠕虫。“当年……汝也是如此回答的……” “是……大长老……”杨彪依旧俯首,恭敬的说道。 杨让点点头,没有说什么,只是低下头的时候,似乎在嘴边飘过了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又像只是喉咙里面的一个呼噜…… “大长老!” “大长老……” 已经在在四知堂之内等候的三长老和五长老到了堂前迎接。 “昔闻大兄有恙在身,本欲拜见问安,又恐惊扰了大兄修养……”三长老拱手说道,“今日得见,大兄似乎……风采依旧……某甚是欢喜……” 五长老也在一旁拜见杨让。 杨让淡淡的扫了两人一眼,说道:“说得倒是不错,不过恐怕也有不少人盼着老夫早日驾鹤吧?” “这……”三长老被呛了一下。 “大兄真爱说笑……”五长老在一旁缓和气氛。 杨让没有继续废话,径直往内就走。他已经感觉胸腹之内的温度渐渐的没有之前那么滚烫了,或许药力也正在消散当中,若是不趁着自己还支撑得住之前将事情办妥,恐怕倒下之后便再也爬不起来了。 “据闻……汝二人对杨氏归入征西麾下,多有微词?”大长老杨让在上首坐下,直截了当的说道,完全没有往日的委婉和温和。 “……”五长老看了一眼大长老,又看了一眼三长老,默然无言。 三长老拱拱手说道:“昔日里兄在世之时,曾言归附山东,杨氏终有祸端,今已然所验!当今又重归山西!岂如经年,白费功夫,杨氏徘徊,竟无寸进!若归征西之下,亦无不可,然需治文先统领不力之罪!” 杨让不置可否,转头看向了五长老,说道:“汝之意如何?” 五长老沉默片刻,说道:“自董贼入京以来,杨氏一错再错,伤筋动骨,已经是大不如昔……如今袁氏如日中天,控土大河南北,近日亦闻袁大将军平定幽北,囊括青兖,不日将进军并州……此时投于征西之下……是否失之稳妥?小弟愚钝,还请大兄赐教。” 杨让微微点点头,说道:“袁氏不可持……”杨让正待继续说什么,但是胸腹之内一阵翻腾,便皱了皱长长的白眉,微微闭上眼,对着下首的杨彪说道,“……文先汝且言之……” “唯。”虽然不清楚为什么杨让说了一般突然不说了,但是既然杨让这样吩咐,杨彪也就朝着三长老和五长老拱拱手说道,“……袁氏初看蓬勃,然隐患丛生。今日袁本初势大,然其为庶出也,废嫡而立庶,终有祸也,此乃其一。兖州曹平东,迎天子于许县,虽与袁大将军交善,然朝廷法度,终不可废,袁氏又怎肯屈膝其下?此乃其二。袁大将军幽州初定,青州未稳,便进军并州,急切之意昭然,然太原上党,自古乃险要之地,强弩之末焉可久战?若不得胜,必然大败。此乃其三。若袁本初败于并,袁公路败于淮,袁氏颓矣……如此,天下纷乱,唯有征西以雍为固,以汉中、陇右、并北为基,可成大势……” 杨让睁开眼睛,看向了三长老,说道:“如何?” 三长老睁着一对三角眼,看了着杨彪,又看了看杨让,咬牙说道:“若先论文先之前损兵折将之罪,此事某便允之!” 杨让嘿嘿笑了几声,嗓音之中有一种沙哑的感觉,就像是腐朽的木头崩坏了一般,说道:“如此……便治罪吧!来人!” “在!”堂下闪出了几名带甲侍卫,齐声拱手应答。这些侍卫都是杨氏家族当中的孤儿,从小被杨氏收养,为家族效死的思想已经是深深的镌刻在了其脑海当中。 “令!”杨让从怀里摸出了大长老的令牌,丟在了面前的席上,沉声说道,“拿下杨平!” 三长老差点跳起来,大声呵斥侍卫,但是对于四知堂的侍卫来说,大长老的号令便是最高级别的,哪里管三长老说些什么,便一拥而上,将三长老杨平扯到在地,押到了大堂当中。 杨让缓缓站起,居高临下看着被押在地上的杨平,沉声说道:“罪人杨平,与袁氏勾结,为得私利,祸损家族,着革去长老一职,交由族宗审问发落!” “大兄!大……”杨平还待再辩,却被一旁的侍从取了布条堵住了嘴,只能呜呜的叫着,被拖拽了出去。 一旁的五长老汗如雨下。 “此事……便交给汝来审理了……”杨让转过头,看着五长老,阴森森的吩咐道,“今日之内,便审理结案!” “这个……唯……谨遵大长老之令……”五长老迟疑片刻,最终还是拜倒在地,应答领命,然后便匆匆告退而去。查杨平什么勾结袁氏的证据,其实很简单,就算是没有什么具体的东西,找一找,也会有的。 望着五长老远去的背影,杨让身形晃了晃,突然一口鲜血喷出,仰天便倒!而这一口原本艳红的鲜血在离开了口腔之后,几乎是立刻变成了黑色! “大长老!”杨彪抢上前去,扶住了杨让。 杨让已经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是用手颤巍巍的指了指四知堂的门口上方。 门口,门口之处有什么? 杨彪回头而望,忽然想起了些什么…… “……大长老……”杨彪泪如雨下,“……四知之上,仍有三惑……唯有智达格物,才可避开三惑障迷;唯有洞察明性,方能体会四知之要……” 这是当年杨让对着杨彪所说的话语,到了此时,杨彪才有了更深刻的感受。 什么面子,什么情怀,什么远景,都是家族存在的时候才有得谈的!当一个家族败落,当面临着危险,身处在存亡的时候,再纠结于“三惑”,再被情绪所遮蔽,所影响,就会将整个家族拖向深渊。 不如人就不如人。 当年杨震不也是如此么? 越往上走,敌人便是越多,等登上了顶峰的时候,全天下都是敌人。杨让在最后时刻,依旧想要让杨彪知道这个道理,知道从杨震那个时候传下来的“四知”和“三惑”…… 杨彪嚎啕大哭,涕泪横流。不知道是因为明白了杨让的苦心,还是在哭泣他没有办法登上最高的那个位置,但是杨彪也明白,则是杨氏最好的方式,也是最佳的选择。 杨让微微点头,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第1400章 山雨急(加更) 初春寒雨哗哗而落,将化冻没有多长时间的地面浇了一个湿透,伴随着马蹋人踩车压,渐渐的就变成了烂黄泥地,简直就是寸步难行。 大队大队的辎重车辆,艰难的在道路上行进,羸弱的民夫拖拽着,推拉者,乱纷纷的在泥泞当中挣扎着将辎重物资运向前方。在道路两旁,穿着蓑衣的小吏喝骂着,来回奔波,有的一脚踩歪,便沾染上一身的黄泥黑水。 队伍当中,牛马的叫声混杂着小吏的呼喝之声,还有些民夫协力推拉的号角声,整条道路上嘈杂无比,但是更多的民夫却是沉默的,麻木的朝前挪动着脚步。 幸运的是,队列当中有不少从太史慈带过来的骡马和黄牛,多少节省了一些人力,否则在这样的天气下,要及时将粮草运抵函谷关,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当然,在这些民夫的后面,还跟着一群郡兵,都在雨雾当中跟着缓缓的行进着,每个人呼吸之间,都在这寒雨中吐着长长的白气。没有军将,就不用想着可以顺利抵达了,在这个年代,民夫趁着夜间逃亡的比比皆是,若是没有兵卒来时时整顿,这三千民夫等走到函谷的时候,恐怕就十成不剩一成了。 这些原本弘农的郡兵,比起太史慈带来的征西兵卒,自然差了许多,原本被安排作为押运辅兵,多少还有些意见,但是等真正见识到了征西兵卒的彪悍,也就将怨言全数吞进了肚子里,顶多当作一个屁给放了。 作为弘农杨氏手下的郡兵将校,除了懂得一些简单兵法之外,恐怕就没有多出什么优势了,毕竟在这个年代,会带兵的将军很多,但是以会练兵出身的将军却没有几个,而作为北屈营地这个最早成立的练兵大本营,如今若是拉出一两个在其中练兵的教官,恐怕都立刻都会成为其他势力诸侯的香饽饽。 就像是只是知道了一些方法的黄贤,都在曹操之处被拿来当成练兵的大将,虽然有一些其他因素的原因,但是也同样说明了曹操认为黄贤在练兵技能方面比较强。 单单就行军法来说,不是简单得看见有人犯错了,便叫人拖出来按在泥地里,喊打喊杀,或者打军棍,或是砍脑袋就可以有一个禁令森严的军队了,也不是说搞一个什么约束的框架,然后层层施压,便可以搭建起一个什么猛军的雏形来…… 原因其实很简单,在没有开智的年代,许多军汉相当于只是有健全身躯的6-7岁的儿童智力,而后世当中那些教自家孩子做作业都会几乎气得吐血的家长,自然是深有体会。打骂并没有作用,只是让这些家伙知道某个事情犯错了,至于为何犯错,将来如何避免再次犯错,或者说怎样才能做的更好,却未必能够清楚。 因此,军法的作用不全部在于犯错时的森严,而是要让全军知道军法的森严,时刻警醒不去冒犯,才能起应有的作用,而这一点,在大多数的将军身上,都难以做到。就像是张三爷气急了,也只是懂得拿鞭子抽…… 所以,太史慈对于在函谷关镇守的原本弘农郡兵,就表现出十分的不满出来。 杨修看在眼里,不由得有些苦笑。 当年凑齐这支军马的时候,杨修也是跟着杨彪亲力亲为的,这些郡兵,十有五六都是当时他挑选出来的,当时还觉得不错,都是一些身体强健,头脑聪慧的,但是现在和这些征西兵卒比起来,简直就是…… 什么也不说了。 征西将军能够纵横三辅,甚至将鲜卑西羌人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原本杨修还在心中多少有些不服气,但是这一段时间以来,尤其是到了平阳,见到了斐潜本人,然后又到了太原上党,又到了河东,这辗转的一路而来,见到这些征西手下,这些征西兵卒,真是在杨修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杨家,输的不冤啊! 自家的兵卒,在没有比较标的的时候,看起来还行,自己还算是蛮夷,但是再看征西兵卒,就完全不再一个档次上了…… 就拿眼前的这些征西兵卒来说,只要是太史慈下达的军令,肯定是不用重复第二次,而且一些比较模糊的,或者需要连续运作的命令也可以得到较好的执行,而对于原本杨氏这些郡兵,就需要将命令掰碎了,一段段的去下达。 “这些兵卒,待张校尉来了,再一并重新练过!”太史慈皱着眉头说道,“所谓令行禁止,不是叫兵卒成为木头!也不知道是那个家伙教的,简直就是乱来!” 杨修默默的吞了一口唾沫,不敢接话。 太史慈也没有等杨修回话的意思,将手往东一指,说道:“再过两天,张校尉就会来了……这两天的时间,必须将粮草辎重按照原本的计划整理完备!届时某领军东出,后续的辎重跟进的事情就都要安排好!如何,能不能做到?” 从函谷关而出,便是河洛,河洛之东,便是一马平川。 虽然征西将军的策略有些冒险,但是太史慈觉得,天下兵事,哪有不冒险的时候?而且作为太史慈来说,一方面打击袁绍,也算是还了公孙当年的残余情感,另外一方面太史慈原本也是喜欢这种带有风险的博弈…… 杨修拱手说道:“定尊将军之令。” 一旁的杨众也是说道:“但请将军放心,某自当尽力。” 太史慈点了点头,便丢下两人,自顾自的走了,也不管杨修和杨众多少有些尴尬。反正在太史慈心中,杨氏都是些欠收拾的软蛋,不值得多费心思。 杨众看着太史慈远去,转头向杨修拱拱手说道:“少郎君,这……此人刁蛮无礼……” 杨修笑笑,轻声说道:“又有何妨?假以时日,你我必然位于其上,届时再论也不迟。” 杨众嘴角微微一翘,捋了捋胡须,说道:“杨公此举扬长避短,倒也不失其机也。只是陛下如今位于许县,这个……” 杨修看了杨众一眼,明白他想要说一些什么,但是杨修不想回答,而是一转口将这个问题说到另外一个方面:“故而征西此策大善!以进贡之名,行兵甲之势,曹平东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而且如此一来,袁大将军必然见疑!此举一箭双雕,可谓绝妙!” 杨众捋着胡须的手顿了顿,旋即点头一同赞叹起来,两个人似乎都在表示对于征西将军的心悦诚服。 只不过这样的姿态当中,有几分是真的,有几分是假的,就只能是各人自己才知道了…… 杨修拱拱手说道:“某明日即返平阳,此处就拜托令君了……” “少郎君请放心,某自理会得……”杨众拱手回礼说道。两人对视一眼,似乎交代了一些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有。 风雨似乎大了一些,洒落在函谷关的城头上,浸润着那些曾经被刀砍斧凿,火烧血染的青砖城墙之上,也浸染着城门上方那涂抹了朱砂的三个大字“函谷关”,雨水在笔画之间汇集着,然后缓缓流淌下去,就像是浓稠的血液在往下滴淌一般…… ……………………………… 雨幕之中,斐潜勒马而立,虽然披着蓑衣,但是并没有太大的作用,细细的春雨依旧调皮的从各种角度钻进斐潜的怀中,将衣润湿。数十名的护卫跟在斐潜身后,因为跑了一段路程,人马都在朦朦细雨内吐出长长的白气。 这两天,斐潜一边调配军马,一边查看周边的地形。贾衢回到了壶关县城准备粮草等物资,而他则是带着龚浚和凌颉两个人,趁着袁绍的兵马未至,在周边的山道当中转着圈子。斐潜一行人都是轻骑,又都是身手矫健的并州汉子,再加上斐潜亲自带着,所以也没有人表示这一路走来有多么的艰难。 大敌当前,斐潜依旧是在山中转悠着,似乎一点都不着急的模样,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在斐潜的掌握当中。 看着斐潜在雨中已经立马良久,身边黄旭有些忍不住趋前说道:“主公,要不要支一个雨棚出来?反正也不费事……” 斐潜摇头笑道:“某在雨棚当中坐着,然后你们在雨里站着,淋着,这算是什么道理?别操心这个了,去帮我将龚凌二校尉叫过来。” 黄旭憨笑了一下,退下去传令,不多时,龚浚和凌颉二人就从队列当中赶了过来。 斐潜指了指左右量侧的山岭说道:“此处山峦盘旋,地形变化多端,倒是适宜步卒作战……”若是说时间上或是战况允许,斐潜还真的想将在汉中山地之内训练的山地营调一部分过来,而现在,也就只能指望着相对来说比较强悍,且擅长多重作战的龚浚和凌颉两人带领的斥候营能够先担起这个责任来。 这两天在太行山区转悠,斐潜确实发现在后世十万大军入太行真不是一句空话,在这样的地形上,能够大规模行军的只有太行八径,但是能够走人的却远远不止这八条道路,所以如果在这山中打游击,确实是天造地设的一方宝地。 “这里?”龚浚顺着斐潜指着的方向左右看了看,略有些迟疑的说道,“这山头,上去倒是也不难,只不过若是要爬上去,就需要耗费许多体力了,若是再加上拼杀……这……” 斐潜哈哈一笑,慢慢的和龚浚和凌颉解释着。 龚浚的思维模式,斐潜能理解,而且这也是大多数汉代,甚至古代人的思维方式。毕竟游击战的战斗模式,在古代会遭遇到非常大的局限性,其中最为重要的因素,便是龚浚所说的问题。 冷兵器时代和热兵器时代,最大的区别就在这里,热兵器只要赶到了地点,动一动手指头就能解决的问题,在冷兵器时代就要依靠面对面的拼杀,而作为一个兵卒来说,短时间爬上山,再冲下山,恐怕真到了对手面前的时候,体力也已经消耗大半了,这个时候,对手恐怕只需要将盾牌竖好,就能收割这些无脑的埋伏者了。 然而斐潜这里,有先天上的优势,甚至可以说在所有诸侯当中,拥有强弩的数量,若是斐潜称第二,还真没有什么人胆敢称第一。 黄氏工房制作出来的强弩,经过了这么些年的一代代改良,如今已经是超越了前秦的巅峰时期,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特别是棘轮的使用,使得上弦所用的气力减少,容易程度得到提升,速度也更快。 虽然弩弦的寿命这个问题,在材料学没有重大突破之前还是受到了一定程度的限制,但是在确保了更换后备的情况下,也可以大体上忽略不计。 因此斐潜就可以模拟出后世那种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游击战术,而不需要龚浚和凌颉两人带队下去肉搏,这就大大减少了兵卒的损耗。 特别是那奉为经典的十六字箴言,真是游击战的奥秘法门。 当然,前提还是需要强大的远程武器支持,否则一切都是虚的,冷兵器和热兵器作战模式,本身就是完全不同的。 “原来如此!”龚浚原先也是经常带队干这种活的,只是方才一时之间没能反应过来而已,经过斐潜一点拨,自然是心领神会,也就有了信心和袁军在这山地之间周旋。 斐潜看着有了信心的龚浚和凌颉,微微笑了笑说道:“那么二位,觉得这样作战,最为重要的是什么?” 龚浚闻言,眼神微微动了动,说道:“补给!” “还有方位!”凌颉补充说道。 斐潜点点头,但是又摇摇头说道:“你们说得对,但是不完全对……” 斐潜让黄旭拿出了几面用水磨的青铜镜,说道:“日间用旗帜和镜面反光作为联络指引,大多数可以解决联络和侦测方位的问题,补给么,虽然转运艰难,但是二位也不用太过担心,粱道已经回壶关筹措粮草,必然不会短了用度,只不过二位还没有抓到这种战法的重点……” 龚浚和凌颉相互对视一眼,然后向斐潜拱手说道:“还请主公赐教!” 斐潜拍了拍站在一旁凌颉的肩膀,说道:“以守正之力,着皮甲,战刀,在保证活动自如攀爬山地的情况下,可带几具强弩,多少弩矢?” 凌颉沉吟一下,说道:“应可带两具强弩,嗯,三具或许也可以,若是多了,行动难免碍事……弩矢么,三十支?或是四十支?” 龚浚在另一旁也点点头,表示数量上差不多。并不是不能多带强弩,只不过强弩本身也挺重的,再加上还要带上弦器,带替换的弩弦,带干粮,带水囊,带露营的毡毯等器具…… 这些零零碎碎的加起来也是不少的重量,长时间背负行军,就算是龚浚等人身形彪悍,也是一个不小的负担。 斐潜点点头说道:“因此,若是二位全数关注于射杀兵卒之数,就失去了此种战法的最大优势!记住!再强调一次!不是为了纯粹杀多少普通兵卒,而是要趁其不备,击杀士官!射杀将领!焚烧粮草辎重!甚至等没有下雨的时候,引诱他们追击进入铺设干草浇洒火油的埋伏圈!要让袁军上下,见旗色变,闻风丧胆!这才是最重要的!” 斐潜虽然说得严厉,但是龚浚和凌颉眼睛却越来越亮,甚至有些烁烁放光的感觉,就算是在雨雾之中依旧能够感觉到两个人身上满溢出来的杀气和战意! “属下明白!主公放心!定然让袁军丧胆!此山此谷,便是袁军葬身之地!”龚浚和凌颉昂然而答道。 斐潜笑着点点头,让龚浚和凌颉下去自行商量一下如何配合,如何行进,如何埋伏等等的事项了,这些具体的事务,斐潜并不打算直接干涉到底,而是充分的让龚浚和凌颉发挥主观能动性,这对于培养中高层的将领有很大的作用。 斐潜没有给什么具体的阵图,更不会动不动掏出一个锦囊什么的…… 像宋朝明朝那样,在武将出阵之前,甚至鬼画符一个什么阵图,让武将临阵之时摆出什么八门金锁阵什么九曲黄河阵等等的,其实都是那些完全不上战场的“赵括”再世纯粹在后方的YY而已。 就算是这些阵图真的有所谓的神奇功效,但是如果刚好阵图所画阵眼的地方有一块巨石或是一个巨坑怎么办?无法因地制宜变化,只是在纸面上的东西都是没有多少实际意义的,而且那样一来,打赢了,便是后方鬼画符的功劳,打输了,便是前线武将没有能完整具体实施战略布局的过错,长此以往,哪里还有谁会愿意上阵搏杀? 既要抓权,又要放权。 这就是斐潜多年在职场,也在征西这个位置上所悟出来的道理。 山雨缥缈,群山之间仿佛笼上一层薄纱,显得仙气十足,但是又有谁能知道,其实在这山中,开始弥漫着杀气,处处都潜藏着杀机呢? 第1401章 送上门 龚浚伏在一块山岩之下,在身边靠着的,便是两具强弩。还有几只弩矢插在地面上,尾端朝上,方便随时可以取用。 这里距离山谷谷底大概百步左右,正是弩矢最强的一段距离。 正常来说,强弓的射程更长,强弩射程较短,但是这个短也是相对的。长弓甚至可以在200米开外就开始覆盖射击,杀伤力也不弱,而强弩不可以,因为没有尾翼的关系,强弩在末端射程当中无法享受弓箭特有的重力加持,几乎可以说在末尾行程中没有任何杀伤力,所谓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 但是在有效射程之内,强弩的威力和穿透力,则是弓箭的数倍! 常见到后世的矮骡子电影当中,武士挂着一身的箭矢依旧冲锋不止,一方面是因为矮骡子竹弓竹箭居多,二来也表现出普通弓箭的破甲能力确实堪忧。 强弩出现,原本就是为了破甲的,因此在西方铁罐头横行的时期,才会下令不允许民间持弩…… 而且黄氏工房出产的强弩,因为材质的关系,还有一个普通强弓所没有的好处,不太惧怕潮湿,甚至可以在雨中使用!对于这种薄雾潮湿的天气,在弓箭兵需要小心翼翼的保管弓弦不让其受潮的情况下,征西兵卒却可以肆无忌惮的使用强弩。 袁军在露营之前派出了斥候,也派了几个爬上了山头看了一眼,甚至还派出了前后哨探,在山谷前后方预警,但是袁军没有想到的是,龚浚和凌颉趁着黄昏还有袁军扎营的混乱声响,便悄悄沿着山峦摸了过来,绕开了袁军在山谷前后的哨探。 龚浚运足目力,可以看得见在山谷之中的影影绰绰的袁军人影在晃动,春季早晚雾气都比较大,尤其是山野之间,若是离得远了,再加上光线不强,根本看不清楚。 对面山上,似乎也有些人影微微的在晃动,那是凌颉带的另外一部分人,但是以龚浚的目力,也只能看到一些细碎的影像,如果不是认真盯着,几乎不可能看得见。 龚浚是心中清楚,所以有指向性的辨认,而那些在山谷之中准备露营的袁氏兵卒,就更加看不清楚了。而且龚浚知道,除了征西兵卒之外,很多其他地区的郡兵一到晚上就抓瞎,他知道可能是饮食方面的原因,但是具体因为什么,龚浚他也不是很清楚,因此对于龚浚来说,他就变得更加喜欢黑夜…… 养兵是个很费钱的事,没有几家诸侯愿意给普通的兵卒下这么大的钱,除了斐潜。因为斐潜肯投入,再加上平阳近胡地,所以征西兵卒的战斗力也就远超同类,像这种夜战的技术,确实当下没有任何一家能和征西兵卒相提并论的。 “让大伙儿做好准备……”龚浚低声说道,“别乱!一个一个来,谁也别抢!” “唯!”身后的兵卒低声应答,然后将龚浚的命令一个个的传递下去。 龚浚依旧蹲着,但是开始活动起手脚来,轮流伸着胳膊和腿,跟在龚浚后面的征西兵卒,也都开始静静的做同样的动作,将蹲伏久了导致血脉不通的地方活动开。这一个是小细节,但是不懂行的人根本就不会注意,导致有时就会出现眼看在眼前了,结果埋伏的人大喊一声,然后站不起来,反倒是被冲上来吓一跳的对手直接一刀砍死的尴尬情况…… 活动了一阵,龚浚开始上弦,借助棘轮的力量,在细微的铮铮声当中,挂上了弩矢,然后将其放到岩石上,又上好了第二具强弩,才举起了手,向后比划了一个手势。 几个呼吸之后,在龚浚身后埋伏好的征西兵卒也同样举起了拳头,在空中晃动了一下,缩了回去。 龚浚端起强弩,将在营地当中指挥着布置营地的一名军校身影拢在了望山当中,跟随其走动的脚步缓缓的移动着,然后在那名军校停下的时候,便扣动了悬刀。 弩弦声响还在山谷中回荡,那一名袁军军校已经是胸口绽放出一朵硕大的血花,仰天而倒! 正在被袁军军校责骂的袁军兵卒傻愣愣的,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他的眼睛,虽然他心中也有那么一刻划过诅咒的念头,但是真的实现的时候,依旧是惊恐大于惊喜…… “嘣!” “嘣!” “嘣!嘣!嘣……” 单发的弩矢,充满死亡的韵律在山间响起,早就被确认了身份的袁军中低层军校,几乎就在第一轮的狙杀当中尽数毙命! 有几个运气好的袁军军校刚好躲过了攻击,吓得立刻缩在了帐篷或是辎重后面,扯着脖子开始大叫:“敌袭!敌袭!” 急促的铜锣声杂乱的响彻山谷,袁军慌乱的奔跑起来。 立好的兵器架被一名毛躁的袁军扯到在地,原本架在一起的长矛滚得到处都是,绊倒了一名正在跑来的倒霉蛋,然后撞上了一旁的篝火,带着惨叫声当中没头没脑的乱爬乱滚,企图扑灭身上的火焰,却将火焰沾染了一路,点燃了位于一旁的油布,很快的引燃了帐篷,熊熊的火焰伴随着浓密的黑烟,开始升腾起来…… 龚浚默不作声的再度将两只强弩上弦,然后举着强弩,寻找着更有价值的目标再进行射击。周边的征西兵卒沉默着,除了发出一些咯吱咯吱上弦和弩弦回弹的声响之外,不发一言,只是静静的寻找目标,然后扣下悬刀。 这种诡异的作战方式,让袁军极度不适应,他们大吼着,团团乱转却找不到敌人,抢到了兵刃却发现根本没有对手来肉搏,等待他们,迎接他们的只有一根又一根呼啸而来,带来死亡的弩矢! 很快,在死亡的威胁之下,就算是蠢猪也会行动迅速,所以袁军学聪明了,大体上摸清了龚浚这一边射来的方向,开始躲在各种掩体后面,一时间没能找到掩体的,也装死趴倒在地上,这样就不会引来呼啸的弩矢…… 似乎是失去了目标,又像是弩矢用尽,渐渐的,山谷之中安静下来,除了那些受伤的人员和骡马,痛苦的呻吟之声之外,就只剩下了粗重的呼吸声和不知到什么东西燃烧的噼啪声响。 又过了片刻,胆子大一些的袁军兵卒开始冒头查看四周的情况,趴在地上装死的也慢慢的爬了起来,缩头缩脑的查看着四周…… “这是……走了?”袁兵左右看着,面面相觑。 “你们几个,还不快去灭火!”一名侥幸躲过攻击的军校站了出来,指着龚浚攻击的那一片区域道,“刀盾手,结阵上前,查看那片山头!” 袁军先锋主将在几名盾兵护卫之下,见局面稳妥了,才从帐篷当中钻了出来,双手叉在腰上,还未等到发表一番指令,就听到空中又响起了那令人惊恐的弩弦回弹声! 几名护卫主将的刀盾手连忙上前一步,将盾牌立在了主将身前,遮挡得密不透风,同时大喝道:“将主!回去!回……” 还没等说完,护卫就听到身后原本应该被遮挡严实的先锋主将闷哼了一声,一个踉跄便摊到在地上,护卫才猛然发现,弩矢并不是从原来龚浚的方向射过来的,而是在他们的背面!他们奋力的遮挡,反倒是将先锋主将卖了个干净! “将主!” 护卫惊慌的大叫,企图再掉头用盾牌遮蔽,却早就晚了,之间先锋主将呕出几口鲜血,很快的就断了气…… 伴随着残存的几名军校再度被一一点名之后,剩余的普通兵卒虽然占据了绝大部分,也并没有受什么伤,但是在没有任何人约束和指引下,又发现了主将也身亡之后,便开始慌乱起来,甚至开始向后逃亡。 一个人开始逃跑,便带动了第二个人。 然后当有一群人开始逃跑的时候,整个先锋营地已经完全控制不住了,所有袁军都在慌不择路的逃窜,就像身后有无数的恶鬼在追赶一样,丢盔弃甲,什么都顾不上,只想着尽快远离这一片死亡的区域,早点逃到安全的地方! 凌颉放下手中的强弩,挠了挠脑袋。 这样就打跑了? 这就算是完了? 若是细数的话,在山谷之中直接死亡的袁军不过百人,结果导致整个近三千人的营地溃散…… 征西将军所说的,还真是一点都没有错啊! “校尉……这接下……”一旁的征西兵卒迟疑着说道,“要追么?” “追个屁!下去几个,将这些袁军粮草烧了就走!”凌颉哈哈一笑,“追还不得累死,我们就等他们自己送上门来!” ……………………………… 远在汉中的魏延,这个时候也准备送上门去。 坐在上手的徐庶捋着胡须,听了魏延的计划之后,不悲不喜,也没有说什么评价,而是转头看向了马恒,说道:“马治中,你怎么看?” 马恒沉默片刻,拱手说道:“回禀使君……魏校尉此计,或可行也……” 徐庶不置可否的说道:“如此,为何不秉明刘刺史?” 马恒微微动了动嘴唇,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听到一旁的魏延沉声说道:“刘刺史言某此计过于行险,并不同意!” 马恒瞄了魏延一眼,垂下了眼睑。 “那么魏校尉是觉得并无风险了?”徐庶问道。刘诞不同意,徐庶也早就料到了,要不然马恒和魏延也不会越级直接找到了徐庶这里来,但是徐庶没有想到的是,刘诞这个家伙,似乎现在有些矫枉过正,之前胆大冒进,简直就是寻死一般,现在却胆小谨慎起来,这个变化究竟算是好,还是不好? 据说这些时日,刘诞几乎就是隔三差五的就去找左慈,也不知道是干什么…… 亦或是故意演给徐庶看的? “金戈之事,岂有毫无风险的?”魏延想也不想便说道,“若是军阵之中,瞻前顾后,迟疑不决,才是大忌!” “一千人,五日粮,若是不克……”徐庶缓缓的说道。 “某愿立军令状!”魏延朗声道,“若不克,可取某颈上人头!” 徐庶笑笑,说道:“魏校尉,如今正值春季,山间虫豸繁盛,若是五日内不克……你的人头,恐怕也就不用我来取了……” “……”魏延无言以对。 魏延的计划就是绕山路,像上次严颜偷袭一样,避开白石岭,去偷袭汉昌城,若是能偷袭得手,那么汉昌一下,便可以直接威胁到巴西郡的腹地,基本上来说就等于打开了巴西郡的大门,下一步攻取自然就更加轻易了。 但是徐庶说的也是事实。 春天到了,山间的虫豸众多,如何驱虫避虫,的确是一个难题。 “听闻上庸黄将军处……”魏延拱手说道,“有避虫之药,不知可否恳请使君调拨一二……” 徐庶笑了。 有些明白了。 魏延这是着急了。 黄成在上庸练山地营,已经算是差不多可以成军了,而魏延此处迟迟没有进展,所以多少急切了起来,否则等到秋天山地营真的出动了,恐怕魏延就要成为了偏军,甚至是看客。 避虫之药,很早的时候就已经是有制造,以雄黄樟木丁香艾叶等等带有虫豸厌恶气味的植物矿物混杂而成,或为药膏,或为香囊,涂抹或是佩戴,便可驱赶蚊虫。到现在已经是大规模的制作,配备了不少的人员,斥候基本上就是首先配备上的,因此魏延作为征西军中的将领,知道这个情况,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从战略的角度来说,魏延提出明修山寨,暗袭汉昌的计划确实不错,而且大多数人都认为秋天冬天适宜进军,春天有虫,夏天有瘴,所以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具备突然性,但问题是,魏延会不会因为个人情绪上的急迫,而失去了原本应有的理智呢? “取沙盘来!”徐庶站起身,看着魏延说道,“魏校尉若有信心,便与某推演一番如何?若可,这一千兵卒粮草,某便做主给了!” 魏延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朗声应答道:“属下遵令!” 第1402章 袭汉昌 汉昌城,是一个位于两山之间的一个关隘型的小城。 汉昌城原本也不叫汉昌,而是叫石城,只不过刘焉到了四川之后,便将石城改名为汉昌…… 汉昌城东西走向,只有两个城门。东面的城门对着巴山山道,西面的城门则是指向了巴西郡内。在汉昌西门外较为宽阔的空地上,有一个荒废了一段时间的营寨,很明显之前在这里曾经有过驻军,但是现在驻军被调往了别处,虽然没有拆卸这个营寨,但是在连绵的山间细雨之下,很多营寨上的木头已经出现了一些腐烂的情形,一些或灰或白的霉菌菇类,从木头缝隙当中生长出来,嚣张的蔓延着。 驻军被调动,是很正常的行为,倒不是说像后世的轮值,而是这个时代的军人很多时候还身兼多职,现在正是春耕的时间,所以这些驻军就被调到了巴西郡内协助耕作了,反正听闻汉中的征西在山道上修复山寨,一时半会也不会过来…… 细雨蒙蒙。 汉昌城墙之上,七八个影子在雨雾当中晃荡着,就像是孤魂野鬼一般。在汉昌西面的城门之下,还算是好些,四五名的兵卒蜷缩在城门洞当中抓着虱子,若是找到一只了,就是恨恨的在指甲间碾碎,听到那一声爆肚的噼啪声,才算是略解被吸血啃咬之痛。 路上行人寥寥,这种春季的细雨,最是烦人,又不大,又不停,到处都是湿漉漉的,仿佛人站久了,都能从脑袋上长出蘑菇来。 雨雾当中晃动了几下,起初还没有人注意,直至噼里啪啦脚踩黄泥的声音响了起来,才引起了城门处的几名守军的关注。这个方向是通向巴西郡内的,自然没有像东城门那么的险要,不过职责所在,所以多少看一眼而已。 只见雨雾当中,晃荡出来了二三十人的模样,当先打头的身上穿着破烂的修补的蓝黑衣服,头上包着,似乎是賨人的模样。其中有些人挑着一些担子,有些人则是背着写箩筐,和平常賨人来城内采买的样子没什么区别…… “嗯?賨人?”守城的兵卒嘟囔着,扯着脖子喊了一声,“那个寨子的?” 魏延就在行列当中,虽然穿的破破烂烂,身上也被雨水浸润得不怎么舒服,但是心头却是一片火热。 山间果然有可以绕行的山路! 在山间绕行,最怕的就是迷失方向,要是一个不慎,走错了道路,难免就会在复杂的山地之中将体力全数消耗殆尽,那样的话,真的是死在哪里都不知道。 所幸的是,魏延找到了一些賨人。这些賨人并没有什么荣誉感,谁给钱就给谁办事,因此也就带着魏延从一些崎岖的山道之处绕到了汉昌的西门。 魏延一捅走在最前头的那个带路的賨人:“答话!” 这几名賨人这一路,吃着魏延携带的干肉和酒水,怀里揣着征西金币银币,又听了魏延一路画的大饼子,多少有些心动,因此也表示了些投效的意思。魏延同样也重视这几个賨人,甚至还给了一副贴身的皮甲,一柄战刀,表示这若是打下汉昌,定然重重酬谢…… 所以当魏延提点的时候,走在前面的賨人就扬声说道:“什么狗屁寨子!这十里八乡就一个賨人洞!前面可是蓝三郎,你又说混话了?” “嘿嘿……”守城门的蓝三郎也不脑,双手抱着长枪,歪歪的靠在城墙上,“干啥子哦,下雨还出来,你们莫不是要办啥子喜事嗦……” “啥子喜事也不请你!”賨人大大咧咧的说道,渐渐的走得近了。 魏延跟在賨人身后,心头只是砰砰乱跳,自己一路过来,冒的险已经颇为不少,但是这一次尤为重要,若是能成,便是首功一件,若是不成,便是横死当场!带人突袭城门,要抢一座城下来,这种事情纵然魏延之前已经有了许多的心理建设,但是真到了临场的时候,依旧还是有些紧张,嘴里有些发苦,又有些发干! 这二三十号人,只是杂乱的走到城门壕沟旁边,木桥横在壕沟上头,对面就是汉昌城墙。城墙上方,有七八个人影晃动着,却只有一两个人有兴趣往下探身看一眼。 壕沟的后面,靠在城门洞的发话的人,就是蓝三郎,看起来比其他的守城兵多少有点模样,至少脚上有个正经的鞋子,虽然也不过是一双草履。 蓝三郎正懒懒的笑着,打着混话:“那可不成哈,要是不请老子,老子就让……”蓝三郎的目光忽然一凝,盯在了魏延身上,“……这后生,看起来面生啊……” 魏延在人群当中,目光如电般一闪。所有压抑在胸中许久的气息,所有这一路以来遭逢的艰辛,所有之前的提心吊胆,在这一刻,都随着一声大吼喷吐而出:“杀死他!抢城!” 吼声震荡着雨雾,震荡着汉昌城墙,震荡着守城兵卒全数血色尽褪! 人群哗的一下闪开,魏延身后的护卫已经掀开背负的箩筐的遮布,抄出早就上好弦的弩矢,稍作瞄准,便是闪般射出,正正直透城头那探头下望的兵卒胸膛。在城门洞的守兵还没反应过来之际,那在城头上警戒的兵卒已经是头上脚下,从城墙上直挺挺的摔了下来! 雨雾当中,人垂死发出的惨叫,显得闷闷的,传入耳中,就像是敲砸着漏了气的鼓面一样。 魏延说带领准备抢城的这二三是人,全都是自身在这一段时间内精心培育出来的本部私军,这些人和魏延同吃同住,拿的是魏延从自己俸禄当中分拨出来的银钱,享受的是比一般兵卒更好的待遇,当然,也自然比一般的兵卒更加的强悍,更加的武勇。 当魏延大喝一声之后,这些兵卒丝毫没有任何停顿,纷纷将原本的伪装的担子或是箩筐抛下,抽出兵刃来,跟在魏延身后直接扑杀向前! 此时此刻,便是最为关键的时间,若是不能趁着守城兵卒措手不及,抢得先机的话,那么就算是后续的部队上来,在面对城门紧闭的汉昌,依旧是没有任何的办法! 机会,永远只有一次! 蓝三郎大惊之下,对着冲来的魏延,大喝一声壮了壮胆色,然后一个弓步,挺抢直刺!枪头划过雨雾,红缨将绵绵的细雨拨开,洒落出一道又一道带了些螺旋的弧线,这一枪可以说是蓝三郎多年从军以来,近乎于巅峰的一枪,势大力沉,快如闪电! 蓝三郎甚至觉得,就算是冲过来的是一名骑兵,也一样可以连人带马捅杀当场! 可惜,魏延并不是一名只懂得埋头冲锋的普通骑兵。 此时此刻,当真正进入战斗的时候,魏延之前的焦灼和不安已经完全消失殆尽,只剩下了翻腾的热血和敏锐的神经。盯着蓝三郎当胸刺来的长枪,魏延甚至能够看到在如电一般扎来的长枪枪面之上,被弹飞的水珠! 只见枪势渐老…… “铛!”魏延扭身,立拳,用小臂上的铁护腕砸在了长枪红缨之处,将蓝三郎的长枪击得高高荡起!右手战刀横扫而过,便像是划裂了眼前空间一般,直接一刀砍翻了中门大开的蓝三郎! 城墙上头拉长了惊呼惨叫,变了嗓门的怒吼,凸显出魏延这一次突袭,到底带给了城头这些守卒多大的意外惊喜。各种预备用来传令或是示警的号角金鼓,在明显延迟了十几息之后,才纷乱的敲响,也几乎是不管什么样的声音传达什么样的信号了,这些惊慌的守城兵卒只是拼命的敲响着! 而此时此刻,魏延已经带着人冲进了城门当中,将城门之中的十余名的守军全数砍杀在地! 对于这个时代的军队来说,这种近似于后世特种突袭作战的方式,是一种太过于高难度的事情。因为这对于兵卒的能力要求极高,而且也要有合适的将领,而在这个冷兵器时代,大多数的将领和兵卒还是习惯于列阵而战,凭着着号令旗号统一指挥,机械的前进或者后退,最后进行厮杀,像魏延这样先天就喜欢突袭作战的将领,在汉代的确是很少。 因此当魏延带队抢城的时候,虽然先头部队只有二三十人,但是一来征西兵卒应该算是职业兵卒,比川中的这些兼职农夫的征调兵原本就要更强,再加上魏延精心挑选和训练出来的更是精锐,无论是在体力上还是在搏杀技能上,都远远的高于川军,同时还有魏延这个杀神在场,带给城头守军的震撼和混乱,效果自然是相当的惊人! 雨雾当中,纷乱搅动着,似乎有无数的身影朝着城门扑杀而来,吓得城头之上的守军兵卒不知道要怎么进行组织防御,是守护着城墙上的直道,还是要击杀这些扑城而来的兵卒,亦或是退守城门楼等待援军的到来…… 这个时候,汉昌城内终于被惊动,街道当中和城中县衙守备之处,都响起了应和的金锣示警的声音。泠苞一边匆忙的系着兜鍪的带子,一边从县衙之内冲了出来,大声的怒吼道:“哪里来的贼人!?” 无数嘈杂的声响,在雨雾当中震荡着,十几名兵卒下意识的开口叫喊着,然而七嘴八舌的谁也听不清谁在说些什么,只知道自家的耳朵嗡嗡作响。 泠苞不耐,直接抓了一个兵卒过来,询问了一些情况之后,不由得大怒:“就二三十名毛贼,就能将城门夺下!?你们这群废物还能干些什么?!” 泠苞压根就没想到会在这个时间点上遭受征西攻击,前两三天才听闻汉中的征西兵卒在巴山之处修葺山寨,似乎要重新稳固进攻点的模样,就算是要进军也差不多要等到夏末初秋,因此当西城门被袭击的时候,泠苞还以为是賨人又一次的叛乱…… 反正在川中各个山洞山寨的少数民族多得很,时不时因为这个或是那个的事情爆发一些内部矛盾冲突,因此泠苞也没有太在意,听闻就只有二三十人,便领了直属兵卒便直扑西城门而来,要将这些所谓的“毛贼”尽数斩杀。 泠苞手下大概有近千人,虽然兵卒上的人数不多,但是若是战事一发,按照常规是可以征发城中的居民临时充当民夫搬运器械运送兵刃等等的,所以大体上是可以按照两千人来算的,再加上汉昌城原本就是卡在两山之间的山谷地带,若是真的被攻打了,也往往只需要防守一个方向,所以真的要是直接正面攻城,就算是来了三五万的兵马,也不见得立刻能攻下! 毕竟展开面就那么大,就算是轮次进攻,想要攻下汉昌城,没有十几二十天想都不要想。这还是汉昌城没有援军的情况下,若是城西的兵营还在,要攻下汉昌,付出的代价必然是更多。 城上城下,呼喊的声浪,几乎混成了一团。 魏延在扑进城门洞之后,便分出了十余人守护着城门,魏延则是亲自带着人追杀着城门左近的守兵。因为还没有打出征西的旗号,所以这些守军也和泠苞差不多,以为是賨人的叛乱,因此也都鼓起勇气,从四面八方涌上,企图将魏延逼退出去。 魏延刀光每一次泼洒而出,都在身前扫出一个大的圈子,砍断的枪头在半空中飞舞,伴随着泼溅而出的血光! 时不时有人扑倒在地,而后面的人却也顾不上,便直接一脚踩踏了上去! 鲜血伴随着雨雾,在城门口蔓延开来,浓烈的血腥味混杂在土腥味当中,闻一口甚至会呛人一个跟头。 正面又是几个守卒红着眼睛挥舞着刀枪冲过来,几乎是合身扑了上来,怎么也要将冲进城来的魏延联手砍杀,却只见魏延看也不看,战刀横扫过去,竟然将三人一同砍翻,其中一人甚至从腰间折断,哀嚎着在地上挣扎,飙射出去的血液,甚至喷的魏延和周边的兵卒一身都是,宛如从地狱出来的杀神一般! “大胆贼子!”泠苞赶到,大喝一声,先行稳定军心,“竟敢谋反,定诛九族!” 第1403章 破军刀 雨雾当中,从四面街道上赶来的汉昌守军,并不能抵挡住魏延前进的步伐。泠苞这个时候才出现在街道中间,急奔而来,见到的却是原来西门剩下的残兵已经丧失了抵抗的勇气,或者踉跄而逃,或者抱头鼠窜,只是大呼:“贼人厉害!贼人厉害!” 城外嘈杂的声响传来,之间不停的有健壮的汉子从城门当中冲进来,提着刀沿着直道杀向城门楼的方向,而西城门上的守军却不得不步步败退,时不时有人惨叫着从城墙上跌落,噗哧一声闷响,摔倒在泥水当中,将城门左近的染得一片暗红。 进的退的,在街道上相互推搡,乱成一团,越发的没有了阵型。 泠苞不由得大喝出声,企图稳定军心,重新整理队列,才有希望将杀进来的“贼人”重新赶出去。泠苞知道,这个时刻越发的不能乱,否则再带动了城中百姓的骚乱,到时候各家各户从家中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开始逃亡的时候,自己这些兵力就宛如杯水车薪一般,会被狂乱的风潮直接淹没! “某与賨王杜素来友好!汝等是那个头人所属!竟敢袭击汉昌!”泠苞一边指挥着让兵卒重新归队,一边朗声喝道,“若是当即退去,某尚可赦宥一二,若是执迷不悟,定将诛杀尔等九族!” 泠苞其实也指望能够几句话就能退兵,只不过是借着对话的机会,重新整理一下溃败的兵卒而已,但是没想到对面的魏延其实也在做着相同的打算。 纵然魏延武勇无比,但是毕竟也是血肉之躯。这一路奔袭,又在城门之处拦截劈砍追杀守军,加上又是雨雾天气,这体力上的消耗极其巨大,此时此刻,也不得不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调整一下呼吸,恢复一下气力。 在魏延身后的精锐兵卒,此时也个个气喘,在雨雾当中呵出的长气,汗水和雨水混在一处,有个别的人甚至出现了一些脱力的情形,就连原本沉稳无比的战刀都有些颤抖起来。 泠苞以为是自己言语起了作用,便多少有些得意,“……尔等若是跪下,束手就擒,某看在賨王的面子上,便不深究!若是不然,定取尔等性命!” 魏延依旧一言不发的站在街道当中,拦住泠苞的去路。 为了保证不被汉昌的守城兵卒提前发现,魏延并没有一口气将大部队全数派遣跟来,所以现在依旧是一小部分一小部分的赶上来,而大部队抵达这里依旧需要一定的时间。 汉昌西城头之上,虽然守城兵卒看见泠苞来援了,也是奋力的抵抗,但是在个人战力之上,纵然是魏延等征西兵卒消耗了大量体力,但是在经验和技巧上依旧死死的压住守城兵卒一头,加上城墙之上腾挪的地方并不大,守城兵卒虽然多些,也不能形成包围圈,加上雨雾的天气,连弓都开不了,于是渐渐的被魏延手下占据了上风,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接连响起。 泠苞着实有些按耐不住了,见从城门外赶来的的人越来越多,也感觉到了有些不对,不像是纯粹叛乱的样子,于是乎也顾不得完全整理好阵列,便取了一杆长枪,振臂高呼:“杀上去!抢回城门!” 魏延此刻也恢复了一些气力,千辛万苦翻山越岭,好不容易才走出了山地,这其中的滋味,纵然魏延一项心肠如铁,也是不想再次尝试! 因此,见泠苞攻上前来,魏延也是同样沉声喝道:“杀!杀光他们!汉昌便从此属于我们!” 双方兵卒齐齐发了一声喊,迎头撞上,不住有人受伤栽倒,其他的人却看也不看,只是红着眼睛狠狠继续挥舞着刀枪,大声吼叫着砍杀在一处,兵刃砍入骨肉的声响就像是案板上屠夫快速挥舞着砍刀在砍剁着骨头。 在这样的环境下,人命还不如一条狗! 长矛胡乱的攒刺,刀枪在空中或是交错,或是撞击,拼杀在一处的双方让漫天的雨水转瞬间就变成了血水,倒下的已经倒下,而还未倒下的也是一身是伤,只求在临死之前多拉一个垫背的。 泠苞已经抢入到了阵前,一边大喊着鼓舞士气,一边企图在魏延军阵当中杀出一个破绽出来,泠苞也是在川中担任了多年的将领,岂能是不知道汉昌对于巴西郡的重要性?因此,在见到了魏延兵卒如此骁勇,就算是受伤也不退一步,这心中已经是隐隐有些不安,賨人断不会如此! 莫不会是…… 不可能,不可能! 征西兵卒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泠苞一边在心中否定这一切,一边奋力带着兵卒向前突进,向魏延的阵列施压,企图重新抢下西门,然后将魏延等人压出城门去,这样才能保住汉昌! “前方儿郎!左右散开!” 魏延低沉的声音在阵列当中响起,似乎带着一种特有的金属沉闷的共振。 阵列往左右一分,却露出了一排全身重甲的大汉,为首的自然就是魏延。魏延将手中的长柄陌刀在空中虚劈了一下,瘦长锋锐的刀锋在空中如同一道闪电划过,甩去了沾染在刀锋上的血水和雨水,沉闷的声音在面罩后面传了出来:“尔等,死来!” 之前魏延掩于兵阵之中,并没有露面,便是在兵卒的协助之下穿戴重甲。而这样的全身重甲,因为一方面是数量有限,徐庶手中的也不多,另外一方面山道难行,因此魏延只带了三十套,还要给多人轮流分担。城外黄泥土路,纵然穿甲也走不动,如今进了城,地面好歹大都是石板,所以当在后方的兵卒将这一批重甲送了上来的时候,魏延自然带着手下穿戴起来,不说别的,重甲在身,胆气便是雄浑无比…… 在这样展开面有限的街道战当中,重甲步卒只要还有气力,那简直就是近乎于无敌的存在。只有重装步卒其砍杀他人的份,至于对手的反击,若是没有重兵器捶打,那真对不起,多数是无效的。 “尔等何人!”泠苞就算是在心中再不情愿,也意识到了之前的判断出了极大的误差。 在铿锵铿锵的脚步声当中,魏延带着着装重甲的兵卒,开始往前平推,“某乃征西将军麾下,魏延魏文长!” “征西!完了!完了!他们是征西啊!”汉昌守军顿时一阵慌乱,顿时士气大跌。毕竟对付贼兵和对付正规军,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纵然是之前没有在战场上遇到过这样的铁疙瘩,汉昌守军也都本能的感知到了不好惹,面对魏延等人闪亮如雪的刀锋,顿时丧失了反抗的勇气,步步后退,根本不敢和魏延等人交手。 魏延默不作声,一刀砍翻了面前一名还在犹豫尚未后撤的汉昌兵卒,锋锐的陌刀之下,汉昌守军就像是立刻被人头脚对折了一下然后再撕扯开来一样,干净利落的的分成了两节,落在地上。 汉昌守军大哗,顿时纷纷向两边蜷缩起来,企图躲避魏延等人的锋锐。 泠苞一看势头不对,退又不能退,因为他知道,若是他退一步,便是立刻全军溃散的下场,便只能是大呼着,咬着牙朝着魏延杀去,纵然不能将魏延击杀,也求能拖延抵挡住片刻,好让后续其他地方的兵卒前来一同抵御。 细雨之中,一只皮靴踩踏而下,石板上的积水腾空而起! 泠苞面容扭曲,头上衣甲上水珠崩飞,伴随着前冲的势头扭腰气贯双臂,将长枪直送,枪头微微颤动着,破开雨雾,在空中划出一条透明的轨迹,朝着魏延咽喉而去! 重甲虽然防御力极强,但是也同样带来灵活度上的衰减,许多弯腰侧闪的动作是做不出来的。魏延透过面罩,微微眯着双眼盯着迅速放大的枪头,却也不躲不闪,而是双手轮起陌刀,斜斜向上扫过,砍在了泠苞的长枪枪柄之上。 “咔嚓!” 纵然长枪枪柄缠绕了麻绳又刷了厚漆,但是依旧不能抵御陌刀的锋锐,被砍成了两节,断了的枪头后续无力,也失去了准头,歪歪的拍砸在魏延身上,然后弹起,落在地面上。 魏延趁着泠苞错愕之下,还未来得及收步的时候,双手一错,反手又是一刀! 刀光之中,泠苞原本扭曲的脸庞忽然停滞了,旋即渐渐松弛了下来,“好刀……刀为何名……” “呃?”魏延没想到泠苞居然会问出这样的一个问题,但是心中一个名头蹦了出来,“破军!此刀名为破军!” “嗯……”泠苞仰天而倒,胸腹间连甲胄带血肉,出现一个巨大的破口,鲜血和内脏喷涌而出!泠苞像是一种释然,又像是觉得自己死在这样名头的刀下方为不冤一般,亦或是觉得自己输给了魏延只是输在了武器上,喃喃念了一声便断了气,“好刀……” “哼!当然是好刀!”魏延将刀一举,也不去看死去的泠苞,而是带着一丝热切盯着手中的陌刀,然后轻轻一震,将刀上的血水震飞。 “随某来!抢下城门!县衙!” 从此时起,此刀,就名为破军! 从此刻起,汉昌,就属于征西旗下! ……………………………… 西凉,金城。 “咳咳……咳咳咳……” 李儒裹着皮裘,整个人缩在皮毛里面,连声咳嗽,仿佛随时一口气跟不上就会断了一样,半响才停了下来,然后缓缓的取了一张娟布,擦了擦嘴角和胡须上面沾染的唾沫。 “你这病……”韩遂头也没有回,反正这样咳嗽还能活着的,他也只见过李儒这样一个,“……可不轻啊……” 李儒呵呵笑了笑,沙哑的说道:“放心,一时之间也死不了……怎么,想明白了?”愿意叫饿,开始吃饭,并且要求捉拿参与抢劫屠杀焚烧韩府的马氏极其手下羌人,这无疑就是韩遂在悲怆当中恢复理智的表现。 “……”韩遂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默然。 这里曾经是赫赫有名的金城韩府,是韩遂发家的地方,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瓦一砖,韩遂都十分的熟悉。韩遂还记得,府门口的那个门楣,是之前韩遂封侯的时候特意在行加盖的,而现在,就只剩下一截光秃秃黑乎乎被烧的碳化的柱子了…… “……呵呵,抢了也就抢了……”韩遂眼中隐隐有些水光,刚刚到这里的时候悲伤得几度昏死,然而面对得时间久了,也渐渐平复了悲伤,升腾起了仇恨,“……为什么还烧了……还……” “知道为何西凉这些年,终究是不能成大事么?”李儒站在韩遂身边问道。 韩遂低下头,说道:“为何?” “这些年,西凉之将,简直就是没有任何长进……”李儒微微瞄了一眼韩遂,然后又转回正前方,看着韩府残骸,说道,“烧杀,便是能想到用来立威的唯一手段……从边将军的时候就是如此……” 灭边章满门的,正是韩遂。 韩遂和边章原先就是旧友,当初羌人北宫伯玉反叛,将时任凉州督军从事边允与凉州从事韩约劫为人质。这一对难兄难弟,在这个过程当中也认为是西凉人苦于苛政,因此最终从人质变成了参与者,加入了叛乱的行列。 但是后来或许是因为意见的分歧,或许是在势力膨胀的过程当中心态的转变,韩遂和边章两个人渐渐的有了矛盾,以至于韩遂最后就动手了…… “呵呵……你的意思是一报还一报?”韩遂笑着,只是在笑容当中脸上带着刀疤跳动,显得狰狞无比,“难道董仲颖不是么?” 李儒点了点头,说道:“也是如此,所以董仲颖最终也是败了……身败名裂,家破人亡,就连八十岁的老母和八岁的幼女,皆死于刀斧之下!夷三族,尸骸被曝于野,不得收!” 说什么董卓尸骸下葬就地涌水冲的,简直就是放屁! 还不是当时袁氏门生搞得鬼。 当年董卓杀袁隗的时候,这些袁氏门生屁都不敢多放一个,然后等董卓死了,前脚当着众人的面埋下去,后脚便偷偷叫人去挖出来,还假借什么天地弃之等等的说辞,以此来表示自己与董卓的决裂,以及对于袁氏的忠诚…… 一群犲狗。 韩遂瞠目,闻言转头看了一眼李儒,却看到李儒神情自若,愣了半响,才缓缓的说道:“征西……真的值得如此?” “山西出将,山东出相……”李儒并没有直接回答韩遂的问题,“……但是将也好,相也罢,加起来,才是帅啊…… 第1404章 攻心计 就算是一个普通人,在复仇的心思塞满了头脑的时候,都似乎能迸发出无穷的动力,更不用说韩遂这个在西凉纵横了二三十年的老家伙了。 虽然说韩遂心中依旧还是悲痛不已,但是比起沉浸在无穷无尽的悲伤当中,韩遂还是愿意将注意力集中在去寻找仇人,去亲手砍下他们的头颅上。只不过按照当下的情况来看,仅仅是凭借着韩遂自己是难以完成这样的行动的,因此唯一的选择,便是和李儒合作,投靠到征西的麾下…… 韩遂也知道,李儒不过是利用他仅有的那些名声在收拢和规整西凉的这些豪右和羌人,但是换一个角度来说,如果韩遂没有着二三十年经营出来的名头,又何来复仇的希望? 对于韩遂来说,他不知道是自己的一封书信变成也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但是就算是他知道了,他也不会选择相信,而是依旧会把这笔账记在马家头上,纵然马超已经死了,但是还有马氏的人,还有跟着马氏一同的那些羌人…… 在这样的情况下,韩遂对于李儒的态度就大大的缓和,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更愿意主动的进行配合,向李儒透露了金城周边的几个大的羌人聚集地,就是暂时合作态度的第一步。 至于下一步要怎么做,谁为主导,韩遂也不愿意完全放弃主导权,多少还有的谈。 “征西……”韩遂停顿了一下,重新说道,“征西将军果真为帅才……当的文优如此尽心辅佐?” 李儒在皮裘之中沙哑得笑了笑,就像是老狐狸蜷缩在树洞里的鸣叫,说道:“文约你我相知也是多年了,某可曾虚言过?” 韩遂微微扯动一下面皮。 “所谓将么,也有很多种……”李儒没理会韩遂的反应,而且说实在的李儒也不在乎韩遂有什么反应,“最基础的将领,会统兵,会安营,领众人行伍,便可为百人之将,亦可为将之佐助;若是再加上明察阵势,又能阵前鼓舞,勇敢善战,便能称勇将,可统千人,可为军司马,亦或是偏将;若是再其上又有谋略,识进退,知天文懂地理,便可为智将,可御万人,当为一军主将……” “而于其上,若可招贤纳士,广布仁德,又得兵卒爱戴,将士用命,便可称将将,统御三军,为国之柱也!”李儒讲完,淡淡的扫了韩遂一眼,继续说道,“而西凉诸将,多数为勇将,少有智将,更不用说将将者……” 韩遂低低哼了一声,心里颇为不服气,也不认为李儒口中的征西将军真的就能达到所谓“智将”或是“将将”的程度,但是现在心中难免觉得有些求于征西,所以也只是说道:“不知文优为何种将领?” “某乃谋士也……”李儒理所当然的说道,“位于军中,既不出阵,亦不搏杀,以智取,以谋胜……” 韩遂嘿然。 有求于人,必然受制于人,这是千古不破的道理,因此韩遂虽有些不认同,但也不再征西将军这个人的问题上纠结,而是转向了更加实际的问题上,说道:“文优何时可让某领兵清剿周边叛逆?” 李儒嘿嘿笑了几声,意味深长的说道:“莫急……再等两天……届时还有些好礼要给文约……” 过了几天之后,带给韩遂的“礼物”终于是到了金城。 “这……这是……” 韩遂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蒙恕傲然站在一个木匣旁,而在木匣当中的,则是一个已经硝制的人头。而这个人头虽然面目有些扭曲,但是其特征依旧可以让人辨认出这就是曾经叱诧风云的先零羌头领,藜麦往利。 先零羌也曾经在西凉掀起了十余年的庞大声势,甚至一度攻进了三辅地区,韩遂自然熟悉这个多年的老对手,老伙计,老家伙…… 而现在,这样一个曾经在西凉诸羌当中,万人之上的统领,曾经和韩遂马腾平起平坐,甚至还压着韩遂马腾一头的人,就这样身首异处,被硝制了放在了木匣当中! 韩遂看着藜麦往利的扭曲且青紫的面容,心中一股寒意顿生,连日来在李儒等人面前强行撑着的那一点仅存的傲气,也终究是消融殆尽,双腿一软,坐倒在木匣之前…… 李儒朝着蒙恕施了一个眼色,蒙恕会意,抱拳一礼,便退了下去。 “……昔日董仲颖,权柄握朝纲,依旧要看此人三分薄面,不敢放马过狄道……”李儒的声音幽幽,像是在缅怀,又像是在恐吓,“如今此人授首,先零混乱不堪,已无人可挡征西兵锋!狄道已克,西凉洞开!璜璜征西旗,洸洸干城具!此去三千里,终复大汉疆!” 北宫伯玉、边章、李文候、马腾、董卓、藜麦往利等人的面容,在韩遂面前变幻出现,或大笑,或大哭,或者咒骂,或是怒喝,不一而同,但是有一点是相同的,这些曾经在二三十年前跺跺脚便是一方云动的人物,如今都化成了一捧黄土…… 韩遂头上汗珠滚滚而落。 此次此刻,韩遂才真切的感知到了属于他的时代已经过去,就算是他奋力的想要抓住他的时代一点尾巴,也是徒劳无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属于他的机遇就这样如尘如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胸口之处一股绝望和悲凉混杂翻滚,噎的韩遂痛如刀绞,在韩府残骸之前都没有掉多少眼泪的他,却在此刻实在忍不住,老泪纵横,痛哭失声。 李儒也没有继续说些什么,只是静静的站在一旁,等韩遂渐渐收了悲声,才缓缓的说道:“韩府虽然已毁,不过文约身上依旧还有大汉勋爵,难道就甘心这样断了继承?” 韩遂抽了抽鼻子,没有搭话。 “董仲颖陨落之时,某亦染寒毒,此身已废……不过又有何妨?”李儒没理会韩遂,半仰着头继续说道,“不日将有二三子送至某处,皆为三辅孤儿,品质上佳,届时某大可择一为嗣便是。待某百年之后,初一十五,多少有些香烛享用,不至于沦落为孤魂野鬼……” 韩遂沉默半响,也不讲究什么,用衣袖擦了一把脸,将脸上的泪水鼻涕全数擦去,然后翻身站起,到了李儒面前,脸上的刀疤突突跳了几下,终于拜在了李儒脚下…… ……………………………… 几乎是差不多的时间上,位于中牟的袁绍前线大营之处,也收到了斐潜送出的那一份好礼…… 在经过反复询问,再三确认之后,田丰才算是弄明白了究竟在这些兵卒宿营的时候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 田丰终究还是受命,当了袁军先锋官。 倒不是田丰看不明白袁绍郭图的意图,而是太过于明白了,因此田丰宁愿牺牲自己一个,也要保全田氏家族,再加上田丰也自诩还算是有些谋略,就算担任这个先锋官,也不过是辛苦些而已,要取得胜利还是不难的。 但是现在看来,情况似乎变得有些棘手了…… 这简直就是匪夷所思的战术。 越过了普通兵卒,直接重点射杀军中将校,导致袁兵群龙无首然后不战自溃。 若是在平地之上,这样的情况根本就不会出现。 两军交战的时候,最先接触的只是前沿的兵卒,而中军主将基本都在安全的位置,纵然有个别的将领,比如像是颜良文丑这样的斗将,也都是作为前线指挥出现在战阵的最为紧要的关节处,同时也有大量的护卫协同作战,想要利用弓弩射杀,基本上来说除非突进到了相当近的距离上,否测可能性真的不大。 但是山丘高低落差却给征西这样的战术提供了一个理想的环境,当不慎落入伏击圈的时候,从两侧山头射下来的强弩有极强的杀伤力,稍有不慎连盾牌都未必能够提供有效的遮蔽,再加上双面交叉,极是难防。 虽然田丰在心里是看不起像颜良文丑这样的前线斗将的,武勇是够武勇,但也仅此而已了,若是在阵前争强斗勇当中一旦失手,不但是自身性命难保,也会累及三军。不过颜良文丑这个德行也是改不了了,就连当初界桥之战的时候,颜良文丑也是只顾得自己冲锋搏杀,结果害的袁绍差一点被人抄了后路,要不是袁绍当时机灵,将标志性的兜鍪给扔了混入普通兵卒当中,说不定就已经被人砍了脑袋…… 嗯,这么说来,似乎也可以让将校装扮成为普通兵卒,这样一来征西手下也就难以辨认了…… 只不过,依旧有些问题。 征西手下固然是难以辨认,自己这一方的兵卒恐怕也是不好认啊…… 田丰有些挠头。 若是那些老兵倒也罢了,自家主将的相貌多少也能记得住,但是那些招募不久的,还有那些招降而来的,就难以保证了。 所以,还是要另外再想点办法…… 高干接到了新命令之后,拆开才看了几眼,突然感觉鼻子内有些发痒,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连泪花都打了出来,看着锦帛上的墨字都有些模糊感。 这是什么鬼命令? 高干皱着眉头,眨了眨眼,将锦帛又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才确认说命令是真的这样写的,不由得愤然将锦帛丢到了一边:“山头立寨!田公这是得了热昏症不成?” 传令兵有些揣揣的,但仍然努力试图将话完整的带到,“田公曾言……若将军不从,就……就……” “就他娘的怎样!”高干吹胡子瞪眼。 传令兵将眼一闭,横下一条心吼道:“就军法从事!” “军法你娘!”高干一脚将传令兵踹倒在地,愤恨的转了两圈,然后挥挥手让传令兵滚蛋,他也知道传令兵只是一个带话的,踢一脚泄愤就算了,再动手也没什么意思,传令兵又不能做主,就算是将传令兵砍杀了,命令依旧还是命令。 “传令下去!”高干咬着牙叫道,“选个山头,立寨!” ……………………………… 在高干立寨的远处,树林灌木之中,龚浚和凌颉正在观察着袁军的动向。 “袁军这是要干什么?”凌颉盯着远处山上上下忙忙碌碌的袁绍兵卒,有些疑惑不解的说道,“在这个山头上立寨,有什么用?他们想要干什么?” 太行山脉,并非完全都是荒山野岭,也有些植被,而且山体上有植被的也不算少,但是要有山泉,有平地可以立营寨,可以有山路方便上下驻兵的山,却并不多。 “这个地方……”龚浚沉吟着,“看起来不太妙啊……” 若是让援军真的立起这样一个山寨,若是驻军在内,便可以卡住周边不少路口,而且因为在山头之上,不管是侦测还是防御,都具备一定的优势。 龚浚伸出手指头指点着说道:“你看看这山头,三条山路汇集于此,若是让袁军于此立下了山寨,我们就等于是这三条路都不能走了!” 凌颉琢磨了一下,点头说道:“真是这样!这些家伙变狡猾了!” 龚浚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说道:“晚上摸上去,搞他一家伙!” 凌颉则是有些迟疑的说道:“今天晚上?要不要先和后面的贾使君通个气?” “嗨!”龚浚不以为然的说道,“贾使君就算是知道了,也还不是一样要拔掉这个山寨?那说和不说有什么区别,还耽误了时间,要是等这些袁军将营寨寨墙全部立好了,架好了鹿砦,我们岂不是更难得手?” 凌颉皱着眉,觉得龚浚似乎讲的也有道理。 龚浚指点着,继续说道:“你看那边袁军砍伐树木,拖拽树木的缓坡,就可以隐蔽身形,等到了夜间这些袁军多半也是睁眼瞎,摸上去之在营地门口放一把火,就算是烧不死这些兔崽子,也能熏得他们跳崖!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听我的,没错的!” 凌颉虽然感觉有些不对,但是又说不上来,见龚浚讲得如此肯定,加上一直以来龚浚都是多有胜迹,因此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同意陪着龚浚晚上夜袭高干的山寨。 第1405章 阵前卒 穿过灌木和稀疏的林地,龚浚带着人手接近了高干所在山头的营地。 营地中的光芒远远的照射过来,这边的小树林和灌木丛都显得有些黑暗。位于营地附近,树林之中其实也存在着高干布置的暗哨,但是对于龚浚来说,这些粗浅的暗哨就跟明摆在他面前一样,并不会成为太大的问题,穿着一身伪装服的龚浚带着几名好手缓缓的摸上前去,几个人的身影始终隐匿在阴影之中,没有任何人能够察觉到他们从林间、树下的无声经过。 高干的暗哨打着哈欠,强提着精神,努力睁开眼睛看着周边的情况。但凡是晚上有熬过夜的人都知道,熬夜最怕的就是单调的无所事事,长时间看着同样的一个景色,纵然是白天也会犯困,更不用说在没有熬夜神器的汉代了。 暗哨努力的和上下眼皮抗争,晃动着昏沉的脑袋,企图从昏睡的边缘当中挽救自己仅存的神智,直至一道冷锋从脖颈之处透入…… 黑暗之中,像是一道山岚吹过一般,袁军暗哨所在的地方枝干晃动了几下,沙沙作响当中似乎有些变动,又似乎完全没有变化,一切依旧是诡秘且宁静。 月光洒在林间,看不见人的身影,只有风走影动,半响之后,地面上才爬起了一道身影,微微偏了偏头,“你在这里,我带人上去……” “好,小心些。” 轻微的声音混杂在周边灌木丛林当中虫鸣之中,仿佛和山体融为了一体,凌颉带着些人,一方面作为掩护,一方面也是看守住后路。随后,地上的阴影蠕动了一下,重新汇入了山体之中。 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上阵的时候就做了夜袭,而且之后又屡屡得手,使得龚浚喜欢上了在夜间游走,在静谧安静的夜幕之中,似乎有一种天地皆尽在掌握之中的感觉,这种感觉让龚浚沉醉。 月光星光之下,阴影斑驳,四野静谧。 龚浚缓缓的在袁军营地边缘停下,观察着袁军营地当中的情况。 高干是老对手了,但是之前的遭遇似乎并没有让高干成长多少,白日里匆匆搭建的营寨没能够完全竣工,许多木料和废弃物大大小小杂乱的堆放在营寨周边,而望楼哨塔之上的值守的兵卒,也似乎不在状态,只露出了半拉脑袋,似乎是坐靠在哨塔之内打盹睡觉。 龚浚侧耳听了听,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声响,又等了等,便悄悄的伸出手,指了指哨塔之上的袁军守卫,身边的两名兵卒会意,从背上解下了弩机,缓缓的开始上弦,然后瞄准…… “嘣嘣!” 弩矢在夜空中划过一条近乎于笔直的线条,没入哨塔上的两名守兵的半拉脑袋当中,掀起了一些黑影。 龚浚一招手,带着兵卒从藏身之处猫着腰冲了出来,快速的到达了营寨下方,开始向上抛出绳套或是挂钩,有条不紊的翻越营寨寨墙。 半山腰上的凌颉眯着眼,看着在营寨寨墙之上活动的黑影,一个个的翻越而过,不知道怎的忽然心跳加快了不少,噗通噗通的有些难受…… 黑夜寂静。 山岚在树梢之上吹拂而过,如急雨落叶上,哗啦啦响成一片。 忽然之间,原本静谧的营寨就像是猛然之间沸腾起来的热粥一般,叫喊声伴随着华光大盛,响彻整个山间,照耀了半边的天空! 凌颉脸上血色尽退,脱口而出:“不好!” 凌颉跟着龚浚,甚至自己也单独领兵夜袭过多次,自然也懂得什么是比较正常一些的反应,像现在这样猛然间爆发出来的声响和光明,只代表了一件事情…… 这里是一个陷阱! 一个专门针对龚浚和凌颉等人的陷阱! 沸腾的杀声已经从山顶营寨之处延伸过来,山道之下也燃起了一条火龙,无数的光影晃动着,从林木之间奔出,朝着这里汇集而来! 更远处,似乎也燃起了点点火光,大量的袁军出现在山间,企图环绕包抄围堵。 队伍蔓延,火把纷乱,杀向此处! “快去救龚校尉!”凌颉也顾不得再掩饰身形,从阴影当中率先窜出,手脚并用的朝着山顶奔去。 此时在营地之中,龚浚已经使出了压箱底的武艺,一手战刀,一手战斧,在蜂拥而至的袁绍兵卒当中,仿佛是掀起了一阵的血雨腥风! 纵然龚浚发挥出了十成十的战力,但是早有准备的袁军在气势上已经压倒了龚浚等人,虽然龚浚奋力反抗拼杀,但是从黑暗当中的杀人者突然变成了被猎杀的对象,这心理上面的落差,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在一时半会能扭转过来的,再加上人数上面处于绝对的劣势,龚浚等人纵然是且战且退,但是也被逼得不住后退,掌控的活动区域越来越小。 高干位于护卫的重重保护之下,开心的大笑,连声催促着兵卒往前推进,挥舞着手臂高声喝道:“开弓!开弓!射死他们,射死这群臭老鼠!” “将军……前面还有我们的兵卒……”一名在高干身边的护卫轻声提醒道。 战局阵线犬牙交错,尤其是凶悍无比的龚浚刀斧之下,难有相抗衡的兵卒,导致整个阵列的阵线不是非常的清晰,如果此时放箭,则是很有可能会连自己人一同覆盖进去。 高干的眼眸在火光之中鲜红如血:“放箭!听见没有!放箭!射死他们!” 护卫心中凛然,知道高干是惦记着之前的耻辱和仇恨,也不敢再多言,连忙应答一声,转身传令…… “上寨墙!接应兄弟出来!”营寨之外传来了凌颉的呼喝之声:“动作快些!山下敌军就快上来了!” “退!快退出去!”龚浚听闻声音,一边劈倒了一名袁军,然后拿刀架开了两柄捅来的长枪,一边大声的呼喝道,“速与凌校尉汇合!冲出去!” 然而冰冷的杀意,在最关键的时间里,在最漆黑的夜幕之中,笼罩而下! 呼啸而下的箭雨,射倒了在龚浚面前的袁军,也射中了龚浚的大腿! 鲜血喷涌而出,龚浚闷哼一声,单膝歪倒在地。 “校尉!” “校尉中箭了!” 几名临近的兵卒扑来而来,企图护卫龚浚,然而第二波的箭雨激射而下,将这几个人都钉在了地面之上。 “啊嗷嗷嗷……”龚浚用战斧在箭矢箭尾上狠狠一敲,锋锐的箭头噗嗤一声从另外一侧冒出头来,然后一手抓住,竟然将箭矢生生血淋淋的从另外一侧拔了出来,带出硕大一篷的血肉! 不拔出来,箭矢的狼牙只会不停的拉扯着肌肉,让腿部肌肉痉挛,寸步难行。 另外一名幸存的兵卒冲了过来,搭起龚浚一边的胳膊,架着就往后面踉跄而逃。 鲜血在不断的蔓延,死亡的气息缠绕在每一个人身上,拉扯着龚浚等人的脚步,准备时刻收割生命。 曾经可以轻易翻越的寨墙,在缺少了一边的助力的时候,竟然显得如此的难以逾越,龚浚虽然奋力向上攀爬,但是沾染了鲜血双手竟然无法顺利借力,爬了两次都失败了,跌落下来…… “都出去!出去!”龚浚绝望了,单手捡起了战斧,勉力支撑着站着,轰赶着在他身边的兵卒,“老子带你们进来的,老子也要护着你们出去!别管我了,都撤出去!” 光影之中,袁军似乎发现了龚浚,嚎叫着,举着刀枪朝此处冲来! “啊嗷嗷嗷……” 龚浚单手擎着斧头,不退反进,朝着袁军扑了过去,既然翻不过去,也就只能多杀几个袁军,替手下兄弟儿郎多争取一线的生机! 生死永远都只有一线之隔。 营寨之内的龚浚带着满身的血污疯狂砍杀,失去了一边的战刀又有一条腿运转不便的他,身上迅速出现大大小小的伤口,血液和骨肉在空中抛飞…… 营寨之外的凌颉趴在寨墙的两根粗大树干中的缝隙,看着龚浚在袁军之中拼杀,嚎叫着,用脚踹,用肩顶,用刀撬,用手扒,甚至连牙都用上了,但是一时半会哪里撬得开连在一处,粗壮且深入地基当中的寨墙…… 最终,凌颉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龚浚的身影,被一波波冲上来的袁军淹没! “啊啊啊啊……” 粗糙的木刺扎的凌颉满脸满手都是血,但是凌颉却只觉得心头巨痛,仅存的理智让凌颉没有下令冲进去玉石俱焚,而是咬着牙领着残兵,掉头往山下突围! 厮杀从山顶一只蔓延到了山下,然后一直蔓延到了远处。 尽管袁军企图死死咬住凌颉这队残兵,但是凌颉等人凭借着对地形的更加熟悉,且战且走,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之后,终于是摆脱了袁军的追赶,逃了出去…… ……………………………… 征西军寨。 “尔等该死!” 贾衢愤然在桌案之上拍击。 论对于了解征西将军斐潜在太原上党的部署,当下贾衢无出其右,但是越是了解,便越是对于龚浚凌颉的失败,感到难以控制的愤怒! “情况既然有变,为何不来报某!”贾衢沉声怒喝,“贪功冒进,损兵折将,致大局于不顾,挫锐气于军前!尔等还有颜面至此!尔等坏主公大事,皆万死不足惜!” 征西将军斐潜原本计划是让龚浚和凌颉二人拖延袁军前进的步伐,让袁军在太行山当中受挫,再利用雨季增加袁军转运粮草的困难,以此来扭转两军兵力上面的差距,再配合两翼的作战,建立起整体的作战优势,然而现在整个战略才刚刚展开,作为前期重要支撑的龚浚和凌颉两人结果一死一败,完全大乱了征西将军斐潜整体的布局。 接下来不仅是要重新调整的问题,甚至还可能因此产生一连串的恶劣影响! 刘和前些时日来到了壶关,和征西将军斐潜正在洽谈,若是让刘和得知先锋大败,损兵折将,那么刘和对于征西将军斐潜的印象,难免就会有一些变化,而若是因此影响到了太原的微妙局势,则更是让贾衢后背上冷汗直冒! 贾衢盯着凌颉,目光当中几乎都要喷出火来。 凌颉浑身血污,拜倒在地,连连叩首,悲声道:“属下知罪!属下不求使君赦宥,只求给一个复仇机会!替死去的兄弟儿郎们复仇!” 贾衢闭上眼,深深的呼吸了几下,咬着牙说道:“来人!先行押至辎重后营!等待发落!” “唯!”大帐之外护卫领命,上前将凌颉拖起,押了下去。 若是按个人的情绪,贾衢现在恨不得将凌颉直接看枭首示众,但是站在当下整个局面上来看,让凌颉带罪立功远远比简单的砍头更有价值。 但是现在接下来要怎么办? 袁军现在改变策略,在山顶上立营,除了引诱龚浚和凌颉之外,其实还有其他作用。 这边是步步为营之计,以堂堂正正之兵来对应征西将军的骚扰之策。 若是龚浚和凌颉没有中计,袁军也会一个山寨,一个山寨的建立和推进过来,然后利用这些山寨,勾勒出一条稳妥的运粮通道,以此为依托,推进整个大军的行进。虽然前期可能消耗的时间较多,但是无疑是一条老辣无比的稳妥之计。 可惜啊…… 要是龚浚和凌颉早些将这样的变化告知贾衢,纵然未必能够破解这样的计策,但是通过骚扰和偷袭,依旧可以延缓袁军“步步为营”的实施,而不至于当下在一个山寨当中就几乎折损殆尽! 若是被袁军一个接着一个山寨推进到了这里,肯定就陷入了和袁军拼消耗的局面当中,而袁军的基数摆在那边,就算是征西将军用一个换三个,甚至一个换五个,算起来都是亏的…… 冀州人口基数众多,亏上五万八万,不过是伤痛一些而已,而在并州这里,若是亏上三万五万,就已经是伤筋动骨,纵然最后能赢,也是难以恢复了。 所以,下一步,要怎样做,才能挽回这个不利的局面? 第1406章 两为难 初春,天气开始慢慢好转,但是依旧没有完全脱离冬日的严寒,刘和其实已经到了壶关县城两天了,然后方求见斐潜。每逢大事有静气,这个是做大事的基础,也是斐潜认为刘和比刘诞要更加高明的地方。 但是同时,斐潜也接到了关于龚浚战败身亡的消息。 虽然将军总难免阵上亡,但是龚浚的死确实让斐潜错愕了许久。毕竟龚浚是第一个适应了斐潜的特种作战的一些方式方法的人,斐潜也完全没能想到龚浚会在出师不久,就中了埋伏导致身亡。 伤痛,惋惜,但是再多的伤痛和惋惜也挽救不了已经发生的事实,唯有尽快调整步伐,适应最新的状况。 于是,在壶关府衙之中,斐潜令人上了些茶水,邀请刘和饮茶。 饮茶是次要的,主要是尽快将刘和这件事情处理完毕,好腾出手来去着手做其他的事情…… “天下之事,或见言,或有论,唯亲历者,方可体会。”斐潜淡淡的说道,“某初于河洛之时,亦觉天下之事不过尔尔,然游学荆襄,于鹿山之下,得庞德公之授,数月潜心,不与人言,方明天下之大,世事繁杂,非书卷可录万一。如平地视苍穹,如立山巅,然登山而望,方知其远。不知刘侍中以为然否?” 刘和微微点头,看着桌案之上的茶汤。 因为炒青的技艺还没有完全成熟,所以当下斐潜的茶叶大多都是完全发酵的,因此茶汤呈现一种微微泛红的颜色,当然这样清淡的颜色,比起汉代士族之前所习惯饮用的那种浓厚如墨一般的烹煮的茶汤完全不一样。 这个征西,果真处处都和旁人有所不同…… 当然,刘和自然不会傻白甜的认为斐潜真的只是在和他分享一下曾经求学游历的心得而已,在言语之中自然是另有所指。 刘和沉吟了片刻,说道:“先父尤任幽州牧之时,某平日之内,多流连于茶楼酒肆,间杂烟花之地,呼朋唤友,高论畅饮,自以为新贵,往来皆公卿。然……” 刘和微微的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然先父患于幽北之时,某心急如焚,求告无门,终无所用……出得雒阳,为后将军所滞,原以为袁氏忠义有侠名,便试求之,未曾想……未曾想竟误了先父性命!此乃毕生之恨也!” 刘和说得斩钉截铁,一方面是为了表示态度,另外一方面也是给予斐潜方才的话题的回答。 斐潜微微点头,伸出手示意刘和饮茶。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比较省心省力。 “刘侍中之意,某已知之……”斐潜喝了一口茶汤之后,放下了茶碗,在桌案之上轻轻敲击了两下,“若得刘侍中不弃,某愿表刘侍中为幽州刺史!” 刘和有些惊讶,显然是吃惊于斐潜如此爽快的决定,但是也很快的反应过来,站起身来,离席下拜,朗声而道:“和,愿为将军驱使!” 斐潜连忙起身将刘和搀扶起来,两人手臂交握,相视一笑,似乎感觉亲近了不少。 然而斐潜知道,这不过是一种错觉而已。 刘和在此,不过是利益相关,就算是斐潜将来不敌袁绍,但是至少在这个时刻捞到了一个愿意为刘和他自己背书的人,也就可以借用这个名义,去招募,去发展,去重新夺回原本是属于他父亲的那些东西。 而对于斐潜来讲,反正现在幽州也不在自己的手里,封一个飞地刺史,就像是刘诞一样,成功了自然有机会将手伸向幽州,不成功,也不会有什么太多的损失。 当然,将来会不会因为幽州的利益再与刘和之间发生什么矛盾,那也是有可能,但是那是之后的事情了,纵然未雨绸缪是好的,但是也不需要因噎废食。 双方重新坐定之后,态度就融洽不少,也开始涉及一些核心的问题。主要还是资源配给和相应的配合问题,但是在有了愿意合作的大前提之下,一些细小的分歧很快就被抛到了一边,刘和同意立刻带着鲜于辅返回乌桓,募集曾经受过刘虞恩惠的一些胡人作战,并配合斐潜北线的作战,而斐潜则是在兵甲、物资和器械上提供足够的支持…… 胜利会掩盖一切的矛盾,而失败则会爆发所有的问题。 如果不是龚浚的失败,斐潜现在肯定会更加的从容,至少在刘和这个方面上会更具备优势,而现在就不得不给予刘和足够的自由权利,来获取刘和的站队。 战场之中,胜利和失败的区别,就是生和死,而战场之外,虽然龚浚的失败不至于立刻将征西将军的名望打落低谷,但是也蒙上了一层阴影。 回避和遮掩? 不可能的,在汉代没有形成保密意识的年代,消息的传递只有快慢之分,遮蔽只能掩盖一时,终究还是会被人发现,不如简单承认,还能体现出兵甲胜败都是常事的豁达和从容。 很显然,刘和对于斐潜的这样不回避,不掩盖的态度更加的欣赏,也从另外一个方面促进了刘和倒向了斐潜这一侧。 先锋战一胜一败,算是平手,但是接下来的战斗才是重点…… 接下来的变化应该会怎样? 斐潜揉了揉额头,觉得脑袋有些疼,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 ……………………………… 太原。 阳曲县。 这里也被称之为五原县,因为这里曾经接纳了相当一大批的原本五原的人口。 西汉之时,五原郡有二十多万的人口,但是在西汉末年,五原郡就开始衰败,至东汉时期,五原郡就先后经历了几次重大的胡人入侵,至汉顺帝时期,五原郡人口已经跌到了两万余人,而在后续的时间内,这仅存的人口依旧在缩减,汉灵帝不得不多次侨置朔方五原等郡县的治所,一再收拢汉民入内地安置。 太原的阳曲这里,便是当年的一个最大的安置点。 吕布招募兵卒,便是到了此处,毕竟这里多少算是吕布的家乡人。但是很遗憾,吕布的募兵推进得并不顺利,虽然魏续宋宪等人分头下到了县城村寨,摆开阵势招募,而且允诺给予的条件也不差,不过依旧是没有多少人愿意从军…… 看着每日零星的十几个,甚至是几个人的投入高顺的新兵训练营当中去,吕布心急如焚,但又不知道问题究竟是出在哪里。 “报!”一名兵卒兴冲冲的跑到了营寨之前,高声禀报道,“启禀温侯!张校尉带两千人马来投!已至二十里外!” “谁?莫非是张文远?”吕布有些诧异,站了起来,连声追问。 在得到了肯定回答之后,吕布顿时大喜过望,叫来了护卫,骑上了赤兔马,便哧溜溜的一道烟前往去迎张辽。 赤兔马快,二三十里的路程对于赤兔来说,不过就是刚刚热身而已,当遇到了张辽的时候,赤兔马依旧意犹未尽,喷着响鼻呼噜噜的还向再跑跑…… “拜见温侯!”张辽下马拜见。 吕布也是立刻甩鞍下马,一把扶起了张辽,拍着张辽的肩膀,哈哈大笑,连后槽牙都露了出来,显得极为高兴,说道:“哈哈哈,文远你怎么来了……啊,不是,文远你为什么……也不是,唉!文远你能来,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温侯!”张辽也有些动情,毕竟怎么说也是多年在并北并肩作战,有着多年的情谊。 两人重新上马,一边往吕布的大营而去,一边聊着天,相互说着问着这些年分开之后的情况。 可是问着问着,吕布就沉默了下来,只是缓缓策马前行,不再说话。 从张辽的言语当中,就算是吕布性格迟钝,也能听得出来张辽对于征西将军斐潜的推崇和尊敬,而这种推崇和尊敬,吕布之前没有在他身上见到过。 收复阴山,安置流民,清理胡叛,恢复民生,这些林林总总的事情,张辽讲得眉飞色舞,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 意识了吕布的情绪,张辽也收了话头,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一下子从之前的热烈当中往下掉落,似乎有一种难言的尴尬开始蔓延。 接下来的的路程,两个人都没有怎么说话,似乎都在想着各自心中的问题,到了营寨之处,得了消息的陈宫高顺魏续等人也一同前来的时候,整个氛围才重新回暖。 吕布哈哈大笑着,让魏续去准备酒宴,要给张辽接风洗尘。 宴席之上,自然是相互笑闹,诉说往日种种,觥筹交错之下,倒也没有什么异常的状况,只是等宴会散去之后,在吕布的中军大帐当中,却传出了一些不怎么和谐的声音。 “文远乃自家兄弟!相知多年,岂有他心!”吕布皱着眉头,眉间皱纹深深的立起,不满的说道,“公台你不知道,当年某与文远,只领着三四十人追杀犯境的胡人,入朔方百余里,突遇沙暴,漫天黄尘之中,几近绝境之下,若不是当时文远带着我等找到了一块巨石,苦苦挨了过去,某恐怕早就绝命于黄沙之下……” 陈宫沉默了片刻,说道:“温侯,某非欲绝恩义,乃防人之心不可无也……须知当下吾等募兵步履为艰,若说无征西暗中掣肘……” 吕布依旧皱眉,只不过眉间的纹理更深刻了一些,在灯火的照耀之下,似乎潜藏着无穷无尽的黑暗…… 吕布其实也一直在怀疑,只不过没有说出来,因为之前他还在丁原手下的时候也是负责过招募的,记得并没有像现在这样难以招募。其实也有过那么一些时候,吕布考虑过不管不顾直接下令征调,但是后来想想,还是放弃了这种杀鸡取卵的诱惑,毕竟现在自己挂着是并州刺史的头衔,若是再朝着自己的故乡之人下手,难免就有些说不过去,将来也会有不好的影响。 崔均那边,态度很诚恳,但是永远都是一句话,不是不给吕布,而是去年的税赋都上缴了,加上经历了兵灾和人祸,所以太原仓禀之中也没有余钱,因此要给吕布的,必须要等到今年的秋获…… 而现在春天才刚刚开始! 当然,按照正常的道理来说,太原太守崔均的理由也是恰当不过,一年的赋税都是定数,而且现在正值要春耕,总不能下令说并州刺史要征兵,所以让人将准备耕作的种子也交上来吧? 吕布想要发火,都找不到理由,毕竟每一次崔均都客客气气,不仅是将登记赋税的册子交到吕布手中,甚至还带着吕布亲眼走了一遍太原的仓禀,表示确实没有隐瞒,也没有任何的存货…… 陈宫也是无奈。 虽然陈宫处理政务的能力也不差,但是依旧是不能无中生有,再加上陈宫对于并州这些士族并不熟悉,一时半会也谈不上什么交情,自然不可能立刻让这些当地士族豪右拿出大量的钱财出来。 同样,若是不管不顾进行强制性的搜刮,恐怕这些太原的士族豪右立刻就会站到征西将军的那一侧过去,因此陈宫也只能是在这段时间内东奔西走,企图画些大饼,尽可能的摆脱对于征西将军的依赖,拿到一些粮草和物资度过当下的难关。 但不管是做到那一项,都需要时间…… 所以对于当下张辽带来的两千兵卒,陈宫和吕布的意见就不是非常的统一。陈宫建议将张辽的兵马切割出来,分别统领,一方面也可补充吕布以及其他将领的兵力,另外一个方面也可以减少可能存在的威胁。然而吕布不怎么同意。 不过吕布也知道,现在张辽来了,虽然高兴归高兴,但是对于吕布当下整个局面的状况来说,基本上就是强枝弱干的状况,张辽一个人统领的兵卒比吕布自己加上所有诸将加起来的还要多,就算是吕布不说什么,手下的诸将也未必没有什么意见,所以现在吕布在高兴之后依旧很为难。 “公台,今夜已晚……”吕布闭上眼,忍住不住的跳动的额头血管,说道,“此事,且容某思量一二……” 第1407章 风云动 淳于琼在马背回过头去,看着自家兵马的阵势。 在最前方的自然是一排排衣甲还算是整齐的兵卒,正排着不太整齐的队列,向前行进。这些多半都是原本冀州的郡兵,多少经过一些训练,但是因为和幽州公孙瓒的战斗急迫,因此这些兵卒受训的时间其实并不长。 在这些兵卒后面,则是一些衣甲不全的步卒,歪歪扭扭的跟在后面。这些本来多是地方豪强的庄丁和私兵,甚至还有一些招募而来的青州地区趁乱世而起的盗匪。这些盗匪见袁家势大,青州幽州渐渐稳定,便失去了从中渔利的空间,纷纷改换了旗帜,准备报效新主人。 毕竟青州是黄巾之乱的重灾区,大量的拿了太久刀枪的农夫,已经有一部分忘却了拿锄头的方法。 原因无他,黄巾的祸乱,在大汉的其他州县可能还没有太过于深刻的感受,但是在青州,几乎每一家都是农夫,也每一家都有黄巾,因此青州这个地方,在东汉末年属于“得天独厚”的特殊地带,所谓“得天独厚”可不是什么很好的意思,相反,因为这里有黄巾贼的反复活动,造成了青州地面上的豪族世家和黎民百姓都受到很大冲击。 因此能在汉末青州长时间待着的都不是一般人。 即使是有个别的狠角色,试图在青州站住脚跟,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强行选择青州开局的,除了系统外挂之外,恐怕也只有降智光环能有些用了。 因为就算是在黄巾军的浪潮席卷时能够幸运地挺住,也未见得会在随后的强大外部集团的入侵下坚持下来。像是公孙瓒集团势力鼎盛的时候,曾经派出田楷为青州长官,甚至还有刘关张三兄弟助阵,结果田楷在青州的几年里别的什么事情都没来得及干,主要就是跟同样前来争夺青州的袁绍集团和袁术集团三方角逐,反复交战,最后依旧是让实力最强的袁绍取了青州的控制权。 即便是袁绍控制了青州,依旧还有一个部分是独立在袁绍的控制之外的。这就是青州黄巾的残余,泰山诸将。 如今既然袁绍取得了绝对的优势,这些泰山诸将也不愿意和袁绍这个庞大的家伙搞什么直接对抗,因此直接启动的PY交易,出了一些人作为诚意的表示,反正袁绍也默许了其进身之阶,早点出一些气力,将来的地位就能早一点确定。 因此在对于南线的战斗来说,短短的这一两个月之类,淳于琼也拼凑除了近两万的步卒,接近两千的骑兵。 幽州冀州之前是马场没有错,但是在经过了公孙瓒和袁绍的一场持久的大战之后,战马的损失也不是瞬间能够补充满的,就算是地方豪强将家底都翻出来也没有用,毕竟战马和人一样,都需要一个生长期,再加上三路大军,都需要战马,所以淳于琼这一路,虽然位于南段,地势相对来说比较平坦,但是依旧不能有充足的战马,只能算是步军。 淳于琼在冀州南部集结了兵力,便开始往缓缓的河内开进,整体行军的速度并不快,一方面是因为步卒的行军速度并不快,另外一方面则是因为虽然兵卒数目不少,但是相互之间还是没有达到默契配合的程度,淳于琼的心腹嫡系骑着战马来回奔走,在队伍左右前后跑来跑去,声嘶力竭的下达着命令,让他们动作快一些,才让整个的军队行进的模样,稍微像个样子一点。 这支军马当中,也有衣甲鲜亮之辈,骑着的也多半是好马。这些脸上挂着“我是有钱人”的大多数都是冀州各处豪强的子弟,这一次觉得也是个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便带着一些手下的私兵参战。 这些年轻的豪右子弟,各个都是气盛,虽然未必见过几场正规之战,亲身经历的流血事件大多都是之间村寨之间的械斗而已,但是眼下的架子却是十足,一个个仿佛都是百战名将,骑在马上挺胸凸肚,或是凑在一次指点江山,或是因为些鸡毛蒜皮的事情相互争论,和别家豪强子弟怒目对视,对于整个军阵队列的败坏,竟然丝毫不在意。 因此在淳于琼大军列队而行的正常应该有的沉默肃杀,当下不仅是半点没有体现出来,反而到处都是一片人喊马嘶的声音,闹得烟尘纷乱,各种各样旗号四下乱飘,当然,在不懂军阵之事的人看来,这样反而是很有精神,很是蓬勃的模样。 淳于琼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扬手示意一下,顿时就有十几骑越众而出,朝他站在最前头的方向驰来,转瞬之间就已经来到他的身边,这些便是他心腹将校,也正是指挥此次进逼并州作战的心腹中坚。 淳于琼的这十几名心腹将校脸色都难看得很,他们跟着淳于琼多年,再加上原本也是西园八军当中出身的,因此怎么也将自己看成是一名真正的军人的,因此在整合这些乌合之众的时候,虽然知道这些乌合之众也有他们的用场,但是统带起来,当真有生不完的气! 淳于琼神色不动,只是淡淡问道:“河内太守张,所领兵马在哪里?” 站在淳于琼身边的一名心腹神色不愉,沉声回答道:“将军,依旧在野王未动!” 淳于琼嘿了一声,笑道:“张太守胆气倒是足得很啊!” 另外一名心腹似乎了解一些情况,顺着淳于琼的话头说道:“可不是,前段时间听闻张太守还派人到了许县觐见陛下,献春藁,如今得了朝廷正式封授,又新得了节杖,自然端起来了……” 淳于琼哈哈大笑道:“一个郡太守而已,若是惹了大将军,就算是守着河内,又能如何?简直就是井底之蛙!愚钝不堪!派个人去,令其速来参见于某,否则军法从事!” 旋即淳于琼又指着身侧的兵马说道:“这些家伙现在都是临时拼凑的,尔等都带得辛苦,这些某都知晓,不过正是如此,方显得尔等身上重责!此次兵发河东,一来是为了取河东之富,二来也是为了以战养兵!不说其他,河东之地,长期安宁,必然疏于防备,且河东富庶,仓禀可支十年之粟,公库可有万军之甲,还有无数上好的刀矛马槊,弓弩箭镞,足可扩充强军!届时尔等皆可官升三级,说不得还有人会独立领军!都尉校尉,也都少不了!别说某不给机会,也要看尔等能不能抓得住!” 一番话下来,说得这十几名心腹各个神色大动,当即纷纷拱手说道:“将军放心!属下定然尽心尽力,助将军攻克河东!” 淳于琼哈哈大笑,掉马转头,手扬起来:“整队,进军!” ……………………………… 在雒阳城的城门楼上,曹洪还有李典,两个人都是一身戎装站在上面,神情肃穆,凝神向西眺望。 雒阳城上的兵卒各个紧张莫名,也都一同望着城下远处的一只部队。 雒阳城最终还是落到了曹操的手中,只不过此时的雒阳城不仅不能给曹操提供裨益,甚至还成为一个硕大的负担。因为之前的战乱,雒阳城外的民生设施也好,耕田庄园也罢,都受到极大的破坏,甚至有些毁坏难以在短时间内修复,所以当下的雒阳城,不仅不能给曹操带来一些物资或是粮草上的补充,还需要曹操倒贴进去一批恢复生产的钱财和物资。 所幸的是,雒阳重新修复的城墙,并没有太多的损坏,所以曹洪和李典还是可以凭借着城墙的高度,将临近了雒阳城的征西将军太史慈的部队看得清清楚楚。 不过,越是看得清,曹洪和李典心中便越是发凉。 多少年了? 依稀在儿时的记忆当中,见过当时还算是国力尚未完全衰败的中央禁军,那鳞次的长枪,那纷飞的马蹄,那彪悍的身影,给曹洪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深刻印象,而现在,这个儿时的印象似乎再一次和眼前的这些骑兵身影渐渐的重合了起来。 这是一只几乎可以说纯骑兵的部队,也是曹操渴望到了极致的一只部队。 骑兵在平原上的战斗能力,正常来说都可以和步卒一对三或是一对五,若是碰见了没有经验的步军统领,就算是人数占优,但是稍有不慎,恐怕稍一接触,便会全军崩溃! 城中不是没有骑兵,但是极少,只有不足一百骑,是作为曹洪和李典的亲兵以及传令、斥候来用的,不足以正面和眼前的骑兵对阵。 曹洪凝神看着在城外远处的太史慈散乱的骑兵阵线,皱眉道:“难倒这家伙就不怕我们突然打开城门,对他们进行突袭?这是真糊涂,还是做引诱?” “太史慈,太史子义……”李典喃喃的重复着这个名字,然后说道,“既然征西将军令其统领这么一支庞大骑兵,岂能是轻与之辈?恐怕眼前的乱阵,是故意摆出来给我们看的吧?难道这个家伙真是想用这些杂乱阵势示弱?然后引我们出城冲击,他再用最为精锐的骑军再来冲击城门?可若是如此,这家伙就不该将这些骑军这么明白的摆出来……” 曹洪嘿了一声,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清楚。李典用的是疑问的语气,曹洪也不敢确定,毕竟面对的是骑兵,不像是行动较慢的步卒。若是打开城门突袭,冲出去是肯定可以,但是一旦失手,回来的时候能不能赶在骑兵冲击波来临前,及时关上城门就是一个大问题。 曹洪思前想后,最终叹息了一声,说道:“若是……也有这样一支骑军……唉……” 能和骑兵在战场之上争锋的,也只有骑兵。 步卒最多就是防守,拥有骑兵才能占据主动权。 李典有些疑惑的说道:“……不过这家伙到这里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曹洪说道:“不,他们故意摆出来给我们看的……他们没有带攻城器具,说明不是为了攻城而来的……而且如果没有后续步卒的话……那么只可能是为了……” 曹洪和李典相互看了一眼,似乎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惊讶。 李典惊疑不定的说道:“难道是要冲击冀州后线?苍天在上!征西是个疯子!这个家伙也是个疯子!这些骑兵统统都是疯子!三千骑军就想下冀州!岂非做梦?子廉,这些人莫非都疯了不成?到底想做什么?” 曹洪定定的看着远方,半响之后才说道:“真不知征西将军经历了什么,竟然收了这样一个比妙才还疯狂的家伙……可惜妙才现在不再这里也不再兖州,而是在豫南作战……嘶,明白了……这个时候若是这样一支骑兵绕道兖州,从白马渡到冀州腹地……这可是三千骑兵啊,攻克县城倒是不见得能打多少县城来,但是对于那些城外的庄园来说……现在又是各地刚刚种下春苗,被这么一搅……” 曹洪缓缓的说着,自己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李典浑身一震,指向了城外,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马上就点上兵卒,纵然不能将其留在此处,也不能让其就这样冲过去!” “怎么留?”曹洪苦笑道,“我们在这里,无非就是有城池优势……而起对方也是约束了人马,没有对雒阳周边发动进攻,若是我等出兵,离开了这个城池,说不定背水一战的就不是他们,而是我们了!况且这些家伙从函谷关出来,说明弘农杨氏已经要么归于征西,要么和征西联手,而且我们也不确定是不是只有这群骑兵,若是后面还跟着大队的步卒……” 李典恨恨的一击掌:“就是说,我们看似以逸待劳,居主动地位,其实主动的还是这个疯子?我们只能等着看他究竟玩出什么花样来?” 曹洪缓缓点头。 李典吸口气,再不多说什么,站在城门楼之上,看着远方当中正在修整的征西铁骑。 一支军队,若是孤军深入,士气则是相当关键的一个因素。 然而从白波一战以来,征西骑兵转战南北,以并州凉州两地兵卒为骨干组建的这支大汉铁骑,自然有大汉最为精锐的骑兵的自豪和骄傲! 他们,永远都出现在战事最为激烈残酷凶险的地方! 统领着他们的,是身先士卒的无敌统帅! 等待着他们的,是血腥厮杀,和一场又一场的盖世奇功! 自觉不自觉的,这支军队胸中,自然有天下安危系于自家一军的感觉,而对于一只军队,有的时候,就是要靠着这种自觉和士气来支撑出无穷无尽的斗志! 就在曹洪和李典依旧在雒阳城上商议不出一个什么结论的时候,太史慈已经修整好了部队,在呜呜吹响的号角声中,重新归整好了队列,缓缓的沿着官道向前行进。 一名征西骑兵奔到了城下,将一只绑了巾帛的无头箭矢射上了城墙,然后便追上了大部队,朝着兖州方向而去。 雒阳城墙之上,曹洪劈手急切的接过了兵卒呈上来的巾帛,展开上下一看,顿时和一旁伸着脑袋的李典面面相觑起来…… 第1408章 延津落 许县。 接到了快马送来的军情之后,荀彧做出了一个相当匪夷所思的决定。 郭嘉盯着荀彧,几乎不敢置信的说道:“你就这样准备让这个叫什么太史的家伙一路长驱直入?丝毫不阻拦?你疯了不成?你知道这样的后果么?” 荀彧默然以对。 郭嘉一下子捂着脑袋,痛苦的说道:“我知道,我就知道,你其实就是个疯子!比我还疯狂的疯子!” 荀彧板着脸,纠正了一下郭嘉的言辞:“我并不是疯子。” “不!你就是!”郭嘉跳了起来,将手指向了修建当中的皇宫位置,急切的说道,“他就是个傻子,你就是个疯子!” 荀彧彻底沉下了脸,等着郭嘉,低声喝道:“郭奉孝!” 郭嘉喘着气,也瞪着荀彧,两个人就像是斗鸡一样相互僵持着,过了半响之后郭嘉才颓然重新坐回了席子上,说道:“反正我反对也是没什么作用,对吧?” 荀彧默认,良久之后才吐出了几个字:“二袁……皆国贼也……” “唉……”郭嘉长长叹息一声,也是沉默了许久许久,才缓缓的说道,“……我有一种感觉……你将来会后悔的……” ……………………………… 十余名的袁军哨探,懒洋洋的策马向前。 这里是朝歌县城南三十里,临近延津,属于河内、陈留、东郡的一个三不管的区域。 袁军哨探缓缓的前行。 这一片区域,因为多年以来都是处于三个郡县的边缘地带,加上之前黑山贼还在的时候,也经常通过这一条线路出山洗劫周边郡县,协裹百姓什么的,因此四周的一切,都是都是冷清凄凉,山间林边有些残房废田,但是都没有什么人烟。正常来说,现在应该是春耕正忙,要追肥,要除草的时候,但是这些田亩都是早就荒废的了,只有高高的野草,没有一颗庄稼。 偶尔有些残破的村寨,也都是如同鬼域一般,只有一两条骨瘦如柴的野狗在其中晃荡着,见到了人也不叫,只是站在那边,用红通通的眼珠子瞪着。 如此险山恶水,如此乱世景象,周围又无大股敌军,加上这些袁军哨探也不过是例行公事,毕竟现在朝歌囤积了一些粮草,准备转运到河内去,所以多少要派出一些斥候哨探来查看一下周边的情况,但是就算是周边有些山匪路霸,又有那个胆敢惹如日中天的袁大将军? 所以袁军的这十余名的哨探,也都放松得很,懒洋洋的没有什么临战的紧张精神。走一阵,歇一阵,谈谈笑笑,只是缓慢的查看着周边的情况,等到了地头之后,便掉头回去,算是完成了一天的哨探责任。 这些斥候哨探,其实也是半路出家的,原本只是冀州士族豪右的家族私兵,因为从小就能接触到战马,因此骑术比一般人都要好些,这一次淳于琼南下前往河内,这些骑术相对不错的家族私兵,自然而然的就补充到了斥候的行列当中来。 但是这样清苦的行军,对于这些半途转职的家伙来说,实在是有些难受,毕竟风餐露宿的日子,不是人人都能甘之若饴的,再加上日日在马背上劳顿,就算是这些哨探骑术颇为娴熟,也是渐渐的有了些怨言。 严格来说,哨探斥候因为工作强度较大,也比较高风险,所以在军队当中,待遇向来都是往上看的,甚至有时候还有些肉食补充,但问题是这样的标准是和普通兵卒相比较而言的,而对于这些原本在家族当中充当打手和战力的家伙来说,没有酒肉就已经是极其难熬了,再加上没有女人,这简直就是要了亲命了! 个个都是心中一肚子怨气,因此但凡是靠近了什么县城村寨,要肉要酒就不用说了,还要这些村寨县城安排女人…… 朝歌的县令虽然心中不爽,但是看在袁绍的面子上,也就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周边战乱,难民流民多得是,实在不行就带一袋饼子到难民棚子里头走一圈,卖上些女人回来就是,反正一个饼子一个女人,想卖的人多的是! 就算是如此,这些半道出家的家伙,对于袁大将军,大家不敢有什么说辞,但是对于淳于琼,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纵然是中军主将,依旧背地里叽叽咕咕的议论着。 淳于琼推进的速度并不快,一板一眼,按照标准行军的路程,一天四十里,决不多走,到点了就安营扎寨,稳妥到了极点,也导致了淳于琼十余天过去了,依旧还在河内郡内打转。 真不知道,要在这里耽搁到什么时候,大家虽然懒洋洋的都不大想打仗,这个时候都想早点打完,早些回冀州去,毕竟这一路军旅生活,并不是谁都愿意承受的,至于什么破烂军功,谁爱要谁要去,反正来这一趟也是家族当中要求的,并不是这些人心甘情愿就来的。 一行人上了个土坡,带队的小队长翻身下马,捶着有些气血阻碍的腿,不由得就抱怨道:“他娘的,天天走,天天看,这些个破烂地方,有个屁好看!有个屁敌人!算了……不走了,就这里吧,还有什么吃食的没有,拿出来对付一下,填些肚子,虽然也没什么好吃的,多少不饿就是!” 另外一个哨探摸着脑袋,有些傻愣愣的说道:“我们就在这?不往下走了?这要是被军中都头知道了,岂不是要挨鞭子的?” 小队长只是狠狠瞪了手下一眼:“挨你你老娘!鞭子你老娘!我不说,你不说,大伙儿都不说,谁他娘的知道我们只走到这?反正这条路来来回回走了几天了,什么鸟毛都没有!你要愿意跑,你自个往前跑一趟!” 小队长一说,剩下几个也七嘴八舌的说道:“就是,就是,都是鸟不拉屎的荒废村寨,连个人都没有,连口好井水都喝不到一口,谁他娘的爱往前跑谁就是傻子!反正差不多看着日头往回走就是了,大家都不说,有谁能知道我们走了多远?” “他娘的,早就应该这样了!这天天跑的,腿肚子都细了!” 十余名的哨探纷纷下马,牵马只是走上道旁山岭高处。山风一吹,身上闷热的汗水都干了,个个都是觉得身上一松,有的人还将皮甲解了下来,随手扔在地上。摘下水葫芦,拿下干粮袋,就倒出里头炒米来填着肚皮,顺便也塞给战马几口。那小队长看着手中的炒米,更是发着牢骚:“看看这成色,还他娘的有这么大个的沙子!差点牙都嘣了!这是他娘的给人吃的?这帮吸兵血的家伙!” 几名哨探一屁股坐下,摊着双腿,另外几名哨探凑在一起,叽叽咕咕的说起什么,然后眉飞色舞的流露出只有男人才特有的大猪蹄子的神色。“王老三,昨天我看见你跟着张家寡妇钻草垛子去了!哈哈哈,爽是不爽啊?” 那个王老三哈哈笑道:“什么爽不爽,都饿得一身骨头,要不是我瞧她可怜,也不会去找她!太没意思了,要说某胯下长枪,倒也是利索齐整,要说在邺城,保准整治得娘们嗷嗷直叫,可他娘的这个倒好,却是任你在她身上使劲,她却还只是抓着饼子!” 王老三说得声音大了些,就连一旁的小队长也被吸引了过来,笑骂道:“你个好色鬼!就那样你也能下得去手……” 但是就在此刻,不知道是谁,手中水葫芦一下落在地上,却不拣起,只是指向远处:“队长……你看那个……队长!” 那小队长笑骂一声,似乎有点舍不得刚才那个话题,但是看着兵卒异状,不由得笑容一僵,起身转头张望了一眼,就不由得目瞪口呆起来。 当斥候哨探的,目力都要好,日间可以观军营旗帜数目,夜间可辨数十里外灯火,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一双利目,顿时将眼前的景象,就看得清清楚楚。 一堆堆的败残士卒,只是互相扶持,远远的拖着脚步,缓缓的行来! 站在高处,甚至可以看得清清楚楚,除了少部分人马,其他的人,都没了一只手臂,伤口处接着大块的血瘀,人人都是神情木然,只是跌跌撞撞的朝前走,没有旗号,也没见到什么人统领,但是从其残破的衣袍上,似乎是自家的…… 虽然在幽北打生打死,但是在河内郡周边,自从黑山贼被收拾了之后,也就是平静了下来,许久未曾见到战事了,更不用说见到自家军马,竟然是如此的惨状! 事发突然,袁军哨探的小队长都有些发懵,停了半响之后才猛然反应了过来,尖利的呼哨了一声,带着同样目瞪口呆的麾下连忙上了马,沿着官道风一般的奔了过去。那些袁军败兵也看到了这队袁军哨探的身影,队伍嗡的一声就爆发出了声响,还完好的人不用说,那些给砍了一只手臂的败卒,也发出了痛苦的呼喊声音,一瘸一拐的只是朝这里迎过来! “这他娘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十几骑远拦子,迎上去之后,就陷入了人堆当中,每个败兵似乎都在张着嘴叫喊着,伸出手来拉扯着,要水喝,要干粮,要裹伤的白布,每个人似乎都在呼喊,却混成一团,甚至还有的败兵还不住的朝后头指,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一时间根本听不清楚谁在到底说些什么,只有一点相同,在这些败兵脸上,只有心胆俱裂的神情! “闭嘴!都他娘的闭嘴!”小队长怒了,拔出了战刀吼叫道,“你们领头的呢?谁管事?站出来说话!” 在明晃晃的战刀面前,这些败兵总算是恢复了一些理智,半响之后,从败兵群当中走出了几个人,捧着断了一截的手臂痛苦的说道:“败了!完了!延津渡被征西兵卒偷袭,曲长队率都战死了!我们被打败了!除了死掉的,剩下的都在这里了……征西兵好毒,好毒啊!只要不是主动投降的,都被砍了一只手!呜呜呜……” 几名手脚齐全的败兵,默默的低下了头,不发一声。 “……征西将领赶我们回来,是要我们给大将军带个话……说,说是……说……” “带什么话?快说!”哨探小队长忍不住怒声吼道。 “说……大将军不知天高地厚,胆敢进军并北,必败无疑……啊!这话不是我说的,是征西将领说的……” 哨探小队长忍着,将战刀收了收,接着问道:“那征西有多少人马?” “多少人马?不知道……好多,好多,比我们的人都要多上许多……” “你!”哨探小队长气得想要一刀砍了这个家伙,但是转脸一想,还是收了刀子。之前那种大逆不道的言语是断断不能由自己上报的,否则说不准刀子就砍到了自己身上了。 哨探小队长又惊又怒,但是毕竟多少还有些军法意识,知道军情及时传递的重要性,因此拨马就出了人堆,呼哨一声,将手下全部召唤过来,大声下令:“你!还有你!给我快些回去,向淳于将军禀报此事!就说征西派遣将领,已经攻陷延津,直奔此处而来!兵马极多,至少……至少超过两……三,不,五千!” 两名袁军哨探领命,调转马头,飞奔而去。 另外一名哨探凑了过来,低声说道:“队长,那……我们还要不要往南……征西破了延津,也不知道到了何处……” 哨探小队长眼珠子转悠了一下,一巴掌扇到了着一名哨探的脑袋上:“蠢货!”然后也不解释,召集了众人带着败兵便继续向北而行。 王老三摇摇晃晃的走到那名被扇了一巴掌的哨探边上,低声说道:“你就是蠢货……延津那么多人都保不住,你我这几个人还上去查看,查看个屁啊!不是送死是什么!反正我们将军情送了回去,这差事就算完事……要查看延津的征西兵将,那就是下一波斥候哨探的事情了……” 第 1409章 贪狼杀 淳于琼没有想到,他和征西将军部队的首次碰撞,竟然不是在河东,而是在河内的延津这里。 延津渡口绵延数百里,是沟通大河南北的重要渡口,有五津组成,分别是孟津,棘津,延寿津,灵昌津,石济津,延续百里,所以被称之为延津。 大河,也就是黄河,在宋朝的时候才改道向南,而在汉代的时候并没有后世那么的波涛汹涌,至少在延津这一带水势平缓,渡口宽旷,不仅有渡船来回摆渡,甚至之前为了方便,还修建有浮桥两座,可以供给人马快速通行。 因此延津被攻落的消息传到了朝歌之处的时候,淳于琼大惊失色,一方面惊讶于征西将军的部队来的如此之快,另外一方面则是多少有些心中落差。 淳于琼原本就没认为自己这一路会遇到什么强劲的对手,这一路行进,也是抱着一边行军一边练兵的打算,因此走得很慢。之前淳于琼预估是等到中路大规模开始作战了,自然就吸引了绝大部分的注意力和兵力,然后自己在到河东寻机而进就是,却万万没有想到,竟然这么快就遭遇到了征西的部队,而且还被突破了延津要道。 延津一破,就等于是整个河内处处都是漏洞,淳于琼也是沙场老将,当下虽然震惊,但是也很快的做出了布置,令前军出了朝歌,往延津压迫过去,减小征西部队的腾挪空间,方便后续的作战。 可是让淳于琼料想不到的事情再次发生了,当淳于琼的部队赶到了延津左近,开始试探的派出人马前往延津做试探性的进攻的时候,却发现延津空空荡荡,什么人都没有…… 若不是延津边上被焚毁破坏的军寨和那些横七竖八的尸首,保不准淳于琼的部队都会怀疑只是一个假军情。 淳于琼接到了信息,也是不解,带着护卫便赶到了延津,皱着眉看着残破的军寨,然后掉头看着对面的大河滔滔。 这是几个意思? “禀报将军!周边十五里都找遍了,没有见到有什么人马的踪迹!”一名护卫得到了最新的消息,前来禀报道。 “再探!”淳于琼沉声说道,“往上下游渡口都给某查看清楚!延津五渡,一个都不能落下,必须查明这群家伙究竟去往何处!” 兵卒得了号令,立刻分出了两队斥候,朝着上下游飞奔出去。 淳于琼一度怀疑是征西将军的部队遮掩涂抹了人马踪迹,但是找出十五里之外依旧没有见到人马脚印,便基本上排除了这样的可能性。 那么这些人又会去了哪里? 眼下这个情况,又要不要上报到袁绍之处? 说延津被袭了,然后对手又跑了?然后跑哪里去了,不知道? 淳于琼眼珠子转动着,迟疑着,久久不能决定。 ……………………………… 在延津渡口一片乱糟糟,而在几百里之外的白马津,却还是一片安安静静,没有半点大战在即的氛围。 袁绍军队的大部分主力都已经调配到了西线一带,沿着太行山南北进行分布,至于东面这一边,其实兵力并不多,只不过为了维持当地治安依旧防范匪患,多少还留有一些步弓手后和马弓手而已。 高览没能捞到一个和征西作战的名额。 原因么,很简单,高览和麴义之前的关系不差,所以么…… 表面上么,袁绍依旧派遣高览在邺城的北郊主持新兵大营,负责训练各地招募而来的那些新兵,似乎丝毫没有防备的模样,但是高览知道,他至少这一段时间是不要想着能出新兵营了。 在新兵营内,高览自然是训练主将,可以将这些新兵蛋子折腾得欲仙欲死,然而并没有带兵出营的权利,虎符全在袁尚的手中。 袁绍统领中军向西而进,据说已经开始进山了,袁尚就成为了邺城的实际掌控者,负责给袁绍提供粮草辎重补给支持,一切似乎都是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据高览护卫探听得来的消息,高干似乎运气不错,竟然用埋伏之计斩了征西将军的一名战将,将人头送到了袁绍之处后,不仅是身在前线的袁绍大悦,就连在邺城的许多士族豪右都纷纷表示了谨慎的乐观,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开端。 邺城之中的袁尚也接着这个机会召开了一次聚会,表示只要这些士族豪右的后续辎重能跟上,袁绍袁大将军必然很快就能平定并州,取得大胜云云…… 消息么,都算是好消息。 但是在新兵营当中的高览,却没有那么乐观。 粮草,辎重。 袁尚就不说了,袁绍毕竟也是久经战阵的人了,怎么会不知道粮草辎重的重要性,竟然如此仓促的进行这一次的大战? 高览想不明白。 听闻田丰田公甚至因为民夫的事情,被袁绍逼迫着去当了什么中军前锋,简直就是…… 唉! 一言难尽。 当袁绍和公孙瓒两大势力就快要决出胜负来的时候,很多人,包括高览在内,都认为战事就算是再拖延,也无非就是个把月的事情,也都松了一口气,可是没有想到整个冀州的备战状态并没有在料想当中结束,反倒是还要继续延续下去! 别的不说,就算是高览在新兵营中,也都知道这些士族豪右是怎样的一个德行,既然大战将停,那么大家肯定都会在这个战事尾声的时候,忙着捞各自的好处。 冀州幽州大战,随军的民夫最少十万之数,每天的盐菜钱就是一个极大的数字,多少在运,多少在途,多少损耗,多少漂没,这些在冀州南北负责转运的官员,知道了大战将停,肯定是抓紧时间克扣,他们不克扣也是不成的,层层官吏都有分润,除非他们愿意自己掏腰应付上司,要不然上级领导凭什么将这个位置给他…… 因此在大战末期,粮草辎重的所谓损耗,十层当中至少是七八层! 不仅如此,这些官吏贪墨了上缴的,还将手伸向了要下发的。民夫没日没夜的转运粮草辎重,甚至有时候还要冒着箭矢刀枪在阵地上劳作,这样的情况下,还要被克扣了工钱配给,如此一来,又有谁会愿意辛勤劳作? 田丰汇集不起民夫,嘴上说的是要让民夫备耕,但是实际上是这其中的利润油水层层分润,吃肥了各级官吏,穷困了底层的民夫,导致民夫在袁绍和公孙瓒战争末期,反弹极大,此时再强加征调,恐怕真的会激起民变…… 所以只能缓一缓。 可是未曾想到,高干的战绩反倒是激起了袁绍追求速胜的信心!竟然在粮草辎重尚未完全到期,民夫数量也不充足的情况下,就悍然领兵西进! 高览也是想不明白。 ……………………………… 袁尚坐在邺城大堂之上,紧紧皱着眉头,盯着郭图,沉声说道:“至今只有五成?只有五成?!” 郭图点头,默然以对。 袁绍统领中军大军主力向西挺进,先头部队已经开始进山,而现在朝着前线补充运输的粮草辎重,只有原本计划当中的三成!说是五成已经是较为乐观了。 这如何能让坐镇邺城,负责后续粮草转运的袁尚不心急如焚? 郭图心中也是焦急,虽然数目只是五成,但是这只是针对于整体数量来说的,而若是分配到具体项目上去,哪一个不是天文一般的数字? 不说最主要的粮食干草,就连锅碗瓢盆也都是数目众多,在加上那些帐篷,木料,器具,火把,绳索,铁链,铁钉等等,就连一个小小的缝补衣服的针线,也是要由后面转运上去,要不然战袍破了是小事,战旗破了没得封就是大事了。 而这些林林总总的东西,哪一个不是要调配妥当的? 袁绍原以为和公孙大战之后,就可以从北线收拢一些物质运到西线来,但是袁绍也想不到,这一路的转运,损耗竟然如此的惊人! 这样一来,北路因为原本依托着易京和幽北前线大营的物质,所以还算是充足,而南线这是靠着河内郡的补充,也还算是过得去,缺口最大的便只有袁绍的中军位置了,至今依旧还是有七成的缺口,这让袁尚和郭图实在是坐不住了。 袁尚变了颜色,沉声说道:“公则,此时事关重大!不可等闲视之!速召……” 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堂下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名兵卒满头大汗的跑来禀报道:“报!城外辎重营地走水了!” “什么!”袁尚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郭图也不由得有些慌了,要知道在辎重营地之内还有大量未能及时转运到西线的物资,也连声说道:“快!快令人去救火!救火!” 此时此刻,城外辎重大营内的吕旷,焦头烂额,完全搞不懂为什么营地当中会突然冒起了这么大的火焰! 从各地运来的物资很多,自然不可能全数都往邺城里面堆,就只能是在邺城之外找个地方修建一座大营,专门来存放这些物资,各地来的车马辎重队列来来往往,川流不息。然而现在全数都乱了套,浓烟滚滚而起,烈焰噼啪有声,救火的兵卒民夫就像是无头苍蝇一般,甚至还有人撞到了一处,让好不容易打来的水就这样倒在了地面上。 已经是累了大半夜,刚刚在黎明的时候清点完一队要送往前线的车马辎重,才晃着身躯回大帐内休息的吕旷,才打了一个盹,就遇到了当下这样的情况。 “快!动作再快些!再快些!”吕旷挥舞着手臂,大声的叫喊着,“去城中叫人!快!一定要……” 吕旷忽然觉得地面有些晃动,刚开始以为是自己没有能休息好,导致站立有些不稳,但是随之看到了地面上的砂石也在一同轻轻震颤,整个心就猛地一下提了起来! 这绝不是自己的幻觉! 或许是因为周边的声音实在是太过于嘈杂,导致了等到骑兵的身影出现在视线的远处的时候,才听到了些马蹄的声响,不用说,这些马蹄上肯定是包了一层的麻葛,来减轻行进的声音,也导致了周边的兵卒也未能在第一时间听到异常的声响! 这一队骑兵前列,高高打出了三色的战旗! “该死!”吕旷浑身发冷,然后大怒,“该死的哨探!都是干什么的!”吕旷将问题推到了哨探身上,但问题是正常来说越是在两军前线,斥候哨探便越发的密集,有谁在大后方的还天天往外派遣哨探斥候的? 现如今,不仅是吕旷,就连在辎重大营当中的,甚至在邺城城池之上的袁军兵卒也都发现了这些骑兵! 这些骑兵已经将战马提到了最高速,无声的伏在马上,夹着长矛,擒着长刀,朝着这里如海潮一般狂涌而来! 一时之间,谁也看不清展开的面上,到底有多少的骑兵,只能看到他们战甲战袍连成了一片,将远处的景色全数遮蔽,只剩下了无边无比的萧杀,一层层的如墙一般涌动杀来! “防御!”吕旷嘶声力竭的吼叫着,“敌袭!敌袭!” 再临近一些,马蹄声终于能如雷一般轰鸣,已经分不出点数,只是轰隆隆的响成一团,磅礴的气势笼罩在邺城郊外的这个辎重大营的所有兵卒,还有数万民夫的头上! 第一个民夫崩溃的扔掉原本准备救火的木盆,掉头就跑,凄厉喊声响起:“完了!完了!完了!” 邺城城门望楼之上的示警的金锣拼命的敲击着,把守城门的兵卒使出吃奶的气力,也不管依旧还没能够通过吊桥和城门的民众哭爹喊娘的乱滚乱爬,将沉重的吊桥和城门关闭,任那些倒霉鬼站立不稳掉到了护城河里…… 吕旷大声吼叫着,企图让兵卒尽快从救援当中转变过来,形成抵御的力量,关闭跟漏勺一样的寨门,然后凭借着寨墙进行抵抗…… 然而理想很美好,现实很骨感。 原本就为了救火而导致营寨之中乱纷纷的,兵卒民夫交错混杂,现在想要立刻整队迎敌,结成防御阵型,简直就是难比登天! “东莱太史子义,拜见大将军!特备好礼奉上!还望笑纳!”太史慈从骑阵当中冲出,一柄长戟砍翻了在辎重大营之中的袁军大旗,大喝一声,如雷霆般响彻天空,“杀!” 第1410章 邺城乱 邺城左近,原本就是一马平川的开阔地,最适宜跑马,当太史慈带着大批骑兵冲击而至的时候,奔腾而来的锋面,简直就是铺天盖地一般的感觉。 扑杀驻扎在延津的袁兵,不仅扯动了淳于琼,而且还获得了一批袁军的服饰和旗帜,而这些东西,在太史慈奔袭邺城的过程当中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谁也没有能想到会有人假扮袁军的兵马,甚至有个别人有些怀疑也很快的自我解除了,毕竟当下袁绍如日中天,邺城又是袁绍的大本营,又有谁有这个胆量来假冒? 甚至有些地方村寨庄园,认为这是袁绍从兖州或是哪里调来的一只骑兵队列,为了保证这些家伙不至于惊扰地方,还给太史慈奉上了些劳军物资…… 当然,也亏的太史慈装扮起来像模像样,言谈之间也没有什么破绽。说起来,太史慈也是“撒谎”起家的,在这个方面上,太史慈扮演起来毫无压力。 而眼下,压力就全数转移到了吕旷身上。 辎重大营,顾名思义,这里全数囤放的都是准备来供给袁绍进军的物资,统管着上万名的民夫和两千多的兵卒,庞大的营寨之内分成了好几个区域,各个区域之间还有一些小栅栏用来间隔,最中间是兵卒和吕旷的主营,而四周则是民夫的简陋无比的营地。 在辎重大营的外围警戒的兵卒,也仅仅就是在哨塔之上放出了一两轮的箭矢,就被太史慈手下的反击给完全覆盖了,惨叫着从哨塔上掉下去之后,也就等于是彻底的丧失了仅有的对于太史慈部队的打击能力。 毕竟这些哨塔上的守卫,原本针对的就不是像太史慈这样的部队,而是针对这大营之内的这些民夫,因此当对上太史慈的时候,这一点点的防御力量就像是无助少女身上的衣衫,若有,又若无。 冒着零星的箭矢,太史慈带着部队呼啸着,将马速提升到了极限,一匹匹北地高骏的战马似乎四蹄腾空在飞驰一般,径直撞入营寨当中,杀进了最为外围的民夫营地! 吕旷此时此刻已经绝望的放弃了外围的民夫营地,只求快点聚拢一些刀盾手和长枪手,在中央军寨内布下防御的阵势,至少确保在邺城的守军赶来援救之前,不能彻底的奔溃! 至于外围的辎重和物资,此时此刻,吕旷已经完全顾不得了…… ……………………………… “这个统帅一定是个疯子……”邺城东北方向上的新兵大营,高览也站在了望楼之上,看着南面烟火滚滚的辎重大营。 新兵营需要一个很大的校场,也需要取水什么的便利,因此是设立在邺城东北方向上的一个小树林的左侧,在一个河湾之处,由三个吊桥和南岸相连。 此时此刻,听着在辎重大营内远远传来的厮杀声,惨叫声,马蹄声,新兵营地之内的兵卒各个脸色都有些发白。 高览低声喃喃的说道:“辎重营完了……现在就看吕校尉能守多久了……” 高览身边的护卫有些发呆,不由得说道:“这……这辎重营内可是有数万人……怎么就……” “数万……呵呵……”高览微微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道,“……乌合之众,还不如一千善战之卒……挡不住的,只是看这个征西的疯子怎么选,若是选分散焚烧这些辎重物资,或许还能给吕校尉一个喘息和整编的机会……还有……” 高览目光转到了邺城的城门楼上,依稀看到了城门楼上的一些人影晃动,将后面的半截话语吞到了肚子里。 眼下不仅仅是征西的这些兵将怎么选,也还要看邺城之中的袁尚怎么选…… 是要保全辎重,还是用这些辎重来作为引诱,围歼来犯之敌? 远处烟尘,升腾得越来越高。终于有第一簇硕大的火焰开始升腾起来,毫无疑问,这是征西的骑军,已经突破了外围的防守,开始驱散民夫,放火焚烧物资了! 旋即辎重大营之处,烟火相继升腾而起,显然已经不止一处,而是更多的物资加入了被焚烧的行列当中,冒出的一丛丛的黑烟,遮蔽了半边的天空! 而此时距离战事发起,才仅仅是半个时辰左右的功夫!征西将军的这一支部队,冲杀之烈,破坏力之强,意志之坚决,可见一斑! 高览并没有继续说什么,只是沉着脸看着,倒是在他身边护卫以及那些新兵,都不由自主的发出了一些参杂不齐的惊恐之声! 此时此刻,忽然在邺城城门楼之上有旗号晃动,随机有鼓声隐隐传了过来,高览一愣,辨认了一下邺城城门楼上命令,脸色终是大变,顿足叹道:“大事去矣!” ……………………………… 邺城城门望楼。 在这个距离上,袁尚听着辎重大营内的具体的惨叫和喊声,混在一处,嘈杂不已,脸色有些发白。辎重营中的硕大烟火虽然也比不过近处的火把更有热度,但是袁绍和郭图脸上身上,依旧是滚滚的汗珠不停的低落下来。 袁尚拍击着城垛,怒声道:“军中哨探!军中哨探竟然没有人发现这一支征西部队从何而来!?该死!该死!” 站在袁尚身后的邺城都尉一脸愧色,行礼下去:“……启禀少主,吾等骑兵不足……夜间哨探也没有什么发现,想必是这些征西骑兵趁夜长驱而至……隐藏在侧,骤然突袭……” 郭图看了都尉一眼,眼珠转了转,还是决定给都尉圆一圆场面,倒不是郭图看上了这个都尉,也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关系,只不过郭图觉得辎重大营如今肯定是损坏严重了,将来袁绍要是发火,多少要有个人头来给袁绍发发火气,可不能现在就被袁尚砍了脑袋,否则到时候岂不是要自己去扛? 因此郭图缓缓的说道:“此事,倒也情有可原……毕竟征西骑兵,纵横北地,转战千里,来去如风,刚猛无双……征西此人用兵,素有诡秘迅捷之能,如今观来,果然是名不虚传……当下亦非追究罪责之时,还是要考虑一下如何退兵才是……” 邺城都尉闻言偷偷的长嘘了一口气,朝着郭图拱手致谢,虽然危机未必完全消除,但是多少现在不用人头落地,因此连忙亡羊补牢的说道:“在下已经令人召集城中兵马,随时可以出援辎重大营!” 袁绍回头,看着郭图,问道:“公则,汝意如何?” 郭图微微眯着眼,心中百转千回。 别看现在城外辎重大营之内的征西骑兵纵横来去,似乎声势浩大,但是郭图清楚,这些征西骑兵并没有携带任何的攻城器具,因此邺城自然是安如泰山,毫无危险,而且如果征西骑兵只有这些数目的话,郭图甚至可以利用辎重大营拖住这些征西骑兵的步伐,然后调集兵力,左右包抄而上,然后在邺城之下,甚至有可能围歼这群征西骑兵! 但是在下一刻,郭图又放弃了这个作战方案。 采用这个方案,就意味着要用辎重大营为诱饵,彻底将征西将军的这一支骑兵的速度降下来,而当下负责转运物资,运送辎重的是谁? 名义上是袁尚,但实际上是郭图! 纵然是全歼了这一批征西骑兵,但是搭上了此地的辎重大营,将来袁绍在前线没有了钱粮供给,怪罪下来,这个板子是会打到谁的身上? 说不定围歼征西骑兵之功是袁尚领了,但败坏辎重大营,损失物资的罪责,则是变成落到郭图身上了…… 郭图毕竟不是圣人,他也是豫州派的代表人物之一,什么事情,都要先考虑一下自己这个团伙的生存,若是因此被冀州派抓住了痛脚打压,然后将整个战役失利的罪责都归咎到这里,那么对于豫州派的发展来说,无疑就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当下最佳的选择,无疑就是将冀州派的人物甩出去,尽可能的挽救回辎重的物资,至于这一支征西将军的骑兵部队,只要做好城池防护,没有携带攻城器械的纯骑兵,又能将邺城奈何? 说不定还有其他的机会可以歼灭,又何必急于一时? 再说了,要是将这些征西骑兵引导到那几个冀州佬的庄园之处,嗯…… 因此郭图低声说道:“少主乃千金之躯,城中兵卒岂能轻易出动?要是被趁机夺门,岂不是误了大事?当下之策,可令城北大营高将军速速统兵救援,由北向南列阵而进!如此一来,敌兵必然北向,吾等则可寻机侧击,定可大胜之!” 袁尚毕竟是年轻人,又没有什么战场之上的经验,因此本身没有多少主意,听了郭图的建议之后,略想了想,便觉得很有道理,便下令让城门楼上的旗号手,向城北大营的高览传递号令,命令其领兵迎击…… ……………………………… “近火却取远水!”看到了邺城之上的旗号,高览愤怒的在营寨寨墙之上捶了一下。 倒不是高览怯战,而是邺城比新兵大营更加的靠近辎重大营,援救起来当然比高览之处更加的方便,现在倒好,要让路途更远的新兵大营出兵援救,而邺城吊桥高悬,城门紧闭,巍然不动的坐视! 而且还有很关键的一点,邺城之内好歹都是郡兵,再怎么不济也有三千之数!而高览这边是有八千兵卒没有错,人数虽然多,但问题这些都是新兵,都是才刚刚招募而来,训练了还不到一个月,连金鼓都没能记得清楚的新兵! 在视线当中,征西的骑兵队列,正分为四个部分,三个在营地之内纵横厮杀,一队在营地之外警戒,拉出一条长而稀疏的阵线,呼啸着在辎重营地外围盘旋,时不时的抛射了一些箭矢,搅乱这营寨之中的民夫和兵卒。 而在辎重营地之内的征西骑兵,因为视线的关系,高览看不到,但是按照高览的想法,当下征西骑兵肯定在小范围的盘旋和驱赶,将慌乱无措的民夫不断的往纵深压迫,让这些民夫向中央的吕旷营盘逼近,冲垮营盘前鹿砦障碍,最终摧毁整个的辎重营地…… 这个时候,就算是邺城不出兵,只要装出一副要出兵的样子也成,就可以打乱征西骑兵的整体步骤,迫使征西骑兵必须分离出更多的兵卒来防守外围,减轻在辎重大营之内的吕旷身上的压力,但问题是,位于邺城的袁尚,又怎么会听高览他的主意! 这些征西骑兵,各个骑术娴熟,虽然只有四分之一的数量,也就是几百人的模样,但是散开得很宽,牢牢的控制住战场,甚至有些逼迫到了邺城的城下一箭之地!显然是对于邺城的城门具备一定的威胁能力,但是反过来说,也就是等于是征西的这一支骑兵,在担心邺城的兵卒出来! 可惜邺城袁尚,见到了这样的情景,第一时间竟然不是选择出击解救辎重大营的困境,而是选择了固守城池,命令高览出营过河去救援! 高览的眼色变幻不定,他几次想要派遣人员到邺城那边,将他的判断告诉邺城城门楼上的袁尚,让袁尚改变主意,速速出兵,但是只见到城门楼上的旗号越摇越急,鼓声越敲越躁,不由得长长的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将手臂挥了挥,下令道:“传令下去!整队!出阵!” ……………………………… 邺城北面新兵大营的异动,很快的引起了在战场上游弋控场的征西骑兵的注意,然后迅速的汇报到了太史慈之处。 太史慈将血淋淋的长戟收了回来,翻身下马,上了一旁的营寨哨塔,眺望了片刻之后,便立刻转身下来,沉声喝道:“绝不能让这些袁军渡河列阵!必须先烧了浮桥!你们几个,带上火油,召集统属,随某来!” 辎重大营之内,虽然民夫数目是太史慈等人的数倍,但是就像是后世伟人所言,人民的力量是无穷的,有组织的人民,是有序强大的力量,而无组织的人民,就剩下无序破坏的力量了。 庞大的民夫惶恐慌乱的到处乱跑乱撞,丝毫不敢抵抗,任太史慈等人一路推进,驱赶,几同于入无人之境一般…… 因此辎重大营之内虽然还未完全破坏,但压力也不大了,中间营地被自家的民夫冲击得七零八落,阵列溃散也就是迟早的事情。而邺城北面大营的异动,才是当下对于太史慈来说,最为危险的威胁,若是再加上邺城的兵卒两面夹击,恐怕就有危险了。 邺城吊桥还未放下,似乎还在担心可能会被抢城的问题,但是太史慈心知肚明,对于邺城这样庞大的城池来说,三千骑兵要是真的投入到城中巷战,未必能占到多少便宜,更重要的是太史慈没有后军援助,所以摆出的一副寻机抢城的架势,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但是如果城北的兵卒持续推进下来,难保邺城的守军不会趁机出来! 必须先将这个危险的苗头镇压下去! 虽然邺城北面的河流并不是什么天堑险川,也不是仅仅只有这三座浮桥沟通两岸,在邺城北门之处还有一座石桥,但是这三座浮桥无疑就是最近的途径,只要烧了这三个浮桥,这邺城北营之兵就必须绕远道,而等这些人真的绕远道而来,辎重大营恐怕就已经烧成了残骸了…… 因此,三座浮桥之处,便成为目前战场之上的焦点! 第1411章 战于野 当太史慈领队扑向了邺城城北新兵大营的时候,高览的脸色终于是绷不住了,厉声敦促着兵卒尽快的通过浮桥,到南岸列阵。 太史慈意识到浮桥的重要性,高览自然也是心知肚明,但是在出阵之前,多少还有些侥幸心理,期盼着太史慈会因为顾虑邺城守军而有些畏首畏脚,只要多一些时间,等兵阵在南岸立足,也就算是免除了浮桥的危机。 然而见太史战旗之下,征西骑兵奔驰而至的时候,高览就知道原本的这一点的侥幸已经是荡然无存,只剩下了绝意的搏杀! 第一次走上战阵的袁军兵卒,好不容易在营寨之前排成了战列,多少像个样子,但是一走上浮桥就原形毕露,歪歪扭扭的不成体系,甚至还有人因为紧张或是慌乱,竟然从浮桥上掉了下去,啊呀一声落到河中,幸亏身上也没有穿着厚重的甲胄,手脚并用挣扎着狗刨到了岸边,虽然狼狈,但是多少还有一条小命在。 太史慈将这一切都收入了眼中,心中有些恍然,在马背上人立而起,展臂高呼道:“这些都是些新卒!该我们好好教一教这些土鸡瓦狗,什么才叫做真正的战斗!” “哦哦哦……”征西兵卒举起刀枪喝应着,自动的汇集成为一个硕大的冲锋阵列,朝着浮桥之处扑杀上去! 在邺城之中,刚刚处理完督促城防,戒严街坊的事情的逢纪,匆匆的赶到了城门楼之上,趴在城垛上观察了片刻之后,便朝着袁尚拱手说道:“少主!城外征西不过些许骑兵而已,又无后援,定然无法攻伐城池!倒是当下城北浮桥若失,营中士气军心便是一落千丈!届时纵然人数无损,也不能再战了!少主,请速速派兵,前往浮桥之处,接引高将军!” “这个……”袁尚皱着眉头,看向了郭图。 郭图眉眼一跳,说道:“元图可曾预料得到征西此次突袭?” 逢纪闻言不由得凛然,连忙说道:“征西兵卒突袭而来,某岂能预料得到?” “既然不曾预料,元图就断言此军之外,征西再无后军?”郭图微微笑着,但是笑容却有些阴森,“亦或是元图有些特别消息渠道?可知征西虚实?” 逢纪连忙否认道:“某观城下之阵,姑且推而论之。” 话一出口,逢纪就有些后悔,而郭图迅速的抓住了逢纪的话柄,立刻接上道:“姑且论之?少主安危,主公身家皆于邺,自当慎之又慎,岂能姑且而论!真是荒谬!” 袁尚有些不知所措。作为袁绍之子,又因为相貌上佳,深得袁绍欢喜,因此可以说是养尊处优,若说是品鉴声色犬马,袁尚自然是行家里手,但是要说对于战阵敏锐洞察,却没有着一个临敌机断的本事。虽然现在依旧是处于远离厮杀现场的安全之地,但是依旧有些慌乱,心中七上八下的没有什么主意,听闻了郭图和逢纪的争论,似乎觉得郭图应该是占了上风,便下意识的偏向了郭图的建议,然后学着袁绍的模样,对没有采纳建议的逢纪进行安抚…… 逢纪一边拱手感谢袁尚,一边低下头暗自叹了一口气。心中浮现出来的情绪,不知道应该是恼恨还是怜悯,亦或是兼而有之。 若说逢纪完全没有私心,也并非如此,因为虽然逢纪和郭图都是属于豫州派的人,但是在同一个派系当中亦有权柄的大小之分。郭图此人太过于霸权,加上其人又深得袁绍之心,因此逢纪在袁绍身边也不是有多少说话的余地,也就只能将重点放在了袁绍的几个儿子身上…… 但是方才逢纪的建议完全是按照私心来的,也是不对,因为逢纪也判断出现在战场的关键节点就是浮桥左近,对于初次上阵的新兵来说,没有比士气更为重要的了,士气高昂,就连黄巾贼都能大杀四方,士气跌落,那就是一群待宰的猪羊。再加上如果邺城守军派出一部分援救城北大营,自然就不可能再去援助辎重,届时击退征西兵卒,献策的功劳是自己的,粮草损失的罪责是郭图的,连削带打之下岂不两全其美? 可惜郭图似乎识破了这个计划,抓住了言语当中的漏洞进行了反击,导致原本就没有多少战斗勇气的袁尚,再一次坚定了固守的心思。 可是在逢纪看来,救得了救不了是一回事,出不出兵则是另外一回事! 或许城中依旧有不少军资器械粮草,还足够支撑用度,但是不予援应城北的新军大营,单单想要凭借这些新卒就要和征西虎狼之兵对抗,恐怕是凶多吉少! 郭图的计策其实很简单,就是比烂。 既然辎重大营难以挽回了,就将城北大营也拖下水,然后自己捡了一个固守邺城,保护主公家小的小功劳来护身,将罪责自然就推到了高览和吕旷两个人的头上…… 以逢纪对于袁绍的了解,杀多少征西兵卒还不如护住袁尚这个人!毕竟袁尚就是袁绍的心头肉,从这一点来说,郭图对于袁绍的了解,确实是非常的深刻。 只不过,这样一来,城外的兵卒发现他们被抛弃之后,难免会上下离心!到了那个时候,战况才会真正的不可收拾! 兵家之事,胜败都不可怕,可怕的失去了追求胜利之心! 邺城城墙之上的守城兵卒无不翘首而望,各个攥着兵刃紧张的等待着号令,甚至有些兵校已经自动自发的将手下兵卒汇集起来,列队以待…… 战事开启,便是如同手足,不管之前是怎样嘲笑那些什么都不懂的新兵蛋子,但是既然面对共同的对手,便是自家胞泽,再加上军中也有不少的当地人,见到了城下民夫被征西兵卒像是牛羊一般的驱赶,自然是胸怀怒气,不愿意坐视不理。 是去救辎重大营,还是汇合城北大营然后一同而进,每个兵卒都在等待着最终的号令,然后咆哮而出,不顾一切阻挡,以最快的速度赶赴战场! 不知道等了多久,袁尚的命令终于传来,旗手摇曳着旗帜,打出了旗号,每个邺城兵卒都仰着头在分辨着旗号的意思。然后这些将校便不约而同的叹了一口气,有些脾气暴躁的甚至破口大骂道:“混帐!难道在这里傻看着,不顾城下百姓了?这是什么样的军令!” 士卒们反应比领兵将校还要稍慢一些,但是却引起了更大的动静,行列当中,呼喊咒骂的声音震天而起:“城外都是乡亲!都是我们的乡亲!难道就这样让征西的兵卒来去自如?为什么不出城救人?为什么?!” 呼喊之声,议论之声,混杂在一处,顿时在邺城城头之上连成一片。 太史慈在风中听到了邺城当中爆发出来的声响,原本吓了一跳,以为邺城出兵了,但是定睛细看,仔细分辨了一下之后,纵然是听不清楚叫喊的是什么,但是也能听明白不是面对强敌的怒吼,而是不平和动摇愤怨之意! 太史慈大笑,回顾身边亲卫:“袁氏如此无能,吾等破敌必矣!” 此时此刻,在城北大营的浮桥之处,已经是一片的狼藉,一片的尸山血海。 高览统帅的新兵虽然人数众多,但是本身训练就不足,再加上太史慈带着手下来的迅速,导致高览纵然竭力调派,渡过浮桥的兵卒依旧不足,在防御体系还未完全建立的时候,就遭遇了太史慈统领骑兵的冲击! 背水一战,似乎是一个充满勇气的词语,但是实际上大多数的人在背水一战的时候,都是只剩下了水。高览所部,因为慌乱和迟钝,导致不得不只能沿着河岸展开,整体防御阵列的稳固程度,就大大打了一个折扣。 而且步卒队上骑兵,原本就不占据主动,只能是被动的平摊阵列,在太史慈没有最终选择的时候,谁也不清楚太史慈究竟会先对那一座浮桥下手,就连在河北岸两翼压阵的弓箭手都有些茫然。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有一瞬间,当第一排的征西骑兵冲进步卒阵列当中的时候,位于河流北岸的高览瞳孔不由得猛的一缩! 左翼! 这些征西骑兵在阵前虚晃了一下,然后齐齐调转了马头,绕出了一个小圈,扑向了最外边的袁军左翼! 马蹄纷飞,在袁军兵卒惊骇莫名的表情里,整整一个波次的征西骑兵,竟然没有一个在最后的时刻退缩的! 没有一个! 虽然众人心中都是清楚,第一波接敌的,不管是步卒还是骑兵,死伤的概率都是极高,可以说是九死无生!但是这一批征西兵卒,依旧毫无畏惧的冲撞上去,硬生生就在袁军步卒阵列当中撞出了一条血肉的大道! 以高览沙场老将的经验,扫视一眼,就能知道,这一波冲击之后,折损的骑兵至少有二三十人! 但是,步卒损失得更多! 伴随着沉闷的骨肉相击的声音,最前沿的袁军步卒撞的高高抛飞而起,连带的撞倒了不少后列的兵卒,血色立刻在锋线上蔓延开来,迅速的将河岸边的土地染红,然后变成一道道的小溪流汇入河流当中,将浮桥左近的河水都染成了淡淡的粉红色。 如同风暴一般而来的征西骑兵,踏着出来一条血肉之路之后,便不断的向前推进,在袁军兵卒还没能恢复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突破了袁军的阻拦,冲到了左翼的浮桥近处,冒着对岸射来的箭雨,将火油砸在了浮桥之上! 一个骑兵扎满了箭矢倒下,旋即另外一个骑兵冲了上来,抄起火把丢在了浮桥上,火油沉寂了数秒,就像是在积蓄力量一般,然后蓬的一声爆燃而开,将位于浮桥桥头的进退两难的一群袁军,连带着浮桥的舢板,一同吞噬在火焰当中! 未经充分训练的袁军新兵,当看见征西骑兵人马都一身是血的冲杀,疯狂的左冲右突之际,这些从民夫才转职不久的兵卒一部分丧失了继续作战的勇气,畏畏缩缩的往后躲避;另外一部分则是木然的站着,对于在一旁嘶吼的将校指令充耳不闻,还有一些则是顿时情绪崩溃,在战场上呼号着无目地的乱跑,甚至一头栽进了河中,随着落入河中的尸首一起往下游飘荡。 一方面阵型不断被挤压,一方面新兵的防御动作全数变形,就连在河对岸原本应该是比较安全的弓兵,也是失去了准头和力度,没有能够给予征西骑兵足够的威胁和杀伤,导致整个过桥结阵的兵卒越发的慌乱起来,渐渐的就被那些情绪崩溃的逃兵带动着,不少人也跟着丢下了手中的兵刃四处逃窜,大堆大堆的人企图重新逃回北岸去,和浮桥上的袁兵撞在一起,挤得水泄不通,不知道有多少人相互撞在一处,跌落河中! 浮桥底下,密密麻麻都是沉沉浮浮的人头。虽说现在已经是入春,但是水温依旧严寒,再加上这些新兵又大多都是冀州汉子,属于旱鸭子的居多,在水中挣扎不了几下,又惊又慌之下,就咕咕咕的沉了下去…… 在桥柱上,在舢板边,则是满满的攀援着一些幸运儿,而这些幸运儿为了保护自己的这个保命的位置,还要时不时将那些凑过来的家伙全数踹出去,浑然不管之前这些或许还是跟自己同一个队列的伙伴…… 越来越多的火头升起灼烧着呼吸,越来越多的黑烟弥漫遮蔽了眼睛,越来越惶恐的叫声堵塞了耳朵,河水北岸的高览的所有努力,努力终究在崩溃的新兵面前,全数化为了泡影。 在下一刻,征西骑兵甩出了装满了火油的罐子,砸在浮桥木板木桩之上,火油四溅当中就已经有火把跟着上来了。正常来说,桥上这么多的人,就算是真用火烧,一时半会也未必能烧断,但是越来越多慌乱的袁军簇拥在一处,大大的超过了原本浮桥的承载极限,再加上不停的晃动和震荡,其中一座浮桥再也支撑不住,带着桥上密密麻麻的人群,轰然一声从中间断落,激起漫天的水花! 高览立在他的指挥位置上面,还在竭尽所能的调配他能掌握住的全部兵马,去扑灭火头,去防御被征西骑兵踏破的缺口,去收拢震慑到处乱跑的新兵,但是他手中兵马一队队的派出去,转眼之间就淹没在混乱的人流当中,并不能起到什么多大的作用。 袁军的阵列在混乱当中,已经完全崩溃,数百征西骑兵分成了前后两队,不断的在冲击着残余的袁军,迫使袁军陷入狂乱的洪流当中,在残存这一座浮桥之处,已经成了修罗场一般的存在,在每一刻,都不知道有多少袁军在水火交迫,战刀长枪之下丧生! 烟雾弥漫当中,高览站在高处尽力向邺城望去,希望邺城之中能够出动一些兵卒稍微牵制一下征西骑兵,让他能够缓上一口气来,然而整个邺城静悄悄的毫无动静,只有近处的征西骑兵不停的纵横奔驰,制造着更大的混乱,追杀着无头苍蝇一般乱跑的袁军。 高览渐渐的收了声音,停下了几近于嘶哑的吼叫,呆呆的看着这股狂乱的潮流将周遭将这个渡口的三座浮桥全部摧毁,看着这些浮桥燃烧的燃烧,倒下的倒下,看着征西骑兵在三色旗之下傲然的重新整队,丢下一片残骸,重新缓缓的朝着辎重大营方向而去…… 而距离河岸浮桥之处,不过十五里之外的邺城,依旧静悄悄的,仍然没有派遣任何援军的迹象! “大将军啊!”高览不知不觉当中,泪流满面,“苍天在上!若尚有一丝胞泽之谊,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辎重大营的火光越来越大,浓烟翻腾,如同黑龙一般在邺城这一片土地上张牙舞爪,怒声咆哮! 昌平元年春,二月十二日,在袁绍带大军进军太行的时候,从侧翼迂回长驱而入的太史慈奇袭邺城,焚毁辎重无数。 城北大营,高览,败。 辎重大营,吕旷,亡。 邺城虽说安然无恙,但是对于整个袁军士气是一个沉重的打击,由此牵动开始,狂乱风潮卷起,直到将这个末世舞台上所有英雄豪杰,都卷入其中! 第1412章 亡于癔 阴山。 南匈奴王庭。 在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的动荡之后,整个南匈奴已经安分老实多了。 南匈奴人大多数没有什么文化,更谈不上什么文明,但是越是野蛮的环境下,越是奉行谁的拳头大谁就是老大的道理,如今征西将军斐潜的拳头明显更大,所以南匈奴人见到了征西的兵卒将校的时候,都是陪着个笑脸…… 包括於扶罗。 “赵将军,不知找本王有何事?” 赵云将兜鍪摘了下来,也没有放下,而是夹在胳膊之处。新款式的兜鍪什么都好,比以前编制铁片的模式,新的兜鍪采用大块的冲压钢片,提供了更为轻便和更为坚固的防御,但是唯独一点不好,就是透气性太差,时间长了,一头是汗。但是比起性命来,多留点汗又能算得了什么? “征西将军有令!请单于协同进军雁门!”赵云也没有什么花言巧语,就像是一杆挺拔的长枪一样,直截了当的说了出来。 於扶罗脸颊之处的肌肉不由得扯动了一下,然后迟疑的说道:“雁门?那可是鲜卑王庭的地方……” “单于无需忧虑,”赵云平静的说道,就像是在讲今天早上吃的是肉馒头还是菜馒头一样,“鲜卑去年冬日新败于袁氏之手,必然不会阻扰我等。” 於扶罗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说道:“赵将军之意是要进军袁氏?” 赵云点点头说道:“正是。” “这个……也罢,不知赵将军要多少兵马?”於扶罗琢磨了一下,对付袁绍总好过对付鲜卑,毕竟若是真的和鲜卑开战,於扶罗还是感觉亚历山大了一些。 “三千!”赵云依旧是言简意赅。 於扶罗吸了一口气,下意识的就说道:“太多了!啊,这个……赵将军,你看当下才刚刚入春,大小牲口都需要人手照顾,这一下子调出三千人,这就人手短缺了啊……照料不过来……” 赵云平静的点点头,似乎完全没有受到於扶罗的说辞影响:“征西将军已考虑这一点,因此令某统领三千汉民,来帮助单于照料牲畜……来人!” 旋即一名壮汉走了过来,拱手向赵云和於扶罗见礼。 “此乃张司马,统领三千民夫,所用钱粮一应由阴山城供给,待单于之人战归之后再回阴山城中。”赵云向於扶罗介绍道,“单于还有何忧虑?” “这个……”於扶罗眼珠子转动着。 “若有缴获,除战马之外,其余钱财辎重,单于可取其半!”赵云继续说道。 “这个……”於扶罗还有些迟疑。 赵云冷冷的目光转到了於扶罗脸上,将手中的兜鍪重新戴在了头上,说道:“征西将军如此优厚,单于可是依旧不愿?” 於扶罗吓了一跳,连忙说道:“愿意,这个自然是愿意……只是不知要去多长时间……” 赵云说道:“三月。” 於扶罗思前想后,琢磨了了片刻之后,终究点头首肯,然后下令开始集结部队,让赵云带着往东而去…… ……………………………… 敌人的敌人,就是一定程度上的朋友。 更不用说原本还有三分情谊在的曹操和斐潜之间了。 虽然在曹操军内部多少还是有一些声音,但是荀彧坚决的密令各地兵卒不得阻扰征西骑兵……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袁绍让曹操护送汉帝刘协至邺城的这个命令,深深的刺激到了荀彧。 自家的小正太怎么能够拱手让给他人? 难道不知道任何一个正太都有成为女装大佬的潜质么? 荀彧就觉得汉帝刘协很有潜质,嗯,是很有成为中兴之帝的潜质。敏而好学,不耻下问,宫中不求钱财,亦不好女色,更没有奉行什么异端教派,简直好到无以复加的程度,这对于奉行着君子之道的荀彧来说,这样的皇帝就已经相当的不错了,至少荀彧觉得,刘协不会像汉恒帝、汉灵帝一样走上只懂得仪仗宦官,卖官鬻爵的道路。 因此,无论如何,保下汉帝刘协,就成为了荀彧当下的最重要的选择。 然而这样的举措,明显就是一种对于袁绍的背叛。 毕竟征西骑兵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想要瞒也瞒不住。 濮阳县城之内,卫觊默默的坐在桌案之后,看着手中刚刚写好的巾帛,沉吟不语。 这些年,卫觊过的可以说并不怎样。 起先的时候还算是可以,多少担任了一些政务之事,虽然劳累归劳累,但是手中掌管了权柄,自然下面的人赶着上来巴结,虽然不至于贪腐什么,但是一些应有的孝敬和油水多少还是有些的。 但是自从荀彧来了之后,就在悄然之间,发生了变化。 前方战场之上,自然有武将在江山河川之中捉对厮杀,各逞智谋,但是在后方政务之中,也是刀光剑影,一点松懈不得。 别看荀彧长得人五人六的,但是争权夺利起来也一点都不含糊,这几年下来,豫州派牢牢的把持住了重要的职位和部门,剩下的也是几个亲豫的家伙瓜分了,而像是卫觊这样的,就在一次又一次的分赃大会当中没有捞到肉,连口汤也没剩给他。 到了现在,卫觊从原本曹操身边的祭酒谋士,成为了濮阳县城的一个户曹从事,这其中上下的落差,岂能是云泥两字可以形容得出来的? 进,不得寸进。 退,无处可退。 这就是当下卫觊的局面。 然而,这样的局面之中,卫觊却嗅到了一丝转机的清香。 前些时日,在濮阳的东郡太守夏侯惇,竟然令人运了一批粮草器具出了城北,然后过了一天之后,便空着车子回来了…… 卫觊派人打探,却获得了一个意外的收获。 这些前去运送物资的,全数都是夏侯氏的亲兵,并不是一般的民夫和辅兵! 这违反常理的举动立刻引起了卫觊的注意,然后卫觊同时发现这些夏侯氏的亲兵竟然被下了封口令,谁也不能说在城北究竟见到了什么,发生了一些什么…… 卫觊费尽心思,终于找到了一个嗜酒的兵卒,在安排了让心腹手下和他好好的喝了一顿之后,终于得知接走这一批辎重的,竟然是征西将军的部众! 这些钱粮,是征西部众不侵扰庄禾,不纵马啃咬青苗的交换! 旋即不久之后,便传来了征西骑兵大破延津的消息…… 汉代,消息传递的速度受到了一定的局限性,很多事情都是慢慢发酵出来的,若不是卫觊一直都在有意识的收集周边的各种信息,也未必能够得知这样的消息。 然而正是这样的一个消息,让卫觊有了一个不太好的猜想…… 袁绍和曹操之间,似乎出现了一种变化。而当初一路从河东到了冀州,又从冀州来兖州的卫觊,为的不就是防范着这一天,等着这一天的么? 只可惜当初卫家已经显露出破败的势头,加上又是位于河东,和袁绍势力多少有些间隔,因此到了袁绍那边的时候,虽然依旧得到了礼遇,毕竟抢不过早就在袁绍身边的豫州派,也斗不过根深蒂固的冀州人,只能是取了一个巧,到了兖州之处。 不过现在所有的辛劳似乎总归有了回报,这些年,曹操和斐潜就是眉来眼去,采买军马器械就不说了,居然这次还暗中支持征西兵卒袭击冀州!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而自己上报了这样一份重要的情报,揭开了曹操的野心面纱,想必也会得到袁绍的重视,将来功勋之中,必然也有卫氏的一份! “来人!”卫觊将桌案之上的巾帛封在竹筒当中,招来了一名心腹,交代了几句之后,便让心腹带着竹筒走了。 卫氏…… 卫觊看着手下远去,脸上露出一些狰狞之色,他与征西有不共戴天之仇,既然可以抓一次征西的痛脚,又怎会心甘情愿的将其放过去? 可是,心腹手下走了没两天,卫觊在濮阳街道上就碰到了一名不速之客。 荀彧。 “子觎这是往何处去?”荀彧温文尔雅的带着笑,就像是人畜无害的谦谦君子,在华车之上点头致意,对着卫觊说道。 “启禀令君,在下正要去查看北仓……”卫觊拱手回答道。 荀彧点了点头,一只手挽着袖子,一只手相邀道:“正好,某也是去往此处……不知有幸与子觎同车而行?” “这个……”卫觊有些迟疑。 荀彧依旧是那副笑容,连嘴角翘起的弧度都没有丝毫的改变,但是卫觊却似乎有些不太妙的感觉。荀彧坐在车上,依旧伸着手,纹丝未动。整列车马也停在街道旁边,一旁的护卫也是纹风不动。 若是祸事,便是就算是不坐车就能躲得过去? 卫觊咬了咬牙,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拱手说道:“如此,在下便僭越了……” 荀彧伸出手,扶了扶卫觊,笑着让卫觊坐好,说道:“主公曾赞子觎胆大心细,勇于任事……某亦闻夏侯将军对子觎多有赞许之言,欲核评为上也……” 卫觊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拱手说道:“皆为分内之事尔,在下不敢居功。” “分内之事……”荀彧点点头,忽然抬头指了指街道一旁的酒楼,说道,“……据闻有些新式菜肴自河东传于此酒肆之中,不知子觎可曾品鉴一二?” 卫觊心中一跳,下意识的摇头说道:“未曾吃过。” “可惜了……”荀彧就像是在说一些什么家长里短一样,“子觎若是有暇,不妨试试……这桃树芳华,倒也夭夭……” “……桃之夭夭……”卫觊看着街道旁的桃花,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似乎看到了桃花之上鲜红如血……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不知不觉便到了濮阳府衙之处,夏侯惇已经早早的在府衙门口等候。 一行车马停下,卫觊连忙先行下车,向夏侯惇行礼,然后再向荀彧告辞。 “不忙……”荀彧淡淡的笑着,阻止了卫觊的离开,说道,“夏侯将军也有事要找子觎,且不妨稍驻片刻……” “这个……”卫觊眼珠转动着,察觉情况脱离了他的控制,但是夏侯惇的护卫已经往前了两步,站到了身旁,也就不由得卫觊做主了,只能是跟在荀彧和夏侯惇的后面,进了濮阳府衙之中。 三人坐定,荀彧看着卫觊,沉默了片刻,低低叹息了一声,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小件的物品,摆放桌案之上。 卫觊瞅见了,眼角不由得一跳。 一节竹筒。 在竹筒的顶部还有些火漆,只不过现在火漆已经破除,露出了一点点的巾帛出来。 “子觎可知此物为何?”荀彧淡淡的说道。 见自己的行迹已经揭破,卫觊也不再掩饰,在桌案之后正坐着,扯开了面皮,沉声说道:“某乃袁公之下,出任兖州风闻使,自有查闻上报之责,怎么,令君对此有何疑问,亦或是某所言不真?” “呵呵……善……”荀彧没有想到卫觊倒也如此光棍,笑了笑,说道,“子觎直爽,倒也省却不少口舌……只是不知子觎为何背弃主公?至主公仁德于无物?” “曹公,某亦敬之!”卫觊坦然说道,“不过某任袁公之职于先,拜曹公麾下在后,自然需以袁公为重。” “明白了。”荀彧点点头,对于卫觊企图用袁绍来压制场面的言语置若罔闻,转头对着夏侯惇说道,“此事便烦恼夏侯将军了……” 夏侯惇点点头,沉声说道:“来人!卫从曹染疾,突发癔症!速送入侧厅,令医师前来就诊!” 卫觊跳将起来,怒声说道:“汝等岂敢!需……” 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完,几名夏侯的护卫扑了上来,朝着卫觊的脑后就重重一掌击下,当即将卫觊击昏,然后像是拖拽死狗一般给拖了出去…… 荀彧和夏侯惇两个人坐着,就像是两尊雕像,一动不动。片刻之后,一名医师到了堂下,叩首禀报道:“启禀使君,这……这卫从曹疫疾凶猛,药石无效,已是……已是不禄了……” 荀彧微微挥了挥手,示意医师下去,然后叹了口气说道:“子觎命运多舛,着实令人扼腕!夏侯将军,不知子觎在濮阳可有家眷,亦或亲朋好友?” 夏侯惇说道:“卫从曹素喜清净,并无好友,家中唯有一妻一妾,另有一子……” 荀彧说道:“子觎为曹公操劳得疾,曹公理应照料其妻子……夏侯将军,便烦恼遣人协助规整子觎后事,三日之后,便随某一同返回许昌……” 夏侯惇连忙应下,然后低声说道:“文若,诛杀此獠固然解恨,不过……” 荀彧捋了捋呼吸,微微抬起下颚,示意了一下桌案上的竹筒,笑着说道:“夏侯将军且放宽心,不是还有此物么……” 第1413章 聚于荒 三色的征西战旗,在几千顶的毡帽和红樱兜鍪之上,高高飘扬。. 在征西战旗之下的则是在从阴山刮起了一阵强大旋风似得赵云统领的人马,将整个朔方北部和五原地区全数卷动起来。 这里,曾经是汉家的土地。对于土地的执念,汉武帝和绝大多数的地主老财差不多,总是碎碎念着,想着,要将天下的好田地都收到自己名头下才罢休,因此阴山左近的这一块风水宝地就被汉武帝念叨了不知道多久。 后来真的被汉家拿到了手中之后,就立刻发动了全国范围内的支援边疆活动,呃,迁移人口到朔方等地填塞地方,而这些人在后来的汉家势力退化过程当中,一部分跟着大汉的官府往内部蜷缩,也有一部分则是默默的披上了皮袍,成为了胡人势力当中的豪帅。 从征西起兵以来,不过数年之间,就一而再,再而三的击败了原本在朔方五原左近的鲜卑势力,几乎将鲜卑的人马一扫而空,于是乎在朔方和五原的这些残留下来的豪帅,不管实力大小如何,都惧于征西的兵锋,纷纷渐渐的和鲜卑脱离了之前的附庸关系,不再像之前对于鲜卑那么为令是从和谦卑恭顺,在他们看来,至少征西将军斐潜是可以和鲜卑大王步度根一决高下的。 在朔方五原这样的汉境边缘地带,谁拥有一只强大的铁骑,才能真正的握住掌控地方的权柄。这一次赵云带着南匈奴的从西而东一路行来,所过之处这些在朔方和五原的豪帅,纷纷换上了汉家的衣裳,拜倒在征西的旗下。 羞耻心? 抱歉,在生存面前,羞耻心还不如一个屁。 在征西将军克复阴山之后,斐潜的兵威就已经有些震慑住这些边地生活的豪强们了。不过这些地方豪帅依旧还是比较偏向于鲜卑人,因为毕竟鲜卑人离他们更近一些,再加上已经臣服了几代人,一时之间也难以转过弯来。 谁曾料想,在阴山鲜卑人大举进兵的情况下,征西将军斐潜丝毫不惧,举兵北上,野战,围城,诱敌,追击,闪电一般的决定了战局,在这些地方豪帅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将鲜卑的兵马击败的击败,溃散的溃散,俘虏的俘虏,几乎将阴山鲜卑人的势力清扫得七七八八,一举就确定了整个的局面! 鲜卑人原本无敌于大漠的名号,在征西三色旗下就像是一个破碎的水囊,缝都缝补不起来,顿时震动边境,人人侧目。因此纵然赵云并不是征西将军斐潜本人,只是一个偏军的统帅,依旧得到了这些在边境左右摇摆寻求生存之道的家伙们的热情欢迎。 因此,这些天就有些奇怪的现象发生了,随着赵云统兵向前,陆陆续续的就有不少人马带着武器牲畜,自动的在大军道路上伏地等候,等赵云前锋到达之后,先是供奉了一部分的牛羊牲畜劳军,然后就表示出追随旗下的意愿…… 比起其他地方,朔方等汉家边地可是出马的地方,这些地方豪帅,哪怕只是坐拥一个堡寨的,都能拿出几十匹好马出来,因此赵云也没有拒绝这些人的示好,就将这些人和匈奴人一同归并成为募从军,作为辅军来使用,还可以壮大声势。 得益于这些地头蛇的支持,赵云统兵而来,一路之上,都没有遇到什么困难,甚至原本在路上的一些行军损耗,都因为得到了补充而减少了许多,甚至有些地方豪帅甚至会派出他们的庖丁和人手,尽可能的将赵云本部照料得舒舒服服的,就为了给赵云留下个一个好印象…… 因此赵云一路向东,竟然超出想象的顺利,就连夜间扎营,都有这些豪帅的部众先期将篝火烧得旺旺的,收拢出背风的好地方给征西骑兵,甚至还会准备一些吃食来,就像是当年伺候鲜卑人一样伺候着现在的征西兵卒。 征西骑兵过夜的帐幕,如今都是跟在后面的这些豪右子弟用牛马驮着,等征西骑兵停下来准备歇脚的时候,这些家伙就忙不跌的帮着搭建帐幕,顺便还把帐幕内的地烧得暖暖的,才请这些征西骑兵进去休息。 赵云看在眼中,只是约束手下兵卒不要做出欺凌的事情,至于其他的,多数都是默许了,毕竟这一切,都是靠着征西一场接着一场血战打出来的。不管是胡人还是汉人,想要在边境生存下来,除了擅于迎风转舵之外,服从于强者也就成为了一种骨子里面的共识,如果不是征西将军和鲜卑人硬碰硬的做过了几场,当下大军东进,哪里会来的当下如此的便利? 夜色当中,一丛丛的篝火将四野照得通明。 居中的干爽的平地,自然是征西骑兵休息的地方,这些征西骑兵,有并州人,也有西凉人,甚至还有一些早期就跟随了斐潜的羌人,这些原本不同地方,不同归属的军马,纵然往日有些隔阂,也在几场血战下来,渐渐的融合在了一起,当下都是亲热且不拘形迹的坐在一起,或是围着篝火低声谈笑,或是擦拭着兵刃,或是整理照料着大伙伴。 在这些征西兵卒当中,谈论最多的,自然是眼下即将面对的大战,不过在言里言外,却没有多少的恐惧,倒是多了几分计算,合计着这样一场大战之后,到底能捞到手何等样的犒赏…… 哨探已经派出,还有一些豪帅子弟自告奋勇的打着下手,做向导,有熟悉本土地势的豪右子弟辅佐,整个大军的夜间宿营的安全自然相对来说比较保障一些。 极远之处,突然出现几团火光,起起落落的朝着赵云这里而来。 不用赵云统属的征西骑兵起身侦测,在周边的当地豪右子弟已经是翻身上马,这些精壮的豪强子弟,正都是卖弄笑颜表现自家勇武的时候,上马动作一个个都潇洒利落无比,唿哨应和着就朝着火光闪动的方向迎过去。 远处的声音在这个时候已经变大了,更多的火把在黑夜当中跳动了出来,朝着这里涌动而来。 这边也有斥候游骑,带着百数十骑人马迎上去,和那边涌来的火把一遇上,就在这夜色当中卷起了更多的声响。人喊马嘶的声音连成一片,倒不大象碰上的敌人,反而是遇上了熟人一般的欢呼声音。 赵云微微的皱了皱眉,没等赵云发话,在一旁陪着笑脸的左近豪帅,便忙不迭的作势呵斥着,让自家的手下赶快将情况上报过来,结果还没等人手奔出去几步,在外的斥候已经快马奔了回来,到了左近翻身下马,快速的跑了过来。 斥候脸上带着些汗珠,在篝火的映照之下闪闪发亮,但是神色却不像是交战之前的紧张,而是带着一些兴奋的色彩,来到赵云面前拱手禀报道:“启禀赵将军!来的是幽州刺史刘和刘使君!带着是鲜于兄弟和乌桓人马,约有千骑!前来将军麾下听用!” 赵云听了,脸上的神色依旧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倒是一旁的一路跟随而来的豪右子弟纷纷哗然,然后交头接耳的表示出惊讶和喜色,心中不免更加多了几分的敬畏和佩服。 竟然连乌桓人也来投效征西了,看来在大漠之上,鲜卑人的架子已经倒了! 这些豪右子弟眼中不由得都热切了起来,看来自己来这一趟,果真是来对了! 说话之间,远处的火光停了下来,分出十几骑的模样跟着征西的斥候一同,朝着赵云这里而来。 赵云这才略微放下了戒备的心思,开始相信这是真的援军了,不过心中不由得也升腾起了一丝的疑惑,当然也有一些敬佩,这征西将军的名号,竟然在乌桓人当中也有效果了不成? ……………………………… 且不论赵云和刘和两个人如何汇合,如何整兵一处向东而进,单单这一波浩大的声势,已经是惊动了在雁门以北的鲜卑部落步度根等人,连忙紧急的召集了周边所有部落的头人,一同协商讨论。 去年冬天,步度根让扶罗韩跟着轲比能南下劫掠,结果不仅没有能够劫掠到充足的物资,而且还损兵折马的逃了回来,导致步度根的在鲜卑人心中的威望又下降了不少。 虽然说步度根作为继承鲜卑大王称号的“正统”传人,但是严格上来说步度根内斗外斗都是相当的稀松,靠着大王的称号唬人还算是可以,当得知征西铁骑汇合着匈奴人,甚至还有乌桓人一同前来的时候,心中也不免有些慌乱了起来…… 征西,征西,该死的征西…… 之前拓拔小王的身亡,整个阴山鲜卑的全军覆没! 当听见征西人马朝着雁门而来的时候,步度根脑海当中就浮现出这个事情来,而且这个事情,带来的虽然有愤怒,但是更多的是恐惧,步度根他甚至有一种幻觉,看见了拓拔小王身死的时候,那遍野的鲜卑人尸首,那如同河流一般在地上流淌的鲜血,还有那战火黑烟当中飘扬的征西战旗! 虽然有拓拔小王轻敌,又或者兵马调配不当等等导致惨败的因素在内,可是和征西骑兵的交战过程当中,鲜卑人的骑兵,确实是实打实的将吃奶的本事都拿出来了,奔袭,野战,列阵,会战,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若是和征西的骑兵正面对抗,实在是太吃亏了…… 征西兵卒的兵刃比鲜卑人好,铠甲也比鲜卑人好,鲜卑人砍一刀,征西兵卒铠甲上多一刀印痕,定多崩两块铁片,而征西兵卒砍一刀,便是血肉横飞! 正面扛肯定是不行的…… 别的鲜卑人或许不清楚大漠的历史,但是作为鲜卑大王,步度根深知在这一片的大漠草原之上,曾经有多少部落民族崛起,也有多少部落民族消亡。 鬼方、猃狁、山戎、匈奴、零丁等等,然后到现在的鲜卑,多少大漠的民族起起落落,但是唯独南面的大汉,三四百年来,绵延至今! 要面对这样的一个大家伙,步度根虽然嘴上强硬,但是内心深处却不相信自己的部众能够征服这样的国度,因此征西将军麾下声势浩大的席卷而来的时候,步度根内心当中头一个反应就是先避其锋芒再说…… 反正之前大漠的胡人,不管是之前的匈奴,还是鲜卑的冒顿大王,都是这么干的,以空间换时间,然后等汉人精疲力尽的时候,再冲出来收割。不过步度根担心的是,原本他的声望就不是非常的高,结果现在征西一来,又避其锋芒,会不会手下就一哄而散,甚至有人直接叛逃到轲比能那边去,最终导致局面越发的不可收拾。 怎么办? 看着大帐之中乱糟糟的一片,步度根心中忍不住升腾起了怒火,沉声怒喝一声:“都闭嘴!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这汉人还没有到,就吓得乱成了这样!要是真的汉人到了,还不是手软脚软的连刀都拿不起来!” “大王……不是我们害怕……”一旁的扶罗韩说道,脸上还带一道之前战役留下来的伤口,在脸上扭曲着,“是担心我们和汉人拼杀之后,然后被轲比能那个小子捡了便宜……” “就是,就是!”一旁的部落头人也是附和道,“我们的儿郎和汉人拼完了,岂不是替轲比能那个小子挡刀子么?” 大帐之类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基本上都是一个意思,拼命的事情最好让轲比能先上,就这样和汉人作战实在是太亏了,不值得…… 然而一个很显然的问题摆在面前,轲比能显然也是希望步度根先和汉人进行作战的,损失的事情自然是别人去,捡便宜都是自己来,这样的想法无论是谁,都是一致的。 此时此刻,在扶罗韩身后的阎柔挺直了腰杆,朗声说道:“或许……这一次征西不是冲着大王来的呢?” “混账!大王面前,哪有你说话的分!”扶罗韩呵斥道,扬起手掌来就要揍阎柔。 “嗯……”步度根伸手制止扶罗韩的举动,“不妨听他说说看……” 第1414章 借刀计 大帐之内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阎柔身上。 鲜卑有很多东西依旧是和南边的汉人学的,但是又不完全一样,或许是没有学到位,又或是觉得完全像也不太好,反正加上了一些他们自己的习惯,也就堂而皇之的表示这些是他们原本的习俗了。 就像是议事,鲜卑大王并没有高高在上搞出一个宝座什么的,依旧是和众人坐在一个水平线上,最多就是在屁股下面多了一层的虎皮垫子而已,然后坐在两边的各个部落的头人贵人们也自然没有分出什么太特别的高低来,只有距离鲜卑大王步度根的远近差别而已。 再外围一圈的,则是这些部落统领头人带来的一些中层将领,或者是有些官职的,比如阎柔。阎柔因为之前的作战勇猛,并且再保护扶罗韩撤退的过程当中也是表现优异,因此被封为俾左将,自然也有了资格,就被扶罗韩一道带到了大帐之中旁听。 “启禀大王!我们部落之间有不和,汉人的征西将军和大将军之间同样也有不和……这一次征西将军进军,多半是因为汉人的大将军侵犯到了征西将军的地盘……并不是冲着我们来的……”阎柔在众人的目光之下,也不见有什么畏缩的姿态,朗声说道,“而且就算是冲着我们来的,也不用过于担心,毕竟征西部众远途而来,虽然人数众多,但是一来粮草转运毕竟还是有些难度,二来号令传达各个统属之间也难以通达,不可能久战的……如果我们往北收拢部众,不出两三个月,征西军队必然就会退去,所以我们已经是立于不败之地了,何必怕征西什么呢……不过在下所想的,是不是可以利用一下征西的这一次行动,做一些什么我们之前做不到的事情呢?” “嗯……”步度根点了点头,显然觉得心中有些谱了,斜了一眼看了看扶罗韩,巴咂了一下嘴,说道:“嗯,继续,继续说说看……” “大王!我们现在觉得征西将军的兵力太强,其实说起来……”阎柔环视了一周,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道,“其实并不是征西太强,而是我们太弱了……” “混账!” “大胆!” “兔崽子活腻了不成!” 一时之间,阎柔的话就像是在水潭当中扔进去一块硕大无比的石头,顿时腾起来滔天的巨浪。 阎柔巍然不惧,就像是铺天盖地的水花之下,岸边的礁石依旧挺立不动一样。 “阎左裨将,说话还是要注意些……”坐在左侧的部落头人没鹿回统在纷乱的怒喝当中虽然不是很大声,但是相当的沉稳的接了一句,“话还是讲清楚比较好,这样讲一半,你是存心试探我们的胆量不成……” 步度根脸色这才稍微缓和了一下,伸手示意了一下,让众人安静下来,盯着阎柔说道:“把话说完!” 阎柔抚胸为礼,说道:“小人并非冒犯大王及各位贵人,只是突然想到,如果我们现在不仅仅有我们的这些人马,还有轲比能手下的部众在一起,都听从大王的号令,相互合作,亲如兄弟,还用担心什么征西将军的部众么?肯定不用!若是真的我们所有室韦人都汇集在大王的旗下,那就是该别人要担心了,要忧虑了!” 步度根长长的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的吐了出来。 “若是我们都能汇集在大王旗下,不用说这里的草场,就算是要全天下的草场,还不是我们的?”阎柔朗声说道,“所以,现在根本的不是外面的敌人可怕,是我们内部的敌人才更加让人感觉惋惜和愤怒啊!” 大帐之内原本都在叫嚣着的众人,看着阎柔,又看着步度根,眼珠子咕噜咕噜的来回动着,纷纷的闭上了嘴,紧紧的闭着,生怕一不小心露出什么声音出来引起他人的注意。 另外一个鲜卑大王,轲比能! 这是在步度根面前相当禁忌的话题,这个家伙还真敢说! 步度根伸手朝一旁的护卫招了招,指了指一旁的位置,吐了一口气,说道:“给阎左将加个座,让他坐到前面来!” 站在大帐边角的护卫连忙又取了一个胡凳来,给阎柔放到外围的座位中间。 从外面到内围就坐,这已经是步度根给阎柔一个统领头人的待遇了…… “阎左将,还有什么想法,都大胆的说出来!”步度根鼓励阎柔道,然后环视一周,“你们也是一样,有什么好的主意,都要说出来,不要怕没有位置,而是要担心坐上了位置没想法!” “大王恩典,小人没齿难忘!”阎柔先是表示了一下对于步度根的感谢,然后继续说道,“轲比能所凭借的,不过是他手下的一帮部落人马而已……不过,要直接对付轲比能,看起来似乎有些难,但是如果是从这些科比能的外围部众下手呢,就像是直接要砍一棵大树,还是很费劲,但是要砍几根枝杈,就不是那么难了……而且收拢这些部众之后,让这些人知道,我们比轲比能更强大,让他们知道,继续跟着轲比能迟早是死路一条……这些部众就会变成我们的人,这样一来,科比能越来越虚弱,我们越来越强大,如此一来……” 步度根微微小小,点点头,示意阎柔继续。 “这一次征西人马来这里,是我们的一次危机,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何尝不是一个机会?”阎柔说道,“若是我们能和征西将军联系上,就可以利用征西将军来给轲比能施压,甚至可以要求轲比能割让一些部落给我们,就算是轲比能不肯,退出代郡一带,我们也可以趁机夺取他们的牧场,扩大我们的实力……” 扶罗韩嗤笑道:“我当时有什么好主意,结果是这个!哈哈哈,轲比能难倒就那么傻,就那么容易就被吓到了?他难道会不懂得这个,会那么轻易答应我们?” 一旁的众人听闻扶罗韩的话语,也是纷纷笑了起来,一时间王帐之内充满了活跃的氛围,比起之前的沉闷来,简直就像是换了一个场所。 步度根显然也考虑到了这个,皱着眉头不发一言。 方才在众人之中发话的那名头人,没鹿回统在一旁静静的捋着胡须,并没有加入嘲笑阎柔的行列当中,冷不丁的插了一句话,说道:“可是阎左将说的……这并不是对付轲比能,而是针对轲比能的手下部众……难倒轲比能的手下部众,也是一样的难对付么?” “嗯?”步度根眼珠转动了一下,猛然间醒悟过来,拍了一下大腿说道,“不错,不错!轲比能难以对付,可是他的手下部众却容易动摇!哈哈哈……” ……………………………… 出了大帐之后,扶罗韩的脸色依旧不怎么好看,冷冷的瞥了一眼阎柔之后,便仰着头径直走了,也没有招呼阎柔同行的意思,丢下阎柔一个人站在大帐边上。 周边的陆陆续续走出来的统领和头人也没有搭理阎柔,或是带着嘲笑,或是带着讥讽,或是干脆就是冷漠的态度,渐渐各自散去。 没鹿回统缓缓的出了大帐,似乎腿脚不方便一样,走的比较慢。 在经过阎柔身边的时候,没鹿回统直视前方,嘴角却动了动,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好一个借刀杀人之策……” 阎柔脸颊旁边的肌肉跳动了一下,强装着若无其事的模样,正待回话,却见没鹿回统已经晃晃悠悠的往前而行,走出几步之后才回头给了一个眼色。 阎柔立刻会意,连忙不紧不慢的跟在没鹿回统身后,走出了鲜卑王帐的护卫守护范围。鲜卑王帐,并非像是汉人一样固定在某个城镇当中,而是根据当地气节的变化,在草场当中选择一个最为丰美的区域作为王庭的驻扎之所,每一年,甚至是每一个季节都有可能会变化王帐的具体位置。 因此鲜卑人根本就没有设立什么城墙啊寨墙啊什么的,定夺就是一些围着大小牲口的栅栏而已,散落的帐篷依照地位的高低四散分布,在王帐外围一些的便是各个部落的大小头人的帐篷,根据各自之间的关系以及亲密程度分布在周边,最外边的则是王帐的一些直属部队以及族人的帐篷,还有牲口以及战马的场所…… 阎柔跟着没鹿回统,渐渐的走向了最外围,这里虽然是王庭直属的族人,但是因为鲜卑人还大部分保留着奴隶社会的一些残余习惯,这些鲜卑人其实说白了,就是属于步度根的奴隶,又因为生产工具的低劣,所以每日的劳作都是非常沉重的,没有人有多余的心思来观察和关注没鹿回统和阎柔两个人究竟想做些什么说些什么。 走出一段路之后,人烟渐渐稀疏,没鹿回统挥手示意了一下,指了指一旁的草甸子,便说道:“阎将军,不知道有没有空暇陪老夫坐坐,聊聊天?” 阎柔眼中闪动了一下,拱手说道:“恭敬不如从命。” 两个人一问一答之间,便有了些心中映照,不由得都笑了起来。 没鹿回统微微笑笑,点点头,抚了抚身上的皮袍,席地而坐,行为举止之间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就像是这个草甸子之处,并不是鲜卑王庭所在,而是汉家的一个庭院一般。 阎柔也坐下,忍不住问道:“不知贵人,祖上……” “先严讳章,原扶风人氏……”没鹿回统长长的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的吐了出来,似乎这样才能将藏在心中多年的秘闻,一点点的揭开一样,“某姓氏亦并非为没鹿回氏,而是……窦氏……” “窦氏!”阎柔不由得瞪圆了眼珠子,惊讶的说道,“难道是……难道令尊竟然是与马南郡同名的窦外黄不成?” 没鹿回统,不,窦统低低叹了一声,点了点头,“某……愧对先祖啊……” 在大汉,窦氏,可是响当当的一个姓氏。 这个姓氏在鼎盛时期,甚至可以决定皇帝的生死存亡,跺跺脚,整个大汉的天下都要抖上三抖,就连不可一世的匈奴,也是因为窦氏的窦宪才最终分裂衰败,更不用说窦氏家族当中出过多少贵人,嫔妃,还有太后,简直可以说是大汉第一外戚也不为过。 这个优良的传统,一直延续到了汉灵帝时期。 当年于马融、崔瑗齐名的窦章,被汉顺帝看中,因窦章谦虚下士,甚得名誉,转为大鸿胪,更其女年贤惠有德,又能属文,加之才貌上佳,便选入掖庭为贵人,有宠…… 在这样的条件之下,窦章是有机会成为新的一代外戚的,只可惜窦章之女毕竟没有窦太后的潜质,或是说窦太后的气运,因此最终梁氏脱颖而出,称制为梁太后。 内宫之中的斗争失利,便连累了在外廷的窦章,旋即不久,窦章就自请免职,不久便郁郁而亡。 不过,窦氏并没有就此认输,旋即有另外一个窦氏,窦武,在延熹八年的时候,其长女窦妙被选进宫中为贵人,同年冬天,桓帝立窦妙为皇后,窦武升任越骑校尉,封槐里侯,食邑五千户。两年之后,汉恒帝驾崩,因汉桓帝无子,经侍御史刘鯈建议,窦武与窦妙策划,立十二岁的解渎亭侯刘宏为帝,即汉灵帝。 至此,窦氏重新又回归了大汉第一外戚的地位上,窦武任大将军,窦妙为太后,权倾天下。窦统也因此被启用,封为了雁门郡太守。 可惜好景不长,或许窦武毕竟不是那块料子,或许是汉灵帝在推波助澜,或许是宦官势力过于强大,反正最终窦氏在和内廷宦官政权的过程当中败亡,窦武被诛杀,窦氏一族因此被牵连,窦统也不得不弃官而逃,于是领家族北逃,和草原部落合并,成为了没鹿回部落大人,遂改姓为没鹿回氏,因“没路回”大汉也。 一晃,已经是三十年过去了。 昔日在暗中主导这一切的汉灵帝也归于黄土,而窦统这个曾经的少年大汉郎,已经成为了垂垂鲜卑老者。 只不过骨子里面那残留的大汉印记,依旧在窦统心中盘旋不去,越是感觉自己时日无多,落叶归根的想法便越是强烈,因此在听到了阎柔的献策之后,最先反应过来的,便是窦统了。 “阎将军……”窦统缓缓的说道,“汝用借刀之计,倒是好计算,只不过瞒得住旁人,却瞒不住老夫……” 阎柔想着既然窦统没有当场说破,在现场的时候又好似有意无意的出言相助,心中虽然有些惊,但是没有多少惧,便说道:“敢问窦公欲如何?” “窦公……”窦统不由得喃喃重复念叨了一遍,说道,“某所欲者,也不过是如此两字而已……吃了三十余年腥臊,如今身上皆为膻味,怎忍心子孙亦是如此也……” 阎柔这才将心放下,沉声说道:“窦公,实不相瞒,此计非某所出,乃征西将军与幽州刺史二人所授也……扶风之地如今亦是征西麾下……故而若是窦公愿助某一臂之力,某当禀明征西将军与刘使君……大事若成,届时窦公自然功勋卓显,当可荣归故土也……” 窦统捋了捋胡须,沉吟许久,朝着阎柔伸出一只略显的有些枯瘦的手掌来,阎柔会意,迎着窦统的手掌拍击在一处,两个人握在一起,不由得一起露出了笑容…… 第1415章 乱军计 大将军袁绍的大营,已经算是进入了太行山区差不多快有二十里的地方了,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前沿作战了。 这座大营占地极大,戒备森严。田丰从自己在太行山径当中的大营过来,就看到盔甲明亮,旗号鲜明的袁绍军直辖所部心腹护卫,竟然早早的酒沿着自己所来道路前出了四五里地,算是提前出迎,虽然不是大将军袁绍亲至,但是也算是给田丰摆出了足够的排场,足够客气的了。 跟在田丰身边的,自然是高干。 一路行来,高干兴高采烈,倒是田丰脸色不太好看。高干也没有在意,毕竟田丰年岁大了,这山路来回奔波,纵然是年轻的小伙子都未必能够吃得消,更不用说已经算是过了大汉平均寿命线,腿脚又不太方便的田丰了。 那一日晚上坑了征西将军的兵卒将校一把之后,高干顿时觉得心念通达,就像是三伏天喝下一碗冰镇的酸梅汤一般,从内到外,每个毛孔都是那么的舒畅,脸上的笑容自然也就多了,连带着看周边的旁人也不像是天天在背后叽叽咕咕的说他坏话的模样了…… 虽然这一路上田丰或许是累的,或许是有什么其他的情绪在,高干都不在乎,反正有了这个实打实的功勋打底,自己也不用在小意的过着日子,也不用费着心思怎样去看袁绍的面色了……嗯,看还是要看的,只不过不用再那么陪着小心就是了,简直就是拨开云,见日月,天地都晴朗了起来。 田丰的神色有些恍惚,有些心中的不安,也有肉体上的疲惫。 袁绍的大军正在次第赶来,陆续扎营屯住,这原本应该是一件好事,但是田丰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却老是觉得有些不安,毕竟袁绍这一次,表现的有些异常积极了一些,甚至派遣心腹护卫前来迎接,礼仪上倒是不差,可知田丰知道,这是看在之前一场胜利的份上。 可是光这个胜利,又有些分量不足,毕竟又不是斩获了征西将军斐潜的头颅…… 谁都知道,袁绍现在最为期盼的便是立刻攻克并州,形成以北欺南的强大势头,就像是当年的光武帝的路子…… 可以说袁绍等着这一场武功文治,期盼颇深! 问题是,光武帝当年的那一套,在现在能行得通? 更不用说袁绍当下渐渐展露出来的野心,让田丰多少觉得有些膈应,就像是那一日在酒宴之上搞出的什么祥瑞玩意,简直是让人啼笑皆非至于不免还有些心中忧虑。 在冀州之中的各种势力,其实现在相互争斗的苗头已经有些端倪,或许在这一次的战事尘埃落定的时候,不管是胜是败,恐怕都会有些变化,而这些变化将决定了袁绍未来的路线,究竟将怎样走下去…… 这一次召开的军前会议,也是相当重要的一次会议了。袁绍甲胄贵重,自然不可能天天冒着刀枪箭矢直抵阵前,主持一切,所以像是当年直抵界桥,差一点就成为公孙瓒刀下之鬼的事情再也不可能发生了。这一次会议,自然是要安排确认一下接下来一段时间对于上党壶关的作战事宜,任务要分派下去,谁先锋谁后殿,谁前出谁配合,林林总总,总是要安排好,然后在强调一番激励一番什么的。 田丰身处于前线山区之中,自然是没有在邺城的时候消息灵通,但是田丰依旧认为,如果不出什么特别大的变故的话,征西将军斐潜的整体实力还是差了许多,别看现在征西将军的地盘不小,虽然有并州三辅汉中等地,但是因为三辅多年兵乱,所以多数是空的,和冀州这种人口大州根本不能比,只要能顺利的抢下上党太原,那么袁绍就有了一块非常稳固的立足之地,下一次不管是向平阳,还是向河东,都可以说是游刃有余了,在徐徐图进,侵吞征西的地盘也就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可是田丰依旧觉得心中有些不安,按道理来说这个计划已经是最为稳妥,也是自己费尽了心思,甚至不惜贴上自己老朽的身躯,才争取而来的安排,袁绍没理由乱改动吧?毕竟最希望战胜征西的,也有袁绍自己一份才是! 田丰骑在马上,就这样心事重重的嘟嘟囔囔的皱着眉,谁也听不清楚他在念些什么。高干在一旁看着他那个神不守舍,若有其事的样子,只是在心里闷笑一声,挑挑眉毛也没理会田丰。 这一段路算是比较平缓的山道,因此不断的有袁绍直属的骑兵护卫,一对对的接应者田丰和高干向前而行,每对光鲜亮丽的骑士在前头开道约一里左右,便有另外一对骑兵接手,然后之前的一对就转到田丰高干身后跟着走,这一路向前,田丰高干身后已经是跟着七八对的袁绍直属骑兵,各个高高的擎着各色旗帜,卷起满天的烟尘。 这迎接的礼节,并没有因为袁绍没有亲自迎接而稍减声势,也确实是非常隆重了,一路之上引人注目到了极点。 不大的功夫,已经看到大将军袁绍的大营辕门在望,在辕门之处早有校尉等候,吊桥和寨门也已经打开,在田丰高干身前引领的那一对骑兵前出大呼道:“前部先锋田公,高将军到!” 随着骑兵的呼喝之声,营寨之中便出现了一队身影,当先的一人没有披甲,穿着锦袍,带着远游冠,笑容满面,正是袁绍袁本初。 田丰高干两人连忙下马,将手拢到胸前,毕恭毕敬的超前而行。大将军亲迎是礼节,若是将其当成可以持宠而娇的资本,可就是本末倒置了。 袁绍也表现得很好,笑呵呵的亲自上前一手拉了田丰,一手拉了高干,表现出来的亲热劲,都洋溢到了三丈之外。 “哈哈哈……”袁绍大笑着,声音朗朗,“先斩征西麾下大将,后取上党太原,假以时日,饮马平阳,便是指日可待了!” 田丰忽然看了一眼袁绍的模样,心中却是一跳。 高干倒是浑然未觉,依旧有些得意的附和道:“就是,大将军天兵一至,便让那平阳城头,也是该换个旗帜了!” 上党,太原,该死的平阳! 田丰在腹内腹诽了一句,说得倒是轻巧,倒是将当成征西都是纸糊泥塑的不成? 两人被袁绍牵着,三人几乎是并排着,朝着大帐走去,自然是引来了全大营的兵卒的目光。一路之上,田丰不停的转动着眼珠,似乎想到了一些什么。 进了中军大帐,袁绍坐在了上首,呵呵笑着让田丰和高干落座,还未开口说话,却听到田丰拱手问道:“大将军,可是冀州有了变故?” 高干呵呵的笑着,说道:“呵呵……田公这话说得真是,冀州……果真有了变故?”高干虽然迟钝,但是看着袁绍的表情沉了下来,也自然明白必然有些情况不妙,连忙压低了声音,缩起了脖子,有些忐忑的问道。 袁绍强笑了两声,挥了挥手,就像是驱赶蝇虫,又像是驱除心中的烦忧一般,说道:“也没有什么大事……不过……只是征西偏军抢渡白马津,袭了邺城而已……” “什么!”高干瞪圆了双眼。 袁绍沉下脸,不满的瞪了高干一眼。 高干连忙赔笑道:“啊,主公……不知少主安危如何……” 袁绍这才脸色稍微缓和一些,说道:“幸亏尚儿谨守城池,未让征西偷城得手,只是城外两营损失了些……” 原来如此! 田丰或许是疲惫,或许是惊讶,或许是什么其他原因,低着头,在大帐的阴影当中,脸色就跟锅底差不多。 是,对于袁绍来说,只要袁尚安然无恙,便是最大的幸运,可是城外的两个营地呢? 轻描淡写的“损失了些”,便算是完事了?要知道邺城两个城外大营,一个是辎重,一个是新兵,任何一个的损失都会导致后续的补充出现问题! 果然,袁绍轻飘飘的丢过来一句话:“元皓,如今后续辎重略有短缺,还需烦恼一二……” 田丰咬了咬牙,脸颊边上的肉跳动几下,扯动了胡须也微微颤动,“大将军,连番征战,冀州仓禀十室九空,百姓几近衣食无着,如今邺城辎重若毁,实难再行征调凑齐。还望大将军明鉴。” 开什么玩笑,袁绍既然只是看重于袁尚一个人,对于其余冀州的损失毫不在意,田丰又为何要替袁绍擦屁股?再者说来,原本对于冀州来说,这一场战役已经是不想打了,是在田丰的劝说游走之下,勉勉强强的才同意继续追加投资,而现在邺城之外的两个大营损失,也就等于是这些投入全数打了水漂,这让冀州的这些士族豪右怎么会愿意? 袁绍之前做出的特别的礼遇,在田丰认为很显然就是袁绍为了稳定军心特意做出来的举动,为了保证整个中军大营并不因为邺城的事情引发动荡,袁绍特意做出了如此高调的行为,一来是为了转移兵卒的视线,即便是邺城的事情泄漏出去,也让大多数兵卒关注点都集中在获取了功勋的田丰和高干身上,第二个方面来说,就是为了田丰能够再次出动,填补邺城捅出来的大窟窿。 袁绍似笑非笑,说道:“仓禀十室九空?若是某搜寻得出呢?”田丰说的如此凄惨,但是袁绍心知肚明,这种情况根本不可能出现。冀州士族豪右是拿出了不少的钱粮没有错,但是还不至于说到了窘迫的地步,甚至还有很多人手中富裕得很,奢华的生活一点都没有受到影响。 袁绍竟然敢这样想! 田丰大为愤怒,抬起头,丝毫不退的看着袁绍道:“大将军欲行董仲颖之举耶?” “汝!”田丰话中有话,袁绍自然是再也挂不住面色,哼了一声,“此乃军中!元皓需知军法森严!” 田丰二话不说的站了起来,拱手说道:“如此,请大将军即刻治在下不敬之罪!” 袁绍也站了起来,怒声道:“汝以为某不敢治罪于汝不成?” 田丰老且弥刚,竟然伸手摘下了自己的冠帽:“若不治罪于某!大将军颜面何存!” 看见两个人话赶话,径直正面肛上了,正常来说唯一在一旁的高干要赶快劝慰几句,然后将场面缓和过去,但是高干哪有那个反应速度,也没有那种妙语生花的技能,因此就只能呆呆的张大了嘴,看着袁绍和田丰几句话之间就相互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肯退让半步! “这个……”高干的汗珠滚滚而落,尴尬的不知道要说什么好,“那个……” “来人!”袁绍终于是忍不住,高声喝道,戟指着田丰,“田元皓行为乖张,忤逆犯上!将其押至后营,严加看管!” 护卫轰然应声,上前就要拉扯田丰。 田丰愤然将手中的头冠投掷在地面之上:“无知竖子!中征西乱军之计尔!尤不清醒!必将自寻祸事!哀哉!痛哉!”言毕,挣开了护卫的手,昂然而出。 良久之后,一旁张大了嘴巴的高干忽然觉得有些液体似乎要从嘴角流出来,连忙吞咽了一下,转头看着面色铁青的袁绍,小心翼翼的说道:“这个……主公,田元皓他并非……” “不用说了!”袁绍皱起眉头,“田元皓自诩功勋,傲然犯上,亦非此间一事!不必再劝!多少要给些教训才是!” “嘶……”高干吸了口气,唯唯诺诺的应下。 大帐之内一时间有些尴尬。 又过了片刻,袁绍才调整了一下情绪,强行带上了一些笑容,说道:“元才,汝大胜征西,自当奖赏!来人,将犒赏之物端上来!” 旋即就有护卫端上了不少东西,钱财绢帛,金银铜币,甚至还有一身光闪闪的明光铠。要知道甲胄这个东西,很多时候都被武勋世家作为传家宝代代相传,便可知其中的珍贵程度了。 袁绍让一旁的护卫帮助,亲手帮高干穿上了这一身明光铠,退后两步上下打量了几眼,笑着说道:“如此威武将军,焉能不胜!来人,可领高将军夸功营中!” 夸功巡营。 作为得到奖励的人,一方面也是其个人的荣誉,一方面也是对于他人的激励。因此高干也没有拒绝,摸着身上崭新的铠甲,喜滋滋的将田丰的事情丢到了脑后,拱手谢过了袁绍,便昂着头,出了中军大帐,享受着众人羡慕的目光去了…… 袁绍看着高干远去,听着营寨之中兵卒一片哄然羡慕的声响,脸上的笑容却一点点的僵硬下来。 这个该死的田丰田元皓! 不过,田丰所说的乱军之计,究竟是个托词,还是果有其事呢…… 第1416章 相商计 夜未央。 灯已残。 田丰默默的坐在稻草铺上,闭目养神。 睡不着。 虽然说辎重后营的管事竭尽全力的给田丰准备了一个还算是干净整齐的单独帐篷,但是辎重后营向来就是牛马人畜杂居,再加上又有粮草堆积,蝇虫木虱,老鼠跳蚤,数不胜数,这让长时间舒适生活的田丰如何能够习惯? 而且从到了辎重后营这边开始,除了辎重后营管事奉上的几个黑乎乎的杂菜窝窝头之外,便只有一坛浑水,田丰也没有任何胃口吃,虽然腹中多少有些饥饿,但是看着那几个窝窝头,实在是啃不下去。 田丰心里清楚,这不过是袁绍的威吓而已,想用这种方式来让田丰屈服,但是田丰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因此而屈服。 袁绍野心极大。 这个原先的优点,现在则是渐渐的变成了缺点。不懂得约束野心,只想着他人如何臣服,不同妥协和进退,必然会对于整个事业有极大的负面影响。 袁绍的要求,田丰能不能做到? 可以做得到,但问题是田丰不想做,当然,袁绍也知道这一点,因此袁绍才会如此的动怒,将田丰收监囚禁。 这个口子不能开! 要不然一发不可收拾,必须要让袁绍知道,任何事情都是需要相互交易的,不可能因为仅仅凭他个人的意愿,就可以为所欲为! “田公?”帐篷之外传来了一声低语,“田公歇息么了?” 田丰睁开了双眼,说道:“可是元图?老夫等候多时矣!” 逢纪一声轻笑,让人挑起门帘,然后先端进来一个火盆,放到了帐篷中间,又有人将一束干艾草放在了火炭之上灼烧,顿时浓烟冒起,在帐篷当中盘旋翻滚。 虽然艾草燃烧之时有些呛鼻,但是田丰却松了一口气。 熏艾,向来就是驱虫妙方,呛鼻固然是呛鼻,但是如此一来,帐篷之内的蚊虫木虱等等也都纷纷逃离,就算是自己还必须在这里待着,也可以睡一个安稳觉了。 烟雾缭绕当中,田丰和逢纪两个人面对而坐,宛如仙人一般,但是沉默许久,一张口,谈的却是俗世。 “田公,这又是何苦?”逢纪等周边的仆从都退下了,才低声说道。 “嗬……”田丰捋了捋胡须,说道,“若老夫不苦,苦的就是冀州百姓了……” 逢纪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并没有和田丰就这个百姓苦不苦的问题探讨下去,到了这个封面上的人物,嘴巴上自然是天天挂着百姓,但是该动手的时候也根本不会含糊。“既如此,田公更应顺应主公,早日平定并州,岂不更佳?” 田丰似笑非笑的说道:“哦?元图也是认为并州可以速定?” “这个……”逢纪脸上多少有些尴尬,“这是自然,这是自然,主公天兵一至,征西定然望风而降……” “呵呵……”田丰瞄了一眼逢纪,不予回应。 一时之间两个人都有些沉默。 打并州实际上来说也没有什么问题,但问题是如何守并州? 谁去守? 怎么守? 打下来不守,那又有什么意义? 山东士族向来都是觉得并州凉州等地都是一些不毛之地,没有什么价值的地方,纵然是三辅之地也是可有可无的,因此对于并州三辅的热情并不高,这一次战役若不是看在袁绍的面子上,根本就没有冀州的士族会愿意参与进去。 要土地要利益,周边的青州徐州不是更好么? 何必翻山越岭去那种一亩地连一石都未必能够保障的贫瘠之地,然后和胡人天天兵刃相见,沾染一身的腥膻之味么? 田丰心中清楚,逢纪心中也是了然,只不过都没有说破而已。 因此在大战略上,田丰并不是想要完全彻底的击败征西将军,这样做太费事情了,如果这样可以换取征西将军的一个臣服姿态,也就达到目的了,只要征西将军表示愿意归顺到袁氏的旗下,就像是当年光武收复关中一样,完全没有必要和征西拼一个你死我活的,可以在大衣之下徐徐图之。 很遗憾的是,袁绍似乎并不能完全理解田丰的战略意图,或者说知道了也没当回事。 “邺城情况如何?”片刻之后,还是田丰打破了沉寂,说道,“元图当时可在邺城?具体如何,不妨说来。” 逢纪沉吟了一下,然后将当时的情况叙述了一遍,也没有特别夸大什么,只不过也说明了当时的袁尚不同意出城迎战的决定。 “嗯。”田丰皱了皱眉,说道,“多有私心,竖子无能。不可令三公子守邺城,当调大公子回军守邺方为上策。”未曾想征西的对应如此的激烈,这样一来,或许这一次进攻并州,没有办法如计划当中的一般顺利了。 只不过不知道能不能将侵袭邺城的这一支征西将军的偏军留下来,若是能将其击败击溃,这一场战役还是可以打一打,若是让其逍遥而归,还是早些议和为上…… 田丰皱着眉思索着,一旁的逢纪挑了挑眉毛,但是没有说什么。田丰可以倚老卖老的评论这个,评价那个,又有冀州士族作为背景撑腰,而逢纪什么都没有,自然是不可能去附和什么,权当是什么都没有听见,自然也不会应答。 “当下淳于将军最为关键……”田丰依旧皱着眉说道,“速令淳于将军速于温县、延津、虎牢、一线布防……另外,可令张儁乂领精骑汇合平东将军曹,侧击其翼即可……” “嗯……”逢纪拱拱手说道,“某定然转告主公。” 田丰点点头,又问道:“曹平东可曾护送陛下至邺?” 逢纪说道:“未曾听闻。不过陛下北狩,所需事务繁多,行程自然缓慢,倒也是情理之中。” 田丰微微点点头,可是依旧没有松开紧皱的眉头,说道:“曹平东若是久久不送陛下至邺……就让大将军多注意些……” 逢纪说道:“田公的意思是说……” 田丰看了逢纪一眼,并不想解释:“元图转述即可,大将军自然明白。” “如此……”逢纪点点头说道,“某自然转禀主公。” “夜了,元图且去休息吧……”田丰表示送客,不想继续和逢纪交谈了。 逢纪张了张嘴,自己这什么都还没有说呢! 不过转了转眼珠,逢纪也明白了,便拱手道:“如此,某便不打搅田公歇息了……告辞,告辞……” “嗯。老夫腿脚不便,就不相送了。”田丰客气了一句,然后看着逢纪离开,然后又独自坐了一会儿,便和衣而躺,不多时便传出了鼾声。 ……………………………… “田元皓如何说法?”袁绍把玩着一枚玉珏,淡淡的问逢纪道。 “田公之策便是令淳于将军如此如此……”逢纪拱手说道,“启禀主公……田公之意,此战关键,还是要先安侧翼……若侧翼不得安稳,任征西之兵纵横来去,邺城之败再现,恐怕是……” “嗯……”袁绍点了点头,说道,“这倒是老成持重之言。” 逢纪将田丰的策略转述了一下,又说道:“田公曾言,让主公多多注意平东将军……” “曹阿瞒?”袁绍拿着玉珏的手一顿,“为何?” “田公未曾明言,只是说若是不送陛下至邺,主公自然明白……”逢纪回答道。 这个老家伙。 袁绍撇撇嘴,继续说道:“还说什么没有?” “这个……”逢纪有些迟疑,但是最终还是说道,毕竟这个也是田丰说的条件之一,逢纪只是作为一个中转站,不由得不说,“田公曾言,需让大公子回邺城驻守,三公子毕竟少于战阵,多少有些应对失策……” 袁绍猛地攥紧了玉珏,半响之后才问道:“还有什么?” 逢纪垂下眼睑,声音幽幽:“……田公对于三公子……似乎并不认同,乃至于出言不逊……便再无其他了……” 逢纪不能确定跟随自己去的仆从当中有没有袁绍安排的眼线,所以自然也不可能替田丰遮掩什么,并且也没有必要提田丰遮掩承担责任,不是么? 田丰不喜欢袁尚,这个几乎是众人皆知的事情。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永远都是这么的奇妙。 袁尚长的比较像袁绍,又多了几分袁绍年轻时所没有的潇洒之意,所以袁绍很喜欢袁尚,认为袁尚有他当年的风采。但是田丰就不一样了,田丰能接受老帅哥袁绍,却看不上小鲜肉袁尚,着实也是无法解释的一件事情。 将袁尚留在邺城,而将袁谭和袁熙打发出去,一方面是为了掌控地盘,另外一方面也未必没有袁绍在其中偏心的意思。 这一次让袁尚在后方总督粮草,其实也是袁绍想借这个机会让袁尚多少成长一些,结果没有想到碰上了这么一摊子事情。 “某知矣……”袁绍低声说道,“元图幸苦了,早些歇息去吧……” “为主公做事,甘之若怡,岂能言辛苦二字……”逢纪不轻不重的马屁奉上,然后拱手告退。 袁绍等逢纪走了,把玩了玉珏半响,忽然沉声说道:“可录有田、逢二人言语?” 一名心腹护卫从帐篷一侧的阴影当中走了出来,从袖子里面掏出一张锦帛,递给了袁绍。袁绍接过,上下几眼扫了过去,发现逢纪并没有夸大其词,也没有遮掩隐瞒,便点了点头,但是旋即看到田丰的“竖子无能”四字,不由得勃然而怒,愤愤的骂道:“这个老匹夫!” 袁绍当下离不开冀州士族的支持,所以他今日纵然将田丰掷于囹圄之中,依旧还是先寻求和田丰的相互妥协的渠道,派遣逢纪去探视,也就是出于这个目的。 田丰自然也是清楚,所以他提出了两个条件,第一个条件自然是逢纪所说的要消灭这一支袭击邺城的征西将军的侧翼部队,不能让这一支部队继续在冀州的地盘上撒野。这个条件是袁绍和冀州士族的共同利益所在,因此没有什么问题,袁绍自然也是欣然同意的。 但问题在第二个条件上。 田丰的意思是调袁谭到邺城来主持大局,这就跟袁绍原本的想法截然相反了。 袁绍捏着玉珏,让玉珏在手中上下盘旋着,借此整理着脑海当中的思绪。田丰喜欢袁谭,这一点并不奇怪,因为如果让袁绍站在田丰的立场上来选的话,袁绍肯定也选择袁谭。 很矛盾么? 一点都不矛盾。 立场不同而已,作为领导者,自然希望自己的继承者是个聪明人,不至于被下属欺瞒毁掉家业,而作为辅佐的臣子,自然希望下一任的上司不要太过于聪明,好糊弄一些,这样才会有更多的油水…… 袁谭和袁尚都是嫡出,袁熙是庶出。所以在继承权上,其实也就是袁谭和袁尚之间的分配而已。 但是袁谭因为袁绍早期的事业,也并非很稳定,在袁隗之处也不受重视,因此袁谭出生之后,袁绍也没有将太多的心思放在他身上,加上在冀州这一段时间为了掌控兵权,也是主要让袁谭领兵,因此袁谭的性格和袁绍并不太一样,比较急躁并且说话也不怎么经过大脑,有时候搞出不少笑话来,这就是让袁绍最为不满意的地方。 一个胸无城府的人,怎么能继承大业?若是选了袁谭,将来自己百年之后,袁谭还不是被这些一肚子坏水的家伙活活玩弄到死? 因此对于袁绍来说,唯一的选择便是袁尚了。 不过这种事情,并不好摆在台面上来说,但问题是包括田丰在内的谋臣都隐隐约约能够猜出来一些,这一次田丰借着邺城之战的事情提出来,也就是希望能够给袁谭增加几分的最终胜算。 袁绍坐在大帐之内,沉默了许久许久。 田丰的意思很直白,袁绍若是退步妥协了,田丰自然也就退步妥协,邺城虽然有损失,但是这种损失并不是不可以弥补的,毕竟在邺城之下,原本就不是十成十的物资,只要后续还跟得上,补充军队开销所需,问题并不是太大。 但是现在重点的问题是这些钱粮军饷么? 袁绍猛然站了起来,咬着牙,双眼在黑暗当中闪烁着隐隐的光华。 绝不屈服! 当年在雒阳城中愤然挂印而出,虽然有袁隗在后指使的一部分原因,但终究是不愿意仰人鼻息! 当年忍气吞声,装疯卖傻,不就是为了现在能够扬眉吐气,畅意胸怀么! 难倒当年两手空空搏出了如今这个局面,而现在反倒是要惧怕失去,然后被这些世家士族要挟不成! 别的或许可以商量,但是这一次,某,袁绍袁本初,不想商量! 第1417章 落石计 颜良替换了田丰和高干,位于太行山径的山寨之中,看着对面山梁上的征西兵卒开始砍伐树木,修整平台,好整以暇的开始搭建投石机的阵地,就觉得头皮一阵阵的发麻。 投石机又被称之为炮,严格上来说应该是这个“砲”字,春秋战国时期就已经出现了,多人多人一同拉下杠杆的一边抛射另一边的石弹。砲也是对于所有投石机的一个泛称,若是有轮子可以推着行进的,便称之为“行砲车”。 纯利用人力的人力抛石机,是用人力在远离投石器的地方,一齐牵拉连在横杆上的梢,利用杠杆原理,将石弹弹射出去。炮梢架在木架上,一端用绳索栓住容纳石弹的皮套,另一端系以许多条绳索让人力拉拽而将石弹抛出,炮梢分单梢和多梢,最多的有七个炮梢装在一个炮架过,需250人才能施放。 不过因为这种石砲笨重且精度不足,再加上大一统之后的汉代,更多的时间是在对付周边的游牧民族,进行内战需要攻伐城池的时间就相对较少了,因此石砲的科技树并没有得到多大的提升,直至斐潜参与的黄氏工房的出现。 十余架石砲,正逼营而立。 还有不少兵卒骡马正在将一筐筐的石弹搬运上山! 颜良甚至能够想象得到,等征西兵卒将石砲全数立好之后,便是铺天盖地的石弹急射过来的场面! “混帐!”颜良憋不住升腾的火气,大声怒喝道,“都这么长时间了,难道还未找到通向对面山梁的山道不成!这些斥候哨探都是吃白饭啊!?” 见主将发怒,袁军兵卒都是揣揣的,但是也说不出什么来,只能是一个个的低着头装孙子。 “该死!再派人出去!”颜良咆哮着,“一定要找条路过去!” 这个距离上,就是属于望山跑死马的状态,看得见,但是摸不着,隔着一条深深的山涧,双方的声响虽然依稀可闻,但是不管是箭矢还是弩矢,都是射程不足,只有投石机这样的大家伙,才有足够的射程和杀伤力。 当然,弩车也是射程够的,但是弩车更多的是点杀伤,不像投石车还有溅射和弹射杀伤的额外增效,因此贾衢也就特意的选择了投石车,反正配重投石车对于有些黄氏工房的那些大工匠来说,其实也不难,只是要有合适的地点比较苦难而已,因此在多日之后,才在这里展示出来。 这个再度出现在此处的攻战之器,平心而论,远远不是这个时代的最高水准,也没有后面的回回炮那么方便,粗大笨重不说,而且炮力也不强,抛射不出巨大的石块,而且也射不甚远,再加上石弹这种也是费时费工,很不方便。 若是用在普通的攻城战役上,这样的笨重工程器具,很容易的就吸引守城兵马的注意力,再加上守城向来忌讳死守,因此这种攻城器械往往便是守城兵卒的最先选择的反击点,很容易被破毁,花大力气打造出来却派不上太大用场,很是鸡肋。 可是此次征西将军的兵卒使用石砲,却用得毫无忌惮,很是欢乐。因为袁军采用了步步为营的战略,稳健固然是稳健了,但是同样也失去了突然性和战场选择权,毕竟在太行八径上面,可以立寨的山头就那么几个,再加上路程和推进速度,基本上就能推算出大概什么时间会出现在什么位置,因此贾衢就只要挑选一个合适的地点就可以了。 比如现在这里。 袁军远道而来,又攀爬行走山道,虽然有骑兵,但是数目不多,也不容易施展开,再加上这太行山脉,绵延起伏,层峦叠嶂,最直接的攻击路线虽然很短,但是也是最难,近乎于直立的山涧,在这个年代上,想要直线的爬上爬下,不亚于是天堑一般。 颜良已经派出了不少斥候哨探,想要找出可以回旋攻击对面山梁的通道,但问题是对面的征西将军兵卒也是知道这一点,因此在周边山地处处,都成为了双方斥候哨探交手的战场。 这样一来,袁绍军的斥候哨探就倒了大霉了。 很简单,在这样的山间,熟悉地形的防守一方,占据了地利的上风之后,想要扳回来,就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凌颉带领的斥候,既是战场老兵,经验丰富,又怀着要替胞泽父仇,将功折罪的心思,更是犀利无比,导致颜良派遣出去的斥候哨探,十有五六都没能再回去,自然也没有什么探寻道路的进展。 摆在颜良面前的,要么就是寄希望于找到一条山道,可以直接摧毁对面的投石机阵地,要么就是干脆放弃山寨,另外再找其他的路径,但是如果说在树立山寨之前,就发现了征西的这个投石机的阵地的话,放弃山寨另选别地可能会好一些,但是如今等费尽气力将山寨修建稳固了,又将大批的物质粮草都转运到了山寨之中,就算是想要换个地方,也舍不得,同时也不是三五天之内能够做得到的…… 而这三五天,对面征西兵卒恐怕便已经可以直接将营寨覆盖攻击打个稀巴烂了! 当然石弹毕竟还是石弹,纵然可以弹跳折射溅射,但是毕竟比不上后世的炮弹,杀伤兵卒力量虽然有,不过对于颜良善战的这些数量的袁军来说,也不可能指望着能凭借着石弹就能全数杀光,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摧毁营寨,附带性的搞掉袁军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才从山路转运而来的这些物资。 更重要的是,顺带着挫败袁军的军心和士气! 还有什么比只能光站着挨打,空有一身气力,却无能为力的感觉更糟心的么? 要不是颜良还在这山寨大营当中坐镇督战,要不是还指望在侧翼探寻道路的斥候哨探能够找到攻击的路径,要不是对面征西兵卒还未部署完毕并没有展开攻击,说不定袁军的军心就要一步步的丧失,直至放弃营寨,全军崩溃而逃! 山涧的另外一侧,征西兵卒倒是不慌不忙的井然有序,纵然是在袁军的眼皮子底下,可是袁军又能奈何? “先试射几发看看!” 贾衢站在山梁岩石之上,挥了挥衣袖,罩在甲胄外面的红色战袍在山岚中飞舞着,就像是跳动的火焰。为了保证相互之间不至于影响,石砲的安置是错开的,分成了两层,要不是场地限制,贾衢甚至还想竖起更多的石砲来。 听到了贾衢的号令,最先装配好石砲的兵卒大声的应答着,然后小跑回到了自己的阵地,开始指挥着自己下辖的二十余人开始配装石弹,忙忙碌碌的开始操作起来。 一旁还未装配好的兵卒和辅兵,民夫,一边加快手中的伙计,一边投去羡慕的目光。 “起!” 几个人拖拽着炮梢,将其固定到了地上,另外一头的配重则是高高的抬起,三四名民夫一同抱着一枚石弹,装到了弹射兜当中。 “放!” 伴随着命令,一名兵卒用锤子将插销敲掉,绳索松开,配重下坠,带动着长长的炮梢,将石弹弹射向了空中! “哦噢噢噢噢……” 虽然只有一枚石弹腾空而起,但几乎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发出了欢呼声,士气高涨。 “啊啊啊……” 对面山头上的袁军这是一阵惊呼。 这一枚石弹,在双方兵卒截然相反的情绪当中,划出一条高高的,优美的弧线,飞跃了山涧,飞跃了晴空,飞跃了山寨,然后在所有人目瞪口呆当中,掉到另外一面的山坡下去了,传来了几声咔嚓声响,不知道撞到了什么…… 隔着山涧的两边不同所属的兵卒,在此时似乎都相同的呆滞了片刻。 “该死的!”最先醒悟过来的石砲队长咆哮着,“那个装大了!太大了!下两个下来!”虽然说的没头没尾,但是周边的人很快的明白了意思,几个人冲到了配重的框架上,将绳索解开,取下了其中两个石块配重,然后重新再用绳子绑上。 “再来一次!”队长咆哮着,“手脚快一些!” “起!” “放!” “嗖~~” 又一枚石弹被弹向了空中,然后带着呼啸砸向了对面的山寨,咔嚓一声砸在了山寨寨墙之上,当即砸断了两三根的寨墙木柱,砸出了一个硕大的缺口,飞溅的木桩木屑扎到了一旁的袁军兵卒身上,带起了一蓬蓬的血色。 “哦噢噢噢噢~” “中了~!中了~!” 一边是欣然的高声欢呼,一边是寂静的面无血色。 颜良看着被砸出的硕大缺口,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在这样的恐怖力量面前,纵然个人再有武力,只要是没躲开,肯定就是一个死字! “报!”一名袁军斥候踉跄奔来,在颜良面前拜下,禀报道,“将军!找,找到路了……找到路了!” 颜良大喜,立刻一把将斥候拉扯了起来,说道:“快说!路位于何处?” 袁军斥候一身泥灰,神情疲倦,但是依旧强撑着指着方向说道:“从此处下去,绕过山脚,再翻过两座山头,便可以见到征西兵卒上山之道了!” “好!来啊!取些酒肉来!”颜良拍了拍斥候的肩膀,大笑道,“汝且下去修整片刻,待某集结兵马,再带队而行!若是此次扫平了此患,汝便为首……” 颜良话语最后一个字还未说出来,就听到一旁的护卫大叫着:“将军小心!” 颜良猛的一抬头,只见半空之中一道黑影急速而来,吓得颜良立刻一猫腰,也顾不得什么仪态和风度,手脚着地急急向边上连蹦带窜的才跑出去两步,就听到轰然一声巨响,方才站立之所砸下了一枚石弹,蹦跳着,回旋着,欢快的在地面上留下了一个大坑之后,带着几名袁军兵卒的血肉,骨溜溜滚出一条血路之后,才撞进一个帐篷当中,才算是最终停了下来…… 纵然是颜良已经久经沙场,见过不少生死,但是自己亲自在生死边缘走了一圈的感觉,依旧让颜良心惊肉跳,花容失色。 嗯,如果颜良有花容的话。 “……”几息之后,颜良才算是回神过来,不由得暴跳而起,怒声喝道,“出兵!出兵!立刻出兵将这群该死的征西兔崽子杀光!杀光!那……那……嗯?” 颜良目光左右扫了半圈,有些茫然:“刚才那名斥候呢?” 站在颜良边上的一名袁军颤巍巍的指着地上的一些残肢和血块,似乎从牙缝当中蹦出了几个字:“将……将……将军,那……那就……是了……” 颜良(#⊙□⊙!) 似乎一股浓重的阴云笼罩在袁军山寨上空,几天之前才战胜了征西先锋的欣喜一扫而空,只剩下了无边恐惧和茫然失措。 “整队!进军!这群征西兔崽子就只会玩这阴谋诡计!他们正面搏杀不行!我们杀过去,给兄弟报仇!” 颜良大声的鼓舞着,他知道,必须做出一些什么事情来,否则再这样下去,士气必然崩坏到极点!这才发射了几枚石弹,这要是全部的投石器都架设好了,石弹铺天盖地而来,恐怕都不用打,兵卒便自行溃散了! “吼吼!” “报仇!报仇!” “杀了这群兔崽子!” 跟在颜良身边的护卫自然也多少是机灵一些,见颜良如此说辞,自然应和起来,挥舞着刀枪高声叫着,然后开始召集兵卒,准备绕过山涧去找对面征西兵卒的麻烦。有了事情可以做,不至于茫然的等待死亡的降临,山寨之中的袁军也就渐渐平复了一些,不像方才那么的恐惧和无助。 虽然方才指路的那名倒霉的斥候已经死了,但是还有几名斥候也赶了回来,几个人碰头合计讨论了一下,大体上还是能够知道方向的,因此在经过短暂的整队汇集之后,颜良便带着部队出发了,准备袭击对面山梁的征西投石机的阵地。 至于营寨当中,颜良让兵卒各自找个掩体躲避,反正石弹这个东西,只要不是那么倒霉被正面砸到,又或是刮擦到,一般来说也不会有什么事情,所以颜良认为只要将对面的山头上的投石机阵地摧毁了,便不用再担忧什么。 可是,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了颜良的考虑范围…… 第1418章 不光是落石计 对面山梁上的异动,虽然间隔距离较远,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是兵卒调动的模样还是能够分辨得出来的,因此颜良带着人马好不容易从山梁另一边绕过来的时候,就遭遇到了贾衢的阻击。 此时此刻,颜良几乎是亲临了第一战线,要不是身边的护卫一直尽力拉扯着,颜良恐怕是早就提着刀子向前冲了。 一名袁军队率被浑身是血的抢了下来,但是依旧没能熬得过去,在颜良面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刺激得颜良嗷嗷直叫,又想要提着刀冲上前去,被护卫紧紧的拉住。 严格说起来,颜良并不适合做一个军中统帅,只是适合做一个阵前斗将,因为颜良总是习惯性的往前,再往前,这样虽然可以刺激第一线的兵卒的士气和武勇,但是也很容易遭受到对方有意识的针对,稍有不慎,便是主将折损,全军大败。 因此在颜良来此之前,袁绍就有交代,让颜良的护卫看着点,不要让颜良每次都冲在第一线上,但是习惯哪有那么好改的,就算是当下站在飘扬的旗号下面,颜良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被身边数面大鼓敲击得血气翻腾,就像要砍杀几个发泄一番。 征西兵卒的阵线异常的顽强,又是一波袁军的攻击在征西阵列前撞得粉碎,袁军残存兵卒拼命扯着负伤几名袍泽溃退下来。 带领这一波攻击的领兵将校是一名颜良的乡人,素来最为颜良信赖,也是河北大汉,武勇非常,可是依旧伤了手臂,吊着一支胳膊,头盔也打掉了,披头散发的踉跄而归,到了颜良旗下,扑通跪地,悲愤大吼道:“将军!俺的一屯两百儿郎,差不多拼光了一半!这该死的征西狗崽子,将军!要替兄弟们报仇啊!” “啊呀呀!”颜良大声咆哮着,“都随某来!” “将军!”一名护卫死死在颜良面前挡住,“大将军有令,将军不能上阵!不能上阵!” “让开!”颜良怒吼,喷了护卫一脸的唾沫星子,“兔崽子!前面就差一口气,老子顶上去就能撞开!你小子快点让开!” 护卫润了一下焦枯的咽喉,还要大声开口,就看见刀光突然一闪,颜良扬起刀子就砍了下来,只能将眼一闭,也不敢躲,更不敢反抗。 “啪!” 颜良手腕一翻,并没有用刀锋砍,而是用刀身拍击,将护卫打到了一旁,然后咆哮一声,“跟老子上!” ……………………………… 贾衢可以说是第一个斐潜从并北本地士族当中提拔起来的将领,也可以称之为作为并北的第一标杆的存在。 贾家也可以说是名门之后,这其中么,水分也有,但是也不大。毕竟贾氏这个姓氏的数目并不多,加上贾谊确实名望太大,所以不少贾氏都表示自己是贾谊之后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错误。 但是祖先有名,不代表孙子辈就一定出色。 前程还是要靠自己的双手去博取的。 贾衢虽然年龄不大,但是自从到了壶关以来,不管是平日演练还是临阵剿匪,对阵白波黑山,都是绝不退缩,指挥若定,因此在壶关左近的兵卒当中,还是有一定的威望和名气,作为上党地区的中流砥柱,也还算是够资格的。 袁军绕道扑杀过来的时候,贾衢就带着兵卒第一时间统领兵卒卡在了山道之上,节节抵抗到了现在。从日中战到西斜,足足三个时辰过去,双方死伤的身躯,在阵线之上堆积着,血水不停的往下流淌。也正是因为贾衢的存在,攻击得如此疯狂的袁军大队,在颜良亲临督战的情况下,还是打得相当艰难,每前进一步,不知道要多少袁军将校兵卒的性命才能填出来! 激战这么久,袁军的攻击之疯狂,让贾衢也暗自觉得有些心惊。这些袁军兵卒,和之前的黑山白波根本不一样,不仅是进退有度,而且相互之间也颇有协作,每一波的攻击都给阵线上的自家兵卒极大的压力,若不是征西向来在兵甲上下足了功夫,也不见得能够坚守这么长的时间。 在冷兵器时代,兵甲上面的差距,向来就是等级装备的碾压。 就像是汉代铁器时代对于周边少数民族的骨气,嗯,骨气时代的碾压一样,征西兵卒的装备也对于袁军有了一定程度的压制。 没有战争,便没有伤害,当然,也就进化武器铠甲等等器具的动力。如果随便抄起一把刀子都能砍得周边的胡人哭爹喊娘叫着不要不要亚美蝶,又有谁会特别关注战刀等等的武器品质提升,用条纹钢,云纹钢等等三十炼甚至五十炼来打造兵刃? 整体说来,大汉的武器发展,其实已经停滞了很长的时间,若不是斐潜这个搅局者,在历史上的并州人这些手中的武器也就跟胡人差不多,根本不足于对抗袁绍的部队。 而现在,袁军则是吃尽了苦头。 “使君!都准备好了!”一名兵卒从后方奔来,急促的呼吸着,禀报道。 “知道了。再等等……”位于斜坡之上的贾衢,仔细观察着前线的情况,发现兵卒虽然疲惫,但是依旧还能维持着阵线,因此便没有第一时间下令撤退,当然,贾衢心中也有些其他的安排…… “嗯?”贾衢眼中忽然一亮,发现对面的将旗竟然前压了!“柳司马!带弩兵向前,寻机射杀对方大将,若是不成,便掩护兵卒撤退……” 柳司马拱手应下,带着三十名弩手往前抢去。 贾衢仰头看了看天色,揉了揉下颚上的胡须,接着发出第二个命令:“来人!传令山上兵卒,投掷火油罐!” ……………………………… 投石机攻击,直接的杀伤力真的是堪忧。 攻击间隔时间较长不说,然后石弹这个弹道又不怎么受控制,落弹点永远都是一个玄学问题,是在不靠谱得很,打中什么全凭运气,纵然是所有操作手都死命瞄准了对面袁军营寨当中的那一杆主旗杆来砸,但是发射了近百枚石弹,已经没有一颗石弹砸中那个旗杆,倒是周边的花花草草被砸倒不少,颇为尴尬。 夕阳西下,血腥味弥漫了整个袁军的营寨,周边一片死寂,若不是时不时有人凄厉的尖叫着投石又来了的话,整个营寨便宛如被废弃的一般。 死了不少人,但是整体死亡的数量,其实还未必有在颜良和贾衢之间战斗死的兵卒多。 但是被石弹砸死的场面实在是太恐怖了…… 七零八落的石弹和石弹开辟出来的血肉通道,在营地当中杂乱的分布着。 当袁军发现石弹主要密集在中军旗帜左右的时候,虽然这些袁军完全不懂什么是弹道学,但是不妨碍他们判断出石弹主要杀伤的方向,因此大多都蜷缩在营寨寨墙之下,远远的避开了石弹的攻击范围。 “又来了!注意!” 看到对面山梁又有黑影腾空而起的几名袁军尖叫着。 但是这一次的黑影摇摇晃晃,在空中运行的轨迹并不稳定,“啪”的一声砸在了寨墙之上,喷溅出大量黑色的液体。 旋即有更多的黑影被砸在了营地之中,近乎于黑色的液体四溅飞散。 一名袁军军校下意识的将喷溅到身上的液体摸了些到鼻端闻了闻,然后脑海当中迅速调出了巨大的危险信号,吓的他脸色煞白:“这……这是火油!火油!小心火!” 可是,已经晚了。 营寨之中向来是备有火种的,毕竟不可能每一次需要点火,都要繁琐的进行重新取火的过程,而这些火种要么用火盆火架的形式,要么就是用火把扎在地上,同时也可以提供一部分的照明,而现在这些火种就成为了巨大的隐患…… 一枚瓦罐撞碎喷溅的火油,遇到了架着的火盆,四散的碎片还未完全落下,就已经被点燃了,轰然一声几乎就是在半空中蓬勃而起,也迅速点燃了周边的一切人和物,似乎是一张火焰的大口,将所有的生灵和器物都一口吞下一般。 “火!火啊!” 才意识到大难临头的袁军狼奔豕突,但是于事无补,根本没有意识到征西会改换攻击方式的袁军措手不及,等到他们想要上来扑灭火焰的时候,已经完全来不及了,四散飞溅的火油将一大片的营寨全数吞没,火焰迅速开始蔓延而开…… ……………………………… “杀!杀!杀上去!”颜良高声叫喊着,愤怒得几乎不能自己,“卑鄙!无耻!鼠辈!何不堂堂一战!安敢偷袭于某!” 要是方才护卫稍微晚了一步,自己恐怕就死于弩矢的突袭之下了! 纵然是如此,颜良也是损失了好几名的贴身护卫,就连自己的头盔也在慌乱之中被射落,差一点就命丧九泉。 于是乎颜良也不敢再托大,只是在弩矢的射程之外暴跳如雷。 不过征西兵卒似乎也知道了自己射杀计谋不能得逞,便开始在弩兵的掩护之下,渐渐后撤,让出了山道的重要关口。 虽然征西兵卒退却,但是袁军在弩矢的威胁之下,却不敢追得太紧,颜良带着的大多都是上过战场的老兵,身形左右晃动着,紧紧的盯着征西的弩兵,等到这些弩兵射出一波弩矢之后,才咆哮着趁机大步向前追赶。 这样一来二去,颜良兵卒和贾衢兵卒就渐渐的不再接触,拉开了一定的距离。贾衢带着兵卒且战且退,到了山梁之下之后,并不是退上山,而是汇合了山梁之上的兵卒,一同转过了山坳,往山区深处退去。 颜良有心追赶,但是又害怕再中埋伏,而且原本作战目的就是摧毁山梁上的投石机,因此虽然心有不甘,依旧没有热血冲昏了头脑,令人把守住山道之后,便带着人上了山…… 然而才登到一半,颜良等人就觉得有些不对。黑烟滚滚而上,遮蔽了半天的天空,似乎从山头上冒出了一只张牙舞爪的怪兽一般! 越往上走,心便越往下沉,烈焰灼烧的声响和人员哭喊嚎叫的声音隐隐透过山梁传过来,几乎压抑着颜良等人的呼吸,让他们每走一步都艰难无比。 奋力冲到了山顶平台之处,几乎是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呆呆的失去了语言的能力,就被眼前的一切吓呆了。 风助火势,火借风威,对面山寨烈焰腾空,染红了整个的山头! 火焰肆无忌惮的在整个营寨当中蔓延,大批大批的物资被点燃,袁军兵卒哭嚎着,焦头烂额,丝毫都没有注意到投石车阵地这里已经是换了颜良的人…… 虽然有兵校在奋力扑救,甚至将一些无法挽救的车辆推下了山涧,但是依旧难以阻止火焰的蔓延,火星四射之下,若不是春天周边还算是比较潮湿,这一次的或是规模,还会更大更恐怖! 那个时候就不是一个山头而已,恐怕会烧上一大整片的山地! 设立营地,肯定是要注重防火,但是再防火的营寨,也抵抗不住火油的大规模燃烧,再加上颜良已经调运了大量物资囤放在山寨之中,这一烧起来简直就是添加了无数的燃料,空气之中充满了麦米的焦香,就连山梁这一头都能闻得到。 “毁掉这些投石车!快!”颜良觉得手脚冰凉,愤怒的指着投石车,大声的叫道,“动作快些!” 要摧毁以木质为主的投石机,用什么方法最为简便呢? 答案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甚至连想都不用想。 用火烧啊…… 虽然在五行当中,说是金克木,但是用刀枪去砍这种笨重木头,哪里比用火简单,放上一把火,让这些木头为主的投石车自行燃烧就是了,哪里需要费时费力去砍扎毁坏呢? 因此,颜良的兵卒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拿起了一旁的火把,朝着投石车走去…… “嗯……”颜良忽然觉得身上有些发冷,不知道是因为后背的冷汗被风吹得通透,还是因为多年沙场的直觉预警,左右一看,猛地一个激灵,冲着拿着火把向前的兵卒大喝道,“住手!别用火!不要……” “啊?” 正准备点燃投石车上的绳索的袁军兵卒愣了一下,转回头来,但是肢体却没有立刻刹住车,依旧向前伸出手去…… “轰!” 被泼上了火油的投石车,遇到了明火之后,瞬间爆燃起来,不仅将整个的投石车笼罩在火焰当中,甚至圈起来一个火圈,将周边的几名袁军也一同卷进了火焰当中! “火!火!火啊!” 几名袁军指着地上开始沿着火油线路乱窜的火焰惊叫着,旋即有几个倒霉鬼刚好站在火油线路之上,被对面山梁的惨状完全吸引了注意力的袁军更本没有注意到地面上草丛间的火油,此时此刻就被突然从下而上扑上的火焰烧得惨叫声声,甚至有人一个踉跄从山梁上掉了下去,发出长长的惨叫声。 “撤!快撤!” 颜良大惊,也顾不得其余的什么,只想着第一时间退回安全的地带,然而就在此时,山脚下却听到战鼓之声轰然鸣响,震得整片天地都微微的震颤。 原本转过山坳已经撤走的贾衢,又带着兵卒重新杀了回来! 一方士气高昂战意升腾,一方已经是惊弓之鸟一般,纵然颜良个人本领再强,也没有办法挽回当下的不利局面,只能是连滚带爬的逃下了山,然后杀出一条血路落荒而逃…… 第1419章 不光是选择题 袁军的中军大帐,颜良沉默的坐在案后,纵然已经换过一身的衣装,但是惊魂未定,目光游动,显然头脑当中在急速的思索着什么。 这一个山寨,便是高干之前设下埋伏计,坑了征西军校的那一个。 颜良前线营寨失利,又因为抽调了后续的两三个营寨的粮草,只有在这个营寨当中,因为道路较远,并没有来得及转运,所以也侥幸存留些粮草辎重,成为了相比较来说还算是理想的落脚点。 在贾衢的追赶之下,颜良不得不舍弃了前两个山寨,被迫退到了这里才算是彻底站稳脚跟,也因为如此,不仅是损兵折将,还被烧毁了一大批的粮草辎重,同时导致这一段时间的袁军推进基本上便无效了,还拱手将两个建好的山寨让给了征西兵卒,损失不可谓不惨重。 颜良根本想不到贾衢不出手则以,一出手就这么狠辣,要不是自己机灵一些,还有一身的武勇,说不准就已经折在了这个太行山道之中! 山寨被攻破烧毁,再加上被贾衢一路追赶,三千袁军最终只到这里一千多人,连颜良自己都受了伤,虽然不是很严重,手臂上拉出了一道口子,看起来吓人,但是包扎一下基本上也问题不大,但对于整体士气的打击还是很大,可以想象,若是颜良身死,整个军队说不准就瞬间崩溃。 现在摆放在颜良面前的,就是两条路。 一条是立刻撤军,现在颜良手中的兵卒和粮草,是足够支撑其回到出发地的,而且因为山道对于双方来说都是公平的,如果贾衢带着征西兵卒狂追不舍,一方面是战线拉长之后也就意味着补给的问题,另一方面同样也会可会遭遇埋伏,因此一旦撤军,颜良这里整体安全的问题不大,但是也就意味着颜良他就是彻底的惨败而归,所有的荣光都属于之前的高干,而他将成为一个巨大的笑话,面对的将是无数人或惋惜,或鄙视的目光。 另一条路,坚持在这里,等到后续的援军,寻机继续猛攻,夺回原本的山塞,甚至斩杀一些征西的兵卒将校,以此来洗刷自身的耻辱印记,甚至还可以提升兵卒的士气。当然,这一条最基本的要求就是要有援军和钱粮的补充,这个办法风险比较大,但是一旦成功,回报也是相当的丰厚。 战,还是撤,这是盘旋在颜良脑海当中的两个字,聒噪得他心神不宁。 ……………………………… 濮阳城。 戒备森严。 城头上的旌旗在风中烈烈有声,兵卒刀枪闪耀着寒芒,每一个曹军兵卒似乎都是神情凝重,面容严肃,似乎一场大战即将拉开序幕。 这里的将士一大部分都刚从前线撤回来的,在和袁术的战斗过程当中,很多曹军的新兵就见了血,成为了老兵,这些老兵组建出了架构,然后填塞进去新的兵卒,建立起一个全新的队伍出来。一方面可以去芜存菁,一方面以战养战,身处于四战之地的曹平东,就像是滚雪球一样,开始壮大起来。 这些退下来的老兵,对于战阵有自己的理解和感悟,见到了当下濮阳城的种种变化,也就渐渐的意识到或许将面临新的一场战斗,自然就渐渐的紧张了起来。 邺城的消息终于是传了过来。 奇袭邺城的征西麾下骑兵,获得了巨大的战果,不仅是烧毁了大量辎重,而且还杀伤了不少袁军兵卒,使得冀州震动,士族惶恐。 邺城都能被袭击,这冀州地面上还有什么安全的地方么? 如今袁绍的兵卒大都集中在前线,如今邺城一战,也就等于是暴露出袁绍的后路空虚,任征西骑兵来去自如,如同无人之境一般,这对于冀州的人来说,无疑就是在原本和公孙瓒的战争胜利之后,迎头浇下来的一盆冰水,从上倒下开始发寒,原本有些热昏了头的也开始渐渐的冷静下来…… 当下局势,真的能够一举荡平天下? 若是不可以,是不是就要考虑考虑长期的作战了? 而长期的战争,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件相当令人沮丧的事情,因为这不仅是意味着要长期处于折损的过程当中,更重要的是收益也会大量减少,这对于冀州的士族豪右来说,无疑就是一个巨大的噩耗。 甚至在濮阳之处的夏侯惇等人都要重新思索和考量一番。 夏侯惇站在城门楼上,看着远方,说道:“若是按照脚程,现在征西骑兵也差不多该回返了,可是到现在还未见到征西骑兵的踪迹……文若果真认定,征西会从这里回去?” 荀彧正凝眉沉思,听了夏侯惇的话语,不由得摇头一笑:“夏侯将军,征西兵卒不熟冀州地理,加上其携带粮草必然有限,尽速折返乃是上策……从冀州返并州,不外乎走河内亦或是走弘农,两相比较之下,自然是渡河过濮阳走河洛这一条路的可能性最大……毕竟吾等结善在前……不过征西统帅胆敢孤军深入,必然是胆大包天之辈,彧也不敢确保一定会走这里……” 夏侯惇并没有因为荀彧的不确定就表示有什么其他的不满,微微点点头说道:“文若所言甚是,只不过……邺城一战,天下震动啊……未曾想征西如今武力强横如斯!据此卡住征西退路,截杀此等疲惫之师,或也不难,不过恐是会恶了征西,这将来……” 荀彧将两只手拢在袖子之中,说道:“若是将征西兵卒放过,难道将来就永远不交恶了么?若征西实力拔群,可与大将军相抗衡,就必然不用如此骑兵突进,奇袭邺城之策!故而……若能剿灭此支征西骑兵,对于吾等而言,利大于弊。” 夏侯惇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其实夏侯惇心中也是大体上认同荀彧的做法的,要不然也不会下令全军戒备了,在战场之上,哪有什么彻头彻尾的朋友和敌人可言,现在这一刻是朋友,下一刻可能就会变成敌人,盟友之间还有反目成仇相互吞并,先放征西兵卒过去,然后等着回来的坑一把,也不算是什么太离奇的操作。 毕竟将袁绍和征西强行凑成一对,让袁绍深陷在并州泥潭当中不能自拔,才是更加符合荀彧的整体作战的战略布局,若是袁绍和斐潜之间的战役持续的时间太短,不管战果如何,袁绍必然就会将注意力转向了南边…… 能给曹操的发展多争取一些空间和时间,荀彧也是费尽了心机。 “妙才已经就位……就等着征西兵卒了……”夏侯惇长长的吸了一口气,缓缓的说道,“某也想要会一会这个奇袭邺城的征西大将!” ……………………………… 太史慈如今领兵已经到了震泽一带,隐藏在泽地之中。 在汉代,气候还是很湿润的,各地都有不少大泽,也就是湿地。就像是陈胜吴广的大泽,还有官渡之战的乌巢泽…… 这种地方水草密布,也有不少野菜和鸟兽,可以作为大军的一个临时的粮草补充来源,但问题是太史慈知道这一点,同样其他人也知道,所以若是待的时间长了,迟早还是被人会找到这个地方来的。 奇袭邺城,虽然战功彪炳,但是也不是全无损失。 出发的时候三千骑兵,到现在也就剩下两千三四了,折损了大概二成左右,这些骑兵有的是在战斗当中牺牲的,有的则是半途当中意外掉队或是损伤的。 若不是征西将军斐潜这一次采用了马蹄铁,这些大家伙在长途奔袭之后,蹄子都会磨损大半,甚至要折损一半以上都是有可能的。 邺城之战,现在想来,多少还是有些运气的成分。 或许邺城之中,不是袁尚主事的话,结果肯定有所不同。 很奇怪么? 一点也不奇怪。 毕竟袁尚只是一个没有多少战阵经验的新手,就像是后世键盘侠,在屏幕之后键盘之上,便可以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喷得他人七窍生烟生活不能自理也是常有的事,但是真的要在现实当中碰见什么事,恐怕也就剩下一发呆二缩脖三事后阿Q一声了事…… 袁尚甚至还比不上马谡,至少马谡在街亭之前,在兵法理论上的造诣简直就是喷遍蜀中无敌手,要不然诸葛也不会冒险擢升马谡作为统帅。马谡至少还有理论,而袁尚连理论都是欠奉。 在震泽这里,只能是减缓粮草的消耗,并不能彻底解决粮草的问题,毕竟大牲口不可能天天靠着啃青解决肚皮问题,虽然并州马吃苦耐劳,但是短时间可以,长时间下去肯定会影响战马的体力。 而现在,如果要撤回去,摆在太史慈面前的,正常来说,也就是两条路。 一条路经过荡阴,然后前往朝歌,然后走温县,一路向西,过河内至河东;另外一条路就是走黎阳,过延津,或是白马津,经过濮阳,雒阳,回函谷关。 哪一条路都不好走。 朝歌温县一带,驻扎有重兵,不仅有袁军,还有河东郡兵,这些兵卒虽然没有配备多少骑兵,却可以足够防守城池,使得太史慈在沿途之中处于丝毫得不到补充,时刻都有可能被偷袭的境地,要是一不小心落到埋伏圈里…… 而太史慈也不认为曹平东会那么好说话,从东郡到河洛的路程更长,所面临的问题一点也不比走河内的少。 孤军深入,没有后勤补给的千里奔袭,就会面临稍有不慎,便会全军尽墨的危险。太史慈合现在身临其境,自然是深有感触。 不过,引颈就戮不是太史慈的风格,冒险因子充满了太史慈的血液当中,而且很有意思的是,太史慈的这些看起来疯狂无比的举动,实际上都经过了一再的思索和衡量,都将风险控制在了一定的范围之内…… 就像是现在。 太史慈伸手招过了一名之前去侦查的斥候哨探,询问了一下周边的情况,然后便低着头,用一根树枝在地上画着草图,琢磨着什么。 战争,不外乎就是战术和战略两个大方面,而太史慈无疑就是在战术方面的佼佼者。他看一会儿,又闭目沉思片刻,然后又看一会儿。不时的摇摇头,似乎在叹息,有时又微微一笑,似乎发现了什么。 寻思许久之后,太史慈将地面上的勾勾画画的全数用脚抹去,然后站了起来,他叫来斥候哨探,吩咐了几句,斥候躬身领命,时间不长,几十匹骑兵冲出了震泽,分成了好几组,分散而去。 太史慈望着斥候远去的身影,眯起了眼睛,然后又抬头望向远处的渐渐昏暗的天空,眼神渐渐的变得凌厉起来。 ……………………………… “报!”一名袁军斥候满脸的尘土和汗水,冲到了位于温县左近的淳于琼的营地之内,顾不得嗓子干涸,沙哑着大声禀报道,“启禀将军,延津出现征西骑兵踪迹!” “延津?”淳于琼还没有说些什么,在一旁的另外一名军候却忍不住说道,“那么在荡阴的又是那边的人?” “莫非是征西分兵了?” “怎么可能?原本就孤军深入,再次分兵不是寻死么?” 淳于琼在整个河内区域布置下了一个口袋,而淳于琼就位于口袋的底部,就等着征西将军的这一支偏军自投罗网,可是未曾想到,布置在外警戒的哨探接连而来,都声称自己发现了征西兵卒的踪迹…… 谎报军情? 基本不太可能,不至于有人愚蠢到这种地步,所以必然是征西的这一只偏军有了异动。 然而荡阴在北,延津在南,究竟这一支征西偏军要选择哪一条路? 淳于琼看着狼狈不堪的斥候,忽然心中忽然一跳,急急的询问这一名来自延津的斥候道:“延津是在什么时候发现征西兵卒踪迹的?征西兵卒没有阻拦你们么?” 斥候回答道:“是三天前……原先征西也有封锁道路,陈军候接连派了三批,都被半路截杀了……我们是后来趁着征西兵卒回转不备,才冲了出来的……” 淳于琼又挥手,叫人去问之前荡阴来的斥候,不久护卫回转,禀报道:“荡阴之人说是在两天前,但是征西兵卒并未阻拦荡阴的报信斥候……” 延津斥候忽然觉得有些委屈,为什么荡阴的家伙就能平平安安的报信,而他们就要舍生忘死才能冲出来? 淳于琼却考虑的是另外的问题,这样一来根据先后次序,应该是征西兵卒先到了北面的荡阴,转道南下,因此没有拦截荡阴的传令兵,然后到了延津附近,却阻拦截杀了延津的斥候,是想要做什么? 第1420章 不光是缓兵计 高览憋着一口气,甚至回想起那一天在邺城发生的一切,都忍不住心中升腾起熊熊的怒火。 在邺城西南方向之处,有一城名为安阳,为邺城南面的门户。安阳之南有一道水,有山如门,夹水而立。山虽不高,却极陡峭。山上全是乱石杂树,山下河水奔流,当下正值春汛时节,水流湍急,渡口之处极小,只露出一片河滩地,多少可以渡河,但是并不是很方便。 原本在这条河水北侧的山林之处,有一个小村落,具体叫什么已经不可考,住着几十户人家,在山谷间开点荒地,种点庄稼,放放羊,再进山打点野物,到河水里打点鱼,日子过得辛苦,却也安逸。在这动乱的年代,这里几乎就是一个世外桃源了。 不过,这个村寨现在却看不到一个百姓,只有乌压压的袁军兵卒。他们是星夜汇集到这里的,也是从邺城周边县城急令调集而来的郡兵,到了这里,就是为了围堵征西将军的部队。 安阳原本的县令因为失职,未能及时上报征西来袭的情况,被缉拿押送到了邺城,但是其实算是有些冤枉,毕竟谁也没能想到征西骑兵会如此的大胆,假冒袁军大摇大摆的徐徐而过…… 反正大汉当下,其实战袍服装都没有区分,只有旗帜有些不同而已,因此太史慈打出了袁军的旗号,还是很有迷惑性的。 袁尚郭图等人觉得征西骑兵不太可能重回邺城,但是高览却不这么觉得,因为高览觉得这个胆敢领军孤军深入的征西将领,一定不能用常理来进行推断! 可是,现在高览收到了荡阴发出的求援信息,也不由得犹豫起来…… 难道是自己之前的判断错了? 若是按照最为稳妥的方式,不求有功,但求无过,那么只需要持续在这里驻守就可以了,但问题是高览现在没有功,只有过,若是不能将功补过,接下来的日子可以预想得到并不好过。 征西骑兵真的是准备退走了? 荡阴之下,便是走朝歌走延津,要么就是去黎阳走白马津,若真的是如此的话,自己这里确实是安全无事,但是也就意味着自己捞不到任何的功劳。 那么应该怎么办? 继续在这里等,还是领军去荡阴,寻找围歼征西骑兵的机会? 谁都知道延津至白马津,百里左右都有不少合适的地方可以渡河,这要是真的让征西骑兵顺利渡过河去…… 高览低着头,再次看了看荡阴传来的文书,微微叹息一声:“来人!传令下去,整队,启程,前往荡阴!” ……………………………… 淳于琼就没有高览那么多的想法了,毕竟征西将军的这一支偏军,等于就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溜过去的,这个事实让淳于琼这两天都没有什么心情喝些小酒了。 倒不是淳于琼嗜酒,而是长期的军旅生活,又是到了这个岁数,多少有些身体上各种问题,酸疼麻痛有时候确实难忍,喝些酒多少可以舒缓一些,但是淳于琼此时此刻,真的一点喝酒的心情都没有。 虽然说淳于琼之前也接到了东郡的曹操那边递送过来的消息,表示会配合淳于琼进行围剿,也在延津白马津等渡口布置了兵卒军队,就等着征西将军的这一支偏军入彀了。可是淳于琼依旧不敢掉以轻心,他必须要拦截下征西这支部队,进而剿灭,才能多少挽回一些颜面。 曹平东那边暂且不说,淳于琼驻守在河内,就是为了完全堵死征西这只偏军回归河东的道路,而现在既然征西兵卒不走河内这条线,那么淳于琼蹲在温县也就失去了意义,因此淳于琼立刻领兵向东,心急火燎的往荡阴延津一带逼近。 ……………………………… 延津北百里处。 太史慈举起了手,掌旗兵立刻晃动大旗,号角声吹响了沉闷的号角声,正在行进的骑兵们慢慢的停了下来。 军队行进,有些痕迹是遮掩不住的,唯一能够利用的,便是战场之上的空间差和时间差。 在前军统领的陈浩催动战马,一路小跑的赶了过来。“将军,有什么吩咐?” “就地扎营休息,派出斥候,北至荡阴,南到延津。”太史慈下令道。 “唯!”陈浩仰头看了看天色,迟疑的说道:“将军,现在就休息,是不是太早了?”之前太史慈行动迅速,日行百余里都是常态,现在却走得迟缓,难免有些不太适应。 太史慈摇了摇头,瞥了陈浩一眼说道:“不能急……儿郎们都很辛苦,早些休息没坏处……” 陈浩和太史慈一样,都是在公孙瓒手下混过一段时间的,因此两人之间多少有些交情。太史慈知道陈浩方才的言语未必有意违抗命令,只是下意识的反应而已,所以特意解释了一下,让陈浩不要心急。 陈浩点点头,也没有再问,他知道太史慈自有深意,绝不是让将士们多休息这么简单,但是也没有追问,而是转身去安排。听到休息的命令之后,兵卒纷纷翻身下马,有的牵着马到一旁水源处饮马,有的则是走到上游去打水,卸下粮袋,准备采摘一些野菜什么的,煮个菜粥。虽然携带了不少压缩干粮,但是兵卒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还是喜欢吃喝一些热食。 安排好了一切,陈浩才回到太史慈的身边,见到太史慈正望着远方,似乎思考着什么。 “将军,都安排妥当了……”陈浩也扭头往南面的方向看了看,说道,“将军是想着要如何渡河么?” “不,我们不渡河……”太史慈嘿嘿笑了两声,说道,“延津白马军渡河方便,我们知道,难道对手就不知道?被我们在邺城扇了一个巴掌之后,若是再被我们轻轻松松渡过河去,那么袁大将军的颜面就真正扫地了……” “所以……为什么这么两三天过去了,竟然没有出动兵卒前来搜寻我们?”太史慈嘿嘿笑着,看了看陈浩,比划了一下周边,“你觉得这群家伙会什么都不做?可能么?” “跟不上了呗……阵而后战,步卒多少还占些优势的,若是跟着我们跑……嘿嘿……”陈浩也笑了,说道,“不过,看着现在的情况,袁军应该是在要点驻防,等着我们一头撞上去……不过我们在延津也没有看见多少兵马,为什么不趁机渡过去?” “正因为延津没有多少兵力……”太史慈往南面看了一眼,说道,“这才是个问题……” “我们再去一趟荡阴……”太史慈转过头说道,“然后肯定就能知道袁军到底在哪里有布置军队了……” ……………………………… 荡阴的县令简直就要疯了。 不仅是觉得城外的征西兵卒是疯了,就连一同在城门楼上协同守城的周边大户田氏也是疯了! “田文浩!”荡阴县令低声呵斥道,“如此资敌行为,汝竟然敢言之于口!” “不然如何?!”田氏以更大的声音回敬了过来,指着城外的耕田说道,“若不给予些粮草,征西便要纵马入田!这一年的收成便全毁了!今年秋赋令君是否一人承揽?!” “汝!”荡阴县令甩了一下袖子,“简直不可理喻!某已再派兵卒求援,淳于将军不日就到!只需再坚守三日,围城自然可解!再者,若是因此而庄禾受损,大将军仁德无双,必然宽容,减免赋税。” “三日!啊哈!”田氏毫不退让,他又不是第一次碰见当官的了,还不知道当官的都是一个德行,此时说的比什么都好听,等到收取秋赋的时候要是一翻脸,自己又去那里哭?说不得倾家荡产要去填这个窟窿!因此瞪着荡阴县令说道,“若是如此,但请令君立下字据!若是因此青苗尽毁,百姓衣食,今秋赋税,皆有令君一人所出!来来,且取笔墨来!” “大胆!”荡阴县令骤然翻脸,指着田氏的鼻子说道,“汝竟然要挟上官,该当何罪!” “汝身为一地父母,竟然不顾百姓死活,又是该当何罪!”若是袁大将军的指责,田氏多少还有害怕,而区区一个小城县令,自然丝毫不惧,再加上之前征调之事多少也有些不愉快,因此也没有给县令留什么颜面。 两人争执不下,城下的陈浩可是没有多少耐性,便挥了挥手。手下兵卒欢呼一声,便是斜斜驱马到了耕田之中,放开了马嚼头,让战马去啃食青苗。 水稻这种东西,要到后世大神改良之后才大规模铺开,而在汉代,冀州,基本上还是以粟麦为主,因此战马进入田地之后,啃起那些富含汁水的麦苗来,可真是撒了欢一般的高兴。 “住手!不不,住嘴!”城头上的田氏急了眼,毕竟距离城池近的田亩,灌溉又足,又往来方便,都是大户的首选,而那些山林石边的边角地,才是普通民夫的地盘。眼见自家的庄禾被糟蹋得不成样子,怎能让田氏不心疼? “令君!”田氏转头瞪着荡阴县令,目光之中都能喷出火来,“既无能出征作战保境,又不许行缓兵之计安民!某要弹劾汝尸餐素位!” “嗯?缓兵之计?”荡阴县令这一次倒是没有动怒,而是捋了捋胡须,说道,“缓兵之计……如此说来,倒也可以一试……”先前荡阴县令否决田氏给与城外征西将军物资,无非就是觉得有资敌的嫌疑,而现在有了一个缓兵之计的名头,显然就好听多了,毕竟田氏原本就是冀州大族,荡阴县令也不想和田氏的关系搞的太僵硬。 至于荡阴县令和田氏方才为何没有统一意见,说出这几个字,那只是因为并非人人都是上帝视角,什么时候都能清醒理智。 分歧得到了统一之后,二人便迅速的行动起来,从城墙之上垂下了一些粟麦粮草之后,当然也不可能全给,找个由头说还需要时间筹备什么的,慢慢拖着。陈浩也没有计较,就让在耕地里面撒野的兵卒战马都撤了回来,走的时候还不忘讥笑了几声,什么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之类的,气的城墙之上的田氏直哆嗦。 什么? 粮草之内掺入毒药? 呵呵,且不说陈浩回去多少还是会辨别一下,让少部分人先试试看,单说在汉代,人们对于生物化学之类的知识浅薄,就像是砒霜这种极度容易辨认的毒药都能够延续千年,直至辫子朝依旧是下毒第一选择,也就可以得知在毒药科技树上的技能点到底点了几个了。 “来人!”荡阴县令看了看气的发抖的田氏,“趁征西兵卒不备,速速给淳于将军报信!就说某已经设缓兵之计,拖住了征西部众,请淳于将军速援!” ……………………………… “征西兵马确定在荡阴?”淳于琼紧紧盯着荡阴的传令兵,忍不住喜上眉梢。这征西兵马果真是因为粮草不济,因此在荡阴驻留么?若真是如此,那简直就是天降喜讯! “确实在荡阴!”传令兵连连点头,就差拍着胸脯说了。他亲眼看到了征西的战旗,也亲眼看到了征西骑兵在饮马,看到他们取水、生火,甚至闻到了炊烟的香味,吃的甚至还是荡阴供给的粮草,这如何让传令兵不确定? “确定就好!确定就好!”淳于琼慢慢的搓着手,来回踱着步,眼角、嘴角都是抵制不住的笑容。征西的骑兵虽然跑起来快,但是毕竟还是需要休整,不可能永远就这样跑下去,而原本最担心的就是不能抓住堵住这些征西骑兵,而现在征西德骑兵汇集在荡阴左近,就无疑给淳于琼一个绝佳的机会! 一百多里的距离,大概需要走两到三天,强行军不是不可以,但是为了有充分的战斗力,淳于琼还是觉得需要谨慎为上,毕竟现在有高览自北向南压迫,那么就真的很有可能联合曹平东的一同围剿,可以将征西兵马围困在整个的延津区域,彻底的消灭干净! 到得意处,淳于琼险些笑出声来。他忍了又忍,实在没能忍住,哈哈大笑起来:“征西自寻死路,能怪得了谁!来人,与高将军联系,令其速速南下协同包围!此外,多派斥候哨探,查明征西兵马动向!定要将其斩于荡阴城下!” 第1421章 背刺有加成的 淳于琼一路都是越来越兴奋,他将可能发生的事情,来来回回的盘算了好几遍,甚至还让护卫拿了地图,就连坐在马背之上行进的时候,也都不停的看着地图,比划着,到了夜间也是熬了半夜,快到天亮的时候才在护卫的提醒之下沉沉睡去。 也怪不得淳于琼如此形态,因为这其实也是淳于琼这么多年来算是第一次的正儿八经的战阵对决。 虽然说早在汉灵帝时期,淳于琼就出任军职,但是淳于琼也仅仅是有一些和黄巾作战的经历,和正规兵卒的作战经验其实很少,加上这么多年来也没有什么参与什么大规模的战斗,其实难免有些生疏了,再加上本身也有些压力,期盼越大自然也就是压力越大。 可是,谁也不曾想到,在第二天清晨,淳于琼还在瞪着兵卒收整营盘准备启程的时候,一名传令兵带着一身的露水和疲惫,报告了一个最新的消息,在荡阴左近的征西兵卒不见了,消失了…… 淳于琼脑袋顿时大了起来,这个完全出乎他意料的变化,顿时将他原本的设计好的计划搅乱得全成了乱麻。淳于琼不仅设想过要怎么战斗,遇见征西的时候要怎样展开队列,采取怎样的阵型,甚至连怎么和高览配合都想好了,但是没有想过征西兵卒竟然消失的问题。 “怎么可能不见了!”淳于琼呵斥道,“这可是三千人马!纵然是上天入地,也应是有些印迹!难不成又去延津了?” 荡阴的传令兵自然说不出什么来,毕竟他也是一个传递者而已,于是淳于琼只能是一边疑惑的令兵卒前行,一边焦躁的等待着最新的消息。 临近中午的时候,淳于琼终于是得到了最新的消息,征西骑兵不仅没有去延津,而是朝着邺城方向奔去了! “疯子!”淳于琼忍不住破口大骂,“这就是一个疯子!” 还去邺城? 这是想干什么? 难道是还想着再一次上演邺城之战? 可是辎重大营才损毁不久,邺城之下毛都没有几根,去了能干什么? 让骑兵去攻打城墙不成? 疯子! 彻头彻尾的疯子! 淳于琼已经确认了这一只征西偏军并没有什么后续的大部队,所以淳于琼十分的不理解,甚至有些不敢相信,直至又有新的哨探斥候奔来,再次确认征西兵卒确实在望荡阴以北去了,还找到一些马蹄印迹佐证,这才让淳于琼将信将疑的接受了这个情况。 可是淳于琼依旧不能理解,除非这个征西偏军的将领是个疯子,还要这些征西兵卒陪着一起疯…… 但是现在能不能想明白,已经不是重要的问题,重要的问题是现在淳于琼是继续往荡阴而去,还是掉头北上,和高览进行南北夹击? 哎,要是张儁乂在此就好了…… 张郃张儁乂其实算得上相对来说比较通晓骑兵战法的将领,甚至不比颜良文丑差多少,但问题是张郃不大爱说话,平常就像是一个闷葫芦一样,就连袁绍问他一些什么事情的时候,也是经常吭哧半天才说一句,也就渐渐的补得袁绍欢喜,连带着袁尚也不怎么喜欢他,这一次原本田丰的建议是让张郃带着兵卒来追堵征西兵卒的,但是到了袁尚那边的时候,结果就改成了让高览将功折罪。 讲道理,高览确实也是需要这个机会,只不过高览原先一直都是在统领步卒,对于骑兵的理解,自然也没有张郃来得深刻和透彻。 现在问题是,如果征西的这一只偏军,真的再去邺城的话,淳于琼要不要放弃原本的包围计划? 不放弃,就等于是赌征西还会再转回来,但是若是征西真的一去不回头,高览一只孤军又拦不住,再让征西兵卒冲到了邺城之下…… 淳于琼眼前忽然浮现出袁绍的一双瞪起来的三角眼,顿时打了一个冷战,下令道:“全军转向!向北行进!速返邺城!” 在淳于琼转道向北的时候,高览也同样接到了斥候的消息,说是发现了征西兵卒冲着安阳方向来了! 在那么一刻,高览真的想要骂娘。 原先在安阳要口守得好好的,结果现在刚刚赶想荡阴,就碰上了这种事情! “传令!立刻扎营!多伐树木,多设拒马!”和骑兵在野外进行遭遇战,无疑就是自寻死路,结阵而战,才算是上策。 得了军令,袁军兵卒也不敢抱怨,纷纷忙碌了起来。 “再派些斥候!多派些!查明征西动向!速速来报!”高览还是觉得不放心,虽然他也不太明白征西这一只偏军像是疯了一样还要再次袭击邺城是为了做什么,但是多了解一些战场也是非常重要的。 可问题是,在斥候哨探这个方面,袁军还是差了不少,分出去的很多哨探,在遭遇了征西的骑兵之后很难得能够全须全尾的再回来,因此对战场的了解程度,其实也好不到那里去。 不过高览并不在意斥候哨探的损失,他只需要知道征西确实还在,同样他也不在乎让征西知道他在这里,毕竟高览心中清楚,只要缠住了征西的这一只偏军,等到侧面淳于琼的部队包抄上来的时候,自然也就是大功告成的那天了。 等候下去! 高览因为有前车之鉴,根本不敢稍作妄动,当然,斥候依旧是不停的往外派,虽然高览手下,也没有多少骑兵部队可以充当斥候,依旧不停往前派遣,就算是这些斥候都回不来,也就等于是告诉高览,征西人马依旧在这里。 毕竟战场的情报,比起斥候的性命来说,更加的重要。 不仅是高览,还有淳于琼的斥候,都是疯狂的往前,不惜用性命去换太史慈的具体位置,兵力部署的情况,三个方面的斥候在这一片地域之上,拦截与反拦截的激烈战斗,甚至绵延了十几二十里。 第三天的时候,淳于琼总于接到了信息,说是征西可能因为高览在路中结营拦道,不能继续北上,因此转向而南,朝着此处而来。淳于琼大喜,似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他认为总算是将征西这一只乱转乱闯的家伙围住了! 这可是条大鱼! 淳于琼立刻让兵卒扎下营地,像是高览一样据道而守,一心一意的瞪着太史慈这条大鱼撞进网兜里。 然而,让淳于琼意想不到的事又发生了,就在他一心等着太史慈来的时候,太史慈却突然又原路返回,离开了接触,向北而去了。淳于琼虽然很意外,不过有了前一次的经验,他没有轻举妄动,而是耐心的等着…… 淳于琼相信,太史慈一定还会来,毕竟北面有高览,东面是山地,西面是震泽,这只征西偏军被堵在这里,还能去哪里? 第五天,太史慈依旧没有来,也没有任何的踪迹。 淳于琼的斥候不可能派出得太远,一百里就是极限了,除非淳于琼想让斥候隔一天才能汇报一次,而且这样也极大的会损耗战马的体力,跑不了几趟就可能不能再跑了。 可是一直没有征西兵卒的消息,这让淳于琼渐渐的不安起来,原本底定的心思也不由得动摇起来。 东面是山地,西边是震泽,但是山地和震泽真的就不能通行么? 未必吧? 狗急了跳墙,人急了还能管什么? 虽然山地和泽地都不适宜骑兵行进,但是现在明显南北都被堵上的情况下,万一征西兵卒就不管不顾的闯进山地和泽地了呢? 越来越多的想法,在淳于琼的脑海当中翻腾。淳于琼总于在第六天的早晨,实在是忍不住了,下令拔营,向北而行,他要看看,究竟征西这只部队去了哪里,为何不见了踪迹。 步卒行进,绵延如同长蛇一般。因此才有许多空想者会杜撰出什么长蛇阵,其实就是一个简单的行进队列而已。 若是双方在野外遭遇,不得不要交战的时候,那么有经验的将领就会让前部的兵卒防御,然后一部分向左前方展开,一部分向右前方展开,中骏,后营等等都安排妥当,才正式向前开打。 同样,也是需要兵卒有充分的训练,才不会在纷乱的旗号命令之下,读错了命令或是明白了命令却执行错了…… 整个军阵是相当繁琐的一件事情,并这不是像在屏幕上用鼠标点两下就可以了事的。因此淳于琼命令兵卒舍弃了防备完善的大营,向前移动,其实也是一件相当冒险的事情,毕竟若是突然遭遇了战斗,谁也不会给他再树立营地的时间和机会。 袁军的斥候哨探,纷纷乱乱,川流不息的将前方信息,有的没的都汇总到淳于琼这里。淳于琼的这些斥候很多都是之前冀州豪右贡献出来的子弟,虽然骑术娴熟,但是对于勘察战场的能力还是有些堪忧,很多时候都不知道自己应该观察什么。 但是不管怎么说,也是聊胜于无。 终于,淳于琼发现了征西骑兵的印迹,斥候报告在东面山区的凹地之中发现有被征西兵马遗弃的一些受伤的战马…… 往东面的山区去了? 舍弃战马翻阅山地,确实可能可以跳出圈子,寻求一条往河东的道路,但是这样一来,岂不是舍弃了骑兵最大的优势,变成了和步卒一样的速度? 甚至在战马的拖累之下,可能还不如纯粹的步卒的行进速度? 淳于琼再看到了那一些的战马之后,便再无怀疑,下令兵卒就在战马遗弃点左近寻找征西人马的踪迹,丝毫不停歇的直接就展开了追击。 从日中到了西斜,淳于琼总算是将部队转向,分散成为了一个硕大无比的雁行阵,伸出的两翼长长的兜向了山区,不过或许是因为兵卒不是经过充分的训练,伸出去的两翼并没有大雁仙鹤的轻盈灵动,反倒是像是猴子伸出的两只臂膀,歪歪曲曲摇摆不定…… 淳于琼望着进入山区进行搜索的兵卒阵列,吧砸吧砸嘴,叹了口气。 虽然不好看,但这已经是手下的这些兵卒最大的能力了。要指挥一只没有经过完整训练的步卒,摆出一个有效的阵型,在没有通讯器的汉代,着实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 要进山进行搜索,不可能用什么拉网一样的方式排着散兵线进山,而是要沿着山道山谷,形成前后照应的梯次阵列,再这样的要求下,自然就是雁形阵最为合适。 雁形阵,其实说起来似乎很高大上,但是实际上,所谓雁形阵就是一种横向展开,左右两翼向前或者向后梯次排列的战斗队形,向前大概就是像“V”字形,就像是大雁展开的两个翅膀一样,多数的时候都用在包抄迂回的时候,但是这种阵型,对于后方的中央的本阵防御是比较薄弱的。 若是两翼向后,进行排列的话,就是倒”V”字形,这样叫做逆雁行,则是保护两翼和后方的安全,防止敌人迂回之用。这样的情况下,一般两翼都要安置那些机动性比较强的骑兵,这样,两翼的兵卒可以在静止的时候,获得处于中央步兵的保护与支援,而又可发挥进攻骑兵的威力,增加突然性,并且骑兵的速度也可以保证了在一定的情况下,从逆雁行转变成为顺雁行,然后对于敌人进行包抄和围攻。 但是不管是顺雁行还是逆雁行,都要求有机动力极强的骑兵部队,而淳于琼并没有,于是只能将步卒充当两翼,再加上淳于琼手下的兵卒数量虽然多,但是大多数都是杂牌军,淳于琼能调配城外这样的一个大体上还算是比较像样子的阵列出来,已经是相当不容易了。 当然,淳于琼也给高览派去了传令兵,将这里的消息传递出去,相信如果高览一同配合的话,就肯定是可以抓住征西这只偏军的尾巴的…… 不过,在夕阳西斜的时候,在外游弋的斥候哨探就像是被火烧了屁股一样奔了到了淳于琼的面前,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将……将军!征西……征西……” 虽然斥候哨探没能完整的说出话来,但是从地面上传来的震颤和远方腾起的烟尘,已经告诉了淳于琼所有的答案! 征西兵卒并没有进山,而是藏在了震泽的方向,现在正朝着淳于琼的本阵扑杀而来! 第1422章 雁行的菊花落 如果上天还给淳于琼一次机会,淳于琼就算是依旧进山搜寻,也不会选择一个雁行阵! 该死的雁形阵! 如果将长长的深入山区的两翼勉强当成大雁的两个翅膀的话,那么淳于琼的位置便是在大雁的身躯之处,而从东面的震泽方向上杀来得太史慈则好像是拿着锋利的刀尖对着淳于琼的菊花就捅了过来,这个架势纵然是看一眼都会觉得生疼。 淳于琼大声吆喝着,全力将整个阵型旋转一百八十度,然后转向太史慈来袭的方向,但是这些七拼八凑而成的兵卒能完全顺利理解“向后转”的这个命令么? 后在哪里? 哪里是后? 疯狂摇动的旗帜和杂乱的鼓点,极大程度上影响了周边袁军的视听,不仅没有让淳于琼的这一批乌合之众明白发生了什么,究竟自己需要做什么,听得见和没有听见的,明白的和不明白的,相互之间杂乱的相互碰到了一处,推搡着,叫喊着,无序的慌乱弥漫开来,紧紧的抓住所有人的心脏,死命往内捏紧,捏紧,不断的捏紧…… 天边的夕阳映照在那高高举起的三色旗帜上,洒落在奔腾而来的骑兵身上,闪耀在如林如山的刀枪之上,微微的橘红色给所有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温润的颜色,就像是握在情人手中的刀,闪耀着危险且美丽的颜色。 “征西!是征西铁骑!” 袁军之中,有人发出歇斯底里的叫喊。 任何时刻,当兵卒结成阵势,当强大的暴力战争机器将其爪牙露出来的时候,都能震慑人心。这种震慑人心的力量,不在言语之间,而是在这些兵卒阵势当中展示出来的那种协调性和统一性。 每一个面对这滚滚而来的征西骑兵的时候,都不由得生出了一种自己一个人居然要对抗这么一群人的感觉,纵然自己是身处在袁军的人群当中,也感觉不到任何的安全感,纷纷目光游离着,手脚不受控制的颤抖着,口舌发干发苦,只想着立刻躲开这个该死的战场,躲到最安全的地方去。 “征西铁骑!” 手中的武器跌落在地上,袁军兵卒颤抖着重复这个名字,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开始发冷。 这是曾经纵横并州的骑兵,这是曾经马踏阴山的骑兵,这是曾经横扫胡人的骑兵,在这一刻,将自身的力量和美感全数展现,取敌不备,千里奔杀! 在这一刻,当太史慈高高的举起长戟的时候,当征西骑兵射出第一根弓箭的时候,当第一道血光泼洒而出的时候,整个淳于琼的阵列就是完蛋了,没有任何袁军能阻挡住征西铁骑的步伐,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抵御征西铁骑的冲击! 剩下的,只是践踏和杀戮的时间长短而已…… 牛角号声在战场之中低沉的飘扬着,这种声音可以穿透叫喊声,惨叫声和马蹄声,传递得很远很远,在号角声当中,征西骑兵后部稍微放缓了一些速度,和前锋稍微脱离了一定的距离,然后再度提起速度,沿着前锋冲击而出的血肉通道继续向前碾压而去! 而前锋的骑兵在冲撞之后,速度下降,渐渐没了空间之后,便会拨转马头,朝着侧面分开,将空间留给后续跟进的骑兵,然后自己兜转到侧翼,或用弓箭打击,或者再度汇集,进行下一波的冲锋。 这种战斗方式,是昔日并州骑兵从胡人身上学来的,而且再度加以改良,如今甚至比胡人还要更强! 正常来说,骑兵是不会冲击一个准备齐全的步卒战阵的,因为那样损失太大,不是绝对必要,骑兵将领是不会干这种事情的,当然,骑兵将领最喜欢的,也就是淳于琼这样的步卒阵列,混乱没有次序,兵卒相互毫无协调能力,一冲就垮,更谈不上什么抵御了。 按照原先的统属,征西骑兵会自动的汇集在自己队率的周边,形成百人小队,当然在经历了战斗之后,百人小队也有可能会减员,但是大体上还是尽可能保持队属,除非小队确实折损过于严重,才会和其他小队进行合并…… 一个骑兵小队,中央调度的便是队率和小队的军旗护卫,整个小队会分为三个大概的阵列,一个是冲击阵,负责带头冲锋;一个是突进阵,负责后续跟进,一个则是后备阵,负责援护和补充。这三个阵列并非一成不变,而是会有轮换,因此也谈不上谁好命谁歹命的问题,轮到谁谁就上,今天是别人用血肉为自己开辟道路,明天就是自己用血肉为别人开路! 战友胞泽,一个马勺内搅食,哪里还有那么多讲究! 每一个征西的骑兵,不仅有轻便的皮革甲,还在重要部位有铁扎甲保护,在关节部位有灵活方便的锁子甲勾连,提供充分且不会过于沉重的防御能力,然后在武器方面,配备长枪和战刀,一个或是两个副武器,同时也配有弓箭,甚至有人还会习惯的带上一些撒手武器,比如小斧头和小戟,平日里用来砍伐木头什么的,战场之上还可以用来投掷…… 因此当这样一幅全副武装的骑兵冲进了慌乱的步卒战列之中的时候,给与袁军的就是巨大的惶恐和残酷的杀戮! 在第一波征西骑兵冲击的线路上,三个小队,合计两百八十名的征西骑兵,将无数的血肉踩踏在铁蹄之下! 混杂着红色和黄灰的泥土在马蹄之间翻腾盘旋,爆裂沉闷的撞击声和袁军步卒的惨叫声几乎是毫无间隔的想起,连成了一片! 袁军步卒第一波的惨叫余音还未落下,第二波的征西骑兵已经冲至! 锋锐的刀锋和枪尖,如同旋风一样,卷起了数不清的袁军的头颅和残肢! 最先冲击进袁军战阵的第一列的征西骑兵,其中也有大半是连人带马的撞在了袁军步卒阵列竖起的那些长枪战刀上,在战马和自己的身躯被袁军穿透的同事,他们也刺穿了面前的袁军胸膛,惨烈的兑换的结果就是淳于琼好不容易排出来得仅有的防御真滴,在不到一刻钟之内全数崩坏,尽数被打散,露出了中军大旗,也露出淳于琼那一身的肥肉。 太史慈端坐在马鞍之上,微微前倾,双脚紧紧夹住战马,长戟上下翻飞。太史慈用的是普通的单面长戟,虽然比吕布的方天画戟少了几分的诡异多变,但是却多了几分的猛烈,这种傻大黑粗,又有着小支可以勾拿锁刺砸的武器,在太史慈手中就像是一根牙签一样,挥舞得似乎毫不费力,往往在袁军最为难以防御的地方出现,然后带出一蓬热血泼洒开去! 一名袁军带着哭音疯狂的舞动着手中的刀枪,企图以此来延缓太史慈的冲击,但是伴随着呜呜的风声,长戟横扫而至,倒霉袁军连吭一声都来不及,就被长戟的小支连带着皮盔一起,被割裂掀起,带着浓厚无比腥味的红白人体组织,砸落在另外一边的袁军头上脸上…… 后线的袁军用手摸下了沾染在脸上的不知道是谁的血肉脑浆,鼻腔之中人体特有的腥臭味几乎让他窒息,粘手的血肉似乎还在手指尖上跳动着,述说着对于生命的眷念和死亡的苦痛,让这些后排的袁军惊恐的瞪大了双眼,迅速的丧失了斗志,全线开始崩溃,连淳于琼的护卫在后面不断的用刀枪逼迫,甚至不惜砍杀也阻挡不住…… 数十名,然后就是数百名,甚至上千的袁军开始恐慌的逃离这个地域,逃离这个血肉的地狱,逃离如同恶鬼一般的征西骑兵,逃离让他们心神俱丧的地方…… 在这些人其中,那些由冀州当地豪右汇集而成的子弟兵和其下私兵,逃得最快。这些平日里藐视一切,仿佛老子武勇天下第一的模样的冀州豪右子弟,在见到了真正战争机器的惨烈之后,却是士气掉得最快,向后转进的速度最快的人,甚至不惜将身上的甲胄丢掉,混进普通的袁军兵卒当中,以此来减轻被征西骑兵关注的程度…… “来啊!”淳于琼带着护卫,对着太史慈冲了过来,发出最大的声量嘶吼着,似乎都能感觉到喉咙之处因为撕扯而产生的一丝腥甜味,或许是为了激励士气,也或许是为了激励他自己。 逃? 逃不过的,就算是逃又能获得什么? 不如一战! 对着冲锋在最前的太史慈,淳于琼抢先出刀,刀光如电一般,猛地斩向太史慈的马首! 这就是沙场老将的经验! 斩了马首,太史慈必然马失前蹄,就算是长戟再威猛也要大失准头,那么还能和淳于琼争锋么? 淳于琼当年也曾经在雒阳校场之上争锋,也曾经一刀斩下过黄巾力士的头颅,甚至年轻的时候甚至还是同辈之中刀术最好的人,这一刀,凝聚了淳于琼所有的力量和经验,几乎就是他人生当中最为巅峰且得意的一刀! 刀锋划破两人的空间,直直往太史慈的马首而去,在这一刻,淳于琼紧紧的盯着长刀的刀锋,觉得这一刀肯定有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当自己的刀就快砍到了太史慈马首的时候,眼中的世界似乎一切都在一眨眼之间变成了黑色的影子,自己原本准确无误的刀竟然就那样走空了…… 淳于琼正觉得有些诧异,忽然感觉到身体轻了起来,随后脖子上传来的剧痛瞬间令他彻底失去了知觉。 而在其他兵卒的眼里,在两人即将两马交错的瞬间,太史慈长戟后发先至,单笔挥舞得长戟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啸,从淳于琼的脖颈之间划过,然后淳于琼的刀就走空了,人头忽的一声溅血飞起,尸身却依然端坐在马背上,在战马奔处几步之后,才吭哧一声跌落。 太史慈继续向前,掠过了淳于琼的中军大旗,长戟挥舞之下,将恐慌不已的掌旗手连人带旗帜一同砍到在地,然后勒马横戟,充满杀气的眼神环视一周,并无一言一语,却吓得淳于琼手下的残兵步步后退。 “哗……” “完了,死了,败了……” 袁军残军一阵哗然,然后伴随着淳于琼的最后几名护卫被征西骑兵砍杀在地,便完全失控了,纷纷开始四散逃亡。 天空中最后一线光明被暮色吞没。 火烧一般的云霞黯淡下去,铁灰色的阴影占据了半个天空,黑夜即将来临的时候,整个战斗在淳于琼头颅高高飞起的那一刻画上了一个暂时的句号。 原本黄灰色的泥土吸满了血液,呱唧呱唧的沾染在人马的脚上,战场之上各式各样的袁军旗帜和刀枪杂乱的丢得到处都是,放眼望去,几乎都是各种形状各种伤口各种残缺的尸首,横七竖八的或仰或伏,遍布原野之中。 血腥味冲天而起,浓厚得连战场上的风都吹不动。 在远处,持续在追杀轰赶的征西骑兵还在挥舞着战刀,将袁军最后一点抵抗的想法收割,刀光血光当中,依旧停留在左近的袁军兵卒像俾草一般的被割倒…… 血腥味吸引了一些食腐的狗头鹫和原野上的豺狗在周边盘旋着鸣叫着,似乎在欢庆着一场盛宴的展开。 太史慈微微抖了抖长戟,将长戟上沾染的血肉抖落,然后环顾四周,指挥着征西兵卒开始有意识的收拢部队,不要过分追赶,顺便安排了一些人员打扫一下战场,多少补充一些损耗的物资什么的。 一场激烈的战斗下来,纵然征西出产的刀枪质量优良,但是也难免碰撞损坏,挑选一些合适趁手的兵刃,也是战斗力可以持续一种保证。 另外因为淳于琼这些直属兵卒,多半都带有一些普通兵卒没有的干粮腊肉什么的,也是重点收集的东西,大战之后,不管人马都非常的需要补充。 在一片尸首之中,太史慈翻身下马,找到了淳于琼的头颅,微微的笑容在嘴边绽放出来,顺手将沾染在淳于琼脸上的血液擦拭了一下,动作温柔得就像是在擦拭情人的脸,然后就这样提在手中,然后翻身上马,呼哨一声,开始收整队列,向南缓缓而去…… 第1423章 持颅过延津 延津渡口。 在再一次建立起来的营寨之内,把守延津的袁军司马朱灵,从睡梦当中睁开了眼,看着依旧黑漆漆的外面,不由得叹息了一声,想要再睡一会儿,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便干脆翻身坐起,披上了外衣,来到了帐篷之外。 春寒露重,火把在潮湿的空气当中艰难的燃烧着,没有什么热度和光度,只是勉强摇曳不熄灭,就像是把守延津的自己和这些兵卒的性命。 守护延津是一个苦差事。 想象一下,长达百里的区域内好几个渡口,都可以渡过大河,而仅仅只有八百人的一个营寨,如何把守? 若不是春汛水涨上来了,大河水流湍急了一些,曲长甚至不知道应该在哪里把守才好! 所以,如果真的征西骑兵要从这里渡河,八百人能守得住? 就算是守得住,又能守多久? 那么这样一来,自己和手下的这八百人,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到这里的? 军司马朱灵沉默着。 按照道理来说,一个军司马至少要统领一千两百人,才能算是一个正常的数目,但是八百人么,也不能算是错的,毕竟司马么,似乎距离校尉仅仅只有一步,但是似乎又很遥远。 “司马……”帐篷内一同而卧的护卫察觉到了动静,也翻身坐了起来,跟着朱灵来到了帐篷外,“又睡不着了?” “嗯……”司马低沉的应了一声。 护卫沉默了片刻,虽然不懂得如何宽慰,还是尽力说道:“司马……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想必夫人也不想司马这样……” 司马朱灵嘴角扯了扯,露出一个很勉强的笑容,说道:“我不是在想家人……” 护卫沉默着,显然是不相信。 朱灵也无奈的摇摇头,随口说道:“……我是在想征西的人马……” 护卫看了看朱灵,轻声说道:“司马,你的意思是……他们还会回来?” 朱灵方才只是随口解释,但是在护卫重新询问之后,心中却莫名触动了一下。“也许……谁知道呢……” “还回来啊……就我们这些人,恐怕是守不住的……大将军也是,竟然让我们跟着淳于将军,这不是……”护卫也是朱家的人,而朱家的人对于袁绍多少有些怨言,这个事情大家心中都是清楚,甚至包括朱灵在内。 “少说这种话!”朱灵抬首望天,似乎看见了家人在天上投来的目光。 朱家原本也是清河国内的一个不大不小的家族,但是自从那一天之后,朱家就废了…… 朱灵在记忆里,依旧有当日那染血的城头,那一个个血淋淋的城墙垛口,就像是一张在天地之间大嘴的沾染献血的牙齿,吞噬下去的则是朱家上下近百人的性命! 哪一年,清河人季雍以鄃城背叛袁绍而投降公孙瓒,公孙瓒派遣兵将到鄃城帮助季雍守城。袁绍命朱灵前往攻打,但朱灵的家人都在城中,公孙瓒的部将便将朱灵的一家人,包括其母亲、弟弟都绑在城之上,以此来要挟朱灵投降。 朱灵拒绝了。 因为淳于琼就统领着大军,跟在后面…… 于是,朱家人的血,染红了城头,人头在城下如同熟透的柿子一般跌落,在青黑的城墙上溅起点点的红斑。 朱灵力战攻陷鄃城,生擒季雍,斩杀了公孙瓒的部将,但是朱家人的性命却无法挽回了。 原本朱灵以为自己坚守住了忠义,问心应当无愧,但是每每在夜里,都会梦见他母亲的白发被艳红沾染,梦见他弟弟的头颅在空中飞舞而下,梦见他的妻,他的孩子…… 于是原本性格开朗的朱灵渐渐的变得沉默寡言,个性忧郁,结果因此被人认为是对于袁绍心怀不满,多有怨言,再加上朱家已经残废,清河城内原本的生意也渐渐被他人侵占,朱灵一怒之下私自领兵前去,却犯了私自调兵的大罪,从校尉一职被降到了军司马。 这还不算什么,甚至被贬到了延津这种地方。 这是什么? 这算什么? 沉闷的夜,黑色的眼,却有血红色的心在跳动着。 天色渐明。 营寨之中也渐渐有了生气,一个个兵卒从简陋的帐篷当中爬出来,因为条件所限,所以蓬头散发,其实看起来就和流民没有多少差别,扯着裤头就去营寨的一侧方便,一群人嘻嘻哈哈的滋着黄尿,也算是一种苦中作乐。 “司马……”主管营中辎重的队率凑了过来,递上了一块木牍,轻声说道:“……营中的粮草不多了……原本应在昨日运抵的……也没有见到踪影……” “或许是因为什么耽搁了吧……”朱灵看着木牍上面的数目,沉默了片刻说道,“今天带些兄弟,去河边看看能不能捕捞些鱼虾什么的……多少对付一些……” “唯。”后营辎重队率拱手应下。 捕捞鱼虾也只能是应急之策,但是也不能长久,总不能让兵卒全数都转职成为渔夫,天天去河边捕鱼捕虾吧? 护卫提来一罐烧开不久的热水,倒出来一碗,递给了朱灵。 朱灵接过,却看见碗内的水波一圈圈的荡漾开来,下意识的双手端住,却依旧见到水波荡漾,猛地醒悟过来,手一松,人便朝着哨塔奔去。水碗跌落在地上,水花四溅当中,摔成了三片。 在晨曦薄雾之中,一队身影落隐落现的出现在北方。 “关营门!征西!征西人马又来了!”朱灵一巴掌扇醒了还有些发愣的哨塔值守的兵卒,大吼着,“鸣锣示警!快!” 猛然间才惊醒过来的值守兵卒连忙手忙脚乱的敲响了金锣,刺耳的声响在营寨上空回荡,所有的兵卒惊慌的丢下原本手中的事物,抓起了兵刃,站上了寨墙,投过垛口惊魂未定的看着缓缓而来的征西骑兵。 乳白色的薄雾,就像是几条长长的薄绢丝带,在征西骑兵上下左右飘荡着。忽然之间,一杆三色旗帜在薄雾当中冒了出来,长长的尾翼在风中上下起伏着,就像是青鸟的尾翼,充满了灵性。 接着就是大概十余名的骑兵,形成的一个整齐的队列,缓缓的向前而行,马背上的骑兵伴随着战马的韵律上下起伏着,身上的甲胄也发出富有节奏感的声音,就像是在沉闷的马蹄声当中添加进去了轻快的和声。 “该死!”朱灵狠狠的锤了一下哨塔的护栏。 征西骑兵忽而向北,忽而向南,着实困扰了朱灵许久,就像是一把刀架在脖子上,欲砍却未砍,欲收且未收的感觉,原本以为征西骑兵往北而去,不会再回来了,结果没有几天,又见到了征西骑兵的身影。 “为什么?!”朱灵想不明白,明明延津这里还有其他渡口,可是为什么征西人马就非得要来这里! 虽然其他的渡口可能会比较难渡一些。 朱灵不明白,陈浩对于这一点,也不是很清楚。 “因为这里有驻守的袁兵……”太史慈用长戟微微指了指,解释道,“这里是个河湾,水流较缓,并且架有浮桥……另外,其余的另外两个渡口,虽然没有兵卒把守,但是既然你都知道那两处可以渡河,那么难道这些袁军不清楚?” 陈浩说道:“那么难道是那两边有埋伏?” “有没有埋伏,我也不知道,毕竟我们也没有去哪里……”太史慈咧嘴一笑,“但是我知道摆在明面上的,更好对付些!来人!将这个人头带到营寨之前,让他们好好看看!” 三名征西骑兵大声应诺,接过了淳于琼的脑袋,然后便拍马前出,朝着营寨奔驰而去。 “淳于已亡!首级在此!”三名征西骑兵在营寨门前将淳于琼的首级高高挑起,大声喝道。 淳于琼,不少兵卒都是认得的,于是仔细辨认之后,顿时营寨之中一片哗然! 朱灵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淳于琼可以说是在袁绍军中属于老一辈的那种标杆的存在,虽然没有颜良文丑的武勇,但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之类的,见面了都要尊称一声淳于将军的这样一个人物,如今却成为了征西兵卒手中的一个夸耀武力的标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淳于琼手下不是有两三万的人马么? 各种念头在朱灵脑海之中纷至泰来,冲击得他在哨塔之上,不得不紧紧的抓住了护栏,才不至于身形不稳。 朱灵如此,营寨之中的袁军更是胆寒,在最初的哗然之后,便渐渐的寂静下来,各个呆呆的望着征西兵卒,心中只剩下了无边的畏惧 太史慈挥挥手,见效果达到了,也就下令陈浩带着兵卒开始从营寨之旁列队而过,开始过浮桥渡河,自己则是带着一队人马依旧戒备的盯着袁军营寨。 取了淳于琼的人头,就是为了震慑袁军。 如今看来,确实效果不错。 其实也不难想象,一军主将的头颅,就算是在后世也常常成为击毁一支部队的精气神的重大原因,更不用说在汉代这种极其依赖军中将校指挥的体系了。 延津营寨,原本就是为了守护浮桥,但是现在紧紧闭着营门,不敢有所动作,因为几乎所有的营寨之内的袁军心中都清楚,他们的数目完全不能和淳于琼相比较,然而淳于琼都被征西骑兵砍下了头颅,纵然他们舍生忘死的去阻拦,难道还能阻拦的住? 可是,如果不阻拦征西人马,他们又能做什么? 就在太史慈等人已经渡过大半人马的时候,袁军营寨的寨门忽然打开了,朱灵举着一杆白旗走了出来。 白旗,这个和秦朝的覆灭挂上钩的东西,在这一刻,表现得无比的讽刺。 朱灵仰着头,看了看征西三色旗之下的太史慈的认旗,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大声的说道:“太史将军,在下朱灵,乃此地镇守司马……某……愿降征西将军!还望将军允之!” “为何?”太史慈并没有因为突如其来的变化而欣喜,只是审视的上下打量着朱灵。 朱灵将白旗插在面前的地面上,拱手沉声说道:“某原为校尉,为袁本初舍生入死,牵连家人上百口,俱亡与阵前……而今,太史将军也看到了,某镇守此处,职不过为司马……闻征西将军麾下,有功则赏,有过明罚,不问出处,只求贤能……某虽不才,亦欲求一进身之阶,光复朱氏之门楣!恳请将军恩准!” 太史慈目光微动,没有立刻说什么,而是盯着朱灵的眼睛。 目光往往会折射出人的内心,太史慈盯着朱灵看了片刻,点了点头说道:“善!不过某并无多余战马……” 朱灵拱手说道:“营中尚有二十余骑!另有粮草五车!皆献于将军!某自令本部二十人即可,其余人等……可令其自去就是!” 太史慈哈哈大笑,说道:“如此,汝便跟上来就是!征西之下,强者自强!” “领命!”朱灵一拱手,然后转头看向了营前,说道,“不知在下可否借淳于人头一用?” 太史慈颇感兴趣的看着朱灵,挥挥手,点头同意了。 朱灵谢过,然后往回取了淳于琼的人头,高高擎在手中,入了营寨之中,没过多长时间,便带着二十多人,牵着战马出了营地,朝着太史慈等人而来。 到了太史慈面前的时候,朱灵一面将淳于琼的头颅奉还,一面说道:“在下忽得诗一首,献于太史将军!” “哦?说来听听……”太史慈说道。 “征西无双将,戟指邺城惊!千里斩敌首,持颅过延津!”朱灵朗声而道,卖好和恭维的意思尽显无遗。 太史慈一愣,旋即哈哈大笑,摇头说道:“无双二字不妥,征西之下,如某等人物,如过江之鲫,焉敢称无双?不妥不妥,不如就用麾下就是……” 虽然知道朱灵只不过是为了拉近关系,但是又有谁不喜欢听些好听的话语呢?更何况这一次奔袭邺城,再斩淳于,也是太史慈得意之处,朱灵也算是挠到了太史慈的痒处,顿时也觉得朱灵顺眼了些许。 “征西麾下将,戟指邺城惊!千里斩敌首,持颅过延津!” 朱灵会意,便令手下的本部兵卒开始齐齐喊着着一首诗来,效果也非常明显,原本对于朱灵等人还有些隐隐敌视的征西兵卒,听了这一首诗之后也不由得跟着一同高喊了起来,相互之间也少了几分的隔阂…… 营寨之中,冒起了些火光,没跟着朱灵一同投降的袁军,纷纷卷了些物资,点了把火之后便,四散逃离,似乎也是宣告着袁绍原本三路进攻并州的计划,在南路方面的彻底崩坏…… 第1424章 因时而度事 “征西麾下将……” “持颅过延津……” 荀彧念叨着,然后长叹一声,说道:“让妙才回来吧……淳于已死,一切已成定局……” 夏侯惇皱着眉头说道:“如今太史已为疲兵,为何文若竟言撤兵?” “虽为疲兵,然士气之盛……”荀彧摇了摇头说道,“若是真的出兵拦阻,且不论能否得手,必然是折损良多……妙才如今好不容易积攒了三千骑,莫非欲于此玉石俱焚不成?如此一来,主公攻略徐州,又如何用之?” 这一次,完全出乎荀彧的意料。 原本荀彧推算,太史慈纵然是可以兵至邺城,战力至少也在路途上消耗了两三成,然后邺城之下一战,多少也会有损耗,然后纵然太史慈可以突破袁军拦阻而归,恐怕十成兵力当中只剩下二三成而已,这样一来,对付起来也就不会废多少气力…… 万万没有想到,太史慈不仅兵力没有折损过重,而且还斩杀了淳于琼! 当这个消息传到了濮阳的时候,荀彧当时正在批复行文,拿着的笔都差点掉在了桌案之上! 于是,原本的计划便全数需要推翻,重新计算。 “时不可违也……”荀彧仰首望天,神情多少有些郁闷难受,“记得妙才初领骑兵之时,就向主公进言,欲扩骑兵,怎奈何……于是如今也不过是三千之数……” 之前荀彧也是知道骑兵在像冀州,兖州,豫州这样以平地为主的州郡之中的重要性,但是无奈条件所限,能维持着三千骑兵,已经是竭尽所能了,毕竟各个方面都需要费用,实在是支持不起更大的骑兵规模。 但是现在看来,在征西的骑兵这一次运用过程当中,若是能够解决粮草问题,确实可以无视沿途的一些县城,给与平地居多的州郡的纵深以沉重打击! 而做这样的战术之前,需要解决两个问题,而这两个问题,也是荀彧至今仍然不得其解的事情。第一个是粮草补给的制约,另外一个则是战马自身的损伤。 粮草补给,携带多了行动不方便,携带少了行程必然受限制,这一次征西骑兵一路从雒阳至邺城,虽然也有荀彧再开始的时候纵容利用的心态,但是给与征西的那一点点粮草肯定不够支撑多久,但是征西骑兵看着并没有携带许多辎重哦,竟然能够前后坚持了二十余日,这不能不让荀彧疑惑。 “或是劫掠冀州周边庄寨?”夏侯惇提出了一个解释。 荀彧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冀州坞堡林立,若是劫掠,倒也可以应付一时……不过也太耗时间,未免得不偿失……” 在一种新的战争手段,或是战争形态出现之前,绝大多数的人依旧还是会采用老方法老习惯去运作的,毕竟老战术相对来说比较熟悉,容易操作,但是当新的战术展现在眼前,并且成功获取了战果的时候,这个时候才会恍然,原来战争还有这种手段! 就像是经历了一次二次世界大战之后,依旧有层出不穷的战术出现,定点蛙跳,空中电子,然后旁边的吃瓜群众才恍然,哦,居然还有这一招啊,赶快找个小本子记下来…… 荀彧基本上就是如此,在许昌第一次接到了征西骑兵出动的消息的时候,本来以为自己已经足够重视了,没想到依旧是重视不够,等到太史慈成功的实施了纵深打击之后,才发现之前认为可以依托城池县城进行层层防御的体系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春秋战国时期,虽然也有战马,但是起初都是用在车辆之上的,后来在赵国的带领之下,其他国家这才算是改成了单骑走马,但是依旧因为马蹄和补给的原因,骑兵一直都是步卒的辅助单位,并没有单独的成为主力兵种。 到了汉代,在汉武帝时期,骑兵因为和匈奴的对抗,地位得到了极大的提升,也正式脱离了步卒,可以单独的进行作战,不过在整个的汉代,骑兵数量在汉武帝之后便是一路走下坡,因此也没有开发出什么特别的骑兵战术,直至征西将军斐潜的出现。 在这个时代,人口密度依旧有限,多数集中在城池周边,对于步卒而言,确实需要一个城池一个城池的攻伐过去,确保粮草补给线,而现在对于征西的骑兵来说,拥有长时间持续作战的能力,在合适的地形和气候下,确实是对于原有防御体系的一个极大的挑战。 “原以为这兖州东郡、陈留诸地,已经是稳固如山,如今看来……”荀彧沉默了片刻,面色沉重的说道,“却是处处破绽……四战之地,若无骑军,便是肉于俎上也!某定然禀明主公,速充骑军!” 夏侯惇看了荀彧一眼,说道:“主公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此事定然有所公断。” 荀彧是多聪明的人,立刻明白了夏侯惇的意思,所以立刻解释道:“并非裁减其他兵卒数目,仅是增骑兵之数尔……主公大公子如今也是出仕,正合独领一军……” 曹昂因为张济和张绣都不在宛城,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宛城事件,所以现在活得好好的,曹丕依旧还是个小屁孩,还未成丁。 荀彧表示说新增的骑兵让曹昂带领,又不缩减其他将校的兵卒,夏侯惇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意见了。 “如此,文若欲妙才撤兵,可是示好于征西?欲求其战马?”夏侯惇问道。 荀彧点点头说道:“此一时,彼一时也……邺城一战,冀州必然自危,定无战马贩卖,若不示好于征西,吾等便断了战马来源……如今便只能是如此了……” 痛打落水狗,这是相当多的人都喜闻乐见,并且勇于尝试的事情,但是若是发现这并非是一只落水的狗,而是一直在潜水的鲲的时候,就基本上没有人还会傻乎乎的继续拿着小竹竿向海里冲了。 “如此,不妨让妙才带些劳军之物……”夏侯惇建议道,毕竟当下比较有骑兵统领经验的也就是夏侯渊而已,“也好让妙才多少探知一二……” “正有此意……”荀彧点点头说道,然后将目光转向了北方,“除此之外,还需派人去河内……” “文若是说张河内?”夏侯惇问道。 荀彧点点头,露出了一丝笑意:“淳于之死,惊骇四野,河内焉无其罪?且张河内此人,实为一匹夫尔,既无仁德,又无刑威,当可笼络之,以待后效……既然失之东隅,不妨收之桑榆……” ……………………………… 雁门郡。 赵云不知道南线的太史慈搅出了这么大的一个场面,甚至影响到了整个战争战术手段的改变,不过,就算是知道了,赵云现在也没有功夫理会这些,因为现在他统领的部众人马,纷乱繁杂,就像是行走在钢丝之上,这对于赵云来说,不亚于是个极大的考验。 人员混杂,各自有各自的统属,再加上原本就不是一路,心怀各异,因此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出现也就不足为奇了,在这一点上,赵云所面临的问题一点也不比太史慈少,甚至可以说,某些方面比太史慈还要更难,毕竟太史慈之下,皆为征西兵卒,一声令下就可以令行禁止,而赵云这里…… 天色还未完全明亮,笼罩在雁门草原上的薄雾还未完全消散,人马也才渐渐清醒,但是一匹快马搅乱了雾气,也踏破了这一片的宁静。 在营地之外游弋的巡骑冲了上去,沉声大喝道:“来着何人!” “某乃鲜于银!”来人应答道,“有紧急军情禀报赵将军!” 巡骑迎上前去,检查核对了一下,便领着鲜于银朝着赵云的帐篷而去。 鲜于银到了帐篷之前,没等马速降低,便直接飞身下马,往前冲了几步,赶到了帐篷口处,显然是事情紧急,火烧眉毛了。 赵云已经得到了通报,见状便朝着鲜于银招了招手,让鲜于银入内说话。 周边的士兵也不由得议论纷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鲜于银是从前方赶回来的。 在前方的混合部队当中,之前还算是太平,但是昨晚上却出了事情…… 昨晚有一群乌桓人在野外宿营的时候,被一批怀疑是鲜卑人的家伙偷袭,死了近一百人,然后营地内的财物和一些妇女被抓走了。 鲜于辅,鲜于银得知了消息,便带着乌桓人搜寻印迹,找到了鲜卑人的营地,但鲜卑人却矢口否认,鲜于辅几次试图交涉都失败了,鲜卑人根本不理会他,于是鲜于辅也很无奈,一方面留下来安抚乌桓人,另外便派了鲜于银来报给赵云知晓。 这叫什么事情! 这才在一起几天,就折腾出这样的事情来! 虽然只是口头上的同盟,但是毕竟也是友军!袭击友军的事情如果不进行处理,这一支临时撮合起来的部队,也就算是走到了尽头! 刘和得到了消息,也匆匆赶来,听闻了鲜于银的叙述之后,皱着眉头追问道:“此事非同小可,你可是确认真的是鲜卑人做的?” 鲜于银点头说道:“马蹄印迹骗不了人!在加上周边也有人在昨夜见到这群鲜卑狗崽子出动了……肯定就是这群家伙干的!” 刘和的父亲刘虞,曾经救过鲜于辅鲜于银两人,因此鲜于兄弟二人对于刘和来说也是心存敬意,格外尊敬的,因此刘和也相信鲜于银说的话是真话,转过头看向了赵云,说道:“赵将军……此事……” 赵云一直在思索,他并不是不相信鲜于银,因为鲜于银没有必要欺骗赵云,只不过是赵云想不明白,为什么鲜卑人要这样做,目的又是为了什么? 越是事发突然,便越是需要冷静。作为一个主帅,要时时刻刻保持理智和冷静,尤其是在当下这种人员复杂的情况下,稍有大意,可能就会被人所趁,因此,赵云又再次详详细细的询问了一遍鲜于银,感觉事情的确有些蹊跷。 动手杀人,往往都是为了钱财居多。毕竟毫无理由的随意斩杀路人,大多都是疯子才会做的事情,但是要说乌桓人有多少钱财,别说赵云了,连鲜于银都不详细,那么又是什么原因导致鲜卑人动手? 女人? 也有这种可能性。但是汉代的女性也没有像后世那么变态的强调贞洁,更不用说在草原大漠的胡人中间了,所以并不需要采用最为激烈的手段才能夺取交配的权利,而且也没有听说这群乌桓人当中出现了什么可以让人神魂颠倒的绝色出来…… 人,肯定是被杀了,相关的财物和妇孺,肯定也是被抢了,但是这群鲜卑人动手,真的仅仅就是为了杀人和抢夺钱财妇孺? “现在乌桓人的情况如何?”赵云问道。 鲜于银拱手说道:“很不好。几个乌桓人头人汇集在一起,情绪很是激烈,要不是我兄长尽力安抚,恐怕他们已经纠集人马,打上门去了……” 赵云微微点了点头,又问道:“这一支鲜卑人属于哪个部落的手下?” “应该是属于扶罗韩左谷蠡王的……”鲜于银说道,“大部分是,但是也不完全是,应该还有其他部落的人员……” 鲜卑人,很多官职还是采用匈奴人的习惯,连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左右大将的配置都差不多。而左谷蠡王扶罗韩按照血统来说算得上是鲜卑王步度根的兄弟,因此说来扶罗韩也算是鲜卑人当中的头面人物。 难道是扶罗韩搅到这种事情中了? 又或干脆就是扶罗韩在背后指使和策划的? 在这里不仅有乌桓人,鲜卑人,还有匈奴人,虽然没有指向匈奴人,但是会不会别有什么隐情? 无数的问号就像是深潭里面的气泡,一个接着一个的冒了出来,而这些事情都有可能会影响整个事件。 刘和和鲜于银都在一旁,并没有继续说些什么,而是静静的等待赵云最后的决定…… 第1425章 纵马围拓跋 这一次前来与赵云回合的鲜卑人,足足有五千余人,也算是一只庞大的部众了,多数是跟着扶罗韩当初进军冀州吃了苦头的,这一次也特意借这个机会想要报仇雪恨。 这其中自然包括了拓跋力微。 拓跋姓氏是鲜卑大姓,许多人都姓拓跋,就像是在大汉,很多人都姓刘一样,但未必都有皇族血统,拓跋力微也是如此。拓跋力微虽然挂着一个鲜卑贵族的姓氏,但是实际上距离真正的鲜卑贵族还是有一定差距的,不过呢,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拓跋力微现在多少统管着一支千人的人马,在扶罗韩手下也算是排的上名号。 鲜卑对外是一个大联盟,但是实际上内部的争斗也不少,作为鲜卑大王步度根其实平日里面也基本上不管,因为在他看来,手下之间有矛盾,才更有利于他的统治。 而现在在拓跋力微的营地之处,两帮人员剑拔弩张,相互僵持不下。 阎柔得到了消息之后,第一时间就赶到了这里,可是拓跋力微不仅是矢口否认一切,并且还对于阎柔冷嘲热讽,两个人实在是讲不到一起。 阎柔将手握在刀柄之上,厉声喝道:“拓跋头人!我再说一遍,你现在将人放出来,多少还有挽回的余地!某替你在征西赵将军下多解释几句,或许还能遮掩得过去!若你执迷不悟,当心你小命保不住!” 拓跋力微挑着眉毛,拿着一根羊腿啃着,斜着眼看着阎柔,喋喋一阵冷笑说道:“阎左俾将!少在这里瞎搅合!我说过,我没有抓过人,这么简单的话你都听不懂么?难道你耳朵聋了不成!耳朵不好,就该回去好好医治一下!” “胡说!昨夜你手下人马出动,旁人都看见了,这样你还嘴硬,还不承认!”阎柔怒声道,“若真没有,你敢不敢让我进营地当中搜寻!” “我的营地,是你想搜就能搜的?”拓跋力微嗤笑道,“可有左谷蠡王的手令?若有,让你搜,若没有……嘿嘿,你休想!” 阎柔眼睛都快喷出火来,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强压着火气说道:“你可知道如此一来,必然会导致联盟不能同心,届时若是引发争斗,定然会误了大王之事!” “呦,还拿大王来吓唬人……”拓跋力微将手中的羊骨头扔了出去,随手擦了擦油叽叽的手,说道,“误不误大王的事,你说了不算!阎左俾将,明白告诉你,若识趣你就别管此事,此事与你无关,若你要硬管此事,我告诉你,你不会活着走出这座军营!” 阎柔怒极,怒喝道:“大胆!” “哼!”拓跋力微冷冷的哼了一声,然后摆手示意,其身边的护卫搓唇呼哨了一声,顿时在大帐四边出现了不少鲜卑兵卒,人人都持有兵刃,立刻和阎柔和其手下的兵卒对峙起来。 就在这个双方对峙的紧张关头,在营地之外的岗哨发出了警示之声:“征西兵马来了!征西兵马来了!” “这么快!”拓跋力微眼珠一转,一边往前走去,一边指着阎柔大声对着周边兵卒喊道,“给我看好了!若是这几个敢闯营,一律砍杀!”说完,便带着一些人往前面而去,显然对于拓跋力微来说,征西兵马比阎柔更加的重要。 周边鲜卑兵卒大声应下,虎视眈眈的盯着阎柔。 阎柔瞪着周边的鲜卑兵卒,沉默片刻,叹了口气,说道:“走吧,这个事情,已经不是我所能控制的了……去看看赵将军怎么说吧……”说完,也没有继续闯营的意思,带着人也撤了出来,到了营外。 拓跋力微已经在大营之外,大声的号令着让手下的兵卒开始戒备,张弓举枪,紧张的望着远方腾起的烟尘,看见了阎柔等人退出来也只是冷哼了一声,并没有太多的理会。 阎柔也懒得再跟拓跋力微交涉,径直挥了挥手,带着人朝着烟尘而起的方向迎了上去,不久就见到了赵云的旗帜,连忙让到一旁,拱手大声说道:“赵将军可在?请借一步说话!” 赵云在旗门之下策马而出,看了阎柔一眼,说道:“阎左俾将,营中情况如何?” 阎柔面带愧色,说道:“赵将军……在下,无能为力……” 刘和也催马到了近前,问了一些拓跋营中的情况,便说道:“阎兄,此事你不便参与,还是速速离去为上。” 阎柔也自然明白刘和的好意,也不多罗嗦,拱拱手便带着人离开了。 赵云看着阎柔的背影,又转头看了看刘和,说道:“此人倒也是个好汉……” 刘和点头说道:“赵将军所言甚是……昔日若无阎兄,鲜于兄弟遮蔽一二,某恐早化为河边白骨矣……” 赵云微微颌首,然后将目光投向了拓跋大营。 鲜卑人也有建设营寨,但是这个营寨看起来就是松松垮垮的,只是大体上用来间隔和阻拦牲口到处乱跑用的,防御力自然和汉人的营寨差距很远,甚至可以说象征意义大于实际的防护意义。 赵云指了指前方剑拔弩张的拓跋营寨,说道:“刘兄,拓跋此人,在扶罗韩之下,亦是如此跋扈?” “倒也不是……”刘和说道,“拓跋乃鲜卑大姓,牵扯极多……故而,这个……曾闻之前拓跋小王折翼于阴山……” 赵云了然,说道:“可是拓跋小王亲属?” 刘和摇了摇头说道:“这个,某也不知,或许是吧……” “如此一来,倒也说的通了……”赵云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便各凭手段就是!来人!传令给匈奴人马,令其加快速度,一个时辰之内,赶到此处!” 刘和瞪大了眼睛,说道:“赵将军,你这是……”竟然连交涉都不交涉了?直接召集人马要硬来的架势? 赵云指了指拓跋的营寨,说道:“拓跋等着我们去理论呢……然而,征西旗下,也有一句话!”赵云露出一丝笑意,但是这笑意却有些冷酷的意味,“刀枪之护,方言真理!” 刘和目瞪口呆。 ……………………………… 扶罗韩的营帐之内,充满了暴发户的味道。 各种黄金饰品,悬挂得到处都是,就连扶罗韩桌案之上的酒碗,也是黄金打造,金灿灿的很是耀眼。 不过在此时此刻,扶罗韩却没有什么心思喝酒,而是沉着脸,听着秃发匹孤的诉说。 秃发匹孤是拓跋力微的兄长,但是为何一个叫秃发,一个叫拓跋,或许是因为秃发和拓跋在鲜卑语当中是同一个音调,或许另外一个方面是因为,拓跋力微和秃发匹孤兄弟两个人的父亲拓跋诘汾,在选择继承人的时候选择了拓跋力微,所以突发匹孤也就失去了继承拓跋这个姓氏的权利,而鲜卑人习惯性会在头顶剃光一片头发,形成秃头,以此为美,所以也就成为了鲜卑人代称,秃发者。 “左大王,你也看到了,这么多天过去了,征西这群人,竟然也不来拜见一下左大王你!这像什么样子!而且这群乌桓狗崽子,跟征西那伙人早就勾搭到了一起,没有将左大王放在眼里!出了事情,左大王你也看到了,并不是先来找左大王做主,而是急不可耐的赶去找了征西那群人!可以看出这群乌桓狗崽子已经不可信了!如果不早点安排,恐怕到时候,吃亏的就是我们了!” 秃发匹孤一边看着扶罗韩的面色,一边继续说道:“如果不是这样试探一下,又怎么能知道这其中真实的情况?现在最关键的是,必须要让乌桓狗崽子,甚至是那群匈奴的兔崽子都知道我们的厉害,知道征西那点兵马是靠不住的,只有依靠左大王你才是正确的选择……” 扶罗韩缓缓的点点头。 秃发匹孤趁热打铁的说道:“当下征西那群家伙肯定会前去理论,乌桓人也肯定会跟着,嘿嘿嘿,等到僵持不下的时候,左大王再出面……”秃发匹孤做出了一个大概是摆平一切的手势,笑呵呵的说道,“到时候,只要是明眼的人,自然都能看得出谁才是真正的掌权者,谁才是真正的主帅!” “现在,左大王你看,不过是小小的动了一下,立刻就能看出许多方面的问题来,而且这样一来,不仅是警告了乌桓人,也可以借此确立左大王您的地位,”秃发匹孤谄媚的笑着,说道,“其实我和拓跋力微都是认为,不是我们去借什么征西的势头,而是征西要依赖我们的势头才是!我们的人马比征西的还要多,凭什么听征西那群人的调遣?应该是征西那群人听左大王的才是!” 扶罗韩见秃发匹孤说的有道理,自然也是心中同意,不过嘴上还是多少要表示一下,说道:“这样……到收场的时候……嗯,说不得我多少要当众责罚你的兄弟,会不会不太好吧?” 还会不会? 秃发匹孤笑着,似乎是无比的真诚和忠诚,说道:“怎么会不好呢?这样才能显得左大王赏罚分明,英明决断!而且我相信拓跋力微也是能够理解的……” 当然,杀是不可能杀的,不过打几下,相信拓跋力微那个皮糙肉厚的家伙,也不算什么事情。 在秃发匹孤心中,甚至还有隐隐的一丝期盼,若是不小心真的将拓跋力微当众打杀了呢? 是不是自己就可以继承拓跋一族了? 虽然也不算是多大的家业,但是总好过自己现在孤魂野鬼一般的游荡吧? 扶罗韩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之后的场景,忽然兴致就高昂了起来,叫来了护卫,给秃发匹孤倒上了酒,哈哈笑着,一边喝着酒,一边期待着,等待着…… 然而事情并没有如同扶罗韩等人的预料一样发展着。 一个时辰不到,秃瑰来就带着匈奴人马赶到了拓跋营寨的左近。 乌桓人自然也是到场了,一时间在拓跋营寨之外,铺天盖地的都是人马,乌泱泱的占据了一大片的空间。 直属赵云统辖的三千人,匈奴三千,还有乌桓人两千多,合计起来近万人,当这些人围绕在拓跋营地周边的时候,拓跋营地就像是被狼群围着的小白兔,纵然表面上强撑着,但是依旧是露出怯来。 “头人!这……这不会是要硬来吧?” “……不会!不会!”拓跋力微像是在安慰身边的人,又像是在安慰着自己,“不会的!他们只是来吓唬吓唬我们的!他们不敢动手!”话语虽然说得斩钉截铁,但是微微发颤的手却紧紧的抓住了营寨的木栏。 见到了这个场面,其实拓跋心中也略微有些后悔。 但是事情已经做了,现在出去示弱投降,或许能让征西这群人退去,但是也就等于是失去了扶罗韩的信任和发展的希望,所以现在,对于拓跋力微来说,也就子只能是一边咬着牙硬抗着,一边赶紧派人再去催促,期待着在事件恶化之前,扶罗韩能赶到现场,居中调停。 “呦!场面这么大啊……” 刚刚赶到的匈奴统领秃瑰来,有些不以为然的瞄了瞄赵云所在,又看了看鲜卑拓跋的营地,伸手找来一个护卫交待道:“去跟赵将军说,我们战马远道而来,需要调整一段时间……” 秃瑰来是匈奴檀柘部落的,这一次因为南匈奴内部叛乱,导致原本居于顶层的一些老匈奴贵族部落大洗牌,檀柘部趁机上位,成为了於扶罗之下,数一数二的大部,因此这一次跟着赵云一同而来的秃瑰来,就是檀柘部之下的大头人,也算是春风得意,因此对于相比较还算是年轻一些的赵云,心中也隐隐有些盐米之意。 这个架势,看得出赵云是想要对鲜卑拓跋营地动手了,但是秃瑰来一则不想介入征西和鲜卑之间的漩涡,二来也想借此拔高自身的身份,所谓战马长途而来需要修整,虽然的确也是正当需求,但是修整的时间却没有说明,也就是隐隐透着想要让赵云派人过来请求的意味,以此来抬高一些自己的身份地位…… 第1426章 千骑卷平冈 人类和所有动物一样,是天生就是知道怎样说服的,比如说服老虎脱下皮毛来作为坐垫,说服黑熊留下爪子来作为佳肴,当然,有的人成功了,有的人失败了。 拓跋力微就不太清楚自己到底是属于哪一个方面,只是知道正前方的征西人马绝对不像是他原先想象的那么简单。 看一只军队是否强势,是否有战斗力,外表的装备是一部分,还有另外一部分则是对于战场的理解,距离的把控,还有那种潜藏在骨子里,无意识的表现出来的气势。 征西骑兵,摆出了一个五花大阵,居中的是赵云,左前左后右前右后,就像是猛兽的四肢,露出了长长的爪子,虽然现在没有挥动起来,但是只要看见了,也能感觉到其中所蕴含的可怖力量。 现在该怎么办? 拓跋力微原先设想的言辞全无用武之地,赵云根本不跟他交涉,甚至连半点缓和的意图都没有,径直摆开阵势,搞得现在拓跋也不敢出营,营地虽然在汉人眼里看起来很破烂,拓跋却不这样觉得,而是心中多少还算是一种保护的存在,至少这个营寨,应该可以撑到扶罗韩的到来吧…… 拓跋力微有些方。 就像是许多中二少年在莽撞之前总是拍着胸脯说出了事洒家来扛,结果真出了事,就傻家来扛了一样。拓跋力微也没想到事情的演变就像是跳跃着一般,转眼之间似乎就到了自己无法掌控的地步。 接下来要怎么办? 无言的沉默原本就是一种力量,尤其是沉默的人手里还拿着刀子的时候。 赵云端坐在旗门之下,冷冷的打量着拓跋营地,看着在栅栏后面的鲜卑兵卒略微显得慌乱的神情,并不急于动手,他其实也在等待,一方面也是在调整自己兵卒的阵型,另外一个方面赵云也是知道,对峙的时间越长,对于对方兵卒的压力也就越大,这样才能够给这些人留下一个更深刻的印象。 既然是要闹,不妨就闹大一些,这样事件才能慢慢的发酵起来,各种细节才会慢慢的传递到所有人的耳朵里,渗透到每一个人的心中 拓跋营地明显是加固过得。 这一点,赵云看得出来。 正常来说,鲜卑人是比较松散的,并不会乐意时时刻刻都修建一个坚固的大营,所以,这营地之中的拓跋部落,必然是早就考虑到了会遇到当下的情况,所以提前做了准备。从这一个方面来说,鲜于兄弟的情报也应该没有错。 甚至赵云在路途上也看到了周边的树木被砍伐了不少,所以也可以推测得出营地之内很可能还有一些拒马陷阱之类的东西,因此赵云也没有莽撞的直接进攻,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当匈奴人将秃瑰来的说辞禀报到赵云之处的时候,赵云只是摆了摆手,既不惊讶,也不发怒,甚至连表露出来的情绪都几乎没有。 一旁的刘和有些奇怪,既然赵云叫匈奴人赶过来,结果匈奴人来了之后又采用这个托词,赵云居然似乎毫不在意的模样,这究竟是为什么? “有些事情,需要他们亲眼看到……”赵云摆了摆手,示意一旁的甘风说道:“甘校尉,开始吧……” 甘风哈哈大笑了一声,伸手向后招呼道:“啊哈哈……走了,跟着老子杀豕屠狗去!” 刘和不由得一愣,旋即看见甘风等人的举动,不由的失声道:“这……这竟然是屯骑!大汉屯骑!” 屯骑,是汉武帝在设立的北军禁军之中,中垒、长水、步兵、虎贲、射声、胡骑、越骑、屯骑八个校尉其中之一,原有之意是带有众多随从的骑兵,也就是专指重骑兵,因为也只有重骑兵才需要在战斗的时候带领一帮随从来协助作战。只不过西汉之后,重骑兵便渐渐退出了战场,这其中自然有多方面的原因,如今刘和再次见到了人马甲胄齐全的重装骑兵,也不由得失声惊叹。 西汉北军八校尉,其中骑兵就占据了三个,越骑、屯骑、胡骑。胡骑不用说,多数是胡人投效而组建而成的;而越骑则是游骑兵,非越人之才不能任,大概是属于加强的轻骑兵的范畴;而屯骑人数最少,也是最为凶悍的一支骑兵部队,备甲冲阵,故而称之为“屯”。屯一字,采用的易经“屯卦”,上震下坎,震卦的卦象是雷,春雷一声惊万物,以之代表新生;而坎卦的卦象是水,雷雨交加,险象环生,正合重装骑兵的用途。 “啊哈!”甘风将面罩带上,举起了马槊,瓮声瓮气的说道、,“全体都有!出阵!” 中门旗开,当一列列重装骑兵展露在所有人面前的时候,不管是拓跋所部的鲜卑人,还是一旁列阵的乌桓人和匈奴人,都是瞪大了双眼,吸着凉气。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家开着一辆小Q,然后看到了道路之上一整排由宾利添越组成的车队…… 战术上求稳,战略上也更是如此。 作为征西北路的统帅,赵云深感责任重大。这一次遇到突发的情况,其实也多少在赵云的意料之内,虽然北路人马众多,但是成分复杂,号令不一,所以从某个方面来说,并不是一个好事情。 在今日,赵云就本着以狮搏兔,取拓跋一营而立威的想法,以此震慑全局,从而使得随从的这些胡骑心怀畏惧,降伏听命。 因此,一上场,赵云就摆出了最强悍的攻击阵列。 当然赵云也不至于傻到直接用具装屯骑去攻击营寨,原本具装屯骑的作用就不是去用血肉之躯攻克城墙营寨,而是在平地之上绞杀欺凌那些薄弱的无甲轻甲的单位的。 所以还需要将拓跋的营地这一层壳敲开,露出里面细嫩的肉出来! 几乎在甘风在前方出阵列队的同时,左右两个前翼的骑兵就已经是分左右向前奔驰而去,开始绕着拓跋营地左右包抄,引出拓跋营内的兵卒一阵骚乱和惊慌的叫喊声。 人的说话的权利,是与手中的权柄相关。大多数时候,没有人会去听一只蝼蚁哭嚎着谈什么平等和自由的。 马蹄声,如同滚滚的雷声一般,在草原上迸发而出,像是展开的鹤翼之形的汉军两翼,迅速的绕到了拓跋大营的两侧,一边用弓箭压制着营寨,一边将一些冒着星火的黑乎乎的圆球丟到了拓跋营寨的木寨墙之下。 虽然不完全清楚征西的骑兵丢出来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但是拓跋力微下意识的察觉到了不对,连忙大声吆喝着让手下扑灭那些冒着火星的东西,但是没等鲜卑兵卒做出什么举动来,接连而起的巨大爆炸声在拓跋营寨两侧响起,火光和浓烟瞬时间冲上了半空! 黑火药在关中第一次展露头角之后,就立刻吸引了一部分黄氏工匠的注意力,这些人当中有一些是在巧工精细方面没有什么天赋的人,也没有多少的创意头脑,并不能顺顺当当的晋升大工匠,然而火药的出现,却给这些人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 经过一再的实验的调配,如今配装的黑火药在一定程度上已经接近了后世的水平,甚至出现了特别烧制的双层瓦罐的品种,内部灌装黑火药,外部注入一层火油,上下两个孔,然后堵住火药的孔洞,用的时候直接点燃外部的火油,几乎百分百都会引发内部火药的爆炸,除了价格上面着实感人之外,效果确实是相当的不错。 斐潜这个征西将军确实是太能花钱,但是幸运的是,他花的钱大多都是可以有回报的,比如兵刃,强弩,甲胄、火油、火药等等…… 突如其来的爆炸之声,除了在中央的征西人马心中早有准备,早早的做了一些安抚战马的动作之外,就连站在一旁列阵的乌桓人和匈奴人都有不少战马受了惊吓,顿时控制不住队列,乱成了一团。 远处的乌桓人和匈奴人都是如此,就更不用说距离爆炸点最近的这些拓跋营内的鲜卑人了。 黑火药的力量虽然没有后世那么强大,但是用来撕扯拓跋这原本就谈不上什么多么坚固的营寨木质寨墙,却已经是足够了。受到了火药的威力挤压和撞击,拓跋营地寨墙出现了许多大大小小的残破豁口,还有一些沾染上了火焰,熊熊燃烧着,顿时营寨的防御体系就是七零八落起来。 “呼哈!”甘风见状,也不需要赵云再发什么号令,立刻将长长的马槊一指,带着具装屯骑朝着拓跋营地侧翼一个破坏最为厉害,残缺最大的豁口直接奔去! 能穿上马甲具装的,基本上都是产于西凉的高头大马,腿长雄峻,强健有力,负重能力强,唯一的缺点就是耐力不足,不过只要不是持续长时间作战,这些西凉大马足够产生巨大可怖的破坏力! 拓跋力微在黑烟当中看见了甘风的动向,惊慌的指着一侧的营寨破口,大叫着让手下前去防御。虽然营寨之中也有布设一些拒马和陷阱,但是大多数都是位于正面,谁能想到征西兵卒竟然有这种手段,可以直接破开营寨侧翼,顿时就手忙脚乱起来。 匆忙赶到了侧翼豁口之处的鲜卑兵卒,还没有完全组成阵列,许多人连长枪都还没有来得及竖起的时候,就看见豁口之处呼啸着飞进来不少的短矛! 这正是甘风等人用来欺负步卒,打乱阵列的最常用,也是最有效的手段! 鲜卑兵卒顿时就是一片惨叫,最前面的一两排的就像是被钉耙扒拉过的庄禾一般,瞬间伏倒了大一片! 还没有等后续的鲜卑兵卒补进,甘风已经带着人马从豁口之处直接撞了进去,整体人马的重量接近一吨的具装屯骑,简直就是汉代的坦克一般,顿时就犁开一条血肉横飞的通道! 具装屯骑迅速的狠狠地扎入营地之中,将浅薄的鲜卑防御力量撕扯破坏,甘风带着一队人马冲在最前头,马槊或挑或扫,犀利无比,鲜卑人要么就是被扎死砍伤,要么直接被铁骑撞飞! 具装屯骑一个个便如虎入羊群,杀敌似砍瓜切菜一般,拓跋营地之内顿时混乱一片,尖锐的骑兵冲击锋矢,从侧翼的破口之处,直插而入,就像是在水囊侧翼狠狠的扎入一把锥子一样,鲜红的血液喷涌而出,和残破的肢体共同铺洒成为一条血色的道路。 鲜卑军阵顿时溃散,士卒纷纷丢盔卸甲,向后逃窜,根本不敢和具装屯骑对抗。开什么玩笑,这哪里是人力所能对抗的,分明是传说当中的那些恶魔啊! 在鬼神之力面前,逃跑就不是一件羞耻的事情了…… 甘风虽然号称是甘疯子,但是并不是傻子,他深知具装屯骑最大的武器就是奔跑起来的战马速度,也知道胯下战马的耐力限度,因此并没有恋战,径直带领着人马直接凿穿了营地,从另外一侧又杀将了出来,冲出二百余步之后才慢慢的减缓了马速,然后斜斜的兜转回来,随手将面罩上沾染的血肉抹去,然后大声吆喝着再次整理列阵…… “呼喝!” 在后面掠阵的其余征西兵卒大声喝彩,用战刀拍击着盾牌,发出整齐的噼啪之声,铁甲粼粼,旌旗飘荡。 周边的乌桓人和匈奴人皆是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以为还有一场艰苦的战斗,却没有想到征西兵马司如此的犀利,简直就是以碾压的态势击穿了拓跋营地,这样看起来,其实要彻底击溃也是轻而易举…… 秃瑰来不由得拍了一下大腿,连忙带着了些人马向前,到了赵云旗下,翻身下马,狗腿的弯着腰陪着笑,将方才略有的一些小想法深深的压倒心底深处,一方面表示自己耽搁了,请赵云宽恕,另一方面了表示忠心,愿意为赵云效犬马之劳…… 那边观战都被吓的不轻的匈奴人,这里直接亲身经历的鲜卑人就已经是几乎被吓得魂不附体了,拓跋力微见到了征西人马如同雷霆一般的打击手段,彻底的击垮了原有那一点点的侥幸心理,眼见征西的骑兵又展开了队列,更是再度引发了营内的混乱,就连拓跋力微企图重新规整部队的命令都给遮盖过去了! 一名征西骑兵冲到了残破的拓跋营寨之外,大喝道:“一炷香之内,交人!香灭之时,若不交人,便踏平营寨!” 言毕,下马将手中的香插在了地面上。 拓跋力微定睛一看,一口血差点喷出来,这名征西兵卒说是一炷香,但是实际上用力插下之后只有半截香头露在外面,实际上只有半炷香! 这,这不是欺负人么…… 第1427章 战场见真章 如果一开始赵云就先放话出来,可能很多人都会将其当成只是一种说辞,甚至是一个笑话,但是现在展示出动手的能力之后再讲,就没有人敢不把他的话当回事了,就像是一个小屁孩跳着脚吼着我要杀死你,和一个手持刀枪,刀枪上还带着血的人也说同样一句话,给人的感觉完全是两回事。 “左大王怎么还不来!”拓跋力微头上身上汗出如浆,浑然忘了自己之前是怎样的有把握,拍胸脯,甚至蔑视征西的这些人马。 “头人,现在怎么办?”一旁的鲜卑兵卒也是慌了神。 “交人!交人!交人!” 营寨之外的乌桓人忽然大声的喝道,然后带动了匈奴人,也一并开始大喝起来,整个区域顿时响彻着一个交人的声音,让拓跋力微的脸色更加的苍白。 拓跋力微看着在营地之前的那半截香,一时间千百道念头飞过,却没有一个能顶上些用处,震耳欲聋的“交人”的声响也搅得他无法迅速判断出究竟哪一种选择才是最正确的…… 无奈之下,拓跋力微闭上眼,狠狠的摧了一下面前的栅栏,说道:“交人!然后趁着混乱,刚快派人去找左大王!” 旋即,拓跋营寨之内便踉踉跄跄的走出一群乌桓妇人,顿时乌桓人那边便是一阵大哗,当即就冲上去不少人将这些妇人接了回来,一时间骂声和哭声乱糟糟的响成了一片。 赵云瞄了一眼乌桓人那边的情形,又向前挥了挥手。 一名征西兵卒再度策马冲到了拓跋营寨之前,向着刚刚才喘了一口气的营寨内高声喝道:“交出昨夜行凶之人!否则,踏营!”高喝三遍之后,旋即呼啸而去。 “你个圈圈又叉叉!”拓跋力微简直怒不可遏,这他娘的不是存心耍人么!还有完没完了!虽然拓跋力微未必能够明白得寸进尺这个高深玄妙的词语,但是此时此刻,他真切的感受到到了这个词语的磅礴之力。 不交人吧,之前交出乌桓妇孺就没有任何意义,交人吧,鬼知道征西下一步又会提出什么鬼要求出来! 怎么办? 该死的,要怎麽办? 硬抗? 他娘的,要是能硬扛,刚才就硬扛了,又怎么会落到当下这个境地? 想到此处,拓跋力微将手一伸,指向了一旁的鲜卑仆从兵,大喝道:“拿下这些家伙!这件事就是这些人干的!” 鲜卑人,大体上还是保持着奴隶制度,因此营地之间也有不少是属于兵奴,平日里吃的最少,干的最多,现在又被拓跋力微抛出去要当替罪羊,顿时有些血勇的跳脚起来大骂,而更多的则是摊倒在地,吓得魂不附体。 拓跋力微手下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围拢上去,一起动手,将一群鲜卑奴兵按倒了,捆绑了起来,然后拓跋力微又担心活人送出去会被询问露馅,干脆直接一刀砍了,让人将人头送出去。 对于鲜卑人,嗯,对于大多数奴隶主来说,奴隶在他们心中的价值,有时候甚至还不如一个器皿…… 赵云瞄了一眼这些用来充数的人头,心中大体上也是了然,不过也没有深究的意思,挥挥手让兵卒将这些人头送到乌桓人那边去。所谓用血还血,便大概是这样一个意思,主事之人自然是拓跋,不过真要砍了拓跋,干系甚大,也就几乎是等同于和扶罗韩翻脸了,所以赵云在此刻也不想做什么额外生枝的事情…… 不过,世界上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是有意外的,或多或少而已。 乌桓人显然也接受了这样的结果,将这几十个人头堆成了一堆,一边用刀枪砍扎着,一边咒骂着,显然是在发泄最终的情绪,几名头人赶到了赵云近前,匍匐而拜,亲吻着赵云的靴子,表示衷心的感谢。 事情到这里,似乎即将告一个段落,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不管多么痛苦,生活依旧继续。 然而…… 有些事情,也许很多人以为时间就是医疗伤口的良方,但是这些人却不知道,上天会习惯性的在伤口上撒盐,时不时的去撕扯一下,让这些伤口永远都在内心深处流血。 之所以觉得不痛了,并不是这个伤口好了,而是痛得太久,麻木了。 当赵云看见拓跋力微的时候,就猛然间感觉到了自己心中某一个地方被扯动了,疼得头上血管蹦蹦直跳。 一个在心中残破,但是在午夜梦回之时一再重复出现的身影,和面前的这个拓跋力微渐渐的融合起来,许多细节也一一得到了印证,就连拓跋侧面上的刀疤都是丝毫不差…… “你就是拓跋?”赵云盯着拓跋力微,神色变幻不定,良久之后才说道,“且问一事,中平元年九月,拓跋头人在做什么?” “中平元年?”拓跋力微睁大眼睛,很是茫然。这么多年前的事情,拓跋力微怎么会记得。 “呵呵……”赵云难得的笑了起来,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小的干枯草环,捏在手中,只是笑声多少有些渗人,“施恶者早已忘却,受难者却铭记终生……拓跋头人好大的忘性,也罢,某再提醒一下,那一年,拓跋头人可是去了常山真定?” “常山?真定?”拓跋力微回忆着,然后有些茫然的眼神渐渐的汇集了起来,然后不由得向后退了半步,“赵将军……不知赵将军是什么地方的人士?” 赵云已经将刀抽了出来,大喝道:“某乃常山赵云赵子龙!” “不好!” 拓跋力微为了表示自己的顺服之意,根本就没有敢带着兵刃,结果万万没有想到遇到了一个追问他在常山真定的赵云!虽然拓跋力微还不是完全清楚究竟是当年的什么事情,但是不妨碍他察觉到了不对,连忙掉头就跑! 然而如何跑得过赵云,只见电光火石之间,赵云已经赶上了拓跋力微,战刀寒芒一闪,拓跋力微的人头冲天而起,无头的身躯之内的血气喷上了半天,又在惯性之下奔出两步之后才噗哧一声歪倒在地。 “将军!” “头人!” “护卫将军!” 转眼之间发生的事情,兔起鹘落,简直让人应接不暇,没等周边的人反应过来,就见到赵云一刀杀了拓跋力微,拓跋力微的护卫悲愤的冲了上来,旋即被赵云的护卫拦截,然后尽数砍杀了。 “赵……赵将军……”刘和完全懵了,不清楚为什么赵云会突然的发飙,看着地上的拓跋力微的尸首,然后又转头看向了赵云,“这,这究竟是为何……” 赵云闭上眼,手一松,捏在手中的草环落在了地面之上,感觉心中似乎放下去了一些什么,长长的吐出去一口气,良久不语。 “赵将军!”刘和急得在一旁跳脚,“驱马踏营,逼迫交人谢罪,已经是折了扶罗韩颜面,如今再斩其统领,其岂能善罢甘休!如此一来,若是扶罗韩领兵前来,相互攻伐之下,又怎么能东进幽州!?苦也!苦也!” 刘和才不会怜惜什么拓跋力微,杀了也就杀了。若是在平时,刘和根本不会多看一眼,多问一句,可是现在不同。 雁门代郡一代全是鲜卑人的地盘,虽然说正面和鲜卑人对上,刘和也是不虚,但问题是要“正面对上”!这么多年来,从西汉到东汉,死在胡人游击战术之下的汉将举不胜举! 没错,按照现在的征西将军的兵卒装备,鲜卑人绝对正面打不过,但是鲜卑人可以拖,可以耗,可以磨,将精兵拖成了疲兵,将兵甲充足磨成了缺刀少箭,最后凭借着自身在骨气时代充沛的经验,来战胜汉人的兵卒。 这么多年来的套路,刘和自然是清楚,所以现在赵云斩杀了拓跋力微,刘和头一个反应就是这要是和鲜卑纠缠上了,就难以实现原本和征西将军斐潜商讨好的东进幽州的计划,也就不能够实现他继承父亲刘虞的愿望了…… 面对刘和的愤怒,赵云也有些后悔。 方才的确是有些冲动了。 赵云此刻还算是比较年轻,也没有像是在历史上跟着刘备一次又一次的惨败逃窜,从人生的低谷走向另外一个低谷,一直到了蜀中,也依旧被不是荆州帮,就是被蜀中帮排挤,而原本赵云应该统属的元从帮内部又不喜欢他…… 所以历史上赵云的沉稳,一部分是天性,一部分是形势所迫。 而现在的赵云,当他见到了侵蚀家乡,导致赵云一家家破人亡,就连小妹也死在迁徙道路之上的仇人的时候,突然喷涌而出的愤怒和无法抑制的冲动,致使赵云在事态已经缓和的情况下,又突然出手,杀了拓跋力微。 所幸,赵云天性当中的沉稳部分,重新掌控了理智,思索片刻之后,立刻说道:“即可宣称拓跋乃昨夜袭击盟军主谋!令乌桓、匈奴二部包围拓跋鲜卑大营,令拓跋其副手统领营地……另外,派人传令,限扶罗韩一个时辰之内至此……” 刘和原本就不是一个擅长谋略的人,要不然也不会轻易的就被袁术耍了一次又被袁绍耍了第二次,听了赵云的方案,不由得一愣,一时间不能理解赵云的用意。 “事已至此,便无路可退!”赵云说道,语气坚定无比,带着刘和的心也渐渐的沉稳了下来,“鲜卑部落繁多,必有恩怨!斩杀拓跋一人,亦可言事出有因!只要吾等联手并进,鲜卑亦无可奈何!” 刘和闻言,沉吟了片刻,也没有能想出比赵云更好的理由来,于是只能是点头说道:“也只能是如此了……” 乌桓人倒是言听计从,毕竟不管是从方才赵云展示出来实力,还是这个事件的本身的起因,既然到了这一步,也就没有什么更多的退缩余地了,更何况赵云所统属的征西兵卒,严格说起来还是为了乌桓人出头,若是因为胆怯不敢跟着赵云一起面对鲜卑人,若是下一次在遇到这样的事情,又有谁会伸手帮忙? 因此乌桓人几乎是毫不犹豫的按照赵云的指令,开始对拓跋大营展开包围,就像是马上就要进攻一样。 匈奴头人秃瑰来头疼得要死,若是给他选择,他肯定是不想卷入鲜卑和征西之间的矛盾当中的,但是如今也没有更多的选择余地,于是只能是跟在乌桓人后面,也是做个样子出来…… 扶罗韩得到消息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立刻带了人马急急的往拓跋大营之处赶来。一到现场,秃发匹孤见到了在被堆成小京观最上面的拓跋力微的头颅,不由得大放悲声,叫喊着要提拓跋力微报仇…… 扶罗韩则是显然冷静得多,脸上神色阴晴不定,尤其是在听了身旁的人禀报说征西骑兵在短短一炷香之内就踏破了营寨了之后。这样恐怖的战力,现场这样的情形,扶罗韩不可不考虑万一真的交战起来的胜算问题。 “左大王!要替拓跋兄弟报仇啊!”秃发匹孤大声叫喊着,若不是一旁的扶罗韩的护卫拉扯着,甚至都有要往前冲的架势了。 扶罗韩斜斜看了秃发匹孤一眼,说道:“闭嘴!”然后转头恶狠狠地盯着赵云,查看着远处赵云的表情和举动,像极了一只在草原上盯着猎物的饿狼。 赵云摆了一下长枪,越众而出,远远的指着扶罗韩,沉声喝道:“左谷蠡王!你纵容部下,劫掠友军!杀人劫掠,掳人妇孺!该当何罪!” 扶罗韩头上青筋跳动,眼珠子转向了左面乌桓人的阵列,又转到了右边匈奴人的阵列,然后才重新死死的盯着赵云,说道:“赵将军!什么杀人劫掠的,我没有见到!我只见到了我的人被你杀了!破坏盟约的不是我,是你!” 赵云笑了,随手舞了一个枪花,说道:“很好,那么我们就战场上见真章吧!来人!击鼓!吹号!” 刘和在后面只觉得心脏都快跳了出来,这就是传说当中的三句话说不到一处就开打么? 第1428章 催死前反扑 鲜卑人和乌桓人的关系一向不怎么好。 其实说起来,乌桓人和鲜卑人都是出身东胡,就像是一个大家族里面的两个兄弟,但是鲜卑这个家伙抖起来了之后,不仅没有照顾自家的兄弟,也没有想着要拉兄弟一把,来达到共同富裕的大同境界,反倒是时不时的会跑出来炫耀,甚至是有意欺凌。 这让乌桓人怎么忍? 咬着牙忍。 打不过,便只能忍了。 草原大漠上的规则就是如此,弱肉强食,没有半分的温情可言。别说像是乌桓和鲜卑这样的兄弟,就连亲兄弟也一样的当面喝酒,背后捅刀子,无所不用其极。究其原因,很大程度上因为草原大漠上并不推崇儒教,因此所谓忠孝仁悌之类的道德标准根本就没有,行事自然随心所欲。 所以,当有了机会狠狠踩鲜卑一脚的时候,乌桓人兴奋得不能自己,若不是鲜于辅鲜于银两人极力约束,再加上中军的征西人马并没有正面加入战场,保不准这些被血气冲昏了头的家伙第一批就冲上去和鲜卑开战了。 至于一旁的匈奴人,秃瑰来见状,虽然他不情愿轻易涉及到这样的战斗之中,但是如果可以跟在征西人马后面,捡一些便宜的话,秃瑰来也不会拒绝,反正按照之前的约定,战利品匈奴人可以拥有一半,这么说来或许来上一场,也是不错…… 赵云的左右两翼,便不知不觉当中散发出不小的杀气出来。 杀气这种东西,似乎很玄妙,但是也很简单,就像是普通动物也能察觉凶险一样,人也有所谓的第六感觉,只不过有时候灵光,有时候迟钝而已。 大战一触即发。 扶罗韩的手下鲜卑人面对这样的局面,不免有些慌乱,就连战马也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不安的躁动着,时不时的喷着响鼻甩着脖子。 “打不打?” 扶罗韩心中冒起了这个问题,但是扶罗韩并没有意识到,当他的心中在询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实际上已经有了答案。 “秃发匹孤,这是你惹出来的事情,你自己去解决!”扶罗韩冷冷的将秃发匹孤抛了出来。扶罗韩终究还是怂了,当然在表面上他觉得似乎有些理亏,毕竟这件事情是自己这一方先挑起来的,不过扶罗韩知道,在草原大漠之上,是非并不是那么重要,甚至连面子也不是那么的重要…… 实力才是。 扶罗韩像一头狼,而一头狼在面对自己强大的对手的时候,是不会莽撞着冲上去的,于是他抛出了秃发匹孤,一方面先缓和一些氛围,另外一方面也可以来试探赵云等人的反应。 刘和显然松了一口气。 刘和或许作为一个政治家大体上还算是合格的,但是他在军事上远远不如赵云,因此当他发现扶罗韩并没有直接选择作战的时候,便多少放了些新,认为这是一个好迹象,毕竟真要是和扶罗韩在这里翻脸,先不论能不能打赢,至少他自己的幽州刺史的希望恐怕就要破灭了,然而令他更没有想到的是,赵云依旧不依不饶的将秃发匹孤又抓了起来,当众行刑了二十鞭! 就在刘和担心扶罗韩会当众发怒,挥军来攻的时候,却愕然的发现扶罗韩不仅忍了下来,而且还默不作声的退走了…… “这……” 刘和完全不能明白,毕竟当年就连他老爹都不是完全清楚胡人的思维模式,自然更不用说他了。 鲜卑人就这样认了? 虽然刘和不太明白扶罗韩的思路,但是对于终究还是没能打起来的结果,还是比较满意的。 对于乌桓人来说,虽然死了一两百人,但是也找回了些面子,又有拓跋力微这样的大头人陪葬,多少也算是过得去了。 对于匈奴人来说,跑了一圈马,虽然也没有什么损失,但是见到了征西人马当下的战力,自然也不敢有什么怨言。 至于鲜卑之处,偷鸡不成反而蚀了把米,但若是论具体的损失的话,大概对于扶罗韩来说也就是一把米而已,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东西…… 扶罗韩留下了几个人,带走了受过了刑罚的秃发匹孤和拓跋残兵,完全不敢尥什么蹶子,各个夹着尾巴灰溜溜的走了,面对这样的情形,赵云不仅没有展颜,反倒是多了几分的忧虑。 “这下反倒是麻烦了……”赵云在扶罗韩等鲜卑人退走之后,有些沉重的对刘和说道,“关于此事,某会上书征西将军请罪……这一次幽北之行,恐怕是麻烦了……” “赵将军……这是……”刘和还是有些糊涂。 “刘使君,若是有空,不妨看看草原上的狼……”赵云将长枪抬起,指向了扶罗韩退走的方向说道,“扶罗韩便是这样的一头狼……使君若是欲居于幽州,可是要多多小心才是……” 刘和心中是急迫的想要进军幽北,但是赵云获得的征西指令当中并没有这一项,他只是作为偏军,牵扯拖延大将军袁绍的北线兵力就足够了,至于和扶罗韩这一帮子的鲜卑人的反目,其实看起来偶然,其实也是一种必然。 鲜卑人和乌桓人、匈奴人根本就不同,他们已经习惯了在草原大漠上面的领袖地位,又怎么肯愿意屈居人下?纵然是一时盟约,其实也是根据实力来对比的,若是赵云表现的稍微懦弱一些,扶罗韩就会像是恶狼一样狠狠的扑上来! 反倒是赵云如此强悍的表现,一时间吓住了扶罗韩,让扶罗韩下意识的选择了后撤,再进行观察…… 盟约,永远都是建立在实力至上的。 当下的情形,赵云觉得,继续要完成征西原本的计划,应该来说问题不大,但是若是想要再帮刘和进兵幽州,在鲜卑人这个问题不彻底解决之前,恐怕并不是那么容易,因此赵云才会跟刘和表示歉意。 “来人!将斥候派出百里!多张旌旗,号称人马五万,进军冀北!”赵云下令道。先完成征西将军斐潜的战略部署再说,至于其他人的方面,赵云也就只能说一句抱歉了。原本赵云就极其厌恶鲜卑人,这一次若不是有利于征西将军计划,赵云是根本不会和鲜卑人假以颜色。 毕竟在害的自己家破人亡的拓跋力微面前,若是再给赵云一次选择的机会,赵云依旧还是会这样选。 赵云来到了堆放鲜卑人人头的京观之前,将手中的干枯草环放到了京观之前,然后站起身,翻身上马而去,背后的披风伴随着上下飘动,背影似乎看起来轻快了一些…… 然而赵云也没有料到,他的选择最终还是未能如他所想的那样,还可以顺顺利利的完成征西的北线计划……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这对于袁绍来说也是一样。 袁绍这两天,心情非常烦躁。 南线全线崩坏的消息传到了这里,而且让袁绍更加愤怒的是,淳于琼竟然就这样折损了! 淳于琼虽然不是什么武勇无双的战将,但是这么多年来也是算是袁绍军中的宿将,具备一定的威望…… 更重要的是,淳于琼一死,就意味着从此开始,除了一个高干之外,便再无第二个袁绍嫡系武将!尤其是在掌管辎重后勤方面,淳于琼是唯一能让袁绍完全放心的武将,而现在…… 淳于琼死得真的是太过于突然,导致袁绍无法立刻做出有效的调整和安排,只能是下令让高干迅速赶往邺城,负责起收拢兵卒,协调辎重,补充后续粮草,控制后方兵卒的责任,而自己则是领着兵卒,朝着上党壶关的方向和颜良汇合。 该死的征西将军斐潜! 袁绍从未像现在这样的痛恨一个人,痛恨这个原本在雒阳之处的无名之辈,痛恨这个曾经自己眼角瞧都瞧不起的家伙! 竟然将堂堂的袁氏之子逼迫到了如此的地步! 该死,该死! 然而袁绍骨子里其实也是一个倔强的人。 想想也是,若是随遇而安的性格,也就自然不可能有太大的野心。历史上纵观千古,倒真是没见到几个随遇而安的个性可以成就大业的。 再这样的局面之下,袁绍不仅是没有因为南线的崩坏而产生退兵的想法,而是加紧了对于中线上党壶关的攻击力度。 “大将军有令!今日必须攻克山寨!卒退,伍长斩之!伍长退,队率斩之!队率退,屯长斩之!屯长退,曲长斩之!曲长若退,校尉斩之!校尉若退,大将军亲斩!” 督阵的兵卒嘶声力竭的吼叫着,挥舞着血淋淋的战刀,脚下倒了几名退下来得溃兵的尸首,敦促着兵卒不断的向着山寨发起冲锋! 袁绍的兵卒活生生的顶着征西的箭雨冲到山寨的塞墙之下,一部分在离塞墙十余步的地方站定,仰起脸,用弓箭进行反击,一部分人直接冲向塞墙,七手八脚的竖起云梯,而跟在后面的第二纵队的袁兵还不等云梯立稳,就有人一手举着盾牌,一手握着刀,跳上云梯,迅速攀爬。 大将军袁绍亲临一线进行督阵的效果,确实很有效。 不管袁绍的兵卒是用弓箭进行反击,还是踩着云梯强攻,以下攻上,怎么都是处于弱势,而且山道又不好走,展开面不大,意味着在后线预备的部队也不可能很多,但是这些袁军没有一点胆怯的意思,舍生忘死的向前,时不时有袁兵惨叫着倒下,但是依旧不断的有其他的袁兵涌上来! 毫无遮蔽的袁军弓箭手在征西将军的兵卒射击之下,不断栽倒在地,但是下了死命令的却无路可退,只得是咬着牙站在箭雨流矢当中,尽最大可能的还击。 而攀爬山寨的袁兵更是惨烈,就在几个呼吸之间,就接二连三的被石头和檑木砸中,惨叫着摔下云梯,跌到山寨脚下那些被烧成黑炭的尸体堆当中…… 这些烧焦的尸首,则是前几波的袁军残骸。许多尸首皮肤已经完全烧焦,粘附在熟透的肌肉之上,跌落的袁军有的撞破了这些焦化的尸首皮肤,尸体内滚烫的体液在压力之下喷溅出来,灼烧得一头一脸,瞬间烫起硕大的水泡,惨叫着捂着头脸跌跌撞撞的才没有跑出几步,就被后续冲上来得袁军撞倒在地,旋即被踩踏在了血泥之中…… 袁军的疯狂让斐潜和贾衢压力极大。 从袁绍亲自统军,不计损失的疯狂进攻以来,斐潜和贾衢已经陆陆续续的放弃掉了一路上的两三个临时性的山寨,退到了这个早期就建好的半永久性的山寨之内,借助相对来说比较结实的土石墙体,抵御着袁军的攻击。 然而,袁绍的这一次极其凶残的进攻,确实也敲打在了斐潜的薄弱环节,就是整体兵员数目较少。如果单单是看战损比的话,自然征西将军斐潜是占据了绝对的优势,但是绝对数量的兵卒损失上面,这么些天下来,也渐渐的逼近了斐潜所能够承受的底线。 毕竟人不是机器,纵然是机器也需要加油加水什么的,更何况是在高强度的冷兵器战斗的环境当中,不管是体力还是精神,都是消耗的非常快,纵然采用了轮换战术,但是越到后面,轮换的间隔休息时间便越来越短,轮换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 这不是一个好现象! 如今征西兵卒已经无法好整以暇的对不断涌来的袁军进行打击,就连在山寨寨墙之上的弓箭手和弩手,也出现了不少因为力气不足而导致的空射,同时弓箭手弩手也在袁军的疯狂反击之下,逐渐的出现死伤,如此一来远程打击的力量就不断的下降,带来的就是负责近战的兵卒面对的压力不断的提升。 在最前线的征西兵卒,或手持盾牌战刀,或者拿着长矛,对着任何一具架上来得云梯猛砍猛扎,极力不让袁军登上山寨的寨墙,但是毕竟山寨不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城墙,不管是高度还是阔度,都是有些逊色,若不是山道难行,不好展开,在这样急剧的消耗战当中,斐潜和贾衢恐怕早就承受不住了。 双方的兵卒在山寨上下展开了残酷的争夺,不时有人被箭射中,被矛刺中,被刀砍中,发出凄厉的惨叫,摔下云梯,或是跌倒在地,更有不少人伏尸于此,血水汇集,甚至连地表都吸收不了了,形成一个个血池。 斐潜很想继续拖延抵抗,让袁绍的兵卒的伤亡再多一些,可是目前的局面确实让斐潜有些头痛。 袁绍遇到了困难的时候,他爆发出来的能力,就连斐潜都有些害怕…… 在汉代信息完全不流畅的情况下,斐潜不可能立刻获得关于远端战场之上的消息,也就无从判断具体的战场走向,只是感觉到了中路袁绍大军带来的无穷无尽的压力。 是不是之前的计算错误了? 难道说太史慈和赵云都失败了? 南北两路的战略没有达成预期的效果? 如果继续后退,也就等于是只能扼守壶关了,而壶关则是最后一道防线,若是壶关再撑不住…… 现在应该怎样做? 许多问题盘旋在斐潜的脑海当中,但是山寨上下持续不断的拼斗和死亡,却不断催促着斐潜要尽快做出决定…… 第1429章 天崩山地摇 这一个山寨,是卡在太行山山径东西方向上的山道狭小之处建立起来的,虽然不至于像是什么函谷关,壶关等关隘的地势险要,但是也不是那么好攻陷的。 寨墙依托着山体,只有东西方向上的两个寨门,在山寨的内部山体区域,依托山势搭建起厅房和哨塔,还将几个原本的山体上的天然小山洞重新扩大少许,作为存储粮草和一些重要物资的场所。 袁绍兵卒从东向西攻打,拥堵在山道之上,进退不得。除非袁绍愿意付出大量的时间去绕道,否则只能走这一条山道才能出太行山区。 因此袁绍对于这个山寨也是志在必得,进攻十分凶猛。 斐潜对于南北两路搅乱冀州的战略虽然有信心,但是在汉代完全没有即时通讯的情况下,对于战局的变化,也只能是七分靠猜测,三分靠赌运。 山寨寨墙之处,双方兵卒时不时有人倒下,厮杀声和惨叫声,与战鼓声混杂在一处,惊天动地的在耳边汇集在一起,就连斐潜的思绪也被这些声响敲打得断断续续,难以连贯的进行思考。 贾衢作为前线的指挥官,一方面要鼓舞兵卒士气,一方面也要及时调配兵卒轮休,连日下来,嗓子都喊哑了,依旧坚持在一线。 这一场战役,不管是对于斐潜还是贾衢来说,的确是一个极大的考验。 阳光炽烈,血气蒸腾。 斐潜攀爬到了山体的高处的一个巨岩之上,处手搭凉篷,遮住侧面照射过来的光线,才能大致上分辨出远处袁军主阵,在袁氏旌旗之下,那个正在指挥着兵卒的身影…… 想必是袁绍也在远处观测着这里? 上一次见到袁绍,依旧看他鲜衣怒马,招摇过市,而自己则是避退三舍的路人甲路人乙,而现在,双方却处于同一条线上,相互搏杀…… 可惜了,若是再多一些时间,就能将单通望远镜做出来了,也就能看清楚远处袁军本阵具体什么样子了,至少可以看一看袁绍现在的表情,想必是相当的精彩,也可以作为自己判断南北战线发展的一个依据。 单通望远镜的原理并不复杂,复杂的是对焦。这玩意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出来的,毕竟光轴和焦点不能汇集在一起的话,望远镜就是个笑话。 黄氏工房里面的工匠,为了琢磨出怎样才能确保对焦,已经消耗了不少水晶了,或许今年年底,或许明年也就差不多了,但是现在,还是只能凭借着肉眼来看。 山寨之上的喊杀声渐渐小了下去,说明又是一波的袁军进攻被打退了…… “袁本初学乖了啊……”斐潜叹息着,对着走过来汇报战况的贾衢说道,“这么长时间,都不肯派大将攻城,只是派遣兵卒消耗……” 贾衢笑了笑,抹了抹头上的汗水,泥灰和汗水一道道的,加上皱巴巴臭汗一身,让这个原本儒雅的青少年就像是一个难民。“哈哈哈……袁本初也不是傻子,吃亏了,也就聪明了……” 当然,若是说外表形象么,斐潜自己也是好不到那里去。就不说什么灰尘和汗渍了,这些都是小事,更重要的是,斐潜觉得身上头发里肯定有不少的虱子,正在欢快的爬动吸血,可惜自己完全没有空闲去打理一头的长发,只能是忍着…… 该死的战争! 所以说,就单单从生活条件这个方面上,斐潜也确实佩服袁绍,毕竟袁氏子弟,一出生就是娇生惯养,但是袁绍依旧能这样坚持亲临一线,和大头兵站在一起,忍受着风吹雨打,泥沙虫咬的军旅生活,这对于如今已经是大将军的袁绍来说,确实很不容易。 至少比袁术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斐潜望着远处,微微叹了一口气,也有些无奈,特意一直留下来三十人的弩手,完全没有了用武之地。 因为知道斐潜这里的强弩阴人很厉害,所以袁绍派出来在战线最前的,最大的军官也就是屯长级别,其余的较高级别的将校全数都在后面督战,更不用说像是袁绍颜良这样的重量级人物了,导致斐潜手里的这张牌,憋了半天就是没机会打出去,多少有些郁闷。 袁绍亲自一线督战领军,确实是让袁兵爆发出了高达百分之两百的实力,不仅给斐潜的山寨阵线带来极大的压力,而且在远处山阜上下,对于袁绍的保护也是相当的到位,里三层外三层的全都是袁绍的亲信护兵,几百米内有些树木,也都尽数伐倒了,根本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也就是说,就算是斐潜有暗中派斥候哨探,企图潜藏着,等袁绍抵近了搞一个什么斩首行动,成功的几率也几乎是为零。 哎呀,不好办啊…… 斐潜眯着眼,向贾衢招了招手,让他跟自己一样坐在岩石的边缘处,看着远处也在休整的袁军兵阵,轻声说道:“袁本初如此不恤兵卒,日夜不停督促强攻……多少有些不太正常……” 贾衢闻言,沉思了片刻,颇为振奋的说道:“主公之意是……太史、赵二位将军成功了?” 斐潜点了点头,说道:“某只是如此猜测……不过……也有可能是南北都失利了,导致袁本初可以放心大胆的强攻此处……” “什么?”贾衢吓了一跳。 斐潜嘿嘿笑了两声,说道:“不过可能性不大,若是南北两线都失败了,按照袁本初的性子,此时应该大肆宣扬,肯定会派遣兵卒阵前喊话……不过么,也说不准就是……” 这倒也是。 虽然斐潜心中有六七分的把握,但是万一呢? 这也是谁也不敢打包票的事情。 如果真是侧翼胜利了,那么面对袁绍如此凶狠的攻击,撤退到壶关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斐潜和贾衢基本上还可以保证安安全全的退回壶关去,以空间换取时间,将袁绍的战线拖长,就算是失去了这里的山寨,问题也不大,毕竟两翼崩溃的袁军必然不可能坚持得了多久。 若是猜测错误,袁军两翼的局面并没有那么败坏,或者说是还处于僵持的状态之下,那么斐潜这里轻易撤退,就等于是白白拱手让出了这个重要山寨,助长了袁军的气焰。 如果局势更加恶劣一些的话,如果斐潜坚持不撤退,两翼又不利,等到自家兵卒体力消耗很大的时候再向着壶关撤退,恐怕不仅是难以为续,就连壶关恐怕也不好保全了…… 太史慈,赵云。 赵云,太史慈。 这两员历史上的猛将,真的能撕扯开袁军两翼的血肉,让袁绍疼痛难忍么? 远处的袁军乱哄哄一片,但是很明显并不准备就这样放弃,而是还要趁着天色尚未完全昏暗之前,再来一波…… 山道什么的其实并不是最大的困难,最大的问题是在袁军正式组织着要攀爬山寨寨墙的时候,却往往被山寨之上抛下滚木擂石,打得是臂断腿折,梯毁人亡。山寨,自然不可能少了山石,虽然消耗也大,但是一开始的储存量也不少,所以一旦袁军架上的梯子什么的被砸断,袁军也就只能是发一声喊,狼狈而逃了,谁也不是汉代蜘蛛人,没办法空手爬山寨寨墙,然后整理败兵,重组阵列,又得花费很长时间,斐潜这些兵卒也就自然得到一些宝贵的休息的时间。 纵然如此,消耗依旧难免。 或是力气不足,或是临战可能准头失常,又或是什么其他的原因,导致总有几次云梯被架上了山寨寨墙之上,这个时候变纯粹变成了冷兵器的铁血磨盘,斐潜也大多只能是在后方眼睁睁的看着…… 袁兵纵跃上了寨墙,附近的征西兵卒齐齐用刀枪扎砍而至,袁兵在袁绍的铁血督战之下,也是激发出了凶悍的气息,往往都是怀着拖一个垫背的心理冲杀上来,因此虽然装备不良,甚至连格斗训练都不是很足,躲不过当胸扎来得长枪,便用两败其伤的方法,或者砍杀,或扑拽,总之若是被袁军抓住了空档,征西兵卒也是要赔出一条性命出去。 再加上山寨之下的袁军弓箭手始终没有停下向上抛射进行骚扰,射得多了总有些流矢摸中了奖,因此斐潜手下的兵卒的伤亡也逐渐的攀升…… 身旁同伴中箭而毙,与中刀而死,鲜血横流,惨叫残喘,给兵卒造成感观上的刺激是很大的,要不是斐潜的手下大多数都是经历过战阵的,并且来来往往还有一些随军的医士不断的跑上跑下,包扎救治,安定军心,说不得早就有些兵卒士气下降动摇了。 袁绍那边也是如此,只是因为袁绍的督阵,不得不保持着一根高压的线,所以还能坚持,而若是这根线崩了…… 天色渐渐的暗淡下去,进攻了一整天的袁军总于是退了下去,开始休整。夜战,对于袁绍军队来说,要求还是太高了一些,毕竟袁绍的兵卒之中,大多都是原本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冀州人,夜间视觉这种能力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必须品…… “我们也要撤了……”斐潜看着自家的山寨寨墙之上的兵卒,也是呈现了极其严重的疲态,战斗结束的时候,许多兵卒便直接摊到在血淋淋的地面上,找到了贾衢,做出了决定。 “主公!这……这是为何?”贾衢不由得愣了一下。方才斐潜不是说了并不清楚袁绍后方是否出了问题,还需要再看看,怎么突然又决定要撤走呢? “坚守,也是没错……不过……”斐潜笑了笑,指点了一下远方袁绍本阵的旗帜,说道:“袁本初也就是憋着这一口气而已,为何我们不让这一口气松下来?让出一个山寨,来确定袁军虚实,其实也划算……” “而且……”斐潜回头望了望山寨内崖开出的那几个山洞,说道,“我们还有那些东西……也该准备准备,送给袁大将军一份厚礼才好……” 太过于复杂的军事部署,在汉代基本上是不可能实现的,纵然斐潜在军中推行了许久的扫盲工程,但是成年人的学习能力的确是令人捉急,学了这个忘了那个,然后再学那个忘了这个的事情也是常见,因此未来全面扫盲来说,还是有一段很长的道路要走。 斐潜这里都是这样,那么当攻克山寨之后的袁军表现,就更不可能做出很复杂的掩饰行为了,那么根据袁军的动向,也就可以更进一步的判断袁绍当下的局面了,所以斐潜要装怂,退兵坑一波,顺便准备给袁绍留一个小陷阱…… “先将山寨寨门的土包撤去大半,换成木料……”斐潜沉吟着说道,“先撤走四分之一的兵卒,明日午时再撤四分之一……最后放火焚烧山寨寨门……” 为了让山寨寨门不至于被冲车直接撞开,原本在山寨寨门之处,是用土石堵起来的,现在换成木料,最后以火暂时阻断袁军追击,给斐潜手下提供更多的撤退时间。 重要的是烧了山寨门,就多少减轻了些怀疑忧虑,毕竟火不能烧两次。 听完斐潜的安排,贾衢想了想,点了点头,补充说道:“若是如此,今夜就必须先安排伤兵先行撤离……然后明日黄昏之时再焚烧寨门,如此一来,待袁军进了山寨之后,也是入夜了,多半不会贸然连夜追赶……多会留于山寨中……” 是夜,第一批伤兵便开始乘坐辎重车撤出了西面的寨门,斐潜原本欲留,但是在贾衢一再要求之下,甚至不惜犯上硬来的要求之下,也只得跟着这一批伤员一同先行撤出了山寨,往壶关而去。 不过,斐潜留下了魏都和一部分的重甲兵卒,作为最后的防御手段。 第二天,天色还未完全明亮,袁军便再度展开了进攻,因为撤走了一部分的兵卒,再加上普通兵卒有的已经得知要准备撤退了,所以不知不觉当中也没有了搏杀的冲劲,于是乎在山寨寨墙之上渐渐的多了险情,袁军接连几次登上了寨墙,若不是魏都带着重甲兵像是中流砥柱一般,死死的抗住了袁军的攻势,保不准都不用等到入夜,山寨就有可能易手了…… 到了黄昏快要入夜的时候,贾衢一边调配人员撤退,一边在寨门之处放了一把火,火势冲天而起,照红了半壁的山岩。 “报!”一名袁兵冲到了袁绍身前,带着喜色大声禀报道,“破了!破了!山寨……山寨被攻破了!” 袁绍闻言大喜,连忙派遣兵卒,但是山寨寨墙之处火势很大,覆盖了好大一片区域,便一时之间进不去太多的兵卒,不得不一面令人扑灭火焰,一面从寨墙之上登梯而进。 许久之后,火势总于得到了控制,先期进入了山寨的兵卒也不断的来回报,将山寨当中的各种情形报给了袁绍。 袁绍本来是要进山寨之中好好看一看这来之不易的战利品的,但是连日攻伐下来,身心疲惫已经是到了极点,有心而无力,于是自己坐下喘息片刻,先派了颜良去山寨之中…… 颜良领命,便招呼了一声,带着护卫进了走进了山寨。 袁绍仰首望天,天色已经黯淡了下来,只有在西面的山头之上,还残留着一线的暗红色的光芒。袁绍感觉自己从未没有感觉到像今天这样的疲惫,似乎身上的每一块肉,每一根骨头都在叫喊着酸痛,高呼着疲倦…… 当年离开雒阳,因为担心董卓派兵追捕,星夜赶往冀州之时,换马不歇人,一路奔波,似乎也没有今日的这种从骨子里面透出来的疲惫感。 是自己老了吗? 袁绍长长的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的吐了出来…… 可是袁绍这一个若有若无的的叹息,才叹出来一半,就被山寨之中发出的一声巨响给憋了回去! “轰!” 巨大无比的轰鸣之声,响彻整个山道,就连远在山寨之外的袁绍也身形不稳,差一点栽倒在地上,周边的兵卒骡马惊慌失措的乱叫着,“天崩了!天崩了!” 山寨之处,腾起了一股硕大无比的烟火,黑烟滚滚之中夹杂着红色的光滑,许多人影显然是被吓坏了,跌跌撞撞的乱跑乱爬,有的甚至撞到了一起…… “出了何事?!”袁绍忍着嗡嗡作响的耳鸣,抓住了一名也是脸色吓得苍白的护卫,大喝道,“速去查看,究竟发生了何事!” 护卫匆匆而去,过了片刻之后连滚带爬的,带着一脸的惊恐奔了回来,下山道的时候不知道是踩到了石头还是踩到了什么残肢,吭哧一声栽倒在地,连滚带爬的连忙再跑到了袁绍面前,吞了一口唾沫艰难的禀报道:“大……大,大将军……颜将军……颜将军他……” “混账!”袁绍批手一把抓住了护卫,摇晃着他喝道,“说!颜将军怎么了?” “方……方才天崩……颜,颜将军被天雷击中……”护卫满面的惊恐之色,“死……了……” “什么?!” 袁绍瞪大了双眼,只觉得眼前一黑,摇晃了几下,便仰天而倒…… 第1430章 进退维谷(加更) 看着山寨之中崩塌的那一快山体,袁绍良久说不出什么话来。一旁诸多兵卒和将校各个都脸色惨败,依旧对于这一片宛如天崩一般的区域敬畏不已。 袁绍不顾逢纪劝阻,从昏迷之中醒来之后,便跌跌撞撞的强撑着来到了事发的现场,在火光照耀之下,崩坏飞溅的山体就像是恶魔的张大的嘴一样,凶残且丑陋,令人心生畏惧。 “痛煞吾也!”袁绍大叫道,涕泪横流,举步欲往前。 逢纪紧紧的拉扯着袁绍的衣袖,“大将军!大将军节哀!节哀啊!小心,小心!不能再向前了!” “……”袁绍恢复了一些理智,没有挣脱,而是转身坐了下来,对着逢纪说道,逢纪见状,向袁绍一拜,说道:“此乃纪份内之责也……大将军还是需要保重为上……”然后又示意袁绍护卫重点看护,才转身去安排相关的军务了。 在逢纪的调配之下,惊魂未定的袁军才算是陆陆续续恢复了次序,布防的布防,休整的休整,虽然时不时还会向这里投来惊恐的眼神,但是明显比起方才的混乱来说好了许多了…… 袁绍接过了一旁护卫递过来的水囊,咕嘟咕嘟灌下去一大口,然后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袁绍方才确实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这一段时间的起起落落,实在是反差太大,这对于已经是中年即将步入老年阶段的袁绍来说,刺激过于强烈,导致小心脏都有些受不了了。 虽然说是夺下了山寨,但是袁绍心中的焦虑并没有减少半分。 征西将军斐潜并不是力不能支才退却的,而是故意留下了一个陷阱,虽然袁绍并不清楚什么叫做黑火药,但是多少也能推断得出征西将军斐潜原本针对的其实是他,颜良只不过是个替死鬼而已。 如果袁绍当时是自己亲自上来,说不定现在已经是埋在了崩塌的山体之下! 想到此处,袁绍的双手都有些颤抖起来,若不是在夜色当中,恐怕难看的脸色早就被他人察觉了。 自从去年年底,袁绍欲转向聚集人马攻打征西开始,一切似乎就开始走下坡,先是各种变故,然后如今又接连折损大将,竟然连颜良也是…… 虽然说沙场之上,马革裹尸也是常有的事情,但是如今颜良的死,则是在袁绍心中敲响了警钟,让原本膨胀起来的袁绍彻底的落在了地上,感觉到了不再是云端那种柔软舒适,而是地面上粗糙砂砾。 这种摩擦,袁绍很不喜欢。但是在血淋淋的面前的现实面前,袁绍却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若是从去年邺城誓师开始,到这里已经是经过了三四个月了,如今因为山道转运粮草困难,导致大军的粮草的储备已经是见底了,如果再得不到补充,那么就算是自己推进到壶关之下,也是无可奈何。 进攻这样一个山寨,就已经付出了两千余人的损伤,若是在更加坚固和雄伟的壶关关隘之下,又要填进去多少人? 对付一般的城池,可以采用围城的方式,如果在粮草等其他条件允许的情况下,采用围城,比蚁附强攻更加的收益大,毕竟围城可以得到一个还算是比较完整的城池,自身的伤亡也会比较的小。 围城,逼平的更多是耐力和心智,但是蚁附则不然。如今征西斐潜占据了上党太远,隔着一道壶关,袁绍就算是想着进军并州,也只能是不得不先考虑如何攻克壶关关隘再说。 这并不容易。 颜良之死,对于军中兵卒的心理上的冲击,可以想象,若是再在壶关之下不能得进,再消耗上几个月,援军不至,粮草耗尽,大军自然也就士气崩坏,不战自溃…… 然而就这样退却,袁绍却怎么也不甘心。原本以为可以携着战胜公孙瓒的气势,一鼓作气直下并州,现在看起来,这个美好的愿望已经渐渐远离,就跟面前的这一堆山石一样,显露出冰冷和残酷的一面。 退兵? 不行! 征西将军斐潜迟早要解决!如果任由征西发展下去,将来还会更麻烦,更可怕! 如今征西已经如此难打了,袁绍深知如果这次就这样退兵,未来会更加的难以撼动,说不定这就是最后一次机会了!正是因为看到了这一点,袁绍才想着趁着现在进攻并州,希望有一个比较美好的结局,然而天不遂人愿,此时之下,袁绍也就只剩下了一声喟然叹息。 与许多普通兵卒认为颜良是死于什么天雷,什么天罚,什么鬼玩意不同,袁绍心中清楚,颜良肯定是死于征西将军斐潜留下来得什么陷阱上,虽然袁绍不是很明白具体陷阱是什么,但是对于袁绍来说,这无疑就是数九寒冬迎面泼来的一盆冰水,到现在想起,背后依旧是凉嗖嗖的冷汗一片。 那么现在,该怎么做? 颜良死了,虽然让袁绍哀痛不已,但是再怎样的哀痛也是挽救不回颜良的性命,接下来的才是关键。 壶关,粮草。 目标是攻克壶关,可现在最大的变数,便是后方的粮草。如果说粮草还能接济得上,那么就还有希望,如果万一…… 于是乎,问题重新又回到了袁绍的后方。 战争,永远都不是一小撮人就能够打的起来的,这一点,不管是在汉代还是在后世都是一样,尤其是举国之战,就像是后世很多人为了倭寇洗地,但是纵然怎样掩饰,当年的东倭,确实是举国上下都在期盼着侵略他国,以劫掠为荣,以杀戮为耀。 “来人!”袁绍裹了裹身上的大氅,觉得山风有些透骨,“让元图来一趟……” 逢纪很快的就赶过来了,拱手向袁绍行礼。 “元图,此处就交给你!只需固守,不必进军!”袁绍站了起来,言语之中没有了多少迷茫和伤感,而是多了几分的坚定,沉声说道,“某即可回程,督促粮草!另,某另调大将至此,协同元图作战!” 逢纪一愣,旋即深深拜下:“纪定遵主公之令!” 袁绍点点头,回头再度深深的看了一眼山体崩塌之处,很是撒了不少老泪,让周边的兵卒都深深感动,还下令要给颜良举办厚葬,最后才带着护卫离开…… 袁绍也确定了一点,所谓“天雷”,这种杀手锏一般的手段,着实令人震惊,但是正是为杀手锏,便不是寻常能用的,所以既然征西将军斐潜已经将这种手段都使用了出来,那就说明了征西将军斐潜同样也是到了窘迫之地! 眼下,便是看谁能坚持到最后一刻! ……………………………… 田丰虽然身处于太行山区的辎重后营之中,但是依旧能得到一些消息,虽然这些消息多少有些滞后,也足够让田丰推断出一些事情来了。 袁绍没有下令释放田丰,所以也没有人敢放。当然,辎重后营的官吏也不敢刁难田丰,除了生活条件确实差一些之外,其余的能照顾便尽量的照顾,只不过对于田丰来说,这样的生活环境依旧是非常的困顿,尤其是一个已经是习惯了锦衣玉食的老年人来说,骤然变化太大的生活反差,依旧让田丰有些吃不消。 “田公!”袁绍走了过来,看到田丰正在眯着眼晒着太阳,抓挠着身上的虱子,似乎还挺逍遥自得的模样,不由得有些气打不一处来,“倒是好生悠闲!” 田丰这几天也没有办法洗漱,便多少是有些蓬头垢面,但是猛然间听见了袁绍的声音,正在怀中抓挠的手一抖,然后转眼之间平复了下来,睁开眼看着缓缓走来的袁绍,上下打量了几眼,然后说道:“主公,可是大胜归来了?” “……”袁绍的脚步不由得一顿。 “明白了……”田丰用手指头捋了捋有些杂乱的胡须,“壶关不克?” 袁绍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挥了挥手,护卫会意,向外扩了扩,给袁绍和田丰空出一块住够大的交谈空间。 “征西将军于山口立寨……”袁绍缓缓的将这一段时间的经过讲了一遍,然后说到了颜良身亡,眼中不由得泛出几丝的水光,“……征西此獠,害某大将,纵然挖心剔骨,也难消某心头之恨!” 颜良竟然身亡! 田丰听闻此事,也是吓了一跳,不过田丰修炼到家,脸上的神情倒是没有多少变化,似乎还表示出一股我早知道会这样的意思来。 田丰眯着眼,并不没有接袁绍的话题。之前他已经和袁绍有过沟通,也向袁绍提出过他的条件,但是袁绍的回应让田丰很失望,虽然颜良的死亡对于田丰来说,也是感到非常的意外,但是更重要的不是一名将领的生死,而是袁绍现在是怎样想的…… 颜良虽然可惜,但也就是一名贴近袁绍的冀州将领而已,冀州人才济济,死了颜良,还有高揽,张合,蒋奇等等…… 再说,死了一名死心塌地忠心袁绍的大将,从某个角度来说,或许也不见得完全就是一件坏事。 袁绍看在眼里,心知肚明,虽然有气,但是也不得不吞下去,便说道:“元皓,可有何言,但讲无妨!” 田丰拱拱手,硬邦邦的丢出来两个字,说道:“退兵。” “汝!”袁绍气结。 片刻之后,袁绍平复了一下心情,又将自己的安排和考量,给田丰说了一遍,然后说道:“如今征西已然技穷,我军旦夕可至壶关!所欠缺者,不过是钱粮后援而已,若并州克定,便可直下何东,进军三辅!若是如此,天下可定!” 这话,袁绍也真没有夸张。在袁绍认知当中,曹操是自家小弟,原本最大的竞争对手袁术被自家小弟揍得找不到北,灭亡指日可待,那么若是击败了征西,也就意味着从此从南到北都属于袁绍旗下,至于那些什么刘备刘表之辈,袁绍根本没放在眼里…… 不等田丰反驳说些什么,袁绍便竖了一只手,又说道:“田公所虑,某也知晓,冀州困顿,焉知并州窘迫何如?若是不趁此机降服征西,若是翌日征西势大,岂不是更难?” 这样说,到也有几分道理,不过田丰并不愿意就此改变自己的想法。 田丰坐正了,肃容道:“主公!主公之心,丰已知晓!然天下之大,岂能于速成于一时一地!须知内忧者,重于外患也!如今幽州初定,青州不稳,若是冀州再乱,敢问主公,何以定天下?如今虽有小败,然无伤大雅,可徐徐而退,积蓄实力,另寻他机就是!征西跳梁之辈,且容其苟活几日又又何妨!” 袁绍长长的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 他很失望。 虽然田丰讲的话也有田丰的道理,但是袁绍不惜亲自来此,跟田丰说明厉害,甚至是将情况陈述剖析出来,不就是希望田丰能够理解,并且愿意合作么? 结果田丰依旧还是想要袁绍撤兵…… 真要是撤兵,袁绍还需要跟田丰这样好声好气的说话么? 如今天下,就到了似乎再努力一把,就可以解决一切的节点上,为何田丰就不明白,或者说依旧不愿意跟随听从呢? 田丰也在看着袁绍。 他也很失望。 战事都到了这样的一个局面了,袁绍居然还想着继续,难道说非要等到局势糜烂到不可收拾的程度,再来后悔么? 或许袁绍说的没错,再加把劲可以拿下壶关,可是袁绍有没有算过要付出多少代价? 战打到现在,田丰也从最开始认为征西易克,渐渐的明白了征西其实很难对付,也不会因为一城一地轻易丧失斗志。 这就很麻烦了。 打下壶关,上党太原打不打,打下上党太原,河东平阳打不打,还有关中三辅,这么大一片区域,真要是一点点打过去,要用多少冀州子弟的性命去填? 袁绍亲自过来,的确是很有诚意,可是诚意这个东西又不能当饭吃,冀州的那些士族豪右,要的是实实在在的东西,不是留存在袁绍嘴边的这种“诚意”! 田丰既然被这些冀州士族豪右推出来作为利益的代表,就不能仅仅是依照个人的情感来说话,要不然田氏如何能担当起这个隐形的领袖地位?若是不给冀州士族豪右谋取福利,这些人又怎么会支持,又怎么会听从调配? 打,不是不可以商量,但是冀州利益要保证,现在这样只有付出没有收获的事情,绝对不能继续下去了。 袁绍盯着田丰,田丰也看着袁绍。两个人都觉得自己的观念是正确的,都认为自己是在坚持着正确的事情,都不愿意轻易退让。 一阵难言的尴尬和沉默,两个人都在试图让对方先屈服。 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打仗便是打得钱粮,在本土作战,因为运输方便,再加上考虑到最前沿的阵地有可能被敌人突袭失守,所以前线的粮食可以不用储备的太多,但是像现在需要展战线绵延到壶关那边去,没有足够的钱粮储备,即便是前期有获得再多的胜利,也是将成为一场空。 袁绍必须要搞到一批粮草,即可运往前线,否则前线则损大将,有没有粮草补给,立刻就是溃败的局面! 最重要的是,中线这里,基本上都是直接听从袁绍号令的比较忠诚的老兵,若是中线兵卒伤亡惨重,那么袁绍也就将会失去许多控制冀州的本钱! “某不甘心!”袁绍目光流露出凶狠之意,沉声说道,“若田公不愿意替某分忧,某便亲自至冀州,召集各家,陈明厉害就是!” 这并不是袁绍愚钝,也不是不通明厉害,而是正常的一种心理,就像是一个赌徒,当他在赌桌上失去了许多筹码之后,总是不愿意就那样轻易的放弃,因为那就等于是这些失去的筹码再也没有了属于他原本的价值。 什么见好就收,止损原则,袁绍并不是不懂,但平日里的讲得头头是道的嘴炮王者,到了赌桌上也常常沦为水鱼,袁绍此时此刻有这样的心态也就不足为奇了,更何况袁绍原本就不是一个轻易愿意妥协的人。 压不住冀州士族,岂不是未来就要收到冀州士族的制约?袁绍最终还是露出了杀意,若是不肯听从,那就休怪狠手无情! 这是在威胁啊…… 田丰闭上眼,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说道:“若主公执意如此,某便替主公走一趟冀州就是……不过,某有言在先,事不过三……如今已经三调,若是……” 田丰最终还是退让了半步,毕竟袁绍也说道了这个份上,若是真的让袁绍亲自去冀州邺城办理这个事情,也就等于是宣判了田丰的死刑。 虽然田丰觉得袁绍未必会舍得他养护许久的良好名望,但问题是狗急了也跳墙啊…… 袁绍大喜,自然无有不允,但是袁绍和田丰两个人都没有想到,其实事情远远都没有想象当中的那么简单…… 第1431章 破朔迷离 当斐潜领兵退回了壶关不久,南北两个方向的信息几乎是前后脚终于是传递到了斐潜这里。竭尽全力奔驰而来,八百里加急的传令兵几乎是一下马就瘫倒倒地上,完成了使命之后几乎立刻是昏死过去,让斐潜不由得感慨,像这样的紧急军情,送到之后,就几乎是跑废了,不浆养一段时间根本恢复不过来。 信鸽确实是好,但问题是只能定点的进行,而且信鸽也不懂得自动来回,也是需要人员携带,虽然单向传递得时候速度明显快捷,但是如果考虑到携带和饲养的问题,其实也依旧是好多的问题。 通信啊…… 斐潜为什么要不遗余力的大力推动骑兵的发展,甚至基本上来说重心全数倾斜到了骑兵方面上,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在这个没有机械化的年代,骑兵不能说是唯一的,但至少是非常重要的,如果没有骑兵,华夏人想要走出西域的限制,基本就是做梦。 后世金帐帝国能建立起那么庞大的一块疆土,只靠两条腿是无法想象的。 当然纯骑兵也是局限很大,但是至少在斐潜控制的这些范围之内,骑兵的重要性依旧是不言而喻。 太史慈平安返回,这让斐潜终于是放下了一半的心。 至少在袁绍南路上,算是彻底打残了。 袁绍南路,可以说斐潜借着多少一些的先知先觉,利用袁绍和曹操面和心不和的情况,游走出一条缝隙,穿透冀州,让邺城左近的这些冀州人知道其实他们认为的安全的后方一点都不安全,这不仅会加重了冀州人的危机感,而且其实也让曹操看到了袁绍的外强中干。 太史慈的信息当中表明的,曹操这一方面特意派遣了夏侯渊一路跟随,拉关系,送粮草,借这一次的行动表示善意,要从斐潜这里采购大量的战马,似乎也表明了一些曹操的未来的方向。 战马这个重要的战略资源,斐潜倒是不介意放一些出去,只要控制一定的数量,而且还可以获得极其丰厚的回报,打个比方来说,就像是全国的4S店都控制在一个人手里,是多么可怕且获利丰厚的一件事情。 至于曹操坐大的后果,现在还轮不到考虑这个,而是先解决袁绍这边才更重要。 对于太史慈取得的战功,斐潜立刻回信一封,表示特别的表扬和祝贺,待整场大战结束之后一并论功行赏,让太史慈在函谷关内修整,等待后续机会。 另外的一个方面上,斐潜对于赵云的行动,则是有些担忧。 虽然可以理解,但是斐潜也没有想到赵云会有这么冲动的一面。 赵云在军情邸报上写明了事件的整体过程,也说明了原由,只不过斐潜依旧觉得,要杀拓跋力微可以用很多种的方式,这样的处理手段很不赵云。 至少不符合原来斐潜印象当中的赵云。 这让斐潜忽然想起了徐晃。 简单对拼和纯粹消耗,这样的战争模式斐潜向来就是最为发对的,而赵云若是一不小心,就可能会陷入到这样的局面当中去。 不管是城池攻防,还是野外骑兵对决,这样的战斗对于兵卒而言,都是非常大的消耗,部队的伤亡都会非常的严重,而一个老兵的价值往往比三个新兵都还要大。斐潜就像是一个吝啬的地主老财一样,嘀嘀咕咕的计算着,然后觉得北线似乎有些问题,似乎赵云现在可以收一手,不用太过于逼近,只需要做出防御的动作就可以了…… 然而贾衢却有不同的意见。 “主公,赵将军之处,依旧需兵至易京……”贾衢琢磨着,建议道,“引而不发,战则未必战……然仍需让冀州人士如芒刺在背一般,方为最好……” 斐潜思索了片刻,最终还是同意了贾衢的建议。毕竟人总是要屎到临头了才会急着找个坑,若是离得远,恐怕也不能给这些心高气傲的冀州佬带了什么深刻的印象,就像小孩尿床,只有多尿几次,然后被揍得狠了,懂得痛了,才会下意识的使用自己的括约肌。 不过赵云和鲜卑人之间的矛盾,终究是个隐患。斐潜不认为鲜卑人会有什么宽宏大量的心肠,现在没有翻脸,多半是在琢磨着在哪里挖坑,但是现在也只能是让赵云多加小心…… 锦囊妙计? 不存在的。 斐潜又不是诸葛,在说就算是猪哥真人也不一定能够像老罗同志意淫的那样,时不时的搞一些锦囊批发生意,战场之上变化万千,保不准哪一家的马蹄踩到一块石头或是一坨屎,都有可能会改变整场战斗的结果,因此只能是大体上的进行规划,而具体实施,还是要依靠临阵的将领。 斐潜汇总了一下自己和贾衢的考虑思路,然后给赵云提出了一些建议,比如既然和鲜卑已经算是关系濒临破裂,那么久需要再找另外一个新的补充,在幽州的乌桓人,似乎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虽然乌桓人的实力比不上鲜卑,但是只要运用得当,依旧还是可以收到良好的效果…… 信件发出去了,具体执行的怎么样,也就只能是依靠赵云自己了。 当然除了太史慈和赵云两个人的消息之外,斐潜还获得的另外的一个消息。 关于吕布的…… 得益于斐潜的超前意识,在这个时代,对于情报网的布置,或许没有任何一个诸侯能和斐潜相提并论,起初的时候只是得益于崔厚的那个所谓的各地护官符一样的东西,在商队当中有意识的收集汇总,就能够得到许多旁人不太注意的信息。 不一定非要斐潜的人才能获取这些资料,因为这些东西走南闯北的行商大概率都会准备一些,这也是各地书吏用来谋取额外好处的一种方式,因此斐潜只需要以交换或是购买的方式,在平阳的集市内找这些行商,就可以获取到很多这些比较粗浅的情报了。 这些所谓的“护官符”,都会涉及当地官员的出身,喜好,甚至对物价以及民政的一些基础描述,而在这些描述当中,加以整理和汇总,就可以得出非常多的信息,而这些信息,就可以为斐潜战略部署提供各种各样的参考。 比如某地,标注了主官是某人,多设卡哨,征收过路费,严禁粮草外卖等等,初看可能没有什么问题,但若是将临近郡县的进行汇总,就会发现这并不是一地,而是一整块区域都在实行的政策,也就说明在这块地上,粮草短缺,而造成粮草短缺的原因,要么就是灾荒,要么就是官府管控,准备大规模作战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斐潜布置下的一些人物也在各个势力当中取得一定的地位,可以传递出一些重要的消息,比如这一次袁绍军分为三路,各路作战统领是谁,大概兵力等等,在袁绍三路大军还未完全出动的时候,就已经传递到了斐潜这里。 毕竟这个年头,要有对军事行动的保密意识的人还是极少,许多信息甚至都不用太费劲,就像是袁绍出兵,竟然还公然誓师,怎么安排的也就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只是在传递方面多少有些困难而已。 而在斐潜掌控之下的地盘当中,传递信息就比起在外界容易得多,而且更加的及时了,关于吕布的动向,基本上是三天就有一次信息传到上党,而对于这个事情,吕布至少是到现在依旧还没有表现出察觉的状态。 甚至连陈宫都没有,所以陈宫派遣出去的人,就在山道上被斐潜的手下堵了个正着。 和原先斐潜预料的差不多,陈宫是属于袁绍一方的…… 或者说,现在的陈宫,在行为上来看,是比较倾向于袁绍这一边的。 这个事情,并不奇怪。 就像是斐潜偷偷的在往各路诸侯当中安插人员一样,袁绍其实也在一开始的时候就有意识的布置了人员,毕竟袁氏门生遍布天下这句话,并不是简单的这样说说而已。 想想也是,就袁绍这样的家伙,又怎么会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排就感这样大模大样的进攻太原上党? 想必是陈宫早在到了并州之前,就已经和袁绍取得了一些联系了吧? 要不然像并北这种在大多数士族眼中都是属于苦寒之地,又怎么会有人愿意陪着一路向北,无怨无悔呢? 斐潜琢磨着,忽然想到若是这样的话,是不是要找个时间开展一下整个征西内部的自查自纠,嗯,整风,嗯,反正大概是这么一个意思的行动了? “梁道,某要回一趟太原……”斐潜皱着眉,说道,“温候之处,恐会生乱……壶关之处,就还请梁道多多费心……” “温候?”贾衢目光一凛,问道,“主公但请放心,某在,壶关定在!不过温候之处,可需抽调壶关兵卒,以防不测?” “应不至于如此……”斐潜摇了摇头,幸亏发现得还算是比较及时,不至于要动用武力,当然,也不排除最坏的情形,只不过有张辽在太原,相对来说应该还算是好一些,“太原郡内,文远,州平之兵足以……”、 ……………………………… 太原城。 吕布终究是没有能够忍住,收拢了张辽带去的兵卒。当然,最终张辽留下了八百人马,其余的就归拢到了吕布和其他几名将校的旗下。 张辽或许是猜到了斐潜的意图,或许是没有猜到,但是张辽依旧按照斐潜的指令,主动的向吕布表示可以上缴一部分的兵力,这让吕布大为欢喜,也让陈宫原本的计划落在了空处。然而,这分散出去的兵卒岂是那么好吃得下的? 从上党到太原,快马也就是一天的路程。 而在太原城之内,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征西将军斐潜在太行山径之中,大败而归,被迫退守壶关,岌岌可危的消息…… “征西将军危险了?” 消息传播得非常快,吕布也得知了这一条消息,当然,当吕布去找崔钧询问的时候,崔钧断然否决了,并且立刻下令,让巡骑破贼曹等官吏,在太原城中查询消息来源,所以吕布也不太能确定这条消息的真假。 “此事……”陈宫沉吟了半响,缓缓的说道,“多半为真……” “可是崔使君……”吕布皱着眉头说道,“莫非崔使君未知此事?” 陈宫捋了捋胡须,缓缓的说道:“崔使君若不以为意,则多为流言尔,然如此大张旗鼓,三令五申,严防死守,恐怕是……真有此事……” “嗯……”吕布嗯了一声,神色变幻,不知道再想着些什么。这两天,崔钧都忙得团团转,城中也实行了宵禁,更是严禁在公开场合讨论征西的相关事情,搞得确实有几分陈宫所说的那种风声鹤唳的感觉。 看了一眼似乎有些得意的陈宫,吕布什么话都没有说。 陈宫似乎在考虑着什么,没有注意到吕布的眼神,一边盘算着,一边说道:“征西此败,袁大将军必然兵临上党,不日即克壶关……如此一来征西河东亦是难保,加之并北平阳与河东近在咫尺,也是有难……” “温候,当早做打算才是!太原城内,有兵卒三千,一千于城中,两千于城外校场……若是取了西门、南门,便可断其路,待城中一定,城外校场之兵也就不足为虑了……”陈宫继续说道,“如此千载难逢之机也,可令高、曹二人……” 陈宫絮絮叨叨的说着,而吕布似乎有些出神,并没有再听,直至陈宫察觉到了不对,皱着眉头叫他的时候,吕布才借口说头有些晕,先让陈宫下去歇息,具体事情明日再议…… 陈宫退了出来,并没有按照吕布的说法,明日再行商议,而是直接找到了魏续和宋宪两人,说道:“征西兵败,此地危矣!” 魏续和宋宪二人都是属于没什么谋略的,听了陈宫的话,不由得吓了一跳,旋即连忙追问陈宫,应该如何处理。 陈宫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淡淡的吩咐起来…… ……………………………… 现在整个太原城内,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征西将军斐潜在上党战败的消息,甚至有人不顾太原郡守崔钧的禁令,私底下将斐潜是如何战败的传播得绘声绘色,就像是他亲自到了现场观战了一样。 如此一来,导致太原城的人心惶惶,有人欢喜,有人忧愁。太原郡守崔钧的府衙门前,来来往往都是前来打探消息的士族子弟,对于这些人,崔钧一律是否认三连。 没听说,没这事,没可能。 然而整个的太原氛围,并没有因为崔钧的否认而好转,反而越发的紧张起来,甚至连原本准备来太原采买物资的商队,都因为市场暂时关闭,导致不得不滞留在了城外……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传出了崔钧病倒了的消息,而且还是整日卧床不起的重病,在上党战事还未完全结束,整个局面扑朔迷离的情况下,崔钧的病,生得急促,且有些怪异,也给原本就不是很安定的太原氛围,雪上加霜,原本沉在水下的许多东西,也渐渐浮了上来。 张辽因为是带了不少的兵卒前来,所以也不能按照原本和吕布之间的统属关系进行安排了,因此张辽大体上是作为吕布的别部司马级别的官职类型,屯扎在太原城西的校场之内。 别部司马,有大有小,小的和都尉差不多,大的甚至可以接近杂号将军,虽然和军司马的秩俸是一样的,就是职权要大一些。所谓别部,就是可以和都尉,校尉一样有权利领军出征,有充分的军队的指挥权,而且可以率领一部人马,作为自己直辖的部队。 若是按照大汉的边军建制,张辽这个别部司马,大概应该有两曲人马,也就是大约一千两百多人左右,现在八百人还是少了些。不过别部司马统领的人就算是超过了一千,还是低级军官,不能开府征辟下属掾史,比如兵曹掾史,禀假掾史等等,所以多少还是有些限制的…… 而此时此刻的张辽,却并不在城西的校场之内,而是出现在了城北的商团驻地。 商团营地之内,崔厚带着几名护卫模样的人一边往内走,一边回应着几个执事的问候,而张辽披着一身斗篷,混在这几名护卫之中。 到了后营之内,崔厚在一个帐篷之前停下了脚步,然后向张辽示意了一下,张辽微微迟疑片刻,便挑起了帐篷的门帘,走进了帐篷里面。 帐篷之内点了几根儿臂粗细的牛油蜡烛,倒也不觉得昏暗,似乎察觉到了有人进来,正伏案查看地图的斐潜抬起头来,笑着说道:“文远,别来无恙乎?” “这……拜见将军!”张辽虽然说也猜到了几分,但是真正见到了斐潜,依旧还是有些吃惊,连忙俯身下拜…… 第1432章 太原内乱(加更) 太原城中,刚刚得到了陈宫指示的魏续和宋宪走了出来。 “话说我们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好啊?”虽然有陈宫的吩咐,魏续依旧还是多少有些迟疑,拉扯着宋宪说道。 宋宪却不以为然。 宋宪外表么,估摸着大概三十向上,四十向下,身体微微有些发福,肚子上的甲胄顶得凸出来一块,身材还算是可以,并不是很臃肿,一张红润的脸上长满了浓密的胡须,相貌么,倒也可以,浓眉大眼的,怎么看都是一个正面的,热心的人。 宋宪原本就是太原的人,也曾经算是太原的一个小士族,因为恶了当地的豪右,结果被豪右设计陷害,不得不背井离乡逃亡到了雒阳,后来辗转投靠到了王允门下,而王允又将其派到了吕布帐下,所以对于宋宪来说,什么荣耀感,什么忠诚度,抱歉,都是不存在的,那种东西,是可以吃还是可以喝? “魏校尉,主薄竟然如此交代了,必然也经过了温候同意……怎么,你连温候的命令都不想听了?”宋宪对于要侵占征西将军的地盘的行动一点都没有什么愧疚感,反倒是充满了期待和兴奋,毕竟若是真的等吕布掌握了太原,岂不是可以有报仇雪恨的机会了? 魏续虽然是个粗人,但内心深处还是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一名真正的士族之人的,因此也尽可能的在向士族的那些标准靠拢,但是魏续还没有意识到,其实士族整天挂在嘴边宣传的所谓仁德忠诚的口号,很多时候也仅仅是口号而已。 “也不是这样说……”魏续一边走着,一边挠了挠脑袋,又抓了抓胡子,有些烦躁,“我只是听说温候之前一直说征西是他兄弟……然后现在……” 兄弟有难,难道不应该是伸出手去帮忙的么? 怎么反倒是在背后捅一刀先? 宋宪一愣,然后哈哈大笑:“主薄的话不是说了么?征西要完蛋了!征西如果能赢,那就还是兄弟……现在么,当然也是兄弟!你看,既然要完蛋了,眼看这些大好的基业是落到外人手里,白白浪费了,还不如留在自家兄弟手中,多少也可以保存些事物下来,说不等将来征西还要靠温候接济呢……怎么,难道说全数白白给外人,一点都不给兄弟,反倒是更对,更好?” “这个……”魏续抓了抓脑袋,宋宪的话似乎有些道理,但是也似乎有些不对,但是具体哪里不对,魏续也说不上来,就像是一口干干的馍,粘在了嗓子里,咳不出来,又咽不下去一般。 “这个那个的……忒不爽利了……”宋宪不满的说道,“魏校尉,原本你也是个爽快人,怎么今天犹犹豫豫婆婆妈妈的,半响憋不出一个屁来……怎么,你不愿意听从温候之令?” “听,当然听!”魏续见事到临头,不管怎样也是需要面对的,便一咬牙,说道,“就这样罢!我去安排本部兵马,你的消息一到,某便领兵直扑太原府衙,擒拿崔州平,收其印绶!” “好!”宋宪一拍手掌,说道,“早就该这样!我现在就去找成大头,然后分头控制西门南门,隔绝内外!嗯,对了,张司马去哪里了?” 魏续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前两天说是兵卒松懈,髀肉横生,要多练练,便带着人出了城东……现在应该在那个山里练兵吧,也没有听到什么消息,多半还没有回来……” “没回来就好!省得麻烦事!”宋宪说道,“张司马跟着征西时间长了,说不准就有什么想法……他在外面更好,等大局一定,也就没什么话好说了……成,就这吧,某先走一步……” 宋宪拱拱手,然后就走了。 魏续歪着脑袋想了想,呆呆站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觉得还是多少心中膈应得很,一路神不守舍,到了城中校场撞见了高顺的时候才猛然间回过神来。 “魏校尉,军营已闭!”高顺见到魏续已经算是入夜了,竟然还在街道上乱逛,颇有些不满的说道,“须知虽无战事,军法仍不可懈怠!” “啊……这个……”魏续愣了一下。 高顺说完,转身便准备走了,还要去准备巡营,并不打算和魏续多谈些什么。 “高校尉!”魏续下意识的叫道,“请留步!” “何事?”高顺问道。 “这个……”魏续想了想,陈宫没有说不能告诉高顺,那么是不是说,告诉了也没有关系?“这个……高校尉,可否借一步说话?” “什么?!”高顺听了魏续讲述了一番来龙去脉,不由得瞪圆了眼,说道,“岂有此理!真能做此不义之举!待某面见温侯,好好分说一二!” 魏续连忙拉住了高顺,说道:“高校尉,这就是温侯下的命令!” 高顺一愣,脚步停了下来,迟疑的转头看着魏续,说道:“确实是温侯所令?” 魏续虽然不确认这个事情,但是他认为在陈宫拿出了温侯的兵符印信,就说明是温侯同意的了,所以魏续点点头,表示肯定。 “这……”高顺紧紧的皱起眉头。 温侯吕布曾经救过高顺一命,所以高顺一直跟随在温侯身边,忠心不二,见魏续表示这个命令是温侯所下,便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但是没有表示要继续找温侯了。 在高顺心中,既然是温侯所下的号令,那么现在过去争辩的行为,就几乎是等于抗令了。 魏续说道:“高校尉,你看……我们这样能赢?” “哈……”高顺说道,“就算是能赢又能如何?温侯……”高顺吞下了对于吕布的评价,停顿了片刻之后说道,“控制太原城防不难,难得是明日之后如何应对啊……” “征西说是大败了,难道还有余力来管我们?”魏续不明白高顺的意思,追问道,“陈主簿说定可以掌控太原,就可以作为立足之地了……总好过仰仗他人鼻息……” “呵呵……”高顺只是摇头。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魏续搞不懂,问道。 高顺沉默了片刻,说道:“你以为胜败只能是在战场之上?” “这个……什么意思?”魏续说道。 “我也是最近才有些体会……要我说,我也说不大出来……”高顺摇着头,缓缓的说道,“仅仅只是会打仗,还是不行的……温侯……” “?”魏续完全不能理解。 “没事……既然是温侯之令,便依令行事就是……”高顺不打算和魏续解释,毕竟高顺自己也仅仅是抓到一些模模糊糊的边缘,并不能清晰的表达出来,所以也不可能和魏续说什么。 “哎,好吧……”魏续点点头说道,“那么……告辞了……” ……………………………… 而此时此刻,张辽依旧在和斐潜商议,不,严格来说是张辽在为吕布求情。 见到了斐潜出现在太原,却没有光明正大的进入城中,而是在城外营地之内,张辽就基本上明白了斐潜的意图,现如今城中恐怕已经是布置好了陷阱,就等着吕布一脚踏进其中。 张辽可以选择什么都不说,但是张辽依旧没能忍住。 “将军,可曾知于朝堂之上,雍凉并北,几论缩弃?”张辽缓缓的说道。 斐潜点了点头,这个事情他还是知道一些的。在对付凉州并州等少数民族矛盾突出的地区,东汉以来一直都有两种思潮,一种是治理和管控,一种则是干脆放弃。 甚至崔钧的父亲崔烈,当时也老调重弹,提出放弃凉州的策略,引起了当时任议郎的傅燮在朝堂上暴跳如雷,厉声高喊:‘斩了司徒,天下乃安!’ 嗯,崔烈这个司徒位置当时是买的,虽然有一部分不被尊重的原因,但是也能体现出朝堂当中两种思潮的碰撞激烈程度。 “昔日安定王公有言,羌虏背叛,始自凉、并,延及司隶,东祸赵、魏,西钞蜀、汉,五州残破,六郡削迹,周回千里,野无孑遗。寇钞祸害,昼夜不止,百姓灭没,日月焦尽……”张辽继续说着,而斐潜似乎有些明白张辽的想法了。 “……守边将帅,皆怯劣软弱,不敢讨击,但坐调文书,以欺朝廷,仅以便身利己。边郡官吏,更是搜索剽夺,无恶不作,使得百姓苦痛者,甚于逢虏……”张辽沉声说道,显然也是作为一定程度的当事人,深有感触,“而朝堂之上,竟有权臣,不明边事,陶陶闲澹,卧委天职,享禄无为,且宣谬论,言之不宜干戈,边不可守云云,更是上表主张边民内迁,弃地苟安……” 安定王公,指得就是王符。除了这一个人之外,暂时还没有其他人可以得到这个尊称,以后有没有,斐潜不知道,但是他知道王符确实很了不起。作为在边郡出生成长的士族子弟,他的政治高度比起一般的世家要超出许多,他认为朝廷在与羌族等外族的战争中,采取放弃边地,迫使边民内迁的政策是错误的。这种退缩的政策不仅给边区人民的生命财产带来很大损失,还会给敌人造成了可乘之机…… “故尔……”斐潜沉吟着说道,“文远之意,是某当思王节信,傅南容之论也?” 张辽拜倒在地,“肯请将军三思!” 张辽为何突然说起之前朝堂上要放弃三辅的言论呢? 斐潜当前又没有要放弃三辅的计划,所以其实张辽的言辞,无非就是为了映射当下的局面,对斐潜进行规劝罢了。因为吕布的行为在一定程度上就是一种背叛,作为一项沉稳聪慧的张辽,自然不可能直接去替吕布求情,因为张辽也知道,直接求情其实效果并不大,还会让斐潜对自己的立场产生疑问,所以就采用了这样的一个角度来劝说。 当年王符,傅燮发表言论,不要放弃西凉三辅,因为西凉三辅虽然时不时的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依旧是大汉的领土,是国家的藩卫,就像是大汉伸出去的一只手臂,不仅打通了大汉通往西域的道路,不仅是沟通了东西方的商贸,而且可以获得战马等重要的物资。 那么吕布也是如此。 虽然吕布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 斐潜扬起头,想起了当年在雒阳之中的时光,不禁有些唏嘘。 “既如此,何以保边郡?”斐潜沉声问道。 张辽再拜,说道:“当移人也。边郡虚,内郡复,地不均也。可移而充边,使之固疆。如家遇劫掠,必使老弱妇孺位于中,而健壮卫于外也!内郡耕桑积财,边郡抵御外患,守望相助,相互扶持,自然可享太平……” 斐潜轻轻的点点头,然后说道:“然边郡以之为苦,贪慕财货,不思宿卫,又当如何?”能像张辽所说的这样,自然是最好,但是问题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人的欲望总是难以满足的。 张辽沉默了很久,才缓缓的说道:“羌胡之乱,虽为谋利,更法不均所致。朝堂之上,摇摆不定,或安抚,或利诱,又以为负担,弃之如敝履。人若疑,则不可定,人若惑,则无可为,欲求边郡安定,当表里如一,解其疑惑。周书曾言,凡彼圣人必趋时也。此乃在下浅薄之见也,望将军赐教。” 斐潜用手托着脑袋,皱眉沉思。 张辽不敢打搅,也只好陪在一旁,焦灼等待着,汗珠从鬓角处流淌出来,滴落在身上,晕染出一圈圈的水迹。 帐帘突然被掀开,崔厚急步走进来,看了一眼张辽,然后低声说道:“将军,城内射出信件,言城中有兵马异动!” “这么快?”斐潜有些惊讶,接过书信,上下一看,然后扔给了张辽说道,“文远也看一看吧……” 张辽看着手中的书信,头上汗珠滚滚而落,沿着眉毛鼻子不停的往下流淌,也顾不得擦拭,平日里面挥舞钢枪几千次都不会发抖的手,如今却有些颤抖起来。 书信很简短,但是也说得很清楚,城中兵马异动,一路向校场武库,显然是为了封锁守军增援;一路往西门南门,为了的就是切断内外兵卒联系;另外一路则是往府衙…… 此时此刻,太原城中已经隐隐的传来了一些嘈杂之声,原本昏暗的天色之下也重新染上了一层橘红。 来不及了么? 张辽心中急切的盘算着,忽然脑海当中闪烁出了一道亮光,旋即指着书信说道:“此并非温候之策也!定然是陈宫陈公台所谋!定是如此!将军!某愿以即刻入城,寻得温候陈明利害,令其迷途知返,免铸大错!” 崔厚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张辽。 斐潜皱眉,看着张辽。这一次布局,不仅是针对这吕布,而且还针对了一些在这个阶段表现出来不是很配合的太原士族,比如太原温氏。从上党壶关一战以来,温氏就有些衰败,但是在太原的根基并没有受损,虽然明面上是服从征西,但是实际上也有很多事情的阳奉阴违,尤其是在这几天得知了征西大败之后,温氏也忍不住上窜下跳…… 所以,当下的整个太原城就是布下的一个撒了些米粒的陷阱,看看是那些鸟兽自动往里面跳。城中的仓禀已经是全数搬空,只剩下了薄薄的一层来充当门面,纵然吕布抢夺成功,在没有钱粮支撑的情况下,唯一能够获取钱粮的方式就是和城中的士族豪右翻脸,掠夺这些人的私仓,然而这样一来,吕布也就休想在太原有片瓦之地可以立足了。 今夜太原火起,等于就是给周边一个行动信号,相信此时此刻,早就偷偷跑出了太原之外的崔钧已经开始调配人马,开始调配兵马,准备围困太原了。 “文远,如今城中已成死局……”斐潜叹了口气,提醒了一下说道,“纵然文远有回天之心,恐怕也是……” 张辽拜倒在斐潜面前,叩首道:“还望主公成全!” 斐潜沉默良久,终于长叹一声,同意张辽返回城中,做最后的努力…… ……………………………… 太原城中,已经是沸盈漫天! 作为一个长期处于胡人侵扰第一线的城市,太原城并不像是长安那种城在城墙之外,也不想是雒阳那样,城池像一种装饰品多于防御品,太原的城内城外,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军事目的进行修建的。 可以说,太原城就是大小坞堡的结合体,外围一圈是大坞堡,城内街坊就是小坞堡,而且为了防御方便,就连城门都没有多开,只有东西南北四个城门,是实打实的一座坚城。只不过,坚城也要有充沛的物资才能坚守,否则的话,就是外强中干的架子货而已。 因此当下太原城中大乱,顿时街坊之间坊门全数落锁,各家大户的家丁护院把守要点,而吕布手下兵卒,若是不攻打街坊,那么所能控制的,也不过就是太原城中的那几条街道而已…… 第1433章 山药之言 太原街道之上,吕布的兵卒跑来跑去,显得兴奋且有些无序的忙乱。不少店面已经被砸开了,不知道是兵卒干的,还是有些人在浑水摸鱼。街道之上也散落着大大小小的零碎物品,在火把的照耀之下若隐若现。 “公台!”吕布骑着赤兔赶到了太原府衙之处,皱着眉说道,“某不是有言,暂且不可妄动么?为何不听某号令!” 这样毫无立场的言语,或许就是吕布的内心一个极其矛盾的表现了。 军法森严,可不是随随便便拿来挂在口头上的话语,动不动就是十斩二十斩的,军营辕门的战鼓鼓面,为什么是红黑之色? 因为那是用人血染的。取斩下人头,腔内飞出的第一道热血,染在战鼓之上,一来示威,二来据说也可以镇压邪祟。 而现在这个情况对于吕布来说,陈宫越俎代庖,在某种程度来说,这已经不是一般的事件了,甚至有些叛逆的范畴了,然而吕布赶到了现场之后,却只有这样不痛不痒的一句话。 陈宫一笑,显然吕布的反应也在他的预料之中,便说道:“温候!属下僭越了!有罪,有罪,还请温候责罚!然战机不可失,失则不再来!当下出其不意,方可奏效,若是延误耽搁,走漏了消息,岂不误了大事?”这么些时日和吕布混在一起,陈宫几乎将吕布摸了一个通透,所以显得不慌不忙,游刃有余。 吕布依旧皱着眉,看着太原府衙紧闭的大门,还是有些迟疑。若是按照后世性格行事的九分法来划分的话,吕布大概率会出现在混乱阵营,偏向于混乱善良一侧。 混乱善良的人按照自己的良心行动,极少考虑别人对他的规范和要求,以自己的方式处事,相信善良及正义,不过同时也认为一般的法律和规章没什么用处,并且憎恨那些胁迫并命令别人的人。尊序自己的一套道德准则,这些准则虽然大体上是良善的,但却可能与整体社会上的准则不相一致…… 吕布少年,青年都在边郡当中成长,武艺自然不用多说,但是他说缺乏的恰恰是在文学上的造诣,因为缺乏和无知,所以敬畏和崇拜,就像是原始人崇拜图腾一样,并非只是敬畏刻画图腾的那种材质,而是敬畏图腾背后隐含的神秘。而这一点,在当下吕布已经不是一个破贼曹,已经是大汉温候的时候,依旧附着在他的身上,影响着他的决断。 陈宫虽然违背了自己的命令,但陈宫是为了自己才这样做的,这样的话,似乎也不算是什么不可饶恕的过错,而且…… 吕布很快就将陈宫的请罪言辞丢到了一边,将注意力集中到了太原府衙之处。 “府衙之中,莫非无人?”吕布左右看了看,忽然跳出了一句话,“若崔使君于府衙之内……当下街坊纷乱,此地岂能如此安静?” 吕布只是将他直觉说了出来,却听的陈宫心中一跳,脸色一变,立刻挥手叫道:“快!快,攻进去!不用再寻撞木了,直接翻墙进去!” 太原城就是一个大坞堡,而府衙重地,更是墙高门厚,原本陈宫是要等撞木到了,再一鼓作气拿下府衙,毕竟现在兵卒士气很重要,不能做无谓的牺牲折损,然而听了吕布的一句话,宛如捅开一层薄膜一般,顿时让陈宫想到一些不怎么健康的画面。 果然,翻墙进去的兵卒并没有受到什么攻击,几乎是没费多少气力,就下了门闩,打开了府衙大门,那些原本在府衙墙头的把守着的太原兵卒,早就不知道跑到那里去了。 陈宫的面色,一下子变得比锅底还黑。 只要不是傻子,都能明白这个情形意味着什么…… 原先陈宫以为自己算计着他人,现在看来却成为了别人的算计,这样的感觉简直不要太酸爽。 “该死!”陈宫反应了过来,然后又想起了一事,大叫道,“北仓!速派人去北仓查勘!”和大多数城池一样,因为害怕失火,所以一般来说仓库都会修建在北面,取北方五行属于水,镇压火气之意。太原城中的公仓,也是位于北面。 没有过多久,去北仓的人也回来了,让陈宫原本黑如锅底的面色成功的转变成为了惨白…… “怎么会如此这般……”陈宫捂着脑门,很是想不通,“为何如此,为何如此?!”然后汗珠滚滚而下,咬着牙说道,“吾等入彀中矣!” 吕布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说道:“什么肉狗?” 陈宫心头顿时涌上了王者摊上了一群青铜的感觉,一股深深的无力感翻滚了上来,使得他也有些情绪不稳,大叫道:“不是狗,是彀!吾等中计了!中计了!” 吕布或许是终于被陈宫的态度刺激到了,或许是一些什么其他的原因,沉下了脸,重重的哼了一声,并不再询问陈宫的建议,而是直接说道:“来人!把守四门!严禁出入!令高校尉调陷阵营来,把守要道,检索城池!” 陈宫眼珠急速的转动着,显然有些焦躁,整个人神色显得有些萎靡,就像是勉强用药之后的贤者时间,被全身掏空了一般。“崔使君称病多日,恐怕此时早就出城了……中计了……中计了……可是计由何出?从何而出?” “陈公台!”吕布一巴掌拍在了陈宫肩上,咬着牙说道,“醒醒!逃了便逃了!如今吾等已是占了太原,又当如何?嗯?!” 陈宫被拍了一下,终于是从混乱的情绪当中清醒了过来,说道:“维今之计,可令人速联系大将军,请其遣兵至此,便可安泰!” 还没有等吕布答应下来,就听到从一旁传来一个声音:“温候!万万不可!” 吕布扭头望去,神色一动,“文远?你从何而来?” “是你!不……”陈宫现在似乎被接连而来的情况冲击得有些不再自信,“……不是你……应该不是你……” 虽然说的没头没尾,但是张辽依旧听明白了陈宫的意思,说道:“当然不是!某还没那种本事!若不是征西将军相告,某现在依旧在山中,恐怕是太原城易主之后,才能获此消息吧!” 吕布神色一动,说道:“征西……征西早就来了?这么说来……” 张辽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说道:“某方从征西营地中来……” 陈宫阴沉着脸,说道:“汝既知征西之策,何不早来禀报温候!莫非是张校尉早有了谋逆之意乎?又或是欲说温候降于征西乎?来人,拿下张文远!” 然而吕布却竖起手掌,制止了兵卒的行动,的脸上的光影,在火把当中晃动着,分不清明暗,似乎也在等着张辽解释。 张辽缓缓的伸出了手,露出了手中的几根薯蓣,说道:“某非叛逆,也不想害温侯!温侯……某在东山练兵,恰巧寻得了几根好山药,好久没有吃烤山药了……不知道温候要不要吃一份……” 吕布明显一愣,瞪圆了眼睛,眨巴了几下,似乎想起了一些什么事情,脸上的线条渐渐的柔和起来,然后大笑着说道:“善!给某烤一份!也是好久没有吃到文远的手艺了!” 陈宫不敢置信的看着吕布,又转头看着张辽,觉得要么是这两个人疯了,要么是自己疯了,在这样紧要的关头,两个人竟然还有心思在太原府衙门前烤山药! 见鬼的山药! 陈宫瞠目结舌的看着吕布和张辽竟然就在太原府衙门口升起了一堆篝火,然后盘膝坐在篝火边上,实在是难以理解,几度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最终只能是将长袖一甩,转身而去。 张辽一边烤着山药,一边缓缓的说道:“温侯,可曾记得在中平二年,在雁门山中……” 吕布看着篝火,目光闪动,哈哈笑着说道:“记得,怎会不记得?当年文远就烤得一手好山药……当年某追杀鲜卑狗辈,迷了山路,却寻着这香味找到了文远……” 张辽也是哈哈一笑,说道:“当日已是黄昏,某于山中,却见温侯转出山坳,直奔而来,浑身上下浸染血迹,着实令某吓了一跳,原以为遇了贼人,未曾想只求一枚山药……” 吕布仰起头,似乎在回忆当中,说道:“嗯,某依稀还记得那是某吃过最香的一次……也是文远手艺了得,要是让某烤制,多半都是烤糊了的……” 张辽转动着山药,缓缓的说道:“烤山药其实也不难,重要的是火候……火候足时自然香……” 吕布目光一动,沉默着。 “好了!”张辽将穿着山药的树枝从火上挪了出来,然后吹了吹上面沾染的黑灰,递给了吕布。 吕布默默的接过了山药,目光定在山药之上,既没有立刻就吃,也没有说什么话。 张辽坐在一旁,也不说话。 良久,吕布总于是打破了沉寂,说道:“征西让你来的?” “不……”张辽摇了摇头,“是我求征西,才重新进城的……” “这么说来……”吕布转动着山药的树枝,“征西早就到了太原……他果然还是信不过某……” 张辽忍不住苦笑着,伸手指了指侧面的太原府衙道:“温侯!且看一看我们现在位于何处!” 吕布一愣,扭头看去,反应了过来,旋即长长叹息了一声:“这……哎……也是……倒也怪不得征西……文远,你且去罢,告诉征西,天明之后,各凭手段就是!” 张辽转过头来,说道:“温侯……” 可没等张辽说些什么,吕布就摆了摆手,打断了张辽的话语,说道:“便如此罢!文远不必多言!”说完就准备站起身来。 “温侯!请听某最后一句!”张辽伏在地上,叩首而拜道,“温侯之能,在于沙场纵横,当为无双飞将!如今明珠暗投,任宵小左右摆布,如此便为温侯生平之愿?!昔日九原胞泽,如今尚存几何!亡于胡人之手,马革裹尸亦无憾,死于兄弟阋墙,九泉之下何颜见啊!温侯!” 吕布起身的动作凝结着,半响才摇了摇头说道:“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张辽抬起头说道:“温侯!某前来之时,征西曾言,温侯可曾记得雒阳东门一杯酒?可曾记得春日暖时醉花香……” 吕布喉头上下活动了一下,似乎嗓子干涸得厉害,带着一些沙哑的声线说道:“征西,征西还说了些什么?” 张辽沉默着,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书信,双手递给了吕布。 吕布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张辽,似乎是表示为何张辽不早些将书信取出来,但是当第一眼落在书信上的时候,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笔迹,再看了两眼,便猛地抬头,瞪着张辽说道:“此信……此信……” 张辽微微点了点头。 吕布有些惶惶,低头继续看下去,越看便越是心惊,越看便越是愤怒,待看到末尾的时候便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沉声说道:“此事关系重大,文远为何不早取来与某!” 张辽也站起身,拱手说道:“此乃自征西之处得之……此外,若某见温侯之面,便取出此封书信……温侯可愿信之?” 吕布不由得有些结舌。 确实是如此,如果不是张辽述说了一番的当年的经历,又以兄弟之意打动了吕布,吕布现在恐怕依旧还是将征西和张辽当成了敌手,又怎么愿意去相信这一封书信呢? 吕布转过头去,不再和张辽纠结这个事情,沉声喝道:“来人!速令陈主簿来此!” 不久之后,陈宫便匆匆赶来,虽然看到了吕布神色不愉,但一时之间也没有多想什么,便上前拱手说道:“温侯,何事唤某?” “何事?”吕布劈手将书信扔在了陈宫面前的地面上,怒声说道,“好事!汝且观之!” 陈宫心中一跳,盯着吕布,又盯了张辽一眼,然后才缓缓的捡起了地面上的书信,才看了一眼,便身形摇晃了一下…… 这一封书信,是陈宫他写给大将军袁绍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落到吕布的手中,想来必然和征西脱不开关系。 书信当中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是为了取信于大将军袁绍,还是写明了一些行动步骤,其中就有抢占太原之事,虽然没有上下落款,但是结合前后事项,极其符合陈宫的口吻…… 当然,这封信自然就是陈宫写的,但是此时此刻,陈宫自然是打死也不能认账。幸运的是,这封书信,陈宫为了谨慎起见,并没有出现什么直接的称呼,所以…… “……这!”在火把照耀之下,陈宫头上闪烁着些水光,咬着牙说道,“……此信乃征西伪做!非某所为也!温侯且勿中了敌计!” 第1434张 尺牍定乱 周边兵卒举着火把,火焰在夜风当中晃动着,照得周边的事物和人影都是光暗不定,就像是现在的局面。 张辽指出了陈宫和袁绍之间的PY关系,陈宫没时间详细考虑,下意识的就用出了一个否定三连。 “……”见陈宫说得如此坚决,吕布瞪着陈宫,似乎忽然又有些迟疑起来,拿不定了主意,便下意识的转回头看了看张辽。 张辽微微苦笑了一下。 按照道理来说,吕布要么就继续追问,要么刚才的时候就不应该那么草率的发作,可问题是吕布两种方式都没有选,而是转向了张辽,这不等于是跟陈宫表明所有的消息来源么? 虽然陈宫也能猜得出来,但是间接猜出来的和吕布直接表明的多少还是有一些差距的。 还真是如征西所料一样…… 张辽心中叹息了一声。 此时此刻,张辽真心觉得征西将军讲得一点都没有错,吕布并不适合在朝堂上混,并不是看低吕布,而是确实如此。吕布的能力,最多当一个将军就顶天了,而且还是要那种后援有充分支持的将军,否则真的是哪一天被坑死了都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一些什么。 张辽并不是厌恶吕布,相反,张辽是可怜吕布,就像是看见一个小孩懵懵懂懂怀抱千金游荡在集市上一样。张辽不屑于去抢劫一名小孩,因为那和他胸中的忠义理念不相符合,但是也不太忍心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小孩走向陷阱。 温候吕布,不适合做一个政治集团的统帅,他也做不了一个统帅。只有像征西将军斐潜那样的,既懂得战场之术,亦可摆弄政治权柄的,或许才是一个更好的统帅的人选。 吕布站在一侧,脸上神情变换莫测,不发一言,似乎在想着什么,也似乎什么都没有想。 张辽看着吕布,感触良多。张辽认为,严格说起来,如果去除了吕布的一身武艺之外,吕布其实就是一个很普通的人,或许是没有在青少年时期学习过什么文学知识的原因,导致吕布在逻辑思维能力上偏低。 七情全数写在脸上,很容易相信别人,别人说什么便信什么,但是也很再次受到另外他人的影响,轻易推翻之前的结论,简单来说就是耳根很软,逻辑推理差,好的时候掏心掏肺都拿出去,恨起来的时候下手也毫不留情,说蠢也不蠢,说聪明也谈不上,就是一个直脾气的普通人。 不过人总是会变化的,温侯吕布,究竟这么些年下来,有没有什么变化呢? 张辽现在也不是很清楚,但是有一点是清楚地,就是需要先按照征西的建议,钉死了陈宫再说! “……温候,陈主簿……”张辽往前走了两步,站到了陈宫的面前,盯着陈宫,上下打量了几眼,然后笑着说道,“暂且不论此封书信…… 张辽用手一指,指向了陈宫腰侧的一枚呈现出“S”形状的玉佩,说道,“此物绝美,可否陈主播家传之宝?不知可否取之一观?” 陈宫心脏扑通跳了一下,有些忙乱的将玉佩別到后腰上去,然后说道:“不可!此乃某……某心爱之物!” 张辽依旧笑道:“心爱之物?恐怕是与袁大将军之间的信物吧!” 陈宫顿时色变,正待做些什么掩饰或是其他的动作的时候,一旁赶来的高顺上前,一把扯下了悬挂在陈宫腰侧的这一枚玉佩,递给了吕布。 “此枚玉佩内环之处,应刻有阴文‘涛涂传芳’四字……”张辽看着陈宫,带着一种怪异的笑容说道,“陈主簿,可还有何解?” 陈宫头上汗珠滚滚而下,但是依旧强辩道:“某陈姓也,袁涛涂亦为陈氏孙,某爱这涛涂传芳之意,何奇怪哉?” “呵呵……”张辽笑着摇了摇头。 也怪不得陈宫到了现在依旧嘴硬,因为陈宫最开始就选择了否认,现在就被迫不得不用一个又一个的谎言去弥补之前遗留下来的漏洞。 有心人都清楚,袁涛涂啊,这个人可是个袁氏宗祖,可硬说他是陈氏子孙也不能算是错,只不过基本上没有人会这么看而已。陈宫也是强词而辩,真要是这句话落到了袁氏的耳朵里,也不知道有些什么后续的精彩故事。 “既然陈主簿将此玉佩随身携带……”张辽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和陈宫纠缠,而是突然话锋一转,目光落在了陈宫腰侧的革囊上,“那么肯定也带着大将军所授之印吧……” “!”陈宫大惊,下意识的用手捂向了腰间,却被一旁察觉其神色有异样而早有戒备的高顺,一掌将其手臂打开,然后面无表情的在其革囊当中掏出了两枚印,在火光之中翻转一看,一枚是铜印,是鼻钮铜质主簿之印,一枚龟钮银印,却是张辽所言的“征事”之印。 三公开府征辟官吏,其中会有一些比较特殊的官职,比如所谓的“太傅掾”、“大将军征事”等等,这些其实就是一种不属于常态的官吏阵列,但是又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作为代表其上级行事的的不定数的官职。“掾”大体上就像是后世的某某副官,而“征事”则是有些高级顾问的意思。 不管是“掾”还是“征事”,都不是温侯吕布现在这个级别能给出来的官职,因此当这枚银印被搜出来的时候,陈宫之前的所有否认,都成为了一个笑话。 到了如此境地,陈宫反倒是冷静了下来,脑袋也反应了过来,怒声说道:“原来所谓送信之人……此乃,此乃征西陷害于某!” 这一点么,张辽默然,并没有否认。 陈宫向袁绍那边送信,自然也是要有回信,若是时间间隔太久,难免会让陈宫怀疑出现了什么变故,因此征西将军斐潜也就安排人员冒充袁绍的使者,给陈宫带去了些物件…… 因此陈宫说是征西陷害么,在一定程度上来讲,倒也没有错。 可是现在谁都不会太在意这一点。 若是陷害,为什么陈宫你一开始没有上缴这个征事银印,反倒是正儿八经的放到了自己的革囊之中? 吕布一上一下的把玩着两枚印章,面沉如水,没有看陈宫,也没有看张辽,不知道在想这些什么。 陈宫心中不免泛起了些后悔之意,早知道征西如此狡猾,自己就该多留些心才是,也不至于…… 其实陈宫不仅和袁绍有交易,甚至和袁术之间同样的也有一些背后的往来,毕竟袁氏门生满天下,但是没有想到的是袁术就是一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竟然被曹操等人收拾得找不到北,于是陈宫也就只能和袁绍继续眉来眼去,企图再续良缘了…… 虽然最开始派往冀州的人没有回来,但是既然有人带回来了所谓的“信物”,陈宫当时也没有多少的怀疑,毕竟这个年头,爬走山路,摔坏了腿脚什么的也是很正常,正所谓伤筋动骨三百天,只要将信息带到了就行。 然而结合现在的情形一看,陈宫明白恐怕是自己的行为早就落在征西等人的眼目之下,就连这些印绶和玉佩,也并非真的是大将军送来的,而是征西将军仿制的…… 可是现在再讲这些,也没有任何用处了。 陈宫不顾头上的汗珠滚滚而落,顶着四周越来越是不善的目光大声喊道:“温侯!某为此事,皆为温侯所虑也!” “大将军弱冠之时便登朝堂,播名海内,家世渊源,值废立之际,则忠义奋发,单骑出奔,名誉天下!时董卓怀怖,颠倒朝纲,大将军举义旗,汇英杰,振一郡之卒,撮冀州之众,威震河朔,救民于倒悬!此乃不世之功也!”陈宫见事实于此,也不再推脱辩解,便直言说道,“大将军姿貌、威容,举世无双,又兼爱士人,加以倾心折节,尽得冀豫民心,实为天下楷模也!温候须知,顺势可为,逆势则败,切莫意气用事,与之相抗,自取灭亡之道也!某或有错,然联络大将军,皆为温候所谋也,欲替温候求骠骑将军之位也,未曾想受征西作祟,以此假印蒙混于某……” 陈宫摆出一副我这么辛苦,都是为了温候你的模样,一时之间似乎也有些道理,多少也算是有个理由,至于这个理由能不能讲的通,反正就是那么一回事罢了。 吕布依旧没有表态,虽然这样的表现和他之前的那种冲动的行为有些不一致,但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也并非是惹人注目的焦点。 “……陈主簿如此细致周详,”张辽失笑道,怪不得征西将军斐潜就算是收了这些书信证据,仍不愿意拿出来给吕布,想必也是猜测到了会出现这样的情形,这也让张辽对于吕布也是越来越失望,“怎会忘了此信?” “什么信?”陈宫忽然有一种极其不妙的感觉,忽然意识到了一些什么,大声的叫喊起来,便要上前抢夺,“定是假冒!某近日未曾有书信!” 高顺伸手,拦住了陈宫。 只见张辽又从袖子里面取出了一封书信,递给了吕布。 吕布接过,上下只看了几眼,就勃然大怒,暴跳如雷,戟指着陈宫大骂起来:“老匹夫!竟敢欺某!某以为汝忠义,甚重于汝,却不曾想汝欲诓害于某!啊呀呀,气煞某也!” 似乎说到了极怒之处,吕布铛啷一声拔出战刀,二话不说,便朝着陈宫砍去! “冤枉!冤枉……啊……” 陈宫连忙企图躲避,但是那里能躲得过吕布的战刀,立时被砍翻在地。 一旁的高顺看着,看着被砍杀之时尤在高呼冤枉的陈宫,忽然挑了挑眉毛,然后皱起眉头来,迟疑了一下,终究是没有做出任何的动作来。 什么样的谎言最可怕,自然就是九真一假的谎言。因为之前都是真实的,所以绝大多数的人都不会考虑最后最为关键的一句话的真假了。 针对于最后一封书信而言,陈宫的确是冤枉的。陈宫并没有像书信当中所说的那么狠辣,要踩着吕布的尸骨向上爬,就算是真的算计吕布,大体上也不会再书信当中表现的那么的直白…… 只不过,现在这一些都不重要了。 高顺虽然不是很明白整个事件的具体真相,但是从陈宫最后表现看来,陈宫死前依旧带着很大的疑惑和愤怒,而不是胆怯和推脱,这样的表情并不像是做出了什么背叛温候的事情的模样…… 当然,比起袁绍来,高顺还是看着斐潜更顺眼一些,而且从一开始,高顺就觉得既然加入了征西的行列,就不应该出尔反尔,端起碗吃肉,放下碗掀桌,想要地盘要钱粮,找征西借兵自己打下一块就是,又怎么要侵占征西地盘呢? 当然,吕布陈宫拿主意的时候,往往也不会找高顺商讨一二,所以高顺一开始也意味是吕布同意了的,结果现在看起来主要的谋划者还是陈宫,因此当高顺察觉到有些不对的时候,种种因素之下也就迟疑了片刻,并没有立刻阻止吕布…… 而且,吕布当下的暴怒,似乎也有些太突然了一些…… 吕布几刀砍杀了陈宫,虽说发泄出了怒火,但是似乎心中依旧愤懑,不由得仰天咆哮着,狠狠的虚砍了几刀之后才转过身来,看着张辽,说道:“征西如何说法,可有什么安排?” “征西没有安排……”张辽的注意力都在陈宫身上,见陈宫已死,也暗暗的吐了口气,拱手说道。 “啊?”吕布有些充血的眼珠子眨了眨,血色似乎开始渐渐退下,随手将战刀扎在了地上,挠了挠头,重复问道,“什么?怎么会没有安排?” 张辽拱手说道:“征西将军曾言,温侯宛如兄长一般……若温侯欲做并州刺史,便做并州刺史,欲取太原郡守,便转为太原郡守就是……只不过……” “只不过如何?”吕布追问道。 “只不过,征西曾言,并北之地,阴山三辅,并非征西一人之功,乃集众人之力而成,故而不可私相授受,还望温侯理解……”张辽低头说道,“若温侯有意,亦可召集阴山诸部,各地士族,再行商议……” 吕布呆住了。虽然吕布也清楚斐潜所说的,大体上还是些客气的场面话,但是能说出这些话来,已经是非常不易了。 “这……”吕布沉默半响,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征西啊……某果不如也……唉……” 这一声叹息,绵延悠长,似乎在叹息着自己,又似乎在叹息着其他什么事情…… “收兵吧!”吕布挥了挥手,“某回营地就是……这里……伯平和文远你们两个商量着办吧……” 第1435章 难得糊涂 夜色之中,凄厉的啸叫声在后院当中响起,连成了一片,搅得那些好不容易挨过了寒冬,正准备发个芽在大好春光之下浪一浪的树木灌木都瑟瑟发抖,尽可能的收拢起枝干来,免得被锐利无比的锋刃割伤。 许久之后,吕布才缓缓的将方天画戟停了下来,站在庭院中间喘息着。 “郎君……” “夫人。”吕布点点头,一边将方天画戟递给护卫,一边接过了小草递过来的面巾,随意擦了几把脸上的汗水。 小草却轻声说道:“郎君莫叫我夫人,被夫人知道了,又要一阵好闹……” “那个婆娘……”吕布叹了一声,说道,“休要理会她!”吕布原本的正室早就身亡多年了,现在续弦的是严氏,小草口中的夫人也就是说她。 因为当下吕布宠爱小草,所以严氏平日多少也有几分嫉妒,虽然明面上不好说些什么,但是也没少背地里给小草颜色看,毕竟在汉代正统观念里面,小草连个正儿八经的姓氏都没有,又怎么能当一个堂堂大汉温候的如夫人呢? 规则的力量,从古至今,无处不在。 吕布曾经以为自己是一个可以无视规则,甚至可以打破规则的人,但是现在年岁渐长,才越发的感觉到自己变得有心无力。 小草没有继续说什么,而是从吕布手中拿过了脸巾,转到了吕布身后,垫着脚尖,给吕布擦拭着后脑和脖颈上的汗水。 吕布接过一旁侍女递上来的茶水,咕嘟嘟灌下去了一碗,然后才呼出一口长气,示意小草了一下,走到庭院一侧的小亭之中,坐了下来。 侍女来来回回,将茶水和一些糕点拜访在小亭之中的桌案上,然后行了一礼,便退了下去。 吕布看着小草在桌案一侧烹煮茶汤,沉默了良久,忽然说道:“我杀了陈公台……” 小草手一抖,差点将茶汤泼洒到外面来,不由得呆住了,半响才啜啜的问道:“这……这是为何?”然后又急急的跟上了一句,“郎君若是不便,也不用讲……” “也没有什么不好说的……”吕布目光四下看了看,却没有直接说陈宫的事情,而是说道,“……这些时日,府内用度如何?可有短少什么东西?” “嗯……”小草想了想,摇了摇头说道,“应该没有什么短少的,昨日据说又运来了一批……夫人清点了半日才算是清点完呢……” “这个婆娘……”吕布哑然,摇了摇头,“对这些死物,竟比对某还用心些!” “郎君……”小草也掩嘴偷偷笑了两声,然后才给严氏辩解一下,“夫人也是过了阵苦日子,好不容易……嗯,夫人还特意给了我一匹锦缎,说是给我做个衣裳,我觉得给郎君做个外袍倒是更好……对了,还有些九原泥陶羊肉,等明日做些给郎君尝尝可好?” 吕布闻言也来了几分的兴趣,说道:“哦,也好。至于衣物么,我有外袍,你自个儿留着添置些衣裳就是……”正说着,吕布忽然想到了一些什么,沉默了片刻之后,吕布重新开口说道,喃喃的,似乎自是自言自语一般,“如此说来,征西……嘿,征西……” 吕布摇了摇头。 小草不明就里,但是既然吕布没有明说,她也就不追问,只是忙着手头上的茶汤,片刻之后便煮好了,将新茶奉给了吕布。 人的转变总是在不知不觉之间发生,而最先发现这些转变的,往往不是经常陪伴在身边的人,而是久别的友人又或是什么长时间不见面的人。 吕布自从和斐潜在雒阳分手告别之后,一转眼之间就是数年未曾见面,而现在再次见面之后,除了原本的残留的部分印象之外,却要是比任何人都能清晰的感受到征西将军斐潜的种种变化。 当时还在雒阳之时,在吕布的感觉之中,斐潜不过是一个小兄弟而已,谈得来,又能喝,时不时还有些妙语凑趣,多少算是一个不错的朋友,并且那个时候的吕布,不管是从军事还是从职务上,都是比斐潜要来得高,因此吕布不觉得自己矮斐潜一头,更是没有在斐潜面前有什么不自在的感觉。 而现在,一切似乎都一样,但是一切似乎也都不一样。 吕布依稀还记得,当时在雒阳的时候,斐潜在讲话的时候,还需要做出一些手势,用一点加重的语气,来表达或是增强言语的力度,而现在的征西将军斐潜,已经不再需要这些了。 正所谓居移气养移体,征西将军斐潜,经过这些日子里在并北三辅的历练,在沙场之间的磨砺,当今的斐潜已经不再需要哪些夸张的动作和词语,神色总是平静,语气亦是淡然,然而无人敢不用心去听。 无论何时何事,原本让吕布感觉有些亲切的斐潜的笑容,现在变得让人看不透深浅,就连这一次的太原事件的前后布局,都让吕布感觉到了征西将军斐潜成竹在胸,极有城府的深沉感,这让吕布多少不再敢小看斐潜。 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要说什么具体的么,吕布也说不太上来,不过能感受得到,斐潜这个昔日的小兄弟,已经成长为需要吕布仰视才能看得见的人物了。 这样的发现,让吕布心中难免有些惶惶不安,因此在陈宫提议之后,吕布虽然不完全认同,但是也没有反对,严格说起来,吕布内心深处或许也没有完全意识到他也不是想要制征西将军斐潜于死地,只是想要重新回到之前雒阳之时的比斐潜相对较为高一些的情况而已…… 然而吕布发现,自己似乎一拳挥在了空处…… 这种感觉…… 吕布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说道:“不喝茶了,有酒没?去取些酒来!” 虽然小草觉得自己辛辛苦苦才煮出来的茶汤吕布喝了没几口就要换酒,心中多少有些可惜,但是既然是吕布的愿望,小草也从未想过要违背,所以也就点点头,下去吩咐让人取了一些酒水过来,给吕布倒上。 “等等……”吕布指了指桌案说道,“倒两杯……” 小草扭捏的说道:“郎君,我……我不喝酒的……” “哈哈……”吕布仰头笑了笑,笑声当中却有些苍凉的意味,“不是给你的……倒吧……” 小草不明就里,但是依旧按照吕布的意思在桌案之上倒了两杯酒。 吕布盯着两杯酒水,既没有喝,也没有说话,良久之后,吕布才端起了其中一杯,往地面上泼上去,放下酒爵,然后端起另外一杯,一饮而尽…… ……………………………… “恭喜将军!”崔钧性质颇高,高声哦吟道,“真可谓,笑谈解甲刃,妙计安胄乱。尺牍定兵危,一言定太原!” 斐潜呵呵笑了两声,说道:“州平过誉了。” “将军且莫谦虚,此番巧解兵危,真乃太原百姓之福也……”崔钧是真的高兴,也是真的佩服,话语之间虽然有些奉承之意,但是更多的还是庆幸和感谢,毕竟崔钧现在是太原太守,虽然这一次吕布的作乱并非是崔钧的责任,但是如果太原因此被兵卒祸乱了,多少崔钧面上也不好看,别的不说,单单今秋的岁赋就有些问题了,所以能够和平解决,对于崔钧来说,真的是最好不过。 斐潜笑笑,没有继续说什么。 每个人触及的层面不一样,考虑问题的角度就不太一样。百姓们认为生计问题是最重要的问题,而商人或许认为利润才是命根子,自诩清流的官吏或许怀着一个为天下苍生请命的心,对于野心家来说则是除了自己的野心之外,其他的东西都是一文不值。 那么吕布还有野心么? 斐潜不能确定。 虽然张辽回禀说吕布是一怒之下斩杀了陈宫,但是斐潜认为事情并非那么简单…… 吕布不懂得权谋? 说是吕布在刚刚踏入雒阳的时候,不懂得这些东西,斐潜还相信,但是到了当下,若说吕布依旧一点都不懂,这…… 谁信? 就像是被刀割伤了,总是会留下疤痕一样,吕布这么多年来被权谋耍得颠沛流离,难道就没有留下任何的疤痕? 那么现在的问题是,是深究,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似乎两个方面的选择都不是很好。 在原本计划当中,斐潜是准备将吕布往困境上再逼迫一些,然后再将其拉回来,这样一来不仅可以依旧表现出千金买骨的意思,还可以进一步削弱吕布的实力,然而张辽的恳求之下,斐潜做出了一点退让。 毕竟斐潜觉得,张辽比吕布更重要一些。 但是现在吕布斩杀陈宫究竟是主动还是被迫,这些已经不太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安置吕布…… 崔钧看了看斐潜的神色,说道:“将军可是忧虑如何安置温侯?” 斐潜点了点头说道:“州平可有何策?” 崔钧笑着说道:“野性难驯,又不欲取其性命,便断其爪牙就是!” 斐潜沉吟了片刻,说道:“某曾闻,以狮虎统羊,羊便悍猛嗜血,若是以羊统狮虎,狮虎亦如羊之懦弱……若两相争锋,以狮虎统羊,则可胜羊统狮虎者……不知州平以为然否?” 崔钧愣了一下,捋了捋胡须说道:“似乎有几分道理……不过……” “州平不妨直言就是。”斐潜笑着说道。 “狮虎天生爪利筋强,牛羊则是脾性温和,岂可混为一处?”崔钧看了看斐潜的面色并无什么不悦,便继续说道,“狮虎贪血食,牛羊求草芥,本性亦如此,岂能轻改之?” 斐潜缓缓的点点头。 原本斐潜还想着将吕布留下来,做一个八十万的禁军教头,当然,斐潜肯定不是为了什么张氏,而是觉得吕布这一身的武艺要是能够传一些出来,那么也是了不得的一件事情。 然而崔钧的言语提醒了斐潜,狮虎毕竟还是狮虎,纵然一时间可以和牛羊混杂一处,但是谁也不能确定那一天这狮虎就会突然暴起,大发野性…… 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让狮虎去该去的地方。 斐潜现在有些理解历史上袁绍和曹操,都不约而同的放走了刘备,是他们都不知道刘备身上的威胁性么?是他们不清楚”借“给了刘备的兵卒便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么? 袁绍或许可能愚笨一些,然而曹操也做了同样的事情,这就说明其实袁绍和曹操其实都面临了同一个问题,就像是斐潜现在面临的这个问题。 用,不敢用,而且用了未必能有多大用,杀,不好杀,而且还是需要这一块招牌表现自己的宽容大度…… 也罢,只能是若即若离,距离产生美了。 斐潜沉吟了片刻之后说道:“遣温侯至九原,收复故土如何?”不过还不能明面上去要求吕布,最好的办法便是让吕布主动提出来。 这一点,斐潜其实也已经在做了,只不过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达成效果罢了…… 崔钧抚掌而笑道:“甚妙!” 斐潜点头说道:“如此,温侯若去九原,前期所需钱粮,便由州平多多费心了。” “这……这是自然……”崔钧抖了抖眉毛说道,“不过,太原亦非富庶之地,不妨以三千兵甲为限……” “可以,按两年之期来准备吧……”斐潜也懒得跟崔钧讨价还价,毕竟三千兵卒来说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数目,若是吕布觉得不足,让他自己去想办法就是,反正九原现在马贼、胡人什么的也是挺多的,以战养战,以吕布的武艺来说,问题并不是很大。 “两年?”崔钧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谨遵将军之令。” 斐潜看了看崔钧,说道:“州平可是担心仓禀不足?” 崔钧略微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不敢有瞒将军,太原原本久无太守,故而仓禀虚空,加之钧初至……这个……” 斐潜看着崔钧摇了摇头。 崔钧见状,心中不免有些踹踹,小心的陪着笑,问道:“将军可是有何见教?” 斐潜指了指太原城,说道:“虽说主谋已亡,然多有从逆者,岂能轻恕?” 崔钧一副恍然的模样,顿时拱手谢道:“若非将军点醒,钧几误了大事!” 斐潜看着崔钧,微微眯了眯眼,意有所指的说道:“州平……须知过犹不及……” 崔钧脸皮扯动了一下,尴尬的点头赔笑了两声。 虽都不是圣贤,就算是圣贤也有他自己的想法,就不用说吕布和崔钧了,但是只要在合适的范围之内,这些想法还是可以容忍的…… 毕竟水至清则无鱼。 聪明不难,难的是聪明后的糊涂。 也罢,暂且先糊涂一会再说…… 第1436章 各家之经 “这群征西贼!”扶罗韩咬着牙说道,前几天的事件让他到现在提起来的时候,依旧感觉自己面皮上火辣辣的疼,“等汉人的那个什么大将军的部队来了!此次定要让征西的这群小贼知道厉害!” 扶罗韩恶狠狠地挥舞着手臂,然后对着秃发匹孤说道:“派去汉人那个什么大将军那边的人回来了没有?” 秃发匹孤说道:“还没有……不过算算时间,恐怕也是快了……” “嘿嘿嘿嘿……”扶罗韩从牙缝当中挤出了一些笑声,就像是饿狼盯着猎物发出的垂涎之音,“那就再等两天……” 草原之上,道义什么的,基本上是不纯在的,所谓的联盟,更是利益的结合体,利益越趋于一致,相互之间便越是紧密,而一旦利益发生了分歧,纵然是拜把的兄弟,也照样可以挥舞着刀子相互砍杀。 这样的习俗一直持续到了后世,也没有多少的改变,就连所谓最伟大的可汗成吉思汗,也曾经在兄弟手下吃过败仗,然后下属被煮成了一锅肉汤…… 吃亏了,就要将吃的亏再找回来,要不然扶罗韩也就失去了在鲜卑人群落当中的地位,只不过扶罗韩原本的通过步度根来进行对赵云施压的计划破产了。步度根对于维护扶罗韩的面子工程一点兴趣都没有,他只关心能在这一次联合行动当中取得多少利益,因此步度根反倒是劝说扶罗韩暂且放下这个“小恩怨”,先获取足够的利润之后,再来进行计算相互之间的矛盾问题。 扶罗韩不愿意等,因为他知道如果等下去,真的等到利益到手的时候,步度根估计多半就是不了了之了…… 但是仅仅凭借自己的力量,扶罗韩觉得还是肛不过赵云,于是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扶罗韩就将目光转向了袁绍的部队,甚至在扶罗韩心中,还觉得自己这样的做法简直就是绝妙,就像是汉人说的那个什么一只鸟和一个贝壳的故事? 反正差不多吧…… 扶罗韩挥了挥手,不去考虑那个什么鸟和贝壳的故事,转头对着秃发匹孤说道:“等那个姓赵的家伙和汉人大将军拼得差不多的时候……我们再出来……嘿嘿嘿……” 可惜理想永远都很美妙,现实多半都很丑陋。就在扶罗韩和秃发匹孤做着美妙的畅想的时候,忽然接到了一个消息,原本在前方的赵云、乌桓人、匈奴人的人马,竟然消失不见了! 在发生了相互之间的摩擦之后,鲜卑人就不再和赵云等人一同行进了,而是远远的就像是草原上的饿狼跟随猎物一样,跟在赵云等人的后面,但是扶罗韩没想到原本应该在前方的赵云等人,竟然在一天一夜之间消失了踪迹! ”什么叫不见了!“扶罗韩挥舞着手臂,愤怒的喊着,”什么叫不见了!啊!这么多人马,说不见就不见了,你们都是眼瞎了不成!“ 慌乱的鲜卑斥候低着头,不敢看扶罗韩暴怒无比的面容,禀报道:“左大王……我们,我们找到了一些通往太行山山内的踪迹……但是……但是这些痕迹似乎只有一两千人的规模……其余的,其余的……” “说!”扶罗韩怒声道,“快说!” “其余的,似乎都……都不见了……”鲜卑斥候也无法理解看到的一切,只能实话实说,“再往前就是乌桓人的底盘了……找不到,找不到汉人的踪迹……” “这……这不可能!不可能!”扶罗韩一脚将鲜卑斥候踢到,愤怒的挥舞着手,“快,快再去查看!这么多人马,怎么可能就这样不见了!这不可能,不可能!” ……………………………… 对于扶罗韩来说,或许是一个无法解释的现象,但是对于赵云和刘和等人来说,不过是简单的一个障眼法罢了。 赵云等人消失,并不是像鲜卑斥候所探知的那样是在一夜之间就全数消失不见,而是早就分批进入了太行山地带的山区之内,而最后一批才是在昨夜之内离开的,而鲜卑斥候一方面离得远,另外也也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等到发现赵云最后一批人员消失的时候,之前的人马的踪迹早就无处可寻了。 鲁先生说过,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矛盾。这一句话,在乌桓人当中也是一样的有效。 大汉边郡,中山,常山一带。 赵云看着鲜于辅鲜于银两人,一左一右,带着几名乌桓人远远的走了过来。 走在中间的是一名年轻的乌桓人,岁数大概是二十出头,但是更引起赵云注意的是在年轻的乌桓人身后,相差半步左右,跟着的是一名中年人,须发微微有些发白,身形高且消瘦,额头和眼角处皱纹密布,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虽然说脸上总是带着些略有略无的笑意,但是眼神却锐利无比,整体的感觉就像是一把藏在刀鞘当中的利刃。 赵云和刘和迎上前去,“见过乌桓楼班单于!见过乌桓难楼王!” 乌桓人有五个单于,而且都不是自封的,各有各自的渊源,这在大汉周边的胡人行列当中,也算是比较奇葩的事情之一了。 乌桓人原先的老单于是丘力居,但是丘力居死后其子楼班年龄尚幼,所以就约定暂时由丘力居的从子蹋顿来当单于,总摄三大部落。因为乌桓人长久以来都和刘虞和睦共处,也感怀刘虞的一些怀柔政策,因此当公孙瓒杀了刘虞之后,乌桓人就相应了袁绍的邀请,协同对抗公孙瓒的兵马,公孙瓒身亡之后,袁绍便不痛不痒的,不动声色的封了连着蹋顿和乌桓人的三个大部落的头人难楼、苏仆延、乌延,一共四个人都为单于…… 蹋顿因此大为不满,和乌桓人三大部落发生了冲突,旋即乌桓势力陷入分崩瓦解之中,再无精力侵略幽州冀州。 当然,蹋顿虽然号称是可以比肩冒顿的男人,但是就像是不是所有牛奶都是某苏苏一样,蹋顿也没有冒顿的胸怀和谋略,轻而易举的就陷入了袁绍的计谋当中不能自拔,这让难楼非常的失望,于是他联络了苏仆延,一同重新推举出丘力居的亲子楼班再度担任乌桓单于…… 乌桓单于楼班也上前几步,向赵云和刘和两人致礼。“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赵将军如此年轻,就有这样的成就,真是令人钦佩。” “单于缪赞了。云乃一介武夫,没有什么本事,只是运气特别好,又有几斤蛮力罢了,”赵云客套着说道,“单于如今权掌一方,正值一展才华之时,假以时日,定然可以超越蹋顿,成为乌桓最强大的单于……” 乌桓单于楼班显然很是受用,笑呵呵的神情舒展。 单于楼班后面的中年乌桓人,难楼望着赵云,眉目微微动了动,他和汉人打交道二三十年,据他了解,赵云并非豪门出身,这也是他第一次看见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寒门子弟,居然是将军级别的军官!这的确是违背了难楼一向以来的认知,而且关键的是,在这样一个落魄子弟身上展现出来强大的自信心,使得他讲出来得话,让人不由得会相信和折服。 征西将军之下,难道都是这样的人么? 窥一斑而知全豹,若真是如此,那么和征西将军合作,也并非是一件不可以接受的事情了…… 单于楼班和赵云一边向前走,一边交谈着,而难楼则是跟在后面,默默的观察着,虽然赵云并没有倾倒众生的相貌,一张普普通通的国字脸,浓眉大眼,但是乌桓人从来就不认同汉人的所谓俊美的标准,而是觉得像赵云这样膀大腰圆,强健体魄才是真正的美感。虽然赵云并没有直接展现出多少武力,但是以难楼的经验来看,像赵云这样的,才能算的上是草原上的勇士。 简短的接触,难楼还发现赵云还是一个谦逊知礼的人。汉人兵将当中武勇有力却骄横无礼的,这些年头在边疆难楼遇到了很多,但是像赵云这样的,有着汉人的学问却不自命清高,同时兼备勇猛和谦虚,待人处事如同谦谦君子,彬彬有礼,甚至愿意表现出平等的姿态的,这不仅是在边疆当中少见,而且就算是在难楼见过的汉人当中,也是非常罕见的。 就算这种姿态,是赵云装出来的,也是非常难得了。 边境的汉人官吏,绝大多数在面对少数民族的时候都是一副傲慢的嘴脸,有时候甚至连说几句话都会觉得厌烦。 “按照先前的约定,我的部队已经到了……接下来,就要看你我人马如何相互配合了……”赵云和单于楼班说道,然后也看了难楼一眼。赵云知道虽然表面上是年轻的单于楼班做主,但是实际上难楼才是真正的主角。毕竟难楼是乌桓人第一大的部落,在这个人口就是实力的年代,难楼的意见也将左右乌桓单于楼班的决定。 “多谢了。赵将军愿意携手共进,这一份友谊,我一定会铭记于心!从此以后,征西将军的事,便是我们乌桓人的事一般!”难楼笑着说道,半回头接到了一个来自难楼的颜色,连忙补充说道,“也同样要感谢刘使君!我们乌桓人一定会继续支持刘使君!” 赵云笑着说道:“单于之愿,也是赵某之愿也!我们汉人和乌桓人原本就是亲如兄弟,一两百年前就携手打败了当时纵横野蛮的北匈奴,若不是鲜卑人抢先了一步,现在在大漠当中做主的应该是乌桓人才是……不过,见了单于之后,赵某也觉得乌桓一统大漠的这一天并不会太久了……” “哈哈哈……”单于楼班很是欢喜,大笑着说道,“借将军吉言!我也不求什么,只是想着此战过后,与大汉亲如一家,幽州边境不再战乱,儿郎们都可以过上一段安稳日子就足够了……” 赵云微微笑着,点着头,似乎非常认同的模样。 刘和也在一旁微微笑着,单于楼班和难楼也笑着,现场氛围一片和谐…… 然而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乌桓人现在就像是鲜卑一样,分裂成为了好几块。这或许也是大汉的幸运,在大汉王朝衰败的时候,周边的少数民族要么受灾,要么内乱,根本汇集不起多少的力量来…… 蹋顿自然是不甘心就这样从单于的位置上退下来,他觉得他被欺骗了,他的权威受到了严重的侵犯,他要杀了楼班,还要同样杀了像难楼这样挑衅他权威的人,于是蹋顿找上了袁绍军队,想要借袁绍军队的力量来完成这个计划,但是很快单于楼班也就知道了蹋顿的打算,于是和鲜于辅鲜于银有接触的难楼便听了鲜于兄弟的建议,通过刘和找到了征西将军斐潜。 具备相同利益的人,就算是语言什么都不通畅,也会成为某个阶段上的贴心好友,就像是现在赵云和乌桓单于楼班一样,相互之间就像是多年的老友重新见面,热切融洽。 双方大体上的方向一致,确定了合作的意向,接下来就是具体细节商讨了,而在这个通讯极其不通畅的年代,细节问题才是最让人头疼得事情,方方面面都需要确定,甚至落实到具体的点上去…… ……………………………… 和赵云天生谨慎做法不同,作为袁绍北路军的统帅的文丑则是没有那么多的耐性,也不觉得乌桓人有什么商讨的必要,毕竟在文丑心中,蹋顿这样的胡人,就只配做辅军,坐下来一同研究进军计划,开什么玩笑? 因此根本就没有给蹋顿多少脸色看,虽然随军的沮授建议够趁着赵云等人立足未稳,借着蹋顿等人的一同给赵云的先头部队一个颜色看看,先打击一波征西人马的锐气,但是文丑认为根本就不需要再等什么乌桓人到位,直接派人上去给赵云一个迎头痛击就是了,等什么蹋顿一来一去的乌桓人到位,黄花菜都凉了…… 第1437章 战场变幻 扶罗韩破口大骂,恨不得将前方莫名其妙又出现的乌桓人扒皮抽筋,粉身碎骨! 扶罗韩派遣兵卒斥候哨探,一路向前搜寻赵云等人的踪迹,但是没等到找到什么线索,就遭到了乌桓人的伏击。 虽然只是斥候哨探的小队收到了攻击,扶罗韩的大队人马并没有多少损失,但是扶罗韩依旧感觉到了是一种侮辱,暴跳如雷。 “追上去!杀了这群该死家伙!”扶罗韩下令,让秃发匹孤带队,沿着乌桓人留下来得印迹追向前去。 乌桓人的举动,在扶罗韩和秃发匹孤眼中,认为这是一种非常严重的挑衅行为,同时也代表着一种报复,毕竟之前拓跋搞死了一些乌桓人…… 然而,扶罗韩和秃发匹孤没想到的是,他们沿着踪迹追赶上去的时候,发现竟然不是一小队的人,而是一大片的乌桓人!没等鲜卑前锋的秃发匹孤反应过来,乌桓人就已经纠集起了人马,气势汹汹的直接扑杀了过来! “这群狗崽子,想干什么!之前的事情不是已经算是完了么,怎么还翻旧账!”秃发匹孤气急败坏,怒声狂吼,“什么杀人凶手!我们的儿郎还被这群狗崽子杀了!还找我们要什么杀人凶手?!” 双方一接触,几乎是立刻就谈崩了,都是社会人,奉行的都是能动手绝不BB的理念,于是两句话没说完,就展开了攻势。 等到秃发匹孤察觉不对,准备后撤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乌桓人的骑兵从两翼同时扑了上来,上千的骑兵象灰黑色的浪潮一般,在草原上汹涌澎湃,铺天盖地倾斜而下! 这是准备一口将秃发匹孤全数团灭的节奏啊!其声势之大,令秃发匹孤魂飞魄散,肝胆俱裂,为了让自己不至于被包圆了吃掉,秃发匹孤疯狂的指挥着兵卒向后方撤离,企图在包围圈没有合拢之前逃出去。 在人数上鲜卑人实在是出于劣势,秃发匹孤只能考虑先和扶罗韩汇合再说。 战马的奔腾声惊天动地,士兵的喊杀声震耳欲聋,整片的天地也似乎因此而颤抖起来。秃发匹孤虽然惊慌,但是毕竟还是多年的沙场经验,知道眼下要保命,就必须突破乌桓人的包围,他左右扭动着脑袋,指着左前方地方向,大声的呼喊着:“往哪里冲出去!” 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秃发匹孤在奔逃不久,就听到了自己熟悉的牛角号节奏,立刻精神大震,朝着发出牛角号声的方向聚拢过去。 “快!快!”秃发匹孤纵声狂吼,在低沉的牛角号声当中显得极其尖锐。 “该死的乌桓狗崽子!”扶罗韩见到了当下的场景,也是狂怒的叫喊着,“冲上去!冲上去!杀了他们!让他们知道什么才是不该惹得!” “冲锋!冲锋!” 低沉的号角声不断的响起,双方都是骑兵,在这样的情况下,不管是任何一方都不可能停下冲锋的脚步,毕竟谁都知道,只要稍微降低一些速度,就等于是将刀把手递到了对方的手中! 乌桓骑兵和鲜卑骑兵,眼下都是一个个高声呼喝着,挥舞着战刀,直接对撞到了一处!战马的撞击声,兵卒的狂吼声,兵刃的击打声,尖锐的惨叫声,还有牛角号的低沉声响,全部混杂在一起,响彻在战场的各个角落。 长枪互相穿透了对方的躯干,战刀镶嵌在对方的血肉之中,冲撞第一线上的双方兵卒纷纷摔落马下,纵然有个别人侥幸没有在第一时间死去,但是随即他们就被冲上来的后续的兵卒战马践踏而死! 后方抛射出来的箭矢,时不时的带走一些倒霉的兵卒,而这些中箭的兵卒,在临死之前又狠狠地投掷出了手上的兵刃,企图拖一个垫背的…… 血雾一蓬蓬的在阵线上喷洒而出,兵卒的性命在此刻低贱无比。 因为乌桓人的速度提升到了极致,所以第一波的凶猛攻击给鲜卑人造成了巨大的伤亡,但是鲜卑人总体上的人数也不少,并且又有秃发匹孤冲出了包围之后,调转了马头对乌桓人的左翼开始袭击,导致乌桓人阵形的左翼越来越薄,随时有可能被鲜卑人冲破,而一旦阵势被拦腰截断,乌桓人就会被分割包围,陷入被动当中。 然而这些变化,在战阵当中相互搏杀着的一线双方一线兵卒是看不到的,对于他们而言,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战斗的目标,便只有一个,那就是杀死对方,一直往前杀,直到前面无人可杀为止。 在长矛和战刀疯狂挥动之下,没有人可以自由自在的考虑一些什么其他的问题,只能是舍命相搏,无法畏惧,因为畏惧的人反倒是死的最快,也无法退缩,因为战马只能向前,在这些人的眼中,只有眼前的对手! 扶罗韩在后方,看着战场当中的变化,当他发现自己的兵卒开始占优的时候,脸上也渐渐浮现出来了笑容,然后转眼又变化成了恶毒之色,咬着牙喃喃念叨着:“该死的乌桓狗崽子!这一次不让你们知道厉害,我扶罗韩的名号就倒过来写!” “来人!吹号!命令秃发匹孤给我杀进去!” “后军向前!进攻乌桓人的右翼!” “冲锋!冲锋!彻底讲这群乌桓兔崽子杀光!杀光!” 扶罗韩意气风发的下达一连串的指令。 “左大王,后军加入战场的话,我们就没有后备军了……”扶罗韩的一个护卫在一旁小声的提醒道。 扶罗韩扭过头,将马鞭在面前环指了一圈,说道:“就眼前这样的局面,留着后军干什么?杀上去,早点结束战斗!” 在扶罗韩的指挥下,原本在后方预备的后军随即一分为二,补充到伤亡严重的两翼战场上,乌桓人士兵被连续击杀,导致乌桓人已经有些被压得变形的两翼不堪重负,陷入即将崩溃的困境当中。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什么时间出现在战场边缘的难楼,带着一千多的骑兵,猛然间冲了出来,这些难楼的骑兵明显比之前的乌桓人装备精良,士兵们身高马大,勇猛异常,他们怒吼着,就象出笼的野兽一般,在扶罗韩松懈下来的时候,从侧翼发动了最凌厉可怕的一击! 扶罗韩面色大变,惊叫着要兵卒上前拦截,却发现自己已经将最后的预备部队派遣了出去,吓得立刻在几十名的护卫保护之下,带头就跑。 扶罗韩一逃,整个鲜卑战阵立刻受到了动摇,乌桓人欢呼一声,各个奋不顾身的搏杀起来,而鲜卑人则是茫然失措,不知道如何是好。 秃发匹孤气的破口大骂,但是也是无力回天,只能带着自己的部队,死活杀出一条路来,顺着扶罗韩逃走的方向追赶了下去。 随着鲜卑指挥将领纷纷逃亡之后,整个的鲜卑兵卒也失去了斗志,纷纷四散奔逃,没来得及逃走的鲜卑人,很快就被杀戮一净。 一场莫名其妙的战斗,就这样虎头蛇尾的结束了…… 乌桓人付出了近千人的代价,将扶罗韩的鲜卑部队,彻底击溃,也可以说是一种大获全胜。 乌桓乌延部落头领乌延王策马到了难楼面前,沉默了一会儿,行了一个抚胸礼,说道:“多谢难楼王援手相助!” 难楼哈哈一笑,说道:“乌延王,客气了,你我原本就是如同兄弟一般……兄弟有了麻烦,帮忙也是应该的,哪里还需要客气什么?” 对于鲜卑人来说,乌桓人就是乌桓人,当然反过来也往往一样,就像是华夏人看见高鼻子各种颜色的眼睛的外国人,也统统称之为色目人一样。 乌桓人有三大部落,难楼,乌延,苏仆延。 部落名就是王名,难楼代表了难楼部落,以此类推。 难楼和苏仆延支持楼班单于,而乌延则是支持蹋顿单于,两方之间有些矛盾,但是毕竟这个矛盾是在老单于死后,袁绍用了分裂的手段之后才产生出来的,所以之前的交情多少还有一些,不至于见面了就喊打喊杀的。 乌延有些尴尬,但是很快就将这个尴尬丢到一边,说道:“这些鲜卑狗是疯了么?一上来就找茬,前两天杀了我一些部落儿郎,今天竟然直接找上门来!这群家伙是准备和我们开战么?!” 难楼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看到的是鲜卑左谷蠡王的旗帜……” “左谷蠡王?”乌延皱着眉头说道,“嗯……没什么印象,这个家伙似乎跟我们没有什么交情……突然带着人马过来想要干什么?” 难楼叹息了一声,说道:“你说呢?兄弟。这大漠之上,狼群要是想要吃肉了,会找什么样的猎物?” “……”乌延不由得愣了一下。 “为什么之前鲜卑人不来,这个时候反而出现了……”难楼看着乌延,意味深长的说道,“难道兄弟你心中就没有一点想法么?” 乌延沉默着,腮边的肌肉跳了跳。 “算了。”难楼显得有些兴意阑珊的挥了挥手,“不说这个了……蹋顿呢?怎么没见到他?” “……蹋顿单于他……”乌延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说道,“蹋顿单于去找南面的汉人去了……” “哈?南面的汉人?”难楼瞪着眼说道,“是不是那个汉人大将军?还找他干什么?我们几个兄弟之间出现了问题,不都是因为这个家伙么?蹋顿还去找他?这,这……蹋顿这是傻了不成?” 若是之前,难楼这样说法,乌延自然难免不高兴,两个人说不到一处就又会争执起来,不欢而散,而现在乌延却沉默着,并没有反驳难楼的话语。 “汉人,有好的,也有坏的……”难楼说道,“就像是之前在幽州的刘使君,对我们就很公平,很好,但是现在的这个汉人的大将军么……嘿嘿,呵呵……算了,不说了,我这一次来是想要和你说,那个刘使君的公子来了,你……要不要见一见?” “刘使君的公子?”乌延说道,“他来干什么?” “他想要继承他父亲的职位……”难楼说道,“他也说了他会继续保持他父亲的民政方略,对我们依旧是如同刘使君在世的待遇一样……希望我们能够支持他……当然,见不见还是你自己拿主意。” “你呢?哦,你是见了的……”乌延下意识的问道,然后瞬间又反应了过来。 “嗯,是。”难楼点点头,说道,“有一个对我们有好意的汉人,总是好过一个对我们怀着恶意的汉人吧?反正我不相信南面的那个汉人大将军,一点都不相信!你自己拿主意吧,若是想见,就明天中午之前到我的部落来……行了,我先走了,你考虑考虑吧……” ……………………………… “我们不能就这样回去!”扶罗韩咬着牙,看着周边的残兵败将,恨恨的说道。莫名其妙的一场战斗下来,导致扶罗韩损兵折将,一路退却,收拢而来的兵卒还不到原来出发之时的三分之一! 当然,并不是所有减少的兵卒都在战斗当中死亡了,而是很多人会见势不妙,偷偷的逃离回家去了…… 毕竟现在临近了大牲口的繁殖期,很多事情都是壮男力来操劳的,若是有战利品什么的能带回去还好说,结果什么都没有,还吃了败仗,那么还会有谁愿意傻傻的跟着扶罗韩一路走到黑啊? 扶罗韩也是知道这一点,这样灰溜溜的回去,步度根肯定会借着这个机会,再次剥夺他的部落人口! 战败者要接受惩罚! 上一次跟着轲比能南下去袭击幽州,虽然不是扶罗韩的原因,但是也因此失去了一些部落人口牲畜,而现在又吃了败仗,扶罗韩不认为步度根这一次会对他的再次失败,表现得宽宏大量。 草原之上,兄弟之间,其实是竞争最厉害的,因为谁都知道,步度根要是死了,最有继承权的不是步度根的孩子,而是扶罗韩。扶罗韩将会继承步度根的一切,包括步度根的妻妾和孩子…… 所以步度根会轻易的放过惩罚扶罗韩的机会么? “那要怎么办?”秃发匹孤现在基本上命运已经和扶罗韩捆绑在了一起,“不回去?就我们现在这些人马……” “我们去找轲比能!”扶罗韩咬着牙说道,“传令下去,都好好收整一下!告诉所有人,我们没有打过败仗!没有打过!我们是一开始就去找轲比能的!” “左大王你的意思是……”秃发匹孤忽然想到了什么,也露出了笑意,“对!我们没打败过!我们是去找轲比能联盟的!” 扶罗韩看秃发匹孤领会了自己的想法,点点头继续说道:“轲比能之前吃过汉人的亏,所以这一次我们去找他,他必定不会有什么怀疑……而这个时候,他多半只是会派人和我们一起行动,到时候这些人就可以成为我们的助力……” 第1438章 横岭之谜 赵云一手持枪,一手安抚着战马的焦躁情绪。 刘和的计谋很好,和赵云的想法不谋而合。 赵云觉得,就算是乌桓人能猜到,甚至是看破了也是一样,毕竟现在乌桓人的当下的情况就是如此。乌桓人想要自己解决现在的分裂苗头时不可能的,如果不想分裂,只能是让蹋顿和楼班尽快的分出胜负,而在这个过程当中,谁能获取更多的外部助力,谁就能获取更大的优势。 而在乌桓人周边,外部助力只有两个,鲜卑人,汉人。所以,纵然或许乌桓人之中有人猜测得到赵云和刘和的意图,但是单于楼班和乌桓王难楼,只能再这个阶段,乖乖听从赵云的安排,对于他们而言,依旧没有什么多余的选择。 如果不是刘和对于乌桓人如此了解,或许也无法制定出这样一个让乌桓人无法回避甚至无法选择的计谋,当然,顺道坑一把扶罗韩,也自然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扶罗韩败落,少了这一个不稳定因素,赵云统领的这一只联盟军队,整体而言,实力不降反升。少了的那一部分鲜卑人,则是由新来的乌桓人补充上了,而且不管怎样说,乌桓人因为刘和这一层的关系,至少比鲜卑人要让人稍微放心一些。 至于袁绍的北路军…… 赵云忽然抬头,望向了远处。远方扬起了些许的烟尘,依稀能看到是几名征西骑兵拍马而来,这是前出的斥候,看这个样子,似乎是发现什么了…… 多半是侦测到了袁军兵马的位置了。 赵云微微一笑,踢了踢战马,战马嘶鸣一声,从小山丘上奔驰而下,迎着那些斥候而去。 和袁绍南线的部队不同,在幽州冀州这一边的袁绍北线军队,有着相当数量的骑兵,因此就决定了赵云没有办法采用像是太史慈一样的越城突袭的战术。 毕竟在战场之上,能跟得上骑兵的机动力的也只有骑兵,因此,怎样对付袁绍北线军队当中的这一支骑兵部队,就成为了赵云面前最亟待解决的问题。 按照刘和从乌桓人那边了解到的情报,袁绍北线军队当中由文丑统领的骑兵一共有七八千人,这其中有近一半是原本袁绍手下的正儿八经的骑兵部队,也是一直跟着文丑,跟公孙瓒对抗的老兵,不容轻视。 除了袁绍老兵之外,在这七八千骑兵当中有两千人是公孙瓒的降兵,虽然也是战场经验丰富,但是因为是新降,所以指挥上可能会有一点点的问题,但是这种问题在一般的战斗当中并不会暴露出来,除非一些特别的情况之下…… 那么还有一小部分,则是袁绍新招募的骑兵,训练上还是欠缺了一些。 正面对抗,不是不可以,但是明显并不占优,毕竟赵云这里主力部队也只有三千人,另外都是胡骑,若是打顺风仗自然没有问题,但是如果战况胶着的情况下,任何一方的胡骑崩溃,可能都会牵连赵云的本阵,所以除非极端的情况下,否则赵云是不会选择硬拼的。 那么很明显,想要完成搅乱冀州后线的计划,就必须解决掉文丑手下的这一只骑兵部队,至少要尽力挫败,让文丑等人无暇西进…… ……………………………… “什么?”文丑皱着眉问道,“刘虞刘伯安之子要来争夺幽州?哈,哈哈!谁给他的胆子!” 沮授在一旁慢吞吞的捋着胡子,缓缓的说道:“嗯,刘伯安,此人于乌桓之中,总素有威望……征西借其名而来,恐怕少不了笼络乌桓之人为其助力……” “乌桓?那群狗东西?哈哈!”文丑挥舞着手臂,显得有些不屑的说道,“土鸡瓦狗尔!不堪一击!刘家竖子当前位于何处?” 文丑看不起乌桓人。 前几天文丑刚刚送走了乌桓蹋顿,毕竟蹋顿提出的要求,文丑哼哼哈哈的一条都没答应,只是表示他可以向袁绍转达,让蹋顿等候消息,因为在文丑心中,乌桓人分不分裂,内部打不打仗,关他屁事! 最好这群乌桓人都人脑袋打成狗脑袋,一群群全部都在内战当中死光了最好! 结果没想到乌桓人分裂的情况,比文丑他原先料想的还要严重! 最关键的是,乌桓人的分裂,似乎还给征西提供了便利,这就让文丑极其不爽了…… “回禀将军,现于灵丘西五十里横岭之处。”袁军的斥候说道。 沮授皱了皱眉,说道:“倒是来得好快……” 邺城被袭击,南路溃败的消息这个时候也传到了文丑这里,让文丑和沮授都不由得震惊不已。邺城被袭击,这不仅仅是代表着冀州的大后方不能安宁,而且还从这样的事情反馈出冀州南面的混乱局面,这才是更让文丑和沮授担忧。 文丑和沮授甚至不敢让邺城被袭击的事情扩散出去,唯恐会影响军心,但是两个人其实都知道,瞒是瞒不了多久的,因为军营之中虽然大体上是封闭的,但是不可能和外界完全断绝来往,至少来往运送辎重的车队,补充休整物资的工匠商队什么的是无法隔绝的,保不准什么时候某个人就说漏了嘴。 所以,如果能够用一场胜利,来对冲邺城被袭的影响,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于是乎,文丑和沮授很快就统一了意见,要准备给来到了灵丘横岭的刘和部队,狠狠地一个教训! 当然,作为军中谋士,沮授劝住了文丑,打消了文丑想要亲自领兵的想法,而且也阻止了文丑一次性的将所有骑兵都派遣出去的计划,只派出了蒋奇,带着一千骑兵,试探一下具体的成色再说。 ……………………………… 当蒋奇作为文丑的先锋部队,带着一千骑兵先锋,追赶着逃窜的乌桓骑兵,呼喝着,像是旋风一样冲上了横岭之处的一个山坡之上的时候,脸上原本的兴奋顿时凝固,一个个都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一时之间不知所措。 袁军骑兵原本以为冲上了山坡便是可以扑杀进混乱的步卒当中,就可以肆意砍杀了,但是没有想到,在山坡顶上,居中的位置上用木头和壕沟,构建出了一个矩形的防御阵地,纵横交错,高低落差,让蒋奇等袁军更为吃惊的事情是,在防御阵地之内,并非是预料当中的乌桓人,而是排列着整整齐齐的汉人兵卒,正严阵以待。 几乎是同时,在山坡阵地当中的刘和大喝道:“擂鼓!放箭!” 阵列当中的战鼓,轰然震响。 蒋奇等人脸色大变,呼啸一声,就拨转马头顺着来路如飞回去。“撤退!撤退!” 远处树林内的赵云见状,便下令道:“列阵!出击!” 低沉的牛角号声,冲天而起。 树林内,密密麻麻的骑兵陆续走出,开始列队。一千乌桓人骑兵在左,一千汉军骑兵居右,赵云率领护卫在最前方,身后掌旗兵高举着别具特色的三色征西战旗。在征西战旗旁边,赵云的个人将旗和代表乌桓人的红底白边的旗帜也是一同在空中飘展。 “啊!还有埋伏!快撤!快撤!” 蒋奇见势头不对,急切的呼喊着,带头夺路而逃。 乌桓人率先冲出追击袁军,企图在蒋奇完全撤退之前拖住袁军的脚步,但是蒋奇毕竟带领的都是骑兵,在没有能够形成有效包围圈的时候,也是难以捕捉堵截,最终一路追杀出去了十余里,斩杀了袁军百余骑之后,也就渐渐收了队伍,重新退了回去…… 文丑听了惊魂未定的蒋奇的汇报,详详细细问了征西和乌桓人的数目和兵卒配置,皱着眉头让蒋奇先下去休整,毕竟派遣蒋奇也并不指望能够一举击退征西和乌桓人,更多的侧重在探明情况上面,只不过蒋奇带来的信息,让文丑心中不由得又了些疑惑,乌桓人在横岭,征西的人马也在横岭,为什么会在横岭,是不是代表着横岭之处有什么蹊跷? 征西人马和乌桓人究竟在横岭是想要干什么? 难道说,征西兵马是想在横岭和我们进行决战? 嗯,不太可能。毕竟从蒋奇探知的情况来看,两千左右的征西兵卒,两千左右的乌桓人,要是正面作战的话,征西的部队人数是处于劣势的,其实若真的在横岭决战的话,也未尝不可,因为那就意味着只需要将征西的这一波人马击退,那就等于打开是征西并州太原的北大门! 所以从某种角度来说,文丑欢迎和征西人马进行决战,条件是确实征西只有这些人马的情况下…… 明知道位于劣势,为何还摆出这样的姿势?这明显不合常理的做法,让沮授很是怀疑,是不是征西和乌桓准备趁着这边的人马移动,然后再来一次邺城之战? 文丑盘算着,有些乌桓人站在了征西那一边,其实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主要是骑兵麻烦了一些,机动性太强,如果能够将这些人牵制在某个地方的话…… 这样说来,或许也是一个机会! 文丑脑中忽然有这样的一个念头一闪而过,让他不由得有些兴奋起来,但是当他将想法和沮授商议的时候,却被沮授兜头泼了一头的冷水。 沮授不同意文丑立刻领兵前往决战的想法,因为他觉得,之前征西人马再横岭,但是不代表现在就再横岭,万一已经撤走了,文丑又领了骑兵冲出去了,真要是遇到了第二次邺城之战,就凭着沮授这些两条腿的,想追都追不上…… 而且沮授考虑得更多。沮授觉得,若真的征西兵马这两天没有什么前进,依旧在横岭,那么除了修建了防御阵地,是不是在布置什么埋伏?文丑这样领兵而去,会不会反倒是吃亏? 虽然蒋奇说了征西人马在山坡上构建了一个防御阵地,但是这个防御阵地真的是准备用来防御的么? 当然,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或许征西人马本身可能也遇到了一些什么遇到了什么问题?还是说,在这个时间,征西那边发生了一些文丑沮授所不知道的新变化? 一切的一切,都掩藏在迷雾之中,若隐若现。 文丑看着慢吞吞的捋着胡子的沮授,急得跳脚。 半响放不出一个屁来得沮授,和文丑火爆的个性完全不搭,要不是之前袁绍有交代让文丑多听听沮授的建议,现在早就一个大耳刮子上去,拔光这家伙的胡子,让这家伙整天慢吞吞的捋什么山羊胡子! “再等等……”沮授说道,“还要再等等……再看一看……至少先将这里的防线做稳固些,不让征西有可乘之机……” “哼!来人!再多派斥候!扩大侦查范围!”文丑气呼呼的下达了再行侦查的命令。 第二天,袁军的斥候很快的将侦查到的消息报了回来,在周边百里之内,似乎除了在横岭的这一只征西军队之外,并没有什么在其他地方发现兵马的动向。 “沮从事……”文丑皱着眉背着手,在大帐当中焦躁的转着圈,问道,“这些征西人马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沮授也是想不通。 毕竟邺城的教训摆在面前,所以文丑和沮授不仅要想着进攻,还要想着防守,若是任这一批征西兵马像南路一样溜进去,那么可不仅仅是丢了面子的问题,甚至有可能会因此丢了脑袋! 难道自己判断错了,征西的人不准备玩南路的那一套,真是想要和文丑沮授在横岭决战? 真有那么傻的? “会不会走山道绕过去了?”文丑问道。 “不可能……”沮授摇摇头。从若是进山绕道走,不仅是路程更远,而且还有要走回头路,更重要的是山道难行,就算是有战马也走不快,再加上沮授早有派遣人手在山谷之中勘察侦测,至今也没有人回报说见到了什么征西兵卒的踪迹。 那么为何征西这些人马在横岭驻留不去? 进也不进,退也不退? “沮从事,”文丑瞪着眼问道,“现在怎么办?还等下去?” “嗯……”沮授依旧觉得情报不充分,不能轻举妄动,更不能被征西迷惑,因此还是皱着眉,捋着胡须,说道,“再等等……再看看……” “……”文丑闭上眼,深深的呼吸了几下,然后咬着牙再次下令,“再探,向横岭方向继续探查,斥候范围……扩大到两百里!” 正常哨探斥候的侦查范围是四五十里左右,而之前文丑为了得到更多的信息,已经是下令延伸到了一百里,而现在再次扩展到了两百里,也几乎是超出了正常斥候的一个侦测范围,不惜消耗斥候的马力,来急切的获取更多的信息。 两百里的范围,一来一回就要四百里,也就意味着斥候当天基本上是回不来的,而且要侦查,要赶路,并不能像是平常行军那样悠闲的控制战马体力的消耗,可以说,就算是一名斥候来这样一趟侦查,就算是人还可以坚持,战马也会在短时间内消耗太多的体力,至少需要休整个两三天才能恢复过来。 而在这斥候的休整时间当中,也就等于是文丑会失去了一部分的侦查能力。 换一个简单的说法就是,文丑爆了一波眼,然后技能就要CD一段时间,在CD的这一段时间内,有可能侦测范围比正常还要大大缩减下来。 不过,这样的爆发,似乎也带来了一些让文丑欣喜不已的消息,袁军的斥候在横岭征西的部队侧面的一个隐蔽山谷之中,发现了一些空的,被遗弃的,已经是损坏了的辎重车…… 第1439章 横岭之战 “空的辎重车?为什么?征西人马粮草吃完了?那么若是没了粮草,为什么依旧在横岭驻守防御?等下一批的粮草么?” 文丑听到斥候回报的消息的时候,他的头一个反应就是这个。 人的大脑,是一个非常有趣的东西。在大脑里面,成千万亿的神经细胞相互碰撞缠绕,无数的神经触手之间激发出一道道的微电流,然后就依仗这些微电流,人可以完成各种信息的交换和思考。 在汉代,因为信息的匮乏,人们在接收到新的信息来源的时候,第一反应往往不是排斥,而是接收,也极少有产生疑惑的。不说其他,就像是在后世名声臭大街的砖家叫兽,早些年头的时候不也是有极强的信誉度?否则也不会出现什么气功大师横行了上下,搞得众多高层神魂颠倒的事情了。 对于沮授来说,谋士之所以能成为谋士,因为在遇到问题的时候,不但要负责提出问题,而且还要负责解答这些问题,所以文丑能够一股脑的将问题抛过来,而沮授却不能瞪着眼珠子回上一句,你问我我去问谁啊…… 必须要有一个解释。 征西的人马为什么会遗弃这些辎重车? 正常来说,没有用的东西,自然是丢掉它,但问题是这些东西真的没有用么?辎重车又不是一次性物品,纵然有些坏的,修修补补还是可以继续使用的,而且在横岭做防御阵地,这些辎重车不是刚好可以派上用场么? 那么征西人马丢掉这些辎重车必然因为什么其他的原因,或者说,丢弃这些辎重车,征西人马可以获得什么样的好处? 沮授皱着眉头思索着,细心揣摩着,对于这个违反了常规认知的事情,寻找着其中的相关联系…… “坏了!”沮授脑袋之中灵光一闪,“征西这是要撤退!” “什么?”文丑愣了一下。 沮授一改之前的缓慢语速,急切的说道:“征西要撤退!吾等中了其缓兵之计!正常来说,粮草吃完了,辎重车还是可以继续使用!若是丢弃空辎重车,一来就是表明征西不打算继续调粮,二来是因为带着辎重车必然会拖慢行军速度!故而征西人马必将撤退!” 至于横岭的征西人马会不会像是南线那样轻兵突袭,沮授也考虑过,而且这一段时间的战略安排就是针对这个来布置的。以从灵丘到昌河,从昌河到易京,看着是空旷,但是实际上,不仅有纵深的防御,还有文丑手中可以灵活机动的近八千骑兵! 而淳于琼手中没多少骑兵! 这就是最大的不同。 沮授还真心希望征西人马可以不管不顾的冲杀近这个圈子当中来,这样沮授便可以一点点的扎紧这个口袋,将在其中征西兵马全数吃掉! 然而,现在征西人马表现出了要撤退的迹象,这反倒是让沮授最不想看到的局面了。 追上去? 能追上骑兵的便只有骑兵!脱离了步卒掩护的骑兵,就像是出鞘的长剑,虽然锐利,但是不小心也会容易折断。 不追击? 那么就等于是征西人马成功的只用了一个破烂不堪的横岭阵地,硬生生的欺骗和拖拽了文丑和沮授近十天的时间! 这样一来,叔叔还能忍么? 大帐之内,文丑和沮授相互看着,似乎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氛围…… ……………………………… 蒋奇心急如焚,很不等此时此刻就肋生双翼飞到横岭去,他不停地催促着手下加快速度,虽然战马跑动带来迎面的风,呼呼的吹个不停,但是蒋奇的额头上依旧在冒汗,战袍后背上衣襟都不知不觉让汗水都浸透了。 “将军!”蒋奇身旁的护卫多少明白一些当下蒋奇的心思,一边跟着,一遍劝说道,“将军,且莫着急……说不得征西人马还未撤离……” 然而护卫的安慰并没有让蒋奇减轻多少烦恼,反倒是更让他焦虑了。 当领导定下的战略目标没能实现的时候,有几个领导会站出来表示这个是他考虑上出了问题?恐怕绝大多数都会直接说是下属执行力上出现了问题了吧? 要不然后世那么多企业也不会一股脑的让下属去读去看什么当兵的送信那本书了,还必须写出什么读后感…… 论送信的三十六种姿势? 所以如果征西人马真的撤退了,要承担延误大军责任的是谁? 文丑还是沮授? 开什么玩笑,必然是带来了“虚假”消息的蒋奇啊! 当然,如果征西人马没有撤退,蒋奇同样也是麻烦,让他带着本部不满千人的骑兵,要和征西骑兵,乌桓骑兵周旋,还要拖住征西人马,这他娘的不是找死又是什么? 不过蒋奇也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只能是硬着头皮向横岭进发。接近正午的时分,派出往横岭的斥候回来了,表示在横岭的征西人马果真是撤退了! 真撤退了? 蒋奇再三追问。 斥候连连点头,甚至表示他还上了横岭,在原先征西人马的那个防御阵地当中撒了一泡尿…… 这么说来,这些征西人马,果然像沮从事推测一样,是个样子货啊! 蒋奇带着的人马顿时欢呼起来,然而蒋奇的心却沉了下去。他现在非常的后悔,后悔当初没有做出更勇敢一些的举动来,说不定当时就可以戳穿征西人马摆出的虎皮架势了,搞不好还可以凯旋而归…… 他娘的,蒋奇感觉脸上有些火辣辣的,一边下令让人速速报往文丑,一边带着人马往横岭之处赶去。 就在蒋奇距离横岭大概是十里不到的时候,蒋奇抓住了一名逃窜的乌桓人,在威逼利诱之下,乌桓人终于开了口说,昨夜征西人马就开始撤退了,他只是因为贪心被征西人马丢弃的一些物品,所以偷偷留了下来,准备藏一些等以后再来取,没想到被蒋奇的人给发现了…… 蒋奇又仔仔细细的询问的好几遍,再三确认这个乌桓人没有说谎之后,便让人带着送到后方文丑那边去。其实蒋奇这次是过于小心了,这个乌桓人确实不是赵云特意安排的,况且若是真的安排了,乌桓人也未必能扮演出这样的效果来。 “将军……”蒋奇的护卫问道,“我们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蒋奇下令道,“自然是沿着踪迹追上去!否则文将军怪罪下来,又是一个放纵敌军的罪责!” ……………………………… 当狗看见一个摇曳不定,风骚无比的屁股在其眼前晃动的时候,不管是不是正儿八经的猎物,总是会让狗觉得有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会激发出狗追逐猎物的本能。 人也是一样。 “快马通知文将军,我们于横岭之西发现一部分守备的乌桓人马,正在剿杀!战斗结束后,我们会立即再追上去!”蒋奇看不上乌桓骑兵的战斗力,而且粗粗一看,自家的人数也占优,也自然没有什么好犹豫退缩的,立即展开了战斗。 “各部骑兵,列队,准备冲锋……” 蒋奇的骑兵将校吼叫着。 “呼呜呜呜……” 乌桓人也呼喝着,双方的声响在战场之间回荡着。 横岭西侧的这一片土地上,突然风起云涌,双方的兵卒像是奔涌而出的两道水流一般,呼啸着,跳跃着,怒吼着,就将要撞击到一处! 战马奔腾的轰鸣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终至于淹没了士兵们的呼喊声。 蒋奇的心脏忽然剧烈地跳动起来,因为他发现在远方之处竟然又腾起了一股烟尘,该死的,征西有伏兵! “中计了!” 这是蒋奇惊愣之后的第一个念头。 “撤退?” 这是蒋奇随后泛起的第二个念头。 来不及了,部队的速度已经接近了极限,而对面的乌桓人也距离很近了,根本没有多少可以回转的余地,只能是先对冲一波,否则损失还会更大! “求援?” 这是蒋奇的第三个念头。 自己有一千精骑,对付一群装备不良的乌桓的骑兵,还是可以占据一定优势的,虽然远方的烟尘腾起,但是要抵达战场,至少也需要一两个时辰,而且若是在后方的文丑能够赶上来,那么…… 实在不行的话,还等征西部队抵达战场的时候选择突围,至少这样一来,不会再次被称之为胆小怯阵,延误军机什么的了。 “立即通知文将军,遭遇征西骑兵主力,速来救援!快,快去……”蒋奇回头对身后的传令兵大声下令道。一名传令兵领命,立刻突然加速,斜向的先从阵列当中奔出,然后才调转马头,脱离大队,往来路奔回。 “后队加速,向中军靠拢,列锥形阵!”蒋奇挥舞着长矛,大声的号令着,让手下开始准备冲锋对撞。 袁军骑兵在不断加速。 统领着乌桓骑兵的难楼,看见对面的蒋奇将部队收拢起来,逐渐形成一个攻防兼备的锥形密集阵势,不由得心中也赞叹了一声。 可以说,袁绍的这一只和公孙瓒对抗了经年的骑兵部队,素质相当的不错,能在高速奔驰当中变阵,兵卒之间并不显得慌乱和无序,这已经是说明这些兵卒训练有素,甚至可以称之为精兵了…… 若不是看见了征西的骑兵,难楼都有可能会对于当前蒋奇的人马产生畏惧感,而现在么,呵呵。 “中央散开!两翼包上去!”难楼下达了对应的指令。 对付中央集中的锥形冲锋,要么用更强硬的中央集群去抵挡,硬碰硬的敲掉对方锋锐的箭头,锥形阵势的攻击自然就会瓦解了,但是这样的选择就是代表着大量的消耗和牺牲。 另外一种方式就像是难楼这样,中央松软,然后两翼撕扯锥形阵的侧翼,若是能够打乱锥形的步骤,也是一种成功的对应方法。反正难楼也没有打算要凭借自己的力量就吃掉蒋奇的部队,只需要拖住就好。 “加速!加速……”蒋奇声嘶力竭地吼叫道。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相差一百二十步。 蒋奇舞动长矛,正准备命令手下士兵放箭,他的嘴巴张开了,却没有喊出声音,因为他看到了乌桓人已经是抢先一步,射出了漫天的长箭! “该死!” 蒋奇忽然想起来,他居然忘记了一个重要的事情! 这群乌桓人是跟着征西人马的! 所以这些乌桓人手中的箭矢,不再是之前那种扎在身上连铠甲都射不破的骨头箭矢,而是会有凶残锐利的狼牙箭头! “举盾啊!”蒋奇终于吼了出来。 长箭从天而降! 乌桓人扩张出来了两翼,提供了充分的射击空间,获得了箭矢升级的乌桓人,在原本箭术的加持下,在短短几息的时间内抛射出了三箭!有一些箭术更加熟练乌桓人甚至射出了五箭! 突然出现在两军上空的长箭,它们就象一片巨大的黑云,在空中飞行着,发出刺耳的凄厉啸叫,尖锐的声音在战场上回响,就像是死神在在士兵耳旁尖叫,这种声音直接钻进了他们的心底,死亡的恐惧让袁军骑兵不由得浑身颤栗起来。 骨质的箭头和精心打造的带倒钩的狼牙箭头,完全是不同等级的两个概念,当呼啸而下的箭雨降临的时候,还在将这群乌桓人按照之前的标准进行防御的蒋奇手下袁军骑兵,顿时就吃了一个闷亏。 士兵的惨叫,哀嚎声,尸体的坠地声,战马的痛嘶,仆倒声,马蹄从肉体上践踏而过的沉闷声,长箭击在盾牌上的噼啪声,顿时交织混杂在一起,血腥而恐怖。 蒋奇愤怒无比,思考的能力在血气蒸腾之下逐渐退让,让给了动物的厮杀本能,他要杀了这群该死的乌桓人,他要让这些胆敢伤害他手下的乌桓人付出成倍的代价! “全速前进……”蒋奇转头大叫起来,“全速,越过箭阵……” 蒋奇统领着袁氏骑兵,顶着箭雨,踩着伤亡士兵的躯体,狠命地驱打着战马,几乎飞一般地杀向乌桓人…… 第1440章 时差交错 双方密集的长箭在空中凄厉地啸叫着,互相交错而过。 就像是交错而来的两支部队。 若是从极高的空中往下观看,那么在战场之中的是蒋奇和难楼,而正要加入战场的则是一群征西骑兵,而在更远的地方,正在赶来的则是得到了报信的文丑部队。 骑兵的活动空间很大,战场的覆盖范围自然也是很广,接触和脱离,往往取决于双方的速度,而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征西的人马显然会更快的抵达…… 袁军在蒋奇的号令之下,一些人手忙脚乱的高举着盾牌进行防御,但是还是有许多的人为了加速,并没有来的及摘下挂在马侧的盾牌,他们高呼着,悍勇无比的冲向了乌桓人。 “噼啪!” “哧!” 带有锋锐箭头的长箭是相当可怕的,就算是有盾牌防御,长箭凌空而落所带来的巨大冲击力,密密麻麻的砸在盾牌上的时候,显得是那么的狂暴而粗野。 许多外围的袁军士兵给这一阵密集的箭矢撞击得摇摇晃晃,手臂酸痛,纵然侥幸没有中箭也有许多人端坐不住,跌下马来。 还有一些长箭则是越过了盾牌,又或是射伤了那些来不及举盾的袁军丙组,这些被射中的倒霉鬼,惨嚎着跌落马下,然后很快的消失在马蹄之间。 幸运的是,双方对冲,箭矢发挥的空间其实并不大,很快双方的锋线就接触到了一处。 “杀!”蒋奇长矛挥舞,率先扫开一柄侧砍而来的战刀,然后将这名乌桓人挑落马下,激战旋即展开。 骑兵的冲击力是非常可怕的,尤其是双方都是骑兵在相互对冲的时候,仅仅是双方第一轮的接触,在爆起一层层的血雾之下,几乎是瞬间就都被侵蚀掉了狠狠的一层。 处于较后排的骑兵对着对手,疯狂的射击着,尽可能在自己冲杀上去之前,杀伤和削弱对手,在闭着眼睛都能射中密密麻麻扑上来情况下,箭矢的准头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射速才是关键! 在射速这个方面上,乌桓人占据了一点点的优势,毕竟作为草原上的人,摸弓箭的时间比汉人要长许多。 然而这样的优势在肉搏战展开之后,基本上就被抵消掉了,袁军骑兵被战友的血刺激得疯狂起来,他们只知道杀死对方,为战友报仇,如果可以,就多杀一个垫背,再杀死一个就赚上一个…… 在血腥的冷兵器战斗之下,思考和理智已经蜷缩在角落,抱在一起瑟瑟发抖,将身体交给了本能和血气,要生存,杀出去,冲出去才有活下来的机会! 越怕死便越是死的快,只有前赴后继冲杀的一条路,就算是自己死了,也要给后面的战友士兵争取一条活路! 乌桓人箭矢强,但是袁军骑兵在甲胄上的防护相对来说比乌桓人要更好一些,因此整体上来说就算是减轻了百分十,百分二十的战斗损耗,在这样激烈的战斗下来,也能渐渐的积累不少优势来。 双方很快杀疯了。 战友和敌人的尸体就在纷乱的马蹄之下践踏,断肢残臂就在自己的眼前飞舞,鲜血就在空中溅洒,吼叫声就在耳畔回荡! 双方都没有退路,不是死在敌人的刀下,就是砍死对方,然后再迎上下一个的对手。战刀同时捅入对方的胸膛,那激烈的吼叫既是痛苦的,也是快乐的,同归于尽未尝不是精疲力竭之后最好的结局。 蒋奇奋力刺出长矛,一名乌桓骑兵惨哼一声,溅血的身躯从战马上腾空飞起,重重地摔落到地上,接着就被无数只飞腾的马蹄淹没了 乌桓人的阵列在蒋奇等人的冲击之下变得稀薄,但是依旧在坚持着,任凭袁军强力的撞击,不停的哀叫着,可就是不崩溃。 蒋奇望着死死拦在前方的乌桓人,面上的肌肉下意思的抽搐了两下,察觉到了一种危险的感觉,身上的冷汗随即冒了出来。 这样的情形,非常的不乌桓。 按照蒋奇这么多年在冀州北部和胡人作战的经验,胡人往往只能承受大概一二成的战损,甚至有时候稍微有些失利的表现的时候,胡人就会下意识的选择退却,并不会舍命拼杀,而现在的一切,完全是颠覆了蒋奇的观念,为什么? 为什么这群乌桓人能够这么坚韧? “再冲一次!”蒋奇大叫道,“冲出去,正面的乌桓人不多了!” 乌桓人队列当中,难楼也在大声的呼喝着,“吹号!吹号!再坚持一阵,援军马上就到了!” 是的,若是按照平常,现在难楼应该选择避免战损,先行撤退,但是今年不一样,这一次也不一样,一方面是因为难楼要扶持单于楼班,那么就肯定要证明袁军是可以被击败的,让蹋顿的所谓依仗失去作用;另外一个方面,他也必须拖住袁军,让征西人马,甘风的军队有时间加入战场,从而不至于让自家的子弟白白牺牲。 人在战场之中,嘈杂的声音响彻上空,每一个人所能够到的范围都是有限的,虽然难楼尽可能的约束着乌桓人,但是天性比较散漫的草原民族,在需要大规模协同作战上的时候,依旧有些弱点暴露了出来,起先的一些优势在持续的作战当中渐渐丧失,如果不是难楼一直坚持着,敦促着,鼓励着,说不定现在乌桓人也开始退缩和避战了。 难楼期盼着甘风的队伍赶快出现,按照原先的约定,甘风的队伍落在后面大概五里左右,按照时间来算的话差不多应该是快到了…… 似乎是呼应着难楼的急促的牛角号声,战鼓之声忽然在远处的山林之中冲天而起。 战鼓是刘和携带的,虽然他不是标准的一个战场厮杀汉,但是他并不喜欢使用胡人的牛角号来传递消息,虽然对于骑兵来说,明显携带牛角号会更加方便一些,但刘和认为,只有战鼓才是最华夏,最汉人的,上古的时候炎黄就是敲着战鼓征服四方,现在他也要一样敲着战鼓征服幽州。 关于这一点,从侧方赶来的甘风倒是觉得无所谓,毕竟同样是使用牛角号,长短和旗帜信号的配合,也可以传递出相应的指令,只要兵卒指令接收到位,战鼓或是牛角都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不过,战鼓确实有一种鼓舞人心的力量,当沉闷的鼓声在大地上传播的时候,似乎心中的血脉也跟着一同跳动了起来。 这一次甘风并没有带着局装屯骑,而是带着普通着装的并州骑兵,毕竟具装屯骑虽然勇猛,但是毕竟耐力有限,并不适合奔袭使用…… 乌桓人精神大振,迎合的牛角号声同时响起,袁军则是不由得有些慌乱起来…… 一千征西骑兵就像是平地上刮起的一股飓风,呼啸着摧枯拉朽一般杀了过来,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直接扑向了蒋奇的人马的中心位置。 蒋奇大惊失色,他非常清楚他自己的任务,并不是依靠他自己就完全击败征西人马,而是探查、拖延,等文丑主力赶来,进行围歼,所以他看得出来征西骑兵的意图,对方似乎想要将将自己的部队拦截在中间,然后由乌桓人在外围游走包围!蒋奇并不希望自己立刻就和冲杀上来的征西骑兵进行对决,也不希望被乌桓人包围,因此他立刻高声吼叫道:“右转!右转!冲出去!” 但是战场纷乱,想要及时的冲出去,并非像是走两步一样轻松,就像在每年大天朝拥堵周一样,明明咫尺,却是天涯。 双方士兵各举武器,你来我往,纷纷坠落马下。 蒋奇刚刚挑落了一名乌桓兵卒,正待前冲,胯下的战马却不知道是踩到了什么,突然悲鸣一声,腿脚一软,前扑倒地! 蒋奇的护卫大惊,纷纷勒住战马护卫着,周边的乌桓人见状大喜,纷纷持着战刀长枪扑上,顿时双方在蒋奇摔倒的地方战成一团。 蒋奇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他的运气还算是不错,只是头盔甩掉了,不知道落于何处,但是他的战马就够呛了,前腿骨折,躺倒在地,哀哀低鸣。 “将军!上马!”一名护卫二话不说跳下马背,让出了自己的战马。 蒋奇连忙翻身重新坐上,但是发现就这样一个耽搁的时间,他的部队已经陷入了乌桓人和征西人马的包围之中,死伤惨重…… “冲出去!”蒋奇呼喝着,“不要恋战!冲出去!” 袁军骑兵试图重新跑动起来,朝着外围冲出,但是甘风带着征西骑兵已经赶到了,紧紧的咬着蒋奇的部队,让蒋奇的人马每向外一点,都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蒋奇大声的呼喝着,鼓舞着兵卒士气,企图带着兵卒往文丑的方向靠拢,但是周边的征西骑兵和乌桓骑兵依旧是紧紧的的缠绕着,就像是狼群跟着不断流血的猎物,不断的扑咬撕扯,让猎物的伤口不断扩大失血,纵然看见了文丑的部队正在赶来,依旧是不愿意松开口一样。 蒋奇回头看了一眼紧紧的尾随厮杀在自己后面的征西骑兵,心里恨恨地骂着,明明见到远处文丑领兵激起的烟尘,必定也知道是袁军的援兵前来了,但依旧不肯松开口,究竟是什么仇什么恨,竟然似乎要咬死自己方休的模样! “向右!向右!冲出去!”蒋奇挥舞着长矛,“和文将军汇合!冲出去!” “死来!” 甘风带着人马已经突破了蒋奇落在后方的兵卒阵列,快马杀至,马槊一展,便朝着蒋奇后心捅去! 蒋奇奋力向后横扫,将甘风的马槊击开,然后顺势斜拉,企图划砍甘风的胸腹和马首,甘风则是微微向一侧带了一步战马,让开了蒋奇的攻击,旋即再次向蒋奇猛刺过去,两人在短短几息之内多次交手,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 蒋奇不断的想要摆脱甘风的纠缠,却被甘风死死地缠住。蒋奇的护卫也企图来帮忙,却被征西骑兵拦截,双方以蒋奇和甘风为中心,缠绕在一起,舍命搏杀。 “坚持住!”蒋奇大声吼叫,给周边的兵卒打气,也似乎在给自己鼓劲,“文将军马上就到!” 甘风也明白这一点,见一时间只靠自己实在是拿不下蒋奇,便朝着蒋奇一指,怒吼一声:“风来!” 甘风可没有什么玄幻的本领,所谓风来只不过是一个约定好的暗号而已,听闻了甘风的指令,跟在甘风周边的征西骑兵立刻从腰侧取出了投掷的武器,冲着甘风所指的蒋奇方向,呼啸着投了出去! 蒋奇等人一方面要夺路而逃,一方面又要防备甘风等人的砍杀,又猛然间遭遇到了投掷类兵器的袭击,顿时有些手忙脚乱,一时间没来及做出防备的动作,顿时不少连带着蒋奇周边袁军兵卒被投掷中,惨叫着落马。 蒋奇则是被集火的重点,防得住自己却防不住战马,不知道被那一个人投掷而出的小斧头砍中了战马马腿,战马哀嚎一声,侧身便倒,顿时就将蒋奇的一条腿压在了马下! 甘风拍马赶到,长长的马槊一伸,将还在挣扎的蒋奇钉在了地上! “哈哈哈!” 甘风纵声大笑,也不管地上蒋奇的首级,挥舞着马槊将两名赶过来的袁军挑翻,“得手了!我们走!快走快走!” 望着即将赶到战场的文丑大部,甘风调转马头,二话不说,打马就跑,难楼也连忙招呼着乌桓人一同撤退。 而蒋奇的残余人马却因为蒋奇的死亡,并不能有效的组织起拦截的力量,有些人或是茫然的四顾,或是庆幸自己的生存,更多的则是下意识的朝着文丑的方向靠拢而去…… 赶到战场的文丑,看着远处甘风和难楼带着人马徐徐而退,再看了看一侧蒋奇四散逃串的的残兵,脸色极其难看。 甘风赶在文丑来临之前杀了蒋奇的行为,这几乎是在文丑脸上狠狠的抽了一个巴掌,让文丑感觉几乎是所有的气血都冲到了头顶,这让他无法压抑的怒火冲天而起! 战场之中都是各种人马的尸体,有乌桓人的,也有征西的,但是更多的还是袁绍兵卒的…… “该死!” 或许早出发一刻,或许路上再加紧一些,或许…… 然而战场之上并没有什么或许,也没有什么后悔药可以吃,虽然蒋奇手下还有五六成的人马残留了下来,双方战损比也相差不是很大,但是统军将校蒋奇的身亡,却刺激得文丑双目赤红。 “追上去!” 文丑此时已然忘却了沮授一再的叮嘱,在他眼中,只有那些退却的征西人马和乌桓骑兵,他怎么能轻易的放过! 第1441章 北路骑战 文丑看着满地的鲜血,依旧在惨嚎着的,在战场之中垂死的伤兵,还有被兵卒抬到了近前的蒋奇尸首,眼角不由自主的抽搐着。 文丑和蒋奇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矛盾,只不过是蒋奇偏向于冀州人士,而文丑更强调要忠诚于袁绍而已,除了这个分歧之外,两个人之间并没有什么恩怨。 文丑下令蒋奇追击征西人马,是要将征西人马拖住,最好能够确认征西主力所在,然后进行一场决战,当然,最好是能够将征西人马引诱道他和沮授布置下的伏击圈内,但是现在看来,这个计划不仅没能够实施,反倒让蒋奇将自己搭了进去。 这样的情形,文丑以为自从击败了公孙瓒之后,便再也不会遇到,但是没想到今天这样的一幕又重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这是文丑引以为耻的经历。 没想到征西的骑兵,竟然似乎比公孙瓒的白马义从似乎都来的要强! 为什么会这样? 文丑心中隐隐约约有一个答案,但是他很快的将这个答案否决了。不,征西的骑兵怎么可能比多年纵横的白马义从更强? 更何况…… 自从麹义身亡之后,其下的重盾强弩大刀兵,这种及其怪异的兵种就失去了传承,没有人懂得如何继续训练,也不知道诀窍究竟在哪里,因此这种在和白马义从交战当中立下了赫赫战功的兵种,就这样消失了。 算了。 文丑将一些杂念甩出脑海,然后专注到战场上来。征西骑兵击杀了蒋奇之后,向西而逃窜,如果他不追,那么就等于是蒋奇死得毫无价值,对于兵卒得士气也是重大得伤害;如果追赶,那么又必然和后续跟进得沮授步卒产生脱节,不能配合作战。 追上去! 文丑下令追击,他不想,也不愿意再等了。 这几天沮授不停得告诉他要谨慎,要小心,要步步为营,要稳扎稳打…… 是,文丑愿意听沮授的建议,但是有一个前提,这些建议是要有效的! 然而蒋奇的尸首现在就躺在那里,这让文丑怎么能继续按照沮授的计划来办? 自己现在的骑兵具备数量上的优势,如果说可以用手头上的骑兵咬住征西,那么不管是取得一些局部的胜利,又或是斩杀一两名的征西将领,那么蒋奇的死亡也就算是值得的。 盯着出现在远方的征西战旗,文丑挥舞着大刀,下令道:“两翼展开!加速!追杀敌酋!” “哈!杀、杀、杀!” 文丑的手下骑兵们轰然应喏,伏下了身子,用脚磕踢战马马腹,再次将战马的速度提升起来。这些骑兵,大多是冀州人,骑术原本也算是不错,而且在和公孙瓒的的对抗之中,经过多年的厮杀,可以说是战场老手了,因此很快的就将战马提升到了极限,紧紧咬着甘风的尾巴就冲了过去。 甘风回头看了一眼,呼啸着,也是敦促着手下再次加速,尽可能拉开距离,但是因为包括乌桓人在内的许多战马已经是奔跑了大半日,而且还经过了一场激烈的战斗,所以现在体力下降得很厉害,要不是甘风和难楼得这些手下都是人马娴熟,尽可能伏低减少风阻,减轻战马奔驰得助力的话,此时恐怕战马掉速会更厉害…… “吹号吧!”难楼对甘风说道。 甘风摇头,“不!再等等!” “你个疯子!”难楼叫道,“袁兵就快追上来了!” “哈哈哈!”甘风大笑,“老子就他娘的是疯子!你现在才知道么?有他娘的力气还不多跑几里!” 难楼气结,“嗨”的一声,但是也没有再说什么,而是低下头,撅起屁股,尽可能的贴近马脖子,随着马背上下起伏。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袁军骑兵忍不住开始开弓射杀一些落在后面的征西骑兵和乌桓骑兵,虽然箭矢逆风射击,多少属于摸奖性质,但是摸得多了,总是有写运气值较低得人没能ROLL通过,被箭矢射中,掉下马来。 “将军!”文丑身侧的护卫大声的提醒道,“小心埋伏!” 文丑哼了一声,说到:“此地一望无物,除了那一片树林之外,还有什么埋伏!”话音刚落,就听到号角声从树林之处响起,一蓬乌泱泱一般的骑兵从树林当中窜了出来! “还果真有埋伏!”文丑一开始被吓了一跳,旋即定睛细看,却笑了起来,“这点人马,也算是什么埋伏?来人,传令,左翼上前!击溃敌军!” 顿时文丑骑兵部队就分出了左翼,向着从树林当中窜出来的匈奴骑兵而去。 秃瑰来在马背上直立起来,举起手中的战斧,大声咆哮着,鼓舞着南匈奴人马的士气,让匈奴人迅速的改变了阵列,并没有直接奔向文丑主阵,而是朝外开始拉扯起来,勾引着文丑的左翼也跟着渐渐的偏离了原先的追击路线。 要让秃瑰来舍命去攻击文丑部队,说实在的,秃瑰来肯定不干。这个跟联盟不联盟没什么特别大的关系,也不是秃瑰来抗命什么的,主要是匈奴和袁军骑兵真的无法直接进行对抗…… 看看身上的装备和武器,确实差距还是挺大。 虽然说这些年匈奴人跟着征西将军斐潜也多少混了一些装备和武器什么的,但是比起壕哥出身的袁绍,相比较还是差了许多,再加上匈奴人出战依旧是老套路,全家老小一波流的类型,有年轻的,有年老的,反正能上马开弓的,对于匈奴人来说都可以算是士兵,因此在整体上的战斗力而言,其实还是于正统的袁军兵卒有一定的差距。 不过,想这样牵扯和扯开袁军的阵列,带着袁军的左翼兜圈子,这样的战斗任务,对于匈奴人来说,秃瑰来表示还是可以轻松愉悦的接受的。 秃瑰来一边让手下射击,一边斜斜的望战场边缘扯动,不知不觉当中就带着文丑的左翼越离越远…… “左翼脱离了,难楼王,现在可以吹号了!”甘风大笑着叫道。 “哈哈,吹号!”难楼立刻下令。 低沉的牛角号声在战场之上回荡,掩藏在小土坡后面的刘和连忙令人在文丑右侧的坡顶树起了大旗,令人敲响了战鼓,迎合着难楼的号角声,表露出自己的方位。 轰隆隆的战鼓声响彻四野,遮掩了一切的声音,似乎代表着无穷无尽的杀机。 文丑顿时皱起了眉头。 这又有征西的部队! 这样不是一个好事! 文丑少年的时候就因为武勇过人,担任了破贼曹,然后积功升至都尉。后来袁绍到了冀州之后,凭着自身一身好武艺,在战场之上搏杀,几度游走于生死之间,才算是到了当下的职位。如今成为了袁绍手下的重要骑兵统领大将,几乎是统管着袁绍一半以上的骑兵部队,就连和袁绍有亲戚关系,平日里眼高于顶的高干,见了面都要尊称一声文将军。 今天可以说是文丑第一次和征西的部队进行交战,在文丑心中也未必没有好好打上一场,再度证明自身的想法。 可是当左翼被拖走了之后,在右侧又出现了这样的情形,原本下意识准备派遣右翼的文丑,忽然心中一跳,顿时就警觉起来,思索了半响,终于是高高的抬起了手臂,竖起了拳头:“全军停步!” 文丑盯着在右翼的刘和阵列,眯着眼考虑了半响,觉得完全不顾侧翼的威胁,继续追击颇为不妥,然后再度分兵也不是什么上策,于是乎便决定暂且驻留等候一下,让后续的沮授跟上来再说。 “传令!让左翼先别追了,全部回来!”文丑下令道。 “唯!”一侧的传令兵立刻答应着,然后便策马望左翼的方向而去。 和战略游戏系统不同,当相互之间的距离拉扯到了一定程度之后,中央主阵的号令想要传递出去,绝对不是即刻能够传递得到的。 当文丑的传令兵奋力打马往左翼赶去的时候,就看见了让他惊骇莫名的一幕。 之前远远的被拉扯开的文丑左翼人马,现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陷入了困境之中! 此时此刻,文丑的左翼人马,在不知不觉当中已经跑出去了很远,距离其本阵有这相当一段的距离,因此虽然厮杀的声音震耳欲聋,但是一来文丑以为左翼正在和匈奴人马交战,有些声响也是自然,而来也没有想到,赵云竟然主要针对的并不是文丑本身,而是这个被分离出来的袁军侧翼! 赵云一开始的策略就不是想要一举消灭或是击垮文丑,而是尽可能的削弱和消减其部队,因此和刘和等人商议的策略也是坚持着这样的方案,先是击败文丑的先行部队蒋奇,如果文丑追赶,那么就像现在这样,拉扯出一部分,然后合围吃掉;若是文丑不分兵,执意追赶那更好,**背刺向来就是加成最高的…… 当然,文丑如果非常谨慎,连一点破绽都不露,那也没有关系,反正击杀了一部分的袁军先锋,已经达成了一定的成效。更何况征西将军斐潜的意思就是拖住就行,所以怎么算赵云这一方都不会亏。 虽然文丑在看到了刘和和乌桓人部队之后,并没有鲁莽的一脚踩到刘和面前的那些陷阱当中去,但是之前剥离出来的左翼,却在赵云和秃瑰来的合围之下,损失惨重。 “这……”文丑的传令兵勒住战马,有些发懵。眼前的人马纷乱,在这样混乱的战场之上,旗帜交错,传令兵一时之间找不到左翼的指挥系统的所在,更谈不上将号令传递过去了…… “嗖!嗖!” 在外围游弋的几名征西斥候发现了这三名孤零零的袁军传令兵,立刻二话不说,一边弯弓射箭,一边冲杀了过来。 其中一名传令兵的战马被射中,吃痛惨鸣一声,望斜侧里就狂奔了出去,另外剩余的两名传令兵一看情形不对,也顾不得继续传令了,连忙掉头打马就跑。 “杀——” 两军相互拼杀,每时每刻都有无数的兵卒受伤,落下马来。战马巨大的身体撞在一起,发出震耳欲聋的闷响,马背上的骑兵因为惯性飞了起来,张牙舞爪的向前扑去,即使是在半空中,他们依然瞪大了眼睛,努力寻找着可以砍杀的对手。 “杀!” 赵云的长枪一闪,抖开一柄长矛,顺势割开了那名袁军骑兵的脖子。袁军骑兵闷哼一声翻身落马,旋即绊倒了后面另外一名袁军骑兵,战马嘶鸣的摔了出去,马背上的袁军骑兵怪叫着,朝着赵云猛的扑了过来! 赵云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长枪一收一抽,正抽中了这名袁军的胸腹之间,飞扑而来的袁军的怪叫声嘎然而止,斜斜的跌落地面,消失在马蹄之下。 长枪再闪,荡开刺来砍来的战刀和长矛,然后红缨绽放,正中一名袁军的胸口,回手的时候,锐利的枪尾正好划过了一匹交错的袁军战马的脖颈,不规则的枪尾再再战马脖颈上扯开一个巨大的血槽,鲜血顿时像喷泉一般喷出,战马长嘶一声,横了过来,轰然倒地。 马背上的袁军骑兵也算是身手了的,及时跳起,再身体腾空的时候,一声怒吼,一刀砍下了一名征西骑兵的头颅,但是没等他庆贺自己的胜利,一柄长矛飞驰而至,洞穿了他的腹部,将他从空中挑落。 战马奔驰如风,战刀挥舞如电,鲜血飞溅,血肉横飞,惨叫声混杂在马蹄的轰鸣中,不绝于耳。 袁军左翼统帅的都尉连声怒吼,手中的战刀连砍带扎,一连杀了三名征西的兵卒,他的骁勇立刻引起了征西骑兵的注意,便纷纷不约而同的调整战马,直接朝着他就撞了过来,同时并举刀枪,朝着他连砍带扎! 袁军都尉全力拨挡,狼狈不堪。 双方交错的瞬间,一名征西骑兵突然从马背上飞身跃起,扑向袁军都尉。袁军都尉大惊失色,连忙收手,一刀砍向那名征西骑兵。 “噗!” 虽然袁军都尉砍中了征西骑兵的肩膀,战刀深深的嵌入了其躯干之中,但是这名征西骑兵依旧靠着惯性,撞到了袁军都尉的身上,两个人一同跌下了马去! 袁军都尉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大腿上鲜血直流,他惊骇莫名,眼前全是飞驰的马腿,头顶不断的有战刀劈来,有长矛刺来,纵然他疯狂的用战刀劈砍格挡,但是片刻之间,他的身上就多了几处伤,若不是他作为都尉,身上的铠甲还算是比较坚实,只怕现在已经是一命呜呼,倒在了血泊之中了。 “都尉!快上马!”一名袁军骑兵跳了下来,让出了他的战马。 袁军都尉咬着牙一把拉住马缰绳,奋力翻身上马,但是没等他呼出去一口气,猛抬头就看见眼前一朵鲜艳无比的血红花朵绽放! 这里的战场细微变化,引起了赵云的注意,接连挑杀了十余名袁军骑兵之后,赵云拍马赶到,可怜袁军都尉还没有坐稳,就被赵云一枪当胸透入,然后竟然向后飞了一段,才啪嗒一声砸在了地面之上! 袁军的骑兵虽然在装备上和征西骑兵并不相差太多,但是征西骑兵胜在骑术更加的精湛,配合更多默契,因此在纷乱作战,小队各自为战的情况下,给袁军骑兵照成了极大的伤害。 尤其是在失去了统领调度之后,许多袁军骑兵只能是凭着个人经验在单打独斗,渐渐的就在征西骑兵的配合作战之下,一点点的被砍杀消耗。 赵云虽然冲杀在前,可是他的身边却有大量的亲卫保护,再加上赵云本身的武艺高强,因此虽然他出入敌阵,但是几乎没有遇到真正的危险,同时他也有足够的时间来调整队形,指挥手下人马以最有利的方式战斗。 在赵云的指挥之下,征西骑兵流畅的转换着,像是一把钉耙一样,又像是一柄锋利的长刀,将袁军的骑兵分割开来,然后一点点的击破,吃掉,同时也降低了自身的伤亡。 袁军骑兵开始溃散,此时此刻秃瑰来的匈奴人则是发挥了百分之两百的勇气和力量,就像是一头头恶狼一样咬着溃散的袁军骑兵不放。因为匈奴骑兵的负重比袁军骑兵更小,所以许多袁军骑兵逃也逃不过,被这些匈奴骑兵一个个的追上,然后砍杀跌落马下。 战场之上,此时此刻,胜负的天平,在袁绍左翼完全崩溃之后,也开始逐渐的朝着赵云这一方倾斜起来…… 第1442章 北路局定 文丑依旧是老习惯,披散着头发,并没有兜鍪捂着,但纵然如此,当文丑看见了溃败下来的左翼的时候,依旧觉得脑门上热腾腾的直冒汗。 根据经验,文丑看过了溃兵的数量之后,便知道损失的大体比例了,其实严格来说,冷兵器时代部队溃败的时候,往往并不是因为战损过大,而是因为士气下降得太厉害。 左翼的都尉统领,虽然骁勇,也是跟在文丑身边的老兵了,但是指挥上还是欠了一些火候,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文丑让人上前,梳理溃兵的队列,在这样的骑兵冲锋之下,就算是再勇猛的战士也难免会遇到危险,毕竟高速运动当中,一旦落马,也许就会被一个实力不怎么样的对手杀死,或者被战马撞死踩死…… 在超过了一千人的规模作战当中,武将个人的武勇其实能起到的作用就大大降低了,若是超过了万人,武将个人的力量基本上就可以忽略不计了,依靠的更多的还是军队整体实力,就像是曹操当年欺负皇叔,虽然博望坡,长坂坡风光了几个人,但是整体上刘备依旧是被揍得只会一路逃,一路叫唤。 骑战的节奏要比步战的节奏更快,这个事情,文丑知道,但是他没想到得是左翼竟然崩毁得如此快!虽然说战场之上稍有闪失,都有可能带来不可预料的损失,然而左翼不是追着匈奴人去了么?难道说匈奴然竟然也又这么高得战力了? 当文丑看见远处压上来得征西和匈奴的战旗之后,不由得恍然,但是也已经晚了。 现在摆在文丑面前的就两条道,一条就是趁着征西等人分兵两处,集中力量强行攻击其中一侧,然后解决了一侧再回头解决另外一侧。理想状态之下,纵然左翼崩坏,但是现存的兵力依旧比征西联军的任何一个方面的人数都要多,打还是有可能打得赢的。而且战斗持续下去,等后续的沮授部队赶到了,必然还可以进一步扩大兵力优势…… 然而选择这个战术的前提是,征西联军愿意配合,若是征西联军转头又跑,文丑就陷入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的尴尬境地。 文丑是冀州人,他军旅生涯之中,并没有多少接触胡人战术的机会,所以当他第一次遇见将胡人战术发挥到了极致的征西联军的时候,真的是感觉到了一股深深的憋屈从胸腹之间涌上来。 主力进攻,对方就跑,分兵追赶,对手就反过来包抄,大家都是骑兵,跑起来相差也不是太多,真想要按住一个,另外一边就杀出来。这样的战术很简单,但是问题是并不好对付,就像是大汉王朝几百年来都在和北方的胡人抗衡,但是能够在历史长河之中留下赫赫威名的骑将,也就是那么屈指可数的几个人。 而对于文丑来说,另外一个方案就更加耻辱了,但是也还有一些机会…… “退兵!” 文丑咬牙下令。 袁军的骑兵收拢了溃兵,开始向后徐徐而退。 看着袁绍的骑兵退却,刘和一直提着的心才算是缓缓的放了下来。说起来,和赵云统领的哪一方比较起来,他统领的乌桓人相对来说才是偏弱势的一方,真要是文丑不管不顾直接拼杀上来,刘和要执行所谓的连跑带打策略,还是有相当的难度的。 “袁军退兵了……”虽然文丑退兵,让刘和松了一口气,但是没能彻底解决袁军骑兵的问题,刘和收复幽州的期望依旧是相当玄乎,因此见到了赵云之后,第一句话便不由自主的冒了出来,“听闻袁军此名统兵将领,自持武勇,专爱冲阵,未曾想竟然也知进退……只是如此一来,未能尽除其兵……” 赵云微微笑笑。 喜欢冲阵并不代表头脑简单。甘风也是喜欢冲阵,但是甘风难道就是二傻子么?见势不对,懂得及时止损撤退,才是真正将领应该做的事情。 今天这一场战役,斩杀了蒋奇和击溃文丑左翼,前前后后加起来大概折损了袁军骑兵一千多,接近两千的数量,让袁军骑兵皮肉损伤,但是还没有到骨断筋折的地步。所以撤兵虽然憋屈,但是并非不可以接受。 憋屈的事情天天都有,该忍的时候还是要忍。 尤其像文丑现在的处境,颇为不利,但是如果和其落在后面的步卒汇合起来,那么不利的处境就变成了赵云这一方。 “吾等分军,其击左,而右袭之,其击右,而左袭之,故不得不退……”赵云缓缓的说道,“然如今其汇集步卒,以为基石,再行推进,便再无今日一般破绽。” 刘和皱眉说道:“如此一来,又如何是好?” 赵云却笑着说到:“当下袁军无力西进,吾等就算是胜了八分,又何必求险?” 刘和看了看赵云,却不说话。 赵云权当作没看见,让秃隗来去和难楼一起打扫战场,对于这种事情,秃隗来很是起劲,当即喜滋滋的就领着人马去忙活了。 刘和的意思自然很简单,只不过赵云并没有理会他,毕竟对于赵云来说,完成征西将军斐潜的部署才是第一位的事情,至于其他,能帮就帮,帮不上也算不上什么。 像这样左右游离,文丑分兵不敢分,进军不敢进,是赵云和刘和占据主动,而如果说按照刘和的意思,要搞什么乘胜追击的勾当,说不准反倒是落入了文丑设立的陷阱当中去,因为一旦合并在一起追击文丑,那么正好给与文丑一个全力决战的机会。 毕竟文丑虽然撤兵,但是汇集在一起的兵力才更具备威胁,这一次利用主动撤退引诱袁军追击,让文丑吃了一个大亏,再想着要再次故技重施,恐怕就没有这个效果了,所以从现在开始袁军基本上就很大可能是固守整个从灵丘到易京的防御线,基本上不会轻易出动了。 “若某所料不差,”赵云看着刘和,还是补充了一句道,“袁大将军此番三路并进之策,已然颓矣。刘使君有所不知,征西将军遣太史将军奇袭邺城,斩了淳于之首!如今袁军南路已经溃败,北路纵然人马众多,也是无济于事,不日多半就会南调入冀……” 刘和一听,神情明显好了很多,笑着说到:“若是如此,当为征西将军贺!” 赵云点点头,调转马头,往回缓缓而行,接下来,就是转头稳固后防,解决楼班的问题,这是完成之前的承诺,但同样也是扶持一个亲征西的乌桓人派别,对于北部的安定也是很有帮助的…… 虽然说北路并没有取得像南路那么璀璨夺目的战绩,但是这样已经是足够了,赵云并不贪心,因为在战场之上越是贪心的人,恐怕是死得越早。 然而赵云不贪心,并不代表其他人不贪心,尤其是已经损失惨重的扶罗韩。然而这一次贪心的扶罗韩也没有想到,他的贪心在一定程度上也反倒是帮助了赵云。 扶罗韩打算游说柯比能,让柯比能和他一起联手袁绍军队,共同对付征西的人马,以此报仇,但是柯比能毕竟还是柯比能,并不是扶罗韩所能摆布的。 对于扶罗韩的提议,柯比能很感兴趣,但是柯比能考虑的方向,和扶罗韩完全不同。柯比能认为之前和袁绍军队有过恩怨,就算是现在去找袁军示好,也未必能得到袁军的信任,说不定反而被当成了敢死队,收益甚小不说,肯定损失很大,还不如趁着袁绍军队和征西军队在代郡常山一代开战无暇分身的情况下,再度奇袭渔阳! 渔阳的盐铁,都是草原上的胡人极其缺乏的,因此柯比能的这个计划,在部落贵人会议之下,立刻得到了绝大多数的部落头人支持,面对这样的局面,扶罗韩只能是瞠目结舌,虽然非常不情愿,但是也不得不从大流,跟着柯比能的大部队一同转向,奔向幽州渔阳而去。 于是乎幽州边境突然烽火告急,驻守在易京的袁熙,一方面急切派人去向文丑沮授求援,另外一方面则是将情况汇报到了邺城…… ……………………………… “啪!”袁绍手中的玉碗落地,摔得四分五裂,他怔怔的看着郭图,眉心拧成了一个疙瘩,眼角不由自主的抽搐着:“北路也败了?!渔阳被袭?!” 郭图低着头说道:“……启禀主公,只是小败……不过渔阳被袭,若是不就……恐怕是……” 袁绍倒吸一口凉气,忽然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不由得身形晃了晃,险些摔倒在地上,连忙用手按住桌案,定了定神,怒声说到:“显奕在做些什么!如此大好之局,竟不能守!逆子!逆子!” 就跟许多华夏家长一样,在看见别人家孩子表现优异的时候,总觉得自家的孩子的进步空间实在是太大了,总是会觉得熊孩子怎么落在我这里的感觉,就算是曹老板也不由得感叹一声生子当如孙仲谋…… 因此当袁绍痛骂起自家儿子的时候,也忘了其实一开始的时候也没有给袁熙多少资源,再加上又忙着给北路的文丑沮授提供后勤保障,又怎么有空去规整地方,提升防御力量呢? “主公……”郭图低声唤着,“……当下之局,还请主公速断啊!” “不要急,不要急……”袁绍在案边坐好,以手支额,喃喃自语道,“……且让某思索一二……” 这不是北路面一路兵败的问题,而是袁绍整体战略失败的问题! 这个事件带来的后果,远远比死了一些人马来的更加的严重! 袁绍原本进军并州,执意要攻打征西将军,就是顶着很大的压力的了。正所谓“兵不可三调”,而现在不仅是第三次调粮,甚至是第四次调粮了,冀州士族的意见已经是根本毫不掩饰了,几乎天天都有人在议论着袁绍这样穷兵黩武,非明主之举云云,若不是田丰多少在其中调和了一下,说不定现在府衙之令都难以下达到冀州田亩之中…… 不顾鲜卑人的劫掠,舍弃一段时间的渔阳盐铁,继续对征西将军斐潜的北路军进行作战,对于袁绍而言,若是可胜,做这样的牺牲也并非不可接受,但问题是依靠渔阳盐铁得利的冀州士族,又怎么会同意袁绍的如此举措? 调兵回援渔阳,那么也就等于是完全宣布了北路军战略彻底失败…… “此事……”袁绍撑着头,使劲按压着头上蹦蹦跳的太阳穴,低声说到,“……元皓知否?” 郭图摇了摇头,但是很快又说到:“……恐怕有心相瞒,也瞒不了多久……” 这种事情,捂盖子是捂不住的,就像是一坨屎拉在锅里,再怎样盖锅盖,也照样会有味道散发出来,再加上田丰也有他自己的冀州那个帮派的消息渠道,纵然郭图这边控制着军情谍报,但是一样遮掩不了多少时间。 现在,南路军完全崩溃,高览还未完全收拢好那些溃兵,北路军正面失利,又被偷袭了渔阳,也几乎是等于处于败退边缘,而中路…… 可想而知,若是消息传开,袁绍要面对怎样的一个强烈的抗议高潮,原本进军并北,是袁绍携持攻克公孙瓒的大胜而强行推动的,而现在南北两路的溃败,将会让人对袁绍的用兵能力产生新的质疑,说不定就会有人讲袁绍只是命好,还有可能会有人将麹义的事情重新提出来,说若不是麹义奋勇,恐怕袁绍早就死于公孙瓒的马蹄之下,而袁绍却忘恩负义,转头就杀了麹义,自断根基等等…… 都不用多想,袁绍都知道现在在冀州的这些士族当中,等着看他笑话的人不在少数。 袁绍脸色一会儿发青,一会儿发白,神情扭曲,而在一旁的郭图同样也是紧张万分,他对于这其中的利弊同样也是再了解不过了,看到袁绍紧张,他比袁绍还要更紧张。 郭图是豫州派,原本就和冀州派再争夺权力,而这一次因为袁绍执意打压冀州派的人,所以就扶持了豫州派的人上台。而郭图这个人,因为秉性的原因,太过于喜欢把持权力,所以他的人缘并不是非常好,即便是在豫州派内部,也不是很受欢迎,所以如果一旦袁绍准备再次向冀州派屈服,恐怕第一个跌落尘埃的就是他了。 如果袁绍这一次对冀州的打压失败,他必然跟着倒霉。因此袁绍这一次整体战略的失败,对他的打击其实也是非常的严重…… 一时间,两个人都默然无言。 在节堂之外,天色已经是临近了黄昏。一轮夕阳西下,暗淡的在山梁之上坚持了片刻,便无奈的滑落了下去,只留下淡淡的红色霞光,显得是那么的昏暗无力…… 第1443章 大德轮回 “取图来。”袁绍轻声说道,声音当中却显得有些低沉和沙哑。 “啊?唯!”郭图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过了片刻之后,这才如梦初醒一般,连忙帮着袁绍将桌案之旁的书架之上翻找出地图。郭图的动作略有些慌乱,明明地图卷成一个长卷,十分的明显,但是郭图一时之间竟然没有能找到,反倒是将蜀将上的书卷翻得的凌乱之后,才再整正前方的明显位置看到了那一卷长条的地图。 袁绍没有在意,接过了地图之后,立刻将地图摊在了桌案之上。 郭图连忙在一旁的木匣之内找到了几枚涂着红色和黑色的小木人,将其按照现在的一些情报摆放在地图之上,让袁绍有更加直观的感觉。 袁绍双手支撑在桌案上,死死的盯着地图,看着红色和黑色的小木人,似乎在寻找着破局的方案,喃喃的念叨着什么,眼睛里面充满了血丝,一层细密的汗水从袁绍额头上冒了出来,撑在桌案上的手臂也不由得在颤抖着。 南路和北路得失败,让袁绍实在是觉得太失望了。 南路安排淳于琼,是因为淳于琼本身就是河洛之人,又在灵帝时期担任过西园八校尉,多少在河东河内一带有些声名,淳于琼走南线,正好可以用的上之前得人脉和关系,说不定可以直接策反一些河东的士族,达到兵不血刃的效果。 而北路,安排了大量的骑兵,由文丑为正,蒋奇为副进行统领,虽然文丑和蒋奇之间并不算是非常默契,但也不是仇敌,相互配合大体上是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没想到蒋奇竟然就被斩杀了! 在北路重点安排骑兵,是因为袁绍也知道征西将军斐潜在并北阴山之地有大量的骑兵部队,所以必须要有骑兵进行牵制和攻击,而现在竟然连北部的骑兵对抗也落于下风,这让袁绍怎么能不失望? 虽然袁绍口头上一直在骂袁熙,但是实际上袁熙不管怎样讲都是自己的儿子,就像是许多家长天天叫着自家的孩子是熊孩子,然后就代表着外人可以也叫熊孩子? 郭图恭敬的站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打扰了袁绍的思路。 袁绍放在地图上的手指不由自主的颤动着,原本寄希望于北路能够顺利突破,然后一同夹击并州,然后现在不仅没有存进,甚至还损兵折将,这样的结果实在太出人意料,任何人都没有这样的心理准备,临战之前的战术推演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提到这种可能。 事出突然,使得原本就捉襟见肘的袁绍,整个进攻并北的计划如今到处似乎都充满了让人触目惊心的漏洞,即使城府极深的袁绍,也有些慌了神。 “啊哈!”袁绍愤怒的将地图之上摆放的小木人横扫一地! 郭图在一旁吓了一跳,脸色煞白,大气都不敢出,锁着脖子,试图将自己身形变小一些,厅堂之内只剩下袁绍重重的喘气声。 不过袁绍毕竟还是袁绍,在过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之后,袁绍总算是平复下来,似乎也下了决心,抬起头,只不过似乎是不过长时间的僵硬让袁绍一时之间直不起腰来,仿佛骨头和肌肉绞在了一处,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一抹痛苦从他的眼中一闪而过。 “公则,请元皓来。” 郭图楞了一下。 “快去!”袁绍一手扶腰,然后狠狠的瞪了郭图一眼。 郭图一个激灵,连忙应答下来,匆匆而去。 堂下的心腹护卫看着袁绍似乎腰痛,便请示要不要叫医师或是什么其他的人,袁绍摆了摆手,只是换了一个较为舒适的姿势坐在桌案之后,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田丰此时正在家中看书。 虽然说田丰和袁绍达成了一定的妥协,但是田丰心中也是清楚,因为之前造成的举动,导致他和袁绍之间的裂痕,不是一时半会之间可以弥补过来的,甚至有可能永远无法弥补。田丰奉命和冀州的这些士族进行沟通和协调,虽然完成了袁绍的要求,但是随后袁绍就没有任何的差事任命了,田丰自然也是心知肚明,便待在了家中看书,平日也基本上不出门。 权利之间的斗争原本就是很微妙的事。 田丰清楚袁绍的想法。 袁绍想要的是一言堂,然而就选是大汉的朝堂之上,这么多年都没有能够形成一言堂,皇帝说话都要看一看大臣的脸色,袁绍凭什么以为他就能做到这一步? 这种事情,大家放在肚子里知道就是,妥协退让什么的,也不过是一时而已,最后的胜负还是要靠手段高低,袁绍这里,就当是看成是一个小朝堂的预演,也是未尝不可。 毕竟像是这样的政治上的争斗,一味的扯破脸,以砍头为要挟,是最下三滥的做法,否则董卓也不会到最后几乎是失去了全天下士族支持,到现在基本上所有人提起董卓,必然说的都是董卓如何残暴,如何不仁,如何叛逆,对他当年取得的那些功勋,几乎所有的士族子弟都表示,已经时间太久了,都忘了。 人言道,人老了,事情什么的都看得开了,所以脾气就变好了,而这样得说法,在田丰这里行不太通,田丰年龄大虽然,脾气也不见得有所衰减,这几天虽然说是在家中看书,但是家中得仆从什么得也是知道田丰现在心情不佳,所以做什么事情都是小心翼翼的,不敢稍微有所差池。 因此当郭图来道了田丰家中的时候,田家之中表现得非常得安静,就连树上的鸟雀似乎都不敢鸣叫,又或是干脆就是被仆从直接赶跑了…… 田丰得知郭图来了,也并没有出来迎接郭图,而是依旧在书房当中看书,就像是要安心做学问,不问政事了一般。田丰能成为冀州名士,在学问上的造诣也是颇深的,但问题是田丰更看重的是在朝堂之上取得进展,因此并没有多少心思在学问上立言立德什么的。 袁绍让郭图来的意思,自然不是让郭图随随便便派个人过来传话,而是另有其意,郭图虽然称不上的顶尖的智谋之辈,但是多少还是能够领悟揣摩到袁绍一些的心思,因此便亲自等梦,见田丰没有迎接也忍着,反倒是笑眯眯的,似乎完全不在乎这些一样。到了书房的时候,见到田丰正在和幼子正在勘误一条经文,两个人似乎已经说了许久,桌案之上摊着好几本的经书。 “见过田公!”郭图一本正经的行礼道,似乎是完全不在乎田丰对他的怠慢姿态。 “哎呀!”田丰似乎是现在才看到郭图一般,连忙转头对着幼子说道,“还不向郭从曹行礼!”郭图有好几个职务,但是田丰似乎都忘了,只让幼子称呼其最低的一个职务。 郭图勉强笑了笑,说道:“免礼免礼……早听闻贵公子聪慧,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郭图说的很勉强,田丰也自然不会把这一种奉承话当真,挥挥手先让幼子下去,然后才好整以暇的问道:“公则寻某何事?” “田公,大将军有请。”郭图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田丰有些意外的看了郭图一眼。 郭图是什么心性,田丰自然也是清楚,这一段时间颇受大将军袁绍的器重,郭图便是越发的抖起来,什么时候见他对人这么客气过? 田丰上下打量了一下,看到郭图外表强作镇静,却掩饰不住脸上流露出一丝慌乱的眼神,不由得心中一跳,瞪着郭图问道:“究竟出了何事?” 郭图欲言又止,掩饰着说道:“大将军久日为见田公,特而相邀,并无大事……” “公则,何来欺某也!”田丰不满的打断了郭图的话语,不容分辩的说道,“且直言说来,究竟出了何事!” 郭图犹豫了一下,觉得这个事情早说晚说一样还是要说,而且当下田丰说不得又要重新被袁绍启用了,能不得罪还是不要得罪的好,因此最后还是说道:“……幽州有变……鲜卑再袭渔阳……” “什么?!”田丰瞪圆了眼,怒声道,“邪胡孽蛮,如此猖狂!” 田丰骂了一声,旋即又看向郭图,捋了捋胡须,说道:“若仅如此,大将军定不会召某……还有何事?” “这个……”郭图眨眨眼,低声说道,“文将军落败,蒋将军……阵亡……” “斯……”田丰手一抖,不小心扯下了两三根的胡须,长吸一口气,屏住了呼吸,半天才慢慢的吐了出来,也不知道是因为惊讶,还是因为扯了胡须有些痛,脸色铁青的呵斥道,“此等大事,汝要瞒到几时!” 知道事态紧急,田丰也再拿着什么架子了,跟着郭图到了大将军府。 不过到了大将军府之前,田丰却完全没有了之前在家中的惊讶模样,拄着拐棍缓缓而行,见到了旁人的问候还点头给与回应,一举一动都泰然有序,风度有加,反倒是一旁的郭图额头之上冒出了细细的汗珠。 见到了袁绍之后,田丰缓缓行礼。 袁绍上下看了田丰一眼,呼了一口气:“见田公如此,某便心安许多。来,请就座。” 田丰谢过,然后在袁绍下首入座,整理好了衣服下摆,才缓缓的说道:“昔日见大将军执念颇深,失之清明,丰心甚忧也……如今见大将军目清神明,当知已去妄念,丰喜不自胜也!当为大将军贺!” 袁绍失笑,目光闪动,“田公倒是好说辞!” 田丰笑道:“不敢当。如今胡蛮当值繁衍之季,必不久战,若大将军将文将军撤回,胡蛮自去,渔阳当可无忧矣……渔阳既然无忧,冀州盐铁自然可用,与民生养些许时日,届时自然可再组大军,讨逆伐叛……” 袁绍面带笑容,听着,面上的笑容就像是挂上去的面具一般,精美但是僵硬,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吾等悬箪竭浆,远途而袭,离弃故土,原本已是艰难,正所谓‘飞鸟返故乡兮,狐死必首丘’……”田丰意有所指的说道,“如今征西鲜卑于幽北,远道而来,所携之粮不过旬月,纵然劫掠所得,也不弥损耗,正如人过壮年,虽有雄心,然体力渐衰,无以为继也。大将军只需谨守幽州,其寇自退。虽有失,然靖可保,不必过虑。” 袁绍明白田丰的意思,垂下了眼帘,遮挡住自己忍不住迸发出来的厌恶和恨意。到了这个时候,田丰依旧还是一个劲的说什么“故土”,什么“生养”,简单一句话就是让袁绍立刻撤兵为上。 “天下纷乱,如今百姓凶饥,若不早日平复,待战火绵延,经年不定,届时岂不府廪皆空,民不聊生……”袁绍低着头,没有看田丰,而是盯着自己的桌案上的地图,就像是俯瞰战场一般,缓缓的说道。 田丰笑道:“大将军感怀天下,慈悲为怀,实乃吾等楷模也!然逐鹿者,非力取一途也!昔日荆楚霸王,力拔山兮,所向披靡,然亦败于垓下!有千秋之谋,方有万世之业也……大将军自当风物远量,以谋而取,岂不甚善?” 袁绍仰头哈哈大笑,“田公果然谋划深远,老重持国……不过,若想以谋定邦,以衡轻重,还需田公多多襄助才是!” 田丰抚须微笑着说道:“但为国家计,大将军有令,丰焉敢不从?若大将军尚觉田某尚可一饭,丰愿再次北上幽州,驱逐胡蛮,为大将军扫荡敌患!使鲜卑胡蛮得知,大将军之威,不可轻悔!” 袁绍笑着摇摇头说道:“田公壮志,某亦佩服。然鲜卑些许跳梁之辈,焉需再劳田公大驾?值令文沮二人督办就是……倒是征西……迟早乃大患也,不知田公可有何策以对?” 田丰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关中三辅,水利失修,耕田败坏,加之董贼残暴,人土两失,已然不复初汉之盛也。山西之地,贫瘠无比,不耐耕作,又无特产,何必劳师动众,兴师而伐?如今大汉火德,火燃久也,自有烬生,故而有黄巾之乱,然灰烬飘零,无有根基,虽为纷扬,终究尘定,因此黄巾之盛于一时,然败也速,其天定也,乃土德不得克火也。土尽则金生,故当下之时,征西之盛,属金之兴也!然金者刚则者,不耐其久,大将军身处北方,正为水兴之地,水则善柔,当属龙腾于海,正符大将军之势也!大将军如今以水击金,乃逆取之势也,故而有败。圣人言,上善若水也,大将军可南联诸侯,兼容并蓄,以柔而取,待征西气运衰竭,届时权柄在手,大汉上下莫敢不从,区区窘迫山西之地,些许胡蛮之兵,岂能与大将军争辉?不知大将军以为然否?”田丰原本不屑于什么谶纬之说的,但是为了妥协,依旧选了一些应时应景的好话来说。 袁绍听了,显然心情舒畅了许多,颇感兴趣的问道:“如此说来,吾军当树玄青旗,改服之色,承水之德,以应运之?善!便依田公就是!” “大将军英明!”田丰连忙一锤子敲下去,就算是敲下了跟脚。 两人坐在堂内,相视一眼,不由得都笑了起来,只不过真不知道这笑容之中,有几分的真,有几分的假…… 第1444章 金银外交 人和人之间似乎确实是有相性的,有些人似乎和谁都谈得来,唯独只和某某人谈不来,又有人只和某个人谈得来,其他任何人都谈不来。 莫名其妙之中,似乎也有着冥冥天意。 许攸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许攸大体上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人,或许是因为说话太直接,或许是因为贪婪太功利,又或是什么其他的原因,许多人为了表示自身的清白无瑕,也不愿意和许攸太过于接近,致使自己沾染上什么铜臭的味道。 不过许攸对于这个事情,基本上毫不在乎。在许攸的观念里面,旁人对于他的评价有几个五铢钱的作用?嗯,对了,现在都是征西铜钱了…… 劣币驱逐良币的前提是,劣币和良币必须同时在市场内流通,然后也同样作为商品一般等价物来使用,具备同样的结算功能,然后劣币就会逐渐的驱逐良币,导致市场上充斥了大量的劣币…… 但是有个词叫做物极必反。 当劣币大规模的泛滥,导致市场经济遭受到严重破坏的时候,不管是官府还是民众,都亟待着一种改革和变化,来让商品经济重新恢复活力。因此当董卓大规模的铸造劣质五铢钱,然后在斐潜的带头之下,各地诸侯忍不住都投入了印钱大业之中后,经济市场就被劣质的五铢钱完全摧毁了。 五铢钱,铸造工艺其实并不复杂,防伪功能更是几乎等于没有。想想看也是,大汉王朝成立了三四百年,然后使用了三四百年的货币,没有任何重大改版,还指望着各地诸侯能够老实巴交的不钻空子? 谁也不是傻子,再加上又都处于需要庞大开销的时间点上,铸造劣质五铢钱掠夺民间财富,就成为了各地诸侯之间都心知肚明,秘而不宣,但是又广而皆知的秘密。 在这样的情况下,五铢钱的价值迅速的跌到了冰点,有大堆的人要用,却没有人愿意收,就像是后世买一包草纸要带一袋子的纸币一样,毫无价值可言,市面上也就渐渐的如同一潭死水一样,许多货物无法流通,有的或许还可以储存,有的便只能是看着一天天的腐坏…… 在这样的情况下,征西将军斐潜因为庞大的商队流通性,带来了新的替代货币,用竹纸制造的交子,暂时性的成为了新的信用货币单位,反正许多大宗货物都是和商队进行交易,所以接纳交子作为一般等价物也并非完全不可以接受的事情。 但是随着征西地盘的扩大,交子在体制上过于超前,不论是保存性还是使用性,都有些限制,因此征西将军斐潜又推出了新的货币系统,借着交子在前期的铺垫,各地商贾也就自然而然的接受了更加让人觉得放心的金银铜三级金属货币。 就像是一个国家发展久了,通货膨胀总是避免不了的,市场上流通的货币面值总是越来越大一样,大汉王朝三四百年,民间早就需要一种超过铜钱价值体系的货币,但是以往的汉代官员,只懂得一股脑的制造什么当十,当百,甚至当千的铜钱,除了增加剧烈通货膨胀和让各地诸侯大捞一笔之外,并没有任何的作用。 嗯,或者换一个角度来考虑,这些古代经济学家未必不懂要使用金银,但是为了能够保持一个随时可以收割一波韭菜的手段,所以…… 不管怎么说,现在征西的金银铜币,刚好是适应了市场的需求,又符合汉代人民一贯以来的价值习惯,因此比交子更加的受欢迎,因为重量之上也算是不足量的货币,再加上精良的压制工艺,导致仿制的成本很高,一时之间就算是有心仿造,也不太容易仿制得出来。 再加上五铢钱的前车之鉴,许多商户都学乖了,但凡是劣质货币一律拒收,这样也无形当中帮助了征西钱币的流通铺广,甚至在冀州等士族豪右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成了气候,成了一种习惯,想要改,都不容易了。 大汉经济,分为两个大区,一个山东,一个山西。山西自然是以关中弘农之地为主,而山东则是冀州兖州豫州为重,然后山西那一片就不说了,山东这一块因为兖州豫州这一段时间都在征战,冀州又因为和公孙瓒交战,也没有腾出手来管货币这个事情,而豫州一侧的荆州,有算是半个征西老家,对于征西货币也欣然接受,导致等到冀州士族豪右才想着过两天再处理的时候,就已经发现市面上基本上所有的商户都接受了征西货币。 然后一些聪明的人,比如像是许攸这样的,就发现了征西金银铜货币之间的利润差价,便迫不及待的开始进行原始的金融货币投资起来,用铜币去换金银币,然后再用金银币再冀州等地方换铜币,虽然一年之内只能跑一两趟,但是其中接近50%的高利润也让许多人为之疯狂。 许多人都觉得征西将军斐潜指定的金银铜币的兑换比例,简直就是傻子一样,然而包括许攸在内的许多人都没有想到,其实这就是征西将军斐潜留下的一个大坑。凭借着在阴山之北新发现的金矿,征西将军斐潜可以借着奴隶开采,获取近乎于低廉的金银,然后加上水力压制,就可以出产大量的金银币,完全可以无视兑换比例的这些差价亏损,然后又借着这些投资者的手,无形当中扩大了货币的流通速度和使用规模…… 因此喜滋滋天天点着金银币的许攸,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则成为了征西斐潜的在经济战争当中的助手。 当然,就算是许攸知道这一个事实,许攸也会毫不在意,因为在许攸看来,世间万物都为虚幻,唯有金银才是最为真实。 “郎君……”许攸的管家笑着见牙不见眼的走到了堂下,禀报道,“蔡昱蔡郎君求见……”言毕,递上了一封名刺。 “蔡承熙?”许攸伸手接过,根本不看正面的落款,熟练的将名刺翻转到了后面的附页上,然后上下看了一眼,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快请!快请!” 许攸忽然瞄了一眼管家,说道:“你这个老货,是不是又收了蔡郎君的好处?” 管家眉毛跳了跳,下意思的想要摇头,却看到许攸盯着自己,只能是无奈的从袖子里面掏摸出了一个钱袋,放到了许攸伸出来的手中。 许攸颠了颠钱袋,然后大概估摸了一下数量,然后打开钱袋,从中拿了几枚,然后又将钱袋丢给管家,说道:“什一又不多,干什么每次都躲躲闪闪的……下次自觉些,真是,还不赶快去请蔡书佐来……” 什一税,怎么能算是多呢? 难道不晓得是因为自己这些人才有这些好处,这些收入,取十分之一来奉献给自己有什么问题么? 为什么这些人就不会自动自发的缴纳? “见过子远兄!”蔡昱见到了许攸,一副自来熟的模样,拱拱手见过礼,笑着说道,“看子远兄气色如此之佳,莫不是又做了什么大生意?” 许攸哈哈大笑,浑然没有汉代大部分清流羞于言铜的忌讳,说道:“就是托主公之福而已,不算得什么的……” 蔡昱说道:“早就听闻子远兄深受大将军器重,如今一见,果不其然!” 许攸哈哈大笑,伸手邀请蔡昱喝茶。 两个人闲扯了一会儿,蔡昱才说道:“子远兄,不知大将军欲采购何物?若是小弟可以帮得上的,自然也忘不了子远兄的好处……” 许攸看了一眼放在桌案一旁的名刺,从桌案下方取了一块布匹的样品递给了蔡昱,笑着说道:“皆为大将军帐下之臣,自然都为大将军分忧……嗯,其实大将军所需……大量玄青色布匹,嗯……极其大量……至少需要千匹以上!若是承熙贤弟有办法弄一些来,这价格么,好说,好说……” 许攸有个特点,拿人钱财了必定会给人办事,这个特性至少让人放心不少,不像是后世的某些人。当然,大将军袁绍需要很多物资,玄青色布匹只是其中的一种而已,不过因为数量需求很大,所以许攸也不介意透露给蔡昱,让他从其中分一杯羹。 “玄青色布匹?”蔡昱皱眉说道,“怎么特别需要玄青色布匹?其他颜色不可么?” 水德,色尚黑。但是绝对黑色的,在古代并没有,绝大多数便是玄青色,因为在汉代染色工艺的问题,无法像后世那样有比较鲜明且纯粹的颜色,因此,青色大多数时候就是蓝紫,或是蓝黑,是属于比较深沉的颜色。 就像是荀子所言,青,取之于蓝,这里的青色是属于蓝紫色,而又有说青青子衿的学子衣袍,这个青色就是蓝黑色。因此青色布匹并非特定的一种颜色,而是代表比较深沉的一种偏于蓝色光谱的混合颜色,而玄青色,基本上就是确定指深蓝黑色的这一种了。 因为汉代染色工艺的局限性,玄青色的布料又不好染,又容易褪色,所以穿久了渐渐便成为了浅色,因此当袁绍要搞形式主义的时候,便需要大量的玄青色布料,上等的要给官员,差一些的给兵卒,虽然说玄青色是民间常备的,但是一时之间需求量太大,也是一件难办的事…… “其他颜色都不行!”许攸否决了蔡昱的建议。许攸喜欢钱,但是同样也要达成袁绍的要求才行,因此价格上可能会吃回扣什么的,但是至少材质上不能差太多。 “这是为何?”蔡昱不能理解。 许攸眼珠动了动,说道:“这……这某如何能知……” “……”蔡昱熟练的从怀里掏出一枚玉璋,说道,“某新得一枚玉璋,因位卑不敢擅用之,特此敬献于大将军,还烦请子远兄代为呈禀……” 玉璋,玉圭,都是祭祀用品,爵位不同而有不同得规格,不是普通人能用得,所以蔡昱这样说也没有任何得问题,至于许攸会不会真的将这个玉璋献给袁绍,那就不是蔡昱关心得事情了。 许攸眉眼都展开了,接过了玉璋上下端详着,啧啧称赞道:“承熙贤弟如此忠心耿耿,某自当禀明大将军……其实大将军如此大量采购青布,乃为行水德也……此乃机密之事,承熙贤弟万万不可传于他人之耳……” 蔡昱自然是连忙答应,然后心中不由得一动…… ……………………………… “噗……咳咳,水,水德?”王铭正在喝茶,听了蔡昱得话,一口茶汤顿时喷了出来。 蔡昱皱着眉头,虽然有些嫌弃王铭如此行径,但依旧还是点点头,表示王铭听到的是真的。 “大汉是火德啊!”王铭压低了嗓门,叫道。 蔡昱点头。 “火德啊!”王铭再次强调道。 “我知道,你叫什么叫……”蔡昱掩着嘴,低声说道,“据说火盛则生土,故而有黄巾之乱,然后土尽则金生,因此有征西之盛……然火德未衰,土已尽势,故而金不可久……” “所以大将军欲取金生水,然后水克……”王铭皱着眉头说道,“这,这……真是……真是……”王铭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到词语来形容自己的感觉。 “如今之局,有差别么?”蔡昱嘿然说道,“某只是想说,这个事情,要不要告知……嗯?” “这个……”王铭琢磨着。王铭明白蔡昱的意思,毕竟这个事情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若是按照小的来说,这个改尚水德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大汉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改了好几次德了,再改一次也不算是什么问题。 要是要从大的角度来说,那就问题大了。 因为汉代大多数人都比较相信一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所以五德轮回之说也大有人信,而现在袁绍表示要改为水德,这对于很多人来讲,就是一个信号。 “报!”王铭说道,“某这就联络人员,将此事上报!” 第1445章 五德之说 上党,壶关。 原本以为即将到来的一场战,并没有如期抵达,让上党壶关的兵卒松了一口气,但是袁军依旧在太行山的山寨之中没有退去,似乎随时准备着继续攻战。 袁绍究竟有多少家底,可以支撑到什么样子的程度,斐潜并没有确切的把握,毕竟当下的战事也没有什么系统数据可以查阅,可以知道袁军储备和士气的变化,一切都依靠着个人的判断和对于局势的预测。 太原城定,吕布杀了陈宫之后就待在自家府邸之中,也不出来,张辽去求见了几次,都是不见,也不见其他的人,就是闭门不出。 高顺在校场埋头练兵,也是一副不问凡间俗世的模样,至于其他几名将校,要么待在家中,要么就是带着几名护卫到山里去打猎…… 在这样的情形下,斐潜一时之间也不好去见吕布,召唤他来么也不好,索性干脆冷处理,交代了崔均多加注意之后,便带着人马先赶回了壶关,毕竟上党壶关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只有将袁绍彻底击败,许多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毕竟就像是一句话,业绩治百病。没业绩的时候什么问题都是大问题,有业绩的时候什么问题都不是问题。 不过现在袁军的状况让斐潜有些琢磨不定,是原先设想的袁绍后方出了问题,还是袁绍在什么地方憋着坏,准备阴一波? 谁也没有想到的是,一封书信揭开了谜底。 当下斐潜的情报网也是铺设的比较开了。当然,还是局限在大河南北,对于南方来说,一个是没有人去,另外一个原因是就算是有人愿意去,也要通过一片交战的区域,十分的危险,因此斐潜对于现在袁术和孙策的情况,也就只是知道一个大概而已,具体什么的还是非常的模糊。 相比较南方的空白,北方的情报就相对来说比较完善了,像袁绍在邺城做出的这个举动,在经过了辗转传递之后,通过安插的人员和商队之间的接力,很快的就传到了斐潜这里。 当然,这个很快只是相对而言。 就算是再快,书信辗转,在路途上也花了接近十天的时间…… 不过,依旧是很有价值的。 当斐潜得到了这一封书信的时候,竟然也有些哑然失笑的感觉。 五德终始说在春秋战国时期的时候还有一定的市场空间,但是被汉代几个皇帝玩废了之后,也就没有多少人还吃这一套了。 那么现在汉代是代表着什么德? 很多人都知道,大汉是火德,但是实际上大汉王朝最开始的时候是水德,色尚黑,和秦朝一摸一样…… 五德终始说,大体的意思就是说,历史的演变始终离不开五行的相生相克,而且是周而复始的循环。 金木水火土,相生相克,每个朝代都对应着不同的五行,凡是后面朝代推翻前朝,就必定是新的五行克旧的五行,当然这是邹衍的理论,也被当时很多的王侯所认可。 秦始皇是很信五德始终说的,虽然春秋战国时期大多数王都在打来打去,也有许多国家,但是绝大多数人还是认为周朝是正统的王朝,因此周朝是火德,秦灭周之后,秦朝就应该是水德,这样才叫顺应天意。 所以秦始皇什么东西都往水上面靠,比如他们的服饰颜色,水尚黑,于是秦国上下普遍以黑色为主色调,包括秦军将士、武器、装备,还有秦始皇的龙袍,都是清一色的黑色。 那么很奇怪的事情就发生了,既然说刘邦推翻了秦朝,建立了汉王朝之后,按照五德终始说,应该就是以土克水,尚土德才对,然而在汉代的初期,刘邦并没有这样做,而是继续尚水德,而且还给自己硬生生的在原本神灵四帝之中挤进去一个位置,成为黑帝的化身。 难道是刘邦是个流氓,所以不懂这些? 错了,刘邦其实是个懂文化的流氓,所以刘邦这样做,是出于重要的考虑。刘邦推翻项羽,依靠的并非他原本从荆楚带出来的那些人马,而是整个关中的老秦人。 不错,刘邦是楚人,他被封汉王的时候,手里的10万人几乎都是楚、魏、韩一带的人。不过,凭这点儿人是不能和霸王项羽抗衡的。在刘邦暗度陈仓,袭取三秦的时候,他几乎收编了整个关中的秦人,甚至包括后来在乌江边抢到项羽尸体的那5个将领,全是秦人。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秦人恨急了项羽,因此秦人支撑了刘邦在楚汉战争中汉军的主要军事力量和后勤,所以其实刘邦和项羽争夺天下,其实最主要还是依靠着秦人,要不然垓下十面埋伏的时候奏响了楚歌,难道刘邦就不担心自家的兵卒也同样思乡,无心作战? 刘邦和项羽争天下,在一定的程度上来说,实际上是秦人和楚人的再一次争霸,因此刘邦在建立汉朝后,毅然将国都定在了长安,因为只有在长安,才有办法直接管辖住这一帮子秦人,然后不断地将天下大郡豪右迁往三辅,一方面是为了地方的稳定,一方面也是不断的往关中掺沙子。 就连杀韩信,其实也是因为害怕秦人再次做反,因为当时统领这些秦军的主帅,就是韩信,一听到有人蛊惑韩信,顿时跳了起来,毕竟这些秦人似乎也更信服韩信…… 所以,刘邦选择了继承秦朝的水德,来拉拢这些秦人的心,然后在汉武帝的时候,汉武帝果断不能忍,便改成了土德。 然后到了王莽同志的时期,为了证明自己是受命于天,是采用了周朝的禅让制度,王莽便说自己是继承了周朝的火德,便重新改土德为了火德。 刘秀呢,一开始势力小,也不敢公然反对王莽同志的火德,干脆就趁势而上,借机大做“火”字文章,为“有火自天,流为赤乌”“火为主”等图谶之言,然后再推翻了王莽之后,也都说顺口了,干脆也就没有改,直接沿用了火德,一直到了现在。 可以说,其实到了王莽后期,五德终始说已经逐渐没有了市场,大多数的政治家都知道其实这个东西就是一个幌子而已,王朝更替和什么德一点关系都没有,所以在汉代之后,也渐渐没有人提这个事情了,至于穿什么衣服,色尚什么颜色,都不太在意,所以汉代之后的华夏人,依旧很喜欢红色,其实就是从汉代火德开始留下来的基因沉淀。 在这样的情况下,袁绍依旧要搞一个什么水德就有意思了。 “来,这个情报有些意思……”斐潜将冀州的消息递给了贾衢。 “此……此乃大不逆也!”贾衢愤怒的将情报拍在了桌案之上,言辞愤慨说道,“昔日以承制矫诏,今日又推行水德,此叛逆之举!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贾衢毕竟还是年轻一些,虽然这些年也是经历了不少,但或许是并州人本身就比较直爽,又或是真的对于袁绍的这样举动十分不满,于是乎表现出了强烈的反感情绪。 “汉之有汉,乃礼之序也!”贾衢摇头叹息说道,“如今天下纷乱,不求和同,反而逆异,如此行径,其能长久!大汉袁本初,终究为路人!” 斐潜看着,却笑着说都:“某看袁本初此策也是迫不得已……到也可以说是一个上策,可谓一举数得,可保声名不堕,又可解释外败之因,可拢内乱之民,还可安抚士族子弟之道……只不过么,未必将来也是一个良策罢了……算了,袁军要退兵了,不知梁道可有什么想法?” 站的位置高了,斐潜看到得并不是这个策略本身,而是策略推行的意图,用处,以及未来演变的方向。 袁绍不清楚所谓五德终始说的真假么? 未必,但是对于袁绍来说,这个说法确实能够让他有一个梯子可从之前架高的地方下来了,所以也就管不得下来之后,这个梯子会不会掉下来砸到自己脑袋上…… 袁绍的这个策略,从当下的效果来说,确实也不失为一个比较好的举措,就像是斐潜所说的那样,因为袁绍在征讨并州这一件事情上卡住了,下不了台,因此需要一个保全袁绍他自己的名声的一个说法。 就像是阿Q那样的人物,也是需要面皮的,纵然在人前被扯得稀烂,在人后也需要寻求一些心理安慰,更不用说像袁绍这样十分要面皮的大人物了。 攻打并州失利,连老巢都被太史慈捅了一刀,这样的情况让袁绍怎么给出一个交待?不给交待的话,以后还有没有人会愿意跟着袁绍一起走? 不是败给了征西,而是败给了天下的气运走向,所以当下的失败也就成为了一种可以接受的结果,毕竟金盛则生水,就会轮到水德兴旺了,未来还是相当的可期的么…… 因此这样的一套理论,转移了冀州士族子弟的视线,大体上挽回了袁绍的面子,让其不至于退兵退得太过于难看。 “主公言之有理!”贾衢也将注意力集中在了具体的兵事之上,“若此一来,袁军必定布疑兵,徐徐而退……而山道之中,兵卒追击也是不易,稍有不慎,恐中其伏……嗯,主公,是否可以让凌校尉领小部兵卒,沿途追扰……” 贾衢说的没有错,既然这一份情报能够辗转到了斐潜的手中,想必袁绍撤兵的命令也是到了在壶关山寨当中的逢纪手中,作为历史上也算是有名的谋士,肯定不会乱糟糟的立刻什么都不顾的撤兵,必然是会留些疑兵,甚至也会挖几个坑…… 因此大规模的派人马追击,在太行山这样的区域,也未必能有多少的效果,还不如像贾衢建议的那样,将凌颉派遣出去,能捞多少便宜就捞多少便宜。 “如此也好……”斐潜思索了一下,然后点头同意了,毕竟凌颉这一段是因为龚俊的死也是颇为低沉,若是给他一个机会发泄一下的话,也是让他丢下包袱,重新振奋的一举两得的做法,“不过,需和凌校尉交待清楚,且记不可强求,莫再蹈覆辙!” 贾衢领命而去。 贾衢走了,斐潜重新将袁绍的这一份情报拿过来又重新看了几眼,想到了一个事情。袁绍搞这个五德终始说也给斐潜提了一个醒,袁术和袁绍两个人的举动,在这个时间节点上,恐怕是多了一些变化。 袁术在历史上被曹操揍得叫爸爸,然后只能转头去欺负江南那一块地方,要知道在汉代大多数人观念里面南方潮湿闷热,虫子野人一大堆,瘴毒什么的更不用说了,不是什么好地方,所以袁术取南方之地,其实也是被迫的,那么在这样的情况下,袁术为什么会提出称帝呢? 曹操的魏书之中,也是写明了袁术只是“僭号”,并没有正式称帝,甚至连具体称了什么号都没有写清楚,然后话题一转,只是大加渲染袁术的奢靡和残暴,就像是描写纣王的用词差不多,对比一下刘备和孙权称王的详细描写,大体上可以猜测出来实际上袁术的所谓称帝举动甚至比刘备和孙权都要小的多……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其实袁术在历史上的想法,恐怕也是和当下的袁绍差不多吧?借一个由头来巩固一下已经是有些分崩离析的内部统治。“我才是正室……不对,是正统的名号……”袁术多半想用这样的方式来挽回孙策的心,然而变心的男人和出墙的女人一样,对于原配做出的任何举动,都会觉得厌恶和不耐。 可是谁能想到,气候在这个时候翻了一个身,冰线南压,导致原本属于热带或是亚热带气候的江南地带,变成了更加适宜人们居住的温带气候,而原本经济发展的重心,冀州兖州青州一带,则是天灾人祸凑到了一起……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孙家的气运才算是最好的吧?莫非还是应了那句老话,生活要过得去,果然是……咳咳…… 这样考虑的话,袁绍现在推行的五德之说和袁术当时的正统之论,其实相差并不大,恐怕只是为了维护自身的权威和声望,才不得不推出来的一项举措而已。 那么,是不可以利用一下? 就像是当时曹操抹黑了袁术一样…… 第1446章 父子之问 许昌城中。 原本名为许县,因寄希望于汉昌,故而改名为许昌。 曹操坐在华盖车上,缓缓的沿着北宫前的长街而行,脸上的神色不阴不阳,让人无法神态上探知其内心的想法。 曹操刚刚觐见过了汉帝刘协。 整个过程么,不见得有多么的愉快。 刘协不满意所批复的政务都是一些什么民生杂事,他希望能够了解更多,知道更多,也同样不希望天天宅在宫中,而是想要出宫出城,看一看大汉百姓,看一看周边郡县…… 若是平常世家,有这样一个心怀进取的子弟,作为长辈恐怕大多都会高兴和配合,然是对于曹操来说,刘协表现出来的这些愿望,却并非是一个好事情。 或许,在曹操心中,后世的宅男,才是最佳的皇帝人选。反正就宅在宫中,没事就点个外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要求又低,二次元就行,三次元都看不上…… “停下!” 曹操一眼瞄到了在街道一旁避退谦让的董承,出声道,“董君侯,这是欲往何处?” 董承没想到会在街道之上撞见了曹操,想要躲避的时候也已经来不及了,毕竟北宫大街畅通无比,稍微有些碍眼的动作都是非常的明显,只好干脆下车在街道一旁避退,期望曹操没注意,就这样直接过去就好了,没想到曹操哪里会轻易放过他,径直向他询问。 “启禀曹公,这个……在下新得了几尾渍鲐,味道鲜美,不敢独享,便取之敬献陛下……”董承低着头,拱手解释道。 “哦?”曹操笑着,小眼咪咪,“董君侯如此有心,真乃臣子楷模……渍鲐位于何处,可否一观?” “这……这是自然……”董承当然无法拒绝,“来人,将漆盒呈给曹公过目。”渍鲐,就是用盐腌渍得鲐鱼。鲐鱼就是小青花鱼,或许不同地方有不同得叫法,但是在汉代,因为有个词叫做鲐背之年,因此很多人也认为吃这个鱼能够长寿,是一种美好的象征。 曹操盯着董承,半响之后才收回目光,然后缓缓的打开了漆盒,漆盒之内在一层青盐之上,四条鲐鱼交错摆放着。 曹操伸出手指在鲐鱼身上按了按,然后又扒拉了一下铺在漆盒底层的盐,似乎漫不经心的问道:“不知董君侯,此鱼如何得来?” “启禀曹公,于市坊之内购得……”董承拱手说道,“幸得曹公治理有方,百业兴旺,如今市肆之中,物品颇丰,实乃百姓之福也……” “哈哈,此乃陛下洪福,诸位勤奋,”曹操盖上了漆盒,笑眯眯得说道,“某不敢居功……陛下如今在宣明殿……董君侯可自便……” 董承一边连忙令人接过漆盒,一边朝着曹操拱手致谢。 曹操微微颌首,然后下令继续前行。 董承躬身恭送,等到曹操一行走远了,才长长得呼了一口气,说道:“走,去觐见陛下……” 走出了一段路程之后,曹操忽然敲了敲华盖车得护栏,在一侧的护卫立刻贴近上来,只听到曹操低声吩咐道:“去市坊查探一下,这几日有没有新至渍鲐出售……” 护卫立刻领命,脱离了大部队,转向东市而去。 在华盖车上充当御者的曹昂不由得问道:“父亲大人,这是……” 曹操瞄了一眼曹昂,原本不想说,但是又觉得这种事情还是需要教导一下,省的曹昂不知道将来怎么处理,所以最后还是说道:“……今日觐见陛下……陛下言辞多及冀豫大事……” 曹昂有些茫然,没有能够反应过来。 曹操看了曹昂一眼,虽然清楚曹昂还没有想明白,但是既不继续解释,也不着急,就这样半睁半闭着眼睛,端坐如山。 曹昂皱着眉头,一边握着拉车的马缰绳,一边思索着。陛下谈论冀州豫州的事情和市场上有没有什么新到的渍鲐出售有什么联系? 车声沥沥,快到曹府了,曹昂忽然兴奋的转过头来,刚想说话,却被曹操瞪了一眼,曹昂连忙将话吞到了肚子里。 曹府中门大开,曹操车马一行直接进了前院。 曹昂率先跳下了华盖车,将车辆上的脚蹬放到了地上。曹操扶着栏杆下了车,往中堂而行,示意曹昂跟上。 到了中堂之后,仆从上了清水铜盆,先净了手面,然后再上了茶汤,曹操才挥挥手让仆从退下去,转头对曹昂说道:“听闻汝与安民,今日求学于文若,可有此事?” 曹昂还以为曹操会继续刚才的话题,却没想到曹操忽然换成了这个问题,不由得楞了一下,才应答道:“启禀父亲大人,正是如此。荀侍中家学传承,又博才众长,昂经学所惑,均得其解,实乃获益良多。” 曹操点点头说道:“经学渺如烟,瀚如海,纵生不得全也……须知取舍,方为进学之道也……” 曹昂眨了眨眼,说道:“嗯,谨受教。” 曹操看了曹昂一眼,知道他未必是明白的,只不过是习惯性的先答应了下来而已,但是曹操也不想戳穿或是追问他,便说道:“汝母于后堂,且去请安吧……” 曹昂并非是丁夫人所生,却是丁夫人从小带大,不是生母却胜是生母,因此听了曹操的话,也是期盼,于是便站起身,拱手行礼,然后告辞往后堂而去。 堂外的阳光照耀在曹昂的甲胄上,闪耀着鲜亮的华光,就像是年轻人的活力,总是在不经意间散发了出来一样。 曹操看着曹昂远去的背影,捋着胡须,沉默着,半响忽然哑然失笑,然后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 “臣董承叩见陛下!”董承朝着刘协拜下。 “爱卿请起。”刘协伸出手,虚扶了一下,然后吩咐道,“取锦团来,给董爱卿垫上。” 汉代是跪坐的,因此有个锦缎垫子,总是比跪在硬邦邦的木板上舒服一些。 刘协现在已经渐渐的长开了,眉眼之间,稚气渐消,英气渐发,颇有几分神采。可以说汉代的几个皇帝都长得还可以,天庭饱满,眉眼明朗,想想也是自然,毕竟多少年的自然基因优化而来,基本上来说还算是有些地位的皇室宗亲,歪瓜裂枣的不是完全没有,但是毕竟概率小了一些。 现在的刘协,眉眼之间颇有几分当年汉灵帝的风采,让董承心中也不免生出了几分的感慨…… 当年汉灵帝也是勤奋过一段时间的,只不过不知道是因为发现懒惰比勤奋更加舒适,又或者是在前进的道路上遇到了沉重的打击,又或是什么其他的原因,反正最后变成了天下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不知道眼前的这一位,能在这一路荆棘的道路上前进多长,多久…… “怎么?”刘协看着董承似乎有些走神,不由得笑道,“董爱卿,可有何事?” “……”董承回过神来,连忙致歉,说道,“臣见陛下,宛如先帝风仪,不禁恍惚,殿前失仪,还望陛下恕罪……” “无妨。”刘协挥了挥手,说道,“爱卿不必如此拘束。不知爱卿此次所携何物?” “今日之物,乃东海之产……”董承谢过了刘协,然后令人将装了渍鲐得漆盒敬献上来,然后将这些渍鲐的产地讲述了一下,甚至还给刘协描述了一些东海的风光和地理。 董承将其女敬献到了宫中,因此从某种角度来说,董承还是刘协的长辈,因此两个人之间多少是有一些亲切感的,再加上董承着意小心照顾着刘协的情绪,自然两人交谈甚欢,一时之间大殿之内倒也气氛融洽。 “未曾想天下如此之大,竟连此鱼也有如此讲究……”刘协看着漆盒里面的鲐鱼,想象着董承言语之中当这些鱼繁殖之时,逆流而上的情形,不由得有些感慨。 “陛下……”董承看着刘协,拱手说道,“此鱼逆流而上,虽知道难,亦无退意,盖因皆竞而取,因惰而殆也……” 刘协渐渐的收了笑容,然后缓缓的点了点头。 董承也点了点头,笑了笑,拱手告辞。 刘协下了大殿,让人端着漆盒,往后宫走去。 小黄门在一旁弯着腰问道:“陛下……不知陛下欲至何处?奴婢好做安排……” 刘协脚步不停,说道:“去皇后处。” “唯……”小黄门迅速退下,然后旋即就有侍从高声喧道,“陛下摆驾坤宁殿!” 皇后依旧还是伏寿,虽然说这两年宫中新进了不少新人,但是刘协对于跟着自己从苦难当中一步步熬出来的伏寿,还是多少有一些患难夫妻的情感。 伏寿得到了消息,连忙出了坤宁殿门口来迎接刘协。 刘协服气伏寿,便顺手牵着她往殿内走,两人坐下之后,便让人将董承进献的漆盒取来,摆放在桌案之上。 刘协看了看伏寿,伏寿会意,抬眼看了一圈,吩咐道:“都下去吧,陛下累了,需要歇息一阵……” “陛下……”伏寿见这些宫女和太监都退下了,才低声说道,“这些都是跟着我们多年的老人了……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刘协叹息了一声,站起身,将漆盒拿在了手中,“……小心些总是没坏处的……” “……”伏寿默然,没有反驳,帮忙刘协将漆盒掀开,然后拨弄了一番鱼和盐,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不由得疑惑的抬头看着刘协。 刘协也有些疑惑,皱着眉头将董承的话前前后后又想了一遍,忽然有些恍然,将原本放在一旁的漆盒盖子取了过来,翻转过来细细察看,摸索着漆盖内部的锦缎,然后面色一喜…… 伏寿连忙取来了针线盒子,将锦缎缝线挑开,从其中取出了一叠绢帛,递给了刘协,然后一边又用针线将锦缎重新缝上,一边看着正在阅读绢帛的刘协。 “逆贼!”刘协脸色变得铁青,甚至都有些扭曲起来,“逆臣贼子,亡我大汉之心竟如此猖獗!” “陛下!”伏寿连忙说道,然后环顾了一下四周。 刘协会意,喘息了几下,闭上眼,将绢帛递给了伏寿。 伏寿接过上下看了几眼,也忍不住轻声低声而呼,原来绢帛之上,便是写了些近期天下的变化,其中最为让刘协夫妇在意的,便是袁绍在冀州改尚水德的事情了…… 刘协身处宫中,不通消息,这个事情他和曹操提过了几次,曹操要么就是推诿,要么就是取了一些不干痛痒的事情来糊弄,几次下来,因此刘协要得到外界一些真正重大的事情并不容易,所以这样几次下来,刘协便不再和曹操继续交涉,而是暗中托付了一些相对来说比较靠谱一些的大臣收集动态,比如像是董承,然后偷偷的送进来,不至于完全就是一个被曹操遮蔽了双眼的瞎子。 “好一个水德!”刘协实在是按捺不住,站起身,背着手,在堂内转着圈子,显然是被气得不轻。 “朕……”刘协停了下来,幽幽得说道,“朕原以为,曹孟德忠心社稷,可托大事,如今看来……唉……袁贼改尚水德之事,其定然早知,却无只言片语禀报于朕!其欲瞒乎,其欲欺乎?其心可诛!” “陛下……”伏寿试图劝慰,“或许此事过于忤逆不道,方未禀报……” 刘协摇了摇头说道:“曹孟德自幼与袁贼交好……” “自朕登基以来……”刘协压低了声音,缓缓的说道,“勤学经文,询明政务,纵然衣食无着,亦不敢有片刻松懈,唯恐误了大汉朝纲……可是,可是!奈何,奈何啊……”刘协仰首望天,委屈和愤怒交织在一处,不由得在心中喃喃的念叨着:“父亲啊,我已经如此努力,为何这些臣民依旧不认可我,依旧要反对我……为什么,为什么啊……” 刘协仰头,仰了许久,却没有任何人给他一个答案,最终低下了头颅,将满腔的愤懑,化成了一声幽幽的长叹…… 第1447章 君位之侧 三月,朔日辛卯,日有食之。 袁绍顿时傻了眼。 在汉代,或者说在古代,日食月食都是非常重要的事情,甚至因为日食月食掉脑袋的,也是大有人在。 袁绍正在风生水起的搞水德,接过老天爷丝毫不给面子,当场拂袖而去,立刻就影响到了一大帮子人,甚至有些侍御史的开始上书,“……惟时羲和,颠覆厥德,沈乱于酒,畔官离次,俶扰天纪,遐弃厥司。乃季秋月朔,辰弗集于房,瞀奏鼓,啬夫驰,庶人走……当今天象警之,若罔闻知,不谨行遵意,恐触怒于天,频下灾祸也……” 甚至有些人将这个天象和之前的蝗灾联系了起来,然后表明是有大臣不修仁德,致使上天震怒云云,一时间冀州纷乱。 为什么不是天子的问题? 因为谁都知道,现在天子连成年都还没有,根本管不了大汉上下的事务,所以跟刘协没有多少关系,那么有关系的是谁? 首当其冲的便是袁绍。 袁绍大怒,当即怒称:“日或有蚀,南北皆见!岂有普天下皆祸之理!若有祸,祸于何处,又将何出!” 侍御史诺诺不能答。 不过百姓众人么,嗯,有名有姓方为百姓,自然是不会因为袁绍的这个解释而平息议论,加上汉代确实娱乐节目比较少,能吃的瓜也不多,所以反正有事没事聊几个征西铜钱的也是应有之意。 于是乎,袁绍原本高大光鲜亮丽的形象,就蒙上了一层黑灰。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头而已,更坏的情况发生在后面…… 四月,望。 臧洪于渤海改旗易帜,宣称脱离袁绍麾下,回归大汉统属! 渤海郡原本算是袁绍起兵的大本营,但是在前一次蝗灾的时候,有好几个县都是颗粒无收,过惯了月光族的贫下中农顿时就活不下去了,然后袁绍表示,这群提前消费透支信用的都是些不懂规划不思进取之辈,不值得动用政府救助,因此渤海郡相当多的农户,被迫背井离乡,纷纷逃亡。 这其实也不算是什么多大的事情,蝼蚁么,天要下雨,总是会淹几个蚁窝得,这能怪得了谁?但问题是,袁绍出兵攻打并州,接二连三,嗯,三番五次得征调各地钱粮,这就不仅是寅吃卯粮得问题了,而是直接杀鸡取卵了! 渤海原先就不是什么非常繁华富庶的大郡,再加上之前受灾,许多农户逃亡,因此袁绍的征调对于冀州其他郡县来说,或许还可以支撑一二,但是对于渤海郡来说,则是苦不堪言,再加上有了袁绍搞水德引发了日食这么一档子说法…… 臧洪原本是袁绍的头牌,咳咳,是头面,嗯嗯,反正就是那么一回事,大家明白就可以了。想当年在酸枣联盟之时,各地诸侯上演一场闹剧,争权夺利纷争不休,又害怕沾染因果相互推诿,倒是臧洪不管不顾成为了上祭坛盟誓之人,然后代表袁绍接受了盟主的位置,因此也得到了袁绍的器重,旋即不久之后便找张超要了去,授予了渤海太守之职。 袁绍的思维模式很大汉,也是很符合社会标准的,臧洪替袁绍盟誓,取了盟主之位,虽然大家都清楚这个盟主除了一个名号之外,并没有什么鸟用,但是袁绍依旧感谢了臧洪,授之于重职,将臧洪从一个郡县的小小从曹,提拔成为一地太守,也算是恩宠有加。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袁绍树立在前面的头面人物,却成为了反对袁绍的急先锋,这如何能让袁绍吞咽下这口气? 几乎是在接到了臧洪改旗易帜的消息的同时,袁绍就立刻纠集人马,兵发渤海! 然而,俗话说的好,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但是实际生活当中应该是福基本不至,祸基本不停…… 袁绍也是如此。 就当袁绍气呼呼准备统领大军亲自讨伐臧洪,让周边的那些叽叽喳喳的家伙们知道“袁”字不是随便都可以说可以写的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病痛袭击了袁绍,顿时让袁绍瘫倒在出战途中。 说起来,袁绍也渐渐的接近了汉代平均男子的寿命线,再加上这两三年基本上都是南奔北走,东征西讨,身体的负担也是非常的大,所以在心情大起大落之后,也难免邪风入体,病痛缠绵…… 袁绍一病,顿时袁氏上下就动荡起来。 在汉代,病痛这种东西,可不是找个医师开个方子吃点药汤就能痊愈的,因为医疗技术的不健全,有太多太多的人就这样病着病着就一命归西的也是大有人在,因此原本压制在水面之下的问题就渐渐的浮现了出来。 大公子袁谭,最开始的时候也是跟着袁绍在军旅之中,因此也很受军队将校的认可,所以很多人都认为袁谭应该是袁绍的继承人,在袁绍卧榻不起的时候应该出面主持事务…… 二公子袁熙个性亲和,因为是庶出的原因,所以待人处事都比较温和,又迎娶了冀州大族之女,所以很多冀州人士也认为如果袁谭不能继承大业,那么袁熙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然而,事情就是这么的有趣,袁绍既不认可袁谭,也看不上袁熙,偏偏喜欢幼子袁尚,所以么,冀州士族几乎所有人的押注基本上全都落了空! 顿时冀州各地纷纷朝袁绍发来慰问函,对于袁绍的身体表示了十二万分的关切和慰问,甚至有人表示在家中天天为袁绍焚香祈祷等等,然后必然在信函末尾附加一句,建议和推荐他们所押注的袁谭或是袁熙回到邺城主持大局。 看到这些信函,袁绍不由得躺在床上愤怒的大叫,狠狠的拍着床榻,老子还没死呢! 于是乎,袁绍对于袁谭和袁熙的印象越发的差了起来,而对于在身边每日昏定晨省的袁尚越发的看的顺眼…… 毕竟汉代的标准,以孝为先么,有孝便是好人,纯孝就是大好人,至诚至孝便是最顶尖的好人,袁绍便认为袁尚如此孝顺,将来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于是乎,袁谭表示要回来尽孝,袁绍拒之;袁熙表示要回来端茶递水,袁绍斥之。 一时之间,冀州人心惶惶,就连出发取渤海征讨臧洪的军队都耽搁了下来,驻留不前…… 除去袁绍不谈,看到日食的地方也不仅仅是在冀州一地,在并州的斐潜这里自然也看到了日食。 在学宫的一个博士也不知道是那一根筋搭错了位置,也给斐潜上了一份行章,表示日食是天示警兆,表示灾祸降生,要斐潜善待子民,休养生息,消除弊端,减轻赋税,方可避免天灾降临云云。 斐潜笑眯眯的当众表扬了这个博士,并且认为这个博士对于天灾祸事很有研究,便加封了这个博士为福祸巡风使,让他专职去查看各地福气灾祸…… 对于冀州的变故,在斐潜治下也有两种不同的声音,一种就是趁他病取他命,既然袁绍当下虚弱动荡,就不妨进军东征,取得冀州;另外一种就是暂且坐看事态发展就好,不要太早参与进去,先稳固自家的基本盘再说。 经过两三天的商讨,斐潜也最终还是决定了不出兵。 毕竟连番征战下来,损伤也是不少,再加上四五月正是田地里面庄禾生长,草原之上牲畜繁殖的季节,此时出兵,确实有些太过于勉强,而且就算是大军能供攻入冀州,然而战线从东到西,从南到北,铺开的太大之后怎么有效统管,也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到时候若是一个不妥当,仓无所得,野无所掠,怎么可能持久? 因此还是踏下心来,老老实实种一两年地再说吧。 纵然大多数人都认可斐潜的决定,但是依旧还是有人会觉得惋惜,毕竟冀州肥肉一块,有这么好的机会,却只能旁观,未免扼腕。 方针顶下之后,斐潜便收拢了兵线,除了在北面继续支撑刘和的一部分开支,让刘和有能力在袁绍后方幽州搞风搞雨之外,其余的地方基本上都处于一个收缩防御的状态。 抛开重新关注种田的斐潜不谈,在豫州之处,皇帝刘协也认为这是一个收拾袁绍的大好机会,趁着大朝会的时候就打了曹操一个措手不及,公然向群臣说道:“如今天降警兆,乃主重臣失德!如今大将军袁,不思奉王,私逞强横,百姓流离,兵火连绵,乃罪责深重也!今闻冀州动荡,可乘此良机,发兵河北,征讨忤逆,不知各位爱卿意下如何?” 说的失爱卿,但是刘协的目光却只停留在曹操身上。 曹操微微低着头,双手持着朝板在胸腹之间,一动不动,宛如木雕一般。 一旁的满宠拱手说道:“启禀陛下,如今天象示警,乃主为政者恭自反省,以求神庥也,岂可再动刀兵,致使百姓涂炭……” 刘协转向了满宠,说道:“爱卿此言……所谓为政者,乃何人也?” “这个……”满宠眨巴了两下眼皮,说道,“为政者,当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不赏私劳,不罚私怨,若失仁德,当失其政也,陛下不必忧虑,行不义者当自毙也……” 刘协哑然失笑,按满宠这个意思,我现在什么都不做,等着就好了? “曹司空,此事,爱卿之意何如?”刘协也懒得理会满宠,便直接点名曹操问道。 曹操不慌不忙的拱拱手说道:“陛下所言极是!然河东多有大族,其多踞坞堡,人丁附庸,粮草积累,而如今兖豫疲敝,仓廪空虚,实有心讨贼而无力也!不若明发檄文,表明大义,斥责邪崇,赏善宣德,当定使其迷途知返也!” 刘协看着曹操,忽然一笑,点头说道:“就依爱卿之意。不过……若是依旧罔顾王令,只逞私欲,又当如何?” 曹操应道:“当讨也!不过其割据日久,若即征伐,必致人心背离。兵甲乃国之重器也,不可轻举,亦不可轻悔,如果举兵,亦当慎重,方可至胜。” 刘协沉吟了片刻,点头同意。 朝会结束之后,曹操回到了自己的府衙之中,召开了小朝会。 刘协开始和曹操争夺权力,这其实也在曹操的意料之中,然而让曹操没想到的是,这一天竟然来的那么快,那么的早。 见众人皆落座之后,曹操轻轻敲了敲桌案,说道:“今日之事,诸位以为如何?”皇权和相权,天生就是冤家一对,根本融不到一起去,而曹操现在所言,同样也是一种态度上的试探。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夏侯氏兄弟和曹家子弟,不约而同的表示了立场,这一点并奇怪,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夏侯氏和曹氏在军队上的绝对掌控权,说不定现在曹操已经被人架空了…… 曹操微微点点头,然后转向了另外几人,刘晔、满宠、程昱、陈群等人,尤其是坐在上首的荀彧…… 刘晔默然不言。这一点可以理解,毕竟刘晔也多少是出身皇室,这种事情自然不方便发表什么意见。满宠皱着眉头,也是没有说话,这也没有关系,至少大朝会上他也替曹操挡了一个回合。 程昱向来沉默寡言,不指名道姓的问,一般也不会主动说话,所以现在不说话也很正常。陈群加入这个小集团相对较晚,资格摆在那边,坐得也比较靠后,所以别人没有说话表态,他自然也不会不顾秩序抢先发言。 而唯一现在应该说话的荀彧,却没有说话。 曹操面色平缓,不紧不慢的用手指头敲着桌案,嘟嘟嘟的就像是一只啄木鸟,在用声波探知树皮之下的虫子,似乎很从容。 大朝会上,刘协用出兵冀州来逼迫曹操,让曹操表明立场,而曹操也在这里同样也询问他的下属立场,政坛官场,向来就是如此。 刘协真的在乎出不出兵? 不,刘协更在乎的是曹操和袁绍是不是站在了一起…… 而现在,曹操就想要知道,在他的这个小集团之内,有谁的屁股歪了的? 第1448章 权柄阴霾 坐在什么位置,说什么样的话。 当曹操发现他和刘协之间的冲突已经无法避免的时候,曹操自然而然的开始辨别自己的盟友和对手。就像是华夏许多单位新领导上任基本上都会请一顿饭一样,其实请的并不是那顿饭,而是饭桌上的表现和态度。 荀彧沉默了片刻,说道:“启禀主公,汉自桓灵,君失其柄,陵迟不振,乱殄海内,以弱致弊,时至今日,已然颓矣。然朝堂之更,虐不及民,刘氏之泽未尽,天下之望未改。故征伐者奉汉,拜爵赏者称帝,名器之重,未尝一日非汉,望主公三思。” 荀彧如此直接,也不由得旁人侧目。不过反过来想想也是,这种事情,堂堂正正的说,反倒是显得磊落坦荡,若是遮掩回避,多半会让人觉得鬼祟。 曹操默然良久,然后脸上慢慢的绽放出了些笑容,说道:“果真乃吾之子房也!”旋即对于这个事情按下不提,然后转而询问起其他的民生政务的事项起来,似乎方才压迫众人表态的事情完全不存在一样。 不得不说,曹操这个政治小集团处理政务,明显比起朝堂大会来的高效了许多,基本上大多数的事情都在很快的时间之内得到了解决,甚至还可以从旁人哪里得到一些额外的建议,因为各人所处的位置不一样,所以对待问题的角度也不同,有时候一些触类旁通的建议其实也是非常的不错。 因此在处理完了事务之后,众人便纷纷散去,待出了曹操府衙之后,郭嘉从后面赶上了荀彧的车辆,然后打了一个招呼,便径直爬上了荀彧的车。 荀彧身边的仆从护卫显然似乎已经对于这个事情已经是习以为常了,因此对于郭嘉的行径唯一表现不满的也只有荀彧,然而荀彧表现不满的方式,也只有瞪上一眼,然后下意识的往一旁挪动了一点,给郭嘉腾出一些空间来。 “汝素来聪慧,为何不明主公之意?”郭嘉也不客气,上来就问道。 “……”荀彧沉默着,并没有立刻回答。 车辆摇摇晃晃,压过了青石板,没有任何缓冲的轱辘加上硬邦邦的车板,实在是毫无舒适度可言,车辆上插着的弯曲所谓华盖,其实也就是个垂着布条的大雨伞而已,根本没有什么“华”的感觉,而且因为整个华盖的重心并非在车辆的中轴上,导致车辆的御者是不是的要偏转一些,才有办法让车辆依旧保持着一个直线的行进,然而就选是如此这般简陋的车辆驶过,依旧有不少在街道两侧的行人投来或是羡慕,或是期盼的眼神…… 因为这不是一辆车,而是代表了一个权柄。 权柄啊…… 荀彧仰头望天,发现天空被车辆上插着的“华盖”遮蔽了半边的天空,阳光在云层后面透下来,给云层描绘出了一道金边,却无力撕扯开云层,将自己的身影显露出来。风吹动着华盖上的幡,也吹动了荀彧进贤冠上的冠带,却吹拂不开荀彧眉间那隐隐的忧虑。 “……”郭嘉看着荀彧,也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某打算向主公进言……陛下如今尚无子嗣,社稷不宁,可遴选清白之家为秀女,绵延汉家之胄也……”曹操长女,现在也差不多到了婚配的年龄。 “汝!”荀彧猛的转头看向了郭嘉。 “怎么了?”郭嘉无所谓的看了一眼荀彧,挑了挑眉毛说道,“如此一来,陛下和主公才可以稍微安心一些,不是么?” 荀彧深深的呼出一口气,低声说道:“只是暂且而已!” “暂且也好啊……”郭嘉幽幽叹道,“这人若是受了伤,总是需要静养一二,得过且过,总好过撕扯的鲜血淋漓吧?” 荀彧脸颊抽动了两下,欲言又止,最终化成了一声叹息:“唉,如此一来,汝……恶名深重……” 郭嘉双肩抽动,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低声笑道:“恶名?哈哈,哈哈,天下之事,纷纷扰扰,孰为善乎?孰为恶也?” 似乎是阳光过于强烈,又或是什么其他的原因,荀彧缓缓的闭上了眼,半响之后才说道:“……终究还是有善恶之别……若无善恶,与禽兽何异……” “切……”郭嘉不屑的说道,“茹毛饮血而来,俘夺土地而居,便为三皇,征伐四夷而定,凌弱欺邦而贡,便为周公……何有善恶?何为善恶?” 荀彧沉默着,虽然没有说话,但是依旧摇了摇头。眉眼之间,依旧有一种固执在其中绽放出来,就像是华盖车上的歪着脖子的伞柄,虽然已经被人弯成了一个扭曲的姿态,但是依旧坚硬的表达着自己的质地和坚持。 …………………………………… 刘协坐在桌案之后,身后的汗到了现在才渐渐停了下来,心跳才恢复了正常。在大朝会上面对曹操表现出来的强势一面,其实刘协到现在想起来依旧有些害怕。 万一曹操当场翻脸怎么办? 万一曹操根本不理会又怎么办? 万一…… 有许许多多的假设,刘协根本没有预案,但是他依旧这样做了,因为他真的不想再变成之前在长安,在雒阳的那种状态,那种被人养在猪圈当中一般的状态。刘协想要发出自己的声音,对着大汉天下发出属于他的声音,而不是成天之是吃了睡,睡了吃! 刘协有很多想法,很多对于未来大汉的期盼,如果不能发出自己的声音,又谈何改变,又怎样能中兴? 所幸,曹操似乎退让了。 刘协长长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至此来看,曹操还是和那些乱臣贼子有所不同的,当初选择曹操,终究还是对了的。 不过,接下来要怎么走? “陛下……”小黄门在殿外禀报道,“荀侍中求见……” “嗯?有请!”刘协坐正了,挺了挺腰背,扬声说道。 不一会儿,荀攸来了,到了近前,拜见了之后,荀攸递上了一份行文,说道:“此乃曹司空发冀州之行文,还请陛下御览。” 刘协楞了一下,旋即让一旁的宦官将行文取来,展开一观,不免有些失望,眉头皱了起来,缓缓的将行文放在了桌案之上,说道:“荀爱卿,此封行文,汝可曾观之?” 荀攸现在正在尚书令任事,尚书令又是朝堂中枢汇集之处,也负责起草很多相关的法令和文件,所以自然也是看过这一封行文,于是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此封行文,汝意如何?”刘协问道。 “尚可。”荀攸说道。 “尚可?”刘协皱着眉头重复着。这一封软绵绵的行文,虽然词章华美,但是重头到脚都是在讲什么天地伦常的大道理,然后又是什么乾坤法度等等飘渺言辞,就连刘协自己读起来都觉得简直就是一篇废话,然后荀攸竟然表示说尚可? “陛下……”荀攸抬头看了刘协一眼,说道,“昔日老聃有言,道可道,非名道……此封行文便是如此……” “……”刘协愣了一下。 这是几个意思? “曹司空之意何如?”刘协问道。 荀攸说道:“禀陛下,曹司空已过目,并无他言。” 沉默了片刻之后,刘协将行文递给了一旁的宦官,让其转交给荀攸,说道:“既然曹司空首肯,便如此吧……” 荀攸将行文接过,却没有立刻告退,而是从袖子里又掏出了一本略微显得有些古朴的书卷,“陛下……臣偶得青牛道人所撰抄道经一本,特进献于陛下……” “道经?”刘协有些疑惑的问道。 “正是……臣告退……”荀攸也没有任何解释,便再行了一礼,走了。 刘协翻看着有些古朴的书卷,看着上面的撰抄的文字,皱着眉头。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这就是一本普普通通抄录了道德经的书卷,没有夹带,没有异常,当然,汉代的书就是这样的,从头到尾没有标点。 这究竟是几个意思? 荀攸想要借这一本道经要表达什么? 刘协看着,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但是似乎也没能完全的明白…… …………………………………… 川蜀。 “呯!哗啦!叩咯咯……”刘璋将桌面上所有的物品全数扫落在地面上,或是摔碎,或是跌散,或是沿着地板,滚到了远处。 “呼……呼……”厅堂下面的仆从吓得个个都匍匐在地上,只听闻刘璋坐在大堂之内沉重的呼吸声音。 庞羲漠然的看着刘璋,就像是看着自家后辈,嗯,那眼神更像是看着自家养的那条阿拉撕家的二货一样的眼神…… “为何不能战!”刘璋愤怒的吼叫道,“说无兵甲,某便采购兵甲,减衣缩食以供之!说无粮饷,某便倾空仓廪,千方筹集以给之!如今便一句暂不可胜,便算是交待了么!” 庞羲皱了皱眉头,说道:“兵甲之事,牵涉极多,其中兵甲粮饷便为其重!如今……” “某不听!”刘璋摇头说道,“某就问一句,能不能战,可不可胜?” “……”庞羲盯着刘璋,沉默了半响才说道,“暂不可战……若是欲战,仍……” 刘璋竖起手掌说道:“某知矣!庞令君可且去!” 庞羲张了张嘴,但是看着已经扭过身去的刘璋,最终摇了摇头,拱手告退。 刘璋听庞羲的脚步渐渐的远去了,方扭过头来,眼中透出一种复杂无比的神色,似乎在琢磨着什么,但是终究是没有再说什么话。 庞羲是刘焉死前,特意给刘璋的辅助大臣,但是在刘璋和庞羲相处的这一段时间,在经过了一段蜜月期之后,不可避免的进入了疲惫期。 庞羲和赵韪不和,原本也是刘焉也是有意这样安排的。庞羲对于川蜀来说,算是外地人,而赵韪则是本地川蜀人士,因此在一定程度上两个人是可以相互补充的,但问题是向来就是理想卖家秀,现实买家秀,庞羲和赵韪在刘焉死后不久就因为争夺权柄而相互反目。 刘璋起初就像是看着父母长辈在家中吵架甚至大打出手的小孩一般,是处于一种茫然且恐惧的状态的,也曾经企图在中间想着办法进行调和,尽可能的挽回庞羲和赵韪之间的关系,然而这一切的努力,最终都化为一江春水向东流。 就像是家中父母吵架,起因或许是因为一杯水,一碗饭,或者是一些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但是实际上两个人做出激烈言辞或者行为的原因,或许是因为感觉对方不能理解,不够体贴,不能分担,而这些所有能够表现出来的一切其实都是表面上的,小孩无法理解,也无法劝慰,因为小孩永远都不懂,其实父母吵架,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承受了生活的重压之下,所表现出来的无可奈何的一种情绪发泄。 因此,刘璋也看不明白,明明最开始相处还算是融洽的两个人为什么变成了现在的水火不容? 要兵权,可以啊,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分一分,有必要搞成现在这样的局面么? 一三五,二四六,剩下一天一人一半就是了么!有什么可以争执不下的? 赵韪在朐忍,死活不肯回归,手中控制着兵权,俨然就是川蜀之地的二政府,既不听调也不听宣,甚至表示若川蜀无庞羲,方可有宁日的言论出来,然后说如果刘璋一日不除庞羲,他就一日不回。 在另外一旁的庞羲则是一面强调赵韪就是个瓜娃子,一面加紧收拢军队,光招门客,表现出礼节下士的姿态,紧紧的握住成都左近的兵权,和赵韪形成对峙的状态。 刘璋在几度发行文到了赵韪之处,劝说无果之后,也是恼怒,便让庞羲出兵平定赵韪的这种明显有些反叛嫌疑的举动,但是庞羲却一拖再拖,先是说没有兵甲,后说没有钱粮,再来就是什么一些杂七杂八的理由和理论,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还不到开战的时候…… 为什么不到开战的时候?! 刘璋不满意的就是这一点,有什么条件不满足?说出来啊,解决它啊,这样一天天拖下去算是什么事情? 赵韪如此,庞羲也如此,让刘璋渐渐的怀疑起来,他父亲在临终之前留下的这些辅佐大臣究竟是有没有这个能力,是不是能够维护住他的权力和地位,或许,到了需要做出一些改变的时候了…… 第1449章 乱局 每次遇到焦头烂额的时候,总是希望能在乱局当中寻求一个出路,能够拨开眼前的迷雾,确定未来的方向,然而老天爷嘎嘎的笑着,然后将事情的发展道路拨转到了人们希望的相反方向。 刘备希望能够安定下来,安定的有一块地盘,安定的有一群朋友,安定的有一片产业,然后每天能睡到自然醒,每天能够和三五好友,嗯,也不一定要都是好友,或许一些只懂得奉承的清客也行,就像是他的祖上一样,做一个逍遥的王爷,品品茶,吹吹风,赏赏景,喝喝酒,调戏调戏美姬…… 刘备微微的笑了起来。 然而要做到这些,就必须有权势,有地位,一个平头农夫,面朝黄土背朝天,连戴一个帽子的资格都没有,就更不用想着可以享受到这些了。为了自己的梦想,刘备一直在努力,但是他发现,似乎越是努力,便越是偏离了原来希望的方向。 刘备的笑容渐渐的僵硬,冰封,然后消失不见。 手头上的这一封行文,重逾千斤。 虽然行文是以汉帝刘协的名义发出来的,而且也是加盖了汉帝刘协的印玺,但是刘备不相信,或者不敢相信这就是刘协的意思。 刘协对于大将军袁绍十分不满,表示大将军袁绍目无汉室,搅乱乾坤,败坏朝纲,荼毒地方,让刘备挥军北上,征讨冀州。 “呼……”刘备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然后吩咐道,“去请二将军,三将军来,就说有事相商……” “唯。”侍从领命而去。 攻打徐州,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一方面是刘备的本钱少,兵卒总数就只有从许昌带出来的这一些,若是全数折损了,恐怕也就再也难以翻身了,所以刘备非常的谨慎,没有把握的事情从不轻易涉险,所以这一段时间进展并不大。 可以说刘备从许昌而来,最主要的目标仍然是发展自己的实力,而不是拼死拼活和纪灵死磕,从某个角度上来说,只要他将纪灵牵制在徐州这里,对于曹操来说,也是可以减轻一些侧面的压力,因此曹操虽然知道刘备在划水,不过么也没有发表什么意见,权当作看不见就是。 伴随着袁术的渐渐衰落,豫州大半落入了曹操的手中,就连汝南这个袁氏的老巢,现在也基本上成为了曹操的领土,若不是春耕夏种的事情暂且放缓了兵锋推进,说不得现在曹操已经将部队推进到了江淮一线…… “大哥!”院外的张飞┗|`O′|┛嗷~~ 刘备原本正愣愣的想着事情,心中丝毫没有准备,听到了张飞的一嗓门,顿时一哆嗦,差点一抖手将原本拿捏着的行文丢出去…… “大哥。”关羽微微点头,拱手行了一礼。 “哈哈哈!大哥!!”张飞张大嘴,喉咙里的小舌头乱颤。 “嗯嗯,来了,坐。”刘备勉强笑笑,然后指着坐席说道。刘备询问了一下城内城外的相关事务之后,微微沉默了片刻,然后就将桌案上的行文取给了关羽张飞二人观看。 “……”关羽看完,也是沉默了下来,然后将行文递给了张飞。 张飞早就伸长着脖子,连忙急不可待的接过,上下才扫了几眼,顿时差一点蹦起来:“什么!要打袁大?!”旋即张飞抬头看了看刘备,然后又看了看关羽,说道:“大哥,二哥,这个……这个……” 刘备扯了扯嘴角,勉强露出几颗牙齿,说道:“找二位贤弟来,就是要商讨一下这个事情……” “吾等如今有马军五百,步卒四千,辅卒两千……”关羽捋了捋胡须,缓缓的说道,这些数值都在关羽心中装着,不需要问旁人,“粮草较为欠缺,若是出兵,也仅堪堪一月之数……” “什么?二哥你的意思是真的要按照这个什么鬼命令去打冀州?”张飞瞪圆了眼睛说道,“冀州坞堡众多,城高河深,就我们这点兵力就算是真的投进去,恐怕也就是听一个水响而已!” 关羽眯着眼,并没有回答张飞的话语。 张飞看关羽没有说话,便又扭头看刘备。 刘备叹了口气,说道:“确实如此,若进军冀州,就我们手头上的这些兵马,确实是有些……不过,我们知道这个,难道旁人就不知么?” 关羽猛地睁开了丹凤眼,眉眼如展开的刀锋一般的尖锐,沉声说道:“定然又是曹司空之计!” 刘备默然。 张飞嘿然道:“这矮矬子一肚子坏水!不听他的就是!他又能奈何?!” 刘备咧咧嘴,指了指行文说道:“问题是行文上并非加盖的曹司空印,而是……唉,所以,若是不遵,便是违背圣意……前两天刚刚听闻陛下发文斥责袁大将军,未曾想这曹司空之意竟然是落在此处……” 张飞听了有些挠头,虽然刘备说的每一句话都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是很难将这些零散的信息联系到一起来。倒是一旁的关羽皱着眉头,似乎有些感悟。 刘备看着张飞,便解释道:“曹司空和袁大将军素有旧谊……之前有传言,袁大将军令曹司空护送陛下至邺城……若是曹司空遵其令而行,陛下便又多半沦落为朝堂傀儡,故而陛下也是忧虑,见曹司空未有明言定论,故而相迫曹司空与袁大将军割席分坐……原想着既然已发行文斥责袁大将军,陛下北迁之事便告一个段落,竟未想到……” 张飞大体上似乎明白了一些,然后问道:“既然如此,为何又令吾等攻打冀州?” 刘备哈哈苦笑了两声,说道:“曹司空定然是认为我们三人便是陛下外援……” 张飞愣了,有些迷茫的说道:“我们是陛下的外援?陛下有跟大哥说过这个事情吗?” “陛下有没有说过并不重要,”关羽捋着长髯,在一旁说道,“曹司空已然认为吾等为陛下外援,便是自辩也是无用。更何况,吾等为汉家子民,自然当为陛下分忧!” 刘备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如此!天子有忧,便是臣子之罪!虽说吾等兵力微小,然替陛下分忧,亦责无旁贷!只不过……这进军冀州之策,仍需细细考量一二……” 张飞忽然一拍手,说道:“不若由某统领骑兵,仿效征西之法,突袭冀州,便可搅乱其后,便可胜之!” 关羽呵呵笑了两声。 刘备为了避免张飞尴尬,便接过了话头说道:“三弟所言也有道理,不过吾等麾下骑兵,骑术尚未娴熟,当不得如征西骑兵如臂指使一般……不过三弟所言,倒是令某有了个主意……不妨就如此这般这般,二位贤弟觉得如何?” ……………………………… 刘备面临乱局的选择,在南面的袁术同样也面临着选择,甚至从某个角度来说,袁术面临的混乱比刘备要大的多! 疯狂的扩张,喧嚣繁华之后,往往就剩下了一地残骸。 袁术也是如此。 从汝南起兵,袁术先是选错了方向,先是企图直接扑向雒阳,一次性解决问题,虽然孙坚取了一定的进展,然而袁术在关键的时刻竟然自己掉了腰带链子,等他弯下腰提起内裤的时候,抬头而望,发现孙坚已经粮尽不得不退兵了,导致原本最好的开局,变成了最坏的结果,也埋下了孙策今日离心的苗头。 明明是袁术打下了雒阳,结果盟主的名头被袁绍拿走了,反董义士的名声被曹操拿走了,袁术就只剩下身边孙坚的白眼…… 旋即袁术又再次选错了方向,看着曹操刚到兖州,以为自己出马,在加上徐州陶谦之辈,还有黑山,汝南黄巾等在一旁相助,四面八方齐攻兖州,曹操这个阉贼后裔定然除了望风而降之外,没有第二种选择,然而没想到联军根本谈不上什么配合,行动之间更是没有任何协调和章法,导致最后竟然反而被曹操搞了一个桶狭间,击败了袁术主力,导致其余的多路联军有的连出发都还没有来得及出发,就听到了袁术败落的消息…… 明明袁术都安排好了,结果不仅没能收了曹操,反倒是让曹操在兖州站稳了脚跟,同时也让许多人看清楚了袁术外袍之下略显得有些嶙峋的仙风道骨…… 同时因为袁术和黑山、黄巾之间,甚至胡人之间大谈交易,来往过密,导致了在汝南跟本地上很多袁氏家族里面的人员对于袁术这样的做法很是不满。 此时袁术的脚步,又鬼使神差的踩向了另外一个地方。在和汝南这些袁氏本家发生了一些矛盾之后,袁术表现出了一个袁氏子弟的傲骨铮铮,不屑于和汝南袁氏这些人谈什么条件,或者是做什么调和,毅然决然的抛弃了汝南这一块根据地,转向攻略江南扬州等地,关键还不是自己去取,而是派了孙策。 不仅如此,袁术见到了徐州内乱不定,陶谦刘备一个个都是脱离了他的控制,又大为恼怒,再一次的神操作,将手下纪灵派出去攻略徐州,然后就到了现在局面,手下两个算是比较能打的将领,一个在江南,一个在徐州,而本身这里就剩下几个三脚猫,带着些尚未完全经过训练的新兵,抵御曹操和刘表的联手攻击,狼狈不堪,节节败退…… 袁术在不经意之间,就成为了他最为推崇的周公,还是周公的后期模样,外部诸侯强大,而主干薄弱,然而关键是袁绍依旧没有察觉,依旧认为在外的将领都是忠心耿耿,天下依旧到处都是盟友,都是自己人,从徐州到江南,天下还有谁的地盘比他更大? 就问还有谁? 袁绍? 袁绍那个庶子,只有冀州一块还算是凑合得,青州幽州都是烂底子,没什么好货,不值一提! 征西? 那个穷得只能吃土的荒凉之地能有多少民众,又有多少产出?别看现在似乎不错,那就是枯泽而鱼,必然不能持久! 曹操? 阉贼也!要不是当初那个谁谁顶替了曹操一死,现在曹操的坟头上的枯草恐怕都有过膝高了! 刘表? 老贼耳!别看现在嚣张,其实刘表年龄那么大了,就像是秋日里面的蚂蚱,也没有几天可以蹦跶了! 袁术环首四顾,竟然发现自己是如此的傲然卓立,是如此的孤芳临风,周边的都是一群粪土一般的人物,在这样的情况下,袁术又想要做出一个抉择,一个关系到了他千秋之名的抉择…… 寿春城,府衙。 主簿阎象急得一脑门都是汗,顺着发鬓往下流淌,“主公!切不可如此!” 袁术皱眉说道:“袁姓出于陈,陈姓乃舜后,如今汉室火德衰败,自当以土承火,得应运之次,为何不可?” “主公!”阎象说道,“如今四海未定,此时如此行径,岂不有四面树敌之危?还望主公三思!” 袁术很是不痛快,手中盘着一枚玉玩,将其不停得在手中转着圈子,半响不语。 这两天听说袁绍在冀州搞一个什么水德,差点没把袁术气得鼻子都歪了。袁绍是个什么东西,一个婢养的家伙,有什么资格说什么水德? 不对,是根本有什么可称之为德的? 于是乎,袁绍搞一个水德,袁术就想要搞一个土德,毕竟水来土掩,怎么说也是要比袁绍高上一头才是! 然而没有想到,袁术刚刚找了阎象提出来,就遭到了阎象的强烈反对,而且这反对的理由算是什么? 四面树敌? 彪悍的人生哪里没有敌人的? 难道不称土德,这些周边的对手就会各个投降,立刻化敌为友?要是真能这样,那么就不称也不是不可以,然而现实是不管称不称,依旧还是要打的! 既然如此,为何袁绍可以称水德,在我这里就不能称土德? 袁术看着阎象,说道:“若某不称土德,曹贼刘贼可愿降伏?” “这个……”阎象愣了一下,这两个事情相互之间是有联系么? 袁绍扭过头去,不耐烦的挥手道:“某知道了……汝先下去吧,某自有主张……” 第1450章 破局 在巴西郡的山间,魏延坐在一块溪边大石之上,脱下了兜鍪径直在溪水当中荡了两下,让兜鍪里面的灰尘和头屑等等死物和活物随着溪水而去,便勺了溪水痛饮了一番,清凉溪水下肚,总算是解了几分的暑热,舒爽的出了一口大气。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追求,在追求的过程当中,或许辛苦,或许酸楚,或许流汗流血,但是只要心中还有那口心气在,便可坚持,便可攀爬,直至终有一日登上巅峰。 或者死在半道上。 魏延并不觉得自己会是属于后者,他认为,最窝囊的人生,便是碌碌无为,蹉跎一生,所以他要成为人上之人,成为统领千万人马的大将! 而在这之前,魏延知道,他必须先将眼前的这个巴西的乱麻解开。 要解开乱麻,有很多方式,或许挥刀直砍是一种最为直接的方法,可是这坨乱麻之中不仅有麻,也有石头,刀也未必锐利,这一刀下去,或许能砍断几根麻,但是也有可能崩坏了刀口。 所以魏延决定采用另外一个方法,他要去找板楯蛮。这群生活在川中刀耕火种的賨人,虽然生活条件并不好,而且也没有什么文化,但是这群人确实是和中原的汉家联系比较紧密的一群人。 魏延痛痛快快的喝了一通水,然后又取了干粮啃咬起来,周边的护卫也大都和魏延一样,随意找地方坐了下来,吃着东西,补充着体力。 在川中这些没有怎么开发的山区,是没有现成的道路的,同时带来另外一个问题就是容易迷失方向,幸好魏延在出发的时候,就找到了熟悉賨人的黄权,得知了一条比较稳妥的道路,就是沿着眼前的这一条溪水一直逆流而上,便会在山间找到賨人的山寨。 如果能够通过第一道賨人山寨,让賨人带领着,接下来的道路自然就不成问题了。当年黄权去找賨人的时候,也同样是走这一条路。 或许这一条路,便是解开巴西这一团乱麻的捷径。 有人劝说魏延,说他这样孤身深入过于冒险,若是賨人翻脸,魏延等人未必能够有机会活着逃出大山,然而魏延很清楚,这个风险,值得他去尝试。 賨人也同样是人,既然是人,就有欲望,就有需求! 只要能见到賨人王,魏延就自然有办法找到賨人王的欲望,找到突破的口子,而在之前…… 魏延将兜鍪的水倒掉,然后扣在了自己脑袋上:“传令!启程!” 沿着溪水默默在山间攀爬,战刀砍掉的不是敌人的脑袋,而是更多的砍着身侧胡乱伸出来的藤条和茅草,长枪不是捅到敌人的躯体,而是更多的在敲打扫荡着草丛驱赶虫蛇。 太阳虽然高悬天空,但是山间树荫较多,倒也不是非常热,然而却非常的闷。魏延等人走了没有多久,便是一身的臭汗,新的汗水重新浸染了之前干爽的一些的葛布衣袍,透出一道道的盐渍线出来。 行行复行行,忽然一名在前方的魏延兵卒兴奋的喊了起来:“将军!你看!” 魏延走上前去,在溪边的一块岩石之上看见了一个简陋的布幡。 布幡扎在一堆乱石当中,显然是有人故意堆放到岩石之上的,作为绑着布幡的旗杆是一段连树皮都未去除的树杈,而在发黄发黑的布幡之上绘画着几道纹路。 魏延制止了兵卒要拔取布幡的行为,然后抬头环视一周,朗声喊道:“某乃大汉征西将军麾下偏将!魏延魏文长!前来求见賨人王!” 四野静悄悄的,只有魏延的声响在山谷之间回荡。 兵卒也跟着转首四顾。 “将军……”一个兵卒说道,“没人吧?” “某乃大汉征西将军麾下偏将!魏延魏文长!前来求见賨人王!”魏延没有理会这名兵卒,再次大喝道。魏延气血旺盛,全力大喝之下,只听见山谷之间回音嗡嗡作响,如同闷雷一般滚滚而去。 又过了片刻之后,一侧的山林灌木忽然分开,几名賨人走了出来,上下打量着魏延等人,然后用着极其僵硬的汉语说道:“跟来!” 其实魏延带着两名懂得賨人语言的兵卒,但是此时魏延并没有表示出来,依旧当作只能听得懂汉语的模样,然后跟着领路的賨人钻进了一旁树林当中的灌木当中,穿过了这一片树林之后,突然眼前一片开朗! 这是一块山间难得的平坦土地,三面被山体环抱,在其中是北高南低的一片土地,賨人在其中建起了山寨,搭建了房屋,开辟了耕地。在北面高山半腰之处,有一些带着色彩装饰的房屋,想必就是山寨首领居住的地方了。 “等……等……”似乎是突然忘记了汉语的词语应该怎么说,賨人比划着,让魏延等人站在山寨的外围等候,然后自己先行进了山寨的大门。 “将军……”那名懂得賨人语言的兵卒从凑近了魏延,低声说道,“在路上,賨人说怎么又有汉人来……” 魏延猛地瞪圆了眼,心便往下一沉。 几乎是瞬间,魏延就意识到了现在他们就站在险境的边缘! 魏延可以十分肯定的是,征西这一边除了他们这一行之外,并没有其他的人,因此所谓“另外的汉人”必定是敌非友! 因为魏延也没有想要和賨人进行战斗,再加上山间山道难行,所以也并没有带多少兵卒来,就带了三四十人而已,然而这个山寨之中粗粗一看就至少有七八百人,更糟糕的事,魏延根本不清楚在他之前来那些“汉人”究竟是谁,又带了多少人,如果真的一旦发生了冲突,要怎么办? 这种不安的感觉在賨人回来之后,到达了顶点。 先前领路的賨人面色不善的表示他们的首领不想见魏延,比划着手势,让魏延回去…… “将军……” 魏延周边的兵卒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的看着魏延。 魏延反而放松下来,笑呵呵的说道:“可以啊,不见就不见……不过这天快黑了,总不能让我们抹黑赶路吧?要不这样,我们就在山寨外面借个地方露营,明天天明之后再走如何?” 賨人也抬头看了看天色,觉得魏延说的确实也有道理,便想了想,又去请示了他们的头人,然后带着魏延到了山寨之外的一片平地上,似乎是賨人他们的晒场,又或是什么集会场之类的地方,然后给了两口锅和一些粗粮,便不再理会了。 魏延似乎浑然不觉危险就在身边一样,乐呵呵的指挥着兵卒到周边去拾取些干枯的树枝草木什么的,有时候乱走走错了被賨人呵斥也不脑,似乎就是为了忙活晚脯之事而已。 有人比魏延他们先来,这让魏延难免有些意外和紧张,但是再最开始的紧张之后,魏延却渐渐的平静下来,因为在魏延心中,从来就没有“放弃”这两个字! 既然不放弃,那就想办法,唯一的办法就是像班超一样,直接在肉体上消灭竞争对手,然后自然就没有反对意见了。 能将自己的生死先放下,那么很多问题就不再是问题了。 三口两口随意吃过了晚饭,点上了几堆用来夜间取暖和熏蚊虫的篝火堆,魏延就率先找了个地方和衣而卧,呼噜噜的小呼噜还打得挺美。 入夜之后,山岚渐渐凉了起来。 月朗星稀,林木全数化成了小虫小兽的乐园,吱吱叽叽的声音此起彼伏。 魏延缓缓的坐了起来,转头四周看了看,然后慢慢的叫醒了周边的兵卒…… 在白天的时候,借着捡柴火的机会,魏延已经基本上查看了这个賨人的山寨,这个賨人山寨原本就不大,北面是山寨统领等高级賨人居住的地方,南面是山寨的寨门,那么自然只有东西两个面有可能作为客人的落脚点。 而魏延在走动的过程之中,在东面山寨的房屋窗口之处,看见了几个面色不善的汉人…… 因此攻击的重点便很容易的确定下来了。 魏延在月色之中指着山寨的围墙,然后很快和几名兵卒消失在月色的斑驳阴影之下。 征西将军之下,稀奇古怪的工具特别多,像是用来爬墙的飞索,就有好几个版本,魏延带的是可以折叠的,虽然强度并没有一体的更好,但是胜在方便和隐蔽。 几根飞索被抛出,斜斜的卡在賨人山寨的寨墙之上,趁着刚刚过去一队巡逻的賨人,魏延和十余名兵卒很利落的就顺着飞索攀爬而上,然后消失在寨墙的阴影之处。 寂静的夜,很快的就被连续的惨叫声打破了,賨人慌乱的从睡梦当中惊醒,然后发现出事的竟然就是居住着汉人的客居房屋! 混乱的光影之中,魏延提着滴血的战刀走了出来,和他预料的一样,在山寨之中的那一拨汉人同样数量也不多,四个房间也就是一共二十来人而已,在有心算无心的突袭之下,魏延这一方面占据了优势,许多人还没有拿到刀枪就被魏延的兵卒砍杀,到了后期真正搏杀的损失并不多。 賨人似乎醒悟过来,愤怒的用賨语叫喊着,甚至有人取了刀枪,将魏延等人围在了客房走廊之上。 “賨人王何在!”魏延将明显是领事的那一名汉人的头颅举起,高声断喝道,“如今可否一谈!” 鲜血淋漓的头颅,铁青扭曲的嘴脸,再加上魏延身上沾染的血迹腥臭,和在火把的光之下闪动的战刀寒芒,让魏延身后的身影似乎越发的庞大,也更加的显得狰狞可怖,就连周边叫嚣着的賨人都不由得渐渐收了声,惊魂未定的左右相互看着。 “这就是征西将军的处事方式?”賨人人群当中响起了一个声音,然后賨人纷纷往两旁让出一条路来,一名腰围虎皮的賨人头人现出了身形,盯着魏延说道,“不开门,就打杀上来?!” “哈哈哈!”魏延大笑,丝毫不怯的锋芒针对说道,“吾主征西将军,也有一言,粗直浅白,想必賨人王定然能懂……朋友来了有酒肉,敌人来了有刀枪!且不知賨人王是要选酒肉,还是要选刀枪!” 賨人王目光在魏延脸上转悠了几下,然后落在了魏延手中的人头上,沉默了片刻之后,说道:“那么征西是认为我们賨人是朋友,还是敌人?” 魏延在心中松了一口气,笑容越发的灿烂起来,只不过沾染了血液的笑容,多少让人看了有些心寒:“这并非是由吾主征西将军决定的,而是由賨人王来定的……不是么?” 賨人王沉吟了片刻,终于是露出了一丝笑意。 死的人已经死了,既然在賨人山寨当中死的,那么自然賨人也脱不开关系,抛开賨人的解释会不会让人相信的问题,就算是现在将魏延这些人全数擒拿扭送,或者击杀什么的,也无法让死去的人重新复生,这样的责任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就像是魏延所说的一样,就看怎么选而已。 既然死去的人已经失去了价值的体现,那么作为賨人的头人统领,自然就要考虑能获取更多利益的方面了,而且魏延这一方也同样展示出了超强的战力,若是之前的魏延选择不是斩杀这些汉人,而是摸到了北面…… 所以賨人王也就似乎完全忘却了那些死去的汉人一般,反正山寨之中的人都已经起来了,也就没有必要再睡什么回笼觉,便让人在山寨之中点燃了篝火,又令人取宰杀了几只鸡,两只羊,然后招待起魏延一行来。 昨天黄昏虽然魏延到了山寨,但是賨人王并没有将魏延真正当成客人,而现在情况不同了,自然要补上所缺的礼节。 魏延和賨人王一起坐在上首,看着在篝火处的賨人忙忙碌碌,载歌载舞,心中原本堵着那一块乱麻总算是觉得放开了不少,或许这一次解开整个巴西郡僵持不下的局面,就从这一刻开始…… 第1451章 设局 阆中位于巴西郡的中部偏西一些,处于阆水中部,故而称之为阆中。 在川蜀这种地方而言,阆中就已经大体上算是一座雄关了,要是和什么函谷关潼关比较起来的话,还是差距了非常大,不过么,毕竟川蜀之地,真正战事的时间并不比中原腹地要多,再加上防御川越蛮人,也并不需要太过于强悍的城池。 就这样一个若是在中原来排名的话,并不算是很强悍的一座城池,给魏延带来了非常大的麻烦。 毕竟阆中位于阆水中段,依山跨河,所以如果进行围城,则是要两面河流一起围,然而又无法阻断阆水,因此其实围城并不能起多大的作用,而如果选择强攻,一来是沿着阆水山道难行,二来阆中的守将张任也并非是一个愚钝的将领,因此损耗必然非常大,而魏延手中便只有这些本钱,不能不精打细算一些。 川蜀之地,若是没有都江堰,便是一个闷热无比的盆地而已,而就这样一个水利工程,因为水系贯通,形成了一个庞大的水网,所以在整个都江堰的范围之内,不仅改变了川蜀的耕作环境,甚至还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川蜀成都附近的气候,使得成都有了成为鱼米之乡的资格。 阆中,则是通往这个鱼米之乡的门户。 或许是因为秦始皇对于川蜀采用了怀柔和拉拢的策略,再加上汉刘邦又是从川蜀之地出发的,而刘秀什么的更是连川蜀都基本没有涉足,因此阆中在整个大汉的三四百年时间内,基本上都没有被人强行攻破过。 有这样的心理因素,又有川蜀的丰富物产支持,阆中的守将兵卒基本军心很稳定,虽然也听说过征西将军如何如何,关中生活如何如何,但是对于这些兵卒来说,太过于遥远的事情基本上都是不现实的,每天两顿饭能多些干的,晚上能够躺得舒坦些,便是整个生活的全部,至于其他的事情,还是让上面的人取考虑吧…… 有这样的底气,张任也很稳定,他不怕征西前来攻打,甚至有些期盼,期盼着自己能够在这样的攻伐战斗之中取得更大的功绩。有了功绩,才意味着更多的权势和地位,才能光耀自己的家族。 因此当张任接到了成都来的示警的时候,不仅没有紧张,而且还有一些兴奋。 “希望这次是真的要来,而不是又一次虚张声势。”张任坐在城墙门楼之上,俯瞰着桌案上的地图,眯着眼睛,看着细细长长的阆水标识,然后盯着代表汉昌城的小方块说道。 “我看啊,将军可能又一次要失望了……”秦宓微笑着,不紧不慢的接了一句,“汉昌城小,又疏于防备,故而被征西得手,而阆中么……呵呵,别说只有汉昌的那三四千的征西兵卒,有将军坐镇于此,就算是再来两三倍,恐怕也打不下阆中!” “那是,有将军指挥,有这么多勇士,征西人马即使来了,也只有一个败退而归的下场!”袁约大声笑道,笑声略显得有些沙哑刺耳,就像是在山崖之间的石头摩擦。 袁约大概四十左右的模样,虽然身高不高,只有六尺左右,却生得骁勇剽悍,年少之时便是称勇于賨人,更重要得这个货竟然还去过关中和雒阳,相当于是賨人之中的大汉海龟派了,是镀过金的…… 袁约原本姓罗,本名为森,结果因为在雒阳的时候拜会了袁隗,得其招待和看重,便感恩戴德得连名带姓全数改了,成为了袁约,袁氏之约么,许多人对他改名不以为然,但是袁约却以为得意,就像是华夏后世也有很多人将自己的汉名不用,偏偏去用什么刘艾伦,张乔治一样…… 袁约是賨人罗氏当中头人,后来罗氏賨人王年老衰败,见袁约多少算是海龟派,武勇不错,又能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语,见多识广,便将他提拔出来作为统领,后来便顺理成章的成为罗氏賨人的王,也是賨人三王之一。 另外两名賨人王,是朴胡、杜濩。其中朴胡其实是两只賨人,朴氏和胡氏,因为读音比较相近,加上关系也不错,所以合并到了一处,然后其賨人王便干脆自称为朴胡,多简单明了。 另外一个杜濩,也称为度濩,和朴胡的原因差不多,只不过度氏的賨人人数比较少,算是从杜氏賨人之中当中分化出去的。 这三个賨人王算是在川蜀之中较大的賨人头领,基本上賨人相关事务都由这三个賨人王进行主导。 袁约在当賨人王之前,那个时候罗氏賨人是賨人当中最为强大的部落,因此那个时候罗氏賨人的头人就想要借着机会统一全部的賨人部落,就像是许多伟大的领袖传说一样,但是很可惜的是,当时的罗氏的賨人王并没有能做到这一点。 或许是因为利益分配的问题,或许是因为女人分配的问题,反正具体原因现在也不是很清楚了,罗氏賨人和其余几个賨人部落大战了一场,虽然最后还是以其余几个賨人部落落败远遁告终,但是罗氏賨人也因此衰败,到了袁约这个时候仍然未能完全恢复过来。 不过现在一切都看起来发展得很顺利,袁约不仅到了关中雒阳见了世面,而且还在川蜀之和刘焉走得很近,也从刘焉哪里得到了不少汉家得物品和资源,渐渐的重新发展了起来,不过也因此和刘焉挂在了一处,在刘焉死后,也就成为了刘璋的手下的一员。 面对突然出现的征西将军,袁约一方面表现得很不屑,另外一方面则是在内心当中隐隐有些忧虑,汉人袁氏曾经也算是他的恩人,刘焉也曾经是川蜀的雄主,但是现在刘焉死了,而且听说汉人的袁氏大官也死了,袁约可以借的虎皮就无形之中消失了许多。 这些年,袁约为了自家賨人的部落发展也是费心费力,若是征西将军一来,就要将利益拱手想让,这无疑是让袁约所不能接受的。 因此袁约支持刘璋,就想要保住原有的那些利益,而现在事情的发展却逐渐偏离了袁约的设想。刘璋的表现远远没有刘焉更给力,不仅没能管理好川蜀之中的纷争,还被征西人马插入了巴西当中,接下来连阆中也面临着威胁。 征西将军的侵略性,不仅在军事上,就连在神秘学上,同样也是如此。新一代的賨人觉得征西那些人正在汉中推动的道教很好,那些道人又充满了神通,又和蔼近人,跟原本賨人部落里面的丑陋凶恶的巫师完全不一样…… 賨人是部落制度,袁约身后这些年轻一代的竞争者,他们其中有人觉得刘璋完全不行,还是投靠新来的征西将军更有好处,这样的思想对于袁约形成了威胁,虽然袁约找了借口杀了几个领头的,用血腥的段震住了所有人,可是他清楚,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很难除根。 要想消除这些不良影响。袁约就必须证明自己的正确,要证明自己正确,就要击败征西将军一次,让所有的賨人看到,征西将军之下的那些兵卒是可以战胜的,而那些道人也不过是装神弄鬼的骗子。 “袁头人,你的那些人怎么样?”张任侧过脸,但是眼睛却依旧停留在桌案上的地图上,或许是觉得军情紧急,也似乎是连多看袁约一眼的都不想看。袁约也没有字,叫什么王吧,客气的时候倒也罢了,现在多少算是上下级关系,天天叫着这个王,那个王的,不仅是自己尴尬,也难以区分上下尊卑,干脆就叫其头人。 “请将军放心。”袁约拱拱手,学着汉人做了一个拱手礼,说道,“到时候只要将军一声令下,我们部落的勇士一定会冲杀在前,绝不后退。” “你的勇猛和忠诚,我当然没有任何担心,可是征西人马之前在汉昌虚张声势,假扮賨人夺了城池,难免不会故技重施……”张任缓缓的说道,“賨人之中,难免有些人不明道理,被征西的花言巧语蒙蔽,你除了要管好手下之外,也需要关注这一段时间来阆中的賨人,小心其中就有被征西拉拢过去的家伙……” 袁约脸色一变。 秦宓没等袁约说话,便借着张任的话头继续往下说道:“别看征西在汉中广开耕田,免除赋税什么的,招揽山中賨人耕作,似乎是恩泽民众……哈哈,明眼人其实都知道,这就是个骗局!要知道征西人马也是要吃粮的,不纳取赋税,难道那些征西人马个个都是风餐饮露么?被骗下山的賨人等开垦了一两年之后,到时候宣布要收赋税了,那是交还是不交?不交,那这一两年辛辛苦苦的耕作而成的熟田就成了征西的了!若是交赋税,哈哈……那还不如还在山上自在些,是不是这个道理?袁头人?” 张任和秦宓话里话外都有敲打袁约的意思,让袁约听得眼皮不由得一跳一跳的,连忙应答道:“多谢提点,多谢提点……” “那些耕田什么的好处都是底下的人的……而你的头人的位置,才是你一个人的……”张任抬起眼皮,看着袁约,“相信袁头人知道要怎么选……” 袁约用力的拍打着胸脯,说道:“将军但请放心,我一定会听从将军的号令,看好手下的賨人,只要是胆敢和征西接触的,不用将军吩咐,我……我一定先斩了他!保证不出任何的差错!” 张任忽然笑了起来,说道:“不……袁头人,我想,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不是要让你杀这些人,而是要让你替代这些人……” 袁约有些茫然。 “守城,孤守永远不是良策……”张任笑着,但是目中却露着寒光,“既然袁头人与我们的意见统一……某倒是觉得,袁头人可以试着让人接触一下征西人马……” “啊?”袁约反应不过来,方才不是说征西那啥,现在怎么又让和征西接触? 秦宓笑着说道:“某和张将军寻思了良久,觉得于此整日枯守,未必是良策,还不如将征西人马引诱出来……然后……”秦宓微微笑着,然后做了一个下切的动作。 “哦!”袁约恍然,“明白了!明白了!好好,果然是好计策!” “既然袁头人也认为计策不错,那我们就分一下工……”张任轻声笑了起来,“袁头人,你需要派些心腹,去找到征西的人马,就说你愿意和征西合作,只要征西人马到了阆中,你就会举兵内应献城!” “我的手下?”袁约皱了皱眉头,说道,“我的手下都是些粗鲁之辈,恐怕做不好这样的事情……” 张任笑了笑说道:“若是引了征西人马前来,所获铠甲兵刃,某一样都不取,全数与袁头人!你看如何?” 秦宓在一旁轻声说道:“征西兵马别的不说,这装备么,可真是精良啊……” 袁约一愣,眼神之中显然多了几分贪婪之色。 “袁头人,如何?”张任注意到了袁约的眼神变化,脸上的笑意更加的浓厚,“你只需要找个妥当的人,去引来征西人马到阆中城下,便可以轻轻松松换取征西人马的装备……这样的生意,若不是看在相交多年的颜面上,却是哪里去找的来?” 袁约眼珠转了转,权衡了起来,确实心动了。汉军的装备一直是他眼馋的对象,尤其是装备精良的征西人马,更是让袁约眼红。对于没有制作工艺的賨人部落而言,部落中的勇士没有制式武器,除了偶尔能缴获一些战利品之外,大部分人用的都是木盾、竹弓、竹矛等等,和川蜀汉军的制式甲胄、环刀铁矛相比,这些武器都太原始了,更不用说和征西人马的兵刃甲胄相比较了。 而现在张任愿意将缴获的征西人马兵刃铠甲全数给他,这样一来,若是计策成功,就可以让他手下的部落勇士发挥出更大的战斗力,在对于其他賨人部落压制争斗之时,也更具优势…… 袁约很快做出了决定,豪爽的拍着胸脯道:“哈哈,好!连我袁约都听将军的号令,我的部下当然也全凭将军安排。将军要怎么办,我就怎么办!” 第1452章 杀局 巴蜀。 张任谈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征西将军斐潜,同样,张任也谈不上多么忠诚于刘璋,因为张任根本就没有见过斐潜,也就自然谈不上喜欢和不喜欢,张任只是单纯的不喜欢被侵略的这种感觉而已。 男人么,自然是喜欢自己主动多一些。 等待和被动接受,不是男人的选择,至少,张任是这样认为的,所以,张任觉得,与其在阆中苦苦等待征西人马打上门来,还不如寻找一个自己可以控制的机会! 尤其是在张任久久没有等到派出去联系周边賨人的信使消息回报的时候,危机感和压力感都压在张任的身上,让张任有一种强烈的想要宣泄出去的感觉。 其实张任也不完全相信袁约,但是只要袁约将征西人马引诱出来就可以了,张任不愿意僵持不下,相信征西那边肯定也不愿意。 经常反复无常时好时坏的賨人,是巴蜀一直以来的一个问题。所以派去联系賨人的人员失去联系,让张任警觉,却还没有达到警报的程度。让袁约去,就算是最坏的结果,反而投靠了征西也不怕,因为张任根本不打算在阆中等待,而是决定要在半途当中伏击! 反正要过阆中,必然是走阆水,当袁约和征西人马都以为张任会在阆中城下等着他们的时候,半路上的潜伏的这一个杀局才会更加的凶残! 至少,张任就知道有三个地点都不错…… 张任打发走了袁约之后,目光便一直在地图上的这三个地点来回巡视着。第一个地点太远了些,而且征西人马在遇到如此险要地形的时候,多少也是会提前派遣斥候勘察的,再加上刚刚出发没有多久,想必不管是征西将领还是普通兵卒,警惕性都还是较高的,所以第一个地点虽然险峻,但是并不适合作为伏击点。 张任在犹豫的,是在第二个还是第三个伏击地点当中选择那一个。第二个有第二个的好处,第三个伏击点也有另外一方面的好处,让张任有些难以抉择。 “秦从事……”张任目光依旧停留在地图之上,招呼着秦宓,然后指点着地图说道,“若是汝来选择伏击之处,汝会选择何处?” 秦宓凑近了看了看,思索了片刻之后,便将手中的折扇点了点地图上的居中位置,张任心中的第二处伏击点说道:“此处最佳!”折扇,其实也是征西将军推动出来的新鲜玩意,这种折扇,因为制作工艺并不复杂,因此很快的就有了不少仿制品,虽然不见得有征西将军工坊里面的那种原装正品的精细和巧妙,但是就这些略显得有些粗糙的仿制品,价格低廉再加上采购方便,依旧得到了不少人的追捧,秦宓也就是其中之一。 并不是所有人都会选择正版,选择盗版的理由也有非常多,但是不管什么理由,其实都折射出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穷一个字而已,生理上或是心理上的穷。 征西折扇,低档的竹纸扇秦宓觉得用起来没面子,毕竟周边的人用的都是描金扇或是玉骨扇,但是原版征西的折扇太贵了,一把普通描金扇都要五枚征西金币! 更不要说玉骨绢扇了…… 所以相对比较廉价的川蜀本地描金扇,自然成为了秦宓的首选,虽然扇骨打磨不是那么精细,偶尔还会有些毛刺,但是毕竟便宜啊! “何也?”张任没有抬头,依旧盯着地图,根本不关心秦宓手中拿的是什么。 秦宓哗啦一声撑开了折扇,摇了两下,又哗啦一下合了起来,说道:“此处山高林密,路窄水深,最适伏击……若是临近阆中的此处,虽说也是不错,然而征西人马临战必然有所防备,未有奇效也……” 张任沉思了片刻,抬起头对着秦宓笑了笑说道:“秦从事果然思虑周全。如此,若某领兵前去伏击征西,阆中城防诸事便要烦劳秦从事多家劳心了……” 秦宓连忙正容说道:“张将军放心,宓必然尽心尽力,以待将军凯旋!” 张任点点头,笑了笑,说道:“如此,临战之时,事务繁重,某便不耽搁秦从事了……” 秦宓会意,也拱拱手,先行告退。 张任目光在秦宓的背影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后又重新落到了桌案之上的地图上,过了片刻之后,张任将注意力全数集中在了距离阆中最近的哪一处伏击点上。 就像是秦宓所说的那样,或许征西的将领在临近阆中的时候,因为即将见到对手,因此会有些警戒,这倒是没有错,不过么…… 倒不是张任不相信秦宓,只不过换一个角度来考虑,既然秦宓能想得到的,那么征西的将领能不能想得到? 如果征西的将领也如同秦宓一般的考虑,那么临近阆中的这一处反而成为了伏击最佳的地点! 因为知道对手确切的位置了,纵然心中有所警醒,但是在经过两次最佳的伏击点却没有遭受攻击之后,一路上提着的心恐怕多少也会有些松懈,所以…… 张任一掌拍在桌案之上,便于此处,伏击征西! ……………………………… 战船顺流而下,沿着大江一路向东。两岸树影婆娑,苍山翠竹,夹杂着起伏山峦之上的层层白雾,就像是绵延起伏的两道翠绿色的锦缎,又像是江南女子那柔软的腰肢。 孙策站在战船的船头,看着船头破开江水,目视四野,都是满眼的翠绿,让人陶醉且舒适。江水凉爽的风迎面吹来,让孙策连日来的烦闷一扫而空,畅怀放声长啸,长啸声顺着江面,传递得很远很远,引起了一些在江边打鱼得渔女注意,其中有几个抬头看见了孙策,尤其是看见了孙策身边得周瑜,不由得也跟着唱起了火辣辣的情歌,朝着江中的两个郎君表示爱慕之意。 孙策哈哈大笑,显然很是得意,然后朝着身边的周瑜挑了挑眉毛,神色之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周瑜却微微皱了皱眉头。渔女为了让声音能够传递得更远,便提了几个音阶,结果气息跟不太上,导致有的地方唱不上去,难免有所不美。 孙策笑了笑,对于周瑜没有说什么言语,并不在意。孙策本是豁达之人,最为喜欢的就是简单直接,最烦的就是绕圈子,因此对那些城中的士族世家之间的繁文缛节早就讨厌了,现在身处这莽莽群山,涛涛江水之中,喜则载歌载舞,怒则横眉竖目,不用丝毫掩饰,他觉得浑身轻松。 “如何?”周瑜看着孙策绽放出来的笑容,也不由得笑了,和孙策一同迎风而立,看着滔滔江水崩腾,“心中可是舒畅了?” “哈哈哈哈!痛快,不虚此行,不虚此行!”孙策仰天大笑。 “那当然,我还能诳你不成?”周瑜也是展颜笑道,顿时周边山水增色不少,“看看这些天地山水,自然烦恼皆消……” 孙策也是点头,但是过了片刻之后,孙策的笑容还是消减了下来,没头没尾的淡淡说了一句:“还是你家中兄弟好些……” 周瑜沉默了片刻,说道:“也不是这样说……各家有各家的难处……” 孙策轻轻的拍击着立在船头的木楯,说道:“也是……不说这个了,你觉得张子布所言如何?” 周瑜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持重之言也。” 孙策长长的吸了一口气说道:“我也是如此认为的……” “那么……”周瑜欲言又止。 孙策哈哈一笑,说道:“是觉得我既然认可,却又不按照子布所言而行?子布所言,就是过于持重了……” “……”周瑜看了看孙策,忽然有些明白了。 俗话说,时间会令人成长,会让人从幼稚变成成熟,天真变成沉稳。 然而这一句话就是狗屁,时间只会让人长大,并不会让人改变,改变人的是时间之外的东西。 比如巨大的生存压力。 当一个人可以随意BB,指点江山,言语之间便是谁都是弱智,谁都是石志乐的时候,往往都处于没有承受生活的重压的状态之下,而真正每日为了生存忙碌的人,是没有空闲去说什么话的,甚至连多说一句的气力也没有。 因为能活着,活下去,便已经是消耗了最大的精力了。 当然,之前瞎逼逼的人可能还会讲,这样活着还不如去死!然而,或许这样活着的人,肩上还担负着更多的责任,他们身后有老有小,只能艰难的负重前行,活着永远比去死要有更大的勇气。 孙策在孙坚还活着的时候,自然是万事有孙坚担着,但是当孙坚身亡之后,孙策便不得不挑起孙家的重担起来。 孙坚留下的几名大将,那个不是孙策叔叔辈的? 以刚刚弱冠不久的年龄,就单凭一个孙氏儿郎的身份就能让这些叔叔辈的大将俯首听命,言出计从? 于是孙策,每次临战,必然先锋士卒! 往往一场战役下来,孙策身上沾染的血浆,都能挂下厚厚的一层! 不是孙策他不想坐镇军中,不想位于最安全的位置,不是他不怕死,而是他不得不如此!只有这样,他才能让所有的兵卒看见孙家儿郎的勇猛和强悍!只有这样,他才能让这些叔叔辈的将领折服! 要不然能怎样,就放两个嘴炮,便可以“说服”这些沙场老将?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生死之间也有大智慧。 孙策在一次次的搏杀之中,迅速的成长起来,懂得了许多,当然,也失去了当年纯粹BB的那种快乐。 张昭认为要对江东的这些世家进行安抚和招揽,不能一味的进行强压,建议孙策在该缓和的时候还是要缓和的,不能动不动就兵刃相见…… 然而孙策不为所动。 之前的孙策,采用暴力手段,是因为他懒得动脑子,觉得这种方式直接了当,就像是小孩子之间的斗争,谁拳头大谁就当孩子王。再加上有孙坚在后面擦屁股,所以就算是闯出祸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顶多就是被孙坚打骂一顿而已。 而现在的孙策,在明白张昭的意思之后,依旧采用简单粗暴的方法,却再也不是因为懒得动脑,而是孙策想的更多,想得比以前更远。 “时不我待啊……”孙策看着天空,轻轻的说道,“前些时日,袁公路来令,称号仲家,大兴土德,令某改旗易帜,进贡寿春……” “什么?”周瑜猛然扭头看向孙策。 “仲家……仲家……”孙策哈哈笑了两声,“天老大,他老二啊……” 周瑜想了想,忽然脸色微微一变,说道:“许家!余家!” 孙策这一次跟上了周瑜德跳跃思维,说道:“某已经令人前去抄拿了……” 周瑜缓缓的吐了一口气,但是依旧忧虑的说道:“如此一来,江东必然又是一场动荡不安……唉……”纵然周瑜智谋百出,但是面临这样的杀局在前的时候,依旧只能先求自保,再说其他。 劝阻袁术,甚至去救袁术? 不可能的,袁术如果是能够听从善如流,听从建议的人,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袁术的不靠谱,周瑜也是知道,但是没有想到这一次袁术竟然这么的不靠谱,袁术一脚踩到了杀局之中,孙策周瑜自然不想跟着一同跳下火坑,但是要脱离袁术的归属,和袁术真正摆脱关系,又谈何容易? 不说其他,孙策能取江东,难道没有身后袁术这一杆虎皮旗帜的作用? 袁氏门生天下,不看孙策的颜面,也要看一看汝南袁氏的颜面,因此很多时候江东士族虽然觉得孙策过分了些,但是想着将来再找袁术惩治孙策就是,又何必和一个袁氏门生计较太多,生生掉了自家的身份,所以在一些事情上也就忍了,等着将来再说。 现在袁术搞一个仲家,自寻死路不说,连带着孙策也要倒霉,孙策在江东不仅要处理之前的积怨,还必须摆脱袁术的影响,而在江东之中最为倾向袁术的便是许家和余家,因此这两家就必须先下手为强,以免在孙策表示脱离袁术的时候产生什么后患。 这只是其中的一个问题。 孙策能够主掌孙家,除了孙策自身的因素之外,袁术对于孙策的欣赏也是众人看在眼里的,因此虽然孙家之中还有孙策其他的长辈,但是这些长辈也不会有这个胆子跳出来大刺刺的表示袁公路你这样不好,我才是孙家的老大…… 然而袁术一旦倒下,孙策就将直面内外的双重威胁! 天地风云滚滚,大江水流涛涛。 人心就是血肉磨盘,人性就是无间地狱,这一场浩大的杀局已经展开,血海翻涌,或许无人可免…… 第1453章 死局 冀州。 渤海城的城门楼上。 臧洪拍打着桌案,怒声吼道:“无德之人,某何能奉!不见,不见!斩了来使,丢出城去!” 臧洪的几名侍卫领命,立刻退下去。可怜那个倒霉的使者,还没来及的发出什么长笑来就被人一刀砍了脑袋。 “臧令君……”一旁的渤海主簿皱着眉头说道,“如今城外围困多日……仓廪已然虚空矣,或能支撑十日,十日之后……” 袁绍生病,大军虽然拖拖拉拉的来了,但没有攻城,只是将渤海县城团团围困。 渤海被围城多日,许多民生问题就暴露出来了,最为主要的还是粮食不足了,毕竟青黄不接的时候,原本就因为袁绍几次征调,没有多少储备粮食,城中很多普通民众只能依靠去城外樵采才勉强度日,而现在城池被围,无处得粮,自然问题就大了。 城外的袁军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袁军也不攻城,只是派遣了使者前来劝降,却不了直接被臧洪砍了头颅。 臧洪如今年近五旬了,皮肤黝黑,面容消瘦,穿着一身葛布衣袍,听了主簿的禀报,说道:“城中大户怎么说?” “……这个……”主簿迟疑了片刻,说道,“皆拒见于某……甚至有言,此乃令君与袁大将军之怨也,岂能牵连地方……” “混账!”臧洪勃然而怒,沉声说道,“无道者,人人诛之!岂能自保于家,视仁德道义于无物邪!” 主簿默然。 “某府中尚有些粮草,且取之,分发与兵卒!”臧洪挥了挥手,做出了决定。 主簿抬起头来,看着臧洪,说道:“令君!某知令君乃忠诚之人,如今世道昏闇,人心浮乱,令君反袁,纵然振聋发聩,荡清寰宇,然终须虑及家人……纵然事不可为,也要留下些血脉才是……” “汝!”臧洪先是怒,然后渐渐的平息下来,叹了一口气说道,“若无忠义于身,与虫豸何异!某臧氏之人,生当俯仰无愧天地,断然无苟活之辈!” “令君!” 主簿待要再劝,却被臧洪轰走,无奈之下,也只得按照臧洪的命令,取臧洪家中去取那些可怜的粮草了。 臧洪穿着那一身的葛布衣袍,更多像一个老农多过像一个县令,离开的城门楼,巡查城防。渤海兵卒见到了臧洪,纷纷行礼。 自从臧洪到任,便没有克扣过这些大头兵卒一丝一毫,不仅如此,还将原本在军中的蠹虫全数清查出来,当众斩首,使得军中腐朽之气顿时一清,若不是臧洪之下,确实没有什么统军大将,凭借臧洪这些军中士气,或许倒也可以放手一搏。 越是位于最下层的民众,便越是质朴。因为这些人的需求最简单,有口吃的,有件衣服穿,有个地方能遮风避雨就算是幸福的生活了,而臧洪到了渤海之后,最先关注的就是这些,臧洪也自然受到了这些最为基层民众的拥护和爱戴。 至于城中大户…… 呵呵。 阶级本身就是如此,利益向某个方向倾斜,自然另外的方向上就少了,就好比本科生一个月六度电就够了,反正给多了都是让这些人整天玩农药,一点用处都没有,还不如倾斜给留学生,毕竟留学生晚上的学习任务比较重…… 然而这些城中大户也一时之间说不出什么来,毕竟国事为重,嗯,大局为重,嗯,仁义为重…… 反正差不多吧,就是这个意思。 因此臧洪在渤海之中声望很高,但是城中大户却不是非常的配合。 “令君放心!”兵卒之中有胆大的高声喊着,“只要某三寸气在,定然舍命保得令君安危!” “哈哈……”臧洪展颜而笑,丝毫不以为兵卒这样有什么违礼之处,“并非保某一人安危,乃保着天地正气!吾等固然有一死,然天地忠义不可亡!” 周边的兵卒闻言,都是肃穆正容。这些人或许不知道什么叫做忠义,但是他们相信跟着臧洪便是一种忠义,纵然明知道这是一个死局…… 臧洪心中也不是不清楚,但是终究还是有一份的期盼,期盼着就像是酸枣会盟,当时为了反抗董卓的暴行,忠义之士汇集而来一样。如今袁氏无道,或许便有忠义之士,将汇集于渤海…… 以渤海一地,抵抗袁绍显然不现实,但是若是各地响应,袁绍便自然溃败,就像是当年的董卓一样! 然而臧洪没有想到的是,现在的情况,和当时已经是截然不同。 围城一天天继续。 粮草一点点消耗。 臧洪期盼的所谓忠义之士终究无人来,等来的是袁绍愤怒的命令,强令围城兵卒立刻攻城,否则就斩中军主将! 袁军开始攻城,而渤海城中,粮草基本耗尽。 战局从一开始就已经时陷入了死局之中,见不到任何得希望曙光。 臧洪见等不来外援,目中原本的神采也渐渐的黯淡下来,终于是在一日攻城间隙的时候,召集了兵卒将校说道:“袁氏无道,所图不轨,奈何冀青各将,迫于淫威,竟无人来援……洪於大义,不得不死……而今诸君无事空与此祸!今城不日将破……诸位可先城未败之时,趁夜将妻子出,各自逃命去罢!” 众人顿时议论纷纷。有人惶恐,有人无措,但是也有人高呼:“今府君求大义,无畏生死,吾等原如蝼蚁一般,受府君恩泽免饥寒之苦,得府君授忠义之道,岂可逢大难便舍府君,苟且求生?原与府君共生死!” 虽然臧洪和兵卒哀兵舍生忘死,但是实力上的差距和粮草的短缺,渤海城终究时没能守住多久,终于是被袁绍兵卒攻破,臧洪死于刀兵之下…… ……………………………… 陷入死局之中的,并不是只有臧洪一个人。 袁术披衣而起,额头冷汗淋淋,他做了一个噩梦,现在虽然说大多数的细节已然忘却,但是依旧记得迎头斩下的那个冰冷刺骨的刀锋。 “主公,怎么了?”睡在大帐一角的护卫也警醒了,起身走了过来,点起了烛火。 “……无事……”袁术看了一眼护卫,纷乱的心境稍微平复了一些。袁术起身披上大氅,向帐外走去,护卫连忙跟上。 清冷的月光披散而下,映照着袁术有些苍白的面色。 “伯符之处,仍旧没有消息么?”袁术问身边的心腹护卫道。 护卫默然。 “发出信使大概有几天了?”袁术又问。 护卫回答道:“差不多有两旬了……” “两旬了……”袁术皱起眉头,喃喃的念道,“伯符……呵呵,孙伯符!” 过了片刻,袁术又问道:“去陈国的人回来没有?” 护卫迟疑了一下,说道:“回……回来了……” “嗯?”袁术回头瞪了护卫一眼,说道,“既然回来了,为何不速报?!” 护卫低头说道:“回来的时候主公已经歇息了……主公近日事务繁杂,已经连日未有休憩,故而……令其暂缓,欲天明再报主公……” “混账!”袁术怒道,但是很快又消了气,拍了拍护卫的肩膀,说道,“某知汝为好意,然军国之事,不可耽搁,速速令其前来禀报!” 护卫拜倒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就带着去陈国的人回来了。 “陈王如何说法?”袁术见了面,当头就问道。 使者拜附于地,低声说道:“陈王……陈王……多有不逊之言,令人将在下杖将出来……在下无能,未能竟功,有罪,有罪……” 陈王,刘宠。刘宠是汉明帝刘庄的玄孙,陈孝王刘承之子。在其父刘承死后,继承陈王爵位。刘宠勇猛过人,善长使用弓弩,因此在陈国之内竟然有千具强弩! 当然汉灵帝在世的时候,曾经有人揭发刘宠有不臣之心,不过汉灵帝虽然将下令彻查问罪,不过中常侍收了刘宠不少好处之后,便说刘宠不过是追求黄老仙丹而已,并无反叛之心,加上汉灵帝当时才刚刚干掉了一个刘姓王爷,多少也要顾及一下皇室的颜面,便不了了之了。 但是基本上明眼人都清楚,一个若是有心最求黄老长生的人,会在郡国之内存有强弩千具? 因此在酸枣会盟之时,各州、郡起兵讨伐董卓,刘宠也同样率领郡国军队四侵吞地盘,自称辅汉大将军,也和袁术有一些往来。 这一次袁术自称仲家,觉得所有对手之中,便是曹操这个阉贼最为恶心,并且是整个反对的中枢力量,只要击败了曹操,其余的势力也就自然不敢妄动了,因此亲自统领大军,带着大将桥蕤、李丰、梁纲、乐就,号称三十万,前来征讨曹操。 不过因为碰上这两年不是旱灾就是虫灾,袁术手中的钱粮不是很充裕,因此就想到了这个陈王刘宠,想找他腾挪一些粮草来用用,结果被陈王刘宠断然拒绝了…… 袁术皱着眉,没有说话,而是目光落在了大帐内桌案上的地图上,又取了一旁的标尺,量了一下,然后将尺子往案上一扔,发出“啪”的一声脆响,说道:“曹阉贼可有妄动?” “启禀主公,曹……阉贼,人马尚于豫州,并无举动……”一旁的长史杨弘说道。 “哼!”袁术冷冷说道,“谅阉贼也不敢乱动!”袁术这里欠缺钱粮,但是同样曹操那边也是一样,所以袁术认为这样也是一个极好的机会,而要抓住这个机会,就必须先解决陈国这边的钱粮问题。 陈王不愿意借,那么就剩下一个方法了。 “来人!叫张都尉来!”袁术沉声说道,然后才似乎看见了跪拜在地的那名倒霉使者,便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倒霉使者低着头,并不敢抬头,却偷眼瞄着一旁的杨弘,发现杨弘微微示意了一下,连忙如蒙大赦,忙不迭的倒退出了大帐。 张闿不多时便来了,拱手向袁术见礼。 袁术示意张闿就坐,沉吟片刻说道:“若使汝见陈王,可斩之否?” 张闿微微一愣,但是几乎立刻说道:“若使某可近陈王五步之内,便可斩之!” 三国之中,刺客之类的从来就没有少过,或者说在大多数的历史时间之内,总是会有这些人的一席之地。 袁术也不是没有想过动用刺杀的手段解决曹操这个阉贼,但是曹操防范森严,进出要么是曹氏的护卫,要么就是夏侯氏的护卫,因此袁术也一直没有找到什么机会。 现在陈王刘宠不愿意借粮,那么袁术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这种采用肉体上进行消灭的方法,简单,有效。 “善!”袁术拍板说道,“天明之后,某便再遣使者,备厚礼,见陈王!” 张闿心领神会,点头说道:“某定不负主公之令!” 袁术笑了笑说道:“有劳了。事成之后,某当重赏!陈王妾姬,据说绝色,届时汝可择一纳之!” 张闿大喜再拜,然后便退下去准备了。 杨弘在一旁迟疑了片刻,张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看了看袁术之后,还是吞了回去,什么都没有说。 “孙伯符之处……”处理完了陈王刘宠的问题,袁术拿起了地图上的标尺,敲击着桌案,发出“啪啪”的声响,说道,“也派些人手过去吧……若是……便斩了!” “主公!”杨弘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叫道,然后看着袁术冰冷的目光投了过来,连忙解释道,“孙伯符……或是信使路上耽搁了……” “某知道,故而只是先令人前去查看一二,并未直接下令诛杀……”袁术对待孙策很好,但是那就象是某些人对待家中的猫狗一样,也会给穿名牌衣服,挂上四五个名牌手表,但是不代表猫狗就此能够翻身做主人。 不听话的猫狗要怎么办? 杨弘抽了抽一边的嘴角,低下头,没有继续说什么。虽然杨弘也知道,袁术这样的做法,实在是有些上不了台面,也很是招惹人记恨…… 毕竟袁家门生天下,在袁氏四代人的经营之下,谁也不知道有多少家庭,多少官吏,多少游侠,多少刺客曾经受过袁氏的恩惠,在汉代大多数人依旧是讲究一诺千金的道德标准之下,纵然袁术有些不合理的要求,但是这些曾经受过袁氏恩惠的游侠刺客,恐怕也会将其作为偿还人情恩德的方式。 袁术借孙坚之手杀南阳太守,占据了汝南,借张闿之手杀了曹嵩,让陶谦和曹操之间再无缓和余地,如今又要杀陈王刘宠,掠夺陈国粮草为己用,虽然也有一定的作用,但是这个手段…… 有谁会喜欢天天要小心翼翼的活着? 袁术在给旁人布下死局的同时,其实也是将自己完全送进了死局之中…… 第1454章 搅局 川蜀。 南充城外。 千余名的兵卒急促脚步声,汇集成为一道激烈的变奏曲,朝着南充城迅速逼近。南充虽然不像是阆中一样的险要,但是也算是巴西郡之内的一座重要城池,作为阆中的后方基地,不但存有前线所需的粮草,也有很多军用器械。 虽然在阆中风声鹤唳,但是在南充,因为许多人觉得战争多少还有些距离,所以对于南充城内的兵卒而言,并没有像是阆中一样的戒备森严。许多人的观念里面,阆中就足够将征西人马阻挡在外了,既然征西不会来,那么又何必天天自己紧张兮兮的? 更何况南充的兵卒也有许多并非职业兵,也是需要同时操持要么自家的要么是将主的农田,所以很多兵卒觉得既然阆中无战事,那么自己又何必天天钉在墙头之上,误了农时,亏得可是自家得口袋! 一切都不是太太平平的么? 并且对于大多数这些基层的川蜀兵卒来说,刘璋和刘诞之间谁更有继承权,他们一点都不关心,甚至征西不征西的,他们也不是非常的清楚,甚至还有一些隐隐的好奇,毕竟这些人大多数一辈子都居住在同一个地方,从来没有见过离开家乡三十里之外的天地。 因此虽然官府有令不许四处播散关于征西的消息,但是实际上,呵呵,老百姓闲着没事的时候不就喜欢议论这个家长那个里短的么,哪里可能禁止得住? 关于征西将军的消息还是点点滴滴的传到了南充民众的耳朵里。 就像是比如征西手下的兵卒都有肉吃…… “啊……” 一旁吃瓜群众顿时觉得瓜的味道不怎么好了。 就像是征西手下兵卒都有钱饷领,每个月都比川蜀本地兵卒多五倍…… “哇……” 顿时觉得钱袋子似乎空荡荡的。 就像是每一个征西骑兵都配三个辅兵,上马都有人扶着…… “噢……” 顿时觉得自家的兵生竟然是如此的昏暗。 川蜀兵卒觉得在关中的征西将军似乎神秘无比,待遇又好,都是痛恨自家怎么脱胎在这样的穷乡僻壤之中?在心底之中,不知不觉竟然觉得生活是如此的不公,甚至有那么一点期盼着征西真的能够打下阆中,然后说不定还有一些改变自家命运的机会。 因此在这样的心态之下,当南充的兵卒看见征西人马的从群山之中窜出来的时候,基本上都是属于一个懵圈的状态之下。群山之中不是没有道路,但是那种道路是非常的险要,一般只有采集草药的,或是在山间的猎户才知道有的小道,正常大军是不会走的…… 奈何碰见了一个就是喜欢走小道的魏延…… 当魏延带着本部五百多人和一些賨人,一同从山里冲出来的时候,在南充的兵卒都傻眼了,几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茫然不知所措。 就连南充出城樵采的民众也是傻了眼,直愣愣的站在道路中间,要不是魏延看这些民众没有什么威胁,懒得动刀子,一脚踹到一边去,恐怕早就被兵卒踩成了肉泥。 南充城头上值守的将校一看形势不对,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一边令人发出警报,一边要人收起吊桥,关闭城门。 还在城门附近得南充民众哭喊着,越是紧张慌乱便越是手脚僵硬,有的甚至走着走着,一条腿顿时就痉挛了,吭哧一声扑到在地,更加增加了城门之处的混乱。 魏延一看,立刻带着兵卒往前狂奔,“砍断吊桥,注意掩护!” “唯!” 六个带甲士卒立刻往两侧奔出,一把拉扯住即将脱离地面的吊桥,然后抽出腰间的小斧头,猛砍吊桥的拉索。 城上的守将见状,便要下令让兵卒射箭,却看见在征西三色旗下有个人非常的眼熟,不由得迟疑了一下,定睛细看,却是认得,是賨人王朴胡。 守将看朴胡觉得眼熟,朴胡也看他觉得眼熟。朴胡望了一眼插在城头上的将领姓氏旗帜,忽然想起什么来,顿时扯开了嗓门,大声叫道:“格老子是賨人朴胡,城上的可是雷将军……” “朴胡?”守将大吃一惊,把身子探出城墙城垛,神色变换不定,“你个龟儿子,该不是不是叛投征西了吧?” “哈哈哈……你懂个啥子!格老子可不是叛变,老子是弃暗投明!刘家那宝气龟孙,就是个哈巴儿,悬吊吊的,迟早玩完!雷将军,莫得好有宝气撒,硬是要碰到石头头才罢休!”朴胡扯开嗓门高呼着。 城上的守将犹豫了一下。 守将名雷铜。 雷氏么,除了姜子牙那个分支之外,大多数都是胡姓,因此对于雷铜来说,刘璋就是一个公司上司而已,并没有多少坏印象,当然对于征西将军斐潜也同样谈不上什么恶感,只不过要让他弃城投降,万一征西没有能够打下川蜀,那么他这样一做,将来还有活路吗? 朴胡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大声喝道:“征西将军霸道着哈,战无不胜,小小的这破城又怎么挡得住!你又何必为刘家宝儿卖命,害了自己不说,还害了手下的兄弟撒,不如早点降了算球,哈有钱粮拿!不比在刘家宝儿下舒坦?” 魏延趁机大喝道:“汝若愿降,可保高位,可赏万金!” “万金……这个……”雷铜眉眼跳了跳。 雷铜迟疑的时候,魏延手下的兵卒可是没有闲着,锋利战斧砍砸之下,纵然是宛如儿臂的吊桥绳索也没能够支撑多久,咔嚓一声断成两截,已经被拉扯得离地得吊桥重新跌回地面,激扬起一大团得烟尘。 魏延手下兵卒见状,也不用号令,顿时齐齐一声喊,便涌过了吊桥,直接扑向了城门,而此时关城门得守军才刚刚准备上门闩,被吓了一跳,顿时门闩都没拿稳,跌在地面上,就被魏延兵卒撞开了城门,冲进南充守军当中,左扑右砍,顿时就杀出一条血路来。 南充守军本来就没什么心理准备,看到吊桥被砍断,凶悍得征西兵卒又杀到了面前,哪里还有战斗的勇气,发一声喊,如鸟兽散。 魏延等人一涌而入。 守将雷铜其实已经有些被杜胡说动了心,再加上也根本没有为刘璋舍生忘死的打算,见到了当下的情景,便觉得再顽抗也没有意义,于是乎干脆投降了,等到南充县令赶到的时候便只见到了魏延的大笑和征西兵卒举起的战刀。 不过一段饭的功夫,魏延已经坐在南充城中的府衙之中,准备接见城中的大小官吏和城中大户了,大体上可以算是兵不血刃,也就没有必要搞得太过于紧张,该给的安抚动作还是依旧要给。 安排完了事项,魏延才有空重新找到朴胡,哈哈笑着说道:“此番得城,賨人王当首功!” 朴胡笑了笑说道:“将军过奖。只是南充虽然降了,但是阆中依旧是个麻烦,阆中守将我虽说不熟,但也听闻不是很好对付的,还有另外个賨人王也在阆中……” “放心!”魏延知道朴胡的意思,再次强调道,“賨人王只有一个!那就是你!不会有旁人,征西将军也不会认第二个賨人王!” “哈哈,好说,好说……”賨人王朴胡说道,“征西将军的信誉么,自然是信得过的……别的不说,我们賨人去汉中采买货物,从来就不短缺坑骗,征西将军的名号,在我们賨人之间都是这个……” 朴胡伸出了大拇指。 魏延也是大笑。在这个时候,魏延才发现之前征西将军的那些稀奇古怪的规定,甚至有些他不以为然的东西,竟然在今日局面之中,不经意之间起到了作用。 征西将军重视商业,所以也就影响了许多许多方面,不光是并北,就连三辅汉中,也是规定了各地不允许随意刁难克扣商人,也不许劫掠商人,违者严惩。当然也不允许商人滥竽充数,奸猾欺客。这些在平常魏延看起来似乎和战争关系不大的事情,却在他到了賨人山寨之后,渐渐的展现力量出来,甚至魏延能够感觉得到,在賨人王朴胡心中,征西将军并非是一个外来侵略者的角色,而是一个可以改变賨人现状,让賨人能够过上比现在更好生活的统治者…… 魏延现在的策略很简单,就是尽可能在賨人指引的山道之中,再次汇集更多的人,守住南充,然后传讯到汉昌,再到汉中,让徐庶速速南下,和魏延一起,南北夹攻,打通阆中! 阆中一旦被攻下,那么也就基本上意味着巴西郡落入了征西版图之内! 阆中的张任接到了南充该旗易帜的报警,之后不由得大惊失色,他原本都已经出城埋伏了,结果没有等到征西的兵卒,却等到了这样一个消息…… 张任安排了人员到南充采买调配军中用盐的,结果来的人见到了南充城头上的征西旗帜,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再三确认之后连南充城都不敢进,连滚带爬的又逃回了阆中,张任才知道了这个消息。 张任立刻找来了秦宓和袁约。带着兵卒在野外啃了两天的干粮的张任一脸土色,也不知道是因为灰尘大,还是因为血色少,反正脸色极其难看。 秦宓和袁约也是非常的莫名其妙,他们甚至怀疑是采买用盐的人看错了,又或是碰见了些打着征西旗号的疑兵,在他们看来,征西的人马怎么可能出现在南面的南充! 要知道南充虽然没有多少守军,但是也有近千人,怎么可能无声无息就这样被征西拿下了?而且真的是征西的兵卒,那么他们又是从什么地方来的,这可不是几十人,上百人,是,上千人的队伍啊,这根本无法想像…… 秦宓虽然说是个谋士,但是实际上就是一个书生,而袁约虽然改了袁姓,然而不代表就能换了脑子,因此对于突然出现的情况,也感到没有任何的头绪。三个人碰在一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然半天都没能商量出什么来。 再一次派往南充的斥候回来了,情况比张任等人预估的还要麻烦,征西的人马不仅已经取得了南充,更关键是的征西人马几乎是兵不血刃的拿下了城池,这就意味着张任等人要面对的不是一只残破的征西人马,而且还等于是阆中将腹背受敌! 最为严重的是,阆中因为聚集的兵马较多,单单凭借阆中一地,无法支撑起这么多的兵卒消耗,所以有很多东西是需要从后方调配过来的,别的不说,军中用盐若是断绝了,十天半月之后,在这样的天气之下,兵卒便会脱了力,连刀都拿不稳,还怎么打,怎么守城? 就算是阆中再坚固,张任他也无法长期坚守。 “怎么……会这样?”袁约结结巴巴的自言自语道,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很快打湿了衣领。“这……这征西的人马,难道……难道是会飞么?” 秦宓的脸色煞白,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他的手拢在袖子里,不受控制的颤抖着。 张任原本就灰黑的脸也变得更黑了,黑得像锅底一般。 原本大好的局面,突然被魏延如同鬼魅般的在他们身后出现,并且轻取南充,一下子打破了他们的心理防线,他们从来没有设想过这样的情况,一时不知如何应付。 面对搅成了一锅稀烂的局面,纵然平日里自视甚高的张任,也无法重新将这锅里面的水米分开来,看清锅底到底是什么,看清未来的方向在何处…… “乱局……搅局……”张任嘴唇哆嗦着,喃喃的念叨着什么。 “什么?张将军……张将军?”秦宓注意到了张任的异常,不由得担心的问道。 张任忽然站了起来,一下子冲到了袁约的面前,直勾勾的盯着袁约说道:“征西能翻山越过阆中到南充,那就意味着此山之中必然有山道可通!既然彼可来,那么吾等也可往此去!当下局面已乱,那么不妨彻底将其搅乱!賨人王,某要你与某领兵奇袭汉昌,征西人马定然不备!你敢还是不敢!” 第1455章 败局 刘备仿佛听见了母亲的压低声音的哭泣声,滴滴答答,呜呜咽咽,甚至深切的感觉到了自己的胳膊上似乎被泪水沾湿了,衣袍粘在身上,就像是一层紧紧包裹着的束缚之物,将他越压越小,越压越紧。 “哈!” 刘备猛地翻身坐起,才发现天空已经下雨了,雨丝飘进来,打湿了他的衣裳。 “大哥……”在外守护的关羽回过头来,脸上还带着雨滴,身前的残破的战袍已经被雨水浸润,扩散出一大块的深色色斑,而关羽的后背却是干爽的。 刘备笑了笑,笑容依旧温和,丝毫不见战败的颓废和失意,就像是不过是打猎失手走了猎物一般,嗯,顺带还扯坏了弓,嗯,再加上摔下了马…… “二弟,辛苦了。”刘备没有说什么感谢的话语,也没有说什么让关羽不必替他遮风避雨的客气话,因为刘备知道,他们不是兄弟,但是胜似兄弟。 关羽默默的点点头,往旁边让开的一些。 这一个山洞,其实说山凹可能会更好一些,就是山石下方一块凹进去的石平台,勉强能躺下两三人,虽然拥挤,但是总比躺在夜里会返潮的泥土上好得多。 刘备跳下了山石,在小雨之中站着,仰起脸,闭上眼,让略有些凉意的雨水洒落在头上脸上,长长的吸了一口气,随意扯了身上的衣袍,擦了一下脸,浑然不顾这一件原本是刘备最为喜欢的,带有鱼龙纹刺绣的锦衣。 “三弟呢?”刘备环顾了一下,问道。 “带了些人,到林子里去樵采了……”关羽在一旁应答着,沉默了片刻,又补充说道,“……昨夜,又逃了十余人……” 刘备的笑容僵硬了一下,然后继续绽放出来,“无妨!人各有志,且容他去!” 丢城去国,兵卒四散,而刘备的笑容依旧,让人看了便心情平顺,而潜藏在笑容皱纹深处的阴影,却只有刘备一个人才懂得的痛楚。 “哈哈哈!”张飞人未到,声先到,钻出了林子,手里晃荡着一些什么,“大哥!看我猎了两只兔子!还有两只山雉!” “好!”刘备的笑容更加明亮了些,“洗剥干净了,和锅炖上!给大家都分分,每个人都有!”还有些兵卒跟着张飞一起出来,手中拿了些野菜和蘑菇什么的,似乎也算是不错的收获。 见有了血食,原本有些无精打采的兵卒也似乎也有了几分精神,顿时就在林前的空地忙碌起来,有人挖土灶,有人去取水,有人则是去寻些干木枯枝什么的…… 刘备缓缓的走着,几乎和每个兵卒都笑着见一面,点点头,有时候见到了熟悉的老兵,甚至还会停下来聊上几句,等走上一圈回来,只见张飞早就坐在大石上,手揣在怀里,眼珠子咕噜噜转着。 见刘备和关羽回来了,张飞连忙跳了下来,然后凑进了些,从怀里小心翼翼的摸出了四枚小小的鸟蛋,然后分了两个给刘备,然后又给了关羽一枚,最后自个儿才捏着个小小的鸟蛋,嘿嘿的笑了两声,“林子里刚好看见个鸟窝,掏出来的……特意给大哥二哥留着的,还热着呢……这么点东西,大哥就不用再分给兵卒了吧……” 刘备捏着两枚还没有拇指大的鸟蛋,看了看鸟蛋,又看了看张飞,不由得哑然失笑,这样易碎的东西,张飞却小心翼翼的藏着过来,还特意强调一下,这真是…… “行,这就不分了……”刘备笑着,点点头,拉过张飞的手,然后又还回去一枚鸟蛋,说道,“三弟一清早就行猎也是辛劳……我吃一个就够了,这个还是给你……” “啊?这个……大哥……二哥……”张飞愣了一下,然后看了看刘备,又看了看关羽。 关羽扫了一眼张飞:“看某作甚!大哥既然给你,吃就是了!” “噢!”张飞也不客气,将两枚鸟蛋直接就丢进了嘴里,喀拉喀拉声中便咬碎了,几口便吞了下去。 刘备微微一笑,也像张飞一样,将整个的鸟蛋咬碎,吞下。 关羽也是如此。 虽然鸟蛋的蛋壳坚硬,但是毕竟算是固体物质。空荡荡的腹部在哭号着,相互摩擦得生疼,有了些蛋壳和蛋液的混合物,胸腹之间的火烧火燎的感觉才算是好了一些。 “来,坐。”刘备招呼着,看着关羽和张飞,说道,“我们战败了……这一点不需讳言,但是我们必须要知道为何战败,也……也为了下次……下次不再重蹈覆辙……” 不管交战的双方是怎样想的,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相同的,没人想要战败。 刘备原本和纪灵交战当中,原本企图利用这一次命令他北上攻打袁绍的行文,来一次瞒天过海,但是没想到失败了。 刘备大范围的调动了兵卒,做出一副要北上的模样,自然引诱着纪灵前来攻伐,结果埋伏的军队反而被纪灵侦测到…… 要伏击自然是要分兵,而分兵就意味着力量分散,分散的兵力遇到了纪灵的大部队攻击,纵然是关羽和张飞这样的猛将,依旧无法挽回落败的局面,只能是护住刘备,一路逃亡。 “某这两日也在思索,为何某等伏兵竟会暴露……”关羽眯着眼,沉声说道,“全军北上,袁军来追……一切都正常不过……然而……” 刘备闭上了眼,眼皮之下的眼珠子迅速转动着。 “确实奇怪……”张飞也是挠头,说道,“某领一军,位于山谷之内,不知怎的,袁军竟然直击而来……就像是,就像是早就知道我在山谷之中一般……” 关羽眯着眼说道:“说不得有袁军斥候查勘……三弟未曾发觉……” 张飞眉发皆张,怒声道:“不可能!俺老张就在谷口,寸步未离!谷外又有林遮蔽,若不穿林而出,又怎么能看见谷内情况?没看见任何袁军斥候,来的直接便是袁氏大军!” 刘备睁开了眼睛,说道:“埋伏之事,除了二位贤弟之外,还有谁知道?”策略被人看穿这并没有什么太奇怪的地方,毕竟刘备能想到的,别人也有可能想得到,但是伏兵的地方,在没有斥候先期探查的情况下,被人准确的找到,就非常的奇怪了。 关羽细长的凤眼左右扫了扫,说道:“子仲、元叹……还有各部军司马……嗯?三弟,汝麾下军司马陈嵩陈子诚位于何处?”糜竺和顾雍为跟随着关羽和张飞的随军文官,自然也是知道具体的计划和安排的,而军司马则是第一线的指挥人员,负责具体军队杂物事项安排,当然也瞒不了。 “陈子诚?”张飞愣了一下,转头看着刘备,说道,“陈子诚不是得了大哥之令,前去……莫非……” 刘备摇头苦笑道:“某何尝有令……纵然有事,某也会直接找三弟你,又怎么会越过三弟你,去给你手下的军司马传什么号令……” “啊呀呀呀!气煞某也!”张飞怒不可遏,站立起来仰天咆哮,吓的不少周边的兵卒都转头看了过来。 “三弟!”关羽沉声说道,“闭嘴!坐下!” 陈嵩,陈郡人。家道中落,故而四处游历,知刘备求贤纳才,故而来投。 刘备迅速回想着陈嵩的相关信息,虽然不愿意将一切都和那个有着一脸络腮胡子的年轻人联系在一起,但是不管从那个角度来说,陈嵩依旧是一个内奸的可能性最大。 “……”张飞坐了下来,脸紧紧的皱成了一团,没有嚎啕大哭,只是默默的流泪,豆大的泪水从张飞的眼角蹦出来,跳到了他的络腮胡子之上,然后像是荡秋千一般,晃荡了几根胡须之后,才落到地面之上。 张飞很伤心,哭得就像是一个两百斤的孩子。 因为自己这一方面的疏忽,导致刘备和关羽不得不返回前来援救,导致全军溃败的悔恨…… 虽然刘备和关羽在战败之后,一句责怪的话都没有,但是张飞依旧在心中十分的难受,现在又得知最关键的战败因素可能就出在自己这里,这心中翻腾的情绪,一时间自然是难以控制。 陈嵩也是络腮胡子,虽然没有张飞那么夸张,但是张飞却和陈嵩仿佛是一见如故,说不出的就有亲切感,而这种亲切感和信任感,或许就是张飞听了陈嵩的借口的时候没有过多的去深思的原因…… 关羽叹了口气,然后伸手在张飞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刘备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三弟!这有什么好伤心的!反而应当高兴才是!” “啊?”张飞有点懵。 “天寒方知松柏青,地远方明马力久……”刘备笑着说道,“如今小败又能怎样?须知繁芜尽去,方得菁华!” 刘备手臂环指了一圈,朗声说道:“些许奸妄小人,且去!且去!何以惜之!有二位兄弟,有诸位于此,情谊比金石,忠义昭天地!足矣,足矣!遭此劫难,依旧有众人于此不离不弃,何愁大事不济!当贺,当贺之!” 在周边的兵卒才明白是什么事情,虽然不见得人人都明白或是相信刘备所说的喜事,但是至少围绕着的氛围不再沉重,多少有些活力焕发了出来。 张飞也是知道自己失态,擦了擦眼泪,看了看刘备和关羽,说道:“大哥,二哥,你们……你们不怪我?” 刘备笑着说道:“不怪,不怪。” “怪你作甚?”关羽拍了张飞一下,“下次自己多留意小心些就是……”说着说着,关羽忽然眉眼一立,宛如长刀扬起,扫向了在远处正在指挥着兵卒的另外一名军司马刘隶。 刘备察觉到了关羽的异样,也顺着关羽的目光望去,沉吟了片刻之后便摆了摆手,轻声说道:“二弟勿需如此……陈……子诚是子诚,经国是经国,不可混为一谈……” 关羽依旧盯着刘隶,说道:“某知大哥心善……然此人与陈贼亦多有往来……” 刘备琢磨了一下,依旧是摇头,轻声说道:“若是之前,倒也可疑,然当下光景,你我又有何物可以供其图谋?二弟,休要冷了人心……再说,经国与子诚同为军司马,自然多有往来,此事也不足为奇……” “嗯……”关羽听闻,缓缓的点了点头,这才从刘隶的身上收回了目光。 虽然说找出了失败的原因,但是不代表就能摆脱现在面临的困境,接下来要去往何方,依旧是一个需要详细考虑的问题。 二次攻克徐州失败,这不仅是刘备的痛楚,也是徐州百姓的痛苦。自从陶谦时代开始,一直到现在,徐州就没有少过纷争。因此,许多徐州人也逐渐的逃离,随着人口的下降,徐州也不再是一个富庶的地方,而是出现了十室九空的情况。 最为关键的一点,徐州介于曹操,袁绍和袁术中间,在三方之间摇曳不定的墙头草,终究是滋味不怎么样,也谈不上什么稳定发展,只要稍有壮大的苗头,立刻就会引来多方的关注,这个事情,刘备经历过了一次,也不想要再经历第二次。 一旁的兵卒将野菜粥烹煮好了,淡淡的食物香味弥漫开来,刘备拍了拍手,站了起来,笑着说道:“走,先吃饭去!吃完了……我们去荆州!” “荆州?”关羽皱了皱眉头。 刘备笑着说道:“荆州人主,乃汉室宗亲,又有八骏雅名,当欣然而纳吾辈也……” “我不是说荆州不好……”关羽跟着走上了几步,低声说道,“大哥,你知道我的意思……”关羽也是清楚,毕竟现在北方要么就是曹操,要么就是袁绍,唯有南方似乎还有一些空间,可是就这样前去投靠,就等于刘备再一次沦为小弟级别,仰人鼻息而活。关羽是骄傲的,所以他也不愿意,不想看到刘备去委曲求全。 “二弟心思,某自然知道!”刘备哈哈大笑,笑容明朗光亮,将手向前一指,犹如剑锋一般,斩钉截铁的说道,“只要我们兄弟三人位于一处,心于一处,便是千般困顿又有何妨!定有一日,终将杀出一条光华大道!” 关羽抚过长髯,微眯双眼,傲然应答道:“如此,便去荆州!” 刘备哈哈笑着,笑着,点了点头,朝前而行。 关羽和张飞一左一右跟在刘备后面,腰杆笔直,如同出鞘的刀剑,依旧锋芒,就像是当年从桃园出发的情形一样。 虽然人到中年。 虽然一事无成。 虽然再度兵败。 虽然衣食无着。 但是败了,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败了之后便再也站不起来,躺倒在泥滩之中化为脓血。 刘备的笑容依旧灿烂,明亮,带着宛如孩童的纯真,让人看了似乎就能温暖起来,也似乎是和当初没有经历过失败之时的笑容,一模一样。 唯一和当年不一样的,便是在刘备脸上的多出来的那两三道皱纹,隐藏在明亮的笑容之下,深刻得就像是一道道伤疤,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割裂着,拉扯着,刺痛着,提醒着刘备,告诉刘备他依旧是一个失败者,儿时的梦想,兄弟的承诺,兵卒的期盼,都还没有能够实现。 “只要不低下头……”刘备眺望着远方,昂然而道,“便依然可以看得见整个天下!” 第1456章 格局 袁绍因为南北两翼进兵失败,加上中路又一度受挫,虽然攻克了太行山寨,但是最终还是不得不退兵。 凌颉虽然千方百计的想要报之前的仇,可惜逢纪并没有给太多的机会,再烧了一部分粮草之后,逢纪立刻加大了对于道路的清理和防备,致使凌颉并没有多少的收获。 当然,这些防护动作都是针对逢纪自己本部中军的,至于那些留下断后扫尾的兵卒,逢纪表示可以随意。 这个年代,基本上都是靠两条腿走路的,又是在山区之中,凌颉如果赶路翻山抄近道,也是需要休整的。纵然凌颉带的是久经战阵的老兵,但是人的气力终究是有限,气力的消耗并不会因为双方地位的不同而有什么区别对待。 因此在追出一段路之后,发现并没有多少破绽之后,凌颉也就撤了回来。毕竟袁军最后撤走的时候,已经没有多少物资可言了,而且逢纪留在后面的大部分都是民夫,而绞杀民夫是不算军功的,所以真没有多少价值。 当凌颉颇有些羞愧的回来之后,斐潜温言安抚了一下,表示将来还有机会,也不用急于一时。 凌颉退下去修整了,然而斐潜却没有办法说是同样停下来休息,在战争期间停滞的繁杂事务像是铺天盖地一样,重新涌动上来,将斐潜淹没。 地盘越大,越是事务繁忙。 最初的时候只有在平阳一地,就算是积累了一周的事务,处理起来也不过就是半天的功夫,到了现在,若是三五天不处理,那么积累下来的各地行文数量,就已经是以车来计算了…… “推动纸质化办公!”斐潜咬牙切齿的揉着手小臂,嘀嘀咕咕的自言自语道,“不管了!就算是纸质化办公要花费一些钱财,但是……也要推行!” 一片木牍,轻的半斤,重的一斤,有的时候一面还不够,还要再写一面,用麻绳连在一起,捧在手上,简直可比后世的大屏手机,连续看超过半个时辰,手臂指头便不由自主的开始发麻,酸痛,一定要停下休息一段时间,否则的话长期血脉不通,肯定会造成肌肉筋骨的损伤!(别转头看他人了,就是你!放下手机,活动一下!) 造纸,最大的问题就是原材料不足。 而现在,如果能够入川…… 嗯,或许从这个角度来说,似乎也可以减少一些阻力? 斐潜连忙从身边摸了一块木牍,翻看了一下发现上面写的都是一些屁事,便毫不客气的用刀子在木牍上面削了削,然后将自己的方才的想法大体上记下。人老了,记忆力就不太好了,不动笔记一下,很多时候就撂爪就忘了。 现在各地的太守,都还算是比较聪敏且勤奋的,比如徐庶和荀谌,基本上大部分事情都在当地处理完毕了,只留下一些必须要斐潜拿主意的,才上报过来,但是也有聪明又懒惰的,比如庞统和贾诩。 贾诩么,斐潜多少还能理解,至于庞统么,多半是纯粹的偷懒了…… 所以,在现在,对于当地政府的主政长官的职权范围控制和授予,的确是一个非常让斐潜头疼的问题。 党政军一把抓的太守制度,确实能够及时处理当地的各种突发时间,但是同样也造成了太守职权过大,御史府、刺史、州牧制度原先也是为了制衡,但是没想到按下葫芦浮起瓢,不仅没有有效的制约,反而形成了更大更多的麻烦。 郡县制度,从秦朝开始就一直延续道现代,不是没有道理的,毕竟很多事情都是需要当地处理,而不是一股脑的像现在这样等着斐潜来进行批复。 重大的事情,地方可以先期预算,中期中央派遣专员督察,再加上明面上御史府监察,暗地里情报网收集,基本上就可以有一个比较明晰的空间,最后年终审评,升降赏罚,这样或许算是一个相对来说比较合理的运作模式。 不过,再好的制度,到了华夏人手中,终究能变出许多花样来,所以只能是先对付着过,一点点来,至于将来的演变模式,斐潜只能说尽可能的将解决问题的思路传递下去,而不是只传递条例和法令。 斐潜看着桌案边上堆成山的书牍和竹简,实在是头疼不已,到了最后,干脆叫来了阚泽,让他先将这些书牍和竹简过滤一遍…… 阚泽明显对于这样繁琐和杂乱的事情甘之若饴,二话不说立刻就开始工作起来。毕竟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能够接触到中央的一些重要行文,对于将来的行政上的发展也是非常有益处的。 斐潜甩着袖子,顿时觉得一身轻松,但是很快又轻松不起来了。 唉,人都是喜欢偷懒的,不过,有些事情依旧是无法偷懒,不管怎样都是要斐潜亲自去解决的…… 比如,吕布。 吕布这个人的性格确实不怎么讨喜,但问题是这才是正常的,若是在古代,从头到尾都没有下属叛乱的,莫不是开了系统? 玩游戏,用个金手指,开个修改器什么的,斐潜觉得没有什么问题,毕竟游戏大多都是消遣,只要不影响他人,单机游戏怎么改问题都不大,毕竟是玩游戏,不是让游戏玩人。然而在现实当中,人的情绪往往是多种因素相互影响,不可能有什么永远不变的忠诚,因时因地都会有些波动,只要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问题都不算大。 不过吕布这样的,上下波动的值,明显是太大了,就算是斐潜心中早有些准备,现在想起来依旧还是有些膈应。 膈应归膈应,笑容归笑容。 优秀的政治家甚至连扔上桌子的皮鞋都是精心准备的,就不用说挂在脸上的笑容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斐潜虽然不算是绝顶的政治家序列,但是至少现在也有了一些觉悟,只懂得玩弄政治的,或许迟早会被政治玩弄,但是只懂得军事的,却一定会被政治玩弄到死。 斐潜看着吕布宅院紧闭的大门,看着门外台阶上的灰尘和落叶,默然不语。当下是入夏,不是入秋,积攒了这么多的落叶,这是闭门了多久? 门户吱呀一声打开了,吕布带着一脸的颓废走了出来,皱着眉头看着斐潜,说道:“何事?” “这是拙荆酿制的三花酒……”斐潜权当作没有看见吕布一脸的臭模样,拍了拍车辆上的几个酒坛说道,“先取春之桃花,再取秋之桂花,最后取冬之梅花,三酿之后,入窖深藏,经年乃成,于夏日之时,取冰鱼佐饮,便可得享四季之美也……大哥至平阳之时,尚未满时日,未曾取出,如今火候纯熟,正当畅饮之时,特令人取来,不知可合大哥之意?” 吕布咕嘟吞了一口口水,瞪了瞪斐潜,又忍不住瞄了瞄一旁车上的酒坛子,沉默了片刻,叹息了一声,转身进了门,“进来吧……仆从都被我赶走了……” 怪不得吕布亲自来开门。 想想也是,毕竟这年头,仆从什么的都是吃主家的,若是吕布之前还算是可以支持,现在窝在家中坐吃山空,自然也就承担不起那么多的仆从和奴婢的消耗了。 斐潜挥挥手,让跟在后面的亲卫将车上的酒水搬进去,然后跟在吕布后面,进了前厅。虽然外面灰尘积累挺多的,但是前厅前院走廊什么的多少还算是干净,显然是还有人时时打扫…… 吕布看斐潜四下打量的模样,说道:“家徒四壁,兵将崩离,闲散之辈,还有什么好看的?” 所以,怪窝咯? 斐潜哈哈笑了笑,说道:“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求神拜仙,清心寡欲者都是如此,更何况吾等凡人?” 吕布面皮微微一动,目光多少有些凝滞。诗词的意境往往都需要人的心境契合,就像是少年为赋新词强说愁,而到了中年却只会淡淡的说一句天凉好个秋一样。 经历了起起落落的吕布,多少还是在心境上受到了不小的影响,毕竟吕布依旧是个凡人多一些,无法具备伟人一般的强韧心态。这一点,从方才吕布忍不住抱怨就可以略微窥得一斑。 吕布沉默了下来。 斐潜并没有特意停下来去看吕布的表现,而是话题一转,絮絮叨叨的开始讲起这一段时间的变化来,当说到南北两路突进,特别是太史慈千里奔袭邺城的战绩的时候,吕布不由得拍腿大声赞叹,“如此战绩!速取酒来!当痛饮三爵!” 酿好的酒坛启封,兑入新酒,然后因为是已经入夏了,所以也不用再温热,直接倒在酒碗之中,然后滑入一两条的冰鱼,便算是在汉代相当高等的享受了。 为了雕刻这些冰鱼,工匠必须待在冰窟冰窖之中,迅速雕刻,不经要形态各异,活灵活现,还要将刻好的冰鱼小心翼翼的放在木格之中,防止其重新融化或是粘连起来,繁琐的令人发指。 不过显然,这样的繁琐功夫,确实带来了极佳的感受,手指头传来冰凉的触感,微微晃动着酒碗,看着冰鱼在黄红色的酒水之中上下起伏,仿佛活了起来一样,冰鱼相互撞击,叮叮咚咚,清脆悦耳。 吕布晃了两下酒碗,咕咚一口倒入了口中,哈出一口酒气,大赞道,“好酒!” 斐潜又给吕布重新倒上。 吕布酒满就喝,连喝了三碗之后,才停了下来,盯着酒碗当中游动的冰鱼,半响才说道:“子渊,你……你果然……比我强……”当年吕布被袁绍逼迫得不得不奔逃兖州,现在斐潜击败了袁绍,在某个层面上来说也算是替吕布报了一仇。 斐潜微微一笑,不知可否,也不接吕布的这个话题,而是说道:“当年我在荆襄鹿山之下习经,求学于庞德公之时,越是多读书,便越是觉得自身渺小……就像是离井观天,方知天地之阔……” 吕布转头看了过来,忽然笑道:“你是在说我是井底之蛙么?” “不,我们都是……”斐潜大笑,“这么多年,只有北匈奴跳了出井去……温侯可想知道这群丧家之犬去了何处?” 吕布坐正了些,问道:“何处?” “取图来!”斐潜拍了拍手,然后让手下亲卫将地图直接悬挂在身后的屏风之处,指点着说道,“朔方阴山极西,在大漠的深处,便有连绵山脉,遍布千里,过此区域,便是一片寒冰平原,南面草场还算是丰盛,持续往西,还有一山,横贯南北,若是在过此山,便是一片丰美平原……北匈奴之人,便是一路往西而去,如今称雄于此地,被当地蛮夷称之为上帝之鞭……” 吕布听了,瞪大了双眼,愣了半响才说道:“你莫非是在诳某不成?” 斐潜哈哈大笑,说道:“如今某派去西域之人已经陆续有人回来了,从西域诸国之中,皆有言匈奴人西去的事情……更何况,还有个极西色目之人,也有言及此事……” 吕布等着斐潜,然后又转头去看那个被悬挂起来的地图,再转头看斐潜,又转回去看地图,如此重复了好几次之后,才幽然说道:“没想到这匈奴之辈,也能有此壮举……” “然而匈奴毕竟是匈奴……若是有汉家男儿,也成此大业,举世闻名都是少的,等然是汗青留名,千古传芳……”斐潜也看着地图,然后看着吕布说道,“……昔日曾有班定远,今日……可有吕奉先?” 吕布脸颊上的咬肌明显的跳了跳,眉毛紧紧的皱了起来,目光盯在地图上,就像是要将地图盯出一个洞来一样。 “算了,某只是随意说说……”斐潜挥了挥手说道,“大哥莫要在意……” 吕布转头过来,看了斐潜一眼,摇了摇头,低声说道:“不,你不是随意说的……” 第1457章 棋局 虽然吕布看穿了斐潜的小心思,但是吕布也没有什么过多的应激反应,甚至到了后来斐潜告辞的时候还专门送了出来。 吕布最终没有当场表态是愿意还是不愿意,不过按照斐潜的感觉来说,吕布对于那个“上帝之鞭”的名号还是很在意的,至少在过程之中就不由自主的念叨了好几次。 像这样要长途跋涉,经年累月的事情,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毫无顾虑的,总就是要一些考虑缓冲的时间,所以斐潜也没有介意吕布的犹豫……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或许吕布顺着北匈奴的足迹一路向西,取得真经修得正佛,咳,反正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总比在华夏这块地盘上折腾来得更好一些吧? 当然,吕布的年龄也不小了,这样一走,或许也就是一辈子不可能再回华夏…… 到了这一步,雒阳的那种时光,斐潜是不可能退得回去了,吕布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两个人之间必然是有了隔阂,只不过,谁和谁能没有隔阂呢?纵然多年的夫妻,也难免同床异梦,更何况有利益冲突的时候? 斐潜默默的回头看了一眼吕布的府邸,然后转过头,轻轻踢了一下马腹。 战马轻快的迈起步伐,向前而行。不管是在地理方向上,是向东还是向西,甚至是向南向北,只要朝着一个方向努力前行,就永远都是正前方! 斐潜要赶回平阳,原本定于春季的大考,因为袁绍战役的发动,一拖再拖,终于在战事尘埃落定的时候举办了…… 人心就是如此,当斐潜和袁绍未能分出胜负的时候,就像是大风扬尘,喧嚣直上,甚至有一些人明显就有了一些观望和徘徊,直到了胜负已分的时候,才纷纷汇集而来,表示着自家的忠贞,宣扬着胜负早定看好征西等等的言论。 都是闹剧,这些人就是闹剧当中的小角色,虽然厌烦,大多时候可以无视这些家伙,但是又不可或缺,毕竟这些人也是征西这个政治集团的背景板的一部分。 四月,望日。 斐潜赶到了平阳。 大汉官吏习惯上,是有休沐制度的,而且采用的五日一休,甚至在大汉的某些地方公务员还采用每五日休两天的制度,并且有调休、补休等等,根据公务员离家距离远近不同而略微有所调整。 这不就是普通的双休制度么? 有的人可能会觉得没有什么,但是大汉的官吏们笑而不语。 其实最大差别是因为大汉官吏的休沐制下的休息时间,可以自由的调整,只需要上报给上司进行备案就可以了…… 这意味着什么? 等于是在大汉的官吏,可以随时安排自己的“黄金周”,甚至是超级“黄金月”! 举个栗子来说,比如从正月十一到十五工作了五天,那么十六十七休假两天,属于正常操作;二月十六到三十工作十五天,按五休二的频率,应该休六天,后面就可以从三月初一休到了初六,这个属于稍微舒服一些的休假了;那么如果从三月初一一直持续工作到了五月十五,那么就代表着有长达三十天带薪休假时间…… 因此在汉代,长时间工作一段时间,然后再撒着欢玩一段时间的官员大有人在。 就比如在斐潜到了平阳守山学宫宣讲的时候,就有许多平阳左近的官吏,特意调整了休沐的时间,前来旁听。 此时的守山学宫之中,已经聚集起了学子近两千人,置经学博士十四人,额外的管理人员祭酒等八人,虽然规模上比起灵帝时雒阳太学三万之数,差距仍然很大,但是考虑到这里是并北,并且守山学宫这一年来也是风波不断,征西将军斐潜的名声也是这两年才渐渐传开的因素,这成果就已经是相当喜人的了。 更何况各地诸侯都不是傻子,嗯,除了脑壳坏掉的董卓之外,各地都在兴办学宫,除了并北有守山学宫之外,荆襄刘表修建了荆州太学,曹操在许昌办了兴都学宫,袁绍在邺城再兴稷下学宫,就连袁术都在寿春办了个太学…… 因此在这样的情况下,其实能够摆脱当地诸侯的束缚,前来并北学宫的真的不算多,有当下的规模,其实已经算是令狐等人成绩斐然了。 重新篆刻“熹平石经”的工作已经在开展,斐潜回来平阳之后,曾经偷偷换了常服,溜达到了在守山学宫之下的石经碑林去看了看,便多少有些为不能收门票而暗中唏嘘惋惜…… 若是真能保存到后世,搞不好还会成立一个什么博物馆之类的,然后周一例行休息,周二三四五还要预约参观,没有预约统统赶回去什么的…… 斐潜有些不靠谱的想着,跟着学宫大祭酒令狐邵缓缓的走进了守山大殿。 令狐邵,现在颇有些像是后世大学的校长,不算正儿八经的政坛人物,但是又有一些政坛上面的身份,就算是见了县长令君,秩禄虽有高下,但是地位并没有相差太多,颇有些清流领袖的感觉。 好好先生司马徽早早就在大殿当中,见到了斐潜前来,从席子上站了起来,拱手行礼。大殿之内的学子也纷纷向斐潜行礼。斐潜也还了一礼,然后从容走上了中央的高台。 说是高台,其实就是两三阶的木台而已,在台后方有一个屏风,作为隔断,然后在屏风的前面是桌案和蒲席,就是来授课宣讲的人坐的。这一切的装饰都和平日里一样,并没有因为今日是斐潜宣讲而有什么多少的变化,毕竟众人来大殿,主要还是听讲,而不是看某个人摆谱…… 见斐潜坐定,在一旁的侍讲司马懿直立正坐,拿起击子,敲了一下小磬,“叮”的一声脆响之下,在大殿内的学子也纷纷端正坐姿,正冠顺袍,肃容以待。 今天斐潜宣讲,那么侍讲的人选,也是特别遴选了一下,后来便让近期表现比较优秀的司马懿来担当了。侍讲就是助手,得帮忙维持课堂秩序、端茶递水、收拾教案什么的,要是天气热,说不定还得帮忙打扇。 虽然算得上是一个伺候人的工作,但是侍讲一般来说都有机会露个脸,刷一波声望,所以司马懿能成为侍讲,其实也多依仗了司马徽的老脸,再加上司马懿这一次大比之中也是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因此才有机会在众学子当中脱颖而出,成为他走上仕途当中的一个小小的履历。 大汉官吏,基本上差不多都是这样的流程,就像是木匠的孩子懂得锯木头,桶匠的孩子懂得刨木片一样,作为知识垄断阶层,一边读书学经,一边依附官场,充当一些比如门客或是书佐之类的小吏,来增加政治经验,也就是大多数士族子弟的必经之路。 司马懿见众人渐渐安静下来,便转向了斐潜,再行了一礼,也就是表示斐潜可以正式开始宣讲了…… 斐潜微微点点头,然后从袖子里面掏出一卷书卷,“啪”的一声轻响,放在了桌案之上。 政府要推广无纸化办公,呃,错了,是无木竹办公,当然首先就要推广纸张的运用,而在汉代,纸张这种东西,还在大多数人心中属于高大上的东西,属于只能用一次的高级消费品,不像是木牍和竹简一样,还能削一削重复利用,所以纵然是斐潜已经在平阳这里建立了造纸作坊,但是依旧没有能够完全的铺开销售,更不用说学子们大规模的使用了。 推动无木竹办公的效果不畅,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这些已经担任官职的人大多数已经习惯了木牍和竹简,而且纸张对于这些人来说是高级礼品,不是普通的消费品,因此斐潜想要让无木竹办公在将来能够顺利展开,对于年轻一代人的潜移默化也是必不可少的。 于是乎,斐潜特意在宣讲的时候,带了一本城中书坊的印刷书本放到了桌案上,而不是像之前宣讲的人那样,捧着两三卷的竹简,哗啦啦啦的摊开。 斐潜很随意的讲书本翻开,然后又很随意的用手抹了一下,压了压,让书本能够平稳的躺在桌案上。 “今日言孝。《孝经》有云,孝,乃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 大汉立国之初,便注重孝道,甚至还有个专有的名词叫做举孝廉,由此可见“孝”这个事情是一个大汉当下普遍的公知,也是整个社会的一块基石,绕不开,也不可贸然的去折腾撬动。 斐潜前一世也看过不少穿越网文,很多主角穿越到古代以后,为了扭转传统的思想,争取把中国扯上近代化的道路,开口就跟古人讲些什么自由、民主的大道理,还竟然真能把古人给唬得一愣一愣的,每当瞧到这种桥段,斐潜便只能笑笑…… 人的思想是因社会环境而生的,也是受社会环境所制约的,超前者肯定会有,但是大多数人还是和社会主流相一致的。 在整个封建社会还未完全确立的情况下,还残留农奴和奴隶阶层的时候,大谈民主和自由,还能让一帮上层社会利益既得者纷纷认同,这怕不是个笑话? 当然,也不是完全只能随波逐流,绝对不可超前,问题是饭得一口一口吃,路得一步一步走,跨越太大必然扯到蛋,还可能扯烂了蛋。所以斐潜建立了学宫之后,一直都没有试图在这些经学博士面前去扯什么大道理,直到他现在携着大胜袁绍的声势而来,具备了一定的声望和势力,可以代表着相当数量的利益集团发言的时候,才坐在了守山学宫的大殿之中,而且,就算是这样的情况下,在斐潜试图做一些思想启蒙的时候,依旧扯了孝经作为幌子,遮掩藏在下面的私货…… 稍微引用了一些孝经的言语,斐潜就打住了,抬头环视了一周,然后转了话题,不继续讲解经文的意思,因为孝经原本就是这些学子基础的必学之一,过多的强调和重复的解释,并不能引起这些人的关注。 “某于荆襄游学之时,幸得庞德公授业解惑,明经文之理,当学以致用,知行合一。今天子蒙尘,中原板荡,便如家老承难,族尊蒙冤也。穷于经学,老于章句,固然可喜,然学生少年,便应学以致用,芟夷大难,兴邦安国,故今日亦不教汝等寻章摘句,而要教汝等天下之大义!” “何为大义?”斐潜再次环视一周,看到绝大多数学子都在专心聆听,就连一旁的令狐邵和司马徽也都连连点头,便微微颌首示意,接着往下说道,“大汉立国,便以孝治天下,以为国本。孝,为德之本,为义之端,乃人兽之别也。人之初生,为亲所养,故知爱亲,此即为孝。是故,子曰,‘夫孝,始于事亲。’孟子乃云:‘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仁者爱人,忠者爱君,皆始之于孝。孝经之意,便是令人先明孝意,然而知行爱亲,而后爱于家,及爱于族,爱于国君,爱于天下也!” “孝,因爱而生,因教而知,因行而明,子不教,则不知孝意,不行孝,乃不明忠义。故而常有孝于亲,且未必即爱于族,及于君,至于国,故而必先教而后行也……”斐潜侃侃而谈,声音铿锵有力,“故而少年必先明孝,后行之,如此族方安,国方定,天下方平!” “言国之强盛,需言国士老少。国士老,常思既往,故生留恋,事事皆其所已经者,故惟知照例,不言进,抱残守缺,越发举步维艰;国士少,常思将来,故生希望,事事皆其所未经者,故常敢破格,勇开拓,豪壮而取,越发国力强横。” 斐潜见铺垫差不多了,便改头换面,开始大量的掺私货…… “故而国士不可不老,不老则失持重,易失其国,如前秦一世而斩也,国士亦不可不少,不少则失进取,易失其邦,如周公王室渐衰也。”斐潜渐渐提起了声音,滚滚声响在大殿当中回荡,“今吾等渐老,而尔等仍少!故今日国之责任,在于吾辈,明日国之责任,不在他人,而全在诸位少年。今日吾辈马踏阴山,明日汝等少年便可放牧天下!天下之大,四海八荒,便于尔念,皆于尔心!汝等心之念想,便是大汉之疆!” 斐潜讲完,大殿当中一片沉寂,似乎还有些余音在空中回荡。斐潜眨巴两下眼睛,心中正开始有些忐忑的时候,忽然喝彩和拍掌声在众学子当中猛然爆发了出来,许多学子激动的不能自己,涕泪横流依旧拼命喝采,死命鼓掌…… 第1458章 书局 斐潜在学宫当中的宣讲,其实就是在转换一些观念,将汉代原有的一些理念,换成了现代人的一些认知。 这个年代的士族子弟,国家的概念,有是肯定有,但是并不是很强,他们会为了大汉王朝在面对外族入侵的时候奋勇作战,但是也会为了自己家族的利益偷鸡摸狗。或者说,他们对胡蛮的勇猛其实也是为了换取自己家族的荣耀。 但国家的真实概念,还是比较缺乏的。因此所谓狭隘的爱国主义,可以说在大汉士族当中,已经是比较难得了,更不用说斐潜想要推动较为广泛的爱国主义了。 虽然汉代推行儒教,而儒家讲究的是忠君,但初期的忠君思想又与后世极端化有所不同,汉代的忠于君其实可以等同于“忠诚于上级”,对于士人来说,他所要忠的是上级的卿大夫,卿大夫所要忠的是上级的诸侯,诸侯所要忠的上级的天子,一级忠诚于上一级,形成一个金字塔的解构,颇有些周王朝的遗风。 一直到汉武帝搞“大一统”,不断地举行封禅仪式,其实也就是汉武帝想要告诫臣民,你们层层忠君是应该的,但更应该忠于我这个天下最大的“君”。 可是逮至汉末,这一思想也并没有彻底地融入人心,这时候的官僚与其属吏仍可主公、君臣之名相称,便是明证。 这样的思维模式有没有好处?有,至少在秦汉交接的时候,对于整个郡县的行政制度推广的时候,起到了非常大的稳定作用。因为当时更加注重的是要稳定地方,使得秦末风起云涌的状态不再重演。 然而这样的政策,却导致了在各地的士族子弟心目当中,往往只有家族的概念,所谓汉天子,不是国家的代表,仅仅只是天下最大最成功的那个家族的代表而已。 再加上举孝廉等等的人才征募系统,使得家族的作用越发的强盛,对于许多普通士族子弟而言,国家距离他们过于遥远,他们能读书,能出仕,他们只会想,是因为家族在地方上或朝廷中有势力,所以才能或被荐举或因萌荫而入仕,除了自身的努力外,出人头地全靠家族支持…… 所以,斐潜必须特意的将国家民族独立出来,形成一个整体的概念,将天子作为这一个概念的代表,要求士族子弟忠诚于天子,实际上是为了让士族子弟更忠诚于国家,从思想上慢慢的去渗透和改变家族至上的思维模式,从而进一步遏制门阀的兴盛。 从历史上看来,门阀一旦形成必然就会形成各种垄断,而垄断一旦出现,就会随之而来各种不思进取腐败堕落,就像是牙膏厂,要不是被A厂逼得狠了一回,也不会突然挤出一大截得牙膏来…… 很显然,斐潜遮掩在孝经大旗之下的这些私货,并没有因此太大的抵触,相反,很多人认为这是一次对于孝经更为深层次的拓展,并且在斐潜煽动性的语言之下,许多学子纷纷觉得若是如同斐潜所言一般,国家社稷的将来要仰仗他们,顿时就从内而生萌发出不少的荣耀感,而这种荣耀感又反过来让他们更加的容易接受斐潜的理论。 只有培养起了士人的国家概念、爱国理念,才能提升凝聚力,抵御将来可能会汹涌杀来的分崩四离的局面。 至于什么民主啊,自由啊,个人价值实现啊,思想全解放啊,言论文字无罪啊等等,别说汉代了,就算是到了后世,也不一定能够完全实现,就极端不适宜拿出来说了。这些东西,在汉代大多数人眼中肯定就是属于叛经离道的东西,而且也会增加离心力,说出来相当的得不偿失。 斐潜这一次在守山学宫的宣讲,简明扼要,前后不到半个时辰,也就大体上结束了,毕竟斐潜肚子里面的货色有限,也不可能像那些博士大儒一般,对于经书章节烂熟于胸,任凭学子怎么问,都能找到出处和解释,所以斐潜见好就收,也没有像一般大多数宣讲一样,留出些提问的时间,而是直接宣布结束。 反正在我的地盘,我做主就是。 斐潜一转头,忽然看见一旁司马懿若有所思的面容,心中不由得一跳,眼珠转了转,随手便将原本拿着的那卷孝经递给了司马懿,说道:““且赠与卿,望勤学之。” 司马懿左边的眉毛挑了一下,右边的却没有动,似乎有些惊讶,但是非常快的又摆出一副感激莫名的模样,毕恭毕敬的,双手接过。 司马懿是相当聪明的人,这一点斐潜毫不怀疑,因此当斐潜看见司马懿泄露出一些思索的神态的时候,就立刻下意识的做出了打断的举动,顺便呢,还也有表示你小子不错,我很看好你的意思,反正就花费一本书而已。 效果也比较明显,斐潜离开的时候,司马懿很快就被其他的学子围了起来,人人纷纷都想看一下征西将军的这本书,看看书上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注释或是心得之类的话语…… 特别的话么,倒是真的有,不过也不是斐潜自己的,而是梁大人的少年强,斐潜略微做了一些改动,便写在了孝经的扉页上,顿时就引发了不少的学子的诵读,纷纷扰扰之间,司马懿原本的思路感悟也就被彻底的搅乱了。 倒不是斐潜害怕司马懿,只不过在前期需要制造出一种统一的思潮的时候,像司马懿这样的聪明人,还是越少越好一些,毕竟若是前期思潮涌动起来了,那么有一些异议,也会被淹没在泡沫之下,至于将来司马懿能不能回忆起之前的感悟和思路,斐潜也无法控制,或许也无需控制了…… 想要有思潮的涌起,仅仅依靠一堂宣讲的课是不够的,为了推动这样的思潮,斐潜很大度的拿出了大量印刷版的孝经,在平阳城中大搞销售活动。 限时大减价! 买两本还送一本! 买全套还送文房四宝! 猫狗双联动!不剁手不罢休! 这样的活动,斐潜准备下一个阶段在河东和关中陆续铺开,一直延续到汉中和弘农去…… 用这样的方式来推动士族风气的转变,从而推动整个社会风貌的变化,或许能够成功,或许依旧失败,斐潜此时此刻也无法确保结果如何,但是总归是要去做的,毕竟东汉现在的局势,确实不容乐观。 早在斐潜之前,并不是没有人看到这样的问题,但是么…… 东汉从和安二帝以后,因为宦官和外戚相互交替专政,导致整个社会处于混乱当中,政治形态也逐渐失去了进取的锐气,每一代的掌政者想的都是怎样保全自己的地位,打压当前或是潜在的对手,因此在整个政治格局上,就出现了民风日下,虽然有党人倡导士之自觉来抵御抗争,但是依旧没有能够挽回东汉的颓废形态,一路走低。 民风是一个社会的晴雨表。而在整个的社会民风当中,最容易受到改变的,无疑是年轻的学子这一小批的人,他们最容易受到新思潮的影响,这一点,斐潜深知。 斐潜还依稀记得看过一档不知真假的科普节目,说为什么年轻人更冲动,是因为年轻人的大脑皮层还未完全发育,再加上在上古原始人时期,需要年轻的一代要更加勇敢,或者说更加鲁莽,去搏杀去尝试,所以有时候会见到年轻人毫无畏惧的无脑冲锋…… 相比较而言,年长者大脑皮层褶皱会更多,考虑得也就会更多,会更加谨慎,因为族群需要这些好不容易在年轻时于猎物搏杀当中存活下来的年长者来给年幼者传递经验…… 当整个的王朝上下都失去了前进的方向,整个社会都体现出来向钱看,社会经济生活当中的所有人都在竞相牟利,只想着怎么赚钱,怎么赚更多的钱的时候,大汉王朝的这种浮华之风,也就成为了王朝覆灭的祸根。 虽然有志士疾呼出声,表示“今民去农桑,赴游业,披采众利,聚之一门”,“舍农桑,趋商贾,牛马车舆,填塞道路,游手为巧,充盈都邑。”,“事口舌,而习欺诈,以相诈給”,“或以谋奸合认为业”等等,表示在东汉末期,社会当中的男女老少,都是为了钱在奔忙,只要能弄到钱,不管是经商还是演戏,抑或是求神弄鬼,欺诈赌博,什么都敢干。 因此这些以王符等人为代表的一帮人员,强调要重新回归农桑,制约奢靡,但是这些人并没有看到,社会不可能单独由农桑一种行业构成,越是强调普通百姓回归农桑,回归淳朴,便越是给那些掌控了信息和资源的上层统治阶级更多的贪腐的机会。 王符等人终究是失败了,而且不但没有成功的转变社会风气,还助长了朝堂政治的进一步腐败,同时还培育出一大批的沽名钓誉的士族子弟…… 党锢事件当中,固然由许多士族子弟是正身之士,是愿意引导社会风气而舍弃自己声名生命的人,但是在评论什么三君、八骏、八顾、八及、八厨、八哥的时候,嗯,似乎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去了,在这些人当中,有真正的勇士,当然也少不了鱼目混珠之辈。 许多士族子弟一看王符等人批判政府,斥责朝堂,竟然也可以混得大好声望,受到世人尊敬,便纷纷有样学样,以吸引眼球为目的,虚造声誉,欺世盗名,加上察举失真,这些人渐渐得混进了官场,进一步促进官风衰败,至此,从上之下,从官风,到士风,到民风,一片昏暗,东汉也就彻底走上了一跳不归路。 不过么,年轻的学子好鼓动,那些屁股底下尾巴毛都变白的老狐狸却不好蒙蔽。斐潜出了大殿,才刚刚拐到了回廊之处不久,司马徽就匆匆的赶了上来:“将军,将军请留步……” “水镜先生,可有何事?”斐潜停了下来问道。 “好好……将军经学深厚……呼……今日之言,振聋发聩,振奋人心……”司马徽毕竟年纪大了,赶上来的时候多少有些气喘,稍微喘息了几下,平复了气息之后说道,“……将军,不知今日宣讲,可是欲正礼去妄,匡复儒学正风?” 这个老狐狸,是不是又挖坑让我跳? 斐潜看着司马徽,微微笑笑,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道:“水镜先生何有此言?” “好好,”司马徽依旧满面笑容,“将军直言孝经本义,不谈图谶纬书,不正是摒弃虚妄,斩断邪径之举么?有将军之举,乃儒学之兴也!幸甚!幸甚!” “昔日朝纲阍闇,是以修学之人,不明经文,急于求成,趋学奏对,滑习跪拜,召署辄能,故经学废而不修,章文暗而不明,儒者寂于空室,蠹吏哗于朝堂……”司马徽讲起来,似乎有些激动,花白的胡子一跳一跳的,“自倾以来,五经皆颓,后进之人,趣于谶纬,宿儒大能,无以传业,是由蠹吏贪欲之辈繁炽,儒生求真之人益减……辟雍之中,不闻谈经之声,从横之下,不睹讲说之士……堂堂朝堂高官,好虚无之事,争雕丽之饰,蒙道德之心,欺善良之民,故而世道阍鄘,烽烟频起……” 司马徽朝着斐潜再次拱手行了一礼,继续说道:“今得闻将军直指儒经之本,阐明先贤之意,思整众人之齐,摒弃虚妄之章,所言所论,精妙绝伦,实乃深得经学深昧也……故而老朽贸然而问,若将军欲拨正世儒文风,若不弃老朽昏庸学浅,当为将军尽绵薄之力也……” 噢,明白了。 斐潜微微思索之后,便说道:“古今经文,本无过错,奈何无道之人,讪毁正本,中伤非党,托言图谶,身行弊事,如此种种,丑态频出,确使不忍论之也……今有水镜先生欲拨迷雾,指点大道,堪合真经,乃上上之善也!某虽为末学后进,不通文墨,亦以此为荣,岂有阻拦之理?” “好好……”司马徽显然大喜,连声说好。 “……不过,”斐潜沉声说道,“若党同伐异,以文锢人,尚儒学之名,行贪欲之事,便失其本意,沦为腐蠹之辈矣……” 司马徽一愣,立刻拱手说道:“将军所言甚是!理当如此也!” 斐潜又换上笑脸,温言几句,让司马徽先去准备一些章程,就可以走马上任,正式成为所谓的儒风学使,行匡扶经学偏差的职责了。 虽然司马徽在冠冕堂皇的话语之中也潜藏着他的私心,但是斐潜并不是求全责备的人,毕竟纯粹的圣人实在是太过于稀少了,孔子都有私心,更何况他人? 而且用司马徽这样的老牌名士,其实也有一定的带动效果,但是,沙子还是要往里面掺一些的,选谁比较好呢? 第1459章 迷局 就在征西将军斐潜在平阳守山学宫之处进行布局,以学宫和书经为棋子,开始在经学和思想这一盘大棋盘上展开博弈的时候,远在川蜀的汉昌也展开了在血肉之间的博弈。 汉昌县城,虽然并不大,却是整个巴西郡的东大门。川蜀之地,群山层峦叠嶂,许多道路自古以来就没有人烟涉及,或许也是可以走,但毕竟没有按照现有的道路来行进方便和安全。 从汉昌往西,然后沿着阆水而下,就是直入川蜀中心腹地,而汉昌往北,便是汉中,虽然并不是雄关矗立,然而为西进川蜀的必选之路,如果不经过汉昌,便只能绕道去剑阁那个方向,不仅耗费时日,而且还要承受崎岖山道带来的一系列例如粮草转运,兵卒减员,瘴气虫蛇等等不良因素的影响。 张任带着兵卒摸到了汉昌城外的峡谷之处,终于是在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自从南充失陷之后,对于前途的迷茫和未知的恐惧,张任便失去了笑容,直至今日。 远远眺望着笼罩在清晨山间薄雾的汉昌城,一身露水,熬了一夜的张任叫来了袁约,低声吩咐了几声,然后袁约迟疑了一下,但依旧是点头应诺下来。 清晨笼罩在薄雾之中的汉昌城,吊桥缓缓的放了下来。 已经是辰时了,准备要开城门了。 汉昌城中这些时日,住进了不少兵卒,不过原本生活在附近的民众在经过几天的惶恐不安之后,也逐渐的发现似乎这些打着另外一个旗号的兵卒似乎也不是什么凶神恶煞,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比原本的川蜀兵还要更好一些,至少这些征西兵卒身上有钱…… 民众的标准永远是极低的,就像是现在汉昌里面的这些原本的住民一样,只要不掠夺财物,买卖什么的给钱,就已经很满足,就已经可以让这些住民多少安心下来了。 因此,汉昌渐渐的也恢复了原本的生活习惯,每日清晨便有住民汇聚在城门之处,或是进城采买,或是出城樵采,在城门之处,便汇集了不少人,相互闲聊着,大嗓门尖喉咙的,什么都有。 汉代之处,有严格规定,普通的百姓一律是不得穿任何有颜色的衣服的,只能穿本色麻布,像电视电影上普通百姓还穿得什么多姿多彩,在当时都是要掉脑袋的。这样的禁令一直持续到了西汉末东汉初,朝廷才放宽了一些,可以允许普通百姓穿一些青衣,但是毕竟染色的布料都比较贵一些,普通民众也不太舍得采购,便只有在节日什么的情况下,才会穿些青色衣服,平日里面,大都还是穿本色葛麻衣服。 不像是士族子弟,汉代民众大概率只穿一件衣袍,交领,短下摆到膝盖附近,然后用麻布绳系在腰间,有些像是后世许多酒店里面的短浴袍,当然,布料材质上是粗糙且污浊的,许多民众一年也不见得洗一次澡,更不用说洗衣服了。 原因很简单,在汉代的编织衣料技术的条件下,衣服洗多了,容易坏…… 所以绝大多数的民众站在一起的时候,是不太能够分辨得出谁是谁的,因为基本上装束都差不多,张任也就是让袁约派一些賨人假扮成为普通的民众,企图混入城中,制造骚乱,抢夺城池! 汉昌城池之上,征西兵卒手持兵刃,一名屯长模样的士官从驰道上缓缓的走上了城墙,转过城门楼…… 几名兵卒带着人到了城门洞处,嘻嘻哈哈的聊着些话语,等着城上下达开门的号令。 廖化按照惯例站上了城门楼,左右扫视了一下,习惯性的扬起手臂,刚准备下令打开城门,忽然觉得似乎有些不怎么对劲,便停了下来,转头看了看…… 廖化一路从豫州走来,到了河洛,后来又到了关中。原本廖化并不准备投军的,要是早想投军,廖化便早就投军了,可是到了关中之后,廖化才发现,他除了投军之外,依旧是没有什么特比好的路子可以糊口,或者说混出点名堂来。 当然促进廖化做这个决定的,其实是一件小事。 廖化在关中的时候,见到了征西之下的几名巡检吵架,而吵架的原因让正好在一旁的廖化瞠目结舌…… 从某个角度上来说,廖化是有些执拗的性格的,他认为不好的,便怎样都不会接受,就像是他认为曹操军队在豫州兖州一带并没有干什么好事情,所以任凭曹操等人在招募兵卒的时候吹破天,他也不为所动。 在关中,廖化却因为城池当中的巡检而动了投军的心思。 总所周知,在征西地盘之下,许多城池之中的巡检,都是由负伤或是轻度残疾的老兵担任的,并且这些老兵除了正常的保持城市秩序维护治安之外,还在一定程度上担负起一些教导和征募的工作。 廖化见到了征西之下的这些巡检,竟然在空闲的时间的时候不是去寻欢作乐,也不是饮酒撒泼,而是拿着竹简毛笔在练习,在研读,甚至见到了这些巡检甚至会为了经书当中的章句的不同理解而相互争执起来,而不是为了谁谁多喝了几杯酒多拿了多少财物…… 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廖化从未在其他的任何地方,看见竟然有除了士族子弟之外的人还如此求知的! 所以廖化决定到征西军中去看一看…… 然后结果没有想到,一看就跟着大军来到了川蜀。 廖化望了望城外的人群,似乎一切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异常,但是廖化却依旧有些觉得不对劲,忽然心思一动,便出声问道:“今日城中可有市集?” 一旁的兵卒哈哈笑了两声,应答道:“廖屯长可是少些器物?城中初二、十六方有大集,今日才十一,还要过三四天呐……” “那为何今日城外如此多人?”廖化趴在城垛上,望着城外等候入城的人群说道。 “啊?人多了?啊,确实好像是多了一些……”一旁的兵卒也是挠了挠头,甚至将幞头都挠歪了一些。川蜀中虽然有树荫,但是依旧比较闷热。许多兵卒纵然配发了皮质兜鍪,然而过于闷热,所以在平常的时候还是戴着幞头多一些。 “不好!”廖化看着一旁兵卒嫌天气热,甚至连皮甲都敞开了的模样,心中猛然一动,知道了自己为何察觉不对劲了,立刻对着城下大喝道,“缓开城门!谨防有诈!” 如今天气渐渐炎热,就连最讲究规矩的军中,兵卒都有些不着皮甲了,更不用说普通民众了,而城外竟然还有二三十人穿着遮蔽得较为严实的长袍! 若是这些人分散开来,或许还有可能不会引起廖化的主意,但是賨人哪里懂得什么具体兵法战术,自然是下意识的汇集在袁约身侧左右…… 为了让人不看见身上揣着的兵刃,这些賨人不可能穿着露胳膊露腿的短袍衣褂,自然是需要用长袍进行遮掩,而这样的装束,在夏日来临的川蜀之地,当然就显得非常的怪异。 虽然廖化还不能完全确定是不是有问题,但是不妨碍廖化直接出言诈上一下! 跟着袁约来抢夺城门的賨人,原本就不是干这种精细活计的,心中都是忐忑不安,站在城外手心脚心都不断冒汗,踩踏出一个个的脚印子来,正有些焦躁的等待的时候,猛然听的城头上一声断喝,顿时就慌乱起来…… “@&amp;#@!” 袁约骂了一句賨人方言,脑容量相对较少的他也没有考虑什么,径直便下令让手下抢上去,却压根没有想就他那点人,能不能对于城门造成什么伤害,更没有想过他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 城门之处,轰然大乱! 早一日潜伏进了城内的张任兵卒,听到了城门之处的声响,便以为张任已经带人到了城外攻打,虽然这些人手中多半只有些小斧头短匕首之类的兵刃,并且也没有甲胄护身,但也是纷纷冲了出来,直取城门! 在远处翘首以盼的张任,听到了城门之处喧嚣喊杀之声,顿时大喜。这一路风餐露宿,虫咬蛇叮,总就是到了汉昌城,眼下只需要拿下城门,攻进城中,不管怎样便可以算是扳回一城!总算是没有辜负刘璋刘益州的托付! 张任猛地挥手下令:“前进,突击,抢门,入城!” 早就已经是饥渴难耐的张任手下川蜀兵卒,嗯,这是真的饥渴,便纷纷的从藏身之处奔了出来,朝着汉昌城门奔去。 为了夺城,自然不可能让兵卒排列出什么一字长蛇阵,二龙出水阵之后再来夺城了,自然是谁跑的快,谁便冲在前面,乱哄哄一片,气势虽足,却没有什么阵势可言,自然也就不可能有什么相互掩护,支援配合…… 就像是轻甲甚至无甲的賨人,自然比带甲持兵刃的川蜀兵卒跑得更快一些。 冲到了一半,张任脸上原本的喜色却不由自主的消退下去,依旧黑洞洞的城门之处,就像是掐灭了张任的希望之光一般,让张任的心宛如沉到了冰冷刺骨的深潭之中。 城门怎么没开! 城门怎么能没开! 城门怎么可能没开! 在这一刻,张任真的很想抓狂大吼大叫,城门都没开,就开始喊打喊杀!该死的袁约究竟干了什么! 然而冲出的川蜀兵卒不可能就这样退回去,也不可能就这样无功而返,别的不说,光这一路上的粮草消耗就已经是到了极限,就这样退回去,吃什么?难道去掠夺更加穷困的賨人山寨不成? 张任目光冷了冷…… “杀!杀上去!”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张任也只能寄希望于城中的兵卒能够奋勇杀开城门,于是便大声高呼,企图鼓舞士气,寄托于那微薄的期盼,“抢下城池,不禁三日!” 跟着袁约而来的賨人,兴奋的乱纷纷的吼叫着,就像是已经攻下了汉昌城一样。然而,从汉昌城头上泼洒下来的箭雨让这些陷入狂热賨人吃了一个闷亏。 纵然事起仓促,廖化仍然迅速的下达了防御的指令,让城头上的兵卒一边示警让人扯起吊桥来,一边分派兵卒,一部分去阻挡城中冲出来的潜伏兵卒,一部分站在城垛之处,开始向城下泼洒箭矢。 很快,在城中各处的兵卒接到了警报,纷纷赶来,将企图夺门的张任预先派遣而来的兵卒逐一砍杀,然后开始登上城墙,开始协同防守。 随着城中张任的兵卒一个个的被肃清,在城外的张任也听到了城门处的喊杀声音渐渐衰弱,原本仅存的一丝希望也破灭殆尽,在一箭之外愤恨的停留了片刻,便转身而去,让急匆匆赶来的徐庶一头的雾水…… 这是干什么? 徐庶迷惑不已,皱着眉头,心中盘旋好几种的可能性。 莫不是魏延那边有失? 又或是川蜀之中有什么变化? 要不然就是对手的一种试探? 还是说故意用这种简陋的方法来麻痹于我? “城中乱兵可有活口?”徐庶转头问道。 一旁的护卫连忙去查看,过了片刻之后便奔了回来,“禀使君,尚有两名……” “好生看着,待某前去问话……” 徐庶觉得必须要搞清楚究竟事发生了一些什么,要不然按照徐庶的性格多半事连睡都睡不安稳,不过在临走之前,还是着重表扬了一番廖化,并当场表彰廖化护城不乱,防御有方,还特意召了廖化前来,询问廖化的一些个人情况…… “哦?元俭竟为沔南之人?”徐庶有些惊讶的说道,如果不是这一次廖化表现出众,徐庶基本上是不会特意去关注军队当中一个屯长的籍贯的。 廖化拱手说道:“正是。”廖化平日里面较为沉默寡言,再加上家族在战火当中惨遭毁灭,对于任何人来说都不是一件值得天天回忆且挂在嘴边上的事情,因此也很少向旁人提及,若不是徐庶动问,恐怕还不为人知。 “善。”徐庶点点头,再上下打量了一下廖化,便说道,“好生把守,功勋簿上,少不得汝今日之功!” “谢使君。”廖化拱手拜谢,然后退下了。 徐庶暗暗点头,觉得廖化也算是一个可造之才,将来有机会便不妨提拨一二,不过,现在徐庶是更关心魏延那边的情况,究竟川蜀之内发生了一些什么? 第1460章 战局 阆中。 临时代理军政事务的秦宓,一点都没有感觉到自己得掌大权的惬意,反倒是日夜忧愁,睡觉都睡不好,连原本最为心爱的描金扇也懒得挥动了。 张任带兵前往汉昌的那一天开始,秦宓就陷入了不由自主的恐慌当中。 面前的战局,让秦宓一筹莫展…… 秦宓是谋士,从加入了刘焉集团的那一天开始,秦宓就是谋士,虽然也处理过政务,也管理过县城,但是和今天这样的局面完全不一样。 刘焉时代就算是有战乱,也就基本上是川蜀的这些蛮人的一些械斗罢了,有时候郡县的兵卒一到,两方各打五十大板也就是了,根本没有什么太多的战乱。 而现在…… 张任若是能成功还好,若是不能成,怎么办? 如果南充的征西兵马打过来又要怎么办? 兵粮物资断绝了,又要去那里筹办? 一连串的问题萦绕在秦宓的脑海当中,搅得他片刻不得安宁。 原本谋士的状态下,秦宓只需要出主意就行了,反正拿主意的都是旁人,若是出的主意不好,顶多也就是一句学有所短,思虑不周,降职降薪什么的也就过去了,谁还没有犯过错? 然而现在,再出错可是要老命的! 自己要个自己出主意,还要自己给自己拿主意,这无形当中增加的压力,让秦宓恨不能适应,在一开始的时候竟然发出了两三个自相矛盾的命令,导致阆中的这些地方官吏投向秦宓的目光更加的充满了疑虑和审视…… 这样的情形,也进一步加重了秦宓的心理负担,最终拖累了整个阆中的事务安排。抱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心理,秦宓如今战战兢兢的守着阆中,祈求着张任能够获胜,也祈求着南充的征西兵马不要北上攻伐而来。 至于什么攻打南充? 这种事情,还是等张任张将军回来了之后再说吧…… 秦宓忧虑。 徐庶也同样的忧虑。 不过,有的人却表现出一副毫无忧虑的模样。 在徐庶担忧魏延的情况的时候,魏延其实也在担忧着自己的战局,只不过与徐庶不同的是,徐庶担忧归担忧,依旧是在稳中求进,而魏延表示自己担忧的方式则是转嫁出去,表面上一点都看不出来,笑呵呵的让杜胡多少有些无奈。 “你是个疯子!”杜胡不满的在魏延面前嘀咕着,这句话他已经唠叨了三遍了,但是依旧忍不住再说一次,“南充还未稳,就进军广汉!疯了,疯了!真是疯了!” “哈哈哈!”魏延对于杜胡的言语不敬不以为意,反而笑呵呵的说道,“我疯了,不是还有你陪着么?” “我也是疯了!”杜胡气呼呼的说道,“南充的守将我刚好认识,省了兵刃厮杀,也还算是不错,可……可广汉的守将我哪里知道是谁!” 杜胡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说道:“魏将军,不是我说丧气话,你看看我们,既没有多少富裕粮草,也没有携带攻城器械,就这样去广汉……将军三思啊……” “嗯,你没有看过兵法……”魏延笑着说道,“兵法之中,最重要的不是什么器械,什么粮草,而是出其不意!知道么?什么叫出其不意?就是别等别人都有准备了再上,那多麻烦啊?是不是?铿铿锵锵的打半天,屁事没有,多没意思?出其不意就是趁别人没防备的时候,只要这么一刀……就完事了,不是更轻松?” 杜胡愣了一下,说道:“话是这么说没有错,可是如果一刀砍不死……我们不就麻烦了么?” 魏延哈哈大笑,说道:“怎么可能砍不死?要不你叫个人来,看我一刀砍得死还是砍不死?放心啦,你都觉得我们是冒险,广汉的人定然也是想不到的……” 杜胡叹息了一声,觉得自己也说服不了魏延,便只能是摇摇头,然后又叹息了一声,结束了和魏延的争论,到一旁气鼓鼓的嘟囔着一些什么賨人的土话,估计八成也不是什么好言语。 魏延笑着,也不在乎杜胡说些什么,只是规整着军队的行进,时不时的窜前跑后,看见有些兵卒做得不到位的,或是笑骂或是举了刀鞘敲打,麾下的兵卒也不认为这是严酷的责罚,反而有时候会跟着起哄…… 魏延原本就是从最基层的士官做起来的,如今虽然是偏将军,但是并没有多少将军的架子,这让普通的兵卒倍感亲切,也正是因为如此,漫长且枯燥的山道似乎才没有那么煎熬,兵卒行进的速度才得以保持。 其实杜胡所说的,魏延就不清楚么? 未必。 魏延心中,考虑的比杜胡多得多。虽然魏延嘴上说的是出其不意,好像是很轻松的模样,然而魏延心中的压力,也不会比杜胡少了多少。 南充是拿下来了,可是阆中还在,而攻打重兵防守的阆中,就基本上等于是需要进行强攻了,仅仅依靠魏延和杜胡现在手头上的兵力配置,做这样的事情就是吃力不讨好。 然而继续留在南充,固守待援,看起来似乎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是魏延知道,人啊,只要一闲下来,就必然有杂念! 更何况现在魏延的状态几乎就等于是孤军深入一般,若是因为在固守期间,军士兵卒之中产生了一些繁杂的谣言,魏延就算是行军法强行镇压下去,也同样是会元气大伤。 若是真的出现了这样的情况,降将雷铜就还会乖乖配合,没有半点想法? 所以魏延就敢吹将牛皮吹到最大,竟然仿佛丝毫不对雷铜设防一样,依旧任命雷铜代理南充县令职位,等征西将军后续来了之后再进行安排,然后就表示自己要和杜胡继续挺进川蜀腹地! 魏延如此决断,果然就唬住了雷铜,让雷铜连点小心思都不敢泛起来。在雷铜的认知中,按照正常的来推断,魏延表现得如此强悍,必然有后续兵卒跟进,想必征西大军恐怕已经是抵达了阆中,不日就会到南充来…… 所以雷铜不仅是拍胸脯表示忠诚,还特意上缴原本要运送到阆中的那些物资粮草,让魏延携带着前往广汉。 这是一个方面,而另外一个方面来说,魏延前往广汉也没有像是对着杜胡所说的那样,上去砍一刀就能解决问题,因为魏延也知道,自己并没有携带一些重型的攻城器械,纵然到了广汉城下临时组装,也不能解决什么问题,所以若是不能轻取广汉,那么强攻就毫无意义。 不过,若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广汉守军若是看见了魏延领兵出现,他们会怎么想,会知道魏延其实没有能力强攻广汉县城么? 所以,就算是魏延打不下广汉,也必然会让广汉的守军不敢轻易进攻南充,也就变相的为固守南充赢得了更多的时间。 魏延看了看在一旁有些憋闷的杜胡,哈哈笑了两声,高声下令道:“往前赶一程!到了前山便埋锅做饭,休息一阵!” 兵卒纷纷答应着,加快了脚步。 魏延的目光眺望着远方,广汉,广汉,不知道现在广汉情形如何,又会怎样的迎接我等的到来? 在广汉城中,赵韪也是对着面前的战局很是烦恼。 刘璋像是疯了一样,不管不顾的统兵要来攻打赵韪,这既让赵韪吃惊,也让赵韪陷入了被动当中。 赵韪并不想和刘璋作对,他的主要目标是庞羲。 当年刘焉入川,时任太仓令的赵韪便毅然辞职,跟着刘焉一同进川,为的就是能够在家乡建功立业,扩充自己的家族势力。赵韪是巴西人,自然希望自己的家族不仅在巴西郡之内更上层楼,甚至能扩展到整个川蜀境内,然而这样的理想起初还算是顺利,直至刘焉病发身亡…… 赵韪偏向于军事事务一些,所以多数时间都在忙着兵卒的征募、调配、训练等等的事务,因此在陪伴刘璋的时间上,自然就没有庞羲来的更长了,而刘璋这个傻小子,竟然听信了庞羲的谗言,一步步的缩减赵韪的职权范围,这让赵韪无法接受,所以不得不采取了极端的做法,依仗着原本在军中的积累,和庞羲进行对抗。 真的造反?然后制霸川蜀? 赵韪并没有这样想过,他只是希望将庞羲打倒,或者至少恢复到像刘焉在的那个时候一样,庞羲主政务,他主军事,互不干扰,平分秋色。 不过这一切的想法,都被刘璋不管不顾的出兵所打乱了。 打? 赵韪就要正面对抗刘璋的军队的同时,还需要关注自己后院会不会出现一些忠于刘璋的声音…… 毕竟刘焉在川蜀稳定上的功绩也是不容忽视的,这一点尤其在老一辈的川蜀士族心中是比较认同的,所以多少有些不看僧面看佛面的意思,只要刘璋依旧按照刘焉的宽容政策实行,这些人多半还是会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并不会支持赵韪取代刘璋,打破原有的利益分配格局。 不打? 若是投降,不仅是意味着自己前期的付出付之东流,更重要的是自己家族必然会承受极其巨大的损失!这种损失意味着或许自己家族在未来十几年,甚至几十年都不能翻过身来,这样的结果,也是赵韪所不能接受的。 最关键的是,巴西郡内现在也不安稳,汉昌已失,赵韪不仅要面对这刘璋这个方面,还要提防着征西那个方面的兵力…… 最让赵韪烦恼的是,不知道是因为庞羲的阻挠,还是因为刘璋的意思,派遣过去准备和刘璋和谈的使者,全数都被砍了脑袋,送了回来,这让赵韪心腹当中的火气也不由得升腾了起来,准备在广汉好好的给刘璋一个教训。 想要让熊孩子懂得听人话,先揍一顿再讲道理,远远比干巴巴的讲道理更容易让熊孩子记忆深刻! 先打一顿再说! 赵韪做出了决定,就立刻开始了布置,他先期和广汉的城内大户取得了意见上的统一,并允诺出相当数量的利益之后,征调了民夫和粮草,准备和刘璋好好的过上两手,展示一下自己的肌肉。 这个时候,刘璋也憋着一股气力,他模仿着记忆里面刘焉的举动,在军营之中陪着自己的中军部队,摆出一副礼贤下士,同甘共苦的模样。当然这些原本属于刘焉的直属中军护卫,也是明白刘璋的用心,配合的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就差哭着喊着跪着唱征服了。 也不知道刘璋是看出来了还是没有看出来,但是至少刘璋表现得还比较满意,不过再外表现得英勇的架子,在回到大帐之内便完全没了形状,脱了铠甲之后便瘫倒在床榻上,挺着一个硕大的肚子喘息半响才算是缓过气来。 以前刘璋还能自我安慰,他这个不叫胖,叫做健壮,现在等真的进了军营,刘璋才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是太胖了,别的不说,光他的战马就要多准备两匹…… 不行,等打完了赵韪,说什么也不打第二次了! 刘璋狠狠的咬了咬牙,下了决心,坐了起来,让一旁的护卫去取饭菜来。都是该死的赵韪!若不是赵韪这般刁横,又怎么会让自己这样的辛苦? “明日便集结兵力,开始攻城……”刘璋呼噜噜的吃着饭菜,一边巴咂着嘴,一边哼哼了两声,嘟囔着说道,丝毫没有什么即将大战的金戈杀伐的气息,反倒是就像是小孩子在抱怨着“从今天开始,就不再是朋友”一样,充满了呆萌。 “主公……”一旁的护卫眨巴眨巴眼,不太敢确认的说道,“那么我就去传令了?” 刘璋从饭菜之中抬起头来,嘴角还带着一些饭粒,眼神从发散渐渐的汇集起来,开始有了一种锐利的感觉:“对!去传令!今日修整,明日开战!” 护卫似乎也受到了鼓舞,挺起胸膛,大声的应答着,然后转身出去。 刘璋看着护卫走了,原本锐利的眼神重新落回眼前的饭菜上,又变得有些发散起来,不由得深深叹了一口气,低声的嘟囔着,“早打早结束……这样的饭菜,这样的床……老子是真的一天都不想要多待了……” 第1461章 僵局 厮杀的声音嘈杂无比,就像是将十几个集市同时搬到了广汉城下一般。广汉城墙,虽然不是雄关如铁,但是和血肉之躯比较起来,似乎也强了不少。 城外不大的护城河,现在已经是有多处被填平了,乱石擂木、泥土袋子再加上人的尸骸,将护城河填出了大大小小的十余条的道路,兵卒歪歪斜斜在上面奔跑着,进攻或是颓败。 城墙之下,挖出了两三个巨大的洞穴,似乎像山野之中野兽的巢穴,然而距离要挖通,或是挖垮城墙,还有一段相当大的距离。 广汉城墙之上的原本的青砖,有很多在战斗当中剥落了下来,露出其中灰黄色的夯土,被血水浸润了,呈现出紫黑的颜色,颇为怪异。 当然,更加显得怪异的是刘璋。 从日出到日落,刘璋竟然在这样的情况下,依旧执拗着进行督战,忍受着刺鼻的气味和繁杂的声响,虽然脸色有些发白,但是依旧不愿意后退,如此强硬的表现,真是扭转了不少人原本对于刘璋的印象,自然也就更加奋力了些。 广汉城池之上,对应也是非常的强硬,此时此刻,正将两具尸首用竹竿挑了,挂将出来。这两个人正是之前登上了城池的两名刘璋手下的勇士,如今被剥了甲胄,赤裸裸的像是两条即将准备风干的腊肉一样,带着血污挂了出来,目的自然是为了打压刘璋麾下的兵卒攻城的士气。 “何时才能……才能攻下城池?”刘璋出声问道,声音沙哑。 “主公……”一旁的庞羲应答道,“快了,快了……只需要……” “不,我不想知道只需要什么就能什么……”刘璋打断了庞羲的话语,说道,“我就想知道还要几天?!” “这……”庞羲有些瞠目结舌,这如何能精确到几天的?“主公,切莫急躁,需知急躁乃……” “乃个屁!”刘璋实在有些忍不住,爆了粗口,“有空天天乃这个,乃那个,还不如去干点正事!去吧!我不需要你陪着!” 刘璋个性么,说懒散也懒散,但是同样也有些执拗,若不是这一份的执拗,刘璋也不会起兵攻打赵韪,更不会在广汉城下坚持督战,要知道,刘璋之前从未吃过这样的苦头,但是也咬着牙忍了下来,只不过在这个过程当中,也一点点的在消耗着刘璋的忍耐力。 或许明天就能攻下城池来了…… 或许明天…… 或许…… 在连续几天进攻受挫之后,刘璋的忍耐也逐渐的逼近了极限,要不是觉得就这样退走的话会十分的没面子,刘璋此时此刻都已经想要回转成都,去享受他的澡堂凉席、冰鱼醇酒、红粉美人了…… 要不是惦记着祖宗家业,要不是第一次出征也不能太怂包,要不是…… 刘璋扭过头去,磨了磨牙,否者庞羲的那一张老脸,有什么好看的? 庞羲无奈,只能时退了下来,到了战线的前言,再一次检查各项布置。几日攻防之战,似乎看起来双方杀得热火朝天,血腥遍地,但是庞羲知道,其实还并没有达到正真的关键时刻。 赵韪在等待机会,庞羲知道这一点,他明白赵韪在城中并不只有表现出来的着一些兵力,所以庞羲也在等待,等待着赵韪从城中扑击出来的时候给与迎头的痛击,这样才能彻底尽快击垮赵韪的斗志。 守城,向来不能死守。 只有击溃了赵韪出击的兵力之后,才能说多长时间去攻克广汉,否则仅仅凭借这样兵力交换和损耗,真正要攻克广汉,没有两三个月根本不可能,而显然的是,刘璋并没有这样的耐性…… 庞羲眯着眼,盯着广汉城头,想要速战速决,还是需要将城中赵韪的预备队给引出来为妙,“来人,将塔楼推进三十步!” 号令一下,兵卒就开始了行动,随着木制的塔楼逼近城墙,对于城墙之上的弓箭压制效果就更加明显,许多守城兵卒在箭雨的覆盖之下,不幸中箭,惨叫着摔下城来,为大地添上一些必要或是不必要的色彩。 “刀盾手!上前!”城墙之上,赵韪一手持盾,一手提着战刀,大吼道,“快!弓箭手反击!” “喝!”在驰道之下的一队刀盾手立刻跑上了城墙,然后依托着城垛,将盾牌立起,形成了一个临时性加高的防御墙体,遮蔽了不少从对面塔楼抛射而来的箭矢。 赵韪在盾牌后面,仔细查看着战场的动向,虽然刘璋的位置十分的显眼,但是一来赵韪并没有要绝杀刘璋的想法,另外一个在刘璋前面的屯有一只持盾带甲护卫,明显不是那么好突袭的,所以赵韪的目标就只是落在这些城池周边的攻城器械上。 云梯倒还是罢了,这些塔楼和那几个冲车确实是极大的威胁,或许,是到了该动用手段的时候了!庞羲这个老王八,玩的这一手诱敌之计,简直是可笑,真当我是傻子不成?不过,用来将计就计也还是不错的…… ……………………………… 魏延带着人马在山道之中穿行。 川蜀之地,只有川中成都那一片区域是大体上比较平整的土地,都江堰也是在那一片土地上沟通了岷江和多条河流,也正是因为有都江堰的存在,成都才变成了鱼米之乡。 都江堰不仅是给川中耕地带来了充沛的水源,还解决了原本旱涝不定,泽国千里的局面,让地势较低的盆地,不再受到汛期洪灾的影响,可以稳定的发展。 在盆地周边的群山,则是这一块土地的天然屏障,如果说整个华夏是一个大盆子,那么川蜀就是这个大盆子里面的小碗。 在群山之间行进,纵然有道路,如果没有向导指引,也是回陷入迷途的,许多山口都是三岔的,若是一旦迷路,就算是再往回走,也不见得能找到原来出发的方向。 从南充而来的,这一路不算是好走,但比起刚刚入川的那一段路,也已经算是比较不错的了,魏延甚至还有心情赋诗一首…… 嗯,其实只有一句,另外的句子还没有想完整,魏延正巴咂着嘴,觉得是“山啊,都是石头”好一些,还是“山啊,都是树木”好一些的时候,忽然前面队形有些散乱,几名斥候从前方奔来。(汉代诗中多有兮字,后世便是大概是“啊”这样的语气助词,并无具体的实际意义。) 魏延神色一动,立刻就把石头还是树木丢到一边,大步流星的迎了上去。 “启禀将军!”斥候神色也有些紧张,低声禀报道,“在前方十五里之处,发现山谷之中有兵卒踪迹!” “什么?!”魏延皱起了眉头,立刻下令,“全军止步!” 魏延详细的询问起斥候观察到的相关信息,但是越问便越是迷惑,许多事情相互矛盾,无法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为什么在前方山谷之处会有伏兵?难道是广汉的守军得到了消息,准备伏击自己?不过若是准备伏击,又怎么会显得丝毫没有戒备的模样,导致被自己这一方的斥候兵卒发现? 魏延迷惑不已,最终决定要亲自查看一番,便先将兵卒暂且临近找一个地方驻留,带着三十余名的护卫跟着斥候,悄悄的前往发现对面兵卒的踪迹之处而去…… ……………………………… 广汉城外的战斗,似乎又是在重复,又似乎有一些不同,双方似乎都在节制着一些什么,又像是等待着一些什么。 天明到天暗,日升到日落,眼见着在太阳即将落下的时候,沉闷的战场上突然迸发出了新的变奏节拍,广汉城东门和北门轰然洞开,赵韪麾下两只部队分别从两门之中冲了出来然后绕着城墙开始扫荡矗立在城池周边的这些攻城器械! 弓箭手么,大多数是没有配备什么近战兵刃的,像什么指环王那样可以拿着弓弦勒死敌人的,多半只有在游戏当中才有的场景,绝大多数的弓箭手都是属于远程交战牛气冲天,一旦被近身就立刻做鸟兽散的类型。 也有个别的弓箭手,弩兵部队会装备近战兵刃,甚至有的近战能力比远程还更强的,比如麹义的部队,就是长戟配强弩,文体两开花…… 不过显然刘璋庞羲的这些弓箭手,也就是比一般的新招募的好上一些而已,见到了赵韪的部队穷凶极恶的扑杀过来,立刻轰然一声,朝着自方的大部队方向就溃散,若是还能惦记着捏着弓箭一起跑的,就已经算是训练有素了。 庞羲见到了如此场景,不怒反喜,大喝一声来的好,立刻下令让原本在后方坡地下的兵卒立刻赶赴广汉城下,一路阻拦赵韪兵卒的破坏,一路反杀向了广汉的东门北门。 从上空往下看,赵韪和庞羲两个人的部队就像是两个交错在一起的洋葱头,中心便是广汉城池和刘璋本阵,双方延伸出去的部队便是一层层的洋葱片,都在企图将对方的部队包裹起来,然后相互绞杀,相互吞噬。 “好!好!”刘璋从胡凳之上蹦了起来,踮着脚往前看,挥舞着手臂尖叫着,就像是刚刚断奶不久的狼狗展示着自己的凶悍,浑然不顾自己叫到最后都有些破音了,“对!就这样,杀上去,杀进城去!先进城者重重有赏!对!有赏!赏万金!赏~王~七~” “主公有令!先入城者,可赏万金!”一旁的护卫连忙齐声大喝,将刘璋的破音遮蔽下来。 因为和关中在刘焉时代就有意识的主动断绝了往来,所以五铢钱在川蜀之地还是有一定的存在数量,再加上川蜀原本的经济体系就比较独立,川蜀货币体系并没有受到恶钱影响太大,万金还是比较让人振奋的一个数目。传令兵的大喝之声,也鼓舞了不少兵卒士气,纷纷高呼者,冲着广汉城门而去! 赵韪站在城头,看着自己两只部队逐渐的被侧翼抄袭上来的庞羲部队围拢,嘴角边挂赏了一丝嘲笑的纹路,庞羲这个老匹夫,只懂得舞文弄墨卖弄口舌的家伙,也敢领军在某眼前碍眼? “传令!击鼓!点火!”赵韪一巴掌拍在城池城垛之上,“让这些愚钝之辈,知道某的厉害!” 轰隆隆的战鼓声中,原本扑出去的赵韪部队开始收拢步伐,就地结成了一个圆阵,依托着城池之上的弓箭兵,不进也不退,吸引了大量的庞羲部队,就像是落在蚂蚁堆前的两颗糖果,一层层密密麻麻的沾染上,而外圈还有些蚂蚁焦躁着不断徘徊,或是等待空出来的位置,或是着急的往核心区域挤进去…… 伴随着广汉城头上的战鼓韵律,升腾起三堆篝火,远近可见,猛然之间,从远处山谷之中也杀出了一只部队,直扑刘璋和庞羲所在的本阵而去! “保护主公!”刘璋周边的护卫一看形势斗转,立刻汇集起来,将刘璋团团护卫在土坡之上。 “庞!爱!卿!”刘璋在盾牌后面吼叫道,“这是什么情况!不是说一切都在你的帷幄之中么?现在你的帷幄呢?帷幄呢!” 庞羲顿时两难,要么就是现在撤军,调回部队抵御从山谷之中杀出来的部队,要么就是赌自己现在的本阵人马可以抵挡得住这一支部队,然后让自己的部队抢先破开广汉城,然后这一只部队也就自然溃散了…… “主公莫慌!”庞羲将身边装饰大于实际用途的长剑抽了出来,站到了刘璋身前,“此战已至关键之时!赵贼已然技穷!若能支撑片刻,夺了广汉城池,此军必溃!主公莫要忧虑,但有老臣三寸气在,定保主公无忧!” 庞羲说得慷慨激昂,豪情万丈,不过如果手中得长剑不颤抖得话,效果可能会更好一些。 不过在盾牌之后得刘璋并没有看见庞羲颤抖得长剑,于是乎觉得心中多少安定了一些,说道:“好!便仰仗庞爱卿了!速速破敌,速速破敌!” 战鼓轰鸣之中,双方兵卒汇集在几个要点之上,拼杀争夺,形成了暂时的僵局,现在,就看哪一方先行败溃了…… 第1462章 闹局 魏延站在山坡之上,拨开挡在面前的灌木,朝着远处的广汉城望去,双眼被战场上的火光映照着,眼神也在跳跃着,心中着实有些不解。 这是怎么回事? 川蜀自己打自己起来了? 最初魏延还以为在广汉城外山谷之内埋伏的军队是为了对付自己的,结果等他摸上去一看,这些兵卒注意力全数都在广汉城的方向,根本不管魏延这里,而且丝毫没有任何的掩饰,乱糟糟的搭的棚子,烧煮的锅釜全数都是朝着魏延的方向上的缓坡处,升起的炊烟在魏延这个方向上看起来非常的明显,怪不得斥候早早就就侦察到了…… 如此毛躁的布置,倒像是要伏击广汉的方向,而不是要准备对付魏延这里的。 这样的情形,让魏延疑惑不已,然而在临近黄昏的时候,这些兵卒就开始整理行装,陆陆续续的开始往广汉移动,浑然未觉魏延已经带着本部的人马摸了上来…… 说实在的,为了谨慎起见,魏延已经准备等到晚上夜幕降临的时候,给这些屁股向后的川蜀军队狠狠的来上一击,结果没想到还没等魏延摆好架势,这些原本埋伏在山谷之中的川蜀兵卒就已经走了。 裤子都脱了,嗯,不对,是家伙都准备好了,嗯,还是有些不对,反正就是这么一回事吧,让魏延很是诧异,便悄悄的尾行在这些川蜀兵卒身后,然后见到了在广汉城下这么精彩的一幕。 夜色已经在广汉左近的山川大地上笼罩下来,正在广汉城周边厮杀的双方兵卒,都没有注意到魏延站在这里,尤在狠命的纠缠着,嘈杂的声响弥漫四野,搅的山坡上原本的林鸟都不敢落下。 魏延默默的思索着,杜胡站在身边,有些担心的看着魏延,但是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去打搅魏延的思路。 相比较而言,魏延的兵力在三个方面的军队当中,是属于最少的。 不过呢…… 魏延盯着远处战场之上的刘氏战旗,舔了舔嘴唇。至于旁边的什么庞氏的战旗,已经被魏延选择性的忽略了。 魏延的眼眸,在战场的火光之中烁烁闪光,川蜀之中能打出刘氏战旗的还有谁?若真的在这里的这个刘氏战将,就是刘璋的话,那么岂不是天大的功劳就摆放在自己的面前? 自己南下川蜀而来,不就是为了击败刘璋,取得川蜀么?若是能够在这一次战斗当中,成功的抓住或是斩杀了刘璋,那可就是基本上可以说将川蜀的土地至少收拢了一半! 如果成功,自己这个偏将军,就必然要成为有名号的正儿八经的将军了! 虽然不完全清楚广汉城当中的这一部分川蜀军队为何会被刘氏战将所攻击,但是这一点并不要紧,反正敌人的敌人大体上还是可以看成是某种程度上的友军。 眼前的双方僵持的战局,魏延自然也是看得清楚,刘氏军队一时半伙攻不进广汉城,广汉城的部队也一时拿不下刘氏的本阵,如果…… 魏延的眼眸烁烁发光,就像是有一团火焰在熊熊燃烧,“举火!打出旗号!” 一旁的杜胡吓了一跳,心中顿时升起一个我早就知道会这样的念头,连忙劝阻道:“将军!现在双方敌我不明,我们就这样杀出去,怕是搞不好被双方夹击……那可就……不如再等等……” 杜胡倒不是怕死,只不过不喜欢送死。毕竟现在的情形有些像是川蜀之中两个兄弟相互打架,不仅用拳头,还抄上了家伙,打得头破血流要生要死的,但是如果此时家中院子里面突然出现了外来的贼人,这两个兄弟是会招呼着贼人一起解决对方,还是停下手先将外来的贼子打杀了再说? 賨人个性粗蛮,在山寨之中也没少了械斗,杜胡最清楚不过,像这个样子,杜胡认为是最好等两个都打的两败俱伤了,再冲出去解决残局,岂不是更加妥当? 魏延哈哈一笑,说道:“怕什么?賨人王,我可没有下令往前冲……先打出旗号,试试看效果如何……” 杜胡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掩饰着说道:“我这不是担心将军的安危么……” “賨人王有心了!”魏延也没有拆穿杜胡的掩饰,而是径直转身下令道,“传令下去,散开了,沿着山道多设篝火,待号角便同时举火,一同竖旗!” 广汉城下双方打得热闹,魏延这里也忙乎开了,过了片刻之后,魏延看着都准备的差不多了,便摆手下令,身边的亲兵护卫解下了牛角,举到了嘴边呜呜的吹动起来。顿时周边山道山梁之处,也同时应和响起,在天地之间回荡。 山道之处,山梁之上,一处处的篝火点燃了起来,然后绵延蜿蜒到了远方,声势骇人。魏延和杜胡两人的分散出去的手下兵卒,在篝火前晃动着往魏延此处汇集,一时间看起来就像是有无数的兵卒,从山间不断涌出一般。 火光星星点点,有如繁星。 若是每一处的篝火之处,都有一队人马的话,但看这样的声势,确实不知道在黑夜之中,有多少兵马直冲广汉而来! 魏延哈哈大笑,说道:“竖旗!竖旗!打出旗号!让这些川蜀小辈,知道某的名号!” 旗杆附近,更多的火把汇集起来,将战旗照耀的一片通明,许多人影在旗帜之下晃动着,就像是矗立着阵列的兵卒,准备随时展开攻势一样。 三色战旗在夜风当中昂然招展,吓坏了正在广汉城下搏杀的双方兵卒,许多人下意识的放缓了手中的兵刃,呆呆的不约而同的转头望向了魏延所在的山坡之处。 正如魏延所料一样,在广汉城下川蜀兵卒并不认为这仅仅就是疑兵之计,下意识的就认为眼前的山道之内有无数的大军正在赶来,战场不由得就混乱起来…… 眼见在火光之中,三色战旗之旁,忽然又立起了一根新的旗帜,旗帜上杂色布幡边缘参差不齐,明显就是临时制作的,但是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布幡上面的几个大字:“刘……氏……死……于……此……” 战场之中,也有不少认得字的军中士官,在这个瞬间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同时念叨出声:“刘氏死于此?” 刘氏死于此! 刘璋和庞羲之处,不由得一阵哗然! “这是征西的人马!”庞羲神色已经没有了之前的镇定,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心念电转之间,他已经将出现的征西人马和广汉城的赵韪联系了起来,越想,便越是心中发慌,连声音都带上了一些的颤抖,“这是赵贼的奸计!赵贼勾结征西,欲害主公!” “什么?”刘璋脸色也是一片惨白,“这,这要如何,这要如何是好?” 庞羲眼珠子转个不停,还没有拿出什么主意的时候,猛然间又听到火光所在的征西人马之处开始涌动了不知道多少身影,然后从山坡之上一排排的兵卒往下而行,排列阵势,似乎准备随时冲杀上来…… “退……对,退兵!退兵为上!”庞羲打了一个哆嗦,然后立刻说道,越说越是坚定,“赵贼联合征西,反叛川蜀,目前之局已然不可胜!唯有先退兵,保存实力,严守郪县,便可保成都无忧!若不退兵,主公万一有个闪失……” “退!”刘璋吞了一口唾沫,“退兵!”刘璋有时候是挺执拗的,但是看见刀子在眼前挥动起来的时候,再执拗的人恐怕都会下意思的避退三分,毕竟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个道理刘璋还是懂得的。 广汉城头之上的赵韪也是茫然,一直到了刘璋发出了鸣金的号令之后,他的部队开始下意识开始追杀刘璋溃退的兵卒的时候才猛然间回过神来,也忙不迭的敲响了鸣金的号令…… 然而魏延却没有那么多的顾虑,扔下杜胡让他留在现场带着一部分兵卒维持声势,自己带着本部直扑刘璋的本阵,一路上越过了广汉城内的兵卒的时候还大声招呼着一同杀敌什么的,结果广汉城中的这些赵韪的兵卒也将信将疑的跟了上来,咬着刘璋的尾巴很是冲杀了一阵,要不是天色实在昏暗,辨别不清了,魏延说不定还会继续追杀下去。 等魏延带着自己本部兵马和被挟裹的这一批赵韪兵马晃晃荡荡的回到广汉城下的时候,看到城上城下对峙的局面,这些跟着魏延杀了一路的赵韪的兵卒才猛然间明白过来自己跟征西人马并不是一路的,慌忙拉开距离,不知所措的站到了一旁。 魏延朝着城头上喊道:“某乃征西麾下,魏延魏文长是也!城上何人?某前来助尔等一臂之力,汝等莫非不知好歹,欲恩将仇报不成?” 赵韪闻言,几乎都快哭了出来,心中嘶吼着,格老子就米有请你们来帮忙好不好!不过魏延的话语依旧是有强烈的迷惑性,导致很多赵韪麾下的兵卒都转头看向了赵韪,以为赵韪和征西将军已经达成了什么协议…… “……魏……魏将军……”赵韪望着远处山中的火光,也不清楚魏延身后究竟有没有征西的大军,或是有多少征西的人马往此处而来,便艰难的吞下一口唾沫,也不敢就当场发作,将原本的或是委屈或是郁闷都吞了下去,只得模模糊糊的说道,“如今天色见晚……这个多有不便,不若天明再议如何?先委屈将军于城外暂且安歇……” 没想到魏延很好说话一般,点头答应了,只是说就算不开城门,但既然是大胜刘氏,多少也要给些粮草酒食酬劳兵卒,让赵韪吊些酒肉什么的下来。 赵韪急于先打发魏延离开,也就没有多想,便答应了魏延,让人取了些酒水肉食什么的,装在竹筐之中,吊下了城去,等魏延带兵离开之后,赵韪看见周边兵卒的神色,才猛然间反应过来,自己不应当魏延这般要求的,却已经晚了。 人在激烈的战斗之中,肾上腺素都是大量分泌,但是在战斗之后,意识到进入安全时间之后,总是会觉得自己异常的疲惫。 赵韪的兵卒,当下就是如此。 许多不明情况的兵卒,以为这一场战斗已经是完全打完了,城外虽然还有一只军队,但已经不算是敌人,而算是友军了,否则赵韪怎么会给酒肉粮草?所以理所当然之下,许多兵卒便瞬间松懈下来,连日奋战争斗积累下来的疲惫感涌动而来,许多兵卒顿时摇摇晃晃的连站都站不稳,还有不少便直接躺在墙脚之处,也不管血污刺鼻,呼呼大睡…… “唉……”赵韪不由自主的长叹了一声。 今日一战,虽然战胜,但是并没有按照赵韪设想的那样,解决了庞羲的问题,相反,还带来了更多的问题。 征西人马既然出现在了这里,说明阆中、南充必然已然陷落,也就意味着巴西郡落入了征西的囊中! 而赵韪自己是巴西郡人,手下兵卒之中也有大量的巴西子弟,这就意味着若是和征西的人马翻脸,也就是将还在巴西郡内的那些族人弃之不顾! 纵然自己能够做出这样的决定,然而自己手下的这些巴西子弟呢?也会毫无怨言的跟着自己么? 更何况,当下已经算是彻底的恶了刘璋,纵然自己表明和征西并非串通好的,并不是自己引来了征西人马,刘璋就会相信? 赵韪环视了一下,有些索然的往城池之下走去。 赵韪的贴身护卫虽然对于赵韪表现出来的略有些伤感的情绪不明就里,但是这些人哪里能够按捺得住在胜仗之后的兴奋,于是跟在赵韪身后嘀嘀咕咕的议论着,有的说是要准备好好喝几杯耍一耍,有的则是说先要回去睡个饱再说其他,还有的竟然谈到了征西人马的装备,说什么果然名不虚传什么什么的…… “都闭嘴!”赵韪愤怒的回头怒斥了一声。 赵韪身后众护卫吓了一跳,瞪大双眼看着赵韪,完全不明白赵韪怎么忽然如此愤怒。 “……”看着这些大部分出身巴西郡的心腹护卫,赵韪脸上的怒色渐渐的消退,最终变成了一种无奈,“都……都散了吧……早些歇息,不许饮酒!明日……明日还要去见征西人马……” 第1463章 流局 突进的魏延让赵韪产生了一个虽然不完全算错,但是也略有偏差的认知,整体而言还不算是问题太大的话,那么对于刘璋和庞羲来说,基于战局的认知则是已经走向了完全不同的方向。 俗话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刘璋和庞羲是亲眼见到了征西将军的兵卒杀到了广汉,差一点就杀到了近前,自然是慌乱不定,匆忙留了庞羲在郪县布防阻挡征西之后,刘璋便赶回了成都,召集众臣商议此事。 最开始的时候,刘璋大体上还是可以麻痹一下自己,说征西的事情还远着呢,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眼下有的享受便先享受为上,在广汉城下,刘璋才猛然意识到征西兵马的刀锋距离自己这么近! 如何抵御,或者说是如何拖延征西人马的逼近,就成为了刘璋迫不及待需要解决的问题了…… 刘璋洗刷干净,换上了宽袍大袖,又戴好了通天头冠,如果光看外表的话,还是蛮有威严的,然而在袖子里面微微颤抖的双手才真正体现出刘璋的内心世界。 征西兵马已经到了郪县! 郪县一过,就是川蜀腹地! 这不就是等于已经打倒了自家门口了么! 刘璋的嘴角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两下,期盼着有人可以振聋发聩的提出什么金玉良言,但是现在耳边传来的依旧是众臣嗡嗡嗡的议论之声…… 要说川蜀人才,刘璋帐下确实也并不少,但是刘璋看着其座下的诸位众臣,心中却没有一点点的安全感。 “若孝直仍在……”刘璋微微叹息一声。 法正很有能力,但是现在法正并不在成都。说起来,法正也有些是自贬川南的味道,一来是出身关中的法正在川蜀之中属于外来派,和原本川蜀派也聊不到一处,二来法正个性也比较刚硬,看不惯庞羲和赵韪两个人争权夺利的模样,又不好管,再加上川南受到云南各蛮的侵蚀,时不时有各洞蛮人出山打打牙祭,改善生活,大行民族融和之事,故而也不堪其扰,便需要一员大将坐镇川南,法正便毛遂自荐,算是避开成都这个让其恶心的争权夺利场所了。 外来派愿意替自家看守门户,川蜀派自然是乐见于此,于是对于法正的评价反而是更高,甚至超过了庞羲,言下之意自然也是非常的浅显,就差直接和庞羲明说了。不过这样的行为对于庞羲来说,根本就是听了也当作没听见。 庞羲现在于郪县带着吴懿、杨洪等人在做防御的工作,于是现在于成都之处的,便只有成都太守董和,别驾张松,绵竹令费诗,督邮李恢,还有张翼、孟达、吴兰等武将。 说人数多么,也不算是多,但是也并不少了,至少比起大耳流窜惯犯来说,已经算是豪华型的阵容了。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刘璋之父刘焉,本为西汉鲁恭王刘余之后,曾因宗室身份拜为中郎,历任雒阳令、冀州刺史、南阳太守、宗正、太常等官职。因此,刘璋自小便生活在一个宗亲加上官宦的环境之中,一不为衣食操心,二不为生存担忧,三不为出路犯愁,犹如温室中的花朵,一切皆有府中清客下人代为操劳。 正所谓,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再加上刘璋连下棋都懒得动,所以,刘璋这朵温室中成长起来的娇嫩之花,又怎么可能经受得起乱世风云中的雨雪秋霜呢? 或者这也或许是川蜀派的人员,并不是十分看好刘璋的一个原因吧。 东川之人拥立刘璋之心,川蜀派也是心知肚明,因为刘璋本身也具备川蜀派所需求的特质,因此在拥立刘璋这一件事情上,川蜀派和东川派分歧并不大,因为其实在川蜀派和东川派人的心中,刘璋的作用么…… 也就比一尊雕像好上一些而已。 “诸位爱卿!”刘璋咳嗽了一声,朗声说道,“可有定计否?” 堂下原本乱纷纷的议论之声徒然而静,然后陷入了一片难言的寂静当中。几乎所有人都化身为木雕,眼观鼻鼻观口,默然不言不动。 刘璋额头上有了些细细的汗珠,然后在鬓角处汇集起来,顺着发丝往下流淌,最终滴在锦袍之上,将锦袍晕染出一个个深色的圆形。 还是一旁的成都太守董和有些看不下去,打破了沉寂,开口说道:“请问主公,欲战,或是欲和?” 刘璋瞪圆了眼,有些茫然,也有些愤怒的看着董和,怎么反倒是问起我来了,不是应该你们来出主意的么?要不然叫你们过来是干什么?然后你们一句话不说,反倒是问我应该怎么做? 董和无奈的看了一眼刘璋,欲言又止,最终微微叹息了一声。 刘璋又转头看向了其他的人。 别驾张松微微笑了笑,说道:“使君莫急……不若由某前往广汉,与征西会晤……征西进川,无非假借使君之兄为名也,恐为使君之兄所惑,故兴兵南下,此乃不正之师也!某若得见征西,当斥责言之不正,义之不存,或可凭某不烂之舌,令征西幡然悔悟,两家和善也……” 刘璋大喜,连忙说道:“如此甚善!如此甚善!就拜托子乔幸苦一趟了……” 张松微微挑了挑眉毛,露出一些意味深长的微笑,低头行礼说道:“为使君奔劳,当不得幸苦……” 似乎得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刘璋也就失去了继续探究的兴趣,匆匆结束了这个让他觉得很不舒服的会议,便往后堂而去。 才瘫倒下来不久,刘璋就听到由侍从说,成都太守董和前来…… 刘璋不得不又爬了起来,换了一身衣服,到了偏厅见董和,问道:“董爱卿,寻某何事?” 董和也是年龄大了,脾气多少缓和一些,闻言不由得叹息了一声,说道:“使君,莫非果真求和不成?” 刘璋愣了一下,说道:“董爱卿,此言……何意?” 董和低声说道:“若是等闲之事,主公令吾等主意也无有不妥,然此乃兵家之事,事关生死……岂可,岂可……如此岂不是……唉,主公还是三思为上……” 刘璋疑惑的说道:“董爱卿之意……张别驾……莫非在诓骗于某?” 董和摇了摇头说道:“诓骗倒是未必,只是……主公还是三思为上,是战,是和,总有定论,方可行之也……老夫言尽于此,还望主公三思,三思……” 说完,董和也不多停留,便拱拱手离开了,留下刘璋茫然的瞪着眼。 这是几个意思? 刘璋看着董和远去,几次想要叫唤其回来,但是想了想,还是最终放弃了,皱着眉头,背着手在厅堂之处转悠起来。 厅堂之上,悬挂着一块题写着“听涛”的牌匾,是原来刘璋老爹刘焉所题,因为此厅之侧便种有一片斑竹,不管是刮风还是下雨,竹叶相互摩挲,便如清涛一般。当然,刘焉写这一块牌匾的时候正值董卓入京,其中蕴含的深意也未必像是刘焉表面上所说的这个简单的理由,只不过刘璋并不能理解罢了。 就像是现在,刘璋烦躁着转着圈,依旧不太明白董和究竟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说一定要开战? 还是说张松这个人不可靠,不能相信? 纷乱的思绪,就像是一团团的乱麻,堵塞在刘璋的脑袋里面,让刘璋无法清晰的进行思考,不过,刘璋的痛苦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庞羲在郪县布置了防御之后,便连夜赶回了成都,匆匆洗漱之后便赶来见刘璋…… 因为庞羲也是清楚,家里的这条二哈,若是不看好,随时可能就会撕家。 刘璋见了庞羲,如释重任,连忙将这两天的他和众人商议的相关事情说了一边,不过刘璋多少还留了写心思,并没有将董和劝说他的那些话语说出来。 庞羲一听,便不由得叹息一声。二哈撕家,果然是不能片刻或离,才离开了才这么几天,局面就已经开始向不利的方向转变了…… “主公……”庞羲拱拱手说道,“张别驾可是动身了?为何未曾遇见?” 刘璋点点头说道:“应该是动身了……昨日就听闻已经走了……” 庞羲已经是无力吐槽,不过反过来想,当初选择刘璋,也不正是因为刘璋的这一点么?因此庞羲也没有说些什么,估计是张松也担心走郪县的道路回碰见庞羲,所以故意绕道出去了。 庞羲看着刘璋,耐着性子解释道:“主公,张别驾乃川蜀之人也,家业均于此地,自然不愿遭遇战火殃及,故而必然劝说主公以和为上……故而张别驾欲与征西言和,皆为其自身所虑,并非为主公所想也……” 刘璋这才恍然,不由得大怒道:“某待其不薄,为何如此待某!” 这还是待谁不薄的问题么? 庞羲也不想在这个方面多说一些什么,毕竟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张松是川蜀人,所以选择必然是偏向于川蜀的方向,准备和征西和谈也并不奇怪,因为在张松等人观念里面,刘璋同样也是外来的统治者,和征西并没有什么多少差别,正义不正义的,往往都是口头上说说而已。 而庞羲则是不同,作为东川派系,则必须依附在刘璋身上,因为毕竟握在手里的才是真实可靠的,如果说换了一个统治者,东川派的利益肯定会遭受到损失,至少也不会像是当下占据这么大的优势。 所以,庞羲是真的想要保全刘璋。 当然前提是,刘璋可以保得住,若是保不住…… 庞羲沉默了片刻说道:“主公,如今征西势大,坐拥三州,贯通南北,不可小觑,吾等仅仅一州之力,若是拒之,恐不可久……” 刘璋一口气差点没有顺过来,咳嗽了两声才算是缓和了下来,问道:“庞……庞爱卿……为何又有此言,方才,方才不是说……” 庞羲正容道:“某与张别驾不同,张别驾求和,乃为其族也,某欲和,乃为主公也!” 刘璋眨眨眼,这两个和,对我来说,有什么不同么,莫非“和”字也有三四种写法? 庞羲说道:“若征西入川,定然扶持主公兄长,主公则是需仰人鼻息……若依某之计,便可巧借他人之力,北拒征西,主公可稳坐川中,不虞有失也!” 刘璋顿时来了兴趣,连声催促,让庞羲速速说来。 庞羲也没有太拿架子,用手虚指了一下,说道:“主公,令兄求援于征西,为何吾等不可求援于外?若有强援至川,吾等又必惧怕征西兵马?” “求援?”刘璋疑惑的问道,“何处求援?” 庞羲似乎胸有成竹的说道:“刘荆州就于巴东!多闻刘荆州贤明仁德,早有八骏之名,现控荆襄富庶之地,带甲十万,且又和主公同为宗室之后,血脉同宗,当为援也……” “刘荆州?”刘璋挠了挠头,说道,“若是刘荆州……若是……” 庞羲笑着说道:“刘荆州所处,乃富庶之地也,与征西截然不同,故而……若得其援,主公大可放心,不必忧虑……”庞羲的意思就是刘荆州自家的土地那么好,又怎么会惦记刘璋这些小家当呢? 当然,这只是庞羲的说法,至于是不是真的刘表就那么大度的充满了英雄因特纳的精神,就见仁见智了。 刘璋也没有太多的主意,听庞羲所言,觉得似乎也有些道理,但是想了想,又说道:“听闻征西将军早年求学于荆襄,又与沔南黄氏联姻,这荆襄之人,未必妥当吧?” 庞羲大笑,抚掌而道:“主公果然聪慧过人!此正为其中机妙也!” 刘璋虽然不明就里,但是也附和着笑了笑,仿佛自己确实是看穿了世间一切。 “当年刘荆州亦是单骑入襄阳,与先主何其同也……”庞羲也没有为难刘璋,旋即解释道,“听闻沔南黄氏假征西威名,吞占宛城,刘荆州如何不怨?荆襄之下,多有与征西往来者,刘荆州又如何不忧?荆襄士族,时时事事皆比类征西,大有分庭之势,刘荆州又如何不怒?故而,若主公求援于刘荆州,刘荆州必然倾力来援!如此,主公有强援于侧,可战可和,当不受制于人也!” 刘璋听了,顿时觉得很有道理,便当即同意,由庞羲全权代表,立刻向荆州刘表求援…… 第1464章 变局 在三国游戏当中,一片区域只有一座城,顶多再加上两三个农庄或是渔港什么的,便算是繁琐到了极限了,当然,这个极限并非游戏设计者的极限,而是玩家的极限。要是按照游戏设计者的想法,往往都是恨不得更复杂一些,复杂到每走一步都需要大量操作得那种,这种极限,是普通玩家的极限。除了个别的骨灰级玩家之外,大多数玩家都不喜欢过于复杂的模式,甚至一上手就将难度调到最简单的菜鸟级别的也是大有人在。 不过现实里面,川蜀的地盘就不是一块两块的城池这么简单了,虽然魏延一再突进,但是到了广汉之后,也已经是强弩之末,纵然魏延有心,但是兵卒的疲惫程度已经不容许魏延再多做什么动作了,不过因为最开始的威势吓住了赵韪,才让魏延在广汉城中获得了一些补充休息的时间。 南充也好,广汉也罢,除了主要的两座城池之外,还有一些周边的山寨,村镇等等的人员聚集地,而只有控制了这些人员聚集地,让偏离了县城的人也清楚现在城镇已经换了主人了,这才能算是基本上控制了一片区域,而要等到完全控制,让这些村寨什么的认可纳税什么的,至少都是一年以后的事情了…… 伴随着时间的推移,赵韪也渐渐反应过来了,魏延只是一只偏军,不,是一只骗子军,魏延就是最大的骗子! 在魏延身后,或许也有征西的人马,但是绝对不是现在! 广汉城门楼上,赵韪端坐着,像是眯着眼养神,又像是在思索着什么问题。 和魏延翻脸,赵韪自然也是不敢,多少也有一些顾虑的,但是就这样咽下这口气,赵韪又觉得很不甘心,因此内心当中的复杂程度,难以用言语来表达,最关键的是,赵韪甚至找不到可以倾述和分担的人。 从这个角度看出去,赵韪就能看见魏延建在山道那边的营地。这让赵韪很是糟心,就像是早脯的时候不小心吃了半只虫子,而且这半只虫子没死,还在胃里喉咙里面乱爬一样,要多难受就有多难受。 辞官跟随刘焉入川以来,已经是数度春秋了,自己家族也因此而获益良多,若不是这一次庞羲太过于咄咄逼人,赵韪也不会想着要用这么极端的方式来保护自己的权益。原以为在广汉城下,给刘璋和庞羲一个教训之后,刘璋和庞羲必然清楚了赵韪自己的实力之后,必然就会重视起来,多少可以获得一个分庭的地位。然而赵韪到了现在猛然间发现,这一件大事他以为已经是准备多年,总以为所有的情况都预料到了,所有的麻烦都有准备了,可是真正到了现在,他觉得所有的计划和方案,都赶不上局势的变换。 征西在攻打巴西郡,赵韪不是不知道,但是原来赵韪认为虽然汉昌丢失了,但是阆中有重兵,征西要攻打阆中,大军运作,至少也要两三个月,等到天气凉爽下来的秋季发兵,然后阆中怎么说也可以支撑一两个月,这样算下来,赵韪就有接近半年的时间可以和刘璋庞羲达成一定的共识…… 毕竟刘璋和庞羲也不愿意见到巴西郡全面崩溃,成为征西将军的领土,所以必然最终还是会妥协的,这样一来,赵韪就有时间重新回到阆中,然后将征西将军的人马拦住。 等到秋冬一过,阆水必然大涨,若是征西不退兵,熟悉巴西地形的赵韪已经有好几种办法可以用得上了…… 然而这样的计划,又因为魏延的出现,再一次出现了偏差。就像是原本借的房贷和车贷还款时间自己工资刚好可以安排得过来,却没想到这两个家伙突然宣布,不仅要提前还款了,还要提升贷款利率取消公积金优惠一样。 魏延的出现,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不仅是对于刘璋庞羲,对于赵韪来说也是如此。虽然说征西大军暂时还没有抵达,然而赵韪依旧是感觉到了弥漫在广汉城内,甚至在自己手下当中的担忧和茫然。 赵韪原本是想着说依托川蜀之内特殊的地形,然后凭借着自己在军中的地位,纵然不能独霸一方,也可以在征西和刘璋两个方面之间游走,然后寻机而动,然而现在,一切的计划都已经成为了泡影,所有的事项要重新推演,任何人都依仗不上,赵韪自己,甚至是赵韪家族的命运,都必须由赵韪一个人来进行谋划。 赵韪甚至有一种最坏的设想,就是征西将军斐潜确实已经拿下了巴西,只不过需要时间来稳固郡内的局面而已,然后魏延此处就是一个试探,若是赵韪识相…… 正在赵韪忧虑不定的时候,忽然有一名兵卒急急的冲到了门外,禀报道:“将军!川中来人!是张别驾!” 赵韪猛的站了起来,张别驾? 张松? 他怎么会来这里? 难道是说…… 赵韪连忙说道:“来人,备马,准备出城迎接张别驾!” ……………………………… 先抛开混乱不堪的川蜀局面不谈,在荆襄的刘备其实也面临着许多的问题。 如果刘备看见后世的有些三国游戏的设定,一定会忍不住大骂出口,为什么刘备这一方的开局设定是如此的虚幻,一点都不像自己的情况? 黄巾乱世,以为可以凭借军功出人头地,没想到依旧是豪门世家轻松晋级,寒门贫民沦为分母,没有钱财可以贿赂,刘备便只能落得一个贫瘠之地做一个小小的县尉。 一步步往上爬,然后一次次被人打落下来,顾不得抚平内心的伤痛,顾不得擦去流出的血泪,就要为下一次的向上去努力…… 这就是普通难度的开局? 明明就是地狱模式好不好! 到了荆州,刘表亲自出城迎接,然后拨调钱粮,补充兵员,甚至还指派了一个小县城让刘备驻扎修养,表面上的一切似乎好得不得了。 嗯,对,就是新野。 南北会冲,战略要点。 虽然新野的名字带了一个“新”,似乎还不错的样子,但是实际上因为还有一个“野”,所以新野的实际情况,相当的感人。 新野是襄阳北面的一座小城,小的不能再小,从城北走到城南,只要不到八百步,从城东到城西更小,只有六百步不到,城防年久失修,据说上一次大规模的修整的时候是在延熹七年…… 不是什么延熹攻略,而是延熹七年啊,是现在汉帝的爷爷那一辈的事情了。 城中民户不足一千,人口不满五千,月收入么…… 零。 要等到秋赋的时候才会有第一笔的收入。 然后,去年秋天收入的赋税是十一万五千余钱。 很多么? 看着数目似乎挺多的,但是只要对比一下现在的物价…… 一匹好一点的驽马,差不多就是刚好这个价格,十万钱出头。驽马,不能上战场,只能用来拉货拉田的那种,若是战马,要翻上一倍多,差不多要二十万或是三十万。 一年的收入只能用来买一匹驽马,这算是多,还是算少? 刘备还需要在关羽张飞面前,在兵卒将校面前,在新野民众面前,表现得一副风轻云淡,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其实只有刘备自己知道,他心里发慌啊…… 空洞洞的那种慌。 上下摸不着,四边靠不住,属于起手二五八万,三六九条,东西南北各式各样的风头各一个,要什么就摸不到什么,要吃吃不到,要碰碰不了的类型。 “没事,没事……”刘备说着,笑着,然后心中慌着。 刘表为何会让他驻留新野,其实刘备心中也是明白。 这年头,谁能信得过谁? 刘备投过公孙瓒,投过陶谦,投过曹操,谁能保证刘表不是下一个投过的人?这一点连刘备自己都不敢保证,就更不用说刘表了。 不过,刘备觉得自己还是有机会的,但这个机会来临的时候,刘备依旧是有些茫然,甚至是有些不知所措…… ……………………………… “局势不利啊……”蔡瑁也是很有些感叹。 从蔡氏的最初开局来说,其实也算是可以的,和荆襄这个土皇帝刘表联姻,相当于就是镜像地区的外戚一般了,然后理所当然的手握军权,一方面清剿刘表的反对势力,一方面也清剿蔡氏的反对势力,文体两开花,什么都不耽误。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刘表就像是大多数权势被架空的皇帝一样,也不甘心,总想着重新夺回所有的权柄,于是乎,在蜜月期之后,也就自然而然的出现了懈怠感,对于蔡氏表现出来的诱惑身姿,没有了什么兴趣,甚至还多出了几分厌恶感。 刘表开始步步紧逼,一点一点的想要重新拿回权柄,先是借口护卫力量不足,就小规模的组建了一只直属于刘表的亲兵护卫部队,并且还亲自挑选兵卒,表面上说是要和兵卒同甘共苦,实际上明眼人都知道,是害怕其他人在这些亲兵里面掺杂他人。 光组建挑选,刘表就足足花了三个月时间。 这个,蔡氏忍了。 毕竟不管怎么说,刘表自己组建护卫,是属于刘表个人的事情,既然规模并不大,也就没有必要和刘表扯破脸皮…… 然而接下来刘表非但没有满足于现状,反而是一步步的得寸进尺。 不过那个时候,拦在刘表面前的最大困难,是没有统兵大将,正好甘宁来投,简直就是及时雨一般,让刘表瞬间就看见了希望,立刻让甘宁统领兵卒,独立成军,成为了刘表帐下直属的部队。 旋即不久,曹操发动了对于袁术的战争,刘表见有机可乘,虽然说没有摆明了和曹操同盟,但是实际上也差不太多,配合着曹操军队进行作战,甚至有时候相互支援,很快就将原本残留在荆襄的袁术势力清剿的差不了,接下来就开始和曹操一同侵吞豫州,瓜分袁术的地盘。 随着刘表在荆襄之外的地盘扩大,直属于刘表的实力也在膨胀,如今甘宁已经不是一个投奔而来的落魄将领,而是统兵数万的大将! 当然,这个数万么,包含民夫。不过,这样也是相当惊人的了,至少,是可以和蔡瑁分庭抗争了…… 在荆襄本土,蔡瑁因为联姻优势,具备相当的实力,刘表不好插手,但是也因为这一点,在荆襄之外的地盘上,蔡瑁同样也插手不了,同时,刘表不断在外拓展地盘,原本的天平也渐渐朝着甘宁一方倾斜。 因为蔡瑁这里,荆襄并无战事,那么钱粮什么的自然也就需要向有战事的那个方向上去倾斜,可以这么说,如果刘表持续对外扩张,蔡瑁总有一天会从原本重要的席位上滑落下去,成为配角,甚至是龙套,路人甲,无名氏…… 深重的危机感笼罩在蔡瑁心田。 在这样关键的时刻,蔡氏家主蔡讽竟然染病不起,随后没过过久,便一命归西。这要是放在一般人的家中,也算不上什么大事,毕竟老人家年岁到了,谁也没有办法,然而在蔡氏,尤其是在这样关键的时刻,蔡氏家主蔡讽的身亡,顿时打乱了蔡氏反击的节奏,等到蔡氏家主正式落在了蔡瑁身上的时候,已经错过了最佳的反击时机,刘表的派系已经壮大起来了…… 现在竟然还又来了个刘备!面对这样的局面,蔡瑁有时候真想痛骂一声,枪尼玛个苕样滴…… 那个笑得假模假样的大耳朵,蔡瑁一看就觉得厌烦,恨不得一巴掌铲死他。 必须给刘表一个警告,不能让刘表就这样无休止的扩张下去,否则的话,荆襄势力的利益还怎么进行保证? “来人!”蔡瑁叫来了心腹侍从,沉吟片刻,便吩咐道,“送出名刺,三日后在襄阳小洲沉香轩设宴……” 是该展示一下蔡氏家族肌肉的时候了,要不然时间长了,许多人恐怕都忘了蔡氏原先的刀有多利! 第1465章 千百年江渚上的歌谣 “江东……” 曹操眯着眼,吐出了两个字,然后沉吟不语。 和大多数汉代人一样,曹操对于江东的认知,依旧是非常的浅薄。其实一直到了晋朝被迫转进之前,大多数汉代人都不认为江南江东有多么好,毕竟两河平原,华中华北才是王道,地又平,产粮又好,交通往来都很便利。 然而派去江东的细作传来的消息,孙策势力庞大得让曹操不由得有些担忧起来,纵横四个郡,囊括近三十余城,若是单纯论郡县的数量的话,甚至超过了曹操自己,这不得不让曹操生出了不少忌惮之心。 如果说曹操攻打袁术,到了最后的时刻,孙策在最后关头横出一杠子,然后坐收渔翁之利…… 那样的话,曹操岂不是这两年都白蹦跶了? 原本曹操的计划,就是吃袁术,然后在袁术的尸骨之上长大,然后才能想着挟天子以令诸侯什么的,若是自身实力不强,就算是有天子又能如何?前车之鉴,王允王司徒的飞身一跃,尤在眼前。 “此事已知,汝先暂且去休息……”曹操挥挥手,让一名黑衣文吏先行退下。 曹操背着手,转悠了两圈,然后沉声道:“来人!请中军祭酒来一趟!”中军祭酒,就是郭嘉。 这一段时间,因为曹操感觉自己周边非常的不安稳,甚至睡觉的时候都不能好好的睡,便在郭嘉的建议之下,组建了一支校事的队伍。所谓校事,就是稽查校检事务的意思,其实已经有些军宪和特务的混合体,是独立在军队之外,然后向曹操负责,直接承保各项事务,随后便疯狂扩张,现在已经是延申到了非常多的区域…… 当然,表面上么,曹操是表示说,军中校事是为了整顿军纪而临时设立的,说军队欲强,则必申明纪律,古有司马穰苴,近有亚夫细柳,断无军纪不整而军士强横也,所以校事必须设立,况且如今是朝廷之军,更需正名清吏,必禁劫掠、滥杀等等,如此才能天下归心,百姓箪食壶浆以迎云云…… 堂皇的言语之下,谁也没能说出什么反对的意见来,但是实际上曹操背地里依旧还有一只掘金校尉,就属于看见了也要当作看不见的了。 在历史上,后来袁绍曹操两个人闹分手,陈琳作檄文,里面说:“又梁孝王,先帝母昆,坟陵尊显;桑梓松柏,犹宜肃恭。而操帅将吏士,亲临发掘,破棺裸尸,掠取金宝……操又特置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所过隳突,无骸不露……” 说曹操靠着偷坟掘墓来搜集军资,固然有其夸大和污蔑的一面,但也空穴来风,未为无因。不过陈琳也是老大笑老二,当时十家诸侯里就有九家都偷掘过坟墓,董卓、袁绍那个没干过这个事情?曹操也绝不是最过分的那个,毕竟汉代厚葬成风,甚至有一些家族为了丧葬导致家道中落的,也是大有人在,所以挖掘坟墓,也就成为了横财来源的一个便捷的手段。 早期的曹操军队其实就跟普通军阀没有什么两样,毕竟要养活那么多的人口,又不像是征西将军一样属于精简的部队,动不动就是拖家带口的一大帮子,数据上好看归好看,实际上的压力也不小。 不过现在曹操迎了天子,多少也会收敛一些,不再像之前的那么肆无忌惮,因此军中设立校事一事,也逐渐的被大多数人接受下来,而作为中转的负责人,就是郭嘉。 郭嘉没过多久就赶来了,曹操先是让郭嘉坐下,也没有什么太多的铺垫,便直接谈起了江东的事情,表示对于孙策的忧虑。 “若江东之人,寻机而上……”曹操皱着眉头,沉声说道,“奉孝可有对策?” 郭嘉是聪明的人,听闻了曹操的言语,便知道其实曹操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只不过需要郭嘉来验证一下,或者说让郭嘉来做一个背锅侠而已。 要不然像这样的事情,多少也算是军国大事,怎么不召集群臣,共同商议,而是单独叫郭嘉前来答话? 因此,曹操叫郭嘉来的意思,便是一种暗示,表示曹操并不打算不准备走正常的途径了。而这个不正常的手段,其实也很简单…… 郭嘉在心中默默的叹了一口气。 曹操为何找他,还不是因为郭嘉身出寒门,没有太多牵连,就像是汉室皇帝就喜欢提拔一些寒门子弟来充当朝廷大臣一样。如果出事情了,抛弃这些寒门子弟的时候,也不会因为其家族什么的而有太多的顾虑。 “哈哈……”郭嘉笑道,“主公何忧之?其轻而无备,性急少谋,乃匹夫之勇耳,他日必死于小人之手……” 曹操微微笑了笑,说道:“果真?” 郭嘉点了点头。 曹操也点了点头,笑着说道:“今有奉孝,吾可无忧矣!” 郭嘉行了一礼,说道:“本分之事尔……” 两人相视而笑,一副君臣相得的模样。 “对了!”曹操一拍手,说道,“新得些平阳三花美酒,乃以春之桃花,秋之桂花,冬之梅花所酿,具三花之香,纳一年之美,正好奉孝带上两坛!” “如此,某便却之不恭了!”郭嘉笑着,收下了曹操的赏赐,然后退了出来,回到了家中,沉默了片刻之后,便让家中的侍从将酒坛打开,也没有配上什么菜肴,便自斟自饮起来。 年少不知愁滋味,但觉官宦好,欲上层楼,上层楼,绸缎美酒少不了,前呼后拥风光好,如今上层楼,再上层楼,却只见天凉,好个秋…… 秋,五行属金,主兵戈,杀伐。真当好个秋,是指得秋天的景色那? 郭嘉笑笑,举起酒爵,虚虚向前一伸手,对着空中的虚无说道:“且敬汝一爵!饮胜!饮胜……”说完,便咕咕喝下,然后吐出一口长长的酒气。 “……怎么了……”院外荀彧走了进来,一眼就看见郭嘉摊坐着饮酒,微微皱了皱眉头,带着一些嫌弃说道,“……天色尚明,这便饮酒?你这真是……连菜肴也没有?” 荀彧转过身,对着自己的手下说道,“去前街酒楼,让其送些应时菜肴过来……”其手下应答一声,便要转身而去。 “要买烤羊腿!”郭嘉在后面补充叫道,“别的可以不要,烤羊腿一定要!” 荀彧的侍从停了下来,看了一眼荀彧。荀彧无奈的挥挥手,示意侍从就这样吧。侍从一弯腰,抵着头就出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抬着头的话会忍不住笑出来…… 荀彧脱下木屐,走上了厅堂,堂前的木板似乎有些松动了,踩起来叽歪叽歪的发出了声响。荀彧停顿了一下,皱了皱眉头,然后转头就去看在堂下陪着笑的郭嘉的管家。 “莫要怪他……”郭嘉晃了晃酒爵说道,“原本用来修缮的钱……呃,被我拿去喝酒了……反正修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又坏了,还不如不修……” 荀彧:“……” 荀彧在郭嘉面前坐下,沉默了片刻,挥挥手让众人都退下,然后才低声说道:“主公寻汝……是为了……江东?” 郭嘉端着酒爵的手顿了一下,然后微微的点了点头。 “主公欲如何?”荀彧眼神闪烁了几下,然后说道,“莫非……” 郭嘉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喝酒。 “……”荀彧深深的皱起眉头来,说道,“岂能如此!须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焉可行此等宵小之事!传出去岂不是天下人耻笑?” 郭嘉哈哈笑了两声,含含糊糊的说道:“有么?主公又没有做什么……怎会被人耻笑?呵呵……” 荀彧摇头说道:“此非汝之过也,安受此罪?昔日袁公路买凶行刺,使秦公命陨……诸侯皆怖,方有刘荆州合围而攻……如今若是他人知晓,吾等亦如此行径,岂不如袁公路一般?不妥,某当寻得主公,务必劝得勿行此策也……” 荀彧说完就要起身,却被郭嘉扯住了袖子,差点吭呲一下栽倒。 当年袁术或许是觉得曹操威胁太大,又或是想要省些事情,反正并没有采用大军攻伐这样的方法,而是寻了一些汝南的游侠和武士,乔装前来刺杀曹操,结果秦朗这个倒霉鬼由于和曹操身高胡子都差不多,被这些袁术的刺客当成了曹操,死于非命,曹操因此才算是躲过了一劫。 从此之后,曹操基本上不管是到哪里,必然带上大量的护卫,以防不测。 荀彧说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就是说这个,既然曹操讨厌被别人刺杀,又为什么要让郭嘉去江东安排这种事情? “稍安勿躁……”郭嘉示意道,让荀彧重新坐下来,然后拿起酒勺,给荀彧倒上了一爵酒水,说道,“……主公如此,也是无奈之举……且听某说来……” 荀彧一愣,然后似乎有所感悟,扶着桌案,重新坐了下来,整理了一下被郭嘉拉扯得有些歪斜的衣袍,点了点头,似乎是表示示意让郭嘉说一说…… 郭嘉咕嘟嘟又喝下去一爵,带了些醉意的指了指荀彧面前的酒爵。荀彧有些无奈的端起了酒爵,小口喝了一口,然后就看着郭嘉。 “##@@……”郭嘉嘀咕了一句什么,含含糊糊的,然后才说道,“主公行此策,乃利大于弊也……文若试想,若是袁公路覆灭,吾等是继续挥军南下好,还是……” 郭嘉挑了挑眉毛,然后咕嘟嘟又喝下去了一爵。 荀彧闻言,也不由得沉默了,然后微微叹了一口气,看着自己手中的酒爵,然后一口饮尽。 除了一些特殊嗜好的人之外,大多数人是不喜欢污浊的,但是污浊的事情又肯定少不了,总是有人要去做。 由于袁术自身的原因,江东孙策在袁术之后叛变革命,寻求自身利益的做法虽然多少有些让人觉得不算是什么忠义的行为,然而在先是面前还是大多数人会选择了利益。那么对于曹操来说,继续向南攻伐江东,或许在许多人的认知里面,是属于一种比较属于正道的做法,然而带来的利益却并不多…… 首先从兖州到江东,比起兖州到青州、豫州、甚至什么徐州的距离远多了,上一次曹操前脚去了徐州,后脚兖州就叛乱的情形,想必在曹操心中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如今虽然说迎了天子,但是天子在朝堂之上的表现,却也不能完全让人放心。 至少不能让曹操放下心。 于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曹操又怎么可能将大军调离兖州太远,去征讨什么江东呢? 而且还有袁绍在…… 再加上江东世家士族林立,就算是征讨得下,想要收拢这些人的心思也不是一两天就能做得到的,如果这个时候兖州有变,那么是救还是不救? 回军,就等于是将打下来的地盘再度拱手让出去,不回军,那么这几年辛辛苦苦的经营的大后方根据地岂不是落到他人之手? 所以,出兵江东,是一个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然而又不能置之不理。江东孙策这两年度的发展速度是在说过于惊人,江东六郡已经得了大半,若是按照这样的势头发展下去,迟早也会成为心腹大患。 就算是现在暂且没有问题,将来若是曹操北面正在忙活的时候,孙策从南面杀出,这酸爽的味道…… 虽然手段有些低劣,但是如果能用最少的人力和投入,搅乱江东,让江东陷入纷争当中,无暇他顾,甚至一蹶不振…… 荀彧长长叹息一声,默然无言。经过郭嘉一提醒,荀彧多少也能想得明白,这个事情,或许也只有这样处理,才是最符合于当下的情况。 “……此事……”荀彧摇了摇头,停顿了片刻,又再次摇了摇头,说道,“终是……唉……总归是要以正合之……更何况,除却江东,亦有征西……” 说到此处,荀彧忽然像是想起一些什么事情似的,猛地扭头看向了郭嘉。 “……”郭嘉没有说话,而是苦笑了一下,转头望向了厅外,良久,才缓缓的叹息了一声…… 第1466章 千百年传承下的生意 念长安,去长安。 作为一个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甚至说是一个国都,长安还是具备相当大的优势的,至少在现阶段来说,长安就比平阳要好得多。 川蜀的进程,比斐潜预料要快得多,因此斐潜也就将整个的政治中心,开始往关中转移,随着第一批的政府官吏在长安开始运作,斐潜也就自然需要前往长安坐镇了。 在这个时候,斐潜就怀念起后世的交通,就算是没有飞机,高铁也算是蛮舒适的,实在不行,长途大巴也行。然而,现在,斐潜的选择便只有选择在马背上颠簸,还是在马车当中震荡,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黄月英不跟着,因为孩子还小,尤其是在汉代这样卫生医疗条件不佳的情况下,小孩进行长途跋涉,只要一个水土不服,可能都是致命的,所以只能是待在平阳,等孩子大一些的时候才能考虑换地方。 蔡琰么…… 斐潜也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当文艺女青年觉得要实现自我人生价值的时候,那种疯狂的拼搏,着实令人感概。蔡琰现在基本上都埋头于经文章句之中,几乎全部心思都放在了竹简木牍之中,连斐潜去平阳学宫宣讲,也不过是匆匆见了一面而已,自然也就没有什么要跟着斐潜去关中的想法。 这算不算是一种作茧自缚? 或者说在蔡琰的心中,其实经书什么的才是最重要的? 也许吧…… 斐潜仰着头,远眺着平阳的方向,默然片刻,回过头来,将手一摆,“出发!” ……………………………… “说是近日征西将军便要来长安了?”脍绝楼的楼上雅座之内,有人低声说道,顿时引起一阵议论之声。 脍绝楼是长安新开的一家酒楼。或许是各地不同的习惯,在长安的酒馆饭店大多数都是用某某楼居多,所谓脍绝之意,便是做肉菜很有一手,尤其是鱼生,更是绝妙,当薄如丝绢的鱼脍铺垫在黑色的陶盘之上的时候,再加以花瓣点缀,简直就是视觉味觉的绝佳享受。 因此,脍绝楼没有开多久,自然就被长安人所接纳。经常有人在此宴请,甚至会人满为患,一楼是大厅,有有墙有壁,冬夏皆宜。二楼三楼是用木板和墙砖搭建的半砖半木的结构,用一个个的屏风隔开,成为相对来说比较隐私一些所在,自然成为许多士族子弟的钟爱场所。 这个年头,要举办酒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仅要在家中有可以拜访酒宴的厅堂场所,也要有一些家中蓄养的歌姬舞女什么的助兴,再加上要准备什么菜肴,要采购什么物品,其实很罗嗦的,因此很多士族子弟,为了迎来送往,也是为了简便一些,便选在了酒楼宴客。 春秋汉代的酒肆,还不太讲究私密性,虽然有屏风格挡,但是还是属于半敞开式房间,屋子里有些贯通一至三楼的巨大木柱,在中间有两个宽道,中间宽阔的通道还可以邀请舞伎伴舞。两侧是略高于地面几分的木质平台,平台上铺着凉席,放着十来张矮腿的几案,客人们在此饮酒时,一人一桌,或两三人,或四五人,根据人数调整屏风位置,然后据席而坐,推杯换盏。 舞伎什么的,可以自带,也可以在宴会前由酒店代为邀请,这时是有一些以表演歌舞牟生的团体的,这些团体大多都是自愿的组合,组团表演,盈利根据各人的名气和受欢迎的程度,按事先说好的比例分配。如果歌舞伎们有人被客人相中,自愿与人欢好的,那缠头之资就归个人所有了,说起来也算公平。 这是古老的职业,大部分由女性充当,当然,也有一部分是男性,而且当有男性在其中的时候,甚至有些人还比一般的女性还要更加的受欢迎。 今日是李冠请客,让脍绝楼的老板替他请来了长安城中较为有名气的歌舞伎团,乐师们坐在一角调拭着钟、磬、鼓瑟,时不时传出没有节奏的几下乐器声,二楼一角还特意树立了几块屏风,让歌舞伎可以在屏风后面换装打扮。大厅里已经坐了些衣冠楚楚的士族子弟们,互相攀谈言笑。 当下坐的都是一些小世家子弟,像是韦氏杜氏什么大家族,一般是不会来参与像李冠这样的等级的聚会的,就算是真的给面子来,一般也都是来去匆匆,露个脸而已,像从头到尾都坐着的,也一般都是如同李冠一般的普通士族阶层。 李冠原先因为兵乱破家,然后毅然投奔了征西,跟随着征西前去攻打汉中,然后在汉中待了也接近一年的时间,终是忘不了重新在关中振奋家族的执念,便求了征西调回关中,担任了长安的一名从曹,重新开始建立自己的关系人脉网,期待一日可以再复家族。 听闻席间有人开始谈及了西的事情,众人便抛弃了原本的话题,开始纷纷谈论起征西相关的事情来,毕竟征西将军现阶段风头正盛,兼并了弘农之后又击败了袁绍,简直就是一跃而成了天下瞩目的诸侯势力,让人不得不心生佩服…… 李冠哈哈大笑着说道:“若说主公,便称文武全才亦不为过也!军功炳耀,守土靖边也就不说了,难得是仁德忠义,体恤爱民。若说寻常官吏,每到一处,便恨不得黄沙铺地,官吏出迎……然征西将军特意传书,一概皆免!为得就是不搅扰民生……” 若说是斐潜给别的太守这么说,别的太守可能还会多少想着是不是应该反着理解什么的,但是如今是庞统在长安,于是乎庞统就真的下令无需准备什么迎接的仪式,还义正词严的说什么关中乃征西所辖,征西到哪里都跟到家一样,搞什么仪式不是生分了么? 所以虽然李冠等人知道征西将军会来长安,但是长安之内不管是官吏也好,士族也罢,都没有什么十里出迎的戏码,依旧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在二楼的角落之处,坐着一名半大小子,身边跟着两名护卫,听了大厅屏风之后的李冠等人的言语之后,神色肃然,沉吟了片刻之后,便站起身,结了饭钱,带着护卫下楼去了。 李冠正在高谈阔论,眼见有人下楼,虽然不是在他邀请范围之内的,但是也随意瞄了一眼,然后似乎觉得有些眼熟,但是一时想不起来什么,又被旁边的人打岔了一下,顿时就将这个事情抛在了一边,叫来了歌舞,笑谈畅饮起来…… 下了楼的半大小子出了脍绝楼,皱着眉头往前而行。一旁的护卫落后半步,走了片刻之后,忽然低声说道:“若是征西轻车而来,吾等又该如何?” 半大的小子像是在安慰护卫,又像是安慰自己,低声说道:“莫急,莫急……总归是有破绽的……而且,若是征西真的轻骑而来,说不得还是吾等的机会……” ……………………………… 六月初五这天,征西将军斐潜抵达了长安城。 虽然说征西将军斐潜交代了不需要搞什么欢迎的仪式,但是劳民伤财的大场面不做,该有的礼节还是有的,庞统在接到了传令兵卒的信息之后,便带着长安城内的一帮大小官吏,出了城门,往城外而去。 庞统年岁尚轻,但是毕竟出身荆襄世家,政治上的手腕其实也不算差,在经历了初期被人看轻之后,便设下了圈套,很是收罗了一批。当滚滚的人头累成京观的时候,许多人也才不敢看轻这个岁数不大的郡守。 虽然名义上还是假行郡守事,但是大多数人都知道,那只是因为庞统还太年轻,才用一个“假”字,等上几年之后,也就转正了。 之前袁绍进兵凶猛,长安之地也有些心思浮动,结果庞统雷厉风行,又抓了些闹腾的士族子弟,抄家斩杀了,顿时压制住了长安的躁动。 当然,以庞统的政治指数,绝对不会落人口实,而且选择的人选也是恰到好处,既不会太小,以至于让人忽视,又不会招惹来太多的麻烦,就像是砍去了几根枝杈,虽然痛,但是不至于要勃然而反,也算是在长安斗争当中,不大不小的一个胜利。 庞统见了征西的旗帜远远的露了出来,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连忙迎了上去。 斐潜见到庞统,不由得一愣。 在之前斐潜的印象之中,庞统就是个黑小子,一副没毛的小鸡模样,和水镜先生给他的绰号十分的合拍,也不知道当时水镜先生是在夸庞统还是在损庞统…… 但是今日一看,也许是间隔时间长了些,庞统个头也窜起来不少,也或许是伙食不错,这身形也从之前的瘦小的黑矮矬子,变成了现在黑胖子,嗯,虽然不至于太胖,但是庞统黑脸下面的双下巴,却展示了其未来的发展方向。 “嗨!”斐潜拍了拍庞统的肩膀,然后又顺手拍了拍他的肚子,低声开着玩笑说道,“真怀疑长安的赋税是不是都被你吃到肚子里面了……你看看这……还能骑上马,还真是幸苦你了……” 庞统哈哈大笑,摸着自己的有些发福肚子说道:“这是长安平稳,民众富庶的表现!怎么,我健壮些不好么?非要我瘦得风都能吹跑才叫勤勉?” 斐潜摇了摇头,笑着说道:“可是你这不叫健壮啊……我没记错得话,你今年还不到二十吧?这肚子就出来了……你要是这样下去,肯定是脂肪肝……嗯,一肚子油啊,对身体不好……少吃些肥肉,对身体好……”如今平阳的家猪养殖已经颇具规模,而且也拓宽到了关中长安一带,阉割过后的猪不仅肉质的气味相对较好,而且更易有肥膘。对于汉代人来说,脂肪肥肉才是心头好,瘦肉什么的都是靠边站。 庞统顿时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说道:“那可不成!我就好这一口了!取寸膏,炙于火上,待外表渐硬,色泽金黄之时,以蜜涂之……咝……不说了,等到长安的时候我来烤一次,包你也喜欢!” “哈哈……”斐潜也是有些无奈,毕竟这个是汉代人的习惯,就像是庞统这些人也觉得斐潜为什么不太喜欢喝烹煮的茶汤一样,属于个人嗜好,不好强求,“行啊,我等着你展示手艺就是……” 跟在斐潜和庞统之后的官吏,虽然插不上什么话,但是见庞统和征西将军的关系如此融洽,自然也是多有感悟,相互之间传递着眼神,然后继续跟在斐潜和庞统后面,一行人缓缓往长安城而去。 虽然没有大张旗鼓的搞什么仪式,但是越是临近长安,便越是人流多了起来,许多百姓发现了是征西将军来了,便自发的在退到了道路两侧,让出了中间的主道,甚至有一些普通的民夫,跪拜在地上,对征西将军斐潜表示出最大的尊敬…… 在这些普通民众看来,不管士族官场是怎样说法,他们只有一个非常简单且质朴的标准,那就是比起之前董卓时代,抑或是后来的李郭等人的时期,生活要好了许多。这就是征西将军斐潜的功勋,这就是他们为征西将军斐潜献上的崇拜和尊敬。 虽然这些普通民众不知道朝堂运作,也不清楚具体斐潜和其他的诸侯之间有什么纷争,但是对于这些民众来说,只要能好好的生活,能够满足一家的温饱,便是最大的幸福。 这时候,闻讯赶来的人越来越多,在道旁挤得密密攘攘,人群之中,似乎有一些人高呼着征西将军的名号,然后捧着手中的东西往前涌动了一下,似乎真的有些单壶的味道。 斐潜看了一眼庞统。 庞统连忙摆手说道:“这个可不是我安排的……真的不是……” “哈哈……”斐潜笑了笑,说道,“就当不是吧……”然后挥手让一旁的兵卒散开些许,让这些热情的民众往前一些。 “什么叫做当作是……” 庞统正说着,无意当中扭过头,却看见在道路一旁的废旧小亭之上,似乎微微立起了两三个身影…… 庞统的心,立刻从欢快的气氛中被抽离,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小心!” 不只是庞统,在斐潜身侧的黄旭也发现了情况不对,立刻出声示警,同时往前策马,举起盾牌,想要保护住斐潜的侧面! 然而箭矢的速度比人的反应更快,弓弦的崩响被热闹的人群欢呼掩盖! 下一刻,整个长安城外的欢呼,这一刻仿佛被这利箭封喉,霎时间寂寥无声! 第1467章 千百年穿越者的仇人 时隔数年,长安城中的氛围又一次变得异常的沉闷、凝重、且有些惊恐。 原本是不怎么设防的街坊,也被军事化管理了起来,街坊中的坊甲,带着兵卒挨家挨户的搜查。长安郡守府邸的门前,也有一名军侯沉着脸,带着上百人守着四周,并在角楼各处之上,都安排了人手,手持弓箭强弩,一旦有行迹可疑的人不经允许靠近,可以当场射杀! 斐潜终于是察觉到了这个世界,对于穿越者产生出来的深深的恶意,也体会到了为什么大华夏不管哪个朝代,除了秦朝那个短命鬼之外,都一再严令禁止弩机的存在,甚至不惜自废武功,也不允许发展远程武器,尤其是我大清,简直是越发的登峰造极,连自己原本的骑射也都一起废了。 这还是远距离的刺杀,要是距离近了,强弩的射击之下,就算是斐潜穿着铠甲,也未必能够起什么作用! 所以,能怪谁? 斐潜看着自己被包扎起来的肩膀,不由得有些苦笑。 当时斐潜察觉情况有异,便想着要迅速下马,借用马匹和周边的护卫来遮蔽…… 在临机处置的这个方面上,斐潜并没有做错什么,但是现在么…… 这射来的长箭原本应该是射不中的,结果不知道是庞统还是黄旭,拉扯了一下自己,导致自己在躲避的时候改变了形体姿态,然后就被射中了肩膀…… 庞统也摔下了马,斐潜也还记得当时庞统脸上那种错愕和不敢置信的神情,从这一点来看,斐潜觉得这个刺杀事件庞统应该不知情。若是庞统连这个表情都能够伪装,那么至少也是影帝级别的人物了。 另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因为这一场刺杀不能给庞统带来任何的利益,反而有巨大的负面影响,像庞统这样的人物,除非脑筋确实是坏掉了,否则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那么,应该是谁? 见斐潜受伤,黄旭大为恼怒,不仅立刻下令反击,击杀了小亭之上的刺客,甚至准备立刻将在场的不管是谁,全部都擒拿下来…… 然而斐潜却制止了黄旭的行为,只是令人去调来军队,然后在军队的护卫之下,进了长安。 斐潜很清楚,就算是将在场所有的人都抓起来,也未必能够找出来真正的谋划者,反而会因此而使得不少人无辜丢了性命。现在这个阶段,长安不容许再乱了。若是真的乱起来,说不定正中了他人的心意。 是不是穿越者都会遇到这种麻烦,还是说穿越者都能豁免这种事情,只有自己算是最倒霉的一个? 刺杀。 当政治利益无法采用其他手段进行调和的时候,便有不少人会选择这样的手段来直接消除竞争者的存在,当然这样的方法也就等于是放开了囚禁在规则之下的猛兽。 不过现在要搞清楚的事情,是究竟谁在背后主导了这个刺杀的事情。 “明日便将城中各坊门禁撤走……”斐潜示意一旁的医师先下去,然后对庞统说道,“只需在城门和城外要道之上设卡……就像是捕兔,越是挖土,兔子便遁藏得更深,搞不好还将原来的洞口搞塌了……” 斐潜微微动了一下肩膀,虽然疼痛,但是还算是可以,并不算什么太严重的伤势。 得益于斐潜对于军中金创之类伤势的医疗重视,从高度酒精清创杀毒,到蒸煮麻布包裹,再加上张云配制的金疮药收敛伤口,在现有条件下已经是最大程度减少了感染的可能性,也算是不幸当中的万幸了。 “唯!”庞统很快的就明白了斐潜的意思,“某这就去安排!若不能引其出洞,某便无颜在见主公!”说完,庞统便急匆匆的告辞走了,这一次征西在他的地头上出了事,简直仿佛是在庞统脸上左右扇了十几个耳光一般,若是不能查出背后主谋,庞统不仅颜面上暗淡无光,甚至罪责也无法减轻。 城禁并不能持续太长时间,时间一长就容易引起各种连锁反应,普通民众也是需要出城樵采的,长安城内的人不可能每个人都能待在家中等斐潜将背后的主谋者抓出来才出门上街。而且还有一个因素,就像是斐潜所说的,若是逼迫得太紧,说不定就会有人将弃子抛出来,而一旦断绝了顺藤摸瓜的可能,要找到隐藏在其后的主谋者就更加的困难了。 同时,说不定主谋者也未必在长安主城内,所不定躲避在周边陵邑之内,而要将周边陵邑也一同封闭查寻,那就基本上要动用大军来行动了。 “城中陵邑之内,可有何流言?”斐潜转头问黄旭道。 黄旭在一旁说道:“城中略有主公安危之言,但昨日夜间府衙张榜公布,主公无恙,民众也就少了几分忧心……不过……也有人说这是……” 肩膀伤口时时传来的刺痛感,让斐潜的气色并不是很好,听了黄旭的话,斐潜吁了口气道:“人心,最是琢磨不定。吾等强说无恙,恐怕多数还是不信……若是我等表现得过于紧张,反而会让人猜测我已经重伤濒死,徒生乱象……至于些许谣言,也是正常,等过两天某露个面,也就消散了……” “主公所言甚是。”黄旭应了一句,然后咬着牙说道,“待捉到了事后谋主,某定要将其挫骨扬灰,方解心头之恨……”对于斐潜遇刺,黄旭身为愧疚自责,恨不得以身代之。 斐潜没有继续说什么,只是在自省,觉得自己在这个方面上的防备,还是太过于大意了一些。 这是一个刺客横行的时代,春秋战国时期的专诸刺王僚、豫让刺赵襄子、聂政刺侠累,再到后面的荆轲刺秦王,刺杀政敌、干掉敌国首脑,从肉体上直接消灭,是一种相比较大军对垒而言更加成本低廉的方式方法。 汉代三四百年,培养了儒教这个讲究礼法的朝堂运作模式,但是不代表所有人都尊重约定俗成的规则,拼什么会给穿越者以优待?刀枪箭矢之下,除了那些开挂的逗逼,又有谁能时时刻刻都能免疫伤害? 这一次虽然受伤,但是斐潜觉得并不亏,毕竟过于自信导致的自大,则是穿越者最大的仇人啊…… “现场的那几名刺客,可曾寻得什么线索?”斐潜转过了话题。 黄旭说道:“所用的弓箭,某都看过了,并没有什么记号……不过,按照箭矢材质来看,应该是军制之物……另外,刺客身上除了弓箭之外,并无他物……某怀疑是他人蓄养的死士……” “看来,我的仇人还不少啊……”斐潜说道,却笑了出来,没有多少死里逃生的恐惧,反倒是有些悠然而生的坦然,间杂着一点对于那些想要动用这种手段来取他性命之人的轻视…… 这是在战场之上依旧是觉得无法击败我了么? “却不知道某之首级价值几何?”斐潜呵呵的笑了笑,“不过倒是提醒了我等,接下来需要加强护卫了……不仅是我这里,还有平阳之处……既然采用了如此下作的手段,也就意味着此人便再无顾忌……” 黄旭凛然遵命。 “此外……”斐潜望着窗外阴沉的夜色,缓缓的说道,“还要排查一下长安城内官吏,看看是否有人宣扬某会来长安的消息……切记,需要秘密排查,切切不可动静过大……” 黄旭脸色一变,说道:“主公之意……庞使君……” 斐潜摇了摇头,说道:“未必是庞士元这边,也有可能是其他的人……抑或是无心之下说出去的……毕竟我们前来长安,并未隐匿行踪,若是有心之人……不过查一查总归是好的,这个事情,你亲自找人去办,选些信的过的老人,别大张旗鼓,以免反而错过了真凶……” 斐潜之前就有想过别的诸侯势力,会不会往他这里安插人员,毕竟之前平阳还算是小,一亩三分地上有几根庄稼也是能数过来的,而现在地盘大了,行政人员是原来平阳的五六倍,这其中自然没有办法像之前那样精细遴选,被有心之人混进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老早就想着说是筛一遍了,结果不是这个事情就是那个事情,一直拖延了下来,现在看来,确实是迫在眉睫的事情,若是不清理一遍,保不准自家田地内的庄稼最终会长成什么样子…… 还有一件事情,斐潜没有跟黄旭讲,只是记在了心中,除了民政这一块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一块,那就是军权。今天还只是在长安城外遇刺,如果万一到了某个图谋不轨的将军军中,然后遭遇哗变,那么后果简直是不堪设想。 虽然斐潜的思绪很多,但是毕竟身体失血,精神不是很好,支撑不住便沉沉睡去,第二天的时候,没想到庞统就兴冲冲的跑来了,向斐潜禀报道:“主公!主谋抓住了!” 斐潜不由得精神一振,立刻就让庞统当面报来。 庞统说道:“昨夜放开城禁之时,某令人宣扬今日早晚只各放一个时辰……呵呵,又令贼曹便和各坊坊甲,伏于城头勘察出城之人,果然于今日辰时,在东城门处,抓到了三名行踪异常之人……” 庞统一边将袖子里面的过所逃出来给斐潜过目,一边说道:“刑木之下,贼子交待说此行一共八人,假作商贾、游学而来,其过所所计均为伪造……写的是荆州所来,实际上都是左冯翊之人……” 斐潜翻看着过所,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汉代虽然有户籍制度,但毕竟方法太过古朴。伪造过所,也不算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情,只不过想要做假做得像,必然是懂行的人才能做的出来,比如原本就是制作过所的政府人员。所以,要么是自己这一方的人参与了,要么就是敌对方的政府人员在背后指示…… 庞统显然不会满足于只给斐潜看几个伪造的过所,在一旁继续说道:“……某得了贼子口供,立刻领兵前往霸陵,将藏于其中得主谋一举擒拿!” 说到此处,庞统的神色略有些怪异起来,迟疑了片刻,终究是说到:“……不过这个主谋,乃郑公业之子……” 谁? 郑公业是谁? 斐潜也是愣了一下,半响才反应过来,不由得喃喃的说了一句:“如此说来,此人倒也真有杀某的理由……此人现于何处?” “现于长安大牢之内……”庞统回答道。 斐潜沉吟了片刻,说到:“带某前去。” “主公……”庞统迟疑了一下,旋即说道,“好,请主公随某来……” 长安大牢。 说监狱阴森,一般来讲,都是因为为了防止犯人逃逸,修建的时候完全不考虑什么采光通风,只追求如何安全坚固,所以久而久之,监狱之内湿气排不出去,便污垢虫蚁横生,气味污浊不堪。 斐潜没有亲自进到大牢里面去,只是坐在地牢之前的广场上,让黄旭跟着庞统下去提那个主谋出来。 阳光从天空映照而下,带着夏日的灼热,却驱逐不了斐潜心中的寒冷。 是,自己是穿越者,或许在这个世界上,是独一无二的穿越者,但是穿越者就一定无敌于天下?手下就一定忠诚度满值?兵卒就永远不会叛变?情感就稳定不会变色? 呵呵…… 片刻之后,黄旭提着,嗯,确实是提着一个半大小子从地牢里面出来了,然后掷在了斐潜面前,说到:“便是此人了!” 斐潜上下打量着面前的这个人,从其污浊的面容当中依稀能找到一些郑泰的影子。“汝便是郑公业之子?” “恶贼!”郑泰之子或是原来擒拿的时候被打得狠了,或许是黄旭摔得手重,一时挣扎不起来,只是在地上蠕动着,喘息着,叫骂着,“竟不得……手刃于汝……” “何人遣汝而来?”斐潜没有理会郑泰之子的辱骂,依旧是声线平稳的说道。 “呵呵……哈哈……”郑泰之子披头散发,满面的血污,依旧狠狠的盯着斐潜,口中喃喃嘟嘟的咒骂着,并不回答斐潜的问题。 “好个贼子!”黄旭看不下去,一脚径直踹了过去,将郑泰之子踢出一米多远,然后有大步走了过去,像拖着一条死狗一样提了回来,“好生回话!听见没有!” “咳咳……”郑泰之子似乎是伤到了内腹,咳着,咳着就咳出了一口血出来。 “我杀了你父亲……所以你找我复仇,并不奇怪……” 斐潜看着眼前的这个半大小子,缓缓的说道。或许在后世这个岁数应该算是未成年,属于没有完全民事行为权利的一类,然而,现在这里,这个时刻,是汉代,是汉末,是天下动荡,是皇帝都朝不保夕的时代…… “……不过,你父亲杀了我的师傅……”斐潜抬头望天,天空澄清,万里无云,蓝得让人心醉神迷。“……所以我杀你父亲,也是应当……” 斐潜低下头,看着郑泰之子,缓缓的说到:“……回答我的问题,我便将郑公业的头颅还给你……让你可以抱着,葬于同穴,入土为安……” “……”郑泰之子咒骂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半响之后才沙哑着说道,“……果……真?” 斐潜缓缓的点点头,然后向黄旭示意了一下。 黄旭会意,走到了郑泰之子面前,然后俯身下去,听到了郑泰之子说出的名字,不由得睁大了双眼,愣了一下,才走回斐潜面前,在斐潜耳边低低复述了一边…… “……”斐潜脸颊上的肌肉跳动了一下,半响才说道,“来人!传令!去取平阳守山学宫的郑公业的头颅来……然后,便将其……嗯,小子,汝名为何?” “某名……袤也……尚无字……”郑袤回答道。 “袤者,南北也……”斐潜点点头,站了起来,向外走去,“名倒是不错,奈何心胸不可容南北,便也成不了大器……也罢,念汝倒也有三分血勇,便赐汝白绫三尺,且留汝全尸……” 第1468章 千百年未变化的主题 这个世界很大,这个世界也很小。 当斐潜受伤的消息传出去之后,顿时就像是引发了一场地震一样,让整个三辅地区都震荡不安。 庞统对于斐潜将郑袤直接处死的决定比较不满,倒不是庞统有什么未成年人保护的心理,而是觉得郑袤年岁尚小,并不一定能够想出这样的行刺计划,很大可能在郑袤身后还隐藏着一个另外的策划者,所以留着郑袤,不管是作为诱饵还是从郑袤口中挖出其他的线索来,都是比直接杀了要更好一些。 对于庞统的怨念,斐潜笑笑,并没有表示什么。 很多事情,站的位置不一样,自然理解角度也是不同。斐潜对于寻找出真凶的执念,并不像庞统那么的强烈,而是对于接下来的防御工作以及内部清理的事情更看重一些。 毕竟这么多年下来,直接或是间接的死在自己手里的人,有名号的,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人了,怎么可能会没有仇人?难道说在这个时间点上,找出郑袤身后的谋划者,就能保证将来一定不会出现新的刺杀的人么? 曹操睡觉的时候都要放一把剑在身边,还要杀了自己贴身的侍从来展示什么“吾梦中好杀人”的说法,在起初的时候斐潜有些认为是作态,现在想来,才觉得心中惺惺,多有悲切之感。 三辅各地的士族子弟,以杜、韦为首,听到了斐潜已经斩杀了行凶主谋之后,便纷纷立刻从龟缩的状态当中苏醒过来,然后一个个带着大量的所谓“慰问品”前来拜访,尤其是韦端,更是殷切,见到斐潜的时候神情激动,甚至有些慷慨激昂的对于卑劣的刺杀行为表示了最大的谴责和愤慨,顿时引得一大帮的士族子弟纷纷异口同声的谴责,同时也表示自己对于征西将军的忠诚可昭日月…… 几乎就是和后世某某官方喉舌一模一样。 斐潜对于韦端等人的行为,全盘接纳,然后便托言说身体不适,仍需静养,然后便让人将这些家伙统统送走,嗯,带来的礼物什么的自然是通通留下。华夏就是这样子,如果不收东西,这些人反而不放心,收了,这些人才会觉得斐潜真的没有要那这些人开刀的心思,这是千百年来都没有什么变化的主题。 斐潜看了看一旁的仍然似乎有些想法的庞统,便笑着说道:“士元,不用多想了,这个事情……暂且先放下,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庞统一愣,脱口而出说道:“难道是川蜀攻下来了?” “哈哈……”斐潜摇了摇头,说道,“现在元直于汉昌,已经算是敲开了巴西郡的大门,至于后续,则是看黄叔业和魏文长的了……我说的要事倒不是这个,而是西域来人,说白都尉返程了,算算时间应该是快到陇西……” 庞统脑筋转得很快,立刻就找到了重点,挑了挑眉毛说道:“难道说……那个什么……黑山残……嗯,不是,是白都尉,真的找到了主公所要的物种?” “我也不清楚,但是既然白都尉突然让人提前赶回来禀报要返程,多半是找到了一些什么东西……”斐潜说道,“所以我才特意赶到长安来,却不曾想遇到了……嗯,算了,子敬呢?若是真的找来了什么种子,还是要让他来操心些……” 庞统叹了口气,说道:“子敬还能在哪里?不就是在山里的那块田那边么?要不是我派人过去通知他,恐怕他至今还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差不多也快回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院外护卫高声唱名,说是枣衹到了。 枣衹几步奔了进来,看见斐潜笑着看他,方缓了一口气,扭头瞪向庞统,并指说道:“你个庞士元!说什么主公遇刺,凶险万分!害得某……咳咳,咳咳……” 枣衹显然奔得急了些,气息不稳,又着急说话,顿时呛到了,咳嗽起来,但是依旧用指着庞统,显然是气得不轻。 庞统一脸正经的说道:“主公确实遇刺……而且当时情形,也确实是凶险万分……”或许在熟悉的人面前,庞统嬉笑的个性一面才更多的展示出来。 斐潜挥手让一旁的护卫递上些水来,让枣衹匀一下气息。 枣衹拱手谢过,然后咕嘟嘟喝了下去,才算是好了一些,转头打量着斐潜,说道:“主公……这伤势……” “逸阳给我看过了……”斐潜笑着说道,“现在已经止血,也还好,等过些天,若是没有发炎,静养些时日也就是了……”自己上战场都没有负伤,却没有想到下了战场反而是负伤了。 对了,自己也是用长枪的啊,自古枪兵不是幸运满值么?难道说……嗯,要不现在换个武器?那么自己以后就拿剑好了……嗯,还是不行,某个人也是有拿剑的,要不换成战刀?现在重新练习新兵刃,是不是太晚了一些? “主公……主公?”枣衹见斐潜忽然有些发呆,不明就里,便出声问道,“主公,没事吧?可是伤处有所不适?要不要再叫医师来看看?” “哦,不,伤口没事……”斐潜回过神来,说道,“正好,你来了,有个事情也要和你说一下……还记得那个之前的黑山白雀白统领么?” 枣衹回想了一下,点了点头,“有些印象。” “此人前些时日,令人传来信息,说念想平阳桃花,准备返程……”斐潜缓缓的说道,“某派遣其远涉西域,寻求些珍稀物种……现在看来,似乎有了些结果……” 庞统在一旁笑着说道:“这定然是取了那什么……棉花?嗯,棉花来,故而方言平阳桃花……” 斐潜点点头说道:“棉花,土豆,番薯,就是可增国力的重大物种……我原以为可能先会找回土豆番薯什么的,没想到是先找到了棉花,也算不错,毕竟这个小冰……嗯,子敬,若是真的寻了棉花来,便不管怎样也要种活一批,然后扩展开来,我们之中也只有你最了解农事,这个重任便只能由你来挑了……” 枣衹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将信将疑的说道:“真的有这么大的功效?” 斐潜哈哈一笑说道:“国力民生,其实就四个字,衣食住行。那一个字提升了,对于一个国家来说,都是了不起的大事……而棉花这个东西,就凭借此物,便可以改变大汉之衣!你说功效大不大?若是子敬种植推广了,单凭此物,子敬便可追功神农!” 枣衹明显是觉得责任重大,顿时手脚都有些不知道怎么放,“可是……如此贵重之物……某从未见过,亦不明种植之法……这,这……主公,莫非主公知晓?” 看着枣衹有些慌乱,又有些期盼的小眼神,斐潜咳嗽了一声,“这个么……种植之法啊……某也不知道……所以还望子敬……啊呀,子敬你怎么了?” ……………………………… 六月时分,天气开始逐渐的炎热起来,在大汉和西域交接的地带,因为地理的关系,虽然不见得如同川蜀一般的闷热,但是每每到了日中,太阳依旧让人满身是汗,然而到了夜间,气温便急转而下,不至于像冬日里面的寒风像一把小刀一样的割动,但是依旧让人感觉到了寒冷。 在这样的区域之内,许多人都是像胡人一样,就穿一件皮袍,热的时候就光着膀子,冷的时候就拢着袖子,再加上头巾面巾蒙面遮蔽风沙,以至于大多数人开起来似乎都差不多,离得远了,只看装束的话,也根本也区别不出什么汉人亦或是胡人。 汉代,原本在西域这里,是设立有西域都护府的,从汉宣帝开始的郑吉第一任西域都护开始,一直到西汉末期,一共前后有十八人担任过西域都护。西域都护是汉王朝中央政府派遣管理西域的最高军政长官,其级别相当于郡太守,也是两千石,可以开府,下设属官,统辖西域诸国,管理屯田,颁行朝廷号令,诸国有乱,便发兵征讨,维护西域秩序。 然而在王莽之后,光武上任,对于西域的控制力度就急剧降低,甚至有人建议重开西域都护府,然后被光武帝拒绝了,想必原因不仅仅是因为钱粮,还有一些存在于光武心底的一丝恐惧。 虽然说汉武和光武就差了一个字,但是实际上两个人的性格却天差地别,光武完全没有汉武的气魄和拓展欲望,或许也是光武从治乱当中的思量,但是光武具体怎样想的,谁也不清楚,只是知道,从光武之后,在西域的汉家威望就在逐渐的降低…… 大汉百余年来,几乎是完全放弃了西域的控制,纵然在光武之后,也有匡扶幼君的重臣,也有让太后撤帘的贤臣,甚至也有常年盘踞中枢屹立不倒的权臣,可是不管是皇帝还是这些大臣,似乎都没有人再度提起这个西域都护府的事情,就像是这一块区域从来就不存在一样…… 长安城下那一场刺杀惊变,就像是深潭的投石,虽然一时间激起了滔天的巨浪,但是随着时间和空间的推移,等传递到河西走廊这里的时候,已经完全没有了力度,连泡沫都鼓动不起来多少。 或许在将来带动的变化,会让人回想起这一次的刺杀,然而当下对于白雀等人来说,能够顺利的通过河西走廊,返回陇西关中,才是最为关键的事情。 白雀用一块麻布蒙着脸,只露出两只眼,顶着风沙策马上了一个土坡,四下而望。 这个地方,原本是西域都护府的一个军寨,然而现在这个军寨早已经废弃,只剩下些残延断壁和风沙融为一体。或许是原本秩序之地一旦被破坏,就会爆发出更大混乱,这个原本代表着秩序的军寨之地,现在则是成为了诸多马贼出没的场所。 这些马贼之中,有汉人,也有胡人,有小股的,也有大堆的,林林总总,不下二十来股,有些是真马贼,有些是假马贼,还有些是临时马贼,纷乱复杂的程度,让每一个通过这里的商队都是头疼不已。 当然也有简便的方法,就是寻找羌人领路,在这里,先零羌、种羌、烧当羌都算是大羌族,找这些人,给一定的钱财,也就可以基本上顺利的通过这一块区域,毕竟人都是要恰饭的,如果完全断绝了商队,不管是对于羌人还是西域各国来说,都未必是一件好事。 至于在黄沙砾石之下的白骨,往往都是些跑单帮,又或是没有按照规矩行事的一些家伙…… 其实若是单人,其实在一些情况下反而更加安全,因为单人匹马,行囊什么的都看得见,若是装扮成为羌人,也不见得就会被马贼盯上,但是如今这么一帮子人,自然就是目标大得多了。 现在的问题是白雀不敢找羌人,因为他知道征西之前和羌人有过冲突,也不知道后续是怎样的变化,如果万一依旧是处于敌对的状态,白雀这样一头扎进去,岂不是自寻死路? 打听? 呵呵。 在汉代民众百分九十以上都是文盲的时间里,作为汉代周边的普通羌人,则更是基本上不懂得任何的文字,一些消息往往都是羌族头人才清楚,自己贸然上去打听,岂不是不打自招的行为? 装商人? 哈哈。 常年走这条线的一些商人,这些羌人基本上都认识,自己若是装成商队,一副完全陌生的面孔,然后带着大队的货物送上门来,然后队伍之中也都是对于商队物品一窍不通的兵卒,随便一问肯定都露馅,岂不是就像是闹事之中的小孩抱着大堆的金银一般? 白雀虽然不是非常的聪明,但是他也不傻。 可以说,从这里到陇西,才是最为危险的一段路! “怎么了?”马库斯策马跟了上来,也学着白雀一样左右看了看,然后问道,“泥米奴了?” “米奴你个鬼!”白雀没好气的说道,“把舌头拉直了说话!是迷路,不是米奴!” “对,对,那就四真米奴了?”马库斯神色大变,哀嚎出声,“米奴了!OH,my god!要玩蛋了!” “死开!你自己玩蛋去!你这个大裤衩子!”白雀翻了翻白眼,懒得和马斯库解释,呼哨了一声,策马下了土坡。 第1469章 千百年在心中的牵挂 怕什么,便是有什么。 当白雀看到远方烟尘掀起来的时候,便知道他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能在河西走廊强横逞凶的,便只有骑兵,白雀等人虽然也是骑兵,但是和这些基本上一生都生活在马背上的骑兵比较起来,在骑术上依旧是还有些差距的,而这种差距,越是到了疲惫的时候,便越发的明显了起来。 “快!快!”白雀大喊道,“马贼不可能脱离老巢过远!冲过去!冲过去!” 这些时日,白雀统领着这些原本是该被斩杀的黑山大小头目,一路向西,如今又准备重新返回,吃了多少苦头就不说了,单人员在路途之上的折损,就差不多已经是近半,若不是白雀这个人本身处事公正,性格也好,恐怕也早就离了心,散了志气,沦落成异乡的匪贼流民…… 如今被马贼所追,众人自然也是听从白雀的指令,压榨着马匹的极限,尽可能在马贼的追杀拦截之前逃出去。 白雀频频回望,当看见落在后面的黄二狗还有另外的几人的时候,眼神之中充满了痛苦。这几个人或许是因为战马的原因,又或者是因为人的原因,导致在落在了后面,而这些落在后面的人,必然就是最为危险的,如果不能尽快的逃离,也就几乎等同于死亡了。 马库斯虽然是色目人,但是出乎意料的骑术也是相当的娴熟,和白雀几乎是只差了半个马身的距离,见白雀回头,便大吼道:“韦森么要跑?泥确定四马贼?” “白痴!”白雀懒得理会,也没有心情解释,马库斯愿意跟就跟着,不愿意跟着白雀也不拦着。 在河西走廊,甚至在西域各国,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认知,但凡是没有打出旗号的部队,不是匪徒就是马贼! 有没有马贼耍小聪明利用这个规则来欺骗? 自从那几个不懂规矩的二傻子被周边众多国家和部落联合起来清剿干净,为首的被活活剥下人皮在烈日之下曝晒而死之后,也就没有人敢挑战这样的规则了。 就算是混乱的环境当中,人依旧是有等级区分的,而一旦有了等级,必然是有秩序,完全混乱邪恶的地域,就连恶魔都看不上眼。 “快!”白雀指着前方的山口,大声的鼓舞道,“冲过山口!快冲过山口!”虽然每个人都显得疲惫不堪,可是谁都不敢脱离大队,竭尽所能的也要跟上。谁都知道,只有跟上大队,结成阵列,才有可能在马贼的追袭当中挣扎出一条性命出来,一旦是落单,基本上就是离死亡不远了。 活着,回去! 此时此刻,就连平日里面话最多的马库斯也都安安静静的,每个人都竭尽全力的赶路,,只能听见在马蹄声中,夹杂着人员紧张而急促的呼吸声。 马贼大声呼啸着,从侧翼包抄而来,想要将白雀等人拦截在山口之前,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进…… 这群马贼,看起来似乎是也曾经当从过军,行进之间并非完全杂乱无章,似乎隐隐的分出了前队和后队,还同时保持着有一个冲锋的势头,和一般马贼杂乱无章的奔驰有着本质上面的区别。 白雀越看便越是觉得心惊,心知肚明仅仅凭借着自己这些因为长途赶路才锻炼出来的骑术要和这样的马贼在马背上进行较量,还是有一定的差距的,但是同时,心中也不由得生出了一些疑惑,这些马贼究竟是从何而来? ……………………………… 陇西,一队军马,正在缓缓的向西行进。 走在前列之中的,正是徐晃,他领一千军马,去援应退回来的白雀等人。徐晃在陇右,也是待了一段相当长的时间了,骑术也在姜冏等人的教导之下,比起在并州的时候要好很多,可以正式的成为一个骑将,而不是上了马的步将。 为了减轻战马的负担,徐晃不得不改小了战斧的型号,减轻了重量,幸亏在黄氏工房之中有不少好钢,在缩减了斧头厚度的同时,依旧能保持一个非常大的硬度和强度,才算是让徐晃勉强接受这样的改变。 徐晃原本以为在陇右还有许多硬仗要打,但是没有想到战局变换莫测,韩遂投降之后,使得原本在金城周边的许多部落以及当地的豪右,也都相继放弃了对抗,陇右很快就评定来下了…… 想想也是,以前这些豪右和羌人部落,喜欢叛变和劫掠的原因一个是大汉管辖西凉的官吏不顾民生死活,二来是见到劫掠叛乱反而更有好处,自然是平而复叛,现在叛乱明显没有好果子吃,再加上征西将军斐潜指定的不管是税赋还是交易的制度,都让这些豪右和羌人部落感觉到了些许的公平,所以自然没有人愿意继续叛乱下去。 没有叛乱,徐晃姜囧等人自然是没了对手,整日闲得发慌,当传来征西将军的号令要去接白雀等人的时候,三四个人一阵好争,最后徐晃以微弱的优势胜出,成为了这一次的领兵的将领。 陇右空旷,人烟稀薄,有时候走了五六里地,都未必能见到一个人,越是望河西走廊而去,便越是如此。 怪不得朝廷不愿意在此地维护…… 徐晃一边在马背上摇摇晃晃的前行,一边想着。此时的太阳已经开始偏西,天色渐渐暗淡下来,若是正常的话,也差不多该找个地方安顿歇息了,忽然徐晃凝神一看,望见前方天际之处似乎隐隐约约有些烟尘! 旋即,烟尘变大了一些,三名斥候拍马而来,未到近前便大声嘶吼道:“将军!前方有马贼围山,似乎……似乎围的就是我们的人!” “什么!”徐晃一摆战斧,“全军!加速!” ……………………………… 白雀等人狼狈不堪。 被马贼一路追赶,白雀甚至想办法将一些原本携带的东西都抛弃了,还将有些银钱散落在黄沙之中,结果发现经过的马贼有的凭借身手抓上一把,而更多的人则是根本看都不看,径直向他们冲杀而来。 他娘的这不是求财,这些马贼是要命的! 白雀急切的寻找着逃脱的方向,发现如果按照这样的速度和方向,他们将会在山口的位置被马贼赶上…… 而狭小的山口一旦被堵上,对于已经拉扯出了一条长长的零散队列的白雀一方来说,就几乎是等于死地! 白雀猛的转头,挥舞着手臂,大声吼叫道:“向北!上山!向北!上山!”山地不利于战马驰骋,也就等于是将马贼在骑术上面的优势和自己这一方扯平了,但是同样也意味着自己这一方失去了机动能力,只能是等待救援…… 但愿,但愿陇右的征西兵马,能赶得上! 当年汉代李陵就是在距离汉家边境不足三十里的地方被匈奴所围住,结果弹尽粮绝没有等到汉朝的援军…… 白雀身后大多数都是原本跟着白雀的手下,这时候下意识的也没有多想,便跟着白雀拨转了方向,朝着北面的山奔去,其余的人不由得也跟着转向,驰骋到了山下,然后纷纷下马开始向山上爬去…… 正常来说,马贼得了马匹和财物,也不见得非要将人赶尽杀绝,然而这一群马贼的统领却不是一般的人,而是马休。 马休见白雀等人上山,铁青着脸,咬牙下令道:“下马!追上去!杀光他们!” 庞德在马休身后,听了马休的号令之后有些奇怪的说道:“为何要追杀?这些人已经尽妻财物马匹,纵然身上有带一些,恐怕也没有多少……“ 马休咬着牙说道:“这些是征西小贼的人!下马!杀光他们!杀!”马休对于征西将军斐潜的恨意,简直就是滔天一般翻涌着,如果不是征西,马休觉得或许自己应该是在长安,纵然未必成为朝廷重臣,也能够把持地方,至少一个二千石是少不了的,然而现在,竟然不得不沦为马贼,依靠劫掠才能养活跟着自己的手下兵卒,这其中的差距何止天地! 因此当马休意外得知有一批人准备返回陇右,似乎就是征西将军的手下的时候,马休就生出了杀意,一定要杀了这一群人,也好稍微减轻一些自己的恨意。 庞德微微皱了皱眉,但是看了马休一眼,也没有说些什么,便下了马,带着人手开始跟在白雀等人的身后,向山上攀爬追杀而去。 ……………………………… 白雀看着后方紧追不舍的马贼等人,皱着眉头,腮边的咬肌跳了一跳,忽然将马库斯扯了过来,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包,塞到马库斯手中,然后紧紧的连带着将小布包和马库斯的手一起握住,非常严肃的说道:“马裤子,你是色目人,他们不是冲你来的!拿着东西,从另一侧走!记着,带着东西,去找征西将军,有你的好处!” 马库斯下意思的看了一下手里的小布包,似乎感觉不到有什么分量,迟疑的说道:“什么?真喜间君?” 白雀懒得和马库斯罗嗦,再次强调了一下:“去长安!知道么?长安!征西将军!别丢了!收好!重复一下!长安!征西将军!” “残按,真喜间君……”马库斯喃喃的重复念叨道。 “对,对!快走,从那个方向走!”白雀一指侧面的方向,对着马库斯吼道,然后推了他一把,随后便带着人从另外一个方向而去。 马库斯愣了一下,然后看着后方逼近的马贼,打了一个寒战,连忙将小布包揣到了怀里,窜到另外一侧的方向,手脚并用的攀爬着,一边害怕忘记了,还不听的念叨着:“残按,真喜间君……残西,按喜见去……啊,是去见什么来着……” 一旁的白雀看着马贼似乎对于向侧面逃窜的马库斯不怎么在意,只是分出两人去追赶,然后其余大部都紧紧盯着自己这一波追杀而来,不由得狠狠的骂了一声:“他娘的!果真是冲我们来的!” 白雀摸了摸怀里的另外两个小布包,咬了咬牙,吼道:“快!快!天快黑了!只要天一黑,马贼必然回退走!快走!”白雀一度怀疑是这个马库斯引来了追兵,因为只有马库斯的外表特征比较明显,结果还是让白雀有些失望,这些马贼依旧是盯着自己这些人来的。 然而白雀的运气似乎用光了一般,继续向上攀爬了不久,就到了山顶,而又往前奔了二三十步,才猛然发现这个小山头的另外一边竟然是几乎是垂直的断崖,直上直下近三四层楼的高度,然后才是一个缓坡往下! 此时已经有十余名的马贼赶了上来,见到白雀等人没有继续往前奔跑了,愣了一下之后也明白了过来,顿时不约而同的也放缓了脚步,举起刀枪,喘息着,笑着,还有些马贼叫嚣着一些什么,似乎是在嘲笑白雀等人…… 白雀将背后的战刀抽了出来,左右看了看,说道:“既无去路,便只有放手一搏!抱歉了诸位!没能带诸位回家!待九泉之下,再给诸位斟酒赔罪!” “哈哈!白统领说什么话!既然都是兄弟,便是同生共死,别无二话!” “当年就已经死过一回,现在的日子都是挣来的,已经是足够了!” “就是就是!他娘的,让这群贼子也知道俺们黑山的厉害!” “黄二狗子,我们是征西麾下了,不是黑山了……” “……他娘的,都到这个时候,征西黑山有区别么?你计较个屁!” 众人嘻嘻哈哈的笑着,叫着,然后纷纷抽出了兵刃,转身面对着追来的马贼,排成了一个简单的阵势。 追上来的马贼见白雀等人毫无惧色,也就渐渐的收了无用的讥讽和哄笑,也陆陆续续的站成了一排,一步步的逼迫上来。 白雀回头望了一眼向了东方。 回家,这是千百年来,残留在汉人心中的那一份牵挂,那一份期盼。在目光所不能及的地方,白雀知道,那里是陇右,那里是长安,那里是他们的家乡,然而未曾想到,临到了家门口,竟然回不去了。 天色已经渐渐昏暗下来,就像是他们生还的希望也随之暗淡了一般…… 白雀扭过脸,愤怒的大吼了一声:“杀!杀了这些让我们不能回家的贼子!” 第1470章 千百年归家人的愿望 火把被高高的举起,熊熊燃烧的火炬堆叠在战场上,火光摇曳,映照着人搏杀晃动着的黑影,在山体之上摇曳不定。每一个光明和黑暗缠斗的地方,都是敌对的双方在拼死的搏斗。 喊杀声在这夜色当中回荡,撞击在天地之间,嘶吼、惨叫混杂在一起,又四溅开来,给这个夜里,更增添了十倍的杀气! 白雀等人无路可退,反而激发出更多死斗的意志,能拖一个垫背就是一个,纵然负伤也不轻易退却,甚至有人临死之前就扑倒一个马贼,然后两个人从山坡之上直接翻滚下去。 相反,马贼在面对白雀等人反扑的时候,反倒是没有多少以命换命的心思,在他们看来,白雀这些人都已经算是死人了,纵然现在一时凶悍,但是迟早会气力消耗,到那个时候便可以轻松收割,又何必现在冲上去死斗? 马贼的生活其实并不好过,粮草补给什么就不说了,单单兵刃这一块,就不像是有根据地,有铁匠随军,可以随时修补,就连箭矢箭头也都是会损耗的,如今断绝了补充,兵刃武器便是越用越少,许多马贼也是空背着一张弓,没有什么合适的箭矢。 再加上山崖之上,并没有太多的展开余地,所以在面对白雀等人展开的阵列面前,庞德也没有急躁的进行突破,只是利用手下一步步压缩白雀等人的空间。 马贼的武勇,往往都是在面对着弱者的时候,对手越是弱小,便越是血腥和残暴,而面对反抗的时候,这些马贼也不适所有人都勇猛无畏,悍不怕死,毕竟刀枪不入只是个神话,被砍杀了一样都会死。 黄昏的时候,庞德带着人追上了白雀,虽然庞德并不十分认同马休的做法,但是既然马休是将主,那么马休发出了号令,就必须遵从,不管这个命令是不是庞德所想的。在现在这个阶段,马氏已经容纳不了任何的纷争了。 不过,庞德在面对白雀这些人的时候,依旧很敬佩这些直面生死的汉子…… “令明!”马休也从后方上来了,见到庞德只是站在外围,并没有直接加入进攻的行列,不由得皱起眉头,“你在干什么?些许小贼,为何迟迟不下!?” 庞德也没有争辩什么,只是提起了战刀盾牌,正准备往前的时候忽然在视野之中出现了一些跳跃的亮点,“那是什么?” 马休显然也注意到了那一些亮光,很快的就反应了过来,这是一只疾驰而来的队列,而在这个时间点上出现的队伍,就算不是马休的敌人也肯定不是什么友军,“斩杀了这些狗贼!快!” 白雀也看到了情况的转变,便展臂大呼道:“援军到了!到了!再坚持片刻!我们可回家了!“白雀周边尚存的人也纷纷大声应和着欢呼着,顿时就觉得身上的气力似乎又重新恢复了一些一样。 就像是应和着白雀的话语一样,远处跳跃的光点之处,突然传来呜呜的号角之声,让熟悉这个声音的马贼都不由得像是心中被针刺了一般,纷纷扭头望马休看去。 用牛角号传令的,要么就是羌人等胡人部落,要么就是将马休击败的征西麾下,而在这个时刻,羌人等胡人一般在正常时间,是不会赶夜路的,因此远处而来的部队,就又很大程度就是征西将军的麾下…… 远处光火跳动,似乎映照出了大批的征西骑兵,让马休手下的人不由得纷纷议论起来,甚至多了一些慌乱。征西骑兵给他们留下了太过于深刻的印象,那些悍勇的骑兵,那坚韧又锐利的兵甲,那轰天的巨响和马蹄,都在马休这些曾经和征西骑兵交过手的败兵心中烙印出了深深的痕迹。 “都愣着干什么!”马休怒吼道,提着长枪往前就冲,“杀进去!杀光他们!” 庞德默默的拦下了马休,说道:“少主,还是我来吧……少主带着人先去山下,这些人马来势急猛,须臾便至,若是被这些人马抢了山下的战马,恐怕……” 马休沉默了片刻,然后用长枪指着白雀,吼道:“好!那这些贼子就交给令明你了!某在山下,护着战马,令明速速斩杀了此獠!”马休是个彻头彻尾的骑将,因为从小就基本上待在马背之上,所习枪法又是大开大合的那种,所以当马休乘坐战马,有施展的空间的时候,人借马力,冲撞加成非常的高,但是一旦下了马,这一身的武艺就要打上一个折扣了,毕竟有很多招式,在马背上可以轻松施展,而下了马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至少在地上,辗转腾挪都是依靠自己的两条腿,而马休基本上从小就在马背上生活,所以么,骨骼发育也就和胡人差不多,马休的两条腿早就变成了“O”型,在地上变幻身形的能力自然就差了许多。 看着马休带着人望山下而去,庞德默默的提起战刀和已经瘢痕累累的盾牌,往前走了几步,对着白雀说道:“抱歉,汝等皆为好汉……不过,将主有令,不得不从!且战来!” 白雀哈哈大笑,扬声喝道:“废话少说,欲战就战!” 白雀从开始,就一直厮杀在抵抗队伍的最前面,此时得了间隙,方退到了后排调整喘息。原本的战刀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卡在了哪一个该死的马贼骨头上,现在手里的也不清楚究竟原本是谁的兵刃,身上也挨了两刀,一刀在胸口,一刀在左肩。胸口的伤痕看起来很严重,其实不深,血淋淋的将胸腹染红了一大片。对于白雀来说,胸口的伤势并不是最严重的,严重的反而是左肩的那个不是很大的伤口,每一动作,每一次的砍杀,都会扯动伤口,痛彻入骨,但是白雀依旧没有半分的萎缩胆怯,依旧战意昂扬。 见庞德邀战,白雀虽然嘴上不弱分毫,但是也并没有中庞德的计策。 庞德原先并没有加入战斗,可以说是生力军,气力什么的都还算是旺盛,夸耀之后邀战,无非就是看白雀是统领的身份,若是能够沉重白雀受伤,气力受损的情况下,迅速将白雀搏杀掉,也就自然能够极大的打击白雀等人的士气,然后顺理成章的也就可以尽快的将剩下的人一口气全数斩了。 因此白雀避开了庞德的邀战,而是冲到了一侧,协助维护阵线的稳固,白雀知道,只要拖到了援军到来,便是胜利。 一名马贼挥舞着一把战刀,向白雀砍来,而白雀才刚刚砍倒另外一名马贼,想要转身格挡,却扯动了伤口,不由得闷哼了一声,动作变形了一些,就在白雀要被砍中的时候,一旁的一名黑山老兵扑了过来,替白雀挡了这一刀,自己却被马贼砍中,软软的望地上倒去。 白雀怒吼一声,抓扯着马贼的手臂,然后一刀砍去!那名马贼几乎就是和白雀贴得极近,被白雀砍杀之时,一双眼睛像死鱼一般瞪得极大,死死的盯着白雀,喷涌出来的鲜血也喷了白雀一脸! 马贼颓然而倒,白雀扶着战刀喘息着,抬眼望去,正好看着庞德也朝着这边看来,两个人目光交错,似乎都能闪出火花来。 “坚持!援军快到了!”白雀咧嘴一笑,然后大呼道。 此时此刻,已经能隐隐听见马蹄沉闷声响,从远处传来,就算是战场之上的厮杀和吼叫,也不能完全的遮挡。 虽然白雀是这么喊着,但是因为失血过多,白雀的腿脚还是有些发软,脚步踉跄了一下,却被后面的人一把扯住,然后有人支撑着自己,让自己能够站稳。 白雀回头看去,却是那个向来好色的二狗,他似乎是胸肺受了什么伤,一边咳嗽一边从嘴里喷出血来,看见白雀望着他,居然还能笑得出来:“头儿,这……咳咳,回长安了……有女子没……” “有!”白雀斩钉截铁的回答道,“到了长安,老子出钱!给你寻个好女子!” “咳咳……”黄二狗咳嗽着,大笑,但是笑了一半却引发了咳嗽,便喘息着,然后奋力将白雀往后拖了拖,“你说的咧……后面呆着去!你死咧,谁……咳咳,谁给老子找女子去……” 说完,黄二狗便提着刀,猛的往前一扑,一刀将一名码字的脖颈砍开,巨大的血口中,鲜血夹杂着气泡往外喷涌,连叫一声都没有,就倒在了混乱的双方阵线之中。 庞德想要尽快击杀了白雀,但是黄二狗等人却死死拦住了庞德的脚步,凭着血肉躯体将马贼顶在了阵线上,战刀和长枪不断的飞舞着,带出的是一蓬蓬的鲜血,带走的是一条条的生命。 白雀眼睁睁的看着黄二狗,在连着扑杀了几个马贼之后,便被一名马贼捅穿了腹部,然后两个人就像是串在一起的肉块一样,从山崖边上翻滚着,然后落了下去…… “啊……”白雀怒吼着,一刀砍杀了一名马贼,更抢过一名马贼,来不及转刀将其杀死,便死死的勒着他的咽喉,将他当成盾牌一样,顶在前面去抵挡刀枪,纵然如此,自己手上腿上依旧多了两道伤口,受痛之下,白雀咬牙发力,竟然将这名马贼活活掐死,然后奋力一推,让其尸首跌撞在马贼人群当中,形成一块小小的空档,让自己得以喘息。 然而这一次,些许的喘息时间,并没有让白雀感觉恢复多少的体力,奋战至今,白雀几乎是消耗干了身上的每一分的气力,不断的失血也导致白雀头昏眼花,觉得周边的一切似乎都在不停的旋转,一切都在不停的往下坠落,坠落,直至无穷无尽的深渊…… 也罢,就这样罢。 白雀摇摇晃晃,身形欲坠。 自己已经尽力了,若征西人马赶来至此,还希望能将自己的尸骨带回去,埋在大汉故土,埋在家乡…… 在白雀已经变得有些缓慢的思维当中,似乎感觉到了有一些噪杂的声响,但是此时此刻白雀已经没有多少气力睁开眼去查看了。 “果然是征西人马!”当远处一行人越来越近,终于能看清旗号的时候,马贼顿时有些慌乱起来,“是征西人马来了!” 庞德用盾牌顶飞砍来的战刀,然后回手一刀将对手砍倒,再回头看的时候,目光在仅存的几名黑山众身上掠过,发现原本盯着的那个统领的身影已经在战场上消失了。 “死了么?”庞德看着几乎已经是临近了山下的征西人马,呼喝了一声,“手脚快些,打扫战场!我们撤!” 打扫战场的意思并不只是简简单单的拿些合用的兵刃或是什么其他的东西,而是用刀枪在躺在战场中的尸首上一个个的戳过去,所以那些想要在战场上装死的,一个是要祈求下手的兵卒没有戳到要害,另外一个是要确保自己被捅到的时候不要动不要叫…… 战马的马蹄声,如同闷雷一般越来越近,就像是夏日闷热的午后,乌云之间翻滚酝酿的力量。马休派了一个传令兵手脚并用的爬了上来,大吼道:“下山!快下山!征西人马就快到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远处火光越发的明显,征西三色旗帜也在火光当中跳跃着。鳞甲和兵刃在火光之中反射这森森寒芒,表明来的这一批人纵然不是征西兵卒当中的百战老兵,也是和普通兵卒不同的精锐部队。 “快!快!撤了!”庞德顾不得再度巡查战场,大概查看了一下之后,便急忙领着人手连滚带爬的下了山,然后和马休汇合在一起,奔逃而去。 几乎是前后脚,徐晃带着人在马休等人离去之后,便抵达了山下。看着已经沉寂下来的山体,徐晃沉默了片刻,低声叹息一声,抱歉,终究还是晚来了一步。“来人,上山……去看看,还有没有什么生还之人……” 第1471章 千百年进取者的骊歌 徐晃看着整理出来的一具具尸首,默然无言。 战场之上,生死往往在一瞬间,不是杀死敌手就是被敌手所杀,纵然马革裹尸也是心安理得,不会有什么太多的感触,但是徐晃这一行并不是来和敌手对阵,而是进行援护接应,所以当见到眼前的这一幕的时候,徐晃心中依旧是翻滚起来。 若是出发的时候早了半日? 若是半路上的时候多赶了二十里? 若是接到斥候的信息的时候立刻不顾及马匹耐力,用上全部的速度? 若是…… 可惜所有的都只是假设,而现实的事情,却从来不容纳半分的如果。 马贼的尸首,被徐晃兵卒毫不客气的直接扔到了一边的山崖之下,白雀等人的却一具具的平整摆放整齐,就像是一同躺在了山顶熟睡了一般。 “报!” 一名斥候从山下跑上来,禀报道:“启禀将军,发现一名色目人,行踪诡异,已擒拿与山下,请将军定夺!” “色目人?”徐晃皱了皱眉,“带上来。” 马库斯被兵卒推搡着上来了,不安分的扭动着被绑着的手臂,低声叫唤着:“喔不四怀楞……不四怀楞……喔早残喜间君……” “跪下!”徐晃手下也听不太懂,干脆就没有理会,直接将马库斯押到了徐晃面前,叱喝道,要让马库斯跪下。 马库斯不明白,扭动着,叫着,“喔是一其的,一其……” 徐晃心中一动,挥手制止了兵卒的举动,比划着说道:“你,是说,和这些人,还是那些人,一起的?” 马库斯想用手去指,却发现自己的手臂被捆绑着,完全伸展不开,便扭着身躯,用一个别扭的姿势指着白雀等人的方向。 “哦?那么,证据呢?”徐晃缓缓的说道,“怎么证明你确实和这些人是一起的?” “泥四残喜间君?”马库斯反问道。 “什么?哦,我不是征西将军,喔是……呸,我是征西将军麾下徐晃徐公明……”徐晃说道,“现在能说你是谁了吧?” “喔,跟他一其……”马库斯扭着屁股,从背后伸出手来指着白雀那一边,又扭着指了指徐晃头上的旗帜,说道,“他所四三个颜色的间君的冷……” 徐晃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在自己头上飘扬的三色征西战旗,沉默了片刻,挥了挥手,说道:“……松绑,给他点水……慢慢说,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马库斯接过水囊,咕嘟嘟灌下去了一半,才缓过气来,将之前白雀的前后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包括白雀让他自己逃生的事,不过马库斯却不知道是忘记了,还是留了个心眼,并没有将白雀的给的小布包的逃出来…… “去,带他上前将白都尉认出来……”徐晃听了前后事项,大体上是信了五六分,至于那些疑惑,暂时也没有什么解答,便只能是暂且按下,先让马库斯去上前认人。 马库斯在并排躺着的白雀等人的尸首前走过,很快就站在的白雀面前,沉默了片刻,半跪在白雀尸体之前,单手放在胸前,像是祈祷什么,低声喃喃的念叨了几句什么,然后站了起来,对着徐晃说道:“九四他……他四个号人……” 徐晃走上前,蹲了下来,将白雀的领口翻开,找出绑在白雀脖颈之内的铭牌,用解刀割断了粗麻绳,取在手中,一看之下,却愣了在当场。 “……”徐晃沉默着,将手中的铭牌握紧,片刻之后才转头问马库斯,“你知道其他人的名字么?” “有些此导,有些不此导……”马库斯说道。 “没关系,知道的都说一遍,”徐晃超一旁招了招手,叫了一个护卫来,“……取笔记好……每个他能记得的,都记下来……” 护卫不明白徐晃为何要这么做,但是也没有多问,领命便跟着马库斯而去。 徐晃默默的看着,然后将手松开,低头看着,半响无语。 几乎都要忘了,白雀等人并非是正儿八经的征西兵马…… 这些人虽然有铭牌可以辨别身份,但是没有用刻字,也就说铭牌之上并没有名字。不是说这些人没有姓名,而是代表着这些人是戴罪之身,要等到抵消了罪名之后,才能获得篆刻姓名的权利。 而现在,徐晃认为,这些人已经有资格在铭牌上烙下他们的姓名,然后也有资格悬挂在平阳英雄祭坛之前的木桩上,吃上一口香火…… “将军!”一名兵卒前来禀报道,“长眠冢已经挖好了……”按照征西征战的惯例,三日之内路程的,便可以直接带战死的兵卒尸骸返回,若是在三日路程之外的,便在兵卒战死沙场寻向阳山坡,挖掘长眠冢,立碑埋葬,然后带着铭牌回去。 “取某战袍、大氅来!”徐晃沉默了片刻,转头吩咐道,“给白都尉换上!取其衣冠收好!带回关中!”正常来说,如果像这样埋在外面长眠冢的,一般回到兵卒家乡之后,便会再立一个衣冠冢,但是徐晃知道,像白雀这样的人,恐怕不管是在平阳还是在关中,都没有留下什么衣物器皿,可以代替他来立衣冠冢。 别的人,徐晃也无能为力,但是白雀,徐晃觉得有必要将其衣冠都带回去…… 至少,证明这些人奋战过,搏杀过,已经用鲜血洗刷了之前的罪名,应该享受和正常征西兵卒一样的待遇。 不一会儿,护卫将染血的白雀衣冠等物收拾完整,奉到了徐晃面前。 徐晃上前一步,将手中的铭牌,放在了这些衣冠之物上,然后说道:“收好,带回去……其余的,便入土为安吧……” 最后一箕土落下,伐来的树干剥去了树皮,充当墓碑立在了长眠冢前。徐晃看着墓碑墨色的大字:“大汉征西将军麾下上郡都尉白雀……”默然良久,微微低头,朝前一拜。 徐晃身后众人也纷纷行礼,顿时只听到山坡之上,粼粼铁甲碰撞的声响…… “走了!”徐晃抬起头,最后看了一眼墓碑,然后转身而行,昂首大呼道,“兄弟,随某归家!” “兄弟!随某归家!”徐晃手下兵卒齐声大吼。 “兄弟!随某归家……” “归家……” 天地之间,风云滚滚,隐隐回声,似乎是白雀等人在应和着…… 徐晃跨上战马,沉声吩咐道:“派人去周边羌人部落传令!三日之内,某要知道究竟是那一帮马贼,竟敢做出如此之事!届时,再来用这些毛贼之血,重铸白兄弟之碑!” ……………………………… “白雀身陨了?” 斐潜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不由得哑然,半响说不出话来。斐潜万万没有想到白雀竟然都快到了陇右了,竟然出现了这样的事情。 因为肩膀受伤,至今还未痊愈,一遍基本上来说是用不上什么气力,而只用一只手的话,翻看竹简木牍,又要批复什么的也确实不太方便,所以现在大部分的行文,都是庞统在一旁代为查看朗读,需要斐潜批复的时候,才由斐潜批复。 “谁做的?”斐潜目光微微转冷。白雀等人虽然之是黑山贼,但是现在既然是为了自己前去西域寻求种子,那么就等同于是自己的属下,自然是要知道究竟是谁干了这样的事情。 庞统说道:“文和的行文上是说在河西之外新出现的一群马贼……” “马贼?”斐潜皱着眉头说道,“竟然如此猖獗?” 庞统说道:“西域久无大汉都护府,自然贼匪猖獗……不过竟然敢惹到吾等头上……哼哼,文和已经调集兵力,准备前往清剿……” “善!”斐潜点点头说道,“自当如此。” 斐潜沉默了片刻,不由得叹息了一声,心中难免多少有些失落。原本斐潜以为,白雀前来,就算是没有带来什么种子,也多少能说一说西域的情况,这对于长时间已经和西域断绝了交通往来的大汉来说,不亚于是重新睁开了望向西边的眼睛,然而未曾想到,白雀竟然就死在了河西走廊上。 莫非是天意? 斐潜皱着眉。 近来诸事似乎都有些不顺利,先是自己遇刺,现在又是白雀身陨,接下来是不是还有什么糟心的事情? 难道想要提前推行一些科技跃进的物种或是技术,便会有什么盖亚意识前来阻碍? 一时之间,在斐潜心中升起了许多乱七八糟的念头来。 “……徐公明取得白都尉衣冠,亦已并文一同送至……特请于平阳英雄冢,立其衣冠冢……”庞统继续念着行文,一边点点头说道,“……虽说白都尉原为黑山之人,然今既已战陨,其罪亦可免也……主公意下如何?” “什么?”斐潜回过神来,问道。 庞统又说了一遍。 “衣冠?白都尉得衣冠?!”斐潜心中猛地一跳,说道,“位于何处?” 庞统不明究竟,但是既然斐潜问了,也就转头吩咐道:“来人!将右扶风贾使君送来的白都尉衣冠取来!” 不多时,护卫便取来了一个木匣,在木匣之中的,便是染血的白雀衣冠。因为已经过了好些天了,这些原本鲜红的血迹都已经干涸,呈现出一片片的黑紫色。 斐潜轻轻的将衣物从木匣当中去除,然后将其在桌案之上展开。一只手吊着,只用另外一只手做这样的事情,看起来简单,但是也并不容易。 庞统不知道斐潜想要做什么,也是好奇的站了起来,走到了斐潜的身边,不过站得近了一些得时候,依旧是觉得衣服的气味有些难闻,便下意识的用袖子捂住了口鼻。 而此时的斐潜,没有嫌弃衣服上面的各种血渍汗渍以及泥灰,也没有管这件衣服散发出来的气味,只是认真的在衣服之中检查着…… 忽然,在腰带上的缝着的一个布包引起了斐潜的注意,捏了捏,似乎有些硬物,但是单手实在是无法拆开这个布包,便转头对着庞统说道:“帮我拆开!” 庞统取来解刀,帮斐潜将布包拆开,露出里面的东西…… “这……”斐潜有些迟疑的看着布包里面黑乎乎,有些像是发霉了的小干果一样的东西,还多少带着一些黄灰色的绒毛,轻飘飘的,并没有多少分量。 这是种子么? 真的就是桃花,不,棉花的种子? 不会是已经发霉,坏了吧? 斐潜无法确定,但是叫来了枣祇,让枣祇来看一看。 “……这个……”枣祇也没见过这样的东西,托在手中,细细察看,甚至还闻了一下,就差上嘴去舔一下了,“呃……怎么这么大的血腥味……” “此乃自白都尉衣冠之中寻得……”斐潜解释说道,“若其真寻得物种,多半也就是此物了……只不过貌似……也不知道种不种得……” 枣祇听闻,顿时神情严肃起来,认真的一颗颗的数着,然后皱了皱眉头说道:“仅有十余枚……也不知道此物种品性如何,可否存储……”若说是黍麦什么的,根本就不用斐潜多说什么,枣祇自然知道应该如何处理,从仓储到育苗到种植到追肥什么的,一条龙服务,一点问题都没有,但是面对全新的物种的时候,枣祇确实是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 是种一半,留一半? 这样的好处是可以有第二次的补救机会,万一第一批的种子有什么问题,还可以从中吸取教训,但是问题是这些种子可以储存么?要储存又要怎么储存?若是错过了种植时间,然后种子反而干枯不能发芽了,那么岂不是浪费了一半的种子? 若是全数种下,万一有个什么水浇多了,太阳太大了,什么虫子又来了等等的问题,又到哪里去补救? 而且种子就这么十来颗,不管怎么做,似乎都有些问题,不是很妥当。面对这样的问题,枣祇自然是有些犹豫迟疑起来,有些不太敢下手的样子。 “种了!都种!无需顾虑许多!”斐潜最后下了决心,拍板说道,“白都尉舍生寻得此等物种,吾等岂能辜负其志?都种了,一份一个盆子,分开种……不知埋多深,便深浅皆试之,不知加水几何,亦试之,不知喜阴喜阳,便分置多处试之……千百年来,华夏先辈,不也是如此步步尝试,方有今日庄禾?今日不成,明日再试!此次不成,便再遣而取之!凶兽横行,茹毛饮血,亦未阻挡先辈步伐!今日吾等,又岂能畏手缩脚,失了先辈进取真意!” 天地苍苍,千古悠悠,向来都是为坚韧不拔的进取者所歌! 第1472章 千百年武勇者的传说 枣祇带着忐忑,又有些期盼的心理,带着种子去种植了,而要看到结果,恐怕就要等一年以后了,就算是最快只是看生根发芽什么的,至少也要登上一两个月,这种事情,急也急不来,就像是吃饭,总是要一口口的吃,想要一顿吃一个月的,多少有些不现实。 想到一次吃一个月的饭,然后一个月不吃饭的家伙,似乎传说当中有一个,那就是左慈。吃豆豆大仙,左慈大仙人,现在于汉中真的混得是风生水起,很是收拢了不少原本属于张鲁的道众,就连原本的益州刺史刘诞都被迷得神神叨叨的,据说是丹药磕得多了…… 这让斐潜很是矛盾,觉得这样么,似乎也还好,又觉得刘诞这样一路嗑药下去,也是迟早GG,要是再没有拿下川蜀之前,失去了刘诞这个招牌,难免有些就像是刘备失去了刘大公子一样的会有些啰嗦。 无用的人,永远都没有人会惦记。 但是反过来讲,如果一个人被惦记得太多了,也未必是一件好事情。 斐潜现在就为了自家的护卫力量有些头疼,毕竟现在斐潜发现居然有人惦记着他的菊花,咳咳,他的性命,这多少让斐潜心中不安。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没有人原因天天面临着刺客的刺杀,事情终究是要解决的。 也不是说黄旭不好,而是仅仅是黄旭这个人适合做一个亲卫队长,并没有能力管理更多的人员,就比如现在斐潜手下也有重甲兵卒,也有强弩手,但是真要指挥的时候,必须还是斐潜自己去指挥,黄旭只是待在斐潜身边,作为贴身护卫。但是比较尴尬的是,就算不是被刺客近身,而是在战场之上,当敌军出现在斐潜面前的时候,也就意味着斐潜要直接面对威胁,而黄旭起到的减免作用,也并不是很大。 然而一时之间,也不好找到一些合适的亲卫将领…… 陈到? 于禁? 而且现在斐潜要面临的还有一个问题,关中的士族子弟已经不满足于屈居人下了,他们总是觉得已经让庞统等人爽够了,终是要轮到他们来爽一爽,虽然暂时并没有表现出来,但是从总总的迹象看来,这些人依旧是忍不了多久。 人的欲望总是无穷的,更何况斐潜在关中推行的新田政,在一定程度上也对于这些吃老本的关中士族有些利益上的损伤,现在这些关中士族,虽然不至于反抗斐潜,但是也肯定琢磨着要从其他的地方收罗一些好处来弥补,所以蠢蠢欲动也就成为了必然。 斐潜受刺,这些人也不好在这个节点上多嘴多舌,但是这依旧是一个问题,一个迟早要解决的问题,斐潜估计,在今天秋天之前,这些人必然会有一个波动。 毕竟华夏,在地方税务和中央财政之间,向来就是一个矛盾的综合体,既有统一,又有对抗。只要在合适的范围之内,斐潜也并非不能容忍这些士族子弟的小心思,但是如果超过了界限,那么斐潜也不介意剁了他们伸出的爪子。 一口气全数剁死,并不妥当,至少在没有培养出继承者之前,上位者对于下位者的冒犯,宽容度总是宽泛一些,就像是企业里面若是没有AB岗位,总经理炒人的时候都要掂量掂量看看有没有接任者。 “今年的军中大比,便放到关中来吧……”斐潜对着庞统说道,“对了,士元,关中讲武堂建好了没有?” “哼哼……”庞统一边翻看政务行文,一边头也不抬的回答道,“哪有那么快,又不要劳民伤财,又想着要建得快……最早也要等今年年尾……赶一赶吧,尽量在军中大比之前建好就是……” 斐潜嘿嘿笑了笑,没有理会庞统言辞之间的抱怨。 “主公,上郡……”庞统从行书当中抬起头来,迟疑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本来此事并非某职责之内的,不过……上郡,该设一个郡守了……” “上郡?”斐潜愣了一下,也反应了过来,点点头说道,“是啊,是该设一个郡守了……” 原本因为斐潜大本营一直都在平阳,所以基本上上郡就等于是斐潜直辖,因此也没有什么设立郡守的必要,然而现在斐潜渐渐要将政治中心转移到关中来,所以上郡的职权就空出来了,需要一个人可以直接进行处理。 上郡在长安三辅以北,起初是没有多少的实力,不过从河东割了三个县城,又有平阳作为补充,实力其实比河东郡强大了许多,因此如果像之前那样,完全交给一个人的话,这个职权可就太大了些。 荀谌作为上郡郡守应该还是合格的,但是军权就必须分出去,否则就算是现在不出问题,等到荀谌下一任也难保不出什么问题,所以还不如现在就将上郡的军权给直接切出来,减少以后出现的纷争和潜在的危险。 而且上郡要分权,其实也不难理解,毕竟上郡自古以来都是兵家的重要战略要地,胡人汉人之间就不说了,就说华夏之间的内部战争,魏秦两国就在上郡争夺了十余年,直至秦大败魏国,魏国割地纳上郡十五县于秦,从此之后,上郡就成为了秦朝进攻东方的跳板,也成为了一块养马地。 最关键上郡距离长安不远,如果长安有什么事情,上郡兵马可以在数日之内就抵达长安,可以说是距离长安最近的军区。 “友若为郡守……”斐潜沉默了片刻,才继续说道,“若是叔业取川蜀建功,便令其为上郡都尉,主持军务……川蜀之地,进展如何?元直之处,还没有什么消息么?” 庞统摇了摇头,说道:“如今虽然修了大部分的栈道,然而毕竟还是蜿蜒难行,如今又值盛夏,山林之间瘴毒横行……” “也是,是某心急了……”斐潜点头承认。 “报!” 正在此时,厅堂之外有传令兵疾奔而来,递上了一封信函,禀报道:“启禀主公!太原崔使君急信!” “太原?呈上来!”斐潜皱了皱眉。 太原又出什么事情了? …………………………………… 时间回到十余天之前。 太原城。 吕布坐在胡床之上,心不在焉的看着严氏在忙前忙后。 “郎君,我看你这两天似乎茶饭不思……”严氏从一侧的侍女手中取了一豆的圆胡饼,放到了吕布面前,“便特意让人做了这个……我记得当年在九原的时候,你便是最爱吃这种烤制得酥脆的圆胡饼了……” 吕布眨眨眼,顺手取了一个,咬了一口。 “怎么样?”严氏期盼的看着吕布,问道,“好吃么?可合郎君口味?” “嗯……”吕布愣了一下,然后又咬了一口,才说道,“还成。” 严氏闻言,笑着说道:“若是喜欢,郎君就多吃些,我让人做了些肉羹汤,过会儿就给郎君端来……” “哦……”吕布几口将小圆饼吃完,并没有继续吃,而是又发了一会儿的呆,然后看着严氏,说道,“你觉得……现在这样,如何?” “?”严氏一脸的问号,“郎君问的是什么事情?” “我是说……”吕布坐正了些,搓了搓手,说道,“这样的生活……你觉得怎样?” “现在?”严氏问了一下,见吕布点了点头,便笑着说道,“很好啊!比起之前来,好得多了!你不知道,原先我每天最发愁的便是吃些什么……呵呵,现在也是发愁吃些什么,不过呢,以前是没有东西吃,现在是有好几样,不知道怎么选……” “……那一年,郎君离开长安……”似乎想起了一些不怎么好的事情,严氏笑容渐渐淡了些,“……长安大乱,几次乱兵都差一点打砸上门……然后就跟着庞侍中离开了长安,一路向东……那个时候,一路之上,都是流民,每天都要小心计算着口粮,还要防着那些流民看见……最期盼的便是能早日见到郎君……” “唉……”吕布伸手,抚了抚严氏的后背,“苦了你了……” 严氏摇了摇头,说道:“……没事,现在就好了,吃穿都不愁……说出来也不怕郎君笑话,看着库房里面的东西都装满的,我这心里啊……才踏实些……” 吕布哈哈笑了几声,然后又沉默了下来。过了片刻,吕布忽然说道:“若是……我只是说若是啊,若是我们……离开这里……你觉得如何?” 严氏一愣,急急追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要离开这里?这里不是挺好的么?怎么又要离开?离开了又去哪里?” 吕布说道:“我只是说一说,你着急什么?” “怎么能不急!”严氏急切的说道,“这些年到处流浪,好不容易能够安定下来,怎么又说要走?郎君啊,有谁不想过安稳的生活?安稳一些不好么?你去问问,周边的人,不管是府内还是府外,有那个人喜欢天天奔波,一年到头都没有落脚的地方?” “……小草就愿意……”吕布呃了一声,嘀咕着说道。 “小草……小草!”严氏差点没气晕过去,“这个贱人!就懂得蛊惑郎君!我……我……你……你……” “别急,别急!”吕布伸手按住严氏,说道,“我就是问了一样的问题而已,然后小草说……” “说什么?说不管郎君去哪里,她就去哪里是不是?”严氏拨开吕布的手,气呼呼的说道,“这话谁不会说?啊?她又不用操心府内上下事务,又不用计算着每日的口粮吃食,什么都不用管,当然说话轻松!跟着去,跟着去!都跟着去了,这府邸怎么办?府里这些刚刚采买不久的东西怎么办?前些日才置办的田亩怎么办?” “你还买田了?”吕布愣了一下,“什么时候买的?我怎么不知道?” “我……你……”严氏气结,差点一口气喘不过来,半响才算是顺了气,哼着说道,“前两天才拿了田亩采买的文书给你看,然后还是用了你的印玺,你居然跟我说你不知道?” “啊?”吕布挠了挠头,“有这个事?” “郎君你做大事的,这些琐碎事情原本不该打搅与你,可是啊……”严氏扒拉着手指头算着,“每个月,我们府内上下二十余人,吃食大概近百石,郎君你还要饮酒,现在酒价也不便宜,要不是崔使君时不时遣人送一些来,根本就买不起酒……若是不采买些田地,就这样一天天吃下去,有多少银钱可以花销啊……” “对!买!该买!”吕布说道,“买买买!” 严氏顿时笑了,然后转过来,拉住吕布的手臂,仰着头说道:“郎君啊,就安分一些,过几年的稳定时日好不好?就算是你不为我,不为府内上下所想,也……也要……也要为了郎君的骨血想一想啊……” “啊,啊?”吕布愣了片刻,忽然反应过来,急切的抓住严氏的手臂,说道,“你说什么?你……你……” “今月红信未至……”严氏将头扭到了一侧,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奴家也不确定……原本想着再等等看看……” “这个事情,怎么能等等看看!”吕布哈哈笑着说道,然后就朝外连蹦带跳的走去,“等着!我立刻就去寻医师来!哈哈,哈哈哈!我吕布吕奉先!终于是有后了!哈哈,哈哈哈哈!” 不多时,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的吕布终于是等到医师,没等医师见礼,便扯了医师便进了门,连声说道:“免了免了!赶快给某夫人诊脉去!” 医师差点被吕布扯离地面,踉跄几步,才算是跟上了吕布的步伐,然后进了厅堂之后,调匀了自己的气息,才缓缓的闭着眼,将手按上,进行诊脉。后世很多人说中医号脉不准,还是机械准确,但是这些人往往都没有想过,若是中医这个也不准,那个也不行的话,都不用后世的人来进行批判,早就被历朝历代的当权者给杀光了…… “恭喜温侯!”医师号完脉,笑呵呵的说道,“老夫给贵夫人开些安神养身的方子……这些时日,还是要多多注意,安胎为上啊……” “好!好!”吕布乐得见牙不见眼,“有劳了,有劳了!” 然而在送走了医师之后,吕布却在前院站立了许久,仰着头,望着天,不知道心中在想着一些什么,似乎是在向上天祷告,又像是在处于矛盾的煎熬之中…… 第1473章 千百年困惑者的答案 杀一个人,往往只需要十几秒,甚至更短的时间,而生一个人,至少需要八九个月,太早出生的孩子,在汉代这样的医疗条件下,基本上是养不活的。就算是足月的孩子,在汉代也是多有夭折早逝的,更不用说消毒条件不过关的生产过程,许多妇人因为出血伤口未能及时愈合,感染发炎,生一个死一个的,也是大有人在。 这一次严氏有了身孕,吕布心中大喜的同时,也有了一些忧虑,毕竟毕竟原先吕布的夫人和孩子,便是在生产过程当中双双殒命,大的死在了产后,小的也没有熬过一年…… 因此,吕布便来找斐潜,希望借斐潜的医疗队来替严氏保驾护航。 结果吕布到了平阳之后,才知道斐潜去了长安。荀谌的意思的可以转达,让吕布在平阳稍等,结果吕布根本坐不住,也觉得平阳到长安反正也就是几天的路程,便干脆带着高顺和魏续,另外还有十几名护卫,来到了长安。 算起来也就是比崔钧的信使晚到了三四天而已。 “你这是……”见了面,吕布才发现了斐潜身上带了伤,不由得有些疑惑。 坐在一旁的庞统,代为解释了一下。 斐潜笑笑,说道:“兄长喜得麟子,此乃大喜之事,就是小弟伤势未愈,不能敬兄长几杯喜酒了……”虽然不清楚是男是女,但是就算是在后世,也不都是说男的么? “哈哈!”吕布一挥手,直愣愣的说道,“喝酒什么时候都能喝!无需介意!只是竟然有凶贼欲刺杀贤弟,哼哼,好大的胆子!话说回来,贤弟武艺稀松,身边护卫还是要加强一二才是……” 立在斐潜身后的黄旭,阴沉着脸:“……” 斐潜哈哈一笑,明白吕布只是就事论事,并没有针对黄旭的意思,也就笑着说道:“兄长所言甚是。某即可便手书一封,拨调医师前往太原,务必护得嫂夫人母子安康……” 在这种事情上和吕布谈什么条件,没什么意思,也失了斐潜特意成立一支妇科医生的本意。和原先许多妇科是男性兼任不同,专职为了黄月英生产而特别设立出来的产科稳婆等人,则是女性为主,而且这两年不仅仅给黄月英接生,这些年同样也给平阳周边的一些士族子弟,甚至是一些普通百姓接生,也算是活人无数,颇有些声名。 以往这样的专职接生稳婆,一般都是在士族世家之中,在皇宫大院之内,专门为少数人服务的,现在斐潜推广出来,能为许多不是世家的人进行服务,也算是成为了一项仁政。 吕布见斐潜爽快,心中也是大定,哈哈笑着,又觉得自己承了斐潜许多人情,又因为严氏的事情导致自己至少一段时间内不可能远离,心中多少有些过意不去,便说道:“贤弟可曾查到刺客为何人所遣?不若让为兄前往讨之!也算是为贤弟出这一口恶气!” 斐潜微微沉吟了一下,笑着说道:“虽说刺客伏诛,不过这背后主谋,一时还未查清……待查得清楚了,再来告知兄长就是……” 毕竟要让吕布玩一些手段和方法,还不如斐潜自己来稳妥些,又或是让庞统来进行更好一些,真要吕布出动,基本上就是杀人为主了,更何况现在时机也还未到,斐潜也不希望吕布直接搅乱了计划,因此干脆就推说不清楚主谋是谁。 而且郑袤所供出的人名,斐潜认为有很大的程度只是一个中转站,在这个中转站的背后,还有人隐藏着,但是像这样的事情,急是急不来的,必须一点点的排查下去,而且还不能打草惊蛇,否则断了线索,又必须在等下一次线索的出现,岂不是自己还要再次面临危险? 吕布挠了挠下巴上的胡须,也有些无奈。这种有力施展不上的感觉,向来就是吕布毫无办法的一个问题。 正在这个时候,枣祇带着一身的泥,赶了回来,见到了吕布不由得一愣。 “子敬,何事?”斐潜问道,“种子发芽了?”虽然斐潜心中知道种子并不可能那么快就能发芽出来,但是见到了枣祇依旧忍不住想要问一下。 “呃……”枣祇噎了一下,然后颓然说道,“没有……” “……没事,”斐潜自嘲的笑笑,说道,“不急,不急,是某过于心急了……” 枣祇从怀中拿出了一枚种子,说道:“某请教了不少老农,其中有几名建议说,像这样有毛的种子是需要晒种……这个……这个能晒么?” “这个……”斐潜也迟疑了一下,无法立刻回答。这个时候斐潜真是万分的怀念后世的度娘,正所谓内事不决问度娘,外事不决问狗狗…… 晒么? 不晒么? 有些头疼的问题。 吕布在一旁有些好奇,庞统就给吕布大致讲了一下这个种子的事情,顿时引发了吕布更大的好奇心,向枣祇要来了种子,放在手心之中细细看着,说道:“这个物种,竟然值得如此大费周章?” “值得的……”斐潜点头说道,“如今华夏,若是天寒地冻,便只能用毛裘皮袍抵御……可皮袍价格高,并非百姓黔首可用,若有此物,便可大量种植,生产毛绒,可织可编,可为日常服饰,亦可为御寒之衣,广护天下,岂可不慎之?” 吕布瞪圆了眼珠,半响忽然反应过来,说道:“莫非,莫非这就是贤弟所言……极西之物?” “正是。”斐潜点点头说道,“天生万物,各分东西,虽说大汉地广物博,但依旧有些物种并不具备……就如胡麻、胡香,若无定远侯千里携来,吾等后辈恐怕至今也不得其食……此功乃千秋之基,万世之表……唉,可惜白都尉若在,多少也能给些建议……” “白都尉?”吕布疑惑的问道,然后得知了白雀在河西走廊死于马贼之手后,勃然大怒,“贼子可恶!皆应诛之!若某不知倒也罢了,如今知之,又岂能让这些贼子继续搅乱贤弟大事!贤弟若是信得过某,某便去一趟河西,替贤弟灭了这群贼子就是!” “……可是嫂夫人有身孕,这个……”斐潜迟疑的说道。 “是啊,有身孕,让她在太原静养就是……”吕布大大咧咧的说道,“某又没有身孕,跑上一趟又不费多少时日,三四个月也就回来了,不碍事!” 既然吕布这么说,斐潜也就同意了,他也看得出来,吕布确实是这一段时间多少憋屈了些,若是让吕布去找那些马贼撒撒气,又能剿灭了河西之害,也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便用老农之言,晒!”斐潜转过头对着枣祇说道,“子敬也休要忧虑,放心去试就是!”既然选择让他人协助,也就要给与一定的信任,这不管是对于吕布来说,又或是对于枣祇手下的老农来说,都是一样的道理。 “唯!”枣祇正容拱手应下,然后转身找向吕布,却不免依旧有些缩手缩脚,“温侯……这个,那个种子……可否……” “哦,还给你……”吕布连忙小心翼翼地将种子放到了枣祇的手上。 枣祇也不耽搁,告退一声,便转身风风火火的去进行下一步的试验了。 吕布看着枣祇远去,不知为何感叹了一声。 “既然兄长愿意前去河西剿杀马贼……”斐潜笑着说道,“正好,近日陇西送了两三匹好马过来,兄长若是不嫌弃,便选一匹可好?” “好马?”吕布眼睛顿时就有些放光。 斐潜哈哈一笑,想要拍手示意,却扯动了伤势,不由得咧咧嘴,向外走去,说道:“正是,小弟见兄长座驾赤兔牙口渐长,恐怕气力也多有衰减,多一匹战马,也好途中替换……” “甚好!甚好!”吕布哈哈大笑,说道,“还是子渊想得周到……” 不多时,几人来到了长安城外得马场之处。 这里的马场虽然比不上陇右那种天然马场,但是散养一些战马还是可以的,至少不能让战马在马厩中待的太久,失去了战马的能力。 赤兔,便是当年董卓送给吕布的战马。不过呢,虽然董卓认为赤兔是宝马,但是送出去的时候虽然有些不舍,但是也不是完全舍不得,说明赤兔这样的战马,其实在董卓心中,也并非是独一无二,可遇不可求的…… 赤兔之所以能成为三国之中最为出名的战马,也成为了所有好马的代表,可日行千里,还能夜走八百,其中最为主要的原因,恐怕还是罗老先生的功劳占据了大数。不过在《三国志》中也有关于赤兔马的记载,裴松之注《三国志·曹瞒传》时曰:人中有吕布,马中有赤兔。罗老先生的赤兔马设定,多半是根据这个而来的。 不过裴松之这个家伙,写的这些注释也未必靠谱…… 就像是读书笔记,写下来的未必都是真实发生的事情,也有些是自我的想象和思维扩展…… 至于为什么会有赤兔这个名字,是因为早在中国最早的相马术著作,相马经中载记载,相马的第一步就是看马的头部,因为头部是马的品种、品质、体能、齿口最明显的外部表现。赤兔么,按字面意思就是红色的长得一副兔子脸的马。 作为中国史上著名的战马之一,虽则正史中就只有简单的一句,布有良马曰赤兔,但是这一匹赤兔却一点都不简单,不仅是让吕布杀了丁原,甚至还辗转至到了关羽手中,转战南北,直至败走麦城,赤兔在演义中,至少奔驰了大半个三国。 不过么,就像是英雄最怕白头,美人最怕迟暮一样,战马也是一样会老的,那么这一只超龄服役的赤兔马,究竟活了多少时间,恐怕也是三国演义当中的一个大谜团…… 且不去算赤兔马的具体年龄,就单说一个问题,如果吕布和关羽所用的战马都是同一匹的话,说不定关羽败走麦城,也有赤兔马的些许功劳。 毕竟战马不同于普通马,是需要强健的体魄和充沛的精力的,就像是人类,不管怎样保养,从四十岁开始必然身躯就走下坡路一样,可以延缓,却无法刹车…… 所以斐潜一直怀疑曹操送给关羽的赤兔马其实并非是吕布的那一只,只不过曹操想要接着同样名字的战马来向关羽暗示一些东西而已。然后关二爷装傻充愣,应是用其他的事情给曹操还了这个人情。 吕布到了马场,顿时眼睛就直了,颇有些后世爱车一族见到了心仪的豪车一样,尤其是这其中的一辆还会成为自己的…… “这个好……那个也不错……”吕布顿时有些选择困难,“好马,好马啊……” 斐潜笑笑,然后用手一指,说道:“兄长看那一匹红色的如何?”斐潜所指的也是一匹红色的战马,不过并没有像赤兔红的那么鲜艳,而是暗红色,在阳光之中如缎子一般,闪烁着隐隐的光华。 “好马!好!”吕布赞不绝口。 “那就这一匹了!”斐潜斩钉截铁的说道,让人将战马牵出来。 斐潜做出了决定,吕布虽然也有些不舍得其他的战马,但是在看到眼前的这一匹暗红色的战马的时候,也是喜欢得不行,乐呵呵的就开始和新战马拉拢感情起来,从赤兔侧边的袋子当中取出了一些糖炒过的豆子…… 一旁的赤兔马喷了个响鼻,呼噜噜的还抛了两下蹄子。 吕布乐呵呵的又转身在赤兔嘴里塞了一把,赤兔马这才消停了些。 “兄长,欲给此马取何名?”斐潜问道。 “何名?”吕布愣了愣,想了想,然后说道,“既然也是赤色之马,便也叫赤兔好了……” “啊?”斐潜有些发呆。 “这样方便!”吕布一遍抚摸着战马的脖子,一边说道,“名字什么的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马熟悉你的声音,像我,根本都不叫名字,唿哨一声,就知道我在找它,自己就来了,比什么名字更好用……再说了,普通兵卒也记不得那么多名字,若是紧急之时,便是越简单越好,只要是赤兔,便是某的战马,牵来就是……” 闻言,斐潜不由得感叹了一下,“哦……原来如此……” 第1474章 千百年世家子的高峰 战场之上,四处都是熊熊烈火,血肉和残肢四处都是,无数火光摇曳着,映照着双方兵卒搏杀的身影,原本属于平稳富庶的扬州地区,如今像是鬼蜮一般的存在。双方嘶声力竭的喊杀之声,在这夜色当中回荡着,在天地之间翻滚着,在寿春城墙之上荡漾着,激发出了无边无际的死亡气息,双方的兵卒就像是永远都填不饱的饿鬼,贪婪的吞噬着对方的每一块血肉。 曹军兵马,如同流水一般的不停在夜色当中调动着,一堆堆的上去,一队队的向前,死伤的兵卒,也如同流水一般的抬下来。原本架设起来的数十架的箭楼,如今已经被焚毁了大半,这些依旧在燃烧的箭塔,就像是擎在夜空当中的巨大火炬一样,照耀着整个战场。 这是曹操第一次指挥如此庞大的一场战役,也是针对于袁术的一场决定性的战役。连续三天,寿春的外围防御设施和前突营地全数都被曹操攻破,寿春城池本体就成为了袁术最后的屏障。 曹操发起了对于寿春不分日夜的猛攻,如同潮水一般的拍打着寿春城头,要么就是彻底将寿春淹没,要么就是寿春将血色浪花彻底粉碎。 再无第二种结果。 火光之中,曹军再次派出的一波攻击队列,由曹仁带着,再次向寿春城头发动攻击。十余面的前线战旗在火光之中飞舞翻卷着,配合着战鼓的声音,发出一条条的号令,在前线战旗之下,曹仁几乎就是踩踏在尸首堆上,横刀立马,红着眼,咬着牙,敦促着兵卒次第向前! 沉闷的鼓声震动了天地,也震动得吸满了血液的土地再一次的蠕动起来,血浆噗噗的从寿春城墙上掉落,无边的血肉磨盘再一次转动起来。 双方箭矢弩矢,在夜色当中密集交织,仿佛没有尽竭的时候,虽然夜间射击,效果不是很理想,但是双方都没有放弃任何杀伤对方的一丝一毫的机会。 在整个曹军攻击的展开面上,每一寸的空间里,都塞满了双方的兵卒。 寿春城头之上,袁军顶着城外矗立的箭塔的压制覆盖,将一切可以扔下的东西都投掷下来,滚木擂石,甚至是城内的瓦块房梁,还有烧得灼热得热水滚油,腐朽恶臭的金汁,甚至是战死的尸骸,都一股脑的往城下泼洒! 这些滚烫的热水热油,顺着城头而下,洒到城下曹军兵卒身上,纵然有甲胄防护,然而根本没有什么太多的防御作用,热水热油顺着甲胄的缝隙渗透进取,伴随着一声声的惨叫…… 在没有有效消炎药的汉代,大规模的烫伤造成的皮肤溃烂,几乎就等于是死亡的代名词,更不用说因为泼洒到金汁的那些兵卒,几乎是都是只要沾染上一点,就几乎等于是半个身子进了鬼门关。 死斗到了现在,袁军也知道,他们已经退无可退,若是没有了城墙的防护,他们绝对无法抵御曹军骑兵的攻击,再加上寿春四面都被围堵,反击的手段也是用尽,只有竭力的抵抗而已,等待着不知道什么时间才会出现的援军。 曹操站在中军大旗的高台之上,在高台四周的火把映照之下,曹操原本不算是多么高大的身形却在旗帜之中形成了一个巨大且晃动的身影。 曹操身边,数十面的战鼓,时不时的根据曹操的指令发出轰然的巨响,将号令传达到战场的每一个角落上。 一名名的受伤的曹军将校被抬了过来,不少将校甚至就是在曹操面前咽下的最后一口气,其中也有不少是曹操的自家族人,有曹氏的,也有夏侯氏的,在血肉磨盘面前,这两个姓氏也不能豁免伤害的降临。 可是此刻,曹操却看也不看这些伤亡的将校一眼,甚至连去抚慰的行动也没有,只是站在高台之上,盯着战场之上的每一处的变化,身形虽然矮小,但是站得却是笔直,背后血红的披风在夜色火光中猎猎而动,如同翻滚起来的一层层血浪! 曹洪半披着甲,吊着一只胳膊站在曹操的身旁,他是上一次攻城波次当中负伤,但没有因此而退缩在后营养伤,而是坚持站在了曹操身边,以无声的行为支持着曹操…… 这一战,曹氏和夏侯氏的族人不知死伤了多少,曹操和曹洪一样的心痛不已,但是也只有这样,曹氏和夏侯氏才牢牢的确定了在军中统领的地位! 乱世,军权才是第一位! 曹洪在攻打寿春的战役开始的时候,就作为曹操的倚重的中流砥柱一般的人物,从攻打袁术的第一个营寨开始,直到现在兵临寿春城下。 夏侯惇? 夏侯惇在后方,在兖州,没来。 和三国演义当中的诠释不同,夏侯惇并非是一个骁勇的战场武将,相反,夏侯惇更擅长的是坐镇统管,调度兵卒,至于在前线厮杀,还是夏侯渊更加强横一些。 “子廉,且下去休息吧……”曹操没有回头,尤在盯着战场,“你身上带着伤,多休息一下,不用来陪某……” 曹洪却摇了摇头,说道:“回去了,某也不能安心休息,还不如在这里……” 曹操眼珠转了过来,瞄了一眼曹洪,然后又转过去盯着战场,默然,也不再劝。 这一次,可以说是堵上了曹军所有身家的一次战役,曹操虽然没有亲自上阵杀敌,但是心中承担的压力,其实也不必一线的兵卒轻松多少! 激战这么久,曹操也一直都没有什么休息,嗓子已经喊破了,现在每吼出一道军令,都觉得嗓子里面发甜发润,如刀子割裂着喉咙一般发出一阵阵的剧痛。 曹军上下都在坚持着,因为不坚持,不行。 原本答应要进行配合作战的刘表部队根本没有出现,打到现在全部都是曹操一力支撑下来的,而刘表那个老家伙在算计着什么,只要不是傻子的人都能清楚,因此,这一场攻伐袁术的战役,只能速决! 也唯有速决! 寿春城池之上,主持防御的,是袁术的大将纪灵。 曹军疯狂的攻击,让纪灵这个久经战阵的宿将都暗自觉得心惊,这些曹操手下的兵卒,仿佛是不知道生死为何物,又仿佛是觉得没有明天一样,只求将最后一分勇气力量都拿了出来,一波波的冲杀,一次次翻卷扑击,让纪灵都有些身心俱疲。 纪灵不是没有和曹操军队交过手,但是他从未见到曹操军队这样的一番模样。曹军一直以来都是稳健夹杂着诡异的战斗风格,和曹操作战,必须时刻小心中曹军的埋伏,但是像这一次这样,完全不用什么计策,也不管什么损耗,直接硬碰硬的攻坚拔寨,强攻城池,丝毫不想着用什么埋伏,用什么诱敌的方案,就是拼消耗,拼兵卒的战斗,纪灵确实是第一次见到。 从寿春城头上望去,纪灵甚至能看得到曹操的中军高台!甚至都能感觉到曹操犀利的眼神一遍遍的扫过城头! 曹操的旗号,可以说从战斗一开始,就几乎是顶在了激战的第一线上,曹军人马也在曹操的大旗之下,奋不顾身的向前攻击,退下去喘息未定就再度翻卷上前,径直用血肉将袁军布置下来的一道道的防御体系全数都撞成粉碎! 就像是现在,白天已经是激战了一天了,竟然在夜间还举火持续攻击,这不是一天两天,算上今日,都已经是第三天了!这一群曹兵在战场之上表现出来的战斗坚韧性,让纪灵有时候感觉这些曹军甚至不像一个个的人,而是一群不知疲倦不懂生死的恶鬼一般。 甚至有那么一些时间,纪灵心中甚至升腾起一种觉得自己无法支撑下去了的想法,怀疑着这坚固的寿春城池,就会被眼前的曹军撕扯得粉碎四散! 四野似乎都是曹操的人马,寿春就像是一座困在血海之中孤岛,时时刻刻都被血色巨浪拍打着,双方在夜色当中围绕着城墙,战在一处,喊杀声惨叫声混在一起,连天上星辰都似乎被这声音惊动得摇摇欲坠…… 曹操仍然站在他的大旗之下,出征之时,跟随他牵来的将校,现在完好无损的,已经不多了,这些将领一个个的派出去,领兵或者正面猛扑,或者向两翼搏杀,虽然将袁军最后围困在了寿春城内,但是这些将校兵卒,也都折损了许多,现在仍然顶在前面的,也都是大多数鼓着最后一口气力而已。 曹操虽然是以近四万兵卒对六万袁术大军,但是做为攻击一方,曹操是有选择进攻方向的权利,所以借着集中兵力进行突击的便宜,一路突进,围困了寿春,但是这样的成功,也是由血肉换来的,其中损耗最大的,依旧是曹操直辖之下的青州兵! 能在战场之上,面对血肉横飞,依旧有勇气搏杀的,并非是随便拉一个民夫上去就成的而要顶着袁军倾泻而下的箭雨还有各种各样的守备器械,还能坚持着奔走向前向上的,和袁军进行面对面的做殊死肉搏的,就已经不是一般的兵卒所能做到的了。 这些青州兵,原本都是一些黄巾残兵,也都是上过战场的老兵,现如今曹操给这些人授了田地,分配了居所,甚至还给其中的一些人配了婚,也就收拢了这些青州兵的忠心,为了曹操,也可以说是为了曹操给与的那些待遇,这些青州兵悍不畏死,成就了这一次的寿春之战。 不过到现在,曹操的攻势冲力,其实也已经接近耗竭干净,毕竟人也不是铁打的,一场激烈的搏杀下来,纵然是侥幸没有负伤,但对人的精力消耗,也是平时的十倍百倍。吃食是一个方面,不能好好休整也是另外一个方面,虽然有干粮食水,一波波的兵卒也轮流填了肚子,但是杀到现在,退下来的休整的曹军也是一个个也摇摇晃晃的,有的倒在地上,便径直睡着了,躺在尸堆当中发出了沉重的鼾声…… 但是曹操就是死也不退! 寿春城墙之处的惨烈厮杀声,曹军军阵当中的战鼓轰鸣之声,席卷了整个寿春城的上空,自然也是传到了袁术的府衙之内,将袁术身上的锦袍,都是似乎震动得不停的颤抖着。 袁术当下,愤怒得几乎都无法控制! 从战事一开始,袁术就没有上过城门楼,寿春城池最高最大得那个城门楼上的袁氏大旗之下,只是站了一个影子而已,战事进展如何,都是由望楼上坐镇的亲信将领,随时传报过来,而袁术就在城中的府衙大堂之内,随时处断调动军情。 其实从整个战略来看,袁术也没有犯太多的过错。 寿春城,原本就是大城,又有山水之势,再加上袁术这一段时间以来的不断修葺和加固,还有袁术携带而来的物质和周边搜刮而来的粮草,说是一个雄城也不为过,正常来收,别说守个十天半月,就算是坚守两三个月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因此起初的时候,袁术对于曹操围困寿春,并没有太在意,甚至精神还很亢奋,下达一些指令也是声音洪亮,但是随着曹操军队的猛攻,袁术在曹操兵卒不计生死的攻击之下,袁术原本的信心也在一点点的跌落,下达调度指挥的军令也显得含糊迟疑起来,有的时候新的军情传过来,半天也听不到他做出决断。 还好寿春城内上下内外,人人都是非常疲倦,再加上原本袁术对于前线作战就不是很擅长,更多的时候还以依靠其他人进行调度和安排,所以对于袁术的这样变化,众人还没有察觉到什么太多的差别。 “……某是仲家……是仲家……这些贼子,岂敢……岂敢……” 袁术喃喃的低声念叨着,声音掩盖在城池内外的嘈杂声音之下,让在堂下候命的杨弘和桥蕤都听不清楚,不由得对视一眼,然后桥蕤高声说道:“主公?主公!可有什么吩咐?” “……”袁术的视线在桥蕤身上汇集起来,沉默了片刻说道,“援军!江东军!汝南兵!庐江人马!何时可至?!” 对,现在大家都很疲惫,所以只要任何一路援军抵达,曹操那个阉贼,也必然讨不到好处去! 还是依照原本的计划!以点破面,中央开花!先前各路联络,不就是为了今天这样的局面么?曹操军队虽然凶猛,但是强弩之末也就尔尔,只要援军抵达…… 只要援军能来,我袁术袁公路,依旧是天下第二! 依旧是大汉所有士族世家所仰视的高峰! 第1475章 曹孟德的决意 援军,谁都想要的援军,可问题是,都想要,但是未必都能得到。杨弘等人自然也不可能清楚援军究竟什么时候能来,或者说会有多少人来,见袁术动问,想回答也回答不上来,只得沉默着,就听到堂外如同流水一般的兵卒大声禀报着…… “主公!曹军猛攻东门北门!敌将一度登上东城门!曹兵城下箭楼弓手发矢如雨,东门北门伤者无数!纪将军、袁偏将正在死战当中!请主公速调盾牌木板等遮蔽之物!” “启禀主公!袁偏将身陨!尸身已经抬至城下街口!纪将军正在统管袁偏将部众,且让主公宽心,曹兵破不了他守备的城头!” “主公!城头箭矢将尽!请主公速速调拨箭矢,火速送至!” “主公!纪将军城头斩曹军登城先锋将校一人!曹军受挫!已在后退!纪将军正在督促所部,调整兵卒!” “主公!曹兵退下去了!纪将军正在清点兵卒,预估此次迎击曹军,又斩杀曹军精锐甲士两百余,正兵四百众,其余辅兵民夫无数!现东门城头之上,堪战之士不足五百,箭矢已空,弓手指腕损伤,不堪再用,急需调整!请主公急援兵卒!” 听到最后一道军情传过来,正在袁术大堂之中的杨弘和桥蕤等人,都纷纷松了一口气…… 袁术手下,但凡是能打一些的将领,几乎都被派出去到正面当住曹军的猛攻了。这几天下来,也是死伤惨重,就连袁术家族之中的袁氏将领,也是没能撑几个下来,今晚又折了一名。毕竟袁术手下能开无双的,真没有几个,纪灵还算是强悍一些,其他得人也就是强差人意了。 此刻在袁术身边的,除了桥蕤一人之外,其余要么都是一个文官请客,要么就是袁术他家族之中得一些心腹子弟,统领他的亲兵,卫护着他的安全的将校。这些袁氏子弟,和袁术沾亲带故的这些子侄之辈,要上阵打仗是肯定不成的,但是袁术也不认为,以自己的身份之尊,还要用到自家亲兵参战的时候,因此也平日里面也没有敦促这些子侄之辈武勇之事,反正平日里面,自家这些贴心的子侄,也都是满乖巧凑趣的,也算是给他们一个进身之阶,不算得什么大事。 然而现在,战况激烈之下,袁术环视一周,竟然找不到什么人可以放心的人选。而那些平日里面跳得欢的袁氏子侄之辈的人物,现在一个个都缩着脑袋。不缩着不行啊,之前那个火线提拔起来的袁偏将,竖着出去,结果横着下来了,也不知道尸首完整不完整,搞不好还是拼接的…… 这些袁术手下的亲兵将领,这些袁氏子侄,多半都完全未曾经历过兵事,来攀附袁术之后,也没有心思放在武勇兵事之上,整天忙着的就是怎样为袁术提供精美的菜肴,寻觅奢华的供应,甚至管着奴仆歌姬,多过像一个管家,而不是一个将领。 当然,这些袁氏子侄,平日里面谈及军务的时候,也都是慷慨激昂,指点江山,似乎各个都是军政奇才一般,没有战事的时候也舞枪弄棒,四处行猎,夸耀猎物,意气风发,而现在都像是鹌鹑一样,恨不得将脑袋缩到肚子里面。 听到曹军总算再一次被纪灵所击退,众人都缓了一口气,一旁的那些袁氏子侄脸上的青白之色也稍稍退下一些,结果听到又要派遣援兵援将,而之前的那一名“袁偏将”的前车之鉴还血淋淋的摆在面前,顿时这些袁氏子侄就有些不安了,见袁术目光扫将过来,有人实在是顶不住,便拱手说道:“主公!前前后后,主公给纪将军派遣了千数兵马,将校十余人!更从亲兵护卫之中抽调人手,输送弓箭器械无数!怎么现在又要再次增援?如今城中也就仅存一些主公护卫,若是再行抽调,抽空了城中兵力,要是有曹军细作趁机作乱,又要如何应对?纪将军真是糊涂!” 桥蕤皱了皱眉头,看着袁术在上首默然不出声,以为袁术也是认同这一名袁氏子侄的观念,便忍着怒火瞪了这一名袁氏子侄一眼,拱手向袁术说道:“主公!纪将军的兵马,连日作战,就算是如今还在城上,也未必还有多少战力,不若替换下来休整一二,也好让这些兵卒可以缓一缓,否则下一次曹军再来,死伤必然惨重!纪将军增兵之请,正合兵家之意,岂能由摆弄口舌之辈,妄加指责?若城池失陷,曹军蜂拥而至,城中留兵又有何用?可用口舌抵之?” 那袁氏子侄吃桥蕤堵了回来,顿时气得眉头立起,脸色发青,正待再说什么的时候,袁术咳嗽了一声,摆摆手说道:“再给纪将军派两百百重甲步战之卒,三百弓手!城中再抽一千民夫,供纪将军调遣,就这样,速去传令!” 袁氏子侄见不用他们自己上,也就没有说些什么,便有人退下,去安排兵卒了。 袁术其实也不是完全不通事理,只不过方才分心去想着其他的事情,但是如今曹军攻势太强,导致袁术确实也有些应对失措,沉默了片刻之后,袁术低声说道:“曹贼再次受挫……这一次总该歇息几天了吧?” 桥蕤:“……” 杨弘:“……” 其余的袁氏子侄:“……” 袁术仰天而叹。袁氏子侄各个低着头。 桥蕤实在有些忍不住,便站起身,拱手说道:“某也休息了些时辰,也是可以了,便由某再度领兵,替换纪将军……只要某三寸气仍在,便保主公安稳!” 桥蕤其实已经在之前的战斗当中坚持了两天一夜,然后实在撑不住昏倒在城头之上,才被兵卒给抬了下来,而现在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又再次请缨,袁术也是大为感动,连忙站起身,走到桥蕤面前,拉着桥蕤的手臂说道:“桥爱卿!辛苦爱卿了!爱卿忠心耿耿,某深知之!这寿春安危,便托付爱卿了!” 见袁术说得有些动情,桥蕤也是多少有些感动,便拱手再拜,出了大堂,领了兵卒再往城头而去…… 过了片刻,在一旁的杨弘,忽然咳嗽了两声,低声说道:“主公,在座各位皆为主公心腹,某便放肆一回……这个,若是事有不济,主公也要有所准备……” “什么?!”袁术瞪圆了眼睛。 杨弘的头上也冒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杨弘年龄不小了,不再像年轻人一样那么有冲劲,如今曹操在城外猛攻不止,杨弘心中也是惊恐万分,因为他知道,他现在所有的一切权势和地位,都是仰仗袁术才获得的,若是袁术一旦身死,就算是自己能够保全性命,也无法保全现有的权势和地位,就算逃过曹操的屠刀,到时候这些年得罪的仇家找上来…… 所以,保全袁术,也就等于是保全杨弘自己。 寿春丢了就丢了,大不了去江东那边,那边还有孙贲,孙策,再不济还有刘勋,惠衢等人,也查不到那里去…… 袁术瞪着杨弘。 这个意思是寿春保不住了? 袁术原本的信心在曹操这些时日不断的猛攻之下,也在不停的消减着。寿春城,在曹军如此凶猛异常的攻势面前,最后能不能支撑住?袁术心中也不由得开始盘算着这样的可能性,若是真的守不住,那么很有可能,自己这条性命就要没于乱军当中! 是走? 还是不走? 大颗大颗的冷汗,从袁术的头上脸上,顺着发梢便往下流淌,此时此刻,袁术身上也再也看不到半分富贵尊荣的从容神色,只能看见他纠结万分的神情,眉头嘴巴似乎都扭曲在一起,实在是纠结到了极处。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从城外方向,就听见曹军的军鼓,震天动地的再度响起,鼓声震得大堂当中每个人都似乎跳了起来,各个面面相觑,不敢置信。曹操竟然上一波攻势退下还不到半个时辰,又再度要进攻!这鼓声震震,不仅在传递着军令,似乎也在表达着曹操的一种所向无回的味道! 曹军激战如此,死斗如此,疲惫如此,竟然还要再打? 袁术眼珠子转个不停,这矮骡子真的有那么恨他?自己之前似乎也没有做什么招恨的事情,如今曹操这家伙,竟然是要推平了寿春城,然后要将他斩杀在此么? 袁术猛的抬头,大声厉喝道:“快!随某去城门望楼!某倒是要看看,这个曹阉贼,这个阉贼!究竟想要干些什么!” 在寿春城池之外,曹操站在中军高台之上,已经是一动不动得站了许久,看着眼前得这一场惨烈的厮杀情形,似乎完全不为所动,心如寒冰一般,不起半点的波澜。 在他前面,是惨烈的战场,是如血的火光,是濒死的惨叫,是窒息的血腥,是如同凶兽一般匍匐着的寿春城,也是巨大的血肉磨盘…… 至今为止,曹操这一场战役,折损了已经过万,其中正卒已经超过了五千!若不是曹操之前狠狠抓了一阵的兵卒训练,恐怕现在兵卒士气早就低落,不堪战斗了。 战场火光,将所有事物都映照得忽明忽暗,加上在城池上下死伤的人散发出来的浓烈血腥味,似乎将整个天地都涂上了一层晦暗的血色,让每个置身于此的人,都恍惚起来,不知道自己到底身处,是在地狱,还是还在人间。 曹军之前的再一次败退,让曹操身形终于是动了动,闭上眼,只觉得眼睛酸涩一片,沉默了片刻,低声说道:“子廉!此处就交给你了!某……某要亲自领兵,攻城!” “主公!”曹洪大惊,说道,“主公何必如此!休整一二,再攻也不迟!又何必亲身涉险,亲冒箭矢!” “这场战役,到了此刻,也是到了极限了……某何尝不知并将辛苦,可是……每多拖延一刻,吾等危机便多上一分……”曹操仰头望天,一字一顿的说道,“若苍天佑某,破敌便在此举!袁军,呵呵,袁公路此人……他定然不敢!他一定比吾等更撑不住!” 曹操低低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包括曹洪在内的,周边的兵卒将校也都听得清清楚楚。虽然这些人都一样疲惫不堪,但是一时之间也不知是因为曹操的话语,还是为当下惨烈的战事,默然无言,谁也没有发出一声。 “破敌就在今日!”曹操看着天边微微露出的启明星,吼道,“来人!传令!取某甲胄来!集合中军护卫,随某一起破敌!今日!必破此城!” 中军护卫,可以说是唯一一只从开战到现在,都没有直接卷入大规模战斗的曹军系列了,而现在,曹操准备将这一只可以说是生力军的部队,也是最后一只预备队投入战场,再不留半点的后手。 没有后手意味着什么,相信每一个上过战场的人都清楚,因此当看见曹操的身影出现在战场的中央,牵头几名骑兵高高举起号角,号角之声,似乎带动了每一个人的心弦。 曹操的这些中军护卫,可以说都是精挑细选的,各个都是军中骁勇之辈,平日里也都是直属于曹操麾下,可以说是精锐当中精锐,平日里一般都是作为中军守护,抵御敌军猛攻,又或是出动击溃对方中军力量,一举确定胜局的,而现在,曹操却准备将这一只部队投入到攻城当中! 投入到寿春这个巨大的血肉磨盘当中! 曹操环视一周,然后视线落到了典韦和曹昂的身上,点了点头,微微笑了笑,朝着身后招了招手,立刻就有护卫捧着战甲到了曹操面前来,替曹操披挂,另外有十余名贴身护卫持着长枪大盾,站在了曹操身边。 “……寿春城中,袁公路忤逆犯上,目无君王,罪无可恕!吾等替天伐罪,当得天佑!天下之贼,当知天罚之威!汗青之下,当有诸位之名!”曹操将手中长剑高高举起,“袁公路,蝼蚁之辈,胆怯无能,当死此地!且看各位英豪,有谁可获贼子头颅!有谁可成名于天下!成败,便于此役!诸君,且随某杀贼!” 说毕,曹操便率先而行。 典韦默不作声的跳将起来,取过两只大铁戟,便跟在曹操身后,接着就是曹昂举着长枪跟了上来,然后是更多的曹军将校也纷纷带着自家护卫跟了上来,就连手臂受伤的曹洪,也单手拿着战刀,咬着牙,跟在了曹操之后…… 金鼓之声,再一次的轰响起来,似乎比刚才最烈的时候还要响亮了十倍!冲天的杀气蔓延开来,直直的朝着寿春城扑去! 第1476章 袁公路的愧疚 就在袁术又惊又恐的第一次爬上了城门望楼的时候,纪灵和桥蕤已经是顾不得什么惊讶和恐惧了,因为他们就是直面曹军最猛烈攻击的防御将领,必须把全部的精力都集中起来,多余的情绪都是一种奢侈。 寿春城西面是矮山,不好展开部队,南面不远处有水,所以大部分的攻势都在北面和东面,如今这两面的城墙也是伤痕累累,血迹重重,似乎下一刻就会垮塌下来。 虽然有袁术派来的一部分增援兵卒,但是同样也要换下一批兵卒去休整,所以实际上在这两个方向的寿春城墙之上的守城袁军数目,并没有增加多少。 对于纪灵和桥蕤来说,在上一次击退了曹操的一波进攻之后,都是以为曹操至少会等到早脯之后再进行攻击,那么至少也有三四个时辰的休整时间,而且之前见到曹军也一样是士气开始低沉,精力体力什么的也是极大的消耗,多少心中还有些坚守的信念,然而看着当下曹操的进攻阵势,两个人也不由得渐渐没了之前的那种信心…… 无论从那个角度来说,曹军都是应该休整一下的,双方兵卒搏杀了三天,不,连着今天应该是第四天了,曹操手下的也都是血肉之躯,怎么能支撑如此长的时间?再加上城外无片瓦遮蔽,兵卒在野外休整肯定是不如寿春城内的袁军的效果的,就算退一万步来说,即便是要攻城,也需要再增添一些攻城器械来,又或是挖掘城墙地道什么的这种方式,怎么硬生生的就用血肉之躯来蚁附? 纪灵和桥蕤都不能理解,更不用说登上城门望楼的袁术了。袁术也可以说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惨烈的战场,见到如此血腥的世界,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当他看见了曹军兵卒不顾伤亡不惜性命,密密麻麻在城下列阵的时候,无边的萧杀气息,竟然让袁术双股都有些微微战栗起来…… 纪灵没有发现城门望楼之上的袁术到来,因为之前袁术也不过是站了一个影子,所以纪灵也以为现在在望楼的也依旧是袁术的那个影子。对于纪灵来说,他的注意力全数都在曹军的阵列之中,他在寻找曹军有没有隐藏一些攻城器械。毕竟守城战当中,摧毁对方的攻城器械,才能更有效的击垮对手的攻势。不过按照现在看来,曹军或许只能依靠那不多的箭塔来压制,利用甲士来步战先登了? 若是真的如此的话,自己手中还有新增援而来的带甲生力军,或许,嗯,应该是可以抵挡得住曹军的这一次攻击…… 若是真的抵挡的住了,说不准就是曹军的最后一次攻击了! 纪灵做出了判断,立刻也有了决断,开始大声的号令起来,一边给北面城门的桥蕤传递自己判断的信息,另外一方面也开始鼓舞周边的兵卒士气,让这些袁军兵卒能够知道希望所在。 曹军在东城门之外集结的最多,纪灵这里的压力也自然就是最大,然而纪灵依旧无所畏惧,或者说也没有什么心思来畏惧,兵卒的调配,器械的准备,民夫的搬运,还要时时观察着战场的变化,增加或是减少兵卒的分布,一切的一切,都需要在短时间内完成计算和调度,否则战场之上瞬息万变,跟不上变化,便只有吃亏败落。 不过,纪灵也没有想到,曹操将他的中军护卫也派了出来,这一只由典韦带领的生力军,强悍得远远超出了纪灵得想象,混在在普通攻城曹军当中,在第一波攻击得时候就趁着袁军没有反应过来,抢下来了一片城墙! 若不是纪灵带着自己的本部重甲护卫,及时赶到,死活着将这一批带甲曹军精锐杀得杀,赶得赶,说不定曹军就跟着这一批人扩大了缺口,等到曹军在城墙之上站稳了脚跟,那就是相当麻烦得一件事情了。 混杂在普通兵卒当中的曹军生力军,很是照成了不少的混乱,导致纪灵几乎就成为了救火队员,时不时的要带着本部重甲护卫,前去清理这些冒出来的曹军力量…… 北面的桥蕤也是几乎遇到了相同的问题,时不时冒出来的这些曹军新力军让已经是疲惫不堪的袁军疲于应付,顾此失彼,也逼迫得桥蕤奔走在城头各处,挽救危局。 然而曹操的安排并非简单的只是在两面进行蚁附攻击,在战况焦灼的时候,潜藏于寿春西山的曹军猛的扑了出来,在曹昂的带领之下,打了寿春城西的袁军守军一个措手不及。 原本这两三天的曹军进攻,根本就没有攻击到这个方向上,再加上东面和北面几度吃紧,虽然纪灵等人也有怀疑曹操会不会用什么声东击西之计,然而一步步下来,也不由得被牵引着将兵卒调到了东面和北面…… 要防御声东击西,便要在西面布置人手,而东面的战况激烈残酷,兵卒减员极大,难道就一直放着西面兵卒不动?如果在东面和北面被曹军打出翔,那么坚持认为曹军会搞声东击西就是不动西面兵卒,结果东面北面被攻破了,那还有什么意义? 所以,在习惯了曹军在北面和东面攻击的袁军,在见到了曹操亲自领军,出现在西面的时候,几乎都傻了…… 西面的袁军守军,多数都是在东面和北面调换下来的疲惫之军,这样的袁军兵卒在面对着强悍且体力值几乎全满的曹操中军带甲精锐的时候,战况自然是可想而知了。 在寿春望楼之上的袁术,几乎是目瞪口呆的看着汹涌而来的曹军如同滔天巨浪一般,将他西面城墙上的守军拍得七零八落! 曹军冲击着寿春城池,仿佛可以席卷一切,淹没一切。 寿春西面袁军守兵企图堵住这些缺口,然而就像是在洪流当中的蝼蚁一般,转眼之间就被淹没,除了溅出一些血色浪花来,竟然没能抵御曹军的侵蚀! 十余面代表着曹军的旗帜,也跟着汹涌的巨浪,涌上了寿春城头,虽然旗面之上也是伤痕累累,血迹斑斑,但是这些旗帜却宣告着一些什么,让袁术心中开始不由得开始恐惧起来,而这种恐惧,是他多年以来从未体验到的一种情绪…… 在袁术身边,包括杨弘在内的其余袁氏子侄,几乎每一个人都是面无人色,在那里战栗发抖。如此死战场景,如此大量的生命在顷刻之内消失,他们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早些年的黄巾之乱算得什么?周边最为严重的不过是颍川地区,根本没有蔓延到南阳腹地,而就算是如此,颍川也才被黄巾攻下了几座城池?大多数雄城,黄巾贼也无力攻打。 而眼前的一切,血肉横飞的战场,似乎在嘲笑着他们,告诉他们这才是战场,这才是一向被他们认为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战场! 袁术同样在双脚股栗,但是他依旧强撑着,尽可能,或者说他认为尽可能的不让其他人发觉出来。安享尊荣富贵二三十年,袁术虽然是大军统帅,却难得亲临厮杀血战之地,眼前一切,令他觉得万分陌生和恐惧。 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不是朝堂之上的利益交换才更重要么? 我也会死么? 难道像我这样天下第二的仲家,也会死么? 袁术原本的骄傲和傲慢褪下之后,剩下的在他眼神之中的,也就是仅仅剩了恐惧二字而已…… 北面的桥蕤见西面情况紧急,便领着兵卒前来救援,很快就和曹昂撞到了一处,双方在城墙之上搏杀起来。桥蕤有战场上的经验,但是曹昂有少年人的血勇,当经验失去了回旋的余地,被迫和武勇硬刚的时候,往往都被武勇按在身下摩擦。 桥蕤原本就已经是没有充分得休息了,再激烈得搏杀之中,纵然有身边护卫,但是不管是这些护卫还是桥蕤本人,十之八九都有带伤,就连桥蕤本人,左臂也是被不知道哪一个曹兵给砍了一下,几乎见骨。然而战场之上也没有时间能够休整,只能是草草包扎了一下,便算了事,稍加激烈得运动,伤口便往外渗血,桥蕤也顾不上了。 曹军中军带甲精锐,体力几乎都是完全的,每斩杀一个,桥蕤都要付出相当大的气力和精力,再加上伤口不停的渗血,气力也渐渐的从桥蕤身上流失,只是勉力支撑着而已。 桥蕤模糊的视野之中,一个黑色的人影朝着桥蕤冲来,正是年轻力壮的曹昂! 桥蕤猛的一拧身,想要避开曹昂刺过的长矛,然后将长矛夹臂肋之间,再反手一刀顺着长矛削过去,若是对方不弃长矛,便至少要付出几根手指头的代价…… 这是桥蕤对付长矛兵的经验,靠这一招,桥蕤已经杀了不知道多少长矛手了,然而桥蕤忘记了,他现在的左臂有伤。 桥蕤刚将曹昂的长矛夹住,却发现自己根本用不上气力,左臂一阵剧痛,根本锁不住曹昂的长矛,竟然被对方直接挣脱,甚至还连带着自己的晃动踉跄,身形不稳。 曹昂见有机可乘,便又是一矛当胸扎去! 桥蕤已经无法再躲,便只能狂吼一声,不管曹昂扎来的长矛,当头一刀就往曹昂的脖颈之处砍去,使出了两败俱伤的招式! 战场之上,避无可避,便只能用这种方式,但凡对方稍有胆怯,收矛而退又或是拨打招架,也就给了桥蕤喘息调整的一个机会! 然而曹昂年轻气盛,根本也不管桥蕤砍来的战刀,只是奋力向前突刺,“噗嗤”一声,就像是扎透了厚牛皮水囊一般,长矛从桥蕤前胸而进,后胸而出!鲜血喷涌之间,似乎还有骨头破碎的声音! 桥蕤临死的一刀,也砍了下来,但是毕竟是失去了准头,只是砍在了曹昂的肩头,血液和甲胄铁片一同高高飞起! 曹昂闷哼一声,然后双手用力一扭,长矛在桥蕤胸腹内一阵翻滚,也彻底葬送了桥蕤的生机。 桥蕤扑在曹昂面前,死前依旧怒睁着双目,盯着曹昂。 “好一条汉子!抱歉了!”曹昂活动了一下被砍伤的肩膀,将长矛调转过来,将桥蕤的首级砍下,然后擎在了手中,高声大喝,“敌将已是授首!” 桥蕤一死,顿时引发了更大的崩坏,更多的曹兵爬上了城头,混乱不断的蔓延开来。 如果袁术本身是一员猛将,或者说他心中有那么一点的觉悟,此时的混乱还并非完全致命,因为曹军绝大多数的兵力依旧是在东门和北门,此时此刻,只需要袁术挺身而出,带领着兵卒将西面这一小部分曹军挡住,甚至是击退,那么这一次曹军的进攻也就等于是宣告瓦解,寿春城依旧安泰…… 然而,袁术不是一个战场武将,眼前的一切血腥场面,已经完全击垮了他原本对于战场的浪漫梦想。 羽扇纶巾? 刀子都要砍到面前了,烧焦味、血腥味和尸首内脏破裂混在在一起的腐朽且恶臭的气息四溢,几乎让袁术都难以呼吸,还有几分能想到什么羽扇纶巾,逍遥帷幄? 他,天下第二,士族世家的巅峰,袁术,袁公路,说不得就会死在此地! 然而袁术也明白,如果他一旦率先而逃,那么城中守军必然是全线崩溃,这一次寿春的战役也就彻底失败了,援军什么的,根本也不用来了…… 如此一来,袁术他也将被迫让出寿春这个可以直接突进豫州兖州的前沿阵地,同时城中收罗了许多的物质钱财,也等于是拱手让人,说不得自己就要去庐江、建业那种偏远地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重新回归这里。 自己已经失去南阳,难道还要再失去寿春吗? 袁术猛的回头,扫视了一圈周边的众人,却发现身边的众人,包括杨弘在内,个个都是面无人色,青白一片,见袁术的目光投过来,要么萎缩着低着脑袋,要么眼中流露出来的全数都是恳求的意味,不是恳求作战,而是恳求逃避…… 有道是,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放弃和逃避,原来就是比坚持和奋斗容易得许多。 袁军兵卒凄厉的呼喊声和曹操手下兵卒的欢呼声,几乎在同一刻传到了望楼之上,袁术就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一般,往后退了半步,然后用手指了指身边的这一群人,如同老了十岁一般。 在袁术身边,他的一个子侄亲将终于崩溃了,软倒在地大哭出声:“曹贼疯了,曹贼疯了!他们都是疯子!我们挡不住了,寿春守不住了……主公,主公!撤吧,撤吧,趁着曹贼兵力都在城东城北,我们……我们从城南走水路,可以走得了!” “逃?”袁术凄惨一笑,说道,“你们觉得呢?” 众人一片沉寂。 望楼之上,虽然现在还是初秋,但是袁术却觉得寒风呼啸,浑身冰冷。他绝望的扫过每一个身边的人,觉得这些原本熟悉的面孔,现在竟然是如此的陌生。袁术看着看着,忽然眼中冒出了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脸庞滚滚而落…… “术,愧见袁氏列祖列宗啊!” 第1477章 孙伯符的策略 天下的城池或许各有各自的不同,但是城池当中的监狱,却大多非常的类似,阴暗,潮湿,虫豸老鼠横生,跳蚤曱甴共舞。 孙策缓缓的走进了监狱,也没有太在意周边环境的污浊,站在了一个牢房的面前,看着牢房之内的一名中年人。 “汝何于此?”孙策说道,“许使君,别来无恙?” 牢房之内的中年人缓缓的转了过来,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孙策,冷笑一声,又垂下了眼皮,说道:“孙二郎,何必明知故问?” 孙策是嫡长子,但是也是老二,再他之上,还有一个庶长子,孙朗。孙家么,关系比较复杂,除了孙坚自己的孩子之外,还有孙家的,比如孙贲、孙辅等等,当然,除了堂兄弟之外,还有吴夫人的关系的人马,比如吴景、吴奋等人。 孙策见许贡如此说法,也不以为意,微微笑了笑,然受说道:“既如此,许使君身陷囹圄,竟无所悟,可惜,可叹。” 许贡翻了翻眼皮,看着孙策,忽然大笑起来,然后高歌道:“美哉!轮焉!美哉!奂焉!歌于斯,哭于斯,聚族于斯!哈哈哈……天意,天意……哈哈哈……” 孙策皱起眉头,他少年时期就跟随着父亲孙坚到处乱跑,并没有系统的求过学,也没有心思静下来读什么书,自然也就不清楚许贡这句话的意思究竟是什么,这种感觉让孙策感觉很不舒服,于是也就断了要和许贡继续谈下去的兴致,沉默了片刻之后说道:“许使君好雅兴……便如此吧,若是许使君这两天,什么时候想通了,传信于某就是……” 说完,孙策也不等许贡回话,便直接出了大牢。 许贡看着孙策远去,大笑着喊道:“孙家二郎!大汉以忠立国!以义立身!汝父身为汉臣,不思援救汉帝,只想着争权夺利,谋杀同僚夺其地!是为不忠!汝落魄之时,蒙袁公所纳,得其兵马,方有今日!现袁公有难,汝却袖手旁观,只谋私利!是为不义!汝父不忠,汝为不义!如此孙家忠义传芳,当绵延千年!孙氏列祖列宗,当蒙羞于九泉!某死则死矣,且看孙家子孙,如何有颜见天下人!哈哈哈哈!” 孙策的脸色越发的深沉起来,脚步也渐渐迟缓,等走到大牢门口的时候站住了,沉默片刻说道:“不必再等了,今夜便了结了此獠!” 跟在一旁的牢头一愣:“主公……这……” “嗯?”孙策转身,横了牢头一眼。 牢头一个哆嗦,立刻躬身应答道:“谨遵令!”等到牢头再直起身的时候,却看见孙策已经走远了。 牢头呆立半响,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来人!去备些酒肉,给许公送去……”说完,摇了摇头,便回一旁的小屋之内了。虽说他是听命行事,但是难保没有人会迁怒于他,所以,多给些礼遇,也就是所谓的断头饭,也算是尽了自己的一份心意,至于其他,牢头也做不了更多了。 许贡,许靖,许攸等等,都是名士。 所谓名士,不是自己有本事有能力,就能成为名士的,若是没有家族作为支撑,有那个人会替其鼓吹,使其声名远扬? 豫州许,可是相当多的人啊,许贡这些年转任吴郡都尉、太守,加上许氏的身份,哪能像是普通黔首一样,捏死了就捏死了,根本没有人会留意?若是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了牢里,岂能让外面的人接受? 不小心躲猫猫而死? 呵呵。 这样的说法简直就是侮辱他人的智商。 那么作为一个两千石的太守,就这样死在了牢房当中,孙策真的不打算给周边的人一个解释? 就连牢头都觉得这样其实不是很合适,孙策自己怎么不清楚?但是对于孙策来说,根本不好解释,所以干脆就不解释了。 有时候,不解释就是一种解释。瞎解释反倒是显现出自身的心虚。 杀许贡,不仅仅是许贡在利益上和孙策对立,更重要的是许贡因为出身南阳,所以不仅仅和许氏等人有联系,甚至和袁氏和曹氏都有些七转八拐的亲戚关系,所以孙策要脱离袁术的控制,像许贡这样的一帮人,就成为了极大的阻碍。 对于孙策来说,现阶段江东的稳定必须先处于第一位,不管是对内还是对外。许贡其实未必全数为了袁术,或者什么其他人做打算,而是也掺杂了许贡的私心,毕竟许贡原先是吴郡太守,现在虽然被赶下了位置,但是许贡依旧念念不忘,寄希望于那一天能重新登上太守的位置,然而孙策并不打算让许贡担任任何的职位,因此两个人的争端必然也就不可能调和了。 再加上孙策现在也没有多少心思和许贡周旋,他在家中,依旧有竞争者…… 吴夫人坐在厅堂之内,看着冰棱窗之外翠竹,视乎显得宁静而悠闲,但是听到孙策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她转过头,嘴角噙起淡淡的笑容:“伯符回来了?” 孙策上前行礼,说道:“见过母亲。” “去大牢了?”吴夫人说道,“看这一身的味道,且去更衣,再来叙话吧……” “唯……”孙策目光一动,点点头,便退下往后堂而去。虽然说吴夫人看起来似乎是足不出户的模样,但是整个家族当中的大小事情,几乎都没有逃得过她的眼睛,当年孙坚还在世的时候,吴夫人就已经是如此了,现在更是这样。 过了片刻,孙策换好了衣服,重新回到堂内。 “坐吧……来人,取些冰镇酸梅汤来,给吾儿去去暑气……” “谢过母亲……”孙策说道。 吴夫人笑着,淡淡的说道,“都是一家人……再说了,现在为母也年岁大了,身体也不是很好……你们男儿在外拼搏,我便在家做些羹汤,也好让你们男儿能安心做事……” 孙策心头一跳。 其实吴夫人并不怎么喜欢孙策,原因么,其实很简单,因为和郑伯姜氏有些相似,毕竟当年吴夫人生孙策的时候是头胎…… 然后孙策又一直大多数时间是跟着孙坚在外面跑,和吴夫人相处的时间其实也并不多,导致孙策和吴夫人之间的感情么,虽然不至于像是姜氏那样,但是也就是比陌生人好一些而已,谈不上什么多少亲切。 孙策笑了笑,说道:“母亲大人说笑了,如今江东动荡,某于外也是苦苦支撑,若家中再无母亲大人支持,恐怕孙家覆灭,恐怕也是须臾之间……” “是么?”吴夫人说道,“还有吾家麒麟儿处理不了的事情?”虽然吴夫人说的轻描淡写,但是身体却直立了少许,就连面容上的笑意也是收了三分。 仆从端来了冰镇酸梅汤,孙策端了起来,喝了两口,然后就放了下来,看着吴夫人让仆从一一退下之后,才缓缓的说道:“如今孙家,如烈火烹油一般,若是稍有不慎……恐怕……” 吴夫人目光微微一缩,说道:“吾家麒麟儿莫不是说笑?如今江东尽于汝手,何来忧虑之说?” 孙策也不指望吴夫人可以立刻转变态度,支持自己,但是孙策也希望至少不要再这样的时刻,在内部出现什么幺蛾子的情况,所以孙策今日过来,也就是为了尽可能的说服吴夫人,让她出面,支持自己当下的计划。 吴夫人的兄弟,吴景,现在是在广陵做太守,所以,吴夫人的态度也是重要。 吴夫人虽然不怎么喜欢孙策,但是吴夫人更不喜欢孙家崩坏,然后自己成为一个没有夫君又没有了权利的寒门寡妇,所以当孙策找上门来的时候,吴夫人心中其实多少也有些计较了。 “伯符,汝可有何应策?” 孙策笑了,心中轻松不少,吴夫人既然能问出这样的不怎么客气的一句话,就说明有愿意谈下去的意思。愿意谈,便是有希望,若是还如同方才那样,句句客套无比,反而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某已下令,斩杀许贡。”孙策说道,对于许贡,他真的一点好感都没有,干脆就直呼其名,“许贡遣人密表,注明江东虚实,包含祸心,罪不容赦!” 吴夫人微微颌首,虽然她不是很懂军事这一块的事情,但是宏观大方向上还是知道一些的,对于斩杀了许贡,吴夫人也没有说孙策做得有什么不对,只不过…… “许氏乃豫州大姓……”吴夫人沉吟了一下,“不过若是只杀许贡一人,倒也无妨……”谁没有几个仇人,谁没有做错事情的时候,许贡做错了事,出来扛就是,被杀了也就被杀了,最多说一句杀得好或是不好。“而如今抄家灭族……虽说为求稳妥,也是杀戮太重了些……” 放了许贡家人,那么万一许贡有和家人什么交代,然后袁术袁公路并没有在这一次当中完全败亡,那么袁术袁公路得知了许贡之事,又怎么会轻易放过孙策? 孙策沉然。 “杀便杀了……”吴夫人看着孙策说道,“现如今,吾儿欲如何应对?”杀了许贡,只能掩盖一时,还是要看现在怎么选,以及今后怎么走。许氏对于江东来说,也不过是外来姓氏,江东的这些大姓才是下一步的关键。 “三弟还小……”孙策说道,“不过二弟倒也到了婚娶之龄……” “权儿?”吴夫人沉吟了一下,忽然抬眼看向了孙策,说道,“有什么安排便都说出来就是!可又是周公瑾之策?” “母亲大人……”孙策拱手说道,“公瑾事事无不尽心尽责,还……” “我懒得管你和公瑾之间的破事!”吴夫人挥挥手说道,“我只是想听听,这小子究竟怎么安排的?” 孙策无奈,便将周瑜的谋划都说了出来…… ……………………………… 数日之后。 广陵。 城中府衙之内,太守吴景看着孙策,惊讶得不能自已,“策儿!你怎么来这里了!?” 孙策换下了原本的伪装,然后取出了吴夫人给吴景写的书信,送到了吴景面前。 吴景见孙策亲自送来的信件,自然知道事情严重,于是也不再追问,而是打开了信件,仔细看了起来,片刻之后,手就微微有些发抖了起来,然后吸了一口气,再看了孙策一眼,又将信件从头到尾再看了一遍,便在一旁的火烛之上点着了,然后举着,当火焰几乎吞噬到了手上的时候,才将其丢在了地上,看着其化为片片黑灰。 “策儿……”吴景摇头苦笑道,“你这个性格……唉,真是和文台兄一摸一样……也不知道我姐姐怎么会同意你这样的计划……” “那么……不知道舅舅……如何选……” 吴景苦笑了一下,说道:“怎么选?你们母子两个,有准备让我选么?我还能怎么选?” 孙策笑了笑,拱手而拜,说道:“舅舅今日之恩,侄儿定然不忘!” “嗨!”吴景拍了拍孙策的肩膀,说道,“都是一家人,说什么客气话……就是这样放弃了多年经营的地方,多少还是有些难舍就是……” 其实吴景还领了一个袁术的督军中郎将的职位,甚至来广陵的兵卒都是袁术给的,不过当吴景到了广陵之后,就一改之前勇猛的作风,和盘踞于此的樊能、于麋、张英等不入流的将领也是打得有来有去,经年都未将其攻克…… 不日之后,广陵太守吴景,率领部众,宣称袁术无道,弃印东归。 长江水道不知何时兴起了一股庞大水贼,于牛渚之处盘结,隔绝南北交通,甚至四处骚扰地方,一度劫掠了袁术手下的陈兰雷薄储备粮草的大营,令四周郡县皆为大怖。 如此贼人,自然需要进行讨伐,然而就连江东猛虎第二代,孙策,也在讨伐牛渚水贼的时候负伤,不得不暂时结营自保。 同年,因为被劫掠了粮草的陈兰雷薄,惧怕袁术因此降罪,又见袁术衰败,索性就挟持了剩余粮草,进了灊山,成为压倒袁术的最后一根稻草…… 第1478章 刘景升的烦忧 刘表最近这些时间不怎么舒服,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头经常晕而且有些轻微的疼痛,而且不能久时间看行文政令,否则必然加重,其余的时候么,身体也没有什么太多的不适,因此刘表也不是很在意,直至今天他一时间兴起,替蔡氏挽起头发的时候,才在铜镜当中见到了自己并不是非常清晰的影子的时候,心中才猛然间一跳。 原来,自己已经是老了。 镜子当中的蔡氏,肤色依旧细腻平整,青丝柔顺光泽,而自己的模样,却已经脸上布满了皱纹,头发也大半花白…… 老了,老了。 若是世间英雄在,当畏光阴向东流。 “郎君……”蔡氏觉得刘表有些发呆,不知道什么事情,便轻轻的出声问道,“郎君,怎么了?” “……”刘表回过神来,将蔡氏的头发盘好,然后用发簪固定住,微微笑着,说道,“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郎君……”蔡氏有些含羞,“又来取笑奴家……” “哈哈,哈哈……”刘表用大笑掩饰着心中的惶恐,这种惶恐,无人可以分忧,无人可以分担,无人可以排解,无人可以逃避。 “算起来……某来荆州……”刘表捋了捋胡须,沉吟了片刻,说道,“似乎也有不少时日了……” 蔡氏不明就里,点了点头说道:“琮儿都七岁了呢……” “是啊……”刘表转了转头,不想再看镜子当中的自己,走到了一旁,说道,“琮儿最近学业如何?” 说道自家的孩子,蔡氏也是和后世大多数母亲都差不多,恨不得将孩子的每一个优点都显摆出来,“琮儿如今已经在学大禹谟了呢……” “哦?”听到自己孩子有进步,刘表虽然奉行的是从严从重管教的方针策略,依旧不免露出了一些笑意,点点头说道,“……儆戒无虞,罔失法度。罔游于逸,罔淫于乐……大禹谟多有深意,当细细体会才好……” “郎君说的是……”蔡氏自然不会戳破刘表的心思,低声顺和的应答道。 “嗯,琦儿最近如何?”刘表又问道。 刘琮是蔡氏所生,刘琦则不是,是刘表的前妻所生,大刘琮八岁。这些年,蔡氏除了生养了刘琮之外,还生了一个刘修,前年还生了一个刘家小千金,还在襁褓之中,因此也得到了刘表的尊重,在刘府之中的地位牢固得不能再牢固。 毕竟在这个年代,能够开枝散叶的女君,才是一个好女君。 “琦儿?”蔡氏应答道,“应该是去城北郊外行猎去了吧……” 听了蔡氏所言,刘表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相比较刘琮而言,刘琦不怎么喜欢读书,自然也不太坐的住,不是去打猎便是去游玩,很少有心思能够坐下来好好读书的。 蔡氏飞快的瞄了一眼刘表的神情,然后便低下头,一点异常的神色都没有露出来。 刘表挥了挥手,说道:“某去前堂了……晚脯么,便叫人送到前堂来吧,近日政事繁重,就不陪你一起了……” “唯……”蔡氏应下,然后说道,“郎君也是要注意身体,休要太过劳累了……” “知道了……”刘表沉默了一下,便向前而行。劳累?有什么事情不劳累?睡饱了吃,吃饱了睡,固然舒爽一时,但是终究会成为他人刀俎之下的亡魂! 曹操一路高歌猛进,刘表心中也十分的犹豫。 一方面是新扩张的地盘需要巩固,一方面是军政财务物资上面的调配和支出,另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是刘表觉得曹操越来越具有威胁性…… 这种威胁性,与日俱增。 卧榻之侧,平常人有谁愿意与猛虎同眠? 可是要去除猛虎,就必须小心谨慎,要不然反而被猛虎所噬,就不好了。虽然征西将军斐潜的问题也不小,但是一来先秦的成功经验,未必斐潜能够复制,二来战略上远交近攻,不仅仅是秦国才能用,对于刘表来说,也是相当重要的一个策略。 所以刘表要烦心的事情,一点都不少,也一点都不轻松。 但是对于刘琦来说,他爹刘表的各种问题,他一概不知,或者对于刘琦来说,就算是知道了,他也会认为这些问题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更希望刘表能给他更多的爱,而不是见了面就只有呵斥,指责,教训…… 刘琦不明白为什么刘琮会念几本书,便能得到刘表的赞扬,而他同样在刘表面前读书,却永远只有指责! 为什么? 为什么! 刘琦不明白什么叫做爱之切,也不明白刘表藏在怒容之下的着急和担忧,他只是心中不断的盘旋着一个问题,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得到父亲的爱? 失去了母亲的他,虽然跟蔡氏的关系并不差,毕竟但凡是他有所需求,蔡氏都做得很好。锦衣有,银钱有,使唤丫头也有,只要他开口,甚至刘琦他都不用开口,蔡氏就已经是做的稳稳妥妥,丝毫不差了,这样的情况之下,刘琦也说不出蔡氏有什么不对,做得什么不好…… 然而蔡氏的周到和备全之下,刘琦却能感觉到深深的距离感,在蔡氏笑容之下,却给刘琦感觉是冰冷的,然而这种感觉,无人可以倾述,无人可以理解,就连父亲刘表也不能。 刘琦他想吸引父亲刘表的关注,但是每每吸引来关注之后,便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然后又要做这个又要做那个,久而久之,刘琦也不再期望的看着刘表,而是刘表去哪里,他便不去哪里,刘表在何处,他就不再何处。 “着!”刘琦开弓射箭,正中树上的一只野雉,顿时哈哈笑了起来。脚边的猎犬如风一般,窜了出去,然后将野雉叼了回来,放到刘琦脚边,吐着舌头邀功。 “哈哈哈,好狗,好狗!”刘琦将长弓收起,然后揉了揉狗头,“回去赏你肉吃!”转头看了看,觉得自己这一次行猎也差不多了,便招呼着几名侍从,开始返程。 到了襄阳城门的时候,刘琦忽然有些犹豫起来。自己捕猎的猎物,要不要送刘表一份?若是送了,岂不是等于是不打自招的告诉了刘表,自己又出城打猎了? 刘琦仰着头,看着襄阳城门,皱着眉头。他发现自己只要离开襄阳城,似乎不管做什么都开心,但凡是回了襄阳,便什么开心的也都变成不开心了。 “算了!”刘琦不耐烦的拍马进了城,不送了!省的又是一顿训斥! 荆州牧府衙大堂之上,一名仆从前驱到了堂下,然后低声和堂前的刘表护卫叽咕了两声…… “何事?”刘表瞄了一眼,然后将目光又收回到了手头上的文书上面。 “启禀主公……”护卫传述道,“少郎君回府了……” “哦?回来了?”刘表没有抬头,“怎么不来见某?” “……”护卫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仆从说是直接进了后门,并未走正厅……” 刘表手一顿,然后将手中的文书放了下来,花白的胡子微微颤抖了两下,“……知道了……下去吧……” 晨昏定省啊! 这个逆子! 竟然连这一点最为基础的都不做了?! 刘表深深呼吸了几次,才让自己的情绪不至于外露出来,然后放下手中的文书,对着一旁的蒯良说道:“子柔,刘益州之请,汝可有何策?” 这两天,除了自己和家中的问题之外,刘表正在为了刘璋的事情烦忧。刘璋的使者已经到了襄阳,恳切的请求刘表的援助,说句实话,刘表确实是很动心,不过要翻阅巴东,然后进入川蜀,也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若可连横益州,可得盐、铁、铜,多有裨益……”蒯良放下了手中得笔,沉吟了片刻说道,“何况益州之主懦弱无能,主公若是得其军政,便可逐步蚕食,假以时日,便可掌控川蜀全境,诚为霸业之基也……” “然川蜀山路艰险,进出不易,此乃其一,其二么,刘益州请主公入川,便是借主公之力,抵御巴西之事罢了……”蒯良看了一眼刘表,然后说道,“若主公因此进军川蜀,无异于……庞德公,黄公之处……”蒯良巴拉巴拉说了一堆,其实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将利弊陈述一遍而已,至于判断什么的,还是要刘表自己来。 蒯良跟着刘表也是很多年了,自然知道刘表的性格。刘表外表看起来亲和,但是实际上非常的刚愎,要是蒯良什么都替他做主了,刘表表面上不会说什么,但是内心当中必然会异常的不满,因此这样的层度便算是刚刚好。 “嗯……”刘表重重的叹息了一声,将手撑着头,揉了揉两边的太阳穴。蒯良所说的,也正是刘表所忧虑的,所以这两天刘表就连晚上睡觉都不能安稳,头也是常常隐隐发痛。 荆襄是鱼米之乡没有错,但问题也是在这里,只有鱼米。鱼米可以吃饱饭,可以养人,但是不好养兵!兵卒需要铜铁,需要盐,需要皮革,需要战马,需要很多东西,而荆襄这里,抱歉,只有鱼米。 鄱阳一带有铜矿,但是那属于孙家的地盘,中间不仅隔着江陵,还隔着江夏、庐江,刘表纵然是再有心,也一时之间手伸不了那么长。因此有铜铁盐之利的益州,居然请求刘表出兵,向刘表掀起了裙子,纵然刘表现在也已经是五六十岁的高龄了,当然,在汉代平均寿命四十不到的年代,五六十岁自然是高龄,依旧是心动不已,血脉喷张。 上,还是不上,这是一个问题。 “若是遣玄德前去……”刘表沉吟良久,说道,“子柔以为如何?” 蔡瑁和甘宁之间有矛盾,这事情刘表知道,而且刘表还乐见于此,毕竟蔡瑁和甘宁都是手握兵权,若是这两个人和睦相处,万一联手起来将自己架空怎么办?所以刘表其实表面上不偏不倚,但是实际上没少在这两个人背后煽风点火,然后等这两个人撕扯到一起的时候,又出面调和…… 所以,蔡瑁不能离开荆州,甘宁同样也是不能,刘表觉得这两个人就像是天平的两端,失去哪一方,荆襄的平衡都将打破,于是乎便只有边缘化的刘备,似乎比较适合充当投石问路的这个石头了。 蒯良垂下眼睑,拱手说道:“若遣玄德为先锋,自然是上佳之选……不过,玄德此人,野心蓬勃,想必不甘久居人下……主公还是需防备一二……”对于刘表瞻前顾后的样子,蒯良能理解,但是不怎么赞成,于是隐晦的点了一下。 “若遣机伯与其同行,若何?”刘表片刻之后,又问道。 伊籍那个小身板,能压得住刘备么?蒯良表示怀疑,但是在这个时刻,蒯良又不能说伊籍的能力不行,便只能说道:“机伯与玄德相交甚好,若是同行,必然可齐心协力也……” 刘表“嗯”了一声,然后不知可否,旋即又谈了一些其他的事情,将政务安排了一下,然后精神也逐渐萎靡,看着行文上的墨字也模糊了起来,头隐隐发胀发痛,便只能是起身转到厢房去躺上片刻,休整一下。 “到底还是老了啊……”刘表在心底默默的感叹。想当年初入襄阳之时,彻夜批改行文颁发政令,第二天还要跟着部队人马去清剿周边的宗贼,一点问题都没有,而现在,仅仅是看一看行文,批复一下,身体就已经是吃不消了。 自己老了,而自己的孩子却还未成长起来…… 刘琦,刘琦! 刘表忽然翻身,从卧榻之上坐了起来,若是让刘琦跟着刘备一同入川如何?这个不孝子,不是不喜欢读书,反而喜欢舞枪弄棒么?在加上伊籍作为辅佐,若是能借此机会,拿下川蜀,也可以作为立身之业了…… 不行,还是要再找一个,光伊籍恐怕不够。 蔡和,蔡中? 算了,蔡氏和黄氏还有联姻,万一…… 那么应该选谁比较好? 刘表陷入了深深的烦忧之中…… 第1479章 斐子渊的客人 山东的变化,一时之间还没有体现到关中来,但是在关中的斐潜,却迎来了一名新的客人,来自于川蜀的客人,张松。 张松丑么? 也不能说是算丑,但或许是因为出身川蜀的关系,所以张松并没有像是冀州等地的人一般的高大,身形略微有些单薄瘦小,再加上过于精明的眼神,多少让人有些觉得不怎么好交往。 当然,张松自己并没有这样的觉悟,相反,到了长安城中的时候,还显得非常的怡然自得,在驿站之中,使唤起驿站的人来,也是丝毫不客气。 不过,对于斐潜来说,感兴趣的是张松所代表的一帮川蜀人士,而不是张松本身。 “见过征西将军……”张松个头虽然小,但是穿得衣袍却不少,外氅长衣中衣小衣一件都不少,在领口之处层层叠叠,很有仪式感。 相反,斐潜这一帮人,或许也是在胡地待的时间比较长,或许是因为受到了斐潜本身发明的一些新奇衣服的影响,又或是川蜀地区和并北地区温差确实比较大,所以习惯也有所不同,衣着也就没有像是张松一样,穿得那么多,似乎就并没有那么隆重的感觉了。 “免礼,看座!”斐潜摆摆手,让人给张松送上一个锦缎的垫子。 “谢过征西将军。”张松目光落在了锦缎垫子上,不由得微微愣了一下,然后拱手说道,“此垫华而睆,乃大夫之箦,在下位卑,不便其用……” 还没有等斐潜说些什么,庞统顿时就不太乐意了,说道:“汝既言礼,自当知晓敖不可长,欲不可从,志不可满,乐不可极。如今见贤者于前,却狎言无敬,此便为川中之道也?” 张松“哦”了一声,然后看着庞统,有些明知故问的说道:“汝为何人?” 庞统虽然在经书之上的造诣比斐潜高深,但是小呆鸟无毛鸡毕竟还是少了一些经验,见张松动问,便下意识的张嘴就要回答,却被斐潜伸手拦了下来,说道:“贵使前来,且为论经而来?若是论经,不妨且去守山学宫……” 张松不由得一滞,顿时气势就弱了下来,拱手说道:“自然是为了军国之事……” “既如此,请就座……区区一个锦垫,可比军国之事更重?”斐潜指了指,毫不客气的说道。 “唯……”张松愣了半响,最终还是拱手说道,坐了下来,也不再说什么锦缎的事情。 庞统微微哼了一声,也不说话了。 斐潜左右看看,笑了笑。没办法,汉代的士族子弟就是这样的德行,张松言语之中说的是锦垫,但实际上并非单单指锦垫,而是另有所指,只不过斐潜并不愿意接着张松的话题往下说,陷入张松准备好的节奏而走,所以干脆直接截断了庞统和张松之间的理论,然后直接说军事,也就是告诉张松,就算是张松在经书之论上占据了上风又能如何? 张松显然也是明白了斐潜的潜台词,所以在最后张松也就放弃了继续和斐潜绕圈子的行为,毕竟他过来,也是为了谈事情,而不是为了论经文。 “征西将军明鉴,”过了片刻,张松拱拱手,说道,“外臣一路而来,见川蜀如今生灵涂炭,百姓背井离乡,于心着实不忍,古之有云,伐者,当不斩祀,不杀厉,不获二毛,不知征西以为如何?” 在一旁的庞统又似乎有些听不下去,便忍不住想说话,看了看斐潜。 斐潜虚虚伸出一只手,嗯,确实是只能伸出一只手,因为另外一只手还绑着绷带,向庞统示意无妨,然后对着张松说道:“川蜀之内究竟如何,某不得知,不过么……来人!且取徐元直的表疏来!” 立刻就有一旁的侍从将徐庶的表疏从一旁的架子当中找了出来,奉给了斐潜。 斐潜接过,单手抖开,哗啦啦往桌案上一铺,到也有几分的气势出来,“……自入汉昌以来,行关中田政,改什一为二十赋一,亦除徭役,归于税中,百姓莫不欢欣,皆称善也……” 斐潜抬起头,看了张松一眼,然后又低下头接着念道:“……调拨粟黎计十万石,平抑仓禀,兴建粥舍,贷以青禾,今汉昌之内,野民皆归,賨人伏顺,今共计有户一千三百余,新增四百余户,皆为新政之功也……” 斐潜将徐庶的表疏一抖,然后笑而不语。 “这个……”张松眼珠子咕噜噜的转着,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说辞来。 事实就是事实,张松也可以强行狡辩说这个表疏有误什么的,但是那样就等于是落了下成了,毕竟原先张松的是按照春秋战国时期的优良传统,站在大义的制高点来进行辩论,而一旦变成了争论一份表章的具体真假问题,其实也就等于是张松原本的策略失败了。 斐潜并非不知道张松的意思,张松的话语出于经文当中,原本春秋战国时期,吴国攻打陈国发生的一件事情。当年吴国大军攻打陈国,因为陈国算得上是春秋时期比较早期的国家,虽然国力不强,但是毕竟也是周公亲传的妫姓,所以很多人对于这样一个国家反而被当时位于算是南蛮地区的吴越之地所攻打表示痛心…… 正所谓北方蛮子,南越山人。 当然,张松并不会认为川蜀是边缘地区,反而认为川蜀之地留存有大量的上古遗风,这个么,自然是见仁见智的时期,斐潜也不会就此说些什么,也不屑于和张松进行道义上的争辩,只是将数值拿了出来,摆在张松的面前。 春秋不仅多义士,也多辩士。 春秋战国时期的太宰嚭,一番巧辩,说得吴王夫差一阵尴尬,不能不使人叹为观止,没准张松也是这么打算着,一来可以借此扬名,二来也可以压制一下斐潜的气势,第三个方面才是轮到替刘璋说话。 张松的说辞,在一定程度上也没有错,毕竟在汉代,打仗还是有些重视规则的,正所谓师出必须有名,否则,即使打了胜仗,也不会让人心服;攻城掠地,烧杀抢夺,擒获俘虏等等,都得有一个说法,否则,会被称做“不义之师”。 所以在现在这个时间点上,基本上是没有什么“召之即来,来之能战”的说法的,大都需要先在出征之前誓师,誓师的主要内容无外乎就是罗列各种名目说法,也就是找理由和借口,以便说服参战的人相信这一次的战争行为,是合乎礼仪和正义的举动。 任何战争,不管找出多么堂皇的理由,其实都是政治上面的利益冲突,不过,利益冲突归冲突,总该有些界线是不能超越的,诸如毫无理由的屠杀俘虏和百姓,无限制无目的奸淫掳掠,抓老弱病残作攻城人质等等,这类不人道的举动,是任何堂皇的名目理由,都无法抵销的。 从某种意义上说,打仗也应当是一种公平的、按一定规则进行的竞争。名目重要,规则同样也重要。 斐潜忽然想起了后世看过的一本书,是川人所著,开篇就是讲三国,讲曹操心黑,黑得发亮,刘备皮厚,皮厚如山,孙权么,既黑又厚,但是也不够黑不够厚,所以最终三人各得一方……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李大师说的也没有错,毕竟曹操确实够黑,刘备够厚,孙权又黑又厚。当然,其实这三个人也都是又黑又厚的,不说其他,光刘备进川之后,赏赐手下的钱财从哪里来的?天上掉下来的?结果赏赐得太多了,结果导致川蜀经济市场一片混乱,猪哥搞了近十年也才渐渐恢复起来。 “征西将军果然不凡……”张松哈哈笑了起来,缓解了自己的尴尬,“昔日听闻,今日一见,更胜闻名啊!” 斐潜笑笑,没搭话,毕竟他也知道,张松必然还有其他的话要说,特意去谦虚别人的客套话也没有多少意思。 果然,张松也没有继续吹捧下去,而是一转口就说道:“且不知征西将军欲取川蜀,或是欲得川蜀?” “取之如何,得之如何?”斐潜看了看张松,也不想讲气氛搞的太过于尴尬,便多少配合一下,做些捧哏的行为。 “欲取,大军辗转于山间,钱粮运送困顿于牛马,城池攻伐于疲惫……欲得么……”张松朗朗的说道,“某主亦无意忤逆征西将军,愿与将军就此两下罢兵,就此议和……川蜀之士,必然感激不尽,如此一来,将军可得其利,吾主亦得其安,岂不两全其美?” 张松也确实是一个人才,能将这样的事情,讲述得如此清新脱俗,也是难得。或许是之前的计划全数被斐潜打乱,或许是觉得那些套话并不能取得什么效果,张松也就几乎没有说什么混淆的话语,而是极其准确的表达出了他的意图。 两下罢兵。 意思就是只要斐潜不攻伐成都,便什么都好,至于已经被斐潜占领的巴西郡内的汉昌等地,张松一个字都没有提,这其中的意味也就是相当的明显了。 除此之外,张松还特别强调了川蜀之士…… 不过么,斐潜还是有他自己的想法。 斐潜沉默了片刻,忽然哈哈一笑,说道:“此事关系重大,且容某思之……子乔远道而来,也是辛劳,明日设薄宴,且为子乔洗尘,还望子乔赏光……” “将军相爪,松自当遵从!”张松也知道这个事情也不是一两天就能谈下来的,既然已经表述了自己的意思,开出价格,就算是怎样斐潜自然是要和手下商议一二,因此自然是笑着应下,然后便告辞了退了出去。 斐潜起身送了送,也算是尽了礼仪,至于这一点,斐潜觉得没有必要像曹操那样的操作,毕竟买卖不成仁义在。张松历史上去曹操哪里,其实也和今天有些相似,毕竟抬高自家身价也是正常的。曹操当年可能的选择是根本不理会,晾着张松,结果张松大失面子,便格老子脾气上来了,顿时转身投了刘备。 对于历史上当时的曹操来说,川蜀之地确实可有可无,毕竟曹操的大本营是在冀州豫州兖州一带,经济文化政治中心都在这一块,而川蜀地处偏远,就算是取得了也不过是名义上面的归附而已,实际上的效用并不大,所以曹操也根本不惯着张松。 而斐潜这里,和历史上的曹操那个时候并不相同。对于现在的斐潜来说,川蜀是一个重要的产粮基地,同样使用一份人力,同样的一亩田地,川蜀产粮大概会是并北陇右的两倍,甚至像成都附近的都江堰地区,甚至有可能是三倍,如此以来,如果斐潜想要在关中发展,那么川蜀的粮食就成为了其中的一个不可或缺的基础。 以太原河东之地多余的粮草来供应并北阴山的支出,以汉中之地供应关中的粮草缺口,这是斐潜现在的局面,当然,关中和阴山同样也有产粮,但是一个是关中自己消耗本身就大,另外一个是阴山开垦前期能求支出平衡就不错了,所以斐潜若是想要做一些战略储备,仅仅依靠现有的粮草产出,并不能说是多么富裕。 再加上因为这些年南北征战,之前集中起来的一部分粮草,也都基本上消耗一空,若不是斐潜想方设法搞出一些油脂来弥补碳水化合物的缺口,搞不好现在斐潜地盘上已经开始出现粮草慌情了。 所以,川蜀这个产粮之地,怎样都要掌握在自己手中,才能算是真正安全。 “主公,那么现在……”庞统在一旁问道,“子乔之意,应该如何处置?是谈还是……” “谈!”斐潜笑着说道,“为什么不谈?” 庞统挑了挑眉毛,多少有些疑惑,毕竟前两天斐潜才和庞统说过要让黄成带着山地营开拨进川…… “谈!不打怎么谈?”斐潜笑着,后世的一边打一边谈的事情多了去了,自然不像庞统那样思维固化,“不是还没有谈好么?且令叔业,加紧攻势,若是能打上一波,或许也更好谈!” 庞统恍然,不由得也是抚掌大笑起来…… 第1480章 大小乔的命运 家破人亡。 只是落在纸面上的时候,似乎不过就是轻描淡写的四个字,就连看过的人,也未必会多看一秒,但是对于真正发生在自家身上的时候,这四个字,在每一个比划之间,都是血迹斑斑,泪痕点点。 对于大小乔来说,就是如此。 似乎尤在昨日,她们依旧是安享着富贵,每天早晨起来,先是悠闲的洗漱,自由仆从将一应用品端到面前,然后让贴身的婢女替自己穿衣,替自己梳头发,替自己施粉黛,自己只需要微微示意,用这个,抑或表示一下不喜欢用那个,就可以了。 用完早脯,便可以歪着小憩片刻,逗一逗家养的猫狗,看一看小院池塘当中的金鱼,接下来便可以弹琴的弹琴,练字的练字,愿意的话,便做一些女红,做一些刺绣,不愿意的话,就到后院捕捉金蝉,荡一会秋千,待到晚脯过后,多半再闹一会儿,也就歇息了。 日子一天天就这样过去,悠闲快乐似乎可以一直持续到永远。 不过,这些快乐,这些美好,这些幸福,都在曹军到来的那一天,全数毁灭了。 那满城的血腥味,肉体烧焦的臭味,似乎尤在大小乔的鼻子前萦绕不去,那刺耳的惨叫声,那绝望的嚎哭声,也是充斥在大小乔的耳旁徘徊不前。然而这些,都不是大小乔最为恐惧的,让她们两个恐惧的,是父亲桥蕤的死。 当她们被父亲念念叨叨,说这个说那个的时候,大小乔其实心中未必没有想过若是有一天不用父亲念叨了要有多好,但是她们绝对没有想过,当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竟然是如此的残酷和悲哀。 大小乔甚至连替父亲桥蕤收尸都没有办法做到…… 袁术带着人,先从南门而走,城中顿时大乱,若不是杨弘派遣了几名护卫,到了桥蕤府上,护卫了大小乔一同出城的话,恐怕现在大小乔已经沦落在曹军手中了。 桥家本身就不是什么大姓,家中的护卫又基本上跟着桥蕤战死在寿春城头。大乱之下,也仅有两三名的府中护卫,还有一直跟随了桥蕤多年的老管家,踉踉跄跄的跟了上来,多少让大小乔心中有一点点的凭依感。 然而,就像是常言所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一样,仅仅是这一点点的凭依感,也很快就在逃离了寿春城不久,便消散了,只剩下了恐惧和忧虑…… 因为跟着大小乔而来的护卫,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也不清楚究竟因为什么原因,竟然在半途之中,意外而亡! 就这样,死了…… 无声无息,没有任何波澜的死去,就跟她们两个人的父亲一样,死了连一个收尸的都没有! 袁术惶惶不可终日,根本没有心思去理会几个普通护卫的死亡。这一路向南逃亡,袁术彻底的明白了什么叫做树倒猢狲散,原本以为自家根深蒂固,枝叶繁茂,没想到现在看起来,不过是镜花水月,其实已经是中空了,稍有些风雨,便咔嚓一声,不是这里折断,就是那边破损,风雨交加之下,袁术怎么会有心去管这些底层护卫路途当中身亡,这样的鸡毛蒜皮的事情? 从寿春逃亡出来,一路向南。 有人建议去庐江,因为刘勋原本是袁术的老部下,之前袁术待之也不错,封其作为庐江太守。然而也有人反对,说是这一次曹军进攻寿春,刘勋竟然没有任何动静,这就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了,再加上一直以来听闻刘勋和曹操都有往来,若是真的到庐江去,说不定就是自投罗网! 若是不去庐江,便只能去淮南,可是淮南郡原本是九江郡,被袁术改名了而已,因为袁术居于寿春,算是淮北,那么原本叫做九江的淮南郡,自然就需要承担起袁术的一应需求,再加上袁术这些年也不懂得什么叫做民生经济,在他的观念当中,钱财物资就像是田地里面的庄禾一样,只要到时间去派人收割就好了,所以在寿春时间,袁术没少向淮南要东西。 作为华夏的优良传统,上位者要一,那么转达者必然加码,要不然如果只送上来一个,出现了些瑕疵怎么办?多少也要有个预备的,替换的,很正常吧?所以层层堆叠之后,到了淮南当地,就成为了一个庞大的数目,自然引起了淮南当地的士族和豪右们的强烈反对。 不过那个时候袁术势大,加上袁术也没有拿这些身处于淮南,算是偏离了中原地区的士族豪右们当回事,因此也就不分青红皂白的派人镇压,很是收拾了一波之后,淮南人也就自然消停了。 消停归消停,但是心中的怨恨,却没有少半分,如今见袁术衰败,淮南的这些士族豪右没有冲上来痛打一顿落水狗就算是不错了,又怎么能指望这些人会心甘情愿的欢迎袁术驾临淮南? 去庐江不妥,去淮南也不妥,那么也有人建议去投孙策,可是要去找孙策,这路途就远了,不仅要过大江不说,这一路上的粮草自然也是要预备的…… 就在袁术左右不决的时候,派出去收罗粮草的陈兰雷薄,竟然没有带粮草回来,还携了袁术原本就不多的兵马进了山! 袁术勃然大怒,但是已经没有任何的将领和兵马去征讨陈兰和雷薄了。桥蕤死在曹军攻城之中,死在了袁术眼皮子底下,纪灵为了掩护袁术后撤,至今未有什么消息,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无奈之下,袁术只能暂时停留下来,重新收集粮草辎重,抓捕周边的民夫充当壮丁。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袁术哪有心思去管大小乔身边的护卫死了几个,又是怎么死的? 到了黄昏,大小乔的老管家,怀里揣着三个黑饼子,默默的来到了大小乔的车前,然后心疼的看着大小乔两个人缩在车辆内,双手捧着黑饼子,一边被粗糙的麦麸割着喉咙,艰难的伸着脖子下咽,一边是饿得腹内空空饥火上升,不吃的话便什么也没有得吃,于是大小乔两个人,也就顾不得许多了,也谈不上什么讲究。 看着灰土和汗渍也不能完全遮掩大小乔的隐隐流露出来的容颜,老管家微微的叹了口气,然后扭过头去,看向了逐渐昏暗下来的天色,嘴唇微微蠕动,不知道念叨着一些什么。 “阿叔……”大乔捧着饼子,往前趋了两布,就像是一只捧着食物的土拨鼠,毕竟身上沾染不少灰尘和泥土,当然不可能像是小白兔一样的了,“阿叔也没有吃吧……我和小乔一人一个就够了……” 老管家转过头来,朝着大乔笑了笑,轻声说道:“那就先留着吧……我吃过了……” “那……”大乔愣了一下,看着老管家,似乎悠些明白,但是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好,便只能微微点点头,然后将黑饼子用手帕包好,放到了怀里。 天色慢慢得昏暗下来,野地里点起了这一堆那一堆的篝火,袁术败兵散乱的在各处围坐在篝火边,时不时有叫骂声,或是哭泣声,隐隐约约的从黑暗当中传了过来。 “阿叔……”小乔也凑了过来,蹲在一旁,小小的蜷缩成一团,依偎在大乔身边,似乎这样才能感觉到一些温暖和安全,“我们……我们还要走多远,要去哪里?” 老管家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我不知道……”他只是一个管家而已,若是桥蕤在世,多少还有人会看着桥蕤面上,招抚一二,然而现在桥蕤身亡,就连袁术自己都在惶惶,又有谁会搭理他? 小乔可怜兮兮的看了看大乔,瘪了瘪嘴。 老管家又转过头去,看着夜色,低声说道:“你们……还是早些歇息吧……我就在这里……你们安心歇息就是……” 说是可以安心歇息,但是站在当下的情况之下,就算是心思再宽泛的小乔,也不见得有安心歇息的想法,不过也是知道是老管家的好意,也就稍微应答了一声,然后往车内缩了缩,缩成小小一个球状态,就像是一只被拔光了刺的小刺猬。 大乔或许是觉醒了作为姐姐的感悟,沉默了片刻之后,便凑到了老管家的身边,轻声说道:“阿叔……若有羊角,便给我吧……” “小娘……”老管家猛然间回过头去,脖子老骨头不堪重负,发出了轻微的一声咔哒声,“你……你知道了?” 大乔微微点了点头。虽然她不完全猜测到全部的事情,但是她也隐隐的有一些联想,尤其是在护卫莫名其妙的身亡之后。 老管家沉默了片刻,然后低低叹息一声,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布卷,然后从布卷当中抽出了一柄细长且有一些弯曲,仅仅是在尖端有开刃的短铜匕,最上端有雕刻出来的一个羊头,羊的两只角弯曲成环,作为装饰,也可以系绳。老管家将其拿在手中,轻声说道:“小娘……你会用么?若不会,还是我拿着好……” “……给我吧……”大乔说道,“原先管教嬷嬷有教过的……” 老管家有一些迟疑,但最终还是将羊角匕递给了大乔。 大乔接到了手中,发现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沉重。 大乔低着头,紧紧的握着,半响之后,便毅然将头上原本的象牙簪子拔了出来,然后将羊角匕当成新的簪子,插在了头发当中,微微朝着老管家笑了笑。 老管家不知道何时,已经是泪流满面。 车辆之内的小乔挪了过来,不明就里的看着老管家:“阿叔,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风沙迷了眼……” ……………………………… “混账东西!”杨弘对着自己的一名手下呵斥道,“某是让你看紧了桥家二女!没让你动手!你个蠢货!” “这……”杨弘的这一名心腹有些傻眼,“不是你说……” “某说了什么?”杨弘瞪眼道,“某让你看好了!别让他人染指!其余的有说么,有让你动手么?啊?!” “是,是!”杨弘心腹连连点头,说道,“明白了,小的明白了!” 杨弘又骂了一声,然后才甩了袖子,走了。他虽然好女色,桥家二女又是双生子,更添几分的诱惑,但是杨弘还不至于色欲智昏到如此的地步,只不过手下理解错误,以为杨弘要收了乔氏二女,便下手将乔氏护卫先行打发了,好方便若是杨弘有意,就可以下手…… “真真混账东西!”杨弘怒火未消,然后又不由得想起了大小乔的美色,舔了舔嘴唇,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低声叹息一声,“唉,可惜了……” 好色,那个男人不好色? 但是只懂得追求色欲的男人,多过像一头野兽,而不是一个人。 就像是再笨的男人都会说想要睁开眼就能看见你一样,杨弘又不是从未近过女色之辈,又怎么会在这个时间点上还想着满足自己的色欲? 普通男人是说,找一份工作,赚一点钱,娶个老婆,生个小孩,而对于杨弘来说,则是要有事业,积累财富,绵延家族…… 能是一样的么? 就像是二手开封至少打八折一样,桥家二女是不是处子,体现出来的价格,自然是完全不一样。 袁术无处落脚,作为首席幕僚的杨弘自然需要拿出一些主意来。总不能让袁术就这样一直在野地里待着…… 所以,相对较为近一些的庐江,就成为了杨弘的下一步主要的选择方向。庐江的刘勋,杨弘倒是心中清楚,此人虽然外表看起来似乎豪迈大气,但是实际上好色又好财,若是真的迫不得已要往庐江,那么桥氏二女就必然成为极佳的沟通媒介了。 当然对外的话,杨弘也有说辞,桥氏家中无主事之人,杨弘作为同僚,替桥氏二女寻求一个安稳之处,妥善安置,也当是对于桥蕤的一份同僚之情。 就是…… 有些可惜了啊! 下次要再找到这样的双生子,又不知道要到何时了,真是便宜了刘勋这厮! 第1481章 刘玄德的机遇 刘备的情况么,其实就跟华夏后世的全民大赌场差不多,虽然天天自己被关羽张飞叫着“凶涨”,可就是涨不起来。不过可以美其名曰慢牛,其实就跟某个时段的“转进”差不多一样的意思,只不过欺骗一些心甘情愿的自欺欺人者罢了。 再说了,如果不哄骗一些新手入行,砸在老手里的东西怎么能找到人接盘? 江山代有韭菜出,割了一茬又一茬。 刘备也想着割韭菜,毕竟他作为韭菜这么多年,也自然想要升级一下,从新韭菜被收割者变成老韭菜收割者。 问题是哪儿有韭菜田啊? 荆襄是不错,刘备仅仅是这一段时间的了解,就觉得心向往之。不过么,荆襄的士族是一个大问题,那么刘备自然也有这样的小心思,虽然驻扎在新野,但也是借着各种理由往襄阳跑。 正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也,刘备去找刘表,当然也不仅仅是为了去摸刘表大腿,嗯,抱刘表大腿,嗯,反正就这么个意思的,而是为了和荆襄的士族打好关系,做一些铺垫,万一,万一有一天…… 不是有一位咸鱼大佬曾经说过,人没有了梦想,与咸鱼有什么分别。当然,哪一位咸鱼大佬也忘记了,正是有千千万万他所嘲讽的咸鱼,板砖的,环卫的,码字的,才有足够的分母来体现大佬的独特。 刘备自然是一条有梦想的咸鱼。 不过咸鱼么,大家都知道,气味是比较大的,走到哪里都闻得出来…… “那个刘玄德又来了?”庞德公的鹿山小亭之外,一名少年悄悄伸着头看着正在往山下走的刘备,却不料刘备似乎有所感应,抬头上望,连忙缩了回去,“又来想要请师父出山?” 庞德公哈哈一笑,裹了裹身上的皮袍。 “当年刘景升都没有能说动师父,”少年微微撇撇嘴,“整天把汉室宗亲挂在嘴边,烦也不烦……” “世人不皆如此么?”庞德公笑着说道,“尽饰之道,斯其行者远矣!” 少年楞了一下,沉默片刻,拱手说道:“谢师父指点……” 庞德公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汝观此人如何?” “如浮萍一般,若无根基,必不得久也……”少年说道。 庞德公笑着,不说对,也没有说不对,而是话题一转,又问道:“江东孙伯符又如何?” 少年抬头看了庞德公一眼,然后说道:“血勇过盛,刚则易折也。” “许昌曹……”庞德公刚说了一半,忽然想起什么来,便改口说道,“汝观征西将军如何?” “征西将军?”少年脱口而出,“不是士元已在彼处了么?” “士元是士元……”庞德公回头看着少年,“孔明是孔明,怎可混为一谈?听闻汝兄子瑜近日去了江东?” 诸葛亮沉默了一下,点头说道:“正是。”孙策也在江东招募人才,诸葛瑾在此时此刻前去江东,自然意义不言而喻。 “袁氏已衰……”庞德公仰着头,看着天空,慢悠悠的说道,“袁本初外表光面堂皇,内则鼠目寸光,兄弟之间不能和睦,如今便落得一个独木之局,可谓求仁得仁,亦为落败之因也……如今天下,便是越发混沌,山东山西,江南江北,皆有一战……汝可要想好了……” 诸葛亮拱拱手,默然无言。 ……………………………… 鹿山山下,刘备又特意往鹿山之下的木屋转悠了一圈,当得知木屋之中诸葛亮又不再的时候,便只能怏怏的留下一句,便慢悠悠往回走。 “征西何得天时之厚也!” 走到半路上,刘备不由得感叹出声,“听闻鹿山之下,此屋之中,便有庞士元、徐元直,皆为才智绝顶之人,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又有枣子敬,精通农桑之事,人称神农转生,所过之处,便可解旱平涝,丰收增产!亦有太史子鉴,精通兵械,专攻器具,所产兵刃,皆为上等利刃,据说还有神兵,可斩金断玉,世人皆求之而不得……唉……若是某能得其一,此生亦足矣!苍天为何待征西如此之厚……” “大哥……”张飞看着刘备,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刘备转头看了过去,看着张飞,忽然一笑,说道:“不过某有二位好兄弟!征西又如何!二位兄弟便是如同某手足一般,但有手足,便天下何处不可去得!不去取之!” 此言一处,便连关羽都有些感动,微微眯起双眼,拂过长髯,傲然说道:“兄长所愿,便是关某所趋!” “俺也是!”张飞也跟着吼了一嗓子,震得山林之间鸟兽连忙惊走。 正当三人相视而笑得时候,忽然前方道路之处有人高声喊道:“前方可是玄德公?且稍驻!” 刘备三人相视一眼,等到了来人临近的时候,才发现竟然是刘表的大公子刘琦。 刘琦到了刘备近前,也没有下马,径直在马背上微微供拱手说道:“玄德且让某好找!”刘琦得知了父亲刘表有意让他领队前去川蜀,便忙不迭的去找刘备,结果赶到了新野的时候说刘备去了襄阳,回到了襄阳的时候又说刘备去了鹿山,这一路奔波,确实也是不易。 刘备连忙说道:“让公子奔波,皆备之过也!” 刘琦也不是特意要找刘备的麻烦,就像是平常的时候,如果有人爽快承认错误,一般人也不会太过于计较,反倒是如果一直找理由说借口,反而更令人生厌,因此刘琦见刘备如此说法,便也没有继续就这个事情多说一些什么,而是跟刘备说道:“好让玄德得知,前些时日川蜀刘益州派人寻得家父,欲求援兵入川,抵御北敌……” 刘备猛得睁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的说道:“那么……令尊之意是……”这两次刘备前来,都没有见到刘表,要么是说刘表身体不舒服,要么是说刘表已经出去了,很显然,刘表并没有最后决定下来,只不过刘琦藏不住事情,急切的就给捅了出来。 “家严欲令某领兵!”刘琦大大咧咧的说道,“若能得玄德之助,某便无忧矣!不知玄德可愿随某入川?“ 刘备和关羽张飞对视了一眼,似乎都能从对方的眼神里面看出一丝喜色出来…… “得公子器重,备愿随公子入川!” ……………………………… 可是事情,并没有刘备想象的那么简单。 刘琦是兴匆匆的表示了出来,但问题是谁都知道,在荆州这一块地盘上,若是说打猎喝酒什么的,刘琦说了算数,但是要出兵,要兵卒钱粮,光刘琦一个人说了,也不算,还是需要刘表最终点头才可以。 而刘表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找刘备说这个事情,直至两三天之后,曹操攻占了寿春的消息传了出来,刘表才宴请了刘备,正式提出了这个事,但是刘表也同样提出了一个条件…… 刘备从襄阳返回到了新野,到了家中,却没有进厅堂,而是在后院处坐了下来。 “郎君……”麋夫人听闻下人禀报说是刘备回来了,但是等了半响却不见刘备进屋子,便有些奇怪的找到了刘备。“你这是……” “贞儿……”刘备伸手示意了一下,让麋贞就坐。 说起来,麋贞比刘备小了近两轮,或许在后世会引来许多旁人的议论,不过么,在汉代这是属于很平常的事情,嗯,或者说,对于刘备这样有一些权势的人来说,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就像是现在,刘备又要准备结婚了。 “这……”听闻了此事,麋贞勉强笑了笑,说道,“这就恭喜夫君了……可需要奴家准备些什么?” 刘备颇有些为难,但是依旧说了出来:“就烦劳贞儿先搬到西厢可好?”新人是蔡氏女,据说还是蔡讽的女儿,虽然未必是蔡讽亲生之女,但是至少在蔡氏也算是主家之女,身份也依旧是蔡瑁之妹,所以也不可能来了就当作小妾来处理,自然是需要麋贞先让出主屋来。 麋贞闻言,盯着刘备看,就像是要重新认识眼前的这一名夫君一样,呆立了半响,忽然一笑,点头说道:“好,我今日就搬!” 刘备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面对关羽张飞能说出来的豪言壮语,在面对这麋贞的时候,却似乎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刘备让麋贞让出主屋,其实也在某种程度上是在保护麋贞…… 刘表不仅给刘备拉了这样的一门亲事,甚至还表示此去川蜀山路崎岖难行,并且巴东左近,都是基本上荒废了许久,生活条件并不理想,因此刘表表示家眷么,最好就不要带着一路奔劳了,留在荆襄,既不会遇到什么危险,生活条件也较好一些。 话虽然说的好听,但是实际上等于是什么,刘表和刘备心中都清楚。 如果要得到这样的一个机会,刘备就不仅要接受联姻,而且还要留下家眷作为人质,当然,刘备也可以选择不接受,只不过这样一来,就有可能连新野都会被刘表收回去,继续刘备的大篷车之旅。 当机遇来临的时候,不仅要有准备,而且还需要有牺牲。刘备最终还是选择了他的梦想,自然也就要做出一些牺牲。因此如果麋贞留下来的话,提前让出主屋的行为,至少可以让她在新人蔡氏面前获取一定的豁免权,至少在一段时间之内,蔡氏只要不蠢,是不会对麋贞做什么事情的,从而也保护了麋贞的安全。 然而刘备所有这些考虑和安排,似乎很完备,然而似乎并没有多少意义,至少此时此刻,在麋贞心中,毫无意义…… 许多成功者会说,当机遇真的来临之前,要做好准备,但是那些人没有说,这些准备当中,也包含了一些牺牲,或许牺牲自己,或许牺牲他人…… ……………………………… “真是便宜那个老家伙了……”蔡瑁嘟嘟囔囔的说道,看着自家的夫人在给小妹挑选嫁妆。“要是之前比黄家下手早了些就好了……” “等等!”蔡瑁忽然站了起来,将自家夫人手中的两卷书法挂轴拿了回来,“这个不能做嫁妆,另外挑个别的……” “琴棋书画,家中就这个孟皇挂轴成双成对的……”蔡瑁夫人不乐意了,好好挑选出来的陪嫁之物,现在说不行了又要哪里去找可以替代的,“其余的书画都是单条的,有双条的么,写得又是写老气横秋之句,如何能当的陪嫁之物?” 作为家中长嫂,自然要替小妹准备一些出嫁私人压箱底的器物,至于那些普通的物品自然氏没有什么差别,但是像琴棋书画这一类的东西,当然就需要精挑细选一番,不是普通物品可以充当的了。 蔡瑁看着手中的挂轴,着实有些不舍:“真没什么其他的了?我看后屋不是有两条也还可以么……” “写着非澹漠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的那两条?呵呵……”蔡瑁夫人笑了起来,“新婚送这俩句话,郎君以为确实合适么?” 蔡瑁黑着脸,沉默半响,还是将手中的书卷还给了夫人,“便宜那老贼了……” “什么老贼老贼的,现在都是一家人了……”蔡瑁夫人瞪了蔡瑁一眼,“小心让人听了去……再说,纵然小妹……这么说终究不妥……” “嗯……”蔡瑁嘿然,“其实更重要的是陪嫁的兵卒……那老……玄德,不日就要和大公子西进川蜀,所以对于玄德来说,恐怕陪嫁过去多少兵卒才是最重要的……” “什么?”蔡瑁夫人皱起眉头来,虽然说身为女子,在汉代当下成为政治的附属之物也是有所觉悟,但是终究有些替自己小妹有些不平,“如此说来,岂不是……” “你懂什么?”蔡瑁看了自家夫人一眼,“若是我们不舍得分些兵卒出去,主公会觉得心安?这些日子甘宁那厮得意劲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头稍微退让三分,割舍些出去,主公反而要扶持于某,进退之道,有进有退,有取有舍,方为长久之道……” 蔡瑁夫人自然不能说是替小妹不平,只能微微叹息一声,含糊过去。 “对了,”蔡瑁又想到一个事情,说道,“琮公子再过几年也该到岁数了……这族中良家子,还是要好好挑选一二……” 蔡瑁夫人笑了笑:“这个你放心,早就在准备了……” 蔡瑁点点头,望向了天空。对于蔡瑁来说,能用联姻解决的,自然就是用联姻解决,只有联姻解决不了的问题,才考虑其他的手段…… 第1482章 吕奉先的畅意 陇右。 “看!征西将军的旗号!”在天水,作为陇右临时的治所,几名守军突然指着远处地平线上出现的旗帜,高声喊道。. “没错!是征西三色旗帜!快,快禀报校尉!” 这一日正在城头上值守的是姜冏,闻声立刻从门楼里面跑了出来,然后按着城垛翘首而望,嘿嘿笑了两声,说道:“来人!给长史报个信!就说吕布吕奉先来了!嘿嘿,前两日刚接到了传信,今日就到了,看起来吕奉先这个脚程,也是不慢……也好!早些打完这群贼子,也早点让周边的家伙都安分些!” 姜冏一边说,一边不由得笑了出来:“前次是公明前去,这一次怎么也要轮到我了!嗯,还是要找长史确定一下,可不能再让了出去!”说完,立刻转身就走,一边走还一边招呼自己的护卫,“去,将某的甲胄兵刃都准备好!到时候要是少了一样,小心你的皮!” “放心吧!我们一天都擦三回,就盼着这一天呐!少不了的!”姜冏护卫也是高兴,大声回话道。征西治下,军攻的赏赐极厚,加上不管是庞统、贾诩还是李儒,都是不会吃兵血的,因此这些厮杀汉子,真的是闻兵则喜,出动一趟甚至可以赚上常人一年才能赚的钱财,如何不让这些人心动? 姜冏原本就不是多么安分守己的人,当然在陇右这种胡风较盛的地方,安分守己也几乎就等于是老实好欺负。自从投了征西将军以来,姜冏也从一个马场的管事,成为了官家的身份,不过么,姜冏依旧不满足仅仅是一个天水的从事,他还渴望更高的台阶,更广阔的天地,而这些,自然都是需要战场之上的军功累积,因此也怪不得姜冏如此的表现。 前一些时间,徐晃铩羽而归,虽然不能说是败落,但是也是颜面无光,没少跟姜冏嘀咕,说是要替白雀报仇云云,姜冏权当作听不见。替白雀报仇那是应该,但是不一定要徐晃去啊,自己去也行! 再说,徐晃不是已经出去一趟了,哪有一而再的道理!这一次定然是要自己去! 虽然说是以温侯吕布吕奉先为军队统制,主管清剿河西马贼一事,但是姜冏又不打算和吕布争权,只要争个出战的机会,料想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征西将军斐潜也没少给吕布兵卒,足足分出了一千骑兵,而且还给了吕布假西域都护的职位,可以说,只要吕布愿意,出了陇右这一块区域,在西域这一块地盘上,便是吕布说了算。只不过这一点,在这个时候,吕布还暂时没有意识到而已…… 在城头上的天水郡兵,看着姜冏飞快的跑下了城墙,又看着远处征西的旗号渐渐行近,在地平线上,已经出现了一批黑压压的骑兵,顶盔带甲,迎面就是一股萧杀气息扑来,不由得自个儿的呼吸都急促了些。战旗招展,盔顶和长枪之上的红缨,错落有致,一丛丛一簇簇的如血浪一般的涌动跳跃,一看就知道这些都是战场的老兵精锐,不是那些七拼八凑的招募的胡骑。 “啧啧……真是威风啊……”天水郡兵忍不住赞叹道,“要是我也能像他们一样就好……” “得了吧你!连上马都不知从哪里爬的,还想着当骑兵?” “这些应该是征西将军的精锐吧?这兵器,嚯!看看!前面的几个还拿着马槊!还有长戟!啧啧……” 槊和枪、矛的外观所差无几,但是价格却昂贵了不止百倍! 而且马槊还经常有价无市,主要是因为马槊制作时间太长,不仅马槊枪头精钢材料昂贵,甚至马槊的长杆都不是寻常木杆,而是用做弓的柘木为主干,既坚硬又有韧性,先削成薄片,在油浸泡上至少一年,然后于荫凉处彻底风干后,再用胶漆重新胶合成杆。 至此才算是完成的第一步,接下来需要极细的麻绳缠绕其上,再刷胶。待麻绳和胶都干透之后,涂以生漆,裹以葛布,再阴干。 阴干一层之后,再裹一层布,再刷一遍漆,如此往复,直到用刀砍上去,槊杆发出金属之声,却不断不裂,如此才算合格,正式完成。 这样制造出了槊杆不仅柔软有弹性,而且分量比较轻,丈二的长槊也就和七八尺的长枪差不多重,方便骑兵单手持槊冲阵,同时槊杆的强韧弹性又保证了马槊在刺中目标后可以弯曲,以缓冲和释放高速撞击产生的冲力,不会伤到持马槊骑兵的手腕手臂。 不过这等上好的马战兵器却是极不易得,且不说一支槊要花多少钱,便是这生产的工艺和时间,就决定了马槊是一种军事贵族兵器!根本不是寻常士兵可以装备的。而且不是从小打熬磨练出来的真本事,随便找个民夫练上几个月也玩不了马槊,还是老老实实找根用完就扔的便宜长矛算了。 长戟也是如此,虽然长戟木杆不像是马槊那么复杂工艺,但是因为单边月牙的长戟武器重心并不在中轴上,想要玩得好,不伤及自身及队友,就不是一两个月能达成的,所以天水郡兵,有些懂行得,看见这些持马槊长戟的兵卒,自然就清楚这些都可以算是精锐当中得精锐了,并非寻常骑兵可比。 吕布被身边的护卫簇拥着,已经远远的看见了天水城池。经过了这些日子的修整,天水城池已经和当初被羌人劫掠攻打的残破模样大不相同了。毕竟背靠着征西将军的右扶风,同时承接了一部分汉中物资的转运工作,因此也是得益了不少,如今天水城墙已经修补一新,就连城门之上的铭牌也新换了,城头之上的兵卒兵甲也算是鲜明,只不过依旧比不过征西将军的直辖兵卒,更加无法和吕布的亲兵护卫相比较了。 这一次,除了吕布自己带的两百亲卫护军之外,其余千骑都算是游骑兵,未配备重甲,但是配有弓箭,可以游走,又可以冲阵。 吕布也是相当的满意,至少在他辗转南北的这一段时间之内,都没有统领过如此威势的一只骑兵精锐! 再加上吕布原本就是骑将当中的一流水准,统领起全骑兵的队伍来,简直就是驾轻就熟如鱼得水,这一路从长安出发,一直往天水而来,竟然比普通行程还要少了两天的时间,关键是这些骑兵竟然没觉得有多么疲惫,几乎就是和普通行军一样…… 不过吕布的好心情,当到了天水城下的时候,就截然而止了。因为吕布看见了一个他不怎么喜欢的人…… 李儒没理会吕布当即变得如同粪坑一样臭的面色,微微笑着说道:“温侯,别来无恙乎?” 吕布:“……” 当年还在董卓手下的时候,吕布就不知道为什么,看见李儒就觉得瘆得慌,没想到到了今日竟然在天水又遇到了李儒,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不过李儒当下容貌却像是老了十余岁一般,吕布也不由得有些奇怪,脸上也就多了几分探寻之色,说道:“长史,你这是……嗯,长史为何也在此地?” “某离了长安,便来了陇右,得征西将军不弃……”李儒笑眯眯的,就像是在雒阳之时一样,丝毫不以吕布的面色为异,说道,“今得知温侯前来,便已备好一干应用之物……温侯可要清点一二?” 吕布觉得喉头有些发干,咳嗽了两声之后,才说道:“长史说笑了,这还信不过长史么……伯平……且去接了军资……”怎么李儒竟然在此,要是知道李儒在这里,嗯,说不定自己就不主动讨这个差事了…… 高顺在一旁拱手说道:“在下遵令!” 李儒笑眯眯的,引着吕布就往城内走,虽然吕布的面色并不好看,似乎也是一句话都不想搭理他,可是李儒依旧不以为意,甚至还替吕布介绍周边的将校。 姜冏凑了上来,说道:“温侯可熟河西地势?某生于此,熟悉地利,骑术也不差!若不得嫌,某便为温侯先导可好?” 一旁徐晃沉着脸也过来,说道:“某去过河西多次!地势某也熟悉!白校尉死于某眼前,此仇不可不报!愿请为先锋,诛杀贼子!” 吕布愣了一下,然后不由得转头看向了李儒。 李儒笑笑,说道:“温侯自定就是……温侯不是有西域都护印绶么?” 吕布闻言,皱着眉点点头,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然后看了看徐晃,又看了看姜冏,然后随意点了姜冏说道:“就你吧!若是出了差池,休怪军法无情!”丑话都不好听,所以都要说在前面。 姜冏拱手领命,顺便朝着徐晃挑了挑眉毛…… 徐晃哼了一声,然后将头扭了过去,不理会姜冏。 吕布倒是没有搭理姜冏和徐晃之间得小动作,他这个时候才有些反应过来,原先斐潜轻描淡写得给出这个西域都护的印绶,似乎不仅仅是一个虚名? 难道说? 吕布看着李儒,心中隐隐的生出了一些念头。 “请问长史……”吕布紧走了两步,追上了李儒,说道,“……长史之意,不,征西之意是要在西域重建都护府了?” 李儒哈哈一笑,微微点点头。“昔日汉武,西域诸国,皆为朝贡,而光武之后,便再无往来……若得复建西域都护,得诸国纳贡,何其功也,何其伟也!某虽老朽,亦盼见于此,不知温侯之意如何?” “这……这是真要重建西域都护府?”吕布还是重复确认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毕竟这个西域都护府几乎就等于是废弃了一两百年,几乎就等于是古董级别的称号了。 “大汉泱泱,数百年间,官吏无数……”李儒缓缓的往前走着,然后慢慢的说着,虽然声音不大,但是似乎充满了一种魔力,“四世三公又如何?家累两千石又怎样?天下郡县,官宦如过江之鲫,不可计数……唯有西域都护,仅仅只有一十八人!人人皆载史册!” 吕布不由得挺了挺胸膛。 李儒微微瞄了一眼吕布,笑着继续说道:“西域都护,辖有南北两道,鄯善左近为南道诸国,车师以西为北道诸国……原治乌垒,不过如今已是荒废,多为马贼所据……温侯此番前来,若仅是平复马贼,不过是小功,不入笔墨,不登史册,最多就是于地方志中些许提及罢了……” “……若是重开西域都护,”李儒转身看着吕布,“天下定然皆闻温侯之名!温侯此行,比起山东诸贼,蝇营狗苟,争权夺利之举,岂不是好了千百倍,上下之差岂非云泥之别?” 吕布虽然有些心动,不过依旧还是有些怀疑,看了看李儒说道:“长史之言,莫非诳某不成?” 李儒摇了摇头说道:“征西心胸之阔,非常人所及。昔日某只知长安雒阳,却不明天地之宽;昔日某计算权柄得失,却不知毕生之求……若温侯仅为二千石俸禄而来,不妨且驻于此,亦不减半分钱财……某自去西域就是,去看千国俯首,万邦朝贺!去看大汉之旗,插于天涯,立于地角!” 说完,李儒也没有继续和吕布说什么,径直就往前而行。 吕布呆愣愣的看着李儒的背影,一丝丝的火苗从原本有些浑浊的眼眸当中燃起,然后就像是烧开了一层雾气,又像是拨开一层迷沙一般,顿时觉得天地清明,寰宇澄清。 原来,在这一方的天地,竟然还有这样的一个前行的方向! 原来,征西将军斐潜说的那些话语,不是托词,竟然是真的,都是真的! 吕布抬起头,看着天宇澄清碧透,顿时觉得心胸原本那些郁闷和气结,似乎都在这一刻荡化得干干净净,呼吸之间只是觉得胸腹舒畅,顿时有些忍不住仰天大笑起来,笑声之中似乎有一些嘲讽,一些解脱,也似乎充满了畅意…… 第1483章 袁本初的迟疑 初秋之时,莫名其妙的气候开始变换,冀州之地接连下雨,而且还下得很奇怪,下得很大,让许多农户都不由得开始担心自己家中的庄禾,每日都忧心忡忡的望着天空,期盼着这一场莫名其妙的大雨早日结束。 邺城之外,亦有三千兵卒早已经集结完毕,军资什么的也大体上备齐了,兵刃弓箭器械什么的,基本上都装在了大车之中,可是就是因为这一场雨,不得不停留在营地之内,迟迟不能动身。 三千兵卒,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了,要是进行作战,可能还是欠缺些,可是要接一个人回来,这样的规模也不算是少了。 袁术兵败寿春,无路可去。不得已之下,才想到了袁绍袁本初,言辞恳切的写了一封书信,星夜传到了邺城,表示愿意将仲家这个名号让给袁绍…… 袁绍看了书信之后,不由得当夜饮酒高歌,“仲家”,袁绍根本不在意什么仲家不仲家,只是在意袁术终于向他低头了! 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言辞恳切的向他低头了! 因此袁绍当即就决定要去接袁术回来,让袁术好好看一看,袁氏的大佬究竟应该怎样当才是正确的! 但是问题是下雨久了,道路泥泞无法成行。 这个时代可是没有什么坚固的路面,辎重车若是真的陷入了泥坑当中,那简直就是一场灾难,再加上许多物资是不能淋雨的,因此也就只能是待在营地里,等待老天爷的重新开脸…… 不过,袁绍是这么想的,不代表其他的人也同意。 “主公,有道是天无二日……”田丰依旧直言不讳,“若后将军来此,若再有宵小之辈,挑拨离间,岂不是……还望主公三思……” 在这一件事情上,豫州派和冀州派的意见都是差不多的,并不太愿意袁绍接纳袁术,原因很简答,袁术可以说是臭大街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说接纳了袁术,无形当中就等于是认可了仲家的身份,这对于袁绍本身而言,也是一个负面的影响。 原本汉帝刘协就多有不满,甚至下诏书斥责,虽然受汉帝刘协的诏书,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听听也就算了,不能算是什么,但问题是如果袁绍接纳了袁术,几乎就是又点起了一把火,冀州派原本期望的保皇路线,也就是越来越偏离了。 豫州派么,也不看好袁术。 这些跟着袁绍而来的人,本身就是觉得袁术不怎么样,或是一些其他的什么原因,才来到了冀州这里,现在袁术要过来,岂不是意味着另外一波豫州派也会跟着过来? 这样有什么好处? 要知道地主家也没有多少余粮啊! 在手下谋臣,出乎意料的齐心反对的情况下,袁绍不由得也有些犹豫了…… 袁绍坐在府衙上首,望着屋外淅淅沥沥的雨滴,似乎想要透过雨雾看见未来的方向,可是四下在雨中似乎都变得不怎么真实起来,让袁绍根本看不清楚。 袁绍尽力看了许久,眼睛都瞪酸了,终于长叹一声:“公路虽有过错,终究是某家兄弟……如今公路亦知其过,幡然悔悟,亦不得改过之机?若不伸援手,岂非陷某于无情无义?” 郭图笑笑,说道:“主公情义,自然是可昭日月,然共叔段可知兄弟情义?若至于大京,岂可免乎?” 袁绍摇了摇头,说道:“公路岂能如共叔段一般……”话说了一半,却并没有说下去,因为袁绍在最初的情感激荡之后,也渐渐的沉寂了下来,也开始迟疑了。 世间多少兄弟姐妹情义,当父母还在的时候,多少有些联系,而当父母不在了,或者说各自成家立业之后,又能有多少情义依旧留存?大家族勾心斗角,小家族忙于生存,不大不小的家族则是更惨,中产阶级的陷阱早就准备好了…… 袁绍不由得再次审视起自己原来的决定,接纳袁术,真的是一件好事情么? 田丰看了郭图一眼,郭图也回了田丰一眼。 袁术的地盘都在南方,中间还隔着一层曹操和刘表,袁术来了北方之后,袁绍也不可能立刻就可以将手伸到难免去,如此一来,南面的这些领土岂不是都白白放弃了? 因此还不如让袁术尽可能的坚持一下,等到袁绍整合了曹操之后,再挥军南下,收纳南北之地,岂不是更好? 但是这个计划当中,现在曹操的比重,明显就要比袁术大得多了,现在的问题重点不是怎么对待袁术,而是要怎么对付曹操! 可是现在这个话,并不怎么好说。 一来原本曹操是作为袁绍对付袁术的棋子的,作为一个缓冲区,一个隔离带而存在的,而现在曹操不仅成功的建立了隔离带,并且还成功的推倒了袁术,这不免就有些干弱枝强的味道了。 另外一个方面,汉帝现在还在许县。不管是汉帝刘协的意思,还是曹操的意思,反正田丰一再提及的迎汉帝的事情,到现在还是耽搁着,也不见有什么动静,这就很说明问题了…… “若依元皓之意,应当如何?”袁绍最终还是点名道姓的问道。 “主公若是仍旧欲纳后将军……”田丰沉默了片刻,然后拱手说道,“仅三千兵卒,却是不够的……” 袁绍一愣,没能立刻明白过来。 一旁的郭图说道:“且不妨待秋收之后,集十万兵,号称百万,南下迎之!” 袁绍稍微有一些明白过来了,但是同样也有些迟疑起来,真的到了这样做的时候了么…… ……………………………… 庐江之北,寿春之南,郭嘉正在自己帐篷当中,合衣而卧。 虽然说是攻陷了寿春,但是整个战事还未完全结束,曹操深知打虎不死反而被噬的道理,既然将袁术得罪狠了,就不要再给袁术喘息的机会,因此这一段时间除了必要的停留休整之外,曹操依旧带着部队,紧紧的咬着袁术的尾巴,持续跟进。 现在陆续开始要准备秋收了,如果不能及时控制周边的郡县,仅仅拿下寿春一地,对于曹操来说也没有实际上的多少好处,毕竟兵卒还是要吃粮草的,早些和周边郡县达成一定的默认规则和协议,因此,曹操在淮北一带一方面追赶袁术,一方面收拢地方政权,忙的是脚不沾地一般。 曹操都是如此忙碌,郭嘉自然也就没有偷懒的道理。 当然,大多数时间,郭嘉依旧如同平常一样,随军而进,但是实际上,郭嘉的工作,往往都在旁人不经意的地方。 郭嘉帐篷之中,还有郭嘉自己的身上,都发出一股浓厚的酸臭味,这些时日下来,因为身上的皮甲浸润了不知道多少次的汗渍,早就有些发臭了,但是在军中,周边都是如此,渐渐的鼻子似乎也失去了对于这个酸臭味的敏感度。 忙得连休沐得时间也没有啊…… 郭嘉手中,可不仅仅是一些民生政务的事情,他的手中还有着曹操派出去到各个地方的人员信息渠道!可以说,曹操手中有些雏形间谍部队,便是在郭嘉手中。曹操将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郭嘉,自然让郭嘉觉得力薄任重,如履薄冰,处理这些事情的时候,也只有加倍的小心谨慎来对待。 这一些时日来,整个豫州的变化,郭嘉自然也需要多加留心,毕竟豫州南阳之地,一来曾经为帝乡,另外也是袁氏的大本营,虽然被袁术败坏了一波,但是残留了不少的袁氏门生故吏,联姻亲戚,这些人对于曹操击败了袁术都是箪食壶浆夹道欢迎? 很显然不太可能,那么如何甄别其中哪一些是可以争取的,哪一些是必须要打击的,自然就成为了郭嘉眼下的重要工作。这些家族之中,因为相互之间多有联姻,就像是一团乱麻一样,若是不管不顾一刀切下去,很有可能又会带来许多的隐患…… 作为略有有些强迫症的郭嘉来说,面对这样的一个题目,如何轻巧的解出来,自然成为了郭嘉一种自我折磨,也像是一种乐趣,就像是今天,郭嘉又肝了大半夜,直到快天明的时候,才倒在一旁,昏昏睡去。 不过郭嘉的睡眠,并没有能够持续多久,很快又被兵卒叫醒了,说是从北面来了一封书信…… 北面? 郭嘉一个激灵,坐了起来,然后接过了书信。 难道冀州之地,又有什么变故发生? 但是郭嘉知道,若只是书信,那么很有可能只是在冀州的眼线的一个推断猜测而已,并非真正的大军行动,因为若是真的有大军行动,调动兵马的动静是无法隐藏的,因此很有可能是一些不怎么寻常的迹象,眼线又不好确认,便只能提前告知,让郭嘉做一些判断。 眼线的作用,也大多是如此。如果真的大军开动了,这个时候也不需要眼线说一些什么,毕竟双方边境的烽火传信,比起眼线的人力传送,速度要快上不知道多少倍,反而是在战争之前的一些蛛丝马迹,才是更重要的信息,通过这些信息,或许能预测出对手下一步的行动,这才能体现出一个眼线的价值。 当然,也有可能是误判,或是误报,这就需要郭嘉进一步的判断和甄别,也是曹操特别让郭嘉来处理这样的事情的原因,毕竟曹操手中事务也不少,实在没有更多的时间来从这些眼线书信当中一一甄别出最为重要的那些信息来…… 此刻的曹操,正在帐篷之内,看着曹昂肩头上的绷带,说道:“伤口感觉如何?可有什么不适?” 曹昂笑着略微动了动,说道:“无妨!些许小伤而已!” “别逞强!”曹操也笑着说道,“有伤就别乱动,这两天你就先回寿春,修养一段时间再说!小心扯裂了伤口,就麻烦了!切记不可沾水!好好养伤,其余的么,养好了再说!要上沙场,以后多是机会!” “嗯!知道了……”曹昂看着曹操的黑眼圈,也是说道,“父亲大人也是要好好休息一下才是……” 曹操笑了笑,正待说些什么,忽然在帐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护卫禀报道:“军师祭酒有要事求见主公!” 曹操眉头一皱,“请进来!” 曹昂原本还想说一些什么,但是被这样一打断,也就咽了回去,知道郭嘉前来必然有要事,也就拱拱手先告退,在大帐门口和郭嘉打了一个招呼,便走了。 郭嘉进了大帐,从怀中取出了刚刚接到的北面眼线的书信,奉给了曹操,说道:“请主公阅览此信……邺城之中,恐有变故!” 曹操心中不由得一跳,连忙接过书信,“有何变故?” “邺城大营已有近月未曾补充兵卒器械!”郭嘉说道,“预估邺城大营之内,兵卒不过三千!其余兵卒不知去向!此外,冀州粮价居高不下,邺城之中田氏粮庄掌柜曾言,纵然秋获,粮价还要再涨!” “粮价还要再涨?”曹操皱起眉头。 正常来说,秋收之前的粮草价格必然是比较高的,这个大家都清楚,但是在秋收之后,一方面大地主要将自己仓禀之中的陈粮置换出去,另外一方面也为了更好的剥削普通民夫,所以一般情况下,粮价都会有一个大幅度的回落…… 因此秋收之后,粮价不下跌,反而还要再涨价,这就是相当反常的一件事情了。 大帐之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之中乌云密布,黑压压的云层之间隐隐有闷雷之声传了出来,眼看似乎就有一场大雨降临。 曹操心中也是同样乌云密布,他看了一眼郭嘉,看到了郭嘉在默默的点头。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曹操也得出了和郭嘉差不多同样的结论。虽然邺城左近不见兵马,但是不代表其他的地方没有兵卒,比如说是河内…… 若袁绍真的要准备发动一次进攻,那么进攻的方向,或许是再度进军并北,一报之前的兵败之仇,但是也有可能是要…… “轰隆隆!”天空当中滚滚雷声汹涌而过,也似乎是砸在了曹操心中。 曹操站起身,看着大帐之外的风云变幻,“来人!传令!击鼓聚将!”曹操决定留下曹仁于禁作为一只偏军,继续追讨袁术,而其余的大军人马,即可回转,返回兖州,以迎不时之变! 第1484章 太史明的印刷 科技树就像是数学题目的求解,少了任何的前提条件,推导的时候就能死去活来。 想要在汉代推行一些更加先进的东西,往往需要大量的前置条件,缺少一个,似乎都会要么导致事倍功半,要么事与愿违。 长安城内,征西将军府衙,三四十名的兵卒护卫着一群工匠,抵达了府衙前院,然后一同协同着,和工匠一起将车辆上的器械搬了下来,在前院之中搭建了起来。 若是在后世,谁都知道活字印刷比雕版印刷来的更先进,是更高等的科技技能,不过当要视线活字印刷的时候,往往会忘记了许多前置条件…… 比如纸张…… 比如油墨…… 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点,有没有社会的需求…… 太史明也算是跟着斐潜多年的人了,而且关键的是,太史明和枣祇有些相识,不喜欢打理什么政务,只想着捣鼓些自己喜欢的东西。今天这一套的器械,也自然是在太史明的监督之下给制作出来的。 随着斐潜对于器械的需求和兵卒装备的升级,太史明的职位也越发的重要,甚至有些像是考工官和盐铁官的综合体,但是又没有那么全面,颇有些征西之下的少府的感觉。 因为征西将军斐潜对于制造技术上的不断需求和指引,太史明一直也都沉迷于制作新式的器械之中,对他而言,创作出一种全新的器械的满足感远远大于担任什么官职,所以颇有些乐在其中的感觉。 这一次,太史明也将原本在平阳的工房,大部分都跟随斐潜搬迁到长安,留在平阳的便是一些黄氏族人还有一小部分的打下手的工匠,基本上算是黄月英私人的工房来处理了,这样一来,大规模制作的量产器械什么的,基本上都可以在关中产出,然后精品手工件,则是在平阳之地制造,两下分工也会比较清晰,不会因为某些事情相互耽搁。 眼下征西将军斐潜,不仅是需要大规模的制造兵刃和铠甲,同样也需要制造在思想上的武器,而这个思想上的武器,便是书籍。 其实斐潜也是到了现在才算是逐渐的想明白了,想要依靠儒家推动书籍的大规模传播,根本不现实…… 就像是让补锅匠推广大规模制锅技术一样,儒家的人就是靠这个生存吃饭的,又怎么会心甘情愿的推行四书五经的普及呢?一直到了唐朝之后,科举已经成为了不可逆转的趋势,儒家才放弃吃老本的行为。 要推行科举,就必须民众有相当大量的识字基础,否则科举不就是一个笑话? 而要让民众有大量的识字基础,就必须有大量的书籍印刷扩散出去。 要有大量的书籍,不仅是要有印刷技术方面上的齐备,还需要庞大的社会需求,既然儒家不能提供出这样的需求,那么斐潜只能依靠自己的方法来实现…… 太史明这一次带来的就是这一批雕版印刷出来的器具和书籍。 雕版虽然比活字更为落后,但是在推广书籍方面却比活字有先天上的优势,至少雕版只需要一个木工,就基本上可以做到了,就算是木工不认识字,也可以照着样子临摹雕刻,但如果用活字,不管是用铅,用铜,或是其他金属,甚至用陶土烧制的方法等等,都比简简单单用一块木板的初期门槛要高很多,所以一开始,推行活字印刷反而不汝雕版。 毕竟斐潜追求的不是自己一个人的方便,而是知识传播的方便。 工匠们纷纷忙碌起来,有人将雕版按照编号一一放置排放好,有的则是开始用烟黑灰和油脂开始调和油墨,还有的则是挂起了绳索准备悬挂印刷好的纸张…… 庞统到了关中之后,也是基本没有去过平阳,因此这一次算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的场景,自然是好奇不已,四下转悠着,东看看西看看,直至不小心踩到了一块雕版,差一点将雕版踩裂了,才在太史明愤怒的眼神之下,怏怏的缩着脑袋回到了斐潜身边。 “你该减肥了……”斐潜慢悠悠的说道,往庞统身上补刀,“寻常人一脚也不至于会将雕版木头踩裂啊……你看看你的肚子,再胖下去都快拖到地上了……” 庞统下意识的用双手将肚子往上捧了捧,瞪着斐潜说道:“胡说!我这明明不胖!这叫壮实!壮实!” 斐潜只是摸了摸自己因为常年军旅奔波劳累,并没有来得及积累脂肪而导致凸起的腹部,笑而不语。 “哼!”庞统扭过头去。 太史明没空理会斐潜和庞统之间的小插曲,只是盯着每一道工序的准备,直至最后一项准备工作完成,然后再巡查了一遍,便看了斐潜一眼,得到了首肯之后,便下令让工匠开始印刷。 负责印刷的工匠,按着一块雕版,拿起一个毛刷子,蘸着掺了麻籽油和烟灰制成的油墨,在雕版上来来回回的均匀的刷了一层,然后趁着油墨没有干的时候,迅速将裁好的纸张覆盖在雕板上,然后取了软木杖,轻轻的在纸上之上加压,让纸张和雕版完全接触,吃透油墨,最后,才轻轻的将纸张从雕版上揭下来,立刻就有人在一旁接手,小心翼翼的凉在了麻绳上,等待油墨风干…… “哦哦……”庞统看得有趣,浑然忘却了之前肚子得话题,又不由得往前凑了凑,“这样就印出来了?哦哦,确实比抄写快了许多……” “之前不能大量印刷,最主要还是制造纸张的材料不足……”斐潜说道,“以麻皮制纸,纸质较为粗糙,而且色泽发灰发黑,漂白不易,不如竹纸……若是子敬能将棉花种植成功,以棉制纸……” “咦……”庞统凑到了悬挂晾干的纸张面前,看着文字,带着些奇怪的说道,“这印的是……道经?” 斐潜含笑不语。 雕版印刷的技术很难么? 其实一点都不难,甚至在汉代的时候,所有前置技术都已经是完备了,虽然纸张什么的不见得会有斐潜用的质量好,但是及格线应该是有的。 就像是在汉代,印绶制度已经是相当的成熟了,不管是大小官吏,人人手上都有一个印把子,而且这个习俗甚至绵延千年直至后世,就可以证明这个制度是多么的深入人心了,就拿斐潜来说,也基本是天天翻着印子,但凡是需要批复执行的,都要咣当盖那么一下。 因此油墨、雕刻的技术,其实都已经是齐备了。只不过是将小印面的金属印绶,换成了较大版面的木质雕版而已。 太史明作为一个已经算是比较成熟的工匠管理者,自然是知道需要用什么木材最为合适,当然不怎么吸水,不易变形的黄梨木当然是最好,不过么要是没有,也可用些黄杨木来替代,当然,最差的用枣木也可以,备选其实很多,这些木头经过裁切,抛光,油浸,干燥等等工序之后,便可以作为雕刻木板来使用了。 所以,其实在汉代,推出雕版印刷,其实一点难度都没有。难得并不是技术,而是推广应用,就像是指南车,地震仪,计里车等等,就算是放在后世,也不是一个普普通通得工匠能够做出来得,但是因为这些东西只是满足了极个别人需求,并不为广大民宗所需,所以也就很快得消失在历史长河当中,甚至只是在史书当中留下了一两滴得墨点而已…… 中国雕版印刷术的出现,大概是在唐代,但是这个雕版技术,最初却不是用来印普通识字的书籍,也不是用来印刷四书五经的,而是用来印佛经的。毕竟佛经这个这东西,在光头众的不断推崇之下,仿佛只要是信佛的人,都必须人手一本…… 如此一来,自然光用手抄,满足不了庞大的需求,雕版也就应运而生。同时,佛经的大量刊印,并没有遭遇到儒家的强力反抗,因为在儒家看来,这些东西不过是“子不语”的范围而已,没啥好说的。 不得不说,宗教在这亲民这个方面,确实要比儒家要更强。 斐潜麾下,不是还有左慈大闲人,嗯,大仙人么,再加上左慈在汉中,那也是是风风火火恍恍惚惚,所以借着这个机会推一波道经,自然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关键是道士在给信众传授道经的时候,其耐心程度和周到服务,往往是之前斐潜推动的那些教化使所不具备的…… 关于这一点,其实斐潜也走了不少弯路。谁说穿越者就一定能够找到所有的事情的捷径的? 在斐潜之前推广的这些教化使之中,有些的确很不错,尽心尽责,但是也有很大一部分人只是为了求得更好更高的官职而来,心思并没有真正用在教化这个方面上。相比较之下,为了宗教和信仰的这些道士,尤其是后来居上的佛家,在基层民众方面,显然具备更大的优势。 当然,斐潜如此大张旗鼓,隆重的要推广雕版印刷,绝对不仅仅是为了推广道教或是刚刚有些苗头的佛教,同样,除了在普及识字率之外,斐潜还有另外的一个深层次的需求。 消除在领地之内,士族世家豪右等等地方权势对于基层的控制程度! 而这种方法,不是靠着喊打喊杀,不是需要血流成河,也可以靠着小小一个雕版,一张纸来推行…… “……这,这是……”庞统又转到了另外一边,看着另外一边印刷出来的纸张说道,“这是九章律?这一个是越宫律?这……莫非……” 斐潜笑着说道:“如今天下混乱,律法败坏,民不知所凭,故而正是急需以律定序之时,修编三尺法,颁布各县,便是当下之急也……” 当年刘邦攻入咸阳,宣布废秦苛法并与关中百姓“约法三章”,所谓“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余悉除去秦法”,便算是最早汉代律法的开端了。 后来,简单的三条约定不能应对复杂的民间生产生活需要,所以后来便有了《九章律》,再后来,又有了新的补充,称之为《傍章律》,再往后又增加了《越宫律》等,在汉武帝之后,边越来越繁琐,不仅有律,还有各种法,比如什么《沈命法》、《通行饮食法》,甚至还有大名鼎鼎的《腹非之法》…… 这些繁杂的法律,一方面加强了统治者的集权,另外一方面也让普通百姓无所适从,因此斐潜去除了大量汉代后期肆意添加的各种乱七八糟法律,重归最为简单的九章法,加上一些补充和新推行的田政制度,以雕版印刷的技术,将这些法律印刷发放到每一个郡县之中。 如此一来,就算是不精通法律的官吏,甚至是那些从军队当中退役的巡检,就可以依照律法来行事,虽然多少摆脱不了人治的影响,但是至少比毫无头绪任凭当地士族豪右以宗族法来制约民众要好得多。 而这些获得了执法权的巡检,就是武警的雏形。 同时维护治安稳定,也是各地士族豪右的共同利益,不管怎样,这些士族豪右都不希望自己土地上的都是一群目无王法的暴民,所以在一定程度上这些士族豪右也会支持和配合斐潜巡检的一部分工作,而等到这些士族豪右发现自己的执法权和判决权在缓慢的转移出去的时候,恐怕大势已成,不可扭转了。 斐潜将印好的一本律法取在了手中,用笔墨在扉页上写了“昔日之言,今日之律”这八个字,微微笑了笑,然后叫来了护卫,让护卫将这一本书走邮驿送到陇右给李儒…… 或许在众多谋士当中,只有李儒最为清楚斐潜这一本律法的深意,嗯,或许贾诩也能猜个几分,至于胖胖的脱毛小凤凰么…… 斐潜看着庞统笑笑,说道:“士元,这关中推动律法之事,就是你的事情了……” “啊?”庞统愣了一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的事情?” “当然,难不成是子鉴的事情?”斐潜哈哈笑着说道。 太史明也笑,表示他只管印刷,其余的事情都不管…… “发什么愁?”斐潜笑着拍了拍庞统肩膀,说道,“之前我就跟文正说过一次,这一次也再和你说一次……别什么事情都你来做,该分下去的就要分下去,不然下属怎么成长,怎么能够独当一面……” 庞统哼哼了一声,说道:“这就是主公你什么活都不干,都分下来让我们干的理由么?” “呃……”斐潜连忙否认,只不过辩解略微有些苍白,“我也很忙的……” 第1485章 杨德祖的叹息 在人类成为了这一片大地主人之前,曾经或许有无数的动物在这一块土地上活动,但是直到了今天,这一片土地之上,依旧还是人类。 甚至有许多动物已经被驯化成为了人类的宠物,小的像是鸡鸭猫狗,大的甚至牛马,甚至天上飞的高傲的鹰,山林之间凶猛的虎,也成为了一部分人的宠物。 杨修算是官宦世家出身,许多普通人见都没有见过的东西,杨修或许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见过了,甚至还亲身经历过,比如养鹰。 养鹰最终要的便是熬。 这一点,不管是杨修还是传授杨修养鹰方法的那一名胡人,都是认为最为重要。杨修回头望着长安城,不知道为何突然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熬鹰的经历,想起那只年岁并不大,稚嫩的小鹰在铁架上摇摇欲坠,却始终不肯低下倔强高昂头颅的画面。 从小到大,甚至在和比他年长的一些人的接触之中,杨修都很有自信,他可以轻易的猜测到旁人的心思,推测旁人的行为,甚至可以利用手段,利用利益,利用愤怒,利用仇恨,像是熬鹰一样,最终让旁人低下头颅,最终屈服。 杨修以为自己是一个很成功的人,天底下可以和他比肩的不过是寥寥几人而已,当他将注意力集中在袁氏兄弟身上的时候,却不经意间猛然回头,却看见那一面刺眼的三色旗帜…… 杨修原本是觉得任何人在他的揣摩之下,应该都像是在脸上写了心思一样,纵然心思老到之人,也有些破绽可寻,然后杨修自然可以利用这些破绽,让其受伤,让其流血,让其不知不觉当中耗光了精力,最终在漫长的路途当中流干,就像是那一只小鹰一般,要么倒下死去,要么屈服在他面前。 而杨修万万没有想到,如今他感觉,他成为了那一只的小鹰。 疲惫,虚弱,甚至是身躯之内最深处升腾而起的疲倦,似乎都在让他明白,自己才是那一只被熬着的鹰…… 杨修咳嗽了两声,虽然只是入秋不久,但是已经让杨修感觉了有些寒意,连带着怀中的那一封书信,都感觉像是一块玄冰,寒冷不化,刺骨严寒。 一般的敌人不可怕。 聪明的敌人也不可怕,只是麻烦一些而已。 但是那种无法琢磨,甚至连行为推测都很困难的敌人,就不仅是麻烦,还相当的可怕了…… 征西将军斐潜,无疑就是最为麻烦的那种。在征西将军面前,杨修觉得自己的花招和伎俩,就像是一只小鹰在老雕面前卖弄着捕兽的技术。 无论是谁,无论是小鹰还是老雕,抓住了猎物才是王道,而现在的杨修,觉得自己就是那一只猎物。 杨修缓缓的放开了握着的手,才发现自己的指甲深深的嵌入在掌心当中,形成了一串深深的凹痕,就像是一串伤疤。平常看起来似乎毫不起眼,应该也不至于会伤害到自己的指甲,在特定的情况下,其实也足够让本体受伤,甚至会破口,流出鲜血。 这些伤口,这些鲜血,或许对于普通健康的人来说,也不算的是什么,但是对于现在的弘农杨氏来说,却不容许有半分的差池。如今弘农杨氏已经显得非常凋敝不堪,作为杨氏家族家主的下一代继承人,肩头之上自然需要承担更多的责任,这些责任让杨修必须谨慎小心,维护着弘农杨氏已经显得有些干瘪的身躯,维护着原本看起来似乎坚不可摧但是实际上已经是伤痕累累的外壳。 弘农杨氏不能倒! 杨修他也同样不能倒!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如今世间的弘农杨氏,就是他。他就是弘农杨氏,他是杨氏最后的精神和骄傲,所以他不能倒下。所以哪怕是和一群寒门在一起,重新走一遍官场路,甚至是俯首听令,谦卑恭顺,他依然要保持着希望,保持着似乎一切都是风轻云淡的模样,让旁人觉得弘农杨氏果然名不虚传,果然不负盛名…… 天知道,为了这个名不虚传,杨修要在背后付出多少的努力!旁人不知道的经文,可以推说一句没有看过,也是无伤大雅,然而作为经书传家的杨氏,若是旁人说一句典故,却不知道经文出处,岂不是被人耻笑经年? 杨修抬起头,望着天空。“……杨氏一族,难道是我一个人的么?为何我如此努力维护,却依旧有人在背地里破坏?” 一旁的老仆袖手站着,默然无言。 杨修也没有指望跟着自己的老仆能够给自己一个答案,只是太过憋屈了,不吐不快。杨修转头看着跟在自己车辆后面的几辆满载的辎重车,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走!回弘农!且去见一见,我的好族叔……” ……………………………… 弘农杨氏,族老别院。 五长老杨桐迎来了他的客人。 家主杨彪,还有杨修。 对于杨彪的到来,五长老有些意外,毕竟自从上一次三长老的事情之后,五长老便算是半退隐状态,也没有多少和杨彪联系,这一次杨彪杨修突然出现,难免让五长老杨桐心中泛起了一些波澜。 五长老杨桐和杨彪之间的关系,并非外表看起来那么的不错,所以五长老杨桐很清楚,杨彪杨修的前来,一定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果不其然,当安静的书房里只剩下杨桐他和杨彪杨修二人的时候,麻烦便来了。 书房是雕花窗,很是高雅精致。在雕花窗外,是一汪池水,池水之中立有一座假山,假山之上还有些微雕小亭,小石径,小陶人什么的,就像是一个袖珍的山岭一般,取表里河山之意,倒也是古朴典雅,别有一番味道。 杨彪端着茶碗,饮了一口,然后放了下来,看着窗外隐隐可见的景色,微笑说道:“五长老此处,果然是风景绝美,当得悠然之意也……此山别致,想必花了不少心思……” “不过是山野之色罢了……”杨桐捋了捋胡须说道,“此山乃小儿令人所制,雕虫小技,不务正业罢了……”虽然嘴上批判,但是杨桐对于儿子的这一番孝敬还是很得意的。 杨修在一旁,忽然轻声说道:“此山峰回路转,移步换景,小亭深深,一树一木,皆是精妙无比……想必是花费不少了吧……” 五长老杨桐顿时收了笑容,淡淡的看了一眼杨彪,然后也不看杨修,微微抬头说道:“不过是山野石土,也不值几何……” 杨彪笑着,就像是没有听见杨修和五长老杨桐的话。 杨修左右环顾,看着书房之内的摆设和器物,神情微妙,轻笑着说道:“此屋之内,也是精妙,单凭此对挂轴,便是连城……上谷散人王公之书,八分楷模,绝世珍品也……” 杨桐垂下眼睑,盯着杨修,说道:“德祖若是喜欢,便取去就是。” “非杨氏所出,修如何敢取?”杨修微嘲的说道。 书房之内,气氛急转而下。 五长老杨桐沉吟片刻,说道:“德祖不妨直言……” 杨修沉默了一下,看了杨彪一眼,见杨彪没有反对的意思,便从怀中取出了征西将军斐潜的那一封书信,让仆从递给了五长老。 五长老杨桐带了些疑惑的接了过去,看了看杨彪,又看了看杨修,然后才低头打开了书信,慢慢的看了起来,但是片刻之后,五长老杨桐的手却开始颤抖了起来,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旋即将书信扔在了桌案之上,如避蛇蝎一般。 “这不可能!”杨桐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沉稳之色,脸上惊慌,青白一片。 “咳咳……”杨彪咳嗽了两声,轻声说道,“幸得征西伤势轻微,并无大碍,又有修儿在征西之前,陈明厉害,表明此事并非弘农杨氏一族所为,征西将军方知弘农杨氏并无反意,乃族中宵小不孝之辈,利益熏心,做出如此蠢事……若吾等给征西将军一个交待,此事也就多少算是揭过……” 说的算是轻松,但是实际上一点都不轻松。杨氏不仅是要给出人员上面的交待,还需要给出在政治层面上面的让步,需要杨修出面,在士族层面支持征西将军的新政新律,这一次杨修带回来的几车征西将军刊发印刷的法律,就要负责在弘农境内推广实行…… 但是不管怎么说,总是比征西将军大军压境,然后在战刀之下,颜面扫地要来的划算得多,因此纵然杨彪和杨修心中有些什么想法,现在也都是想都不敢想。 “吾儿……吾儿,断断不会做如此之事!” 五长老杨桐惊慌得看着杨彪,又看着杨修,似乎是想要在杨彪和杨修脸上找出一些事情转机来,然而让他越来越发绝望的是,杨彪和杨修似乎已经完全不打算在这一件事情上再和五长老杨桐进行一些什么讨价还价,只是微笑着,然后也没有要回那一封征西将军斐潜的书信的意思,只是点点头,什么也没有说,然后起身就走了…… “文先……不!家主,家主请留步!请留步啊……”杨桐慌乱的想要站起来,却不小心勾到了桌案,吭呲一声摔到在地上,只得看着杨彪和杨修渐渐远去。 在书房之外的原本远远避开的仆从,见情况似乎有些不对,连忙上前扶起了杨桐。 “快!快!”杨桐紧紧的抓住了一旁的心腹,急切的说道,“快!去告之吾儿!速离!速离!快去!” ……………………………… 天色昏暗下来。 五长老族老别院后方某一山脊之处,吭哧吭呲的爬上来十余人,其中一名年轻士子一脸惊惶,原本的鲜衣似乎被山道荆棘所挂带,也成了褴褛一般,晃晃荡荡的。 “火!看,火!”此行人员当中,忽然有人惊叫出来,将手指向了五长老的族老别院。 众人不由得齐齐回头望去,脸色都在火光之中映照的又青又白。 “父亲!”年轻士子悲号出声,下意识的又想要向族老别院而去,却被周围的护卫连忙扯住,行之不得,只能是扑倒在地,痛哭不已。 “斐潜恶贼!杨彪、杨修!”年轻士子泪流满面,咬牙切齿,指着天空发誓道,“此仇不共戴天!某定要将斐潜、杨彪、杨修三人……” “哦?”没等年轻士子说完,在不远处得山石之上,杨修站了出来,笑着说道,“世兄要将某如何?” “要……啊啊啊啊……”年轻士子接口才说了一个字,顿时反应过来,吓得瘫倒在地,手指着杨修说不出话来,等到他勉强镇定下来的时候,才猛然间发现自己带的护卫已经被杨修的手下尽数围杀了,只剩他孤零零的一人…… “德祖,不,不,少家主!我没有想要刺杀征西!真的!不是我!我不知道!”年轻士子急急的争辩着,企图为自己挽回一线生机,“我真不知道!我只是尽地主之谊……对了,对了,郑氏不是也在家主之下一段时间么……郑家子不是德祖也见过么……真的,真的只是偶然遇到,然后一起喝了酒……” “听你的意思……”杨修笑笑,看着周边已经将年轻士子的护卫打杀了,也就慢悠悠的说道,“这事情……还怪某家严不成?” “不!不是!”年轻士子惊慌的说道,“不是……只是……” “略尽地主之谊?呵呵,说的好,不过……谁让你尽地主之谊了?你不在外招摇,不常有出言不逊,郑家子会找上你?再说,郑家子的落脚之处,是你的安排吧?尽地主之谊,做得很好啊!”杨修咬着牙说道,“现在我只想知道……跟着郑家子来的,另外的那个人是谁?现在在哪里?” “什么人?”年轻士子问道,一脸的茫然。 杨修盯着,良久才叹息一声,说道:“世兄……若当下是太平之年,某还是真喜欢你这样的族兄啊……” 年轻士子听到“喜欢”二字,不由得一喜,然后琢磨一下,才回过味来,不由得惊慌大叫,却只见到杨修转身而去,挥了挥袍袖,然后顿时觉得天地颠倒,世界一片昏暗…… 杨修抬头望天,良久,才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声音轻轻的,很快的就消失在山岚之中,悄无声息…… 第1486章 魏文长的决断 这几天,魏延闲得实在是有些坐不住。阆中还未归属,赵韪这个老狐狸,粮草什么的都是掐着点给,继续西进难免有些困难,只能是暂且待着,实在无聊便进山打猎。 这一日魏延刚回大营,却见到赵韪的侄子特意到了城外,见到了魏延,便堆了满面的笑,乐呵呵的说道:“魏将军!可是让某好等!” “呵呵,既然来了,不妨一同吃些野味?”魏延示意了一下他打来的几只野兔山鸡什么的,“正好某也猎得了些……” “哈哈,本是要叨扰一番的,但是某家将军于城中设宴,请魏将军赏光……” “设宴?”魏延问道,“为何?” “喜事啊!”赵韪的侄子还卖了一个关子,“魏将军见了某家将军,自然知晓。” 魏延沉吟了片刻,说道:“好!先等我安排一下军务就来!” 赵韪的侄子自然是满口答应。 作为跟着魏延前来的杜胡却有些担心,撇了一眼在大营之外等候的赵韪侄子说道:“魏将军,这突然搞什么宴会……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啊?就像是你们汉人说的那个什么门?” “唷!你还懂得不少哈!”魏延哈哈大笑,似乎丝毫不将自身的安危放在心上一样,“管他什么门!赵韪要真有这个胆子,早就动手了!有何必搞鸿门宴多此一举?若是我等畏头惧尾,岂不更显得心虚?别忘了,我现在是征西麾下的魏文长!” 杜胡跟着魏延,这一路也看着魏延一路破关斩将,甚至就像是那什么棍子一样,将整个川蜀当中的势力平衡搅和得一塌糊涂,或许也有运气的成分,但是魏延本身对于战机的敏锐也是在其中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见魏延如此说法,杜胡琢磨了一下,似乎也有几分的道理…… “我去赴宴,大营之内就由你多看着点了,”魏延嘴上说的豪迈,但是也不见得有多么的松懈,该注意的依旧一点都没有放松,“哨探我已经让人放出四十里,每两个时辰会有回报一次,若有紧急情况,便击鼓吹号,某便知晓!” 杜胡看了一眼魏延,也是失笑道:“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魏延将脚翘在桌案上,然后取了一柄匕首插在了战靴当中,扭动两下,然后提起战刀,说道,“也不知道徐使君取了阆中没有……若是阆中未落,依旧是个隐患,多少还是要防范一些的……” “那将军你……” “我没事,赵韪只要不丧心病狂,他不会对我下手。”魏延挠了挠头,他虽然说得很有把握,但是这种事情,也不见得人人都能够理性一生,万一赵韪冲动愚蠢了一回呢? “我带四十名带甲护卫前去,万一真有什么事情……”魏延沉吟了一下,嘿然说道,“只要赵韪不离开某五步之内,除非他想要玉石俱焚……” 魏延带着手下护卫,离开了大营,起身去了广汉城。赵韪侄子也是早早的派人在城门口候着,见到了魏延的旗帜,便立刻赶了出来,亲自领着魏延进了城,然后奉承话也是一路不要钱的乱扔…… “魏将军如此少年有为,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以后还要请多多关照……” “魏将军武勇无双,想必也是征西麾下翘楚……” “魏将军……” 魏延哈哈笑着,眯着眼,似乎很是享用,但是眼睛却丝毫没有放松,在广汉城防布置、兵卒神色、城中店面等等全数不落的看在眼中,记在心里。 从进城到现在看来,应该是问题不大,广汉城中的兵卒都是比较松懈,并没有体现出一个紧张或是防御的姿态,这对于魏延来说,算是一个好的消息。当然,如果这些兵卒各个都是影帝级别的,又或是赵韪只是在府衙之内有什么安排的话,那么有时另当别论。 一路跟着赵韪的侄子来到了城内中心,魏延也算是第一次近距离的见到了赵韪。赵韪看起来四十开外,身形也是很健壮,比起一般的川蜀人士似乎都要高大半个头,就比魏延稍微矮了一些而已,见到了魏延便是笑声朗朗,说话的声音很是洪亮,给人一种很豪迈的感觉,不过眼神总是有些游离,因此实际上赵韪的内在性格未必像是外表表现出来的那样。 当然,这也可能是魏延心中有些先入为主的观念所致。 “见过赵将军……”魏延抢上两步,拉近了和赵韪之间的距离,拱手行礼。不管如何,至少大家现在都是盟友,以后还有可能做同朝为臣,这应有的礼节还是要的。 赵韪哈哈笑着,双手虚扶,朗声说道:“早就该宴请魏将军,奈何俗事确实繁重……今日得闲,便算是向魏将军赔罪了!” 魏延也是呵呵笑了两声,心中却是微微一动。这个赵韪,半个字都不提征西将军,是几个意思? 前些时日张松到了广汉,然后表示说要去和征西将军和谈,两项罢兵。当时赵韪的态度就有些暧昧,如今是不是又有什么新的变化?魏延虽然早有一些心理上的准备,但是听到赵韪说的话,依旧还是不免有些怀疑和揣测升腾了起来。不过从现在的情况看来,赵韪也不见得是要和征西将军翻脸作战,毕竟赵韪家族都是在巴西郡,若是真的打将起来,还是那一句老话,除非赵韪舍得玉石俱焚…… 魏延一笑,说道:“赵将军久在川蜀,又是征战多年的老将,魏某不过一个区区偏将,能得赵将军相邀,便是荣幸之至,哪里来得那么怪罪不怪罪的……赵将军如此说法,岂不是折煞了在下不成?” 赵韪笑容微微僵硬了一下,然后就依旧从容自如的请魏延入内。 进了大堂,魏延脚步却不由得一顿。 赵韪微微一笑,伸手相邀,“魏将军,莫非有什么不妥之处?” 魏延看了一眼大堂之内。 赵韪像是这才反应过来一样,笑着说道:“啊哈,竟然忘了介绍……来来,好给魏将军得知,这位便是吴中郎之从子,吴懿吴子远……” 吴懿? 魏延的眉头微微皱了皱。 从子,在汉代基本就是代表收养干儿子,又或是家族之内的侄子之类的身份,如果说没有嗣子,那么从子也是可以继承家族名号等等的,吴懿便是这样的一个情况。吴懿的叔父吴匡,如今膝下无子,所以吴氏下一代的继承者,便是吴懿。 吴匡,这个人也算是汉灵帝时期的朝廷大员。当年就是大将军何进手下的直接下属,在袁绍曹操诛杀宦官的那一场混乱当中,吴匡不仅是杀了许多宦官,甚至将大将军兄弟何苗也一同斩了,也算是当时风云动荡当中有些名号的一个人…… 虽然说何苗在何进之死当中,扮演了多半是一个不怎么光彩的角色,但是对于吴匡来说,其实也有一点下克上的意思,因此吴匡在随后的分赃大会当中并没有获得什么好处,后来关中混乱,吴匡一大帮子家族便避难来到了川蜀,和当时川蜀之主刘焉搭上了关系,甚至还将吴懿的妹妹嫁给了刘焉的儿子刘瑁。 嗯,没错,就是那个早早身亡了的刘瑁。 因此从这一个角度来说,吴懿也算是刘璋的半个外戚身份…… 吴懿坐在席上,倨傲的半立起来,拱拱手,便算是见过了魏延。对于大多数人而言,魏延只是一个军伍之中爬起来的暴发户而已,并无家世,连一个寒门都算不上,像吴氏这样的官宦世家,自然有骄傲的理由。 魏延呵呵一笑,没有理会吴懿的态度,而是看了一眼座位,便转身对着赵韪说道:“赵将军,这不会是安排错了吧?” 赵韪摆出一副无辜嘴脸,说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大堂之内,有三席,上首一席,左右各有一席,成品字形态。赵韪是主人,他坐在主席,这个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在左右却有分别。 汉人尚右,尝有言,无出其右,立于道左,一个表示赞扬,一个表示谦卑,到了唐朝之后,便因为五胡乱华的原因,受了胡人的影响,变成了以左为尊,一直延续到了宋代,到了元朝,蒙古胡人便又要颠覆之前的习惯,又给搞成了以右为尊,明朝朱元璋打败了元朝之后,又重新改成了以左为尊…… 所以在此处,吴懿坐了右席,赵韪自然是要坐主位,那么空出来的一个位置给魏延,分明就是把他摆在吴懿之下了。或许对于魏延个人来说,在一般的情况下,坐哪儿都无所谓,可是对于眼下的形势来说,坐在什么位置上,却有着不同的意味。 魏延如果此刻不争,或者稀里糊涂的就坐下了,就等于承认了赵韪在川蜀巴西主人的位置,并且承认吴懿等川蜀士族高于魏延这个外来者,这或许并不能实质性的改变什么战场局势,但是却能影响川蜀士族的态度,甚至也可以看成是一个试探。 魏延眉毛一挑,虽然是笑着说道,言语却毫不客气:“赵将军,这次弃暗投明,迷途知返,重回大汉征西将军旗下,是莫大的好事……如此一来,你我之间乃同殿之臣,赵将军年长,又居于广汉,坐上首也是应当……只是这左右之席么……呵呵,还是请这位换个位置为好,以免伤了和气……” 吴懿顿时抓狂了,他一跃而起,怒喝道:“一派胡言!汝不过乃一介武夫,竟敢令某居于下首!好胆!莫非征西之下,皆为狂妄无礼之辈耶?” 魏延冷笑一声:“大汉征西将军乃陛下亲封!拥天子剑!持节!可斩妄臣谋逆!汝竟然对征西将军出言不逊,莫非欲谋反不成!” “竖子无礼!”吴懿大怒,抓起了放在席上的长剑,拔刃出鞘,直指魏延,“汝敢口出恶言,污蔑于某!欺某刃不利乎?!” 赵韪连忙双手连摆,人却牢牢的钉在了地面上,一点都没有涉入魏延和吴懿相争的圈子里面的意思,“哎呀呀,不可如此,不可如此……有话好好说就是……” 见赵韪如此作态,魏延心中恍然。 原来如此…… 魏延对着吴懿沉声喝道:“收起兵刃!否则休怪某不客气了!“ 吴懿根本无视赵韪在一旁无力的劝住,将长剑举起,直指着魏延,举步离席,缓缓向魏延走来,一面走,一面还大声喝道:“吾辈于朝中为官之时,汝等之辈不知位于何处!川蜀之民何辜,竟遭兵火屠戮!让某看看征西之下,竟是何等杀戮之辈!” 魏延瞥了赵韪一眼,见赵韪依旧站在远处,而堂下的护卫兵卒仆从,也都是一个个呆头鹅一般的站立着,仿佛没有看到眼前的这一切一样。 魏延脑子里飞速转动,片刻之间,吴懿已经来到他的面前两步。魏延眯起了眼睛,没有看吴懿的长剑剑尖,而是死死的盯着吴懿持剑的肩膀,脚下也是一动不动,立在原处。倒不是魏延吓傻了,而是魏延他不相信吴懿就敢这么一刀砍死他,无非是虚张声势,给他个下马威罢了,到了一定的距离,肯定会停下来。 而且魏延对于自己的身手也很自信,算准了若是吴懿真的要刺砍,也会有一个发力的动作,所以只需要看到吴懿肩膀有向后拉扯用力的时候,再躲避反击也不迟。 果不其然,吴懿只是做个样子,到了魏延面前,见魏延毫无动作,吴懿便以为魏延胆怯,便收住了脚步,正要准备好好开口斥骂魏延一顿的时候,一直垂着手没有任何动作的魏延却突然动手了! 魏延忽一蹬踏,扭转了身躯,让开吴懿长剑锋刃,然后双手往上一合,将吴懿长剑合在双掌之中,然后猛然发力一扭,大幅度的旋转和拉扯顿时让吴懿措不及防,单手也握不住长剑,五指一松,长剑脱手! 魏延嘿然,借着势头合身而进,撞进了吴懿怀里,肩头撞在了吴懿胸口之处,顿时将吴懿撞得身形不稳,踉跄向后,倒在了摆满了豆盘和碗筷等餐具的桌案之上,顿时桌案咔嚓一声,塌了一边! 点心浆水四溅,吴懿滚落其中,头冠歪着,衣袍也歪着,狼狈不堪。 魏延甩手将长剑掷回,笃的一声插在了倒在地上吴懿的脖颈旁,吓的吴懿脸色煞白,脖子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某最后说一次!”魏延面对着吴懿,但是眼角却扫了赵韪一眼,“不要玩这种手段!些许雕虫之技,也竟敢献丑于堂!” 第1487章 说一套做一套 魏延突然暴起发难,不仅是出乎吴懿的意料,就连在一旁等着看好戏的赵韪都没有想到。原本以为魏延多少会忌惮一下吴懿的家世和资历什么的,结果赵韪根本没有想到魏延根本不在乎这些,也不在乎和川蜀士族的关系会因为这样的举动而产生什么变化。 赵韪在这个瞬间,脑袋都木了一下,脑袋当中只盘旋出一个念头,这!这简直就是一个莽夫! 原本赵韪认为,也不仅仅是赵韪一个人的观念,在汉代大多数的士族理念当中,不管怎样对立,士族之间只有合作和不能合作的区别,就像是一个家族当中有多个兄弟分别出仕不同的诸侯一样,并没有哪一个诸侯会因为这样的事情,而对于其中那个人因为对面有其兄弟而产生什么不信任或是厌恶感。 利益交换么,很正常的事情,具体事情具体对待,所以那个不愿意沟通协调,只想着打打杀杀的刘璋都已经是够奇葩的了,没想到这个征西将军之下的偏将军,竟然也是如此的暴躁! 这一动手,不久代表着与川蜀士族之间的合作,就算是不泡汤,也会因此蒙上一层阴影了么? 吴懿是可以说是川蜀亲近刘璋一派的代表,如今既然愿意出面,就说明其实亲近刘璋这一派也有些动摇的意思…… 吴懿又不敢真的动手,不过就是拿个架子就是,在天大的利益面前,被人骂几句算什么事情?若是促成了和谈,不就是立刻川蜀一统了?魏延被骂几句,给足了吴懿的面子,吴懿为代表的这一帮亲近刘璋的川蜀士族,自然会投桃报李,宣扬一下征西将军谦逊,礼贤下士云云,然后自然也有就转投的理由和借口,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魏延就不清楚?难道这么大的功勋,魏延都不想要了?只是被人骂了几句,就做出了如此令吴懿难堪的举动? 这个魏延,傻了不成? 赵韪目瞪口呆。 原本在堂下的护卫见到了如此的情形,纷纷大喝出声,然后拔出了兵刃,眼看一场恶斗即将爆发! “都住手!”躺在地上的吴懿,捂着胸口站了起来,魏延虽然将其击倒,但是也并未用上狠劲,缓了几息之后,吴懿也就缓过气来,盯着魏延,不怒反笑,“好好!好一个征西将军麾下的无双战将!领教了!” 吴懿就像是没事人一样,从厅堂木板上拔出了长剑,然后收到了剑鞘当中,然受坦然的朝着赵韪拱拱手,说道,“赵兄,某这就告辞了……” “啊,子远,这个……那个……”赵韪还想说些什么,吴懿却根本不想再听,便挥挥手,径直带着护卫离开了。 “魏将军!”赵韪哭笑不得的看着魏延,“何必呢?何必呢!” 魏延笑道:“怎么了?难道他要砍杀我,我也只能看着不还手不成?” “嗨!”赵韪也没有叫人来收拾狼藉不堪的厅堂,而是挥挥手让护卫仆从什么的都退下取一些,然后才说道,“这句话应该我来问你才对……以魏将军的身手,难道看不出吴子远只是个空架子?他连战阵都没有上过几次,真要动手,能打得过谁?嗯?” 像吴懿这样的官二代,虽然不算是什么顶尖的衙内级别,但是从小大多数事情都是仆从下人代劳了,真正动手的时间很少,再加上个人武勇这个事情,想要提高,成为武艺高强的战将,若没有什么所谓的系统来提供作弊技能的话,流汗甚至流血都是少不了了,而吴懿这样的享受习惯的官二代,又有多少心思能够坚定练武的决心? 真要是吴懿有这样的决心,那么至少也是像孙策那样的提着战刀,浑身上下血腥味极重的武将,而不是穿着长袍拿着长剑作为装饰品,脂粉味道更浓厚的士族子弟了。 “……”魏延默然。 “吴子远,吴氏,并非川蜀本地士族,原本乃陈郡之人,因避祸入川,投于刘益州之下……”赵韪端起桌案之上的浆水,缓缓的喝了一口,继续说道,“如今……唉,如今张子乔已是北上,若是再加上吴子远……川蜀之中,便十得七八,刘季玉不通兵政,庞老贼纵然再有本事,也是独木难支……而如今,大好局面,便拜魏将军之赐……” 正常来说,没有人喜欢战争,因为战争意味着就是大量的消耗,不管是消耗物资还是消耗人命,而这些物资和人命,若是能够省下来,不又是大批的财富,纵然挥霍,也能挥霍一段时间了…… 所以,当吴懿前来的时候,赵韪几乎是立刻心领神会,原本觉得川蜀战乱会宣告结束,损失也就不会继续扩大,可是没想到魏延这样一来,就将大好的局面全给搅和了。 吴懿抖威风的行为,赵韪也能理解,毕竟吴懿一派,原先是支持刘焉刘璋的,甚至连吴懿的妹子也嫁给了刘瑁,若是没有一个充分的理由,一个比较好的条件,又怎么会轻易放弃手中的利益,然后乖乖的从头开始奋斗争取? 而且退一步来说,若是吴懿一上来就卑躬屈膝,跪地去舔,难道就能获取比张松那些人更多的利益了?所以吴懿要进行试探也就成为了一种必然的行为,就连吴懿本身前来广汉,也是这些原本亲刘璋一派的部分人员的试探。 所谓位置,就是要地位,所谓争吵,不过是要利益,所谓拔剑,就只是表态度,真的会打么?谁见过要杀人的时候还缓缓的举着剑,走过来的?真以为剑气能杀人啊? 平日看魏延这个人也不觉得是个傻子,结果怎么到了这样关键的时刻,反倒是做出了如此昏庸不堪的行为? 好事还没有开头,就被搅和了,放在谁哪里,也是难以平复,赵韪还算是老成持重的,否则翻脸动怒也不是不可能的。 赵韪心中郁闷难平,原本的宴会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心思办下去了,不过看在征西将军的面子上,赵韪依旧是将魏延送了出来,然后才闷闷不乐的自己长吁短叹去了。 魏延出了广汉城,缓缓的往前行,看着远方,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了一丝微笑,丝毫没有因为吴懿之事而产生的懊恼,反而显得有些兴奋。 魏延伸手握住了战刀,手上的肌肉虬张,青筋浮现,大拇指摩挲着刀柄之上的睚眦花纹。“呵呵……”魏延轻声低语道,“某苦练多年,难道就是为了觥筹之间,言语交易么?哈哈……” 男儿当世,纵横疆场,立不世功名,将天地翻转! “麒麟阁上音尤在,云台诸将气长存!汉儿自当提七尺,无功何言荫子孙!”魏延哈哈笑着,笑声在广汉城下,传递得很远很远,“征西将军如此佳句,当浮三白!哈哈,哈哈哈哈……” ……………………………… 大丈夫自然是当娶公明,嗯,功名,所以刘备当看到一丝光亮的时候,甚至付出了百分的努力。 因此当刘表最终同意刘备他可以带着兵卒前往川蜀的时候,刘备立刻就像是放开了笼头的二哈,有些不对,像脱了缰的野马,嗯,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撒着欢就朝着川蜀而去,甚至一路上的山道崎岖,也不觉得有多么的难行,要不是兵卒辎重拖累,刘备甚至都觉得自己可以翻着跟头进川! 从荆襄进川,有两条路,一条么,自然是经过上庸汉中,然后入川。这一条相对来说远一点,但是好处就是可以借水路,省去一部分气力,但是现在这一条路在征西将军的手中,所以是连想都不用想。 另外一条相对来说距离可能近一些,但是基本上都是山路,蜿蜒崎岖,不是很好走。刘琦走了没几天,便落在了后面,叫苦连天,刘备也是无奈,只能是带着兵卒作为先锋,先期出发,让刘琦慢慢在后面跟进上来。 “二弟,三弟……”刘备爬上了一个山坡,四下看着,觉得这个地方不错,又摊开地图看了看,估摸了一下自己所处的位置,便说道,“就在此地休整一下吧……明日再行进……” 关羽点了点头,转身下去安排事项了。 张飞倒是凑了上来,盯着刘备手中的地图,说道:“大哥,我们现在位于何处?” “嗯……”刘备看了看,然后指着地图当中的“鱼复”二字说道,“大概距离此县,百余里吧……” “鱼复?”张飞吧唧了一下嘴,说道,“一股鱼腥味……怎么这个名字啊……” “哈哈……”刘备将地图细细收好,这个地图虽然在后世看起来十分的粗糙,但是对于刘备来说无疑就是宝物一般,“这个名字,倒也有些讲究……” “三弟可知楚国屈原么?”刘备呵呵笑着,心情不错,便给张飞解释道,“此地之名,便与其有关……相传夔乃天宫昊天大帝之少子,一足之龙也,因天生残疾,故而多有怨气,天帝便将其置于川蜀这里,令其观山游水,以解其怨……” “……一日,夔便到了汨罗河边,化身渔夫坐在礁石上垂钓,结果遇到了屈原……”刘备找了一块石头,坐了下来,带了些感慨的说道,“屈原受辱,心生悲愤,嚎哭不已,撞散了夔原本垂钓兴致,再加上原本夔就心中多有怨气,顿时言语讥讽屈原,使得屈原投江……” “……屈原投江,天地震动,风号雨悲……”刘备继续说道,“夔此时方知害了好人,顿时悔恨不已,便化出真形,将屈原尸首纳于腹中,欲转于灵地而葬之,逆流而上,却于此处撞到了江中石柱,顿时翻滚,显现腹部出来,又闻江岸大呼鱼复,感觉天意如此,便将屈原葬于此地,故后人称之为鱼复……” 张飞眨巴着眼,相当佩服的看着刘备,“大哥,你懂得的真多……” “哈哈,多看些书就知道了……”刘备拍了拍张飞的肩膀,说道,“等入川了,你也要多看些书才是……” 张飞憨憨笑了笑,然后应答了一声,又看兵卒正在扎营,也跟着关羽前去调配安排了。 刘备一个人坐在山坡石头之上,念叨着“鱼复”二字,忽然心中升腾起一些感触,念起了屈原的九章,“……奉先功以照下兮,明法度之嫌疑。国富强而法立兮,属贞臣而日竢……” 屈原之死,非死于君昏臣妄,而是死于变法不成功。在战国那个原有礼仪制度崩坏的年代,屈原作为楚国大臣,受楚怀王之命,进行变法,企图再度强盛楚国,然而变法的过程当中却因为涉及了太多利益的变动,甚至影响到了楚怀王本身,最终导致楚怀王反而将其抛出来作为平息楚国旧贵族怒火的牺牲品…… 再想想秦朝的时候,出身楚国项羽,要不是刘邦搅和了,说不定就是新皇帝了,就可见楚国旧贵族的势力究竟有多么的庞大。 楚国当时将倾,如今大汉不也是如此么? 刘备长长的叹息一声。 “鱼复,屈原,屈原,鱼复……”刘备摇头叹息道,“忠臣葬于鱼腹……怪不得楚国旧裔虽然攻下咸阳,却依旧不得天下……” 刘备喃喃念叨着,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不由得站了起来,朝着西面望去,脸色也是一变,显得有些慌乱焦急起来,就连回来复命的关羽都发现了,低声问道:“兄长,发生了什么事情?” “某疏忽了……是某疏忽了啊……”刘备跺了跺脚。 关羽不解。 “鱼复啊……”刘备有些焦急得说着,“水流湍急,鱼过亦复!此便是鱼复!若无充足船只,吾等怎生过得此江!?哎呀,怎么没早想到此事!” 关羽闻言,脸色也是凝重。 大军行进,物资繁多,不是说谁便搞个铁掌水上漂就能过江的,这人员兵甲么,小规模的倒是好说,但是如今五千余人,怎么过去?渔船么,肯定会有,但是渔船本身船小,数量也是不多,真要依靠渔船摆渡,这要渡到几时去? 要是渡上半个月一个月的,万一军粮消耗光了,还入个屁川蜀,想打道回府都没吃的回去! 第1488章 舍不得丢不下 巴东郡,嗯,现在还不叫做巴东郡,官方的名字是叫固陵郡,是刘璋他老爹还在世的时候,特意从巴郡当中割出来的,于是大体上就有了巴西和巴东的称呼。 刘焉分割巴郡,其实用意么,基本上只要有点脑子的,大体上也能猜出来七八分,毕竟弱干强枝的滋味,有了周公前车之鉴以后,大多数人都愿意再尝试一遍。 不过么,所谓计划赶不上变化,或者说任何计划都很完美,实际执行都很稀烂…… 如今在巴东郡,作为临时假行太守事的,是刚刚从成都赶来不久的孟达,不是演无花的哪一个,是姓孟名达,字子度。 孟达其实是和法正一同入川的,但是一直以来都没有法正混得好,或者说没有法正的声名好,这其中虽然有法正不参与东川和西川相争的一部分原因,还有孟达本人自身的一些原因。 虽然说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懂的掩饰一些自己的性格上面的缺陷,然而相处时间长了,总是会有些不经意的表现出来,孟达此人,其实看着像是豁达之人,实际上小气吧啦的,什么都看得很重,因此在刘焉的时代,孟达并没能得到什么大的官职,一直都在成都担任一些事务性质的工作,不能出任一方。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刘璋比起刘焉来说,更喜欢听一些奉承话,所以孟达也有了机会,出任巴东。 当然,最主要的因素也并非是孟达的马屁,而是庞羲分身乏术,巴东又是联合荆襄的通道,若是放给了川蜀本地士族,保不准会出现什么问题,于是便便宜了孟达。 这一日,孟达正在府衙之内处理公务,忽然听闻手下禀报说是吴班来访,不由得连忙出来迎接。 两人宾主落座,寒暄了片刻,便渐渐的谈到了正题。吴班说道:“孟兄观今日川蜀如何?兵刃之灾何以消弭?” 孟达闻言一愣,这个事情,不是早有定论的么,怎么听起来似乎又有些变化的模样?于是转身过来,拱了拱手,说道:“吴兄之言……恕某愚钝,这个……” 吴班轻轻叹了口气,回答道:“川蜀陷于兵火,百姓生灵涂炭,某心悲伤痛,难以自己,幸得庞公于中斡旋,使君亦有退让之意,便可约和,各保疆界,不起龃龉,则百姓可免于兵燹之祸,安乐而居,然而……” 吴班沉默了片刻,然后手“啪”得一声拍在桌案之上:“奈何征西欺人太甚!贪欲狂妄,欲灭吾等基业!吞并川蜀,若征西得逞,你我皆为阶下之囚也!” 孟达闻言,皱眉说道:“这……这莫否是有些误会?这个,某曾闻,征西亦饱学诗书,更是精通左传,应不至于如此吧?” 吴班怫然不悦的说道:“如今征西已经侵吞巴西,尤不满足,欲进兵而下,直取成都!汝如今亦为固陵之守,岂有侥幸之理啊?昔关中倡乱,蹂躏三辅,因此破家者十之五六,子度竟忘了不成?” 顿了一顿,吴班又说道,“然而川蜀之士见识短浅,不知厉害,只求明哲保身之谋,却置你我于何地?更何况征西久居并北,恐早已忘却经书,腥臊遍染,亦无尊王之义,孔孟之风矣!” 孟达默然。 “如今若得刘荆州兵至,子度兄可知要如何安排?”吴班忽然话头一转,说到了刘表方面。 虽然庞羲和吴班、孟达等人都是属于东川人,但是各自的利益不太相同。孟达就不用说了,属于刚刚爬起来的,并没有多少的权势,还处于积累的初期。而吴班所在的吴氏,则是比较像是声色衰败的外戚,只见昨日黄花落,不得今日花黄香。 所以,吴氏吴懿吴班等人,自然不可能逍遥自在的成都等着一切事情的发生,而是要借这个机会崛起一波,否则真的什么事情都让庞羲全数都做了,那么哪里还有什么好处能轮到吴氏和孟达这样的人头上来? 危机,同样也是代表着转机,只不过要看抓得住还是抓不住了…… 因此作为原本被排挤到了边缘地带的吴氏和孟达,自然就形成了天然的联盟,企图在波涛汹涌的川蜀之地,做一回浪尖上的弄潮儿! 孟达见吴班如此说法,自然是心领神会,思索了片刻之后,便慨然而言道:“今川蜀之地危在旦夕,生灵倒悬,某亦岂能坐视,愿追随吾兄左右,尽绵薄之力也!” 有了共同的利益基础,两个人自然是融洽许多,正当两人陆陆续续的交谈着更为深入的一些话题的时候,忽然有兵卒前来禀报,说是大汉皇室宗亲,豫州牧,左中郎将,新野太守刘备刘玄德已经到了鱼复,特遣人前来禀报…… “啊?谁?”孟达猛然之间没听明白。 一旁的吴班倒是听清楚了,不由得抚掌而笑,说道:“来的好快!川蜀之机便于此人身上!鱼复,鱼复!若无水来,岂有鱼复!刘玄德遣人前来,定是为了渡江一事……不妨见上一见,且看其如何说辞……” “吴兄所言大善!”孟达哈哈大笑。 按下两人去联系刘备,然后和刘备如何商讨不表,在阆中的张任,也是处于舍不得丢不下的状态之中,对于何去何从,实在是手足无措。 阆中当下,无形之中就成为了一座孤城,虽然城中钱粮还有一些,但是就跟工薪族每个月临近发工资的那些时间一样,天天要计算着吃多少的量,甚至还要祈祷着财务健健康康,不至于因为大姨妈或是小姨妈什么的,拖延了发工资的时间…… 这种精神上的煎熬,让张任这些时日憔悴了许多。 是走,是留,或者…… 所有的一切,都压在了张任肩上,让张任有些不堪重负,不过川蜀之人独有的韧性和倔强,却让张任每日依旧三次巡城,一点都没有松懈,也让浮躁的军心稍微稳定了一些。 这一日巡城之后,张任回到了城门楼之中,坐在桌案后面,呆呆看着摆放在桌案之上的地图,,默然不语。 如果选择走,只是求自己一条活命,其实也不算是太难,毕竟有袁约这样的賨人部落统领在,翻山越岭找一条路出去,也不是完全做不到。只不过这样一来,不仅是丢了阆中,而且还会丢了张任这些年养下的名望。 弃城而走的名头,将会伴随着张任后半生! 如此一来,不仅是张任这一辈子算是仕途走到了尽头,说不得还会连累自家孩子,让孩子也在同辈人当中抬不起头来! 那么留下来守么? 若是后路安全,供给跟得上,凭借着阆中地利,守是原本没有什么问题的,然而问题是现在孤城一座,兵心浮动,士气低落,若不是这些时日,仔细看着,说不得早就有些哗变产生出来了。 尤其是那些賨人…… 所以,若是真的征西兵马兵临城下,依照当下得情况,恐怕坚持不了多久。就算是征西人马现在不来,城中粮草补给跟进不上,也是迟早溃乱! 张任抬头看着天色,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如今已经入秋,天气早晚都有些凉意了,少了酷暑林瘴,正是用兵的好时节!张任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也不多了! 走不能走,守不好守,那么战…… 如今城中兵卒的士气,也是低落,要是再加上征西到了城下,然后宣传些什么投降免死等等,说不定人心浮动之下,纵然张任个人再坚决,恐怕也未必能够完全压制得住! 再加上袁约这个賨人,还有城中的那些賨人战士,若是事情真的发展到了绝境的地步,恐怕袁约等賨人也不会有多少人会保持忠诚…… 但是现在又不好处理,若是既不能杀了袁约等賨人,也不能任其离开,因为不管是杀还是让其离开,都会极大的损伤兵卒士气,搞不好就立刻崩坏,无法收场了…… 张任苦笑了一下。“来人!请秦从事来一趟!” 不久,秦宓来了,神情也是有些萎靡,就连平日里面片刻不离手的描金扇子,也没有心思拿出来盘弄。“将军,有何吩咐?” “……”张任沉默了一会儿,也没有心思计较许多,毕竟他自己当下的状态也不见得有多么好,“袁头人那边如何了?” “袁头人?”秦宓略带一些苦笑的说道,“牢骚话倒是不少……不过出格的事情也不见得敢做……我都派人一直盯着,这两日么,新取了些钱粮,也算是安分少许……” 张任点点头,然后又是沉默了许久,然后轻声说道:“秦从事,若是我们再降一次……你看如何?” “什么?”秦宓刚开始没能反应过来,不过很快就明白了张任的意思,“将军之意是……再诈降一次?这,这如何可能?之前征西就没有上钩,这一次又怎会相信?” 张任点了点头,说道:“确实如此,也正是我们之前诈降过一次……秦从事你觉得不可能,征西人马多半也会觉得不可能……不过,若是要让征西统帅更加相信……恐怕还是要借一个人头用一用……” 秦宓顿时头皮发麻,惊恐的看着张任,张开嘴,却发现舌头像是打结了一样,说不出什么话来,“将军……将……军……你……我……” “如今局面,不管是弃城而走,还是固守孤城,都是只有败落一途……”张任瞄了秦宓一眼,“放心,不是用你的……”当然,并非张任对于秦宓情有独钟,而是秦宓不过是一个谋士,就算是用他的人头也不见得有多少的分量。 “呼……”秦宓顿时心落回了肚子里,舌头也不在麻木,“那么,将军之意是要……袁头人的?” “哼!若是他的有用就好了……一个废物……”张任不屑的说道,“要用,便只能是用我的……也只有用我的,征西人马才会相信这一次真的是投降……” “嗯……”秦宓下意思的准备点头同意,猛地反应过来,连忙挺直了脖颈,“将军!这如何使得?!” 张任盯着秦宓,嘿嘿笑了两声,然后笑容瞬间消失不见,只剩下了阴森和恶毒,“是用我的,但也不是用我的……我的那个族弟,与我也有七八分的相似,若是头发披散,血污纵横,征西之人纵然有人知道某的相貌,也未必能够分辨得出……” 秦宓睁大眼睛,“这……这……将军,这个……那个,可是愿意?”这人头可不是什么普通物品,就算是有借有还也安装不回去不是么?虽然不是用张任自己的人头,然是张任竟然能狠心将自己的族弟人头作为筹码,也是让秦宓心中感到一阵的发寒。 “今夜,我便让他到我府上……”张任没有理会秦宓的傻问题,还愿意不愿意,怎么不问你自己愿意不愿意把人头随便借的?“届时某便宣称自刎而亡,然后秦从事你要带着人头,前往汉昌……” “啊?我?”秦宓的心,简直就像是川蜀的道路一般,忽高忽低,忽上忽下,盘旋不定,就差一点心肌梗塞了。 张任如同恶狼一般的眼神盯了过来,“某都将自己人头送出去了,难道秦从事还不敢么?”张任算是主事,那么张任死后,秦宓这个二把手献出张任的脑袋,自然是符合正常的逻辑,也才不会显得怪异,再说在阆中城中,若是秦宓不去,总不能让话都讲不怎么利索的賨人统领袁约去吧? 这种事情,若是没有几分口才,搞不好当场就露馅了,那么张任不就是白死了,嗯,是张任族弟不就是白死了么? 秦宓闭上了眼,深深的呼吸了几次,才将激荡起伏的心平稳下来,沉默片刻之后,点头说道:“也只有某走上一趟最为合适了……” 张任站起身,离席到了秦宓面前,竟然给秦宓大礼参拜,叩头有声,“秦兄!休让征西之辈,小觑了吾等川中人!纵然有摇尾乞怜之辈,亦有忠勇慷慨之人!任,谢过秦兄忠义无双!” 第1489章 假人头真首级 汉昌城中,徐庶看着盛放在木匣之中的首级,微微笑着对秦宓说道:“贵使远道而来,也是辛苦,所述种种,某已知悉,请暂且休息一二,明日再议不迟……” 秦宓拱拱手,带着一后背的冷汗退了下去,走的时候似乎还能感觉到徐庶审视的目光在打量着他。 “叔业,你看此事如何?”徐庶沉吟了片刻,转头问黄成道。黄成在前些时日,带着训练已久的山地营,进了汉昌城,准备展开对于川蜀的攻击,却没有想到先来了个秦宓,而且还带来了阆中守将张任的头颅。 龙傲天模式的,基本上就不用考虑许多了,反正不管是我方友军还是敌方部队,都是说一不二的,能BB的时候绝对不动手,动手了也立刻跪倒BB。虽然说能够兵不血刃直接拿下阆中,徐庶也是觉得这个买卖不错,但是心中总是有些疑惑,真有这样的好事情? 黄成憨憨的笑着,眯着眼,说道:“这个啊,我就是个粗人,也说不好,还是请使君拿主意吧……” 徐庶瞄了一眼黄成,微微撇撇嘴。别看黄成看起来一脸忠厚老实的模样,实际上也是个老司机,在汉中一直在训练山地营,这一次进军川蜀会没有想法?别开玩笑了,只不过黄成历来都是这样,也不是针对徐庶一个人,除了在征西将军面前之外有放开些之外,其余时间大多数都是“不懂不知道不明白,你们看着办”的话语,似乎是个大老粗,但是其实心里比谁都精细。 “来人!”徐庶招来了堂前的护卫,“去询问一下,有谁认得川蜀阆中大将张任张公负的,领他到堂前来!” “唯!”护卫领命,拱手下去了。 黄成笑着,似乎笑得更加憨厚了。 “张任,张公负,嗯……”徐庶从桌案一旁的革囊之中,抽出了两三个竹简,然后没有直接打开,而是查看着插夹在竹简上面的牙牌,“嗯,找到了……” 徐庶将其余的竹简放回革囊,然后打开了悬挂有张任牙牌的哪一个竹简,“张任,张公负,蜀都人。父张名焉,因讳改延,任蜀都从事,征龙之时陨于阵,任得荫功出仕。面方,略黄,三缕须,无疤痕,身高……” 黄成在一旁听了,脸颊一边的肌肉不由得跳了跳。 “嗯,面方……”徐庶一边拿着竹简,一边凑到了盛放人头的木匣面前仔细观看。或许对于一般的士族子弟来说,纵然平日里面表现得再武勇不过,但是要让其近距离的凑到一个死人头面前,脸贴脸,眼瞪眼,未必有多少人可以做得到。 虽然为了防止人头腐烂,在木匣之中铺垫了一层的石灰,但是浓厚的血腥味和腐朽的臭味依旧不能完全被遮掩住,靠得近了更是浓厚,就像是在超市生肉区,又碰到夏天中央空调管道里面死了几只的老鼠然后找又找不到,清理不出来的哪一种混合起来的味道…… “看着似乎有些相似……”徐庶皱起眉头,盯着木匣之中的人头,看着人头一副死不瞑目瞪着如同死鱼一般惨白色的眼珠子,“就是胡须有些对不上……”情报当中说时三缕胡须,但是匣子当中的人头下巴上却时一撮山羊胡子,上嘴唇上面虽然也是有胡子,但是并非很长,当然,硬说这就完全不算三缕须,也不是很恰当。 毕竟古代的面容描述,就算是到了清朝,在没有照相机出现之前,大都时属于这样含糊且没有什么严格标准的描述。 护卫带着几名说是见过张任的人前来,看过了人头之后,也都说有几分像是…… 毕竟谁也不傻,没有人愿意一口咬定,承担无谓的责任,但是如此一来,就让徐庶心中难以定下来。 徐庶是出身寒门,所以他十分明白作为大多数的寒门的士族子弟生平最大的愿望,便是获取名望,振兴家族…… 这一点,就连徐庶也不能免俗。 所以徐庶当年宁可改名换姓,背井离乡逃避官府抓捕,而不是耍什么好汉做事好汉当,脑袋掉了碗大的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的谱…… 人死了,便就是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从情报当中来看,张任出身也并非什么世家大族,张任还是因为父亲的军功才获得了荫封,而不是传统士族世家的什么举孝廉的模式进入仕途,这样的一个人,难道就这样轻易的放弃了振兴家族的希望,甚至以自刎的方式来终结一切? 若是真的放弃了川蜀的一切,为何不直接投降,换取东山再起的希望? 若是无法完全舍弃川蜀家族族人,那么为何不选择死战,用来保全忠义的声名? 而自刎求死,不过一懦夫所为,简直就是逃避一切,既不能有再起的希望,也不能保全原本的声望,除了自己解脱之外,什么好处都没有…… 结果张任就偏偏选择了自刎这种方式? 徐庶无法理解,也就无法立刻做出决定,就连晚脯的时候也是心不在焉,随意的吃了一些之后,又处理了一阵公务,觉得困倦无比,便和衣而卧…… 到了半夜之时,徐庶却猛然从睡梦当中惊醒,翻身坐起,沉吟了片刻,朝着外面沉声说道:“将张任人头取来!”半夜还要观人头,这胆子肥的,也只有徐庶这样像是武将大过像是文官的奇葩才能做得到了…… 护卫将人头送到,徐庶令人掌灯,然后也没有嫌弃人头腥臭污浊不堪,便将人头扶正,脸对脸,眼对眼的就这样相互瞪着,然后一丝笑意在徐庶脸上浮现出来…… “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徐庶如释重负的将人头扔回了木匣之中,然后挥挥手让护卫将人头拿回去,然后一边笑着,一边念叨着原来如此,便又躺回了床榻之上,不多时便沉沉睡去,打起了震天响的呼噜。 ……………………………… 阆中城。 秦宓似乎终于是轻松了一些的模样,指着城门大开的阆中城说道:“徐使君,如今城中父老已是箪食壶浆,待使君入城了……” “善……”徐庶意味深长的朝着秦宓笑了笑,然后微微转头看向了阆中城两侧的地形,才对着黄成说道,“准备一下……” 黄成双手交击,朝着徐庶点头示意,战甲铁片相击,发出铿锵有力的声响,然后黄成面向阆中城,竖起了手臂。 黄成身后的战旗手,顿时也将代表黄成的战旗高高的举起!顿时兵卒中层将校的号令就像是爆竹一般,一连串的爆裂而开,一队队的兵卒开始汇集起来,摆开了阵势! “这……”一旁的秦宓察觉到了有些不对,转头看向了徐庶,却看见了徐庶似笑非笑的模样,心中不由得猛得一跳,脸色也有些发白。 “秦子敕!事到如今,还不肯说实话么?”徐庶哈哈笑着,“不说也是无妨!且在一旁看看吾等手段就是!” “这……我……”秦宓额头上的汗珠滚滚而下,平日里面引以为傲的言辞能力似乎在这一刻荡然无存,“这个……” 徐庶也没有心思和秦宓解释什么,示意一旁的兵卒看好他,便转首看向了阆中城,大喝道:“击鼓!进军!” 轰隆隆的鼓声震天而起,在阆中城外装作样子的一群川蜀兵卒顿时混乱起来,有的想要逃跑,有的不知所措,有的呆立原地,就连原本伏在城墙城垛之下的张任,心神也是不由得一乱,这种感觉,就像是持着瓜片刀的抢劫小贼,破门而入正觉得高兴万分,可以大捞一票的时候竟然看见了屋内有一名正在擦拭枪械的壮汉一样…… 关键是这一名壮汉还喜好那一口…… 怎么会是这样? 按照原本的计划,如果徐庶急不可待的率先入城,那自然是最好,如果徐庶并没有作为第一批入城的部队,张任也可以一方面攻击和驱赶这一部分兵卒,然后再跟在后面掩杀,加上埋伏在城外山岭一侧的袁约会从山梁之上翻越而来,直接冲杀徐庶的侧翼,这样一来,纵然徐庶的部队较多,但是一来阵型绵长,没有防备,另外一方面也没有什么营寨可供抵御,事发突然之下,兵卒必然慌乱不堪,届时只要张任和袁约一路追杀,必然可获大胜。 然而原本应该显得散乱和绵长的征西兵卒,如今却是队列严整,防护力强的盾甲兵都走在外侧,内测则是长枪手和弓弩手,而原本应该最为容易混乱,也是最为防御薄弱的辎重车队,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在那个地方已经停了下来,根本就没有跟着徐庶黄成等一起到阆中城下! 没有了辎重部队拖累,征西将军的整体部队就显得很是轻盈,兵阵变化的时候也没有了那么多的累赘和弱点…… “将军!怎么办?”张任身边的兵卒急切的问道。 是啊,怎么办? 张任自己也在问自己这个问题。 “举火!起狼烟!让賨人王从侧面攻击,打乱征西阵列,我等再冲出去!直取中阵!”张任一连串的命令发了下去,到了现在这个时刻,也只有这样的一招了,难道还能关起城门,舍弃了在外的秦宓和袁约,用原本士气就不高的兵卒来防守么? 在阆中不远处的山谷之中,袁约带着一千多的賨人兵卒正小心翼翼的埋伏着,他不得不小心,因为万一被征西人马发现了,仅仅凭借着一千多的人马,恐怕还不够塞牙缝的…… 不过好在賨人都是习惯在山地当中行走攀爬,所以一般兵卒认为比较难行的地区,对于袁约等人也不算是什么太困难的问题。 张任说,等到征西人马到了阆中,在先头部队进城被击溃之后,必然是混乱不堪,到时候他只要带着賨人翻过山梁,然后冲向征西人马的侧翼,就可以和张任一起迎接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到时候就算是再从阆中撤退,也不会有任何人说什么闲话,说不得还会嘉奖,而且若是撤走,阆中的物资只要袁约能拿走的,张任一概不问! 这样的条件之下,袁约终于是被说服了,不过么,小心使得万年船,谨慎一些总是没有错的,当然,袁约表示,这也是为了让自己的这些賨人不至于过早暴露出来,被征西的人马发现,然后破坏了张任的计划…… 抱着矛盾无比的心态,袁约并没有在距离阆中很近的山谷当中埋伏,而是还继续往山中前行了一段距离,不过他也同样派出了賨人的斥候,在山头高处去盯着阆中城头,如果张任放出了约定的暗号,也不至于错过了战机。 时值入秋,天气虽然已经不像盛夏那么热,可是穿着厚厚皮甲,在茂密的树林灌木里,纵然是习惯了山道的賨人,也不见得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身上的甲胄太重,又或者树林里的湿气太大,袁约不知不觉之中,发现自己身上已经全是都是汗,衣服皮甲粘在身上,非常难受。 袁约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看向远处的山梁,默然半响,叹了一口气。他总觉得张任这么做似乎太冒险了,就算这一次打赢了,又能怎么样?征西人马又不是只有着一些,上一次不是也算是打赢了一次么,征西人马还不是照样又来了?难道就这样一直打下去,然后拼到兵尽粮绝? 袁约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不,不管这一次结果是怎样,他都要带着人回山寨!钱财拿不到,以后还有机会,老命没了,那真的是有再多的钱财又有什么用? 正在袁约心乱如麻的时候,一名賨人从山梁之上,手脚并用的爬了过来,低声说道:“头人!征西的人马来了,快到城下了!” 袁约的心猛地一跳。 如果祈祷神灵有用的话,袁约现在肯定是五体投地,不管怎样先祈祷一轮再说,但是如今之下,也只能祈祷张任的计划能起到作用了,袁约想要吞了一口口水润一下喉咙,却发现自己口腔内部干涩无比,只得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咳咳……走,往前走……等着张将军的暗号……” 賨人从各自藏身的地方汇集起来,然后准备翻阅山梁,但还没有等袁约这些人集结完毕,就听见了隔着山梁,阆中城下响起了征西人马特有的战鼓和牛角号混合起来的声响,这个声响响彻了天地,覆盖了整片的山林,似乎让周边的一草一木都散发出来了无边的杀气! 怎么回事? 袁约惊魂不定,不是说好先让一波征西人马进城,然后再击溃这一波先头部队么,怎么好像是征西才到了城下,就开始打起来了? 还没有等袁约反应过来,猛然间就有賨人高声惊呼起来,然后一杆三色认旗在山梁处出现,紧接着就看见山梁处处似乎草木树枝都在晃动,似乎有无穷无尽的猛兽就要从草木林后窜出来,撕咬扑杀一般! 几名身手矫健的征西山地兵卒,冲出了林地,看着见一群賨人聚集在山谷之下,竟是不惊反喜的模样,立刻呼哨一声,显然是在招呼着同伴…… 袁约看着征西兵卒各个都是一身皮铁护甲,手臂上还带着似乎是特制的小圆铁盾,不是用持着的,而是直接绑在护腕上,边缘还闪着寒光,似乎很是锋利的模样,战刀一律都是斜插在身后,显得十分的精干和彪悍! 随后一名像是征西兵卒曲长或是屯长模样的基层军士,大呼着整理着阵列队形,然后就是越来越多的征西兵卒从山梁山林处出现,三五成阵的组成了一个个显得散乱却有带着章法的小阵列,眼看着就要扑下来…… 袁约懵了半响,总于是反应了过来,怪叫一声,立刻带着人马掉头就跑! 开什么玩笑,让袁约和这明显是有备而来的征西精锐作战,袁约就像是想死也不会这样选! 賨人原本就是属于顺风追十里,逆风做兽散的部队,而且在川蜀之中这些年头,也没有正儿八经的打过什么像个样子的硬战,更谈不上什么以少胜多的英雄壮举了,多半时间都是跟着正式的郡兵后面捡便宜,如今见到如此精悍的征西兵卒,还没有接战,已经是心慌意乱了,于是乎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在袁约撤退的命令一下,立刻就哄然一声,业务熟练的四散奔逃…… 賨人袁约如此表现,让原本憋住了气力正准备放手大战一场的黄成属下的这些山地兵卒,都不由得发呆起来,什么意思?这都还没有动手呢,怎么都跑了? 已经开始将弩矢开始往手弩上架的兵卒连忙又重新将弩矢卸了下来,松开弩弦以免不小心误伤他人,而在前面已经冲出去一段距离的征西兵卒也纷纷陆续停下了脚步,相互看着,一脸的茫然。 “这……这就算是赢了?” “呃……我也不知道……大概吧……” 第1490章 谁是谁的英雄 阆中的城门为了更好的迷惑徐庶等人,原本就是开启的,一些冒充了所谓城中百姓的兵卒在城门外假模假样的放了些桌案和酒水什么的,因此充当前锋的征西兵卒毫不客气的就直冲着城门突进而来。 阆中城中,原本就有两千左右的守军,再加上前一段时间从后方开拨而来的,还有袁约的賨人部队,最鼎盛的时候甚至近万,但是随着一而再的吃了败落,如今在阆中的也不过就是不足四千人,但是如果说这四千人能够齐心协力,共同防御的话,也不见得徐庶能够马上将阆中这一块带肉骨头啃下来。 可是这一次,张任为了引诱徐庶,不仅是将袁约放出了城外,还打开了城门,摆出一副毫不设防的模样,原本以为借着城中的瓮城,就足够将先期进城的征西兵卒杀一波,然后接着势头再冲杀徐庶本阵,大胜也是可期的,没想到如今反倒是被徐庶将了一军,眼见着征西兵卒举着大盾长枪,直接前出欲来强夺阆中的外城城门,慌乱之下,在城中埋伏的兵卒自然也没有办法立刻移动过来。 毕竟大多数的弓箭手都是布置在瓮城后端,就算是有少部分的也原本都是在城门楼的另外一面,朝着城内伏着的,结果征西兵卒前锋只是抢夺外城门和吊桥,并没有想要直接冲进瓮城当中,导致张任的这些弓箭手也找不到合适点进行压制。 城门之处的兵卒慌乱的大叫着,指着前冲而来的征西兵卒,“征西,征西人马抢城门了!抢城门了!” 当然,最为正确的做法,就是这些在城外假扮成为百姓乡老的兵卒舍却性命的直接迎击上去,只要能够争取一定的时间,让张任藏在城中的兵卒可以扯起吊桥,关闭城门,那么至少阆中城依旧可以还有防守的机会。 然而征西兵卒前出的气势,却将这些兵卒全数震慑,在这一刻,没有任何一个阆中兵卒往前迎敌,反而是纷纷的往城中狂奔,大呼小叫的抢着要进城,甚至在吊桥上挤成一团,有些兵卒还被挤掉下了桥,落到吊桥下的壕沟当中,被扎穿了胸腹,惨叫声此起彼伏,让场面更加的混乱,也导致了张任最终失去了关上外城门的唯一机会。 在城门之处的阆中兵卒混乱不堪,还未完全进入城中的时候,征西的前锋已经是杀到,恶狠狠的直接扑咬上来,直接撞进了阆中城门之处的杂乱兵卒之中! 呼喊砍杀声音顿时爆发而出,阆中兵卒心胆俱丧德只顾得逃跑,没来得及进城的,依旧挤在吊桥上面的,不是被砍杀,就是被推搡跌下,城壕当中,只听得一片扑通扑通的落水之声,倒霉的家伙被戳在尖桩上,鲜血喷涌而出,顿时就将阆中护城河水,染出一大片的通红! 这些充当前锋的征西兵卒,有大半都是曾经跟着征西将军斐潜征战南北的老兵,对于战阵之中的事情,异常的敏锐和熟悉,挥舞着战刀,直接都不需要特别的交代,立刻就奔到了吊桥绳索之处,背对着绳索持着盾牌站好,大吼一声:“斧来!” 立刻就有另外的兵卒将手中的长枪丢在了地上,然后取出别在腰后的斧头,几步赶来,在盾牌的防护之下,狠命一斧砍在吊桥绳索上,顿时绷得紧紧的吊索伴随着崩飞的木屑,发出了啪啪清脆的破裂声音! 第二斧! 第三斧下去之后,嘣的一声,吊桥绳索完全断裂,断头猛的缩了回去,在半空中徒劳的飞舞着…… 沿着驰道已经有两三名的阆中军士冲到了城门之处,但是这些军士却被混乱的兵卒一涌,竟然连站都站不稳,无论这些军士怎么呼喊,也无济于事,只是被卷得一起往瓮城内得唯一得那条驰道涌去! 这一条驰道,并不是可以跑马得那种,而是在城墙之中开得一个大概有七八十度的石阶小道,城下是只是容纳两人而进的小门,城上出口只是三尺见方的一个口子,可以上下,但是并不方便。 因为瓮城城门是关闭着的,所以想要脱离战场,便只能是通过这个狭小的洞口。 张任几乎已经是红了眼,见这些乱兵只想着逃命,竟然连半点抵抗都不做,怒不可遏,提着一柄战刀就来到了城上的这个口子处,大声怒喝着让这些兵卒退下去。 这些已经丧失了勇气的兵卒哪里肯听,再加上最上面的虽然被拦住,但是下面的兵卒却一个劲的死命往上推,就像是挤牙膏一样,即便是上面的不想动,下面的往上挤,却也不由得不动…… 张任见自己的话也丝毫不起作用,原本这些时日来就没有休息好,肝火暴躁旺盛,顿时无法再忍,一刀兜头砍下,噗嗤一声便将企图爬上的那名兵卒枭首了去,头颅飞落一旁,鲜血喷天而起! “杀下去!”张任朝着自己的护卫吼道,“谁敢登上来,都给我杀下去!” 几名张任护卫领命,一涌而上,用长枪在洞口乱戳,卡在了洞口的兵卒一方面被下面的人不断的往上拱,上面又有长枪穿刺,哭号无果之下也发了性子,奋力的挥舞武器砍砸着上头兵卒的腿脚,双方顿时打将起来,但是毕竟在洞口内的吃亏,短短一会儿就死了十来人,尸首混着鲜血往下滚落,倒也是让下面的溃乱的兵卒多少清醒了一些,不再往上涌动。 张任的眼睛,就如身上鲜血一样都变成了赤红的颜色,他扑到了城头垛口之处,看着征西兵卒已经大队大队的逼近了城此,猛的掉头厉呼:“还等什么,快!都愣着干什么!调弓箭来!快!准备接战!!” 张任自己也没有料想到,他苦心安排的一切,甚至是牺牲了自己的族弟,用最大的好处笼络了賨人袁约,还安排了这么一个古怪陷阱,想要诱使征西将领在这么大的一个饵料面前掉进来,然后自己再内外一起配合,在败局之中闯出一条胜利的道路来…… 张任他已经是殚精竭虑,而一切安排,原本都如期而行,眼见得征西人马就要进了瓮城之中,结果就在这样的关口,却骤然变故! 为什么? 为什么! 原以为自己是猎人,然后布下了陷阱,没想到其实自己才是落入陷阱当中的困兽! 张任狂吼一声,声音悲愤无比,但是也透露出了些自己的恐惧和无奈…… 伴随着张任的吼叫声,在阆中的吊桥之上,仅存的几声惨叫声之后,双方的争夺焦点,便只剩下了瓮城的那一道城门了…… 当然,正常来说,虽然瓮城的城门并不相识外城门那么的坚固,但也不是仅凭着刀剑就能砍开的,就算是加上斧头等重型武器,也不见得一时半会能够砍砸开,所以若是用弓箭四面攒射之下,张任认为,就算是征西人马没有中计,但想要破城,依旧是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那么在挫败征西的进攻前锋之后,未必没有趁势反击的机会! 一名征西山地兵卒从山梁之下奔来,到了黄成跟前,将山梁那一边的情况汇报了一下,让黄成不由得也是有些错愕…… 不过很快,黄成就下令让那些山梁上的山地营兵卒继续监视防御侧翼,将注意力集中在了阆中瓮城的城门之处。虽然徐庶黄成前来,为了迷惑张任秦宓,也并没有携带什么重型的攻城器械,但是如果仅仅只是针对一个瓮城门的话,黄成表示,这并没有什么太高的难度。 “结盾阵!”黄成见已经控制了吊桥和外城门,便大声下令道,“龟甲阵!向前!破城便是当下!” 呼喝之声在阆中外城门之处响起,旋即在瓮城四周的阆中川蜀兵卒,包括张任在内,都不由得目瞪口呆的看着征西兵卒举起了大盾牌堆叠到了一起,形成了一个如同龟甲一般的阵型,缓缓的朝着瓮城城门之处移动…… 不是亲身经历过战阵,又或是有过练兵经验的将领,是完全无法理解这样的一个阵列,需要多么强的训练熟练度的,别的不说,单单是阵列当中每一个人的移动速度,就必须至少是大体上一致的,否则必然就会露出间隙,然后如果在行进当中有人不幸伤亡,阵中也要有补位和调整的兵卒,这些细节上面的一切,在许多汉代招募而来的兵卒连左右都未必能够完全分辨清楚的情况下,不是训练三四个月就一定能够做得好的! “放箭!放箭!”张任大呼道,“快!快!准备点火!用火箭!” 说是用火箭,但是要用火箭并非直接拿着箭矢往火苗上点一下就能成为火箭的,而是要准备带油的布条,缠绕在箭矢之上,然后再点燃火苗的瞬间就要将箭矢射出去,否则一旦迟缓,说不定烧得就是弓箭手自己了,因此能射击火箭的弓箭手,至少也要是熟练的老兵,一般新弓箭手也未必能够完全胜任。 一部分人慌乱的开始向朝着瓮城城门而去的征西兵卒的龟甲阵射击,箭矢射在了大盾之上,不是被弹开,就是被大盾格挡下来,偶尔个别的箭矢射中了缝隙,又大多被兵卒自身的铠甲挡住,纵然有些个别箭矢射中了甲胄鳞片没有覆盖的区域,也不是狠严重,征西兵卒的龟甲阵依旧一步步的朝着瓮城城门之处逼近…… 阆中原本就不是什么大城,自然瓮城也是不大,三四十步的距离,纵然龟甲阵移动的速度不快,但是没过多长时间,龟甲阵也到了瓮城城门之下。 在瓮城城门之上的川蜀兵卒,抬起了几块滚石擂木往下砸去,但是滚石砸在大盾之上,并没有如同川蜀人想象的那样立刻将龟甲阵砸开,只是砸倒了几名征西兵卒之后,缺口很快就被缝补上了…… “火油!金汁!快快!准备放火!” 张任大叫着,手下的兵卒急急忙忙打开地窖,往外搬运。毕竟原先张任是甚至要出城追击的,所以不管是在外城门还是在瓮城城门,都没有放火的打算,而且火油这种危险物品,当然不可能随意露天堆放,所以现在纵然情况紧急,也不是立刻就能变出来,依旧要从城门楼的耳房地窖处,往外搬运。 然而来不及了…… 就在张任兵卒急匆匆的抱着火油坛子往瓮城城门之处赶的时候,征西的盾甲阵忽然一声呼哨之下,立刻散开,各个如同像是被猛兽在屁股后面追赶一样,哗啦一声就退了回来,让四周还在努力往下攒射的张任弓箭手,都来不及反应。 “?”若是现在的这个场景,是在游戏当中的话,那么肯定可以看得见,在张任还有这些阆中川蜀兵卒的头上,齐刷刷的冒出了一片的问号。 似乎经过了很长的时间,又像是只有短短的几个呼吸,在瓮城城门之处,猛然间就像是晴天霹雳一般,轰然一声巨响,被紧紧的压在了瓮城城门处的火药罐子爆炸开来,巨大的冲击力量不亚于一辆冲车的猛然撞击! 升腾而且的硝烟之中,瓮城城门被炸坏了门栓和门板,一面歪歪斜斜的挂在一旁,一面依旧顽强的试图站在原位。 虽然没有完全将瓮城城门完全破坏,但是这已经足够了,不用黄成下令,征西兵卒已经是齐齐发一声喊,朝着瓮城内部蜂拥而进! 此时此刻,在瓮城四周的阆中川蜀兵卒,在轰天巨响之中被震的手脚酥软,再加上瓮城城门一破,这心中的防线也像是被捅破了一样,顿时就觉得全身无力,就连射出去的箭矢也都是软绵绵的,风一吹都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甚至有的兵卒已经二话不说,将弓箭兵刃往地上一丢,埋着头就开始逃命…… “城破了!”张任护卫见张任呆呆站着,瞪目张口,半响不动,不由得焦急的喊道,“将军!城破了!快撤吧!不然就来不及了!” “哈哈,城破了,哈哈……”张任总于是有了反应,神经质的笑了两声,“撤?还能往那里撤?” “将军!我们可以走山路回成都!” “……”张任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说道,“你们……走吧……也别回成都了,找个地方,隐姓埋名好好过日子吧……某杀了族弟,陷了秦兄,还失了阆中,折损了兵将……呵呵,哈哈,回去?回去受人一辈子的耻笑和辱骂么?” 张任提着战刀左右看了看,露出一丝苦笑,“你们陪我多年,某却不能带给你们荣华富贵……抱歉……若有来世,便让某身为牛马,为各位还上这笔账吧!就此……别过!” 言毕,张任提着刀,便迎着城下征西兵卒人流奔去,在纷乱溃散的阆中川蜀兵卒之中逆流而上…… “将军!”张任的护卫之中,一些人吼叫着,也跟在张任身后,往征西兵卒的洪流当中冲去,而另外一些人则是左右看着,然后低下头,丢了兵刃,静悄悄的混杂在溃兵之中,不见了踪影。 很快,虽然也是斩杀了几名的征西兵卒,但是力量微薄的张任和那几名忠诚的护卫,就被滚滚的征西兵流所淹没,消失在翻腾的血浪之下…… 第1491章 谁是谁的棋子 关羽站在甲板上,看着沐浴在晨光中的两岸山峰,脸色如水。吴班站在他的身后,双手紧握战刀,脸上挂着一些若有若无的笑容。 张飞怕水,嗯,严格说起来也不是怕,就是张飞不太喜欢在船上的那种摇晃不踏实的感觉,所以张飞一开始的时候兴匆匆表示谁都别和他抢,然后听了要坐船,立刻从心的说还是二哥您先来吧…… 所以最终还是只能关羽来,总不能让刘备这个二把刀,嗯,双股剑的亲自出手吧? 吴班微微侧头,看了看关羽,并没有在意关羽的面色,在他看来,关羽有怎样的面色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们吴氏现在流落川蜀,不得不在川蜀之中勾心斗角,仰人鼻息,所以这一次有机会掌握属于自己的权利,自然是不容错过,至于其他的人面色什么的,并不重要,只需要让这些人听从自己的安排也就行了。 其实关羽到也不是故意要给吴班面色看,只是关羽他这样习惯了,平日里面关羽他也是极少言笑,更不用说和不熟悉的吴班在一起的时候了。要关羽低头下气的做一些谄媚之事,还不如直接杀了关羽算了。 不过,再骄傲的关羽,当下也只能是听从吴班的命令,讨伐在巴东的这个賨人的山寨,虽然关羽和这个賨人部落之间毫无恩仇,但是现在也不得不大开杀戒。 “关将军,这些賨人可都是不怎么老实……”吴班看着船头破开的浪花,缓缓的说道,“不知仁义,也不诚信,这些年没有少作乱,如今更是依附征西……也只有将这些賨人打服了,打怕了,这些賨人才会听话……关将军,你认为是不是这个道理?” “关某知道。”关羽捋了捋胡须,不冷不热的回答道,“某先回舱了,到了地头叫某就是!告辞!”吴班的话外音,关羽自然能听得懂,不过关羽懒得和吴班多说些什么。 吴班微微错愕,忽然笑了,“关将军请随意。” 吴班目光盯在关羽身上,看着他进了船舱,然后才收了回来,继续望前方眺望。先行借刘备的手来讨伐巴东賨人,一方面可以稳固巴东的局势,另外一个方面也可以试一试刘备这些人的成色。这两个方面,基本上只要是个人都能猜测得出来,不过,在这个表面上的理由下面,这样的行为,也隐晦的表明了刘备就算是强龙,但是来了川蜀,一样还是要听从地头蛇的安排,同时,也可以借这个机会,让刘备和川蜀这些土著对立起来,将来要是有什么问题事情,也就只能依靠吴班这些人了…… 原本吴班还想着要和关羽多少说一些有关于賨人山寨的事情,包括人员数量啊、武器装备啊、地形地貌啊什么的,结果见到关羽如此一副傲气凌人的模样,也就懒得贴个冷屁股,反正这一次吴班他只会在船上给关羽掠阵,并不会直接动手,若是关羽攻伐不下,便掉头回航就是,也不至于会有多少损失。 等着就是。 至于是看笑话,还是看战果,那就要看刘备帐下的这个所谓的大将关羽,究竟是几分的成色了…… 若是关羽连攻打这样的賨人山寨也只能是落败,那么也就没有和刘备有什么合作的必要了,毕竟最终是要和征西将军斐潜进行正面对抗,若是来了一群软脚虾,那真的还不如不要的好。 巴东,汉人的经济并不是很好,毕竟山岭众多,平地较少,不适宜开展耕种,当然,相对于賨人来说,反而是一片比较适宜的定居地点。而今日要讨伐的这个賨人山寨,就是其中一个比较大的,也算是在巴东这一带有一些地位,属于杜胡之下的重要一只力量,若是能攻下这个山寨,不仅可以向賨人示威,还可以消除一些潜在的威胁。 毕竟听闻杜胡最近和征西将军斐潜的手下走得很近,这要是一只放着不理会,不处理,保不准賨人会有样学样,到时候也就不好应付了,杀鸡儆猴在很多时候都是很有必要的一件事情。 虽然吴班对于关羽的表现出来的态度不是很满意,但也只是在内心当中寄存着而已,并不会立刻表示出来,就像是大多数的士族子弟一样,习惯性存着,该算账的时候才会拿出来算账,而不会一点点的就咋咋呼呼像一个二愣子一样。 两天后,关羽吴班一行就到了杜胡之下的一个賨人山寨之处。在水浅之处停好了船只之后,吴班静静的站在船头,看着关羽号令着自己的直属校刀手下船集结…… “关将军……”吴班见关羽整理队列完毕,便拱手朗声说道,“祝关将军此去旗开得胜,某便于此敬候佳音了……” 关羽拂了拂长髯,微微点点头,便往山道之中昂然而去。 其实山寨大了固然人多势众,但是也带来一个弊端,就是不会太难寻找,毕竟山寨之中人的人员也是要进进出出,往来的道路走得多了,自然都有印迹可以追寻,关羽就沿着山道一路前行,走了不久就看见半山之中有一个山寨,而山寨之中的賨人明显也已经是见到了这一群似乎来势汹汹的兵卒,开始大呼小叫的在山寨之中来回奔走叫喊。 一名跟在关羽伸手的校刀手小头目模样的军士,往前紧走了两步,盯着山寨说道:“二将军,山寨位于山壁只上,只得绕行攀爬……吾等而来,并未携带攻城器械,攻伐此寨,恐怕不易……” 关羽对于吴班之类的士族子弟显得很傲慢,但是对于自己的手下兵卒却并不是如此态度,而是颇为和善,见手下的校刀手军士如此说法,也不觉得他堕了威风什么的,而是眯了眯眼,也是看着山寨,说道:“那么叔至觉得应该如何?” 校刀手指了指山寨,说道:“这样规模的山寨,必然不会只有一个寨门,必定有后门……不若我带一部分人手,绕到山后,前后齐攻之下,必然使其溃乱!” 关羽看了校刀手一眼,点了点头说道:“平日也见汝勤勉,为曾想竟然也有些谋略……善,便由叔至领五十人,且取道后寨,见机行事……” 陈到拱手领命,然后便点了五十人,绕过了小道,往后山而去。 关羽取了锦囊,将自己的胡子包好,然后悬挂在胸前,看着陈到远去的身影,微微点了点头。陈到的建议与关羽原本的计划完全一致,所以关羽也不介意给陈到这个机会。 陈到,陈叔至,汝南人。原本跟着刘备的时候,关羽还有些不太放心,便干脆将其要到了自己的旗下,一方面可以确保刘备的安全,另外一方面也就近可以观察一二,不过这一段时间看起来,陈到虽然出身汝南,但是并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而且头脑灵活,办事勤勉,倒也是一个可以培养的人才,关羽觉得如果这一次拿下了川蜀,有了更多的位置,也会跟刘备禀明一声,给陈到一个机会。 陈到带着人,一路寻找着踪迹,往山寨后山走,心中思绪烦乱,并没有像是表面上的那么平静。 袁术那么大的一个盘子,竟然玩砸了! 这事情在没有发生之前,有谁会信? 可是竟然就这样发生了,而且还是发生得这么快,块得让人瞠目结舌,不知道应该如何来处理…… 陈到指挥着兵卒沿途收集一些干草枯枝什么的,准备进攻后山的时候,可以用来放火搅乱,毕竟他这一队兵卒也才五十人,正儿八经的跟賨人硬拼,并不怎么划算。 陈到是寒门,不,连寒门都很够呛,只是有一个陈姓而已,其余的跟门一点都沾不上边,而在汝南,士族多如狗,随便在大街上丢一块石头,说不定就可以砸到七八个跟汝南各大士族有关联的人,像陈到这样家业已经基本上落败干净,又没有什么亲戚人脉的人,想要出头,谈何容易? 因此,当袁氏的人找到陈到,要让陈到做一枚棋子的时候,陈到思前想后,最终还是收下了袁氏的钱财…… 天地如局,纵横交错,有谁不是棋子? 身为棋子,也不见得多么可悲,可悲的是,有的人还不知道自己其实是棋子,还以为自己是龙傲天…… 身为棋子就有棋子的觉悟,然而让陈到完全想不到的事情,竟然就这样发生了。 卧底卧到一半,然后上线玩完了,那么自己是继续卧下去,还是赶紧卷起包袱赶快溜?如果现在有论坛的功能,陈到一定是属于那种有问题然后挺急的在线等的类型…… 怎么办? 只能是见一步走一步罢了。 这一次刘备来川蜀,陈到心中甚至还有些欢喜,毕竟远离了豫州,如此一来,不妨也就看成是一个新的开始…… 战斗,很快的就在山寨之前展开。 賨人原本就不是什么擅长于土木工程的群落,再加上平常时间也没有专人会对于攻城守城做一些什么预演训练什么的,所以当关羽带着兵卒开始攻打山寨的时候,賨人就显得有些手脚忙乱起来。 川蜀之中,多竹木,所以賨人所用的弓箭也都是竹木为主,而竹箭的攻击力么,用来打猎还勉勉强强凑合,用来作战么…… 许多后世东洋表现武士勇猛的电影当中,那些满身都是箭矢的武士依旧嚎叫着冲锋,其实并非完全是电影的表现手法,完全不可能实现,毕竟当时岛国之内,也是严重缺乏钢铁,箭矢也很多都是竹子。 因此当賨人纷纷从寨墙之上往下射箭的时候,看着声势浩大,但是实际上箭矢飞出一段距离之后就会因为重心,因为尾翎等等问题,开始乱飘,因此对于关羽等人的威胁并没有多少,再加上关羽的这些校刀手一直以来都是跟着关羽,装备什么的也都还算是可以,训练也没有落下,自然和乱纷纷的賨人比较起来,天差地别。 一直等到了关羽带着人顶到了寨门左右,伤亡才渐渐的开始出现,毕竟山道狭窄,距离近了弓箭力度也就增强了,再加上賨人也开始投掷石块木头,所以渐渐的也开始有了不少的减员…… 关羽提着长刀,正在蓄力……咳咳,正在等着山寨后营出现骚乱,这些年头跟着刘备走南闯北,这小小的山寨关羽还没有怎么看在眼里,只不过若是能够引发后山混乱,也就更加容易攻克一些。 没有多长时间,山寨后方果然出现了不少火头,浓烟滚滚而起,賨人惊慌的大叫着,有些顾此失彼,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 关羽立刻抓住了机会,带着几名持大斧头的护卫,直接突进到寨门之前,賨人山寨的寨门,纵然厚实,也毕竟还是木质的,刀剑或许还能抵御一段时间,但是在大斧面前,依旧是个弟弟,周边的校刀手的又纷纷汇集起来,用盾牌掩护,这些大斧手很快就将寨门砍出了一个豁口,然后关羽长刀一挥,便带头杀入了山寨之内! 面对一涌而入的关羽等人,賨人显然更加的慌乱。关羽作战经验自然是极其丰富,立刻抓住了机会,大步杀了进去,长刀挥舞之下,无人可当! 关羽身形高大,又穿了一身的甲胄,自然看起来更加的魁梧威猛,再加上长刀大开大合,又长又宽的刀刃闪烁着寒芒,但凡是站在关羽面前的賨人,就没有一个能落得全尸的,时不时就见到残肢断首伴随着一蓬蓬的鲜血高高飞起! 如此威风的形象,如此锋利的长刀,如此勇猛的战将,賨人惊慌大呼,气势也一泻千里…… 还在尽力指挥着,企图挽回局面的賨人头领,还正在嘶声力竭的叫喊着,猛一抬头却看见关羽已经带着人直冲着他而来,不由得吓了一跳,在川蜀巴东这么多年,賨人头领哪里见到这样高大威猛的关西壮汉? 没等賨人头领反应过来,急速奔杀过来的关羽已经冲到了其面前,大吼一声,长刀寒芒如同月弧一般,当头而下! 賨人头人下意思的举起战刀招架,然而如何能抵御关羽的力量,顿时战刀崩飞,被关羽一刀从脖颈斜斜砍到了腋下,当场毙命! 关羽斩杀了賨人头人,将长刀往身后一收,傲然而立,偷偷的喘息几口气。一旁的校刀手不用吩咐,抢上前去,将賨人头人带着半边肩头的首级血淋淋的举起,大吼着展示给还在抵抗的賨人看。 剩下的賨人见头领已经死亡,再加上本身也没有多少勇气和关羽这样的魁梧壮汉叫阵,于是纷纷逃奔,山寨之中一时大乱…… 关羽微微低头看着胸前装着胡子的锦囊,看着上面沾染了不少的血污,微微有些皱眉,然后抬起头,展眉说道:“来人!去给吴将军报信……此等山寨,某已取之!” 第1492章 谁是谁的传说 刘备展示了较高的军事素养和战斗能力,虽然只是关羽出手,虽然也就是一个山寨,但是多少还是能管中窥豹,见其一斑的,因此不管是吴班还是孟达,都对于刘备更加亲近起来,也开始准备一些军用物资,还给在成都的刘璋上了一个表章,狠狠的夸赞了一番刘备。 刘璋自然是大喜过望,不仅派了董和亲来慰问,还立刻想要让刘备带着人马去广汉,不过却被刘备以兵马劳顿,且刘琦还在后方,暂时不便动身的理由给婉拒了。 刘备不愿意动,作为使节的董和自然不太满意,然而并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就只能回去复命。 刘璋一听刘备不太愿意马上去广汉,又听闻刘备等人的兵马竟然还不过万,顿时深感失望,态度也变得冷淡了些,然后便不断派人敦促刘备去广汉,言辞之间也一日强硬过一日。 当然,如果庞羲在成都的话,或许也不会让刘璋做这样的事情,只不过庞羲需要在前线布置防御,轻易不能离开,而刘璋的个性么…… 因此,当刘琦总算是赶来之后,对于刘备表示要他前来才能做决定的态度很是满意,当然,也就对于刘璋的三番五次的不断催促非常反感,勃然大怒,甚至扬言就要撤兵回荆州! 刘琦愤怒的说道:“吾等前来,乃念两家友善,援于此地,未曾想竟遇如此无礼之事!不如归去!且由彼等自斗可也!” 刘备连忙劝说道:“公子且息怒……吾等前来,未有一战,先言退却,未免落人口实,言吾等胆怯避战也,如此一来,如何能让他人信服?今日益州牧三番五次催促,想必也是前线紧急,心焦气燥所至……” “什么心焦气燥?”刘琦听闻刘备劝说,不仅没有平息怒火,反倒是更加愤怒,“其心焦便要吾等急急开拨?其气燥便是呼来喝去?焉有此等道理!” “公子……公子息怒……”刘备再劝,“退也不难,恐难以向刘荆州交代……” “这个……”刘琦虽然嘴上表示他自己完全不怕他老子刘表,但是真要是碰到事情了,依旧还是有点老鼠见了猫的本能反应。 刘备看在眼里,跟着说道:“不若某书信一封,陈明厉害……若益州牧调拨兵粮人马,吾等就助其作战,若是不肯,便是无心合作,吾等再退,也是不违道义……” 刘琦想了想,也就同意了。 皮球又回到了刘璋的脚下,刘璋无奈,召集了群臣商议。成都太守董和说道:“荆州兵马不足万,可御征西亦不可知,送其钱粮兵卒,若不能胜,又奈之何?” 费诗则是说道:“如今荆州领兵前来,正和庞公犄角之势也,索要兵粮,亦在其理,不妨调拨之,促其发兵,若破广汉,则征西兵必退,切不可因小失大。” 董和原本是南郡人,也是原本在刘焉手下的外来派,也是受到刘焉器重,让其位任成都太守,上一次去作为使者见到了刘备之后,董和就觉得刘备这个人很不简单,又有吴班也在巴东,因此内心当中也是颇为忧虑,看了一眼费诗,然后对着刘璋说道:“此事非小也。今刘氏为客,吾等为主,刘氏兵微,吾等卒众,方可御之。若将成都兵马钱粮交付刘氏,又置自家安危于何处?不若请庞公转,再行商议。” 费诗反驳道:“庞公位于前方督阵,不可轻回,若有闪失,岂不满盘皆输?如今刘氏兵寡,却皆能战,索要兵粮,乃有意于战也!若是吾等犹豫不决,恐寒其心,届时荆州兵退,吾等又难以支撑……不若以言辞交好于刘氏,内结厚利于将,分而化之,如此一来,征西兵败之后,亦不足为虑。” 刘璋一听,哦,还能这样搞?好像是挺不错的模样,但是要给刘备什么样的条件呢?谁知道刘备有什么爱好呢?是喜欢美女,还是喜欢金银珠宝? 这个问题谁也说不上来,不过费诗拱拱手,自告奋勇的说准备去巴东查探一下口风,“……若可使得刘氏引兵北向,则川蜀安矣……刘玄德客居新野,所辖不过数里,若可允其败韪而替之,或可行也……” 费诗的意思也很简单,毕竟在这样的节点上,美女钱财什么的,其实都不怎么拿得出手,如果有权有势,要什么美女钱财没有?所以不如直接给一些实际的东西,比如说巴郡。原本刘备就是一个新野的客将,若是我们给出来的条件比刘表给的更好,自然就可以吸引刘备了,而刘备成为了我们的人之后,刘琦就算是想要做点什么,也是无能为力。 刘璋闻言,自然是大喜,旋即一边让董和筹备一些兵卒钱粮,调配给刘备,一边让费诗带着前往巴东…… 刘璋之下,也并非完全都是心怀诡计的坏人,但是基本上都是喜欢打牌的,如果抓了一手的坏牌,那么是硬着头皮打下去,还是找个理由离场不打了? 不管是那一种,对于这些喜欢麻将的川蜀人来说,都不是一个好选择。 刘备现在的声名自然没有像是历史上的那么强盛,费诗和吴班等人抓着刘备,一方面是希望能够借着刘备的力量抵御征西的兵锋,另外一方面也是希望通过这样的一次行为,将川蜀之中的牌面重新推倒洗一洗。 如果真的能够让刘备赶跑了赵韪,那么扶持刘备当上了巴郡太守,自然就会涉及到非常多的变动,在川蜀之中,也就自然可以将受压制许久的益州本土人士,还有之前位于东州下层的这些人全数都重新翻到台面上去! 至于一再强调让刘璋调拨成都的钱粮兵卒,则是不管费诗还是吴班,甚至是刘备都知道,这些钱粮兵卒也就是刘焉死后留下来给刘璋的最大凭依,也是庞羲这些年能够横行川蜀政坛的基础,要打破原有的局面,重新清洗牌面,自然要消弱一些刘璋和庞羲两个人的实力。 至于刘备会不会取而代之,成为了川蜀之主,其实在这个时刻,不管是吴班还是费诗,都认为不太可能…… 刘璋给出的好处,刘备自然毫不客气全数吞下,直辖管理的兵马猛然膨胀了一倍,一边让关羽张飞先准备着,一部分开始向巴西进发,一边自己带着陈到,在巴东郡疯狂练兵,倒也让刘璋还有刘琦两个方面都觉得刘备这个人很靠谱,是个脚踏实地做事情的人物。 刘琦刘备等人进川的消息不久之后也传到了巴西,攻克了阆中的徐庶也抵达了广汉,和赵韪见面,听闻了这个消息之后也不免有些皱眉。 毕竟斐潜和徐庶也都算是半个荆襄出身,如今刘琦带着刘备从巴东入川抢肉吃,打并不是不能打,但是问题是如果影响到了荆襄那边又要怎么处理?毕竟不管是斐潜还是庞统,又或是徐庶,甚至手下很多兵卒将校也都有荆襄人,因此一时间也就停顿下来,并没有马上展开战斗,一面整顿大军,一面急急将情况往回传。 当斐潜接到了徐庶传来加急的军报之后,也是吃了一惊,他完全没有想到刘备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 或许是因为许多事情都被改变了的原因,斐潜一直以为川蜀之地没有刘备什么事情了,主要注意力也就放在了山东之处,眼瞪瞪的瞅着袁绍和曹操之间什么时候开始反目,好准备趁机搞上一波,结果川蜀反倒是出了这样的一个篓子。 “士元,这个事情,你怎么看?”斐潜叫来了庞统,将这个事情说了一遍。 庞统皱起眉头,沉默了片刻,叹息了一声:“这个刘景升,这是准备动手了啊……” 斐潜眉头挑了挑,说道:“不至于如此吧,他就不怕荆州分裂,没捞到好处,反而引来曹平东?” 庞统苦笑道:“所以这个老家伙选了川蜀啊!” 斐潜先是一愣,然后很快也就明白了。“看来,也只有做上一场了……” 庞统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荆州……唉,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不管斐潜打不打刘琦刘备,刘表做出这样的举动,都是表明了刘表已经是下了决心了,之所以没有在荆州直接动手,基本上还是因为曹操。 毕竟川蜀打烂了,那毕竟是川蜀的,而若是在荆州发生了内斗,那么不仅仅是自身损耗极大,而且还可能会引来曹操的窥探 如果之前曹操没有在寿春表现出来如此强盛的战斗力,而是让刘表最终出场,击败了袁术,那么获得了袁术财物补充的刘表,再加上大胜而来的气势,说不准刘表就会对一直以来都游离在外的庞氏和黄氏下最后的通牒,也有可能二话不说直接开打…… 然而在这个事情上,曹操无意当中帮助了斐潜一把。 真要是在荆州打得不可开交,鬼知道曹操会不会趁机来个渔翁坐利?感觉到了身边躺着一条饿虎的刘表,自然注意力就主要放在了曹操身上,至于比较远的征西,相比较而言似乎就没有原本的那么强的威胁性了。 所以,派兵前来川蜀,也就成为了刘表前后考量之下做出的一个试探,毕竟这一次机会难得,如果说在川蜀击败了征西斐潜,那么自然不仅可以借着机会吞并川蜀,也就跟着会收拾在荆州的庞氏黄氏…… 如果说失败了,也没有什么关系,主要的力量并没有多少损失,再加上又有刘璋这个挡箭牌作为借口和理由,也不至于在场面上弄得太过于难堪。 不过在历史上,刘备进川的时间要晚得多,如今刘备竟然提前了这么多年就得到了入川得机会,虽然刘备现在依旧是刘表手下的客将,实力么也不算是太强,但是按照刘备的尿性,这有些阳光便会灿烂三分的特有属性,可能转眼之间就会强大起来,而且又得了刘璋支持,若是打起来,真是很麻烦的一件事情! 并且最为关键的是,如果针对的仅仅是刘璋,那么收拢川蜀,可能不会花太多的气力,现在加上刘备三兄弟,若是将战争长年累月拖下去,川蜀最终打成糜烂一块,对于斐潜来说也是一点好处也没有! 不打,不行。 但是打得太久,也是不行。毕竟万一让刘备像历史上一样在川蜀站稳了脚跟,那么不亚于是在斐潜后方埋下了个大爆弹,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刘备来个什么定军山。 可问题是要速战取胜,难度相当大…… 斐潜皱眉沉思,庞统也是默然不语。他们两个人都先后想到了这个问题,而这样得问题向来就是最难得,要打不难,要胜应该也不难,但是要速胜,就难了,若是稍有不慎,恐怕还会遭遇到极大得挫折,影响极大,因此不得不慎重考虑。 “刘玄德此人……”斐潜沉默半响,还是说道,“枭雄之姿也,若是掉以轻心,令其入主川蜀……恐怕迟早为祸……” “刘玄德?”庞统挑了挑眉毛。 斐潜看了看庞统,反应了过来,毕竟在这个时候刘备还是没有多少的名气,许多事情还没有展开就结束了,庞统没有多少印象也是属于正常的反应,但是不代表这斐潜就能掉以轻心,“这样吧……某调徐公明,张文远来关中,随某走上一趟……” 庞统看了看斐潜受伤的手臂,说道:“主公你尚未痊愈……要不还是某进川吧……” “你?”斐潜看了看庞统,琢磨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说道,“关中事情相当不少,不管是子敬那边还是子鉴那边的,都是刚刚开个头……还是你在关中,有公明和文远一同进军,加上元直和叔业,纵然不胜,也不至于落败……”关中事情确实是有许多,这一点也不假,不过斐潜更担心是庞统这个小胖鸟真的又碰到了什么落凤坡,还不如自己走一趟。 更何况,斐潜也想见一见这个传闻了千年的刘关张! 第1493章 谁是谁的猎物 斐潜想要即刻就动身前往川蜀,但是实际上要准备的工作非常多,并非拍拍屁股就能立刻走的。 首先最为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先让汉中一带的粮草暂时不再往关中输送,而是存留再当地,作为储备。另外,关中现在的粮食缺口就需要从河东平仓之内调拨一些,那么如果斐潜再带一些兵卒前往川蜀,这样一来,作为前线战斗的粮草就有些缺口了…… 这是一个问题,想来想去,斐潜便想到了杨修。 这也是斐潜之前没有和杨氏翻脸的一个重要的原因,毕竟现在出产粮草的地方并不是很多,先保上一个就保一个,总比又把弘农打烂了,然后还要往里面贴粮草要来得更好一些。算账不是可以算十年么,往后推延一下又算得了什么? 如果真的进入川蜀,长期作战的话,粮草问题将是一个令人头疼的事情,总不能一直让关中河东弘农远距离调粮草吧?仅仅依靠巴西一地,是不能供应起斐潜和赵韪的部队的,再加上战争侵扰,双方或是三方、四方在巴西郡内的战斗,必然会极大的影响道地方经济生产,说不得还会导致整个巴西郡在一两年的时间之内成为负产地…… 关中现在才刚刚开始恢复不久,并不能马上就成为一个产粮大区,并且关中人口也相对会较为集中,或者说将来也会较为集中,所以关中的粮草就不适合长时间支援其他的地区,那么还算是能给川蜀做支撑的,也就是汉中了。 但是汉中区域,之前已经是多次调配了,如今再一再征调,难免就会影响到地方,如今在汉中的那个卧虎先生,已经多次上表章表示汉中民众不堪重负,支撑不起了…… 那么如果不想要在汉中调配粮草,只求当地解决,那么正常来说,有几种方式来解决,首先一个就是劫掠。如果说被劫掠的百姓,固然是悲惨的,但是军队的完整和稳定性,在战争时刻,往往是排在第一位,但是这样必然会加深斐潜军队和川蜀人士之间的矛盾,就算是后期占领下来,也不是一两天之内就化解的。 斐潜现在各个区域之间,并没有太大的民间反抗力量,纵然有个别士族有些什么想法或者是什么动作,但是也难以引发大规模骚乱或是叛变,其中最为主要的原因,就是斐潜在对待占领区或是即将占领区域的时候,采取的都是比较温和,在融合当中进行逐步改革的策略,因此就没有像是曹操在徐州那么大的波澜和反抗。 那么川蜀之中,山林繁密,是否可以派遣兵卒进行打猎和采集食物? 似乎看起来可行,但是首要条件就是兵卒不能多,一多的话,纵然某个山区产出再丰富,也不足以支撑集中猎取消耗的…… 从这个角度来说,刘备和川中的联军,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不会很多,至少不会无限制的增加,毕竟不管是民夫还是兵卒,都是需要消耗粮草的,如果说人数多到了一定的程度,必然也是对于川蜀内部是一个很大的压力。 其实没人任何头脑正常的将官会限制军队在敌国境内的掠夺。只有在内战中,掠夺才有可能得到限制。即使在现代战争当中,国际法也认为敌国的人民和财产具有“敌性”,允许限制其自由和进行征发。当然,无节制的掠夺是被禁止的了。 在掠夺时,一般大部队不出动,只出动散兵进行,但补给队容易遭到袭击,因此补给队本身也需要护卫。 之前大汉在打匈奴的时候,那一场惊心动魄的漠北决战,主力骑兵约是十万,而保护后勤队的步兵却有数十万! 这些步兵当然也要消耗粮食,因此运到目的地的粮食有限,当时就有一种说法,三十得一,就是运三十石,到漠北基本上就剩一石不到,由此可见大规模得战争,后勤压力是多么得大。 不过苦难都是相对的,斐潜这边不可能提供大量的兵粮,那么反过来推演,如果说刘璋刘备联军要防守整个川蜀,压力也不见得小,毕竟他们是防守方,斐潜有选择进攻点和进攻时间的先天优势,如果把握住这样的优势,也是可以创造一定的机会出来的。 所以斐潜在见到了杨修带来的人头之后,也没有继续再在刺杀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什么,而是问道:“德祖可愿为某军中左军师,随某前往汉中?” 杨修自然无有不应,拜谢之后便退下了。 庞统在一旁冷眼看着,等杨修下去之后,忽然笑道:“主公你这是要让杨家出粮草不成?” “要不然呢?”斐潜呵呵一笑,“这拆东墙补西墙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算是个尽头……” 庞统迟疑了一下,说道:“要不然今秋岁赋……”税收么,说好了就是不改变的,但是临时性的加赋么,也不是没有先例,毕竟上缴给斐潜的,也只是其中的一个部分,还有一部分自然是落到了各个士族豪右手中,留给老百姓的都是只有很小的一小部分。 斐潜也是迟疑了一下,寻思了良久,最终还是摇头,说道:“此例不可开。”虽然加赋什么的,若是家国危难,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不可以轻用,否则一旦有什么问题,就加赋,而这些加赋往往又是沦落到最为基层的人头上,虽然可以解决燃眉之急,但是往往都是带有不少后患。 庞统楞了片刻,也默默的点点头。 一个国家,一个政权,要给治下的民众有稳定安全的感觉,必然不可能朝令夕改,后世那种马沙特发型的首领,动不动就改关税,造成多大的动荡? “左军师,呵呵,也罢,就让杨氏出些钱粮……”庞统看了斐潜一眼,“不过杨氏钱粮,恐怕也不能完全支撑大军用度,主公若是不欲动用关中储备……” “若是减少兵卒数目呢?”斐潜笑着说道,“某只保得汉昌,阆中,广汉一线,然后周边县城么,也不派兵,也不驻守……士元你看如何?” 庞统先是疑惑,然后恍然,抚掌而笑道:“主公果然心思巧妙!哈哈,哈哈,若是如此,当可胜也!” ……………………………… 在没有即时通讯的年代,战争双方往往只能限于战斗,或是战术,在局部当中搏杀,很少人会有一个全局的安排,统筹一个战役。 曾经有人说,古代没有战役,只有战斗。从某个角度来说,确实也是如此,因为就算是战局再大,很多时候统帅让将领领兵出征之后,便难以再度的调整和协同,就算是战局之中有什么新的变化,往往也不能立刻改变,甚至不能让原先的部队变换目标,而是只能再将自己手中的预备队派遣出去应对,或是弥补漏洞。 就像是诸葛亮在街亭,在整个局面上大体上还是占优的,结果被司马懿一击绝杀,断送了前期积攒下来的所有成果。 现在,对于刘备来说,他就想要在纷乱的战场局势当中,寻找到那一条可以绝杀的路,就算是没有,也至少要有一个策略,一个针对的方案。 而这一点,对于从来没有经过系统化军事学习,完全是凭借着个人能力和这么多年实战经验的刘备来说,确实是一个相当困难的问题。 即便是有系统的军事知识的学习,在面对这样一个庞大的,繁杂的战局的时候,刘备也未必能够轻松下来,这一次战斗的成败,不仅关系到了川蜀,也关系到了刘备自己。 打赢了才有希望和未来,若是输了…… 刘备苦笑了一下,不去考虑这个问题,然后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地图上来。 这些天,刘备都要盯着巨大的沙盘,然后不断地进行筹划,纵然有兵卒将周边的信息不断的传递过来,但是对于整个战争大局,刘备所能知道的,依旧是比较的粗糙。 比如,只是知道征西兵卒人马由汉昌而进入巴西,然后攻克了阆中,现在于广汉之处,和赵韪合兵一起,约有近两万的人马…… 兵卒构成? 将领习惯喜好? 粮草存量还有几何? 这些消息一律都是模模糊糊,众说不一。 赵韪么,大体上川蜀当中给出的信息还算是可以让刘备勾勒一个轮廓出来,但是对于征西将军的统帅徐庶,刘备就只有一点印象,除了知道徐庶也是鹿山之下的五人众之外,其余的一概不怎么清楚。 征西军队现在屯扎在广汉,下一步是准备要做什么?是先安各地,还是先取蜀郡?是要偏军牵制这里,然后兵走边锋直取成都,还是要准备稳扎稳打,一步步的向前推进? 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这一次战斗是在川蜀,征西人马原本的强势骑兵部队,在川蜀这样的地形当中用不大上,所以刘备多少还是有些信心的,要是像在地势平坦的地区带着一群步卒,想要去和骑兵对抗,这个难度就比现在至少还要再高上几个等级了。 刘备的目光,一直再汉昌、阆中、广汉这几座城此巡游着,心中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但是一直没有形成一个完整的策略…… “二弟,你也来看看……”刘备听到了一些脚步声,便知道是关羽来了,头也没有回,只是将目光钉在地图上,“这样一个局势,究竟要如何处理?”毕竟现实之中,谁也没有全知全能的视觉能力,要从零星琐碎的情报当中拼出全部的答案,纵然刘备已经是统领多年兵阵,依旧是觉得有些吃力。 “大哥,还在看呢?”关羽将手中端着的一些吃食放在桌案上说道,“兄长不如先用些吃食,然后便请机伯、公泰前来商议? “二弟三弟你们都吃过了么?”闻到了饭菜香味,刘备肚子也不由得咕咕叫了起来,便直起腰,来到一旁的桌案坐下,一边端起饭碗,一边说道,“不,先不要叫他们来商议……哦,今天还有新菜啊……二弟,作为军中主将,先要有一个大概方略,然后再听军中谋臣的建议计谋,来印证自己方略是否正确,若是正确,正确于何处,若是错误,错误又于何处,都必须清晰明了……嗯,这个菜做得不错……否则,若是没了主见,只听谋士之言,终究不可成大事……” 关羽默默点点头,然后也走到了地图旁边,皱起眉头,仔细查看起来。汉昌、阆中、广汉三城,就像是一把尖刀一样,插在了巴郡地图之上,刀锋直指川蜀腹地,就连关羽站在地图上观看,都觉得一股金戈之气迎面扑来,让人不由得心跳加速。 刘备呼噜噜的吃喝着,还吃得挺香。反正帐篷之内只有自家兄弟,也不用太过于计较些礼仪规范,他不像是有些人,有心思的时候便茶饭不思,刘备则是该吃吃,该睡睡,若不是这样的习惯和性格,这么多年这么多事情压下来,身体早就不堪重负垮掉了。 只不过刘备这样的吃喝声音对于正在皱眉思索的关羽来说,未免就是一种骚扰。关羽皱着眉,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地图上,耳边却一直听到刘备西里呼噜,外带一点点的吧唧嘴的吃喝声,忽然之间心中一动…… “兄长!”关羽忽然想到了一些什么,眼睛盯在了地图之上,似乎闪耀着一种光芒,“兄长,某有一策!可胜征西!” “哦?”刘备腮帮子动了几下,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去,低着头看了看碗里还有一些的粟饭,干脆将豆盘里面的残菜残汤全数都倒进了饭碗里,然后就这样端着个饭碗,来到了关羽身边,一边扒拉着,一边说道,“二弟你说,我听着呢……” 关羽并指成刀,然后在地图上空虚虚劈砍着,就像是用他的那一柄长刀,来打击在川蜀之中的征西兵卒一样,“兄长你看,征西如此兵势,如长蛇一般沿着阆水,盘旋而来……如今广汉屯有重兵,蓄势待发,便如毒蛇扬首,择人而噬一般……若吾等直接面对广汉,纵然可胜,损失也是在所难免,不如如此这般这般……” 第1494章 谁中谁的计策 正常来说,不管是哪一个统帅,都会喜欢在知己知彼的情况下作战,在战斗开始之前,任何军队都需要进行侦察,而侦察的频率,也可以看成是双方军队即将展开下一步的行动的前奏。 但是在整个接战之后,斥候的作用就开始往下降,因为在具体的战斗过程当中,没有即时通讯工具,当获悉新情况的时候就算是想要调整也往往来不及,所以大多数时候双方主帅有没有预备队就往往成为了胜负手。 在相对战争节奏缓慢的古代,就像是下棋一样,双方有来有去,虽然说起来似乎很简单,但是实际上相当考验统帅的水准,如果说任何一个环节出现问题,都有可能影响到整个的战局。 合适作战的区域,其实在整个川蜀地形当中,除了川蜀腹地成都左近的一大片盆地之外,恐怕就是沿着川中的几条水,汉水,涪水,阆水等等,相对来说是属于最重要的行进线路和争夺要点了。 征西从北面入川,就是基本上沿着阆水而进,然后从广汉向西,斜斜向西南方向直指成都,这一条最快,同样也避开了一些山路上崎岖难行的地方,但是问题是战线相对较长,没有可以掩护侧翼的城池和关隘…… 如今的战局,庞羲则是带了兵卒在成都前沿郪县屯扎,修建城防,挖掘工事,进行抵御,屯扎重兵,是整个成都的防守的重点。 在郪县以北,则是梓潼水和涪水体系,而在梓潼水的水系节点之中,最重要的自然就是梓潼县,同样,在涪水之中,就是涪县,这两个县城距离并不远,也是有屯扎了重兵,并由刘璝泠苞把守,形成了相互呼应的态势,不管是进攻那一个县城,都有可能遭遇到另外一个县城的袭击,并且护卫住了庞羲的侧翼,大体上形成了一个倒三角形的,又像是一个口袋,朝着广汉张开了口子。 如果说避开在郪县屯有重兵的庞羲,先行攻打在侧翼相对薄弱的梓潼和涪县,一来是从广汉走梓潼和涪县之道,又等于是多绕了一圈,然后是侧翼又等于是暴露给郪县,如果稍有不慎,那么不仅是打不下来梓潼和涪县,还有可能得不偿失连广汉也丢了。 在广汉的南面偏东一些,则是安汉。 刘备军队如今就是开进了安汉,隐隐对于广汉进行牵制。 如今双方都具备一些地利,盘踞对峙,就像是即将展开撕咬拼杀的凶兽,都等着对方先露出破绽来…… 不管怎么说,在川蜀这种崎岖山路居多,行进方向受限非常大的区域上,没有人喜欢在自己攻打对方城池的时候,然后自己后路被抄袭,也同样不喜欢在攻伐的关键时刻,对方援军就出现在自己的侧面。 在没有摸清具体形势,以及对手的兵卒分布的情况下,恐怕也只有莽夫会不管不顾的直接发动进攻,尤其是在多方混杂的局势下,想要攻克对方城池,或者说是要针对于对方的据点进行攻城作战,必须是在清理了对方在野外的军队之后,才可以采取的策略,否则,作战目标仍然是要以对方的野战部队为优先。 因此,对于征西人马来说,徐庶想要对郪县展开进攻,两翼的威胁就不能不管。在梓潼和涪县方向,相对来说比较的远,威胁还不是非常的直接,但是在安汉的刘备军队就等于是直接捅到了徐庶的侧肋之处。 同样,对于川蜀联军来说,想要要对于广汉进行攻击,就必须让徐庶丧失在野外作战的兵卒…… 安汉城北,越有四十里外,有一个山涧,当地人称五里涧,在五里涧之中,原本修建了一个军寨,不过因为川蜀之中已经是长时间没有内战了,所以之前被废弃了,但是如今刘备等人则是想要将其重新修建起来。 因为这个年月的测绘制图技术或是标准的落后,因此很多时候就只是写了几个字,至于具体情况,山川地理什么的,也都是一片空白,没有当地人作为向导,又或是像是张松献册那样给出详细具体的山川地册,都是抓瞎。 关羽就和吴班来到了安汉城北的五里涧处,具体现场勘察。 五里涧究竟有没有五里长,这个么,谁也没有非常具体的去测量过,但是大体上是不差的,山涧在中间冲出,一侧较为陡峭,一侧则是平缓一些,可以通行,而在五里涧之中有一个石梁,石梁三面悬空,下有涧水环绕,一面缓坡,是天然的险要之地,也就是原本军寨之所。 关羽站在废弃的军寨之前,环视周边的山势,看得非常的仔细。 “昔日贾贼为祸川蜀,曾于此地集三千兵卒,并恃险要,刘益州久攻数月,均不克,惜乎外无救援,又闻贾贼授首,乃溃。”吴班指点着石梁军寨,说道,“其后因川蜀内无战事,便撤了军寨……” “如此雄浑,若有三千兵卒,便是敌军万余,亦难逾越!”关羽看了一圈,心中也是略有计较,“还请吴从事调集石木、民夫,速速重修此寨!” 如果说安汉县城就像是一把刀捅到了广汉侧翼,那么五里涧这里的石梁军寨,就是这一把刀上的锋锐的刀尖。 吴班点头应下,但是也提醒道:“关将军,此寨荒废已久,木朽砖残,纵然重修,亦非一日之功也,恐怕……若是征西得知,必定来袭,以阻吾等修复此寨也……” 关羽微微眯起眼,拂了拂长髯,傲然说道:“此事元雄不必多虑,某自有计较……” 吴班愣了一下,看着关羽的神色,心中也略略猜到了几分。 不久,安汉就派遣出了大量的民夫和土木石材,一车车的运往了五里涧的石梁山寨之处,大张旗鼓的重新修建军寨起来…… ……………………………… 关羽在石梁之处修建军寨的消息,不久之后也就被斥候探知,然后回报到了广汉。 徐庶这些时日,也是一直都看着地图琢磨着,虽然说有赵韪这个本地人在地图上补缺补漏,但是对于从未进过川蜀的徐庶而言,要做到心中有数,依旧还是很有难度。 魏延来找了徐庶一次,献上了绕开广汉,翻越梓潼和涪县中间的山区,反正距离成都也不算是太原,若是奇袭成功,一举擒拿刘璋,便可以结束战斗了。虽然整个设想很美好,但是徐庶知道,这种奇袭策略,可一不可再,再加上成都大城可不象是汉昌这样的小县城,就算是攻进了城门,市坊之间的大门一关,也是可以提供一定的防御力量的,想要直接擒杀刘璋,虽然不能说完全没有这种可能,但是可能性非常小,不值得为此冒险。 再加上徐庶还是偏向于正统作战,所以还是倾向于在正面战场上击败击溃川蜀联军,当然,也只有这样川蜀的这些当地人后期的心思才不会那么多…… 纯粹用阴谋获得的,总是会让人觉得是取了巧,但是当展示出了实力之后,这些川蜀之人才会更加衡量得失,不至于动不动就玩什么花花肠子。就像是现在汉中就比关中的要安分很多,虽然也有左慈大闲人,大仙人的一部分作用,但是汉中人是真正见过征西兵锋的,而关中三辅地区,只有长安和左冯翊的一部分是征西打下来的,而其余大多数区域都是后来直接依附了,所以到了后期还是有人跳跳跳,被收割了一圈之后才算是比较老实下来。 川蜀和关中的地形相差太多了,在关中,只需要在几个重点城市有一些骑兵,就可以直接控制整个的关中三辅地区,纵然稍有变动,也就一两天之内骑兵就必然可以赶到,而在川蜀之中,山地起伏不定,除了成都都江堰一带的盆地地形之外,川南那一片就不说了,单单说是不管是巴东还是巴西,都是有山川形成天然的隔断的,驻扎的兵力多了,消耗就多,就不能给关中提供更多的粮草,而且还有随时会被袭击运输队伍的风险,因此在这个战役之中,若是不能让这些川蜀地头蛇口服心服,后期治理起来难免事倍功半。 所以对于徐庶来说,不仅要胜,还要胜得漂亮,让人无话可说。 荆州军在安汉前突,于五里涧内重修山寨,这样的行为让徐庶很不舒服,但问题是战争的双方,自然都是对方怎么不舒服怎么来,因此徐庶也就只能考虑要如何应对…… 从广汉到安汉,原本还算是有一段距离的,但是中间多了一个五里山涧的石梁军寨,那么无形当中就等于是缩短了距离,也就等于是如果石梁军寨建成,刘备这些荆州军随时可以趁着徐庶进攻成都方向的时候来袭击侧翼。 不能放任不管,但是如果说去攻打石梁军寨的话…… 徐庶盯着地图上面那一条弯弯曲曲象形化的线条。 虽然说征西将军斐潜已经在关中并北推行地图标准,并且在一定程度上制作出了关中三辅和并北一带的地图,但是川蜀这一带的地图么,还是只能凭借着赵韪提供的为主,而赵韪所用的这些地图,就属于悟性要高才能看得懂的了,否则自己拿倒了,分不清东南西北的,也不是不可能。 那一条弯曲的线条,一来是代表山道行进不易,二来代表其中水流路线,一举两得,画地图的人省事了,但是看地图的就难了,要不是和赵韪一再确认过各个细节,徐庶也未必能够从一条弯曲的线条上看出什么问题来。 而石梁军寨,便是在这一条线条上面的一个墨点和两个字,“石梁”。 “这是阳谋之策啊……”徐庶默默的将地图放下,叹息了一声,“看来刘玄德之下,也是有能人……”这虽然是一个很浅显的计策,但是如果打,明显不好打,搞不好还有陷阱早早设好了,而不打么,这个石梁山寨就会成为一个前进道路上面的隐患。 徐庶沉吟了片刻,叫来了赵韪,笑了笑,显得非常轻松的说道:“今吾等欲进川中,恐安汉石梁贼军抄袭侧后,不知赵将军可有何策?” “这个……可直迫其垒,击溃贼军,以除侧翼之忧……”赵韪有些奇怪,眼珠转了两下,出了一个再正常不过的解决方案。 徐庶点点头,笑呵呵的说道:“赵将军果然武勇,精于兵阵,此事便交给赵将军如何?” “啊?”赵韪一愣。 徐庶看了一眼赵韪,说道:“荆州来兵,不过是些残兵弱卒也……赵将军麾下皆为勇猛之辈,以强击弱,定可大胜!再者,川蜀地形,赵将军亦是了如指掌,亦不虞迷失道路,赵将军切切不可自谦……” 前几天赵韪还再夸自己的兵卒多么强悍,自己在巴郡是多么的人脉宽广,荆州兵也没有什么威胁,言下之意就是不用征西来,赵韪自己也能搞得定…… 当时徐庶只是笑笑,也不深究。毕竟赵韪要提高自己的身份,这样的说辞也是可以理解,但是可以理解不代表徐庶会纵容赵韪的这样的行为,因此这一次,借着机会敲打一下也是属于正常操作。 赵韪张嘴结舌,徐庶说的几句话都是自己说过的,如果现在否认岂不是自己扇自己的嘴巴?可问题是让赵韪真的去和刘备等荆州兵对战,赵韪心中又没有底数,所以说道:“徐使君有所不知,此处非同小可……石梁军寨,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昔日刘益州以数万精兵围之经月,方克贼军……如今贼据此地,吾等若是强攻,恐怕是折损颇多,得不偿失啊……” “嗯……”徐庶点点头,“若以赵将军之见,应当如何?” 赵韪拱拱手说道:“如今之计,应于五里涧之口立寨!如此一来,贼军若进,便失其利,若其不进,亦不为忧也,如此岂不更佳?征战之事,徐使君有令,某自然是无有不从,不过若是某去了五里涧立寨,这城中物资调配,民夫转运……” 徐庶点点头,说道:“赵将军果然深谋远虑!是某考虑不周了,不若赵将军于广汉,协调军械物资,某另遣人往石梁就是……”徐庶原本就没有打算真的让赵韪去,若是真的赵韪傻愣愣的就这样去了,徐庶还会更加担心,因此见赵韪所说的正好是自己想要的,便装作思索了片刻,便顺水推舟同意了赵韪的建议。 赵韪不疑有他,见不用自己上阵去对抗荆州刘备了,顿时松了口气,拍胸脯表示会大力支持营寨工程建设,不让徐庶担忧云云。 徐庶送了赵韪出了厅堂,笑眯眯的拱手作别,然后转身回来,“来人,传魏文长来此!” 第1495章 谁信谁的传言 安汉这几天,成为了一个硕大的军事基地,城外建起了三个大军营,众多的兵卒和大量的物资从川蜀运输而来,通过车辆舢板,送到了这里。 刘备这段时间忙得不可开交,每一天都是从一睁开眼就开始不断的处理各项事务,然后一直持续到深夜,虽然幸苦,但是刘备内心当中则是很开心,觉得很充实,能清楚的看到自己的实力慢慢的膨胀起来,这种感觉,和守财奴每天数一遍金币差不多。 刘琦么,也有表示要帮忙处理这些事务,刘备连忙好言将其哄走了。 开什么玩笑,这种事情怎么可能让刘琦来插手? 若不是害怕吃相太难看,刘备甚至连刘琦手下的那一些兵卒都有些眼馋,不过多少还是要顾及一些颜面的,因此刘备也只是对于川蜀这一方面的来处理,打乱编制,重新训练,调整统属,分化结构,经过这样一来,许多兵卒不知不觉当中就从原本的川蜀系列,变成了刘备自己的系列,再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也就真正会消化干净,壮大刘备自身了。 这样的情形,刘琦不太看得出来,但是不代表跟着刘琦而来的蒯琪看不出来。 蒯琪现在年龄也大了,自然也是需要一块施展才能的空间,这一次刘表要给自家儿子找一个保驾护航的谋士的时候,自然就找到蒯良,让蒯良推荐一个,而蒯良也就举贤不避亲,举荐了蒯琪。 如此一来刘琦的双驾马车就算是配齐全了,至少在刘表感觉当中是这样。 蒯琪担任主簿,掌管一应往来文书和具体政务,算是刘琦对内的大管家,而伊籍呢,擅长沟通交际,可以作为刘琦的代表,处理一些对外的事务,包括对于川蜀人士的,甚至包括对于刘备三兄弟的相互沟通,也算是伊籍的强项。 一个主内,一个主外,两个御守,刘表自然就可以比较放心让刘琦上路,嗯,出发了,至于拉动车架的牛马么,自然就是刘备三兄弟了…… 只不过这样的设想和布局,刘表是觉得很完善,然而在实际的运作过程当中,蒯琪却渐渐的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便开始向刘琦发出了警告。 刘琦虽然有时候个性比较奇特,但是并不代表他愚蠢,只不过很多时候是他懒得那么去想而已,听了蒯琪的谏言之后,便给刘备下了一个请帖,说是他猎到了些不错的野味,请刘备赴宴。 刘备虽然觉得参加刘琦的宴会,还不如多花些时间处理政务军事,但是毕竟刘琦是荆州军名义上面的头面人物,自己也不好做得太过难看,至少在自己实力没有能够完全建立起来的时候,多少还是要应付一下的,所以也就笑呵呵的向下帖的刘琦护卫表示,会准时赴宴…… 汉代人举办宴会,一般都是在下午,规模大一些的甚至从早上就开始办了,刘琦这样的宴会不算是什么正式宏大的那种,不过也是不能随随便便穿的邋遢模样去参加,因此刘备也洗漱沐浴了一番,然后带着两套更换的衣服让自己的护卫带着,然后就准备出营地进城赴宴了。 刘备刚到了安汉城内,迎头就撞见了伊籍。 两个人寒暄了片刻,得知都是要参加刘琦的宴会的,便相携而行,一同缓缓的向安汉刘琦的临时府邸而去。 “刘豫州……”伊籍笑呵呵打量了一下刘备的战马,缓缓的说道,“吾相使君此马,雄峻非凡,想必是不可多得之良马也……” 刘备一愣,旋即笑道:“机伯亦好相马?此马乃某前些时日,无意得之。若机伯喜欢,取去便是……” “哎呀……”伊籍笑呵呵的连连摆手,说道,“某又不上战阵,纵然有此良马,又有何益,岂不是明珠暗投一般?某只是今日看了些相马之术,忍不住多说了几句,还望刘豫州莫怪,莫怪……” 刘备以为伊籍只是客气,但是经过几番来回,看伊籍的模样,是真不想要这个马,心中不免有些奇怪,既然不要这个马,又何必当面提及夸赞? “……马头为王,欲得方。目为丞相,欲得明。脊为将军,欲得强。腹为城廓,欲得张。四下为令,欲得长……”伊籍笑呵呵的背了一段相马之术,然后指点着刘备的马,缓缓的说道,“此马,头高峻山削,额则方且平,骨絮如包圭,肉硕大而明,乃万千选一之良驹也……只不过……呵呵,此马有一劣处,不知刘豫州可知否……” “哦?是何劣处?”刘备也不由得随着伊籍的指点,看着自己的战马。 “如此,某便放肆直言了,还望刘豫州莫要怪罪……”伊籍指了指战马额头上的一撮杂色毛,说道,“……额头之色不正,双目泪槽深沉,此乃妨主之马,亦称之‘的卢’是也,久之则碍,不若早做取舍……” “啊?”刘备将信将疑。 伊籍笑呵呵的,看着刘备,拱拱手说道:“某就是这么多嘴一说,也未必是真,哈哈,刘豫州莫要怪罪……啊,到了……” 刘备和伊籍一同翻身下马,然后将马缰绳交给早早一旁等候的兵卒侍从。 刘备看了看自己战马头上的一撮黄毛,然后又看了看伊籍骑的那一匹杂色马,再看看了看那杂色马至少有三种颜色的马头,再回头看了看自己的战马,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这个伊籍,究竟是几个意思? 颜色不正? 不正? 嗯?! 刘备心中忽然有些感悟,忙扭头去看伊籍,却看见伊籍意味深长的在冲着他笑…… 莫非,莫非是…… 刘备目光闪动,正待追上伊籍再详细问问,却看见蒯琪已经从里面走了出来,拱手行礼,然后相邀。刘备也就只能是先忍下不谈,和蒯琪见过了礼,朝内走去…… ……………………………… 两天之后。 刘备扑棱着大耳朵,站在五里涧的石梁之上,极目远眺北面幽深的山谷涧道,神情凝重,微微透出一些忧虑和不安。 关羽站在身后,眉宇之间却没有多少忧虑的神色,或许在关羽看来,万事万物皆挡不住他的战刀,有什么困难,径直斩断就是,又有什么困难? “大哥,征西的军队就在这五里涧的出口处斜岭上。”关羽指着前方说道,“前两天来的,然后再涧口守了一天,随后便开始立寨了……” “二弟,你觉得……征西真的要再这里立寨?”刘备内心当中无法判断,出言询问道。 关羽默然,他也不清楚。 “据说,统领征西兵卒入川的统帅,唤作徐庶徐元直……”停了半响,刘备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心中不知道为什么,升腾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很是熟悉,又很是陌生,“原本亦是走投无路,结果在鹿山之下遇到了征西……如今竟然独镇一方……此人智谋超绝,不可小觑……” 当阳谋碰上阳谋的时候,有时候就是这么的无奈。 原本刘备的主意,是想用最小的代价去换最大的收获。一个石梁山寨,既可以引诱征西人马前来攻打,也可以有借口让刘璋不断的往安汉这里输送兵卒钱粮,如此一来,刘备就可以借着这个机会不断的壮大,又不用付出太多的兵卒,也不会有太多的损耗,说不定还可以利用石梁这里的特殊地形,设下圈套伏兵,收拾征西人马一波,给自己添光增彩。 结果征西人马根本不进来,反倒是借势也在五里涧建立营寨,如此一来,刘备原本的打算便是全数落空,而且如果真的这样僵持下去,反倒是刘备这里更加的熬不住。 “山里……”刘备问道,“山里粮草大概能支持多长时间?” 张飞带了一票人马潜藏在石梁后方的山中,若是征西人马前来攻打,张飞就可以趁着石梁军寨吸引了征西人马的注意力的时候,找机会摸过去,直接搞一波,不过现在很显然,征西人马并不打算到石梁这里来,所以张飞也就等于是白白在山里喂了三四天的蚊子。 关羽说道:“应该还有四五天的粮草,不行的话,还可以再送一些过去。” “征西军有攻击的迹象么?”刘备问道。 “还没有。”关羽说道,“就连斥候也都没有看见几个,更不用说兵马进五里涧里面来了,看来征西不准备打这里了。或许征西也是觉得这里不好打,干脆就不打了。” “不要大意,”刘备目光依旧没有离开前方,似乎是想要透过山峦直接看到征西人马内心当中的计划,“当年汉中张鲁张公琪,就是一时疏忽,然后被征西人马轻易取了过了斜谷、子午,然后又被取了阳平关,进而全境皆失,无处可守……这是前车之鉴,我们不能小看他们……” “征西军现在连战连胜,又击败了袁绍袁本初,气势正胜,这个时候……”刘备摇摇头,颇有些感慨的叹息一声,“我们现在实力还很薄弱,所以我们要更加的小心……不论何时何地,都不要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指望着别人犯错,而是要掌握在自己手上……” “所以……还是要想办法打一场?”关羽微微眯着眼,一手拂过长髯。 刘备默然,然后点了点头。 现在这个局面,反倒是刘备变成了不能不打。 因为如果双方就在五里涧展开对峙,处于西线无战事的状态下,那么刘备还有什么理由去不断的找刘璋索要兵卒钱粮,又怎么有机会不断吞并消化川蜀的力量,然后变成刘备自己的实力? “前两日,公子请某赴宴……”刘备压低了声音,缓缓的说道,“路遇到了机伯……”刘备将遇到伊籍,然后伊籍说他战马不好的事情前后说了一遍。 关羽傲然笑道:“此乃方术谶纬之言,不足以信!杂色之马天下岂止万千之数,皆为妨碍之马?岂不可笑?” 刘备点了点头,说道:“我也是认为如此,不过么……机伯之言,并非是指马,而是另有所指……” 关羽皱起了眉头。 “于公子宴会之中,公泰献策,吾等五里涧石梁军寨暂且修建着……然后另外从汉水而下,绕过汉昌,直接袭击上庸……”刘备缓缓的说道,“若是上庸侵扰,汉中震动,征西兵卒必然不能久居川蜀,自然可退……公子大为赞赏,欲令吾等依此策行事……” “一派胡言!”关羽皱起眉头,“绕这么远?如此一来可不是十天半月能够抵达的……再者这一路行舟,也未必能够有充足的舟船运输兵卒粮草……” “有,鱼复之处有船……”刘备轻轻笑了两声,“直至此时,某才知晓机伯之意……还是要多谢机伯提点……” “大哥你的意思是……”关羽皱着眉,手指头往一个方向上指了指。 刘备点点头说道:“嗯,就是这个意思。” 关羽丹凤眼微微睁开了一些,露出了些寒芒,“好胆!” “嗯……此事你知道就可以了,也不必告诉三弟,他那个性子……”刘备呵呵笑了笑,说道,“我以五里涧军情有变,先推脱了……不过么,若是不做上一场,总就是躲不过……” “虽然周边山路崎岖,但是并非完全不能通行,我已经仔细问过元雄,确有山路可以通行,我们可以绕过去,然后袭击五里涧口的征西营寨后路,待其自乱之后,再行掩杀,或可取胜……”刘备指着山岭说道,“元雄已经去寻周边山中猎户,算算时日,也差不多该来了……” “可是……”关羽欲言又止。 “征西人马未必没有防备,说不得还布下了陷阱……”刘备看着远方,缓缓的说道,“不过,我们能打赢最好,不能打赢么……其实说起来,公泰之言,也并非全无道理,也是符合兵法,只不过……上庸,毕竟还是太远了一些……” 关羽沉默了片刻,缓缓的点了点头。 山岚吹拂而来,吹起了刘备和关羽的战袍,在空中飘动着,就像是两个人的心情,又像是当下的局面,跌宕起伏,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安定。 第1496章 谁布谁的圈套 夜色慢慢的笼罩下来,四野时不时的有些夜间捕食的鸟兽,开始发出了鸣叫,一来惊扰猎物,方便自己发现目标,二来也是向周边的邻居什么的宣告一下主权,格老子在这里捕猎,其他的家伙就不要凑过来了。 就连鸟兽都有极强的地盘意识,作为人类自然更不例外。 五里涧,不仅仅是五里涧,整个川蜀都不算是太大的地方,实在是容纳不了这么多的人,因此,地盘的争夺也就自然是在所难免…… 这个时代,虽然动不动就号称十万百万规模的军队,就连胡人现在也学会了这一招,动不动就向外宣称自己有多少军队人马,反正人数一过万,阵势展开的时候真的是铺天盖地,想想各个大学一年级军训,三四千人就基本上占满了整个操场,若是乘上两三倍,甚至十倍,让一个连自己手指头脚趾头都数不清楚的普通汉代人,别说十万一百万,就说是一千万,也照样相信。 因为完全没有概念…… 而在川蜀之中,山区之间,动不动宣称十万百万的,基本上就是属于笑话了,除了原本就是要吓唬人的除外,否则双方真正都出动上万人的决战,显卡肯定就爆了……咳咳,是山谷肯定挤爆了…… 川蜀多山,真要是那么大的规模,肯定一个山摆不下,然后部队分割成为几个部分,这边山头一些,那边山谷一点? 所以正常来说,山区作战,数量都是在千人级别,顶多三四千人封顶,再多也展不开队列,不在接战线的兵卒,也都是属于干瞪眼够不到的类型。 刘备号称三万兵马,然后在五里涧这里宣称是有一万人,实际上也就是两千出头,还有一千张飞带着在山里猫着。虽然人数不多,但是这些兵卒却大部分都是刘备在新野的时候招募训练的兵卒,其中绝大多数的人都已经有接近半年的训练时间,称之为比较精干的正卒,或者说是初级精锐,也不算是什么过分的地方。 这个时代,基本上也就是这些精锐,承担了最为重要的战斗任务,野战之中作为突击力量,攻坚的时候能作为死士,待遇好,装备也较为精良。 其余的人马么,一般都是承担守备、警戒、巡逻、维护粮道等等辅助性任务,在野战之际,能起到的作用也就是维持战线,保持阵型,掩护侧翼,让这些精锐之士可以毫无后顾之忧的发起决定性冲击。 不说汉朝了,就算是到了唐宋那种经济相对发展的朝代,也没有办法长时间同时整备十几万的兵卒,然后让这几十万全部脱产接受高强度的训练,成为国家政权独立支持的职业军人,因为这样实在是太消耗物资钱财了,历朝历代的文武之争,也往往就是钱财之争。 所以如何更好的运用精锐兵士,有效的打击对方,在增加对方损失的同时减少自己的伤亡,就成为现在川蜀之内,统领兵卒的将领必须面临的问题。 张飞紧紧裹着大氅,坐在一堆篝火的旁边,有些憋闷的看着手中已经烤焦了一只鸟雀…… 方才走了些神,没注意一时间竟然烤焦了。 旁边的护卫噗嗤噗嗤的忍着笑。 张飞横过一眼,哼了一声,也没太多计较,张嘴就咬。鸟雀并不大,张飞连骨头也都没有吐,咯吱咯吱的全数咬碎了吞下了肚。这些时日窝在山里,有口热汤喝有些血食吃就算不错了,谁还有闲工夫扭扭捏捏细嚼慢咽? 五里涧虽然不算长,但是要绕过去,就不是五里的路了,加上又是山区,上下起伏盘旋不定,再加上时不时还要停下来让向导辨别一下方向,整个行进的速度也快不起来。 五里涧的征西营地,先期出发的斥候也已经是探测明白了,关羽这些时日不断的派人前去骚扰,不仅是给征西兵卒施加压力,也是为了疲惫征西的兵卒,同时也是为了吸引在五里涧这一部分征西人马的注意力,好让张飞有更多的机会。 正面打,消耗就大。 五里涧口虽然还算是比较宽敞,但是毕竟也是只有一个出口,展开面顶多也就是不足千人,若是被征西兵卒在涧口外面弧形阵型一包…… 所以关羽就只是带着人不断的拉扯,逼迫的五里涧的征西将领不得不天天在涧口列阵,防止营寨被冲击,同时,征西人马也不敢贸然追击关羽的部队,如此一来,征西将军的立寨自然就被拖延了下来。 而张飞,就是打破僵局的那一只奇兵。 张飞啃下了烤焦的鸟雀,又吃了一个黑黄饼子,取了水囊咕嘟嘟喝了小半,然后才觉得腹内多少有些饱意,便叫来了向导,仔细问了一下具体的路程,随后便传令:“今日早些休憩!明日寅时做饭,卯时出发!” 兵卒纷纷应答下来,张飞却看着篝火,眼眸之中似乎也有些火焰跳动闪烁,再过两个山头就算是绕出去了,而明日,便是胜负的关键时刻! ……………………………… 魏延愤愤的将头盔扔到了一旁。 今天又是基本上站了一天岗。 这些时日,要不是徐庶早有明令,魏延早就领着兵卒杀进五里涧了! 天天看见对面的那个细眼长胡子的家伙耀武扬威,魏延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就是一阵的反感,反正怎么都看不顺眼,就想着早早将其一刀砍翻,剁下那长胡子的脑袋来。 跟着魏延的护卫,也是一样憋了一肚子火, “将军,”护卫给魏延捧来了水囊,说道,“营寨天天被耽搁着,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魏延接过水囊,咕嘟嘟喝了一气,然后丢给了护卫,往后靠在了营寨柱子上,将双腿伸直,发出舒爽的叹气声,“哈……放心吧,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来了……” 护卫接过水囊,闻言一愣,“将军,你的意思是……” “老子没什么意思,”魏延瞪了瞪眼,说道,“给自家兄弟都悄悄的传令下去,不想死的就都皮绷紧一些,别半夜被人偷了营地都不知晓!其他人么……别管他们……” 虽然说在这种地形下,只要把守住山头岗哨,被偷袭的概率就会极大的降低,但是魏延也不得不防,毕竟魏延知道,他这一支就是诱饵,而其中最为吸引荆州军的美味,自然就是从赵韪那边分出来的一部分原本广汉的兵卒。 这一部分原本也是为了舍弃的…… 毕竟,赵韪现在也还是联盟的一部分,若是赵韪保存的兵卒过于众多,也不利于在广汉的稳定,对于这一点,赵韪也是心知肚明,因此割出来给魏延带来的,也都是一些老弱残兵,这些人自然就成为了被牺牲的对象。 护卫心领神会,便转身下去传令了。不管是古还是今,弱者,永远都是最先被抛弃的一部分,想要不被抛弃,哀求哭泣是毫无作用的,只能不断的变强,强到别人不得不重视。 魏延也等来了这样的机会。 天明之后不久,关羽便再度领兵前来,反正就是不足五里的地头,每天来来回回也不算是费事,而正在双方布阵对峙僵持的时候,张飞带着人马便从魏延的侧翼冲出,一边包抄魏延后路,一边杀奔过来! “小贼!拿命来!” 张飞嗷唠一嗓子,震的山谷嗡嗡作响,挺着长槊就来取魏延。十余名原本在侧翼的赵韪广汉兵卒,顿时被张飞扫荡一空! 见到如此情形,魏延的瞳孔不由得一缩! 虽然说魏延等人早有准备,但是张飞如此勇猛,还是大大的出乎了魏延的意料。看着张飞异形的长槊上下翻飞,不仅是杀伐凌厉,当者披靡,而且魏延还看的出,其实张飞手下还依旧存着些气力,可以依据战场的形势的变化而随时做出调整…… “走!”魏延当即二话不说,带着本部兵卒掉头就撤。关羽正在五里涧涧口砍杀,被赵韪的这些兵卒挡着,一时间出不来,但是如果说魏延一旦稍有迟疑,被关羽张飞合击,必然讨不到任何的好处。 “嗷嗷嗷,哪里走!” 关羽被人群挡着,还没有看见处于较为后方的魏延动向,但是从侧翼冲出来的张飞却是看得清楚,连忙大呼小叫着提着长槊就前来堵截。 侧翼的赵韪广汉兵卒,听到了张飞叫喊,然后又看到了魏延撤退,顿时士气动摇人心涣散,也是纷纷掉头就跑,张飞带着人手也没有和这些逃窜的侧翼兵卒过多纠缠,而是直接冲着魏延杀来。 魏延微微皱了皱眉头,对着身边的一名军侯说道:“带着兄弟往前走,某去拦这厮一阵!”说罢,便斜斜带着自身的护卫,前往拦截张飞。 “哇喀喀喀!来的好!” 战场的嘈杂,依旧遮掩不了张飞的大嗓门。张飞见到了魏延迎击上来,怪笑着几步冲前,然后朝着魏延当胸便是一槊扎去! 张飞这一槊,虽然是朝着魏延胸口而去,看着去势凌厉,但是实际上槊杆微微颤动,后手还留着三分的力道,准备随时因魏延的反应而变化,可上下调整,甚至还可以改成抽击和砸打,变化极多! 魏延双眼微微一眯,紧紧的盯着张飞异形长槊的来势,等看到张飞双手手臂从弯曲变直的那一刻,猛然将错身,将长刀斜斜从下往上甩了出来! 因为重心的关系,长刀的重心相对于长槊比较靠前一些,就算是张飞的这个异形加长,扭曲如蛇一般的长槊有些不同,但是要和长刀想比,在重量上面还是吃亏了一些。魏延借着错身扭腰甩出来的长刀,不仅有本身自己的力量,还有长刀本身重量的力道,后发先至,快若闪电一般,“铛”的一声就斩在了张飞长槊的槊杆之上! 若是寻常木杆,这一击之下,怕是早就木屑横飞,断裂成为两截了,而且若是一般人,多数也只是会死死攥着木杆,然后因为捏的太紧,说不得在兵刃撞击的巨大震荡之下,连双手虎口都会震裂! 张飞和魏延,都几乎在双方兵刃撞击的哪一刻,不约而同的松开了一个瞬间,化解了第一波的撞击力量之后,再重新握紧了兵器,调整控制,又是几乎同时之间,一刀一槊,又撞击在了一处,发出比之前更响亮的撞击声,火星四溅当中,双方的身形都不由得向后一扬,退了半步! “哇咔咔咔咔!痛快!再来!”张飞怪叫着,抖了抖有些发麻的手臂,不怒反喜,大叫着邀战,挺了长槊便再度刺来。 魏延却借着势头,收了长刀,往后跳了一步,喝道:“等着干什么?射!” 魏延一声令下,身后的几名护卫从盾牌后面抢上前来,举起了才刚刚上好了弦的强弩,也没有时间瞄准,大体上对着张飞就扣下了悬刀! 在迎击张飞之前,魏延就吩咐了几名护卫去准备强弩,此时突然用处这一招,顿时就杀了张飞一个措手不及! 张飞“嗷”的一声,寒毛倒竖,此时此刻,想要寻找格挡之物也是来不及了,而且张飞正挺着长槊前冲,也来不及挥舞长槊进行拨打,电光火石之间,只见张飞双手猛地往下一压,就像是撑杆跳一般,马槊砸在了地上,借势头腾空而起! 七八根弩矢尖啸着从张飞脚下而过,顿时射倒了好几名跟着张飞冲过来的护卫。 “强弩!” “小心!” “三将军!” 张飞的护卫连忙冲上来,用盾牌遮挡住张飞。 在这样的距离之下的强弩面前,真的是众生平等,若是不小心被射中了,纵然有铠甲护身,也一样基本是多一个透明窟窿! “可惜了……”魏延瞄了一眼正在杀来的关羽,用手指点了点张飞,然后掉头就走,“快!我们撤!” “哇呀呀!”张飞推开了挡在前面的持盾护卫,暴跳如雷的吼道,“暗箭伤人的鼠辈!有种别走!”魏延那种算你小子命大的神态彻底的激怒了张飞,顿时不管不顾的带着兵卒,死死的跟在魏延身后,一路追赶了下去…… 第1497章 谁听谁的呼喝 山梁之上,黄成盘坐在一块石头上,如同一尊雕像一般。手下的山地营兵卒,四散错落,似乎看起来凌乱,但若是认真查看的话,则会发现这些兵卒实际上分成了三个部分,有的是负责警戒,有的则是在整理兵刃器具,剩下的才是像黄成一样是在养精蓄锐。 一直等到了隐隐有些人声嘶喊的声音传来的时候,黄成才像是被唤醒了一般,睁开了双眼,然后站了起来。 川蜀就是这一点不好,四眼望去,都是山,奇形怪状的,大的小的,能爬上去的和不能爬上去的,树木繁茂的和秃顶的,什么模样的山都有,如此一来也是遮蔽了视线,就算是黄成极目远眺,也就是隐隐的看到在对面山梁之后,有一些黑烟升起。 不过人马的惨呼之声倒是逐渐的增大,似乎是越来越多的声音加入了进来,震动着山谷,仿佛要将这一片沉睡的地区完全的唤醒一般。 这声音,听在普通人耳朵里,大多会觉得害怕,但是听在黄成耳中,却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似乎也伴随着声音开始翻涌起来,冲击着心脏和手脚,迸发出无穷的力量。 “总算是来了!” 黄成从怀中掏出一个一指左右长短的竹哨,放到了嘴里,吹了起来,竹哨里面的小珠子受到气流震动,上下翻腾,发出了像是尖锐且急促的鸟鸣一般的声响。旋即更多的呼哨声和鸟鸣声响起,这种声响汇集在了一处,就像是山林当中惊动了一群鸟雀一般,又像是风雨即将前之时山岚急切的吹拂过着,摇曳着树梢。 作为主要是奔走在山地之间的兵卒,携带什么高高的牙旗和硕大的角鼓,在茂密的林间和灌木当中,无疑就是吃力不讨好的类型,因此山地营主要的联系方式和传递号令的方法,一个就是呼哨,另外一个就是这样的竹哨。 山坳之中征西山地营的兵卒也在号令之下,纷纷披甲持戈,然后在什长和队率的统领之下,按照之前的安排,纷纷攀爬山壁,或是躲在山石之后,或是藏身于灌木之中,转眼之间就像是一大群人消失在了山地两侧一样。 长时间的训练和对于山地地形的熟悉,在这个时刻表现得淋漓尽致,不用过多的命令和调整,这些黄成手下就像是山间多年的老猎人一样,掩藏好了身形,持刀取矢就等待着猎物的来临…… 征西成名,是因为征西的骑兵。 征西骑兵从并北而起,然后南北转战,越来越是庞大,也越来越精锐彪悍,但是骑兵纵然有许多的优势,同样也有许多的弊端,至少在山林之间,骑兵就显得异常的笨重和迟缓,没有足够驰骋空间的骑兵,在这样极端的条件下,甚至还不一定打得赢一名长枪兵…… 伴随着征西地盘的扩大,也就必要需求有更多的兵卒种类,当然,发展万金油那样的普通兵卒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征西将军斐潜一项都是认为兵另可精干一些,投入大一些,也不要零零散散的随便拉个人头塞一杆长枪就算是兵了。 在黄成于上庸训练这些山地兵卒的时候,斐潜虽然没有亲自倒上庸指导,但是和黄成两个人通过公文书信,沟通交流想法,让黄成在训练的过程当中摆脱了原本旧有的普通兵卒训练的模式,开创出全新的兵卒理念,而现在,则是检验成果的时候了。 黄成虽然骑术不算差,但是并非骑术好就能当一个好骑将,和那些天天在马背上混,对于战马,行列间距,战阵距离,马匹速度有着近乎于直觉一般的张辽、张济、甘风等人,黄成还是差了很多,因此,黄成只能成为一个会骑马的将军,而成不了一个骑将。 而要在征西麾下具备一定的地位,要么就像是荀谌那样,文韬过人,政事精通,可以坐镇后方运筹帷幄,要么就像是徐庶那样,能文能武,可以作为一线的统帅,要么就是有过人的武勇,可以临阵杀敌统领兵马,而这些,黄成在那个方面上,似乎都欠缺那么一些,除了身上挂这个黄氏的牌子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多的优势。 现在,则是证明自己并非只有一个黄氏名号的时候了…… 黄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紧紧的握住了战刀的刀柄,手背上的青筋虬张,旋即又放松下来,活动了一下,微微眯起了双眼,紧紧的盯着前方的山道,感觉到了心中的血液不断的翻滚着,翻滚着,就像是一个被压抑着的火山口,就在等着喷发的那一刻。 ……………………………… 魏延逃的有些狼狈。狼狈的原因并非是他要假装败退,毕竟领着赵韪的那些二流三流广汉兵卒,想要抵御关羽和张飞那种级别的战场勇将联手的攻击,着实也是不太可能,所以魏延撤退也不觉得有什么太过于憋屈的地方,主要让魏延觉得十分不爽的原因,是因为身后紧紧跟着的张飞一路上的大呼小叫…… “放冷箭的鼠辈!有种停下来跟三爷大战三百合!” “黑脸的矮子!逃的倒是挺快!本事都长在腿上不成!” “兀那汉子!上了战阵就只动得跑么!” 张飞一路大喝,嗓门洪亮无比,一声声就像是跟在魏延后面说话一样,也没有说因为追赶奔跑而导致气息不稳,声音有所衰减什么的。 “……”魏延气的一口牙都快咬碎,却没有办法像是张飞一样,在奔跑当中还能有那么大的肺活量,还能喊出声来,只能是臭着一张脸,承认张飞天赋异禀,自己无法在这个方面进行对抗,埋头装作没听见。 张飞叫骂得欢快,却没有注意到双方兵卒的差距在一点点的体现出来。虽然说张飞手下的兵卒也算是长途跋涉,体力上面比起魏延的兵卒来说不占什么优势,但是正常来说,三五里之内,被拉扯开的差距也不会这么的明显…… 原本感觉就差一点点,似乎伸手就能抓住,然后舞动着战刀来砍的时候,发现也是差那么一点,只有长枪能够得着,等换了长枪来扎得时候,长枪也是差了那么一点,弓箭可以射的到,等取了箭矢搭上弓的时候,却发现这样追着射,箭矢也是差一点点…… 双方不知不觉从交错的状态,变成了一前一后,张飞兵卒奋力的追赶,却发现自己速度明明没有下降,甚至比之前还要更用力,可魏延的这些兵卒依旧是在前方扬起一片沙土,就是追不上。 “三将军!三……将……军……”一名传令兵从后面使出吃奶的气力追上了张飞,一边跟在张飞身边,一边吃力的说道,“……关,关将军……说,说……不,不追了……回,回……” “嗯?”张飞转了转眼珠子,觉得自己还是咽不下这个气,“你说什么?大声点!” “……呼……咳咳咳……”正当传令兵想要吸一口气,重复一遍的时候,就被张飞在后背“啪”的一声拍了一下,顿时气息岔了,咳嗽起来,不由得停了下来,也没办法跟着张飞继续向前追赶。 “回去跟关将军说,等某一个时辰!某定取了这贼子的头颅来!哈哈哈哈!儿郎们,再加把劲,今夜大胜之后,某请大家喝酒!”张飞嗷嗷叫着,丢下传令兵,带着手下径直往前追赶而去。 “咳咳,咳咳……”传令兵呼哧呼哧,总于是理顺了气息之后,无奈的看着张飞等人远去的身影,只能是掉头回去禀报。 ……………………………… 关羽此时此刻,正在魏延修建了一小半的营寨之处,看着初具规模的营寨还有一旁堆积的木料和一些器械,拂了拂长髯,微微眯起眼睛,觉得这一次攻击效果不错,恰到好处。若是等征西真的将营寨完全建立起来,再来攻打,恐怕就不会像是今天这样的顺利了。 “将军,这些……要烧了么?”一名军士指着魏延的这个修建了一小半的营寨说道。 关羽等人并不打算占据这个营寨,应为这个营寨实际上主要的作用就是封锁五里涧的出口,而营寨背面很是宽阔,如果说关羽等人在这里立营的话,实际上就等于是舍弃了优势的地利,而将自己暴露在较为开阔的场所之中。 而对于不能占据的敌方营寨,正常来说都是一把火烧了了事,不给对方重新免费获得的机会。 不过么…… 关羽眯着眼,看了看营寨之内的那些物资器械,“不,等等,先不放火,让人去后面调些车马来,将这些能运走的都运走!” 这些年,跟着刘备走南闯北,虽然现在被人称之为将军,但是实际上大多数时候都是紧巴巴的扣着手头上的那一点点的物资,算计来算计去,当下见到了征西魏延营寨之内这些物品器械,怎么会舍得将其全数就这样烧了? 这些寨墙要不是拆下来费时费事,关羽都想连上面的木头带钉子都卸了带走。 有些兵卒在营寨之中找到了一些粮草吃食,还有些干肉什么的,欢天喜地的来禀报关羽,关羽也笑笑,安排了一些兵卒烹煮,然后轮换着去吃一些,打了胜仗么,借敌方的物资粮草庆祝一下,也算是给自己的这些手下兵卒一点小小的奖励,也可以收拢些新编进自己队列当中的这些川蜀兵卒的军心。 正当肉干野菜粥的香味渐渐弥漫在营寨上空的时候,传令兵上气不接下气的回来了,将张飞的情况禀报给了关羽。 关羽皱起眉头,心中微微有一种不怎么好的感觉,思索了片刻,站起身,“来人,传令!集结人马,随某接应三将军!” ……………………………… 山间的风似乎大了起来,吹动着四周的树梢灌木一阵乱晃。隐约一些急促的鸟鸣响起,就像是有些鸟雀被张飞一行人惊扰了一般。 张飞望着前方扬起的烟尘里面渐渐模糊不清的身影,又转头看了看两侧的山体,心中不知道为何忽然感觉有些不安,脚步也渐渐放慢了下来,从最前头的领头位置,落到了靠后一些的地方。 “全军,止……” 张飞扬起长槊,刚准备发出号令,就听到山岚呼啸! 不! 这不是山间的风声,而是箭弩的尖啸! 山道之中,突然响起了一连串的蹦蹦蹦蹦响动之声! 两侧山体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出现了大量的兵卒,或跪或站,或持弓,或持着手弩,二话不说就朝着位于山道之中的张飞兵卒,将箭矢弩矢,如同雨点一般的泼洒下来! 这些“雨点”,带着闪闪的寒芒,带着尖锐的呼啸,伴随着山岚一同,从天而降,急速而下! “小心!有埋伏!”张飞将长槊挥舞得就像是风车一般,将十几只冲他而来的箭矢和弩矢击飞,“快撤!快撤!” 为了行动方便,黄成手下的山地营兵卒并没有大量的携带重弩,而是基本上用的是弓箭或是手弩,虽然说在近距离威力上不如重弩,但是抛射而下的锋锐箭头,对于毫无防备的张飞兵卒来说,也是难以抵御的沉重打击。 张飞兵卒顿时哀嚎一片,惨叫连连,靠近山体两侧的兵卒更是直接就像是被扒下去的菜叶子一样,直接少了一层! 黄成持了他自己的长弓,从灌木当中露出了半个身躯,搭上了狼牙箭矢,瞄准了张飞…… 张飞突然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什么野兽盯上了一样,忽然全身恶寒,二话不说立刻往后一跳! 一只箭矢呼啸而来,“噗呲”一声扎在了张飞眼前,若是方才张飞没有变换身形,恐怕此刻早就已经被射中了…… “啧……”虽然黄成知道一击不中,对方也有了警惕,但是依旧还是搭上了第二根箭矢,反正就像是摸奖,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能不能中奖呢? 果然,大多数摸奖都是不会中的。 张飞猫着腰,将身形掩藏在护卫当中,黄成很快的就失去了射击的窗口,只能惋惜的将长弓扔给了一旁的自家护卫,然后提起了战刀,呼哨一声,带着兵卒开始往山下冲锋。 原本转过山道的魏延也重新带着兵卒赶了回来,和黄成汇集在了一处,一边砍杀着狼狈逃窜的张飞兵卒,一边高声喝道: “兀那汉子!上了战阵就只懂得跑么!有种停下来跟某大战三百合!” “黑脸的大胡子!逃的倒是挺快!本事都长在腿上不成!” 第1498章 谁占谁的便宜 在古代战争当中,有时候就是这么的无奈,不追击,想要在野战当中围歼一支部队,往往都不是那么好办的事情,就算是布置了围堵的部队,也未必能抓得住四散奔逃的兵卒,除非是部队投降,否则是真的不怎么好处理。 同时,两军在野外作战的时候,虽然那个所谓的战损达到百分二十就回导致溃败撤退的论断,是后世无脑的网民跟风的一个论断,但是也从另外一个侧面说明了其实在许多战斗当中,特别是在冷兵器时代,战场之上直接死于刀枪之下的,并非有想象当中的那么多。 尤其是那些死伤数万或是十余万,甚至更多的,要么是长时间的战役,要么就是坑杀投降、俘虏照成的,直接在死于战斗当中的,只是其中很小的一个部分。 而在这些战斗的兵卒之中,将领又是相对来说既危险又安全的一个位置,说危险,是因为将领往往都是对方针对的目标,而安全,则是因为将领大多数都是体力比一般兵卒好,装备比一般兵卒精良,还有大量的护卫保护,所以想要逼退一方的将领不是什么完全不可能的任务,孙十万也在一旁表示赞同,但是想要在万军之中直突斩将,恐怕也就是关羽拂着长髯傲然微笑了。 追击一时爽,但是一直追击么,就容易导致追到了火葬场。 毕竟双方队阵的时候,大体上是可以看成是等号,或者是很多个的等号,上下两个边相互拼杀,接触面较大,队形一般情况下也都是比较完整,而追击的时候就成为了破折号,一前一后,接触面只有那么一点,队形也都是比较散乱,因此在这样的情况下被对方伏击,大多数时候都不要想着什么瞬间调整姿态反击,后撤才是最正常的应对方式。 张飞就是如此,在遭遇到了黄成伏击之后,就立刻带着人马往后方拉扯,脱离危险区域,对于魏延的叫喊也是全数当作没有听见。想来也是,三爷毕竟是市场上叫喊买卖说rap出身的,又怎么会被魏延这个半路出家的人比下去? 魏延和黄成的追击也没有持续多久,见到了关羽来援之后,也就整顿了队形缓缓撤退,关羽也护着张飞,双方很有默契的脱离了接触。 虽然不算是非常强烈的激战,但是双方兵卒大体上也是体力消耗得差不多了,除非是真正到了绝路,否则一般的将领也没有那么蠢,明知道没体力了还让兵卒上去搏杀。 张飞多少还有些愤懑,觉得既然关羽来了,就能将后头那个鹦鹉学舌的黑脸矮子反杀了,但是关羽在看了魏延黄成等人的兵卒之后,便阻止了张飞的一厢情愿。 毕竟现在算是还有些优势,五里涧的营寨确实是攻打下来了,就没有必要再和征西的人马继续在自己并不算是熟悉的地形之中战斗,就像是饭要一口口吃一样,战斗也是一场场的打下来,能一局定胜负自然是最好,但是大多数时候依旧是不断积累小胜然后达成大胜的。 看着关羽缓缓退去,虽然魏延本身也是有所准备,但是心中依旧还是有些不是很爽,咬着牙嘀咕了一声,似乎像是说什么“便宜了这黑厮”云云…… 黄成瞄了魏延一眼,憨憨的笑了笑,也没有说什么,仰头看了看天色,便收拢了队列,缓缓的退下。 白天有白天的事情,晚上有晚上的事情,各有分工,谁也不耽误谁…… ……………………………… 关羽和张飞退到五里涧的涧口的营寨。前来转运物资的车辆牛马什么的也才刚到不久,正在往车辆上面搬运帐篷、木料什么的。 “行了,休要再嘀咕了……”关羽指了指营寨之中的物资说道,“如今得了这些,又攻下了营寨,便算是吾等胜了一筹,又有什么可懊恼的?” 虽然关羽这样说,但是张飞依旧还是有些不解气,接过一旁护卫递过来的水囊,咕嘟嘟灌了一气,又将剩余的水倒在脸上,呼噜噜搓了几下,然后像是狗甩水一样将胡子上的水甩出去,瓮声瓮气的说道:“俺知道,就是心中不舒坦!” 关羽见张如此,也就没有继续说些什么,对于关羽的性格而言,能这样开解一句也已经算是非常不容易了,要是换成了旁人,关羽多半只是哼一声就走,甚至有时候连眼角都懒得去搭理一下。 不过在看到了营寨之内物资的时候,关羽的眼角就不得不搭理了。毕竟原本在五里涧的车辆原本就不是很多,而且汉代的辎重车一般来说都是两个轮子的,装载量自然也是受倒不小的限制,想要短时间,至少在入夜之前将这个营寨之内的物资全数搬空,难度非常的大,可以说基本上实现不了…… 于是便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搬一部分,烧一部分,而且搬得只能是一小部分,而大部分的物资搬不走,只能烧掉;另外一个办法就是在这个营寨之内坚守一天左右,多跑上几趟,也就自然搬空了。 关羽有些犹豫。 若是说到战场决断,临战选择,关羽重来不含糊,甚至能够找到一转即逝的战机,但是在面对这些辎重器物的时候,关羽却难以取舍,似乎每样东西都用得上,丢下哪一样的东西都觉得有些可惜。 “三弟,等下这些车辆装好了,你便领着先回石梁吧……”关羽拂了拂长髯,微微眯着眼说道,他还是有些舍不得这些物资器械,“让兵卒手脚都快一些,来回多搬上几趟……” 张飞走到一旁,翻看了一下物资,说道:“哈,这些个油布不错!我先拿两捆哈!这些时日在山里,露水太大了,衣甲都没干过!哟!还有油毡!啧啧,听说征西人马装备好,今算是见到了……等等!这味道!这还有酒水!哇咔咔咔咔!” 若是征西将军斐潜在场,张飞都想抱着喊一声亲人了,多久没有闻到酒水的味道了,而且这个还是多次酿制的烈酒! 张飞的眼珠子都直了,口水都差一点留下来。 在野外营地,有什么是最麻烦的? 必然就是睡觉。 直接躺在地面上睡觉,晚上湿气升腾,土腥味能呛得就像是自己已经被活埋入土了一般,而油布和油毡都能隔绝地上的湿气,若是往篝火烘干烘热的地面上一铺,然后往上一趟,别提有多舒坦了,绝对是不可或缺的扎营必备之物。 当然,对于张飞来说,有没有油毡油布现在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些酒水! “回去多派些斥候……”关羽吩咐道,“今日某看征西之下多有精兵,奔走山岩之间,如履平地……这些酒水搬回去倒也罢了,三弟却不能饮酒误事!” “这是自然!”张飞拍着胸脯,然后立刻屁颠颠的去指挥兵卒装车,“二哥你放心!来来来!快快快!将这些酒水都搬上车!哎哎哎!小心些!若是打破了一坛老子抽死你!” 关羽微微皱了皱眉头,但是看着张飞那一脸的谗样子,心中也不由得一叹,然后就由着张飞去了。 张飞好酒肉,关羽也是知道,这么些时日以来,刘备为了筹集军资钱粮,大部分的开销都用在了兵卒身上,自家兄弟反而是没有多少享受的时候,对于这个,关羽也是能够理解,也没有什么怨言,所以见到了张飞当下的谗样子,虽然多少知道张飞回去了必定饮酒,但是也是不太忍心下令不让张飞运这些酒水回去…… 也罢,今夜将斥候往周边散开一些,将五里涧入口都看严了,这样一来,纵然三弟在石梁处因为饮酒有些疏忽,也不至于有什么大碍。 关羽思索已定,便不再理会张飞,一边看着周边的地形,一边指派兵卒,在关羽心中,也就是多一夜的功夫,正常来说,就算是征西人马想要再度攻打,多半也是会等天明再来,而等到天明的时候,他便已经退回石梁军寨之中了,如此自然便是万无一失…… ……………………………… 石梁军寨的外围山坡之处,几个荆州兵斥候慢悠悠的爬上了一个草坡,当头的一个一头便栽到地上,躺到柔软的草地上呻吟道:“哎呀呀,累死老子了,骨头都快散架了。” 另外几个斥候也纷纷也是坐倒,其中一个应和了了一声:“他娘的川蜀有什么好,都他娘的是山!除了山就是山!天天爬山!” 另外一斥候也同样吐槽道:“也不知道刘使君是怎么想的,让我们来川蜀……再怎么说都还是荆州好啊……” 当兵的么,哪里会没有吐槽的?尤其是像这些原本在荆州的本地兵卒,长途跋涉而来,又紧紧的赶到了五里涧这里,加上和川蜀本地兵卒相互之间语言语音有些差异,饮食习惯也有些区别,基本上谈不到那里去,有些怨言也就再正常不过了。 最先躺倒那个斥候,枕着手臂,若有所思的望着越来越是昏暗的天空,说道:“听说大公子不受使君待见……我们这些其实就是被……” “闭嘴!”旁边的什长霍然变色,虽在夜色之中,又在山坡之上,除了自家兄弟之外四下并无无人,他仍心惊胆战地转头四处环视了一下,压低嗓门喝道,“这个事情你小子也敢讲!传出去,被上面追查起来,少不得一个惑军之罪!你要大家陪着你一起掉脑袋么!” “是我失言了!”最先的那名斥候也知道是说不得,连忙翻身坐起,朝着其他人拱手谢罪,但是依旧忍不住说道,“如果真是这样……我们……我们算是什么?” 众人顿时都默然下来。 那个老成一些的什长咳嗽了一声,“算什么?你自己以为算什么?今天吃多了?还操这份闲心?你我都一样,就是个脑袋拴在腰带上的大头兵!走了!再往上走走,今夜要在山顶值守,有这份闲心还不如好好找个地方!” 几个荆州斥候没精打采的翻身爬了起来,继续往上走去。 走了一小会儿,正在向上攀爬的其中一个斥候放缓了脚步,转动着脑袋四下看着。 “又怎么了?”正跟在他后面的另外一名斥候差点一头撞在他屁股上,顿时不满的嘀咕道,“停下来干什么?” “真奇怪,我好像停见了一些鸟叫声……” “鸟叫?这山林众多,有鸟叫声不是很正常么?没鸟叫声才不正常好不好,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不,不……”前头的斥候迟疑的说道,“你听,这个好像有些不一样……这鸟叫声,好像在……” 先头的荆州斥候努力辨别着声响,然后猛然间看见从头顶上方草丛当中冒出了一个带着一头的蒲草,脸上还花花绿绿的怪物,顿时吓得嗷得一声,手脚酸软,在斜坡上也附不住,跌将下去,还将后面得其他人也撞得踉踉跄跄,连带着两三个一同往下翻滚而下。 等到跌得鼻青脸肿得荆州斥候天旋地的勉强撑起了身子的时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周边已经汇集了不少方才见到的那种怪物,呼啸着将自己几名同伴或是射杀或是砍杀,才明白这些怪物其实也是人…… 荆州斥候忽然脖颈一凉,一柄锋锐的战刀贴了上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老实告诉我,今夜营寨口令是什么,便饶汝一条性命……” “是……是……”荆州斥候眼珠转动了几下,“这个……口令是……襄阳……” “哼!”廖化手下一用力,刀锋割破了荆州斥候的脖颈,鲜血噗的一声往外喷溅。廖化顺手将荆州斥候的脖颈往下一扭,鲜血大部分都喷溅到了地上,并没有沾染多少到廖化的身上。“你当我傻子么?” 凌颉提着战刀走了过来,顺手将战刀上的血渍甩掉,“元俭,怎么了?” 廖化站了起来,说道:“原想问个口令……这小子不老实……”军中白天用旗帜鼓角为号,夜间就多数用灯火为号,外出侦察的哨探回营地的时候,也是有口令,廖化原本也就是顺口一问,能问出来最好,问不出来也没有关系,因此一见到荆州斥候眼珠乱转,迟疑不定,便猜测其多半讲的是假的。 猜错了? 猜错了就猜错了呗。若是真的相信了这个荆州斥候所说的,然后当成是真的,大模大样要走正门,那就真的是自个儿往刀尖上跳了。 “这是第三批了……”廖化将战刀收起,“差不多了,估计一两个时辰之内,不会再有斥候出来了……” 凌颉也转头看向了石梁,又抬头望了望天色,说道:“嗯,动手吧。” 今天晚上秋风正爽,正是杀人放火的好时节啊…… 第1499章 谁放谁的火 或许是人类从远古时期,便发现火这样的事物,不仅可以带来温暖,还可以带来熟食甚至还可以驱赶蚊虫野兽,营造出一个舒适的生活环境,所以对于火的运用,也就是像刻入了骨髓一般,在某些场合之下,甚至能够无师自通。 火烧起来之后大多都是相似的,只有起火的方式各有各的不同。 若是说到放火的装备,对于正西将军的这些兵卒来说,如果说是第二,还真没有什么人敢称第一。若是接到了放火任务的兵卒,除了本身会携带的火绒火石基础个人野外生存生活装备之外,还会额外的下发一些罐装的火油炼制物,还有像是浸了油的绳索等等,足够任何一个有一点创意的兵卒,将点火的方式玩出各种花样来。 在石梁之处的营寨,虽然是三面环水,一面缓坡,算得上是险要之地,但是那也只是对于一般的兵卒,对于大规模的进攻一方来说的,如果想要针对凌颉廖化这样的小规模精锐部队,其实一般所谓险要的地形,都可以无视。 半夜时分,石梁军寨之中就突然燃起了熊熊大火,而那些被运来的什么油布油毡就成为了绝佳的引火之物,就算是军寨之中的荆州兵卒慌乱的从山涧之中取水,也没有办法控制越来越是旺盛的火势。 再加上在山涧对面,时不时就有暗箭射出,将那些到山涧取水的兵卒射到在地,虽然杀死的并不算是很多,若是军寨里面的兵卒全数一涌而出的去取水,廖化带着这一拨人纵然每个人长六只手臂也是射不过来,但是人性总是如此,见到了前面有人死在了取水之处,便心生畏惧,迟疑着不肯上前,然后更多的人也就是有样学样,都不愿意冲出来当一个无所畏惧的勇士,也就导致了营寨之内的火焰越发的蔓延开来,最终无法收拾。 张飞在军寨大帐之中,老早就已经是卸了甲胄,捧着酒坛子就是不放。喜欢喝酒,或者是看见别人喜欢喝酒的,大多数都看见过一种奇怪的现象,喝酒的话,一坛子下去,可以不用上厕所,但是如果只是喝半坛子的水,恐怕大多数人都会有尿意…… 张飞就是如此,喝了一坛子酒之后,张飞虽然已经有一些醺醺然,但是意犹未尽,又灌下去半坛子之后,才将喝酒的速度放缓了下来,虽然没有什么下酒菜,也就是一些硬的硌牙的肉干,但看样子张飞依旧打算将半坛子酒喝完才算完事,否则心里不舒坦一样,一点点的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 而在火焰升腾,混乱渐起的时候,军寨之中大多数人都和张飞一样,解了甲胄,有的已经睡着了,有的则是因为同胞磨牙放屁说梦话,还在辗转反侧,没有睡下,所以大多数兵卒一开始都是懵的,许多人还以为自己在梦中一般,是见到了火焰燎来,热浪袭人的时候,才猛然间醒悟过来,吓得哇哇乱叫,乱跑乱跳。 帐篷被点燃,衣袍被点燃,头发被点燃,似乎一切都被点燃了,到处都是火苗火焰,人影在火光当中乱撞,加上夜间的秋风干爽无比,风助火势,火借风威,似乎就是一转眼之间,火焰就从后营蔓延出来,映照得半边天都通红一片! 营寨之中有人慌乱的叫着,“征西人马打来了!是征西人马打来了!” 略带了一些荆襄口音的声音,引起了更多军寨之中荆州兵卒的共鸣,他们慌乱的四下看着,不知道现在应该是赶快去救火还是要准备迎敌,也不知道现在是要去拿木盆水桶,还是要去取盔甲兵刃。 人迟疑不定,火焰可没有分毫停歇,等到张飞摇晃着穿好了甲胄出了大帐的时候,已经是热浪逼人,“呼”的一声带着火星扑了过来,差点就将张飞脸上的如同钢须一般的胡子,都给烫成离子烫的麻花卷。 张飞一个哆嗦,酒意醒了三分,跳着脚大吼着,让兵卒镇定下来,指挥调派兵卒起来。营寨之中的兵卒见到了有人统领,也渐渐的从无头苍蝇的状态之下,恢复过来,成为了一只有头的苍蝇,毕竟心中之前的恐惧和慌乱,也不是说消除就可以消除的。 喜好喝酒的人体内大多数都有极高的转化酶,张飞头上身上豆大的汗珠不停的向外冒,一方面是被惊吓的,一方面也是体内技能在危急的情况之下开始高速的运转起来,额头上,眉毛上的汗水不停的往下滴淌,张飞也顾不得擦拭,只是大步向前,忽然皱眉前冲了几步,扯住了一名正在慌乱乱跑乱叫的荆州口音的兵卒,一个巴掌扇了过去,将这名兵卒打了一个踉跄,吼道:“叫什么!再扰乱军心,老子斩了你!” 虽然张飞手下留了气力,但是这个兵卒脸上很快得就起了五道红印。被扇了一巴掌的兵卒低着头,抱着脸,缩着脑袋。 “还待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救火!”张飞气得大吼,恨不得再一巴掌扇过去。 被扇了一巴掌的兵卒连忙低头答应着,然后就像是昏了头一般,没有掉头往去取什么器物救火,而是一头朝着张飞撞了过来! 张飞正扭头往前走,一时间没有注意到,但是在张飞身旁的护卫却看到这个兵卒异常的动作,连忙大吼一声小心,然后抢身上前,挡在了张飞的前面,扭过手来就要拔刀…… “噗嗤”一声,这名兵卒撞进了护卫怀中,然后就像是一只被惊吓到的兔子一样,又迅速往回跳了回去,手脚并用的消失在摇曳的火光和阴影之中,“你害死了我们兄弟!我们要报仇!” 此时此刻,张飞才发现自己护卫肋下不知道何时被深深的插进去一柄短剑,“该死的!抓住他!” 可是营寨之中原本就是混乱无比,加上火光火影乱晃,到处都是人在跑动,一个恍惚之间就看不见人了,哪里还能追上抓的住? “刺客!” “保护将军!” 护卫纷纷大吼着,将战刀拔了出来,围在张飞的四周,虎视眈眈的看着任何一个稍微靠近一些的兵卒,随时准备将其砍杀。 “是荆州人!是荆州的口音!”张飞瞪圆了眼睛,四下看着,觉得除了自己这些护卫之外,那些从荆州跟过来的兵卒一个个都是潜在的威胁。 军寨之中越发的混乱起来,张飞防范着刺客,军寨里面的兵卒又不敢去找张飞,大火终于是无法抗衡的熊熊燃烧了起来,就无可救…… 十几个身影,悄悄地趁着混乱,翻过了军寨寨墙,麻利的像是山间猴子一样,顺着原本留下来的绳索,渡过了山涧,消失在山涧的另外一边。 石梁营地被烈火焚烧,隔了好几个山头的五里涧涧口的关羽,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准备抵御可能从黑暗当中袭来的北面上,布置的防御人手也都是关注着北面,根本就没有人还特意绕过山梁,去看山那边的隐隐红光。 等到关羽押送着最后一趟的车辆,将五里涧口一把火也给烧了,往回走的时候,才发现事情有些不对…… “三弟!”借着天光微曦,关羽看着被烧成了一片黑地的石梁军寨,连原本平日里面大多都是眯缝着的丹凤眼也瞪圆了,“这到底是怎样一回事!” 张飞焦头烂额的低着头,脸上沾染的都是黑灰,没有回话。张飞也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莫名其妙的大火,莫名其妙的刺杀,加上酒精的余韵还未褪去,让张飞的脑袋就跟一桶浆糊似得,根本抓不住重点。 “二,二将军……”张飞一旁的一名护卫,迎着关羽仿佛要吃人的目光,多少有些怯懦的说道,“我家将军……他昨夜遇刺了……” 关羽闻言,立刻上下打量了一下张飞,见其身上似乎没有什么伤势,才算是放下心来,语气也放缓和了一些:“来!详细说来,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荆州口音?” 关羽听完了汇报,皱着眉头,环视了一圈。 山道两边,原本石梁之中的兵卒各个有气无力的左边一堆右边一群的坐着,一个个灰头土脸,有的还算是多少甲胄齐全,有的便连兵刃都没有,只是抓着之前救火的木盆,甚至还有的因为救火,被泼了一身的凉水,现在正在微寒的秋晨当中瑟瑟发抖。 “撤,撤吧……”关羽叹息一声,“什么事情,等撤回了安汉再说……” 张飞猛地抬起头,眼角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挂上了大颗大颗的泪花,“二哥,二哥,我……我……” 关羽上前,拍了拍张飞的肩膀,什么话也没有说,径自向前,站在满是残骸的石梁军寨之前,沉默了半响,然后便呼喝下令,让兵卒汇集起来,重新整队,缓缓地朝着安汉而去…… ……………………………… 五里涧么,虽然说地形复杂,但是既然张飞能找到路绕过去,那么对于凌颉廖化等人,也不算是太难的一件事情,只不过现在但凡是有人看见了凌颉脸上的红印,都不免想笑,实在忍不住了,便用手捂着,噗嗤噗嗤的,就像是一连串的闷屁。 “笑个屁啊!”凌颉不满的低声骂道。到现在,凌颉依旧还是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有些疼,就连后槽牙都似乎有些松动,他娘的,这个黑厮手劲真他娘的大!算他命好,竟然没能一刀捅了他。 “唉唉……”廖化一边嘿嘿笑着,一边调侃道,“知道的,是说我们凌校尉亲入敌营,功成身退……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凌校尉上了哪家的窑子,然后没给钱……” “啊哈哈哈……”众人实在是忍不住,顿时一片大笑。 凌颉想要沉下脸,但是自己也忍不住,啊呀呀啊的捧着脸,指点着廖化笑骂道:“看你小子长的还正派,没想到也是一肚子的坏水!” “哈哈,廖某也是没想到凌校尉如此智勇,竟敢直接混进营地之中,差一点就手刃敌方大将,只是可惜老天不给脸,要不然这一次可就是锦上添花,大功再赠一件了!”廖化说着,然后左右看了看,“若是真得了手,赏金什么的肯定少不了,我们弟兄也就自然可以跟着凌校尉,混吃混喝一顿了!哎,着实可惜了……” 凌颉会意,一边点点头,一边向前走,笑着说道:“不就是吃一顿么?还绕那么多圈子,回去之后,有一个算一个,老子请客!大鱼大肉请不起,但包子淡酒少不了!让你们吃到都站不起来为止!” 众人一听,顿时都低声欢呼起来,身上的气力似乎也无形当中多出了几分,攀爬的速度也纷纷加快起来,似乎下一刻就准备回营地好好吃喝上一顿。 凌颉微微瞄了廖化一眼,然后冲他点了点头。 像凌颉廖化他们这样的前线指挥将领,是没有什么太多的个人护卫的,因此也是不怎么讲究将领的威严的,而是维护兄弟同胞之间的情谊联系更重要一些,否则天天在刀枪最前线混着,难保有什么时候自己没注意一些什么危险的情况,这个时候若没有身边兄弟奋不顾身护着,能不能每次都囫囵着回来,自然就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至于什么正儿八经的将军威严,要等到成为了正牌的校尉之后再说不迟,像凌颉现在这样,身边也就是十来名亲兵的,说是校尉也不过是众人给的面子,要真和那些手握成千上万兵卒,亲兵本部上百上千的将校比较起来,还是有些差距。 当然,真要成为了运筹帷幄的将军,就真不能天天下基层和普通兵卒摸爬滚打了,更多的是考虑战略战术上面的事情,偶尔体现一下可以,但是长时间就不行,毕竟不能抢了基层军士将校的工作,职位不同自然分工就不同。 再者说,要是当上了大将,依旧还要天天吃粗食,睡草棚,跟普通兵卒一样,在封建等级深入人心的汉代,还让那些手下将校有什么晋升的欲望和远大的理想? 因此,如今对于凌颉来说,上了战场有一说一,军令一下便众人合心一起向前,回到营地之内便是一起喝酒吃肉,联络情感,这自然就是最应该做的事情,而这些原本都是龚俊之前做的,现如今凌颉从副手变成了正职,一时间还没有适应过来,得了廖化的提醒,凌颉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补救一番,果然效果不错。 嗯,这个廖化,似乎还算是不错搭档。 凌颉抬首望天,心中默默的念叨着,龚校尉,你觉得呢? 第1500章 谁是谁的人 南充不大,但是也不算是小,最重要的是南充有个宝。 南充有盐场。 人离不开吃盐,但是川蜀之地,并不能像是沿海一样,靠着海边的晒盐来获取盐分,而大自然的解决之道,便是准备了岩盐。 南充有川蜀,或者说是西南较大的下沉盐场,开采岩盐,向来就是南充的福利,毕竟岩盐这个玩意,又不需要什么成本,至于花些人力什么的,那简直就提都不用提,一堆贱民的劳动力,能值几个五铢钱? 雷铜当初到了南充之后,便舔到了南充的咸味,便一发不可收拾,简直就是将南充视为了自家的摇钱树,命根子,当年刘焉还活着的时候,想要转调雷铜去其他的郡县,甚至要提雷铜的级别,但是雷铜死活不肯,一方面装病,一方面甚至不惜出重金收买了张松等人说话,最终还是成功的留在了南充。 别看岩盐一份也没有多少钱,但是耐不住量大啊,谁都离不开,不管是军队还是老百姓,别的像荤腥什么的,没有也就没有了,但是没有盐,人就没有气力,就连牛马都知道时不时要找个咸的地方舔一舔。 这些年头下来,雷铜靠着吃盐,很是积累下不少的身家。因此对于雷铜来说,谁在川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雷铜依旧还是在南充,这就够了,其他的事情么,于雷铜无关,爱咋咋滴。 不过,城门失火,池鱼迟早要遭殃。 这一天,雷铜在南充的家中,就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啊哈哈哈……”雷铜哈哈大笑着着,快步上前,“竟然是元雄来访,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吴班微微笑笑,拱手说道:“贸然前来,还望雷氐王海涵。” 雷铜摆手说道:“不要称什么氐王,某就是……呃,大家都是兄弟,就不用那么客气了……哈哈,哈哈……”雷铜原本想说是刘璋帐下一小将,大家都是同僚什么的,结果一想到现在似乎讲这个也并不合适,只能是略显得有些生硬的转了口,以大笑来掩饰尴尬。 雷铜在史书上似乎只有寥寥几笔,但是实际上雷铜在川蜀并非是一个无名无姓的小人物…… 雷铜是氐人王。当然,这个什么王都是有些水分的,大体上就是一个大部落,或者是几个小部落联盟的统领性质。 氐人,算是最早一批认同华夏文化,并且主动融入其中的一只民族吧。氐人和羌人差不多是同一个历史时期上的产生出来的民族,但是氐人相对来说和华夏走得比较近,交往也比较密切,虽然说现在也算是还保留着一些各自的政治体系,但是大多数依旧是依附在大汉政体当中,雷铜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在整个的川蜀地区,像雷铜这样的有很多,比如杜胡,比如袁约,这些人一方面是自己部落的统领,一方面也是归属于刘璋,或者说归附于川蜀的大汉政权之下的将领,是一个很普遍的现象,川蜀之地的人也都习以为常了。这就像是在后世当中,虽然很多人知道雷氏其实也依旧是是少数民族传进来的,但是并不会特别将雷氏看成是什么少数民族一样。 氐人虽然不像是賨人一般的好战,但是真要闹腾起来,也不会比賨人差多少,因此除非是想要一举清扫境内的少数民族,否则大多数情况下,对于少数民族的举动,都是用安抚和拉拢为主,这样的手段,一直到后世依旧在沿用。 不过么,拉拢和安抚手段,也就是通常用用,就是给其他的氐人或者是賨人看的,若是不听话,该动手的时候依旧动手…… 这一点,雷铜也不傻,所以当吴班前来的时候,虽然雷铜嘴上哈哈哈,但是心中却是在敲小鼓。 “元雄来此,真是蓬荜生辉!”宾主落座之后,雷铜哈哈笑着,“今日且放开规矩,不醉不归!其他闲杂事务,明日再说!” 吴班并没有理会雷铜的话外之意,毕竟他特意冒着风险来到了南充,难道就是为了找雷铜喝酒吃肉?虽然说在汉代,亲亲相隐几乎是默认的一个规则,但是谁能保证雷铜不会转脸就将吴班给卖了?因此,能够早些将事情办完才是正理,至于什么吃喝,到哪里不能吃喝? “雷氐王倒是自在……”吴班笑了笑,“不过这自在恐怕是没有两天了吧……” 雷铜见吴班说得不客气,纵然有些城府,依旧是觉得不痛快,脸上的笑容不由得收了收,看着吴班说道:“莫非吴兄欲讨某不成?” “岂敢岂敢……”吴班笑笑,说道,“只不愿见雷氐王自寻死路尔……” 雷铜哼了一声。 “盐铁,乃国之重事尔……”吴班不慌不忙的说道,“以雷氐王之见,征西将军与吾主刘益州相比,谁更胜一筹?” 雷铜“哈”了一下,说道:“元雄到底想要说些什么,不妨直言!” “两家兵事么,如今倒也难说,吾主新得荆州牧刘景升之援,如今征西人马亦不得进……毕竟吾主与荆州牧皆为汉室宗亲,自有守望之意……此外,吾主宽厚仁慈,纯良至诚……至于征西将军么……”吴班笑笑,意有所指的说道,“某就不太了解了……不过,想必雷氐王多少应该知晓一二……” “南充之地,城虽不广,田亦不丰,奈何此地产盐啊……”吴班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然后说道,““纵然此时征西未有所动,呵呵,雷氐王……不知雷氐王又能留于南充几日?” 雷铜的脸色总于是沉了下来,这个事情向来就是他的逆鳞,也是他一直担忧的问题,虽然说徐庶来了之后,也没有表示说要调动他,但是雷铜他知道,其中过半还是安抚之意,若是到了将来…… 历史上,雷铜也是见到了刘备并吞川蜀之势头已成,加上川蜀士族大多数也投向了刘备,雷铜便也投了刘备,以此来保全自己的地位和利益,然后和张飞共同镇守巴西了一段时间,随后便在和曹操争夺地盘的战斗当中战死沙场。 虽然历史上对于雷铜这样的人,向来就是少用笔墨,甚至有时候连写都不写,但是从一开始能和张飞联合治理巴西郡,然后变成了征讨曹操的先锋将,最后默默无闻的死去,连多一点描述都没有,也就很能说明一些问题了。 没有任何一个政权,会长时间的容许自己治下还有什么政治小团体,尤其是像雷铜这样,还能有地方武力支持的团队领袖。 其实雷铜也有些犹豫。 和历史上不同,当年只有一个刘备和刘璋在争夺川蜀,而且不管怎么看,刘璋都是成不了大器,也无力回天了,因此除了个别的一些死忠派之外,大部分人都是树倒猢狲散,然后再选新的树,所以雷铜当时的选择也不太为难。 然而这一次刘璋竟然有荆州的援兵,这就和雷铜之前想象的刘璋会速败的结果不太一样了,并且局势也越发的混乱起来,虽然说征西当下似乎有些优势,但是征西毕竟是擅长于骑兵,这川蜀之地骑兵就等于是基本用不上,那么就等于是征西要用自己不擅长的一方面和刘璋以及荆州兵进行对抗,这个自然是上下一落差,区别就大了。 再加上雷铜原本就不是什么智谋超群,可以动不动就摇着扇子,出口便是天下大势的人物,所以雷铜这些天,同样也是烦忧不定,吴班这一番说辞,很是浅白,也直直的戳在了雷铜的痛处。 不过雷铜同样也是知道,反复小人是最不受人待见的,现在已经算是投了征西,然后若是又转而又投了刘璋,若是刘璋最后胜利了,多少还好说,如果是征西最后胜利了呢? 见雷铜迟疑,吴班决定给雷铜下一记重药。 “好叫雷氐王得知,也算是尽某一番同僚情谊……如今荆州牧人马已是北进……”吴班微笑着说道,“征西之兵不日即退,届时雷氐王……” 雷铜心中一跳,脸上却勉强维持着正常的颜色,打着哈哈说道,“某不求高位,只替南充父老所忧,不欲其受兵火之害也……此愿此心,可昭日月!若真是征西兵退,刘益州欲加罪于某,亦无憾也!” 吴班不理会雷铜的嘴硬,也没有揭穿他,而是继续说道:“荆州北进,又岂会置南充不理?” 雷铜终于是色变,追问道:“元雄莫要说笑,南充此地既无丰田,亦无富户,乃贫瘠之地也,纵然荆州北上,岂能来此?” “雷氐王说得也是……”吴班点点头,“不过,南充有盐啊……某曾闻荆州之内有谋,欲掘汉水……呵呵,如此一来,便不费一兵一卒,便可毁了南充盐场,使得征西人马无盐可用……” 雷铜发现自己后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是一片汗湿,穿堂的凉风吹过,便是一阵的透骨寒意,咬着牙,死死的盯着吴班说道:“不知何人献此毒策!好生恶毒!” 掘开汉水,不一定会给南充城墙造成多少的损坏,也不见得会给南充城内造成多少的灾难,但是一定会给原本就处于低洼地带的盐场造成极大的破坏! 虽然水流迟早会退去,但是这盐场想要恢复生产,就不是一两天能办到的了,甚至要花上大半年,甚至是一两年的时间,而在这个空白期之内,为了恢复生产,也就意味着要投入大量的钱财物力去将灌进了盐场之内的淤泥给重新掏出去…… 雷铜真的是动怒了,也是恐惧了,他无法想象失去了盐场之后的恶劣情形,也无法忍受自己的钱财要承受如此大的损失,当然,雷铜现在也已经差不多将南充的盐场看成了是自己财产的一部分,丝毫不记得原来这个盐场究竟是属于谁的。 雷铜死死的盯着吴班,额头上青筋一跳一跳,心中急切的盘旋过几个念头,最后还是没能下决心,只得咬着牙说道:“元雄到底想要些什么?!” 吴班低声说道:“某想要的,也不算什么,不过就是一个时辰而已……” “时辰?”雷铜疑惑的说道。 吴班点点头,“对,时辰。” ……………………………… 傍晚,清点了大半天的运粮官总算是核对好了数目,然后提起笔来,在木牍之上确认签名,勾勒画押,又连忙令手下将盐袋整理捆扎好,准备和粮草饲料等等一同运往广汉。 兵马一多,对于当地的粮草物资来说都是一个很大的压力,南充这里算是最后一站,从南充调集了岩盐之后,便会从汉昌阆中运来的粮草一起,送到广汉前线。 为了防止被敌军轻易地堵截,通常来说运粮的频率都是不固定的,再加上从各个县城出来,到下一个县城之间的距离都不是很远,最多也就是三五天的时间,因此来说,就算是对方斥候探知了运粮的队列,然后想要回去报信,一来一回之间,等组织好军队兵卒出来,可能运粮队已经到了下一个安全的站点了,也就失去了在半途之中拦截的机会。 为了防止粮道上出问题,一般还会特意先期派遣些骑兵步卒进行巡逻,加上走的都是官道,往来的人流相对来说也不算是特别少,因此如果说是埋伏的话,为了不让往来人流发现暴露行踪,就必须在比较远的区域埋伏,而像是川蜀这样的地形,就算是有战马也用不上,真要是埋伏得很远,就算是有心想要来劫道抢烧粮草,一路喊着翻上几座山头再冲过来,能存下多少体力拼杀? 搞不好被运粮队反杀回去,那简直就是作一个大死了。 因此,最关键的,便是能精准的掌握运粮队出发的时辰,然后再准确的时间,准确的地点之上以逸待劳…… 负责对接的南充文吏一边收着木牍笔墨,笑嘻嘻的问运粮官:“校尉可是要连夜走?这山路可不好走啊!” 运粮官瞄了文吏一眼,也没有在意,随口回道:“那个傻子会半夜走山道?今夜城中休整,明日天明再出发。” “那是,那是……”文吏呵呵笑着,点着头,然后便捧了木牍笔墨,走了。 第1501章 谁劫谁的道 为什么很多将领都喜欢劫粮道? 是因为道德的沦丧,还是……咳咳,其实很简单,就是捏柿子是捏冻柿子好捏,还是软柿子好捏? 正面作战的一线部队,再怎么样差,也是一线部队,这个跟显卡主板一个道理,大厂一线的就算是有其下限,但是下限还算是有一定标准的,而二线,甚至不知道几线的部队,不是亲眼见到,都不一定知道其下限在哪里…… 所以曹操喜欢劫粮道。 不是因为曹操阴险狡诈,而是曹操在初期的时候,没有多少实力和对方的一线部队硬碰硬打损耗,便只能挑个软柿子来捏一捏。而到了较为后面的阶段,击败了袁绍之后,整合了大批的部队人马,直至赤壁之战,曹操都甚少再用什么抄截粮道的战斗模式。 直至司马懿奔袭街亭。 然后司马懿也就干了这么一次较为出名的抄截粮道的战斗,随后大多数时间都是怂得穿女装都无所谓,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在街亭之前,司马懿根本就没有什么名气,没有名气就无法有太多的兵权,没有多少兵权就只能挑软柿子来捏。 因此如果历史上马谡战胜了司马懿,恐怕后面也就没有了五丈原。 刘备不想走那么远的道路,如同司马懿一样赌一把,又想要做出一些文章,便只能将目光投向了这里,南充。 南充是一个好地方,尤其是刘备和吴班得知了雷铜依旧在南充担任县令的时候。虽然说雷铜一再表示,这种事情他只会做一次,但是刘备和吴班都知道,这种事情,就跟蹭一蹭没什么区别,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随着时间的推移,几名在山头眺望的兵卒兴奋跑了下来,禀报说是看见了运粮车队的烟尘…… 刘备和吴班点点头,便带着先锋部队往前出发,吴班则是领着弓箭手在侧翼压阵。不管是川蜀还是荆州,兵卒当中,弓箭手的占比是相对较大的,而且也多半训练有素,反倒是前锋拼杀的精锐并不多。 这或许跟地理气候的有关,像是川蜀等地,气候较为炎热,一年四季,嗯,有四季么,不是就三个季节? 因此在川蜀这样的区域,人就不需要太多的脂肪来抵御寒冷,甚至在夏日炎炎的时候,脂肪过多反而会导致散热困难,因此这也就是古代的时候北方人比南方人看起来要高大健壮的原因,而高大健壮的躯体,自然在前锋短兵刃交接的时候更占据优势。 跟着刘备的这些兵卒,都是老兵,一部分是蓟县的,一部分是丹阳的,基本上都是属于无家可归,咳咳,流浪多年,嗯,跟着刘备走南闯北,嗯,这个表述相对好听一些,反正差不多就这个意思,最终来到了川蜀。 刘备的这些老兵熟练的集结起来,形成了队列,在道路的两侧埋伏了起来。 而吴班带着弓箭手,则是麻利的在山腰附近,各自隐藏了身形,等待着。 吱吱呀呀的车轴声响越来越近,烟尘之中也隐隐的见到了那一杆的三色旗帜,刘备觉得胸口的热血扑通扑通的跳着,似乎像是回到当年在面对黄巾的心情,攥紧了双股剑。 近了,近了! 刘备从灌木当中站了起来,将双股剑高高举起,嗷的一嗓子,“上啊!杀啊!” “放……咳咳,放箭!放箭!”吴班也是有些紧张,导致最开始的时候竟然被口水呛到了气管,痛苦的一边咳嗽着,一边吼叫,脖子上的青筋暴露。 箭矢如雨,越过了刘备等人的头顶,然后朝着征西将军的运粮队列撒去。 征西运粮部队,也并没有接触过什么苦战,而且队列当中大多数依旧是民夫,在刘备发起攻击的时候,大多数的民夫下意识的就丢下了辎重车开始往两边逃窜,还有些人慌不择路钻到了辎重车下面,将双眼一闭,然后捂住双耳…… 真正算是见过世面的则是为数并不多的从汉中而来的征西兵卒,大场面都见得多了,还会害怕当下的小场面么? 运粮的军侯大吼着号令兵卒集结,依托着辎重车进行防御,阵列在箭雨当中也不见得有什么慌乱,反倒是让前冲的刘备步卒有些慌乱起来。 要说刘备的中坚力量,也都是跟着刘备多年的这些老兵,虽然未必能称得上是什么百战精锐,但是论胆量和战斗技能,至少在战场见识上,就不是没有经历过多少战斗大场面的川蜀兵卒能够比拟的,可是见识太多的,在某些时候也未必是一件好事情。 就比如当下,当刘备的这些兵卒发现自己冲杀出来的时候,对面的征西兵卒阵型并没有慌乱,而是借着辎重车形成了一个小阵列的时候,这些经验丰富的兵卒,立刻就从心了。 越是在战场上混的时间长的兵卒,往往表现得就越发的怂,倒不是说这些兵卒不够勇猛,而是这些兵卒知道什么时候该上,什么时候不该上,不是胡乱的呈现个人的英勇,然后轻易地死在了敌方的刀枪之下。 就像是现在,面对着征西兵卒的小阵列,刘备的这些兵卒便不约而同地放缓了脚步,也从零散的队形开始汇集在一起,开始列阵。 就像是能够对抗骑兵的,往往只有骑兵一样,对抗阵列,也只能依靠阵列,而且越是老兵油子,越是见多识广,便越是知道有没有阵列,对于短兵相接的时候,往往是天差地别,见到了征西兵卒冒着箭矢而前,阵列丝毫不乱,就知道自己今天撞见强敌了…… 在双方军队鏖战之际,个人战技真的不是很重要,即便你有通天彻地之能,力敌百人之勇,一旦矛刺入肉,刀劈入骨,伤到了敌人,都难免会产生短暂的“硬直”时间,很容易被他敌人趁虚而入。这就需要你身边的袍泽帮忙分担一部分防护功能,而同时你也必须要在袍泽伤敌时,帮他挡住来袭之兵。战阵的作用由此便得以发挥,所以说千人作战和百人械斗,所必须的技能点完全不同。 战场之上,阵列越完整,则战斗力越强,阵列一旦散乱,导致各自为战,战斗力将会直线下跌…… 强兵,兵刃武器是一个方面,强悍的心理素质是另外一个方面,征西运粮军侯见到了当下如此情形,也是知道多半躲不过去,便干脆横下心肠,沉声大喝道:“想想家中老小!战死于此,家中老小自有供养!征西之下,绝无懦夫!战!来战!” “哈!战!来战!” 征西兵卒一同跟着大喝起来,气势不降反升,让刘备的兵卒都有些错愕。 刘备挥舞着双股剑,大喝道:“他们人少!杀光他们!”立刻带着自己的护卫向前攻击,带动了其他的兵卒也一并向前,才没有导致什么迟疑和混乱的场景出现。 金铁交磕声当即响彻四野,嘶喊惨叫声也随之越来越密。 虽然刘备带来的前阵兵卒基本上都是披甲之卒,但是其中也有很多只有些硬皮甲防护,这种硬皮甲的范围很窄,大体上来说就像是背心一样,也就仅仅前胸后背而已,有的甚至后背都是用几根绳索系着,根本就没有防御力,至于什么胳膊腿,就更是不用说了,全靠自身的幸运闪避BUFF,再加上平日没有洗澡的泥甲防御…… 因此,在大多数的情况下,百步之外的流矢或许难以射穿,百步以内直射或者投射,这种皮甲就有很大可能性被透甲而入,至于临阵的短兵器相接,枪矛捅刺,皮甲是基本上防不住的,战刀劈砍,倒有一定几率可以减轻伤害。 反观征西兵卒阵列,基本上人人都是扎甲,最差的也是两裆铠,不仅覆盖了前胸后背,甚至还垂下一块,遮挡了腹部和裆部,当然,和对面穿着硬皮甲的刘备军一样,腿脚胳膊依旧是只有衣袍,并没有战甲覆盖。 穿着全身战甲的,也就是征西军侯一人,肩膀上多了披挂,大腿上也有战裙,虽然更加沉重,但是防御性能自然更强。 没有养过兵的人,是绝对不会知道兵卒是多么的花钱。 原本大汉征兵制度,是服役调拨的,民夫带着自家的武器装备来服役,一般将校根本不管这些兵卒器具的,因此在这项制度推行了一段时间之后,便发现这样的兵卒装备普遍都非常的差,生锈掉渣的兵刃箭头比比皆是,大家都是抱着拿个破烂充数,然后到了战场上捡漏的心思,然而战场之上哪有那么多漏可以捡? 于是乎,这样的兵卒的战斗力自然可想而知了。 随后便有了募兵制,将校要负责手下兵卒的器械兵刃,这样一来虽然解决一部分的问题,但是也带来了钱粮的巨大开销…… 而乱世之中,人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死了可以再找地方拉伕;相比之下,装具可是笔大开销,怎可能让普通士卒用好物? 所以像是刘备这样,能让兵卒大部分用上硬皮甲的,都已经算是非常不错了,而如今见到了就连运粮的普通征西兵卒,都穿上了他们只有军中中高级军士才能穿的札甲,这心情,复杂得真的就像是山区里面的朴实农夫第一次进了大城市…… 贫穷限制了想象力。 “杀!”刘备大吼着,带着兵卒和征西兵卒开始了短兵接战。这算得上是刘备第一次近距离的看到征西兵卒,自然也是对于征西兵卒的装备,心中暗暗的感到吃惊,甚至还有一丝丝的羡慕,一丝丝的愤懑…… 虽然在装备上占据了优势,但是毕竟人数相差太大,再加上刘备其实个人武艺也不差,双股剑舞动起来,就像是纳鞋底的双针一般,咳咳,不是,是像两团绽放的绣花一般,因此被包围起来的征西兵卒在不断的减员情况下,坚持了大概一个时辰左右,也就全军覆没了。 战毕,刘备收了双针,嗯,双剑,看着狼藉一片的战场,还有那些滚滚燃烧起来的辎重车,心情不免有些沉重,他原来有想过征西兵卒凶悍精锐,但是没有想到竟然是如此的彪悍,就连这些算是二线的运粮兵卒都是如此,那么位于一线作战的那些征西兵卒,岂不是更加的棘手? 还有在这些步卒之上,征西将军赖以成名的骑兵…… 刘备打了一个哆嗦。 还好是在川蜀,征西的骑兵排不上用场。 刘备看着自家的手下在兴高采烈的剥取着死去的征西兵卒的战甲,也不管是否有血污或是破损,便往自己身上穿套,心情却一点都好不起来。 在人数占据了绝对优势,并且还是在伏击状态之下,征西兵卒竟然也几乎是造成了接近一比一的死亡率,这让刘备有些不敢相信,再次清点了一遍之后,才算是勉强接受了现实。 吴班大笑着,恭贺刘备的胜利,刘备也只能是将笑容重新挂在脸上,心中却是波涛翻涌,思绪繁多。这一次冒险走水路绕过广汉,袭击南充,一来是为了牵制广汉的征西兵卒,毕竟刘备也不可能常驻在这里,不能真正切断供应链的都是假劫道,只是给征西人马施加压力而已,想要靠一次劫杀粮草部队就能获取大胜,纵然刘备心态乐观,也是不敢这么想的。 另外一个方面的作用,就是给刘琦一个交代,来搪塞一下绕道去上庸的策略…… 而现在,刘备认为,在见识到了征西兵卒的强悍之后,有很多策略需要重新调整了。并不是刘璋太过于无能,着实是因为征西将军斐潜太过于犀利。 所以,原先削弱刘璋,吞并壮大的策略,现在要缓一缓,至少要让刘璋具备一定的实力,而且从现在这样的局面来看,要单独对抗征西,这个压力实在是太大…… “元雄……呵呵,这个来了川蜀也算是有些时日了,还未拜见庞公庞子仁……”刘备拉住了吴班,笑呵呵的说道,“不知道元雄可否引荐一二?” 吴班皱起眉头,有些不解刘备为何有这样的转变,而且从某个角度来说,吴班这一帮人,对于庞羲并没有多少好感,自然也就谈不上有多少合作的心思,忽然听闻刘备这么一说,自然有些诧异。 “元雄,”刘备补充说道,“征西势强,非你我二人可抗衡,某听闻庞公之处,兵马甚众……”劫道的快乐,怎么能一个人独占呢,大家都来劫道,才是真正的快乐啊! 吴班有些恍然,寻思了片刻,缓缓的点了点头,说道:“如此,某待过些时日,再给使君引荐就是。” “不,不……”刘备连忙说道,“如今之胜,不过是损征西之一毛,断不可掉以轻心,川蜀之局,依旧如累卵一般,需众人协力,方可有一线之机也……征西不过运粮兵卒,便是如此悍勇,若是……纵然可胜,折损亦大,不若联合庞公,这个……” “?”吴班迟疑的看着刘备。 刘备真诚无比的点着头。 “好吧,回军之后,某便派人动身前往就是……” “如此,某便代公子谢过元雄了……” 第1502章 谁咳谁的丹 徐庶和刘备之间小小的交换了一手,互有输赢的消息传到了汉中,传到了斐潜这里,有些意料之外,也有些意料之中。 刘备,却是也不算是浪得虚名,这一手不仅是威胁到了粮道通畅,而且还是双重打击,还一并的威胁到了徐庶和川蜀这些投降将校之间的关系。 虽然徐庶也知道多半是在南充出了问题,而且和雷铜也不见得能撇清关系,毕竟像徐庶这样不定时不定量的短距离押运粮草的模式,虽然整体上会比较繁琐,并且也会增加不少的工作量,但是对方想要抓住转瞬即逝的机会,也是非常的困难。 这一次刘备军不仅绕行潜入,而且还那么好的卡在点上,若说是没有内线提供准确的信息,哪能做得那么轻松写意? 知道归知道,但是徐庶毕竟还是徐庶,便装作不知道,只是重新安排了人手,对于粮道进行了一次筛查,然后重新调派运输,就像是完全不知道雷铜这里有什么纰漏一样。 历史上刘备是什么时候才开始收拾这些川蜀派系的?是一入川便大举讨伐么?还是进了成都就翻脸不认人? 都不是。 刘备历史上是通过三四年的时间,慢慢的调派,遣送,甚至有意无意的让这些川蜀士族土著地头蛇在战场上战死…… 当然,这其中多少也恐怕有诸葛在后面的推手,以至于诸葛掌权的时候,这些川蜀士族各个服服帖帖,屁都不敢大声放一个,然后在诸葛死后,便立刻变了天。士族一项如此,当代打不过,就记账呗,然后腐化下一代,打不过虎狼,总是能打得过猪狗吧?虎父无犬子多半都是恭维话,实际生活当中,最常见的便是父母太强势,然后孩子被压制得非常懦弱。 斐潜对于徐庶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做法,表示了赞同和理解,毕竟现在川蜀处于混沌和动荡之中,尽可能不要让自己陷入四面楚歌的被动和危险当中,同时也提醒徐庶,对于这些投降过来的川蜀将领,也不能放得太松,若是刚好碰上了,也不放抓一两个来开个刀,当然,执行者不是征西这方面的人就可以了。 斐潜一路从关中到了汉中,走得并不是非常快,因为他同样也是要等一下徐晃和张辽,等这两个人到了,才一同向川蜀而进。 现阶段,斐潜的精兵策略已经逐渐的有了成效,将领和旗下的兵卒之间的联系,也不像是其他诸侯那样的密切,在征西系统之内,精兵是支撑各地的重要武装力量,但是这个武力量并不是属于某一个将领的,而是根据情况进行调派,就像是汉中原来这一块是黄成在统领,但是黄成进川也没有将所有的汉中兵卒全数都带走,只是带了山地营。 徐晃和张辽也是如此,只有其下直属的亲卫营队,才算是徐晃和张辽本部人马,这样虽然也会带来一些其他方面的问题,但是只要上面的统管做到位了,还是可以减免或者是避免的,毕竟军法国律摆在那边。 当然,很多时候这些什么军法国律都是给某些人看的,而另外一部分人,普通百姓是绝对不可能知道如何才能绕过去,就像是刘备当初没给十常侍上供,然后连县尉都当不了,而损兵折将的董卓,却能依靠给十常侍献金,然后屁事没有还能加官进爵…… 任何制度,都有弊端,都有益处,只有取舍衡量与具体执行的问题而已,并无其他,至少,在现在这一段时间,这种做法也还算是不错,既保持了兵卒的精锐性、军心稳定性和一定程度的地方依附性,又不会导致军权过大,膨胀到挟持地方民生的情况。 斐潜在汉中,同样也没有能够闲下来。 麻烦绝大多数时候都是自找的,或者说是自造的,真是一点错没有。 因此斐潜在见到了眼前这一片黄幡高悬,香烟缭绕,二十余名的童男童女穿着齐刷刷的道袍,在刘诞府衙之内,锣鼓喧天的开展什么水陆大会罗天大醮,便有些搬了石头砸在自家脚背上的感觉…… 刘诞如今倒是瘦骨嶙峋,加上身上宽大的道袍,粗粗一看,似乎有个几分的仙风道骨的感觉,但是若是仔细看其眉眼,眼眶深陷,眼圈漆黑,红丝遍布,其实就能知道这所谓的仙风道骨不过就是个表象,实际上刘诞的身子底,已经是腐朽不堪,摇摇欲坠了。 刘诞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一方天地之中,根本没有在意斐潜的到来,就算是旁提醒之后,也就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打了一个稽首,自称是广虚道人…… 广虚,尼玛。 斐潜忍住想要抽刘诞一巴掌的冲动,然后随意说了几句,便离开了青烟四处,熏得斐潜呼吸都有些不畅的刘诞府衙。 “卧虎先生……”斐潜瞄了一眼在一旁的张则,“得偿所愿了?” 张则额头上冒出了些细细的水光,虽然这一段时间倒是过得挺爽,但是现在被抓了包,自然不免还是有些紧张,连忙拱手说道:“主公明鉴,这些所有事物,都不是在下操办的……在下也曾经劝过刘益州,可刘益州不仅不听,还颇为震怒……” “呵呵……”斐潜面无表情的呵呵了两声。 。斐潜都不用具体找人询问,都能猜到张则是怎样操作的。张则有规劝么,肯定有,而且一定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让刘诞下不了台的那种规劝方式,不仅可以达到适得其反的效果,还能在公众面前树立起其自身刚正的形象 世家养猪么,不都是这么养的? 吃的喝的送到身边,特意指着红粉温柔坑大声疾呼,不要看这里,千万不要看这里,不能跳啊,这不能跳! 嘿,不叫唤说不定对方还真没注意…… 刘诞名义上是益州刺史,然后张则是益州刺史长史,若是刘诞这个家伙沉迷在道家青烟袅袅之中,整天就只懂得打醮,无心政务,得益最大的是谁? 所以张则说他没有做任何的动作,没有怂恿,甚至还有规劝,那就只能是呵呵了…… 但是话说回来,若不是刘诞自己本身有破绽,张则也不会叮得这么酸爽。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纵然是国法森严,有时候也管不到一些龌龊的事情,更不用说像是当下这样律法还不健全的汉代,在斐潜自己大力推行道法的汉中。 所以这个石头虽然砸在自己的脚背上,斐潜依旧只能是忍着,就像是他知道了张则必然有些小动作,但是依旧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样。张则同样也是推算到了如此的结果,所以虽然表面上有些惶恐,但是并非胆寒。 先记账吧。 斐潜说道:“此事暂且不提……左真人现于何处?”若说是现在刘诞这个情形,张则有个三分责任的话,那么左慈同样也脱不开干系。 “左仙……左真人,之前于安富讲道……”张则毕恭毕敬的拱手说道,“得知征西前来,亦是立刻回旋,想必这两日也就到了……” 斐潜挥了挥手,张则会意,连忙拱手告退。 刘诞本身就不是什么好料子,这个斐潜自然也是知晓,但是没有想到竟然这么废材,这才多长的时间就已经是腐烂了,还在上面长出了不少五颜六色的蘑菇来。 只能说之前的环境太好,或者说太差,没有给这个刘诞长蘑菇的机会?现在接触了风雨之后,这刘诞内心当中的孢子便按捺不住冲动了? 斐潜当然也希望刘诞是一个废物,这样自然是比较好控制,毕竟当初也不过是利用一下刘诞的名头,找一个可以进攻川蜀的借口。这种借口,大家都是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是说破了就没有多少意思。就像是大部分人的生活,赚些钱找个配偶,生个孩子,一日三餐锅碗瓢盆酱醋茶,俗的不能再俗,但是嘴上至少说是事业,爱情和家庭…… 虚伪? 不,这是现实。 现实从不虚伪,虚伪的只有人心。 就像是现在,斐潜也根本没有考虑刘诞会如何如何,而是在想着,要是刘诞这样下去,万一哪一天咳药咳丹出了问题,一命呜呼了,多少有些麻烦。 至于刘诞自己的死活,他自己都无所谓了,还有谁会在乎? 刘诞变成当下这个样子,斐潜多少能够猜测到一二。不是所有人都是有梦想的咸鱼,当然,当有了梦想的咸鱼努力奋斗之后,猛然间发现自己竟然不是金光灿灿准备跳龙门的鲤鱼,而是一条咸鱼的时候,承受的心理上的打击,远远比那些活鱼要大得多…… 而像是刘备那样的,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最终咸鱼翻身的,毕竟少之又少,大多数咸鱼在鲜血淋漓之后,便躺下了。 说刘诞没有一点点的意气飞扬,指点江山的愿望和冲动,肯定也是不对,若是真没有,刘诞也不会愿意和斐潜合作,但似乎是在川蜀的这一番折腾,让刘诞看见了自己身上的盐分,又或是沉重的心理压力使其转化向虚无方向寻求安慰…… 具体刘诞走过了怎样一段心理路程,斐潜当下已然不可考究,也不想多花时间去考究,只想着如何解决这个问题,而解铃往往还是需要系铃人,要让刘诞恢复一些,或者是尽可能的延长一些刘诞的生命时间,自然还是从道家入手比较简单。 也比较容易让刘诞接受。 因此斐潜在见到了左慈之后,劈头就道:“你和张元修做得好事!” 左慈吓得一个哆嗦,完全没有了在其他地方那种超然物外天外仙人的模样,愁眉苦脸的连声说道:“将军!将军!这个,这个不能怪我啊!我哪知道刘使君会这么信,说什么都信……这,这真的不能怪小老道啊!” 别人还不清楚丹药的成分,左慈作为操作者,能不知道原材料是什么么?真让左慈自己吃自己炼制的丹药,左慈都不敢,实验丹药的毒性,都是偷偷摸摸找个什么野狗之类的混杂在馒头肉里面丢过去,见没能毒死狗了,才拿出来给人吃,就跟后世那些炼地沟油的人一样,他自己是宁可吃泡面也绝对不吃快餐的…… 斐潜伸出了两根手指头,对着左慈说道:“两年!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我需要至少两年!得活着,知道么?” “两年?”左慈苦着脸,一副绝望的表情,“将军明鉴,这个……不是老道那什么,刘使君当下身形内外两虚,丹毒已深,别说两年,恐怕……这个……刘使君恐怕是……最多半年,就会登入仙班……”左慈自身很重视养生之道,所以对于身体健康这一方面自然也是很有研究,见了刘诞当下咳丹就像是一日三餐的模样,也是不免心惊肉跳,不敢承下斐潜给的这个任务。 “还登入仙班呢?”斐潜嗤之以鼻,“仙人要是都这样来的,那么仙界不就成了鬼域了?” 左慈尴尬的捋了捋胡须。 “有丹毒,就解毒,有阴虚阳虚,就给补一补,”斐潜说道,“这养生之道,你最在行,难道不能延长些时日?” 左慈依旧是尴尬的陪着笑:“回禀将军,这普通人么,身体若是偶有亏虚,食补一番也就是了,延年益寿也不算是多难……但是刘使君这个情况……如今刘使君全数靠着身中那一点自身三昧火熬着,如风中残烛一般,稍有举动,便是……便是……故而不可补,并非老道不愿,而是不能啊……” 斐潜皱起眉头。 左慈的意思,斐潜大概能够明白。就像是许多浑身肌肉,看起来很强壮的武者,那一身的肌肉都是依靠年轻的身体机能顶着,一旦岁数到了,或者说是潜力用光了,那么原先积累下来的病痛和伤处,就会像是火山喷发一般一同爆发出来,这也就是后世许多运动员到了年老的时候,大体上比一般人还要较辛苦的原因。 “不能救?”斐潜追问。 左慈默默点点头。 “哼!”斐潜哼了一声,说道,“左仙人,想好了,真不能救?” 左慈汗滚落下来,这和普通人相互叫嚣不同,掌权者一声令下,就不是简简单单几个唾沫星子的问题了,“……这,这,小道尽力试试……不过两年,却是不能保证……一年或许还是可以的……” 斐潜看着左慈,确认这的确是左慈的实话了,便点了点头,让左慈退下了。 或许,也该做一下没有这一块遮羞布的打算了…… 第1503章 被揣测的 任何时代,只要有阶级的存在,下位者免不了就会揣测上位者的心思,甚至还将这样的能力当成了一种秘籍,一种绝学。 张则也不例外,揣摩征西将军斐潜,已经成为了他下意识的一种行为。张则知道,在刘诞这个事情上,他的确有些不地道,不过话说回来,每个人,但凡有独立思考的能力的时候,就需要为自己思考的事情负责,这个标准应该是能力,而不是年龄。 所以刘诞陷入当下的绝境,或者是旁人眼中的绝境,刘诞他自己的仙境,也是刘诞自己的选择,张则只不过在关键的时刻,选择了沉默和顺水推舟而已,有责任么,有,但是并不是非常的大。 然而问题是,张则并不能确认在自己眼中并不大的这个问题,这个责任,在征西将军斐潜的心中究竟是怎样的…… 谁能知道征西将军斐潜竟然来到了汉中,就等于是现场抓了个现行一般,毕竟刘诞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张则在之前的公文行书里面根本就没有提,从这个角度来说,就算是不追究张则在其中的推动之罪,就简简单单一个失察渎职之罪,或多或少的也是难以免去的。 张则原来以为,征西将军斐潜和大将军袁绍之间的并州之战,并不能那么快的就结束了,所以征西将军斐潜自然也就没有多少心思会管到汉中来,只要汉中供给出来的钱粮不出什么纰漏,也自然就没有人关心在这个过程当中刘诞不经意的“病死”,就算是退一步来说,征西将军斐潜关注了,又有谁会为了一个死去的咳丹鬼讲什么好话…… 奈何世间往往都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谁能猜想到大将军袁绍竟然如此不经打? 大将军袁绍似乎有些花架子的表现,也从另外一个角度证明了征西将军斐潜当下的强横,所以当征西将军表示这件事情“暂且不论”的时候,张则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这个“暂且”就是他最后弥补的机会了。 那么,怎么弥补? 让汉中缴纳更多的钱粮来支持征西将军斐潜? 张则思索半响,摇了摇头。 这个想法不能算是错,但是也不能算是对的。 缴纳钱粮,或者说征调更多的钱粮,的确是可以帮助到征西,让征西将军愉悦的一件事情,但这一件事情,并不是非张则不可! 换一个人来做,甚至还有可能做得比张则更好。因为新官上任总是三把火么,而且大多数汉中士族也不会一开始就和新上任的官员对着干,所以在短时间内,只要新官想,手法得当一些,那么在短时间内挤出一部分额外的钱粮来,也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情。 因此,张则需要的是一个非他不可的事情,除了他,别人都不能的事情,也只有这样,才能让征西将军口中的那个“暂且”,无期限的暂且下去。 那么什么事情才是自己能做,而旁人不能做,或者说是不好做,做不好的呢? 张则在自家书房之内,背着手,来回转圈。 忽然之间,张则看到了书房桌案之上的那几本书卷,心中不由得一动…… 华夏有很长,相当长,非常长的一段时间,是上有国律,下有家法的。 甚至就算是到了民国时期,依旧宗族法大于地方法,国家法。举一个简单的栗子来说,再这样的情况下,什么小三小四婚外情,日子就不是太好过了,不是所有人都有豁免进猪笼的金身的,而且往往只有男方有,而女方要么...要么进猪笼,因此不是蠢到一定程度的女人,是不会轻易红杏出墙的,毕竟不仅是自己性命,还连带着自家的家庭名誉,付出的代价确实太大。 如果不是...其实很多地方依旧会保留下来这个“传统”,因此从某个角度来说,其实任何事情,都是有其矛盾的统一性的。 这样的习俗形成,当然是因为封建制度。 春秋周公分封天下的那一刻开始,就形成了王公贵族,士族官吏,黔首基层的三个基础等级,这些等级之间,是不可以轻易逾越的,而从春秋到战国,然后到了民国,其实都可以看成是这三个阶级之间的碰撞和相互渗透,越是盛世,阶级便越是稳固,然后矛盾不断积蓄,然后进入下一个环节,而年代的变化,只是让这三个阶级之间有了一些相互沟通的窗口,但是实质上,并没有什么太多的变化,具体可以参考现在依旧残留着大量这样习俗的阿三国度。 因此,征西将军斐潜要推行汉律,重新印刷了九章律等等律法,或许在普通人眼里无关痛痒,但是在张则眼中,这就其实和当年贾公一样,于法中求变,以儒中求稳…… 但是做这个事情,对于张则来说,有什么好处?因此张则虽然揣测到了一些征西将军斐潜的用意,依旧是将这些新到的律法置之高案,并没有实际推行。 不过现在么,似乎也到了妥协一些的时候了。 张则重新坐回桌案之后,将那几本律法取到了面前,翻看起来。 汉代的律法,当然和后世法律无法相比,但就算是后世的法律,依旧有些漏洞,对于身份证时间都能随时想变就变的人来说,法律也就是一纸空文,但在明面上,依旧还是要高谈法律。 作为一个士族族长,张则自然是喜欢自己就是法律的代言人,这样一来他在家族之中的地位才更为巩固,才更有人敬畏,而要是换成了汉律…… 这不就是等于只要遵守了汉律的族人,张则就不太好管了?或者说,就等于是他这个一个族长,同样也要在汉律的这些律法律章规则之下? 张则虽然有些觉悟,但是当拿起这些汉律之书的时候,依旧难免还有些迟疑。 望着府衙院墙之外的三色旗帜,张则默然良久,长长叹息一声,然后微微清了清嗓子,扬声吩咐道:“来人!取某名帖,去姒家、田家、杨家、牛家下帖!就说明日老夫设家宴,请务必赏光!” 罢了,罢了,先保住当下吧! ……………………………… 张则在想着如何保住当下,徐晃却在想着怎样保住自己的未来。 望着头上摇摇摆摆的三色战旗,徐晃的思维也不免随之摇摆起伏起来。 现在征西将军的三色战旗之下,可不像是之前在并州时候的三两人了…… 张辽一人三百兵,突进弘农直取粮道,逼迫潼关之军进退不得;赵云出身卑微,当下却能独领一军,于匈奴鲜卑乌桓之间周旋,一战就逼退大将军袁绍的偏军;还有那个不知道那个地方冒出来的太史慈,妖冶无比的身法和骑兵控制能力…… 徐晃每次想到这些,嘴角都不免抽动一下。 征西之下,这些妖孽似乎太多了啊! 怎么做? 是去说张辽心思不纯,跟着温侯吕布绕圈子肯定是别有异心?还是去讲赵云出身低微,又管着黑山之众,难免有死灰复燃之嫌?亦或是喷太史慈和平东将军有所勾结,才能顺畅来去毫无阻碍? 不负责任的乱喷,有谁不会啊? 相比之下,徐晃之前的那些战绩,似乎都已经遥远,或者说已经不算是什么耀眼的标记了。 打白波? 打羌人? 换个人行不行? 不一定不行。这些年头,打过黄巾黑山白波的不知道有多少,有败落的,自然也有取胜的,至于羌人,那更不用说了,大汉和羌人撕扯了三四十年,各有胜败,谁能说离开了谁就一定行,或者说是一定不行? 但是反过来,要让徐晃指挥骑兵,在黑山白水之间,在并北幽左纵横来去,又或是在河洛冀州,辗转腾挪寻求战机…… 徐晃扪心自问,他也不敢说自己就能做的比赵云太史慈来得强。 如此一来,徐晃心中的不安全感就越发的强烈。 一线自然是不敢想了,那么自己现在算是征西麾下的二线战力?亦或是连二线都排不上? 徐晃摇了摇头,似乎是想要将这个不怎么美好的想法从脑海当中给摇出去。 自己当初投奔征西,难道就是为当一个二流都排不上号的低等统军武将么? 开什么玩笑! 那么问题就很现实的摆在面前,若是论骑术,徐晃不是最好的,而且对于骑兵的掌控力,也并非是最好的,然后对于步卒方面…… 他娘的,但凡是有点能耐的,还有那个将领是不能统领步卒的? 就算是将这些步卒立刻都转移到了像是李儒贾诩这样人更多偏向于民生政务的人员手中,也不会耽误多少事情,这些人一样可以管理得好好的,该扎营就扎营,该列阵就列阵,绝对不会比徐晃在指挥差上多少。 这么想来,自己似乎就比这些人多出了一个可以扛着斧头上阵拼杀的优势了? 徐晃磨了磨牙。 多少有些家学传承的徐晃,自然是知道若是纯粹做一个阵前斗将是多么吃青春饭的一件事情,的确,在身体机能巅峰的那几年,风光无二,在战场之上就是全军的锋锐重心,受到万人敬仰,也会获得许多荣誉和赏赐,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身体负伤,气力衰减,难道能在战场之上第一线搏杀十年二十年? 然后这些从巅峰跌落下来的斗将都在哪里? 都成为了下一代斗将成名的垫脚石和收藏品,成为了放在木匣里面,成为对方炫耀战功的资本。 纯粹的斗将没有前途,那么自己又有什么优势,又该在什么地方发挥出来呢? 这些时日,徐晃从陇右往汉中赶,心中便是不断的琢磨着这个问题。这个问题毕竟关系着徐晃自己未来的方向,也有徐氏家族前景和期盼。 “将军!前方就是阳平关了!” 徐晃猛然抬头,发现确实如此,阳平关的轮廓,已经是出现在了远山之间。 旋即没过多久,徐晃就在阳平关下,见到了益州别驾兼阳平关令,马恒。 马恒,原本其实就是刘诞故意拉拢过去,企图借着马恒等人的荆襄势力对抗张则这一方汉中本土的,结果没想到还没等到双方真正进入角力阶段,刘诞自己先塌了架子,马恒自然就被排挤出了汉中的中央行政圈子,顶个了个别驾的名头当了阳平关的守将。 当然,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像是阳平关这样重要的关隘,当然也是落在荆襄派的手中比较稳妥,因此徐庶后来虽然入驻了汉中,对于这样的调派,也没有什么太多的意见。在徐庶看来,借着这样一个机会,磨练一下马恒,让其多积攒一些军务上面的经验,也是正常范围的操作,不值得特别大惊小怪。 马恒也并非愚钝之人,多少也能从徐庶的态度之中体察到了一些什么,因此在阳平关的这一段时间,基本上都没有穿着文士的长袍宽袖,而是顶盔贯甲,就跟普通的武将根本没什么差别。 就连徐晃也是不免有些诧异,毕竟在徐晃的印象当中,所谓长史别驾之类的,不是应该纶巾博带宽袍高冠的么? 马恒虽然看出徐晃带有些疑惑的眼神,但也就是哈哈一笑,并没有解释。马恒又不是徐晃他老子,也不是徐晃师傅,凭什么给徐晃去解惑? 不过要是说反过来偷些师,马恒就表现得毫无心理负担,一面向徐晃表示备有多少物资,多少粮草,提供给徐晃作为补充,套了些不痛不痒的交情之后,就立刻口风一转,说到了徐晃的这些下属如何彪悍,竟然有许多人提着硕大的战斧,表示这么多强悍的兵卒,究竟要如何培养,让徐晃能不惜赐教云云…… 徐晃也不傻,打了几个哈哈混了过去。自己是用战斧的,因此多教了些手下怎么用斧头,这不是很正常的么,不过马恒又不是自家属下,凭什么白白说出去? 马恒也不以为意,反正在汉代,不管是什么知识,基本上都是各人安身立命之所,因此不轻易传授也是正常,反正原本就是属于有枣没枣打三杆子的试探,因此徐晃不说也是正常,又是同僚,将来还有机会,便笑呵呵的告辞离去了。 倒是徐晃在送走了马恒之后,心中忽然有些感悟,又转头去看自己那些提着战斧的属下…… 这一段时间,徐晃基本上都在西凉陇右,自然也是招募了一些西凉汉子,这些西凉汉子高大雄壮,要不然也玩不动沉重的战斧。 徐晃看着看着,忽然有了一个初步的设想,不由得皱着眉,微微歪着脑袋,看着头上的三色旗,嗯,也不知道这样的想法,征西将军会不会支持…… 嗐,甚是苦恼…… 第1504章 被怀疑的 远在汉中的张则和徐晃是怎样想的,张飞自然不可能知道,他只是知道他被征西人马狠狠羞辱了一次,甚至是和死亡擦肩而过。 在死亡边缘走了一圈,张飞才猛然间意识到,他现在的对手,不是普通的黄巾贼,也不是袁绍袁术的偏军,而是拥有丰富战斗经验,并且诡计多端的征西将军,还有其下彪悍的兵卒。 虽然张飞推测,当日准备刺杀他的,十有八九是混进来的征西兵卒,但纵然是如此,也让张飞看着周边的荆州兵多少流露出一丝异样的眼神。 这些荆州兵,都是可以信任的么? 会不会在其中依旧有些刺客? 当一个人有了疑心的时候,往往看什么都觉得像是鬼祟。张飞也不能免俗,纵然心中知道在这些荆州兵当中绝大多数,甚至是基本上不会有第二个刺客了,可是心中那种疙瘩却难以释怀。这些时日,见着荆州兵卒,总是免不了上下打量一番,然后揣摩一下,搞得许多荆州兵卒,包括在刘琦那一部分的,都觉得张飞似乎有些怪异,也不免招来了一些风言风语…… 不过怀疑归怪异,如今在安汉之处,荆州兵就是刘关张的另一条腿,岂能轻易有什么举动? 这几天张飞也没能闲着,他要领兵出城,并非和征西交战,而是要清剿一下安汉周边的“匪贼”。 如今在安汉之处,因为兵卒的汇集,城中城外也渐渐的表现出来一些败坏的模样来,想想当年在酸枣会盟之地,在联军退去之后,酸枣原本这个地名,便彻底的消失在大汉疆土上,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大量的人员汇集,彻底的破坏了当地的小农经济…… 安汉当下,也逐渐的有了一些苗头。 人生在世,可能没有几个朋友,但是怎么可能没有几个仇人,抑或是早就看不顺眼,一直没有找到机会整治一下的那些人? 虽然在安汉左近,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在安汉周边,不少人却打着各种各样的旗号,开始了偷鸡摸狗的行为,也许是城中原本的无赖地痞,也许是周边闻到了腥味的游侠盗贼,又或是…… 总之,各路人马扯着这个那个的旗号,一方面劫掠着安汉周边的山寨,賨人的,当然,也有些汉人的,反正在这个混乱的时间点上,人心险恶的一面暴露无遗,都想着趁乱搞一票,狠狠的捞上一笔。 这样的把戏也不可能持续太久,这些冒充各路神仙的家伙,所求利益也并非一致,随着混乱的绵延,一些最早带头的人反倒是心照不宣的停了下来,纷纷蜷缩在自家营寨之内,向着安汉发出凄切的求援信号,仿佛他们才是最大的受害者一般。 于是乎,当张飞带着兵卒在安汉周边扫荡了一边的,清剿这些引发混乱的家伙的时候,其实清剿的基本上都是那些上不了台面的盗贼和地痞,那些见到了甜头就昏头的无赖流氓,而对于那些“凄惨”的受害者来说,他们不仅是消灭了对手仇家,顺道还剿灭了周边的匪贼,而付出的,也是仇家贡献出来的钱粮…… 皆大欢喜。 除了那些莫名其妙就遭到了兵灾之人。 杀戮一旦是蔓延开来,就很难停留下来,就像是覆盖过去的潮水,一波接着一波,在这样的涌动之下,纵然有些理智,也会被碾碎无踪。 安汉南门,张飞按着战刀,带领亲兵的队伍进入了安汉的街道。 这一日,又是根据周边豪右的情报,清剿了一处“匪贼”聚集之地,斩杀了三十余名贼子,也自然是将血迹斑斑的人头首级带回来以儆效尤。 一双眼睛,正在路旁一座二层楼房里,静静地盯着张飞。 “就是这厮么?” 在窗沿之处,露出了半个带着些胆怯表情的脑袋,飞快的瞄了在城门处指挥者兵卒悬挂“匪贼”脑袋的张飞,便迅速缩了回去,“……是,是这个旗号……是他,黑脸,大胡子,不会错,应该不会错……” “……好,去将弓箭刀枪都准备好……” “少,少郎君……这,这……” “破某家门,戮某族人,此仇不报,羞为人子!”年轻的少年眼中不可抑制的冒出了怒火,死死的盯在了张飞身上。 在城门之处的张飞忽然觉得有些不舒服,转头四下看了看,却什么都没有看到,只有街道两侧行人或是畏惧,或是躲避的眼神。 怎么回事? 结合这两天情形,张飞心中也有些犯嘀咕。 可就在张飞还没有琢磨出什么来,正准备带着人往安汉府衙而去的时候,忽然街道当中一阵大乱,一辆似乎是受惊的骡马,拖着一辆柴车,朝着张飞等人狂奔而来! 几名安汉的百姓被马车撞伤,似乎是骨折了,一时间惨叫着爬不起来,而更多的安汉百姓,则是慌乱的下意思的躲避,朝着张飞等人之处涌来。 在马车之后,似乎有十几名持着长枪长刀的人,大呼着疯狂向前,遇到了挡在前方的民众也是不管不顾的持着刀枪就往前砍刺! 鲜血飞洒而出,男人的叫声、女人的叫声、孩子的哭声汇成一片,有的人试图蜷缩起来躲避刀枪,但旋即被踩在了脚下,只能哀嚎出声,一时间场面混乱无比。 “贼子好胆!”张飞大喝下令道,“迎上去!杀了他们!” 在部分张飞手下开始迎击拦截奔驰而来的骡马车辆和在其后奔来十余名持刀之人的时候,忽然街道一侧的店面当中,也冲出了约有十名的人,嚎叫着朝着张飞杀来,而在这一间店面的二楼上,在窗户之中,也伸出了长弓,两三人正弯弓搭箭瞄着张飞,其中就有方才的那一名窥探张飞的少年。 尸体与鲜血在街道上绵延,张飞骤然遇袭之下也浑然不惧,长槊第一时间抢到了手中,横扫开去,将最先冲过来的两三人直接荡开,然后哗的一声抖出长槊,便是简简单单的两个极短的突刺,另外冲来砍杀张飞两名贼人,脑袋就像是被破开的浇上了辣椒油的豆腐花一般,白花花的脑浆和艳红色的鲜血,飙射出去,泼溅在其后面的人脸上身上。 “恶贼!死去!”窗户之上的少年怒吼着,射出了长箭。 张飞将长槊摆开,抡成风车一般,然后往斜里一跳,便全数让过了这三四只冲他而来的箭矢。张飞皱着眉,心中一股无名火升腾而起,他娘的,怎么又是我老张遇到这种破事! “将此贼擒来见某!” 被激发出了怒火的张飞舞动着长槊,转眼之间就店铺里面冲杀出来的人统统刺杀当场,几名张飞的护卫踏着鲜血冲进了店面之中,打斗声从楼下迅速移动到了楼上。 少年人抛下长弓,抽出一把短刃,恶狠狠的盯着张飞:“天道昭昭,总有报时!恶贼,某于黄泉之下候汝!”言毕,便一刀刺在自己胸口,直没至柄,然后从窗口翻落,跌在了街面之上。 “嗬……也是个血性汉子……”张飞见状,反倒是消了两分少怒火,拖着长槊窜到了少年人面前,微微歪头看着少年人面容,辨认着,“汝是何人?为何刺杀于某?” 少年人咯咯咳出一口鲜血,盯着张飞,却已经是进气少出气多,不多时眼中的怒火便黯淡了下去,变成了死鱼一般的颜色。 ┗|`O′|┛嗷~~ 张飞没能得到答案,不由得郁闷的仰天大吼起来,声浪滚滚,如同闷雷一般,在安汉街道之上震荡而过…… ……………………………… 安汉县衙之内,刘琦孟达分坐上首左右,然后刘备坐在一侧,蒯琪和伊籍坐在末尾,关羽张飞则是在刘备身后坐着,另外对面则是坐了原本川蜀的一些官吏,吴班也混杂在其中,大堂之内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气氛异常的沉闷和尴尬。 刘琦愤愤不已,这打什么还要看什么不是么,这在安汉城中,张飞当街遇到了刺杀,刘琦觉得就像是脸上被扇了好大一个耳光,自然是愤怒的找到了孟达,要一个说法。 孟达咳嗽了两声,然后说道:“这个……刺杀张将军之人已经查明……乃安汉西北雷家寨,雷石之子……” “既已查明,为何不见擒拿贼凶?”刘琦不满的说道。 孟达苦笑了两声,瞄了一眼刘备,然后说道:“这个,好让刘将军知晓,这个雷家寨么……几天前,被人给破了,寨中钱粮财物,皆是席卷一空……这寨中老小么,多半皆亡,故而……这个雷氏么,呵呵,这如何擒拿……” “嗯?”刘琦也不是傻子,琢磨了一下之后,也有些迟疑的转头看向了张飞,然后又看了看刘备。 “嗯?!”张飞腮帮子一鼓,就要蹦将起来,忽然肩头上一沉,扭脸一看,却看到关羽如小刀一般的眼神丢了过来,便急促的喘息了两声,又重新坐了回去,闷闷的憋着嘴。 刘备连忙一拱手说道:“二位将军明鉴,某家二弟三弟,前些时日,皆于五里涧山中伏击征西人马,如何能与这个……什么雷家寨扯上什么瓜葛?” 刘琦也说道:“正是如此!” 孟达依旧在苦笑,说道:“所以此事才颇为蹊跷……” “有什么蹊跷不蹊跷的!”张飞实在是按捺不住,立直了身躯,大声说道,“某于阵前奋勇杀敌,还要受此等龌龊之辱!” 张飞的话音刚落,在对面的川蜀官吏之中就冒出了一个小小的声音:“奋勇杀敌?哦,呵呵,损兵曰奋,折将曰勇不成?” 如此冷嘲热讽,张飞何尝能忍,顿时跳将起来,就准备要冲到对面去将其扯出来,却被关羽拉住。 刘备转头过来:“二弟三弟,你们先出去。” “大哥!” “先出去!”刘备沉声说道。 张飞愤然而出,关羽则微微眯缝着眼,环视了一周,然后朝着上首的刘琦和孟达,拱了拱手,告退了一声,才往外而去。 刘备对着刘琦孟达拱了拱手,先是替关羽张飞赔罪,然后微微侧向了川蜀官吏一侧,说道:“兵家之事,胜败岂有定论?退一步来说,纵然某二弟三弟于五里涧一时不慎,棋差一着,然某奔波辗转,于南充城下,截杀了征西兵马,亦不可称之为胜不成?” 川蜀一侧的官吏静默着,没有继续出言以应。 刘备也没有等这些人回话的意思,转头面对着孟达刘琦,继续说道:“如今荆襄川蜀联盟,共御征西,理应携手并进,内外齐心,岂可将相不和,徒增笑柄?征西兵卒强盛,并非虚言,若不得心齐,又如何能御之?安汉城外,雷氏山寨,与某三弟,绝无干系!某与某家兄弟,虽仅粗通文墨,亦知仁义,岂能行此不义之举?望各位清查此事,勿使亡者含冤,生者受辱也!” 刘琦一巴掌拍在桌案上,“查!当彻查之!某领荆州将士前来,乃家父念与刘益州相知多年,和睦友善,不忍坐视,故而相援!非欲至此,领不白之冤耳!查!彻查之!” 孟达连连说道:“少君息怒,息怒,某亦觉得此事蹊跷,亦是派人勘察,定然还清白于天下……” 显然,一时半会这个事情的真相是不可能知道了,于是在略显得尴尬的局面之下,刘琦带着刘备等人离开了。 孟达送走了刘琦刘备等人之后,缓缓的度着步,皱着眉回到了堂内,又将一干川蜀官吏打发了去做事情,然后才转入书房。 而吴班,便已经早早就在书房之内等候着了。 将仆从下人打发了出去,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孟达轻轻敲了敲桌案,低声说道:“这个雷家寨……” “不是我做的。”吴班立刻摇摇头,然后看了看孟达。 孟达挑了挑眉毛,“我也没有。这个雷家寨,平日也还乖巧,又是南充雷的旁支,某岂会良莠不分,胡乱下手?” 吴班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虽说某至五里涧之时,未见张翼德……不过,观刘玄德此人,也不至于……” 孟达点点头,然后脑海当中一点亮光跳动了一下,面色有些奇怪的说道:“某……某听闻……刘少君与刘玄德,嗯,那个……” 吴班睁了睁眼,有些不敢置信的看了孟达一眼,然后迟疑着,摇了摇头,“如此岂不是自断手脚?应不至于如此……” “也是……”孟达点头,旋即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当中,脑海当中就都是盘旋同一个念头,这个事情,到底是谁做的? 第1505章 被排挤的 刘琦回到了在安汉的行辕,先是接过一旁的婢女递过来的热巾,在脸上胡乱的擦了擦,然后将脸巾丢在了铜盆当中,转头问蒯琪道:“这个事情,果真和那个黑脸张无关?” 虽然刘琦和刘备之间略有些利益上面的分配问题,但是在一些问题上,还是有着相同的利益取向的,所以在这个阶段,刘琦也不可能借这个事情来打压刘备,反而要维护刘备,或者说是张飞的名誉,因为刘琦也知道,维护刘备张飞,实际上也就是维护自己的声誉。 在这一点上,刘琦虽然并不算是多聪明,但是也不至于傻到如此的地步。 但是在外人面前维护,不代表刘琦心中没有怀疑。 毕竟空穴不来风,无风不起浪,若张飞没有做这个事情,为什么矛头却指向了张飞,而不是什么其他的人? 蒯琪低着头,权当作没有看见方才那个美婢有些妩媚和哀怨的眼神,然后看着盈盈的裙裾消失在眼角了,才低声对刘琦说道:“张校尉应不至于如此……”称张飞将军,那都是敬称,实际上张飞的职级就是个校尉,杂牌的。 刘琦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呼了一口气:“不是他就好……不过应该是谁呢?孟子度?” 安汉城内外,有兵权的无非就是两方,一方是刘琦这边的,一方就是川蜀孟达这边的,既然蒯琪分析觉得不是张飞做的,那么又不是刘琦这里做得,那么似乎唯一的可能就是孟达这里做的了…… “某亦有些怀疑……”蒯琪微微点头说道,然后又皱了皱眉,“不过看孟子度神色……又似乎不太像……” 刘琦烦恼的抓了抓头,说道:“那到底是谁!” 蒯琪笑道:“少君,何须在意究竟是谁……此番纵然不是张校尉做的,刘玄德一个管教不严终究是逃不过……少君何不……” 刘琦恍然,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有道理,有道理!” 刘琦站了起来,走到了堂前,朗声说道:“来人!责令刘玄德配合孟令君,彻查雷家寨一事!城外军营杂务,暂且由蒯公泰协同处理!” 蒯琪站在一旁,拱手领命。 ……………………………… 刘备回到了自己的营地的时候,已经是朗月当中。关羽和张飞一同迎了出来,颇有些担心的看着刘备。 “没事!没事!”刘备哈哈一笑,跳下马,抖了抖腿,活动了下血脉,先后拍了拍关羽和张飞的肩膀,向营地中间走去,“这就是小事,无需挂怀。” 张飞呼哧呼哧的跟在刘备后面,等进了大帐之后,便实在忍不住,瓮声瓮气的说道:“大哥!这太欺负人了!” 关羽眯缝着眼,不说话,但是脸上的表情已经是表现出来了一切。 刘备坐下,抖了抖自己的腿,虽然脸上极力的在掩饰,但是身躯腿脚的疲惫却无法掩饰,在山区上上下下跑了一天,纵然是年轻的小伙子都不一定能承受,更不用说刘备这样已经步入中年的人了。 这个年头,根本就没有什么刑侦学,也自然是谈不上什么所谓的侦破,刘备跟着孟达派出来的川蜀官吏,在雷家寨周边转悠了一天,什么也没有发现。或者说,纵然有些什么印迹,也未必能够发现。 不过这个事情,究竟是谁做的? 刘备也是非常的疑惑,不过想了片刻之后,也就暂且将这个问题抛在脑后,问道:“这两日,公泰……在营中都做了些什么?” “昨日公泰前来,取了营中账目,核算了一日……”关羽在一旁说道,“今日又是叫了大小军侯曲长,一一面谈……哼……不过言辞之中,倒也没有什么不妥,也就说些要忠心刘氏之语……” 张飞在自己大腿上啪的拍了一下,颇有些懊恼的说道:“都怨我!连累了大哥二哥!” “诶!”刘备说道,“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怨不怨的……公泰可有接手军务?” 关羽默默的摇摇头,说道:“这倒是没有……” 刘备笑道,笑容依旧灿烂,但是眼神当中,多少有些无法形容的光华流动而过,“这不就是了么……不过是敲打一下我等而已,过两日八成就走了……二弟三弟,你们就再忍忍,忍忍就是了……”蒯琪代表的是刘琦的态度,而刘琦为什么要来敲打呢,还不是因为前期刘备吃相太难看了? 一啄一饮,自有天定。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刘备入川,就跟饿了三年的人突然见到了美食佳肴一样,能忍得住?等吞到肚子里之后才想起来后头还有一个刘琦,再想要做什么弥补动作,一方面是刘备毕竟没有刘邦那么流氓,另外一方面刘备也舍不得吞到肚子里面的这些,如此一来,这样的态度和做派,纵然刘琦心眼粗,没注意到,但是再一旁冷眼旁观的蒯琪能装作没看见? 毕竟蒯琪跟着刘琦过来,就是为了维护刘琦的利益,若是什么都不说,岂不是完全负了其使命?所以,对于这些违背蒯琪他作为刘琦家臣的道义的事情,蒯琪献策献计,对刘备进行敲打和限制,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不管是刘备还是蒯琪,都不会做得太过分,都在限度之内。刘备问蒯琪有没有插手军务,便是如此。 “唉……”刘备仰头望月,长长叹息一声。 这就是明摆着的事情,蒯琪不问军务,光查钱粮账,就是表示刘备这些人也不要插手钱粮后勤的这些事情,专注打仗就好,钱粮什么的,交给刘琦来。 这也是对于在外统领军队的将领,常用的控制手段,就像是刘备当初在新野,不也是如此,刘表总是掐着点才送来些钱粮器械什么的…… 若是一般将校,也就罢了,可问题是,刘备前来川蜀,就是为了从被人控制,仰人鼻息的新野,来到一个同样被人控制,仰人鼻息的川蜀么? 自然不是,那么,要怎么办? 沉默了良久,刘备低低叹息了一声,向关羽和张飞招招手,说道:“明日,不妨如此,如此这般……” ……………………………… 对于很多人来说,刘璋这个人,其实一开始的时候就知道了其本人并非什么旷世奇才,也谈不上什么英明领袖。 刘璋这个人,耳根软,容易轻信别人,但是同样,容易被人三言两句打动的,自然也就可以被另外的人三言两语也给打动,因此在刘璋这里,朝令夕改那就是常有的事情。因此后来历史上对于刘璋的评价,所谓的文法羁縻,互相承奉,德政不举,威刑不肃。蜀土人士,专权自恣,君臣之道,渐以陵替;宠之以位,位极则贱,顺之以恩,恩竭则慢等等词语,已经可以算是很中肯的了。 刘焉入蜀的时候,汉灵帝还活着,而汉灵帝别看史书上面写的多么昏庸,但是对于这些封疆大吏,该有的管制还是没有放松,因此刘璋等人都被留在了雒阳充当人质,不过么,既然是人质,也就不可能是什么实务性的工作,简简单单一个奉车都尉养着,因此刘璋就很缺少像孙策、曹丕那样随父出征的军事经验,也没有袁谭在冀州镇守一郡的民生经验,一下子就统管整个的川蜀,自然是手脚忙乱,这也更加让刘璋旗下的一干人等,心底难免有些各种想法。 刘焉入蜀前,益州就不是什么清静之地,前刺史刘隽、郗俭皆贪残放滥,取受狼藉,以至于元元无聊,呼嗟充野。还有凉州当时也有人马进川,破坏三郡,自称天子,逼的刘焉不敢入成都,一度准备要徙治绵竹…… 进了川蜀之后,为了消除隐患,刘焉手腕颇狠辣,一连杀了州中豪强十余人,而这些豪强或许也是罪有应得,但是多年联姻之下,哪能一下子斩断都干净?因此有些怨恨什么的,也就是在所难免了,东州人和川蜀人面和心不和的祸根,其实也算是刘焉留给刘璋的重要遗产之一。 再加上川蜀之地,宗教、民族纷乱,比如顺帝时巴郡的女服贼,冲帝时巴郡服直自称天王,桓帝时蜀郡李伯称帝等等,都说明川蜀一带相对闭塞,当地人有强烈的避祸意识和乡土观念,对于“阴图异计”的外来政权抵触性很大,虽然有部分巴蜀人士出于利禄问题择割据之主而仕,但是有更多的人还在恪守矜持,不予合作,或是有限度的进行合作。 若是刘璋雄才大略,很有手腕,像是诸葛亮一般打一派拉一派,给出路也举刀枪,说不定还能成为一番基业,但是仅仅凭着其耳根软,善良的个性…… 自然也就怨不得其下众多的谋臣,各自求各自的出路了。 庞羲的大营,绵延极大,方圆五里之内,几乎都给占了,气势宏大。 刘焉故去,庞羲也年岁不小了,自然也是要替自己的下一代考虑考虑,作为谋臣来说,庞羲自然不能完全去走像是刘焉一般的老路,因此在朋党之事上,该拉拢,该妥协的时候,依旧还是拉拢和妥协。 这一次离开成都这个政治中心,庞羲自然是不放心,但是又不得不亲自主持前线的防御军务,因此对于成都的遥控,也就是借助费诗和李恢等人来完成。 费诗和李恢,是川蜀人,但是不是所有川蜀人都能得到刘璋德重用,也不是所有川蜀人都平等,就像是费诗,李恢,文学、民生、政事、军事都不算是太差,可就是一直没有什么好去处。 费诗多少还算是好,绵竹县令。 听地名还算是不错吧? 是不错,当年刘焉领益州之时,还准备将将州治迁于绵竹,由此可见绵竹原本也算是不错的地方了,可为何能落入费诗手中? 很简单,因为在前些年,绵竹忽起大火,而川蜀多竹木,大火烧了三天,也将绵竹烧成了一片白地,至今也未曾恢复其原貌三分…… 费诗这绵竹令的水分,自然就可想而知了。 李恢更是如此,身为建宁人出身,原本就被成都左近的人视为乡巴佬,遭受排挤自然也就成为了家常便饭。 庞羲这一次自然是拉拢了这一批被排挤到边缘的川蜀之人,然后允诺好处,使其归为己用。费诗和李恢也是期盼能咸鱼翻身,也就一拍即合,各取所需。 “也不知安汉之处,当下如何了?”庞羲慢悠悠的说道。 李恢拱拱手,毕恭毕敬的说道:“庞公但请放心,一切都已办妥,绝无半点纰漏……” 庞羲点点头,说道:“川蜀之机,便落于刘玄德一人,余者碌碌,皆不能战,若得刘玄德相助,你我便可安枕无忧矣……此番公举前去,若可成事,便不枉老夫一番心思……此等舨荡之时,方体忠诚之意……张阆中陨于城下,忠义无双,某已上表,举其子为破虏校尉,以彰其功,而雷南充叛变投敌,当诛九族!此间不过小惩,余罪亦当别论!” 李恢德眉毛动了动,附和着说道:“庞公所言极是。” “彭永年于成都,可有什么异常?”庞羲问道。 李恢拱手回禀:“未见什么异常。” 庞羲冷冷笑了笑,说道:“昔日彭永年目无尊长,肆意妄言,方有髡钳之罚,虽说已赦免,定然心有余怨,如今秦子赦……哼哼,此二人素有往来,德昂这次回成都,需多加留意……” 李恢眼珠转了转,说道:“庞公之意,恐其二人……里外应合?” “彭氏乃广汉大姓……”庞羲捋了捋胡须,说道,“如今广汉落入征西之手……不得不防啊……” 李恢皱眉说道:“如此,某至成都,便禀明主公,擒拿此人,以除后患!” 庞羲却摇摇头,露出了一些耐人寻味的笑容:“不可。” 李恢一愣,旋即有些会意,试探的说道:“庞公之意是……” “德昂此去成都,需勤练兵卒,整顿军务,不可一日懈怠!”庞羲却没有任何的解释,直接话头一转,“今川中余者,或各怀心思,或碌碌无为,唯有德昂,公举忠贞不二,勇于任事……此番事成,便足可出任一方,以牧万民……亦当勤勉,勿负主公厚望也……” 李恢起身拱手:“恢自当不负主公重托!亦不负庞公荐擢之恩!” 庞羲笑呵呵也是起身,然后亲自将李恢一行人马,送出了营地,又一同上马,徐徐出了两三里地之后,才分手作别。 走出了几里地之后,李恢回头而望,脸上浮现出一种复杂难言的神色,最终化成了一种冷哂。别看现在庞羲似乎礼遇非常,当年被排挤的时候,幕后就没有庞羲在其中上下其手?看庞羲如今对于刘备所展示出来的这种先打压再拉拢的纯熟手法,或许就可以证明一些事情了…… 李恢目光闪动,也罢,如今之局,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第1506章 被征服的 当一个领导,干最多的事情是什么? 当然是耍嘴皮……咳咳,是抓思想建设,统一上下的思想。没看到不管是哪一种政治结构,最常见的便是各种各样的会议么?封建帝国有什么小朝会,大朝会,资本联邦有什么参议会,众议会,还有那……咳咳咳…… 人,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在这样的无法避免的客观条件之下,想要让许多人可以统一起来,联合起来做一个共同的事情,就需要不断地进行洗脑……咳咳,统一思想。斐潜以前在的企业也是经常这么干,什么我们是世界某某强啦,每年产值多少多少啦,利润率增长多少多少啦云云,似乎进这个企业就是多了不起的一件事情一样,而实际上除了那些耳根软,容易被蒙蔽的小鲜肉之外,大部分老油条都会表面上猛点头,但是心里只认一个字。 川蜀这些人,一看就知道,都是些老油条,而且还是下锅反复炸了不知道多少遍的那种。这也难怪,川蜀之地,一直以来,都算是安稳之地,虽然有些战争,但是比起那些动不动就千里无鸡鸣的地方来说,则是要好上太多了,所以在川蜀,有这相当多的士族关系,这些当地土著,甚至是从秦朝的时候就在川蜀,比什么杨氏袁氏的历史还要久远,不过么,或许也是因为川蜀特殊的地理位置和丰厚的产出,导致了这些当地土著地头蛇什么的,很少离开川蜀,向外发展…… 这,或许也就是那一句少不进川,老不离蜀的由来。 斐潜坐于公堂之上,胳膊依旧带着绷带,但是伤口基本上都愈合了,只是为了防止大幅度动作拉扯到伤口,导致二次崩裂,因此才捆扎着绷带而已。 大堂两侧,赵韪雷铜,徐晃张辽等人分列左右,都是纹风不动,静静的等待着斐潜的训话。在大堂之外,还有一批人等,大都是川蜀当地豪强大户。 汉代的大堂,自然不可能是有多么大的规模,摆放个十几张的桌案,也就差不多摆满了,而堂外的便是连桌案都没有的,只是在干地上铺了个蒲席…… 斐潜并没有直接兵发广汉,而是停留在了阆中。汉昌是个小山城,不适宜屯兵,而阆中有阆水贯通南北,交通也算是方便,距离前线广汉也不是非常的遥远,因此作为临时的指挥中心最适合不过了。 作为整个政治集团的首领,到了新扩展的地盘之上,自然就需要召集一下众人,洗一洗脑……咳咳,统一一下思想…… “巴蜀之地,四方险固,都江之堰,丰饶美物。东临荆襄,得巴山之阻,西迩邛崃,获三城之驻,北接汉中,拥金仓之渡,南壤檄外,有蛮夷之圄。故而,川蜀之中,经年稳固,内成方圆,自得黍稢……” 斐潜温和的笑着,声音虽然不大,但是显得很是清朗且有穿透力,从大堂之内传出,一直传到大堂之外,周边不管是徐庶还是赵韪,亦或是在躺下正坐的这些川蜀地头蛇代表,都一个个屏息聆听,不敢发出任何的动静。 “……然,蜀道险途,便可隔绝法外,自立为国乎?”斐潜收了笑容,沉声说道,“蚕丛逆夏,柏灌抗商,鱼凫拒周,其后何如?瞿上丝何存?什邡渠何在?湔山祠何留?今川蜀之地,乃汉家之民,欲隔华夏之道,阻炎黄之途者,皆为大逆之徒,罪无可恕!” “先帝委其重,以其为鶐,寄之以抚,俾之可御,不可谓恩不厚也。圣意宽纯,待民以卹,嘱其简静,慎付之牧,以领川蜀……”斐潜继续说道,声音如同滚滚川水,直流而下,“然焉何为?绝子午之道,断往来之途,戮川之民,罔顾国律,得都江而生骄尊,聚民财则僣欲,阴求窃器,遽造舆服,图射侥幸,曷云何如?不外地堕身逐矣!又以枝叶之亲,据绶私与,窃壤自箓,与谋逆者何异!” 停了片刻之后,留了些时间让这些人在心中多少翻腾品味一下之后,斐潜放缓的语气,慢慢的说道:“某得天子圣恩,得授中兴之剑,斩奸除妄,清朗乾坤,平叛定乱,守土靖疆,若容谋逆窃国,坐视百姓困苦,无为碌碌,则是上负圣意,下违民心!吾何忍之!今领兵至川,非以擅杀为威,亦不穷查小罪,乃不欲妻子迁于途,流离亡于路,只求平稳川蜀,回归汉统,望各位周悉。若执迷不悟,呵呵,也休要怪某不讲情面……” 斐潜说的语气虽然平淡,但是言词当中锋芒却不减半分。众人皆是伏首聆听,有几个甚至看见一丝在鬓角凝结出来的汗珠,顺着脸庞滚滚而落。 斐潜环视一周,然后笑了笑,轻轻拍了拍手,说道:“今见各位仍有汉家之心,仍尊汉家之令,吾心甚慰……望各位谨言慎行,遵令守法,慕爱友邻……”斐潜不痛不痒的又讲了几句屁话……呃,大道理之后,便拍拍手,让黄权代表着自己,带着这些人去另外一个大院,宣布宴会开席。 包括赵韪雷铜在内的一些川蜀本地人氏不由得都有些错愕,相互之间递送着眼神。虽然并没有人说一些什么话,但是似乎有一种轻松的氛围开始蔓延开来…… 一些人开始挤眉弄眼,似乎在传递着,原来征西将军,似乎也是雷声大雨点小,好像也很好对付的样子么? 一来没有索要钱粮,二来也没有说要征调民夫,甚至连一些具体安排都没有论及,听着似乎还有些空谈的味道,难道这就是征西将军? 也有些老成的,不慌不忙的走在人群中间,似乎是觉得不管征西将军玩什么花样,都接的下来一般。 黄权看在眼里,捋了捋胡须,也不多说些什么,便在前头领路,不一会儿便到了一旁的一个大院之前,拱手立于一旁,引领道:“赵兄,雷兄,请!” “不敢,不敢,公衡兄请,公衡兄请……”赵韪和黄权谦让再三,然后不分前后一同进了大院,雷铜自然是跟在后面,走了进来。 一进大院,赵韪抬眼一看,有些发愣,转头看了黄权一眼。 黄权微笑着,伸手说道:“赵兄,请上座。” “啊?不敢,不敢,”赵韪正待说些什么,忽然看见这院中桌案摆设,上首像是并没有征西主位的模样,而是只有一个三联席,其余的都是布置在廊下,围绕着院中的空地,便有些迟疑的说道,“公衡兄,这……征西将军……” “哦,征西将军箭伤未愈,不能饮酒,便由某暂且招待各位……”黄权一边往前,一边说道,“将军曾言,若有不周之处,待伤痊愈之后,再行设宴,与诸君畅饮……” 赵韪恍然,连连点头,说道:“是,是,将军贵体重要……将军真是太客气了……” 雷铜也连忙狗腿的表示一番,对于征西将军的漂亮话,不要钱的到处乱丢。 黄权呵呵笑笑,然后又招呼着一帮川蜀地头蛇代表们坐下,然后又将方才的话语朗声交代了一下,就二话不说的宣布开席,一时间便觥筹交错起来,似乎氛围都挺好。 酒过三巡,黄权告罪一声,起身站到了院中,轻轻咳嗽了一声。 赵韪雷铜对视一眼,也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周边环形廊下的其他人也纷纷停了下来,目光集中在了黄权身上。 “吾主仁慈,一路南来,见川蜀之民,行刀耕火种之法,觅山间石缝之食,深感其困顿劳苦,着实不忍,故而令某介绍一二农耕之术,或可裨益……”黄权朗声说道,“来人,先将黄氏犁呈上来!” “……诸位请看,此乃黄氏犁……哈哈,当然,非某之黄氏,乃荆襄黄氏也……”黄权一边指挥者兵卒将黄氏犁放到了院中,一边指着其中的曲辕说道,“吾主于平阳之时,见民耕田,驱牛马之力,亦只得浅薄之获,深感耕作不易,便与子敬先生研制,又得荆襄黄氏巧匠之助,方有此犁……此犁可用牛马,亦可用人力,若用人力,则两人在前,一人在后……” 黄权刚开始说的时候,还有些人不以为然,也不知道究竟是这个黄氏犁是干什么的,毕竟不是所有豪右大户都知道农桑之事,但是随着黄权的讲解,还有一旁兵卒的实时演示,有些懂行的便完全坐不住了,瞪大眼珠,若不是看在周边兵卒环立护卫,几乎都想要奔涌到前面细看,顿时间席间纷纷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曲犁比直犁更省力,更小巧,能翻起的泥土量更多,也就意味着可以更容易地深耕,而深耕的好处虽然不是所有人都清楚,但是祖祖辈辈遗留下来的经验却能告诉他们这样做肯定比不翻田,不耕地要收获更多…… “这……”有的人忍不住在廊下叫了出来,“这……莫非……征西将军,愿……愿将此犁授予吾等?” “哈哈……莫急,莫急……”黄权笑笑。然后又招来了另外一人,介绍着说道,“来来,好让诸位得知,此乃农学士也,主管农桑之务,掌耕作之学也……” 农学士也不怯场,拱手行了一礼,便开始朗声说了一些数据和情况,并结合川蜀本地的一些事项和现有的弊处,然后说到了在平阳关中,推行黄氏犁等等的器具,收获增产的数值之后,不仅是在廊下的川蜀大户代表们坐不住了,就连赵韪也不免在席子上扭动了两下,仿佛有什么虫子在其心间爬过了一般。 赵韪迅速的盘算起来,如果说采用了这个什么黄氏犁,什么深耕之法,那么一亩地可增加半石左右,自家在广汉的田亩有一百余,还巴西郡内各地的还有四百余,这样一来每年就可以多收…… 哇! 四舍五入不就一个亿了么! 赵韪眼眸之中,似乎有什么亮了起来,盯着院中的黄氏犁,就像是黄氏犁不是用木头和铁制作的,而是像黄金白银打造出来的一般。 关键这只是更换了一个工具,并不需要做什么太多的额外改动…… 然而,黄氏犁只是开场菜而已,接下来农学士不仅说了黄氏犁,还略带讲了一些关于在关中平阳实行的一些沃田法,又推上来一个微型的水渠灌溉的木雕模型,当说到经过如此这般整治之后,原本的下田会变成中田,中田会变成上田良田的时候,几乎全场都沸腾了起来,没有人再关心自己桌案上吃的到底是什么菜肴,也不关心说什么川蜀之主究竟是刘焉还是斐潜,几乎所有的人心中就是火辣辣的一片,眼睛不是变绿了就是变红了,有些急切的甚至举了酒爵就上来和黄权拉关系…… 谁家中没有众多的田亩? 谁不是仰仗着这些田地才能掌握一方,累积下来家中的财富? 然而川蜀之地,众人都是清楚,开垦出来的适宜耕作的也就是那么一些,牛马也就是那么一点,若是可以用了黄氏犁增产,又能得了那什么沃田法,岂不是白白在原有的基础上多了至少一半收入! 关键是还不用和他人争抢! 平白得的,有那个不想要?! 要知道,川蜀之中,并非所有山头都可以用来开垦成为梯田的。 众人不约而同的就像是被磁铁吸引的铁珠一般,咕噜噜的一个个自动自发的滚到了黄权和农学士的身边,一边阿谀奉承的话不要钱的向外扔,一边想方设法的企图给自家捞些干料,各个都是恨不得立刻将黄权和农学士所说的好处立刻捞回家中去…… “诸位!诸位!”黄权不得不高声喊道,“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吾主仁慈,欲将此等利国利民之法,授于川蜀……” 众人一片欢喜之声,然后便是交口赞叹,虽然说各自代表了各自的家族大户,但是此时此刻竟然有些整齐划一的味道。 “……若是谋逆之辈,或是执迷不悟,依旧从逆而行……呵呵,呵呵,也就休要痴心妄想了……”黄权继续说道。 众人相互看看,也是立刻点头,表示自己绝对会跟随着征西将军的指引,拥护征西将军云云,大表忠心。 “……为谨慎起见,也为了使得平阳关中之法更适宜川蜀之地,征西将军决定,将于巴西郡内,择三四之地,先试行沃田增产之法……有意者,可于明日卯时,至阆中府衙……” 黄权还在交代着具体的实行点的一些标准,但是坐在上首的赵韪却渐渐的从原本兴奋和贪婪当中微微清醒过来,看着里三层外三层围着黄权的那些川蜀大户的代表,心中不知道为何涌起了一阵悲凉之意…… 第1507章 被驱使的 鉴于川蜀的特殊情况,蜀人治理蜀地,也就成为了一个比较偷懒且合适的做法。在汉代,一个地区要发展,要稳定,还是需要本地人,征西将军斐潜若是能控制大概的方向,就已经是非常的不错了,不可能事事亲为,毕竟像是猪哥那样呕心沥血的,也不过是只能控制一地,一旦距离远了,控制力也不可避免的衰减。 “蜀人于此,仕者众矣,自郡守而下,一郡之内,土人大半,官吏采民,皆为乡里。故而难于徇公,易于朋党。若收其令缺,归之朝廷,量立分限,又有政令不达,川野不通之忧……”斐潜缓缓地说道,“……吾等欲进川蜀,却也离不开此等人物……” 川蜀之人跟着黄权都走了,剩下的便是征西麾下的自己人,斐潜见徐晃张辽多有思索之色,也就大概解释了一下。 川蜀之地,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称呼自己是老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上来就占些便宜的,在川蜀之地当中,很是常见。而其他许多地方,开口往往都是问候对方祖先,又或是母系一列,言毕称老子的,或许也就是川蜀。 自古以来,中原地区的官吏,就不喜欢去川蜀。因为在古代的交通条件之下,川蜀实在是太远了。川蜀是一个典型的盆地,四周崇山峻岭,和中原有联系,但是不密切,纵然有些人往来出入,但也大都是些官吏,商人什么的,至于普通百姓,大都一辈子,或是说几辈子都是在川蜀之中,从来没有走出过这个盆地。 川蜀的富饶也是针对于巴西和成都一带来说的,像是川北川南,甚至巴东,很多地方依旧是刀耕火种,山高林深,经济一般,不过对于战乱频繁的地区来说,川蜀又算是好的了。 可以说,川蜀就像是华夏的一个微缩版本。 华夏,不也像是一个大盆地,除了极个别有出去的人之外,大部分的人都是祖祖辈辈都在一处,从未想过外面的世界究竟如何? 同样,川蜀之人也和华夏普通民众一样,表现出性格的两面性,甚至更加典型一些,一方面表现得胆小,柔良畏事,忍气吞声,单独一个家庭来说,耙耳朵被挠了,也都权当作所有人都看不见,就算是看见了也不恼,呵呵自嘲一下了事;一方面又表现得胆大,若是一群人汇聚一处,相互惊吓,以谣传谣,很容易就信以为真,然后便以之为乱…… 乱了,又很容易平,不像是西羌,耗时耗力就是搞不干净。 不过么,就算是容易平乱,对于中原人,或者说是山东人来说,要去川蜀为官,依旧是一件非常不情愿的事情。如此一来也就形成了外地官吏来川蜀,要么是将川蜀看成是矿产地,刮地三尺,要么就是视其如虎,把能活着离开当成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再这样的前提下,斐潜也不可能有什么大神通,可以违背什么自然规律,从天而降就招来一大帮子所谓的忠心耿耿,可以为了青天白日旗……咳咳,三色旗,努力奋斗奉献一生什么的,所以只能是沿用老套路,采取蜀人治蜀地。 “主公,某生于并北,幼时常见居官不久,亦不知俗,不暇抉剔已离去……”张辽在一旁说道,“……蜀地之大吏,宿老,众矣,若不克之,未免权柄旁落……” 斐潜点点头,说道:“故而,欲改此貌,便由此物为始……” 张辽的意思斐潜自然能够明白,如果采用蜀人治理蜀地,就容易滋生各种腐败,朋党联合,架空主官,再加上任官不管是两年期,或者是三年期,在交通不方便的汉代,很有可能才熟悉了治所附近的一些地区情况,然后就任期满了,掉头走了,再来一个新的主官,周而复始的轮回。 在斐潜张辽徐晃面前,同样是有各种农具的微型雕塑模型。 徐晃看着,似乎有些感悟。 斐潜笑笑说道:“人活一世,温饱为首。若不得温饱,便无暇他顾。如今川蜀之地,多有刀耕山猎之民,人畜上下混居……此等之民,何物为法,何域为邦?故而入川需入心,取蜀先取人,若不用舍,如何能得……” “主公此计大妙!”徐晃恍然,不由得抚掌而叹,“昔日宣政,多以檄文,然川蜀之民多壅塞,不通文墨,亦不知朝廷律法,故而不得通达也……主公借此等妙举,增其收获,便得其心,使其自求明于主公之下……” 斐潜微微点头,对于徐晃所说表示认可,然后又看了看张辽,看到张辽也在一旁若有所思点头认同的时候,才微微笑着,让一旁的侍从护卫,将农具的模具撤下。 斐潜之所以跟徐晃和张辽特别解释一下,也就是因为接下来的时间之内,徐晃和张辽将会作为入川的重要将领进行作战,在不确定战况发展进程的前提下,能够大体上知晓斐潜在民生政务上面的举措,然后不至于发生什么矛盾和冲突,也是非常重要的在战前思想统一的环节。 要不然徐庶在后面努力搞民生,收民心,然后前线作战的的徐晃和张辽,为了某个战术目标,拉壮丁杀土著…… 占领一块区域,然后就稳固一块区域,逐渐向前推进,不一定要多么快,但是一定要稳固发展,否则起起伏伏反反复复,像川蜀这样山地众多,道路难行的,真是一个相当困扰的问题。 站在护卫重新拜访上来的地图面前,斐潜在汉昌至广汉画了一条线,开始布置军务,说道:“如今仅有汉昌至广汉,入吾等之手,其余巴西诸县,皆游离在外……以某之意,皆不取之……” 张辽徐晃不由得都愣了一下。 都不打? 斐潜点点头,再次确认,都不打,都放着。 张辽和徐晃有些面面相觑,这些都不打,难道是要直取成都? 然而张辽和徐晃的想法又落空了,只听到斐潜继续说道:“吾等守于此四城,元直文长于广汉,某于阆中,公明文远你二人则去南充……” 徐晃张辽相互看了一眼,然后心中冒出了许多念头,四个城,三个都有安排了,还有一个汉昌呢,谁守?另外,难道征西将军斐潜就满足于这四个城?不想再打了?还是说有什么其他的安排? ……………………………… 对于征西将军斐潜的安排,也是在不停的困惑和思索的,不仅仅是只有徐晃张辽,还有赵韪和雷铜。 “如今看来,真是小觑了天下人……” 赵韪感叹一声,放下了酒爵。 参加完了黄权所代表的宴会,众多的川蜀大户代表急不可耐的或是要将最新获取的消息传递出去,或是要和家族之中的人进行研讨商议,因此哪有什么心思再来捧赵韪和雷铜的臭脚丫子,纷纷做鸟兽散,只留下了赵韪和雷铜两个人面对面,眼对眼。 也不知道是因为在征西宴席上吃饱喝足了,又或是什么其他的原因,赵韪和雷铜两个人虽然重新找了个地方,又上了一些吃食,但是两个人都没有什么食欲,除了一开始两人相互喝了两杯之外,就再也没有动过筷子。 当夜晚的寒意席卷而来的时候,就像是无边无际的孤独感,冰冷滑腻,从皮肤上渗透到心理。堂下,回廊上,甚至在厅堂另外一边,都有人,然而赵韪却觉得自己依旧是孤独的,就像是溺水者,四周都是水,想要呼救,一张口,声音却被灌了回去。 这个川蜀,还是那个川蜀么? 当年北面汉中,张鲁的覆灭,或许是因为众多因素混杂在一起的结果,赵韪有稍微想过,但也没有深思,毕竟觉得还比较遥远,而现在想起来,这些林林总总的信息汇集到了一处,赵韪忽然发现,张鲁其实败得不冤。 就像是现在的刘璋一样。 “我们……做了一件……不知道是对,还是是错的事情……”过了许久,赵韪才缓缓地继续说道,他手中握着酒爵,似乎想要抬起来喝,邮箱是要放下来,不上不下。 雷铜也是默默点头,沉吟了片刻之后说道:“这个……有谁能保证一定是对的,亦或是错的?不过像是到了我们这样的境地,不管对错,也是由不得我们了……” “征西果然不是凡夫庶子……”赵韪摇摇头,说道,“这一下,你看着,庞子仁,董幼宰等人,还有那荆州来的什么刘玄德,有一个算一个,谁能再挽回败局?这个仗啊,还么怎么打?哈哈,哈哈……这已经是结束了……” 雷铜眼珠骨碌碌转了一下,隐隐有些张皇的神色一闪而过,“不至于吧,征西将军……这个,听说荆州来人也是甚为武勇,还有庞公庞子仁手握重兵……这个,怎么会短时间就能分出个胜负来的?” “胜负?”赵韪哈哈一笑,看了雷铜一眼,原本不想回答,但是又觉得还是稍微给雷铜解释一下比较好,毕竟小王子船上也就这一只老鼠了,真要是连这只老鼠都没了,又找谁去说话?“胜负已经不重要了……川蜀之地,向来闭塞,越是闭塞,便越是看重眼前利益,而现在……别说周边大户,就连某听了都是心动不已……你说,这仗还能打的下去?明面上打的是兵卒刀枪,实际上打的是钱财粮草啊!” 说着,说着,赵韪心中不由得泛起一些苦涩,也就举起酒爵,咕嘟一口喝下,长长哈出了一口酒气…… 原本赵韪认为,在征西将军南进川蜀之下,赵韪他还是很有一番腾挪的空间的,甚至说不准还可以两边获利。 当然这样的信心也来自于赵韪原本的政治生涯,他原先也不就是在东州和川蜀之间两头获利,甚至不惜为了个人目的,跳动内乱,借口平叛,然后另立门户的么? 哪一个两百斤的胖子,当年还不是一个粉嫩的正太啊? 赵韪自然也是有过自己可以统领一方,成就一番事业的。而这些梦想,还没有完全展开的时候,就被人拔了枝叶,铲除了根茎,这心中的酸爽,岂是雷铜这样认为自己是个氐人统领就很了不起的家伙,所能理解的? 原本投降征西,是存了先避其锋芒,看两边局势如何再说的心思,当然,也想着保全自己在巴西郡内的财物权势,同时若是征西想要借用自己的力量,也少不得讨价还价一番,然后可以换取更多的利益。 如今,这些打算全盘落空! 征西将军轻而易举的突破了川蜀大户的心理防线,如今赵韪不用想都知道,明日天明之后,征西将军带来了关中最为先进的产粮工具和增产秘法的消息,就会向四周迅速蔓延开去,而这些在川蜀当中生存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几百年的家族,有那个又会不心动? 更何况这些工具方法,都是在关中用过,并且取得了成效的! 赵韪甚至都能想象得出来,当这样的消息传递到了成都左近,那些在成都的地主豪右,定然眼珠子都快跳出来,然后或许还看着刘璋的面子上,装这样子说要和征西决一死战,但是实际上若是真的有三色旗开到其面前,八成立刻笑呵呵的投降了事,表示不是我们不打,是确实打不过云云,然后立刻就恨不得带着征西将军手下的农学士直奔自家的田间地头…… 刘焉入川,给川蜀带来了什么值得称道的好处? 并没有。 刘璋继承了职位,又给川蜀带来了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了么? 也没有。 然而征西将军来了,一点都没有掩饰的表明,就是要川蜀的粮草,然后并不像是刘焉刘璋一样,急匆匆的四处侵占土地,就只是表示,需要粮草,将来川蜀的粮草要用来供应关中…… 没有多余的钱粮? 好办!征西将军带来了新式的耕作工具和最先进的产粮秘诀,可以增加川蜀的亩产,甚至产量翻倍!让川蜀之地可以轻松的获取更多的粮草,不仅可以满足自身需要,还有多余的钱粮可以出售。 反正粮草不能久存,多了自然是价高者得。 征西将军收,大量收购,而且不仅收购,征西将军还带来的一些原本川蜀之中少见的物品,比如描金扇,比如银缕衣,比如琉璃器,比如西凉马,甚至还有像是什么三花酒,肉包子,各式各样新式菜肴…… 赵韪呆呆的看着天边,最深沉的夜色已经过去,原本浓墨一般的天空渐渐开始变得有些青灰起来。 “要变天了啊……” 第1508章 两个松 刘璝正在府衙后院舞枪。 和大多数的川蜀土著不同,刘璝生就一副高大强健的体魄,虽然不至于像是关二爷那种高人一等的体格,但是也比一般的川蜀民众要高上了许多,一身肌肉贲起,脸庞略黑,短髯如戟、连鬓接唇,倒也有几分张三爷的模样,可惜胡子就没有张三多了,不过就算是如此,在护心毛的衬托下,倒也显得颇为威猛彪悍。 虽然刘璝也姓刘,和刘璋论起来,或许一两百年前是一家人,但是现在么…… 有的人习武的时候,喜欢有人在旁边看着,有的人则是相反,最烦有人打搅,刘璝就是不喜欢旁人的其中之一。 一杆大枪虎虎生威,刘璝在后院呼叱连声,府衙之内的仆从下人们远远的避开了去,也都不敢近前。但是在今日,有个不开眼的管事,却颤颤巍巍的在后院门口探头探脑…… “呔!”刘璝一声断喝,一枪砸在了管事面前的地上,溅起大块的泥土,击打在管事身上,吓的管事连忙站好,一动不敢动。 “滚!”刘璝大喝,“找死不成!” 管事下意识就想要跑,但是依旧强行禀报道:“将军,这……有客来……来访……” 刘璝裸着汗津津长满胸毛的上身,将长枪收了,重重地呼了口气,喝道:“什么鬼客人?这种破地方,还有鬼登门吗?”自从驻守在涪县之后,在涪县左近的一些大户便见势不妙,纷纷搬离躲避兵灾,搞得如今涪县民生凋敝,而刘璝又并非是一个善于理政的人物,也只得干生气,却不知道如何处理。 管事:“……” 刘璝抓起一旁的衣袍,胡乱的在脸上擦了几下汉水,走到了管事面前,抖着一胸的护心毛,斜着眼看着有些吓傻了的新管事:“叫什么名字?” 这个管事么,是原来涪县的府衙内的管事,刘璝过来也没有撤,就延任了,但是明显这一次是被其他的老人给推出来的,像跟着刘璝久了的,基本上都知道刘璝的脾气,又怎么会在这样的时间来打搅他。 新管事咽口唾沫,说道:“将……将军,小人姓常,叫……叫……” “叫个鬼啊!”刘璝没好气的一脚踹在管事身上,将其踹了个踉跄,“老子是问来的人叫什么!” 常管事一哆嗦,慌忙说道:“来人自称……益州别驾……” “别驾?”刘璝一愣,然后连忙说道,“开正门迎客,请进正厅,待某更衣!即刻便来!” 刘璝换了一身衣服,急急穿束整齐,然后大步流星地向前厅赶去,一进厅,便满脸堆笑地拱手道:“张别驾,稀客,稀客,别驾怎地……嗯?这一位是……” 此时此刻,刘璝在才注意到,在前厅当中,不仅有张松一人,还有另外一个人。看坐席位置,张松明显是将其当成的平等的人来对待的,并列而坐,不分左右。更有趣的事,两个人粗粗一看,竟然有几分相像,搞得像是两个张松一般。 此人说是相貌平常都算是表扬了,一副尖嘴猴腮的模样,眼珠子骨碌碌转着,三缕老鼠胡子一翘一翘的,虽然尽力维持其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但总是让人觉得似乎有那个地方看起来有些猥琐。 张松哈哈笑着,说道:“刘将军!某急于回成都复命,来的冒昧了,失礼失礼!这一位,是征西之下,杨松杨孟茂是也!任征西将军祭酒!”祭酒,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官职,也可以当做一个方面的主官之人,也可以当成是一个闲杂顾问,当然,这个祭酒究竟是属于哪一个,那就是可上可下,冷暖自知了。 杨松轻轻咳嗽一声,努力挺了挺胸膛,使自己单薄的身躯显得伟岸一些。“见过刘将军……” 什么意思? 难道这个就是征西将军派遣过来的使者? 这,这一副德行的使者? “啊,见过贵使……”刘璝一边下意识的还了一礼,然后看向了张松。 张松微微点点头。 刘璝看看张松,原本有些吃惊也慢慢平静下来,在他想来,有张松作陪,杨松出现在涪县,应该是作为征西将军的回应了,属于正常的使节往来,自己也不用过于紧张,只不过不知道这一次的商谈,究竟有什么结果…… 三人见过礼之后,重新落座,刘璝咳嗽了一声,说道:“贵使前来,可是欲两家和谈?不知至此,可有何事?” 杨松笑了起来,捋了捋老鼠胡子,“此番入川,欲和,也欲战也!不过么……首要之事,还是欲救将军一命……” 刘璝瞪起眼睛道:“贵使……贵使此言何意?” 杨松说道:“将军可知,如今涪县,已是危如累卵一般?” 刘璝嘿然,说道:“贵使是要威胁某不成?”刘璝说着,看了张松一眼,却看到张松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两个人谈话一样,自顾自的端着茶碗喝茶,然后还仔细端详着茶碗的泡沫和纹路,就像是那些泡沫和纹理,可以占卜出世间所有的问题答案一样。 杨松道:“刘将军可知,汝于此地,摆出一副攻击吾家将军的态势,步步紧逼,针锋相对,纵然吾家将军欲和……恐怕也不得不战……若真的两家动兵,川蜀黎民百姓生灵涂炭,且不论将来胜负如何,将军此举,难道不是自绝于川蜀之民么?” 刘璝一愣,这他娘的是什么道理!怎么听起来一切都是好像是老子的问题了? 杨松嘿嘿嘿的笑着,继续说道:“将军若胜,川蜀亦残破不堪,民生凋零,世家哀怨,为平息众人之怒,刘益州多半也会选一二人出来论罪,以平民怨……且问将军,这个时候,刘益州是选庞子仁,还是选将军?嘿嘿嘿……若败,征西将军取了川蜀,刘益州必然亦称受小人唆使,以期免罪,这个时候,将军又认为刘益州会说是那个人唆使?” 面对杨松毫不掩饰的挑拨离间,刘璝瞠目结舌,连忙转头看张松,却看到张松依旧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似乎是自家的茶汤今日特别的好,正在细细品味一般。 他娘的,一碗茶你能喝这么久! “张别驾!”刘璝指了指杨松,“张别驾,你都听到了……” “哦?听到什么了?”张松悠然的放下茶碗,笑眯眯的说道。 “他,他……”刘璝瞪着眼,“挑拨离间!对主公不敬!” “哦?有这等事?”张松咳嗽了一声,正容对着杨松说道,“杨祭酒,你可有对吾主不敬?” 杨松也正容毫不客气的说道:“某乃征西之下祭酒,敬征西即可,为何要对刘益州异常尊敬?岂不乱了尊卑次序!” “嗯……”张松也不生气,换了个笑脸,笑眯眯的转头问刘璝,“杨祭酒所言,虽说粗鄙,但也有理,不知刘将军认为呢?” 刘璝虽然说不是非常聪明的人,但是到现在也看出来了,这两个松,虽然姓氏不同,但是都快穿一条裤子了……嗯,裙子了…… 难道说…… 刘璝瞪着眼珠子,看着张松。这些时日,刘璝也有关注川蜀之中的一些变化,然后听闻荆州援军和征西兵马在广汉左近有过交手,各有胜负之后,也感觉似乎是可以和征西抗衡一二,说不准胜面还算是比较大的。毕竟单凭借荆州援军就可以和征西人马打得有来有去,那么再加上自己的这些兵马,难道不是更胜一筹? 刘璝看着张松,脸上的狐疑之色越来越重。这个张松,该不会是被征西将军收买了吧?若是如此,要不要将其抓起来? 张松就像是看不见刘璝的神色一般,笑呵呵的说道:“将军可知,某于阆中碰到了什么人?将军恐怕是难以想到……” 阆中? “什么人?”刘璝虽然觉得自己当下应该将这两个松一并抓起来,然后送到成都去,但是被勾引起来的好奇心,让刘璝还是忍不住问道。 “程氏、费氏、李氏、阴氏、雷氏、赵氏、黄氏、彭氏……”张松缓缓地两个字,两个字的向外冒着,还特意停顿了一下,让刘璝有些消化的时间,“皆于阆中,其笑殷殷,其语切切……” 刘璝脑袋嗡的一声,就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响了一般。他不敢置信的看着张松,却看到张松笑脸之上,眼眸之中的一点寒意。 川蜀,难道这是要变天么? 一念及此,刘璝顿时面色如纸,惨白一片。 为什么刘璝要维护刘璋颜面,替刘璋把守涪县,不过是因为在当下的情况,维护刘璋就等于是维护自己利益,而现在,似乎情况完全不同了,若是刘璋真的垮台了,那么刘璝的这些维护刘璋的行为,不仅不能带来任何的利益,说不准反而会成为了罪名…… 再进一步来说,纵然能守得涪县一地,但是如果真的像是张松所言,这么多的川蜀大户都倒向了征西的话,那么光守着涪县一城又有什么意义? 秋色已深,天气并不炎热,可是刘璝刚刚舞过长枪,浑身血脉已然行开,此时骤闻这样消息,一时骇得呆若木鸡,动也不动,可是那额头颊上,却是冷汗淋漓而下。“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怎会如此!?当下胜负未分,征西仅有四城,刘益州久居川蜀,又有庞公重兵在握,荆襄援军聚于安汉……不可能的,不可能的……难道就不怕刘益州追查下来,抄家灭族不成?” 张松哈哈一笑,“刘将军!想到哪里去了!某又没有说这些人等,皆投于征西,刘将军又何必如此紧张?” “啊?”刘璝完全被搞糊涂了。 杨松颇为骄傲的说道:“吾主征西仁慈宽厚,见川蜀之民行刀耕火种,人畜杂居,于心不忍,欲授川民农耕秘法,增产增收,使川蜀之民温饱无忧,此等恩泽,宛如天赐!汝等竟举兵抵御,简直是不知所谓……” “啥?”特喵的还说的跟真的一样,刘璝刚想大笑三声,却看到一旁张松一脸严肃,不由得也迟疑了下来,“这个……贵使所言……” 张松微微点头,说道:“此番某回成都复命……征西所遣,除杨祭酒一人之外,另有农学士、工学士各一,一并前往……” 刘璝只觉得脑袋当中如同浆糊一般,一片混沌。这个世界,难道已经是变化到了如此的地步,让自己完全跟不上,理解不了了么? “等等,等等……”刘璝仰着头,竖起手掌,做出一个停止的手势,然后整理了一下纷乱繁杂的思绪,对着杨松说道,“吾主刘益州,贵上征西将军,当下,尚未议和是吧?” 杨松点点头,“然也。” “然后征西将军要传授耕作秘法,助川蜀之民增产增收?”刘璝又再次追问。 杨松继续点头,“然也!” “这……这个……”刘璝瞪着眼珠子,脑袋当中进程数明显不够用了,顿时卡顿在那边。他实在无法理解,怎么会有征西将军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做法?两家都还在交战呢,然后就表示要帮助对手搞生产,要传授耕作秘法,来让对手增产增收? 征西将军的脑子,是坏了不成? 怪不得那些川蜀大户,就跟听到了什么人傻钱多速来一样,一窝蜂的全跑到了阆中去…… 可是征西将军真的是脑袋坏掉了? 不可能吧?若是征西将军真的如此迂腐,又怎么可能取得了关中汉中那么一大片的地盘? 那么征西将军若是不傻,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傻子才会做的事情来? 几个相互矛盾的事实,碰撞着,激荡着,谁也说服不了谁,刺激得刘璝脑袋都疼。 张松看了杨松一眼,也不避讳,缓缓地说道:“某特意前来叨扰将军,便是为了此事……此事干系重大,还望将军谨慎克制,勿轻启战端……一切事务,待主公于征西将军商议稳妥之后,再行安排为上……” 刘璝连连点头。 这个事情可不小! 要是坏了刘璋一个人的事情,搞不好赔个罪,然后旁人一道求个情,说不准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等待一段时间又可以重新复起,又是一条好汉。而要是坏了川蜀之中这么多家族的财路,不被这些家族恨之入骨才怪!届时就算是自己没有什么问题,也扛不住这么多家族的针对,搞不好落得一个挫骨扬灰都是轻的…… 刘璝缓缓地说道:“多谢别驾提点……某知矣……自今日起,某会下令周边兵卒,严守不出……一切事务,皆待主公与征西商议之后再说……” 张松重新露出了笑容,说道:“如此,甚好,甚好!啊呀,连日奔波,腹中甚是饥饿……” 刘璝连忙说道:“啊,对,对!怪某,怪某招待不周!来人啊,速速准备盛宴!还请二位赏光啊……” 三人哈哈笑着,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根本就没有了敌对双方的模样…… 第1509章 一大招 曹操坐于堂上,浓眉紧皱。 左右便只有荀彧和郭嘉,其余人等一概排除在外。不得号令,不许靠近,违令者,斩。 在三个人中间,是一堆的书简,各式各样的都有,有竹筒漆封的,也有锦囊缝制的,不一而同,但是收信人却都是同一个人,不是曹操,而是袁绍。 “某……待此等皆不薄也……”曹操声音沙哑,就像是沙砾相互摩擦,“……为何依旧如此?” “天下之人,子胥不常有,而无忌常有……”荀彧说道,“……今日种种,不过是楚秦旧事罢了……” 曹操抬头,哈了一声,然后从这些书信当中随意取了一个,“侍中张……呵呵,前两日还上表,言孤平乱有功,宜加大将军位……奉孝,你说,为何这些人能做如此之事!” “……”郭嘉沉默了片刻,然后不堪荀彧的眼色,只是低头低声说道,“……若迎新主,必然加官。” “啊,哈哈……哈哈哈哈……”曹操愣了片刻,忽然仰天大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没错!没错!加官进爵,加官进爵!” 曹操抓起一把各式各样的书信,高高举起,然后松开,看着这些竹筒锦囊纷纷落下,就像是看着残阳西下,“如此,便战吧!” 荀彧皱眉说道:“主公!” 曹操却没有理会荀彧,而是转头对着郭嘉说道:“明日某召集诸臣,奉孝可否有言以告众臣?” 郭嘉拱手说道:“某自当言主公必然大胜也……” “善!”曹操点点头,然后说道,“粮草辎重,文若也去准备一二……准备进军阳山……” “阳山?泰山之阳?”荀彧微微想了想,几乎是立刻明白了曹操的想法,但是依旧是劝说道,“主公,若如此,便是有进无退了……”荀彧是想要曹操和袁绍分裂,但是没想要这么明显的表达,这么决然的分裂。 曹操哈哈大笑,“某这一路走来,何曾有退过?” 厅堂之外,秋风萧瑟,呼啸着从天空划过,就像是有一个无形的巨人,在空中胡乱的挥舞着刀剑所发出来的声响一般。 荀彧没有再劝,领命退下。荀彧现在就像是曹操的大管家,后勤部长,许多物资调配都要经过他,因此曹操要进行一些战争行为,别的部门可能还没有调配,但是荀彧这边便要先行忙碌起来。 郭嘉微微抬眼,看到曹操正盯着荀彧远去的身影,心中忽然一跳,连忙垂下眼帘,然后就感觉曹操似乎将视线转了过来,刮在头上脸上,感觉如同被刀锋所指一般。 “奉孝……”曹操收回了目光,望向了天空,缓缓地说道,“……我们……能赢么?” 郭嘉依旧低着头,没有立刻回答,停了片刻之后,说道:“旁人可降,或有封赏……而吾等之辈……绝无他途……” 曹操沉吟了片刻,不仅没有因为郭嘉的话语而感觉丧气,反而是有了一些笑意,站了起来,朗声说道:“你我君臣相宜,同心协力,便是荆棘遍地又能如何?且破将开去!大丈夫,当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 “愿附翼主公左右,荡平天下宵小!”郭嘉下拜。 “哈哈,哈哈……”曹操亲自将郭嘉扶了起来,温和的笑着说道,“某有奉孝,文若,万事皆足!对了,某新得了两三只炙鹄,甚是美味,不忍独食,且与奉孝与文若分享……来人啊!去后院,匣取炙鹄来!” “谢主公。”郭嘉也笑道,“主公怎知某近日嘴馋,正无处寻觅?得此佳肴,便又可浮三大白……” “哈哈!”曹操大笑,指了指郭嘉,“美酒虽好,可不能多饮!罢了,罢了,知道你惦记着某家中的酒水……来人,再备两坛酒水,让奉孝一并带走!” ……………………………… “娘亲,你这是……”曹昂缓缓地走了进来,看见丁夫人正在让仆从清理两个匣子,又在匣子之内铺垫锦缎,不由得有些奇怪,问道。 “子脩!你怎么出来了?”丁夫人连忙上前,拉住了曹昂,担心的看着曹昂的面色,皱眉说道,“你伤势未痊愈,怎么能到处乱跑?” “娘,不碍事的……”曹昂笑笑,想要拍拍伤口逞强,却扯动了伤处,不由得咧了咧嘴,“父亲,叔父他们不也是受过伤么……娘亲不是还说过,男儿但行荆棘路,岂能胆怯伤痛处么?我这也是屋内待久了,气闷得很,出来走走……娘亲你在做什么?这两个匣子不是你最喜欢的么?” “就你有理……等下还是要回去好好歇着的啊……”丁夫人爱怜的想要摸摸曹昂的头,手抬到一半,忽然想起什么来,也就放了下来,牵了曹昂的手,温声说道,“吾儿将来也是要继承大业的,这御人之术啊,还是要找你父亲多学学……” “……五谷六仞,设菰梁只。鼎臑盈望,和致芳只。内鸧鸽鹄,味豺羹只……”丁夫人笑吟吟地念道,然后转头看向了曹昂,说道,“炙鹄是楚国佳肴,刚好这两个漆匣亦是画得荆楚之风,再加上楚锻,便是愚钝之人也能明白了……怎么样,吾儿可曾明白了?” 曹昂:“=_=?” “儿啊,你真要多读些书……”丁夫人还是忍不住,在曹昂的后脑勺上轻轻抚了抚,笑着说道,“这是屈子的大招啊……” 大招? 什么大招? 甲乙丙丁一起按下去的大招?要不要推一下摇杆? 曹昂一脑门的雾水。 “……你父亲呢,这两只炙鹄,是要给荀文若和郭奉孝的……”丁夫人一边继续说道,一边指挥着婢女将炙鹄放在漆匣内的锦缎之上,“你想想啊,这当下局面,像不像屈子大招之时?你当你父亲只是为了送两只炙鹄啊?不是的……发政献行,禁苛暴只。举杰压陛,诛讥罢只。直赢在位,近禹麾只。豪杰执政,流泽施只……明白了么?” 曹昂眨了眨眼,似懂非懂…… “还不明白?”丁夫人有些哭笑不得,便开始撵曹昂,“去去,去书房自己找屈子的书看看去!你这个木头脑袋!” ……………………………… “十胜十败?”刘协哑然失笑。“曹司空怎么说?” “曹司空言,其何德以堪……”小黄门低声说道。 “嗯,知道了,下去吧……” 刘协点点头,让小黄门退下,然后一个人坐在大殿之上,看着四周空荡荡的殿内,看着两旁矗立无语的朱漆大柱,看着安稳端坐的黑漆描金隔板,皱着眉头,低声喃喃自语道,“呵呵,说得好,说得真好……” 声音微微细细,就像是大殿里面空空荡荡的回音,只不过不知道刘协的这个说得好,究竟是说这个十胜十败说的好,还是曹操那一句何德以堪说的好…… ……………………………… “十胜十败?”贾衢瞪大眼,然后说道,“旋即曹司空发兵讨泰山?这,这不是……”正常来说,宣称了袁绍如何如何差劲,曹操如何如何的优势,然后按照逻辑来说,就是“我方和袁绍打,肯定必胜,赶快开战”…… 结果曹操一扭屁股,转头去打了泰山贼?兵锋直指泰山之阳,然后根本就没有进军河北冀州的样子! 受到征西将军斐潜指示,一直在关注着冀州兖州变化的贾衢,在得到了情报之后,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一波转折,简直是不仅闪瞎了一旁吃瓜群众的钛金狗眼,还顺带闪了不少的老腰,这转折,真的是出人意料,惊心动魄。就像是高调宣称有十条理由,可以踢进世界杯,然后一转头,找了一家幼儿园足球队先练练脚感…… 曹操这是想要做什么? ……………………………… “这曹阿瞒,欲何为?”袁绍皱起眉头,不满的将新得来的情报扔在了桌案之上。什么十胜十败,狗屁不通! 田丰微微捻着自己的胡须,沉吟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拱手说道:“此乃曹司空之计也……主公不必忧虑……” 袁绍有了些兴趣,转头问道:“愿闻其详。” 田丰一边整理着思路,一边说道:“主公,曹司空南下豫扬,虽有斩获,亦有折损……故而曹司空有此言论,一来可混淆视听,二来可稳固朝堂,三来么……呵呵,亦是一种告诫……呵呵,呵呵……” 袁绍点了点头,不由得一哂,说道:“如此说来,这个曹阿瞒,是故意说给孤听的了?” 田丰笑而不答。 郭图在一旁说道:“如此说来,岂非曹司空色厉内荏,不敢与战?” 田丰用眼角瞄了郭图一眼,然后微微扬起鼻孔,用鼻孔对着郭图说道:“非也!公则心思纯良,不知人心之恶啊……” 郭图嘿嘿笑了一声,但是眼眸当中却阴沉了下来。尼玛才纯良,尼玛一家都纯良!毕竟对于一个谋士来说,心思纯良可不是什么好形容词,就像是领导对着下属说什么你这个人内秀,有内才一样,都不是什么好的话语。 袁绍权当作看不见田丰和郭图之间的小摩擦,只是继续问田丰道:“元皓有言,不妨直说!” “曹司空欲战!”田丰斩钉截铁的说道,“昔日主公令其护送陛下至邺城,便是百般理由,千般说法,就是拖延不来,如今更是有此十胜十败之论,足可见其狼子野心!故而,曹司空已然视主公为敌寇,故而某断言,此必有一战!” 郭图一愣,眨了眨眼,忍不住说道:“田公,这方才之言,还是说曹司空宣而不战,避而不打,此番又说曹司空已是下定决定,欲与主公死战……这个,呵呵,究竟是那般啊?” 袁绍也是听得有些糊涂,点头称是。 “公则心思纯良,不思其中奥妙……”田丰不管郭图脸臭得跟大便一样,慢悠悠的说道,“如今主公权倾河北,坐拥幽冀,兖州尽在咫尺,岂能毫无动荡?曹司空见朝野之内摇摆不定,故而宣十胜失十败,以定军心也!然如今曹军疲惫,兵卒短缺,又不得战,故而避之,转取泰山……主公,若此时可遣上将,前驱兖州,直入许县,便可破其虚妄,定然大胜可期!” “哦?”袁绍听了,沉吟了片刻,说道,“不知元皓之意,何人将之?” “当属文将军!可令文将军为主,张儁乂为辅,如当年征西奔袭邺城一般,奇取许县!如此一来,定然令曹司空无所防备,定可搅乱兖豫,断其根基!”田丰毕竟老辣异常,一眼就看穿了曹操,然后针对性的提出了建议。 袁绍似乎有些意动。 郭图在一旁,心中却非常的不爽,这个老家伙,好好三番两次说某心思纯良,看在其年迈,半截入土的样子,也就不多计较了,但是好死不死又提及什么邺城之战,这不是将某的颜面放在地上摩擦么? 于是见到了袁绍有些犹豫的模样,心中自然心领神会,出言说道:“田公此言差矣!如今曹司空仅言若两家开战,便有胜败,并未欲战也,转军进泰山,亦是向主公表明,不欲与主公为敌也!更何况孤军深入,若胜则还罢了,若败,定然是全军尽墨!须知主公帐下如今唯有如此一只骑兵!如今已是入秋,幽北尚未平定,乌桓、鲜卑、辽东三地,若知主公调动骑兵南下,作乱起来,又何以应对?田公,需以大局为重啊……” 郭图噼里啪啦讲完,顿时觉得浑身上下一片酸爽,怡然自得的捋了捋胡须。 “哼,无知小辈,不通军务,便休要多言!”田丰毫不客气的说道,“骑兵转战,千里奔袭,此乃用骑之妙也!若以骑奔兖州,便如热刃割脂,直取其弊,待其朝野上下动荡,军心溃散,主公便可不战而胜也!幽北可布疑兵就是,待其知晓,吾军亦回,此乃上上之策!主公切莫犹豫!” “若是不胜,主公这五千精骑,便是有去无回!”郭图也毫不示弱地说道,“也罢,纵然幽北动荡,文将军可及时赶回,这千里奔波,马力疲惫,又如何能战?若是征西又来,主公又如何应对?须知阴山之侧,亦有征西四千骑兵,并有近万匈奴从骑!若是文将军稍有折损,休说幽北,吾等皆于征西马蹄之下!主公,不可不慎啊!” 田丰转头怒视郭图,郭图也蔑视的看着田丰。 袁绍见田丰和郭图两个人,就像是斗鸡一样怼上了,吹胡子瞪眼,不由得有些头疼,捏了捏两边的太阳穴,然后说道:“知道了,知道了……你二人暂且退下,且容孤斟酌一二,斟酌一二……” 第1510章 三碗酒 川蜀,安汉,刘备在院中中舞剑,来回盘旋,动作缓慢而沉着,双股剑就像是纳鞋底一般,一针一眼,一来一去,颇有章法。 后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生,然后护卫高声禀报说是蒯琪来访。 刘备放下了双股剑,沉吟了片刻,微微笑了笑,还剑入鞘,让护卫有请蒯琪,然后换了一身的衣服,来见蒯琪,却见到蒯琪沉着一张脸,一声不吭的盯着他。 刘备哈哈笑着,仿佛完全看不见蒯琪脸上的神色一般,殷勤且热切的请蒯琪坐,喝茶,吃点心,仿佛蒯琪就像是多年老友一般。 这么多年来,刘备从一开始战战兢兢只懂得看旁人的脸色,分辨好脸色,坏表情,稍微见到当权者脸色一变就有些啜啜不敢言,在很偶然的情况下才知道,其实大佬外表生气,不见得是真生气,而真生气,不一定都有坏表情…… 到了现在,刘备就算是看见了旁人的脸色变化,也是权当作看不见,只是悄悄记在心中,然后在一个人在夜里,慢慢的琢磨,细细的复盘。 “哈哈,元泰兄,来来,尝尝这个……”刘备笑着说道,“这个据说是川蜀有名的点心,费时费事不易得,不过味道确实不错……” 蒯琪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有些忍不住,目光锐利,仿佛要戳穿刘备的面皮一般,出言说道:“征西人马,果真准备进兵安汉了?” 刘备“啊”了一声,然后似乎非常惊讶的模样,反问道:“征西要进军安汉?” “……”蒯琪盯着刘备,“刘豫州,你这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刘备一脸的惊讶,纹丝未动,说道:“元泰兄,你这话说的,这些天来,我不都是在山里跑来跑去?毫无闲暇,元泰兄,你觉得我能知道些什么?”虽然说刘备比蒯琪的岁数大了许多,但是一口一个元泰兄叫起来却那么的自然,就像是后世跑江湖做营销的,见面就叫人老板老总一样,根本连眼都不眨一下。 蒯琪沉默半响,还是败下阵来,“斥候来报,说广汉征西人马异动,有进军安汉迹象……刘豫州果真不知此事?” “竟有此事!”刘备脸色有些变化,似乎多了一些的不满,“征西进兵在即,元泰兄还在这里做什么?速速领兵至五里涧抵御方为正理!若是征西人马过了五里涧,岂不是……唉!来来,你我速速求见公子,陈明要害……” 蒯琪见刘备就要上前来拉扯,无奈之下,最终是和盘托出,“……公子有令……令刘豫州领兵前往五里涧,狙截征西人马……” “啊?”刘备一愣,连忙朝着堂外一拱手,低头沉声说道,“……备,谨遵令!”刘备眼眸之中,不知道是堂外的光线反射,抑或是内心的情感流露,终于有一丝光华一闪而过,然后消失在垂下的眼睑当中。 ……………………………… “大哥,这个什么费公举,所言可真?”张飞皱着眉头,说道。 刘备沉默了一下,拍了拍张飞的肩膀,说道:“这么多年了,我们颠沛流离,居无定所……我们付出,我们努力,但是依旧一无所获……三弟,你认为,是我们到底欠缺了什么?还是我们哪里没有做好?” 张飞愣了,半响说不出话来。关羽则是在一旁眯着双眼,似乎有所感悟。 “你我兄弟,当日在桃园之中,共饮血酒,共盟誓约……”刘备一手拉着关羽,一手拉着张飞,微微仰着头,似乎回想起了在桃园桃花之下,并列在桌案之上的三碗掺杂了鲜血的酒水。 三牲在前,青烟袅袅,血红的酒水在碗中荡漾,光华流动,仿佛尤在昨日一般。 “若论武勇,二位贤弟皆为万人敌,于兵阵之中来回搏杀,如同出入平地一般……若论勤勉,我这些年来,多少也是兢兢业业无一日松懈,二弟练兵,每日不懈,就连平日最为爱惜的长髯,也是布满尘沙,三弟素来喜爱酒肉,却为了招募人马,便硬是忍着将酒肉全数都让给了兵卒……若论机缘,你我三人,也曾经获一州之地,郡县壤接,旗下一呼,万人景从……可是,为什么时至今日,依旧如此,需看他人颜色,仰仗他人鼻息?” “这个……”张飞无语。 关羽沉默片刻,说道:“大哥,你可是有了答案?” 刘备笑笑,示意周边的护卫稍微退开一些。护卫哗啦啦的向外走去,形成一个圈子,将刘备关羽张飞三人护在中心,也给他们留出充足的空间。 “这些时日,虽然遭人诬陷,奔波劳碌,但是我也正好借这个时间,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刘备仰头看向了北方,缓缓的说道,“二弟三弟,你二人可曾知道征西是如何方有今日之势的么?” 关羽皱起眉,说道:“这个关某倒是没有在意……某第一次听闻征西之名,应该还是在征西破了西凉李郭……嗯,不对,要更前一些,白波,对,白波!征西于并北战白波……啊,兄长这么一说……确实也是,这么些年……” 关羽不免也有些感慨。当年听说征西战白波的时候,刘备三兄弟其实也和征西当时差不多,也是在一个不大不小的县城之内,管着不大不小的一块地盘,当然,当年的征西还没有征西这个名号,但是转眼之间,这么多年过去了,征西将军斐潜势力越来越庞大,而他们兄弟三人,却依旧还是在辗转四方。 “并州……先有董仲颖,后有丁建阳,如今又多了个斐子渊……呵呵,并州这真是……”刘备也是摇头而笑,感慨了一下,然后说道,“二弟,三弟,你们知道这个征西将军,当年入并州之时,除了战白波之外,还做了一些什么?” 关羽眯起眼,思索了一阵,摇了摇头。 张飞瞪圆了眼,茫然的看着刘备。 “征西将军,入了并州,便启用了一人,姓贾名衢,字梁道……”刘备缓缓的说道,然后看了看关羽和张飞,给他们两个人一点思索的时间,随后才继续说下去,“贾梁道此人,当年投征西之时,岁不满双十,家中贫寒,衣食无着……” 张飞挠了挠头,似乎想到一些什么,但是又表述不出来,有些尴尬和难受。 关羽继续眯着眼,拂了拂长髯,然后将眼一睁,说道:“兄长之意,莫非是……千金马骨?” 张飞连忙一拍手掌,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大哥,对不对?” 刘备点点头,笑道:“正是如此!征西重用此人,无疑就是向外表明了一个态度,在征西之下,不问年龄,不问出身,不问财富……故而后来,便多了个荀友若……再往后……” “颍川荀家荀友若……”关羽想到了一些什么,“听闻曹司空之下,也有个叫荀文若的,颇为受曹司空重用……” 张飞一愣,吞了一口口水,然后迟疑的说道:“莫非在袁大将军之下,也有个荀家的什么人?” “这倒是没有……”刘备笑了笑,说道,“不过听闻征西的这个荀友若,当年就是在袁大将军之下……” “啊?”张飞瞪圆了眼,眼珠子骨碌碌转着,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 刘备笑着瞄了张飞一眼,继续说道:“……而且陛下……陛下阶前,还有一人,唤作荀攸荀公达,颇受陛下信赖……也是荀家之人……” 张飞吸了一口气,说道:“咝……大哥,我们去抓……不对,去找一个荀家的人来吧……唉!当年过颍川的时候,就该冲进去的……” 刘备笑而不语,但是心中却浮现出当年去颍川求才,却被颍川各大家族十动感拒的情形…… “有了人,方有其地……”刘备看了看关羽和张飞,说道,“想想当年你我兄弟,在徐州之时……陈氏虽然于帐下听令,却并未顺服,故而反复不定……” 关羽皱起眉,哼了一声,显然是想到了什么不开森得事情。 张飞抖着胡子,咬牙说道:“待某一日回了徐州,定要抽陈家小子三百鞭!” “都过去了,也就不提了……”刘备摆摆手,“不过当下么,你我兄弟,却不能再重蹈旧辙……首要之事,便是这川蜀之人……” 刘备仰起头,似乎是在回想,也似乎是在畅想,“之前你我兄弟,都是找大家大户,登门拜访,甚至是恳求,但是这些大家大户,哪里看得上你我兄弟?呵呵,好一些的便温言婉拒,差一点的甚至……” 刘备笑了笑,关羽张飞眼中却泛起了怒色。 “而现在,你我兄弟需要转变一些想法了……就像是当年征西将军所作的一样……”刘备说道,眼中像是有团火焰在熊熊燃烧,“……找一些人,找那些不算是大家大户的人,找那些像是你我兄弟一样渴求着一些什么的人,找那些不愿意就这样沉沦下去默默无闻的人……告诉他们,我,中山靖王之后,豫州牧,左将军刘备,刘玄德,欢迎他们……一起共谋大业……” “而费公举……你们不觉得么?恰好有点像是这样的人……”刘备呵呵笑着,说道,“说不得,过些时日,你我兄弟,就要再找些人喝酒了……” ……………………………… 想喝酒的,自然会找到去处。 成都城内,一家小茶馆之内,昏暗的灯火摇曳着。 已经是晚脯过后许久了,临近城中宵禁的时刻了,街道之上纵然还有些人,也都是行色匆匆,急急的望家中赶去。 虽然说征西人马并没有打到成都城下,但是多少还是影响了不少人的生活习惯,要不然像是茶馆这样的场所,成都人多半都会坐到巡逻更夫敲响了宵禁的铜锣之后,才会骂骂咧咧的一摇一摆的回家中去,就像是大学宿舍之中,每日不到十一点拉电闸之前,游戏不能停的节奏一样。 不过现在,茶馆的生意也就惨淡了许多,还没有到宵禁的时辰,人也基本上走光了,只剩下一两个人坐在角落昏暗的灯光之下,似乎还在喝着小酒…… 呃,茶馆也卖酒的,甚至有时候,在茶馆之中,还会卖一些别的什么东西,只要想得到的,茶馆其实都有卖…… 几个人影走到了茶馆门前,一个人伸进了脑袋,似乎是看了看情况,很快的有缩了回去,片刻之后,便有人在光影晃动之下,走了进来,到了角落之处,坐下,呵呵笑了两声:“德昂兄,你还真会找地方……” “公举兄……”李恢笑呵呵的在阴影当中露了出来,脸上的笑容在光影之中变幻着,拱拱手说道,“好地方都被别人占了,像我,也就只剩这种地方了……也不知道公举兄会不会嫌弃……” “哈哈……”费诗只是笑笑,并没有说些什么,但是也没有客气,随手取了李恢面前的酒水角子,在桌案一角取了个粗陶碗,倒了半碗,一仰脖,喝了下去。 费诗虽然是士族子弟,但是也是过得并不富裕,粗茶劣酒,对他来说,也不算是什么难以下咽的东西。 谁不希望自己能够锦衣玉食,但是谁又能保证自己一定是含着金钥匙,或者含着宝玉出生? 投胎也是个技术活,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找到一个好去处的。在发现了自己的生活条件并不是很好的时候,谁当年没有想象过自己是一个小王子小公举的梦想呢?谁没有突然有个什么陌生的信件告知忽然有个什么亿万家财的亲戚指定了受益人呢? 然而实际的情况,就好像是当家中父母大声的告诉你拿了一块地的时候,狂喜回家之后才知道其实就是拿了一快递…… 能靠谁? 依旧只能丢掉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靠自己一点一滴的取争取,或者,去夺取…… “……此酒经年了,放得久了,味道多少差了些……”李恢沉默了片刻,目光在幽暗的火影之下摇曳着,“听闻公举兄得了些新酒……不知……如何?” 费诗将粗陶酒碗向前推了推,“……碗中无酒,可醉人否?” 李恢看了看酒碗,又看了看费诗,有些会意的笑了起来,然后取了酒角子,给费诗倒了酒,说道:“若如此,便取一瓢饮?” 费诗微笑着点头,“自当取饮之!” 话音落下,两人都不由得微笑起来,相互看着对方,光影摇曳之下,似乎都从对方眼眸当中看见了一些自己的影子…… 第1511章 一块田 斐潜轻轻的用手指敲击着桌案,听着黄权说着之前统合川蜀大户,并且安排的相关事宜的汇报。 以农攻略川蜀,而不是以兵卒进攻,这可以说是破天荒的一个巨大改变。 而这种改变,在斐潜没有想出来,做出来之前,似乎谁也没有想到,但是做出来之后,又都恍然一片,毕竟古代的华夏,追根究底依旧还是一个农耕社会。 后世有些杠精表示最初农业都是在狗尾巴草里面找吃的,又怎么能养活一大群人呢?然后表示怀疑,表示其实农业就是一种偶然的发展,因为最初的庄禾,确实是跟狗尾巴草差不多。 或许农业的庄禾驯养,的确是一种偶然,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却是人类生存的必然。 就像是川蜀一样。 人类历史发展到今1万年前左右,最后冰期结束之际,考古学上的中石器时代,人类赖以生存的地球生态环境发生的巨大的变化,全球气温的回升,动物、植被的更迭以及海平面的变化等,导致一系列的新事物先后出现,其中最为重要的一点,就是农耕的出现…… 当然,农耕也并非一帆风顺,其中甚至出现过断层的情况,但是随着后冰河时期的结束,冻土解冻,湖泊沼泽的增加,导致了原本适应寒冷的大型猎物开始灭绝,比如长毛象,而小型哺乳动物繁多起来,原始人类又不可能像冰河期一样保存食物,狩猎的质量和数量的双重压迫,使得原始人类开始将目光转向更多更广法的食物类型,而鱼类贝类等等食物,也从第二梯队开始向第一梯队渗透,形成了较为复杂的食物链体系,在这样的食物连体系当中,人类有意识的存储,筛选一些高产出,优良的品种,来补充因为大猎物的缺失照成的食物短缺,农耕就初步形成了。 此外,在农业起源过程中,家畜饲养起源可以说是它的孪生姊妹。在某种意义上说,它们是互相促进、互为动力的,之后又共同成为人类社会发展的主要经济基础。 所以,在古代,农耕为主的华夏始终和游牧为主的胡人相爱相杀,是因为原本就是一条线上发展出来的两个蚂蚱,互相看不太顺眼的基因,恐怕在原始人的相互争执殴打当中,恐怕也就是早已经种下了。 斐潜之前考虑了很久,在怎样获取川蜀之地这个问题上,确实是很是费了一番的心思。按照庞统他们的想法,就是用兵卒推进去得了,从汉中一路往南,推到建宁为止,基本上就算是可以将整个的川蜀控制在手中了。 而斐潜,则是需要考虑得更远一些。 占领川蜀,或者说控制川蜀,最终目的是什么? 获取川蜀的粮食和物资。 从某个角度来收,至少在汉代,川蜀的兵源都不怎么样,或许山地营用得上,但是要用在其他的方面么…… 还是凉州和并州的汉子更适合冷兵器作战。 这倒不是看不起川蜀的人员,而是历史上证明了但凡是获得川蜀作为后方的,相对来说都算是不错,但是只有川蜀的,往往不能长久。刘邦那个小子,当年也只是进了汉中转了一圈而已,一两年的时间又给转出来了,而且当时充当刘邦前锋的,也并非是川蜀兵卒,而是当时前秦留下来的大量关中军。 另外,也是很重要的一点,商品经济的发展某种程度上是战乱与和平年代的标尺,在较为动乱的地区必然民户聚众自保,自然经济甚至是小规模的聚集生存经济体会占据主要地位,就像是黑山贼一样,若不是山中人口增长,负担不起,这些黑山贼有也有一部分是不想要出山进行劫掠的。 而整个关中河洛大乱后,整个中原地区的商品经济遭遇毁灭性打击,董卓至李郭,关中的经济体系遭受到了沉重的打击,若不是斐潜将自己一套经济体系注入了关中,恐怕像历史上,直到了魏文帝曹丕在位之时,中土依旧是“钱货不行”,甚至一度被迫“罢钱,使百姓以谷帛为市”。 而与此同时,在历史上,益州却能看到明显的用钱痕迹,这说明在巴蜀地区,钱货交易的商品经济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现在关中并北,急需产品的销售渠道,也需要大量的金属货币,川蜀之中这些没有多少被搅乱的经济体系,自然就成为了斐潜目光当中的一块肥肉。 在收到了后世许多信息熏陶之下的斐潜,当然不认为战争只有用刀枪子弹这样的模式,经济上面的战争一样是血肉横飞,凶残无比。 毕竟连中学政治课本上都白字黑字写了一堆,都二十一新世纪了,却只懂得不服就杀?这么多年的读的书,难道都读到狗肚子里了不成? 所以,用耕田技术引诱川蜀众人,然后再用经济体系侵袭川蜀,从而形成既成事实,让刘璋和本地川蜀人众的矛盾激化,最终获取川蜀整体的掌控权,也就成为了斐潜当下的整个战略的操作重心。 因此,斐潜带来的这样战略上的转变,使得整个川蜀顿时陷入了一片的混沌当中,原来对于斐潜并不欢迎的川蜀人众,如今忽然觉得,似乎在征西之下做事,被其管理统治,也不算是什么太坏的选择…… 那么斐潜想要达成这样的战略目标,基础有没有? 有,而且非常充足。 除了一般人普遍性那种贪婪本能之外,川蜀之地多年形成的人文特性和社会解构,都成为了斐潜实现这种战略计划的基础。 历来争天下者不能仅看面板上的产出数量的多少,而是要看具体情况,只有真正利用好每一份的国力,将其运用到了该用的地方,较好地整合了所据的根基之地的各种政治、经济资源,这样的政权才能有制霸天下的资本。 川蜀地这个地方,是经济实力雄厚不错,但是很少人能够用好,发挥出川蜀之地最大的潜力。 黄权作为川蜀本土的土著人士,又是位于巴西这种和汉中接壤的区域,加上本身人也比较聪慧,这一次跟着斐潜从汉中再次入了川蜀,自然也是打算在本土上做一番事业,不像是在汉中客居他乡。 因此在阆中府衙大堂之上,黄权在结束了之前的工作回报之后,便主动指着川蜀地图向斐潜说道:“川蜀之地,风俗与汉中,关中皆为迥异。川蜀之辈,敏慧急躁,形蕞貌陋,七尺之下,以为多数。颇慕经学,亦有斐然者,然子弟多溺于乐,少从宦之士,或至耆年白首,不离乡邑……” 斐潜缓缓的点点头,看了一眼黄权,这家伙忽然讲起川蜀人士的弱点来,是表示他是个例外,还是表示他对川蜀很了解,抑或是两者都有,还是除了两者还有些别的什么? 不过黄权所说的川蜀情况,也确实如此。 这就是川蜀人众典型的乡土思想了,由于蜀地封闭而富庶,民风溺于逸乐,所以体现出来性格就比较软弱,喜好享受,不尚武勇,和西凉并州那种能动手绝不BB的风格自然不同,同时,这也难怪川蜀之地大姓雄张,而川蜀本地政权往往被大姓把持,这一点,跟关中有些相似,但是比关中还要更严重。 “川蜀之人,多巧匠工……”黄权看了斐潜一眼,然后低下头,继续说道,“……精于揣侔,绫锦雕镂之绝,戏耍饮食之妙,皆老少逐之,多以为傲……其处家室,则女勤作业,而士多自闲,聚会宴饮,尤足意钱之戏……” 斐潜一边听着,忽然心中升起了些感慨,这川蜀形态,一脉相承啊,别说汉代这样,就算是到了后世,似乎也还是这样,并没有多少改变,这劈里啪啦的麻将声,绵延千年啊! 在后世,一提到川蜀,然后肯定就是想到川菜,然后提到了川菜,肯定少不了水煮鱼酸菜鱼沸腾鱼…… 斐潜之前也有去过成都,问路么,若是问些政府办事之处,街道行政之所,普通人十个里面有七八个都不怎么清楚,但是如果问周边有哪里是好玩好吃的,呵呵,顿时双方都皆大欢喜…… 而且很有意思一点的是,斐潜在川蜀那边,听闻谈男女朋友,谈婚论嫁之事,别的地方或许也有些别的词语别的意思,但是在川蜀,不管老少,男方女方,都称这种行为为“耍朋友”,真是细思极恐…… 同时,因为这样的川蜀特性,导致雄踞蜀地者往往是外来避乱的武力相对劲悍的流民集团。主客矛盾在历来蜀地政权中都或多或少存在,但是在刘焉父子的蜀政权中却极其尖锐,甚至威胁到该政权的存亡。 当年刘焉入川,带了南阳三辅地区数万进川蜀避祸,以为朋党,便是当下川蜀之中的那些号称东州士的家伙,也是刘璋现在的最后屏障…… 而想要瓦解屏障,往往从内部着手,更有效果,不是么? 黄权继续说道:“如今成都左近,有东州兵近三万……因刘益州宽柔无略,东州兵卒搅扰地方,益州破怨……主公行此策,不攻城却攻心,正合兵家之妙,乃上上之策也……若此庄禾茂之时,当为定川蜀之日也……某虽不才,欲为主公分忧,愿尽绵薄之力,于阆中,择一田而试之,助主公成就此事,早取川蜀也……” 哦,明白了。 黄权这一次特地前来,不仅是要汇报,而且是想要请缨来了。 不过么,将这个权限给黄权,也并非不行…… 整体来说,川蜀之士,在当初刘焉受天子之命而为益州牧的时候,最开始恐怕对其是有所期待的,要知道刘焉入蜀之初,益州大姓贾龙是亲自前往迎接的。然而刘焉成功领州之后便出尔反尔,不久即枉诛益州大姓十余人以立威刑,此举直接让益州大姓对刘焉的统治离心。而刘焉干了这一出后,不思缓和矛盾、改弦更张,而是因得罪益州大姓,更加依赖东州人这支外来力量,以其为爪牙,对抗益州豪族,导致双方矛盾最终不可调和。 黄权恰好就是见证了这样的一个变化,所以虽然此番言语之中,难免掺杂一些私心,但是同样也是对于斐潜的策略是出自内心的极度认同,便前来请缨,想要主持这样的一个事情,毕竟如果成功了,这样的功勋,不亚于在阵前攻城略地。 和曹操那种将兵权全数控制在自家亲戚兄弟手里的模式不同,斐潜并没有多少亲属可以分担重任,因此大部分的兵权都是分散出去的,荆襄派一部分,西凉派一部分,并州派一部分,看起来似乎很松散,但是实际上却是由黄氏工房承当起了内在的联系。 别的不说,单单铠甲兵刃上面的“征西将军斐黄氏监”几个字,便是这些大头兵文化扫盲最先学会的一些字了,再加上每一个正卒身上的铭牌,更是将这些零散的兵卒统合成一个整体,所以别看现在征西之下统领兵卒的将领分散,但是其下兵卒都清楚,在这些直接统属的将校之上,还有一个征西将军…… 黄权自然也是不敢在兵权上向征西将军讨要一些什么统领兵马的权限,但是在这一次的主持展示农耕技术的时候,却敏锐的发现了这是他展示自己,获取功勋的的一个绝佳机会,而且附带的,如果成功了,不仅是证明了征西将军的这些先进农耕技术的可操作性,而且自家也就同样的掌握了这些技术…… 对于征西将军斐潜来说,黄权的建议,做这样的一个试验田,自然是很有必要的。 实验田…… 斐潜微微点点头。 从某个角度来说,黄权难道不是一块试验田? 当然,这些川蜀人众也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搞定的,具体还是要看疗效,嗯,看亩产的成效,所以黄权的建议,在阆中开辟出来的这一块试验田,就自然会成为了整个川蜀的下一个阶段的目光焦点。 斐潜沉吟了片刻,看向了黄权,说道:“新作试田,如拦河修堤,筑之不易,毁之须臾,不知公衡可有计较?” 黄权拱手朗声说道:“主公明鉴,阆中城外西山校场之北,有一山,名屏,山如其名,如屏如障,乃绝佳之所也。山坡之上,面阳背阴,可为营地,下临阆水,可做耕田。掘修沟渠,以兴水利,外建栏护,驻兵巡弋,以防宵小。权不才,愿领军令,若不成此事,耽误主公大业,便提头来见!” 斐潜微微而笑,点头表示嘉许,但是斐潜万万没有想到,当他在阆中准备这一块田地的时候,另外一方田地却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1512章 两面性 人都是两面性的,就像是月球,虽然每一次在夜晚之中仰头而望,或许能看到如勾如盘的明月高悬空中,以为这就是月亮的一切变化,而实际上,月球还有另外一半,是永远不会被大多数人看到的。 征西将军斐潜在阆中搞什么耕作技术,并没有扩大攻击面积,因此川蜀之中的战局一时之间就沉寂下来。 征西将军斐潜没有继续打,川蜀大户也不想打,原因自然是很明显。 荆襄军方面,刘琦无所谓,打不打都行,他心中倒是没有刘表那么强烈的扩张意愿,来川蜀,不过是想要证明给他老子刘表看看自己并非一无是处而已,至于要打成什么样子,最终要取得什么战果,刘琦其实一点战略目标都没有,属于闭着眼走路的那种。 刘备也不想打,乐得见到拖时间,反正只要川蜀成都之处得钱粮兵卒源源不断,刘备便在川蜀待上三四年都无所谓,每天都在忙着训练兵卒,不亦乐乎。 唯一着急的,便是以刘璋、庞羲等为首川蜀统治集团。 不着急不成啊,这粮草钱财,不仅是要供给了自己的部队,还要给荆州军,这两方面一加,可是没日没夜的如同流水一般哗啦啦的就出去了…… 关键是,原本征西将军进川,并没有得到什么补充,而现在因为战事停顿,加上阆中似乎成为了一个临时的贸易聚集点,许多新奇的事务让川蜀大户也不免见猎心喜,于是乎驻扎起来的征西人马,甚至因为贸易获得了不少的基础物资补充。 两相一比较,自然刘璋和庞羲不得不急。 人一急,就容易做错事。 有些错事可以挽回,而有些错事一旦做出,就无法挽回了。也不知道刘璋和庞羲,有没有那一刻,是在后悔自己犯下的错误? 突如其来的战斗,往往让人措手不及。 而更让人手足无措的,则是从内部发生的战斗…… 晏平四年秋,九月二十日,在这天夜里爆发出来的战斗,对于刘璋和庞羲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混乱的,或许其一生都无法理解,无法忘却的乱局。 对于刘璋来说,因为他还在成都,对于在郪县爆发出来的这一场混乱,依旧后知后觉,当然,就算是刘璋抢先一步知道了,以其对于整个战局的了解和把控,也是无能为力。 当人汇集在一起的时候,总要经过不断的尝试和磨合,或许才能形成统一的团队,但是只要在这个磨合的阶段当中,稍微有些不慎,有些细微的变化,这个团队也就变成了团伙,甚至连团伙都谈不上。 军队系统,一旦人数众多之后,浩大且庞然,再加上现实当中不可能像是游戏一样,一个小兵举着一杆旗帜,便算是一只部队了。 郪县原本并不是很大,但是为了抵御征西将军的人马,临时性集结了这么多的兵卒,自然不可能全数都收拢在城中,在面对着征西人马来袭的北面上,不仅是修建了军寨,而且还挖了壕沟,插上了锐利的竹签,形成了半永久的工事。 若说是庞羲,这个人虽然在历史上名不见经传,但能在川蜀成为刘焉的托孤之臣,多少也算是有些本事的,虽然不见得庞羲能在战场之中入百万军取上将首级,但是布置军营防务,也不算是太菜,从广汉至郪县,因为自家比较掌握了解地利的关系,庞羲在大概每隔二三十里,都有一个秘密的岗哨点,这些岗哨点唯一的作用便是预警,然后如果说征西一旦出兵,便不可能完全不被这些岗哨察觉。 只要岗哨一旦发出警告,郪县兵马就能立刻做出响应,也就自然杜绝了被偷袭的可能。奈何的是,越是大规模的工事,在实际作战似乎是越派不上用场。庞羲辛辛苦苦布置出来的防御体系,也没有能够挡住刘备等人的突袭,因为刘备直接就是从后方进攻,而在郪县前沿的防御军寨当中的兵卒,甚至是到了天明,才知道一切已经是尘埃落定了…… 正常来说,庞羲这些部队,如果全数发动起来,刘备也未必能够做出什么动作来,但是一方面征西人马在广汉毫无动静,没有任何警告,庞羲在郪县的这些兵卒自然也没多少警戒,另外一个方面,汉代的指挥系统落后的通信模式,导致了庞羲在失去了第一时间传递消息和号令的机会之后,便是一败涂地,再无任何的挽回机会。 若有一个全知全能的上帝视角,便可以看到,在晏平四年的这个血色的夜晚,被刘备攻击波及的庞羲军队,其实只是占了全数军队的十之一二,而绝大多数的庞羲兵卒,都是在惶然和等待当中,不知所措的成为了这一场事件的见证者。 战斗最先是在郪县的西城门之中爆发的。 一场莫名其妙的混乱之后,郪县的西城门在夜色当中缓缓开启,拉开了整场乱局的序幕,也敲响了庞羲的丧钟。 几乎是同一时间,城外刘备大营之中,兵卒举着火把,如同火龙一般从营寨当中奔涌而出,然后顺着洞开的西门,直入郪县之中,顺着东西大道,扑向郪县的府衙,庞羲的指挥重心。 城外山地之中,被惊醒的野鸟,在空中胡乱的飞舞,凄厉的鸣叫,不知道是在咒骂,还是在悲歌。 距离郪县最近的一座军营之中,便是庞羲的最为信赖的将校统领的人马,而这名校尉也没有辜负庞羲,在发现了郪县出现了莫名的混乱之后,便第一时间集结了部队,从城北绕过,带着兵卒往火光熊熊的郪县西城门奔来。 在昏暗的夜色当中,火把的光摇曳不定。 庞羲的这名校尉正往望着西城门的火光,往前急赶,耳朵却听到了一些令其毛骨悚然的声响,“小心弓箭!” 旋即兵卒的惨叫此起彼伏的响起,此时此刻,才有人发现,在前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起了一队人马,为首之人举着一把长刀,在月色和火光照耀之下,闪耀着寒芒。 “杀!” “杀!” 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双方几乎是同一时间便高声喝道,指挥着兵卒向前搏杀。 清冷的月色当中,长刀如月光闪过,斩断的肢体就像是缤纷落下的花瓣,喷洒而出鲜血在火光之中荡漾出一种瑰丽的光华。 虽然庞羲的校尉忠心耿耿,但是在关羽刀下,并没有因此而获得多少属性加成,黑暗之中又是双方兵卒直接面对面的搏杀,更考究的是兵卒本身武勇和训练,而以逸待劳的关羽这一方,不管是从兵卒个体,还是从战阵布局上都占据了上风,再加上关羽个人的武勇,因此在黑夜之中,庞羲的这一支部队的救援行动,很快就伴随着这一名校尉的人头落地,宣告了终结。 关羽眯缝着眼,看着未死的庞羲兵卒狼狈的借着夜色掩护四下逃命,轻蔑的哼了一声,然后便收拢了队列,并没有追赶,而是继续在西城门外守护…… 几千上万人,就算是集结成为了军阵,真要是遇到了战事,也不见得所有人都能明白具体战况进展如何,更不用说像是黑夜之中,结营分散各地,没有号令之下的情况了。被骚乱惊醒的人很多,但是具体知道发生了什么和具体要做些什么的人,却并不多。 毕竟在汉代的军律当中,一般的兵卒素质么,也就是那样,尤其是在夜间,稍有躁动,一些纪律不严的,或是大战前后的军队,甚至因为夜间某一个普通兵卒的夜游梦话,就导致全营全军轰然溃散的,也不是没有出现过,因此在营地当中,对于夜间行动这件事情是及其敏感的,也是严令禁止的,因此纵然是不少人看见了郪县的变化,但大多数人依旧只能是苦苦的等待,紧张的观望…… “刘备!刘玄德!”郪县府衙之处,庞羲爬在院墙哨塔之上,咬牙切齿,“吾待汝不薄!未曾想汝竟是狼子之心!天道昭昭,天理何在!” 刘备毫不示弱,也大声吼了回去:“天道昭昭,屠戮川蜀大姓之时,怎不思天道?天理何在,驱使川蜀黎民之时,怎不言天理?吾领兵进川,原以为两家和善,携手抗敌,然庞公何为?阴使人假冒吾家三弟,行残暴之举,嫁祸于某!此便为庞公之天道天理乎?!” 庞羲听闻隐秘之事被刘备揭破,也是心中一跳,面皮之上多少也有些过意不去,正待说些什么,忽然想起这个事情也只有在成都的李恢才最为清楚,若不是他这里泄露了出去,那么就意味着在成都…… 想到此处,庞羲脸色不由得惨白一片。 庞羲周边的兵卒不明就里,但是看庞羲的面色变了,原本就有些慌乱的兵卒心中就更加的没有了底数…… “玄德兄,还在和这种奸妄小人多说些什么?”吴班站在刘备一旁,举起手中长剑,高声呼喝道,“锄奸斩逆,便在今日!获庞氏之首者,赏万金!” 张飞哈哈大笑,仿佛要将几日之前郁闷全数发泄出来一般,口中暴喝着,便带着兵卒猛攻郪县府衙大门。 双方箭矢如同飞蝗一般,在夜空中相互划过,郪县府衙门口,顿时成为了修罗之地,但是毕竟庞羲直属护卫携带的箭矢并不多,没过多久之后,府衙之内箭矢便宣告枯竭,而猛攻前门的张飞统领的兵卒则是士气越发的旺盛起来,更有人甚至开始攀爬府衙的围墙。 而在围墙之内的庞羲兵卒,虽然多了一层的围墙保护,但是看起来反倒是更加虚弱,许多人冲着杀来的张飞兵卒,龇牙咧嘴的发出歇斯底里的叫喊声,但是就不向前。 双方肉体之间的距离,那仅有可怜的隔离带,很快的就被攻破了…… 张飞怪笑着,冲进了庞羲在府衙正门集结的步兵阵列当中,就像是疯狂的打桩机器一般,舞动着他的长槊,伴随着鲜血崩裂飞溅,将一切的郁闷和憋屈,在这一刻完全释放出来。 庞羲企图退出郪县府衙,到城外军营当中重新汇集兵马,但是这样的行为反而导致了留在府衙之内兵卒更快的崩盘,连庞羲自己也没有能够逃出多远,就被追上…… 夜空之下,郪县之中,火光盘旋,喊声震天,鲜血与尸体陈铺在街道之中,小巷幽暗之处,都是庞羲之下胆寒奔逃的溃兵,当然,也有些武勇的庞羲兵卒努力的抗争,但是在刘备等人的成建制的队伍面前,几乎便是一面倒的屠杀。 被围堵在街道中间的庞羲直属部队,在被包围之下,在遭遇到了如此突然的袭击,在慌乱之中,动摇的军心,莫大的惶恐,无形当中战斗力就削减了三四分,在稍微抵御之后,便在一片惶然的、歇斯底里的呐喊与惨叫声中,被冲散,被斩裂! 庞羲的护卫将庞羲围在中间,但是这些护卫依旧不能带给庞羲任何的安全感,巨大的压力让他们死伤惨重,庞羲心胆俱寒。当张飞将长槊捅进了庞羲最后这一圈的护卫身躯当中,听到骨断筋折的声响就在耳边响起,感觉到横飞的血肉沾染脸庞的时候,庞羲终于是大胜嚎叫着,丧失了斗志,表示愿意投降…… 伴随着庞羲护卫兵刃的跌落,张飞盘旋呼啸的长槊最终也暂且停了下来,鲜红的血液在长街之上蔓延着,然后被踩在了刘备的战靴之下。 “庞公!”刘备依旧温和的笑着,就像是之前在府衙咆哮的根本就不是他一样,“一事不扰二主,城外军营之处,还是请庞公幸苦一趟吧!” 张飞哈哈笑着,大步向前,一把抓住了庞羲的脖颈,就像是掐着一头小鸡一般,拎在手中,往外就拖,“放心,俺不杀你!快走,快走!某要误了俺大哥的时辰!” 火光映照之中,刘备依旧笑着,不知道是不是一种错觉,刘备的腰背似乎更挺拔了一些,眼眸之中也更加的有了光彩:“天明之后,某便赶往成都,此处,便往元雄鼎力协助了……” “玄德公自当放心,某敢不尽心竭力!”吴班连忙应下。 刘备点点头,望向了天边,征西啊征西,若不是你进攻川蜀,然后忽然又停滞不前,说不得还真没有这样的机会来取成都…… 此为福也,或为祸乎? 刘备思索着,忽然哈哈一笑,便大步向前而去,且不管祸福如何,但求扬名天下,得取一方! 第1513章 一条路 大汉晏平四年。 九月二十五。 成都城中,每逢五日,便是庙会时节。大体上到了这一日,纵然是家中贫寒的,也要抖出两个钱来,到庙会集市上走上一圈,就算是吃不了龙抄手油葱饼子,但是能喝一碗醪糟水,也算是过了节,回到家中五邻六舍的,也好摆个龙门阵,多少有些说头。 今日又是一个大晴天,秋高气爽,气温宜人。成都临近庙会的大街小巷当中,到处都是人潮涌动,小摊小贩们各自占据着自家的地盘,忙里偷闲的高声吆喝一二招徕声音,就连声音里也是体现着忙碌的快活。 虽然川蜀之中战火并没有完全停息,整个中原大地也是动荡不安,就像是一锅不清楚有几颗或者是十几颗的老鼠屎的粥一般,可是成都依旧是成都,这庙会的喧闹,依旧不减半分,茶馆之中,或者喝茶的,或者饮用砸嘛酒的,依旧翘着二郎腿,不紧不慢的摆着龙门,怡然自得。 在成都水门之处,原本是属于城外码头棒棒儿和苦力的棚屋居所处,一家小店周边,竟然也摆出了流水的席面,绵延了好长的一段。 设立在水门空旷土地上,几块木板左右一搭,顶上立一个篷子,便是两进的小食铺了,后面便是在地上直接垒起的大锅,咕嘟嘟的不知道炖煮着什么,一旁就是正在冒着腾腾热气的大蒸笼,不知道正在蒸着些什么,另外一旁新加的三口锅,正在整治一些肉菜,五个大灶都烧旺了,让掌勺的人单衣都穿不住,光着膀子,身上也是大汗淋漓,一颗颗的往锅里掉。 店内没有铺垫木板,所有的小桌子小胡凳都是放在土地上,被长期踩踏的地面,别看一个小坑一个小坑的高低不怎么平整的样子,但是极其坚硬,走起来也不见得有什么尘土。这样的店面,自然不是做什么豪客大商生意的,往来的也就是些普通百姓,吃食也自然谈不上多好,量大就成,当然,还要盐足些,要不然店里就有人会喊,“里头地是生病了嘛还是疯了嘛,这么没味的东西咋个吃嘛……” 在店铺边上临水之处,一些半大小子正在处理河鱼。 淡水鱼刺多,一般的士族子弟都不喜欢吃,但是这些苦力和棒棒就没有那么多讲究了,就连扑鼻而来的鱼腥味,也觉得甚是好闻,不少人还特意坐在临近一些的位置,一边看着小工收拾鱼,一边计算着自己这一席上,怎么一个人也能分上两块吧? 这样的席面,在水门此处,已经算是极好的了,甚至算得上奢侈了,不少乞儿闻到了味道,也纷纷汇集过来,远远的坐着,等着,期盼着最终能分上一些残渣什么的。 也有不少闲汉在远处围着指指点点,只是咽口水。却没人敢上前搅扰,原因无他,今日这个场面,是水门陈爷置办的,谁敢在他面前生事? 水门陈具体叫什么名字,恐怕连他自己都不是很清楚,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在成都水门之处,混得风生水起,他本人也是个厉害角色,手底下有百十个亡命徒,为人也算得是豪爽,在成都水门这里,市井人物,都要卖他三分面子。 以前倒还罢了,不过这一二月来,水门陈的人手似乎又多了不少,手面更大,气度更壕。除了原来百十个苦力之外,又额外招揽了一些人手。这成都水门之处,地盘什么的都是定数,往来商船什么的也没有多增,这人一多,吃喝什么的就得水门陈自家贴本,往常偷偷想混一个小工,在码头上处背挑货物,领签子拿点苦力钱的,短了水门陈的收入,都要承受被人告发殴打的风险,而现在水门陈似乎完全不在乎这些,白白养了多少闲人。 但是好处也有,手下弟兄多了,势力就大了,再加上手面也大,水门陈就俨然成为了成都水门一处的市井豪侠人物。哪怕是在水门之上的巡检军侯,领守郡兵的小军官,见了面都多了几分笑容,客客气气的打声招呼。 大家私下里也猜测,这个水门陈,到底是遇见了什么,竟然一下就发达起来了? 此时此刻,水门陈穿了一身新作的长袍衣裳,像模像样的站在这店门口,笑呵呵的招呼着邀请来的客人。 今日除了他手底下现在三百多汉子之外,还邀了一些往常联络得多的,多少认的脸的水门郡兵。这些郡兵平日虽说有些军饷,紧紧巴巴的也能糊弄到自家肚子,但是能见荤腥的也不多,因此听到了水门陈这里开流水宴,而且还有鱼肉吃,顿时没有执勤的,便一窝蜂的都来了。 若是士族之间宴请,不仅要提前准备帖子,还要准备登门和答谢的礼物,然后主人不但要收下,还要准备客人的伴手回礼,礼数极其复杂,但是穷人请客么,就没有那么多事情了,人到了就好,再加上这些水门左近的郡兵,有的还有些逛赌场窑子的习惯,更是肚肠空空,哪怕并不认识,也硬着头皮打着哈哈凑过来。 水门陈倒也豪爽,也没有计较,见到面生的顶多也就问一句姓名,然后便是招呼着落座,让里面帮工的先端些热汤热饼子垫个肚子。如此这样的做派,自然是引得人越来越多,原本的席子都坐不下了,又临时在街面上往外铺。 水门陈在人群当中周旋,大声说大声笑,一副市井大豪的豪爽模样。却谁也没有想到,在他的长袍之下,一身中衣小衣,早已被汗湿透了。 今日,就是要动手的日子啊…… ……………………………… 水门之处的热闹情形,自然也有人传到了掌管水门安全防务的水门都尉之处。毕竟在水门之处,都是一些有气力的棒棒,若是一个管理不慎闹腾起来,也自然是要被打板子的,所以,水门都尉也有几个耳目,今日也算是尽责,早早的将探听的情形报到了水门都尉这里。 水门都尉么,算不上好的职位,但也不算是太差,别的不说,这往来商船,想要进水门靠岸卸货,总是有个先来后到吧?如果说来晚了,船上货物又耽搁不得,怎么办呢?这买卖不就是来了么?再加上周边大小苦力头目的平日孝敬,所以大体上比起那些只能领着些俸禄的基层文吏来说,多少还是强了不少…… 听闻了手下的汇报,水门都尉微微皱了皱眉。 都有四五百人了? 这个人数,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若是平常,这么也要出动些兵卒,控制一下局面,但是这是水门陈在办流水宴啊,之前水门陈也有提过这么一件事,只不过没有说会有这么多人就是了。 这个水门陈,想要做什么? 听说在水门另外一边的棒棒头子杨老头身体不怎么好了? 水门陈该不会是想要抢地盘了? 水门都尉思索着,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家腰间钱囊里面硬硬的银豆子,这个是水门陈上供来的,明显比东边那个老杨头阔气得多,便摆了摆手说道,“知道了,随他去吧,流水宴么,人多些也是正常……不用理会了……” ……………………………… 几艘船吃着深深的水线,缓缓地从远处而来,船头之上,一只吴氏的认旗迎风招展。 把守水门郡兵的一个毛头小子还待吆喝,却被一旁的老兵扒拉到了一旁,冲上前去笑呵呵的喊道:“这可是吴将军的船哈?不知道装了些啥子哦?也好让老汉儿登记一下……” 船头站了一名身穿锦袍的中年人,像是掌柜的身份,闻言笑道:“能是什么?给使君押运的盐来了……”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了一个小小的布袋子,只有两三个指头大小,鼓囊囊的装了些盐,随手便丢给了老兵,“……给找个好位置……吃水深,休要撞了底壳子……” 普通兵卒,给些盐也就是了,若是直接给金银什么的,恐怕是反倒更让人疑心。 老兵一巴掌利索的抓住了布袋子,立刻揣到了怀里,然后顺便还舔了舔手指头,也没有任何要上船搜查的意思,点头哈腰的说道:“放心!放心!绝对好的,绝对好的,不会误了贵人的事撒……” ……………………………… 关羽在船舱之中,有些气闷。 主要是拥堵,到处都是人和兵刃,而且人一多,什么味道自然都有,臭脚丫子的,口臭的,放屁的,再加上商船又不是什么客舱,也不讲究什么通风,这什么味道在舱内一捂,真是别提有多么酸爽了。 关羽还算是好,多少靠近舱门一些,空气还算是新鲜,要是在最里头,恐怕红脸都能捂成跟他身上衣服一样的颜色出来。 吴掌柜也知道船舱味道不好,有些担着小心,在过了水门之后,便到了船舱门口,悄声说道:“关将军,已经进来了……在有个时辰,也就天黑了……” 关羽依旧闭目养神,只是低低的哼了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 ……………………………… 吴懿当下并没有在自家宅院之内,而是城中另外的一处宅院之处。 既然不是正儿八经的吴家宅院,自然也就不可能有多么大,只有例外三进而已,而此时此刻,里里外外的都挤满了人。 吴家虽然从刘焉刘瑁都死了之后,便算是断绝了刘氏外戚的这一层关系,但是瘦死的架子骨头还在那边,多少军中的一些旧吏都还在。 而且因为吴懿被排挤出了川蜀军队统治阶层,连带着这些原本跟着吴氏的军中军士,也是或多或少的受到了牵连,有的降级,有的甚至是被驱逐出了军队,幸得吴氏多少还懂得做人,拿了一些钱财出来给这些人作为嚼头,也是收拢了一批这样的军汉。 不过对于吴氏来说,破一些钱财么,并不是什么大事,没有了权势,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之前吴氏吴懿前往广汉,原本是想要和征西谈谈条件,衡量一下价码,却没有想到还没有见到征西,就被魏延搞得颜面扫地…… 这几天,成都之中风云动荡。 倒不是说刘璋对于吴氏有什么举动,而是征西派来了一个前汉中的别驾,现任的征西祭酒,杨松,作为使节,还竟然带了一个农学士一个工学士,进了成都。 吴懿还清楚的记得,当听到了征西准备将农耕之术传授给川蜀之民的时候,那些原本像是木雕一般的成都大姓,各个都不由自主的挪动起来,眼中泛出的那种或红或绿的光芒…… 尼玛个仙人铲铲! 吴懿甚至能够想象得出来,若是真的有一天征西控制了川蜀,那么头一个倒霉的大姓家族,不是刘璋,而是庞羲,毕竟不管怎么说,只要刘璋不作死,保一条命应该不难,而庞羲肯定完蛋…… 而接下来呢? 就轮到了吴氏了。 作为前任刘氏外戚的吴氏,一方面没有和刘氏完全摆脱关系,另外一方面又和荆州兵马往来密切,若是征西真的得了川蜀,能就这样轻易放过? 吴懿劝说过刘璋,让刘璋全面禁止川蜀大户大姓和征西搞这个什么农耕技术,防止征西侵蚀川蜀,但是另外一方面,其余的成都大姓却不停的在跟刘璋说这样的好处,甚至不惜派遣私家兵卒保护征西的使者,这样的局面,自然是让吴懿感觉到了急迫的危机。 虽然说刘璋还在犹豫不决,迟迟没有决定,但是吴懿却看得出来,其实刘璋已经渐渐的偏向了另外一边。毕竟多一些钱粮也就意味着可以多招募一些兵卒,而对于未来潜在的那些危机,也是未来的,潜在的,不是还没有发生么? 其他人可以再等等,再看看,而吴懿不能再等。 必须趁着局势没有变化到最恶劣之前,将整个的盘面控制住,想要控制局面,就要有兵权,而庞羲明显是不可能会让出手中的兵权的,因为那些兵权也就是庞羲的立命根本,同时庞羲和吴懿也不存在合作的基础,毕竟将吴氏从前外戚身份赶下来的,并一步步加以排挤的,不是旁人,正是庞羲。 所以,眼下便只有一条路! 有进无退的一条路! 第1514章 一把火 “秋风萧萧愁杀人,出亦愁,入亦愁。 座中何人,谁不怀忧。 令我白头。 胡地多飚风,树木何修修。 离家日趋远,衣带日趋缓。 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 刘璋斜靠在卧榻之上,唱一句,喝一爵,喝一爵,又唱一句,临到末尾,便觉得心腹之中的委屈翻腾涌动,便是长长叹息一声,眼泪都几乎要掉下来。 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当一个首领自然有其权柄,但是更多的则是责任。 问题是刘璋不想要责任,只想要权柄,吃好,喝好,啥事都不用想就成! 而当下这样,天天这种事情,那般麻烦,这种日子,实在是令刘璋烦不胜烦,委屈满腹,夜深人静之时,也无处可依排解,只得自斟自饮,愁酒入肠。 正当刘璋有些醺醺然,准备借着酒意昏昏入睡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隐隐的有些骚动的声音传了过来。 成都虽然比不上什么长安雒阳,但是也是刘氏父子经营了许久,加上这宫殿内外也有不少护卫值守,正常来说也不会有什么搅扰到刘璋的事情,但是当下成都城内却突然喧哗了起来,夜晚本身就比白天要更加安静,这声音传来,自然就在宫殿当中回荡不去,让刘璋听得清清楚楚。 刘璋原本有几分醉意,原本起初也懒得理会,只等着外头的人尽快处理一下,消停了便拉到就是,也不愿意爬起来大发雷霆,但是没有想到,这嘈杂纷乱的声音不但没有变小,反而越来越大,搅扰的实在是无法入睡,便再也按捺不住怒火,狠狠的一拍卧榻,坐将起来:“来人!” 在殿外的仆从管事连忙滚了进来,袖手低头,弯腰躬身,不敢抬头。 刘璋哼了一声:“现在是越发的混账了,孤于此处,难道也不得安宁了么!外间何事,为何喧哗不止!” 管事面如土色,连忙说道:“似乎是水门火起,正在扑救,故而喧扰……” “水门?”刘璋挑了跳眉毛,“水门火起?” 虽然说秋日干爽,这火灾么也不是没有经历过,但是刘璋心中似乎觉得有些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沉吟了一下,却没有想出什么头绪来,便说道,“传令,让巡弋速去扑救,勿使绵竹旧事重演!” “唯!”管事如蒙大赦,连忙拱手退下。 刘璋又坐在卧榻上,仰着头,听着声响,想了片刻,或许是酒意上头,或许是什么其他的原因,反正依旧是没能想出什么问题来,便又翻身躺下,扯过锦缎来堵住了耳朵,不管了,先睡觉,失火了便失火了,只要不烧过来,也懒得计较了。 ……………………………… 有一位大佬曾经说过,人要有梦想,要不然和咸鱼有什么分别?这句话倒也没什么错,只不过并不是所有人愿意成为咸鱼,或许是没有眼光,或许是没有一个书香世家,或许是没有跳出原有格局的机会,或许是当机会来临的时候,并没有抓住。 而对于刘备来说,他定然是一只有梦想的咸鱼,因此当机会来临的时候,刘备毫不犹豫的就紧紧抓住,不顾一切的抓住。 嗯,所以,刘备再一次的结婚了。 当关羽在窝在船舱当中,带着兵卒杀破成都水门的时候,刘备正和新娘在成都城外的院落当中洞房。 汉代结婚,按照常规来说,自然是需要许多礼节的,但是老祖宗同样也考虑到了特殊的情况,因此才有了一句,事急从权。 没错。 任何环节都省略化了,刘备不在意,吴氏家族更不在意,甚至迎亲的举动,也不过是刘备从前门出去,然后绕了一圈,从后门接了人,然后重新绕回前门来,就算是完事了。 贺喜的宾客? 没有。 吴懿和关羽都在成都城中,连观礼的时间都没有,更不用说其他宾客了。只有一个吴班忙前忙后,不亦乐乎。 新娘子是吴氏,也就是那个短命鬼刘瑁的夫人,吴懿的妹子。 什么? 麋氏? 蔡氏? 某某某氏? 哦,想起来了,不还是那句老话,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么?当然,刘备不仅说过前面的这句话,同样也说过“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 仪式可以以后再补办,但是这个联姻的纽带必须在这个时候敲定下来,否则吴懿又怎么放心替刘备扫清道路? 吴氏,无意就是双方合作的最后一道保险。倒不是说吴氏多么美丽,多么惊艳,能够将刘备的心牢牢拴住,而是吴氏原本的附加身份。 所以当刘备脱下衣服,然后又穿上衣服,踏出了院门的时候,刘备他便和刘璋再无任何调和的余地了。 吴氏一族,也同样没有。 ……………………………… 城中乱起的时候,杨松也正在搂着个美姬胡天胡地。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杨松哈哈笑着,然后眯缝着眼,将头脸凑到了美姬的胸口上,“来来,且容某休憩一二,好好思之……” 美姬娇笑着,一边挺起胸,一边却用手推着杨松的脑袋,而气力却是极小,也不知道是在推搡,还是在按摩。 嘈杂的声响渐渐大了起来。 杨松念念不舍的离开了美姬的胸口,歪着头听了片刻,脸色微微变了变,招呼道:“外面何事喧哗?” “水门走水,正在扑救……”门外人影晃动了一下,并没有进来,直接回答道。 “哦,走水了啊……”杨松晃了晃脑袋,然后又将脑袋准备贴回去,却猛然间顿住了,“再说一边,何处走水了?” “回禀祭酒,据称是水门之处走水了……” “水门?!”杨松色变,一把推开了美姬,站了起来,也没有整理身上歪斜的衣袍,急冲冲几步奔到了门前,拉开房门就往庭院之中而去,朝着水门的方向眺望。 水门走水? 水门还能走水? 进了成都之内的杨松心中清楚,成都四面城门,陆门皆有瓮城,唯独水门码头深入城中,并无额外的瓮城加强防守…… “来人!”杨松看着水门方向隐隐的红光,目光闪动,“准备一下,随某去张别驾之处!”不管怎样,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虽然不清楚究竟情况如何,但是找一个相对来说比驿站更加安全的位置再说。 护卫有些迟疑,“祭酒,这个时辰……” “管他什么时辰!即刻便走!”杨松胡乱的套上了外袍,现在自家小命最重要,礼节什么哪能管那么多! ……………………………… 汇合在一处的刘备和吴懿,顺着关羽杀出来的道路向刘璋的宫殿逼近。 刘备神色如常,吴懿却有还是有些揣揣不安。虽然说吴懿心中也是知道自己必须要这么做,但是如此一来就等于是和大多数的川蜀大户对立,再加上外有征西虎视眈眈,这前途究竟如何,也依旧还是一个未知数。 而刘备就坦然了许多,反正不就是一心一意的完成梦想么?没有任何家庭负担,有遇到了这么好的时代,这么好的机会,不拼搏一把,怎么能对得起自己的咸鱼? 百余支火把猎猎燃动,兵甲粼粼,相互碰撞,加上步履在石板路上踩踏出来的声响,散发出无边的杀意。两百名吴氏私兵加上两百名刘备帐下的丹阳兵,都身披重甲,簇拥着同样披甲在身的刘备和吴懿,直逼向刘璋宫殿之处。 刘璋的对于川蜀的治理,控制力度的薄弱,在这一刻展现无遗,在城中乱起之后,也就是一些原本负责巡逻的兵卒和劳役,下意识的提着大桶小桶跑来水门之处准备救火,但是一见事态并非他们所料,不是简简单单的失火,就立刻扔了水桶木盆,转身就跑。 而一路之上的市坊坊门,要么是被吴氏早早安排下的人手打开,要么被关羽带着先锋攻克,这一路之上,纵然有些大户家中有私兵家丁,但是一个都没有出来,只是牢牢守护着自家的庭院,几乎是让刘备和吴懿两人如同出入无人之境一般。 要不怎么说,城堡从内破坏,是最为容易的呢? 许多城中大户大姓,见到了吴懿和刘备,便立刻反应到了今夜城中乱世,不仅仅是一场混乱,也代表着政治格局的改变,是蛟龙腾飞,还是龙蛇潜藏,都不确定了起来,有些脾气暴躁的,免不了跳脚叫骂,说在前面的那几家大户,怎么没有出兵拦截,真是该死云云,然后见到吴懿和刘备临近,最终也是下令,紧闭门户,等待尘埃落定…… 别人都没上,为何要我上? 能混到家财丰厚的,都不是傻子,再加上四五百的带甲精锐兵卒,放在哪里都是一块硬骨头,自然也不可能有那个城中大户,能豁出命去,将自家的爪牙全数用上,就算是全数崩裂也在所不惜,因此,也就眼睁睁的看着刘备和吴懿招摇而过,朝着城中刘璋的大殿而去。 在刘璋宫殿外墙之上,一些宿卫值守,捡到了吴懿,几乎都以为自己眼花了,确定了事实之后,顿时就惨叫连连:“不好了!吴中郎叛变!遣兵马杀来了!” 惨叫声又长又厉,在夜空中传出去好远。 整个刘璋宫殿之内,顿时就骚乱起来,哭喊之声冲天而起。 还没有等刘备一行人开始攻打宫殿大门,就听见里头一阵骚乱,然后宫殿大门一下子就轰然而开,然后冲出了十余名护卫,既没有朝着刘备吴懿冲杀,也没有结阵防御,而是贴着宫墙的墙根,便直接四散奔逃! 火光摇曳当中,似乎还看见在大门之内,有些人不知道是被吓傻了还是早对刘璋有所不满,正跪倒在地,冲着吴懿和刘备磕头…… 刘备愣了一下,然后转头看了一眼吴懿,心中暗暗警惕起来。 吴懿微微皱眉,察觉到了刘备的目光,待转头看过去的时候,却发现刘备已经收回了目光,看向了前方,顿时心中也是一凛。 越是普通的事情,聪明人越是不敢相信就这么的普通。在刘备和吴懿心中,这刘璋宫门自行洞开的事情,都不是简单的胆怯逃命,而是对方特意的安排,不由得心中都是一阵乱跳,暗自心惊,但又不好问,因为问了又显得自己过于着相,自爆其短。 不过到了现在的局面,问和不问并不是最重要的了…… 刘备哈哈一笑:“吴兄,请!” “玄德公,请!”吴懿并没有因为刘备娶了自家妹子,便在刘备面前拿大,依旧是谦让着要让刘备先行。 刘备目光闪动了几下,微微笑着,也不再多什么客套,便昂然带着兵卒,向前而进。 当年第一次接过徐州牧的时候,刘备心中忐忑不安,浑然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如何做,怎样做才好,而现在怎么算也是多了些经验,刘备自然表现出多了几分的从容。 而刘备这些从容,又增强了吴懿的信心,于是也笑了笑,跟在了刘备的身后…… 说实在的,刘备自己也是知道,在这个节点上,取代刘璋,并不是一个绝佳的选择,但是对于刘备来说,也没有什么多余的选择空间。如果说不渴求高位,不追求地盘,在雒阳当一个松散闲人,曹司空巴不得供养起来,又为何要这些年四处亡命,奔波劳碌? 现在接任川蜀有巨大的风险,这个傻子都知道,但问题是,如果川蜀没有任何的风险,又有哪个傻子愿意将其双手奉上? 刘备缓步前行,踩踏在大殿当中铺设的木板之上。 咯吱,咯吱。 身后兵甲哗啦啦向前推进。 当年徐州,不也是外敌环视,内有奸妄么? 川蜀之地再难,会比得上四战之地,储备虚空的徐州更难? 大殿之上,在十余名护卫身后的刘璋看着吴懿,咬着牙说道:“竟然是你?!”刘璋并未见过刘备,并不认得。 吴懿往边上一让,刘备淡然而笑,微微拱拱手,说道:“刘益州……闻名已久,今终得见,不亦说乎?” 第1515章 两方面 等消息传递到了阆中的时候,斐潜只能看着张松和杨松哭笑不得。 这个算是什么事啊! 这么大的事情,两个大活人在成都,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预先探查到,差一点被人堵在被窝当中,这是要说这两个人心大呢,还是说这两个人无能呢? 其实想想,多少也能理解,毕竟这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军事上面的好手,从阆中至成都这一路上,又都是顺风顺水,结果恐怕也是放松了警惕,再加上刘备…… 这个刘备啊,斐潜微微撮了一个牙花子,然后让两个难兄难弟下去休息。说责任么,也并非没有,但是要说完全是这两个人的责任,也是不通情理。为上者,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工作,就是度衡。 如果张松杨松在成都是负责护卫,手中有兵卒,然后如此这般丢城弃兵,孤身逃回,那么立刻推出去斩了也不会有任何人觉得这两个人有什么委屈的,但是这两个人明显在成都市没有什么兵权的,要有也只有张松可能有一些,不过张松有还是外臣的身份,要治罪按照道理也要刘璋来,跟斐潜没有什么关系,所以也就只能是这样了。 说起来,现在去追究张松杨松的什么责任,也没有多少意思,重点是成都竟然被刘备占了,这确实是出乎斐潜的预料。 刘备怎么能就这样得了成都? 虽然斐潜有些不能理解,但是实际上,这一次斐潜是做了刘备的助攻。 正常来说,刘备在当下的局面之下,并没有多少机会,但是一来斐潜搅乱了川蜀盆地原本的一潭死水,让许多原本被压在下面的鱼虾看见了青天白日,二来斐潜扯动了原本在成都左近的驻军,使得成都附近形成了空虚状态,第三个方面么,斐潜采用了阳谋来逼迫川蜀,但是同样也给予了刘备等人的辗转腾挪的时间…… 只能说是金子到哪里都能光? 演变成为了这样的局面,斐潜也叹息一声。 不过也并非全数没有好处。 至少现在这个局面上,川蜀已经是分崩四离,成不了什么气候了。 一个地区,一个民族,一个国家,有矛盾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分裂,当分裂产生的时候,自己人捅自己人起来,那叫一个爽快…… 因为是自己人,所以知道捅哪里最痛。 看看张松的样子就知道了。虽然说一见面哭得昏天地暗涕泪横流的样子也有几分角色扮演,但是多少也有些真心,尤其是说道其家中财物被劫掠的时候,更是豆大的眼泪如同涌泉一般往外喷溅,脸色青白,浑身乱抖…… 这是真心疼。恐怕比割了张松他的肉都疼。 看的一旁的杨松也是心有戚戚,一副感同身受的模样。 刘备这是直接朝着张松等人下手了。 想想也是必然。 张松这些人,代表了原本川蜀大户,在斐潜抛出农耕技术之后,便多数要么倾向于斐潜,要么也在观望,并没有急迫的想要和斐潜进行开战的**,所以大体上可以看成是亲斐派。 而与刘备合作的,要么是原本排挤川蜀人氏,要么是被庞羲打压的东州人员,这些原本被边缘化的人员,原本就不能在和斐潜合作当中摄取更多的额利益,自然也就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走上了搏一搏单车变摩托的道路。 刘备是什么个德行,斐潜心中清楚,这种给点阳光便是灿烂半边天的主子,这要是得了成都,恐怕立刻就会开始整合…… 接下来,刘备必然拿类似张松这样的川蜀大户开刀,然后将其钱财一部分分给新投靠他的川蜀新贵,一部分拿来招兵买马。 历史上的刘备也是这么干的,不过搞笑的是,估计历史上的刘备也没想着要在川蜀长待,所以下手也够狠,分赏也是很大方,结果没想到荆州老窝被人掏了,不得不又滞留在川蜀。结果这样一来,分赏出去的钱财都屯在各个大将府邸之内,一时半伙花不出去,然后川蜀市面上竟然因此导致铜钱奇缺,就连刘备手中都无法应付这样的局面,于是乎就搞出了一个什么当十直百的大钱的昏招来应急,不但没有救活川蜀经济,反倒是更是给川蜀经济沉重的一击,直至诸葛治理十年左右,才算是恢复了生气。 至于现在么,刘备一来没有想到那么长久,二来么斐潜的压力迫在眉睫,所以肯定是涸泽而渔,顾得眼前…… 斐潜皱着眉,摸了摸自己下巴上长出来的短胡子,他这个胡子永远是不要想和关二爷比了,似乎手下武将当中,也只有张辽有这个潜力,其余人的胡子不管是密度还是质量,都是有些差别。 也不知道关二爷那一把胡子,若是在行房之时,是会添不少麻烦,还是会多了不少情趣?起开,压到某胡子了? 斐潜苦中作乐,微微笑笑,然后将注意力重新回到战局上来。 现在的策略很明显,就两条。 一条是趁着刘备立足未稳,挥军猛攻,趁着刘备还不能完全整合川蜀成都之地的资源,施加压力,击溃刘备等人的联军。 另外一条路,就是维持原本的策略,只不过将计划之中的刘璋换成了刘备而已,然后等待川蜀内部自我分裂完成,刘备穷兵黩武之后遭遇反噬之时,便可不用多少气力直接取了川蜀。 第一条路或许更快,第二条路明显是时间较长。 第一条路弊端在于逼迫刘备等人,在外力的条件下,说不定反而促进了刘备等人的融合,就像是之前斐潜的举动给刘备助攻了一样,搞不好还帮刘备去芜存菁精简了队伍…… 第二条路的坏处是时间拖得太长,如果刘备自己控制调整好,反倒是给了刘备喘息和立足的空间,等想要再攻打,也就更添难度了,而且战事延长对于刘备是一种压力,对于斐潜自身又何尝不是…… 怎么办? 怎么选? 是左还是右? ……………………………… 征西将军斐潜略微有些犹豫不决,而对于刘备来说,则是一点犹豫的余地都没有。 这也很好理解,俗话不是说么,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斐潜不仅要考虑川蜀,还必须全盘通虑,而对于刘备来说,只要顾得眼前当下就好了,至于其他方面,都是次要的。 人们在回顾历史的时候,很多人都会形成一种廉价的历史优越感,然后对着历史人物品头论足,大有历史上这些某某某简直都是弱鸡,都是一群白痴,然后带着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快感指点江山。 这样的事情,这样的行为,在中二的时候最经常出现,就连后世开国太祖爷也避免不了,说“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从实际的情况来看,刘璋向荆州求援,找到刘备帮忙,对于当事人来说,已经是最优选择了。 毕竟刘备的名声也不错,救孔融于危难,助陶谦于绝境;守刘表之北门,虽然还没有联孙权于赤壁,但是那一次不是旁人遇到了难事,便挺身而出,大义相助?哪一次不是尽心竭力,合作双赢? 当然,历史上的刘备还要更加的名声响亮,响亮到了就连占据了荆州,孙权都没有办法多哔哔什么,只能是暗中记到了小本本上面。 说什么刘备如狼似虎,进了川蜀便会吞并,那是后人知道了结果,反过来的推论,像刘璋这样,遇到了难题,然后得到了刘备这样的人相助,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就像是一个遇到困难的企业招聘部门经理来解决问题,这人都还没有到任,然后就说这个人脑后有反骨,必有野心,将来会吞并企业云云,然后要求其他人一起信? 低头一看,这个人的简历漂亮让人无话可说,不仅能治理平原那样的小工程项目,而且还得到了当地老百姓的交口称赞,还接受过像是徐州牧这样的烂摊子,而且人家徐州陶氏轻工陶谦陶董事长还是亲自出马三让徐州,人家才勉强接受了,代理了,而且代理得也不算是差,要不是袁氏重工搞吞并,也不见得会垮台…… 这样的一个人才,然后就凭一张嘴,说这个人不好就不好? 这若是放在当时,被暴脾气的张三爷知道了,直接拿长槊将串串了,估计也不会人说什么,坏人清誉,这在汉代,比后世的那种轻描淡写的诽谤罪量刑要重多了。 因此,不管是刘璋还是刘表,选择刘备,都是一种必然,一种当下局面的最佳选择。而且刘表留下刘备的家眷,最大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好好照顾,而是为了制约,但是奈何遇到的是刘备。 为了能够实现心中的野望,对于刘备来说,自家家眷又算得上什么? 因此毫无犹豫的就丝毫不考虑刘琦等人的感受,立刻进军了川蜀成都,等到了消息传到了安汉之后,刘琦蒯琪伊籍也不由得相互瞪着眼睛,不敢置信。 从某个角度来说,刘备虽然是客将,并不是直接属于刘琦之下,但是毕竟也是客将,多少有个好聚好散的仪式,像刘备这样完全不打招呼的行为,几乎就可以看作是刘备脱离客将的身份的举动了。 但谈不上背叛,只是不合道理。 就像是后世当中许多事情,不合理,但是合法一样。 而且就算是真的论起理来,刘备也不算是完全不占优。 刘璋请刘琦刘备来,是要做什么?是共同抵抗征西将军斐潜的入侵啊,那么这样一个大前提下,刘璋单独和征西将军使者会谈,虽然刘璋并没有最后决定,但是没有和刘琦刘备通个气,光凭这一点,岂不是很有可能掉头就将刘琦刘备这一方给卖了? 正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临战决断之下,刘备抢先动,杜绝自家的隐患,再加上有吴懿吴班李恢等人做旁证,真要说起谁背叛了谁,便是谁也扯不清楚。 扯不清楚就证明刘备所做作为并非没有道理,并非没有道理就没有办法指责刘备有违道义,没办法指责刘备违背道义也就没有理由鼓动其军分割其兵…… 搞得刘琦现在也是十分的犹豫为难。 以前吧,能控制刘备这个若即若离的外包单位,全靠合同拨款了,给一点卡一下,然后再摸摸狗头,让其听话,但是现在这外包单位自己找到了一个大单子,然后愤然表示爱给给,不给拉倒,这要怎么办? 一条路,紧紧抓住刘备的小辫子不放,斥责刘备没有按照合同条约办事,没有通报便私自外面接单,属于非法所得,按照道理应该上缴所获,并且追究当事人责任…… 另外一条路,全当作看不见,没这回事,然后要么寻求第二家的外包公司,要么看看能不能找个机会在这个事情当中获取一些利益…… 最重要的,这个市场上不仅有刘琦刘备刘璋的公司在,还有一家大西北畜牧产业公司在一旁虎视眈眈,准备随时进场…… “故而……”刘琦长长叹息了一声,原来以为刘备这个浓眉大眼的看起来着实不错,没想到竟然也是个背叛革命的,“唯今之计,便只能是暂且坐视,置之不理了?” 蒯琪觉得自己非常的忏愧,竟然没能帮刘琦早点揭开这个大耳贼的真面目,也是有些羞愧的说道:“饿虎在侧,不得不防……先看征西如何动作再说罢……” 虽然说刘备占据了川蜀之中最为肥美的一块肉,但是刘琦这边若是能取了巴东,也算是给荆襄扩展出去老大一块地,虽然巴东这种贫瘠的山地,除了林木产出之外,也没有太大的经济附加值,但是毕竟好歹是开疆拓土了,不是么? 虽然亏,但是也不算亏得太多。 因此,具体要怎么做,关键还是要看征西,总不能这里全数打起来,然后让外围的征西白白捡到一个大便宜吧? 第1516章 小飞挂角 魏延回到了广汉,刚进军营不久,便觉得有些怪异,当碰见凌颉的时候,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了。 “见过魏将军!” 明明是已经点头示意交错而过了,却没想到凌颉才走出了两步,又立刻转过来叫住了魏延,有板有眼的拱手行礼问候。 “啊?见过凌校尉……” 虽然凌颉现在名头只是一个校尉,但是谁都知道凌颉和魏都是一样直属于征西将军之下的营队,所以也没有人因为凌颉的职位偏低而轻视他,因此当魏延忽然被凌颉如此正式的称呼问候的时候,不免也有些诧异,连忙拱手回礼。 “见过将军了?将军伤势可痊愈了?”凌颉问道。 魏延点点头说道:“将军安好,伤势么……据某看来,应该是差不多了……” “天佑吾主……”凌颉显然听到这个消息很高兴,然后看了中军帐一眼,悄声说道,“使君这两日有些烦躁……魏将军还是快些去复命吧……” 魏延神情也不由得凝重了一些,连忙拱手致谢,然后告辞朝着中军帐而去,只不过一边走着,一边心中还是觉得有些诧异。 这个凌颉,虽然不能说其是什么桀骜之辈,但是平常也不怎么好相处,再加上自己原本在征西军列之中也算是资历不深,所以凌颉在态度上也就不冷不热,更不用说像是今日这样温言提点了…… 不管哪个朝代,军队当中永远是最讲阶级的,只不过表现的形式可能有些不同而已。毕竟军中军令一下,就要从上到下贯彻执行的,绝对没有什么商讨的余地,要是不能一级压一级,那么死的不仅是将军,还有可能亡国,因此军中上级压制下级,老兵欺负新兵,就算是到了后世,只要不做的太过分,也都是算是军队当中的一种无形的规则。 这种规则,也有一个例外,甚至有时候会下克上,这个例外,正常来说只有一个下克上是被默许的,甚至有些纵容的,也就是老兵对于新鲜出炉空投而来的准尉的挑战,在其接管职权管理时的挑战。 这个挑战,只要不出格,是被默许的,甚至是一种惯例。上级在初期也都是冷眼旁观,不会轻易出手制止。 当然,这样的挑战,处理得好的话,新的准尉就会扎根下去,老兵也会汇集而来,形成战斗集体,但是处理不好,或者在老兵的挑衅之下进退失措,那么不仅老兵不服气,甚至就连上级也会看轻几分,搞不好甚至就准备调去养猪了…… 魏延也是如此。 因为魏延岁数也不大,除了进川之外,其余的战绩也没有,所以一开始魏延并不是受到多少征西兵卒的重视,要不是魏延身先士卒,表现出了强大的武力,被调拨给魏延的兵卒也不见得就会立刻俯听命。 在凌颉身上这种挑战,或者是下意识的对魏延的掂量,就比较明显了,然而今日竟然很有些亲切之意,这不由得让魏延有些诧异。 不过这个时候,还不是魏延思索这些的时间,他必须立刻找徐庶复命。在路上稍微聊几句没有什么问题,但是长时间耽搁不复命,这肯定就不成了,再加上凌颉之前也有稍微提点一下说徐庶这两天心情有些烦闷,魏延自然不敢耽搁。 “见过主公了?主公伤势如何?精神可好?阆中情况如何?” 徐庶也没有客气,见到了魏延之后,便是一连串的问题抛了出去。待魏延一一回答之后,方点了点头,又接过了魏延转过来的征西将军的书信,展颜笑着说道:“文长既得主公赐甲,便要好生珍惜……” “唯!主公之赐,延不敢或忘!”魏延目光望自己身上一落,心中略有些恍然,连忙拱手回答道。 “嗯,文长也是辛苦,先下去休整吧,某若有事,再请文长来商议……”徐庶笑呵呵的说道,表示魏延客气暂时去休整一下,还特意站起身,将魏延送到了大帐之外,颇有些让魏延感慨。 征西所赐的这一身铠甲,竟然有如此附加效果? 魏延回到了自己的帐篷之中,几名留守在此的护卫也纷纷围了上来,也是喜笑颜开,甚至有人还低声说道:“就知道将军一定可以的……看看,着不是,征西果然给将军赐甲了……” “啊?”魏延平时也不是什么专营之辈,自然也不怎么会关心这些东西,要不是亲身遇到了这些变化,说不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听闻护卫在一旁欢天喜地的嘀咕,也不由得有些好奇心,看了看刚刚脱下来的铠甲,又摸了摸,说道,“这你们也能看出来?我看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啊?” “将主,不是看这里,而是这里……”护卫明显比魏延更懂,连忙指着铠甲上特殊的标识给魏延看。 之前护卫不曾和魏延谈及这些,一方面是认为魏延本身应该懂,另外一方面讲了不就是等于是刺激魏延么? 现在既然魏延获得了征西将军的赐甲,又表现得似乎真的不懂,护卫觉得就必须要好好说道说道了,至少不能让魏延闹出什么笑话来。 魏延仔细一看,才算是明白。 征西将军的铠甲特征之处并不是在人的正面上,而是在背面,而且也范围也不大,就是靠近后腰之上,在两肋之处,有一些带着花纹的鳞甲,而固定这些花纹鳞甲的,是用三色的丝绦…… 魏延起初也没有注意,但是经过这么一说,他也是觉得心中恍然,怪不得凌颉都错开两步了,又重新转回来打招呼。 “将主,这征西之甲,仅有黄、马、徐、赵,还有西张北张才有,对了,还有太史将军,如今将军也有了,真是可喜可贺……” 魏延眨眨眼,如此一来,似乎在征西将军心目当中,自己也是和这些大将平列而论了,不由得大喜,想要努力憋一下,让自己多少表现得谦逊一些,但是片刻之后便憋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眉飞色舞的说道:“都知道了还不将甲好好挂起来!一群兔崽子!来,这些银钱拿着,去后营采买些腊肉来,给兄弟们晚上加个餐!” 护卫顿时低声欢呼起来,若不是军营当中律法森严,他们真的是会雀跃高呼,毕竟自己的将主得到了征西将军的器重,也就等于是他们的地位也是相应提升了,都是兴高采烈的先下去忙碌了。 铠甲挂在木架上,魏延坐了一会儿,忍不住又站了起来,走到了铠甲面前,伸手摸了摸,嘿嘿嘿眉飞色舞的低声笑了起来…… ……………………………… 且不论魏延了解了征西之甲的价值所在的兴奋庆贺,徐庶在看了征西的回信之后,将注意力集中在了桌案的地图之上。 “此棋妙啊……”徐庶看了许久,不由得点头称赞。 原来征西将军斐潜同意了徐庶的进行试探的建议,但是将试探的方向,从广汉的正面,挂到了涪县之处,一记小飞挂角。 在汉代,围棋也渐渐昌盛了起来,虽然古法围棋和现代围棋有很多不同,但是中心思想依旧是一样的,胜负为重。平局,其实也是胜负的一种,表示暂且不分胜负,待来日再战而已。所以当斐潜的建议回来之后,徐庶自然认真考虑,而考虑的结果现,确实是比自己之前的计划要更好…… 战场本身就是一种胜负的博弈,因此虽然不完全和围棋一样,但是其中的精髓是相同的,简单来说,就是对方怎么不舒服怎么别扭怎么难受,就怎么来。 如今川蜀变化,刘备入了成都,就像是下棋下到了一半,突然换人了,而这新来的棋手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习惯,有没有什么阴招,都不是很清楚,那么在这样的情况下,猛烈突进未必是一个好选择,一般都会放出试应手来试探一下,看看对方是怎么回应的,然后再进行判断。 原本徐庶是准备在正面战场上,也就是县之处,直进中宫的用这一招,但是斐潜建议改向涪县。因为斐潜觉得,如果走县,刘备有可能会脱先不应。 毕竟之前庞羲在县的防御做了十足,若是刘备不应,那么原本是试应手就不得不要变成了强攻,那么就失去了灵动,输了固然是非常的不好,但是想要赢,在面对那么多的防御工事营盘,多少也是要付出不少代价。 所以,斐潜觉得,如果正面举兵,刘备也有可能依托营寨,不会做出任何的变化调整,也就看不出刘备一方的虚实,还不如直接剑走偏锋,突然扎向涪县,看看刘备如何反应。 在这一点上,倒不是徐庶忽然智慧谋略下降了,而是徐庶作为前线总指挥,就会更关注面前的这一条战线的变化,也就自然会不由自主的选择在自己熟悉的这个阵线上作战,毕竟天天盯着这些县营盘防线,在心中也是不断盘算了许久,当然下意识的会选这里。 而斐潜原本就坐镇后方,相对来说,先天上视野就比徐庶要更加开阔一些…… 虽然涪县也有防御,但是据张松杨松所言,其防御工事并不像是这里一般,里三成外三层的,所以就算是真的动攻击,伤亡也可以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而且还有一点好处就是涪县距离成都要比县更远,而这增加的距离,而距离的增加,也就增加了刘备控制的难度,若是有什么破绽,自然也更容易暴露出来。 同时涪县的兵卒并非像县这里一样,属于东州兵,涪县那边还有相当一部分是原本川蜀兵卒,这样一来,在面临了新变化之下,原本川蜀防御体系之中各自同属的兵卒是否还能够协作,也可以通过涪县窥见一斑…… ……………………………… 魏延带着兵卒,朝着涪县缓缓而行,不快,也不显得慢。 拜见了征西将军一次,魏延性格当中那种激进的方面得到了一定的压制。 魏延不是不愿意听旁人的意见,他只是不愿意听所谓弱者的意见,而征西将军斐潜自然不是那种只懂得嘴炮的弱者,斐潜所说的话,魏延自然是用心聆听。 突袭不是不能用,而是必须在外有因,内有应得情况下,还要再加上对手毫无防备,才能使用,并不是想怎么用就能怎么用…… 魏延甚至至今还清晰的记得征西将军斐潜当时将赵云和太史慈突袭冀州,以及当初魏延他突袭了南充,还有刘备突袭了成都都拿来作为例子,同样都是具备了以上的条件,才获得了成功。 要知道,刘备能进成都,吴懿在其中至少起了相当重要的作用,而当初在广汉城中,可以说魏延要是稍微忍耐一下,说不定现在就换成了吴懿领着征西将军斐潜进成都了…… 魏延忽然有些心神不宁起来。 当初在广汉…… 魏延又翻来覆去想了想,征西将军知道不知道是自己将吴懿给推到了刘备那一边? 不知道? 那么为什么还特意用刘备进川来举例说明? 知道? 那么为什么还赐给我这样一身铠甲? 魏延反过手,摸了摸后腰上的铠甲鳞片三色绦的位置,心中不由得忐忑起来,尤其是回想起征西将军那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更是七上八下,征西将军的意思究竟是什么? 要不要现在写一封请罪书? 现在写还来得及么? 还是说…… 要不然先等打完这一仗?待某再立些功勋,然后再找征西将军坦白,到那个时候反正也取了川蜀,至于中途的过程,也就是个小失误,征西将军也就应该不会怪罪…… 魏延又摸了摸后腰上的三色丝绦,当然,还是要取了川蜀! 要不纵然征西将军不治罪,这个事情传开了之后,魏某人的颜面要往哪里放! “报!”一名斥候赶了过来,禀报道,“查得涪县更换了将旗!现在认旗为张!” “张?!” 魏延皱眉,难道是碰到那个该死的,没有半分口德的黑脸胡子张? 第1517章 小尖侵削 话说兵贵神,但那个是在对方并不了解自身的情况下,然后方能出奇制胜,但是如果对方堵在路上,抛弃了后勤的所谓神,也不过就是一个笑话。 冷兵器战争,一进一退之间,更像是围棋上面的小尖,虽然步态较为缓慢,但是进可攻退可守,怎么都行。 涪县么,后世以其榨菜闻名,但是也同样反应出,这个地方么,物产什么的,比不上成都,再加上这些日子的汇集的兵卒祸害,几乎就跟县一样,大多数普通百姓不堪重负,要么逃进山中躲避,要么到了川蜀腹地投靠亲友,反正县城之内,基本上都没有百姓,剩下兵卒了。 毕竟这个年头,说什么军纪之类的,恐怕也只有征西将军这些职业精锐相对好一些,像是川蜀普通的郡兵,也算是不错了的,至少不会奸淫掳掠本地居民,但是吃个饭打打牙祭什么的总是少不了,一来二去谁能负担的起? 所以整个涪县、梓潼到县,再到安汉,几本上也都类似,也就成为了军事防御地区,似乎将川蜀百姓切成了南北两半。 刘备算不上什么料敌入神,也谈不上多少深谋远虑,但是向上拼搏,紧抓住一切机会想要咸鱼翻身的精神,却是一般人所无法比拟的。 和吴氏联合,趁机吞占川蜀,旁人看起来似乎是毫无意义的,自寻死路的举动,但是对于刘备来说,则有很大的不同。 难道说不吞并川蜀,刘备就不用对抗征西了么? 所以刘备这样的举动,一方面消除了被拉扯后腿的隐患,另外一方面来说,万一赢了呢?就像是那位伟大的咸鱼导师说的一样,普通人考虑的是那九千九百九十九,但是刘备看重的,是那个万分之一。 不过当下刘备,最大的问题就是手不够长,啊呸,手下将领不够多,分不过来。如今刘备在成都收拾一帮川蜀遗老遗少,关羽坐镇县,统帅愿来属于庞羲的大军,涪县也就只能让张飞前来镇守了,至于原本的安汉防线么,刘备只能表示嘿嘿…… 若是征西真的觉得安汉防线薄弱空虚,然后朝着巴东而进,刘备定然举手加额,欢庆不已。巴东那个地形,刘备是亲身经历过的,所以知道若是真的一头扎进去,想要掉头再扎出来,起码没有一年半载折腾不过来,所以也就等于是给刘备更多的时间了。 不过征西将军斐潜显然也不会走这样的冤枉路,一个尖顶便捅在了刘备软肋之处。 刘备最近真的忙,忙得脚打头的那种。 胁迫了刘璋,让刘璋在公众前露了个脸,表了个态,便算是多少扯一块遮羞布盖在三角区域上,然后便是着手收拾比如像是张松这样的亲斐派,提拔吴懿李恢等作为左右爪牙,威胁震慑那些还处于中间立场的川蜀大户。 听闻了张飞八百里急报,说是征西前锋临近涪县,刘备纵然是心中建设已久,依旧不免咯噔一下,塌了小半边的角楼,自个儿琢磨了一夜,就暂且想出了三个字“不能慌”。 一慌就完了! 因此第二天召集众人商议的时候,刘备早早的起了床,却没有立刻到了大堂商议,而是用了早脯之后,又让护卫仆人打了热水,用热脸巾将脸庞捂得血脉通畅,白里透红,才故意穿着一身宽袍大袖,而不是穿着甲胄,晃晃悠悠的脸上带着笑,到了大堂之上。 果然,见了刘备神色,众人似乎也有些安稳下来,不得不说,刘备的笑和哭,都是极具备感染力的。 “今征西一偏军来袭,不知各位有何对策啊?”刘备不咸不淡的说道,语气语态似乎都没有将这个征西偏军放在眼中似的。 堂下左右相互看了看,回想一下也是,不过一偏将尔,征西主力都还没有动呢,值得一夜辗转反侧么? 于是氛围不由得也有些轻松起来。 “涪县雄兵万余,有张刘二将,区区三千征西偏军,能奈之何?且如今已是深秋,再过月余,山间寒风一起,征西偏军,不得寸进,必然退之。依某之见,固守即可,不必理会。”费诗缓缓地说道。 费诗现在也不再是那个被烧得一穷二白的绵竹县令了,而是成为刘备帐下督军从事。 督军从事,一般来说,是掌管军事的,但是很显然,想要管军事的人太多了,根本轮不到费诗来,因此费诗也只能是退而求其次,掌管了刑狱。想想看这些时日,除了张松之外,那些刘璋庞羲派、亲斐派倒下了多少,家财又有几何,便是知道费诗最近究竟这个督军从事分量如何了。 很明显,费诗也想保住自己的新获取的地位,因此他认为目前还是要以稳妥为上,至少要等自己先将这些获取的浮财转移一部分到家乡之后再说…… 刘备缓缓的点点头,微微笑笑,没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拖延,其实也是一种战略,也不能说是费诗胆怯避战,而且费诗说的也没有错,纵然川蜀气温比起关中并北要高上了不少,但若是冬日来临,山间的气温温差还是很大的,再加上高度对于气温的影响,若是转运粮草出现了一些问题,那么不战而胜也不见得有什么奇怪的。 “使君,某倒是有一计,若是此计可行,某观征西大军,不过蝼蚁之聚,徐魏之辈,亦如草芥一般!” 喔喔喔? 刘备有些惊讶的转头看向了言人,连忙表示出一副恭聆妙策的态度来,说道:“愿听子远高见!” 吴懿自然是忘不了之前魏延在广汉刺下的那一剑,如今听闻了是魏延率领偏军而来,心中自然是不可能轻易放过,因此带了三分的狠毒说道:“征西偏军不取梓潼而进涪县,无非是涪水平缓,又非汛期,其多密林,乃伐巨木而以索缚之,即可渡也,故而我兵分则力弱,兵合则难御……” 吴懿深知川蜀地形,自然也对于涪水一带有所了解。涪水在涪县之处蜿蜒而进,这一段路虽然起伏不定,但是并非什么高山险要的地形,加上山地林木繁茂,要是选一个地方来渡河,即便是没有船只,砍伐一些大木头也是可以将就用,所以不好在沿河岸进行抵御。 “吾等可于涪水之西设立营地,以诱征西偏军伐木而渡,另阴遣兵卒,于上游蓄水,待征西偏军半渡之时……如此必可胜之!”吴懿笑了笑,只不过笑容有些阴森,“除此之外,吾等亦可如此这般……” ……………………………… 就在川蜀刘备研究着要怎么对付征西将军斐潜的时候,在冀州的袁绍也正在一直考虑着关于南下讨伐平东将军的相关事宜。 说实在的,对于这个小,袁绍心中多少还留着一点情谊。 当然,情谊并不是关键因素。 起决定性的因素有两个,一方面是曹操确实有能力,袁绍还想着尽可能的多用用,另外一方面是一旁的征西将军斐潜实在是亚历山大,不能不小心谨慎一些。 不过随着征西将军征调军队南下进了川蜀的消息传来之后,袁绍原本的心思也不由得有些活泛了起来…… 再打征西? 嗯,欲攮外必先安内么…… “主公,如今之局,战机稍纵即逝,军情紧急,不能再拖了。”田丰忍受不住袁绍长时间的拖延,便再次前来敦促道,“如今征西自顾不暇,正当吾等用兵之机!若是再有拖延,等征西取了川蜀,而吾等又腹背受敌,届时便是悔之晚矣!” “嗯……” 袁绍慢慢的点着头,然后咳嗽了几声,进入深秋之后,或许是感染了些风寒,或许是年岁大了一些,袁绍自己觉得精力也似乎没有像是前几年那么的好。 田丰说的也是有几分得道理。 “不过并州之处……”袁绍缓缓的说道,“又要如何应对?” “可令高将军镇守中牟!主公,胜败乃兵家常事,高将军为贼所欺,苦战得脱,也是难得。让他小心应对,不要让征西趁隙袭击,便可保得冀州无忧。”田丰知道袁绍担心的是什么,也立刻给出了建议。 “嗯……” 袁绍思索良久,总算是点了点头,进入了下一个环节,“幽北强敌环绕,不可轻动……孤最多抽调两千骑兵……可这统军之将……” 田丰再一次在心中感叹,但是也只能是无奈的退一步说道:“若是不动文将军,便以宁国中郎将为主,高偏将为辅共御之,另调四千步卒随后……” “嗯……” 袁绍衡量了一下,又看了看田丰。张高览都是河北人,虽然将兵权交一部分出去到了冀州将校的手中,但是当下似乎也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余地了,最终袁绍还是点了点头,同意了。 “若如此安排,攻略兖州,元皓以为,需时几何,可有几分胜算?”袁绍最终问道。 田丰真想跳脚骂人,但是喘息了两下,还是忍住了,说道:“主公!兵家之事,瞬息万变,岂有定数?若一切顺利,少则半年,多则一年……” “一年啊……”袁绍皱眉,要是征西一年之内就收了川蜀了呢? 田丰毫不客气的瞪着袁绍,并不接话,虽然这样的行为极不礼貌,于礼不合,但是田丰这个暴脾气,真的有些忍不住,这又不给兵卒,又想着要成效,哪有那么多的好事? “咳咳咳……”袁绍似乎也是知道自己的要求似乎有些急躁,最终也是自嘲的一笑,说道,“便如此吧……当下兖州濮阳守将何人?” “夏侯,夏侯元让。”田丰拱手说道,“兵马约为五千。” 濮阳是曹操在兖州的大本营,若是能攻克濮阳,便是给了曹操阵营的沉重一击,所以袁绍也是关注到了这一个城市来。 袁绍皱了皱眉,“五千?” 要攻打一个守军有五千的城市,正常来说至少要五倍兵力,也就是要接近三万的人马进行围城战,才有比较大的获胜希望,当然,若是有五万的兵马,那就更好了。 田丰用手杖在地面上敲了敲,说道:“主公,攻城为下下之策……应诱而击之……” 就算是亲兄弟,在利益的面前,也不可能完全避免争执的打斗,更不用说像是袁绍和曹操这样的结合体了,因此在见到了征西将军斐潜注意力转移到了川蜀的前提之下,袁绍和曹操这一对兄弟,终于是将脸皮扯破,准备开始动手了。 几天之后,张就带着兵卒人马,和高览一同南下。 这一次领军出征,张觉得肩头沉甸甸的,一路之上也是神情凝重。 高览更是如此,前一次太史慈搞得袁绍南路军全部崩溃,要不是田丰等河北士族向袁绍求情,高览恐怕当时就被袁绍给治罪了,这一次得了一个副将辅佐张,多少也有些戴罪立功的味道。 高览回头看了看后方的兵卒人马,又看了看张,几次欲言又止,神情尴尬,犹豫了很久,才提醒道:“张中郎,这就要进军兖州?”高览并不知晓田丰的全部计划,他只是被告知要完全配合张,毕竟这一次高览他也是副将,不知道全盘计划也是正常。 张看了高览一眼,他知道高览在担心着什么,或者说是高览在隐蔽的提醒着他什么。 确实,就这点兵马,就想要直接可以拿下兖州,这不是笑话么? 不过张并不打算和高览详细说明田丰的计划,只是说道:“高将军,天色不早,暂且寻一地休整……明日卯时,便拔营兵黎阳……” “黎阳?”高览皱眉,但是依旧拱手领命而去。 打仗,完全就是兵卒搏杀么? 显然不全是,但是这一场战斗,田丰明显是要将兵卒搏杀放在了次要的位置上,更多的是攻心之策,这样的计划,真的能够成功? 张并不清楚,但是他也只有执行,至于执行的效果怎样,他的心中,也没有一个底数…… 第1518章 先手刺 征西将军斐潜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变成了光头强的感觉。 刘备占据了川蜀成都一带,采取的方案就是典型的笼络边缘被排挤的,一同打到既得利益者,然后拉拢中间派,进行利益的再分配,而斐潜,就像是隔岸观火,随时准备进攻成都的那一派。 因此,斐潜纵然现在不准备即刻进军,也需要展现出一定的力量来,否则这个摘了桃子的刘备,说不准还真的将桃子给吃光抹净了。 而负责展现力量的,便是魏延。 还有跟在魏延身后的黄成。 一前一后,一明一暗。 当下的时间已经算是秋天了,气温什么的也是相当的宜人,山上山下,土黄与青绿的颜色混杂在一起,还看不出多少衰败的迹象。 原本这一片山地,是飞禽走兽的乐园,这里有他们的一切,可是现在这山间多年的平静,被如同涌动的潮水般的人群所打破了。 虽然魏延带领的人数并不是非常多,但是在山道当中蜿蜒而来,也是多少有些漫山遍野的模样。军队行列,沿着山道,蔓延到了山谷,然后重新出入在山麓间,并列绵延出去好几里,负责负责联络、规划路线的斥候在崎岖的道路间穿行,呼应着附近的众多军列,调整着一拨拨军队的度。 魏延希望自己是万人将,可将万人,但是他也是知道,现在他还做不了这个事情,在千人将和万人将之间,并非人数叠加那么简单,更重要的是调配难度的攀升,这种难度的提升,不是人数的相加,而是相乘。 一个百人将,可以奋勇杀敌,在前线鼓舞士气,抓住战机破阵讨杀敌方大将,这就算是非常不错了,也就成为了先锋选,而千人将就需要考虑接阵兵卒前后调换,相互兵卒配合,攻击波次安排,人员辎重调整等等得工作,然而进入万人将得范畴,除了以上这一些,还必须了解每一个兵种的优势短处,每一个将领的位置安排,每一次攻击的前后呼应,每一块空间的利用堆叠…… 纵然双方兵卒数量种类都一样,高明的统帅甚至会全程压制,然后将对方收拾得哭爹喊娘不要不要的。 现实当中,兵卒都是会疲惫的,普通兵卒使出全力搏杀的时间一般都在一刻钟至两刻钟之间,也就是大概15分钟至3o分钟,出这个时间之后,兵卒体力会大幅度的下降,很容易就被对方新加入的生力军所击败,所以波次更换体力下降的兵卒进行休整这个就是百人将和千人将的进阶课程。 对于万人将来说,这个控制力度就是要扩大到战场之上的每一块区域,每一处的阵线,有没有符合自己的计划,交战的战线还需要坚持多久,损伤比率是不是可以接受,出现突情况需不需要派遣兵卒调整等等,都必须在极端的时间,甚至是瞬间做出反应,而这样的要求对于领兵时间并不是很长的魏延来说,是一个极大的挑战。 对于当下的魏延来说,五千人,大概已经是上限了,而当下三千余,多少还是好一些,至于统帅万人以上,恐怕还是需要积攒相当的一些经验,才有几分的把握。 因为川蜀地区山地起伏不定,所以行军自然不可能保持成统一的军势行进,而是必然成为一条长蛇蜿蜒盘旋,魏延仔细规划,将军队分成了六个部分,放慢度,呼应前行,并且每一天的行程必须是在斥候的侦测辅助之下,详细规划好次日的度和目标之后,在斥候扎下的道标标识之下,缓缓推进,避免在任何时候出现兵卒过于劳累,甚至是军阵脱节的情况,务求以最为稳妥的姿态,迎接任何随时可能出现的敌人。 毕竟进入了这样左右都有可能出现敌人的区域,不谨慎一些,肯定是不行的。 涪县在西北方,梓潼在东北方,而魏延在中间,就像是一个三角形。虽然说后方还有黄成一部隐匿在后作为支援,但是魏延当然想能自己解决的就自己解决为好,自己家的功勋越多越好…… 尽管说度不快,姿态保守,但是魏延带着兵卒徐徐推进的时候,当三色旗帜如林一般向涪县压去的时候,依旧给了涪县的张飞守军带来了极大的压力。 梓潼方向的川蜀守军,似乎在静默着,等待着什么,似乎没有想要参与到这一场战斗当中来一样。 伴随着双方距离的逼近,在十月初八这一天的巳时左右,刘备川蜀的刘氏旗帜出现在魏延的视野当中…… 半个时辰之后,战斗打响。 魏延军主攻,川蜀兵主守。 “呜……呜呜呜呜……”长长的牛角号声在山间回荡,人影前后蔓延,在川蜀的山间不多的缓坡平地上,一**,一群群,一块块的展开,从川蜀这个防守的营寨的视线看去,似乎要绵延到天的那一边去一样。 这一座营寨,勉强算是涪县的一个前出的前哨。 川蜀山地多,加上商业也不差,所以伴随着商队的展,有一个行当就自然而然的产生了山匪。 为了维护商道,在川蜀县城和县城之间的一些要点上,大多数都会有这样的营寨,少则一队,多则一曲,卡住主要的通道,负责区域的安全。当然,如果是那些穿山小道,一般也没有商队走,也自然不会有这样的哨站营寨。 为了抵御征西人马,显然这个哨站营寨经过了再次的加固,营寨寨墙之上露出来的那些新木断面就很能说明一些问题。时间仓促之下,这些木头既没有刷上生漆防虫,也没有煅烧表面来防腐,只是简单的糊了一层泥巴,有的地方则根本没有糊上,裸露在外。 魏延默默的观察着,虽然远道而来,但是他并没有让兵卒歇息,而是直接进入了战斗,他相信自己手下的这些征西兵卒有这样的实力,同样也是作为一次检验,毕竟拦路的这个营寨只是涪县的一个前哨营地,自己可以重视,可以谨慎,但是不能表现得胆怯和畏惧。 魏延决定,第一阵,选择直接寨门突破,实打实,硬碰硬,正面肛上去,尽快击溃这些川蜀人马,结束战斗。 魏延转,朝着一旁的传令兵下达了命令,旋即传令兵开始挥舞着旗帜,牛角号声也一同响起,向前沿的军阵传递出了信息…… 魏延前阵当中,高然正在山麓间一片矮灌木之后荒地间与向自己的手下,也是自己的同伴,训着话。 这一片灌木恰巧遮掩了高然等人的身形,让他们并没有直接暴露在川蜀守军的视线当中,但是又不妨碍他们接收魏延出的信号。 高然等人,便是当时突破阆中瓮城城门,一举攻占的最大功臣,龟甲盾阵。 而领队的高然,便是从学宫之中的寒门学子当中挑选出来,特别作为担任这些特殊战阵的领队将校,如今三十多岁的他,目稳重、身如铁塔,双手皮肤粗糙,虎口长满老茧,这是战阵外的训练与战阵上的砍杀共同留下的痕迹。 高然读过书,也做过一阵的流民,他懂的生活的不易,更知生命的可贵,同时具备一定知识的他,比一般将校更容易接受一些比较特殊的战法和指令,也是成为了征西将军斐潜军中强悍的中层力量。 高然因为性情扎实勇烈,但是他并无突出的谋划能力,所以更适合在前线作战,而不是居于后位进行调配统御。如今,他带领的是便是征西之下的一个特别用来破门的龟甲阵,总人数近四百,其中半数都是老兵,其余的新兵,也多是一年以上,经过挑选而来的优质新卒。 虽然在阆中高然等人已经是亮相了,但是对于汉代这种信息传递落后到令人指的时代来说,涪县这些川蜀兵卒,还并不知道高然这些人的特别之处,又或者在漫山而来的征西兵卒之中,眼前的这些征西军阵,各个都是同样的神秘可怕。 “……某再说一次!都听好了!待等第一波军阵退下来之后,我们便向前移动到预备线上,等第二波的军阵开始交手之时,我们便跟着向前,在一箭之地外集结,组阵!目标,是对面的寨门!注意!不用急!谁的步伐要是像上一次阆中那样乱了,回来自己个单独举着三盾练三天!听明白了没!” 高然伸出如同蒲扇一般的大手,相互拍了拍,“都打起精神来,这一次是山路,不平!不光要看着路,还要看着大盾高低!要及时进行调整……千万别乱,真要受伤了,也别害怕,用盾遮住头胸趴下……” 高然说着,反复强调着重点。 “高军侯,你就放心吧,我们理会得……”高然说完,手下一个队率笑呵呵的说道,“我们都练了多久了,这又是个小山寨……来来,有谁怕的,说出来,不丢人,别耽误自家兄弟性命!这段时间多练练,下次再上也成!” 七嘴八舌的声音跟着响了起来,“嗨!这话说的,怕的就是孙子!” “就是,说什么笑话,那边又没有多少人!” “不就个山寨么,就一会儿的事!” 一群人哈哈笑着,倒是真没有多少紧张的情绪。 号角声再一次响起,代表着高然这一支部队的旗帜在中军当中被举起,来回晃着圈子。高然一眼看到,便一边示意手下旗手回应中军,一边说道,“成!都不怕就成!不过也小心些,各自位置都给我记好了!好了!该我们上了!” 午时刚过,太阳高悬在空中,蓝天如洗,万里无云。而山道之上,黄叶黄沙之间,鲜血横飞。 因为地形的原因,整个接战线上,真正作战的不过两百人,双方加在一起,也就是四五百人的样子,但是同样的惨烈,征西兵卒的第一波兵卒为了扫开去除路线上的陷阱和障碍,不少人被箭矢射中,翻倒在黄沙之上。而山寨之中的弓箭手也有不少被魏延的弓手弩手压制覆盖,寨墙之上也像是骤然多了一层尖刺一样,箭矢的尾翎沾染了鲜红的血色,在风中摇曳…… 高然等人默契的在预备线上进行汇集,而与此同时,第二波前冲的征西兵卒也已经将沿途之中的那些鹿角和陷阱清理得七七八八了。 “成了!到我们了!”高然大胜吼道,“准备结阵!” 兵卒轰然应答,然后相互聚拢起来,在阆中城下出现过的盾阵再一次出现在了涪县前哨军寨之处…… ……………………………… “什么!” 吴懿抓住了前来通报的兵卒,头上青筋冒了出来,“你再说一次!征西花了多长时间破了三寨?” “将,将军……”可怜的兵卒吞咽着口水,“一……一日之……之内,连,连……连克三寨……距离此地,已,已是不足五十里!” “啊嗨!”吴懿怒喝一声,一掌将兵卒推开,脸上神情变幻,十分精彩。 任何计划,都可能遇到不可意料的变化。 要水淹征西兵卒,不管是要拦截涪水修建堤坝,还是进行蓄水,都是需要时间的,因此吴懿特别派遣了一些兵卒,将涪县之外的那些军寨加固修缮,企图用这些军寨拖延一下魏延前进的度,给自己争取到在涪水动手脚的时间,但是吴懿没有想到的是,魏延的锋芒竟然如此的锋锐! 差不多接连在一起的三个前哨山寨,吴懿原以为至少可以抵御两至三天的时间,实际上竟然在一天之内全数被魏延所攻破! 该死,该死! “去看看堤坝还需要多长时间!”吴懿抓住一名自己的亲卫,急切的下令道。但是不久之后赶回来的护卫带回来一个让吴懿极其失望的消息,现在才刚刚在涪水上游投下了砍伐的大树,将其勾连捆绑在一起,正在挖掘土壤朝中间填埋,但是距离合拢蓄水,至少还是需要一天到两天的时间! 听到这个消息,吴懿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团团乱转。 魏延距离此地,不过就是四五十里,纵然天色当下已晚,魏延所部不太可能连夜赶路,但是明天一天正常来说也会赶到这里了,说不定其斥候…… 吴懿打了一个哆嗦,立刻下令道:“来人!东岸加派斥候,务必探明征西兵马动向!” 该死的,这要如何是好! 第1519章 后手应 十月中下旬,山间的温度已经是逐渐降低了,伴随着一阵接一阵的山岚吹拂,微微冬日的寒意似乎也在逐渐的临近,白天也渐渐的缩短,不仅是亮的晚,而且也黑得早。 在涪水之西岸驻守得吴懿兵卒,早早得就被军校从睡梦当中叫醒,趁着天边那清灰亮色,开始了忙碌且混乱的一天。 战争到底是一个什么? 有人说像是一盘棋,有人说是抢地盘,有人说是争夺利益,可能每一个人都有其不同的说法,但是不管哪一种,其实都充满了血腥和黑暗。 吴懿也早早就醒了,这两天他都睡得不好,极其不安稳。 一名心腹护卫端着一盆热水到了帐前,另外一名护卫连忙上前掀开帐篷的门帘,顿时一股寒风呼的一声边窜了进来,让仅仅是身穿中衣的吴懿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该死的,掀那么大干什么!没看将军才刚起来么!将军,今天有些起风了,小心别受了寒……” 吴懿点了点头,取了大氅先披着,然后沉默了片刻,一边接过护卫递过来的热巾,一边说道:“征西人马可有什么动静?” “回禀将军,似乎是在山寨之处暂且扎营了……” 吴懿将手中的热巾覆盖在脸上,似乎这样就能吸收热巾当中的温度,让自己的思维能够更活泛一些。 听闻了魏延一天之内连克三寨,吴懿顿时就坐立不安了,昨夜更是一晚上都没有睡好。 在吴懿看来,魏延不顾梓潼的川蜀兵卒,便直接插向了涪县而来,这一件事情本身久显得非常的不可思议。正常来说,谁都不愿意将侧面暴露给敌方,但是如此浅白的道理,征西将军又岂能不知? 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征西选择了这样的进攻线路? 吴懿无法得知。 “来人!早些做饭!早脯之后,便于涪水之侧列阵!”吴懿下令道。 如果魏延真的前来,至少可以获得一个以逸待劳! 这一次吴懿领兵,选择在涪水这里,迎击魏延,同样也是一个带有风险的举动,然而吴懿不得不来。 人总不可能永远一个人活着,但只要是群居,必然就会收到群居当中其他人的影响。吴懿在广汉之处,跟魏延交过了手这一件对于吴懿来说并不是非常光彩的事情,自然在川蜀不是什么秘密。如今吴懿和刘备进行合作,又统领了一部分的川蜀兵卒,肉反正久那么多,吴懿多吃了几口,旁人自然也久没有了肉吃,自然有些意见,这嘀嘀咕咕的声音也就自然传到了吴懿耳朵当中。 若是再做一个缩头乌龟,稳妥自然是稳妥了,但是必然也会引来众多的非议,所以吴懿必须用战绩来证明,在哪里跌倒的,自然就要在哪里爬起来,为了服众,击败魏延,就成为了吴懿当下最好的选择,没有之一。 于是乎,吴懿思前想后,决定第二天主动出击,在涪水西岸列阵拒敌,一方面表示自己毫不惧怕魏延,敢于正面和魏延队阵,另外一方面也是为了争取更多的时间,让在上游的自家兵卒能够顺利蓄水。 ……………………………… 几乎是同一时间,在吴懿决定要在涪水列阵进行拦截魏延行进的时候,魏延也正在考虑下一步的举动。 魏延天生喜欢冒险,所以当听闻征西将军斐潜安排他充当最危险的先锋,来进行以点破面的战役的时候,魏延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只有兴奋。 正所谓富贵险中求。 天色才刚刚明亮起来,魏延已经穿好了盔甲,站在中军帐外的司令旗下,来来往往的兵卒都能够一眼看见他。 作为中军主将,并不需要时时刻刻都在忙碌不堪,而是要让所有的手下兵卒都知道,当遇到了问题的时候该去哪里找人,有一个主心骨支撑着,军心自然就稳固。 然而离得近的,魏延却并没有像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的心有成竹。 “涪县,梓潼,广汉……”魏延低声的念叨着,三个地名在嘴角飘逸着。 虽然出的时候,徐庶表示前锋主要是魏延做主,但是也同样说明,如果说了跟在后面的黄成若是有号令传来,魏延也必须听从黄成的安排。 黄成的那些手下么…… 穿山过林如履平地一般,真是跟山猴子差不多。不过很明显,这样的部队用来正面对战,并不是不行,而是过于浪费了,要是魏延是统帅,也不会轻易的让这一群“山间猴子”白白的在正面兵卒对决当中损耗掉。 魏延现在是一枚棋子,这一点他并不反感,但是他也希望早点能够脱离棋子的身份,成为一名棋手,那么就要求他能够看清棋盘,读懂对手,并且能够知道那一步应该怎么下,为何而下…… 那么,黄成跟在后面,除了是让自己这一支部队掩护其踪迹,是不是还有什么其他的目的呢? 如果有什么目标,又是以什么为目标呢? 没错,魏延现在就企图脱离自己现在的这个棋子的身份,开始准备站在更高的层面上来分析,来琢磨着为什么征西将军和徐庶为什么这么安排,企图从这样的安排当中汲取让自己可以成长的养分。 魏延思索着,然后忽然有所感悟,站起身来,转悠了两圈,然后又停了下来,目光转动,然后忍不住又转了两圈,忽然仰着头,哈哈笑了两声,旋即唤来了护卫:“给后面的黄将军带个口信,就说某今日进军十里便下寨!” “十里?”护卫以为自己听错了。 魏延嘿嘿笑笑,说道:“没错,十里!就这么说,若是黄将军有什么其他吩咐,你在回报于某就是,去吧!” ……………………………… 在魏延身后十里左右的一个山谷之内,黄成很快的就收到了魏延派人传递过来的消息。 “十里?”黄成微微一愣,旋即哈哈一笑,点头说道,“好,知道了,便按你家将军说的办吧……” 昨日听闻魏延一日之内攻克了三个山寨,黄成不喜反忧。黄成也没有想到魏延竟然如此的犀利,如同一把锋锐的钢刀一样,直接突进,一举破开了涪县最外围的防御体系。 涪县,大体上可以分为三个防御圈子,最外围的,就是魏延攻破的这三个距离并不算是太远的山寨前哨基地。这三个山寨的作用,一方面是用来拖延,一方面也是为了给后面示警,所以被攻破也是早晚的事情,只不过魏延的这个进攻度,确实让人出乎意料。 涪县的第二层防御,自然是沿着涪水上下的几个渡口,尤其是距离涪陵最近的那个渡口,更是第二层的防御重点,吴懿便是在这里。 第三层自然就是涪县本身县城城墙防御体系了。 这些防御体系很正常。如果说真的要进攻涪县,那么扫荡外围的这些在外川蜀军队,将其击败击溃,然后才能安安心心的进行攻城战。 但问题是,征西将军斐潜和徐庶,一开始就不想要进行损耗巨大的攻城战。 征西整体的作战计划,如果说魏延只是知道其中的一个小部分,那么黄成则是知道了至少一大半。 双方博弈,下等的棋手便只会跟着对方的步骤走,对方下一步,便走一步,就像是围棋之中,明明白白的的背了大量的定式变化,然后分毫不差的也走了出来,最终现自己所有的应对明明都是最好的,可是就是输了…… 如果一个城一个城的去攻克川蜀,一来耗费时间,二来也是耗费兵卒,所有征西将军废斐潜之前采用的是攻心之策,那么现在兵涪县,自然也还是攻心之战,只不过从另外一个角度出而已。 原本黄成都准备派人和魏延进行联系了,没想到魏延抢先了一步,明确表明了只行进十里,顿时也就让黄成知道了魏延也是想明白了,不由得也对于魏延高看了几分。毕竟懂的听命行事的将校有很多,但是不仅知其然且知其所以然的将校却并不多。 看起来,魏延的潜质,似乎还算是不错…… ……………………………… 第二天。 吴懿抬头望天。 秋日的太阳虽然没有夏日那么炎热,但也是不容小觑。尤其是这两天秋高气爽,万里无云,确实是好天气,但是也就意味着吴懿等人连一朵云彩稍微遮蔽一下都没有,只能是干晒着…… 算算时辰,应该是差不多到了啊! 吴懿有些焦躁。 其下的川蜀兵卒则是早就议论纷纷起来,一些中层的将校起初的时候还多少喝令几声,到了后面也闭上了嘴,任由兵卒交头接耳唧唧咋咋…… 谁他娘的列阵列了大半天,连个鬼影都没见到,肚子里面会没有牢骚? 吴懿又再次抬头望了望天色。 太阳明晃晃的,似乎也是在嘲笑着,将一脸的笑容毫无保留的泼洒下来。 “来人!”吴懿招呼来了斥候,“去查看一下,究竟征西人马到了何处!” ……………………………… 第四天。 头两天的时候,吴懿还有些窃喜。 慢慢走好,更慢一点更好,最好等到拦截的水坝建成的那个时候再来最好……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吴懿心中的窃喜慢慢的变成了疑虑。 到底生了什么事情,头一天走了十里,第二天也是十里,第三天干脆不动了! 这到底是要耍哪样啊! 涪水的拦截水坝昨天夜里总于是紧赶慢赶的完工了,经过一夜的蓄水,吴懿也已经能够看到水位已经有了明显的下降,如今是万事俱备,只欠人来。 可是这人呢? 这最后二十里的距离,让吴懿十分的尴尬,征西人马肯定也知道了自己在这里,可就是不露面。 会不会是上游干的勾当被现了? 可是周边安插的斥候和警戒也并没有传回什么消息,再加上一般水攻之策都是在春夏之际居多,秋冬因为枯水,所以也不好用,所以正常来说不会有人会想到这个事情,这个时节正常来说应该是防火攻才是正理。 再加上涪水上游山势崎岖,正常来说也不见得会有人特意绕道过去查看,所以,吴懿认为自己的水攻策略可以说是别出心裁,定然是出乎魏延的意料之外,可是现在,吴懿自己也不免有些嘀咕了起来,心中也不再那么的底定。 忐忑之中,又是一天的苦守,结果在第五天的时候,情况突然转变了。 一大早,吴懿早早的就派出了斥候度过了涪水前去打探。这个时刻他已经实在是有坐不住了。可是斥候回报的消息让吴懿大吃一惊,魏延的人马不见了!根据痕迹来看,似乎是在昨日夜间,连夜撤走了! 撤了? 为什么? 那么现在我要怎么办? 继续在这边等着,还是说收兵回涪县,或是…… ……………………………… “黄将军,为何魏将军退走了?” 山坡之上,焦纵看着魏延带着兵卒消失在山道的远处,有些不解的问道。 焦纵,字守懿,有武勇,善骑射,之前听闻征西将军于并北战鲜卑复阴山,不胜向往,便会同了些良家子,前来投奔征西将军,现在归并在黄成手下,暂且居一曲之长。 黄成憨憨的笑了笑,看了焦纵一眼,说道:“呵呵,我们又没想着要真的进攻涪县,为何不退?” 黄成除了下达军令的时候严肃之外,平日里面大多数时间都笑的憨憨的,所以也自有一种亲和力,因此手下跟着的包括焦纵在内的几个曲长军侯闻言也不免有些奇怪,这要是不打涪县,又为何一路而来? “你们钓过鱼没有?”黄成笑着说道,“要钓到鱼,总归是要下点饵么……” 焦纵等人不由得恍然。 “行了,都去忙吧,”黄成挥了挥手,说道,“我们就在这等着,回去看着点,都别露了馅……看看是那只鱼上钩……” “将军放心!” “属下明白!” 一干人纷纷应答,然后散去,各自去安排了。 黄成站在山坡之上,停顿了片刻,转头看了身边的一名亲卫一眼,亲卫会意,默默的退了下去。这钓鱼啊,外面的江河自然需要钓一钓,内部的池塘么,多少也要看一眼,保不准就某个鱼上钩了,不是么? 黄成外表看起来憨厚老实,但实际上心中细腻无比,自己手下人手不仅仅只有西凉并北人,还有些汉中的兵卒,甚至还有来自荆襄的…… 就像是焦纵,不也是从荆襄来的么? 山岚浮动,自由自在,吹着山间的草木。青山绿黛,纯净无比,反衬着人世间的躁动。 妙书屋 第1520章 双争先 “大前天我们推进十里,川蜀兵卒列阵以待虚惊一场。前天我们又推进十里,然后这些傻子又等了一天,身心俱疲。昨天干脆休整一天,而这群川蜀兵,则是天天都列阵……”魏延对着大帐之内的军侯曲长,笑道,“我们则是好好休息了三天,也算得上是以逸待劳了……现在就看这群傻子敢不敢追了……” “将军,川蜀兵没那么傻吧?这样还追上来?” “这个可不好说,万一真碰到傻子呢?” “得了吧,听将军的……” 魏延微微点点头,说道:“我们在这里再等一天,如果没有追上来,就算他命大!然后我们掉头走梓潼……” 魏延现在彻底明白了自己的本质工作,就是充当一个搅屎棍……啊呸!是作为一个破坏川蜀当前平衡的人……呃,似乎两者没有太多的差别…… 好吧,反正差不多就这样吧。 吴懿傻不傻不好说,但是魏延想赌一赌吴懿能不能咽下这口气。之前在广汉的时候折损了吴懿的颜面,要知道,在汉代,颜面这个东西,比起后世来说,在许多时候都看得更重一些。 当然,吴懿也有可能直接回到涪县去。 不过这样也没有问题,魏延还可以继续去引诱梓潼守军,又或是继续转回来再勾着涪县,反正进攻的选择权在魏延手里,东边刺一下,西边捅一下,并且还有黄成隐藏在后,真要是有谁忍不住了,呵呵,保准让他爽一把…… 吴懿在涪水列阵,魏延本能的就觉得有些问题,不过既然暂时没有一口气推到涪县的打算,那么吴懿要在涪水动什么手脚便由得他了。魏延之所以不揭破,也是因为这年头,不管挖什么陷阱,都需要消耗大量的人力体力,让吴懿等人有地方消耗,总好过自己这一方消耗吧。 “凌校尉,元俭那边还没有信息么?”魏延转头问凌颉。 凌颉摇了摇头,说道:“还没有接到特别的回报,梓潼之军依旧于城中,并无出兵举动。” 为了自己这一路人马不被涪县和梓潼两面夹击,一开始的时候,凌颉手下的精英斥候就像是长长的触手一般伸到了梓潼方向,侦测动静,而涪县这一边,则是依靠魏延自己的斥候哨探来查看。 “嗯……”魏延点了点头,客气的拱拱手说道,“烦劳凌校尉了……” “不敢当。”凌颉也拱手回礼。 现在魏延最担心的,就是他在和涪县的人马交手的时候,侧后被梓潼的守军冲杀,所以一方面凌颉的提前预警非常重要,另外一方面魏延自然也是看在了凌颉等人极其强悍的个人战力上。 “对了,凌校尉,若是在梓潼左近,打出某的旗号,以为疑兵……”魏延忽然想到了一计,思索了一下似乎也有些操作的空间,便朝着凌颉说道,“某之前攻汉昌之时,与梓潼守将交过手……” 凌颉微微愣了一下,然后望向了魏延,露出了一点显得有些阴冷的笑容:“魏将军……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啊,就是如果我们不小心让梓潼的人看到了旗帜,然后又不小心让他们现这不过就是疑兵之计……”魏延嘿嘿笑了两声,“其实他们也是害怕,不是么?让他们看得见,或许就不是那么害怕了……” ……………………………… 秋日的天空湛蓝无比,万里无云。 在县的川蜀兵卒,在关羽的统领之下,以近一万的刘备老兵和荆州联军为中心,以川蜀兵卒为两翼,大军以品字排开,沿着川蜀之地难得的盆地平地,向着广汉推进了二十里之后,停留了下来。 在接到了刘备传递而来的消息之后,关羽就立刻行动起来,一边统合兵卒,一边鼓舞士气,然后便出乎意料的离开了原本县左近的防御体系,主动向前推进邀战。 因为在关羽的后方,就是原本庞羲修建已久的工事,再加上如今替关羽把守后线的是一条线上的另外一只蚂蚱,吴班,因此关羽也就自然还是有些放心的,大刺刺的将军阵几乎是一线排开,很有一番气势,向着广汉推进。 吴懿吴班都是捆绑在了刘备战车之上,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所以将自己的背后交给吴班,关羽心中倒也没有多少忧虑,他所关注的,只有广汉的征西人马。 这广汉的征西人马,会不会出来迎战? 抑或是准备收缩防守,借用城池来进行防御? 真实的战争就是如此,永远不可能完全知道敌方在做什么,甚至所看见的举动,也要考虑一下,这些举动是真,是假,抑或是半真半假? 对于关羽来说,既然知道了广汉征西人马派遣出了一支偏军,那么这一次的主动离开工事向前出击,便也是一个试探,一个随时可能由虚转实的试探,如果广汉因为分兵而显得薄弱,关羽不介意直接挥兵而上,强攻一把。 如果广汉收缩防御,那么关羽甚至可能会让安汉的荆楚联军一同而进,进一步压迫广汉征西人马的空间,然后或是攻城,或者是抽出人马,对广汉派出的魏延偏军进行包抄作战。 当然,如果广汉依旧强悍,关羽还可以一边吸引广汉征西人马注意力,一边暗度陈仓,甚至可以且战且退,反正广汉侧翼始终有安汉作为威胁,加上自己后方也有坚强的工事,也不会有多少劣势,说不定还有可能拉扯征西人马,创造出空挡来…… 关羽眯缝着眼,看了看左右两翼。 任何军事行动都是有一定风险的,关羽这一次的行为同样也是如此,他的风险便是左右两翼这新收的川蜀兵卒,这些原本庞羲的手下。 不过,任何兵卒都是需要在战场上见真章的,早些暴露出问题来,总比到了关键时刻才暴露出来更好吧? ……………………………… 退回涪县,自然是更为稳妥,但是吴懿吞不下这口气。 就这样退回去,岂不是之前自己做的一切功夫都白费了?人往往都是如此,当沉没成本越多的时候,所形成的影响也会越大,作出的行为也越的不理性。 沉没成本是人性当中最棘手的难题之一,处理不好很容易导致两种误区,一个是害怕走向没有效益产出的“沉淀成本”而不敢投入,另外一个则是对“沉没成本”过分眷恋,继续原来的错误,造成更大的亏损。 追上去!若是能战胜自然最好,若是不能胜,则是将其再引诱到涪水来,总之,之前修好的水坝,总不能就这样白白浪费了,不是么? ……………………………… “启禀将军,涪县之兵已经过了涪水,正往此处而来……”焦纵拱手向黄成禀报道。 黄成看了焦纵一眼,憨憨的笑了笑,眼却眯缝了起来:“来了多少人?” “追赶而来的,乃涪县前锋,不过千人而已……” “千人?”黄成皱了皱眉,不是嫌多,反而是有些嫌少。感觉就像是饥肠辘辘正准备吃大餐呢,结果冷盘都没有,直接只上了一盘豆芽菜…… “给魏将军提个醒……”黄成吞了一下口水,然后说道,“传令下去,都藏好了,放这些家伙过去……” 沉没成本么,也同样对于黄成有了影响,都埋伏那么久了,自然要吃口好的,光吃了这样一盘豆芽菜有什么意思? 忍着,等着。 作为猎人,自然需要有极强的耐心…… 其实说起来,或许大多数的战法的原理都是相同的,就是田忌赛马的翻版而已,所谓什么玄武阵,什么八门阵,其实也就是通过兵卒排列的变化,在局部地区形成优势,然后在进而取得全局胜利。 能够理解这一点呢,就自然能够明白为什么在战争当中诱敌和埋伏成为了最为主要的两个手段,就算是到了热兵器时代,也是如此。 而论起兵卒的身体素质来说,征西将军的这些兵卒,至少在正儿八经的正卒行列,可以算是顶尖精锐才有的待遇了,别的诸侯不是没有,而是那些待遇往往只有大将神身边的亲卫等级的才能享受,而一般小兵是不用想了,这就造成了在兵卒体力上和耐力上的巨大差距。 就像有句话,叫做什么女真满万,但是实际上也就是身体这种体力差距,饥一顿饱一顿,平常时间最为主要的任务不是训练,而是要给卫所的将主赚钱搞生意的这样的兵卒,能和天天肉食,一年至少九个月时间都在搏杀当中度过的北方胡人比较么? 即便到了后世,位于西伯利亚的毛子,不也是经常见到莽得跟熊似的,直接跟黑瞎子掰手腕的? 兵卒之间的差异,在征西将军手下和川蜀本地兵卒之间表现得更加得明显,这种差异也带来了黄成等人的信心,他们纷纷由各自的曲长军侯带领,打扫了残留的痕迹,翻进了山林当中,隐藏了行踪,并没有对于涪县的这一支前锋动攻击…… 虽然吴懿同样派出了不少斥候,但是对于根本没有和征西将军有过交手经验的川蜀兵卒根本现不了黄成等人的粗浅迷彩装备,就像是刚刚接触了吃鸡的玩家,瞪着两只眼睛,都快贴到屏幕上了,依旧是一片茫然,这有人么?为什么什么都看不到? 前锋没有遭遇到袭击,吴懿自然也就没有觉察到什么风险,再加上为了追赶魏延,吴懿甚至连夜出动,为了克服不少兵卒的夜盲症,吴懿不仅打起了伙伴,还让人相互之间用绳索牵引,赶了大半夜的路,终于是在第二天的时候抓住了魏延的脚印…… 吴懿怀疑魏延是因为广汉,或是梓潼生了什么变故,所以不得不先行撤军,这一点,似乎也从魏延并没有设置伏兵攻击吴懿派出来的前锋证明一二。 行行复行行,一路之上并没有受到多少阻碍的吴懿人马,顺风顺水的逼近了魏延的人马,双方进入了目视范围,自然开始列阵相对。 双方都在用最块的度调整自己的队形阵列,吴懿需要将攻击队形展开,而魏延也需要将人马进行转向,一时间都在调兵遣将。 吴懿自己清楚,个人武勇么,自然比不上魏延,所以他也不敢一头久直接撞入魏延的尾巴当中带头绞杀,而是按捺性子,等待自家的兵卒列阵。见赶来的川蜀兵卒,或许是有些疲惫,或许是看见了征西人马的装备有些胆怯,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又抬头望了望天空,现太阳已经开始西斜,再看了看地形,不由得仰天大笑了几声。 一旁的护卫凑趣问道:“将军为何笑?” 吴懿指了指天上的太阳,得意洋洋的朗声说道:“吾原以为征西之下,皆善战之辈,如今观之,亦不尽然!今日渐斜,敌军之所,再过片刻,必然晃目,不能直视!此乃天时于吾等也,自当大胜之!” 护卫连忙将吴懿的话传出去,顿时让周边的川蜀兵卒安心不少,毕竟看着对面人高马大的征西兵卒,装备也比自家的精良,若是没了吴懿的鼓舞,也难免心中在打鼓。 “需知善战者,非阵前武勇也!能整兵者未必能将兵,能勇战者未必能耐苦战,能破寡者未必能敌众!今敌军张惶,吾辈安泰!”吴懿借机鼓舞麾下兵卒,“征西人马作恶多端,夺吾等之地,劫吾等之财,巧言饰非,无恶不作!今吾等当替天伐罪,讨杀邪逆!今日得胜,人人皆重赏之!” “哦哦哦……” 吴懿的鼓舞似乎有些作用,听到了吴懿护卫的人肉扩音器的传播之后,也纷纷的举起刀枪迎合着…… “将军,敌方似乎还在整队,阵型不严,要不要趁着士气可嘉,掩杀上前?”护卫听见重赏二字,不由得有些心动,毕竟要是真有重赏,他们自然也是拿大头的,便舔了舔嘴唇,双目放光的说道。 吴懿胸有成竹的再次看了看天色,摇了摇头说道:“不必如此,便是对方阵型完备,又能如何?在过一个时辰,日光便斜射其目,届时彼等逆讨,吾辈顺取,岂不是更好?” 话音未落,就听前沿的兵卒惊呼道:“动了!动了!征西兵卒动了!” 吴懿吓了一跳,连忙抬头望去,只见魏延军阵当中突出了四五百人,前面的刀盾手长矛手稳步前来,侧翼跟着些长弓手也缓缓而进,直取吴懿的中阵而来,不由得大怒道:“竖子,焉敢弄险!急命前军列阵,弓箭左右散开!后军并入中阵,某便于此地,蹴散其列,斩敌级!” 第1521章 双争劫 魏延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身侧后的三色丝绦的位置,不由得想起了征西将军斐潜,然后咳嗽了一声,装作淡然的模样,挥手下令进攻。 每个人一般都会有一个崇拜偶像的过程,这并不是什么坏事,毕竟在大多数人的心中,偶像的存在是为了映照出一个完美的自己,或者换一个角度来说,崇拜偶像其实就是在崇拜心目当中完美的那个形象,和具体这个偶像是张三还是王五,并没有直接的联系。 毕竟路转粉,粉转黑,就是那么的自然。 魏延见到了征西将军斐潜之后,就有些路转粉的味道。征西将军和魏延年岁相仿,但是征西将军如今已经是有了这么大的一块地盘,这么惊人的权柄,这如何不让魏延羡慕和钦佩? 所以,魏延不知不觉当中,想象着,模仿着,尝试着用征西将军斐潜的角度和方式来指挥战斗,期望着盼望着自己也有一天能够像征西将军一样,能够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准备!弓箭手准备!” 魏延大声呼喝着,然后紧紧的盯着前方的吴懿阵线。 “嗡!” 吴懿阵地两侧腾起了漫天的箭矢,朝着魏延前出的部队射去。连续抛射出来的箭矢密集得甚至遮蔽了天日,在地上洒下斑驳变换的阴影。 “哈哈,蠢货!”魏延非但没有任何担心,反倒是大喜,连忙用手一指,“两翼漫射!给我射垮他们的弓箭手!” “嗬哈!嗬哈!准备!风!大风!”魏延阵地两翼的弓箭手小跑进入了射击阵地,然后几乎是没有停顿,立刻开始对对方的弓箭手进行抛射压制。 严格来说,这一片的区域并不是一个非常合格的战场,至少正面的展开宽度不够,这也就意味着阵线相对来说比较集中,不管对于魏延还是吴懿来说都是如此。所以不管是魏延前出的兵卒,还是吴懿的阵线,都是站得比较密集的。 然而因为双方将领的抉择不同,却享受到了截然不同的待遇。 魏延突出在最前方的,自然就是高然等人组成的龟甲刀盾兵,在吴懿弓箭手抛射的那个瞬间,就像是穿山甲一般,将全身团了起来,一块块的盾牌就像是鳞片一样,让吴懿弓箭手抛射而来的箭矢基本上失去了效用,也不能照成多少的伤害。 反观魏延这里,在用龟甲刀盾兵吸引了远程火力之后,便立刻下令让原本有些滞后的弓箭手立刻向前,进入射程范围,对于吴懿暴露出来的弓箭手位置,进行覆盖抛射攻击…… 一方用弓箭射击重甲单位,然后眼睁睁的看着对方重甲单位上冒出一长串的“miss”,然后自己这一方的轻甲或是无甲单位,遭受到了对方的集中穿刺攻击,顿时一片惨嚎升腾而起,这一上一下的相差,便是战场之上的细腻变换,也体现出将领之间的经验差距。 等吴懿现情况不对,然后下令让弓箭手往后撤,脱离被攻击的区域,想要重新整理队列的时候,他两翼的弓箭手就算是没有半残,也基本上废了三分。 真实战场之上,并不是鼠标一划拉,便可以直接下令的,这么来说吧,或许可以将其看成是一个延迟极高的战略游戏,跟绝大多数即时传达即时执行的游戏不同,延迟极高的双方的号令下达之后,都要延迟三分钟,然后兵卒开始执行命令,然后又要再等一分钟,受到了指令的兵卒才会开始执行,当然,这个三分钟一分钟只是一个比喻,一帧帧就跟幻灯片似的,足足可以让急性子的指挥官狂。 射退了吴懿的两翼弓箭手之后,魏延的弓箭手就开始朝着吴懿中央阵列开始交叉射击…… 一名合格的弓箭手,必须在一百息之内,能够射出三十只箭矢,最多不能过一百二十息,当然,射三十只箭矢之后,就必须进行调整和恢复,但是在双方交手的这个极短的时间之内,有弓箭支援和没有弓箭支援的肉搏单位,相差简直不要太多。 高然带着两百刀盾手像是一堵矮墙一样,便直接拍进了吴懿的阵线之中! 刀盾手的攻击模式其实非常的简单,也就是两招,盾击和突刺。至于什么腾空三周半,空中转体18o度外接前空翻等等的动作统统不要想,也都没有。 借助肩膀腰身的力量,将大部分要害蜷缩在盾牌后面,然后向前力猛撞过去,在撞击的那个瞬间,顺势将另外一只手的战刀顺着盾牌的边缘刺出去,不管有没有刺中,便是下一个撞击的开始,如此往复,直至面前的对手全数倒下。 吴懿的前沿阵列一接战,就几乎是凝油遇到了热刀一般,只是矜持了片刻,便哗啦一声,如水般的败退下来,败退度之快,让魏延都有些惊讶,不由得高呼,让阵线保持稳定,不要跟着吴懿的败兵一同散乱…… 其实也不奇怪,川蜀兵卒原本个头就比较矮小,自然在气力上有所欠缺,就像是轻量级的拳王到了重量级的擂台上被一流的,甚至二流的重量级拳手揍的叫爸爸一样,川蜀兵卒和西凉汉子在体型上的本身差距就不小了,再加上征西兵卒的待遇确实是好,隔三岔五的还有油腥吃,自然气力上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 吴懿脸色煞白,他有想过自家的兵卒或许比不上征西兵卒,但是绝对没有想到差距竟然如此的大!不过呢,到现在为止,吴懿也还没有想着是自己指挥失措,下了一招臭棋之后便被魏延抢了先手,步步紧逼,只是想着自家兵卒无能,都是兵卒的问题…… “后阵!后阵顶上去!”吴懿手忙脚乱,头上的汗珠汇集起来,将脸上的尘灰冲洗出一条条的泥沟,一连串的下达命令,“不能乱!不能乱!稳住阵线,稳住阵线!从两翼包上去!弓箭手呢,弓箭手……” 若是按照正常的军阵指挥来说,吴懿现在的举动也不能算是全都是错的,毕竟前线兵卒拼杀失利,那就第二阵顶上去,只要中间的凹点不被击穿,就将魏延的兵卒看成是汹涌的浪花,扑过一层防线之后总归是要消减一些气力,然后在顶回去的时候在两翼尽可能的扩大杀伤面,辅助以弓箭手追杀补刀,这样一来,整体上的伤亡交换,也就不会亏得太多。 可是当吴懿一转头,准备看一下自家弓箭手在侧后重新集结得怎样的时候,却猛然间现在自己的后方出现了一杆三色旗! 吴懿这个小心脏,顿时漏了一拍,顿时觉得大脑供血不足,眼前黑,天旋地转…… 吴懿忍不住揉了揉眼,再确认一下,这一次不仅是看见了三色旗,还看见了从山脊之处攀爬而下,像是一只只野猴子一般,在林间灌木里面蹦出来的征西兵卒! 这,这都是什么玩意! 吴懿现了后面冒出来的征西人马,其手下的兵卒也66续续的现了,顿时一片慌乱,几乎每一个人的头上都蹦出了三个大字:“中计了!” 原本地形就不是很好,如今又被魏延和黄成前后一个包夹,吴懿手下的兵卒士气和斗志,几乎就像是肉眼可见一般刷刷的往下掉,原本极力坚持的阵线顿时土崩瓦解,一塌糊涂。只剩下吴懿中阵的兵卒多少还在坚持着。 “将军,将军!”手下护卫急切的呼喊着,“将军!怎么办?怎么办?!” 战场之上,在这一个瞬间,似乎所有的声音全数都一股脑的塞在了吴懿的脑袋当中,自己家兵卒的纷乱惨叫,征西人马的呼啸叱喝,在脑袋当中碰撞,重叠。 吴懿瞪着双眼,双眼之中有些茫然,喃喃念叨道:“这,这不可能,在后面的,应该是张将军才是,应该是张翼德!怎么回事?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将军!张将军没有来!没有!”护卫大吼道,“现在怎么办!将军请下令啊!” “没来,竟然没来……”吴懿眼珠子左右看了一下,现不管是向前还是向后的道路,都被堵死了。 死战? 不,不! 自己还是大好的年华,怎么能在此地轻易抛弃? 吴懿的嘴角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咬了咬牙,却很快的松下来,“传令……我们,我们投降……” ……………………………… 张飞没来么? 没来。 难道说张飞有意要坑害吴懿? 其实并不是。 原先涪县的守将是刘璝,为了保护成都刘备侧翼的安全,也为了掌控兵权的稳定,关羽到了郪县,张飞自然要到涪县接管人马兵卒。 刘璝对于张飞的到来,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敌意,反倒是相当的配合,不管张飞说什么,一律都是是是,对对对,中中中,搞得张飞一点脾气也不出来。 毕竟刘备也不希望在和征西对抗的时候,内部出现大规模的波动,因此也是对于关羽和张飞一再的交代,能拉拢……咳咳,能团结的尽量要团结,不要见一个杀一个,最终搞得谁也不敢来…… 于是乎刘璝当下的做派,张飞真的是暂时也无法将刘璝如何处置,虽然知道张松杨松就是从涪县进来的,又是从涪县逃出的,但是刘璝一推二五六,表示当时他就是听命行事而已,再说当时刘璋和张松一个是州牧一个是别驾,他远在涪县,又怎么能知道成都究竟怎样了? 治罪?怎么治罪?以什么罪名?难道听命行事也是罪名了? 再加上吴懿来了,也表示说不要做得太过于绝情,于是张飞也只能是圈了一个闲散的差事,将刘璝闲置一旁,只要刘璝不阻碍张飞接管兵卒,张飞权当就没有看见刘璝这个人。 本来这样,事情算是了解了,等张飞完全掌控了兵卒,将刘璝残留在军中的一些中层军士慢慢的甄别出来,剔除出去,就算是万事了,到时候将刘璝调回成都,又或是不理不睬,都没有什么问题。 然而问题是,吴懿竟然坚持要领兵去迎战魏延! 那个黑脸矮矬子岂能是善良之辈? 可是张飞又拗不过吴懿。毕竟要是认真追究起辈分来说,张飞在吴懿面前,就是个弟弟…… 刘备娶了吴懿的妹子,虽然大家都知道这不过是一个政治交易,但是面子上还是多少要顾及一些的,终不能说前些日在成都刚上了人家妹子,今天便在涪县翻脸不认大舅子了吧? 所以张飞劝了劝,见吴懿心意坚决,便也由得他去。 可没想到,吴懿不仅是迎战,竟然还要追击! 张飞人虽然有些莽,但是绝不是傻,当时一路追赶那个黑脸矮矬子,然后兴高采烈的一路大骂大叫,最终变成了让那个黑脸矮矬子原样奉还,又是一路骂回来…… 向来都是三爷喷人的,所以那个黑脸矮矬子,张飞是记忆深刻,顿时立刻觉得吴懿去追击必然是不妙! 吴懿的计划虽然说得很不错,说是如果遇到了伏兵,便回撤拉扯,然后和张飞合并一处,再掉头迎击,必可大胜云云,但是张飞知道,这计划看起来不错,实际上做起来很难…… 这个该死的,只懂得纸上谈兵的白脸山羊胡子! 自作主张,自以为是的蠢蛋! 张飞虽然没有读过多少兵书,但是也敏锐的感觉到了吴懿计划当中的不足和漏洞,这山道蜿蜒,真要遇到埋伏了难道就能想出来就撤出来?就算是能撤出来,然后再山道上绕不开,还不是将张飞的部队一同阵线撞得稀烂,还怎么翻身一击? 而且还有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当下张飞正在逐步接受刘璝的部队兵卒,虽然说刘璝不声不吭没有什么动静,但是如果说张飞离开了涪县,领兵在外,万一真出了什么问题,那责任谁来承担?要是误了刘备大事,又该如何? 因此重重原因之下,张飞迟疑了,并没有立刻出兵护卫吴懿后路,犹豫了再三,便派出了刘璝,让他带着本部人马去接应吴懿,但是张飞毕竟也还谈不上什么心思细腻,百转千回的人物,在他只想着刘备这方面的事情的时候,却忽略了刘璝…… 第1522章 那魂牵梦绕的身影 刘璝的无暴力不抵抗的行为,明显让张飞放下了不少的戒心。 其实张飞和关羽都差不多是同样的类型,吃软不吃硬,越是正面怼,讲一些威胁的话,又或是表示什么将来会后悔的云云,张飞关羽的性格脾气一上来,便越是不服气,肯定对着干。相反,若是像是刘备那样,欸欸的叫两声,然后掉两三颗泪珠子,张飞和关羽也就心软了。 因此刘璝完全配合的姿态,却是也让张飞放松了警惕。在张飞的想法之中,如果是张飞他自己出城遇到了危险,刘璝倒是未必会去救他,但是吴懿有危险,刘璝应该是会去救援的,因为刘璝毕竟和吴懿相识多年,怎么也会有些交情…… 然而问题是,专职做一些爬墙头挖墙脚插两刀的,不都是朋友兄弟居多么? 刘璝信誓旦旦的在张飞面前拍了胸脯,等到出了涪县,过了涪水,真切见到了征西将军的三色旗帜之后,便立刻让自己的本部人马将另外一部分同行的荆州兵围了起来,然后向黄成投降了。 刘璝不看好刘备,一点也不。 若是刘备没有动刘璝他的手下兵卒倒也罢了。这种事情,在作为统军将校身上,不亚于是断人财路,抢人饭碗,刘璝是真感觉自己打不过张飞,为了不吃眼前亏才一忍再忍。 当然,也只是张飞这个粗线条的,换成是刘备,说不定就察觉出来了,不过话说回来,若真的刘备来接管涪县,肯定也不会像张飞做的这样毛躁,至少该给的面子还是会给一段时间,就像是刘备软禁了刘璋,但是时不时还会高调的带些吃穿用度然后亲自送到刘璋的庄园处一样。 于是乎,吴懿就悲催了。 投降可耻么? 在依旧崇拜春秋战国的汉代士族子弟当中,投降这个事情,真不算是什么特别大的耻辱,甚至还比不上战败。 打个比方来说,战败就像是负责的项目完全崩塌失败,代表了或者是计划出现了偏差,或者是执行出现了问题,又或是个人能力有所欠缺,反正都是有问题的,但是就投降这个行为而言,对于汉代的士族子弟来说,就像是跳槽,从一家公司跳到另外一家公司…… 后世的大多数人会觉得跳槽是一件耻辱的事情么? 不会的,或许有一点愧疚,但是肯定不会觉得有什么耻辱。 “黄将军……”魏延心头那种不安分,又一次的冒了出来,然后越来越大,熊熊燃烧起来,“黄将军,诈一次涪县如何?” 黄成愣了一下,然后皱眉沉思起来。 “黄将军,你看,我们有刘吴二人,可假其名义……”魏延说着,然后越来越觉得这个计划有很大的可行性,“只要诈开了城门,一涌而入,又有刘将军旧部于城中,哄乱起来,内外交攻,取涪县便犹如翻掌一般!” 黄成想了片刻,微微点了点头,说道:“或可一试……不过,还是要小心些……” 魏延见黄成同意了,便哈哈大笑道:“放心吧,这个事,我熟!” 黄尘哑然失笑,然后又微微皱起了眉头…… ……………………………… 涪县城外有一个军寨,一方面是屯兵,一方面也是为了有一个训练的场所。 正常来说,刘璝等人是先要带着兵卒回归兵营的,因此当刘璝带着人一路往城门走去的时候,虽然有一些人觉得有些诧异,但是依旧没有引起什么躁动。 毕竟刘璝之前是在涪县镇守了一些时日,作为主将,他在涪县想竖着走就竖着走,想横着走就横着走,根本没有敢问敢管,虽然说现在是张飞接管了其权限,但是原有的旧思维模式没那么快就能消除。 涪县和大多数的小县城一样,大体上呈现出四方形的状态,但是因为地理的关系,并不是一个完整的正方形,而是有点梯形,东面和北面较为狭小,而西面和南面呈现一个圆弧状,几乎连载了一起。一道护城河,不知道是原本的就宽深,还是后来又加固的,显得比一般的城池要更宽一些,同时也因为这个原因,吊桥在视觉当中似乎也显得很狭长。 吊桥的木板很厚,每一块桥板都是几块大木由头至尾钉在一处,再加上镔铁铁箍箍上的,很是坚固,不过要拆卸也是容易,战时将铁箍敲下,便可以将其完全拆除,还可以用来堆叠加固城门。 因为是临战状态,所以一天当中只有两个时辰开放樵采,而且这两个时辰并不是固定的,而是提前告知,或许是在上午,或许是在中午,也可能改在傍晚,至于城内的居民方便不方便,呵呵,谁在乎? 反正涪县梓潼一带,有些钱财的大姓大户,早就基本上跑光了,而那些还有些亲戚可以投靠的一般民众也是都跑了,留下来的大多数都是无路可去,投靠无门,离开了涪县就会被当作流民抓起来的那种最为基层最为贫困的百姓,对于这些人来说,能活一天就算是一天,更没有什么底气来讲什么人权,自由,平等云云了。 刘璝越众而出,虽然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但是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快……快开城门!某回来了!” 不过现在在城门值守的,并不是刘璝之前的下属,而是换成了张飞的直属。 “见过刘将军……”城门都尉从城垛上伸出脑袋,拱了拱手,然后打量了一下,虽然心中觉得似乎有一些不对劲的地方,但是也没有盘查得很详细,毕竟张飞和刘璝之间的问题,还是让张飞和刘璝两个人去解决就是,“稍等,某这就请张将军来……” 刘璝皱眉,“还烦劳张将军作甚!开了城门,某自行去找张将军复命就是!” 城门都尉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抱歉,刘将军,职责所在,还请刘将军稍候……”说完就缩了回去,不再理会刘璝。 刘璝又叫了几声,没有回应,不由得回头看了藏在队列之中的魏延一眼。 魏延心中也是咯噔了一下,不过魏延觉得这个计划似乎还不算是完全失败,似乎还可以再抢救一下…… 没有过多久,张飞就登上了城池,看着城下的刘璝,瓮声瓮气的说道:“吴将军呢?” “启禀张将军,吴将军收了些伤,正在后面……”刘璝按照之前约定好的说辞应答道,“某赶到之时,吴将军已经被包围……所幸救得吴将军,只不过吴将军当下失血过多,身体衰弱,还是请张将军开城门,请医师救治为好……” 这个便宜大舅子吴懿受伤了?张飞皱了皱眉,该死的,叫他不要小觑征西,结果还那么自大的就去追击了,看看,不仅是战败损兵折将,还负了伤,这不都是自找的么? 真晦气。 “来人,开……嗯?等等……”张飞原本都将脑袋缩回去了,准备下令开城,忽然心中一动,觉得似乎有些什么地方不对劲,便又将脑袋伸了出来,左右打量着城下刘璝等人。 城池下方,刘璝头上的汗,不由自主的就冒了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流淌,却又不敢擦拭,也不敢和张飞对眼,生怕被张飞看出什么问题来,可是越是如此,便让张飞觉得越是奇怪,但是张飞毕竟心思转动的不快,一时之间还没有想到那么多,只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的那种。 在队列当中的魏延见情况似乎不妙,便低声下令让周边的兵卒准备偷偷的上强弩,他准备再赌一把,要是能当场将那个黑脸大胡子射杀在城垛之上,虽然说这个距离有些偏远,但是万一射中,自然也就可以造成一定的混乱,说不得就可以趁乱攻下涪县了。 可惜魏延一时之间也忘了一点,在队列当中搞这些小动作,在魏延的视角里面,似乎都被前方的人员遮挡了,但是对于在城头上的张飞,却是居高临下,显得十分的明显,就像是后世里面课堂学生低着头做小动作,自以为有课桌书本遮挡,老师看不见,但是实际情况其实是自己看不见老师而已,老师在讲台上一目了然。 若魏延没有做这些动作,张飞目光扫几圈,说不定没现什么也就开了城门,结果魏延等人一动,就立刻吸引了张飞的注意,然后定睛一看,猛然间现一个异常熟悉,令其神魂颠倒的身影……咳咳,魂牵梦绕,嗯,反正差不多吧,一个激灵之下,顿时嗓子走在了大脑的前面…… “呔!兀那黑脸矮矬子!” 若是心思阴沉的,比如像是司马懿这女装大佬,说不得就算是现了什么破绽,也不会立刻喊破,而是多半会将计就计做一些布置,然后狠狠的坑一把,但问题是张飞口快啊,见到了之前做出了那等让他羞羞答答,咬牙切齿的事情的魏延,哪里还按捺得住,立刻一嗓子吼了出来,然后吼完了才反应过来,这个黑脸矮矬子竟然想要诈城! “射死他!”魏延见计划败露,便将手一指,爆喝道,“征西麾下!魏延魏文长于此!吴懿全军覆没,已降!征西天兵已至!尔等降,献城者免死!”你个黑脸大胡子,老子有名有姓,听清楚了没有! 在魏延左近,十余名的护卫抬起了强弓强弩,便将箭矢弩矢,带着浓浓的死亡气息朝着张飞一股脑的射来! 张飞吓得魂飞魄散,猛地双手一推城垛,一缩脑袋,用力之大,甚至一屁顿坐在了城墙地面的方砖上。从下而上的箭矢弩矢,呼啸着从垛口空缺之处窜了上来,有的砸在石头上,歪歪斜斜不甘心一般的掉了下去,有的则是钉在砖缝之中,似乎冒出了点点火星,还有的扎到了临近的两三个倒霉鬼的脑袋胳膊处,顿时血涌如注,喷射在城墙垛口之处。 等张飞反应过来,才现自己坐在了城墙地面之上,不由得又羞又怒,若不是脸黑,恐怕是早就被人察觉了,顿时一蹦而起,嗷嗷大叫道:“来人!给我射!射死他们!” 城头之上,顿时示警的铜锣响成了一片,喧嚣之声蔓延开来。 虽然说魏延喊得话语硬气得很,但是他也明白,没有携带任何攻城器械,要攻破一个吊桥高悬已经是引起了戒备的城池,这个难度真不是一点半点,于是乎也立刻退后,向隐藏在后面的黄成出了信号。 张飞原本想要让在城外的军营里面的兵卒包抄拦截魏延等人,可是也现了后方的黄成兵马,离的远,又不明数量,或许是之前的埋伏让张飞记忆深刻,或许是张飞总算是脑筋用了一回,也不敢让军营就这样打开寨门,在不明局势之下动攻击,于是魏延刘璝等人也就被射杀了外围的十余名的兵卒之后,便徐徐退到了后面,和黄成汇集在一起。 “高都尉,若某压制住城外兵营,可破城否?”魏延还是没有死心,找到了高然,问道。 高然眺望了一下,摇了摇头说道:“此城桥窄河宽,一时之间,恐难逾越……而且,震天雷亦存数不多,未必能坏了此城之门……” 震天雷,就是这么土的名字,偏偏还更容易被普通兵卒们接受,若是文绉绉的用什么像是3neto3+s来命名,恐怕绝大多数人都见了就懵圈。 高然携带的黑火药,自然也不可能是无限量的,在连续攻破了三个山寨之后,也就用得七七八八没有剩下多少,想要在炸了涪县的城门,就算是能够过得护城河,也未必能够有足够的量可以破坏城门…… 魏延心有不甘,咬着牙盯着涪县,忽然想到一个事情,“涪水之处不是有那个家伙留下来的水坝么,不若我们引诱……” 黄成摇了摇头,说道:“不可能的,换成是你,在当下情形之下,你会出城作战么?并且还一路追击至涪水?” 魏延沉默良久,最终叹了口气。 黄成忽然憨憨的笑了笑,说道:“文长,不必气馁,此处不成,还有他处……不过这一次,就别想着一口气夺城了……” 第1523章 那令人怀念的游戏 虽然吴懿已经被押送回了征西将军斐潜之处,但是黄成和魏延这里,依旧留下了一些好东西,比如几名吴懿的护卫,还有一些川蜀的盔甲什么的,当然,最为重要的是吴懿随身携带的印绶。 没错,黄成原本的想法就是要用诈的,只不过和魏延的目标不太一样,不是诈城,而是诈兵。只不过因为魏延之前信心太满,黄成也不便说些什么,姑且让魏延一试,结果在涪县之下,碰了个石头。 严格来说,魏延的计策也并非完全没有可能,如果当时魏延没有被张飞现,但是问题是魏延和张飞交过手,而且交手的过程着实令张飞没齿难忘…… 又或是魏延不跟这刘一起,但是如果不跟着刘,刘未必有那么大的胆量单独面对张飞…… 所以,似乎是偶然的结果,其实也成为一种必然。 继续在涪县左近待着,也没有了什么意义,毕竟魏延和黄成的兵力不多,要是在野外山道上对战,还是比较有威力,但是用来围城蚁附,那就太亏了一些。 毕竟再强悍的兵卒,真要是进了血肉磨盘,其实也不比普通的兵卒好上多少。 冷兵器时代,精锐兵卒和普通兵卒的差距,其实就是那一两刻钟的时间。普通人,一般来说,高运动1o分钟也就差不多坚持不住了,能撑过2o至3o分钟的,就基本上可以说是高阶兵卒了,能够过3o分钟的,这体力值就相当可以了…… 然后精锐兵卒,就是在高阶兵卒之上,更懂得调整身体姿势,更知道对方弱点,更注重使用工具等等,但是不管怎样,依旧是血肉之躯,若是遭受到致命打击的话一样也是完蛋。 因此黄成更倾向于在半途伏击,利用精锐兵卒的战力欺负对手,而不是将自己陷入在消耗的局面当中。 “黄将军……”魏延有些迟疑的说道,“真不用写点什么?” 黄成憨憨的一笑,望向了远方,摇了摇头,片刻之后才说道:“不用……征西将军曾经说过一句话,画蛇易添足……有些事情,做多了,细节不够,倒是更让人看出破绽,相若是你不做,反而对方会替你补全了……” 魏延一愣,若有所思。 “对了,这个事情啊,还要找凌校尉……”黄成的笑容忽然有些莫名的情绪流露了出来,不知道是有些兴奋还是有些疯狂,“这个方法还是他们最先搞出来的……” ……………………………… 梓潼。 严颜坐于府衙大堂之中,看着地图,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当初和魏延在汉昌一战,严颜肩膀受伤,幸运的是严颜本身也是兵家出身,家传有些良药和治理伤口的法子,也才没有一些什么并症,慢慢浆养了一段时间,也算是差不多好了**分。 严颜,是川蜀人,对他来说,不管是刘璋还是征西,都是外人。可问题是川蜀大姓众多,谁都不服气谁,便给外来者刘焉捡了个便宜。想当年,贾龙实力也不算小,可惜就是不能服众,所以特意迎刘焉进川,结果不仅没能上位,反倒是被刘焉反噬,而现在刘璋请了刘备,遭到了刘备的反噬,这一啄一饮,有时候想想,让严颜也不由得有些心寒。 严颜的目光在地图之上,但是脑海当中想的却是川蜀的未来,或者说,他自己的未来。严氏,不算是大姓,虽然有传承,但也传得十分艰辛。 总所周知,要学经文,或许只需要传承一些书卷什么的,而后人只要有些悟性,肯下苦功去学也就是了,但是如果换成了兵家武学,这打熬气力,联系武艺的时候若是没有足够的营养补充,或许也能成,但是人也就被掏空了…… 所以,严颜这一支的传承,到了他这一代,也就出了一个他而已,其余的供给不上,便慢慢的废了,流失了。 刘备给出的条件很诱人。 至少对于严颜来说,是这样的。 刘备进了川蜀,也就等于是利益的再分配的一个过程,之前那些倾向于征西将军斐潜的大姓,被刘备拿来开刀,还有原本属于庞羲的东州一派当中,也有许多权利被拿出来重新分配,这样一来,自然笼络得到了一些人,比如严颜。 严颜拿到了原本属于庞羲在巴西的一块封地,还有梓潼太守的职位。当然,巴西的那一块地么,要等到打跑了征西将军斐潜之后,才有可能会落到实处。不过梓潼这个太守职位,倒是实打实的好处,硬得不能再硬的好货色。 梓潼,自从秦朝开始,就算是川蜀当中的大县了,工业和农业两开花,甚至有当时代表了最高工艺技术的工官配制,要知道,当时秦朝上下,全国范围内,也只有九个郡县有这样的工官职位,而梓潼就是其中之一。 所以,严颜捞到了这个原本根本不可能属于他的地盘,若是能够保得住,吃得下,或许严氏从小扩大,也不是不可能的。 合作的基础是有了,合作的前景似乎也不错,但是具体实行的时候,严颜却感觉不怎么好。 因为没有具体的规划。 严颜虽然不懂什么叫作规划,但是他觉得,刘备似乎只看到了当下,也就是眼睛前的那一块,至于未来更长时间的目标,似乎非常空洞…… 严颜皱着眉,将地图推开,又摇了摇头,自嘲的笑了笑。刘备如此,难道他严颜不也是么? 是啊,先顾得眼前吧,眼前都顾不上了,哪里还能管得了明天,哪里还有什么未来? “将主!”厅堂之外,一名兵卒有些慌乱的跑了过来,战刀的刀鞘拍打着他自己的屁股,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不断驱赶着一般,“将主!不……不好了!在……那个……呼呼,现征西,征西的斥候!” 严颜眉头不由得再次皱了起来,“气喘匀了再好好说话!” ……………………………… 凌颉不慌不忙的割断吴懿的护卫身上捆绑的绳索,或许是漫不经心,或许是气力用大了些,或许是什么其他的原因,不仅是割断了绳索,甚至还有的划破了些胳膊大腿,割出了些不深也不大的的口子,往外直淌血…… “啊,抱歉,抱歉……”凌颉毫无诚意的笑着,甩了甩战刀,收入刀鞘当中,然后招招手,让手下捧来了些甲胄,哗啦啦往地上一扔,激起好多尘土,“这两天火气大,手抖了些……来来,先将这甲胄穿上……” 几名吴懿护卫大眼瞪小眼,捂着新被划出的伤口,有些茫然,站着并没有什么动作。 “哦?不愿意穿?”凌颉挑了挑眉毛,笑了两声,忽然指着其中一名吴懿护卫,“不愿意穿就去死吧!” 凌颉的话音刚落,一旁的征西兵卒上前一步,便将那名被凌颉指着的吴懿护卫一枪捅出了一个透明窟窿! “啊啊啊啊……” 剩下的吴懿护卫相互看了看,似乎是商量好了一样,忽然全数动了起来,争先恐后的抢着地上的甲胄,然后套在了自己的身上。 川蜀的甲胄都是比较简单的两裆铠,其实就跟后世背心差不多,往脑袋上一套,胳膊一伸就基本上穿得差不多了。当然,作为吴懿原本的护卫,多少还有些皮质的战裙和贴铁片的皮头盔。 “对,对,不用急,不用急,那个,那个谁,你这个丝绦多少要系一下嘛……”凌颉笑眯眯的,不仅不催促,甚至还出言指点指点,等这几名吴懿护卫穿得差不多了,才拍了拍手,指了指自己周边的手下说道,“来,你们都听好了……今天闲着也是闲着,我们呢,跟诸位呢,耍一耍……” “这里呢,距离梓潼大概有个五十里吧……”凌颉不紧不慢的说道,伸手往远处一指,“来来,往那里看,顺着这条路,在那个山脚下,有个白杆子,看到没?” 吴懿的几名护卫不由得都扭头往凌颉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在远方大概四五里之处的道路旁,立着一根寻用来标记道路的木杆,在杆头上涂了白漆,还帮了一小块的红布。不是很显眼,但是也不是很难找。 “都看到了?在那边呢,有五匹马,还有些兵刃……”凌颉嘿嘿的笑着,“你们呢,可以先去那边取战马和兵刃,然后愿意回来和我们斗上一场呢,也行,愿意逃往梓潼呢,也可以……不过先说好了,我们会等一炷香,或者你们取了战马兵刃之后才开始追杀,要是被我们追上了,呵呵……” 其实这原本不是专门用来对付吴懿这几个护卫的,只不过是最早凌颉等人自身训练追杀和逃离的训练方式而已,然后经过了凌颉等人,又传授到了黄成训练山地营,作为野外拉练的一个特殊训练项目…… 当然,如果是训练,自然也不会动真刀枪,顶多就是未开刃的兵器和取了箭头的箭矢,当然纵然如此,依旧还会有人受伤,不过对于凌颉等人来说,这些小伤都不算是什么,甚至还有人异常的喜欢这样的训练方式…… “都明白了么?还有什么问题?”凌颉一副“毁人不倦”的样子,又等了片刻,见这几名吴懿护卫没有提出什么问题,便招了招手,“那么没有问题的话,现在就开始吧!顺便跟你们说一声,我们到天黑就收队!不管有没有追上,真的,我凌某人向来不骗人!来,让开路,点上香!” 几名吴懿护卫其实还不是非常清楚具体生了些什么,但是凌颉等人散开了队列,让开了出口却是看的清清楚楚,又见一名征西斥候将一根香插在了地上,青烟袅袅而上的时候,相互看了看,然后停滞了那么一个瞬间,便猛然一声喊,便齐齐转身朝着凌颉等人让开的缺口奔出去。凌颉等人看着吴懿护卫踉跄狂奔,不由得哄然而笑,不过确实是没有做出什么举动,任由这些吴懿护卫跌跌撞撞的冲到了山坡下,朝着道路远处的白杆奔去…… “凌校尉,”廖化站在了凌颉身边,“万一这些家伙取了兵刃便掉头和我们拼命,那不就……” “呵呵,你东西都放好了吧……嗯,放好了就行,放心吧……你之前没玩过……”凌颉哈哈笑了两声,神色之中有些缅怀之意,“不会的……当年某和龚校尉还在并北训练的时候,新入伍的兵卒都要过这么一关的……但凡是第一次玩这个的,十之**都是只顾得自己逃命,甚少有人集结起来正面拼杀的……再说,就算真拼杀也是无妨,只不过到时候要引梓潼斥候前来,多少有些费手脚而已……啊,说起来,真有些怀念当时的时光……” ……………………………… 梓潼。 “将主!” 一名面色凝重的军校匆匆到了严颜面前,拱手一拜,然后将带来的染血的铠甲和一个小布袋双手奉上,“将主,某于城外和征西斥候交手,现他们正在截杀吴中郎亲卫……待某带人赶到的时候,吴中郎亲卫已然不治……不过,这是在吴中郎亲卫尸骸之上现的……” 严颜眉头深深的皱在了一处。 铠甲么,严颜认得,这是川蜀兵卒的兵甲,自家护卫也是差不多穿着这样的。严颜伸手将铠甲翻到了内衬之处,在边缘处果然找到了一个篆体的“吴”字。 “果然是吴中郎的亲卫……” 严颜又取了染血的布袋,抖开一看,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小卷绢,缠绕在一枚玉阙之上,打开被血色晕染的绢布,之间潦草的写了两个“援”,便再无他字,也没有用印,就连笔画因为被血液浸染,也有些模糊了…… “可有其他文书、信件?” 严颜一边端详着绢布和玉阙,一边追问道。 军校摇了摇头,说道:“除却兵甲,此物之外,便无其他了……” “嗯……”严颜呼出一口气,“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绢布字迹非常潦草,但是从斑斑点点的血迹上来看,就连笔墨也是用血写的,足见战况激烈…… 玉阙也有吴氏的标识,虽然不确定是不是吴懿本人使用的,但是至少作为吴氏的信物,也不是什么不可以接受的…… 吴懿说不定或许还有其他的什么口信,但是传信的兵卒已死,自然也就无法得知具体还有些什么信息。严颜却是有些惊讶,难不成涪县情形已经如此危急? 这如今,是要救,还是不救? 第1524章 那虚弱无力的言词 虽然说吴懿投降之后被剥夺了许多权利,连身边的护卫也大部分都被扣留了,只留给他两三人,但是对于吴懿本身个人的伤害倒是没有多少,一日早晚两顿,吃的不见得有多好,但是也会有多么差,反正跟普通的兵卒都是一样,没有故意去刁难他,也没有特别照顾他就是了。 很多时候,往往都会见到一种人,这种人以为自己什么都懂,什么都看得明白,然后会习惯性的给所有的事情下一个定义,做一个结论,然后不屑的哼哼两声,仰着头朝着天,用鼻孔对着旁人,以显示出自己的高傲,仿佛不这样做,就不能体现出自己的聪明才智,就不能让旁人佩服的五体投地一般。 吴懿原来,也以为自己什么都懂,什么都看得明白,可是做了魏延和黄成的俘虏,跟着二十余名的山地精锐一同返回阆中的时候,吴懿才猛然间察觉到,这个世界,还有好多东西他完全没有见过,这一方天地,除了川蜀,还有好多地方他不曾了解…… 最开始的时候,吴懿以为,征西将军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就是一个有些气运的年轻人,趁着关中混乱的机会,占据了关中汉中而已,至于和北面的鲜卑羌人作战云云,想起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当年吴懿自己也在川蜀平过叛,也扫荡过建宁以南的那些蛮子,不就是些胡蛮么,自己都没有夸耀,征西将军那又有什么值得夸耀的? 吴懿也觉得,他战败被俘,并不是他策略的问题,而是魏延和黄成的这些兵卒太过于强悍,实力相差太大的问题,非战之罪也,那么他尽力了,投降也不算是多丢人,就像是春秋战国时期一样,国与国之间交战的时候,也没见士大夫一定都要殉国…… 不过跟着走了这几天,吴懿慢慢的就开始察觉到了有些问题。 先就是吃食。 征西将军的兵卒,基本上身上都有一种极其特别的干粮,这种干粮和一般川蜀兵卒携带的黑面饼子完全不同…… 川蜀兵卒的干粮,也就是黑面饼子,吴懿也吃过,那种黑面饼子,平时硬得就像是石头,形状也像石头,闻起来也只有一点点的麦子的味道,若是不小心丢在战场上,踩上几脚之后,想要再找回来都费劲。想要吃这种黑面饼子,必须用火烘烤,但是就算其软化了,依旧是像是吃沙子一般,割得喉咙生疼。 然而征西将军的这些干粮完全不同,不仅有麦香,还加有盐!甚至其中还掺杂了油脂!这种征西干粮水煮最佳,干吃也不差,很是方便。 起初吴懿以为这样的干粮是因为他自己的身份而获得的特别优待,结果见其他征西兵卒也是吃同样的东西才恍然,原来自己认为绝佳的食品,竟然只是征西这些兵卒的配装…… 还有斥候哨探。 一路行来,吴懿察觉到征西兵卒似乎有在跟外界联系,但问题是吴懿根本看不到他们究竟在联系谁,一块石头?一蓬乱草?又或是一些约定好了,但是吴懿现在还不知道的特殊记号? 这些兵卒,一定是征西手下最为精锐的兵卒了。 吴懿下了一个结论,也只有这样的结论才隐隐让自己似乎感觉好一些,然而等吴懿真正到了阆中,见到了正在城外一群西凉大汉,穿着从头到脚的重甲,然后抡着重斧在进行训练的时候,依旧是不由得长长的抽了一口凉气…… ……………………………… 徐晃感觉到了似乎有一个目光死死盯着这里,死死的盯着他,不由得转头过去,看见了吴懿,又看了看在吴懿一旁的山地营兵卒,不由得嘬了嘬牙花子。 该死的,又是旁人的功勋! “都干什么!早脯都没吃么!”徐晃扭过头去,大喝道,“挥砍三百次!开始!” 不能急,不能急,先将眼前的这些人都练好了,功勋还会有的! “斧头举高!都他娘的举高些!” ……………………………… 徐晃建议设立一支重甲重斧兵卒,专门用来破阵攻坚,斐潜考虑了一下,也就同意了。毕竟重斧兵的使用比陌刀手要更加的灵活,可以用之以军阵,又或是零散的作为突击尖兵,比起一定要组成阵列的陌刀手要更适应战场。 当然,也要懂得用斧头的徐晃来训练才成,至少怎么力,怎么借力,怎么调整呼吸等等,这些东西,都不是简简单单的胡乱挥砍就能做得到的。 另外一个方面,重斧兵只需要夹钢斧头就可以了,不需要陌刀这种锻打钢,相比较而言成本下降了很多,同时重斧兵的训练也更加简单,反正就是三斧头的事,不行就继续三斧头…… 或许这也是陌刀最终退出了战场的一些原因? 具体也应该很快就见效果了…… 但是今天的重点,并不是徐晃的重斧兵,而是被押送至此的吴懿。 征西将军斐潜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软胡子,然后招来了护卫,轻轻的吩咐了几句…… ……………………………… 吴懿吃过了晚脯,虽然并不丰盛,但是也不差。作为败军之将,吴懿也没有提什么特别的要求。沐浴之后,便坐在了床榻之上,闭着眼,心腹之中将明天见征西将军斐潜的说辞又重新默默琢磨了一番,直至深夜,方躺倒睡觉。 次日天色才刚刚放亮,吴懿就已经醒了,翻身坐起,洗漱完毕,又再一次默默打了许久的腹稿,方见到了黄旭…… “什么?”吴懿瞪大眼睛。 黄旭淡漠的说道:“吾主今日无暇,令某带中郎四处走走,以尽待客之道……” 好么,白准备了一夜。 吴懿无奈,只得拱手说道:“如此,便有劳黄将军了……” ……………………………… 出了阆中城,往北大约二里地。 吴懿站在集市外,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里还是阆中? 这么热闹喧嚣的场面,就连成都的集市都未必能够见到,或许只有当年雒阳东西二市方能媲美…… 简陋搭建起来的篷子丝毫不能减缓商贾之间的热情,来来往往穿梭不停。 近处这两间篷子似乎是卖绸缎的,各式各样的绸缎样品,悬挂在篷子高处,或描金或镶嵌或抽丝的绸缎在阳光之中散着特有的诱人华光,似乎可以吸引着一切人的目光…… 但是,也就是似乎而已。 从秦朝开始,川蜀的丝绸产业就开始逐渐的占据了主导市场,虽然说吴懿并非本土川蜀人士,但是待着川蜀也有好些年头了,自然知道在这个简陋的篷子当中丝绸样品几乎就是川蜀之中包揽了各个层级的丝绸,从最普通的黄黑茧绸到最昂贵的描金绣绸,竟然全部都有…… 因为地区开的原因,后世江浙丝绸,在汉代的现在,还根本连个影子都没有,整个华夏丝绸的重要产地,便是川蜀。 或许古代的人并没有办法像是后世一样,在实验室当中分离丝绸的分子式,但是并不妨碍古代人对于好东西的鉴赏和需求。 丝绸,就算是到了后世,依旧是相当高级的衣料。穿着舒适就不说了,还可以吸、放湿气,散热保暖,并且可以兼顾吸音、吸尘之功效,同时还防紫外线对于人体皮肤的破坏,甚至蚕丝之中的氨基酸能够增强体表皮肤细胞的活力,促进皮肤细胞的新陈代谢,同时对某些皮肤病有良好的辅助治疗作用…… 然而现在,这些曾经被川蜀各家大姓作为珍品,向来都是轻拿轻放,生怕毁坏了半点的那些珍贵丝绸,却被这样简简单单的悬挂起来,在一个简陋到不能再简陋的篷子里面展示…… 在这样的精美的丝绸篷子里,却只有三三两两的人在漫不经心的询问价格,袖子搭在一处相互扳着手指头,似乎生意一般般。 生意火爆的,却是在吴懿前方不远处的一个篷子。 吴懿吞了一口唾沫。 在那个棚子外,几乎被挤满了,要不是在篷子外面的兵卒护卫,恐怕都能将篷子挤塌了。吴懿随便一看,都认出了其中有好几个川蜀大姓的人,嘈杂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三百枚枪头一组,共计十组,想要的可以开价了!” “我是彭氏的,要三组,七十万钱!” “川中李氏,要五组!一百三十万钱!” “……” 纷纷乱乱的声响又轰起了一波。 吴懿再次吞了口唾沫,觉得嗓子里面干渴得厉害,心中迅盘算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说道,“这,这个……黄将军,这个枪头,不知道材质如何……” 黄旭斜着眼瞄了一下吴懿,然后让人挤进篷子里拿出了一枚,丢给了吴懿。 汉代川蜀,攀枝花还没有大规模的现开采,那一片区域是属于蛮人的区域,称之为嶲夷。因此川蜀多铜,却少铁。 吴懿非常老练的将枪头颠了颠,又舔了舔,神色一动:“这样的枪头,竟然只价八百余钱?” 对于一个每日背朝天面朝黄土的农夫来说,八百钱可能是他一辈子都无法积累的数目,但是对于豪门大姓来说,或许只是一件普通衣服的价格。 如今各地纷争,钱财进一步贬值,虽然川蜀并没有如同其他地区一般经济崩溃,但是多少也受到了影响,武器类的商品价格也是持续高涨,有时候甚至是有价无市,八百钱简直就等于当下川蜀市面上的六到七折的价格,简直就是便宜到令吴懿不敢相信。 黄旭瞄了一眼,没有说话,或者是觉得这个啥问题不值得回答,但是黄旭和吴懿等人的到来,却引起了正在争抢枪头配额的大户代表的注意,其中不少人其实认得吴懿,顿时不少人停了下来,转头向黄旭和吴懿行李问候,目光之中颇有些怪异,吴懿一时之间也难以分辨其中的情绪。 黄旭随意的摆摆手,但是吴懿却有些尴尬,但是也同样还了一礼。 “那就是吴中郎了……” “呵呵……没想到啊……” 细碎的议论之声,伴随着向前而行,渐渐的消失不见。吴懿回头而望,似乎还能看见有些人投来了些意味深长的目光,不由得心中一动,脸色也有些青…… 不,但愿不是我所想的那样,不,一定不会是的! 吴懿在心底给自己打气鼓劲。 行行复行行,等走出去老远了,那集市上嘈杂的买卖声才算是渐渐的变小了些,吴懿神色不免有些恍惚,犹如梦中一般。 前方左侧,靠近阆水,是一片工地,看得出似乎正在修建瓦房,有的正在上梁,有的正在砌墙,大工匠小帮工忙得热火朝天。 “此处,是新建的阆中集市,等建好之后,便会将方才的集市迁来此地……”黄旭用手一指,说道。 “啊……”吴懿有些怅然地,也有些茫然。 黄旭也没有和吴懿有什么继续沟通交流,等了片刻之后,便又往前行。 转过山道,有一座竹桥横跨在阆水之上,看着竹桥上的竹子颜色,便知道着一座竹桥才刚刚修建不久,在竹桥两侧,架有草棚,草棚之下,有卫兵把守,见了黄旭出示的令牌之后,便退了回去,让出了道路。 一行人晃晃悠悠过了竹桥,传过了山坳,顿时豁然开朗,山崖坡地之下,一片新开垦出来的土地展现在面前,一些农夫时不时的弯下腰,将深犁出来的石头捡起来,丢到田外,另外一些农夫则是在拍打夯实着小半截水渠泥土,而另外半截水渠已经覆盖上了一层石板,基本上可以说是完工了…… 另外一边则是一个军营,营寨之上有兵卒来回巡逻,在山崖的高处,也有些民夫兵卒似乎正在修建着哨楼,钉着栅栏。 吴懿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自然也就看到了依托着军寨之下的一排木屋前,或站或坐,或者干脆下了田的一些中年人,这些人似乎是川中大姓的一些老把式,农桑方面的专职人员…… 几乎是所有的川中大姓! 因为在那些木屋之外,悬挂着代表那些大姓的旗帜。 吴懿张着嘴,半天才艰难的吞了口唾沫,心目当中原本打算和征西将军的说辞,在不经意间变得毫无价值,就像是田间被犁出的碎石头一样,被抛弃在了远处。吴懿甚至听见了在心中细微的破裂之声,原来,我想的,我以为的,竟然都是错的…… 黄旭静静的站在一边,看着吴懿从张着嘴,到低下头,嘴角微微翘起,又等了片刻,便不声不响的带着吴懿开始往回走。 吴懿没有了出来之时的劲头,一路上都在低着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到了临时的住所,黄成漠然的上前一步,仰着头对吴懿说道:“吴中郎,今日便算是看完了……征西将军有一言,令某传达……” 吴懿连忙躬身拱手:“懿洗耳恭听。” 黄旭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征西将军有言,‘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若吴中郎有所领悟,便于明日卯时,阆中府衙来见!” 第1525章 接战(加更,感谢一直支持的各位)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十个字,在后世,向来就是学术界里面的争论要点,当然,也是因为古代文学没有句读,导致了意思上面也有很多不同的坚决,对于孔子的执政思想,也有很多不同的评价。 然而,在斐潜到了汉代之后,现其实这一句话,这十个字,未必像是后世许多学则所推测,所意想的那样的解释…… 儒家子弟,最强悍的技能是什么? 是断章取义啊! 从经文当中摄取自己想要的东西,然后浑然不顾上下文的勾连,就像是“君子远庖厨”一样。 孔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是在表示泰伯之政,而句读断在中间,其实是因为在近代的时候,有一场著名的运动,而在这个运动当中,需要有一个标靶,这个标靶自然是越大越好,结果没想到这样的句读,反倒是成为了更为广泛的认知。 然而孔子这句话的上文是,子曰:“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下一句是,子曰:“好勇疾贫,乱也;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 然后再想一想,能在古代社会上面,能够谈及诗书礼乐的,会是社会基层,会是最为普通的“民”么? 然后再考虑一下,下文当中的“乱”,是指普通的百姓之乱么? 而孔夫子的从头到脚,一整个的“泰伯”篇,难道又是说给普通百姓听的么? 一个最为基础的主体对象都没有定位好,又怎么能够鬼扯什么百姓不百姓? 做人啊,有个比较关键的地方,就是不要自作多情。 吴懿以前就比较自作多情,认为自己非常重要,整个川蜀都应该围绕着他来转,稍加忤逆掉了些颜面,就愤怒得不能自己,定要挫骨扬灰方可罢休。 然而在阆中,吴懿现,他什么都不是。 征西将军让黄旭带来的那句话,更是让吴懿辗转反侧,夜不能寐。躺在床榻上,诸多的思绪疯狂涌动着,吴懿干脆翻身坐起,双眼在黑暗之中透出迷茫。 当下在阆中,不就是活生生的“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场面么?那些被原本川蜀人士视以为傲的精雕细琢雍容华贵的绸缎细绢,高高悬挂在草棚当中吃灰尘,并没有想象当中的那么受欢迎,然而简简单单冰冰凉凉的铸铁枪头,却被人哄抢一空。 战乱么,可以理解。 但是反过来思索一下,真的就简单到只是“战乱”这两个字那么肤浅? 征西将军斐潜出售兵器兵刃,购买者是川蜀之中的大姓大户。 购买了这些兵刃的川蜀大户大姓,难道是为了在家中添置些收藏,摆放在仓禀当中好看的? 那么征西将军的用意,几乎就是摆放在了台面上! 吴懿艰难的吞了一口唾沫,脑袋嗡嗡作响,关键是这就赤裸裸的阳谋,还让人挑不出半点的刺来! 吴懿能想到的,难道川蜀大姓这些老狐狸就想不到? 因为川蜀的局势,已经逼迫到了当下这个份上! 而帮助,或者说是推动征西将军斐潜到达这个境地的,不是旁人,正是吴懿他自己! 怪不得今日集会场所之处,那些川蜀大姓的一些子弟投来的意味难明的目光…… 吴懿想到此处,顿时觉得全身燥,血液仿佛都涌上了脑袋一般,羞愧得几乎要找一个地缝钻下去。 怎么会这样? 怎么能够这样? 人活一世,有的人活成了王者,有的却一直只能是青铜,成为撸者,归根结底,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努力不够,或者是因为能力不行? 吴懿在黑暗中咬了咬牙,然后下定了决心,他要和征西将军斐潜好好的正式面谈一次,或许这也将决定了吴氏的未来…… 不过这个世界,往往都不是你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的,恰恰相反,老天爷会敏锐的察觉到你内心当中,真实的想法,然后最不想要什么,他就给你什么…… 吴懿茫然的牵着一匹马,茫然的走出了阆中城,然后茫然的看着黄旭扬长而去。 吴懿压根就没见到征西将军斐潜,连一面都没有见到,当又是起了一个大早,然后老老实实的在阆中府衙之前袖手等候,结果就等来了黄旭的一句话: “可是想明白了?” “明白了。”吴懿拱手回答,态度端正。 “既然想明白了……”结果黄旭点点头说道,“征西将军有言,想明白了,也就不必见了,吴中郎,这是行所,你便自回川中去吧……来人,给吴中郎牵马来!” “啊?!”吴懿当时就傻了。 “走吧!某送吴中郎一程!”黄旭不由分说,将吴懿押送出了阆中城,然后就这样丢下吴懿,径直走了。 倒不是征西将军斐潜戏耍吴懿,只不过当下的斐潜,真没有什么心思见吴懿,便干脆不见,顺手也再继续坑一把。 因为前线最新传来的消息,让斐潜有些惊讶。 魏延和黄成,这两个家伙,着实有些膨胀了…… 说实在的,斐潜其实颇为敬佩刘备,甚至在后世,很多时候他也会为了刘备的事迹而感动,为了他那功败垂成的悲壮所伤感,不过么,现在毕竟位置不一样了,这些感动和伤感,也无法减轻阿土伯对于路障的怨念。 唛冻咯啦! 毕竟,对于斐潜的整体布局而言,刘备现在所做的事情,其实就是在拖慢整个华夏蜕变的过程。 有一种说法,远古人的迁徙,是因为气温的变化,导致原本居住的环境不再适宜,所以原本在非洲大6的原始人,就开始向扩散和迁移。 而当下,汉代末期,气候也开始在变化了,比如像是一直持续关注天气的斐潜,都已经感觉到了这个秋天分外的寒冷…… 尽可能的保存体力,储蓄粮草,是原始人迁移扩散的基础,而对于征西而言,尽可能的保存兵卒,储蓄资源,则是度过,甚至是利用这一次天候变化的基础! 然而魏延和黄成这两个人,竟然想要和严颜硬肛一次! 当真认为川蜀之中,就没有可以一战的兵卒么? 根据斐潜这几天跟张松等投靠过来的川蜀大姓的了解,其中就有一些是在严颜的手下,属于严颜的个人私兵…… 这两个家伙! 斐潜低着头,看着地图,沉默了良久之后,才将地图一推,抬头吩咐道: “来人!传张辽,张文远来此!” ……………………………… 当严颜现征西将军兵卒似乎在攻打涪县,并且吴懿来了求援信号的时候,便再也坐不住了。 征西将军之下,必然有一些投降,又或是合作的川蜀人士,熟悉川蜀的地形,因此征西兵马大胆的隔开了梓潼,径直攻击涪县,这并不是什么不可以接受的兵行险着,并且在某些方面来说,攻克了涪县也就等于是绕开了在郪县的防御体系,打开了进入成都的侧门,从战局上来说,也是一个非常不错的选择。 然而,征西将军胆敢进攻涪县,那么出动了多少人?如果自己援救涪县,会不会有伏兵?征西将军是想要拿下涪县,还是说也想要顺带拿下梓潼?征西有这么大的实力和足够的兵卒钱粮么? 这些问题,让严颜不得不谨慎对待起来。 外派的斥候,和征西的斥候相互绞杀,虽然落于下风并且损失也不小,但是多多少少也给严颜带来了一些信息,至少说明,攻打涪县的征西兵卒并不希望自己能够得到更多的信息,也不希望自己出兵和吴懿会合,毕竟这样一来,征西想要攻伐涪县,恐怕就相当困难了。 当然,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考虑,若是自己出兵,梓潼也有可能会面临空虚的局面,也有可能会被征西人马偷袭…… 思前想后,严颜最终决定还是要出兵。 因为追究根本,还是保住成都的现状更重要一些,保住涪县,就等于是保住了成都,而保住了成都,也就等于是保住了当下的局面,否则刘备一旦败亡,严氏也就等同于丧失了崛起的机会。 不过,严颜并没有急切匆忙的出兵,而是小心翼翼的摆开了阵势,一路驱赶征西的斥候,一路缓缓向涪县推进。 严颜如此的行径,让魏延和黄成有些失望,也有些棘手。 可以伏击的地点并不多,然而这些地点对于严颜来说,也是相当的熟悉,因此在前两个地区,严颜都派出了大量的斥候,在暴露行踪的威胁之下,魏延和黄成也不得不暂且放弃了前两个伏击的地点。 或许是在伏击点的一些痕迹被严颜所现了,严颜的行为更加的谨慎起来,虽然这样会导致行动缓慢,然而破绽自然也更少。 伏击不成,又一时间无法绕行到严颜背后去,那么就剩下两个办法,要么先行撤退,要么正面迎敌…… ……………………………… 魏延站在土坡之上,眺望着不远之处,严颜军阵摆出的军势。 魏延和黄成,最终还是决定既然无法取巧伏击,又不甘心就这样撤退,那么就干脆正面上! 不过从当下看去,这个曾经在自己刀下吃过亏的川蜀将领,似乎也确实有两把刷子…… 魏延依托地形,摆出了一个左轻右重的阵势。左侧是山地,兵卒行进不易,因此明面上布置的兵卒自然也是较少,右侧还算是平坦开阔,便布置了重兵,高然等刀盾兵也在其中。而魏延的中阵则是相对靠后一些,若是打个比方来说,魏延当下的阵型,就像是一只寄居蟹,庞大的钳子在右边,而左翼和中阵都显得有些羸弱。 这依旧是一个欺招。 如果严颜觉得魏延的左翼有机可乘,挥兵攻击的话,那么就等于是一脚跳进了陷阱当中,因为左翼明面上看起来似乎很是薄弱,但是实际上还在山林之中隐藏着黄成的兵卒,随时都可以跳出来,对于严颜的兵卒进行攻击。 魏延瞄了左翼的山林一眼,然后又看了看天色,缓缓的举起了手臂,然后重重的切了下来,霎时间,战鼓擂响,号角齐鸣,顿时惊天动地一般! 严颜也几乎摆出了和魏延差不多同样的阵型,只不过严颜的兵卒人马相对多一些,在魏延敲响了进攻的鼓角的时候,严颜也下令让兵卒向前推进,顿时战场之上鼓声、号角声、口令声,兵刃兵甲碰撞声,纷乱的脚步声,混在在一起,充斥四野。 双方的阵线,几乎同时起步,各自保持队列,大步前进。纷乱布置战术,通知队列的旗帜摇晃着,传令的兵卒来回跑动,让人眼花缭乱,血液沸腾。 正常来说,冷兵器对阵之时,双方列阵,大概会距离五百步到七百步左右,然后中间便是战场,当然也有可能一方寸步不动,完全采取守势等对方来进攻的,而这一次,双方都似乎没有任何的退缩,都摆出了最为强硬的姿态,双方对攻! 双方的距离在战鼓声声当中不断的缩短。 三佰步。 轰隆隆,战鼓声伴随着脚步声震颤着整个大地。 两百步…… 魏延一侧开始吹响了长长的号角声,而严颜方面的战鼓声响也几乎同时放缓,放重,就像是一计计的心跳,噗通,噗通的砸落在战场中央。 一百五十步! 双方不约而同的开始整顿队形,稳住阵脚。强弓手在各自士官的号令之下开始向天空抛射标的箭矢。 洁白的箭翎在湛蓝的天空划过,就像是不经意间落下的一小块白云,然后呼啸着扎在了土地上,旋即纷乱的脚步在其不远处踩踏而过…… “风!大风!” 双方弓手几乎是在同时间展开了攻击,箭矢挟带着骇人心魄的厉啸飞上了天空,漫天的长箭汇集成了一片巨大的黑云,遮天蔽日,箭阵密集而猛烈,仿佛无休无止一般,在短短的几瞬时间内,双方合计几乎就成千的长箭冲上了天空,呼啸而下,不约而同的指向了对方的前沿阵列! 第1526章 败退 伴随着双方高昂雄浑的战鼓声,两方的部队相互接触,开始了面对面的搏杀,一时间战场之上,血肉横飞。 和之前吴懿的战斗不同,魏延并没有采用先集中弓箭手打击对方弓箭手的策略,最为主要的原因,是地形的变化的对方阵列的不同。 进入五十步,便是普通弓箭的最强直射杀伤距离,但是在这个范围之内,大部分的目标都被自己这一方的兵卒遮挡,所以并不能直射,所以当下弓箭主要是在八十步到一百二十步之间区域的曲射杀伤。 同时,之前在和吴懿进行战斗的时候,双方队列因为山道的关系,所以相对来说队伍都站得比较集中,因此没有重甲的弓箭手自然就成为最佳攻击目标,穿刺效果好,掉血快,损伤大,但是现在严颜的弓箭手站的是一个散阵,就像是后世散兵线一样,在没有机枪之前,任何单的热火器都对于散兵阵的击杀效果不强,就更不用说若是山间风一大,箭矢都会飘的汉代了。 因此,与其去射那些散阵的弓箭手,还不如集中射击密集的对方前阵来的效果好,毕竟弓箭手射击数量都是有一定限制,自然是要用到极致。 正常来说,一个普通刀盾手在训练当中能够挥刀劈砍一千下,但不代表着在实战当中他就可以挥砍一千下,毕竟对方也不是木头桩子,傻傻的站着任人砍劈,在很多时候格挡和相互用盾牌挤压,也是要消耗大量的气力,所以大概一刻钟左右,就必须将前线队列置换一次…… 可是问题就来了。 魏延也好,高然也罢,虽然说装备精良,但是这些时日在山道之中来回奔走,虽然说打败了吴懿,但是并不代表着就能得到体力上的完全恢复,大体上可以看成是套上了一个全体耐力体力下降的debuff,然而反观严颜一方,虽然可能整体兵卒素质上比魏延等人要差,但是其体力几本没有损耗。 魏延刚开始也没有察觉到这一点,但是慢慢的就觉得有些不对,兵卒体力在搏杀的时候下降的度明显比对面严颜兵卒要来的更快,虽然在战斗技巧和装备上胜于严颜兵卒,但是着并不能完全弥补战斗力的缺口,导致不仅没有能够压着对方打,反倒是66续续出现了不少原本不应该出现的伤亡。 因此伴随着战斗的持续,严颜的指挥老辣渐渐的体现了出来,在双方兵卒交互替换的时候,严颜的兵卒似乎能够更顺利的退下,更敏捷的补位,或许每一次更换位置只是快了大概那么几秒钟,但是就是这样累积起来的优势,便慢慢的压住了魏延的兵卒,逼迫得魏延兵卒的空间在缩小。 魏延现在才明白自己有些错了,但是现在想要退回去不打了,又怎么可能做得到?眼见前沿难以稳住阵脚,魏延立即带着亲卫的士兵顶了上去。他知道,此时此刻,绝不能退! 此时右翼还没有占据上风,中军还在反复拉锯,甚至还有些被突破的风险,黄成还在一侧等待着机会。若是中军再这样退下去,必然就会影响到整个的战场,一旦形成了乱战的状态,原本兵力就显得有些薄弱的缺点就会被骤然放大出来,最终很有可能就会导致全军混乱,而全军混乱的下场,魏延亲眼见过,只不过当时他是胜利的一方,而现在…… 魏延忽然有些感悟,原来征西将军讲过的“以正合以奇胜”,这个似乎没有任何花哨的道理,竟然是战场之上的铁律! 奇,真不是奇兵啊! 魏延怒吼着,手上的战刀左右开阖,连劈数人。他的亲卫士兵紧紧地跟着他,聚拢在一起,立刻就将原本有些摇晃的阵线重新顶了起来,并且反压过去。 “杀!” “哈啊!” 双方刀枪交错,兵刃碰撞的火花和纷飞出的血液交替闪现,时不时有人倒下,然后消失在双方交错的脚下。 魏延一边奋力搏杀,一边不停的高声吼着,周边的士兵们也纷纷大声附和,声震四野。原本有些吃力的兵卒也被魏延的勇猛所激励,他们纷纷再次鼓足了气力,站在魏延的左右,先前缓慢的,但是却坚定的推进。 双方士兵鏖战在一起,喊杀声震耳欲聋。 严颜皱起眉头,紧紧盯着战场。 因为魏延的加入,导致原本严颜中军进攻受到阻滞,度顿时慢了下来。 严颜吃过魏延的亏,也知道征西之下有一些比较怪异的武器,比如强弩,比如什么火弹等等,所以当魏延摆出一副左翼空虚的模样的时候,严颜几乎就是立刻推测出魏延必定在左翼有一些什么陷阱…… 严颜又不是笨蛋,怎么可能在同一个魏延身上摔倒两次? 明知道自己兵力占优,还拼着命跟对方比计谋? 所以严颜很直接的就采用最为稳妥的办法,直接用兵卒压,硬碰硬。 “击鼓!出击!” 严颜再次瞄了一眼魏延阵线的左翼,冷笑了一下,没有选择和上前和魏延对阵,而是继续下达了向前线增派兵卒的指令,他带来的兵卒要么就是梓潼的郡兵,要么就是原本他的步卒,至少都是经过正儿八经训练的老兵,虽然不见得比征西兵卒精锐,但是胜在数量占优。 既然数量占优,那么何必吝啬不舍得用呢? 退到了后面的严颜兵卒,在几个曲长和军侯的大声呼喝之下,从地上站起,拿起了兵刃,汇拢成阵,然后向前挺进,抓住了魏延等人冲杀喘息的间隔,立刻补充到了第一线上。 被补充完毕的严颜兵卒阵线,立刻给魏延等人带来极大的压力,魏延等人刚刚往前推动了一阵,就现自己推不上去了。 当然,凭借着魏延的武勇,硬推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但是那就意味着魏延要暴露在外,如果一旦陷入了重围之中…… “杀!” “坚持住!坚持住!” 魏延一边用战刀弹开从一侧扎来的两只长枪,一边高吼道:“给黄将军传令!该出击了!” ……………………………… 在魏延的左翼上,黄成躲在一个灌木后面,皱着眉头,看着战场的拉锯。 打到现在这个局面,黄成也没有预料到。 原来川蜀之中,也有些猛将和悍卒? 有些大意了…… 黄成原本以为,只有刘备那些人马才需要特别的关注,川蜀的兵卒人马,大多数都像是吴懿所带的,要么就象是刘的那些兵卒一样,结果现在严颜的人马,显然是让黄成对于川蜀兵卒有一个更加深刻的认识。 “刘将军……”黄成转头对着刘说道,“对面在这个方向上布置的兵卒也没有多少,你带着本部人马,向前突进!” “啊,啊?”刘瞪大眼睛。 “有什么问题?”黄成问道。 刘卡壳了片刻,低声说道:“没,没什么问题……” “善,某替你掠阵,放心上吧!”黄成点点头,便让刘下去准备。 真没有问题? 其实黄成和刘心中都知道,肯定有问题的,但是对于黄成来说,他的这些山地兵卒若是破袭背刺追击什么的,定然是好手,但是在平地之上正面对抗,先别说能不能赢,光兵卒消耗,黄成都觉得心疼…… 至于为什么不选择山地林地等黄成兵卒能够更能施展的区域?很简单,如果选择这样的地区,严颜会愿意列阵交战么? 所以只能派刘先上。 胜了固然最好,若是败了,也可以引诱严颜的兵卒向前,自己这边也就有了机会,总好过在这里干看着,使不上力气。 刘一脸不甘愿,但是也无奈的带着人手从树林后面绕了出来,举起长枪:“儿郎们,随某杀啊……” 刘原本统管的兵马不少,但是大多数都被张飞给夺走了,手头上便只剩下了三百多的本部人马,也就是将领的私兵,还有些调派而来的一些其他川蜀兵,比如吴懿手下的一些降兵,战斗力么,可想而知。原本魏延和黄成都没有将刘列入作战的行列,但是现在,也不得不将刘派上了战场。 对于刘而言,自然也是相当的不情愿。 对于一个将领而言,在汉代,很重要的便是自家的本部人马,私兵的多少,如果说本部人马多,就算是一个校尉,也比光杆将军强,正常来说,战损的自然会得到补充,但问题是像刘这样的,至少在短时间内,是别想着有什么补充的,所以当黄成令刘上阵的时候,刘心中的确是不愿意的。 可是又没有其他办法,阵前倒戈这个事情,就算是刘干得出来,也没有什么好下场。 刘磨了磨牙,再次举起长枪,刚准备下令让兵卒开始冲击,就听到身边忽然有人大喊:“将军!火箭!” 刘猛地一抬头,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对面严颜的兵卒阵列当中齐刷刷的转出了好几排的弓箭手,而且最该死的是这些弓箭手的长弓上,不仅搭着箭,而且还点燃了箭头前的布条…… “该死!散开!快散开!” “放箭!” 就只有魏延黄成留了一手?严颜的突然袭击,不仅是让刘措手不及,甚至让黄成也不得不调整位置。 火箭的引的火苗不是那么好扑灭的,要是在地面上的还好说,关键是那些卡在了树梢上的…… 一时之间,火焰升腾! 黄成和刘狼狈不堪的带着兵卒从左翼山林之中逃了出来。 严颜或许没有直接侦察到黄成等人的踪迹,但是作为一个老练的统帅,依旧是做了预案,在现刘动向之后便立刻施展应对! 原本左翼就是山坡,山坡之上灌木林木众多,如今火头被点起来,顿时浓烟滚滚,随着风势便往下压去…… 天赐良机! 严颜见状,顿时眼中精光一闪,大喜过望,立刻大吼一声,带着中阵的人手,全数压上! 原因很简单,浓烟的方向是偏向于魏延军阵的,而这一点,不仅出乎魏延黄成的意料,甚至也不在严颜的计划之内,毕竟山岚这个东西,有可能上午朝着北,下午就改成了朝南,谁也说不准,但是既然当下的风向如此,严颜自然也不会轻易放过,当即就如同饿虎出笼一般,领着本部私兵,朝着魏延的中阵而去! 严颜还记得魏延当初的给予的创伤,这一次也可以说是含恨而来,加上又有一旁的浓烟协助,气势滂湃,顿时就让魏延阵列吃了不小的亏。 “杀进去!擒杀贼将!”严颜高呼。 一方面要抵御严颜的攻击,一方面又是浓烟渐渐,魏延的中阵顿时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战鼓声,喊杀声,惨叫声,金铁交鸣声交织在战场上,形成了一股巨大的声浪,直冲云霄。 凌颉和廖化负责的是战场的右翼,这里最为宽阔,同时双方布置的兵卒也自然更多,混乱交战当中,当凌颉和廖化渐渐的取得了右翼的战场优势,开始将严颜的兵卒往中央压迫的时候,却猛然间看到了左翼火起,然后中军又被浓烟席卷…… “不好!”廖化立刻拉住了凌颉,抬起战刀,指向了中阵,向凌颉示意。 按照原本的计划,魏延的中阵是起拖延作用的,如果严颜重兵紧逼中间,就给了左右两翼机会,如果严颜侧重攻打右翼,那么左翼的黄成就会进行突袭,同样,如果严颜想要攻打左翼,那么原先在山林当中布置的陷阱也够严颜喝一壶。 然而当下,严颜出人意料的用火箭袭击了左翼,逼迫黄成等人逃离山林,其实也就等于是让魏延等人在左翼的布置完全失效,同时浓烟在风向的影响下往魏延中阵蔓延,也就威胁到了中阵的安危…… 虽然说在右翼上,凌颉和廖化已经占据了一定的优势,只要再加一把力,就差不多可以将严颜阵线扯开破口,但是眼下却魏延中阵突然承受巨大的压力,导致了凌颉和廖化顿时有些犹豫起来,不知道是要继续攻击,还是退回去援救魏延…… “呜……” 低沉的牛角号声响起,黄成见战局已经混乱不堪,整体布置也宣告失效,如果持续下去,就变成了纯粹的消耗,并且还是不怎么占据优势的消耗,便让兵卒吹响了撤离的号角。 凌颉和廖化送了一口气,立刻按照号令朝着中央杀去,接应了魏延中阵之后,便慢慢的和严颜的部队脱离了接触,朝着后方退去。 严颜的部队起先也是紧追不放,但是被黄成带着山地兵和弓弩手射了一波之后,也不得不停下脚步休整,再加上山林燃烧的浓烟在战场上遮蔽视线,呛人口鼻,严颜便稍微追赶了一小段之后,确认魏延等人确实退去之后,也收拢了兵卒,脱离了战场。 第1527章 信任 信任是一个很好的东西,可是很多人没有,还有一部分人虽然有,但是也很吝啬的收藏着,轻易不分享出来。 因为他们知道,随随便便分享信任的,最终也就变成了随随便便的东西。 一斤信任多少钱? 能问出这一句话的人,其实兜里面往往也没有剩下多少信任。 大帐之中一片沉寂。 关羽眯缝着烟,看着吴懿,半响之后才说道:“吴中郎,如此说来,竟未见征西?” 吴懿点点头说道:“正是如此。” 吴懿的神情很是疲惫,原本常常挑起的眉头,如今变得有些耷拉下来,脸色也不像之前的那么红润,脸上还有两三道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划伤的印子,红彤彤的还没有好全。 关羽抚了抚胡须,默然不语。长长的胡须像是绸缎一般平滑柔顺,散出柔美的光泽来,闪耀动人。若是到了后世,那些个什么洗水广告,妥妥的肯定找关羽。什么?洗水是用头的?头又是什么?长在头上的毛啊,而胡子难道不也是长在头上的毛么?用洗水有什么不对? 关羽觉得有些不对。当然,不是指洗水,而是指吴懿。没见过征西将军,然后就这样被放回来了? “既如此……”关羽意味深长的看了看吴懿,然后说道,“吴中郎一路辛劳,便请暂且歇息调养一二,若有要务,某再寻中郎赐教就是……” “不敢,不敢……”吴懿拱手回答道,便起身出了大帐。 关羽瞄着吴懿的身影,冷冷的哼了一声。 ……………………………… 梓潼境内。 张辽坐在马上,晃晃悠悠向前而行。山道侧面的草坡之上,青草,呃,大部分都枯黄了,应该叫做黄草可能更加合适一些,跟着树上的枝叶败落下来,遮蔽了马蹄。 战马或许是有些饿了,一边缓缓前行,一边想要去啃一口,但是伸出脖子咬下去的时候才现自己带上了笼头,根本无法咀嚼,不由得郁闷的甩了甩脖子,喷了几声响鼻。 从昨日下午,张辽就赶到了梓潼区域外围地带。 川蜀战马奇缺,但是并不是完全不能通行,只不过战马走山路转运进川,确实不易,这么长时间以来,也就转运进来的不足千匹,而张辽这一次,就带了五百。 沿途不断地有洒出去的哨探归队,距离梓潼越来越近,张辽等人也是引起了梓潼守军的注意,然后很快的,张辽就遇到了梓潼派出了斥候哨探。 “打出旗号来!” 疾驰中的张辽大声的吩咐一声,他的亲兵立刻从怀里取出一面旗子,很熟练的将旗子套在长矛上,随手插进马鞍子前面的过梁上,旗子被风一吹,就立刻散开,呼啦啦,一面三色旗帜迎风招展。 “前左三百步,有骑十!”一名斥候大声的在前方报出方位人数。川蜀也有马,只不过并不多,而且多数都是给将领和斥候配备的,普通的骑兵相当少,更不用说什么成编制的大规模骑军了。 张辽将手一挥,大吼道:“截杀!” 说完话,张辽便抽出了马侧的长弓,握在了手中,又顺手摸了三只箭矢,两只夹在指缝间,然后搭了一支在长弓上,扳指半拉,虚虚张着。 三百步的距离,对于战马来说,几乎是一瞬间,在枯黄的荒草后面就看见这一小队骑兵,这些从梓潼出来的斥候也没有想到竟然撞见了张辽等人,几乎是立刻就拨马狂奔逃命。 “嘣!嘣!嘣!” 几乎是连在一起的声响,张辽射出了箭矢,正在奔逃的梓潼斥候顿时被射下了三人,几乎都是被射中在背心上的同一个位置,当场毙命,一头栽下马来。 几乎同时, 梓潼斥候吓的魂飞魄散,连头都不敢回,只将身躯紧紧的缩在马背上,恨不得自己两条腿也帮助胯下的战马去划拉两下…… “行了……”张辽追出一阵,便缓缓地收了马。 “将军,不追了?” 张辽点点头,露出了些笑意,点点头说道:“不追了。” ……………………………… 广汉以南,关羽大营。 “关将军!”吴懿不能理解,“为何撤兵?” 关羽眯着眼,似乎看了吴懿一眼,又像是根本就没有看他,淡然说道:“某自有主张……” “如今距离广汉不过百里!”吴懿皱着眉头说道,“吾虽未见征西将军,然亦经广汉,见广汉城中守兵,不过千余!如今正是伐取之机,关将军岂能轻退?” 关羽沉默片刻,微微仰起头,说道:“某意已决!吴中郎无需多言。” “关将军!” 吴懿还待再讲,关羽便有些不耐了,径直拂袖而去。 “关将军!汝疑某通敌不成?!”吴懿追了两步,沉声喝道,“某与刘使君一损俱损,岂有背使君之理?关将军多心了!” 关羽脚步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思索了片刻,但是依旧没有说些什么,便继续向前而行。 吴懿看着关羽远去,最终无奈的扬声喝道:“关将军!休误了使君大事!” 但是此次,关羽就像是没有听见一般,根本就没有回应吴懿。 ……………………………… 正在向涪县而去的严颜部队。 “什么?!”听了斥候的话语,严颜脸色也不由得一变,“细细说来,究竟征西来兵几何?!” 梓潼斥候将遇到张辽骑兵的事情详详细细的叙说了一遍。 严颜挥挥手,让斥候下去休息,自己却背着手,在大帐之中转悠了起来。 单单骑兵,是不可能攻克城池的,这个是共识,严颜心中自然也是清楚,所以如果只有骑兵,严颜自然也不用太过于担心,但是问题是,可能只有骑兵么? 征西将军难道只会派几百骑兵出来,然后进攻梓潼? 如果征西将军不是傻子,那么这几百的骑兵,就意味着只不过是征西部队的先锋而已! “果然如此!早就料到征西定有阴谋!”严颜冷笑一声,下令道,“来人!传令下去,即刻拔营回军!” ……………………………… 严颜军列,蜿蜒前行。 侧面之处,忽然一阵林鸟从山脊之处腾空而起,盘旋不落。 严颜顿时一惊,旋即大呼道:“全军戒备!收缩防御!” 绵延而来的兵卒并不能立刻集结起来形成相互协助的阵列,但是就地集结起来,汇拢起来进行防御,大体上还是可以做得到的。 不多时,从远处的山谷之处冒出了一队骑兵,缓缓而来…… 严颜咬着牙说道:“斥候统领陈氏何在?!”竟然被人摸到了这种距离上,斥候竟然没有有任何的反馈,这如何不让严颜愤怒。 负责斥候的陈军侯拜倒在地,请罪道:“将军!此路某前后派出两批计二十名,皆无回报……如今看来,恐尽殒矣……” “起来!”严颜眺望着远处的部队,沉默了片刻,说道,“暂且记下,回去再行计较!汝遣派兵卒察看前路!若再有闪失,便提头来见!”竟然能将斥候全数击杀,征西骑兵果然是名不虚传。 “长枪手!向前!弓箭手准备!”严颜大声号令,“各部严守阵脚,不得妄动!”严颜也看清楚了,这里不过是一小队的骑兵而已,大概不过是一百余骑,所以纵然事仓促,严颜依旧不太害怕,他关心的是在这一百余骑之外,还有没有其他的征西人马。 但是从远处的烟尘来看,似乎没什么现,又或是征西人马并不在此处? 所谓望山跑死马,虽然说看得见对面山谷之处的兵卒,但是不管是严颜这一方迎击还是对面的征西将军骑兵赶杀过来,其实都要绕一圈,并不是直接能够飞过去的,所以严颜部队纵然有些紧张,但是并没有多少的慌乱。 双方对峙了片刻,征西人马忽然便调转了马头,重新回去了,消失在山谷之间。 严颜深深的皱起眉头,这些家伙,到底想要做什么? 半响之后,严颜得到了斥候的回报,说是这些征西人马确实是走了,才下令让兵卒继续前行,只不过行进的度在不知不觉当中减缓了许多。 ……………………………… 半夜时分,四下静穆。 关羽临时驻扎的大营。 松枝捆扎的火把,在夜风当中偶尔出哔啪的声音,虽然撒了一圈的石灰,但是在光线找不到的帐篷角落之处,悉悉索索的依旧似乎有什么虫子在爬动,还有些蛐蛐有一下没一下的叫着。 急匆匆的脚步声在大帐之外响起,然后似乎被护卫拦了下来,细碎的问话声被夜风撕扯得伶仃不堪,但是关羽却立刻被惊醒了,翻身坐起,然后沉声招呼放人进来。 一名兵卒进了大帐,拜倒在地,从怀中拿出一个密封的竹筒。在大帐当中的火把光照之下,这名兵卒的手上,还有竹筒之上,都有些阴暗的颜色,那是已经干涸的鲜血。 “可有惊动他人?” 关羽一边接过竹筒,一边说道。 “启禀将军,卑职于道左设伏,一举擒杀,并无惊动他人。” 关羽点点头,说道:“甚善。先下去吧,休要张扬此事。” 关羽摸索着竹简,目光渐冷。这个竹筒很轻,在封口处盖着吴懿的印鉴。 “哼……取火来!”关羽冷哼一声,吩咐道。 一旁的护卫连忙将插在帐篷中间柱子上面的火把取了下来,然后凑近了给关羽照明。 关羽根本不管火漆如何,径直便用短刃破开了竹简,取出里面的丝绢细看,半响之后沉吟不语,然后又拿起来,从头至尾再看了一遍,眯着眼,嘴角微微翘起…… 吴懿吴子远,你还分辨说没有和征西将军有所勾连? 先不说若是没有勾连,征西怎会轻易放你回来,就单单说你让吴班在郪县提高警惕,小心防范就足以证明包含祸心,图谋甚大! 你吴懿瞒得了旁人,怎么能瞒得了某! 不过毕竟还是有些联姻关系,贸然斩杀了也是不美,干脆等回到了郪县之后,便寻个由头将吴懿吴班兄弟二人打回成都,让大哥来处理吧…… ………………………………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严颜也猛地从干草铺垫的床榻上翻身坐起,惊动了一旁的护卫,连忙凑了过来,低声问道:“将主,有何吩咐?” “现在什么时候了?”严颜低声说道。 护卫察看了一旁的计漏,说道:“大概是子时了。” “嗯……”严颜竖起耳朵,听了听周边的动静。 夜风呼啸,时不时有走兽在山间嚎叫,显得分外凄厉。 严颜睡不着,披上了大氅,便出了帐篷,站在帐篷外面,眺望着沉寂的夜空。“征西骑兵攻又不攻,打又不打,就一味的绞杀吾等落单的斥候,究竟是为了什么?” 护卫沉默着。 树木摇曳,沙沙作响,似乎是在回答,但是没有人能够听得懂。 严颜紧紧裹着大氅,缓缓地绕着帐篷转圈,忽然之间心中一动想到了一个什么,顿时神色一变,“来人,传陈军侯来!” 不多时,陈军侯便在睡梦之中被人叫醒,一边穿着甲胄,一边小跑着来到了严颜面前。 “陈军侯,某且问汝,往前方斥候派出多少里?可有派往梓潼的斥候?”严颜没等陈军侯站稳,便劈头问道。 陈军侯有些茫然,但是也立刻回答道:“往前方斥候,按将军之令,派出五十里……并无派往梓潼去的斥候……”距离梓潼还有一百多里,正常来说斥候不会跑那么远,否则当日根本赶不回来。 “即刻令人,前往梓潼城查探!”严颜脸色严峻,“一路需小心征西人马拦截!” 陈军侯虽然不明就里,但是也当即应答,然后立刻安排人员,冲出了营地,往梓潼而去…… 严颜望着斥候远去,咬了咬牙。该死的,又中了征西的缓兵之计! 征西人马围绕不去,绞杀斥候,并不是要寻找机会攻击此地大军,而是为了断绝斥候往来,为了让梓潼求援的斥候无法抵达! 梓潼,恐是危矣! 想起这一日被征西骑兵威胁,然后下意思的减缓了行军度的行为,严颜就有些后悔,忍不住一巴掌拍在了大腿上,“来人!传令,立即埋锅做份,两个时辰之后便出!” 第1528章 穿插 严颜大营。 因为地形的关系,所以在山道之中绵延出去了两三里,结成了三个营寨,分为前中后,一边靠着潼水,一边临着道路。 赶了一天的路的大营之内,只有些许火把照耀,其余的地方都是一片黑暗。巡弋的兵卒有气无力的在营内走动着,摇摇晃晃的身影在稀疏的火把照耀下,拉得很长。 这里是后营,一路上需要携带辎重器械,要跟上急行的步伐,还要再落脚的时候为前营和中营修建营地,不论是兵卒还是骡马,都是极其疲惫,再加上原本也不是什么主战兵卒,因此轮到自己的营地内的什么栅栏哨塔,也就是应个景而已,就没有多少心思摆弄了。在绝大多数的严颜兵卒,尤其是后营的这些兵卒心中,他们是不会遇到什么危险的,前方是庞大的严颜正卒保护着,纵然遇到了征西的兵卒,多半也是前方的营地先去应对,而后方,后面有个鬼哦,留在后面的斥候根本就没有出警报,再说一天走了五十里的路,人都累出狗模样了,哪里还有什么人可以跟得上来? 因此,严颜后营的这些辅兵和民夫,在劳累之下,都睡得恨踏实。 可以说,当严颜将注意力集中在了梓潼方向上的时候,疏忽了来自于后方的威胁,而这种疏忽,有时候就会要人命…… 而在严颜后方大概一里左右的地方,有一片树林,在树林边上,黄成正在指挥着赶来的山地营兵卒,按照不同的作战目标在进行调配。 没错,若是跟着严颜的部队走,难免会被严颜留下一些看着后路的斥候察觉,但问题是黄成等人根本没有走正儿八经的管道,而是可以说是直接翻着山穿插而来的…… 虽然没有月亮,但是漫天的星辰依旧能够提供一些光线。 黄成身后,除了些兵卒走动,偶尔出的兵甲触碰的细碎声音之外,并没有其他的声响,衬的四下更显得静谧。 前两日张辽派人传递了消息,一方面沟通了整体的计划,一方面带来的征西将军斐潜的两句问话…… 什么是山地营? 山地营又应该怎么用? 即便是到了此时此刻,黄成想起来,依旧还是心头一片羞愧。这两个问题并非黄成第一次见到,也并非斐潜第一次提及,而是黄成居然在具体指挥的时候疏忽了。之前和魏延配合进攻涪县的时候,多少还算是有些沾边,但是到了反过来引诱出了严颜部队的时候,却因为自身的急切和自大,舍弃了山地营的优势,去当成一个普通的兵卒一样和魏延一同在战场了进行和严颜的正面对抗…… 而现在,则是证明自己,改正错误的时候。 黄成转头看看左右已经集结完毕的兵卒,扬起了手臂,然后像是一把战刀一般,砍向了严颜的后营! 在严颜后营之内,几匹骡马忽然在地上站了起来,虽然没有仰着脖子鸣叫,但是甩着脑袋喷着响鼻的声音,还是惊醒了在临时马厩角落之处蜷缩着睡觉的马倌。 “嗯嗨……”马倌艰难的从干草上爬了起来,累了一天了,感觉就像是刚睡着,就被吵醒了,多少有且起床气,嘟嘟囔囔的,然后就下意识的摇摇晃晃的准备去拖一捆草料来喂马。 等走到了草料堆放之处的时候,马倌才觉得有些不对,想起来似乎自己刚才已经喂过一次了,按照道理来说应该是消停了才对,这些大家伙怎么又闹腾起来了? 骡马比起战马,自然要更加温顺,川蜀虽说没有产马,但南蛮的小个头的滇马耐力极好,虽然不好用做战场拼杀,但是用来牵引车辆负载货物,确实是最佳的选择。 马倌疑惑地抬头四处张望,心里有点不安。他的这些骡马向来很温顺,很少象今晚这样反常,马倌不由得抚摸着骡马的脖子,想要让它们安静下来。 在黑夜之中有些隐隐约约的一种味道伴随着夜风传了过来,这种味道模模糊糊的,若隐若现,不太真切。 马倌耸了耸鼻子,难道是什么东西烧焦了? 就在马倌还在寻找气味来源的时候,忽然一声炸响如同旱地霹雳一般,在营寨栅栏之处响起,巨大的轰鸣声伴随着腾起的火焰和烟雾,响彻了正片的天地,甚至远方的山谷都在不停的颤抖和回荡! 大营各处都了恐惧的叫喊声,紧跟着,叫喊声冲天而起,霎时间响彻了整个军营。马倌吓得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周边的几匹骡马也是不停得乱踢乱叫,差一点都踢到他身上。 在摇曳的火光之中,马倌看见了营寨的外墙之上,似乎有一个个阴影划过,短时一个激灵,闭上眼,扯着脖子,杀猪一般的叫了起来:“有鬼啊啊啊啊啊!” 严颜的三个大营,都被巨大的声响所惊醒,但是在帐篷之中,没有足够的光线照耀之下,在黑漆漆的帐篷之内,什么都看不见,更加增加了恐惧,巨大的声音就宛如天神的震怒,直接刺穿了严颜兵卒的心底。 不明就里的兵卒,神经质的叫喊,嘶哑且疯狂,伴随着毫无目标的无意识举动,在营地之中此起彼伏,显得格外的恐怖。 严颜三个大营之内,大多数的人都不清楚生了什么,也都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每个兵卒头上都顶了一个巨大的问号和感叹号,然后茫然四顾看到的,也是其他人茫然失措的眼神。 “突袭,敌人突袭……” 忽然有撕心裂肺的声音在混乱之中响起,随之示警的铜锣也响成了一片。现在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时间,虽然有一些光线,但是在川蜀兵卒之中,依旧有很多人因为营养不良的原因,什么都看不到,这不但给士兵们心理上造成了巨大的恐慌,也增加了他们恢复镇静和秩序的时间。 严颜也同样被声响所惊醒,但是在这样混乱的场面之下,他也仅仅只能够先控制着自己周边的护卫,然后再用这些护卫去唤醒整顿其他的兵卒,就像是一个金字塔,严颜只能从上而下慢慢的去梳理和整顿,几乎是没有经历过什么夜战的川蜀兵卒,在这个方面的反射弧上面长得让严颜几乎是感觉度日如年一般。 虽然严颜纵声大叫,尽最大力量得维护秩序,但是在三个营地之中,被惊醒的兵卒太多了,现场一片混乱,几千人拥堵在一处,传令兵在胡乱奔跑的兵卒之中艰难的寻找着分散的军司马、军侯、曲长等基层士官,虽然是尽了最大的度,最大的努力,但是恢复的度,依旧是缓慢的。 更多的是茫然无措的兵卒,奔出了帐篷之外,便像是被汹涌而来的浪潮携滚在一起了一样,在营地里面无序的到处碰撞,踩踏,拥挤,甚至爆出了心里面最为黑暗和恐惧的那一面,就像是一个又一个的浪头拍击在营地上,激出更大更多的混乱。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道什么地方冒出来的火头在营地之中升腾而起,虽然不见得每一处的火焰都能烧到什么重要的物资,但导致了更多的慌乱,数不清的兵卒身不由己的被混乱的人流涌动着,就连自扑救的兵卒也免除不了,变得更加零碎和分散。 有的士官大声叫喊着,有的实干则是象征性的吼了两嗓子之后,便沉沦在混乱的喧嚣之中…… 严颜看着生炸营的大军,脸色苍白,虽然竭力挽回,但是依旧一时间回天乏术,就象一匹陷入绝境的野狼,对着黑暗,爆出一声愤怒而绝望的长嚎。 黄成指挥着手下冲进了严颜的后营之中,就像是一把钢刀一样扎进了有些松散的严颜兵营身躯之中,又像是钉耙扫进了谷场,顿时切开了一条条的血路,鲜血喷涌而出,让原本战斗力就不强的严颜后营辅兵和民夫更加疯狂的嚎叫着,逃窜着,狂奔着,慌不择路的到处乱撞乱跑。 黄成的山地精锐熟练的挥舞着砍刀,甚至有时候还会利用尖锐的小钢盾的边缘,砍割着,碰撞着,驱赶着,酣畅淋漓的一路砍杀,飞快的吞噬着一条又一条的生命,时不时有手弩的弩矢从黑暗当中呼啸而出,将企图拦截的严颜兵卒射杀得七零八落。 从严颜被爆破出来的后营破口之处开始,直至严颜后营的辅兵和民夫自己打开了营寨寨门之处,黄成带着手下就像是龙卷风一样,只要是席卷而过的区域,便是一片的狼藉,处处可见血肉模糊的尸体和躺在血泊中呻吟的士兵。 严颜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各种迹象都表明征西兵甲就在梓潼附近,甚至切断了他和梓潼之间的联系,就连他一天之内派出去的四趟斥候,都是死伤惨重,并不能得到梓潼的具体情报,而当严颜将注意力集中在了梓潼方向上的时候,却现这一切原来是征西等人的骗局,不知道什么时候,原本落在后方的黄成兵卒,就盯上了防备薄弱的严颜后营兵卒。 当严颜以最快度集结了中央营地的兵马,避开了后营逃窜出来的那些没头没脑乱撞乱跑的辅兵民夫,稍微绕开了一圈,朝着后营扑来的时候,黄成已经带着手下,将严颜后营杀出了一个穿透了。 黄成没有想到今天的收获竟然是这么大,其实直接死在黄成等人的砍杀之下的兵卒并不多,甚至连后营的十分之一的人数都不到,但是混乱的逃兵导致了更多的伤亡,严颜手下这些没有多少战斗力的辅兵和民夫,象没头苍蝇一般乱哄哄,一会儿纠缠在一起,一会儿四散奔逃,他们这种毫无组织的行为,反而延缓了他们的逃亡度,让死亡更快地降临到他们的头上。 黄成以前都以为,像什么夜袭,破坏,搅乱的战术,是需要像是凌颉那样,专门的特殊精锐斥候战士才能做得到,却没有想到今天自己带着山地兵卒,也可以达成像是凌颉一般的效果。 不过看着奔来的严颜兵卒,黄成并没有让兴奋和得意冲淡理智。 “撤!撤兵!” 急促而低沉的号角声惊醒了沉浸在血腥厮杀中的山地营的兵卒们,看着前面哭爹叫娘毫无抵抗能力,狼奔豕突的严颜逃兵,血红的眼睛里杀气腾腾,犹有不甘,但是依旧按照原本的计划,停下了追杀的脚步。 黄成在亲卫的簇拥下,回头望了一眼从东面冲杀过来的严颜,得意地大笑了几声,然后便毫不停留的没入了黑暗里。 混乱,在没有持续伤害的情况下,终于是慢慢的平息了下来,在紧张和不安之中,天色渐渐的明亮了起来。 眼前的一切,让严颜心胸气血翻腾,愤怒无比。 整个后营,基本上已经荡然无存,除了遍地的死尸,坍塌的辕门,倒地的栅栏之外,营地之内的一大半的物资都在混乱当中被烧毁了,只剩下了一片灰烬之地。 四周基本上都是严颜手下的辅兵和民夫的尸,竟然没有一具是征西兵卒的,也不知道是确实没有伤亡,还是说那些伤亡的尸也被征西的人在撤退的时候一柄带走了。昨天晚上之前,似乎还是算是人声鼎沸的营地,如今只剩下残骸,就像是一个血肉狼藉又遭遇了火灾的屠宰场。 “将主……”严颜身边的心腹亲卫,看着严颜变换不定的面色,有些迟疑的问道,“我们,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昨夜的征西人马并不多!他们要追赶上来,也不是那么容易!”严颜似乎也想明白了,“是我们疏忽了!疏忽了!整顿兵马,别管这些该死的家伙,他们就是要拖垮我们,只要能赶回梓潼,这些损失不算什么……不算什么……” 是的,正常来说,战局之上,兑子是常有的事情,只要最终的胜利,兑子也有其价值,但问题是,征西将军斐潜,向来就不是什么规矩的人…… 第1529章 盟约 川中。 成都城内。 刘备皱着眉头,看着在地图上被圈起来的大大小小的地域,沉吟不语。 战争不是过家家,也不是匹夫一怒愤而拔刀,牵扯到的东西方方面面,任何一个环节出现了问题,这一场战争就有可能或是打不起来,或者被拖延。 大大的地图上,标出的是成都附近方圆五百里的地形,上面的那些或大或小的圈子,就是周边大户大姓的田亩的示意图。 成都左近,秋收大体上早就完毕了,但是秋赋迟迟没有结清。 虽然说小冰河的气候导致北方越来越寒,但是被山丘阻挡保护的川蜀,气候似乎并没有多少的改变,因此整体收获其实和去年是差不多的,然而在各地上报的情况上,要么被虫吃,要么被鸟吃,似乎到处都遭遇了灾害一般。 刘备心中也是清楚,实际上并不是什么虫灾,鸟灾,而是人灾。 没有粮草,就难以支撑战局,因此今年的秋赋,是刘备和征西作战的最重要的基础,然而现在,这个基础出现了许多的空缺。 在成都已久的大户,家中少则百亩,多则上千亩,这些大户大姓,一年收的租子,少则百石,多则千石,而且这些租子,这些大户大姓一般自己都是吃不完的,因此正常来说,很多大户大姓家中仓禀都是满满的粮食。若是拿出个几百、千石左右的粮食出来先将秋赋交齐了,然后再分散各个租户去慢慢去收租子,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压力。 然而当下,这些大户却一点自家粮食都拿不出来,只能是一家一户去收,然后再行汇总,搞得刘备焦头烂额。 这些大户大姓多余的粮草呢? 都运往阆中了…… 征西将军给出了高价,高价,不管新粮陈粮都收,让这些川中大户顿时感觉人傻钱多来,纷纷将粮草想尽办法的运往阆中。毕竟在阆中的财买物品兵器,都需要大量的钱财,而征西将军表示可以用粮草来换,而且用粮草换在原有基础上还可以获取更大的优惠! 所以,川蜀大姓大户,便偷偷的将家中的陈粮基本上都取了出来,运往了阆中,换取兵甲武器…… 乱世的粮草更金贵,这一点傻子都知道,但是只有粮草没有武力行不行?岂不如同幼儿怀壁,行走于闹市一般?将家中多余的陈粮换取保家护族的兵器,武装自己,让自己不再任人鱼肉,又有什么不妥? 然后刘备就很尴尬了。 抓人? 杀一波? 抄家灭族? 别开玩笑了,再杀一波,搞不好就不用征西攻打,成都左近先乱了…… 之前清剿了张松一族,成都附近的大姓大户已经是多有怨言。这些川蜀大姓大户相互之间百余年的联姻下来,那家那户没有张氏的七扭八拐的亲戚?虽然说拉拢了一批像是费诗李恢这样本土人士,但问题是费诗李恢原本就没有多少地产,并不能在这个方面上给与刘备提供多少额外的粮草。 抄了张氏已经让川蜀周边的大姓大户兔死狐悲,现在购买兵器兵刃也正是因为看到了张氏的原因,如果说刘备继续杀鸡取卵,搞不好川蜀大姓大户便会不管不顾的铤而走险了…… 毕竟粮草有办法运出去,兵卒也就等于有办法绕进来! 若是真的到了那一步,里应外合之下,刘备能守得住成都么? 但是同样的,如果不采取措施,任其展下去,刘备同样也是难以坚守。 李恢急急的从外走来,见了刘备之后,正待行礼,却被刘备一把托住。 “德昂,可曾探听到了?”刘备急切的问道。 李恢点了点头,几步走到了地图之前,画出了一条路线来,沉声说道:“都已经探听明白了……使君请看,这些运粮人马,过绵竹走剑阁,便下阆水,顺流而下,直至阆中……” “绵竹……剑阁……”刘备沉吟了片刻,“犍为张?” 张松为蜀都张,而川蜀之中还有另外一个张,则为犍为张氏,而且如果说源远流长的话,犍为张甚至还要更出名一些。因为犍为张号称是刘邦谋臣张良之后,甚至蜀都张都是犍为张分裂出去的姓氏。 犍为张之中,出过司空,也出过太守,如今家族主事者张续,曾任汉灵帝的郎中、太常,后来因为董卓之乱,便辞职避祸回了川蜀,而其子张翼,便为剑阁守将。 绵竹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现在基本上是处于无人管辖的状态,所以这些川蜀大姓大户偷偷走绵竹路线,一时间也没有被现,但是要过剑阁,就必须过剑阁关,因此张翼必然和此事脱不开关系。 “犍为张……”刘备沉吟良久,说道,“如今若不能隔绝粮草外流,吾等便无可战之兵!剑阁……便交于德昂了……”张翼杀不得,但是又不能留在剑阁,便只能用李恢取替换出来。毕竟犍为张和蜀都张不同,牵连实在是太多了。 “使君放心,某定不让一谷一粟出关!”李恢也知道事情紧急厉害,便也没有什么托词,慨然领命。这件事情,对于刘备来说事关重大,对于李恢来说也是如此。不能确保刘备的地位,那么李恢的利益同样也不能稳固。 至于犍为张的张翼,还有涉及这件事情的相关人员,刘备也将其记在了心中的小本本上,只不过现在并不是动手的时候,等到合适的时机,必然拿出小本子,一笔一笔的讨回来…… 从前线传回来的消息不容乐观,张飞严颜各有胜败,涪县梓潼都遇到了征西兵卒搅扰,在不明虚实的情况之下,刘备也不敢悍然挥军直进,而位于郪县的关羽,因为吴懿的关系,也不敢相信广汉只有些许兵卒,更以为是诱兵之计,再加上原本关羽也没有打算直接进攻广汉取攻打城池,毕竟郪县兵卒并非完全收心,携带的粮草原本就不多,所以虚晃一枪见不能引诱出广汉征西人马之后,也只能是先暂且退回了郪县,等待秋收的粮草备齐之后才能选择或者进攻,或者防守。 刘备送走了李恢之后,回到了厅堂之中,目光紧紧的盯着地图,接下来战局如何,刘备也是很为难,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征西将军的人马并不是很多,或许,这就是下一个阶段的突破口…… 不过,这一切,都先要解决了当下的粮草问题。 对了,粮草之事,似乎还有些可以操作的余地,刘备几乎是趴在了地图之上,目光烁烁,不知道究竟在计划着一些什么…… ……………………………… 同样被粮草困扰的,不仅有刘备,还有刘琦,不过这个问题,很快的就得到了解决,而解决这个问题的,正是困于粮草的刘备。 安汉城中,酒宴正盛。 三千川蜀兵卒,原本属于东州系列的,被纳入了安汉城中,被刘琦孟达各分得一半,皆大欢喜,同时随着这些兵卒而来的,还有大批的劳军之物,一时间顿时让安汉丰盈起来。 “刘公子!”孟达哈哈笑着,向着刘琦举起了酒爵相邀,“某之前有言,玄德取了成都,乃形势所迫,非于不敬刘公子也!当下且看如何?成都秋获未毕,公子粮草已至,可见玄德仍为念旧之人,公子大可放心……” 孟达新获得了不少的分润,自然也就场面大了起来,原来有些略微有些破败的县令衙署,虽然说来不及完全修缮,但是破损处都张挂起了锦障,暂且遮蔽一下。天气虽说尚未到严寒的程度,但是秋天早晚也还是温度不高,为了饮酒之时既不气闷,有不会感染风寒,饮宴花厅四门窗户都打开,同时在地板底下通了地龙,在窗外还设了一个又一个的火盆,蜀地送来的竹炭毫不吝惜的烧了一盆又一盆,只为这些贵人们能在门窗俱敞之时,还能衣衫单薄,尽显倜傥之色。 几案之上,陈设的俱都是累累山珍,牛肉羊肉,还有河鱼做的鱼脍,满满的摆在盘中,随吃随加,各色果子也摆了一盘又是一盘,一桌酒肴残了一些,马上就是另外一桌新的换上。 大丈夫,不就是应当高歌畅饮,吃肉喝酒,逍遥自在么? 至于边境苦寒兵卒食不果腹,失了耕田的农夫在地窝之中冻得半死,又与高高在上的贵人们何干? 刘琦虽然说并没有说些什么,但是神色明显比起前些时间略好了一些。至少明面上,刘备还没有将刘琦的颜面落下太多,当然,要说完全就这样听之任之,也不太可能,只不过当下还有个征西将军在北面,多少有些忌惮,不想窝里斗然后便宜了征西将军罢了。 一旁的蒯琪虽然说心中也有些意见,但是总不能刚吃了人家的好处,嘴上的油花还没有消,便立刻一抹嘴,翻脸不认人吧?多少还是要些颜面的,所以也只是看了看孟达一眼,并没有出言驳斥。 孟达哈哈笑着,然后挥挥手让侍从都离开远一些,放下了酒爵,沉声说道:“如今之局,分则两害,合则两利!征西虎踞广汉,待机而噬,乃你我之大敌也!” 刘琦瞄了孟达一眼,又沉吟了一下,微微翻了翻眼皮,点了点头。要不是这样老子早就翻脸了,这还需要你说? 孟达也没有在意刘琦的态度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径直往下说道:“玄德之意,便是兵分三路,一路陈于郪县,牵制广汉之敌,一路出涪县,攻阆中,一路则由安汉出兵,攻南充,三路齐下,可令征西不得兼顾也,如此,便定然大胜之,至收复汉昌,川蜀之地便再无忧患也,届时再议论郡县分治……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刘琦想了想,正准备说些什么,忽然旁边的蒯琪咳嗽了一声,便闭上了嘴。 蒯琪拱手说道:“敢问孟令君,可是意为咸阳之约乎?”攻打南充,蒯琪认为也不算是太难的事情,毕竟之前刘备已经是有过成功的先例,难道自己就比刘备还差?因此蒯琪并不反对兵分三路,各自打各自的目标,也不觉得对于南充有什么意见,而是觉得合作之前,必须先有些保证,虽然这个保证未必有多少效力。 孟达愣了一下,皱了皱眉。 “非吾等不信于孟令君,乃……呵呵……”蒯琪呵呵的笑了笑,多少有些嘲讽之意,说道,“若无盟约,岂不如刘益州一般……不知孟令君以为然否?” 说起来,刘璋邀请刘备入川,也是属于口头上的协议,并没有像是酸枣之盟一样,搞一个什么正儿八经的祭坛,然后搞一些歃血为盟什么的仪式来广告天下,所以到了后面刘备翻脸,虽然说在道义上多少有些说不过去,但是如果严格来讲的话,也不能完全说刘备背信弃义…… 当然,纵然有盟约,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也一样该翻脸的时候还是会翻脸,但是结盟之后又出尔反尔扯破盟约,就会导致声望大跌,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面,成为旁人诟病之处。因此说白了,盟约就是一个信誉的水坝,可以用来拦截一定量的利益,累积到一定程度也就会崩溃,但是不至于什么大小利益来的时候,都一泻千里无法抗拒。 孟达思索了片刻,也点了点头,说道:“某即刻便将此意报于玄德……直此板荡之时,当携手齐力,共御外敌……盟约,当如是也……” 在一定程度上,刘琦和刘备的利益存在着一定的一致性,至少在对付征西将军斐潜这个上面上,双方确实是有合作的可能性的,因此当蒯琪提出来需要做一个正是的盟约仪式的时候,孟达也同意了这一点,当然,双方其实也知道,任何的盟约,都是为了将来撕扯准备的,只不过是时间长短而已。 有了统一的意见之后,双方的气氛也就融洽了不少,甚至似乎回到了之前刘备还没有吞并成都之时的模样…… 第1530章 本心 许县。 万家灯火。 刘协走在皇宫内墙之上,深秋的寒风吹拂而至,荀攸跟在后面一步之遥,缓缓的走着。 “陛下,夜寒露重……”伏寿低声说道,“……不妨先行回殿吧……” “再等等……”刘协摆了摆手,显然并不想现在就回殿中,只是用目光眺望着远方,似乎在看着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看。 夜风吹拂而来,席卷了些落叶,在宫墙之下盘旋着,打出一个漩涡。 “如此大好江山……”刘协看着落叶被秋风挟裹,上下舞动,似乎有些触动,露出了一点笑容,然后很快的又收敛了起来,“只可惜……君子偕老,副笄六珈。委委佗佗,如山如河啊……” 两个人站在宫墙之处,默然无语。 伏寿知道刘协哦吟这一君子偕老并不只是指着她,但是伏寿不知道是说征西,还是再说其他的人…… 风光华丽之下,瑳兮瑳兮之中,子之不淑,云如之何? “陛下,天寒了……”伏寿裹了裹身上的大氅,左右看了看,说道,“回殿吧?”伏寿担心刘协的感慨,又被一些耳目所听闻,然后少不了又是一番的啰嗦。 上一次刘协感概一些什么忠臣良将之类的,然后曹司空就上表,表示要还政于刘协,顿时引起一阵轩然大波。结果真的有些大臣不开眼的站出来表示赞同曹司空还政,结果一转眼,还没等议论出具体怎么还政呢,跳出来赞同的大臣,就被人揭说是什么贪腐,渎职之类的罪名,纷纷被捉拿下狱,然后还政之事也就自然而然的没有人感在提及。 曹司空最后便表示,天子年幼,暂且摄政,待过得几年,天子成长之后再议还政之事,给这个事件画上了个句号。 当然,天子什么时候才算是成长,曹操没说,也没人敢问。 刘协微微笑笑,笑容有些冰寒,“天时不寒,人心方冷……”不过刘协也明白伏寿的意思,压低了声音,半响之后才说道,“朕准备封征西为骠骑将军……” 伏寿睁大了眼睛看着刘协,愣了一下,有些吃惊的说道:“骠骑?” 刘协点点头,然后又说道:“知否,征西当下,已进军川蜀……” “川蜀?”伏寿低声说道,言辞在寒风当中显得破碎且无力,“……如此一来,岂不是……” 刘协微微笑着,年少朗俊的面容之上,展示出来的全数都是疲惫,“朕的这些好臣子啊……当年先帝在世之时,朕只是以为是庸臣无能,耽误国事,而现在朕才算是明白,朕的这些臣子……呵呵,并不是庸臣,而是能臣啊……” 刘协的声线幽幽,细碎的夹杂在秋风之中,就像是被秋风挟裹的落叶,上下飘动不定,“……先帝,错了,朕,也错了……错得厉害啊……” “陛下……”伏寿无言以应。 刘协也没有想要让伏寿回答的意思,或许刘协只是心中憋闷了许久,又找不到任何人可以商议和倾吐,借着这个散步的机会,一吐为快而已。“……征西进并州,收阴山,这是功,功于社稷!朕赐其将军位!讨关中,伐李郭,败西凉,乃救国于将倾,亦功勋彪炳!朕亦进其关中侯!呵呵,朕也曾以为征西一心为国,然……此次进军川蜀……呵呵……朕便进其骠骑就是……” 伏寿沉默片刻,说道:“这个,曹司空之处……” “曹司空?”刘协总算是露出了一些开心的神色,“若在平时,曹司空定然驳斥封回,不过这一次么,曹司空也不得不认了……” 刘协看了伏寿一眼,却没有等到伏寿问一句为何,憋了一会儿,还是说道:“毕竟当下曹司空自顾不暇……大战在即,曹司空也也需要些旁援……” 伏寿恍然。 刘协拍了拍冰冷的宫墙,却并没有感觉到多么的寒冷,因为他觉得第一次主动的进攻,而不是被动的招架,这种感觉让刘协多少有些热血奔涌,就像是似乎终于是站上了原本遥不可及的博弈之处,面对着江山之局,拍下了棋子一般。 秋风呼啸,划过夜空。 “大将军,司空,骠骑……”刘协仰着头,看着远方,“呵呵,天下啊……” ……………………………… 兖州。 大战一触即。 原本这里是一处村落,但是当年酸枣之时已经荒废,如今又重新恢复了人气,只不过现在这里已经全然没有了农夫,只剩下了兵卒。 点点火光之中,人影晃动,中军大帐之内,灯火通明。 袁绍的先锋部队到了河内,进驻黎阳,兵锋直指兖州。曹操也是在泰山虚晃一枪,清剿了些不开眼的黄巾孱弱山匪之后,便转进至此。 大帐之外,荀彧站在土坡之上,夜风吹拂着他的衣袍,纶巾博带亦在风中乱舞。 帐篷之内,虽然有通风之处,但是毕竟人多了,待久了,也是气闷得很,出来走一走,让自己几乎近于沸腾的脑浆稍微能有一个冷却的时间,正所谓一张一弛,修养之道。 巡逻的兵卒敲着更,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在这样的夜里,没有人知道,有多少人的思绪在翻涌、交织和碰撞…… “……据说陛下要封征西为骠骑了……”荀彧身后,一个有些疲倦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传了过来,“啊哈……困啊……真是到处都不消停啊……”郭嘉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走了过来。 “此乃小事……”荀彧淡淡的说道,“不过是陛下多心而已……” “多心?呵呵,未必吧?”郭嘉在荀彧身边站定,一同看着夜空之中璀璨的星辰,“陛下也长大了啊……” 荀彧沉默了许久,低下投来,说道:“……是啊,长大了……所以,我们现在必须要打……” “就算是打不赢也要打?”郭嘉低声说道,声音就像是夜风当中的小草,摇曳漂浮,“你知不知道,运送秋赋过来的这些大户大姓,表面上笑呵呵的一点钱粮都不少,转头就给大猿猴写书信,一五一十透露军情表忠心……哼,要不是某令游骑加强巡弋,不知道最终会流落多少出去……” “二袁乃国之贼也,一日不除,国之不宁……”荀彧沉声说道,态度坚决,然后瞄了一眼郭嘉,“当初也不知道是谁说有十胜来着……” “切……”郭嘉表示那都不是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当时的情况……再说,信不信那十胜我再拆一拆,掰一掰,凑个二十胜二十败出来?再说了,若是胜负全由某说了算,哈哈,那还要这些兵卒干什么?我站出来,看谁不爽便吐一口……” 荀彧闻言,勉强笑了笑。 “征西进了川蜀,一时之间未必能够出来……刘景升身体不适,荆州动荡……如此,方无后顾之忧……”荀彧幽幽的说道,“所以,若是此时不打,还等什么时候?等征西定了川蜀,刘荆州痊愈之后再打么?” “这我知道……”郭嘉也压低了声音,“所以大猿猴那边也肯定知道啊,那你觉得要是真打起来,大猿猴会只派个什么张高二将,领几千兵马来?如果万一……万一……” 不知道是深秋夜风寒冷,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郭嘉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裹了裹身上的衣袍,“……万一,真要是倾巢而动……” “不会的!”荀彧想也不想便断然说道。 “你怎么知道不会?”郭嘉问道,“万一呢?” 荀彧扫了郭嘉一眼,“某说不会就不会!没有什么万一!” “嘿!”郭嘉扭过头去,不理会荀彧了。 又过了片刻,荀彧才低声说道,若不是郭嘉就站在旁边,几乎都听不见荀彧说一些什么,“……陛下封征西为骠骑,大将军必然以为吾等与征西联手……幽北要防鲜卑、乌桓,还要防着征西阴山之兵,至少要有骑军三千,步卒八千……中牟之处,邺城左近,要防征西过太行突袭,又至少要七八千的兵卒……青州初定,也需要兵卒镇守,多少也分出去三四千……我都算过了,如此一来,大将军最多只有二万至三万兵卒可以调动……我们胜算还是很大……” 郭嘉说道:“我也算过了!这个我也知道!我的意思是说……” “不,不会的……”荀彧断然否决。 是的,如果袁绍真的又要防着幽州,又要看着青州,还要盯着并州,手头上的兵卒一分散,曹操确实就有比较大的赢面,但是万一呢?万一袁绍也像是曹操这样,孤注一掷,倾巢而动呢? 当下曹操甚至基本上放弃了青州,徐州,扬州等原本攻占过的区域,全面收缩兵卒兵力,将这些区域交还给当地的大姓大户进行治理,只是留下一些象征性大于实际力量的兵卒和官吏,可以说,若是和袁绍的战争,曹操一旦败落,这些地方几乎就立刻会转头拜倒在袁绍的衣裙之下跪舔。 如果说袁绍真的采取换家策略,像是曹操一样,暂时舍弃幽州青州,也同样集中兵力和曹操正面作战,那么曹操的兵卒就居于极大的劣势,也就自然没有多少胜利的希望。 关于这一点,曹操知道么? 曹操同样也是知道。 这是一场豪赌! 压上了曹操全部身家的豪赌! “我们会赢的……”荀彧望着天空,望着天空之中的群星,“一定会赢的……” 郭嘉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然后说道:“好吧,买定离手吧……” ……………………………… 同一时间。 皖城,城外,孙策大营。 孙策站在大帐之前,望着如同一只巨兽一般爬在夜色之中的皖城。 明天就要展开攻城了…… 袁术没能熬过去,一路奔波劳累,又是树倒猢狲散,又是心气丧失殆尽,最终像历史上一样,死于半路之上,至于有没有要蜜水,有没有呕血而亡,谁都不知道,只是知道了袁术家眷什么的,最终投了刘勋。 刘勋原本是袁术故吏,被袁术封为庐江太守也是有一段时间了,多少在庐江此地有些根基,兵卒数目也不少,因此,孙策就采纳了周瑜的调虎离山之计,一方面假意示好,表示愿意听从刘勋号令,一方面鼓动刘勋攻打荆州…… 因为袁术败亡,其中也少不了刘表刘荆州捅来的刀子,刘勋想要更好的继承袁术的基业,至少就要表现得有这个能力替袁术报仇,就像是道上的大佬被做了,下一个坐馆的多少要展示一下肌肉一样,加上刘表最近又生病了,刘勋便觉得是天赐良机,于是乎就领兵北上攻打荆州。 得知刘勋大军出动之后,孙策立刻扯掉了之前温顺的伪装,统领兵卒直奔刘勋的大本营皖城而来,将皖城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周瑜缓缓的走了过来,在孙策侧后停下脚步,目光也一同投向了皖城,半响之后说道:“担心么?” 孙策转过头,看了周瑜一眼,爽朗的一笑:“有你在,我担心什么?” 周瑜微微一笑,顿时整个夜空似乎都亮了一下:“那你在想什么?刘子台的援军?纵然他可以回军,但是没有五天的时间也回不来,到那个时候我们早就攻下了皖城,然后又以逸待劳……不管他回不回来,其实结果都是一样……” 孙策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我知道……我不是在考虑这个……” 周瑜肤色光洁,在夜空之下温润如玉一般,但是更为明丽的则是双眸,仿佛倒影进去整个的夜空,炫丽多彩,微微一动,便是斗转星移。“那你在考虑什么?” “袁家女……”孙策停顿了片刻,然后斩钉截铁的说道,“某不想娶!” “伯符!”周瑜眉头皱了起来,“只有娶了袁氏女,才……” “某知道!”孙策打断了周瑜的话语,“这个事情,你也说过好多次了,我懂得其中的好处!” “那你为何……”周瑜疑惑的问道。 孙策仰头望天,半响才说道:“袁公路虽有负于某,但也有恩于某……娶其女,谋其基业……呵呵,固然很好,不过某心中过不去!” 周瑜都想要跳脚,“这又有什么关系?!” 孙策摇摇头。之前袁术败退的时候,其实孙策是确实有机会北上,然后援救袁术的,但是最终孙策没有这么做,虽然在很多人眼中,这并不算是什么事情,但是孙策心中多少有些愧疚,感觉自己是背叛了袁术。 现在又因为要更好的继承袁术的遗留下来的这些基业,然后就要去娶袁氏女,虽然孙策也知道,这样是最好的做法,但是自认坦荡的孙策,却过不去心里这一关。 而且孙策觉得,袁氏女也不是傻子,或许短时间不清楚,难道时间长了就不会想明白?从某个角度来说,孙策就等于是见死不救,袁氏女难道就不会有所怨念?这样一来,难道还会整天嘤嘤嘤,心甘情愿的相夫教子,还替郎君找妾姬? “靠女子联姻获得天下,又算哪门子的大丈夫?”孙策笑着,对着天空,又像是对着自己的内心说道,“某便是不娶袁氏女,难道就不能得天下了?笑话!” 第1531章 登门之客 远在川蜀的征西将军斐潜,对于山东生的总总变化,甚至是因为他当下的地位地盘引出来的对于大局的改变,都是无从知晓,或者说,纵然知晓也暂且顾不上,毕竟当下依旧还是川蜀为重。 这两日,在阆中,倒是来了一个特殊的客人。 刘备虽然现了这些川蜀大姓运输采买的商队道路,企图进行拦截和处理,但是先头出的已经到了阆中。在商队之中,除了那些正常的商队掌柜伙计之外,还混杂了一个人,彭羕。 彭羕并没有直接前来拜访斐潜,而是先走了黄权门路,然后跟着黄权一同前来拜访征西将军斐潜,毕竟如果直接过来的画,彭羕当下虽然是在川蜀有些声名,但没有什么重要的朝廷职位,搞不好连征西将军斐潜的面都见不到。 分宾主落座之后,在亲兵护卫端上茶水的时候,斐潜稍微打量了一下彭羕,见此人身高八尺,倒是和一般的川蜀土著,比如像是张松那样的不同,再加上身材也颇为魁梧,若是放到一般川蜀之辈之中,倒是有些鹤立鸡群的感觉,然而对于斐潜来说,看惯了西凉并州的高大汉子之后,对于彭羕的身高相貌也就视为寻常,并不感觉其有多么的出众。 斐潜一边请茶,一边问道:“川蜀之路崎岖难行,闻彭君千里相访,也是辛劳,不知是乘车而来,抑或乘舟乎?” 彭羕拱手说道:“回禀征西将军,羕先车后舟,倒也谈不上辛劳二字……”彭羕说着,脸上神情颇有些倨傲之态。 斐潜微微皱眉,看了看黄权。 黄权似乎是要端茶碗喝茶,但是在端起茶碗之前,伸出两根手指头,在桌案之上比划出走路的模样…… 嗯? 哦。 斐潜微微点点头,大体上明白了黄权的意思。方才斐潜所说川蜀行路难,而彭羕却说行路不难,除了为了显示其能力之外,还隐晦的表示着彭羕手中掌握着一条路线,这一条路线可以行商走车行舟,也就代表着可以通行大军兵卒…… 川蜀的道路,自然是川蜀当地人最为熟悉,而当下在彭羕的脸上,就差点写上了“快来求我”四个字了。 斐潜却是一笑,根本不接彭羕的这个茬,装作根本不知道的样子,笑呵呵的说道:“善。且不知彭君此番前来,欲探亲乎,或访友乎?” “……”彭羕看了看斐潜,似乎有些吃惊,但是很快又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模样,说道,“非也,某欲北上,观关中风物也,若有暇,亦欲往阴山……” 斐潜点点头,说道:“川蜀之人,或生与此,或客于此,恐多未尝睹北地之风物也。云北地极寒,其实未必,暑间之热,不亚于南,风光之美,亦不逊于川蜀也。吾观彭君气色欠佳,可是有所不适?” 就此开始,斐潜便滔滔不绝,口若悬河,丝毫不提什么军政要务,就当彭羕是一个普通的朋友一般,一方面关心彭羕的身体,一方面又给他介绍关中内外的风景名胜,还表示自己实在是公务繁冗,不克相陪,只能让彭羕自行前往,但是让彭羕放心,只要是在自己的地盘之内,必然不会让彭羕断了衣食吃穿云云…… 斐潜这番言辞,仿佛只是简单的有朋自远方来自由行一般,便包吃包住还包找导游似的款待一般,却一句都不涉及双方的阵营和立场。 彭羕看了斐潜片刻,忽然也是一笑,便顺着斐潜的话头,同样东拉西扯,没有一句落在实处。 如此毫无营养的话语聊了一个多时辰,直至日头开始偏西,斐潜终于有些烦了,也不想继续在彭羕身上花太多的时间,便说道:“彭君来访,言谈甚欢。奈何某事务繁忙,不得闲暇……今时已晚,君自远方来,也是一路困顿,不妨早些安歇,待某有暇,再行聚……” 于是乎,彭羕告辞,斐潜送客。 斐潜派黄权给彭羕安排下榻之所,时候不大,黄权折返回来,表示都已经安排好了,然而也有些挠头,说道:“彭永年远来,得所无言乎?” 彭羕联系上了黄权,表示想要求见征西将军斐潜的时候,黄权就猜测彭羕是要准备献上那一条到成都的路线了,结果等真见了面之后,反倒是扯七扯八,根本就不谈正事,让黄权有些出乎意料。彭羕这家伙,难道就是为了见一见征西将军,然后扯一堆的废话么? 斐潜倒是想明白了,当下便说道:“公衡不妨也去歇息……某料彭永年此来,必有所求……”后世谈判场上,这种事情多了去了,双方憋着气都不肯先开口谈正事,因为一开口就意味着自己这一方更加的迫切,所拥有的牌面也就无形当中少了许多一般。而彭羕的牌面虽然很不错,但是实际上也就是那么一张而已,真要上了牌桌,当然要看时机再下,要不然只吃到了一些小分数,彭羕,或者说彭羕后面的那些川蜀大户大姓,自然也不乐意。 因此,彭羕端着,也就成了很正常的事情。 不过问题是,斐潜并不一定完全需要彭羕手中的牌面,所以斐潜也自然不急着要和彭羕谈什么条件…… 耗着呗,反正斐潜不急。 果然,没有过去两天,不知道是彭羕探听到了一些什么,又或是在涪县和梓潼的战事传到了阆中,还是什么其他的一些原因,彭羕再次上门,求见征西,见了面便立刻敛容曲膝,大礼拜见。斐潜倒也没有因此就倨傲,上前亲手将其扶起,说道:“永年不必如此……此番而来,不知所欲何言?” 这一次彭羕倒是真的没有绕什么圈子了,开门见山的说道:“实不敢瞒将军……羕自成都而来,乃欲请将军,救成都百姓于水火也!”当然,彭羕这里所说的百姓,究竟是真的百姓,还是那种馀粱肉的百姓,就是见仁见智的事情了。 斐潜装出一副友邦惊诧的模样,说道:“成都之乱,竟至此乎?”你们之前不是都拥护刘璋么,还支持他来和我打对台戏? 彭羕连忙说道:“刘益州不知天高地厚,妄图抗拒将军天兵,引刘玄德入川……谁知刘玄德身怀虎狼之心,竟反客为主,割据川中,祸乱地方……” 嗬,还真是士族一张嘴,说生就是生,说死就是死。行,就算是不说刘璋对待你们好不好,值不值得你们这样得评价,单单说刘备这个,斐潜记得不管是三国演义还是三国志之中,似乎讲起刘备治理川蜀,多少还算是正面的评价,怎么到了彭羕的口中,仿佛就跟大不赦的罪犯一样,无恶不作荼毒乡里一般? 不过斐潜倒是没有和彭羕计较这一点,而是忽然转换了话题,说道:“某已上表……请陛下封刘益州之子为益州刺史,统御川蜀……” 刘益州自然不是刘备,而是死去的刘焉,而刘益州之子当然也不是刘璋,而是刘诞。 说实在的,刘诞现在真的还是正儿八经的有一个名分的益州的统治者,所以斐潜不遗余力的要左慈护住刘诞小命的原因就在这里。刘焉死后,东州人和川蜀人,为了各自的利益考虑,统一起来推举了刘璋作为继承者,但是作为刘焉的另外一个儿子,严格说起来同样也是有继承权的。换句话说,刘璋和刘诞都是被推举的,只不过推举人的分量不太相同,作为朝廷的重臣,征西将军斐潜,分量自然是更足一些,至于刘备,就跟自封的没有什么两样,见面的时候称一声刘使君,但是实际上也不知道称的是益州还是豫州…… 斐潜此举,自然是为了分化川蜀,更让自己进军,有一个光明正大的旗号,至少在汉代,还是很多人吃这一套的。 斐潜的意思就是老子这里有大牌,而且代表了是正统,你们那边都是些不上台面的,就别充大尾巴狼了。 彭羕显然也是有所准备,见斐潜如此说辞,便立刻应答道:“朝廷册封若下,吾等自然遵从……不过,当今朝廷,亦非天子之朝廷,曹司空专断其中,这益州之位,恐不易定也……” 汉帝刘协当下,若是按照后世的标准,也还算是半大小子,但是如果按照汉代的标准,也基本上算是成年了,按照道理来说,应该逐渐走上台面来,亲自处理政事政务。而且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曹操这个司空,也不过是半路出家,并不是汉灵帝死的时候的托孤大臣,也不是钦命的摄政王之类的,所以架空皇帝的举措,在许多人心中都是有些不爽的。彭羕的意思也就是指征西将军斐潜上表了归上表,依旧是没有什么卵用,曹操是绝对不会批准刘诞接任益州刺史,让征西将军斐潜获得便宜的。 斐潜没有在这个方面上和彭羕争辩什么,方才他指出刘诞这一点,也不过是表示自己的立场,告诉彭羕别觉得自己呆在川蜀,就可以用川蜀的主人身份来说话,川蜀可能是刘备的,也有可能是刘诞的,但是肯定不会是彭羕等人的,让彭羕自己端正一下位置,因此见彭羕这般说法,也就没有继续深入,而是点了点头,默然不语。 有时候,沉默就是一种施加压力的方法,尤其是身处上位之人,玩这种手段更是常用,就像是家中的领导大雷霆的时候一样,经常会说什么你意识到错在哪里了么,然后沉默着,也不点头也不摇头,就等着猎物自动自的将所有的弱点错误都暴露出来。 所以斐潜沉默着,也就等于是告诉彭羕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反正斐潜不想和彭羕就这个川蜀之主究竟是谁更正统一些的话题聊下去了。 “将军如今权掌三辅,令达河洛,马踏河西,兵驻阴山,天下大势,已居三四,若再添川蜀,便是半分山河……”彭羕也同样转换了话题,说道,“届时将军便取秦势,可东出函谷,席卷南北,则天下可定也……” 呦,说的这么好,算不算是“阆中对”了? 天下大势么,呵呵,这个只要是稍微上了一些台面的士族子弟,都会心心念念的牵挂一番,就像是斐潜年轻之时,多少也会愤慨愤青愤怒的指点江山喷吐唾沫,大有天下皆醉吾独醒的模样,现在想来,懂得怎么指点江山固然可贵,但是要懂得怎样做,才是最为重要。 就像是千古传唱得隆中对,实际上从一开始的战略上,就出现了问题。猪哥那个时候还年轻,很多知识也就是来自于书本上面的内容,也没有到过川蜀,自然也就不知道当年刘邦走的路,都已经断绝了,什么陈仓道,什么汉水路,都不再适宜行军运粮,所谓两路大军分头而进,从一开始就已经是断了一条腿,等到了进了川蜀,又失去了荆州,就变成了强行要用这一条断腿支撑着北伐大业…… “正所谓知易行难也……”斐潜淡淡的说道,并没有因为彭羕描绘出来的所谓“大业”而激动,“更何况天子英明,纵有纷乱,终亦平也……” 斐潜自己有没有野心? 废话,当坐到这个位置上的时候,纵然没有野心,也会被下属们不断的向上推动,也不得不有野心,但是这个事情,斐潜会当着彭羕的面认账么? 想都不用想。 至于用什么成就大业之类的浅薄词语,就想要让斐潜乖乖的听从,服务于彭羕等川蜀大户大姓的需求,那简直就是开玩笑。 彭羕沉默了片刻,像是思索了一下最终下了决心一样,拱手再拜,郑重的说道:“若将军可进军川中,驱逐兵患,某愿联合川中各姓,拜于将军麾下,唯将军马是瞻!” 这句话么,多少还有些意思,至少表明了一个态度。斐潜也就自然要给一些回应,当即就表示川蜀之地也是大汉的疆土,既然川蜀遭遇了兵害,自然也不能坐视云云,双方不由得一笑,浑然就已经将刘备摆在了兵害的层面上。 大体方向上取得了一致,那么接下来自然就要谈及一些具体的问题了。 斐潜微微向前倾了倾身躯,表示对于这个问题的重视,“以永年之见,刘备刘玄德乃何许人也?所带之兵又当如何?” 彭羕丝毫没有停顿的就说道:“刘玄德乃反复小人,所辖之兵皆乌合之众,亦不足为虑也!” 哦? 斐潜挑了挑眉毛,看着彭羕似笑非笑,说道:“故而川蜀之中,兵卒洋洋,人才济济,皆落其手?”刘备真是你说得这么烂,那么作为川蜀的人就这样落在刘备手中,岂不是更烂? 彭羕闻言,抬起头来看了斐潜一眼,沉默了一下,然后伏下身去:“将军明察……” 第1532章 川蜀之道 刘备真的是反复小人,手下真的只有一群乌合之众? 这不是开玩笑么? 但是为何彭羕要这么说呢? 不外乎就是想要给斐潜一个印象,一个刘备很好对付,川蜀唾手可得的印象,然后就挺军川中,和刘备正面开搞。 呵呵,斐潜说了一句之后,就看着彭羕笑而不语。都到这个份上了,还来蒙人? 彭羕最终低头,说了一声将军明鉴,其实也是表明,既然将军你都知道了,那还跟我在这里绕什么圈子呐…… 斐潜猜到了什么?其实斐潜是猜到了彭羕这一次前来,前来作为游说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还想要保住他在广汉左近的这些家族产业,是特意是来走门路的了,不管斐潜最终要不要出兵川中,都需要先确保彭羕他自己在广汉左近的这些利益不受损害。 作为川蜀大姓之一,彭羕的目标,其实和斐潜的战略当中,有一小部分是利益重合的,也就是斐潜不希望得到一个被打的稀烂的川蜀,川蜀的这些大姓大户同样也不希望自己好不容易在几十年或是几百年积攒下来的家业也在战火之中毁于一旦。所以,在保全川中经济上,斐潜释放出了善意,川中大姓们也就立刻抓住了这一点,派出了彭羕前来商议。 不过斐潜和川中大姓之间,也有些目标上的差异。斐潜的目的是只要川中不完全打烂,可以在短时间内恢复生产就行,但是对于川蜀大姓大户来说,这真是稍微坏一些,就跟要了他们的命一般…… 可以说,之前的张松只是起了一个头,加上现在的彭羕才能算是完整的一个结果。当然,具体还是要看双方商讨得如何。 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其实刘备在川蜀之中并不像是后世游戏里面的那种调调,只要是刘备坐镇,便是+2oo%的民心归附…… 斐潜觉得有些好笑,当年他自己看三国的时候,对于什么曹操占据天时,孙权占据地利,刘备占据人和,然后才能三分天下的所谓概念深信不疑,可是到了现在才知道,其实所谓的天时地利人和,不过是罗老先生的一个玩笑。 真实的情况是任何一方都有天时地利人和,只不过是或多或少罢了。天时这个暂且不讨论,各人有个人得机会,单单说这个地利,刘备的川蜀,难道就没有地利?还有曹操的关中,若不是子午谷等山道地利,刘备会攻打得那么艰难? 人和就更不用说了,根本就没有大范围的人和,有一小部分就已经是很不错了。纵观整个三国,哪一家不是在和外部打生打死的同时,内部也在打死打生? 曹操为什么称呼夏侯渊是白地将军?只是因为鹿角的关系? 孙权为何前期打压江东四大姓,后期又提拔这四姓的子弟?还同其联姻? 刘备进川之前人才济济,为何进了川之后却陷入困境?真的是因为川蜀之中就没有后继人才? 对于不服自己的这些大姓大户,当地的豪强士族,不管是曹操还是孙权,抑或是刘备,采取的策略都相差无几,华夏优良传统一脉相承,打压和拉拢。 其中暴躁老哥孙策是下手最狠的,就像是后世许多杠精一样,动不动就叫嚣着杀杀杀,然后“屠戮江东英豪”,杀鸡给猴儿看,于是东吴四姓只好暂时表态臣从,随后便千方百计找了个机会,干掉了孙策。 历史上的这种敌对和压制的政策,可以说是引了孙策的惨案的前提。所以孙策临终前也明白了这一点,所以对孙权说:“举贤任能,各尽其心,以保江东,我不如卿。”暗示孙权可以放宽一点儿对吴人的抑压政策,以建立更广泛的统治基础。 曹操就稍微好上一点,但是也好不到哪里去,杀边让,杀杨修,杀孔融,当然,曹操不像是孙策,动不动就屠戮全族,而只是大多数时候只是杀头面人物,但是就算是如此,曹操也没捞到什么好结果,到了赤壁之战后期,矛盾便是全数爆…… 刘备呢,前期确实是真正“人和”的,也就是为了真正的普通老百姓考虑,鞭打督邮,治理平原等等,可是到了中期,刘备现只有这些普通老百姓的口碑有个鸟用啊,要钱没有钱,要人没有人,除了落得一手的好人卡之外,便是像丧家之犬一般被人到处驱赶。 于是乎刘备就开始各种联姻,跟上层的士族子弟也慢慢的进行融合,与广大的普通民众的“人和”也就转变成为了小范围的“人和”,在赤壁之战的时候甚至有意无意的利用普通民众阻挡拖延曹操的进军脚步…… 现在,刘备虽然没有经历过长坂坡,但是在川蜀成都干的事情也是差不多,一方面借荆州兵卒压制和收编东州兵,然后拉拢一部分落魄的川蜀士族,打压原本掌权的东州人士和川蜀士族。 而彭羕,明显就是属于被刘备打压的那一派的。 既然话已经挑明,彭羕也就没有继续绕弯子,而是侃侃而谈道:“川蜀之地,绝非坐守之地也。当以得川蜀而衡天下,上之足以王,次之足以霸,恃其险而坐守之,则必至于亡。刘益州父子二人,便为佐证也……” “昔日高祖,王巴蜀,都南郑,出陈仓,定三秦,战于荥阳、成皋之间,而天下遂归于汉。故而,若窥巴蜀之险,则从而窃据之。当其始也,气盛力强,智勇交奋,勃然有并吞四方之势,故足以创起一隅。若其后处堂自足,意计衰歇,妄思闭境息民,却不知已然气力衰竭,无力以拒外敌矣。” “是故从来有取天下之略者,莫不切切于用川蜀也。秦欲兼诸侯,则先并蜀,并蜀而秦益强,富厚则可轻诸侯。如今将军欲进川蜀,又遇刘氏窃据川中,不服王化,若不能及早去之,恐异日祸延也。宛西羌旧事,稍有耽搁,致其坐大,蹂躏地方,难以收复。今将军既兵至广汉,何不挥军直下,早日底定,即可专注山东,以待天时。若将军仍有疑虑,吾等不才,愿为先导,尽绵薄之力……” 斐潜伸出一只手,制止了彭羕的滔滔不绝。妈拉个巴子的,说了这么一堆,依旧是假大空的套话,一点实际性的东西都没有,什么先导,就说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掐断的道路,还似乎觉得已经是做出了很大贡献一样。 斐潜盯着彭羕,说道:“永年以为,刘豫州,何许人也?” “刘玄德,枭雄之姿也……”彭羕沉默片刻,推翻了之前所谓的“乌合之众”的言辞,重新下了一个定义。 斐潜点点头,然后长长得叹了一口气,说道:“既是枭雄……尔等车马众多,蔓延而来,刘豫州会毫无察觉?” 彭羕愣了一下,然后顿时色变。 彭羕之所以还多少拿捏着架子,无非就是待价而沽,现在连待价的东西都没了,那还能落得什么好价格? 斐潜摇头,没有继续说什么。彭羕这些人毕竟还是斗争经验太少,或许是之前刘焉和刘璋这个等级,并没有让彭羕等人多么费心思,所以到了刘备手中的时候也没有提起足够的重视,以至于出现了这种不应有的疏漏。 这其中也有斐潜引诱和推动,当然斐潜是绝对不会承认这一点的。而且斐潜也是有意想要看到川中的这些川蜀大姓大户和刘备生一些剧烈的冲突,只要底子不打烂,斐潜甚至还希望能够斗争得激烈一些…… 明面上么,斐潜自然也就带了一些惋惜之色,语气之中也有些不满之意:“尔等自诩为川中智慧之辈,如今却是……唉……” 此言一出,顿时就像是千斤巨石一般,咕咚一声砸在了彭羕勉强维持的外壳之上,将其砸了一个稀烂,露出了其虚弱无能的一面来。 “将军!这,这……” 彭羕“这”了半天,没能说出什么道道来,反倒是头上的汗珠滚滚而下,在外袍之上打湿出大小不一的圆点。 彭羕最终脸色涨红,也失去了原有的平稳气场,吭哧一下拜倒在地,叩头有声:“将军!还请将军看在川中父老一片拳拳之心,救吾等于水火啊……” ……………………………… 从汉中想要进入川蜀,其实有三条路。 严格讲起来,应该是四条路,自西向东分别是:阴平道,金牛道,米仓道,洋巴道。只不过阴平道山路实在是太过崎岖,又因为这条路是从陇南出,经文县,平武,通江油,虽然可以避开剑阁险关,直通成都平原,但是长七百里。又缺乏水源补给,同时周边也由于沿途艰险,人烟稀少,所经之处古时多属氐,羌这些少数民族的活动范围,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一般人也不会走这一条道路。 不过,这一条路,最终还是被邓艾带人攻破,这也是阴平道在历史上最浓墨重彩的一笔。历史当中记载当时邓艾等人用毯子裹住自己,从山上翻滚而下,跨越悬崖峭壁,偷渡阴平直取蜀汉,走的就是这条险路,结果现在在阴平竟然有废弃的兵营,说是原本诸葛设立,后来川蜀中有人说是毫无作用,劳民伤财,便废弃了,邓艾当时就是直称侥幸…… 所以当下这一条阴平道,基本上走是有人走的,但不适合大规模进军。 斐潜进军川蜀,走的是米仓道。米仓道在巴山通道中的的地位,和金牛道差不多。从汉代到唐代,川中百姓往来汉中,关中,大都是走金牛道和米仓道。 米仓道最难的地方就是两个,一个是两角山,一个是九井渡,一个是难以攀越,一个是激流难渡,但是有了火药之后,开山凿石也就不是那么工程浩大的事情,再加上黄氏工匠,在九井渡搭建了铁索吊桥,因此反而比金牛道还要更加便捷一些。 而最后一条洋巴道,从达县经巴山抵达洋县。这条路见于记载较晚,也较为艰难,行军打仗和平日出行都很少经过,地位要低于金牛道与米仓道,独在唐代时尤为繁荣。 这是因为在唐朝时期,重庆乃至三峡左近都生产荔枝,这正是唐朝达官显贵们的最爱。运送荔枝走的就是洋巴道,虽然艰险,但是因为路程比较短,荔枝能更加新鲜,因此洋巴道又被称之为荔枝道。 而剑阁所在的金牛道,则是是巴山山道之中最早,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历朝历代的官道,大部分都指这一条,李白蜀道难之中说的“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说的也是这一条山道。 金牛道从汉中出,经勉县、广元、剑阁、绵竹,再到成都,开最早的一条山道,也是川蜀之人以前往来汉中关中最常走的一条山道。 剑阁关,便是在金牛道上。 李恢带着人马,站在土坡之上,遥看剑阁关口,忽然轻声叹息道:“欲进川蜀,则先定金牛……剑阁之要,便于其冲……” 李恢在前方感概万千,在李恢身后的护卫则是有些担心,毕竟这一次前来剑阁,是要收取剑阁守将张翼的军权的。换句话说,就是来抄张翼的饭碗来的,若是顺利还好,若是张翼心存异念,翻脸不认人,就仅凭李恢带着这四五十人,能在剑阁关中掀起多大的风浪? 李恢原本也是穷困潦倒,这一段时间才算是风云际会有了些起色,而这些护卫也都是这一段时间才招募而来的,相互之间自然不可能像是那些长期在一起磨合时间长久的将领那样心意相通,如臂指使。 李恢转头看了看,哈哈笑了起来:“一个个的,怎生如此面色?” 护卫低声说道:“据说剑阁关中,有军两千!张将军手下,亦有五百私兵……将军你看看,我们……”言下之意,我们就这四五十人,要是真的动起手来,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李恢仰天大笑:“此去剑阁,何必动刀枪?” “不动刀枪?”护卫显然有些将信将疑。 李恢没有继续说什么,径直打马前行,哈哈笑着:“且随某来!” 一帮李恢的护卫亲兵左右相互看看,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李恢往剑阁而去…… 第1533章 剑阁之令 这几天的时间,又有一队商队从成都辗转而来,因为长时间没有商品销售渠道的川蜀而言,斐潜开出的这个口子简直就像是在水坝之中扒拉出来,哗啦一声就奔涌而出了积蓄多年的需求。 若是川蜀是一个物产缺乏的地区倒也罢了,问题是川蜀自从秦朝开始,因为都江堰的关系,一直都是鱼米之乡,物产丰盛,铜矿盐矿还有一些什么朱砂矿等等都不缺,原本一直以来都是供应关中三辅的,结果刘焉一来,为了其个人的政治目的,主动掐断了往来关中的道路,结果只能靠走那一条更难走的路,去找胃口更小的荆州销售商品货物。 随便想想也是知道,荆州那个体格,又怎么能吃得下川蜀原本供给关中地区的货物量?因此就有大批大批的商品货物制作出来囤积着,销售不出去,而现在斐潜提供了一个几乎是来者不限的渠道,又怎么不让川蜀这些人疯狂? 有向阆中运输的,也就向川蜀成都川中地区运输的,在剑阁左近,但凡是仓库,几乎都是堆满了货物,或是一包包的粮草,或是一批批的绢布,又或是一些长长的方方的木箱子装起来的物件。 这种长长的,方方的木箱子,都是极重,都要至少四个人才有办法搬得动,而且似乎很贵重的样子,上下车都有兵卒在一旁看着,护卫着,直至有一次装卸的时候有人不小心摔了一个,木箱子掉地上摔裂了,咕噜噜滚出许多用麻布和干草绳捆扎的兵刃和皮甲,才让许多人恍然,原来这些木箱子都装的是兵甲…… 或许是因为贸易利润不错的关系,就连运输这些物品的苦哈哈们的伙食,都比之前的平常时间要好许多,至少汤桶上面多少能见到些油花,而且有时候还能见到白生生的肥肉沫子,虽然黑面饼依旧还是黑面饼,但是能吃多少就给多少,只要能多赶路,商队的掌柜也不会吝啬几篓筐的黑面饼子。 李恢站在剑阁最大的客栈外面,看着川流不息的往来车辆和苦力,还有些掌柜的模样凑在一处,似乎在交谈沟通着商品的一些信息,笑逐颜开显然很是兴奋。 “将军……”李恢的护卫见李恢站着不动也有些时间了,不清楚李恢到底是要停下来,还是继续往前走,便有些迟疑说道,“我们现在……” “哦,”李恢回过神来,应了一声,“走,我们走!” 沿着主街,往前大概三百多步,有一条向右的石板路,往里一拐便是剑阁关隘的行政区域了,包括剑阁府衙还有些什么公仓兵器库的,都在这一条路上,因此在拐角处的牌坊下,就有一个伍的兵卒在值守,见了李恢等人前来,便喝了一声:“来者何人?” 李恢这一次前来,也没有提前打招呼,再说绵竹之处百废待兴,整个城池修复还没有过半,更是没有什么像样子的政治机构,因此李恢一路而来,也自然没有人知晓。 “益州功曹李,前来拜访张将军。”李恢不咸不淡的说道,掀开了罩在外面的衣袍,露出了绶带的一角。 在汉代,代表身份的一个就是印,一个就是绶。绶带是系在腰间,不同颜色不同规格的绶带就代表了不同级别的官职,虽然造假不难,但是在汉代除非是胆大包天的,否则一般人真不敢作假,被现了抄家灭九族可不是说说而已,因此值守的兵卒见到了李恢表明了身份,也就搬开了拒马,让李恢一行拐进了牌坊之内。 到了剑阁府衙之前,甩鞍下马。 咳咳,甩鞍下马这个动作呢,若是高头大马,多少还有些潇洒的看头,但是如果是蒙古马还有云滇马,这个么,若是个头高大一些的,说不准脚往下达拉一下就到地了,还甩什么甩啊…… 也不是李恢不想要高大的马匹,关键是没有,川蜀自从被刘焉掐断了供应链之后,这么多年就没有新货,纵然有些库存,又哪里能轮到李恢? 就像是李恢,虽然带了是有四五十人的护卫,但是实际上连这种矮脚马也只有十匹,其余的都是两条腿,都不能全数配齐,由此可见战马在川蜀之中的缺乏程度了。 虽然李恢表明了身份,但是依旧不能带着大批人马直接闯剑阁府衙,除非直接动手,但是对于李恢来说,走了这一路,看了这一路,其实心中原本那一点点隐隐约约的东西已经渐渐的成了形状,于是在面对剑阁府衙门口值守兵卒阻拦,不让李恢带更多人手进门的时候,也没有生气,甚至连一些多余的情绪都没有,便让手下都在府衙院外待着,然后就只是领了三四个人进了侧门。 正常来说,府衙的正门有四扇,两扇较大居中,另外两个较小,在大门的左右两侧。大的两扇门,平常都时不开的,像什么电影电视剧上,什么时间都将四扇门敞开,不管是什么人,平民百姓也可以大刺刺的爱走中间走中间,爱走两边走两边的情况,在封建社会基本不存在的。就像是像李恢这样的身份,突然来访,在剑阁主将没有下令开正门迎接之前,便只能走侧门,也就是大门两侧另外开的小一点的门,不可能直接走中间的,更不用说那些普通一些的官吏或是连官职都没有的平头百姓了。 李恢在前院等候,作为剑阁的主将张翼,在府衙之内,接到了消息之后也有些意外。 李恢来了? 李恢来这里干什么? 张翼的目光渐冷。 作为犍为张,张翼的张家在川中实力也不小,别的不说,单单是在川西犍为左近的大大小小十来个庄子,捏吧捏吧就能扯出近万人! 再加上这么多年来和周边大小势力的各种关系,说一句不夸张的,若是犍为张有些什么动静,整个川西都要动一动。 “来了多少人?”张翼问道。 “四十余人……”一旁的心腹护卫回答道,“陪着进来的四个,其余的都在院外……” “呦呵,”张翼笑了,拍了一下桌案,说道,“看着这胆色不错啊……得了!走,随某来吧!要是不见一面,岂不是让人小觑了某?” 双方见了面,倒也没有一开场就唇枪舌剑,相反,倒是礼仪到位,很客气的相互见了礼,分宾主落座。 “万里云兮戍剑门,乱千山兮直长安。张将军,这剑阁千山,蜿蜒山道,倒也是别有景致啊……”李恢笑呵呵的说道。老子这一路,看到不少风景啊!而且还直通长安! 张翼咧开嘴,哈哈笑了两声,但是眼眸之中丝毫没有什么笑意,只有寒光一片,“李兄说笑了,南中山林秀美,岂是剑阁能比?”少跟老子瞎咧咧,你姑父在南中也没少干这个事情! 李恢的姑父是爨习,世代为南中一带地方的豪强,拥有大批部曲。走私这个事情,其实也没有少做,而且在和少数民族之间的贸易当中捞够了好处。在历史上,就连诸葛南征云南的时候,也征其为部属,官至领军。在诸葛亮最终平定了南中之乱后,便提拔了爨习、朱提、孟琰为地方官,一直到了到了东晋时期,中原内乱,地方豪强与晋王朝之间,豪强之间的矛盾日益尖锐,而孟氏等豪强大姓相继灭亡。爨氏趁势崛起,雄踞南中,统治整个云南以及四川,贵州部分地区长达四百多年。 李恢大笑。 张翼也是笑。只不过两个人看似笑得畅快,实际上敌意渐浓。 李恢从腰带革囊之中摸了摸,然后掏出一枚铜印,丢在了桌案之上,笑着说道:“将军,且看……” 张翼盯着李恢,片刻之后才伸手取了铜印,翻开一看,吸了一口凉气,因为铜印之上也是镌刻着四个大字,“剑阁令印”。 因为朝廷体系和地方诸侯的政治结构混乱问题,在川蜀之外很多地方已经出现了许多一个官职许多人同时担任的情况,比如像是什么青州刺史,豫州刺史等等,就算是到了三国后期,也是常有的事情,比如诸葛还是个武乡侯,而武乡则是在魏国之中。 而对于川蜀而言,这样的事情在此时此刻还基本没有,张翼本身就是是剑阁令,手中自然是有一枚“剑阁令印”,然后突然见到了第二枚,当然大惊失色,连原本端着的架子也一下子就崩塌了。 张翼“腾”得一下就蹦了起来,手指着李恢,正待说些什么,却见到李恢伸出手掌示意,“张兄,稍安勿躁……堂堂犍为张氏,还惧些许风雨不成?” 若说单独劝慰张翼一个人,张翼未必肯听,但是听李恢谈及犍为张氏,张翼勉力控制了情绪,紧紧捏着那一枚新的“剑阁令印”,重新坐了下来,然后将“剑阁令印”往桌案上重重一顿,“李兄,有话请讲!” “此印,乃刘使君所授……”李恢捋了捋胡须,微微笑着说道。 张翼翻了翻白眼。废话,李恢拿出来的时候,张翼就猜到了,不过,很快,李恢所讲的话语就吸引了张翼的注意力。 “某年幼之时,初离南中,至川蜀之地,见楼栋鳞比,街道纵横,商贾云集,繁华无比,宛如至天界一般……”李恢呵呵笑着,“现如今,川蜀之地,又算几何?张兄,以为然否?” 张翼沉默了片刻,紧握着的“剑阁令印”不由得松了松,说道:“李兄有言,不妨直说。” “犍为张氏,时历四代,开创川西基业,着实令人敬佩……”李恢缓缓的说道,“不过,张兄,如今川蜀,不觉得太挤了一些么?” 张翼紧紧的皱着眉头,琢磨着。 “一之日觱,二之日栗烈。无衣无褐,何以卒岁?”李恢缓缓的哦吟了一句诗经,然后敲了敲桌案,看着张翼,似笑非笑的说道,“无茶无酒,何以兕觥?” 张翼哑然,片刻之后大笑道:“李兄教训的是!是某落了风度!来人,准备酒宴!” 吩咐完了下人,张翼看了看手中的铜印,便往李恢之处推了过来,说道:“……刘使君之处……有何吩咐?” “一谷一粟,皆不得出关!”李恢笑着说道。 “嗯?!”张翼眉毛顿时又竖了起来,然后看着李恢,忽然眼珠子转了转,“若是……并非粮草呢?” 李恢哈哈大笑,“某只问粮草,其余不论!” 张翼脸色和缓下来,摇了摇头,啧啧有声,低声不知道嘟囔了一句什么,最后叹息一声,说道:“可惜了……” 可惜什么? 自然是可惜粮草这一条赚钱的路子被掐断了。粮草是川蜀囤积最多的商品,征西将军又给了一个相当高的价格,这要是不做粮草了,自然是少了很多的利润。 当然,其他的物品利润也不低,只不过没有粮草那么高而已。 只是禁止粮草的话…… 张翼思来想去,最终决定还是妥协了。 犍为张么,自然主要势力就是在犍为左近的,距离川中成都一带富饶的区域还是有些距离,这一次刘备清洗川中倾向于征西将军斐潜的大族大姓,还有剥夺刘璋和庞羲等人名下的一些产业田亩,自然酒空出不少间隙来,自然是引得不少周边大姓的垂涎,犍为张也不例外,因此,在一定程度上,犍为张也不想和刘备翻脸,看在能够伸手到川中去的份上,能妥协的,也就妥协了。 刘备的意思是只禁止粮草么? 当然不是! 原本刘备让李恢前来,原意么,是让李恢和张翼斗一斗,不管李恢是斗赢了还是斗输了,刘备都是不亏。 李恢若是赢了,作为一个在家族在南中才有些实力的川蜀边缘势力,想要通过剑阁扩张基本是很有难度的,刘备自然不用太担心李恢会成为张翼第二;若是李恢输了,也没有关系,一方面在争斗当中自然就耽搁了剑阁这一条线路运作,另外一方面也等于是给刘备争取了一定的时间,同时又提供出一个良好的借口,只要腾出手来,甚至可以和荆州刘琦联手,直接对付犍为张氏。 不过,显然李恢有自己的打算。反正他跟刘备的保证,也是说不让一谷一粟出剑阁关,至于其他的物品么,李恢保证了么? 或者说,从李恢涉足纷乱的川蜀政坛开始,就有李恢自己的计划,什么庞羲,什么刘备,甚至眼前的张翼,也不过是李恢的一个又一个的阶梯而已。 “何必可惜?”李恢微笑着,敲着桌案,粮草的利润确实是太高了,令人见了都想分一杯羹,“使君有令,粮草不过剑阁……可有言不过阴平乎?” 第1534章 汉水之敌 国难财的,也不是只有李恢和张翼两个人,也不是只有汉代一个朝代,更何况对于李恢和张翼而言,这种行为甚至谈不上背叛,因为春秋大义之中有表明不允许和其他诸侯进行商贸交易么? 所以么,而且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如果采买了打量的兵刃回来,不就等于是给刘备增加了一些兵卒力量么? 当然,如果刘备能够征召到各家的私兵的话…… 作为在阆中的斐潜,这个时候也没有多少精力关注剑阁,因为接到了斥候传递回来的情报,在巴东的刘琦部队,似乎和刘备达成了一些什么协议的模样,开始沿着汉水运动,威胁到了南充以及阆中。 作为有关中和汉中经验的斐潜,在对待新占领区域的态度,自然是有自己的一套办法,兵权不能不给,不给的话容易引起新降将领的失落和不满,也不能多给,否则就容易产生各种后患。 赵韪和雷铜,基本上就等于是被斐潜困在了阆中,一方面封赏不断,一方面又三天一招五天一唤,洗脑加安抚,又是让黄权带着赵韪和黄铜两人,接见川蜀各地的大姓大户,又是表示不会动赵韪和雷铜的产业,甚至还公开表示要给赵韪和黄铜上表请封,搞得赵韪和雷铜心中纵然焦虑,也无处说什么不是来。 不过既然雷铜在阆中,南充现在没有了守将,斐潜也就只能是暂且让徐晃,带着一千五百兵卒,赶往南充,进行防御。 汉水之畔。 刘琦从船舱当中钻了出来,对着朝阳,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见过公子……”蒯琪早就已经起来了,站在船头,向刘琦拱手行礼。看着刘琦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蒯琪心中也只觉得有些好笑。蒯琪今年已经快三十了,早就过了年少嗜睡的年龄,因此也不会像刘琦这样,起床了依旧哈欠不断。 “久居于6,初登船舶,多少有些不惯……”刘琦一边捂着嘴打哈欠,一边说道,多少有一些不好意思。 蒯琪笑了笑,倒也没有戳穿刘琦的借口。 荆州有水军,而且规模也不算小,但问题是荆州的水军开不到川蜀来,而之前鱼复左近的这些船只,大体上都是一些艨艟,偶有小楼船,体格也不像是荆州那么的大,作为转运兵卒粮草来说,还算是不错,但是要是水面作战的话,多少有些够呛。 但是蒯琪这些时间,在安汉鱼复也没有闲着,利用荆州兵卒熟悉船只的特色,让随军的工匠牵头,征召了不少巴东的民夫,重新造船么当然时间不够,但是利用原有的船只进行改装加固,还是可行的,也就临时打造出一支还算是有些模样的舰队来。 当然,蒯琪也不想着要和征西兵卒对抗什么水面的部队,他的计划很简单,但是也很实用…… 征西将军斐潜没有水军,更谈不上什么水面船只部队,因此为何要和征西将军兵卒在6地上对抗呢?沿着汉水,上可侵扰阆中,下可进攻南充,往来有船只运输,兵卒也不会有多少劳累,但是如果征西将军用兵卒跟着跑的话,在6地上转上两圈,精兵也久拖了成疲兵,还能剩下多少战斗力? 刘琦也正是觉得蒯琪的计策很吸引人,所以也就跟着一起来了。在刘琦心目当中,这一次的胜率应该是不小的,搞不好还能捞到一些名声,到时候就算是再川蜀,又或是回荆州,都可以作为自己的战绩来炫耀了。 不过蒯琪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便又一次强调道:“公子,若两军交战……” “知道了,知道了,”刘琦一听,便是知道蒯琪是想要说一些什么,“若是两军交战,某便于船内,绝不下船,随时可走!” 蒯琪一笑:“某也是为了公子安危……” “放心啦……”刘琦接过一旁护卫递过来的热汤,咕咕喝了两口,顿时觉得身上温暖了一些,“此战,吾等多为侵扰……若是刘玄德之处……” 蒯琪也是点了点头,望向了远方,“若是事不可违,便只能是暂退巴东了……”对于刘备能不能在正面战场之上和征西将军对抗,蒯琪心中也觉得有些没底。一方面是征西主力骑兵派不上用场,兵卒在川中施展不开,另外一方面是刘备虽说掌控了川中,但是初来咋到也不见得能够完全如臂指使,所以各有各自的问题,也就是五五之数罢了。 刘琦嘟囔了一句,含含糊糊,不太清楚,不知道是在埋怨刘备,抑或是在表示对于战局的不满意,片刻之后说道:“快到南充境内了吧?” 蒯琪点头说道:“正是,过了此道河湾,便算是进了南充境界了……” 两人正在说话之间,忽然有快船从远处而来,船上几名兵卒奋力划水,击打起层层的水花,“报!南充主将已非雷氏,现为徐氏!” “徐氏?”刘琦看了蒯琪一眼。 蒯琪也有些茫然。征西将军手下,有太史氏名震冀州,有赵氏纵横幽北,有张氏专长突袭,有魏氏为进川大将,这个徐氏又是那里的人? 徐晃在和鲜卑作战之后,便基本上都是在陇右,因此也不太引起他人的注意,加上刘琦等人也不像是征西将军斐潜一样那么的重视情报来源,因此当听说南充换了主将之后,也没能立刻形成什么概念…… “公子,不若某领前军,前去试探一二……”蒯琪思索了一下,说道,“待查探得此人虚实,再做计较……” 刘琦想了想,点了点头,说道:“多多小心。” 蒯琪应下,然后下了刘琦的坐船,登上了小舟,然后换到了前面的艨艟,然后领着前方的五艘船只还有船上的兵卒,向前而去。 刘琦看着蒯琪带着兵卒远去,小心脏不由得跳动了起来。之前来的时候,还没有觉得怎样,现在忽然意识到真正的战斗即将展开,这心中难免就紧张了起来。 在荆州,刘琦混的其实并不怎样。 许多人都说刘琦他就是一个绣花枕头,能有当下的地位,并非是刘琦多有本事,就是刘琦有个好爹而已,而且还有人评论刘琦的才能肯定远远比不上他的弟弟刘琮…… “会读几本经书有什么了不起的……”刘琦想起这个事情,忍不住低声嘟囔着,“会读书能当饭吃么?能统兵么?差不多就行了,读那么多经书能有多大作用?真是……” 其实这个事,真不能完全怪刘琦。 不是每个人都从小聪慧,能抵御各种诱惑,然后坚持不懈成为伟大的人士的,大多数人都是普通的,成长为什么样子,大都和环境相关。 当年刘琦还小的时候,刘表还没有当荆州牧,居住在动荡的雒阳之中,经历了先是灵帝驾崩,然后十常侍和何进对决,后来又来了个董卓等等各种事件,好几年都没能安定下来,作为一个没有多少根基的刘表,在风暴中心上下波荡,最终走了董卓的路线,混了个荆州刺史,然后单骑入荆州,又要笼络人心,又要巩固地位,还要抓兵权等等,哪有时间去管刘琦教育的问题? 等到刘表一转眼,觉得自己事业比较稳固的时候,猛然间现自己的孩子竟然长歪了,怎么办? 骂呗。 骂不行,就打呗。 赏识教育?鼓励文化?不存在的。汉代人,棍棒之下出孝子才是正道。 然而若是刘琦年幼,打骂一下,说不定孩子害怕疼痛,也就不敢做一些离谱的事情了,但是问题是等刘表开始要管教刘琦的时候,刘琦已经年龄大了,开始有自己的想法,皮也厚了,再加上蔡氏在背后施行的养猪策略,能有什么好效果? 于是乎,刘表在打骂效果不佳的情况下,也就越的看刘琦不顺眼,但毕竟是自己的种……什么,隔壁老王,咳咳,不存在的,所以这一次到川蜀来,多少也是给刘琦最后的一次表现机会…… 刘琦这心中,也是有些哔数,因此在刘备几乎是公然背叛的举动之下,依旧是忍了下来,无非就是不想要灰头土脸的回荆州,然后成为他弟弟刘琮的陪衬。 这一次跟着蒯琪一同北上,沿着汉水侵扰南充和阆中,其实刘琦心中也隐隐的有些期盼,有些梦想,毕竟人怎么能没有梦想呢,没有梦想岂不是和那啥有什么区别? 虽然刘琦名义上是主将,但是实际上有主意的从来都不是刘琦,他更多的时候都是点头,点头,继续点头的份,而这一次,可以算是刘琦的第一战! 从战略计划上来看,刘琦也找不出蒯琪的计策当中有什么毛病,当下各地都基本在秋获,侵扰阆中南充一带,不仅可以威胁征西将军斐潜的粮道,给在广汉的征西人马施加压力,给刘备创造出更好的进攻时机,而且进退方便,实在不行也可以焚烧沿途的庄禾田亩,甚至是山野林地,来阻断征西人马通道,可以说主动权全数都在手中,而且安全系数也是很高。 这一次,一定能成功! 刘琦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双手紧紧扶住船帮,信心满满…… ……………………………… 徐晃站在南充城头,多少有些怒意。 雷铜才离开南充几天,这些原本川蜀的兵卒就涣散得不成个样子,要不是徐晃带来了一些征西精锐,说不定都被荆州兵摸到南充城内了! 而且更让徐晃不满的是,之前征西运粮队列是在南充城外被袭击了,事后查明是从水路上来的,结果这么多天过去了,竟然对于水路的侦测和防备几乎还是等于零! 封锁水道? 没有。 架立哨塔? 也同样没有。 徐晃看着远处起伏的山峦,皱眉沉思。既然已经见到了荆州兵卒的痕迹,说明距离荆州人马大部队出现的时间并不远了,但问题是南充没有船只,或者说没有足够可以用来在水面上作战的船只。 徐晃手头上,也只有一些平常用来渡人载货的平底船,风浪大一些都会翻了,跟不用说水面作战了。那么不能进行水面上的作战,便只能考虑在6地上进行作战了。 汉水,在秦朝的时候,还可以直接通行到汉中,但是因为地震的原因,地势改变,到了现在,已经不再像秦朝的时候那么宽阔,河道也变得有些蜿蜒起来,因此徐晃便在临近南充的一处汉水河湾之处,开始砍伐山木,搭建拦河的设备。 拦河设备么,一个方法就像是拒马一样,用粗大的木桩结构,钉入河床之中,木桩底部甚至要钉入河床三米,就像是暗礁一样,水面上不注意看不见,船行过去的时候要么被卡住,要么撞破船底,就算是对方想要破坏,也不是很容易。这种方式十分犀利,但是这种方法耗时较多,技术要求较高。 另外一个方法,就是在水面上拦,或用铁索,或用树杈,置放下去就可以使用,比较好架设,但是也比较容易被破解。 因为时间的关系,徐晃也无法采用耗时较长的方式,便只能是让兵卒砍伐左近的一些大树,像是铁蒺藜一样,卡在河底就行了。 纵然是采用了比较简单的方式,但是从砍伐树木,然后拖拽到河畔,然后再袖箭枝杈,只保留一定的主要分岔,然后投入水中,又要防止被水流直接卷跑,还要加以一定的固定,等到完全卡在河床之上的之后,才能进行下一个的架设,根本就不像是路面上一样,丢下去就可以不管了,所以纵然加快了进度,但是一时之间也无法立刻完全封锁水道。 “若是在早几天前来南充,也不会如此的棘手!”徐晃不止一次的暗中感叹,越的对于原本在南充的这川蜀兵卒有些不满,甚至有些怀疑这些川蜀兵卒是不是和荆州兵有什么勾搭,要不然怎么如此的消极怠工。 不过,现在这个也不是当下的重点,就在徐晃再次下令要求抓紧河道拦截的工程架设的时候,就看见在城外预设的斥候狂奔而来,“报!将军!有荆州兵卒,乘五船袭来!已至石弯之处!” 第1535章 你中计了 虽然说刘琦蒯琪等人乘船而来,比在6地上更为快捷,但是只要临河选一个高山,登高眺望,山脚之下再安排几个人员,山顶或用旗号,或用狼烟,自然也就有办法通知到了山下,迅回报到了南充城下。 像这样的警戒哨站,除非刘琦蒯琪下船,沿着河岸推进,然后一点点的拔出,否则根本无法阻止这样的哨站传递消息,当然,相对的,徐晃设立的这些哨站也同样无法对于河道当中行进的荆州船只起什么作用,除了报信之外,便只能看着这些满载荆州兵卒的船只摇曳而来,扬长而去…… 投石机? 这种精度几乎就是指哪不打那的家伙,必须要有一个较为广阔的场所,以密集覆盖代替精度,否则只有一两架根本就是看老天赏脸,太不靠谱了。再加上征西南下,也没有随军带了大量的工匠,更不用说在南充徐晃军中了,也没有这样的技术,所以纵然有些位置确实不错,但是也无法架设像是强弩车或是投石机来覆盖河道。 因此,在徐晃派遣了兵卒拦截河道之处,就成为了双方交手的第一个战场。 蒯琪冷眼看着在山坡之上的徐晃兵卒阵地,然后估摸了一下双方兵卒数量,现差不多都是五百左右,便呼出去一口气,又打量了一下双方的距离,还有河岸以及在一侧搭建了一部分的拦截河道像是拒马一般的大木叉,忽然笑了笑,然后叫来了传令兵,放出了一小船回头,通知在其后的刘琦部队,又下令让最前面的一船兵卒先行靠岸列出阵线,另外派出了一只船,开到河道中间,或者拖或者拽,开始清理徐晃兵卒投到河道的拦截木叉。 徐晃皱了皱眉头。 在号令声中,蒯琪的兵卒从船上跳了下来,踩踏着齐膝深的水,冲向岸边。他们并没有一股作气的冲向已经等候多时的徐晃等人,而是背靠汉水,迅的列阵。在他们的身后,另外三战船上的兵卒将船锚抛下了船,大体固定住船身,距离岸边大概三十步左右,可以看清楚的看到,在船边有兵卒开始就位,可以想象的到,如果徐晃进攻在岸边列阵的蒯琪兵卒,将会遭受到在河中蒯琪弓弩手的致命打击。 “狡猾的家伙……” 徐晃轻轻的嘟囔了一声。 徐晃选择在山坡上列阵,特意空出上岸的区域,也是为了想要引诱蒯琪,看一看蒯琪会不会大意的直接登岸,那么徐晃便可以选择半渡而击,也可以利用箭矢的射程白嫖一波。 但是现在蒯琪只是派出了一船的兵卒靠岸,然后其余大部分兵卒都在河中,则是反过来引诱徐晃,想让徐晃脱离原本在山坡之上的阵列,向前进军,进入蒯琪部队的打击范围之内。 对于没有多少骑兵,又有水师训练,并且乘船而来蒯琪一方而言,因为可以将箭矢放在船舱之中,所以携带的箭矢数量,比起徐晃等人来得更多,这是先天上面的优势,所以对于徐晃而言,不能随意浪费弓箭手的弹药,然而蒯琪的余地就大得多,甚至很愿意和徐晃兵卒进行对射,然后若是拖到中后期等徐晃的弓箭手箭矢消耗干净…… “擂鼓!”徐晃将手一摆,“刀盾手!缓步向前!” 还好蒯琪这几条船,都是艨艟改装,并没有楼船,自然也就没一般楼船配制架设一些强弩车。楼船之上的强弩和拍杆,虽然不管是从射还是精度,都是有些堪忧,但是其实这些强弩什么的最终的要的并非直接杀伤,而是可以迅的挫伤对方的兵卒士气,毕竟任何人对于无法防御的武器,都会多少有些心生畏惧…… “嗬!哈!” 徐晃刀盾手两步一顿,将阵线往前推进了一段距离。 “刀盾手止步!弓箭手准备!”徐晃再次下令。蒯琪在岸边的阵列和河道当中的兵卒有三十步左右的距离,而这个距离则是徐晃的可以抓住的破绽。 在双方的战鼓声中,箭矢破过天空,交错而过,然后朝着对方的头顶倾泻而去。 不需要任何额外的命令,征西手下的这些刀盾手已经举起了盾牌,拼凑成了一面盾墙。最前面的一排蹲着,后面一排站着,最后面一排则将盾牌斜斜搭其上,就形成一人多高且带了一些向内幅度的盾墙,完全遮蔽了盾墙后面的兵卒。 长箭如急风暴雨。连续不断的敲打着盾阵,箭矢射中盾牌,啪嚓咔哒笃咚之声不绝于耳,恍如一曲死神的交响乐。如果是刚上战场的新兵,在如此猛烈的箭矢攻击之下,难免会慌乱紧张,盾阵也就会有些混乱,可是现在列阵的刀盾手都是征西旗下久经战场的兵卒,见过更大的场面,也经历过更密的箭阵,蒯琪在岸边的一百多弓箭手的射击密度对他们来说简直是小孩子过家家一般,样子虽然不差,但是实际效果没有多少。 虽然在河道之中的蒯琪兵卒也射了箭矢,但是徐晃步卒恰好就在最大射程附近,偶然有箭矢射到了盾牌之上,但是也因为汉水之上的风,导致箭矢落下的时候角度不对,像是横拍下来的多过于砸下来的,更不用说有什么杀伤力了。 双方几轮交换之后,在岸边的蒯琪兵卒就出现了明显的伤亡,阵列也开始有些松散,但是徐晃依旧没有下令冲击,而是稍微减缓了兵卒射击弓箭的频率。 徐晃平静的看着山坡下的战斗,也看到蒯琪还在战船上,暂时还看不出他有下船的意思,那么也就意味着当前的这些战斗都不过是开胃小菜,双方真正的较量还远远没有拉开序幕…… 徐晃不相信蒯琪就只会派遣这么一小队的人前来破阵,也不相信蒯琪这里只有五艘的战船,这个家伙肯定还有一些什么其他的安排,只不过徐晃还不清楚蒯琪等人有什么其他的安排,毕竟在川蜀山河之间,纵然再一些山头上有布置岗哨,但是想要照看到全部的区域,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此侦察对方的动向,不仅需要时间,还需要运气。 大家都有计划,只不过看看谁的计划更加周全,更加的实用罢了。 征西将军在情报上面做的不错,所以徐晃知道刘琦和蒯琪两个人并不是非常值得重视的阵前斗将,也就不用太过担心会突然从一旁杀出一个破阵将军来,而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刘琦和蒯琪并不了解徐晃,也就留给了徐晃一定的操作空间。 当然,也要做最坏的打算,实在不行便暂且放弃河道的拦截,然后缩回南充去,只要保持了对于南充的控制权…… 徐晃目光一转,似乎想到了一些什么。他不知道自己对于蒯琪和刘琦的猜测是否正确,又或是有多少误差,但是就眼前的情况来看,似乎这个家伙真的打算来这招? 若是没有跟着征西将军,又或是没有经过讲武堂的那些或是荣耀,或是羞愧的战术研讨,徐晃未必能够有当下的战场察觉能力,或者换句话说,任何一个将领,想要成长,没有经历过长时间的自我反省和不断思考,是不可能有所锐变的。 徐晃之前,可以说是一个阵前斗狠的将领,为了最求每一个阶段的胜利,不惜舍弃兵卒性命,斗狠斗命,这样固然在某些阶段上会战胜对手,但是实际上很容易导致战损过多,引持续战斗能力的下降,也就容易导致部队整体的战斗时间缩短,而且需要更长时间的新兵训练和战力补充。 打个比方来说,若是之前的徐晃和司马懿对决,双反拥有同样的兵力,只要兵卒数量等级足够抵消徐晃个人的武力,那么最终肯定是司马懿获胜。因为司马懿能龟会拖,纵然徐晃可能在一些局部上获取胜利,但是在整体战损和伤亡上,作为擅长防守的司马懿自然更加具备优势,慢慢的也就会取得整个战场的主动。 而当下,在经历过沉淀和思索之后的徐晃,不仅会进,也学会了会退。 见自己的部队占据了上方,徐晃不仅没有下令上前挤压攻击蒯琪在河岸之处的部队,反倒是下令向后收缩,摆出一副准备撤离的样子出来。 “咚,隆隆……” 在汉水河道当中的蒯琪部队,见到了徐晃似乎准备撤离的架势,并没有顺势脱离战斗接触,接回在河岸处损伤颇大的兵卒,反倒是镭响了战鼓,拔起了锚,开始往岸边靠来,似乎准备全数上岸追击徐晃。 “呵呵……”徐晃目光一冷,“果然……” 战场的解读能力,是征西将军斐潜一直给手下的将领强调了又强调的技能,徐晃自然也多少学到了一些。 并不是懂得用长枪对抗骑兵,用刀盾手对抗弓箭手等等的动作,就叫做懂得战场解读了,而是需要更多更强的观察能力和推理能力。 就像是当下,徐晃撤回兵卒,也就等于是表明了要放弃对于河道这些铺设了一小半的拦截设备的保护,如果说蒯琪等人的目标仅仅是这些河道上面的拦截设备的话,那么蒯琪自然就会趁势收兵,然后全力清楚河道上面的拦截物品,就可以顺利往前行驶了。 然而,蒯琪并没有选择这样一个相对来说比较稳妥的方案,而是下令让船只靠岸,增援最先上岸的兵卒,摆出一副想要和徐晃进行较量的态势,这样的行为,说明了什么? 如果说不懂得解读整个战场,只会关注在眼前的一小块区域的话,那么自然是大喝一声,来啊,浪啊,战个痛快什么的,但是如果说关注点放得高一些,从行动推测蒯琪背后的意图,也就很自然的能有一些论断出来了…… 徐晃等人缓缓而退,让出了山脚大片区域,开始往山坡之上收拢,似乎根本就不管蒯琪的兵卒,也要撤退了。 蒯琪手下的荆州兵卒在战鼓声中列阵完毕,便急切的开始向前推进,一队在前,两队在后,成三角形攻击阵势。他们走得并不慢,但是每走二十步,便要停下来整顿队形,然后再继续向前,虽然追得急,但是阵列也不乱。 “咚,咚,隆隆隆……” 战鼓声一声紧过一声,蒯琪摆出一副咄咄逼人的态势,朝着徐晃阵地压迫而来,每一次荆州兵卒停顿整理队列,都会拍打盾牌,敲击地面,出吼叫声,气势也是相当强横。 虽然说徐晃心中大体上推测出蒯琪想要搞一些什么名堂,但是对于徐晃带来的这些兵卒而言,却未必人人都能清楚,因此见到了荆州兵卒步步紧逼的态势之后,受到了对方气势的刺激,不免也有些细微的变化,刀盾手紧紧握着战刀,长枪手也是攥紧了枪杆,明显看到手臂有些用力,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受到对方战鼓和兵卒的影响,颇有些跃跃欲试,蠢蠢欲动,看到了对手的兴奋…… “击鼓!”徐庶微微皱眉,大喝道,“稳住!”既然追得这么紧,那就来战罢。谁能笑到最后,还不知道呢?这点计谋,便想要计算于某? “咚、咚、咚……”一板一眼的战鼓声如同水波一样荡漾开去,冲击着每一个兵卒的耳朵,抚平他们的焦虑和冲动。位于前沿指挥的基层士官几乎是同时间都大吼了起来:“兔崽子!深呼吸,别急啊!都稳住了!” 徐晃的兵卒停了下来,连吸了几口气,慢慢的放松下来,静静的看着荆州兵卒一步步的逼近,然后静静的等待着战斗的开始,等待着搏杀的时刻。 荆州兵卒到了山坡之下,层层叠叠的排出了攻击的态势,最前沿的兵卒距离徐晃手下的前列刀盾手只有大概不足三十步的距离,一个短暂的冲刺便可以直接进入正面冷兵器搏杀的距离,在这样的距离上,双方都能看清楚对方的面貌,甚至视力好的连对方几根鼻毛伸出来都能看得清楚…… 徐晃走上前,并没有提着他的战斧,而是提着一把战刀,拍了拍在前列的刀盾手的肩膀,刀盾手会意,侧了侧盾牌,给徐晃让出位置。 徐晃上前一步,露出身形,举起了战刀,遥指河畔的蒯琪旗下,然后有一些轻佻的说道:“蠢货,来战!” “来战!来战!”徐晃兵卒顿时跟着大声怒吼,一时间战意沸腾起来,“战!战!战!” “你才是蠢货,你中计了……”在河畔船上观阵的蒯琪,听闻了徐晃的挑衅,不免有些动怒,冷笑了一声,旋即大吼道,“传令!进攻!” 第1536章 赶上来了 每一个初上战阵的将领,总是会忍不住做一些越自身能力的想象,这有时候会成为前进的动力,也有可能会成为自我坟墓的阶梯。 就像是赵括。 不过,很显然的是,刘琦并不认为自己是赵括。或者说,刘琦认为,蒯琪也不是赵括,所以,刘琦现在很兴奋。 在徐晃和蒯琪双方作战的河湾稍后一点的地方,大概四五里左右的样子,刘琦正带着一千多的兵卒,正在攀爬山坡,准备绕过这一座山,杀到徐晃身后去。 没错,蒯琪特意在开战之前,派遣了一个传令兵,找到了刘琦,就简单的做出了这样的一个计划,前后包夹,吃掉徐晃。 当然若是站在后世杠精高高至上的角度看,想要包夹击败吃掉徐晃,难道不是吃太饱,亦或是想太多了? 但是对于徐晃根本没有什么了解的刘琦和蒯琪两个人,看见徐晃带了并不算是非常多的兵卒在河湾之处现身,在兵力占据优势的情况下,难道只会满足于击退? 而且从谋略的角度来说,若是能吃掉徐晃,甚至是大败徐晃,都可以让刘琦和蒯琪两个人统领的兵卒提升士气,接下来的战略行动更加的从容,也打成了初步对于征西南充阆中的压力施加,众多的好处之下,有什么不这样选择的理由? “等下!等我喘口气……”虽然说刘琦也像要眨眼之间就翻过山岭,然后如同神兵天降一样出现在徐晃身后,但是无奈体力不足,只能是气喘吁吁扶着一旁的大树吐舌头,心有余而力不足。 原本刘琦是可以在船上等候,不必亲自前来的,但是刘琦认为,既然统兵打仗,又怎么能光在后面吆喝?不亲临一线指挥的将领,又和咸鱼有什么分别? 在者说,刘琦也有一个梦想,梦想着有一天可以骑着高头大马,驰骋疆场,梦想着有一天可以踩踏在对方将领的头颅之上仰天大笑,梦想着有一天可以一声令下,千军进,万马奔腾…… 要实现这样的梦想,难道躺在船上不动弹便能实现的么? 不能! 我今天,就要让征西将军,不,就要让全天下,都知道有我刘琦这样一号人物! 刘琦呼呼的喘着气,接过一旁护卫递过来的水囊,灌了两口,然后盯着头上的山梁,咬着牙,继续向前,“走!走啊!”为了梦想,他今天就要翻个身,跳过这个龙门,嗯,翻过这道山梁! 层峦叠嶂,霜叶尽染。 若是按照景色来说,这种没有多少人烟,纯粹天然的景色,想必会受到不少后世驴友的欢喜,但是对于刘琦来说,他只恨天太高,地太远,山太陡,林太密,头皮太痒,草地太滑…… 虽然有着咸鱼的决心,虽然现在时节已经到了深秋,虽然说刘琦的护卫一个在前面拖一个在后面推,但是穿着厚厚的皮甲,嗯,刘琦穿不了铁甲,穿了铁甲就根本走不动了,纵然如此,不透风的皮甲也很快的将刘琦捂出了一身的汗,顺着梢就往下流淌,衣服也粘在身上,非常难受,每一脚踏下去,秋日落败的枝叶都深深的陷下去,出咯咯的声响,战靴之内也吱吱作响,仿佛里面灌满了水。 “不……不行了……”刘琦再一次的呼叫救援,暂停比赛时间,“呼呼……让我再歇一下……就歇一下……” ……………………………… 迷惑了对手之后,徐晃默默的换成了战斧,站在刀盾手的身后一动不动,看着那些疯狂而来的荆州兵卒,快要冲到最前沿的刀盾手面前的时候,才从刀盾手身后闪出来,猛然向前一大步,扭腰旋臂,硕大的战斧呼啸着从地上盘旋而起,仿佛是成精成怪了一般,渴望着血肉,张牙舞爪的扑向了面前那些荆州兵卒。 第一斧! “嚓!” “噗……” “笃!” “嘣!” “啊……” 冲杀上来的荆州兵卒纵然有人想要用盾牌格挡徐晃的战斧,但是为了行船方便,也为了减轻重量,荆州兵卒的盾牌大都是小一号的普通圆盾,和征西兵卒刀盾手专用的方形大盾不同,不管是在面积上还是在质量上都有写欠缺,在徐晃战斧劈砍之下,顿时有的被砍裂,有的被砸飞,前冲而来的荆州兵卒阵列,顿时被扫倒了五六个人,破坏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缺口。 “杀!” 徐晃爆喝一声,双手持斧,再度扭转身躯,借助腰腿的力量,战斧不仅没有因为砍砸荆州兵卒而降低了度,反而更加犀利的一个气刃大回旋,呼啸着在空中兜了半圈,再度劈砍而下! 第二斧! 荆州兵卒阵线当中被破开的缺口还没有来得及补位,就再度遭受到了第二次的重击,大腿和手臂,头颅和肠子,血液和碎骨,一同在空中飞舞,然后望着苍天,望着血色的战斧,无奈的跌回地面。 徐晃向前一个大踏步,直直撞入荆州兵卒阵列当中,战斧再次加力,借助前两斧头的力量残余,一丝一毫都没有迟疑,一点一滴都没有浪费,战斧锋锐的斧刃似乎连空间都要一并切割开,在空中划出一道血色的光华,沾染其上的血肉都在高劈砍而下的斧面上与空气摩擦,似乎像是要燃烧起来…… 第三斧! 无可匹敌的力量,加上精钢打造的战斧,徐晃的那种如同火山喷一般的力量感,在这一个瞬间展现无遗! 一斧蓄力,二斧开刃,三斧红刃状态下的战斧,呼啸着横扫出一个将近三米的血肉圆圈,但凡是在这个屠杀圈子里面的荆州兵卒,没有一个能够获得全尸的,更不用说有人可以抵御徐晃爆裂无比的三斧头连击了,横七竖八不是被砍飞,就是断手断脚,开腔破腹的被斩杀在地,整个荆州向前推进的兵卒阵线,顿时破开一个血肉模糊的大洞! 一人破一阵,徐晃徐公明! ……………………………… 蒯琪读过的经书也并不少,若是平时听闻旁人叙述什么战场景致,又或是说些什么运筹之事,少不得念叨些“击鼓其镗,踊跃用兵”之类的话语,来表达自己的向往功勋,钦佩勇士的美好情绪,但是当他真正亲临战场,然后亲眼看见了徐晃如此的勇猛,胸腹之中万千文字,竟然一时间都像是被徐晃三板斧砍得稀烂一般,就剩下了“啊昂”两字。 就像是后世一部分人一样,书到用时方恨少,只剩卧槽泪两行。 顷刻间,刚刚取得了一点点进展的荆州兵卒遭受到了重创,前冲的箭头被硬生生的打折,一整个波次的进攻完全被打破,被徐晃砍杀之后的荆州兵卒在面对后续冲杀而来的征西兵卒毫无抵抗能力,就连原本在后面,准备第二波进攻的荆州士卒也是被吓了一跳,不敢再贸然前进,下意识的都停住了脚步,眼睁睁看着最前方的三十几个同伴像是庄禾一样,被征西兵卒一一砍倒在地。 荆州兵卒的气势一下就被打压下来,就连后方敲得震天响的战鼓,仿佛都失去了气力,有一下没有一下的敲着。阵前原本第二波的荆州兵卒相互看着,紧张得冷汗直冒,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前进,还是应该望一旁躲避拖延一下,至少不要正对着前方的那个宛如凶悍的猛兽一般的将领…… 徐晃手下的兵卒,初战告捷,气势如虹。 徐晃停下了大斧,将其收在了背后,看着荆州兵卒,不屑一顾。 “射!射死他!” 阵前荆州兵卒的犹豫,蒯琪也察觉到了,在船上尖叫着,声音高亢得都有些公鸭嗓子了,指着暴露在外的徐晃,伸着手指,恨不得越过空间和时间,直接施展神通,一个手指头点死这个徐晃。 “嗡!嗡嗡!” 箭矢呼啸而来,但是徐晃早就缩身到了刀盾手的后面,毫未伤。 “不要怕!他就一个人!”蒯琪大吼道,“杀上去!他再厉害也就一个人!我们人多!我们还有箭矢!弓箭手,上前抛射!压制他们!” 徐晃的武力让蒯琪心惊,但是反过来一想,若是现在不趁着徐晃兵少,配合刘琦前后夹击击败或是击杀之,难道还等着徐晃回去,带来更多兵卒,有更多护卫的时候再来作战,再来捕杀么?! “弓箭手下船!”蒯琪将全部的兵力全数压上,“上前!射住阵脚!箭矢呢!再搬一些上岸去!” “杀!杀!杀!” 重整旗鼓的荆州兵卒,列好阵列,开始缓缓的向前推进。后面跟进的弓箭手虎视眈眈,拉弓搭箭,准备如果徐晃再次胆敢前出的话,就给徐晃十斤八斤的狼牙箭头尝尝鲜。 “杀!快,快!击鼓!”蒯琪都喊劈了嗓子,“荆州必……咳咳,必胜……咳咳,荆州比生……”他娘的,刘琦走了这么半天,总归是该到了吧? 双方再战。 荆州兵卒在弓箭手的协助之下,再次鼓足了勇气冲杀上前,徐晃也知道被盯上了,便收了战斧站到了后面。徐晃他作为统帅,自然不能时时刻刻都在一线拼杀,那样虽然可以作为全军的先锋箭头,但是同样也会失去视野,搞不好就成为像是项羽那样的人物,冲阵无人能当,但是依旧垓下之败。 现在整体人数相对来说比较少,毕竟一方面徐晃自己原先也没有准备要激烈的阵地战,另外南充城中也要安排人手,并不能全数都带出来,所以之前徐晃前出,一个是打一个冷不防,二来是提升自己手下的士气,当下既然士气已经提升起来了,徐晃自然也就不用持续在前线作战。 荆州兵卒再次鼓足勇气杀上来,徐晃手下紧密配合,攻守有序,双方在土坡之上展开厮杀…… 战刀一次次的挥起,甩出一溜溜的血珠,长矛一次次的刺出,捅破敌人的战甲,刺破他们的皮肉。鲜血泼洒,染红了脚下的土地,惨叫迭起,掩盖了汉水的波涛。 面对涌来的荆州兵卒,徐晃手下稳定的挥出精湛的自身技艺,相互娴熟的配合,不仅顽强的挡住了荆州兵卒的攻势,并且凭借着出于对手的勇气和更高的训练强度,更娴熟的战场武技,一步步的掌握了战场的主动。 ……………………………… “啊!” 刘琦惨叫一声。 “公子,公子!怎么了公子!”刘琦身边的护卫吓得一个哆嗦。 “他娘的!怎么走的啊!”刘琦像是骑马一样,跨在两名护卫勾连起来的手臂上,捂着脸叫道,“没长眼睛啊?没看到那边有树枝么?” 刘琦实在是爬不动了,最终便只能是由护卫轮流架着往上。 “是……是……” “呼,呼,小的……小的罪过……” 上山本来就不容易了,再加上还要架着刘琦走,两个护卫纵然相较一般的兵卒来说,还算是魁梧有力的,但依旧是累得够呛,说话都说不利索了。 “哈……”刘琦疼过一下,也还算是通情达理,“算了,走,走,注意点就是!” 不用自己亲自爬山了,就不会那么的累了,战鼓之声隆隆不绝,在山谷河川之间回荡,让刘琦的心也不由得要跳出来一样。 “到了没有?快到了没有?” 刘琦焦急万分,恨不得生出双翼,立刻飞过去。嗯,是所有的兵卒都生出双翼,一起飞过去。这一点,刘琦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光凭着他自己一个人,绝对是打不赢的。 厮杀的声音越来越大,包括刘琦在内,几乎所有人听着声响,心中都浮现出了一副荆州兵卒围杀徐晃等征西人马的画面,刺激着他们不顾疲倦,疯狂的往上攀爬。 山岚吹拂而过,第一个冲上山顶的荆州兵卒一眼就看见了对面山下的战场,大喜过望,都来不及细看边转身喊道:“到了!我们赶到了!” 架着刘琦的两名护卫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力,咬着牙快步冲了上来,将刘琦送上了山脊的时候便立刻东倒西歪,瘫倒在地时不时的抽搐两下。 “哈哈哈!”刘琦大笑,欢喜的用手搭着凉棚往下而望,“我们赶到了!哈哈哈……呃,额……这个……” 谁能告诉本公子,这,这眼下到底是怎么一肥四?! 第1537章 怎么肥四 就在刘琦登上山顶的前十几二十分钟左右,战场之上的变化已经让蒯琪有些控制不住了。 徐晃兵卒占据了战场的上风,而这个所谓的上风,就是战场的主动权。想要打,就打,想要撤,就撤,兵卒进退配合从容,队列完整。 而反观荆州兵卒,或许从一开始下了船,登上岸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被动的局面。 徐晃调配着兵卒队列,让兵卒阵线轮次上前,替换下前沿那些气力衰减的兵卒,一进一退之间,充分训练的成效展现无遗,许多荆州兵卒下意思的想要咬着退下的徐晃前线要占一点便宜,却在下一批替换的徐晃兵卒的大盾前撞得头破血流。 就像是广场上的大型分列式表演,外行人看着队列交叉变换,相互之间进退自如,仿佛行云流水一般赏心悦目,有的杠精就会觉得这也没有什么多了不起,不就是走个路么换个位置么,但是等真正让训练不足的兵卒进行这样的操作的时候,往往就会因为配合度不足,相互撞到了一起。 一进一推,犬牙交错的徐晃兵卒就像是疏剪毛的推子刀齿一样,顿时剃下不少荆州兵卒来,而荆州兵卒对于徐晃手下的杀伤力,却在良好的配合之间被分散了不少,几乎是倒下三五个荆州兵,才见到一个徐晃兵卒或伤或亡。 当然,还有一部分是在蒯琪的弓箭手的射击之下的伤亡,虽然说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徐晃弓箭手的箭矢消耗得七七八八的时候,蒯琪手下的弓箭手也消耗了许多的气力,射击频率也下降了,但是如此的战损比率,也让徐晃有些不满。 蓄力槽已满,是时候放一个大招了…… “让强弩手上前,准备射击!”徐晃下令,吩咐一旁的亲卫道。 虽然强弩威力强大,但是比起弓箭来要沉重了许多,携带不便,而且因为弩矢没有像是弓箭一样的长长尾翎,所以度衰减很快,一般的强弩在射程末端的杀伤力还不如普通的弓箭,所以徐晃也没有带多少的强弩手,而是作为一定的兵卒补充搭配而已。 然而在双方相互贴得很近的时候,强弩的威力就能完美的展现出来了…… “山!大山!” 负责传递军令的十几名大嗓门的兵卒同声大喝,声音传递到了阵线的头头尾尾每一个人耳朵当中。 “哈!”刀盾手齐声应答道,然后一边对抗,一边准备聆听指令。 “山!大山!退!” “嘿!”最前排的刀盾手沉下肩膀,依托着几乎一人高的大盾,猛地向前一撞,然后用力一推,借着挤压的反作用力迅向后撤出两步,有些手快的甚至还能顺手在盾牌边缘多捅上一刀,旋即后撤,隔着一人收起一面盾牌,倒退而行。 被刀盾手推得有些踉跄的荆州兵卒忽然觉得面前一空,便下意识的吼叫着,挥舞着刀枪追赶了上来。 “劲风!起!” 强弩手顺着刀盾手的缝隙站了出来,一人蹲下一人直立,端平了已经上好弦的弩机。 “射!” 几乎是没有任何间隔,击的号令就传递下来。 悬刀板下,弩矢呼啸而出! 一些反应快的荆州兵卒,毛骨悚然的连忙将头脸藏到了盾牌之后,而更多的荆州兵卒还在举着刀枪挥舞,只能是下意思的或者瞪圆了眼珠,或者是闭上了眼睛,出无意识的惨叫声…… 对于征西将军一贯的兵械标准,强弩基本上就是至少三石起步,四石才算是正常,而在不足十步的距离上,弩矢蕴含的巨大的力量,轻易地撕扯开挡在射击线路上的一切东西! 盾,盾碎! 盾牌上蒙着的牛皮被锋锐的弩矢穿透,连带着牛皮后面的木屑一同乱飞,正缩着脑袋躲在盾牌后面的荆州兵卒,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只看到面前突然一亮,旋即一黑…… 甲,甲崩! 不管是穿着皮甲,还是札甲,都无法抵挡弩矢的行进,穿透一层铠甲的弩矢力道未尽,往往带着人体直接朝后抛跌,甚至有的弩矢去势不停的扎到了第二个荆州兵卒身上!荆州兵卒体内因为厮杀而翻腾的血液找到了宣泄的口子,喷洒出漫天的血雾…… 强弩! 是强弩! 对于弩机,荆州兵卒也不算是孤陋寡闻,突然现自己的小命竟然在这么短短距离之内暴露在强弩之下,顿时就有些不寒而栗,一想到下一刻就有可能被强弩直接一轮收割带走,一股莫名的恐惧顿时蔓延开来,纵然徐晃带来的这些强弩手已经射过一波了,还没有上弦,但是荆州兵卒依旧两股颤颤,迟疑不定,就像是面对着黑洞洞的枪口,虽然不清楚其中有没有子弹上膛,但是依旧没有人敢轻易上前拿生命试探。 就连那些位于那些中了一箭,但是暂时还未死去的倒霉鬼身边的荆州兵卒,也几乎是本能的往边上让开一步,惊恐的看着之前的战友倒地呻吟惨叫,脸色白,就像是倒在地上的是自己一样。 汩汩的鲜血,循着或大或小的伤口,欢快的向外喷涌,流淌,浸湿了土地,染红了黄沙,饥渴的山石沙地,大口的吞咽着鲜血,惬意的吐着泡泡。 远处指挥观战的蒯琪也是骇然,但是毕竟距离较远,被汉水的冷风一吹,顿时一个激灵,劈着嗓子大喝道:“杀,杀上去!快杀上去!” 强弩威力巨大,但是问题是上弦度比起弓箭来要慢上了许多,因此射击间隙就是最大的进攻机会,此时不上前,难道还等着对方强弩手上好弦,然后再来一波? 荆州兵卒在号令之下顿时也明白过来,只有只有冲上去,和徐晃手下搅杀在一起才稍微安全一些,如果呆在原地,那只会成为对方的靶子。如果掉头逃跑,那更是死路一条,就算能躲过这些强弩的追杀,难道到了岸边,还能逃得过蒯琪督战队的斩杀逃兵的刀子么? “杀” 没有退路的荆州兵卒鼓起勇气,向徐晃等人冲了过来。 正常来说,蒯琪的思路是没有问题的,策略也是正确的,但是当下他所遇到的,并不是一般的普通军队,而是经过了长时间的不断战斗,同时又有征西将军斐潜精良器械加持,再经过讲武堂诸多将领共同智慧打造出来的这么一只军队! 徐晃从陇右而来,为了让自己多少能够不被边缘化,便主动的找到了征西将军,献出了自己……咳咳,自己的武艺才能,组建出一只重装战斧部队。 战场之上,单一兵种固然是游戏初级玩家的心头好,但是真实当中,却只有混合兵种才能应对各种不同的地形,处理不同的突状况。 原本在征西战争兵种系列当中,重型装甲兵卒只有只属于斐潜个人的,由魏都率领的重装陌刀兵,但是在下层的将领左近,却没有统一的重装步兵。徐晃的这个重装斧兵,就补全了这一个环节。 斧头比起陌刀来,自然技术要求更低,同时西凉并北也有不少彪形大汉,再加上征西之下对于兵卒伙食的提升,论兵卒气力来说,也算是提拔到了一个相当高的程度,所以当这一支重装斧兵组建起来的时候,也没有遇到多少的难度。 当然,最为出色的,依旧是跟在徐晃身边,调教时间更长,训练强度更大的这些斧头兵,再穿上了陌刀兵的那一身重甲之后,虽然毕竟负重极高,说耐力比起一般的兵卒要差一些,持久力差,但是在战场之上短时间的爆力,却是大地上的王者级别,数一数二的存在。 荆州兵卒为了挤压强弩的射击区域,躲避强弩的下一轮射击,乌泱泱毫无阵型的埋头冲上前来,却迎头撞到了从强弩手后面冲出来的十余名的重装战斧手跟前! 见过绞肉机么? 差不多就是那样的情形。 精钢打造的战斧,费铁又费钢,除了费钱,咳咳,斐潜之外,那个诸侯舍得用可以打着五十个长枪兵,甚至掺些铁水,还能打造出更多的枪头数量的钢铁量,全数用在一个兵卒身上? 但是效果确实好! 当巨大的战斧抡起来的时候,什么长枪战刀,什么木盾皮盾,根本就是架也架不住,挡也挡不了,轻者骨断筋折,重者肢体分离! 陌刀若是使用不当,还有可能会砍蹦刀口,甚至绷断刀身,但是战斧完全不用担心这个问题,就算是战斧的刃口砍得钝得不能再钝,在没有停下挥舞旋转之前,没有了切割伤害,依旧还有钝器加成,就算是不能破甲,隔着铠甲吃上一击,照样也是重伤,再战不能。 战斧呼啸,伴随着惨叫和纷飞的肢体头颅,四散泼溅得鲜血碎骨肉块,荆州兵卒的前锋顿时就像是肉条塞进了绞肉机当中一样,顿时稀烂一片! 短短三四十息之间,冲进了荆州兵卒人群当中的重装战斧兵卒就扫开了一大块地空挡区域,而在这空挡区域之中,如同修罗场一般,竟然找不出几个尸还算是完整的…… 荆州兵卒几乎都被吓傻了,就连那些站在远处的弓箭手也不例外,有的刚拉开弓,见到如此情形,腿脚手臂顿时吓得软,然后箭矢“咻”的一声,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玩了…… 设身处地,换成任何人现自己居然贴着绞肉机站着,然后眼睁睁的看着前方的人被绞肉机扯得左一块右一块,连留个全尸都要看运气,纵然没有什么兔死狐悲的情绪,也不免心惊胆寒,士气全崩。 徐晃不失时机地下令让兵卒火力全开,直冲荆州兵卒,而这些士气崩坏的荆州兵卒伴随着第一个吓破胆的兵卒转身逃跑,演变成为了一大片,最终成为了全线崩溃,就连在后方督战的蒯琪亲卫,要么被挟裹着,要么砍倒了几个之后不知道被哪一个红了眼的逃兵捅翻,拦也拦不住,哗啦一声,兵败如山倒。 就算是到了热兵器时代,部队的士气依然是一个非常关键的胜利因素。在经历了强弩打击,又猛然遭受到了重装战斧兵卒迎头棒喝的荆州兵卒,如果有一个足够长的战场距离,说不定退到一定程度之后便多少能够恢复一下理智,然后可以重新回归战斗,但问题是蒯琪整体的空间不足,一退就退到了汉水之畔…… 慌乱的兵卒有的踩着踏板就向船上跑,有的甚至急切的跳下河,抓住船边的绳索什么的就向上攀爬,还有更多的被拥挤得身不由己的冲进了汉水之中,然后被水流带动跌倒,旋即或浮或沉漂流而下。 手足无措的蒯琪大叫着,怒吼着,可是片刻之后便变成了哀嚎,最终摇晃了两下,眼前一片黑,“咚”的栽倒,险些掉下船去。留在蒯琪身边的护卫吓得连声号令,拔锚,根本顾不得河畔之上被驱赶而来的其余荆州兵卒了。 若是论直接杀伤,恐怕荆州兵卒只不过是战损了一二层,但是就在逃亡的过程当中,因为相互踩踏,拥堵,甚至跌落汉水当中,导致伤亡的,却占了兵卒整体数量的一半左右! 另外一侧,刚刚辛辛苦苦爬上了山脊,兴高采烈准备和蒯琪联手夹击徐晃的刘琦部队,看见的便是眼前这一幕…… 汉水之畔,荆州兵卒像是一群手无寸铁的羊群一样,只懂得埋着头,撅着屁股,咩咩咩的被驱逐追杀得四散奔逃! 说好的两面夹击呢? 计划中的大败徐晃呢? 这到底四怎么肥四!? 刘琦脑袋当中只剩下了这几个问题,其余地方一片空白。 徐晃也注意到了山脊上面的变化,不由得笑了出来,然后冲着山脊之处,招了招手,大喝道:“兀那小子,下来一战!” 徐晃身边的护卫也是拍打着兵刃,跟着大喝道:“来!来战!” 旋即更多的征西兵卒也高声喝道:“来战!来战!” 邀战之声甚至一度掩盖了荆州兵卒被追杀的惨叫声,在山谷河川上空如同闷雷一般的滚过…… “公子……”刘琦护卫有些怯怯的低声说道,“我们……” “走!快走!”刘琦二话不说,掉头就走,心慌意乱之下一脚踩空,顿时吭哧吭哧滑下去老远,哎呀呀的叫唤着,“咚”的一声撞在了一个树干上才停了下来,“嗷”的一声便昏了过去。 “谷砸!” 刘琦护卫吓得连声音都变了,手忙脚乱的冲上前去,然后架起昏迷的刘琦便往山下而逃…… 第1538章 人到中年 人到中年,或是三十而立,或是三十不立,但是有一点是大约相同的,就是从身躯肉体上衍生出来的焦虑感,是每一个人都没有办法避免的。 千百万年的进化史,进化论什么的合理不合理暂且不谈,单单说人类自身。十几岁二十出头的人,往往都是冲劲十足,动不动就想要莽一波,除了大脑皮层还未完全育的原因之外,身体旺盛的生机也使得这个年龄段有较为充沛的精力,甚至是无处泄的精力,影响了其正常的思维和判断力。 人到三十,向上生长的势头就基本结束了,虽然身体精神还能持续旺盛一段时间,但或多或少就开始掉头,或是准备向下,和六七十岁的时候的那种身体机能大滑坡不能相比,但是至少向上的持续生长的势头都绝灭了。纵然人的自我意识还没有到位,但是身体之内每一个细胞都已经清楚,不再生长而是步近死亡的这种转变,这种感觉,自然就会慢慢的积累,到了四十岁左右就往往会出潜意识控制的阀门,表现出来的中年焦虑和内分泌失调。再加上如果还有十来岁知道道理但是不讲道理的孩子,还有明白道理但是已经开始糊涂老人,那真是欲仙欲死,死不能死,生不得生。 大汉征西将军,斐潜,在清晨起床洗漱的时候,突然现,他已经咣当一脚,踩进了中年人的区域。虽然现在的斐潜暂且还没有体验到中年焦虑的那种欲仙欲死的绝妙滋味,但是前世有。 铜镜里面,映照出来的身影虽然依旧清秀,但是脸庞已经失去了年轻时候的尖锐棱角……嗯,怎么说呢?或许是胶原蛋白不足,或许是什么其他的原因,十几二十岁那种赏心悦目的轮廓渐渐的就会被或是松弛,或者肥腻的物质填充,渐渐变得……嗐,光是经历一次,都让人沮丧……可是在斐潜这里,却要经历两次…… 之前的那些穿越的前辈,是怎么克服自己衰老两次的这种心情的? 斐潜皱着眉头,将脸巾扔回铜盆当中,挥挥手让侍从退下。 这个年头,别说什么癌症中风心脏病,单单一个感染都可以让人寿命终结,甚至什么寄生虫,或者是掉了一块皮肉,跌了一棵牙,破伤风,伤风…… 当然,好处也是有的,至少交通意外是少了许多,也不用太过于担心什么高空落物天降正义之类的…… 时不我待啊! 趁着年轻,总还是要做一些事情的,要不然等自己真的精力消退,越求稳的时候,恐怕就做不下去了。 吃过了早脯,斐潜摸了摸肚皮,决定准备跑一跑前线,否则着能量消耗不掉,腰围越来越大,终究不是什么一件让人心情愉悦的事情。不过在动身去前线之前,斐潜还有些事情要做,就是见一见从涪县左近退下来的黄成。 黄成虽然说整体战绩而言,也不算是太差,但是如果按照斐潜的要求来说,却并未达标,甚至还有些失望,因为自从建立山地营开始,斐潜就是不断地在和黄成书信往来,交流沟通,原本认为黄成对于统领指挥山地营有一定的了解和认知,却没有想到黄成到了临战的时候,依旧出现了问题。 “叔业,看看这个……”斐潜指着摆放在一侧兵器架上的两套武器,然后说道,“说说这两个有什么不同……” 黄成看了一眼,便低下了头。不是黄成有什么情绪,而是这两套武器黄成都非常的熟悉,不需要多看便能知道,一套是山地营专用的战刀和手臂圆盾,另外一套是普通兵卒用的战刀和小圆盾。 虽然都是并州工坊出产的,但是山地营的战刀和手臂圆盾,都要比正常普通兵卒的小一点,短一些,这自然是为了山地营的兵卒能够在灌木林地当中更为方便的作战,而不至于因为过长过大的兵刃,出现卡在树枝灌木当中的尴尬场面。 “知道问题在哪里了么?”斐潜追问道。 黄成点点头,说道:“我不应该用山地营兵卒和对方普通兵卒交锋……” 斐潜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说对了一半,再想想。” “这个……”黄成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应该在山地之中作战!” “对!这个才是关键问题!”斐潜表示认可,然后忽然话题一转,似乎是说另外一个不相关的话题一样,“那你知道为什么我们有能力进攻涪县、梓潼,但是我并不愿意这么做么?” “不过多损失兵力?”黄成说道。 “对,还有呢?”斐潜继续追问。 黄成思索了片刻,但是没有说什么其他的答案出来,抬头看向了斐潜。 “我们现在地盘大了,要看住的地方就多了……”斐潜扒拉着手指头说道,“光关中一地,武关、潼关、函谷关、大散关、延津、风渡口等等,哪里不需要安排人马?再加上并州,上党、太原、陇右、汉中,哪里不需要兵卒镇守?接下来若是取得了川蜀,建中巴东哪里不是山地丘陵?叔业你是亲自练过兵卒的,自然也是应该知道一个好的老兵在军列当中是多么重要,更何况这些地区,除了一些关隘之外,很多地方都是山地军寨,山地兵刚好可以派上用场!你这些山地兵卒,现在都是一个个的种子,将来是要种到各地去的,现在若是消耗太大,就等于是又要重新培养训练……叔业啊,你就愿意继续在汉中再练两年兵?两年再两年?再两年你就快四十啦!到四十岁了你还只想着练兵?庞士元那个黑小子都当太守了,你就一点都不急?” “主公……”黄成拜倒在地,哽咽得不能自己。 “嗨……”斐潜看着黄成,闭上眼,叹息了一声,然后走上前去,将黄成拉起来,拍了拍黄成的肩膀,说道,“我明天要动身前往广汉,你去准备一下,跟着一起走,也回去晚上好好想想,这山地营究竟应该怎样打,怎样用,写个方略上来,明天我要在路上看!还有,别急,别乱,知道么?” 人到中年,有了基业,有了家庭,不能急,不能乱。 或者说,没有资格急,没有余地乱。 ……………………………… 刘备也没有什么资格急,没有多少余地乱。 关羽让人送来的特别提醒,刘备收到了,但是刘备一点都不敢乱动。刘备他现在就像是在水中正在往下沉的人,手头边只能捞到一根稻草,那么对于刘备来说,这一根稻草是抓,还是不抓? 抓了,几乎等于没有,不抓,更是什么都没有。 刘备眼看着马上就是四十的人了,别说四十不惑了,当下连而立都谈不上,你说让人急,还是不急? 年轻的时候,失败了,还可以说失败不要紧,反正年轻,还有机会,还有时间,就当作积攒经验,而现在,连说这种话的资格也在慢慢的远离。 汉代人,平均寿命四十出头。说句不好听的,当感觉到了泥土腥味盖到了脖子上的时候,还有什么自欺欺人的本钱? 就像是刘备知道川蜀当下并不是一个好选择,就像是知道刘琦并非是一个神队友,但是就跟水面上的稻草一样,不抓住,便是什么都没有…… 同样,对于刘备来说,吴懿就是第三根,或者第四根稻草。 刘备招来了孙乾,先问了问关于秋粮缴收的情况,然后沉默了片刻,说道:“子仲……子仲现在如何?” 若是按照后世的标准,别的暂且不论,单单在对待枕边人的态度上,刘备就是一个不择不扣的大猪蹄子,绝世渣男。麋夫人跟刘备的时候才不到二十,正是青春姣好,肤白如玉,据说可以跟白玉媲美,让当时的刘备爱不释手…… 可惜每个女神背后,总有一个操得都想吐的人,刘备到了荆州,转眼之间就得了个新欢,蔡夫人,然后到了川蜀,又多了个吴夫人。 麋竺之前还有些怨言,结果慢慢的也就沉寂下来了。 “子仲兄……”孙乾看了刘备一眼,然后说道,“于城外收纳秋赋,每日忙碌,勤勤恳恳,无有停歇……” 刘备垂下眼睑,沉默了片刻,点点头,换了个话题,说道:“公佑,某有一事……某欲封吴子远为讨逆将军……便请公佑辛苦一趟,去一次郪县……” 孙乾愣了一下。 吴懿战败,这个事情虽然刘备控制了消息,尽可能不让其传播扩散,但是这种事情,哪里能够完全隔绝,孙乾也自然略有耳闻,所以当听到刘备不仅不降罪,反倒还要加封,一时之间多少也有些诧异。 虽然说讨逆将军不算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将军封号,是属于汉代临时设置的杂号将军,也不能开府,也没有什么实际的俸禄增加,就跟后世小皮包公司的什么董事长一样,叫得响亮而已,但是毕竟好听啊…… 而且刘备的意思是…… 孙乾略一沉吟,便拱手称是,应答了下来。 刘备点点头,也是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公佑……你我也是相知多年的老友了……若是依你看来,当下川蜀局势如何?有什么便说什么就是……” 孙乾看了看刘备,刘备又再次恳切的点了点头。 “唉……”孙乾微微叹息一声,说道,“听闻主公和刘大公子盟约,欲刘大公子西进攻略征西后方?这个……主公以为,以刘大公子之能,可胜否?” 刘备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孙乾再次叹息一声,也没有继续说些什么,只是这样看着刘备。 都已经无话可说了么? 刘备苦笑了一下,便让孙乾先行退下了。 窗外,枯黄的落叶被秋风扯下,摇摇晃晃跌落在地面上,早晚的寒意也渐渐的让人痴迷于被窝的温暖。但是,想要有一个温暖的被窝,先就要有一条至少足够长的被褥。然而刘备现在,就像是只有一条半人宽的被褥一样,不管是横着盖还是竖着盖,总要有些地方遮盖不足,暴露在寒冷之中。 张飞在涪县,守护成都的西大门,关羽在郪县,看护住正面的方向,刘琦在东面,虽然刘备也知道这个家伙并不多给力,但是有总比没有好。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其余的川蜀各地,纵然刘备知道有些人在后面阳奉阴违,背地里搞一些小动作,但是能管得过来么? 这一次,吴懿战败,刘备打落牙齿吞到肚子里,不也是为了至少能在面上维持一下?如果连吴懿都一并舍弃了,那么还有什么人可以用? 除非…… 刘备站了起来,背着手,走到了堂外。 人到中年,不对,对于刘备个人而言,应算是人过中年了,才有了一方天地,难道就这样再次抛弃? 若是这一次又是落得两手空空,下一次又将走往何处? 焦虑如同潮水一般,汹涌而来,吞没至顶,让刘备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 应该,应该还是有些机会,对,还是有机会的…… 有机会的! 刘备再次在心中暗暗强调道。 刘备问过成都城中的官吏,知道每一年从十一月开始,川蜀之地就会变得比较寒冷起来,而且在周边的山区地带,甚至还有下雪,有时候甚至因为雪花过多会导致封山,纵然不一定能够达到像是冀州幽州那种积雪及膝,不能于行的程度,但是至少对于在外的行军的部队就是一个巨大的不利因素! 而且寒冷会持续到明年的开春,也就是说如果能抵挡住当下征西将军斐潜的进攻,拖到十一月,那么很可能就会因为天气原因,不得不暂停军事行动,也就等于是从十一月份开始,到明年的二月,刘备就至少多出至少三个月的时间…… 然后春天川蜀有连绵雨雾,夏日又有虫蛇横行,如果再拖一拖,搞不好又到明年的秋天了! 如此一来,就多少可以让刘备有些缓冲的时间,训练兵卒,整合资源,站稳脚跟,对抗征西了! 是的,还有机会,现在,不能慌,不能急,不能乱! 第1539章 利益之争 斐潜往广汉前线,除了说是要看一看具体战线的情况之外,也多少有些想要避开喧嚣的阆中的意思。自从阆中展开了贸易之后,几乎每一天阆中的官吏都是忙得头打脚,既要和川蜀大户大姓相互沟通,商讨事宜,又要重新丈量土地,清算田赋,再加上阆中已经隐隐成为通往汉中的重要商道,水6交通繁盛,这其中的商业利润可想而知,眼馋的心动的络绎不绝,也就导致阆中根本清净不下来,有时候确实是太吵了一些。 转眼之间,晏平四年就快要结束了,适宜进兵的时间窗口也在慢慢的关闭,所以对于战争来说,正常的选择就是两个,要么抓紧时间进军,要么拖延一下,等到下一年继续再打。 话说回来,没有到汉代之前,斐潜也有时候会有些疑惑,为什么古代战争有时候一打就要好几个月,甚至好几年的,现在想想,也是正常,毕竟汉代交通不便,一地的兵卒要走到另外一个地方去,本身就要消耗不少时间,再加上作战又不可能都是双方约定好,一起坐下来掰手腕,谁输谁滚蛋,所以一来二去,就难免时间延长了。 斐潜到了广汉,最先见面的自然是徐庶。 “这个时间,并北估计快下雪了吧?”斐潜拍了拍广汉的城墙,“物资准备得怎样?还有什么短缺的,都一并报上来,趁着雪还没有封路,能一次运来的都运来……” 徐庶站在斐潜身侧,闻言点了点头,然后说道:“主公体恤将士,乃吾等幸事也!” 斐潜摆摆手,表示徐庶不用说这些客套话。 雪地纵然有雪橇,但是对于人和牲畜都是一种考验,因此能不在天寒地冻的时候行军运输,还是最好不要,这个年头,一到冬天战争双方就很有默契的停战,也是一种无奈之下的常态。 不过徐庶并不想就这样读过这个晏平四年的秋冬季,片刻之后,便将手指向了前方,说道:“如今吾等以四城为体,吾专而敌散,吾安而敌乱,正值破敌之时也……郪县之下,有左右大营,各有五千兵卒,城中亦有八千人马,数目虽多,然各有统属,若攻之,可乘其隙,乱其心志,以天雷破门,即可大胜之!” 徐庶说的也没什么错误,虽然说在郪县的关羽接手了原本属于的庞羲的川蜀部队,但是东州兵和川蜀兵之间的间隙和纠纷,并不会因为武圣的加成而有什么减少,更何况当下关羽还没有达到后世不断神化的境界,当下能够大体上统管起来,已经是非常了不起了。 因此从某个角度来说,只要动作够快,直扑郪县本体,然后左右两翼牵制郪县城外的大营,一举突破郪县城门,击败关羽,那么留在城外的左右两个营地之内的一万兵卒,也就会极大几率的丧失斗志,搞不好当场投降都是有可能出现的。 不过么,虽然徐庶已经是有了计划,但是斐潜并不打算现在就马上安排着手进行,“我觉得吧……在我们动手之前,还可以见一个人……” 徐庶顺着斐潜的目光望去,恍然而道:“賨人?” 斐潜微微笑笑,点了点头。 徐庶皱了皱眉说道:“魏文长真是不晓事理,当重责罚之!” “罚自然是应该罚,不过么……”斐潜摆摆手,说道,“大战在即,暂且记下……而且賨人之事,对于吾等也略有益处……” 做一个好的领导,至少要会给手下搽屁股,而不是胡乱甩锅。一些坐在领导职位上的人,有时候只会敷衍了事,其实不是说不懂这个道理,而是他要么懒,要么做不到。从基层爬上来的领导,就明白那一些事情容易出篓子,然后那一些手下容易出问题,除了要盯着提醒之外,万一真出了问题,就需要能够及时补位,将事情盘圆回来,而不是将手下推出去背锅,然后推一个少一个…… 就像是魏延。 魏延有能力么? 肯定是有的,要不然当年魏延在汉中那种地方,不仅能够掌控地方,还能够抵御曹魏的侵袭,甚至到了北伐诸葛身亡之后,依旧强悍得让人忌惮,但是魏延明显也是有问题的,否则也不会被人在背后套麻袋。 就像这一次的賨人王杜胡。 魏延当初拐卖,嗯,拐骗賨人王杜胡的时候,大刺刺的用的就是征西将军斐潜的名义,但是实际上魏延根本就没有跟斐潜报备过,甚至之前到阆中的时候也没有专门汇报这一件事情,结果到了广汉的时候,眼见着杜胡肯定要见到斐潜了,纸张已经保不住火了,才来向斐潜请罪,把斐潜气得够呛…… 不过气完了,依旧还是要给不安分的魏延搽屁股。 回头再揍两下,多少给个教训。 从某个角度来说,换成斐潜自己,也会做出和魏延差不多的行为,对于愿意倾向于自己的賨人进行拉拢,因此整体上来说,魏延也不算是什么大错,只不过是没有及时报备,或者说…… 斐潜揉了揉下巴上的胡子,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如果这个并非是魏延故意隐瞒,而是魏延本身的性格特点呢? 这就有些意思了…… 那么整个事情,就从有意隐瞒变成了过于独立…… 从历史上的结果看来,魏延也却是有这样的特点,所以被盖了麻袋之后,竟然在川蜀之中,没有任何人为其抱怨喊屈!可见个性太过于独立,明显脱离了群众,走这种独行侠路线,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啊,文长小同志。 斐潜不由得瞄了瞄一旁的魏延,捉摸着要用什么方式来稍微雕琢一下魏延这个有些别扭的小个性嗯,要不要找一个什么时间,搞一次什么团建活动? 魏延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身上一阵恶寒,连忙回头四下张望,却没有现什么异常的情况,有些诧异的挠了挠后脑勺。 傍晚,广汉城中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穿着新衣的蛮子賨人们互相打量着,兴高采烈的打着招呼,等待着征西将军的大飨的开始。从广汉周边听闻了消息赶来的大户豪强们也客气的相互打着招呼,彬彬有礼的寒喧着,他们很自然的和賨人们保持了一段距离,泾渭分明。 虽然立场不尽相同,但是当斐潜出现的时候,依旧收到了双方极大的追捧,不管是賨人还是川蜀豪右,这不要钱的奉承话,或浅白或是高深的词语一个劲的往斐潜身上摆放,若是这些堆砌饿起来的词语都有各自的重量的话,恐怕斐潜走不出三步…… 酒过三巡之后,賨人杜胡捧着酒爵站了起来,来到了征西将军斐潜的面前,拱手向斐潜敬酒,然后笑呵呵的说道:“闻将军有令,賨人自今日始,若自愿出山,便不为他人部曲,可独自成寨,不知当真否?” 刹那之间,顿时不知道多少道德目光顿时集中到了斐潜和杜胡两个人身上。 杜胡身躯微微有些颤抖,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激动,亦或是两者皆有。 不管是在汉代,还是在三国期间,华夏周边的民族,匈奴也好,羌人也罢,甚至是川蜀的这些賨人南蛮,东吴的百越,基本上都是没有多少人权的,有好事的时候轮不到,要打仗的时候充当炮灰,要不是这样,当年于夫罗的南匈奴也不会因此而叛乱,西羌更不至于是叛了又降,降了再叛。 三国期间,魏国蜀国吴国都有征少数民族补充军队的措施,曹操的乌桓骑兵,刘备的白毦精兵,孙权军中也同样有大量的百越士兵,但是这些兵卒无一例外,都不是自成系统,而是成为了君主手下的直属部队,或者是打散了变成了各个将领的部曲。 作为将领的部曲,也就基本上成为了将领个人的财产。对于这些财产,将领有供养的责任,也有处置分割的权利,换一句话来说,这些成为部曲的人,也就没有了自主的权利。 賨人王杜胡激动的,也就是这一点,他不反对部曲制度,但是他不希望自己的族人一下山就像是鱼肉一般,被这个人割一块,那个人割一块…… 硕大的大堂之中,忽然一下变得安静起来,只依稀的听到各人的呼吸之声,每一个人都关注着,竖着耳朵,生怕漏掉了一个半个的字眼。 斐潜微微笑着,点点头,说道:“然也!” 杜胡大喜,顿时跪拜在地,高声叩谢。 顿时周边一片哗然。 这就是魏延没有搽干净的那一坨了…… 作为川蜀士族豪右,也不见得多么喜欢没有开化多少的賨人,但问题是免费的人口就没有那么多讲究了,就算是将其当成是补充牛马的劳力也是不错的啊! 更何况,华夏人对于“免费”这两个字有着天然的热忱,当然,国外的也是一样,甚至不惜脱光了衣服进市也毫不在乎。 现在居然免费的没了? 徐庶瞪了一眼一旁低着头的魏延,捋了捋胡须,然后收回了目光。 “将军……”一旁川蜀豪右之中,有人忍不住拱手说道,“賨人不明道理,不服王化,岂能由其随意下山结寨?若是不纳税赋,岂不是乱了伦常,败坏朝纲?此事颇有不妥,还请将军三思!” 到目前为止,汉朝对付治理蛮夷的手段都差不多。 第一种,蛮夷自治,部落的头领只要名义上臣服,再交一点象征性质的税赋就行了,其他的事务全由部落头领治理。 这样的方式的前提,就是蛮夷都是在原本就是蛮夷的土地上,比如深山老林,比如草原深处,原本就不是汉人手臂够得着的区域,自然是有管没有管都差不多,能够表面上臣服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第二种,就是编民。 当条件逐渐成熟的时候,汉王朝就会派遣官吏进行治理,把蛮夷变成编户齐民,按管理汉人的办法进行管理,税赋、徭役,一概按照规定征。如果能跨到这一步,那就是一个飞跃。一旦决定这么做,那就要有相当周密的准备,否则一旦这些人再逃户,那当地的地方长官是要负责任的,而且按照律法也必须要对于这些逃民进行征讨,主持这些事务的人都会遭受舆论批评,甚至会被免官。强者为兵,弱者补民,这就是中原王朝为了增加人口,弥补损失而采取的措施。 因此再这样的情况下,许多人就会选择将这些比较成熟的蛮夷地方内部分割消化掉,而不是正儿八经的上报给汉王朝,正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己又吃饱了又少了麻烦,何乐而不为之? 正常来说,并入其他川蜀大姓,对于这些賨人而言,也并非完全不好,因为不管賨人也好,其他蛮夷也罢,都是有些野性的,若是欺压太过,自然也会闹腾起来,除非真的遇到那种又傻又没人性的士族成员,否则大体上还算是比纯粹在山中多少强上一点。 当然,也就是强一点而已。 但是如果说賨人自己能够下山,成立村寨,然后不依托任何士族豪右大姓,这样自然对于賨人而言,是好了许多。 不过也因为如此,让周边的士族大姓大户,又没有捞到好处,又要兼顾着地方乡土防务,收缴赋税等等职务,若是因为賨人立寨,生什么争水争山的冲突,受到了什么牵连,自然也是绝对不会喜欢的。 于是乎,在大堂之上,骤然气氛就冷了下来,一方是以賨人杜胡为的七八名的賨人统领,个个虎视眈眈的瞪着对面,另外一方则是川蜀豪右大户,几乎都朝着賨人微微仰着头,表示自己对于賨人这种野蛮家伙的不屑。 徐庶又转头瞪了魏延一眼。 魏延知道自己在之前给杜胡做出的允诺,让征西将军有些为难,便默不作声地低下头,脸上也带出了一些羞愧的颜色。 “哈哈……”征西将军斐潜笑着,打破了僵局,“此事乃两全其美之事,又何必作此i意气之争?来来,且满饮此杯,然后听某一一道来!” 第1541章 叔可忍否 忍耐,是一种品德。 之所以成为一种品德,受到大多数人的称赞和推崇,除了官方推荐之外,其实根本上的原因就是这个品德很稀有,难以坚持…… 试想一下,若是像小区里面的狗屎一样多,不管是走廊还是电梯间,随处可见,一不小心就中地雷,尤其是在周六早晨特别多的时候,还会有什么称赞和推崇么? 董承现在就觉得他完全没有办法在坚持忍耐。 每天看着车架之上的虫洞,都快要疯了! 堂堂大汉车骑将军,竟然乘坐的是这种车! 董承觉得,这是不仅是打自己颜面,甚至是在打天子的颜面! 其实董承并不知道,这件事情,真不能怪曹操。如果留在许县的是曹操,又或是荀,多半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但是如今不管是曹操,还是荀,都在外线大野,咳咳,准备和袁绍作战,这许县之内自然是托付给了二线,也就是夏侯和满宠来负责,在民生政务上,满宠的点数自然没有像是荀那么的高度,再加上萝卜蹲智力加成也不够,又要满足前线需求,又要稳定后方,自然不可能照顾得非常周全,在调拨给董承的仪仗和车辆上出现一些纰漏也是无心之举。 如果董承和负责这个士气的官吏说一声,然后调换一辆也就没什么事情了,或者抓几个办事不利的小官吏问责,也就过去了,可问题是董承又好面子,又琢磨着这不是普通小官吏敢做的事情,必然其后有人指使,而指使做这样的事情的罪魁祸,又能是谁? 不就是因为当下自己是外戚,有可能威胁到了某个人么? 俗话说得好,叔叔可以忍,婶婶不能忍,董承不想从叔叔变成婶婶,便只能是彻底得解决烦恼的根源。 “陛下……”董承拜倒在地,恳切的说道,“如今大汉纷乱,究其根源,乃陛下未能亲政,致天恩穷于地方也!如今陛下已是明达之龄,诚应主政,广恩寰宇,被泽万民!” 刘协默默的点了点头,在心中给董承点了三十二个赞。刘协他也想要亲政,但是问题是条件不允许啊。“爱卿可有何策?” “……如今许县之内,阻陛下亲政者,唯一人也……请陛下给老臣一道诏令……老臣必将联同忠义之士,除此奸妄……”董承在地上驱前了两步,沉声说道,“臣,蒙陛下天恩,侥幸高禄,如今见陛下雄才大志,竟不能展,实乃心痛不已,寝食难安……” “嘶……”刘协吸了一口气,虽然早就将周边的侍从护卫退下了,但是依旧下意识的左右看了看,沉吟半响,然后才低声说道,“国丈,此事非同小可……” 董承叩道:“老臣……甘为陛下肝脑涂地,以报君恩……陛下,正所谓,事在人为,如今贼人在外,正值剪除良机业……若是待其羽翼丰满,恐怕是……” 刘协又沉默了片刻。董承说的也没有错。不过,依旧还有问题,刘协虽然年龄不大,但是毕竟经历得比较多了,思想也比一般的少年人要更加考虑全面一些。嗯,就像是辣鸡当中的战斗机,要么买的好,要么啃得起,但是追根究底,依旧还是属于鸡。 “其下人马众多,国丈可有定策?”刘协将董承搀扶起来,悄声问道,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感觉到,他的话语似乎因为激动,抑或是因为紧张,而有了一点颤音。 董承显然也考虑过这个方面的问题,便毫不犹豫的说道:“当下之形,可比昔日长安否?诛其恶,收其党羽,便可安天下也!可假诏其归,老臣便同忠义之辈,斩贼于城下,宣之恶,赦宥其众,便可定也……” 当年董卓不也是兵马众多么?但是董卓一死,不就是树倒猢狲散了?要不是王允那个倔强的老头自寻死路,把持着朝政不分权,又怎么会落得被西凉乱兵反噬的下场? 只要扫尾工作做的好,区区一个曹操,连董卓第二都算不上,又能算得了什么? “陛下不必忧虑……”董承表示,这些事项他都考虑好了,都有完全得对策,现在只欠一道东风,嗯,诏书,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动手了,“可致信于冀州,令二虎相争,待其疲惫之时……” “……退一步来说,若有反复,亦可令人至河洛召集征西,嗯,骠骑将军前来护驾……骠骑将军若来,一可扫荡谋逆,稳定许县,二可令其收冀州,诛杀袁贼,三来远其基业,可虚其后,若是……亦可……如此一来,天下岂不是尽在陛下帷幄之中?”董承侃侃而谈,就像是什么许县对一般,弹指一挥间,天下风云变。 不就是像杀董卓一样,如今董卓二代眼看着肥了,便先杀董卓二代,然后让董卓三代搞二代剩余兵马,然后转头一看董卓三代肥了,也可以继续再杀董卓三代,培养董卓四代…… 国家这么大,总是要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么。 刘协仰着头,闭着眼,思索着。 他是刘协,但是他也是天子,大汉的天子。 “……不过当下印玺皆存于尚书台……”刘协低声说道,“若取用之,必然引其疑心,多为不美……”其实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也就代表着刘协心动了。 “陛下……若是如此,老臣到有一策……”董承低声回应道,“陛下可赐老臣些信物就是……届时老臣便宣称有了陛下密诏……” “国丈忠体为国,寡人铭感五内……”刘协左右看了看,实在找不出什么可以替代自己的信物,沉吟半响,便解下了腰上的玉带,交到董承手中,“……国丈还是要小心行事……” “陛下!”董承热泪盈眶,“老臣,老臣必然不负陛下之托!” …………………………………… 关于所谓衣带诏这个事情,衣带是多半是有的,但是所谓血书,甚至是家奴什么的,恐怕是罗老先生的挥了 …………………………………… 河内。 张与高览已经停留了一段时间了,但是依旧没有得到冀州出的继续向南面进攻的具体指令。 “张将军……”高览说道,多少有些抱怨之意,“这都待了几天了……” 张看了高览一眼,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稍安勿躁。”虽然口头上张在安慰高览,但是实际上张心中也没有多少底数。 来到河内已经是好多天了,但是一直都没有继续军事行动,像是要往南攻打,又举棋不定,这样的感觉让张也有些不是很舒服。 “都说兵贵神,你看看我们也是到了不少时日了,也没有任何动静,这还能算是什么兵贵神么?”高览依旧还是吐槽着。 张想了想,说道:“……主公……恐怕是还有其他什么安排……” “还有什么安排?”高览说道,“不就是害怕征西趁乱又突袭么?要我说,有这个担心的时间,早就杀得一个来回了!就算是征西再次来突袭又能如何?” 张摇了摇头,看向了西面的方向说道:“骑兵不是步卒……太史子义,怎样小心防备,都不为过啊……” 高览虽然想要再说两句硬气一些的话语,但是想到了上一次被太史慈支配的恐惧,也不由得抖了一下,“……那……那现在怎么办?” “只有等着……”张说道,“等什么时候谈妥了……” “那要是都没谈妥呢?”高览又追问道。 张默然,并没有回应,只是将目光投向了远方。 …………………………………… 邺城。 出使并州的许攸,摇摇晃晃的回来了。虽然并没有见到征西将军斐潜,但是许攸见到了荀谌,缔结了几项贸易协定,取得了一定的谈判结果。 许攸摇晃着脑袋,嘴上虽然说得是为了袁绍辛劳不算得什么,但是不管是眉毛还是翘起的胡须都在叫嚣着,夸奖我吧,快来表扬我啊…… 其实就和一开始袁绍召集众臣商议的结果差不多,征西将军斐潜现在主要精力放在川蜀,因此对于冀州这一块暂时是顾不上的,因此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双方是有可以暂且停战,然后各自经营一下后方的基础前提的,缔结商贸协议,暂且休战,也就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子远,辛苦了……”袁绍对于许攸的功劳还是表示了肯定,然后话锋一转,立刻就到了军事方面上,“如今大军准备得如何了?” 田丰一边在地图上比划着,一边说道:“如今左路军已至清河,右路军已知河内,便候主公一声令下,便可南下讨逆!” 袁绍默默的点点头,没有立刻说话。 袁绍心中其实也多少有一些复杂的情绪。 曹操和他,多少算是竹马,曾几何时,也在一起谈古论今,指点江山,但是现在变成了兵刃相见,这种造化弄人的感觉,确实让袁绍有些心酸。不过,既然当下已然称“孤”,自然也就没有了“友”…… 众人静静的看着袁绍,邺城大堂之内一时间寂静无声。 袁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其余众人也一同站起,拱手敬听。 “传孤将令!”袁绍环视一周,斩钉截铁的喝道,“进军!” …………………………………… 兖州曹军前线。 郭嘉嘴一撇,说道:“又是什么搞三路大军,一点新想法都没有,啧啧,真是……” 吐槽归于吐槽,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别说什么三路大军了,单单一路而来就够让人紧张得双手颤抖,心中凉了,而且袁绍摆明了就是欺负曹操总体兵力缺乏无法分散,同时对于各地得把持力度不住,正是一拳打在了曹操的软肋之下。 “主公知道了么?”荀问道,声音风轻云淡,语调不急不缓,似乎透露着一种从容的优雅。 郭嘉闻言,却挑了挑眉,抬头盯着荀,嘿嘿笑了两声。很少能见到这么紧张的荀,确实比较难得,需要多看几眼。 要是荀真的不紧张,就不会问出这样的蠢问题了,这么大的事情,曹操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果然,荀在看到了郭嘉的眼神之后,便垮塌了原本的从容形态,沉吟了一下,说道:“袁军左路,多为步卒,可用妙才驱而破之……右路,子廉曼成二人,足可当之……中路么,中路啊……你有什么计较?” 郭嘉却摇了摇头,说道:“不,不,绝对不能这么打……” 荀皱眉说道:“为何?”在民生政务之上,荀自然是一等一的水准,不过在军事上面,荀多少还是和郭嘉有一些差距,但也是极高的水准了。 “我还没有想好……”郭嘉也是皱眉,低声嘟囔着,“……你的这个想法,和我原来的计划差不多,但是……既然你我能够想到的,那么袁本初之下,谋臣众多,难道就没有人会想到?所以不行,还是要另外寻一个办法……” 荀默然点点头。 确实是如此,荀方才的对策方式,规规矩矩,以快破慢,以静制动,都是符合军家要义。青州兖州冀州一带,四野开阔,正好适合骑兵驰骋,袁绍左路是以袁谭为的青州步卒,便以夏侯渊破袭为主,纵然不能大胜,也可以挤压袁谭这一路的活动范围,延缓其进军度。而在河内一线,以张为的袁绍骑兵部队,正好可以用上曹洪和李典这一段时间为了防备征西骑兵在河洛一带修建出来的一些防御工事,以逸待劳,抵御其骑兵。 重点自然还是袁绍的中路军…… 不过郭嘉却表示荀的对策太过于正统了,若是曹操兵力和袁绍相当,那么采用这个方案自然是再好不过,但是问题曹操现在能有那么多的兵力么? 没有。 而且非常关键的一点是,如果战事一旦拖延漫长,从双方的底蕴上来说,依旧是袁绍占据上风,也就是说,如果战线拖长,多处防御,战事延申漫长的话,那么曹操的劣势就会越来越明显,越来越狼狈。 因此,荀之策固然没有错,但是也不算是对。 “唉,要是有些美酒就好了……”郭嘉目光落在了后院内一角堆放的酒坛子身上,不由得叹息道,“没有了酒水,我这脑袋转不太起来啊……”那些酒坛子都是他喝光的,因为就连请仆从的钱都被他节省下来去换酒水了,因此也没有来得及收拾完毕。因为曹操绝大部分粮草都要用来作为军备,因此酒水什么的也就成为了管控物资,若不是曹操知道郭嘉好酒,有时候多少支持一些,光凭着郭嘉的俸禄,是根本买不起这些酒水的。 荀有些气结,闭上了眼,似乎忍耐着什么,然后默默的站起身,转头向外就走。 “若是再有些羊腿腊肉,便是极佳了!”郭嘉嘿嘿一笑,扬声说道。 荀脚步顿了一下,然后便神色平常一般向外而行,只是微微扯动的须眉,似乎暴露了一些他此时此刻真实的心情…… 第1542章 婶不可忍 许县。 大汉宫城。 在用完了晚脯之后,伏寿照例想要跟着刘协身后,一同到宫墙之上走上一圈,那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保留时间,也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甜蜜时刻,就算是什么话都不讲,只要静静地站在一起,看着同样的天,吹着同样的夜风,就已经让伏寿很满足,很欣慰了。 “嗯……皇后……”刘协走了两步,却停了下来,转身说道,“皇后今日也是辛苦了,就不必陪朕一同了,早些休息吧……” “啊?”伏寿一愣,瞪圆了眼睛,迟疑了一下,啜啜想要说些什么,却看见刘协已经远去,只得将“陛下”两个字吞到了肚子里。 刘协仰着头,向前而行,转过了大殿,走到了宫墙之下的时候,早有董贵人等候在一旁,见到了刘协连忙低头行礼。 “免礼!”刘协摆了摆手,然后走上前去,在经过董贵人的时候说了一声,“来,跟着朕来吧……” “谢陛下……”董贵人盈盈的应答一声,然后跟在了刘协身后。 “最近身体如何?可有不适?胎儿如何?”刘协一边走着,一边轻声问道。 董贵人有身孕了。 正常来说,这是一件大喜事,若是国事允许,皇权稳固之下,对于刘协第一个孩子,虽然还未出生,但怎么也要显摆显摆。 然而,现实是,什么都没有,没有披红挂彩,没有大赦天下,就连董贵人的衣食和医师,都是刘协好不容易让荀攸从宫外找来的…… “回陛下……”董贵人轻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笑容之中充满了母性的光辉,“都好着呢……前两日医师开了些安胎方子……” 刘协点了点头,目光也不由得在董贵人的小腹上停留了片刻。 一个自己的血脉将孕育着,然后诞生出来,成为自己生命的一个延续,这种复杂滋味,刘协也是第一次感觉到。 很奇妙。 “我在书中看到,虽说有孕,但也不能久坐不动,也需要偶尔走一走,活动一下血气,这样对你,对孩儿都好……不过要注意风寒……来人,去将朕的大氅取来,给董贵人披上!” “谢陛下……”董贵人道谢。 刘协哈哈笑了笑,说道:“都是一家人,何必这么客气……哈哈,说起来,朕倒是要谢谢你呢,能给朕诞下一名皇儿,便是大功一件了!” 董贵人双手抚在小腹上,脸庞微微泛红,纵然现在即将是当妈的人了,但是听到刘协的这些话,依旧是有些害羞。 刘协显然心情还算是不错,沿着宫墙走了一小段之后,又缓缓的一边走着,一边说道,像是说给董贵人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当下家国动荡,方显忠义之臣……大汉啊……需要的是更多的忠臣良将……” 董贵人跟在刘协后面,低声迎合道:“陛下英明,自然有贤臣良将相助……” 刘协一愣,缓缓的点点头,笑了出来:“正是如此!正是如此!你父亲,还有你,都很好,都很好啊……” “陛下……”一名宫女走上前来,双手奉着一个漆盘,盘中托着一件大氅。 “来,朕替你穿上!”刘协显然兴致很不错,伸手取了大氅,然后亲自将大氅披在了董贵人的身上,“你父亲有功,你也有功!到时候说不定便是双喜临门啊……” 董贵人不是非常明白刘协的意思,但是依旧向刘协道谢,两人相视而笑。 另外一侧,托举着漆盘的宫女缓缓退下,在漆盘之下有几丝的头微微在夜风之中飘荡着,露出了一小半边秀气小巧的耳朵…… ………………………………………… “奴婢去得晚了……没能听得许多……”一个小小的宫女跪拜在伏寿面前,低声汇报道,“只听得陛下和董贵人说什么……说董贵人和国丈都有大功,然后双喜临门什么的……” “有功?双喜临门?”伏寿喃喃的重复道。 宫女低着头:“是,奴婢就听到这一些……” “嗯,知道了……你退下吧……”伏寿低声说道,“此事,不得再向他人提及!” 宫女叩,退下,“奴婢明白……” 原本晚脯之后,那一段在宫墙之上漫步的时间,伏寿以为,是属于自己的,是属于自己和刘协两个人的,是属于皇帝和皇后之间亲密无间的爱情的,但是现在…… “大功?”伏寿皱着眉头。 董贵人有大功,这个伏寿心里虽然不舒服,但是在忠孝为先的大汉,替夫君诞下孩童,便是作为妻妾的大功,伏寿自然是心中清楚,所以纵然有多么的不情愿,依旧笑呵呵的表示自己不在意刘协在董贵人处留宿。 真不在意?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自己不知道是身体的原因,还是什么其他的因素,一直以来都没有能够怀孕,倒是董贵人…… 唉…… 伏寿呆呆望着暖阁上的龙凤木雕,有些出神。 汉代的雕刻最求的是大气,是浑厚,没有那些精细到繁琐的花纹,也没有绚丽到夺主的色彩,所以龙凤纹都很简朴,取其意,而略其形。 伏氏,就快像历史上的那些人老珠黄,失去了皇帝的宠爱的那些女人一样,陪伴着孤灯,了此残生了? 窦氏,王氏,卫氏,何氏,在汉代历史上的这些皇后的命运,在伏寿脑海当中翻腾不休,而这一切都只能是由伏寿一个人去思索,去衡量,去承受。 和刘协之间的情谊,能抵挡得住像是董贵人那样,一批又一批的…… 唉…… 伏寿幽幽叹息。 双喜临门,若说董贵人诞下皇家骨血便是一喜,那么另外一喜便多半要应在其父亲身上了,要不然怎么陛下会说其父也有大功? 这样一来,其父的大功又是什么? 陛下,你要抛弃伏氏,擢拔董氏了么? 伏寿迷迷糊糊,苦苦想了半宿,却没有得出什么结论来,最终沉沉睡去,似乎回到了那一天跟着刘协从长安皇宫之中逃离出来的时候…… 纷乱的火光,照耀出一个光怪6离的世界,而世界中心唯一的稳定的色彩和形体,便是刘协的背影。 嘈杂的声音,响彻天地之间每一个角落,忽远忽近的黑影和扭曲的脸庞,时不时的冲到伏寿近前,大声的吼叫着,伏寿却听不懂他们在叫着一些什么。 忽然之间,伏寿觉得怀中一轻,低头一看,似乎是一段锦帛,又像是自己肚子里面的骨血,跌落下去,无穷无尽的跌落下去,黑暗和污浊扑上来,拖住一半像是锦缎,一半像是孩童的手脚,往黑暗无比的深渊当中拖拽! 伏寿下意识的哭喊着,想要用手去捞,去抓,却现自己的手脚根本就动不了! “夫君!陛下!” 伏寿叫着,希望向前奔跑的刘协能够回头帮她一下。 刘协停住了,然后缓缓地转过头来,脸庞之上,不是伏寿熟悉的温和笑意,而是冰冷且扭曲的面容:“连孩儿都不能保住,要汝何用?!” “要汝何用!”刘协的脸庞扭曲到了一处,弥漫着无边的黑,冲着伏寿大吼。 不知道何时,在刘协身边出现了董贵人,挺着硕大无比的肚子,里面仿佛还有孩童的手脚在动,缠绕在刘协身上,“呵呵,姐姐,我们就要双喜临门了呢……你开心不开心啊?呵呵,还有,既然不会生,还占着位置干什么!快点让出来!让出来!” “董氏女!你要干什么!不!双喜临门!没有双喜!没有!”伏寿大声吼叫道,想要冲到前方去,却怎么也动不了,“董氏女!你这是谋逆!谋逆!” “皇后!皇后!”在伏寿塌下的贴身宫女推着伏寿,低声叫道,“醒醒,醒醒,皇后你魇了!醒醒!” 伏寿从睡梦当中醒来,现自己浑身上下,大汗淋漓,衣裳竟然全数湿透,半响才算是回过神来,低声说道,声音沙哑干涩无比,“……我,我可有说些什么?” 贴身宫女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说道:“没……没有,皇后只是叫喊了两声,并没有说什么……” “哦……” 伏寿松了一口气,昏昏沉沉之中,也不疑有他,便在宫女的服侍下更换了衣裳,又沉沉睡去…… ………………………………………… “董氏女?谋逆?!”满宠皱着眉头,“你没听错?” 一名皇宫禁军叩道:“小人当夜值勤,便听得皇后夜中大叫,除这几句听得较为清楚之外,皇后还有叫一些什么,却听不太清楚了……” “嗯,知道了,做得不错。且去找仓令,领钱五算……” 满宠在一块木牍上面写了几个字,然后丢给了这一个禁军,让其退下之后,便陷入了沉思。 满宠当下是许县令。不过虽然名义上只是一县之令,但是因为许县有刘协这尊大佛在,因此也就有些地位和职权上的不同,不仅有普通县令的权利,还要统管着一些宫城之内的事务,当然,也有负责一些关于察看监视刘协的任务。 满宠在他快到十八岁的时候,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他所要走的名声前途,和旁人是不太一样的。比经文,他比不上那些有天赋的,就像是作弊一样的家伙;比孝道,他又下不了手,毕竟大冬天到河里卧冰,下狠手割自己的血肉,却是太困难了些…… 所以,只能是另辟蹊径了! 因此当满宠在十八岁的时候,在郡中便任职督邮…… 满宠表示,十八岁就能任职督邮,他绝对没有走关系,完全是凭借个人的实力! 当然,信不信由你。 当时郡内的李朔等人各自拥有部曲,为害百姓,让当时的太守很是烦恼,便遣满宠前去纠察,结果李朔等人闻讯之后,非但没有抵抗,没有狡辩,而且还是非常配合的前来请罪,表示不敢再作恶,于是满宠便代表正义,赦免了这群浪子回头,勇于改错的好汉。 此事像是长了翅膀的鸟儿一样飞快的向四周传播,顿时吓呆了一群小伙伴。 哇,满宠竟然有如此威名! 满宠表示,他没有和李朔做什么约定,更绝对没有让人传播此事,宣扬自身名望,完全是民众自动自的行为! 当然,信不信由你。 随后满宠便因此盛名,试任了高平县令。结果在任期间内,县内大小官吏都知道满宠的威名,不敢动什么手脚,唯独县中督邮张苞居然敢知法犯法,挑衅满宠的威严,在满宠试任期快要结束的时候,明目张胆的贪污受贿,干乱吏政!满宠派人将其抓捕并考问,结果张苞受刑而死,于是满宠弃官而归。 满宠表示,张苞绝对是是罪有应得,只不过是其嘴太硬了,没招供,自己不小心才将其打死了,绝对不是张苞实在是编不出什么罪过,然后自己在郡县内张氏面前下不了台,才那什么辞官的。 当然,信不信由你。 于是乎,满宠名声越来越响亮,就连曹操都知道了,亲自前往,征辟为从事,后来便转任许县县令。 在满宠担任了许县县令不久,曹洪的亲戚、宾客在许县境内界多次犯法,满宠把他们抓了起来。曹洪向满宠求情,满宠不肯放人。曹洪请曹操去求情,满宠就在曹操来之前把犯法的曹洪宾客提前处斩了! 曹操得知后不怒反喜,称赞满宠执法严格。 满宠表示,他绝对是公正执法,罪责全数都在曹洪宾客身上,已经处决,至于曹洪亲戚么,属于被宾客怂恿,罪责较轻,可免一死,如此判决,符合律法,绝对不存在什么看在曹操、曹洪面子上的问题的事情。 当然,信不信由你。 所以,当禁中卫士上报了一个关于皇后和董贵人之间关于谋逆的信息之后,满宠就觉浑身上下的细胞似乎都被点燃了一般。 啊哈!这个可是个大事件! 像是谋逆这种事情,只要是确凿了,便是无论无何都会在青史当中记载上一笔的!那么作为破案的重要人物,自然也就少不了写上几笔…… 啊哈! 谋逆啊! 接下来,禁中宫墙之内么,自然也是要继续盯着的,但是毕竟不太方便,所以眼下自然是先盯着董承比较简单,也比较合适的了…… 嘿嘿,谋逆啊! 董氏女有了身孕,这个满宠也是知道,那么所谓的谋逆自然不太可能是针对刘协,至少要动手也会等皇子生下来养大一些之后,所以么,多半是针对皇后的,毕竟汉代宫内的魇咒之事也没少见,不过么…… 满宠忽然想到了一些什么,有些兴奋起来,眼眸之中,闪过了如同恶狼见到了小白兔一般的凶光…… 第1543章 此时此刻 许县有变。 如同惊雷一般,差点吓掉曹操的一魂一魄,于是曹操在得到了满宠加急送来的信息之后,便是立刻连夜出,秘密赶回了许县。 十一月初一。 戊戌、癸未。 娥眉残月,岁煞西。 百无禁忌。 是个好日子。 曹操早就已经换好了朝服,但是并没有直接上朝,而是背着手,在司空府衙,站在大堂的之中,仰着头,静静等待着,就像是一座即将喷的火山。 人是有气场的,曹操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落在大多数的仆从下人们眼中,就像是在空中隔离出一块无形的格挡,上面写着,越界者死! “咔哒……” 曹操周边的这个无形的格挡,被丁夫人撞了一个粉碎。 曹操一回头,却见到丁夫人默不作声地厅堂之中的桌案上,布置着一角酒,一豆盘,一小碟的青盐,一块滚烫的石板。 丁夫人将豆盘之中切得极薄的牛肉,用筷子夹起,铺在了已经烧得滚烫的石板之上,顿时出细微的“吱嗞”之声,灼炙牛肉的香味慢慢的散出来。 豆盘不大,肉片不多。 丁夫人旁若无人的烤着肉,没看曹操,也没有看着其他地方,就像是这里并非是大汉司空的白虎堂,而是乡野农家夫妇床头的小矮桌。 一边烤着肉,一边顺道还倒了一爵酒,放在了桌案上。 然后从石板上取下第一片烤肉,略微沾了些青盐,便置于小碟之中,往曹操的方向上微微推了推。 酒温。 肉香。 曹操看着,忽然笑了。 “你怎么起来了?” 曹操坐了下来,夹起烤肉,便塞到了嘴中。牛肉大概只有五分熟,只烤了一面,微焦,带着油脂的香气,而另外一面则是沾了些青盐,激出牛肉本身的滋味。在口中咀嚼,又有焦香又有细嫩,简单的青盐反衬出牛肉当中丰富的脂肪酸蛋白质,简单,却美味。 昨夜曹操到的时候已经是很晚,又特意交代不要惊动了他人,在书房将就了一两个时辰之后便换上了朝服,没想到还是让丁夫人给察觉到了。 “我听见了你的马叫声……” 丁夫人淡淡的说着,然后将第二片的牛肉沾了些青盐,放在了曹操面前的小碟子里,刚好是曹操咀嚼完第一块肉的时间。 “呵呵……” 曹操笑着摇摇头,然后拿着筷子在桌案上轻轻敲着,吟哦起来,“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烂。将翱将翔,弋凫与雁……” 丁夫人也笑了,接着曹操话头应和道,“……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曹操点着头,夹起肉,一边听着丁夫人的浅吟,一边摇头晃脑的咀嚼着,然后端起了酒爵,一饮而尽! “且容某取杂佩之!” 曹操站了起来,然后跨步向前,沉声说道,“备马!上朝!” 丁夫人也站了起来,似乎想要说一些什么,但是最终还是没有说,只是目光复杂的看着曹操的身影,消失在晨光之中…… ………………………………………… 大汉早朝。 嗯,严格说起来,似乎每一个皇帝都会被早朝支配过,好像是不早朝的皇帝就不是好皇帝,就像是不提前到校的学生便常常被认为是差生一样。 关键是一个态度,对吧? 因此刘协坚持着,虽然被窝在进入深秋的时候,就开始显现出异常强大的威力,但是刘协毅然的早起,准备,然后登上了大殿宝座,看着群臣下拜行礼,这让他多少有一些满足感,一些大汉依旧的欣慰。 生活要有仪式感,对吧? 所以刘协特别喜欢听着小黄门在一旁如歌如泣的吟唱着“有本早奏无本退朝”,看到一个又一个的大臣次第上前,启禀奏事,虽然这些事情都是小事,但是刘协依旧一丝不苟的认真问,详细答,认为这就是他将来彻底主政之前的储备。 不过么,任何时候,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当刘协听到大殿之外传来了“大汉司空到”的唱名之声的时候,整个的心噗通便漏掉了半拍,顿时觉得手脚麻,冷。 “我是大汉天子!”刘协在心中这样说道,“我是天下之主!大汉天子!”刘协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原本表露出来的一些仓皇神色,渐渐的平复下去,但是刘协一转眼看见了一旁的董承,看到他一脸白毛子汗,心中不免依旧又是狂跳了几下。 哗啦啦…… 大汉司空曹操的身影还未看见,却看见了一队全副武装的兵卒冲进了大殿之中! 这些兵卒显然都是经历过战阵的,兵甲之上甚是隐隐的透着一股血腥味,让大殿之内的大臣忙不迭地左右躲避。 兵甲凛凛,锋锐的寒光似乎更增了几分的萧杀,除了几名曹氏心腹亲信纵然有些疑惑,但是依旧大体上神色泰然之外,其他不了解情况的大臣便纷纷骚动起来,一股紧张的氛围在大殿之中无形的扩散。 刘协觉得喉咙干涸得厉害,就连吞咽都有些疼痛。 “大……大……大……大胆……”一旁的小黄门有气无力的,似乎是拼尽了全力才叫喊了出来,“此……此乃天子所在,尔等大胆,竟……竟敢冲撞圣驾……” 小黄门声音在大殿当中刺耳的响着,却无人应和,也无人理会,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大殿门口,没有人去关心小黄门说了一些什么,也没有人去替刘协说些什么话。 就连董承也没有,他就像是被冰封了一般,除了在原地抖之外,连话似乎都说不完整…… 刘协闭上了眼,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大汉啊……” 大殿门口的晨光之中,出现了一个身影。背对着光,只是能见到锦袍之上反射着光芒,似乎比晨光都还要刺眼,但是在脸庞之中,却是一片黑暗,似乎比深渊都还要混沌。 “臣,大汉司空,见过陛下。” 曹操缓缓地平举双手,将四根手指头平搭在了一起,然后着前方平推了几寸,便算是跟刘协见过了礼。 “大……大……大胆!”刘协身边的小黄门又想要叫,却被刘协制止了。 是的,曹操行的是平揖,按照礼仪来说是不符合拜见皇帝的规范,但是现在兵卒都上殿了,还追究一个行礼规范不规范,又有什么意义? “曹司空,”刘协尽量的用淡然的口吻说道,“今日前来,欲废帝乎,欲刺帝乎?” 曹操冷哼一声,说道:“今日前来,乃清君侧,诛奸妄,斩谋逆也!” 不知道为何,刘协忽然就觉得不是那么慌了,便又说道:“满朝皆忠良,何奸妄之有?” “果真?”曹操依旧面无表情,然后目光转向了董承,说道,“董车骑,汝意如何?” “欲,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董承一脸的汗,但是依旧咬着牙说道。 众臣顿时一片哗然。 曹操忽然哈哈笑了起来,指着董承,然后看向了刘协,似乎就是在跟刘协说,看看,这就是你选的,这就是你所仪仗的人! 董承忽然反应过来,顿时脸色一片煞白,慌乱之间,正待分辨一些什么,却听到曹操一声爆喝,“来人!带王子服上殿!” 曹操轻蔑的扫了一眼董承,似乎觉得这样的对手实在是太过于柔弱,连亲自上手的欲望也失去了一般,看向了一旁老神在在的满宠,说道:“伯宁,可言之……” 满宠领命,向前一步,站到了大殿之中,然后朝着刘协行了一礼,倒也是一丝不差,标准到位,然后直起身,环顾左右,从袖子里面取了一封的奏章,朗声念道:“……奸贼董氏,欺君妄上,不服王法,私蓄兵甲,欲行谋逆,罪证确凿……” 满宠还没有念完,就被董承打断了,“诬陷!此乃诬陷!臣对大汉忠心耿耿,绝无半分谋逆之心!” “王子服……”满宠虽然被董承打断,但是也不以为意,干脆就不继续念了,反正也就是走个流程而已,有,就行了,至于有没有将这一个流程办完,也不是非常重要,所以就进入了下一个流程环节,“……今于陛下面前,汝且好好分说……” 王服,字子服,任昭信将军,分管许县守护之职。 董承原本的计划,嗯,甚至不能称之为计划,实在是连一点创意也没有,几乎是照抄王允的那一套,也就是刺杀董卓的翻版而已,或许在董承眼中,反正像是董卓那样的有那么多西凉兵力的家伙也干掉了,曹操这个董卓第二又有什么了不起? 只不过,董承前脚刚跟王服联系上,后脚满宠也就到了…… 王服叩在地,连头都不敢抬起,“……启,启禀陛下,董车骑……董车骑寻某,言……多有谋逆之语,并称家中兵甲甚众,可循机而作……” “汝血口喷人!” 董承大怒,上来就想要捶打王服,却被一旁的两名曹氏兵卫拉扯住,正挣扎之间,一柄短剑“当啷”一声,掉落在木地板之上…… 顿时大殿之上,在这个瞬间,似乎时间凝固了一般,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地面上的短剑之上。 “这……这……”董承眼睛都瞪圆了,“这不是某的!不是……” 曹操上前了几步,将短刃捡起,然后抽了剑刃,寒光一闪。 “此剑颇美,刃口锋锐,装饰繁华……倒也是难得……”曹操笑着,只是这笑容阴森一片,“董车骑,此剑果真非汝所有?” “当然,当然不是!”董承下意识的就回答道。 曹操将短剑完全抽出,然后“笃”的一声就扎到了大殿当中,钉在木地板上摇曳着,颤抖出一片的寒芒,“既然非汝之有……此剑身之上,为何有一董字?” “这……” 不知道为什么,董承突然暴跳起来,力气之大,就连身后擒拿他的两个曹氏兵卒都抓不住,径直便往曹操扑去! 刘协也是坐不住,立起身来,伸出手去,不知道是要制止,还是要令…… 早有防备的曹操往后撤了一步,然后顺手拔出身后护卫的战刀,直接送进了董承的胸腹之间! “曹贼!”董承胸腹之间,鲜血喷涌,双手死死的抓住了曹操的手臂,咬着牙,瞪着眼,“汝构陷于某!” “是非曲直……呵呵,自有后人评说……”曹操低声笑了笑,然后将战刀抽出,一脚将董承踹到,“来人!” “在!” 大殿上下的曹氏兵甲轰然应答,震得似乎大殿横梁上的尘灰都在往下掉。 曹操将战刀向下一甩,沾染的血液从战刀上滑落,在木地板上画出一条血线,“董车骑谋逆,罪证确凿,当诛九族!斩立决!” 刘协重重的坐了回去,垂下了脑袋。 良久。 似乎过了一辈子,等刘协重新抬起脑袋的时候,才现大殿之中众臣和兵甲不知道什么时间已经退去,只剩下了他和曹操两个人。 刘协坐着,曹操站着。 在两个人中间,却是董承留下的一滩血,红的黑。 “为何?为何?!”刘协盯着曹操,艰难的问道,只觉得嗓子眼里就像是被割裂了一半,带着沙哑,充满血腥。第一个为何,刘协不是问曹操为何杀董承,而是在问曹操为什么要在他的面前杀董承,第二个为何么…… 曹操默然的看着刘协,并没有回答。 “曹爱卿……”刘协双手捏着桌案的边缘,脖子之上的青筋暴露,哑着嗓门嘶吼道,“……朕,朕也曾以为,汝乃大汉忠良!” “是么?”曹操终于是开口,盯着刘协说道,“臣,亦如此……” 就像是挨了一记钝器重击一般,刘协瞪着眼,愣了一下,旋即有些茫然起来,下意识的避开了曹操的目光。 “唉……”不知道是不是一种错觉,曹操似乎轻轻叹息了一声,然后拱了拱手,“臣,告退……” 刘协没有反应。 曹操后退了两步,转身走到了大殿门口,忽然停了下来,仰头望着天空,幽幽说道:“陛下……臣原以为……陛下会为董贵人求个情,故此等候……呵呵……” 就像是被电击了一般,刘协猛然间跳将起来,就连桌案都撞翻了,大叫道:“曹司空!不可!董贵人还有身孕啊……” “难得陛下现在才想起来么?”曹操摇了摇头,继续前行,“晚了啊……晚了……” “曹操!”刘协摔倒在地,挣扎着爬起来,不知何时已经是眼泪鼻涕横流,“汝绝朕之子嗣,就是绝大汉之后!汝,汝就不怕天谴么!” “天谴?”曹操头也没有回,继续向前,“若可令苍天开眼,令陛下聪慧,某……亦无憾也!” 刘协跌跌撞撞,追奔到大殿门口,却只能看着曹操的背影远去,心中愤懑不已,翻腾难以平息,不由得咬牙大叫道:“曹贼!苍天在上!汝绝吾后,汝后亦绝之!” 曹操停顿了一下,转过身来,看着刘协半响,最终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道:“此时此刻,陛下竟然,尤未开悟……可悲,可叹啊……” 刘协终于色变。 曹操转身而去,再未回。 第1544章 圆锅会议 川蜀之地。 广汉城中。 寒风凌冽,将城墙之上的旗帜吹拂得哔啪作响,在城门望楼左近,兵卒矗立,面容严肃,戒备森严。 因为在城门望楼之上,斐潜和徐庶两个人正在召开闭门会议,商讨军政要事,闲杂人等自然一律回避! 不过么,和众多普通人想象的场景不同。斐潜和徐庶两个人并没有正儿八经的坐在桌案左近,然后盯着川蜀地图,布置兵马,运筹帷幄,而是…… “真有意思……”斐潜有些慵懒的裹着身上的大氅,一边将肉片投入火锅当中,看着肉片在沸腾的汤水中上下翻滚,“刘玄德确实是个人才……竟然给撑了这么长的时间……” 在寒冷的夜晚,没有比火锅更好的了。 万物皆可涮,世间如铜炉。 “不过也撑不了多久了……”徐庶一边将涮好的葵菜悉悉索索的吃进嘴里,一边又夹了一筷子的青菜,放进了火锅当中,“还是这个菜好吃……真鲜……好久没吃到这么新鲜的青菜了……” 到不是徐庶喜欢素食,而是因为进川以来,因为补给方面的原因,导致有一段相当长的时间便只能吃一些干粮腊肉面饼什么的,因此在见到了新鲜的蔬菜的时候,自然是更偏向于摄取各种维生素的养分。 如今广汉的蔬菜瓜果逐渐正常,一来是因为米仓道经过了接近一年的不断修正和维护,已经渐渐全面恢复了生机,甚至还越了原本的主要交通路线金牛道,另外一方面则是因为征西人马和川蜀本地士族豪右之间的关系,因为贸易往来,得到了大幅度的缓和,因此也就得到了不少当地的物资补充。 “川蜀这些家伙,还真有钱!”斐潜一边乐呵呵的吃着肉,一边说道,“你知道一匹战马在川蜀可以卖多少么?像陇西那边的,稍微差一点的,要五十万钱,若是好一些的,一匹至少百万!啧啧,要是没有阉的,这价钱啊,再翻一倍!搞得我都有些动心,想一口气将带来的马都卖了……” “川蜀财货积累多年,又极度缺乏好的战马,有这个价格也不奇怪……”徐庶看了看斐潜,“主公你不会真的把马全买了吧?” “哪里会!”斐潜嘿嘿笑了两声,说道,“价格这么好,怎么舍得贱卖了?我让公衡在阆中再加了一个拍卖会,然后让赵雷二人辅佐,每隔五日便拍售几匹好马……赵雷二人光是售卖些战马的内部消息都能收一大波浮财,所以也是乐得不行,估计一时间也舍不得回来……” 徐庶大笑。“等他们两个反应过来,得了钱财,却失了根基……哈哈,怕不是要懊悔得吐血……” 斐潜又夹了块肉,放到火锅当中。“赵氏么,是在装糊涂,他的根基在巴西,有没有广汉,对他影响是有一些,但是也不大,至于那个氐人雷么,倒是真糊涂,估计是想不到这些的……” 徐庶思索了一下,哈哈笑了笑,表示同意。 “看这样的天气,今年冬天,川蜀之地,恐怕是会下雪……”斐潜看着火锅汤水当中的牛肉已经褪去血色,连忙捞了起来,随意沾了点调料,便塞进了嘴里。 调料很简单,也就是一些酱而已。受限于汉代食材的品种,因此像是后世什么辣椒啊,麻酱啊,韭菜花啊,豆腐乳啊,都没有,不过因为用来涮火锅的食材很新鲜,所以其实不用多少调料,味道也是相当不错。 知道牛肉什么时候最好吃? 便是刚杀不久的…… 嗯,严格来说,应该是所有肉类,都应该在宰杀之后,尽快食用,否则不管是红肉还是白肉,都会因为细菌真菌的繁殖,要么产生毒素,要么败坏味道。 当然,如果是有意要吃什么像什么鲱鱼罐头那样的,就当是什么都没说。 刚杀的牛肉,不用排酸,不用腌制,直接切片下锅就涮,想吃肥一点的,可以选些雪花纹理的肉,脂肪和肉质交相辉映,相得益彰,想吃筋道一些的,可以选择小腱肉,又多汁又有嚼劲,还有像什么细嫩的里脊,独特纹理的牛舌,什么都有一些的肋眼…… 徐庶点点头,也选了一块肉下锅,一边涮着,一边说道:“对,我问了周边的一些川蜀农夫,说这两年川蜀之中到了十二月,一月的时候,是会有雪的……不过川南如何就不太清楚了,据说还好一些,似乎去年才下了点,不多……关中应该更冷……” “嗯……说到关中……”斐潜举起了酒碗,“这杯敬枣子敬!关中温室又扩大了,今年冬日,应该可以活人以万计……” “主公是想说敬你自己吧?”徐庶哈哈笑着和斐潜碰了一下,“若不是主公一力推行,光有子敬一人,也没有什么用处……郁养强熟非时物,太官园中今何在?省费岁数计千万,休算寒冬草庐哀……” 斐潜笑笑,也不多说,仰头干了一碗。 其实汉代就有了大棚菜,汉书之中记载,最早种植大棚菜的是太官园。“种冬生葱韭菜茹,覆以屋庑,昼夜燃蕴火,待温气乃生。”因为作为皇室的特供菜品,所以这种温室蔬菜没种多久,就被大臣竞相弹劾,原因是冬天种出来的蔬菜是“不时之物,有伤于人,不宜以奉供养”。皇帝一听,觉得有理,于是下令停止温室种植,“省费岁数千万”,百官弹冠相庆。 可笑的是,皇宫不再用大棚菜作为皇室用度,然而地方士族却开始偷偷摸摸的种植起来,之后皇帝便愤怒的表示,“……凡此新味,多非其节。或郁养强熟,或穿掘萌芽,味无所至,而夭折生长。岂所以顺时育物乎?”下令抓捕那些胆敢偷偷种植温室菜的士族…… 旋即,大棚温室的方式方法,就基本上断绝了,只剩下书简之上的三言两语,时间长了,或许还有人在随后有些尝试,但终究不得其法,最终到了斐潜,才算是又将其重现了出来,或者说做出了相应的改进。 漫长的华夏文化之中,像这样的事情,其实很多。 “袁大将军、曹司空两个,呵呵,总算是要动手了……”斐潜将涮好的肉夹了出来,“……所以我们不能急……刘玄德么,拖一拖,也不差……” “袁曹憋了这么久,早就该打了……”徐庶点了点头,似乎毫不惊讶的样子。 “嗯?”斐潜倒是有些惊讶,看着徐庶。 徐庶也夹了块牛肉,看了看牛肉的纹理,放进了火锅当中,然后说道:“之前在关中的时候,和士元有谈及这个方面的事情……” “哦……”斐潜点点头,过了片刻,有些好奇的放下了筷子,他觉得听听徐庶对于曹操的判断,应该是一件挺有意思的事情,便问道,“元直,你觉得曹孟德此人,应该怎样评价?” 后世之中,在痴乎上关于对于曹操的评价如同马月猴年写的一样,水分极多,对于健康很有帮助…… 但是实际上,因为曹操的时代却是距离后世非常遥远,在这么漫长的岁月之中,因为历史文献,考古材料等等的因素制约,曹操本人的勾勒其实并不完整,甚至并不真实。 就像是针对于曹操高陵的争论一般,许多人的心目当中已经有了关于曹操的锚定,自然会产生各自之间大相径庭的认知,那么对于曹操的面孔,也就有了非常多的不同描绘。 曹操是权臣,是军事家,是诗人,是奸贼,是宁负天下人等等,但是在这些面具之下,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曹操?或者,那一部分是? 就像曹操逃出雒阳这一件事之中,是在三国志里面,只有“卓到,废帝为弘农王而立献帝,京都大乱。卓表太祖为骁骑校尉,欲与计事。太祖乃变易姓名,间行东归”等寥寥即几字,然后在魏书之中,则是多了一个杀了吕伯奢的故事,甚至是在越往后的书籍当中,关于曹操的这一次逃亡行程就越的生动,细致,甚至出现了曹操个人的心理描写…… 只有才有人物心理描写! 甚至有的书籍之中出现了描写曹操在一个人感叹时所说的话语! 居然还有人将其当成是史书来看! 当写这样的“史书”的作者是鬼么?当时飘在曹操身边听到了? 再加上但凡是写书的,就算是写的是史书,也难免会夹杂一些私货,或多或少而已,所以可以很清楚的知道,就算是魏书,因为陈寿完成魏书的时间是在晋朝,是司马夺权之后的事情,所以对于曹操本人的描写,也未必全数都是真实的…… 尽信书不如无书。 便是如此。 起初曹操的形象还算是毁誉参半,但是到了宋代之后,就基本上都是以奸雄论了,苏轼《东坡志林》记载:“闻刘玄德败,颦蹙有出涕者;闻曹操败,即喜唱快。以是知君子小人之泽,百世不斩。”曹操形象的负面化进一步加剧是在元杂剧里。例如,在元杂剧《博望烧屯》《千里独行》等剧目中,曹操都是最大的反派,而彻底被棺材板压牢了,则是在更往后的长篇三国演义中,曹操作为奸雄,反派的形象,就被盖棺定论,基本上被固定下来了…… 嗯,所以,如果曹操知道他死后会被姓罗的描绘得这么黑,会不会就在三国时期,将天下姓罗的都给咔嚓了? “曹孟德此人,有大志,有谋略,不可小觑……”徐庶将涮好的肉沾了厚厚一层调料,便吃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徐庶五大三粗的体格原因,他比较喜欢重口味。 “嗯……嗯……”斐潜点点头,看着徐庶。 徐庶眨眨眼,看着斐潜,似乎在脑袋上面出现了一个:“?” “这就完了?”斐潜扒拉着手指头算了一下,“就这么十个字?就算是评价完了?” “对啊,不然主公是要多少个字的?难道还要给曹孟德写个赋?”徐庶皱了皱眉,有些为难的说道,“嗯,某已经多年不做赋了,现在要写有些难度啊……” “咳咳……”斐潜差点被呛到,摆摆手说道,“算了,不说这个了……元直你认为,袁曹二人之战,谁会获胜?” “若是没有意外,袁应胜之!”关于这一点,徐庶到也没有什么犹豫,直接就给出了一个相当肯定的答案。 “咳咳,咳咳……”斐潜再次被呛到了,摆了摆手,示意徐庶继续说。 “袁曹之间,实力相差太多了……”徐庶看了斐潜一眼,见斐潜端起酒碗喝了一口,便不在咳嗽了,便也没有继续关注,也放下了筷子,说道,“冀州天下富庶,又大体完整,并未多少败坏,再加上幽州青州,袁氏至少有一个半的大州作为底蕴……而曹孟德之处,一个残破的兖州,一个败坏的豫州,还有什么,哦,还有一个被他自己搞烂了的徐州……虽然表面上都是三州之地,但是这上下之差,又如何能比?曹孟德胜率最多三成,而且只有胜,若拖得越久,便越是难以获胜……” 徐庶指点着,继续说道:“就好像是当下川蜀,虽然说刘玄德占据川中大半,而主公只有巴西四城之地,但是刘玄德依旧毫无胜算,纵然刘玄德可以笼络部分川中士族兵卒,但是拖得越久,便是消耗越大,只要我们不出乱子,刘玄德便毫无机会,终为一败……” 斐潜点点头,然后揉着下巴上的胡子,沉吟着。 看起来,似乎…… 那么要不要…… 算了,还是先解决川蜀的问题再说吧。 “不过也不能轻视这个刘玄德……”斐潜说道,“之前我们以为放吴懿吴子远回去,能够起点离间的作用,结果……刘玄德竟然忍下来了……” 徐庶点点头,然后笑着说道:“刘玄德这一点确实是做得不错,不过么……刘玄德能忍得吴子远,难道也能忍得其他人么?” “川蜀之地,这些人也有意思……”对于徐庶的话,斐潜表示认同,然后继续说道,“不过么,倒是希望刘玄德早些动手……所以我们也不应该给刘玄德那么大的压力……要不要趁着秋冬寒冷,将兵线收一收?多给刘玄德一些空间……” “给刘玄德松口气?嗯,收兵线也行,不过就是有些担心南充一带……”徐庶皱眉想着,然后一边思索着,一边说道,“安汉鱼复两地,或可沿着五里涧至此,也可沿着汉水进南充,虽然说徐将军在南充击败了一次,挫其锐气,不过这些家伙损伤也不算是很大,若是卷土重来,多少也是个麻烦……” “既然不准备给刘玄德多少压力,那么不若……”斐潜伸出了两根手指头,往前比划了一下,看着徐庶说道,“一路攻安汉,一路走鱼复……” 徐庶笑着点头,接着说道:“明面上攻安汉,暗中攻鱼复?” “对!”斐潜也是笑,“而且么……我想啊,还可以这么做……” 两个人凑到了一处,顿时嘀嘀咕咕起来,时不时的出一些令人有些毛骨悚然的笑声,顺着望楼的门缝窗缝往外游荡…… 第1545章 无妄之灾 日头已经到了下午的时分,再有一两个的时辰,天就差不多该暗淡下来了,原本秋冬的日头就短,这冷风一吹,进了十一月,便是一日短过一日。 在安汉西北处,大概三四十里,有一山坳,叫做李家沟子,在李家沟子有一个李家寨。在李家寨左近的田地之中,三五成群的都是在忙着处理最后一些庄禾事务的农夫农妇。 快入冬了,该收整的要收整一下,田地里面多少也要翻动一次,要不然等冬天冻了一季,再到春天耕田就要费老大的劲了,还有,田地用了一年了,多少也要将一些庄禾杆子烧的杂灰夹杂着杂草什么的锄到地下去,多少抵些肥,补充一些田力,下一年才会有个好收成。 世道再乱,人依旧是要吃饭。 川蜀之中也是如此,纵然乱纷纷的三方会战,但是粮食这个东西,人活着就要长着嘴,庄禾什么的,该种还是要种的…… 今年原本以为会有大战降临,若是真的如此,也就等于是白种了一年的庄禾,李家寨里面的人都跑了出去,没有心思归整田地,结果他老子的竟然没打到安汉这里,结果一来一去,李家寨的收成比起往年来,至少少了三成! 收成少了三成,加上之前老说要打仗,要打仗,结果这些时日下来,也没见到什么兵卒刀枪战火的,甚至整个的秋收也没有遭遇到什么兵马侵扰,在李家寨的这些川蜀人,心中也就自然是慢慢的放下来,没有那么草木皆兵的模样。 山里头向来就是闭塞的很,走上十里八里才能遇到下一个村落,因此李家寨里面的人对于外界的危险,既紧张,又没有什么概念,就在田间地头劳作的时候,相互议论,也想象不到哪里去,就像是在他们想象之中,大汉皇帝,一定都是拿着黄金的锄头耕地一般。 虽然这样,但是李家寨的主事之人,多少还是比一般的民夫民妇多一些知识,不仅抓紧时间让村寨里面的青壮临时磨了生锈的枪头,将原本有些崩坏的寨墙哨塔重新修缮了,还组织了几次训练,搞得倒也尘土飞扬,有声有色,所以多少也安了些人心。 村寨防御体系其实跟魔兽世界里面差不多,若是一旦有变,寨中示警的铜锣敲响,在外劳作的民夫便是不要命的往寨中逃,然后依托着两人高左右的夯土的半石寨墙进行防御,在寨中高处,还有堆积了柴火,若是真遇到了大部队,便点起狼烟,向远处的村寨,甚至是安汉城中求援…… 今年的收成虽然减少了,但是今年的秋赋可没少交!收了李家寨的秋赋,在安汉城中的贵人,也表示若是李家寨遇到危险,便会来援! 有了这个靠山,再加上这一段时间也都是相安无事,李家寨之中的人,多少也就心理上不那么慌乱了,就连在寨中角楼岗哨之处轮值放哨的,也都有些松懈。 眼看着天色渐渐变晚,在岗哨轮值的几个老弱,嗯,自然是老弱,年轻的都下地干活了,难不成还要老头子下地耕作不成,也就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了起来,没有了早晨那个时候的警惕。 乡野之人,闲扯之间,家长里短的,自然不多时就滑落到男女之间的事情上面去了。在轮值的几人中,有一个老光棍,因为家贫,所以一直都没有娶妻,前些时日,寨中有户人家,先是年前死了老的,后来年轻的在山中躲避的时候不知道怎得感了风寒,回了寨中也没能熬过去,一家竟然死绝了户,只剩下一个小寡妇。 按照正常来说,家中没了男丁的,田亩就要收回公中,作为家族的公田,小寡妇么,虽然颇有几分姿色,但是众人都害怕这个小寡妇命太硬,克上又克下,所以都不敢要,便要赶出村寨去。老光棍不怕,便娶了小寡妇,这不,就成了为这段时间的村寨之内最大的热门头条,就算是当着老光棍,也照样调侃不已。 未必都有多么坏心,只是乡里寨中,实在是没有什么新鲜事物可以聊,便围绕着老光棍小寡妇讲个不停,不免也有人对于老光棍的下三路表示关心,甚至自告奋勇要替老光棍操劳一二的…… 老光棍倒也不脑,叼了一根草根袖着蹲在角落里眯眼只是笑,等别人催得急了,才慢悠悠的说道:“之前人绝了户,求着的时候,没见你们那个人敢要,先在老子拉了人一把,你们又来拱草堆……老子家伙事好使着呢,每天晚上都要到天亮才罢休,不用你们这些秃毛鸟来!再说了,你们几个,连自家老婆子沟子都填补不住,还有这份闲心哈?” 或是被老光棍戳到了痛处,顿时有人就不依了,拉着老光棍就要比试比试,不光比大小,还要站在哨塔边缘处,看看谁能尿得更远…… 老光棍被哄抬的避不过,也就笑闹着抓了人要比试,结果刚站上了哨塔边缘,正准备撩开衣袍往外掏的时候,忽然就僵在哪里,半天都没能捞出来,顿时引来旁人大笑,还有些人就要上前,说什么也要让老光棍二弟露个头面来。 老光棍没理会他们,露出一口黄黑相间的板牙,沙哑着嗓门,指向了远处:“那……那是什么……” 一语之下,起初还有人不太以为然,表示是老光棍的推脱之语,正准备好好嘲笑一番,却抬眼见到在远方山道之上出现了一杆三色旗帜,正映照着夕阳的霞光,似乎绽放着光华,刺痛了老光棍等人的双眼。 战争,战争! 守在角楼哨塔之处的顿时想起了一阵铜锣示警之声,在田间劳作的民夫下意识的抬起头来,有的反应快的已经是丢下了农具,没头没脑的往寨中跑,而还有一些则是茫然的瞪着眼,看着那一面三色旗帜越来越近。 惊惶的叫声,哭天喊地,从寨内寨外响起,混杂在一处,惊动了四野,打破了原本属于这里的平静…… ………………………………………… 魏延就在三色旗之下,看着慌乱的李家寨的民夫,冷笑了两声,也没有催促兵卒向前,只是不急不缓地往前而行,之前连正儿八经的川蜀军寨都能轻易取了,还会将这样的民寨视为拦路虎不成? 在魏延身侧,则是杜胡。 这个人王,得了征西将军斐潜的允诺之后,便立刻变得积极了很多,听闻要攻打巴东、安汉等地,几乎是抢着一般,主动的替魏延等人清除道棘,向导方向。 毕竟之前属于杜胡的人在巴东郡吃过不少刘琦等人的亏,也被灭了好几个山寨,早就怨恨满满,此次前来,一则是为了报仇,二则也是为了保全杜胡自己的名声。 在杜胡带领之下,一旁的人兴奋的两眼通红,出了一些完全不知道什么意思的怪叫声,挥舞着刀枪,恨不得马上就杀入李家寨当中,快活一番! 汉人和胡人的仇恨,往往就是如此。 按照种族来说,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也不是什么错误的做法,但是摊到其中个人的头上来说,就是纯粹的无妄之灾了。 杀了杜胡手下那些人的,并非是李家寨的人,但是李家寨的人却要承受杜胡这些人的怒火,有错么?有错,但是很常见,直至后世,在种族宗教冲突的时候,不也是往往如此么? 魏延看到李家寨之中,示警的烽火燃起,三股黑烟直冲云霄,不由得笑了笑,挥了挥手,朗声道:“上前!破寨!” 转瞬之间,训练有素的征西兵卒已经结好了阵列,开始向李家寨寨门之处攻去,人王杜胡也派遣了一队的人,作为辅助,跟在了前阵征西兵卒左右。 没有多少防御措施,甚至连慌乱的箭矢也没有几根的李家寨,根本就连火药都不用动用,沉重的战斧直接砍开了门闩,撞开了寨门,一盏茶不到的功夫,这一座小山坳之中的李家寨,便宣告被攻破了。 “降者,不杀!”魏延下令道,然后顺便扫了杜胡一眼。 杜胡连忙点头说道:“将军放心,降者,不杀……”来之前,魏延就有所交代,顽抗者,自然是杀了,但是如果说已经投降的,就不能胡乱杀了。 “吾等乃大汉征西麾下,并非流寇!降者免死!” 李家寨当中那些青壮,平日训练的时候还是有模有样,可是真的到了临战,却个个都丧了胆,见征西兵卒和人掩杀而进,大呼小叫着变乱了阵脚,有的人甚至怪叫着掉头就跑,“寨破了!寨破了!” 川蜀之中,承平已久,不仅是李家寨这般,大多数的川蜀之中的民寨,纵然装备比李家寨会强一些的,也不过是在和其他的寨子相互争夺水源啊,土地啊什么的,打过一些乱仗而已,真要上过战场的,几乎都是没有,因此见到了真正的铁血军队来临的时候,便只剩下了惶恐无措。 寨中原本有个晒谷场,平日也用作集会,现在则是站满了李家寨的人,所有在寨中的民众都被轰赶了出来,汇集到了这里。最前面的是一个白苍苍的老者,颤颤巍巍的站在寒风当中,见到了魏延前来,连忙爬在地上,先咣当磕了一个头,才哆哆嗦嗦的说道:“将……将军……不知将军前来,冒犯了虎威……寨中还有些粮草,小老儿愿都献给将军使用……寨中这些人丁,都是善良百姓,都有老小,还可以帮着将军种田……就请将军不要征调青壮了……” 老头嗦嗦,又掉了牙,口齿不是那么清楚,含含糊糊的讲了半天,听得魏延直翻白眼,见老头还要继续嗦下去的样子,扬声道:“从这里到下一个村寨多远?” “啊?”老头半天才反应过来,说道,“大概二十多里……” “征西将军仁慈,不忍多杀生灵……二十里,嗯,给你们一天的口粮,都滚去下一个村寨,就说三日之内,若不撤离,休怪吾等刀枪无眼!”魏延沉声喝道。 “将军!”老头大惊失色,其身后的李家寨的民众也是哭喊一片,“这要赶了我们出寨,岂不是要绝了我们生机啊!征西将军仁慈,就慈悲,绕过我们吧!我们都是无辜的百姓啊……” “无辜?”魏延啧啧两声,说道,“某且问你,你有没有给安汉的送过粮草?你知不知道你们送出的粮草,帮助了安汉刘氏,刘氏才能派遣了兵卒,杀了我们征西儿郎?” “将军!这……这将军,我们也是不知道啊,我们也是被胁迫的啊……安汉兵卒逼迫我们缴纳粮草,我们也是没有办法的啊……” 魏延哈哈一笑,“这不就是了么!安汉兵卒,你们没有办法,难道就活该我们征西儿郎被你等屠戮么?” “将军!将军……” 李家寨的老头还待再辩,却见魏延已经转过身去,“要怪,就要去怪你们安汉的刘将军!收了你们粮草,却不能保护你们!给你们一个时辰,若有延误不去者,杀无赦!” 李家寨的人还想着再谈谈什么条件之类的,却见一旁的人蹦了出来,穷凶极恶的挥舞着刀枪,将这些李家寨的人向外驱赶,只能是大放悲声,一步三回头的被驱赶着,如同羊群一般,拖儿带口向下一个村寨而去。 “将军……”杜胡看着悲愤不已的李家寨的人缓缓地离开,有些不太明白的挠了挠脑袋,说道,“我们这样做……安汉的人多了,不是更难攻打了么?” 魏延挑了挑眉毛,说道:“错了,相反,是更好打了……” 杜胡:“?” 魏延没有继续解释,而是转身上了寨墙,看着那些李家寨的民众哭天喊地的缓缓向前蠕动,微微撇了撇嘴。对于李家寨的这些人来说,确实是无妄之灾,可是身处于战争的阴影之下,又有那些人不是如此? 倾巢之下,安有完卵? 第1546章 征西之贼 鱼复。 刘琦大营。 起初涌动而来的难民还没有引起安汉多少重视,结果几天之内越来越多,安汉顿时慌乱了,连忙关闭了四门,然后严禁流民进城,并且禀报道了刘琦这里…… 刘琦暴跳如雷,大声吼叫着,手臂挥舞着,就像是要将征西将军斐潜砍成千万节一般,“卑鄙!无耻!征西老贼!”呃,对于刘琦来说,征西将军斐潜的年龄自然是更大一些,被称之为老贼,也不算是什么错误。 蒯琪皱着眉头,脸色依旧带着一些之前在汉水的苍白,低声说道:“此乃征西乱军之计尔!” “某亦知此乃征西老贼之计!”刘琦不满的瞪着蒯琪,“当下应如何破之!?” 伊籍在一旁,低着头,袖着手,尽量将自己模拟成为一座雕像。之前就有说过,别跟征西将军斐潜正面冲突,没扯住刘备的狗链子也就罢了,还听了刘备的忽悠,亲自上阵动手,看看,征西的报复来了吧?慌了吧? 正常来说,像这样的事情,出兵将其驱逐也就是了,但问题是,刘琦和蒯琪现在在鱼复,不在安汉,所以在安汉的守军也不敢轻易派遣小队的兵卒出去啊! 兵少了,根本没有用! 就算是外面没有埋伏,按照征西人马兵卒的实力,又不是没有见识过,真对阵上了,数量纵然相等也讨不到好处,除非兵力占据绝对优势,否则的话派出去也是白搭! 而且刘琦蒯琪等人的兵马都在鱼复,安汉城中兵卒也不是很多,若是真的将兵卒大量派遣出去驱逐这一支征西人马,那么安汉城中又该如何防御? 再说了,在没有甄别清楚安汉城中先前进来的这些难民之中有没有混杂进去一些征西伏兵之前,安汉的兵卒也不能乱动。 蒯琪也在思索着。 完全不顾这一头,直接换家对攻么,南充那边过不去。再次对上征西麾下叫徐晃的那个家伙,蒯琪也没多少信心能够赢。 二人刚刚在南充之下损兵折将,难免军心动荡,在没有恢复士气之前,就贸然出兵再去南充作战,要是万一又中了什么埋伏之类的,岂不是…… 所以还是只能老老实实防守。 问题是,如果下令让安汉接纳了这些川蜀难民,虽然能够给安汉增加一定的民夫数量,甚至能够抽调一部分青壮,补充进城池守军队列之中,但是同样的也意味着增加了粮草的负担,而且关键是人多了就乱,训练程度参差不齐,真要上了阵,万一骚乱起来,控制都不好控制。 不接纳。今年或许没有问题,但是明年问题就大了,开春没人手耕作,秋天就没有收获,难不成还要靠刘备接济粮草,又或是千里迢迢再从荆州调粮?都不是上佳之策啊…… “要是五里涧军寨尤存……”蒯琪忍不住感叹的一下,“唯今之计,便只有兵合一处,驱逐安汉城外征西兵卒!另可与刘玄德联系,令其出兵广汉,相互照应……”只有放弃在鱼复北上汉水的便利,将人马重新汇集到安汉之处,自然兵力上,就占据了一些优势。 刘琦想了想,又转向伊籍,问道:“机伯意下如何?” 哦?知道问我了?我的意思是不打了,赶紧求和,你能听么?伊籍不动声色的拱拱手,说道:“某不通军事,公子可自决之……” 蒯琪轻轻哼了一声。 刘琦有些头痛。来川蜀之前,刘表也交代过,伊籍其实就是刘琦的最后一条安全绳,万一真到了不可描述的境地,伊籍毕竟和征西将军斐潜又几分交情,多少能出面拉拉关系,保全刘琦性命。对于自己的这一条保命的绳子,再加上伊籍说的也是没有错,他更侧重的是政务方面的事情,所以纵然伊籍不出主意,刘琦也没有什么办法…… “也罢,传令!”刘琦无奈的说道,“移军安汉!” 传令兵出去了,刘琦才低声嘟囔了一声,“该死的征西老贼……” ………………………………………… “该死的征西小贼……” 对于征西将军斐潜痛恨不已的,不仅仅只有刘琦一个人。刘备也是窝在成都厅堂之内,忍不住痛骂出声。 刘备是一个非常能忍的家伙,但是这一次,不知道是因为实在是无法可忍,亦或是征西将军斐潜下手太重,终究是让刘备的好脾气也一同崩溃了。 当下大汉,基本上都是以募兵制为主,因此川蜀也不例外,所以刘备手中的这些川蜀兵卒之中,不仅有川蜀的汉民,也有大量的原本周边的少数民族,比如賨人…… 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 原本在川蜀之中,刘焉手下,这些渐渐华夏化的賨人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是当征西将军斐潜来了之后,一切似乎都变了样…… 最开始的时候,刘备还没有注意到,等不经意见到越来越多的賨人聚集在一起叽叽咕咕的时候,才意识到有些不对,让人去查探打听了之后,顿时忍不住暴跳起来。 征西将军给出那么好的条件,难怪賨人会心动,可问题是,刘备给不出相应的待遇!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些川蜀之中的賨人,原本就是招募而来,说白了就是为了军饷为了钱财,忠诚度自然是跟钱财相挂钩的,若是不知道征西将军那边的好处倒也罢了,现在传开了之后,顿时觉得这个川蜀还是征西将军的待遇好,这一下就连原本的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理念都有些动摇,更不用说什么忠诚了。 庞羲留下的东州兵和川蜀本地兵之间就有一些矛盾,现在又增添了賨人这件事情,刘备简直就是一个脑袋三个大,再好的脾气也是忍不住,狠狠的痛骂了几声,才算是多少出了一口恶气。 痛骂归痛骂,依旧解决不了问题。 解散賨人的这些离心背德的该死的招募兵卒? 那岂不是白白送给征西一份大礼? 加强管理,将賨人全数打散了并且派遣兵卒监视? 那岂不是又要耗费一部分的战力?而且如此一来,整个的军队士气也不容易保持,就像是那些黄巾贼一样,只要中层稍微统管不到,士气一崩塌,战场随时说崩坏就崩坏。 如果说能打一场胜仗就好了,至少胜仗之后,士气多少就会提升一些,也会对于刘备的治理统管会比较的有信心。 刘备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问题是直到现在,所有的消息都是坏消息,没有消息的时候反而是好消息,你说这叫什么事情! 就在刘备苦恼的时候,忽然接到了在巴东的刘琦的书信,表示征西将军大举进攻巴东,直扑安汉城下,刘琦等人面临危机,要让刘备做出一些动作,扯动广汉的征西部队,给在巴东的安汉刘琦等人减轻一定的压力云云…… 这么说来,征西主力移动到了巴东境内?难道征西将军斐潜这是要准备切断荆州和川蜀之间的联系?亦或是要清剿侧翼的巴东兵卒,然后给正面的战场减少一些将来的威胁? 嗯,如此一来倒也说得通。 既然是征西将军想要的,那么作为敌对方,自然就是刘备想要破坏的,只不过究竟要怎样破坏,这倒是需要好好的思量思量。 刘备和刘琦自然不一样,头铁的岁月已经过去,鞭打督邮的热血也逐渐冷却,剩下的只有一颗依旧滚烫的心,所以也自然不可能听从刘琦的要求,一股脑的,不管不顾的直接出兵杀向广汉。 出兵是要是出兵的,毕竟刘琦独木难支,万一真的被征西将军斐潜切断了川蜀和荆襄的联系通道,单单凭借刘备一人,恐怕下场也是可想而知,对于刘琦的必要的救援,还是应当的,但是究竟要怎样出兵,就是刘备需要仔细衡量的事情了…… 刘备在大堂之内,像是石磨旁边的蒙上眼罩的驴一样,转了一圈又一圈,忽然脑海当中灵光一现,一个想法逐渐的浮现出来,然后渐渐的有了形状…… ………………………………………… “该死的……” 刘隶低声嘟囔着。 刘隶他跟着刘备,也算是有些年头了。大概是刘协返回雒阳的那个时候,刘隶就悄悄地跟着刘协的队列,从并州到了雒阳,然后又找到了刘备…… 刘隶据称么,真的是据称,因为刘隶自己也没有办法求证,在他年幼时,父亲告诉他,他是属于胶西王刘端的后裔。胶西王可以说是和中山靖王一个辈分的了,因此从某个角度来说,刘隶也可以像刘备一样,动不动就宣称自己是皇家血脉,皇室宗亲。 不过刘隶毕竟脸皮没有刘备那么强悍,而且这个胶西王刘端么,风评比中山靖王还要差,简直就跟某网上面的负面评价一样,可以直接让人感觉怀疑人生。中山靖王是播种机,胶西王则是反着来的,胶西王后来在太史公笔下是断了子嗣的,所以刘隶也就不太敢自称是胶西王之后。 不过至少刘隶他可以追溯到汉景帝,是汉景帝的血脉…… “该死的,当初就不应该听那个谁忽悠……”忽悠,这是跟着征西将军学习来的新词,但是刘隶从征西将军那边留下的,也就剩下这些了。 原来在刘隶的想象之中,间谍应该是周旋在双方庞然大物之间,可以挥挥手就可以决定一方的生死,然后就可以闻名天下,也可以急流勇退,只留下千古流传的一个名声…… 可是,现实当中完全不是这样! 刘隶每天晚上都睡的很浅,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梦中说了一些什么,每次看见斩杀被捉拿的其他方的奸细,心中终是免不了咚咚的猛跳几下,就感觉像是自己被砍头了一样…… 但是这并不是最难熬的,对于刘隶来说,最难熬的反而是刘备对他的态度! 解衣衣之,推食食之。 刘备做得如此自然,就像是原本就应该如此。 就连身上的这一件战袍,原本也是刘备的。刘隶记得在一场战斗之后,刘备看见刘隶他身上的战袍破损了,当即就脱下自己的衣服,硬是给刘隶披上…… 还有…… 身上的这一套铠甲是三将军给的…… 一套全身铠可真不便宜,原本刘备军中落魄的时候,真没有多少人有,刘隶还记得当时张飞哈哈笑着,一边给自己系上铠甲丝绦,一边说:“立了功,记得要请某喝酒哈!” 是了,还欠三将军的一顿酒水。 二将军虽然没有给什么物品,但是自己的刀法却是二将军传授的…… 刘隶原先武艺确实不怎么样,刚到军中的时候,说句不好听的,连军中老兵都未必能打得过,后来就是关羽默默的带着,每日在营地校场之内传授刀法,虽然关羽的言语不多,但是自从关羽传授刀法之后,那些原本颇为难以统管的老兵油子,也一个个的听话起来。 是了,还欠二将军的传授之恩。 欠得越多,刘隶心中就越的愧疚。 不敢讲,也不能说,让刘隶日渐沉默,只能是将气力都在了练习刀法上,倒是无心当中有了不少长进,就连关羽见到了都有些笑容,刘隶却难以回应…… 这叫什么事啊! 若是让刘隶回到之前,再次选择一回,刘隶肯定打死也不选择听征西将军斐潜的鬼话…… “刘校尉!” 一名传令兵跑了过来,拱手说道,“主公有请!” “啊?”刘隶心脏猛地跳了一下,下意识的就问道,“主公说了是什么事么?” 传令兵憨憨一笑,“刘校尉,这个我哪里知道咧……” 刘隶也知道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不过当他找到了刘备之后,很快就被刘备叙述的计划,刺激得脑海之中茫然一片,短暂的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能是木然的维持着表情,倒是让刘备觉得刘隶此人见泰山崩能不动神色,足可挑大任…… 其实在那么一个瞬间,刘隶甚至有些欲哭无泪的感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备竟然准备诈降! 其中主要的执行人,不是旁人,就是刘隶…… 第1547章 刘备的无奈之举 战争,永远都是在变动当中的。 像是华夏某个阶段,上阵的武将竟然要按照后方的文官勾勒出来的出阵图来布阵作战,并且还有督军在一旁监视,如果胆敢有违抗后方的出阵图的,就算是打胜仗了,也一定要重重的治罪,以免得将来有其他的将领会有样学样。 若是依照出阵图打输了?这怎么可能?在后方运筹帷幄料事如神的文官怎么可能给一份会打输的出阵图,定然是前线指挥的武将指挥不当,出现了什么纰漏才导致的,跟出阵图无关。计划永远都是赶不上变化的,所谓料敌千里的猪哥,也不过是罗老先生的自我替代而已。 刘备原本也计划着要龟缩一阵,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对于刘备来说,一直被动的防御也是无奈之举,毕竟一直处于挨打的局面之下,士气是怎么样都不会高昂起来的…… 征西将军斐潜虽然没有直接攻击川中,但是因为对于人拉拢,导致了刘备出现了一些被动的局面,别的不说,单单熟悉川中山路这一条,就很有可能会让征西将军斐潜找到大量的带路党。 狗被逼急了都跳墙,何况是刘备? 于是乎,此时此刻,刘备就站在了县的城墙之上,看着城外的两座军寨。 县,在短短的几个月时间之内,已经是从一个普通的民众县城,变成了庞大的军用要塞。 城墙虽然来不及再往高处建筑了,但是围绕城墙的壕沟,却可以继续向下深挖。两侧的军寨也是如此,昔日突袭庞羲的痕迹已经消失不见,就连原本县之内残余的部分民众如今也是纷纷逃亡,只剩下了一部分的征调民夫,日复一日的继续挖壕沟,打木桩,运泥土,麻木且毫无生气…… 刘备看了一眼,并没有多少关注这些民夫的死活,便将目光重新落到了两侧军寨之中,说道:“二弟,这两个军寨……由谁主事?” “左营且让平儿统领,右营则是周校尉……”关羽沉声说道,“左营之内,多有东州兵卒,右营之内则多为川蜀招募兵卒……” 刘备点了点头,说道:“如此……且让刘军侯先入右营吧……” 关羽思索了片刻,也点了点头说道:“右营,嗯,倒也不错……只是此策……刘军侯愿意么?” 像这样的计策,执行计划的人,多半就是九死一生,所以若不是自愿的,强迫的还真没有什么效果。 “刘隶刘经国身怀忠义,乃慷慨之士也……”刘备微微笑了笑,笑容之中透着一种苦涩,“征西兵锋强横,入川之中少有败绩,士气高昂,若不用计挫之,恐怕是……纵然此策不成,亦可离间征西与川蜀、人之心,令其相互提防……无论如何,都要破了征西金牛之计!” 关羽抚了抚长髯,沉默半响,轻轻的叹息一声:“如此一来,只是苦了刘军侯……” 刘备亦是长长的叹息一声,沉默不语。 是夜,县右营骤叛乱,火光喧嚣之中,军侯刘隶带着一批兵卒破寨门而出,北向投往征西而去…… ……………………………… 广汉。 城外十里。 号角声中,低沉的呜咽声音,似乎就已经震动了这一方的天地。 斐潜排众而出,看向了远远而来的刘隶等人。 跟着刘隶而来的兵卒,带着一些敬畏,带着一点不安,看着不远处的三色旗帜,看着那位已经被传得有些神秘色彩得征西将军斐潜。 川蜀兵卒和雍并人马,确实相差太多了。 雍州并州之地,原本都是些武勇好斗得男儿,再加上陇右和并北多半间杂着胡人,因此这些地方的兵卒,多半也骑得劣马开得弓,民风也相对比较彪悍一些,一旦归入军伍之中,多半都会成为好兵卒,而反观川蜀之兵,在体格上就相差了许多,这种劣势一直持续到了冷兵器结束,直至热兵器得时代才有所改观,甚至转变。 因为在热兵器时代,大大减少了肉搏的重要性,并且若是山地运动作战的过程中,身躯较小较为消瘦的,所需热量也就相对较少,若是在处于长期半饥饿环境下的,反倒比那些高大的北方汉子更能适应疲劳,更少消耗,川蜀兵卒表现反也就不足为奇了。 不过么,在冷兵器时代,依旧是体格为王,就像是华夏虽然四面都有一些蛮夷,但是最大的威胁永远来自于北面,就可以证明一些事情了。 刘隶所带来的这些川蜀兵卒,夹杂着一些川中募集的人兵卒,几乎是第一次见到了如此强悍的北地兵卒,见到了披坚持锐的雍并人马,顿时都有些骚动,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 刘隶大步向前,拜倒在地:“拜见征西将军!今刘备刘玄德于川中无道,迫害忠良,掠夺地方,吾等不堪其苦,特此来投!” 斐潜铠甲看起来显得有些深沉暗淡,不过那是因为在战场之上的一种伪装。斐潜毕竟不能像是温侯吕布一般的凭借着自身的武勇,顶着一公里之外都能看见的骚包颜色和毫无防御能力只有更骚包的高头盔来鼓舞全军士气,而是需要低调的藏在大军之中,不拖全军的后腿。因此不仅没有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甚至连铠甲的甲片都有意做旧,喷上了黑漆。 不过么,在此时,斐潜披上了一件艳红无比的大红披风,黑红配色之中,倒也显现得多了三分的威严气度,见了刘隶之后,也朗声说道:“得诸位壮士来投!潜不胜喜之!诸位都是忠勇之辈,刘氏不能善用,乃自绝于天下也!今潜得诸位相助,定可收复川中,平乱定叛!诸位亦可再立功勋,功荫子孙!” 刘隶等人连忙一同下拜:“征西将军定然马到功成!吾等定然死不旋踵,唯将军马是瞻!” 斐潜微微笑着,点点头,结束了这一次广汉城外的大型秀。 马是瞻啊…… 呵呵,当年似乎自己也用过这样的词语。 只不过这个刘隶,究竟是哪一方面的意思呢? 在得到了刘隶来投的消息之后,斐潜也和徐庶立刻碰头,对于这个事件分析和商议。虽然有一些疑点,但是斐潜和徐庶的意思都比较统一,不管怎样,必须先收下再说! 而且还要光明正大的收下,并且好酒好肉的招待,还不能一来就打散编制,至少要等过上一段时间再说…… 原因么,很简单,不懂的人都应该去一边玩泥巴。 不过这样一来,同样也就意味着有一定的风险,但是因为刘隶原本就是斐潜之前特意放出去的人,因此斐潜多少还是有些放心的…… ……………………………… 县。 就在刘隶等人去了广汉之后,刘备在县大堂之中,看着桌案之上的川蜀地图,细细的琢磨沉思。大堂内外站着走着十来名护卫,都一个个连巡逻的步伐都不敢太大,以免出太大的声响来打搅了刘备的思路。 这一张地图,还是当年刘焉在世的时候的川蜀地图,后来传到了刘璋的手中,再后来自然就到了刘备的手里。檀木做成的画轴已经被摩挲得有些光亮,但是绢布的质量还是很不错,并没有出现多少的断裂和脆化。 刘备的手在地图上空,不住的指指点点,像是模拟着排兵布阵,久久的沉吟着,最后却只能喟然叹了一口气,“若是再多些兵卒就好了……” “某的兵力,实在不够啊……绝不能擅自前出和征西兵马决战啊……”刘备再一次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又很快的摇了摇头,说道,“若是某手下有如此精锐,何愁川蜀不宁,天下不平啊!” 关羽再一旁,也是点了点头,他虽然傲气,但是也不得不佩服征西手下的这些兵卒确实是彪悍,至少和自己的校刀手差不多了,关键是自己的校刀手也才不过三四百之数,而征西人马当中至少是三四千往上,这还不包括征西麾下,久负盛名的骑军! 关羽沉吟了一下,说道:“征西若是不中计呢?” “这个……”刘备的手在地图上面悬空着,停顿可一下,“多半会来的……川蜀纵然冬日较迟,但终究是快要到了……若是错过此机,便是要白白等上一个冬春……征西,必至!” 刘备最后的几个字,说得有些咬牙切齿。 关羽默默的点了点头。 双方对峙,也就意味着双方都在消耗。 刘备其实在军事上面很有天赋的,和演义当中的描绘不太相同,在真实历史之中,刘备早期,甚至到了中期,刘备都是作为一个比较合格的军队统领的,但是到了后期么…… 因此刘备也敏锐的察觉到了征西将军斐潜暴露出来的一些问题征西对于人政策的拉拢,说明了征西想要通过这些人,给刘备在川中的治理制造一些麻烦和矛盾,但是也同样说明征西将军在物资上并非那么的宽裕,否则早就该用给钱给粮草的收买手段了,而不是特意在现在才提出来! 现在是什么时候? 是秋收之后了,纵然人生产能力不如在平地上的汉人,但是多少也会有一些收获,那么至少对于物资上面的需求,就不像是青黄不接的那个时间那么的紧缺,所以征西将军斐潜大可以轻轻松松的说一些场面话,又不用特意拿出什么东西来给人应急。 接下来就要入冬。 入冬之后,川蜀山林之中,有的地方会下雪,有的地方会结冰,可能原本可以通行的山道,就不再适宜通行了,而这些山道的状况,什么人会更熟悉? 自然就是天天在山林之中生活的人! 因此征西向人买好,不仅是给刘备这里添堵,还可以免除自己的后顾之忧,毕竟这些人惦记着征西允诺的那些将来的好处,所以一旦山道之中有什么异动,多半都会倾向于征西,多少给个信息提醒一下什么的,等于是征西将军用此策,便免费得了不少川中各处的眼线! 甚至还潜藏着后续的变化手段! 要知道川蜀和关中的金牛道是如何而来的? 石牛粪金,五丁开道!金牛道其实就是蜀王自己开出来的道路,引来了秦王灭其国的大军! 若是刘备置之不理,等到明年开春的时候,这些投靠了征西的这些人,自然就会想要获取征西的这些耕田的牛马,而在人转运这些牛马的过程之中,征西自然就可以知晓了几乎所有能通行牛马的山道! 接下来的事情,还用得着多说么? 刘备只要一想到这个,就有些不寒而栗…… 所以,派遣刘隶作为诱饵,主动吸引征西来战,其实也是刘备的一个无奈之举。 大堂之内,两人沉默了片刻,刘备盯着地图,忽然问道:“二弟,若是征西遣兵前来……应有多少兵马?” 关羽眯着眼,抚过长髯,计算着,缓缓的说道:“征西骑兵皆于川外,并未入川,川中原本仅有三四千的兵卒,然后征西亲来,又带来二三千人,加之收了广汉南充等地川蜀之兵,当下应该在万三四左右……虽说安汉之处的尚未回传信息,不清楚征西派遣了多少兵马进了巴东,但是若以某估计,至少应有一两千征西北军,二三千的川蜀之兵……再加上又要兼顾广汉阆中等四城的防御,因此若是征西真的中计前来,恐怕最多也就是四五千兵马……” 刘备点头说道:“某也是如此想法……某已令三弟前出涪县,佯攻广汉左翼,多少也能牵扯一些征西人马……听闻征西麾下,有妖魔之能,可唤天雷,破轰寨门……征西若来,多半也会以此为凭,强攻左右两营,再攻城池……” 关羽傲然说道:“妖魔之说,乃凡夫俗子愚昧之言,亦不可信!不过征西兵马强悍,善于攻坚,倒也不是言过其实……兄长勿忧,征西若来,有心算无意,又有刘军侯为应,定可大破其军!” “征西……”刘备目光从地图上抬了起来,望向了远方,似乎想要看穿空间,看到广汉之处的征西一般,过了片刻之后,目光重新汇集起来,又看向了地图之上,“如此自然极好……不过,你我还需再合计合计……看看还有什么纰漏之处……” 征西若是落败,最多是伤筋动骨,就算是退出了川蜀,但是至少征西还有关中汉中,相反,如果刘备败落,那就是毫无退路了! 这一战,便是只许胜利,不可失败! 第1548章 江山如画相见欢 若地球仅仅是某个不知名的神灵的试验地,那么这个神灵就会在这个时候看到,在这个不是很圆润的球体之上,遍布任何文明,不约而同的几乎都在同一个时段燃起了战火,原因么有很多,但是归根究底,是天气整体的变化。 因为这个神灵忘了关窗,又或是空调不小心调低了十几度…… 川蜀之中,三方面的势力也在全力翻滚着,混淆再一处,进攻的进攻,防守的防守,潜伏的潜伏,突袭的突袭,都在盯着对方的要害,企图绞杀对方。 目光若是再放高一些,不仅是在川蜀之地,在江东,在兖州,在幽北,同样有着无数军队,遵循着各路枭雄的意志,在这一片土地上亡命搏杀! 冀州,邺城。 袁绍皱着眉,看了看左右,沉声说道:“诸位,许县之事,各位可有听闻?” “曹贼名为汉臣,实为汉贼,如今更是行忤君逆上之举!天神共愤,寰宇皆怒!”田丰毫不客气的说道,“主公应广宣其恶,惩其行,举义师,伐无道!主公早该听某计策!当下应进兖州,绝不可再迟疑不决,直下许县!” 原本田丰就建议袁绍要趁着曹操兖州虚空,拉扯曹操兵力之后便要迅出击,直接攻伐许县,一举确定战局胜负,结果一方面收到了郭图的阻扰,一方面袁绍自己本身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有些犹豫,结果左右两军都出动了,中央大军还有些迟缓,简直都要让田丰气晕了,现在曹操给出了这样一个绝佳的借口,田丰自然是要大力敦促袁绍行动起来。 袁绍闻言,看了郭图一眼。 郭图立刻拱手说道:“主公深谋远虑,知曹孟德狼子野心,纵然遮掩一时,终将暴于天下!故而明为缓军,实则令其自乱也!所谓上军伐心,主公果然军略卓越,远非常人所能及也!如今许县变故,正如主公所料!如今当广传檄文,令天下咸之曹孟德恶行,收事半功倍之效,亦可荡绝曹孟德之援,收兖豫之民心……” 袁绍脸上顿时多了一些笑意,缓缓的点头说道:“公则此言大善!师出,必有名也!曹孟德自寻死路,沦丧忠义,也就休怪孤不念情谊!当行义师!为国除奸!” 田丰瞪了郭图一眼,胡须微微颤动两下,想必是暗中咒骂郭图拍马屁的无耻行径,但是只要袁绍同意迅出兵,田丰也就忍了,不再多说一些什么。 “诸位以为,何人可做此檄文?宣曹之恶于天下?”袁绍环视一周说道。 “当孔璋兄执笔也!”逢纪应声说道。 沮授也点了点头说道:“可矣!孔璋文赋,当世之绝也!” 陈琳连忙表示其他的人的文章也很出色云云,谦虚的表示了一下,然后袁绍一锤定音,让陈琳主笔。陈琳又再次谦让了一下,便先行退下,去写那个著名的讨曹檄文不提。 过了片刻,袁绍又说道:“令有一事,新郑郑氏,暗行表章,欲为内应……诸位以为如何?” 曹操在许县的事情,正常来说并不能这么快的就传递到了冀州,不过因为位于新郑的郑氏,在得知了此事之后,愤懑不平,表示曹操此举乃违背忠义,又杀了天家骨血,简直就是等同于谋逆,因此派遣了信使前往了河内,找到了在河内的张郃等人,愿意接引袁绍兵马,届时作为内应,献新郑之城,共讨曹贼等忤逆之辈。 新郑位于陈留之西,许县之北,在阳城被董卓毁灭之后,便也算是一个属于枢纽的城池,不管是要进攻东郡,还是要直接逼近许县,都可以作为一个比较合适的前进基地。 当然,新郑的郑氏也表示,他做出这样的行为也是冒了极大的风险的,随时可能会被曹操现,若是袁绍不派遣兵卒前来的话,若是有什么万一,那就是…… 逢纪接口说道:“新郑……乃四冲之地尔,若许县可下,倒也无妨……并且张高二将均为骑兵,若是急驱于此,又不得进,未免陷于内,而丧灵动,不若令出动河内郡兵,张高二将为其左右,相互掩护,应可无忧也……” “不可!”沮授摇头说道,“并州征西,不可不防!若吾等调离河内驻守兵卒,征西出兵太行,又当如何应对?且不可因小失大!”河内的兵卒,多半都是在防御着太行山径,主要是为了不让上党的征西人马可以轻易南下,若是真的抽调了大量的防御兵卒,固然可以弥补张高二人都是骑兵的弊端,但也是有一定风险,确实可能会出现沮授所说的局面。 许攸皱眉说道:“与征西方结和盟,又岂能轻启战端?岂不为天下所笑?沮兄过虑了……”许攸对于征西还是有一些好感的,因此听了沮授的征西危险论,自然有些不乐意。怎么,当老子辛辛苦苦谈下来的与征西的和平条约不存在? 郭图捋了捋胡须,缓缓的说道:“新郑郑氏欲弃暗投明,吾等自然理当接应,以免寒了一片拳拳之心,不过么,元图所言,亦有道理……若以某之见,主公可进军黎阳,若曹贼应之,张高二将奔袭新郑,也就少了阻碍……若是曹贼不应,主公便可直渡白马,兵指许县!如此一来,定让曹贼顾此失彼,难以应对!” 田丰补充说道:“主公,可令大公子侵扰济北,进军任城,切断曹军东西联系,曹贼力孤,则可定也!”田丰比较看好的是大公子袁谭,自然也需要给袁谭多一些立战功的机会。曹操的主力现在都在东郡以及许县附近,那么自然在济北还有任城国一带的兵力就只是一些防守军而已,再加上这一片区域只有泰山附近有些山林,其余地区还算是平整的,袁谭只要不出什么大错,攻克这些区域也不是什么太难的问题。 袁绍见帐下谋士难得的有一次统一了意见,便也十分高兴,虽然其中多少有些小差别,但是主要方向上还算是一致的,故而当即拍板,大军进,挺进白马,左右两翼也是一同启动攻势,浩浩荡荡,号称百万,朝着曹操东郡许县一带,掩杀而去! ………………………………………… 征西将军斐潜,则是领着大军,沿着广汉至川中的官道,徐徐往郪县推进。 刀枪如林,兵卒如虎。 虽然已经是入冬,但是这样的寒冷对于习惯了雍州并北的苦寒的征西兵卒来说,算不了什么,甚至还有些兵卒行走得热了,还扯开了衣襟敞开了怀,露出黝黑精壮的皮肉,满不在乎的吹着初冬的川蜀寒风。 斐潜微微瞄了一下位于较为落后一些的刘隶部队。 刘隶带来的兵卒并不多,也就是四百余人。斐潜也并没有将其拆分出来,而是仍旧归于刘隶管辖。 此时此刻,领军进兵郪县,这么做自然是有些风险,但是斐潜一路从并北走来,那一步又是完全没有风险的?经历的多了,也就淡然了,心智磨砺得不说是坚硬如钢,至少也是冰冷如铁了,这点风险,斐潜还是认为值得去冒一下。 毕竟这个时间点就是最后较为适宜的气候窗口,再晚一些,也就基本上不怎么适宜了,别的不说,单单每天夜晚的寒冷,都会消耗掉兵卒很多的体力,就难以保证战场之上的搏杀需要,所以,只能是趁早行动。 同时,刘隶汇报表示,川中不管是士族豪右,还是普通的百姓賨人等等,都已经对于刘备的不断的索取粮草,招募兵卒感觉到了厌倦和愤怒,并且因为征西的大量商品和各种鼓励吸引的政策,导致川中已有不少人更倾向于接受征西的管辖,再上刘隶也认识一些川中的中层军校,尤其是详细说名了在郪县左右两营之内的情况,又献上了郪县的布防图,虽然不是非常的详细,但是也足够作为一个参考的凭据了…… 斐潜和徐庶商议之后,便决定出兵试探一下,毕竟在这个年代,信息传递是非常慢的,就算是刘备知道了其布防可能会被暴露,但是想要全数调整,依旧是需要一段相当长的时间,所以如果刘隶献上的郪县布防图是真实的话,刘备是来不及改变多少的。 当然如果刘隶说的是假的,那么也可以从刘备的布防上,看出一些端倪来。 对于刘备,斐潜还是比较佩服的。 刘备幼年时,身处于不时都会收到胡人侵扰的幽州,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刘备才更加适应战场,有着敏锐的嗅觉,领兵统将的本事,公平来说,也在一般人的水准之上,之前接连的败绩,固然有一些战略上的短板,但是至少刘备能够一次又一次的从危险的战场之中毫无伤的脱离出来,从这个角度来说,刘跑跑的逃生能力,至少是华夏当中的一流水准。 再加上刘备又非常擅长于整合人心,固然征西斐潜做出了不少应对,硬生生的在川蜀士族豪右之间打入了不少楔子之后,又再次往刘备基层兵卒当中掺沙子,但是时间若是拖长了,说不定刘备就能想出什么办法来,然后就像是笼络丹阳兵一样,从徐州给带到了川蜀…… 之前的战术安排是不想要过多的消耗自家的兵卒,但是当下有了机会,也不能完全就这样放过。 总之,还是要试一试。 行进队列的前方,传来了战马嘶鸣的声音,在扬起的黄尘之中,只见前出的一小队的斥候飞快的朝向这里驰来。 自从斐潜将斥候营单独成军,甚至称其为健骑营之后,这些军中的斥候,不仅是在装备上提升了一个档次,甚至在技能上也是精益求精,原本就是擅长于骑术的家伙,加上整日在马背上坐卧休息,现在有的人甚至比一般的胡骑的骑术还要更强,斐潜就见过好几次,这些艺高人胆大的家伙,不用任何的保险装备,就在马背上趴着睡觉,竟然也不会掉下马来…… 这一小队斥候的领袖,就是凌颉。 转眼之间,凌颉已经赶到了面前,斜斜的冲出去一段,又拨打战马跟在了斐潜侧,摘下了兜鍪,擦了一把汗水,说道:“儿郎们已经放出去五十里,和川蜀哨探多有交手!这些哨探身手倒也了得,想抓几个活口回来,嗨,结果差点着了道!” 斐潜有些皱眉,说道,“感觉和之前的川蜀斥候哨探有所不同?” “完全不一样,现在遇到的这些都是老手!”凌颉应答着,然后迟疑了一下,补充说道,“而且说起来也不像是纯粹的斥候……倒是有些像是军中老卒,临时拿出来顶替的……” “口音呢?”斐潜问道,“川蜀口音?” 凌颉回想了一下,摇了摇头,说道:“听不出来是那里的,但绝对不是川蜀的口音。” 斐潜点点头,然后吩咐道:“知道了,让儿郎们辛苦一下,再往四周勘察一边,尤其是前方的山脚营地左近,必须详细查看周边情况……” 凌颉领命,再次驾马向前而去。 不是川蜀口音,又是强悍老兵,符合这两个条件的,也就只有刘备帐下的那一批跟着刘备奔走东西的丹阳强兵了…… 看来,果然就像是刘隶所说的一样,刘备到了郪县,否则这些丹阳兵也不会出现在此地。至于双方斥候接触,部队的行进被现了,这个在汉代基本都是难以避免的事情,尤其是在川蜀较为忠心的这一块区域上,相对比较平坦,方便行进的同时自然也就少了几分的隐蔽性,早晚都是会被现的。 斐潜环目四顾,远远的天边,都是群山环抱,黑黝黝,灰沉沉的围绕着川蜀之地,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盆碗的高耸的边缘,而斐潜、刘备、刘琦等人,则是在这个巨大的盆碗之中的虫子,即将相互接触,撕咬拼杀,直至最后一个胜利者。 刘备刘玄德,或者,应该轻蔑的一点表示,大耳贼? 江山如画,相见欢,天下英豪,王见王! 第1549章 斐潜的作战布置 作战计划这种东西,其实有时候并非一成不变的。就像是原先看着兵线也还可以,便计划准备着下一步要钻草丛打一下野,结果一转眼看见对方的血皮在眼前一晃,这个时候是权当看不见,大啊大摇大摆的继续去打野,还是立刻改变主意,跟上去a一刀拿个人头送对方回泉水?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个陷阱,当转过拐角的时候便猛然间看见迎面扑过来四五名的大汉,瞬间让人体验到什么叫做满身大汉的感觉也并非没有可能,但是么…… 不试一下,怎么会知道这个是机会还是陷阱? 渐渐的逼近了县,就要找一个前进的营地,正常来说,十里至十五里是一个比较合适的距离,若是能够解决对方在野外的部队,那么逼近城池下营,也不是不可以的。 然而斐潜却选择了一个距离县二十五里地营地。在这个距离上,对于斥候来说就比较尴尬了,来回跑一趟就是五十里,想要获取相同的信息,无形当中就要付出更多的体力…… 不要看小小的一个距离上面的增加,无形当中就等于是扩展出了一片属于双方斥候的广阔战场,但是在斥候小规模部队作战上,兵卒的精锐程度往往就能极大的影响胜利的天平,在适应了对方搏杀的提升程度之后,善于隐藏和携带有强弩的凌颉手下的斥候精锐,就在夜色之中,给了刘备的丹阳兵狠狠的回敬了一杯! 夜冷露寒,小冰河时期的初冬夜风吹拂起来,就已经感觉有些刮脸了,若是暴露在野外,没有良好的御寒衣服,感觉上的冰冷刺骨都是轻的,搞不好一夜下来,寒意就穿透了皮肤,进入了内腑,使人得了风寒。 斐潜披着大氅,站在帐篷之外,仰头看着猎猎作响的旗帜。 若是在自己穿越之前,像这样的天气,自己定然是早就缩在屋子里,甚至还会打开暖气,再加上一杯热茶,舒舒服服的摊在沙上,亦或是半躺在床上,或者是打打游戏,或者是看看小说,若是有个同样细皮嫩肉的小娘皮搂着,那就更是香艳暖和了。 然而现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脸皮吹裂了,涂上些原味的油脂,重新长好,再次吹裂,再长好,重复了几次之后,这脸庞也就厚了,钝了,小刀一样的夜风割砍上去,根本没有太多的感觉。手脚关节,尤其是原本单薄细嫩的手掌,现在也是粗厚了一圈,还结出了厚厚的一层老茧。 别看现在没有什么太多的感觉,但是恐怕多少都会有些风湿什么的隐患留下来,等到自己四十出头,身体机能开始衰退的时候,风湿病什么的恐怕就是上门拜访,并且还留恋不去了…… 斐潜微微摇了摇头,带出了一点笑容,只是这笑容里,多少有那么一丝的苦涩。 真正坚持到了五六十岁,还在带兵打仗的,三国里面恐怕也只有刘备这个大耳贼了,汉昭烈帝啊,这个烈字,真是可圈可点。 川中连续败落,左右两翼都失利了,再加上斐潜不仅在正面战场上给予了刘备压力,甚至还对于刘备的后方施加了不小的影响,对于刘备来说,就等同于吃了好几下,但是按照刘备的性子,也不见得会一味的缩回泉水旁呆着,所以说,刘备当下,就算是血皮了,但是依旧忍不住出来晃一圈,买个破绽,然后坑一波,也是有这个可能的。 换成是站在刘备的立场上,川蜀之中,也确实是需要一点胜绩来提升士气,稳定局面,所以这一战,刘备必打,只不过打到什么样子,什么程度,就要看接下来的展了…… 而自己领兵前来,将自己的身形暴露在外,其实也同样也是反过来引诱着刘备,虽然徐庶之前也表示过担忧,但是如果能够在这里重创刘备一次,纵然不能擒拿刘备三兄弟,那么接下来的川中,十有**必然生乱! 就像是历史上川蜀士族看见了刘璋的无能,便暗戳戳的倒向了刘备,然后见到了刘禅的无为,便跟魏国眉来眼去一样,这个年代的士族豪右,想的并非国家,而是家国。 因此如果在县的正面上,再击败刘备一场,这些原本就被利诱过一遍的川中士族豪右,有些什么出格的举动,自然也就不足为奇了,而对于刘备而言,内外交集之下,纵然想要再继续固守,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人心散了,独木难支。 “啊呲!”或许是在风中站立的时间太长了些,斐潜打了一个喷嚏。 “主公,回帐吧,这外面的风还是大了些……”黄旭带着亲卫,一直都在斐潜身后护卫着,听到了斐潜打了一个喷嚏,连忙上前说道,“帐中还有些姜汤,主公要不要喝一些?” “嗯,好……”斐潜点点头,毫不逞强,转身往帐篷内而去。虽然说现在征西军中已经是装备了一些毛线衣,斐潜也有穿一件,但是这种毛线衣虽然保暖,却不怎么防风,若是编制成像是毛毡那么密实的话,又太重了一些,活动不方便。 不管怎么说,毛线衣还是无法完全取代棉花的作用。棉花这个东西,确实是上天赐予的防寒恩物,只不过不知道枣那边,种植得如何了…… 斐潜一边端着热姜汤喝着,一边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一旁的护卫看了一下漏刻,回禀道:“刚过子时三刻。” “嗯……差不多了……”斐潜点了点头,沉吟了一下,说道,“让凌校尉将还在外面的,大体上都撤回来吧……他要是杀得太凶,还让对方怎么能过来?另外,让后营也烧一些姜汤,回来的斥候多少喝一碗再歇息,省得受了风寒……” 黄旭笑呵呵的应答着:“主公仁德无双,体恤……” 斐潜嘿了一声,瞄了黄旭一眼,打断了黄旭的奉承话:“得了,哪学的啊?我看罐子里面还有些姜汤,让今夜值守的儿郎都分着喝一些……我先睡了,若是没什么事,便到寅时三刻再叫我……” 行军之中也没有什么像样子的卧榻,几块木板一拼,然后垫上干草,然后铺上麻布,便是极好的了。斐潜位高权重,也不过是多了一块熊皮垫着而已,其余的也和普通兵卒差不多。 躺下之后,斐潜眼皮之下的眼珠子,尤在咕噜噜转着,又过了片刻之后,才算是稳定下来,沉沉睡去…… 黄旭蹑手蹑脚的上前,将斐潜身上的被角掖好,然后比划了一下,带着几名没轮到值守的护卫才在大帐的另外一侧躺下,悄然入眠。 ………………………………………… 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的白色,整个大营也渐渐的苏醒过来。 良好的兵卒状态,自然就体现在兵营的各个角落。若是兵卒行动之间,死气沉沉,行动迟缓的,多半就是士气低落,没有多少战斗**…… 踏着清晨的薄雾回来的,则是在夜间外出戍卫的兵卒,摇摇晃晃的排着队列深一脚浅一脚的回来,交代着信息,然后赶回营帐之内补觉。营寨门口之处的兵卒虽然也多少会抓着一两个笑闹着,但是从后营那边提溜过来的热汤,却是给每个回营的都满满的打上一碗,让他们可以喝了暖着肚皮去休息。 中层的军士长官,已经是站在各自统管的营帐外面,中气十足的大声号令着,按照之前安排好的事项,或者是带出营地进行训练,或者是到周边值守,又或是取了工具准备去砍伐树木等等,不一而同,显得繁忙且有序。 张辽、廖化、刘隶,还有刚刚巡查回来的凌颉,都一同汇集到了中军大帐之中,准备点卯。军中点卯,也是顺便议事,有什么当日的军务安排,然后各人分头下去执行。 廖化年轻,原本这样的机会,多少是要攀谈几句,多少加深一些相互情谊,可是廖化和凌颉比较熟悉,和张辽并不怎么熟,没有什么好话题可以聊,而一旁的凌颉么,虽然和张辽和廖化都还算是可以,但是值守了一夜,也是有些疲倦,自然是没有多少聊天的心情,也不会想着替廖化牵个头什么的,因此大帐之中,虽然四个人坐着,但是静悄悄的,略有些尴尬…… 张辽本身也是沉稳性格,所以坐在那边四平八稳的,凌颉似乎在闭目养神,剩下廖化和刘隶两个人有心想要说几句,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眼瞪眼,干坐着。 所幸不多时,就听到一串脚步伴随着铁甲碰撞的细碎声响起。 “大汉征西将军到!” 大帐门帘一亮,斐潜走了进来。四人连忙站起,拱手见礼。 斐潜摆摆手,走到上坐下。 中军大帐,虽然带一个大字,但是实际上并不是很大,像是可以随时埋伏着五百刀斧手,只等着一声令下就冲出来的情况,也就存在于影视剧当中而已。 斐潜的中军大帐比一般的兵卒帐篷来得大一些,但是也是有限,中间是一个桌案,上面摆放着一个很简陋的沙盘,然后左右两侧将领分坐,并无桌案。斐潜自己倒是有一张桌案,但是也不大,摆放着一些文档地图之类的东西,像什么动不动就甩出一个金牌令箭什么的往下扔的情况也是根本就不存在。 点卯过后,凌颉先拱手说道:“昨夜诱杀刘军斥候五十有七,伤二十余人,捕获活口四人……此乃刑问得来的信息,请主公过目……”凌颉从怀中掏出了一片木牍,递给了一旁的斐潜护卫,然后转给了斐潜。 斐潜细细看了一遍,其中大部分和刘隶之前所说的差不多,但是有一条挺有意思的,关羽到了城外右营地之中,而不是像之前是由周氏将校统领。当然,也有可能因为刘隶从右营中逃出,所以关羽到营地内加强护卫。 随后,张辽也讲了一下营地之内的布置,什么主营在什么地方,后营位于何处等等大体上的一些事情…… 斐潜听着,然后点了点头,沉思了片刻,便沉声吩咐道:“诸位听令!” 四人顿时肃然起立,拱手听命。 “凌校尉!你白天就在带你的手下在营地内休整,夜间再在外埋伏游弋,能捉活口就捉活口,但也不用勉强,重点是要多杀伤刘氏斥候!记住,多伤,好过于多杀!”斐潜对着凌颉提点道。凌颉什么都挺好,也不是笨,只不过有时候思路会慢上半拍。 凌颉恍然,连忙领命。 斐潜转向廖化:“廖都尉,另外一半斥候营便交由你统领,多伪装,多埋伏。刘氏定然会多派人马打探,要求也是一样,击伤胜过于击杀!伤人伤马都可以,尽量消耗刘氏这些熟练的斥候!” 廖化领命。 “刘校尉……”斐潜转向了刘隶,说道,“刘校尉手下多半川蜀之人,熟悉此地山川地理,可领一部分人游弋周边山林,补充绘制地图详略……” “谨遵令!”刘隶拱手说道。 “张将军!”斐潜最后对着张辽说道,“统领各营防务,巡弋支援各处,若有变化,及时来报!好了,都去忙吧!” 张辽等人轰然应下,然后又行了一礼,拱手退出中军大帐。四人在大帐外相互打了一声招呼,便各自散去。 张辽刚往外走了两步,忽然身后跑来了一个斐潜的护卫,低声说道:“张将军,且留步,将军有请……” 张辽愣了一下,但是很快明白过来,旋即跟着斐潜护卫,重新返回了中军大帐。 掀开门帘,张辽见斐潜双手撑在沙盘之上,正在看着简陋堆砌起来的模型。 “文远,来,看这里……”斐潜手指着沙盘上的一处,说道,“若是将马营置于此处,文远觉得如何?” “这里?这里怎么能行?”张辽低头看着,忽然想到了些什么,抬起头,目光闪动,“主公,你这是要……” 第1550章 必有玄机 正常来说,同等数量的战马马营的占地比步卒营地的面积要大上许多的,同时也有一些其他的要求,比如要比较靠近水源,方便战马洗涮等等。 因此斐潜指定的那一小块区域就是在山坡的另一面,沿着一条小溪流的一片平缓地面。若是粗看起来,确实是一片不错的区域,可以方便战马的休整,但是实际上因为小溪对面的一片树林,还距离步卒营地的距离稍微有些远,便导致了这一块区域的安全度实际上并不高,甚至有可能会受到在对面树林内的偷袭。 张辽本身统军能力就很强,加上中军大帐之中的沙盘虽然简陋,但是也能大体上体现出了山川地貌,所以张辽立刻觉得这个位置并不是很妥当。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马军的数量并不多。 从汉中至川蜀的道路虽然用火药开辟了一些险要的山道,不过么毕竟火药的数量不是很多,威力也不是很大,因此并不能像是后世一样直接开凿隧道什么的,简便只是相对而言,入川的战马自然也是受到了限制,数量并不多,张辽此时统管的马军不过就是六百五十人。 如果说再多一两千,或者说只是多上一倍,张辽就会设立两个相隔距离并不远的马营,像是左右两翼一般护卫着中间的步卒营地,就算是任何一个地方受到袭击,马军也能飞快的集结,迅的出击。但是现在整体的马军的数量少,每受损一分,力量就减少一分,所以自然不可能像是几千人的骑兵那样的相同布置营地的模式。 “主公,你这是……” 张辽不相信斐潜在沙盘之前捉摸了半天,左挑右选,结果却选了一个有破绽的地方来设立马营,因此张辽也是颇为疑惑。 “若是寻常川蜀将领,倒也不一定会在意我等马军,但是……”斐潜沉吟着,缓缓地说道,“刘玄德久居幽北,自然深知马军妙用……若是得知此处破绽,便用火箭隔水侵扰破坏……特别是在对阵之时……” 张辽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如此,若是两军对阵之时,马军遇袭,必然大乱,纵然再度约束,恐怕也会失去战机,说不得牵连其他阵线……” “若此一军,要偷袭马营,又要不被我们的步卒营地现,就必须绕过这个山地,然后进入这一片林地……”斐潜用手在沙盘上面比划着,“文远你注意到没有……正常来说,若有对方斥候,从前方步卒营地观测,有山地和营地阻隔,是难以看见这一片马营的……” “除非对方在此山地之上设立哨探!”张辽指着沙盘之上的一处山头说道。 斐潜笑了笑,说道:“凌校尉已经遣人勘察过周边山岭,并无刘玄德的兵卒哨探踪迹。” 张辽似乎有一些糊涂,被绕得有点晕,皱了皱眉头说道,“主公之意是……” “今日某指派刘校尉出营查勘地貌……”斐潜依旧笑着,目光却有些闪动,说道,“文远不防关注一下其出入营的人数……不过,切莫声张……” 张辽目光一寒,说道:“主公是说刘校尉……” “刘校尉呈送而来的县布防图,着实详尽,连兵卒数量器具置放之所也是详尽无比……”斐潜摊开了刘隶送来的那一张县布防图,指着上面的一些非常具体的标识说道,“而刘校尉曾言,其从川中调来县,只有三日……” 按照刘隶的说法,是因为刘备见疑,然后准备让刘隶充当右营的先锋,做第一波进攻的敢死队,再加上右营之中也有一部分人对于刘备不满,所以刘隶就趁机鼓动这些人作乱,自己则是带着手下破营而出,逃到了广汉。 整体逻辑上,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但是张松的入川图恐怕是在刘璋上台之后不久,就有意识地开始准备的了,先不论画了多长时间,至少查勘整理就要耗时许久,而刘隶才到了县三五天,就能摸清楚县布防,而且还画好了? 难道说刘隶真是百年难得一遇的间谍奇才? 看起来正常的事情,不一定没有问题,但是若是有些异常的事情,多半都是有问题的。因此斐潜特意加强了对于刘备斥候的绞杀,而且也很凑巧的现,刘备派出来的斥候竟然不是之前的川蜀的那些相对弱一些的普通斥候,而是丹阳老兵…… 这个就有些意思了。 昨天一天,在凌颉的权利绞杀伏击之下,刘备就大概折损了近百丹阳老兵,而这些丹阳老兵做什么不好?非要放在斥候战当中牺牲掉? 这些丹阳兵,是在阵地战当中的价值更大,还是在斥候战当中的价值更大? 或许有人会觉得这个见仁见智,但是问题是刘备手下还有东州兵,还有川蜀军,还有招募而来的人,而这些兵卒,对于刘备的忠诚度,斐潜不相信是全部能够像是游戏当中一样,都是满值得…… 现实之中和游戏里面最大的一点区别,就是不光将领有忠诚度,小兵也是有的。斐潜自己用各种方式,包括荣誉体系,优厚待遇,军功授爵、伤亡善后等等多种措施,才能大体上能够保证手下兵卒对于三色旗的忠诚度,然后刘备刚到川蜀不久,难道就能完全笼络所有不同派系的兵卒? 斐潜不相信。 只是侦察斐潜大体位置,大概兵数等等信息,需要一定动用丹阳兵么?不见得。丹阳兵必然就是刘备最为信赖的,也是最为忠诚的一支部队,而这样一支部队,只是作为斥候来消耗,不是作为统管协调各派系的兵卒骨架来使用?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考虑,刘备使用丹阳兵作为斥候,必然有其不能不用的理由。 而这个理由么…… “此事中必有玄机……” 于是乎,斐潜准备试探一下。 …………………………………… “此事中必有玄机……”蒯琪也在皱着眉头说道,“征西驱民至安汉,必有奸计……” 蒯琪被魏延这一招,搞得有些神魂颠倒,不知所措。虽然思索了许久,可究竟征西麾下的这个魏延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蒯琪依旧是不太明白…… 驱逐人口,破坏周边村寨,蒯琪认为,这个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战争么,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 春秋之前,为什么战争会显得彬彬有礼,各种规矩各种礼节一大堆,主要还是因为当时的社会生产条件和人口制约,并不是人的性格品行有什么变化…… 想象一下,春秋之前,公国就那么大,百姓生产能力就那么低,若是杀伤太大,抢来的地不够人手耕作,也毫无意义,加上大多数时间战争的产生,其实就是周王朝之下的分封贵族家族之间的矛盾,谁也说服不了谁的时候,就打一架看谁的拳头硬就听谁的呗。 自然是比较守规矩的。 然后到了春秋后期,战国兴起,那个孙子虽然不是第一个用撩阴腿的,但他是第一个总结出撩阴腿的三十六种的使用方式的…… 加上当时华夏的人口也增长了不少,也足够挥霍一阵了,因此以打击对方生产力,消弱对方力量,从而赢得战争的战术也就层出不穷,有了突飞猛进的展。 到了战国后期,动不动就坑杀,也就成为了一种常态。就像是被诟病了许久的白起,若不是坑杀了赵国青壮有生力量,赵国也不至于一下子就从准一流直接跌落到三流诸侯国。 因此,魏延用这个手段不是什么问题,问题是征西派遣魏延到这里做这样事情,侵扰安汉,驱逐民众,是为了什么? 蒯琪派遣出去一些斥候,但是很快斥候就伤的伤,残的残,死的死,除了带来魏延等人在步步逼近之外,并没有多少的特别信息,到了后来,一来斥候伤残严重,二来蒯琪也认为魏延是冲着安汉而来的,所以也就没有继续往外派遣斥候了,将城门紧闭,严查流民,防止魏延人马混杂在其中,趁乱夺城什么的。 但是,在蒯琪心中,还是有个疑问。 难道就像是那个魏延宣称的一样,只是为了报复这些民众将钱粮给了刘琦而没有给征西么? 当人是傻子不成? 这么鬼扯的理由那个会信? 位于安汉左近的这些山寨村寨什么的,难道还要将钱粮千里迢迢,嗯,百里漫漫的送去征西人马所在的广汉不成? 明显不合常理。 然而这个不合常理的理由,却被征西麾下的这个魏延信誓旦旦的拿出来作为幌子,是为了干什么?或者说是为了掩饰什么? 如果仅仅是为了制造流民,蒯琪并不怕。 大量的百姓到了安汉,对于蒯琪来说,是有一些麻烦,但是并不是很大。虽然说收了这些民众的钱粮,就相互的应该负起一定的保护责任,但问题是这些原本就是川蜀巴东的百姓,又不是荆襄人,意思意思也就行了,那个真的会去管这些人的死活? 为了减轻负担,蒯琪一面派人宣称这些人现在面临的痛苦完完全全都是征西照成的,丝毫不提自己方面的保护不力,将仇恨全数引导到征西那个方面上,而且另外一个方面开始大大肆宣称安汉已经多么多么困境,粮草已经多么多么虚空,自己是在多么困难的情况下才凑齐了一点点的物资,然后就自然而然减少了各项的供应…… 如此一来,这些位于城外的流民自然就什么不好了,没得吃没得穿没得住,痛苦不堪,更是对于征西非常仇恨。 蒯琪自以为处理得不错,若是真的征西派遣魏延来攻打安汉,说不得这些流民还能成为什么敢死队,自动自的去攻击消耗魏延人马,岂不美哉? 在流民的痛苦不堪背后,在安汉城中的坐地虎现如今都笑开了花,背地里不知道多感谢征西魏延做的这一出,要不然自家也不会挑了好几个姐妹花什么的来养着,甚至还有人捡了个双生子,准备好好的调教三四年,不管是留着自己用还是拿来送人,都是上佳,其余得了消息,看的眼馋的,便天天用赈灾的名义,拿些小恩小惠,到城外的民居点里面去采买人口。 青壮男丁有人要,娇美小娘也不缺人抢,至于那些没人要的老弱,等囤积到一定数量,蒯琪便找个借口说这些人作乱,甚至连借口都不用找,直接宣称这些人是征西奸细什么的,派遣兵卒围起来,尽数屠了,又可以嫁祸给征西,然后自己又省下不少钱粮。 再这样的局面之下,纵然刘琦蒯琪已经抵达了安汉,增加了不少兵卒力量,但是因为城外的流民还没有达到安汉大户所无法忍受的极限,甚至还有不少大户觉得这个是天赐的财机会,是增加人口的良机,因此对于出兵围剿征西偏军魏延部队不是很上心,也不怎么支持…… 而刘琦蒯琪两个,之前见识过征西兵卒的勇猛,吃了一个大亏之后,也没有太多的勇气独自领军出战,便一方面派遣了信使去往川中成都敦促刘备来援,一面守着安汉,等着魏延前来攻城…… 三天过去了,五天过去了,七天过去了…… 就连城外的流民也渐渐稀疏了,不再像是最前几天,密集的往安汉而来,现在只有零星的几个,就像是周边的山寨已经被魏延扫荡光了,又或是魏延停下了攻势。 但是不管是哪一种,安汉城下,依旧不见魏延等人的身影。 刘琦和蒯琪合计了一下,这样苦等也不是什么办法,便开始驱赶这些被钉耙过了一遍又一边,已经是被吃得没什么味道的残羹冷炙,滚回原来的地方去,让这些家伙多少挥一些余热,借此察看一下征西人马究竟在哪里。 可是等这些被嚼得没多少汁水的巴东民众回去的时候,才猛然间现征西人马已经不知所踪,就连原以为已经被烧毁破坏的村寨,依旧存在,就连之前被攻破的寨门也被封钉了起来,撬开一看,村寨之中的财物也大都完好…… 第1551章 疑兵之计 山林之中,魏延坐在一块大石头之上,手里拿着是之前就下来的巴东地图,正在聚精会神的辨认着手中地图的标识和自己实际位置的差距。 虽然说魏延之前就冒险走过山道,但是并不代表走过巴西郡的山道,就能在巴东郡如履平地,不过相同的是,上一次是杜胡带着他,这一次也是。 作为賨人王,杜胡虽然看不懂魏延手中的地图,但是他熟悉周边的地形,趁着初冬的时分,虽然山岚已经是有些寒彻骨,但是还不至于遭遇到大雪封山,因此快进快出还是很有必要的。 从安汉转进山中,魏延已经走了三天,除了必须要特意派遣出去查勘地形的斥候会在道路上插下标识的白杆之外,其余的兵卒都尽可能的收拢着自己的物品,减少行踪的暴露的可能。 平面的地图,慢慢的在魏延脑海当中形成立体的形状,他带着人马在安汉虚晃一枪,目标其实就是汉水之畔的鱼复。 为了掩饰大军行进的路线,对于沿途的山寨采取屠杀灭绝的事情并不少见,但是魏延依旧网开一面,用一个听起来很是荒谬的借口驱逐了沿途的村寨民众,遮掩了大军实际的行进方向,同时也引诱了刘琦等人错误的判断了魏延的进攻的选择。 魏延比较喜欢冒险,或许是天生的倾向,他对于这种带着一些赌运气成分的行动,有着难以抑制的冲动,但是有意思的是魏延却不喜欢纯粹的博彩,甚至很多士族子弟喜欢得不了的斗鸡走狗,魏延也是连看都懒得看上一眼。 要知道斗鸡,别觉得后世看起来似乎不怎么上档次,和什么梭哈德州麻将牌九什么的不能想比,但是在春秋时期,这个可是堂而皇之的记录在左传当中,甚至还写明了双方如何斗,如何作弊等等的细节…… 就连史记之中,也有记载,“袁盎病免居家,与闾里浮沉,相随行,斗鸡走狗”,在汉代整个朝代之中,上至大臣,下至百姓,对于斗鸡走狗,都很喜欢。即使汉亡后,三国时期,也照样被一些上流社会的人们所热爱。魏明帝曹叡,不仅喜欢斗鸡,还专门为此建了斗鸡场所,进行大规模的斗鸡博彩。这种习惯,一直持续到了南北朝时期,依旧是“高端人士”们的嗜好。 魏延或许是之前家贫,没机会参与,现在虽然不再为钱财愁,但又看不上那种小场面,所以根本无爱,只有在面对着战争当中的相斗决杀的时候,才能让魏延热血上涌,兴奋异常。 征西的优良后勤,巨大的财力投入,带来了足够的御寒毡毯和高热量的干粮,只要找到干净的水源,就可以在山中行进和野营,这一点,或许是其他任何诸侯,都没有办法轻松办到的。 得益于此,魏延这几天,在山中的行进还算是比较轻松,并不至于消耗了大量的兵卒体力,不过伴随着鱼复的临近,最艰苦的一段路就要到来。 “要说最短道路的话……翻过这两座山,就是鱼复了!”杜胡指着前方的山岭说道,“不过这两个山,都不好走,只有些山间行猎的小道,没有现成的道路……” 时机,时间就是机会。 魏延看着面前的两座山岭,沉默了片刻,决定不绕道,直接翻越这两座山岭。之前驱赶安汉左近的民众,牵扯了刘琦蒯琪等人,创造出了鱼复这样一个兵力空虚的时间段,自然不能白白让其错过。 “欸,将军,等,等一下……”杜胡见魏延似乎要下令的模样,连忙扯住了魏延的胳膊说道,“翻山到鱼复,虽说艰难,但是也会消耗儿郎的体力,这要是……怎么办?将军可有想过退路?” 魏延瞥了杜胡一眼,“怎么,觉得是某打不赢鱼复的守军不成?” 杜胡连忙在脸上堆上一大堆的笑容:“怎么会,我就是担心我的手下……这个,毕竟和将军虎狼兵卒,还是有些差距的么……再说,鱼复虽然城池狭小,但也是巴东重镇,这个……我们又没有带什么攻城器械……莫非将军带了那个什么,什么震天神雷?” 魏延点了点头,说道:“带是带了些,不过么,前段时间我们用的多了,所以现在也没有剩下多少来……” “啊?”杜胡眨眨眼,说道,“这鱼复之中,至少也有两千兵卒,要是不能攻克城门……这个……那个……恐怕是……” “放心吧!”魏延最后看了一眼地图,然后收在了怀中,“没什么恐怕这个,恐怕那个的,呆在家中吃饭喝水都有被噎死的风险,怕这怕那的还上什么战阵!某心中有数,放心吧!某什么时候坑过賨人王你啊!” 杜胡嘬了一个牙花子,“好吧,你是主将……听你的……” ………………………………………… 鱼复,在汉水之畔。 因为水流湍急,鱼游到此处也会倾覆,所以有鱼复之意。不过现在时节已经是入冬了,水位不管是流量还是水位,都是下降了不少,连带着也就不见得像是春夏之时,那么汹涌澎湃,触目惊心了。 在鱼复城南,有一个半人工半天然的港湾,当地人称之为圆石湾,因为原本这里像是一个半月圆弧的凹陷,水流在此相互激荡,使得在这个地方的相对平静,不像是河道之中那么的滔滔奔涌,因此这里就被当成是个渡口在用。 后来鱼复驻军,进来了大量的军船,刘琦蒯琪又根据川蜀船只进行整修改装,这个圆石湾顿时就扩建成为了一个大水寨,基本上鱼复所有的船只都汇集在这里。 水寨之处,一面是水,另外一面就是对着鱼复的南城门,若是没有船只又单独攻打水寨的话,便只能顶着鱼复南城之上的箭矢,冒着随时被鱼复守军抄袭侧后的风险,所以除非是鱼复城池陷落,否则圆石湾的水寨并不会有大的风险。 所以在鱼复的孟达也很放心,并没有特别的加重圆石湾水寨的兵卒防御力量,因为在孟达看来,并没有这个必要。 再加上之前刘琦和蒯琪北上攻击南充的时候,虽然败落了,但是也证明了征西并没有水军,要不然南充的那个什么徐晃,也不至于要在水道之中修建拦截的木桩什么的,真要是征西有水军船只,不就等于是连自己都拦起来了么? 因此,现在关键就还是在安汉之处,刘琦蒯琪领兵前去了许多时日,也没听闻有些什么动静,这让孟达有些疑虑,难道说征西人马又撤回去了? 不过毕竟鱼复和安汉还是有一段距离的,因此或许已经打起来了,只是还没有来得及将消息传来也说不准。 没有及时的消息,有没有其他额外的消息来源,孟达在茫然之中过了好几天,心中不知道怎么,老有些事情放不下,睡觉也睡不好,这一夜,又是迷迷糊糊的感觉刚刚沾到了枕头上,还未入眠,就听到夜空之中突然一阵喧哗,沉闷的号角声和尖锐的示警金锣声震动了整个的鱼复! 敌袭! 可问题是,哪里来的敌袭! 孟达被惊醒,一个咕噜滚下的床榻,才现自己的腿不知道是血液不通畅,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竟然有些软,踉跄了一下才算是站稳了,急急的一边穿甲一边问道:“哪里来的敌人!可是征西人马?” “回禀令君,未见到征西的战旗……”一旁的护卫应答道,“看起来像是賨人……” “賨人?!”孟达猛地觉得自己的腰腿也有力量了,勃然大怒的喊道,“来人!去查看到底多少人马!来报!” 该死的,就连賨人也如此嚣张了? 竟然胆敢夜袭城池? 孟达气冲冲的登上了鱼复的城墙,往外张望。 冬夜沉暗,呼啸的寒风吹着火把,只是将粘稠得仿佛有质一般得黑暗驱赶了些许,再远一些,光线就败下阵来,无力得沦陷在夜色的魔爪之下。 借助城上城下摇曳的火把光芒,确实是没有看到什么战旗,只有一些穿着賨人衣装的站在光芒照耀的一箭之地上,矗立不懂,似乎数量不少,在冷冷的打量着鱼复,打量着孟达。 果真是賨人! 孟达见状大怒,虽然在夜间,还是不太敢就这样洞开城门,但是如果就这样被城下的这些賨人逼迫得连反击都不做,那么他孟达还有什么颜面! 这些賨人,原本在孟达心中,都是下等的贱民,是些不可教化的蛮夷,如今竟然胆敢夜中围聚城外,简直就是叔叔可忍,婶婶不能忍! 孟达决定至少要杀一杀这些賨人的锐气,也是提升一下自己的兵卒士气。 战鼓声中,孟达正面派遣出一队兵卒,从城墙上吊垂而下,作为正面迎击,同时暗中又派出了一队,不打灯火,从侧面城墙也是悄悄的吊下去,准备给这些賨人一个教训,让这些不通文墨,不知兵法的蛮夷,知晓一下自家的厉害! 当然,孟达心中也有那么一个瞬间晃过了几个疑点,但是很快就被愤怒所蒙蔽,这两天睡眠本身就不好,心中又有许多焦虑,既有对于自己的,也有对于川蜀的。毕竟随着战局的变幻,原本以为能够至少能平分秋色的刘备刘琦军队,竟然好像是全面落在了下风,这将来要是…… 这样的忧虑无人可以排解,一直积压在孟达心间,当下见賨人攻城,顿时将这些时日的情绪都引了出来,所幸还算是多少有些神智清明,还不至于夜间不明情况就要洞开城门出城作战…… 正面沿着绳索吊下城的是孟达的外甥,邓贤。作为孟达之下,较为重要的军中统领,邓贤自然也要展现一下自身的武勇,表示一下自己不仅仅依靠着裙带关系,还有相当强悍的个人实力。 邓贤知道孟达在侧翼另外也派出了兵卒,所以下了城墙之后,便不慌不忙的先是召集了兵卒,然后整理了队列,稍微磨蹭了一下,多少留给侧翼的兵卒一些时间,但是又担心被对面的賨人现有异,便恶狠狠的用战刀拍击了一下盾牌,然后下令列阵越过吊桥,向前推进。 一百步。 賨人似乎有些慌乱。 邓贤哈的笑了出来,高声喊道:“这些牲畜就这点能耐!不用怕,待杀败这些牲畜,老子请弟兄们喝酒吃肉!” 鱼复兵卒应答一声,士气蒸腾。 八十步…… 在这个距离上,邓贤也大体上看清了对面的賨人看起来似乎很多,但是实际上站得很开,相互之间竟然隔着好几个身位! “我日你屋里仙人板板!”邓贤见到如此情形,顿时大怒,“这胎神瓜哇子,摆了个花架子!” “杀!甩死这些龟儿子!” 邓贤大吼,甚至都觉得不用等侧翼的包抄了,賨人这个样子,不就是摆了一个疑兵之计么,但若是被自己杀到了面前,这什么疑兵之计还有什么作用! 就在邓贤大呼小叫的带着兵卒前猛冲,要准备一举打散賨人的阵列的时候,忽然看到在黑暗之中似乎有些人影晃动,旋即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嘣,嘣嘣嘣!” 邓贤多少也是在军中混过一段时间,对于这个声音自然是非常熟悉,这一连串的弓弦之声密集的在黑暗之中响起,似乎有成百上千的弓弩手在一同齐射一般! 邓贤嚎叫一声,猛地向地上一扑! 此时此刻,什么丰功伟绩,什么伟岸风度,邓贤统统顾不上了,只求能在强弓劲弩的覆盖面之下,能够活下来! 跟着邓贤正在冲刺的鱼复兵卒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从黑暗之中射出的箭矢弩矢射倒了一排!血肉横飞当中惨叫着扑倒在地,而后面跟进的兵卒也收不住脚步,有的直接撞上了箭矢,有的则是踩踏到了前面的兵卒身躯,整个阵线顿时乱成一片! 深沉的夜色之中,一只又一只的箭矢弩矢从黑暗之中飞出来,射得邓贤等人惨叫连连!在仅有的火把照耀之下,光影晃动,当看到箭矢弩矢的影子的时候,多半已经是射到了近前,就根本谈不上什么躲避了,纵然个人武勇再强,在这样的环境之下,也用不上。 “丢掉火把!丢掉火把!”趴在地上,用盾牌顶在脑袋上的邓贤狂叫着。 鱼复的兵卒反应过来,纷纷将手中的火把远远的抛出…… 几乎是同时间,邓贤手下抛出了火把,对面賨人也纷纷同样抛出了火把,消失在黑夜之中,这样一来,原本准备在从侧翼包抄的另外一队鱼复兵卒顿时也失去了目标,有些不知所措的停在了原地…… 第1552章 声北击南 对于黑暗,或许刻在基因里面的恐惧,或者是脑垂体的褪黑素分泌,人类多半是比白天更谨慎,更不敢随意的冲进这浓稠得仿佛有质一般的夜色之中。 残留在地面上的火把挣扎了几下,很快的就屈服在刺骨的夜风和冰冷的地面双重夹攻之下,畏缩了火苗,有的干脆呜咽一声,化为一缕黑烟,消失殆尽。 邓贤一声不吭的退回到了自家弓箭的保护范围之内,才算是缓下一口气。对付賨人,邓贤毫无畏惧,就算是賨人人数再多,杀几个人,放几把火之后,賨人依旧能够抵抗搏杀的,已经是及其难得了,大多数賨人都会四散奔逃,因此基本上是没有什么压力的,可是黑暗之中激射而出的箭矢和弩矢,让邓贤明白,在鱼复城下的,不仅仅有賨人,还有征西的兵卒! 也只有征西的兵卒,才拥有这么犀利的武器配置! 不是我军无能,而是敌军太强了…… 那么,现在要怎么办? 邓贤仰头看着鱼复城墙,看着城墙之上的孟达。 城墙之上,孟达有些迟疑着,惊魂不定,也没空理会邓贤的扬起的小脸。 征西兵马居然来到了鱼复?怎么没有任何的消息?是怎么来的?从什么地方来的?来这里要干什么?是不是安汉已经败落了?川中呢?难道说刘备刘玄德也挡不住征西了么? 突然迸出来的各种各样的问题,就像是一个又一个的霹雳,在孟达的脑海当中炸响,炸得孟达都感觉整个天地都有些晃动,只能是扶着城墙的城垛,才能保持自己的身形不垮塌下来。 “轰!” 夜色之中,忽然有火光一现! 一杆三色旗帜在火光之中骄傲的仰着头,在旗帜下方,魏延举着战刀,大声吼叫道:“抢城!” “噢!噢!抢城!抢城!”似乎有无数人的狂吼,夹杂着兵器相互拍击,敲砸地面的声音一同响起,就像是汹涌的浪潮一般,撞击在鱼复的城墙之上,让鱼复上至孟达,下至普通的兵卒,都不由得微微向后一缩,脸色有些白。 城下的邓贤更是不堪,被一通乱箭射杀了近半之后,又见到了这样一个阵势,顿时都快吓哭了,嗷的一声便往回冲,“征西要攻城了!征西要攻城了!绳子呢!快!绳子扔下来!快拉老子上去!” “放箭!放箭!”孟达大声吼叫道,“弓箭手,放箭!” 鱼复县城一直以来,都不算是什么大县,因此城中驻扎的兵马原本就不是很多,之前刘琦蒯琪等人在,多少还好一些,现在只有孟达一个人在这里,自然胆气就伴随着兵卒数量的减少而衰退了不少。 虽然半夜抢城这种事情,认真讲起来有些荒谬,但是更荒谬的是连征西的部队都不知不觉的出现在了这里,还有什么事情是征西做不到的? 箭矢如同乱雨,纷纷而下。 魏延等人基本上都是在一箭之地外,再加上夜风凌冽,箭矢到了末端的时候大多数都被吹歪了,有气无力的落在地面上,自然是毫无损伤。 魏延放声大笑,在火把的照耀之中,在三色旗帜之下,他将战刀高高举起,然后指着头上的孟达,虽然魏延不认得孟达,但是根据护卫和旗帜判断,也多少猜到这个就是鱼复的守将,嘿然高喝道:“兀那匹夫!敢来一战否?!” 尼玛才匹夫!尼玛全家都是匹夫!孟达气的脸色又白又青,也不想和魏延对骂,只是举手下令,“射击!全力射击!” 鱼复弓箭手涌到了城垛之上,朝着魏延的方向全力吊射。 魏延哈哈大笑了几声,然后撇撇嘴,低声吩咐道:“收了,都收了,准备换地方了……” 黑夜之中的火把,再次熄灭了。 此时正是寅时初刻,也是黎明前最为黑暗的时候。火把熄灭之后,鱼复城头上的众兵卒顿时失去了目标,茫然的射出了几箭之后,便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邓贤正攀爬到了一半,不上不下的吊在半空中,不知道自己是应该继续向上,还是下去侦察一下…… 孟达转头,似乎这个时候才现了邓贤等兵卒一般,顿时暴跳如雷:“瓜娃子!都下去!下去哈!给老子看看征西在干什么!” 邓贤无奈,又哧溜着下了城墙,然后重新捡起之前丢下的盾牌,顶在自己面前,招呼了一声,汇集了一些人手,慢慢的再次度过了吊桥,朝着火光熄灭的地方摸去。 “都小心些!”邓贤紧张的转动着眼珠子,四下乱看着,一边心中暗骂,不仅有骂孟达,还有骂原本应该从侧翼包抄的哪一个小队。不知道那个小队也是被打残了,还是说被吓坏了,反正到现在都没有什么动静,也见不到人,结果导致压力全在邓贤这里。 “啊呀!” 黑灯瞎火之中,不知道是谁踩中了什么,又或是被冷箭射中了,吭哧一声摔倒在地,吓得邓贤就是一个哆嗦,然后才现只是那一个人跌倒了,凌冽的寒风之中,并没有参杂着令他恐惧的声音。 还好,还好…… “戒备……小心戒备……”邓贤猫着腰,小步小步的向前挪动着。若是在后面向前看,邓贤此时此刻的姿势,像极了一只瘸腿的鸭子。 “嗷!嗷嗷!” 突然之间,几名鱼复的兵卒惨叫一声倒了下去。紧接着又是倒下几人,整个队形顿时又有些混乱起来。 “该死的!是铁蒺藜!地面上有铁蒺藜!” “小心脚下!” “别踩到铁蒺藜!” 顿时队列之中,鱼复兵卒大呼小叫起来。 邓贤正准备下达指令让兵卒用兵刃拨打地面,以此来清扫铁蒺藜,耳朵却猛然间听见夜风之中似乎有些令人恐惧的声响…… “嘣,嘣嘣……” 虽然没有火光照耀,但是在黑夜之中惨叫连连,嘈杂无比的鱼复兵卒,无形当中就是矗立起一个巨大的标靶,顿时从黑暗之中吸引出来了一片箭矢弩矢,呼啸着,夹杂在夜风之中,突袭而至! “趴下!”邓贤连忙趴在地面上,再次用盾牌斜斜的盖在自己脑袋上,“都别叫唤了!该死的,都闭嘴!别吵吵了!” 一只只箭矢从黑暗之中顺着声音袭来,虽然有不少是落空的,但是也有一些射中了鱼复兵卒,激扬出一片的血雾,也让场面越的混乱起来,纵然邓贤出了正确的指令,但是依旧没能够立刻控制得住场面。 一个接着一个,傻站着的鱼复兵卒接连倒下,死透了的自然一声不吭,没死绝的有一声没一声的哼哼着,在黑夜之中更增添了几分凄惨。 远处黑暗之中,似乎又重新恢复了平静,好像方才的那些令人恐惧,夺人性命的箭矢弩矢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一样。 邓贤呸了一声,趴着不动了,侥幸逃过了两轮的箭矢突袭之后,两次的死里逃生也让邓贤丧失了继续向前的勇气,他看了看天边,似乎有些灰黑的浅色了,算球了,再等等,再等等天色亮一些再说吧,反正现在老子说什么都不动了,就算是老舅来了都不好使…… 鱼复城墙之上的孟达也很无奈,转头看了看,觉得天色将明,既然不见征西人马逼近攻城,那么就谨守城墙,等待天明就是,反正也就是大概不到一个时辰了…… 而此时此刻,魏延带着手下,正急的赶往鱼复城外,汉水之畔的圆石湾。 精锐的征西兵卒,也都沉默着跟在魏延身后,朝前疾行,虽然脚上包裹了一层的麻布,但是疾行当中依旧不能完全消除脚步声,再加上偶尔兵甲相互碰撞,形成了一曲低沉但是有紧张的曲目,沉沉的在晨曦将至的时候响起。 “啊哈……”杜胡跟在魏延身侧,低声说道,声音里面夹杂着三分的兴奋和三分的骄傲,毕竟最初的时候也有賨人贡献的力量,虽然只是举着火把而已,但是也是一份功劳不是么,“魏将军,了不起!这仗,居然能这么打!这要是征西将军知晓了,八成也是要佩服将军的哈……” 魏延嘿嘿低声笑了一下,摇了摇头,表示不是自己的创,不过依旧还是有点小得意:“哈哈,这办法啊,是我跟讲武堂里面战例学的,不能算是我的……鱼复这些软蛋,料他们也不敢追出来……” “那也是将军打得好……”杜胡再次强调着,然后说道,“……我们现在是去烧船么?” 魏延摇了摇头,说道:“不能烧,烧了你准备再爬一趟山么?” “啊?”杜胡愣了一下,顿时落下了两步,连忙加快了追上来,说道,“不烧船,难不成……我们……” 魏延嘿嘿一笑,说道:“猜对了!我们坐船回去!” “啊?可是,可是我的族人大多数都不会开船啊!”杜胡有些急切的说道。 魏延也是愣了一下,旋即继续向前,“不会?那就只能赶快学了……跟着我们学,我们做什么,你们做什么……” “这一时之间怎么能学得会啊!”杜胡叫道。 “天一亮,我们的这些兵力就再也遮掩不住!”魏延脚步不停,继续向前,“我们的兵粮也快用尽了,若是再走山道回去,都要饿死在半路上!乘船便是唯一的活路!不会驾舟不要紧,学就是了!拿命学!想活命的,就学得快!” “不是……那个什么……”杜胡想要说什么,却现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得咬咬牙,跺了跺脚,跟在了魏延后面。 魏延原本计划之中,就没有准备攻打鱼复城,一开始的目标就是圆石湾这里的船只,只要是夺取了这些船只,自然就解除了南充以及阆中承受的威胁。 同时,纵然征西兵卒大多数都可以称之为这个时代的精锐,但依旧还是肉体凡胎,依旧还是要吃喝拉撒,若不乘船回去,在体力和粮草消耗殆尽的情况下,纵然魏延有通天之能,也不见得能带着兵卒活着回去! 汉中,自然也有汉水的一段,荆襄商队也可以乘船直至上庸,加上魏延本身也是跟着荆襄人马一起来到汉中的,自然手下有些懂得操船之术,至于杜胡的这些賨人,就像是魏延所说的一样,到了这个时刻,也只有拿命去学了,学会的自然是有命,而学不会的…… 圆石湾水寨。 刘琦蒯琪走后,这边便只留下了一个隶属于荆襄的军侯,带着四五百人驻扎于此。又因为这些水军,一直以来都是属于刘琦这边管辖的,所以和鱼复那边的联系并不密切,也没有什么上下级别的关系。 因此,纵然再圆石湾水寨这里听到了鱼复那边的一些嘈杂声响什么的,水寨之中依旧是大门紧闭,没有派遣兵卒出来支援鱼复县城的意思。 伴随着鱼复声响的沉寂下来,圆石湾水寨仅有的一些骚动也同样沉寂了下去。 看这样子,多半是走水了?不管了,天亮了再说。留守在水寨中的军侯这样想着,见周边也没有什么情况,便下达了个让兵卒戒备的指令,自己摇摇晃晃的回去睡觉了。 临近天色将明之际,往往都是人体最为困顿的时候。在水寨朝外的两个哨塔之上,值守的兵卒强打这精神,和不断下垂的眼皮做着殊死的搏斗,一会儿输一会儿赢,当然,输的时候越来越多,头颅也越沉重起来…… 魏延的兵卒从黑暗之中窜出,逼近了水寨寨墙。 哨塔之上燃烧的火把,照出了几个值守的兵卒身影。 哨塔之上值守的兵卒晃动着,当现视野之中有些人影也在晃动着的时候,在寒风当中被吹拂了半夜的神经,竟然一时半会没有能够反映过来! 二十余名的征西强弩手分成了两队,二话不说的便冲上来,瞄准,射击! 虽然说这些强弩手并不像是凌颉的那些精锐斥候一样,拥有精准的远程射击能力,但是质量上的不足,便用数量上来弥补,每个哨塔上都在十余枚的弩矢关照之下,纵然有个别的射手射歪了,但是依旧还是有其他人射中了,顿时水寨哨塔之上木屑横飞,鲜血飙激! “轰开寨门!”魏延大喝一声,指挥着让人将仅存的火药埋在水寨寨门之处,“不要恋战!抢船!抢船!我们回家!” “轰!” 水寨寨门被轰开了一个豁口,大小木块木屑,在火光和烟尘当中崩飞。 魏延带着兵卒顺着豁口一拥而入,直直的朝着停放这船只的地方杀去,几个还未完全清醒的水寨兵卒从帐篷里面茫然的窜出来,迎面就被魏延两刀砍了回去。 “砍缆绳!”魏延指挥着,“别恋战!放完火都上船!賨人王,让你的人跟着做!” 幸运的是,虽然賨人手忙脚乱,多少有些混乱不堪,但是水寨之中的留守兵卒却更加无序,被魏延等人凿杀出一条血路之后半响都没能反应过来,等到魏延等人大部分都冲上了船只,开始冲撞烧毁其他的船只,賨人们也勉强着将船只撑离岸边的时候,才算是重新汇整了队列,追杀了上来。 人在挣扎活命的时候,爆出来的潜力,向来都是不容小觑的。粗浅的划桨技能,不追求度,也不追求技巧,只是要求整齐统一,虽然賨人之中很多人是第一次拿木桨,但是在死亡面前,还是很多人很快的学会了如何使用。就像是那些被丢在水中的旱鸭子一样,要么很快的学会了狗刨式,要么就…… 至于那些掌握不了统一步骤,慌乱得乱转的賨人,划着划着有的就撞到了一处,然后翻到了在水中,然后很快的就被水流冲刷带走。 杜胡紧紧的扒拉着船帮,也不敢站起来,看着他手下的賨人转眼之间少了接近一半,痛苦的哭号着,泪流满面。 “走了!回家!”魏延稳稳的站在船尾,丝毫不在意船体的轻微起伏,看了一眼杜胡,“哭什么!行军作战,那个不是将自家的脑袋挂在裤带上!不豁出命去抢,难道泼天一般的富贵就会掉在你面前么!和老天抢富贵,输了鸟朝天,赢了荫子孙!就这么简单,有什么好哭的!” “我们胜了!大胜!”魏延高声呼喝道,“征西将军定然重重有赏!求仁得仁,还有什么好遗憾的!来!向身亡的兄弟们招呼一声!魂归来兮!随吾归家!” “魂归来兮!随吾归家!” 征西兵卒高声喊道。 “魂归来兮!随吾归家!” 杜胡扯着脖子,青筋毕露,和其他的賨人一同,跟着征西的兵卒朝着天空大喊。 汉水滔滔,滚滚向东…… 第1553章 进退为难 冬日的太阳,看着耀眼,但是实际上却是一个样子货,有气无力的挂在空中,就像是年满八年,已经签了长期合同的办公室主任,热度不是没有,却毫无激情。 刘隶坐在一颗树下,任凭着阳光洒落在他的脸上,但是刘隶依旧觉得很寒冷,从心里冷。 呵呵。 我刘隶刘经国,竟然会有这么一天…… 刘隶闭上眼,只觉得嘴里又涩又苦,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在刘隶的脑海之中,浮现出了一幅场景。 黄色的天空,血色的土地,呼啸的烈风。 阴山之上三色战旗迎风招展。 征西将军矗立在三色战旗之下,地面上黄沙飞扬,人影若隐若现,眼前如梦似幻。 那个时候还是领着中郎将职位的斐潜,在阴山之上傲然而立:“某领兵北上,若无兵将齐心,若无单于相助,若无并州父老支持,也无今日此刻之荣耀!若言贺喜,当为一路拼杀死伤的诸位兄弟手足,当为并州北地饱受鲜卑摧残之百姓,当为诸位同心同力,当为千里华夏,当为煌煌之大汉所贺!” 刘隶至今想起,尤然觉得热血沸腾。 下一刻。 灰色的天空,黑色的土地,也是一样呼啸的烈风。 绵延蜿蜒的队列,似乎就是在黄沙之中挣扎求活的长虫。 刘备那时刚刚战败,无家可归,军中惶惶不可终日,可是刘备依旧笑容灿烂,声音晴朗:“吾等心往一处,力往一处,便是荆棘遍地,也可成心安之所!今日诸位不负备,翌日备亦不负诸位!向前看!只要不低下头,便依旧可以看得见整个天下!” 那时那刻,刘备的笑容依旧灿烂,明亮,带着宛如孩童的纯真,让人看了似乎就能感觉到温暖,感觉到希望,就像是刘备第一次见到刘隶的时候的笑容,依旧是一模一样。 刘隶至今想起,尤能感觉到哪一种温暖。 两幅画面轰然相撞,化作了漫天的火光…… 刘隶痛苦的用双手捂住了脸,只觉得自己的心,就像是狂风之中的浮尘,永远都在空中飘荡着,永远都没有踏实的那一刻。 谁能告诉我,究竟应该怎么做? 自己回到了征西将军这一侧,可是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这种心情甚至连刘隶也难以控制和掩饰,像征西将军那么聪慧的人,又怎么可能没有任何的察觉?可是征西将军依旧没有调走我的部曲,甚至还一视同仁的安排对待…… 怀中的小竹筒,就像是一块烧红的炭一般,灼烧得刘隶非常的难受。 竹筒之中的,便是征西将军斐潜营地的布防图。 征西将军斐潜的大营,距离县的距离,是二十五里。而二十五里,则是一个相当尴尬的距离。看起来似乎只是比正常的十里或是十五里的多上了一点点,账面上的数值落到实际当中,就要兵卒多走一两个时辰,且不论对于兵卒的体力消耗影响怎样,单单说若是攻克不下,想要再回头返回县,然后再遇上张辽的六百余的骑兵侧翼突袭,这多出来的十里将会成为梦魇一般的存在。 因此,除非是完全掌握了对方动向,并且有一定的取胜把握,否则作为步军统帅,是不会轻易地离开营寨的。 作为刘备,自然最希望得到的,就是关于征西将军斐潜的兵力构成,营寨分布,还有最为关键的布防设置,就像是刘隶提供给斐潜的那一份县布防图一样。 有了确切的布防图,才能有的放矢的进行调整,控制军队行进的度和距离,还可以有效的保持着兵卒的体力,使得兵卒可以在达到有效的要点之后,立刻展开进攻,同时对于对方的防御调动也有相应的预案,如此一来自然会提升不少的胜率。 可是,这一份的布防图,真的要交出去么? 征西将军斐潜有义,平复白波,驱逐鲜卑,收复阴山,那一项那一桩不是家国大义? 违义者如何能立于天地? 可是左将军刘备有恩,这几年,就不说刘备,就连二将军三将军,也都是照顾有加,还有传艺之恩,点点滴滴涌向心头,又能说忘便忘? 忘恩者又如何有颜见于世人? 一方是义,一方是恩,刘隶不知不觉当中,已经是泪流满面…… ………………………………………… 县。 关羽见到又是一波的斥候狼狈的退了回来,两道卧蚕眉几乎都快连到了一起。 “不必懊恼,好生下去休整就是!” 关羽对待士族的态度似乎傲然,甚至有些冷冰冰的感觉,但是对于普通兵卒却很亲切,询问了一下侦察的情况,便温言吩咐让这些斥候下去休息。 这几天,斥候的折损却是很厉害。 关键是征西将军斐潜那边,不知道用了什么妖法,竟然可以让兵卒掩藏在树木草丛之中,隐踪秘形,一开始就让刘备的这些斥候吃了一个大亏。 虽然后来刘备的斥候逃得一些回来,说明了一些情况,但问题是这些斥候未必能够清晰的描述出征西斥候的伪装,就算是描述出来,其余没有见识过的依旧没有相应的概念…… 吃鸡游戏吉利服,懂得的人自然有概念,但是要向一个从来没有接触过吃鸡游戏,根本没有见到什么吉利服的人解释,这个难度自然是不小。 什么? 画出来? 呵呵,有这个想法的小伙伴不妨自己画一下,然后给一个不知道吉利服的人看看试一下先…… “兄长,吾等斥候连日折损颇多……”关羽来到了县厅堂之处,见到了刘备,便拱手说道,“要是这般持续下去,恐怕是……” 刘备低着头,没有注意到关羽来临,全神贯注的在看着地图,似乎要将地图上看出花来一般,因此也没有立刻回应关羽的问题。 “兄长……”关羽又轻轻唤道。 “啊?二弟方才说些什么?”刘备像是从沉思当中回过神来一般,抬起头,放觉得脖颈有些酸痛,不由得伸手狠狠的揉捏了几下,松弛了一下肌肉,才吐了一口气出来,“哦……斥候啊……这个征西将军……果然是名不虚传……” 关羽闻言,顿时眯了眯眼。拂了拂长髯。 刘备对于关羽,就像是了解自己的手掌一般,相当的熟悉,看见了关羽的神态,就知道关羽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必然还是有些傲气不服的,所以干脆点了点地图,说道:“二弟,到真不是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来,你来看……” “这几日,我们的斥候大概只能到差不多这里……”刘备在县之外,大概二十里的距离处虚虚画了一条线,“然而再想要向前,便是极难……二弟可知这是为什么?” “多有言妖法者,然依某观之……”关羽眯缝着眼说道,“并无妖法,不外乎征西之下,精锐较多尔……”当年黄巾贼也是妖法这个,神通那个的,不也是一刀砍了?什么刀枪不入黄巾力士,其实就是一些比较精锐,装备较好的黄巾贼,想必当下在斥候方面,遇到的这个情况也是差不太多。 刘备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此乃其一,可有其二?” “其二?”关羽微微睁开眼睛,又看了看地图,沉吟了一下,说道,“莫非……这个距离……” “正是!二弟果然天赋过人!寻常人可是绝对察觉不到这一点的差异……”刘备对于关羽的推测表示称赞,并继续说道,“寻常斥候哨探,若无特别言明,二十三十里就是常数,若是四十五十里,便基本上要一日方得一个来回……而征西大营便是在二十里之外,故而吾等斥候从县至此……” 刘备指了指二十里的那一条线,继续说道:“……人力马力均是消耗小半,而征西人马相较而言,却只是走了这么一段……”刘备在地图上比划了一下,“如此一来,征西斥候消耗小,又是以逸待劳……斥候落败,也就不足为奇了……可是我们又不得不查探……征西此人擅长谋略,盛名之下,果无虚士啊……” 冷兵器时代,体力就是关键因素,就算是关羽,万一体力耗尽,就像是血皮一样,说不定那个哨塔那个小兵扔出一条绊马索就倒了。 “征西小贼,果然奸猾!”关羽冷哼一声,“既如此,兄长又为何……嗯,刘经国已是多日未有消息,会不会……” “经国贤弟面容方正,心地仁厚,当不负吾也……”刘备低着头,看着地图,没等关羽讲完,便打断道。 关羽闻言,却是目光闪动了一下,看了一眼刘备,然后又重新眯起了眼,也将目光汇集在了地图之上…… ……………………………… 征西将军大营。 征西将军斐潜,也在看着地图,只不过,他的这一张地图,比刘备的要来得更大,不仅仅是川蜀地区,而是全华夏范围。 斐潜虽然领兵前来,但是其实并没有打算直接攻击县。 正常来说,攻略一个城池,需要先将这个城池位于野外的兵力清剿干净,然后才能有效的进行围城作战,换句话来说,如果说斐潜想要攻打县,就必须先要将县左右两翼的大营先后攻克拔下之后,才能放心大胆的围攻县。 而这县左右两个大营,先是在庞羲之下全力修建,又在关羽之下修葺规整,纵然有刘隶带来的布防图,也不是说攻克就能攻克的一件事情。 纵然用火药炸开营门,也不见得能够立刻获胜。最简单的应对方式就是在营门内挖一个大坑,上面搭上木板,平常的时候营地内部的兵卒往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从外面冲进来的兵卒肯定就不知道…… 所以,对于斐潜来说,能不攻坚,最好还是不攻坚。 当然,对于刘备来说,自然也是一样。谁也不是傻子,会放弃自家的优势然后硬生生的白龙鱼服被人殴打成为鱼龙白服,纵然再混蛋的纨绔也不至于如此愚昧的执胯…… 故而只要大军出动,不管是斐潜自己,还是刘备对方,肯定都是判断能够占据一定的优势,有比较高的胜率的时候才会出动,而不会随意的开展攻击,消耗自身的力量。 就像是在五丈原,双方实力差不多对等的情况下,就连猪哥也只能送个女装表示一下愤慨,其余的也没有办法做些什么…… 说实在的,斐潜还真的希望能够引刘备出来再打一场,毕竟若是论野外正面作战的兵卒能力,斐潜还是比较有信心的。在这样一个冷兵器时代,自家的装备比刘备更好,自家的兵卒训练比刘备更强,自家的后勤待遇比刘备更贵,呸,更佳,若是在野外兵线上的正面交锋,自然是占据一定的优势。 而且斐潜脱离了广汉的维护范围,对于刘备而言,也是增强了不少对于刘备的引诱力,毕竟对于刘备来说,若是擒杀斐潜于此,那么川中大局基本上来说就等于立刻可定。 虽然说对于斐潜自己来说,呆在广汉拖延下去,依旧是占据上风,而且纵然刘备在川中如何操作,斐潜埋下去的那些隐患,总有机会爆出来的,但问题是刘备可以只关注川蜀这一个地方的战局,而对于斐潜来说,却要通盘考虑。 先不说冀州兖州那一块的变动,前几天接到在陇右的消息,吕布吕奉先经过多方的探查,甚至剿灭了三个相关联的胡人部落,总于是找寻到了之前截杀白雀的那一拨马贼踪迹,据李儒来信称,吕布已经带着人马,杀向了那群马贼藏身之地…… 如果陇右能够平定,那么接下来少不得要将吕布在太原的家人,护送到河西走廊那边去,还要安排一些民生军事的人员,还要和河西这些分散各处的外族国度建立贸易路线,然后通过这些家伙看能不能获取一些大汉原本没有的物品。 同时吕布吕奉先现在的状态么,李儒在,自然没有什么问题,可是李儒的身体……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隐患…… 另外一个方面,在阴山幽北之处的乌桓人和鲜卑人之间的矛盾也是越来越大,一方面是因为刘虞之子刘和,还有腌肉咸鱼兄弟,咳咳,阎柔鲜于兄弟等人在其中搅合,另外一方面也有天气变冷,草场缩减的原因,反正战火是一触即…… 还有,荆州也传来了消息,刘表身体好像也是很有问题了,若是刘表真的熬不了多久,那么荆襄的地盘要不要伸个手处理一下,还是推选个代理人出来,亦或是通过黄氏…… 这些事情,都必须要考虑,都需要处理,因此周边的环境变化了,导致斐潜也就自然希望在川蜀的战斗能够早一点结束,早一些脱手出来处理其他方面的问题。 当然,最重要的并不是斐潜想怎么样,还是要看刘备配合不配合…… 叮当铠甲鳞片碰撞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传了过来,在大帐之外值守护卫的兵卒高声唱名:“启禀主公!张将军求见!” 这是终于有新的变化了么? 斐潜放下手中的地图,朗声说道:“有请!” 片刻之后,中军大帐的门帘一挑,张辽走了进来,拱手说道:“果然不出主公所料……” 第1554章 川中一战 征西将军大营。 中军大帐之中,张辽的面色深沉。 “昨日,刘校尉统领其下出营查勘,出营者六十七人,归营者六十二人……” “今日,刘校尉辰时出营,计数七十四人,申时返归,归者六十七人……” “此外,某令人探听,刘校尉等人,皆于周边山间查勘,并未遭遇虎虫搏杀……” 张辽陈述数据事实,并没有加上任何的揣测用词,也没有做出任何的论断,因为张辽知道,这个事情是属于征西将军斐潜的,他没有这个权利。 斐潜听了,微微叹了一口气。 其实刘隶一开始回来,就有一些问题。 刘隶是说他因为被刘备所怀疑,因此才不得不寻得了机会,逃杀了出来,然而刘隶却么有说明他究竟是因为什么事情被刘备怀疑的。 斐潜既没有叫刘隶传递消息,同时刘备位于川中也没有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 若是刘备南下建宁,联合所谓的什么三十六洞七十二路蛮王,引来是十万藤甲兵什么的,那这样的消息确实是值得刘隶冒险传递一下,可是并没有。 刘备至少好歹还有个底线,并没有做出这么折腾这么离谱的事情,那么刘隶又是怎样被现的? 这是其一,另外一个方面,斐潜并没有抽调拆散刘隶带来的人马,也就等于刘隶的这些兵卒,或多或少就是原本属于刘备系列的兵卒,然后听闻斐潜要打县,便各个都乐不颠全数跟来了? 当年收了西凉一部的时候,就连西凉那种大大咧咧的粗糙汉子都懂得说做别的事可以,但是不能掉头就直接怼上原来的老东家…… 刘隶又不是笨拙到百无禁忌,毛躁到生冷不禁的人,又怎么会一声不吭,然后就这样直接带着这些人又转回来了? 毕竟这个时候,还是大汉,还是讲究一些忠义廉耻的大汉朝,不是那种今日递交辞职报告,明日就立刻在竞争对手的公司内走马上任的后世环境啊…… 怎么不让斐潜见疑? 等了几天,尤不见刘隶前来主动解释,那么自然也就不用解释了。 唉,不过,斐潜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感慨,刘备这人,怎么说呢,当真确实是了不起…… “文远,此时你怎么看?”斐潜问道。 “纵然非刘校尉指使,也是脱不开干系,”张辽拱手说道,“连日走脱,一来无虎虫之伤,二来并无遇敌……纵然是兵卒逃逸,也应禀告说明,捉拿逃卒,然而刘校尉号毫无动静,颇为可疑……” 斐潜摇头而笑,说道:“其实刘校尉……呵呵,若是这些减少的兵卒都是刘校尉一人指派,说明刘校尉多少还是有些能力,若是这两日之中真的还有些逃卒……那真是……” 张辽闻言,思索了一下,顿时目光一动,“主公,如此一来,要不要……” “再等等……如果某所料不差的话……”斐潜望着天色,“若是文远你收到了我等兵卒分布情报,又探查到了破绽之处,会如何处理?” 张辽沉声说道:“若消息来源准确无误,当兵贵神,直击要害,破营乱军!” 斐潜微微点了点头,“是了……这是要起风了……” 寒风呼啸,吹拂着中军帐外的三军司命大旗被拉扯得几欲飘飞一般,长长的尾翎在空中相互碰撞击打,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 县。 刘备桌案之上,探访者或粗略,或详细的三份不同的征西将军斐潜大营的布置图。 最大的那一张较为详细一些的地图,是刘隶所画的,而另外两张小的,甚至还有一张沾染了一些血迹的,则是刘备安排的另外的人送来的。 倒不是刘备完全不信任刘隶,只是这么大的事情,甚至是关系到刘备的身家性命,未来前程的问题,刘备怎么能够不小心不谨慎? 这么多年摸爬滚打下来,就算是年轻时候的热血,受过那么多次的伤,也都基本上流得七七八八,多留几道后手,也就成为了必然。 刘备再三核对了地图之上的差异,确定了这些差异并非是作图者的有意所为,而是因为角度不同还有地图标准大小不同而产生出来的区别,毕竟这个年代,可是没有什么地图的制作标准一说,有人喜欢用圆圈,也有人喜欢用方框,还有人喜欢添加一些青龙白虎之类的象形亦会之物…… “此役若胜,经国当居功也……”刘备仔细端详三幅地图之后,最终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心中多少放下了一些。 整体来说,三个不同的人递送过来的地图大体上是相同的,一些细小的地方有一些偏差倒也是无妨,比如营地的大小,三个人画的就不是很一致,但是重点的区域都是很清晰,都指向了在山下的左营和后营之外的马营。 从地图上看,征西将军斐潜按照地形,布置了一个类似于梅花大营的变形形态的营地。中央是征西将军斐潜的三军司命大营,然后左右两翼微微向前伸出,像两只钳子一样护卫着中央的营地,右翼是在山上土坡之上,居高临下取其势,左翼则是稍微后缩一些,控制了一侧的小河流,确保整个大营的水源供给,后营在中央大营的后部,和中央大营几乎连接在一起,略显得中阵庞大一些,紧接着就是在后方小溪之处的马营,占据了几乎整个后面半边山脚下的空地,和小溪对面的树林隔沟相望。 或者说,如果刘备有见过蝎子的话,那么必然会觉得征西的这个大营就像是一只大蝎子趴在山水之间,一只钳子抢占高地,一只钳子护住水源,中军营地像是厚甲一样,包裹着薄弱的后营肚皮,然后高高扬起的尾针便是狭长弯曲的马营,随时都可能出击。 “来,二弟,你来看,若是依你之见,要进攻征西营地,应当如何排兵?”刘备稍微让开了一些正面的位置,拉过了关羽,让其站在中间。 作为前线指挥型的将领,关羽必然是作为前线的重要核心,又要负责冲破敌方阵线,又要负责指挥调派兵卒,因此很多时候就需要关羽有一个非常清晰的战场直观认知,否则一旦失去了战场洞悉度的话,很有可能就会陷在敌军人群当中,不仅不能突破敌阵,反倒是影响了自家兵卒的后续作战。 关羽眯缝着眼,一手握住了长髯,一手如长刀一般,直取中宫,“征西小贼,奸猾无比,看似左右空虚,可先取之,实则不然。若攻其右,则以下逆上,损伤则众,耗时亦久,恐为马军所袭;若取左营,纵然可下,右营中阵齐出,亦使吾等尾不能顾!故而,欲破此营,必取其中!须以迅雷之势,直破中营,令其自乱,壅塞道路,使马军不得出,左右翼不得救!然此举亦有风险,若稍有延误,便会被左右合围,加之征西骑兵突袭,则兵势大坏,多半败矣!” 刘备听了,又琢磨了片刻,点了点头,微微叹息着说道:“二弟所言甚是。征西左右两翼,看似孤悬,实为陷阱,稍有大意,便是胶粘其中,进退不得,暴己侧翼……嗯,这个征西,果然是沙场宿将,绝非浪得虚名之辈……” “不过……”刘备笑了笑,说道,“如今既知征西大营虚实,又岂能如征西之愿?二弟直取中营之策上佳,尚可做些许改动……” ………………………………………… 将近午时,县城上城下的大营洞开,兵卒一列列从城内营地之内开拨而出,在野外集结起来,然后顺着道路,缓缓地向前而行。 吴懿站在县城墙之上,看着城下的刘备和关羽,虽然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但是心中却是涌起一阵阵的波涛。 刘备,刘玄德,对此一战,竟然有必胜的把握? 二十五里,若是安排得宜的话,那么在接近黄昏的时候,双方就会接战了,然后如果不出所料,今夜战局便会有所定论…… 刘备似乎是察觉到了吴懿的目光,转身过来,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朝着吴懿微微点了点头。 吴懿连忙肃然拱手。 别看现在刘备和吴懿两个人似乎相得益彰的模样,但是实际上不管是刘备还是吴懿,都知道已经不可能回到之前的那种相互信赖,亲密无间的状态了。 纵然说起来吴懿还是刘备的大舅哥,但是实际上这种关系,真要扯破的时候,也就像是情趣**一样,看着像是有,但是实际上并没有。然而暂时这个情趣的***,不管是刘备穿着,还是吴懿穿着,都是暂且维护一下颜面而已,或许今夜之后,便会有了定论。 若是刘备大胜,那么自然是以刘备为尊,纵然之前关羽张飞有任何无礼之举,吴懿也会将其当成丝毫不存在一般,替刘备扫平川中士族的道路…… 若是刘备落败…… 想到此处,吴懿只觉得脸皮上的伤口隐隐作痛。之前和魏延作战,虽然身躯整体还算是无碍,但是小伤小碰还是少不了,自己的脸上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划破了一道口子,现在虽然已经愈合了,不过有时候还会有些隐隐作痛,尤其是想到了征西将军的时候。 吴懿心中也是清楚,刘备让自己留守县,多半也是无奈之举。 如此关键的战斗,阵前用将用兵,自然是要刘备信得过的,用的好的,那么县之中,还能有那些将领那些兵卒可以达到这样的标准? 剩下来的这些兵卒将校之中,若是要留守县的,又能选谁? 刘备是迫不得已,而不是心甘情愿,否则也不会特意又留下了五百兵卒,交给了孙乾跟在自己的身边…… 天边的夜色已经慢慢的笼罩了下来,不知不觉当中,吴懿站在县城墙上头,已经是站了许久许久。 县城中,因为战时戒备的关系,已经是全城戒严,早早的就没有了什么噪杂的声响,就连街道之上的点点火光,也是来回巡游的值守兵卒的火把,就像是荒坟之中摇曳的鬼火。 刘备和关羽作为主将,副将是关平和周仓,抽调了县近半的兵力,自然是一时间显现得空虚了许多,而且这些剩下来的兵卒,大概三分之一是忠诚度在两可之间的东州兵,另外一小部分是川蜀特有的招募人军团,属于川蜀本地兵卒怎么算也不过二分之一,而且被刘备抽调之后,也大部分剩下一些老弱…… 此时此刻,双方的斥候已经是接战了吧? 大军攻击,必然是以斥候为序幕…… 黄昏会掩盖刘备军队的烟尘踪迹,若是能够压制征西将军的斥候近距离查勘,也就可以让征西将军斐潜不清楚来袭的兵马数量。只不过征西将军之下的斥候也是精锐异常,刘备刘玄德究竟能不能在斥候战之中占据优势? 若是能够取得一定的优势,那么就应该可以争取到一定的空间,拉开阵型,安排进攻阵线和防守阵线,还有预备部队等等,然后有条不紊的进行展开,直至接触征西军阵营寨,双方展开搏杀…… 吴懿远眺着,希望能从天边的光影之中看出一些端倪出来。 夜风之中,吹拂着城头上的旗帜,喀喇喀喇的作响,听着就像是战场上的嘶吼和兵刃相交撞击的声响,吴懿甚至隐隐的闻到了人类血液特有的那种腥臭无比的味道,虽然他的理智也告诉他,距离这么远,其实什么都听不到,闻不到…… 生硬的夜风,吹在吴懿脸上的伤口处,突然感觉到了一阵阵冰冷的刺痛。吴懿下意识的捂住了脸庞,久未活动的身躯有些僵硬,踉跄了一下,又连忙按住了城垛才算是重新站稳。在吴懿后面伺候的亲卫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小心的低声问道:“将主,夜里风大,可是要休息了?” 吴懿摇了摇头,吐出一口浑浊的气息:“不!某要在这里!等着看这川中一战,究竟到底胜负如何……” 说道后面,虽然吴懿的声音不大,却忍不住咬住了牙齿,连带着脸上的疤痕,似乎也一同在火把光影当中扭曲起来,显得分外的狰狞,就连吴懿一旁的亲卫,也都不敢直视,一个个连忙低头应声,然后退到了一旁。 吴懿死死的盯着远方,低低自语道:“我要等着,等着看看,这明日之川蜀,究竟是归属何方……这天下之势,究竟是在谁的手中……” 第1555章 退无可退 望着远处的征西将军斐潜的营寨,刘备长长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再寒风之中吐出开声:“向前!进攻!” 刘备没有设立自己的营地,甚至根本就没有携带任何设立前线营地的设备和器具,这一路过来,要么就是最终拿下征西的营寨,击溃征西将军斐潜,要么就是自己败退回县,而且此时此刻,可以说川中最为重要的,也是引之未屏障的自家兵卒是带来了七七八八,若是真的败落,就算是回到了县,恐怕这个日子也不好过。 可是这依旧是一个机会。 一个算是正面和征西将军对决的机会,若是错过了这一次,刘备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等得到,就算是自己愿意等,川中的其他人也愿意等么? 人数一上万,就显得无边无际。 虽然人数上比征西人马要多一些,但刘备在此时此刻,脸上却未曾有半点轻松之色,只是看着远方的征西营寨,在黄昏暗淡的天色当中,征西营寨宛如一只巨大的蝎子一般趴着,凶态毕露。 关羽站在刘备身侧,一手驻着长刀,一手揽着长髯。 “算算时间,三弟也是快到了吧?”刘备轻声说道。 关羽点了点头,然后才反应过来刘备看不见,便又应了一声:“若是按照脚程算,也就是这两日了。” 日头已经西斜下去,眼看不久就要落下。 作为全军的前锋,关平已经领着部队朝着征西左翼的营地渐渐逼近,若是从高空当中望下来,便是看到一个红黑色的三角形,宛如一个巨大的箭头一般,扎向了征西将军的营地! ………………………………………… 对于在山林之中作战,黄成越的有了更加深刻的认知。 正面搏杀永远都不是山地营应该关注的,侧袭和背刺,穿插和封锁,才更能挥出山地营的强悍且可怕的战斗能力。 这一次,黄成负责的就是封锁住斐潜的侧翼,做好防御,不让涪县的张飞有机可乘。 别人还有可能不熟悉刘备三兄弟,但是斐潜却异常的了解,刘备关羽若是出动了,张飞还会坐视,会完全不动么?虽然说在这个年代,战场上的配合是绝对无法达到像是后世那样的精确,但是大体上的时间配合还是能够做到的,所以一旦正面的战场打响,侧翼张飞前来袭击的可能性就会非常的大。 对于黄成来说,想要进行封锁,防护住斐潜的侧翼,最大的问题不是如何杀死敌人,而是要怎样现敌人,追上敌人,甚至是绕过敌人。因为地形的问题,在山林中作战注定了不可能像是在平地上,双方列阵,然后相互搏杀,只能是突袭和反突袭,其实就是一个生死只在转瞬之间的战斗。 而在山林之中,作为训练已久的山地兵卒而言,最大的威胁并不是粮食,一来斐潜的强大的,且不惜成本的后勤保障体系确实是强过了许多诸侯精锐的水准,单单油脂这一个方面的摄入量,就已经是完全性的碾压。而油脂的重要性,不仅体现在能量的提供上,还包括了许多个方面,甚至会影响智力的展,在几千年上万年的基因进化的过程中,摄取油脂所产生的饱腹幸福感,是吃其他任何事物都难以替代的。 同时,作为一开始就针对山地进行训练的黄成兵卒来说,就地取材,采用一些山林之中的长虫野菜蘑菇什么的,也是基本的技能,至少什么样的蘑菇,什么样子的野果不能吃,多少还是懂的一些的,这就已经比起大多数的普通兵卒来说要强很多了。 因此,其实对于黄成等人,影响最大的,还是道路的问题。 严格来说,就是容易迷路。 山林之间,一眼看过去,都是山,都是树,虽然可能形状数目什么的略有不同,但是实际上在人的大脑无时无刻不偷懒的情况下,根本就记不住每一个山头有什么区别,稍有不慎便会走迷路,然后陷入越着急越走不出来的怪圈当中,直至消耗光体力,成为野兽的美餐,化成山林之间野草的肥料。 不过,因为征西将军斐潜进入阆中以来,和川蜀之中当地的人的关系,是一天紧密过一天,因此在黄成手中,也有一张看起来有些简陋的地图,上面就是人标明的一些猎道,只有常年走在山林之中的猎人才知道的道路…… 而这些山道,不仅能够让黄成在群山之间休整,还能绕走赶在了张飞的前头…… ………………………………………… 张飞大声吼叫着,敦促着兵卒加快度,声音之大,导致在两侧山林之中,似乎都不停的回响着张飞的吼叫声。 虽然张飞知道他这样赶路,兵卒的体力消耗也是很大,但是他的大哥二哥就在县和征西正面交锋,他又怎么能够心安理得的慢悠悠的向前行进? 刘备让张飞护守住涪县,是为了防御征西对于川中的进攻,但是如果说征西击败擒拿了刘备,那么张飞就算是将涪县守得再好,又有什么意义? 因此张飞在收到了刘备得信息之后,毫不迟疑得就几乎将涪县的兵力调集一空,尽数赶往县,往征西将军斐潜的侧翼赶来。 当然,这样做也有风险,但是张飞也有想法,毕竟张飞深知,这一次也是大好的机会,因为接到消息之后就必须要赶路,所以张飞来不及招募更多的人马,否则要是按照张飞的性子,就算是搬空了涪县也在所不惜! 只要能击败征西,所有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快!再快点!”张飞再次大吼道,嗡嗡嗡的震得似乎山林都在晃动。 张飞行进得坦坦荡荡,甚至根本就没有做什么防备,甚至在他认为当中,一路上小心翼翼的做什么防备工作,简直就是在浪费时间,这倒不完全是张飞鲁莽,而是张飞认为最重要的是尽快赶到县左近,和刘备关羽二人一同对于征西大军进行包围打击。 再者说,前一次进犯的征西人马也都退回去了,想必也不会那么快回头,最近涪县梓潼都很太平,没现有什么异常的动静,就算是征西人马察觉到了自己的动向,只要自己动作够快,那么就算是征西人马想要追赶都追赶不上! 张飞兵卒有些有气无力的应答着,继续向前,队列拉扯得老长,顺着官道,延伸出去,蜿蜒起伏。 突然之间,隐匿在林后灌木之中得征西山地兵卒猛地窜了出来,举起手中的战刀,三五人组成了一个小阵,朝着张飞的兵卒就起了突袭! 几乎所有的征西山地兵卒的小阵都是在前面的两三人拔刀扑进,而在后面一些的兵卒则是端起了手弩,射出了第一波致命的弩矢! 手弩在强度和射程上,虽然没有办法和蹶张弩等相比较,但是在近距离上,依旧是致命的。一排手弩弩矢激射而出,许多张飞兵卒还没来得及看清冲来的对手,就被射中了面庞或是胸口,若是没有甲胄遮挡,弩矢便直接扎进血肉中,直至扎上骨头,就算是一般的皮甲,若是被正面射中的也是会被射穿,只有少数那些穿着铁甲的,才依靠着铁片多少能够防御下来。 尖锐的弩矢带出一蓬蓬的鲜血,张飞兵卒顿时惨叫连连,不少人顿时被射到在地,队形大乱,而就在此时,前冲的征西山地兵卒已经赶到,挥手劈砍之间,又是一片没有能够反应过来的张飞兵卒伴随着鲜血泉涌倒地…… “敌袭!敌袭!” 至此此刻,张飞的兵卒总算是反应过来,一边大吼着,一边拔出战刀,举起了长枪进行防御。 急促的铜锣声响成了一片,打破了山林的之间的寂静,惊醒了无数在山林中栖息的山鸟野兽,出凄厉的鸣叫,混在在人类的惨呼之中,让整片的山谷都似乎都晃动了起来。 “杀!” 黄成带着一队兵卒,穿过树林,向前疾奔。未经修剪的林间,那些垂下的枝条藤条,就像是小鞭子一样,抽打脸上身上,很是疼痛,可是黄成和其他的征西山地兵卒一样,都仿佛一点感觉也没有似的,一个个健步如飞,如履平地,对那些枝条的抽打更是浑不在意,仿佛那些只是情人温柔的抚摸。 黄成带着手下兵卒突然暴起,打了张飞一个措手不及。面对如山间的虎豹一般腾跃而来的征西山地兵卒,张飞带领的这些普通川蜀兵卒一来没有防备,二来整个的阵型队列也是不好,使得他们根无法做出有效的抵抗,有的下意识的刚准备向前,就被弩矢迎面射中,有的刚挡住了一边的攻击,就被另外一边砍来的战刀砍翻。 其实对于张飞的全部军队来说,黄成带领的征西山地兵卒数量不过是其十分之一,受攻击的部位也是比较靠近前方,毕竟黄成主要的战略目的依旧是拦截,若是攻击后端,很有可能张飞便直接会采用短尾策略了,因此重点还是希望张飞能因此收缩起来,延缓其进军的度…… 不过就算进攻的前半段,因为张飞的兵卒是沿着整个的官道而来,所以遇到袭击之后,转眼之间,张飞的这个像是长蛇巨蟒一般的阵型,就好像同时被几只的凶猛的獾兽啃咬了一样,无力的翻滚着,血肉横飞,看起来十分的凄惨。 在山头之上的张飞兵卒自然看得更远,他们看到了山谷林地之间窜出来的征西山地兵卒将自家人马杀得东一截西一段,着急得大声鼓噪着,紧紧的抓住手中的兵刃,但是有力却用不上,只能是眼睁睁得看着远处得混乱越得不堪起来。 若是在平地上,被拦截成为几块的兵阵,多少也能自动的汇集起来,说不定在军中将校的指挥之下,还能左右包抄,但是现在是山上山下,有的还隔着沟谷,这怎么能够进行合围和包抄? 有些站在低处的张飞兵卒,视线全数被遮挡着,根本看不见具体的战况,就像是遇到了看不见的敌人一般,自能听得见的自己这一方兵卒的惨叫,这一切就像是遇到了鬼一般,让这些张飞兵卒从心底里直冒凉气。 “杀!杀上前去!”张飞一边赶向前方的战斗地点,一边大声的吼叫着,“向前!向前!别挡着路!杀上去!” “将军!三将军!”一旁的护卫急急的说道,“小心还有埋伏!三将军,要不我们暂且收整队列……” 护卫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张飞一个巴掌打断了,“不!大哥二哥都在县等某,此时此地,已经是有进无退!这些征西兵卒,要的就是拦截于某!要的就是暂且收兵!不能退,一步都不能退!杀!杀过去!” 张飞激励着兵卒,带着中军赶往前方,虽然山道上并不能一口气冲杀向前,但是不断拥堵而来的张飞兵卒,依旧给黄成统辖的山地兵带来了相当大的压力。 “啧……”张飞的不管不顾的前冲,让黄成多少有些意外。 正常情况下,不是应该紧锁阵列,然后暂时舍弃被攻击的这一部分,再进行下一步的举动么,怎么就这样没头没脑的冲过来,就不怕老子再埋伏一波? 可问题是,黄成毕竟还是不够了解张飞,也不明白张飞和刘备关羽之间的情感,因此还真没有准备第二波的埋伏来对付位于中军的张飞…… 黄成一刀砍翻了对面的张飞兵卒,呼哨一声,让手下兵卒吹响了收兵的号角。“唉,可惜了……要是有足够的火油……哼哼……” 为了保证手下兵卒能够在山林之间不至于太过于窘迫,保持相应的体力,一些御寒物资和干粮就占据了绝大多数的携带份额,至于火油这样的东西,当让相对来说就少了许多,除非真的遇到天时地利,像张飞这样的长蛇阵型,想要放出像是6逊那样的重创效果,也不是那么的容易。 同时最关键是征西营寨那边也需要火油,而川蜀转运毕竟还是比较艰难,整体上数量多少也是受到了限制,所以当下纵然有些可惜,也是无奈。 低沉的号角声,在山林之中回荡,征西山地营的兵卒有的捡起地上掉落的兵器抛出,有的射出手弩当中最后一只弩矢,解除了双方的接触面,在张飞中军完全赶来之前,渐渐撤离战场。 能够击杀张飞固然不错,但是黄成知道,其实自家的手下兵卒的体力也不是看起来的那么凶悍,想想也是知道,虽然是抄近道,但是翻越攀爬的难度自然比一般的道路来得更大,消耗的体力自然越多,要不是自家兵卒都是特意训练过的,一般兵卒就算是赶到了伏击点,也未必能够保持战斗的体力。 张飞退无可退,但是黄成还有一定的空间,所以整体上虽然目前战局黄成是占据了优势,但是并不意味着他可以用数目才是张飞十分之一的兵卒就可以将其正面击败,因此暂时性的撤离就自然是最佳选择。 不过从现在开始,和张飞的争斗,其实才算是走了一个序幕…… 第1556章 各出手段 郪县左近,征西大营前方,漫天的火把,映照这这一片川中的天空,就像是被点燃了一样,艳红如血。 斐潜并没有选择和刘备关羽进行阵地战,而是依托营寨进行防御。 原因有很多,其中最为基础的一点,就是既然自己这一方有防御上面的优势,又为什么要傻不啦叽的的舍弃呢?反正远道而来,又是野外寒风凌冽,不管怎么说,兵卒体力消耗比较大的,是刘备这一方, 两个前置的左右营地,最先遭受到了刘备军队的攻击。 山坡之上的那个营地还算是可以,毕竟具备一定的地利优势,加上布置的一些陷阱和鹿角什么的,给进攻的刘备方面造成了较大的打击,一时间刘备军队也没有办法进逼征西右翼营寨,更不用说突破防线了。 倒是稍微后侧一些的,靠近水源的征西左侧营地,则是承受了更大的压力。 当战斗展开的初期,刘备还是比较保守的,也是比较中规中矩的展开的队形,进行试探性的攻击,顶着征西营寨之中射出的箭矢,冲向了靠近水源的征西左侧营地。一队队的刘备弓箭手,也前出到了射程之内,朝着营寨拼命的压制,给自己一方的兵卒提供掩护。 想要攻破营寨,那么营寨前方的壕沟和各种防御设备,比如拒马和鹿角,就是必须先行清理干净的了,而双方的第一波争夺的要点,往往都在这个区域爆出来。 刘备兵卒趁着自己的弓箭正在和征西弓箭手对射的空挡,冲上前去,有的直接用手中的兵刃凿砍,有的则是套上了绳索,几个人合力进行拖拽,这些立在营地之外的拒马和鹿角,虽然也大都有钉入地面之中,但是一来时间征西驻扎营地的时间不够长,另外一方面在昏暗的夜色掩护之下,虽然有火把照耀,但是又要防着刘备的弓箭手的箭雨,顾得上这头顾不上那头,也就渐渐的被刘备兵卒破坏出一条道路出来…… 当然,刘备因此也损失了不少的兵卒,许多兵卒跑着跑着,往往忽然惨叫一声,就是仰头而到,被箭矢射翻在地,跳跃的光影之中,想要躲避空中乱射而来的箭矢,完全就是凭借着个人的人品运气,但凡在二十面骰子的一次检测之中甩不出十五点以上的,基本上就是没有机会再来第二次了,直接可以领饭盒下场了。 斐潜在中军大营之内,看着左右两营被攻击的程度,计算了一下时间,然后又回头望了望后方的马营,正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听见后方溪流的沟壑对面的树林之中,冲出了一队刘备的兵卒,弯弓搭箭,没头没脑的就将火箭射到了位于征西大营后侧的马营之内,顿时引一阵的骚动! 斐潜不惊反喜,哈哈笑了一声,说道:“唉,总算是来了……” 征西骑兵,声名赫赫,纵然是谁都不能掉以轻心,因此刘备一上来就派遣人员绕过了山丘,抵达溪流对岸,然后用火箭点燃破坏马营,然后削减征西骑兵的力量,自然就成为要的战术选择。 马营是掩在中军大营之后,一侧有山地隔挡,一侧是溪流沟壑,唯一的破绽就是在溪流之侧沟壑这里,弓箭手可以毫无忌惮的隔着沟壑搅乱射杀这些战马,又不用担心被近身攻击。因此这些刘备弓箭手在最开始的时候也是进行得十分得舒畅,一口气将预备好得一轮十根箭矢全数射了过溪流对岸之后,看着对岸营地上被点燃了不少得火头,火光摇曳之中人影晃动,刚开始还有些觉得征西将军不过尔尔,旋即就看见了对岸之中火光虽然腾空而起,但是并没有什么战马窜动,就更不用说有什么骑兵在这一轮的突袭当中受到伤害了…… 被引燃的帐篷和栅栏什么的,似乎燃烧得很尽兴,火光冲天,将这一侧都照的透亮,但是没有看到什么征西骑兵,也没有看到多少其他的兵卒,这个原本应该是征西骑兵所在的营地,当下似乎早就变成了一个空营一样。 指挥这一批八百弓箭手的陈到,顿时心中有些虚,他下令让弓箭手停止攻击,然后睁大眼睛在对岸的被引燃的一些火头火堆之中搜寻着,企图找出对岸军队的所在。 “刷刷……” 一些细微的声响不知道从哪里传了过来,夹杂在溪流对岸搏杀惨叫声中,虽然不是非常的明显,却不知道为何让陈到感觉有些心中毛,正觉得有些不对,猛地回头一看,便吓得嗷的一声叫了出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在陈到等人身后,出现一大排的凶兽,在火光之中毛曲张,正缓缓的朝着这里逼近,那些细微的“刷刷”的声响,正是这些凶兽行动之时出来的。 陈到叫了一嗓子,顿时引得不少刘备弓箭手也是回头,顿时也一样是吓得魂飞魄散,惊慌失措…… 凌颉见行踪已经暴露,便高喝一声,便带着身上依旧披着伪装的兵卒,举起了战刀和盾牌便往前突进! 弓箭手固然远程犀利无比,但是真要对上了近战兵种,绝大多数都是立刻溃败的下场,毕竟像麹义那样的极端加点的远程部队,别无分号。因此当陈到等人现近身的这些并非是什么凶兽,而是征西兵卒的时候,虽然免除了面对野兽的恐慌,但是也依旧摆脱不了被转眼就击败击溃的下场…… 马营之处的战斗,陈到的从顺利的展开袭击,到最终的被潜藏的凌颉溃败,作为大军统帅的刘备,根本无法知道,或者说,在汉代这样信息传递的条件之下,刘备只能按照自己看到的现象来推测整个的战局变化,因此当刘备看到征西后营之处突然火起,照耀了小半边的天空的时候,不由得大喜,觉得已经没有了征西骑兵可以威胁侧翼的风险了,便立刻让关羽领着中阵的一部分人马,朝着征西左营推进,而他自己则是领着另外一半,攻向了征西的右营! 精锐兵卒和普通兵卒的差距,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且不说斐潜自从在并北以来,心心念念的提升的兵卒装备,单单是在兵卒中下层的军士之中开展的扫盲工作,就确保了号令之间的传递,不至于出现衰减,甚至可以接受一些比较复杂的指令,光这一点,已经比绝大多数的当下诸侯要强上许多。 知识的差距,导致兵卒接受命令的层面不同,就像是同类型的战略游戏当中,一个是沙丘2,所有的指令都必须左键选取单位,然后在一侧的命令栏当中下达指令,而另外一个则是星际2,不仅可以用鼠标的左右键选,还有键盘上的快捷键和命令路径…… 在征西后营出现火光,灼烧的火焰照耀了夜空的时候,征西其余的营地也不免有些受到了影响,但是随之在斐潜打出的镇静的示意旗号和各营的中层士官的强有力约束之下,刘备所想要的那种慌乱并没有在阵地上出现,而是依旧按照原来的部署,进行着对抗。 在面对这样强悍的反击,刘备自然是有些吃惊,但心中依旧还是宽慰着自己,他还有更重要的手段,征西现在的抵抗,不过是就是强弩之末,一切都还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只要刘隶按照计划行动起来,征西当下勉励维持的阵线,必然就会被一举击破! 征西左营之中,一束束牛油松油的火把,照耀着营地内外,兵卒相互之间搏杀吼叫的声响,就像是在一侧流淌的溪河突然决堤了一般,汹涌澎湃着席卷着营地,也激荡着刘隶的耳膜。 征西将军斐潜手下的兵卒,一向是训练有素,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军营之中都是军法森严,因此刘隶所部虽然也是在征西左营之内,但是除了部分人员执行一些寻常任务之外,一般来说也没有什么汇集沟通的机会,更不用说寻找破坏寨墙等重要设备的契机了。 不过,当刘备大军涌动而来的时候,刘隶等人总于是找到了机会,偷偷的汇集在了一处,然后齐齐的看着在火光之中面色不断变幻的刘隶…… 刘隶的这些兵卒,成分很复杂,有些是刘隶本身的护卫,有的是跟着刘备多年的老兵,还有一些是招募而来只认钱财的雇佣兵賨人。賨人么,自然是用来遮蔽征西耳目,也是刘隶叛逃过来的借口,而那些跟着刘备多年的老兵,才是刘备特意埋伏下来的最为重要的手段。 这两天,刘隶迅的憔悴下来,脸庞的肉消下去,眼眶深陷,目光在火把映照之下,幽幽犹如鬼火一般。他抬头看着一侧飘扬的三色旗帜,沉默了良久,直至一旁的刘备老兵都露出了一些不耐烦的凶光的时候,才闭上了眼,挥了挥手…… 哄然声中,刘隶的手下顿时在征西营地之中作乱起来,奋勇抢先的自然就是跟着刘备多年的这些老兵。这些老兵原先的出身都不太一样,有些是高唐的乡勇,有些是平原的壮士,但是有一点是相同的,他们在刘备手下,都觉得自己受过了刘备的恩,而现在,就是报恩的时候! 至于那些招募而来的賨人,原本脑袋当中就没有多少大脑汁水的,现在看见这番情形,越的头脑混乱起来,浑浑噩噩畏畏缩缩的跟着这些刘备老兵后面,走几步路相互看看,然后再走几步再看看,有的跟着刘备老兵一起将火把丢进了帐篷之中,有的则是觉得事情不对,然后默不作声钻在火光照耀不到的黑影之中趁乱逃跑了…… 刘隶从营地之中动,顿时整个征西左营内部就一片大乱。 正在加紧对征西左营攻击的关羽顿时大喜,号令之下就带着手下的兵卒,分成了三路,跟在关平之后,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势头,朝着征西左侧大营猛攻过来。 征西左营之外的障碍,在之前的前哨战过程之中,多数都已经被拉扯扫清,唯一还没有完全被破坏的便是营寨之前引了溪河之水的一道沟渠,但是因为冬日土硬,这个沟渠开挖也没有多少时间,因此宽度虽然足够,但是深度却是步卒,纵然沟渠中间有水,然而在沟渠的两侧,并没有修成直上直下的土壁,因此在关羽不管不顾的下令猛攻之后,这个沟渠很快的就被疯狂涌来的兵卒用血肉直接填入其中! 这些兵卒呼号着冲在前面,有的人多少还扛着木板和架梯,准备架濠而过,然而更多的人就只是手持兵刃,准备就这样爬濠而上。壕沟内侧的土墙,也没有完全修整完毕,高的高,低的低,甚至还有缺口未曾完全合拢,看起来只要爬上壕沟,就能沿着这些缺口冲过去,直扑征西的左营! 连续不断的“噗通”声响当中,关羽统帅的兵卒冲下了征西左营之前的沟渠壕沟,在沟底烂泥当中拥挤成一团。在前面的人拼命在濠壁上刨土,准备将坡度改得更平缓一些,好沿着爬上去,后面的则是向前不管不顾的推搡着,想让自己尽快脱离泥水的困境。 拥堵在壕沟之处的兵卒,越来越多,不管是在沟渠的一侧,还是在沟渠之内,都是挤成一团,有的人在上面站不住脚,就被挤落下来,只要来不及爬起,就立刻被其他人的脚掌踩住,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完整,就连投带脸的被压在了烂泥水之中,随之便是无数双脚6续踏过…… 就在混乱达到的时候,依旧坚守在征西左营寨墙之上的廖化高声喝道:“倒火油!放火!” 黑乎乎的陶罐从营寨之中被抛了出来,砸在了壕沟之中,砸在了拥堵的关羽统帅的兵卒头上,破碎之间,粘稠的火油四散,沾染了沟渠的左近,也沾染上了这些还在疯狂向前推搡的兵卒身上! : : 十几二十几个火把随着火油罐子便被抛了出来,虽然有的征西兵卒因此被寨墙之外的刘备弓箭手射中,惨叫声中跌落而下,但是依旧有不少的火把落下,顿时轰然一声,烈火腾空而起! 拥堵在在壕沟左近的刘备兵卒,顿时在烈火之下,出了不类人的惨叫之声! 腾然升腾的大火,使得整个空间似乎都扭曲晃动了一般,在土地上燃烧!在水面上燃烧!在肉体上燃烧!在所有接触到了火油之处燃烧! 紧紧跟在后面的兵卒,急忙紧急止步,但是拥挤而来的队列哪里是那么容易说停下就能停下的,有几个倒霉的家伙,硬生生的被后面的兵卒推进了沟渠的大火之中,惨叫声中化为一块块舞动的黑炭! 关羽和关平对视一眼,现对方的脸色都是有些白…… 关羽还算是比较靠后一些,关平真的是距离壕沟只差了二三十步,若是在过得片刻…… 简直不敢想象! 征西左营之中,廖化见大火暂时隔绝了营地外部关羽的进攻势头,立刻下令让兵卒全数转向,下了寨墙,朝着营内的正在企图突破兵线拦截刘隶部众包抄迎击而去…… 第1557章 生死存亡 晏平四年的冬夜,寒风越的凌冽,却无法减轻郪县左近这一场战场之上的疯狂。或许是一个偶然,或许是一种必然,在这样的一个越寒冷的夜晚,所有的暴力因素全部被释放出来,不知道这是意味着一个终结,还是一个开始,或者,两者都是…… 烈火蒸腾而起,仿佛是一根针一样,扎伤了所有人的瞳孔,自然也扎在了刘备的眼中,让其不由得紧缩了一下,感觉浑身上下顿时一片冰寒。 不过,幸好的是,火油为引子烧出来的大火,虽然一开始就爆出巨大的威势,但是随着火油的逐渐消耗,这股威势也不能长时间的保存,再加上大火虽然阻隔了关羽关平的进攻,但是四处蔓延的火势,在寒冬干冷无比的夜风吹拂之下,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点燃了征西将军斐潜的左营寨墙,导致征西左营内的兵卒不得不撤出了营地,退往中央大营。 而斐潜为了接纳这些退下的兵卒,似乎是很无奈的开放了寨门,一边派出兵卒在营寨前方列阵,一方面收拢队列,让廖化等人进入其内休整。关羽关平见有机可乘,便舍弃了失去了占领的价值,正在陷入火焰之中的征西左营地,扑向了征西中军。 征西将军这种近乎于妇人之仁的举动,让关羽关平大喜过望。 咬着廖化等人斩杀的关平,身先士卒的冲在了最前列,差一点葬身火海的恐惧化成了满腔满腹的愤怒,一路追杀过来,随着他手中兵刃挥动,泄得只有痛快两字才足以形容他现在的心境! 这些征西兵卒,又有什么了不起?! 还不是照样被自己像是砍柴一般的砍杀在地,虽然比川蜀兵卒要好上一些,但是还不是依旧被某所败! 关平得意的一边挥舞长刀,一边大吼,就连他身边的护卫,也是跟着厮杀得痛快,倒是真的杀出了一阵的威风,鼓舞了刘备一方的士气,就连落在后方指挥坐镇的刘备,都不由得击掌称赞,大声吆喝着让人给前方的关羽关平击鼓助威。 同时,关羽看见关平如此悍勇,眼中已经满满的都是赞赏之意,又看着征西的兵卒惶惶而退,不由得也微微笑着,习惯性的伸出手,想要拂一下长髯,却摸了一个空,只得隔着锦囊捏了两下过过瘾。 见此情形,关羽也是长长出了一口气,虽然距离大菊以腚,呸,大局已定还有一段距离,但是在逼近了斐潜中军之后,就算是之前还有些什么征西骑兵残留下来,也是无能为力,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毕竟这样一来,关羽关平就等于是堵着征西中央营地大门了,压缩了原本的距离空间,也就让征西的骑兵没有多少展开的余地,而原地站着,跑不起来的骑兵,比一般的步卒也好不到哪里去,说不定还因为行动不方便反而容易被步卒砍伤马蹄,跌落下来,成为步卒的战利品。 减轻了骑兵的威胁之后,那么现在不就是完全进入了步卒的时间么?而比拼步卒,虽然自己这一方在装备上略有些不足,但是胜在自己人多! 关羽就不相信,征西将军斐潜的火油,就能无穷无尽的用! 下一步,只要能切断征西右营和征西中央主营的联系,那么就可以集中兵力,攻击征西中央主阵,而征西中央营地一旦告破,纵然征西右营还有一些力量,又能起什么作用呢? 这就是刘备的全盘计划,也是刘备认为必胜的手段。当然,到目前为止,虽然有些小惊险,但是大体上还是跟着刘备的计划在向前展的,这让刘备的心渐渐的放了下来,似乎看见了胜利的曙光。 征西将军斐潜,确实没有那么多的火油储备量,但是手中并不是刘备所想的那样,已经没有什么牌面可以打…… 要知道刘备的名号是什么? 不是什么左将军豫州牧,而是鼎鼎大名的刘大耳,呃,刘跑跑啊…… 见势头不对,掉头就跑,这要是让刘备跑进了建宁以南,再和当地的那些蛮王结合起来,斐潜就算是有心学猪哥的七擒七纵,也是施展不开。若是在北面,斐潜拥有大量的骑兵,多少还可以称雄大漠,但是黄成手下的山地兵还是有限,若是真的撒开到云南大山内部,几乎就等于是杯水车薪一般,所以若是有机会将刘备留在这个战场上,自然还是要创造机会的…… 不过所谓的机会,其实也是等同于风险。斐潜大体上虽然有一个腹案,可是真要面对千年传名的武圣关羽的时候,依旧是不免有些胆颤。 搞不好关羽憋了一个大招,一刀把城门砍了,呃,把中军大营的寨门砍了怎么办?一刀砍天,一刀砍地,然后加上些什么军魂buff之类的,一个能打一百万的那种,电光影效果什么的都要加上,要是少打了一个人,出门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斐潜坐在中军将台之上,看着逐渐逼近的关羽部队,沉默片刻,微微偏头,对着黄旭说道:“按照计划去做吧……让邑夫准备了……” 黄旭迟疑了一下,但是依旧点头称是,去传令了。 中军将台之下,魏都接到了命令,连忙将羊腿上的最后一块肉撕扯到了嘴里,然后咕嘟一声,连嚼都没嚼就吞了,随手将骨头一扔,又看了看另外一个羊腿,想了一下,顺手就塞到自己怀里,也不管油腻什么的,然后抓了一把土,搓了搓手上的油,拍了拍,裂开大嘴,瓮声瓮气的喊道:“兔崽子们,都起来了!准备吃肉了!快!着甲了!” 营寨之外,关平越杀越勇,吼声如雷,冲在第一个,长刀所到之处,挡者披靡,打到性起的时候,甚至还会捡起战刀长枪等兵刃,劈砍投掷,在他的前方,廖化带着的征西兵卒根本像是无法抵御一般,只顾着低头猛跑。 不知道是因为黑夜光火之间能见度的差别,还是说征西兵卒在慌乱之下出了错,廖化等人在退往营寨的时候,竟然没有全员绕着已经列阵的两侧而进,而是一头撞上了征西营寨之前的防御阵列! 顿时征西营寨之前的防御阵列就是散乱一片! 关羽手下顿时出了兴奋至极的叫喊声,就像是肥宅看见了女神掀起了短裙露出了**,就像是在沙漠之中饥渴的旅人看见了美酒佳肴…… 关羽几乎是立刻看到了这一点,却没有立刻也兴奋起来,而是眯着眼,冷冷的打量了一下斐潜的中军营寨,然后皱着眉思索了片刻,旋即大笑起来,将长刀一举,“征西盛名,不过如此!儿郎们,随某来!” 征西防御的阵列被自家人冲散,纵然征西的兵卒再训练有素,也无法短时间内重新汇集,加上关羽关平两杆长刀挥舞砍杀之下,阵列顿时被切断成为了三节,然后又坚持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之后,轰然而溃,往中军大寨之中败退下去…… “进军!”关羽这个时候,才收了刀,一边下令让兵卒继续追击,咬着征西败退的兵卒,杀进中军营寨中去,一边驻刀先回上几口气。 透过中军营寨的大门,关羽依稀能够看到在营地之中还有征西的阵列,而在阵列之后,便是一座将台,而在将台之上,则是一个身影站在三色旗帜之下…… “征西将军斐?” “关羽关云长?” 似乎是同时间,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到了一处。 “诱兵之计,也敢卖弄!”关羽傲然一笑,将长刀遥指,“列阵!向前!” 征西兵卒退而不乱,多有引诱嫌疑,关羽虽然看破了这一点,但是依旧认为自己可以将计就计,直取斐潜中阵,斩其级于刀下! 斐潜也看到了营寨门口前方的关羽。出一旁的川蜀兵卒近乎于一个脑袋的关羽,纵然是在黑夜之中,依旧是显现得非常瞩目,想要让人忽视都难。 这可是武圣啊…… 自己果然没有料错,抢先进攻而来的就是关羽。刘备应该还在右营之处,一方面作为预备队,一方面拦截右营和中军的联系。这一次布下的饵料,且不论是看破的,还是有意进来的,总于是有人上钩了,自然也就扯动了整个的战局,也意味着进入了最后双方决一胜负的时刻! 当然,也得自己撑过去才成…… 可惜徐晃和魏延不在这里,否则的话,自己也不用如此的提心吊胆。 当然,这个问题若是反过来看,如果不是斐潜将魏延和徐晃分出去,让刘备觉得斐潜身边已经没有大将,又怎么会悍然动,前来搏命一击? 斐潜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不过在这个时代,自己出生入死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反正都麻木了。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是换成了旁人在此,饵料自然就不是那么香了。 同时,历史上的曹操也没少干这样的事情,甚至不止一次,不过最后还是曹操赢了,这个或许是因为都是一个师傅的原因? 斐潜尽可能的用这样的方式舒缓着自身的压力,不但正面对上千年关老二,多少心中还是有些毛。 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斐潜迎着不远处的关羽,迎着关羽仿佛迸溅出火花的目光,突然一笑,朗声大喝道:“斐某人在此,可敢来战!” 关羽冷笑一声,微微偏头,朝着关平吩咐道:“征西所凭,不过寨门狭隘尔……汝可领兵,从左侧再破寨墙……另外令人报与主公,可于右侧同击,某自领兵攻其中,如此三路齐进,征西必败!” 关平点头领命,旋即说道:“孩儿这就去办!父亲大人也请小心……” “去!”关羽摆摆手,“些许阵势,某还不妨在眼里!征西,哼,真是小瞧于某!” 二人旁若无人一般在兵卒川流之中交谈了几句,旋即分开,一路由关羽统领继续向前进攻,一路则是由关平带出,斜斜的朝着大营营寨门口的左侧进,开始拖拽那些拒马和鹿角,准备硬生生的在征西中军大寨上再凿开多几个豁口…… 关羽战场上的经验也不比斐潜少多少,作为一个打枣专业户,需要一眼就能看清楚那棵树上有枣,那一颗树上的枣子成熟的较多,三杆子打下去便能获取最大的收获,因此斐潜摆出的这样一个引诱的姿态,再引起了关羽警惕的同时,也激了关羽的傲气。 刀山血海某都一路走过,又怎会畏惧眼前此阵? 关羽调集了手下兵力,开始准备正面肛一波。 但是如果乱哄哄冲进去,定然就是被征西在营寨当中的半月阵给轻易剿灭的下场,因此在营寨宅门口稍微停留一下,分好波次,然后再协同冲杀进去,远远比一窝蜂的猪突来的效率更高。 羽箭如雨,在空中交错而过。 虽然短兵还未交接,但是远程部队率先开始了相互的攻击。 双方阵列之中,有些倒霉的家伙被箭矢射中,顿时惨叫着倒在地上,而后面的兵卒没有半分的犹豫,便向前一步,顶上了这些人的空位,而那个倒霉的家伙,就被人倒拖着,从人群的脚板缝隙当中拖到了阵后,若是运气好,便还能抢救治疗一下,若是运气欠佳…… 前排的阵列之后,双方布置的基本上都是弓箭手,只不过因为征西兵卒依托着大营,而刘备军队是原道而来,因此在箭矢的数量等级上,也就慢慢的出现了差距。 “关将军!”指挥弓箭的曲长跑了过来,疾呼道,“箭矢将尽!请将军拿个主意!” 关羽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坏了,这个事情,是他疏忽了…… 原本关羽想要等着关平和刘备破开征西中军营寨的另外两个豁口之后,一同齐头并进,但是战况激烈之下一时间没能想到这个弓箭箭矢数量上的差距,而现在摆在关羽面前的,便是两个选择,一个就是进,不管关平和刘备那边怎样,自己先冲进去,那么自然也就不用太多的远程力量了,另外一个就是退,退出营寨寨门范围,那么征西就会得到喘息的机会,重新调整部队…… 是进,是退,或许一念之间,便是生死存亡! 第1558章 生死立判(加更) 别看现在斐潜倒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但是实际上心中也是多少有些方。 小腿在抖,心率不齐。 快到碗里来,嗯,快进坑里来! 可是,真要进来了,斐潜又害怕关羽将碗直接给打破了…… 斐潜瞪着关羽,密切关注着关羽的下一步动向。 斐潜虽然对于刘备三兄弟有足够多的了解,但是这样的了解并非建立在直接见面的印象总结当中,而是依据后世的书籍以及相关的资料。 所幸的是,或许是因为三国这一段历史被太多的人喜好,所以关于刘备三兄弟的资料也是不少,除了罗老先生的yy的那一本之外,大多数的资料相互之间还是可以印证一些东西出来的,比如关羽。 傲气成就关羽,也注定了关羽的失败。 如果不是傲气使然,关羽就不会有单骑斩颜良,也不会有威震华夏的水淹七军,但是同样,也不会断了和东吴的关系,最终走麦城。 因为傲,所以关羽选择了如他长刀一般的道路,直来直去,宁死不悔。 当下这个征西中军大营的陷阱,就是针对着关羽的傲…… 在刘隶为了取信于斐潜,自然也是要拿出一些真材实料来,因此在斐潜获知了县汇集了刘备和关羽的时候,就开始针对着刘备和关羽,开始和徐庶研讨制定相应的策略和计划。 就像是刘备亲身到县,企图作为诱饵引诱斐潜前来进攻一样,斐潜也对应的将自己作为诱饵,反过来引诱刘备和关羽出动。 徐庶原先很是反对,但若是徐庶领兵前来,就不能达成当下的效果,最终无奈之下,也就只能是同意了斐潜的计划。 斐潜赌刘备,比自己更加的着急…… 斐潜赌关羽,依旧是像历史上记载的那样的骄傲…… 若是刘备冲到了中军大寨前,肯定不会直接冲进来的,而是会等待关羽一同而进,可是刘备会在旗下有关羽的情况下,依旧置身于前锋之中,然后让关羽坐镇中军么? 显然不可能。 因此,最先冲到这里,冲到斐潜的中军大寨布置的这一个区域的,必然就是关羽。 斐潜不能确认关羽在阵前会不会识破自己的诱兵之计,但是斐潜可以确定的是,如果依旧是那个骄傲的关羽,那么就不会像是普通人一样畏惧和躲避风险。 白马之战,关羽斩颜良,难道万军之中,就不危险么? 水淹七军,以一州之力抵御曹军,难道就没有半点的风险么? 可是关羽依旧做了,义无反顾,高傲的向前直进。 因此,斐潜看见关羽稍微迟疑了一下,便下令带着兵卒朝着斐潜此处的将台冲杀过来的时候,便微微笑了,可是心中不由得也提了起来。 关羽虽然跳进了布置好的坑中,但是依旧如龙如虎,可能不能让这只龙盘着,让这只虎着,依旧要看接下来的战斗…… 双方战阵之间。 这一场县之战,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是惨烈无双。 或许是整个大汉现在最为费钱的,呸,最为精锐的部队,和历史上鼎鼎有名,千古传唱的,甚至可以说有着莫名其妙各种光环加成的刘备三兄弟,这样两只军队就在川中,在县,再这样的一个冬夜,在晏平四年的末尾,撞击到了一处。 如果说在安汉五里涧那边,还是双方的第一战,相互之间还有一些试探的意味,双方也还有相应的腾挪空间来进行追逐厮杀,左右萦绕,计谋策略,那么在今夜的这一战,从一开始,直至现在,都是在硬碰硬,命换命,没有半点的退缩余地。 双方不约而同地,不知道在什么时间点上,就已经降低了在相互搏杀的时候的怒吼声,显得沉闷且惨烈,兵刃相互交击碰撞的叮当声,砍入骨头之中的咔嚓声,鲜血喷溅的嗤嗤嘶嘶声,还有咽下最后一口气的叹气声,混在了一处,令人没有了之前的热血翻涌,只剩下了直面死亡的恐惧,让人感觉仿佛今夜的寒风,并不是冬日的冰冷,而是地狱之中透入灵魂一般的绝对冰寒! 关羽的兵卒顶着弓箭蜂拥而至,前排的校刀手灵活的用盾牌遮蔽着身躯,开出了一条血路,和征西大营之中的阵列狠狠的撞在了一处! 第一排拼光,第二排顶上。 人命飞快的消耗,负创倒地的人鲜血还在喷涌,下一波的人就在喷涌的血雾当中继续搏杀,用刀砍,用枪捅,用脚踢,用手抓,甚至互相抠挖对方的眼睛鼻子嘴巴,就像是重新沦成为了野兽,鲜血淋漓,寸步不让,直至将对方杀死或者被对方所杀。 双方的兵卒飞快的在这个短短的时间内消耗着,交错着,似乎是千万年之后,也似乎是一转眼之间,厮杀的阵线就延伸到了中军将台之前,魏都统领的重装甲兵的面前! 魏都迎头一斧劈碎了面前的一面盾牌,将盾牌后面的关羽校刀手砍翻在地,去势不减的重斧还顺带将对方的兜鍪砍裂,深深的嵌入对方的头骨之中! 透过面罩的缝隙,在周边不断跳跃的火光之中,魏都看身边的征西兵卒,自己的手下,在相互搏杀之中,不断的倒下,便再也没有爬起来…… 左前方的那个似乎是常常跟着自己讨吃的大嘴巴的王七郎,刚刚用断矛杀了一人,又砸碎了一名关羽甲士的头颅,便被一名关羽手下狠狠一枪捅在的胸腹之间,似乎是被捅在了重甲丝绦薄弱之处,顿时血涌喷溅出来,虽然也反手一斧砍翻了那名长枪手,但也是被另外几名关羽的兵卒奋不顾身的扑了上去…… “都去死!” 魏都没有空闲悲伤,只能咆哮着,再次抡起战斧,凿开了两名扑来的校刀手的胸腹,滑落的内脏在夜空中散着浓烈的血腥味,却也喷得魏都的面罩上都是一片血水,模糊了视线。 魏都甩了一下脑袋,顺手拉了一下战斧,却因为战斧被之前校刀手临死之时紧紧抓握住了斧柄,一时之间带动得有些迟钝,而另外一名校刀手见有机可乘,便一刀扎向了魏都的脖颈之间! 阵列之中,哪有什么躲闪的余地,再加上魏都一身重甲,也无法躲避,只得瓮声瓮气的在面罩后面低吼了一声,然后径直用手臂上的铁甲往外一格,却不想格了一个空! 作为关羽麾下中流砥柱一般的校刀手,刀盾之上的功夫,也不比征西麾下的差上多少,之见劈砍魏都的校刀手急切的一收又一砍,竟然错开了魏都的格挡,而是一刀砍在了魏都的面罩之上,火光四溅当中,不仅将魏都脑袋砍得一个后仰,甚至还砍裂了三分,一股鲜血顿时从魏都脸颊上喷涌而出! 魏都嚎叫一声,疼痛之下抽出了战斧猛地往身前一抡!砍了他一刀的校刀手连忙用手中的盾牌去挡,却根本挡不住,嘎啦声响之中,就像是一个被拍成两节的沙袋一般,斜斜对折,带着一蓬鲜血,跌落在地面之上! “尔等退下!”关羽赶了过来,拦下了两三名原本继续要扑向魏都的校刀手,在魏都面前站定,上下打量了魏都几眼,微微眯起眼,“倒也是一名好汉!便由某送汝一程!”话音未落,也不等魏都回话便是手起刀落,冷艳绝伦的刀光一闪,斜斜向魏都砍去! 关羽心中也是有些急了,他真没想到征西麾下这一群重甲兵卒如此的强悍,就像是血海之中的礁石一般,在几度汹涌澎湃的攻击波浪之下,依旧屹立不倒,迫使关羽不得不亲自上前来一个一个的拔出。 关羽这些校刀手,有许多是在平原的时候就跟着关羽的了,一点点的传授技艺,一点点的打磨成型,而现在,却一个个的倒下,就连关羽自己,都在拔出这些征西重装甲步卒的搏杀之中,负了了伤…… 关羽的左臂上有一道口子,那时两名擅长联合搏击的征西重甲兵留下的;右大臂上的铁甲片已经崩飞,露出了一道血肉模糊的伤口,还没来得及包扎;右腿大腿上和小腿上各有一道伤处,乌青一片,肿的老高,那是被战斧砸到的,是因为自己砍杀了对方之后,气力转换之时来不及腾挪,也没有多少空间腾挪躲避对方无力跌落的战斧而砸出来的硬伤;腰间也是被流矢所伤,所幸并不深,只是在扭动力砍杀的时候,总是不得已崩裂伤患之处,也是久久不能止血…… 刀光上下飞舞,势大力沉,魏都虽然用宽厚的战斧挡了下来,但是连人带斧头竟然被关羽砍得连连后退,手臂麻,胸口闷。 魏都狼狈,关羽也没有能够完全占据上风。关羽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停了下来,回复气息。魏都的战斧钢材都是上佳,若不是关羽武艺精湛,若是换成另外一个什么普通将领,在兵刃碰撞之中就会吃了大亏,甚至会震裂虎口,再战不能。纵然如此,关羽仍然需要让自己的手臂和几乎快要炸裂一般的肺部,稍微恢复一下,并没有立刻追砍魏都。 关羽暂时未动,但是跟着关羽多年的校刀手却毫不客气,立刻就有人抢前两步,趁着魏都也是气息不稳,捡起地面上掉落的战斧,便没头没脑的朝着魏都砸砍而去! 没有用过斧头的人,对于这种重心和战刀完全不一样的武器,总是拿捏不稳,并不能挥出十成十的威力,但纵然如此,这突如其来的攻击,也是让魏都措手不及,“咚”的一声闷响砸在了魏都胸侧的甲胄之上,疼的魏都连叫都叫不出来,也不知道甲胄后面的肋骨是裂是断! 魏都忍着剧痛,腾出一只手来,如同蒲扇一般的大手呼啸着,横拍过去,扇在了那名校刀手的上,带着铁链手套的大手,几乎将那一名校刀手的脸砸得凹陷下去,还顺带钩扯下来大片的脸皮和血肉,甚至连一边的眼珠子似乎也被魏都拍了出来! 可是下一刻,如同血月一般的光华便是划破了整个的夜空,朝着着魏都的头颅而至! 魏都只能是竭力单手提起战斧往上招架,可是毕竟少了一只手的力量,顿时抵御不住关羽的如同巨浪一般拍来的力量,战斧顿时被往下一错,连带着双膝也承受不住这一股力量,被砍得跪倒在地! 刀光再闪! 魏都勉力一缩,全力招架,但是毕竟失去了腰腿之间的协力,更是不堪,连斧头带人一起被砍飞,身上外层的甲胄铁片崩飞,竟然被关羽直接破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连带着内衬的锁子甲也是环环崩裂,带出细碎的铁渣皮块,连带着鲜血往空中喷薄而出! 若不是魏都脑袋缩的快,说不定这一刀连头颅带胸腔就一同被关羽一刀斩断! 纵然躲过致命的一刀,可是魏都也失去了再战的能力! 如同血月一般的刀光回转,然后关羽再往前跨出两步,又再次举起了长刀! 砍倒了这名征西悍将之后,便是距离征西将军的中军将台仅仅是不足百步!也就是等于说只要再一个冲锋,便可直扑征西中军! 不管征西将军最后是战,还是逃,只要让征西将军的这一面三色旗帜稍微有些动摇起来,必然就会牵连到整个的征西军阵士气,到那个时候,便可以一举而胜! 此战,定矣! 关羽心中刚刚转过这个念头,忽然眼角当中看见在魏都前方,在征西将台之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列出了一排阵列,而且虽然来不及看清楚具体情况,但是关羽猛然的感觉到了极度的危险,就像是当年孤身在山间之中,遇到那一只猛虎一样! 转眼之间,就是生死立判! “嘣!” “嘣!嘣!嘣!蹦蹦……” 已经是完全脱力的魏都躺倒在地面上,面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跌落,之见漫天星斗之间,星光璀璨,天河倒垂之间似乎看到了一根根弩矢的影子,从自己的面前破空而过! 魏都张了张嘴,喷出了一股鲜血,手勉力的抬了抬,似乎要摸什么东西,却没有气力,又垂了下去,“咳咳……好饿啊……我的羊腿……” 第1559章 生死咫尺 时间稍微向前回溯一点点。 征西将军斐潜的左营燃烧的火光,几乎照亮了半边的天空,就算是在十里之外的张辽等人,也是看得清清楚楚。 “全员都有!装鞍!检查兵刃装备!” 张辽呼的一声,站了起来,率先整理起自己的战马。先是给战马铺上垫子,然后再将高桥马鞍放上去固定好,又扎紧了皮带扣子,然后伸手拽了两下,看确实牢固之后,才搂过战马的大脑袋,头顶着头,眼对着眼低声嘀咕了几句什么,随后又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兵刃,也不用一旁的护卫帮忙,腾身便安坐于马上,顺手一抄,便将一旁矗立的大枪提起,然后调转马头,静静的看着身后的其余征西骑兵。 这些骑兵大体上都是之前跟着张辽一路从陕津走到阴山,然后又跟着到了上党太原的骑兵,可以说虽然挂名在征西麾下,但是大体上还是张辽在带,可以算是张辽的半个私兵…… 为什么只有半个? 因为费钱啊…… 若是普通的骑兵顶得上五至十名的步卒,那么征西麾下的骑兵,其装备的价值至少是十五至二十名的步卒装备价值。 从与步卒不同的筒袖铠,到骑兵专用的弓箭,再到骑兵盾,再到精致的长枪,甚至是马槊,这一切的装备,再加上比人类还要更大的胃口的战马粮草消耗,会让一个没有多少经济基础的诸侯直接狂到要么自己崩溃,要么让骑兵崩溃。 高投入,加上良好的养马地,像张辽赵云太史慈等优秀的骑兵将领,才有施展才华的空间…… “随某出击!” 吼声未了,张辽已经是一摆长枪,调转了马头,朝着火焰腾空的战场而去! 张晨紧紧的跟在张辽身后,小心脏噗通噗通的乱跳,忽然之间感觉就像是当年跟着张辽扑进了陕津的军寨当中一样…… 十里左右的距离,若是让步卒来全奔跑,多半会累的像是老狗一般的吐出舌头,但是对于天生就喜欢驰骋的战马,尤其是陇右的这些西凉战马来说,不过就是刚刚好热个身而已,转眼之间,就已经能看见远方的火光,还有那些在火光之中闪耀晃动的身影。 张辽迅的找到了代表征西将军的那一面旗帜,旋即也看到了在中央将台之上给他特意标明出来的方向旗帜,在火把的照耀之下升腾飞跃,就像是即将在下一刻腾空而起一样。 “随某来!” 张辽微微调整了方向,朝着征西将台上指出的方向飞驰而去,身后的张晨等人也紧紧跟随。为了增强突袭性,张辽等人在接近战场的时候就已经将火把全数抛了,唯一指引他们的便是人人插在身后的一杆白色小旗。这个白色小旗并不是代表着投降,而是为了让跟在身后的战友能够在高奔驰当中,依旧能够判断出距离和度,不至于掉队。 率先接触到的,便是一队刘备布置在最外圈的防御哨。这些在外线游弋的刘备哨兵,见到了张辽等人从夜色当中奔出的时候,甚至还没有能够反应过来,就喜提了一波箭雨,惨叫声连连的死伤大半,剩下的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张辽等人呼啸而过,连稍微抵挡阻碍一下的都无法做到。 看见了! 属于刘备的中军大旗! “此处来!” 张辽大喝一声,旋即在战马上踩镫长身而起,闪电一般摘弓在手,一手抓了四支羽箭,嗡嗡声连响,他手中硬弓弓弦就在满月和半弯之间不断变幻,四支羽箭,顷刻即尽,连珠也似射出! 刘备后阵才刚反应过来,几名正在指挥者兵卒调转方向的军中士官,顷刻之间就死了四人,吓得在其一旁的兵卒连火把都丢了,原本还算是勉强正在整理集结的刘备后阵队列,立刻就滞缓下来,弯弯曲曲的不成形状。 张辽大喝一声,将武器切换成了长枪,习惯性的将长枪抖动起来,血色的红缨顿时绽放而开,抖出了一朵朵的红色花朵,遮蔽在张辽身前。高旋转的红缨不但起到夺人眼目的作用,虽然在夜色之中效用不大,但是这样还能拨打对面射来的零星箭矢,就连身下的战马头脸胸腹,也都可以一同遮护住,确保冲阵之时的人马安全。 不幸就在张辽前面的刘备兵卒,见张辽等人风驰电掣一般冲击而来,狂嚎一声,闭上眼就是朝着张辽前来的方向尽力的将自己手中的长枪伸出,仿佛这样就能挡住张辽等征西骑兵的冲击一样,却不知道其实这样的举动,其实一点效果也没有…… 张辽已经双腿用力,确保自己在马鞍上的身形稳定,同时在即将撞入刘备阵列当中的时候,大枪的枪头就像是活过来一样,左右微微一震,便是如同怪蟒一般,几乎是同时间,拍击在了拦在前方的两名刘备兵卒的脑袋之上! 两名倒霉的刘备兵卒的脑袋,就像是熟透的果子被石板拍击而中一样,直接就被抽爆,连带着身躯也向两侧抛飞,脑浆混在鲜血之中四溅! 旋即,轰然声中,张辽所带领的骑兵,就撞进了刘备的步卒后阵当中,这一刻,伴随着令人牙齿酸的骨肉闷响断裂的声音,一时间不知道多少人影被高而来的战马撞飞,多少躯体被踩踏在地,多少鲜血残肢抛飞! 张晨紧紧跟在张辽身侧,一只手将战刀的刀刃朝外,死死抵在马鞍之侧,高度刚好就是在普通兵卒的脖颈上下,然后只是专心用另一侧手中的钢皮骑兵盾,格挡住那些乱戳乱砍来的刀枪,然后任凭马带着马刀,收割那些倒霉的错身而过的刘备兵卒。 张晨的骑术说不上差,但是也说不上多好,因此作为张辽的远房亲戚,张辽多少也照顾提点一二,这一招便算是为了张晨量身打造,只需要保持在张辽的一边侧翼,既不用分心劈砍,也不需要太高的技能,还能确保一定的安全性,简直就是居家旅行杀人放火的必备之选…… 当然,向张晨这样,骑术较为低下的走裤带关系的征西骑兵,依旧还是少数,绝大多数的征西骑兵都是相当的强悍,甚至比一般的胡人在马背上都还要更自在。 在高突阵的张辽骑兵内部,这些征西骑兵甚至还能再马背上半立而起,开弓怒射,加大破坏的面积和打击的范围,甚至还有人用的是及其消耗体力臂力的急射,虽然不至于像张辽那么的变态,但是十几个呼吸之间便爆射空箭囊的度,也让周边的刘备兵卒遭受到重创。 不管是刘备还是关羽,在战斗一开始的时候,注意力便全数都集中在征西将军的大营之处,虽然也是按照多年的行军作战的经验布置了一些侧后翼的防御部队,但是这些部队不管是在战斗力上,还是在数量上,都是远远不足的,在猛然遭到了张辽骑兵突袭之后,竟然连一盏茶的时间都不能坚持下来,就被张辽等人完全突破! 张辽忽然觉得眼前一空,然后抬头一望,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 整个的战局,竟然如此惨烈! 征西左营,已经成为了战场之中巨大的火炬,熊熊燃烧的火光几乎是覆盖了整个的战场,就算是不用举火,其实也多少能够看得到。 在征西中央大营之前,乌泱泱的全是刘备兵卒,就像是见到了蜜糖的蚂蚁群一般,几乎全数堵在了营寨的大门附近,甚至有一部分刘备军队已经明显是攻进入了征西的中军营地之中! 虽然心中焦急万分,但是张辽依旧沉声喝道:“征西将军有令!直击敌军中阵!其余不顾!必擒刘备刘玄德!” “整队!整队!” 张晨高喊着,然后再次的调整了队形,跟着张辽身后,如同奔涌而出的潮水一般,直指刘备的中军所在! 这个时候,关羽已经冲入了征西营寨,正陷入和征西兵卒的阵线胶着之中…… 关平正在急切的越过征西中央大营的壕沟,准备再在营寨寨墙上破一个口子,却现这个征西中央营寨和基本上都是木制的左右营寨不同,竟然是一种混合结构,不仅有木材作为框架,还有石土填充其中,甚至还有一些不知名的东西,让关平的手下一时之间也找不不到什么比较合适的突破口…… 刘备此时也舍弃了继续攻击右侧山地上的征西右营,只是留下了周仓在半攻击半阻拦,而将主要的注意力和兵卒都集中到了征西将军斐潜的中军营地之前…… 因此,当刘备留在后面的这些兵卒被张辽冲垮之后,在营地之外的刘备兵卒竟然再也没有任何的部队可以稍微减缓张辽等骑兵的度! 张辽也丝毫没有浪费这宝贵的机会,抛下疯狂的从右翼山腰山脚下奔来准备拦截的周仓部队,马蹄纷飞当中,已经分成了前后两队,每一队都已经在不知不觉当中组建成为了锋矢冲锋的阵型,而张辽,则是这锋矢阵型当中最为尖锐无匹的刃尖! 三百步! 刘备挥舞着双股剑,大声号令着让后部的兵卒转向,准备迎敌! 周仓带着兵卒,疯狂的往张辽侧翼赶杀阻拦而来,而在周仓身后,久攻不克的征西右营的寨门主动打开,队列鳞出的征西步卒咬着周仓的屁股,居高临下的冲杀下来! 二百步! 张辽一声断喝,几乎所有的前排骑兵都将手中的短矛投掷了出去,然后旋即平举了长枪和战刀,再次加快了马! 刘备的后部阵线,已经完成转向的和尚未完全转向的兵卒撞在一起,弯弯曲曲的聚集成为这一坨那一团的形状,就像是湿哒哒的面团跌落滚水之中,再想要将其分开整理成型,已经是难如登天! 一百步! 张辽等人,就像是一柄锋锐的战刀一般,几乎是在同一个时间,再次激出战马的潜能,度再提起三分,朝着刘备后部,朝着那些猬集成团,毫无抵抗余地的刘备兵卒冲杀而至! 马蹄声轰鸣如雷,长枪战在火光之下闪动刺骨的寒光,带着如排山倒海的气势而来的张辽骑兵部队,虽然数目并不是很多,但是在此时此刻,却有着成千上万的气势,让这些极少经历过对抗骑兵的刘备兵卒,在自家混乱的阵列当中面无人色,更有人骇然之下,知道此时此刻已经是身处绝境,也只能出垂死野兽一般的嚎叫之声! 张辽挺枪冲在最前,目光如同利刃一般钉在了对面步卒身后的刘备身上,大吼一声,如同霹雳一般在夜空之中响起:“刘备刘玄德!留下命来!” 吼声未落,张辽已经冲过了这不足百步的距离,直直撞入了刘备后阵的这一群慌乱无比的步卒阵线之中,长枪纷飞之下,一名正在指挥兵卒的刘备军侯虽然奋力格挡招架,可是依旧眼睁睁的看着张辽的长枪宛如虚幻一般,穿过了自己奋力格挡的战刀和盾牌,直接没入胸腹之间! 制式的札甲宛如豆腐一样,锋锐无匹的长枪枪头破甲而入,刘备军侯整个人都被张辽挑起,在空中张手张脚的高高抛飞,直接撞在了后面抢来的刘备步卒之中,顿时砸到了三四个人。 巨大的反震力量,若是平常兵卒,恐怕只有脱手弃枪一途,但是一来张辽长枪极其精致,韧性强,另外张辽本身武艺也是一流,双手一阴一阳之下,松紧自如,又借了高桥马鞍的稳定力量,卸掉了大部分的冲击力,毫不停留的向前冲杀! 刘备军侯不是张辽的一招之敌,其余普通兵卒就更是抵御不住! 比一般战马都来得更高更大更重的西凉战马,就像是一辆辆战场之上的肉身坦克,人马一起接近两吨的重量,轰隆隆按照接近五六十迈的度,朝着刘备中央大旗碾压过去! 许多刘备步卒躲闪不及,只能出半声的惨叫,便被轰然撞飞,然后被不知道多少马蹄踩踏而过,立刻变成了一滩肉泥! 生死不过咫尺之间! 见此情形,刘备纵然向来是城府深沉,也不由得骤然变色! 第1560章 生死兄弟 天边微微露出了一丝亮光。 但是刘备等人却看不到多少的希望。 征西骑兵如山如岳,如雷如电,激荡而起的不仅仅是尘土,还有鲜血,残肢和死亡! 兵卒垂死的惨叫声,人和马之间的碰撞声,兵刃破开皮肉的切割声,混杂在寒风之中,在人体肾上腺素的分泌之下,显现得越的清晰。 因为急迫的想要攻下征西的营寨,所以刘备整体的军队布置都是重心向前的,当遭受到了张辽的突进之后,一方面是兵卒拥挤一团,无法迅调整转向,另外一个方面也是刘备将预备队都大部分派遣出去,没有留下足够的后手。 谁能想到这些征西骑兵根本就不在大营之内? 谁又能想到这些征西骑兵如此凶残彪悍让人胆寒无法抵御? 就在这样短短的一转眼之间,刘备后部的阵线就已经完全被搅乱,血腥味蔓延四散,就连凌冽的寒风都吹拂不开! 虽然天边已经渐渐的显露出了一丝灰白之色,但是天空之中的云层却是越来越厚,就像是日月也不愿意看到人类如此惨烈的场面一样,遮蔽了自己的双眼,权当看不见。 在重达一两吨的征西骑兵面前,普通兵卒就像是小孩遇见了大人一般,在体格吨位上差距太大,再加上征西向来走的精装备路线,虽然张辽等人并没有像是甘风那小子带的重装骑兵一样给战马也覆盖一层铠甲,但是以厚麻制成的马衣也足够抵御一些轻微的伤害,同时马蹄铁的全面配装,也让战马能够在战场之上自由驰骋,不再出现一些无谓的折损。 人体内部喷涌而出的热气和鲜血凝结在了一处,就连寒风似乎也吹拂不动,低低的匍匐在战场之上,而在这一团的血色之中,冲出来的便是张辽所带领而来的征西骑兵! 这些征西骑兵,几乎每一个都失去了原本的颜色,都染上了各种红色,鲜红,粉红,紫红,黑红,染得一身上下的纹饰都显得红彩纷呈,就连人马喷出的白气,似乎也是红色的,就像是从血海之中跃出的凶兽一般,让刘备的兵卒不由得心中胆怯,步步后退。 刘备眼看形式不对,正准备下令再度拦截,却猛地听到在征西营寨之处一阵大哗,扭头看去,却看见属于关羽的那一面战旗在空中落下,在凋零飘落! 刘备就仿佛觉得自己心脏被什么东西狠狠抓捏了一下,大脑之中一片空白,嘶吼出声:“云长!” 怎么办,又要跑先么…… ………………………………………… 虽然战旗飘落,但是关羽暂时还没有死。 关羽倚靠着长刀,半跪在地面之上。长刀上沾满的血肉,顺着刀杆的纹路向下缓缓流动,就像是一只仰向天的蛟龙一般,伤痕累累,却依旧高傲。关羽自己浑身上下也是一片通红,有他人的血,也有自己的血,双眼怒睁,死死的盯着前方那一面猎猎飘扬的三色战旗,看着将台之上的那个身影,想要重新站起来,努力了几次,却依旧做不到…… 关羽最怕什么,便是怕贱,呸,是箭。 倒也不完全是罗老先生的艺术加工,而是关羽一生当中,或许是因为武器的关系,或许是因为武艺的关系,又或是个人习惯的关系,关羽没有被人用刀枪砍中扎中的经历,但是好几次都被箭矢射中…… 之前虽然关羽也是知道征西将军斐潜手中有一只强弩兵卒,但是打到兴头的时候,关羽一时之间也几乎忘了这个事,再加上斐潜也是一直压着没有用,一直等到了关羽突进本阵之中,几乎逼近了中军战旗之下的时候,才猛地动,顿时就射了关羽一个促不及防。 虽然说关羽在危急关头之下长刀疯狂舞动拨打,但是毕竟自身目标太大,而且长刀也不像是长枪一样有红缨可以甩动,舞动的度也不及长枪便捷快,因此虽然让过了头胸等要害之处,但是手脚却没有办法避免,连中两三根的弩矢,顿时就重伤倒地。 关羽校刀手疯狂的向前,企图抢回关羽,却因为一方面关羽前冲得过于靠前,抢救不便,另外一方面在失去了自己这一方的进攻的队形之后,也失去了整体腾挪的空间,不仅没有能够将关羽及时抢回来,甚至还失去了原本攻占的区域,被黄旭带着斐潜中军重甲护卫,切断了关羽与营外的联系,包围了起来,连关羽的战旗都被斩断,飘落下来。 魏都也是重伤,不过幸好的是这个贪吃的小子,在最终的一刻,怀里的羊腿替他挡了关羽开胸破腹的一刀,否则纵然斐潜军中有医生治疗,在汉代没有精细医疗技术条件之下,就不说如果内脏沾染上了一些尘土什么的,单单是那么巨大的开腹创口,也不见得能够抢救回来,算是捡了一条命。 对于一般的部队来说,领军将校被击败,因为失去了指挥中枢,那么就很可能会导致整支部队的溃散,但是征西将军斐潜的军队架构和一般的诸侯并不一样。 斐潜在搭建军队架构的时候,除了大体上沿用汉代军制之外,还将后世的那种副职系统和军衔系统加入其中,虽然说没有脑残的一定要改什么三三制,但是细微的变化已经可以让征西兵将的统领更加的紧密和有序。 三三制,是基于现代热火器战争所适应的架构体系,班排制度也是一样,如果稍微有一些常识的都知道,这种兵卒架构体系就是基于整个作战小团体的不同火力分配而产生的,跟冷兵器时代完全就是两码事。 但是副职系统和兵衔体系,却能让征西手下能够在主将伤亡的情况下,能够继续战斗,甚至坚持更长的时间。就像是廖化现在是凌颉的副手一样,若是凌颉在战斗之中不幸身亡,就会由廖化自动接替其职位,然后进行命令的传导。而军衔什么的,也没有必要像后世那样硬生生的分出什么十几级二十几级的校尉士官来,仅仅是简单的铠甲上的三色丝绦的区别,就可以甄别出一般将校和特别将领了。 因此,当黄旭带着斐潜身边的护卫,在魏都重伤的时候,几乎就是立刻接替了其原本的指挥位置。 虽然黄旭不见得能够有指挥一场战役的才能,但是论小范围的防御和围杀,却是他的强项,就算是他面对的是关羽,也是如此,毕竟防护中军将领斐潜就是黄旭的职责。这些手持几乎有一人高的大盾的斐潜直属护卫,讲究的就是强的防护能力,顿时就让关羽的兵卒感觉就像是撞上了一面石墙一般,不仅不能突破,反倒是撞得自己头破血流…… 重盾,重甲,加上原本就是魁梧的体魄,一个斐潜直属护卫几乎就要占据两个普通兵卒的身位,而且以精钢打造的盾牌铠甲,也不惧怕一般的刀枪箭矢,关羽的手下疯狂想要突围出去,却只能在一阵叮叮当当之中无奈的退回,虽然关羽这些人不管是距离斐潜中阵将台,又或是营寨大门,都并不是很遥远,但是这几步,却宛如咫尺天涯一般,怎么也过不去! 斐潜身边,站得满满的都是弓弩手,一排排,一列列站得齐整,手中的弩机上寒光四色,破甲的弩矢仿佛在下一刻就会激射而出! 失去了关羽的指挥之后,原本就是聚合而来的这些人马也开始了分崩,东州兵川蜀兵丹阳兵荆州兵,各自有各自的想法,各自有各自的目标,混乱一旦产生,就难以控制。刘备关羽的这些兵卒,原本能够胶粘集合在一处,靠的就是刘备关羽等人为中心的凝聚力,如今关羽战旗一落,许多人不明就里,顿时就是心思松起来,再加上攻了征西大营也是几乎整整一夜,不管是体力还是意志力,都跌入了红线区域,一口气松下来,也就再难以提上去了。 不少川蜀兵和东洲兵,见形势不对,便开始向外逃窜,纵然一些丹阳兵和荆州兵在努力维持阵列,但是独木难支之下,也是渐渐的维持不住,最终便是轰然而散,也没人再管被围困在中央的关羽死活,便是朝营外溃逃出去! 看着关羽兵阵松动,斐潜却没有放松半点警惕。从一开始,斐潜的目标就是刘备三兄弟,因为斐潜知道,这三人,就是川蜀破局的关键。 “关羽关云长!”斐潜高声喝道,“若不受降,某便下令斩了张翼德!” 斐潜护卫齐声大吼,又复述了一遍,震得关羽几乎支撑不住自己的身形,摇摇欲坠。 “汝……好胆!”关羽指着斐潜怒喝。 斐潜大笑,“云长!汝若不降,张翼德便死于你手!” 张飞被斐潜抓住了? 呵呵,并没有,但是问题是关羽不知道。 您的好友,斐大忽悠已经上线…… 这个年代又不能个短信打个电话及时联系确认一下什么的,再加上关羽此时此刻也是大量失血,虽然经过手下的紧急救治,但是毕竟不是游戏当中哪样,打个绷带喝个血瓶就能立刻到处蹦跶了,所以关羽的思维也不是像平日一般的清晰通透…… 像现在的关羽这样,已经是非常了不起了,普通人哪有办法在重伤大量失血的情况下,还能忍着疼痛思索的? 关羽忍着怒气,目光落到了自己的脚下。在他的周边,满满都是自己的校刀手伤卒。强弩之下,岂有完卵?有的还有口气,挣扎惨叫着,有的已经是没了气息,静静的躺着。 面前的,也只有一圈薄薄的兵卒,努力给关羽他撑出了一面肉墙,但是这些人又能支撑多久? 三弟…… 三弟竟然也落入了征西之手! 此时此刻,关羽只觉得身边所有的声响都失去了,连眼前的这一副画面,也同样失去了颜色,只剩下黑白灰,斑驳且惨烈。 关羽回头而望,却看见代表着刘备的一干战旗,也是不稳,乱动乱晃…… “若是云长愿降,某便下令,也不伤刘玄德性命……”斐潜悠悠善导,声音充满了磁性,“川蜀之争,本就无辜者甚众,如此两家罢战,川中百姓得以修养,岂不美哉?云长义薄云天,自当知忠义二字……” 关羽回头而望,周边的双方兵卒都静悄悄的,等待着关羽的最终决定。 营寨之外的动静倒是越来越大,简直是惊天动地一般,但是关羽也不知道,刘备那里究竟生了什么,是不是如同斐潜所说的一样,刘备也在面临着危险…… 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刘备哪里一定出了什么问题,否则这个时间,怎么也该是来了…… 自家军队是怎样的一个结构,关羽自己也是清楚,当下这个局面之下,若是刘备一旦危急,就算是自家原本带来的丹阳兵恐怕都会崩溃,何况是才收服不久的荆州兵、东洲兵和川蜀兵? 而军心若散,又怎么能够继续坚持下去? 战场上面所有的颜色和声音,这一刻都回到了关羽的感觉当中,呼喊惨叫的声音,简直是铺天盖地一般的将他笼罩。 火光映照下,地面上满是汩汩流淌的紫黑血液,涂满了这一片天地,也涂满了关羽的内心,让原本希望的华光渐渐的暗淡。 “……某降大汉……非降征西!”关羽咬牙说道,“征西也愿否?!” 斐潜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可!” 关羽呼出一口气,“若可保兄弟儿郎性命……某便降了……” 斐潜也呼出一口气,笑着朗声道:“如此,甚善!便暂且委屈云长了!来人,让医师前来,给云长救治!” 防护着关羽的那些剩余的校刀手,见关羽下了令,又听见斐潜说要派医师过来救治,也就相互看了看,慢慢的放下了刀枪,让出了一条路来…… 斐潜笑着,微微歪了歪头,低声说道:“快拿上此人兵刃,然后找到刘备刘玄德,宣称其若不肯投降,某便将他兄弟斩了……” 第1561章 军中宣讲 “见过征西将军……” 刘备倒也光棍,输了就认,虽然多少还带着一些未能清洗干净的硝烟血迹,但是当下的神态平和,似乎昨夜挥舞着双股剑,死命要将斐潜当成草鞋一样穿个千万个孔洞的,并非是他本人一样。 “云长可好些了?” 斐潜笑眯眯的,就像是一只刚吃了蜜的狐狸。 刘备连忙又拱拱手说道:“好些了,多谢将军挂怀。” 斐潜微微点点头。 关羽是贯通伤居多,因此最麻烦的不是止血包扎,而是有没有木屑沙石被带进了伤口之中,尤其是若是清理不干净,还有可能会出现像是破伤风等等的后遗症,因此在关羽投降之后,斐潜就立刻派了医师进行伤口的重新清洗和处理,虽然不敢保证说是一定能怎么样,但是至少比起那些毫无金创技能的普通兵卒来说,要好上不止千万倍了。 敌对双方,当时的情况就是你死我活,容不得半点手下留情,否则一个搞不好就留到自己死了。当时斐潜也是两套手段,一套就是关羽没死,另外一套就是不顾天下之不违,直接将刘氏三兄弟尽数团灭了…… 斐潜看着刘备。 刘备低头顺目,一副逆来顺受的鹌鹑样子。 这个历史上鼎鼎有名的刘跑跑,相貌端正,面方口正,天庭饱满,天生一双笑眼微微咪着,三缕胡须,虽然和电影电视那个扮像不太相同,但是似乎神韵上却出奇的接近…… 没杀了刘备三兄弟,或许是一件坏事,但是在当下,若是真杀了,也未必回是一件好事。当然,如果说杀了关羽,必然也就是要杀了刘备和张飞,三人其实是三位一体的,要留都要留,要杀都要杀。 这个好事和坏事,跟川中有关系,但是也不是很有关系,主要还是要从全局看。刘备三兄弟关系着川蜀,也关系着其他方面。 杀不杀刘备关羽张飞,不仅能决定取川中的方式不同,而且还能决定是否获得更广泛的认可的问题。所谓无容人之量者,不可为尊也。 川中现在因为刘琦等人在巴东,所以也是鞭长莫及,根本赶不到斐潜的前面,自然也不可能来阻扰了。失去了刘备三人之后,川中的防守力量也下降到了一个低点,甚至斐潜推断,接下来根本也不用太过用兵,只需要不断进行收编也就是了。 至此川中一战,若是不准备攻克巴东的话,差不多到现在就算是基本上可以告一个段落了。刘琦毕竟还是刘表的儿子,打狗还要看一下狗爹不是么?若是真的逼急了,黄氏一家子还在刘表的家门口呢…… 虽然说现在听闻刘表病重,但是毕竟还没死呢,猛禽凶兽临死之前反扑最为危险,万一干掉了刘琦,刘表一个想不开,硬要拖着黄氏垫背,也不是什么好事情,还不如用刘琦吊着刘表,拖些时日之后,再回头收拾不迟。 倒是眼前的这个刘跑跑,斐潜虽然说收降了,但是要处理得比较妥当,还是需要费一番的功夫。 以前看三国,斐潜也曾经奇怪过为什么刘备就这么能跑,现在等真正身临其境,才知道其中的奥妙。 刘跑跑之所谓能跑,或许也有刘备他自己的原因,但是也有另外一个隐藏的因素,就是刘备他现在身上还有一个被刘协亲自承认的,并且昭告天下的皇亲身份。有了这个身份之后,除非是各地诸侯想要表明和刘协势不两立的态度,否则多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年头,就算是董卓那么莽的,都要大体上走个流程,表示一下,但凡是不走流程的,都是耍流氓。刘备虽然不是皇帝,但是毕竟是当今皇帝官方认可的,作为野生的皇亲勋贵和被官方认可的正统皇亲,还是有区别的。就像是乔帮主的官网可以十五天无条件退换货,但是其他的地方有的虽然能更便宜,但是真要有什么问题,要么就是七天未激活才能换,要么干脆就是拆封了就不能换,而且换起来也嗦无比…… 为了不嗦,很多时候各地诸侯明知道刘备留不住,但是依旧笑眯眯当作没看见,其根本的原因就是在于这里,没杀刘备,还可以在权臣和忠臣当中选择,而一旦干掉了刘备,便只剩下一条路了,除非是早有准备,否则谁会愿意立刻给自己头上挂上一个不是权臣就是奸臣的招牌? 当然,以上都是还有其他选择的时候,而一旦真正到了别无选择的境地,也就自然另当别论。就像是历史上刘备离开曹操,其实就是因为知道留在曹操那边的话,必然会被曹操干掉,倒不是因为曹操容不下刘备,而是当时的刘备被董承这个憨货架到了火上。董承希望自己是第二个王允,刘备则是董承寄托了希望的二号吕布,所以不跑,就是死局。 那么现在,刘跑跑又再次投降,是属于哪一种情况? 想要三言两语就能收服刘备? 别特喵逗了。 收服刘备,简直比收服渣男茶女都还要困难万分。多少良家子以为自己魅力无限真情一片,然后企图做出这样自不量力的行为,结果都没有好下场,纵然有一个两个,再看看这些年失去的青春,看着镜子里面的残破的容颜,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账户余额,是得是失,恐怕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斐潜不是心念善良的良家妇女,看见小猫小狗就挪不动步伐,所以对于刘备,斐潜不打算杀,但是也不打算放,更不能留在身边做定时炸弹,当然,但是也不是现在就处理,而是多少要过滤一下,先给刘备三兄弟埋些地雷什么的…… 斐潜看了刘备一会儿,目光微微有些闪动,笑着说道:“如今将士多有疲惫,不知使君愿否随某巡营抚慰一番?” 刘备连忙说道:“愿听将军吩咐……” 斐潜点头,然后站了起来,率先走出中军大帐,刘备连忙也站起来,跟在了斐潜的身后,一同往军营当中而去。 军营处处,依旧是残骸遍地。 不少原先刘备手下的川蜀兵卒,被斐潜挑选出来,一同在收拾战场,收敛尸骸。至于为什么单独挑选出川蜀的兵卒来…… “瓜娃子!快些撒!”一名征西兵卒,站在几个叠起来的木箱上,大声的用着川蜀的口音训斥着,“各各烂眼子的晃壳儿么,方脑壳都被门子夹了撒,被人鼓斗闹起打燃火,死得还不四自家的娃儿……” 而在另外一个地方,也有征西兵卒正在给这些劳作的川蜀兵卒讲述为什么要统一处理尸,为什么要统一清理个人的卫生等等事项…… 斐潜瞄了刘备一眼,见其不动声色,也不知道他是没有听懂,还是听懂了在装听不懂。不过么,无所谓,就算是装作听不懂,再这样的局面之下,刘备也是无能为力。或许刘备在收拢将领人心这一块有相当高的天赋,但是问题是斐潜没想着用自己去做,而是让这种类似军中宣讲的走在了前面。 刘备或许在这个方面上很强,比斐潜手下的任何一个军中宣讲都要强,但问题是刘备只有一个人,而斐潜的军中宣讲有一帮人,而且还会越来越多。 军中宣讲,其实就是最早的时候,从军中普及文盲班的那个时候的副产物,一个相当重要的副产物。作为知识的传授者,这些半桶水的,刚刚掌握了一些知识的士兵,比起那些不知道自己是半桶水的士族子弟,来得更加珍惜现在的地位,也对于征西将军有更高的归属感。 甚至在军中传授那些不认的字的普通兵卒,也能给这些军中宣讲提供更多的心理满足和价值感受,同时因为汉代知识的宝贵和稀缺,使得这些军中宣讲的地位也比一般的兵卒要来得更好,在某些层度上,甚至有些接近于后世的政委制度…… 前期做出的铺垫,总算是在川蜀之中初见成效。 刘备心疼的看着自己的手下兵卒直接被拆分出来,干净利落的连响声都没有,心疼的脸都紧紧绷着,不敢有半分动作,生怕一不小心就放松了会扭曲起来…… 这才过去多长时间! 刘备在心中嚎叫着,脸上却一点都不露出来。 当然,刘备也不是完全被剥夺干净,也有剩下的兵卒,比如剩下的丹阳兵,斐潜就没有动,而是单独的安排了一个驻扎地,至于其他的川蜀兵,荆州兵,甚至东洲兵,斐潜的又有相对应的兵卒前来进行宣导,或着是拉家常,或者是讲道理,当然更多的,是告诉这些兵卒,你们之前当兵都是当得渣渣! 看看征西将军,别的什么将军主公光讲好听的,有给你们配战甲么?又给你们配兵刃么?有给你们配二夏一冬的战袍么?有给你们一天两顿吃饱么? 关键是有肉啊,有肉啊,有肉啊…… 或许有些兵卒还会念旧,但是很快就会沦陷在其他人的议论之中,就像是有些征西老兵说的那样,“有谁还能和我们将军比?啊?我们将军的好处,从身上到肚子里,都有,傻子都看得见!你们之前那些呢?都他娘的在裤裆里,夹着,都要把钩子掀起来才能看到!” 于是乎这些川蜀兵,荆州兵,东洲兵也就半推半就的从了…… 这年头,笑贫不笑娼,呸,嗯,但是也没有什么其他的词了,出来当兵,不就是混个饭吃,另外多混些兵饷么,至于给谁卖命,卖给谁不是卖?第一次的时候难免有些情节,多卖几次之后,也就无所谓了。就像是人体知识教导师和光滑坚硬持久不倒的畸形物,似乎天然就有一种联系。 其实在军队建设的初期,斐潜就意识到了与其搞什么四不像的后世军衔军制,还不如抓精髓然后套上一个汉代的外袍来得更管用。 军中宣讲,原本最大的目的就是普及知识面,消除军中文盲。因为从某个角度来说,作为一个诸侯,其手下的兵卒便大体上算是这个诸侯的私兵,由诸侯提供武器和生活资料,为这个诸侯进行战斗,所以斐潜给自家的手下兵卒,无论是精致的兵甲也罢,开设扫盲班也罢,其他的士族子弟顶多就是背后说一声败家子,但是绝对不会上来指责斐潜败坏了传统,侮辱了经文什么的…… 而对于斐潜的另外一条普及知识的道路,这些既有的利益士族体,就不是那么的宽容了,招收寒门子弟学习,提供一定的减免和支持,可以,但是要注意是寒门,至于那些连门连个窗户都没有的地窝子,是根本不允许走这一条路的。所以虽然守山学宫规模不小,但是实际上学宫之内,除了那些仆从杂役之外,其他的人要么就是各地的士族子弟,要么就是寒门学子,至于真正的普通没有任何基础的百姓,就根本没有一个能成为学子的。 因此斐潜下一步,就准备在长安正式开设讲武堂,和守山学宫一文一武,相互补充。正好这一段时间南征北战,这些将领兵卒也有不少的功勋积累下来,总是要让他们有一个消费的地方,就像是每年双十一,攒了一年的羊毛,也该割一割了。 如此一来,普通的人想要晋升上级阶层,斐潜就给这些人打通了一条简便但是残酷的道路,就算是一穷二白的家庭,只要敢去拼,也有机会凭借着武勋改变家庭家族的地位,从而晋升为上层阶级。 一个国家,一个政权,最可怕的不是阶级,而是阶级固化。当阶级之间不再相互流动的时候,这个国家,这样的政权,也就岌岌可危了。就像是士族这样一个阶级,在九品中正制全面垄断了所有的晋升空间之后,也就拖累了整个的国家一同跌入地狱,连带着还奉献出五胡乱华的无数生灵作为祭品,最终才走出了科举这一条路…… 当然,科举也不是健全的一条路,就像是斐潜现在的这种办法一样,也仅仅是在当下这样的社会环境,这样的阶级层面之下的改良和突破,至于将来的问题,正如一句话一样,有万世人,无万世法。 将来的事情,由将来的人去考虑,斐潜只需要将当下做到最好,指出一条展的道路,便已经是足够了…… “报!”一名兵卒跑了过来,看了斐潜身旁的刘备一眼,“黄将军带着张……那什么,已经至三十里外……” 第1562章 夜凄凉 夜凄凉。 风惶惶。 若是有些什么鸡蛋壳再吹一吹,就是极好,极应景的了。 刘备兄弟三人,在同一个帐篷之内呆呆坐着躺着,一时间有些无言以对。 帐篷当中的篝火已经熄灭,只剩下了一根火把插在小木棍上,立在帐篷的一角,多少给刘备三人隔开一些黑暗。 关羽捆扎着一手一脚,斜斜躺在卧榻之上,手脚上一圈圈的白布之中隐隐透着血晕,血腥味之中散着单身狗,呸,草药的清香,神情虽然有些萎靡,或许是因为救治的还算是比较及时,因此现在并没有现什么并症,只不过这样的伤势,关羽想要恢复过来,最少也是需要至少静养几个月。 “二弟……”刘备见关羽没有睡,便凑了过去,轻声问道,“可有哪里不适?要不要喝点水?” 关羽默默的摇摇头,轻轻叹息一声:“不妨事……就是心中有些憋屈……” “嗷呀呀……”张飞实在憋不住,压低了嗓门嘶吼道,“这征西小贼,谎言欺瞒!真是气煞某也!” 刘备瞪了张飞一眼。 张飞瘪了嘴,扭过头去。 张飞实在也有些憋闷不住,不过呢,他叫归叫,也不敢叫得太大声,因为张飞知道,最先被骗的应该是关羽,关羽又身负重伤,若是自己大吼大叫,引得关羽情绪崩溃导致伤势崩裂,就更不好了。 刘备三兄弟,也都不是傻子,分开的时候还能被斐潜一个个的诓骗一下,聚合在一起的的时候自然是拆穿了斐潜之前用的策略,在庆幸自家兄弟无碍的同时,也不免多出不少恼怒。只不过这种恼怒之中,有六分是因为战败,三分是因为对于未来的迷茫,剩下的一分才是因为被欺瞒的愤怒…… 刘备轻轻握住了关羽的手,再瞪了一眼张飞,温言宽慰关羽道:“二弟,三弟,你我兄弟情同手足,既如此,手足焉可轻弃?更何况……征西也不算是太过,依旧给吾等三人留了丹阳兵……” “留了丹阳兵?”关羽和张飞立刻被刘备转移了注意力,不约而同地问道。 刘备点了点头,会想起白天的时候跟着斐潜一同在兵营内转圈的情形,眨巴了几下眼睛,微微一叹:“你我兄弟,倒也败得不冤……征西此人,高深莫测……二弟,三弟,川蜀兵就不说了……东洲兵在我们手下,多少也有一年了吧?结果到了征西手中,这才两三夜功夫,竟然大半归心……真是,真是……唉,若不是征西留了几分情面,恐怕丹阳兵也是……” “什么?!”张飞眼睛瞪得溜圆。 “征西以川蜀领川蜀,以荆襄近荆襄,以关中拢东洲……”刘备缓缓地说道,“以琐事劳其神,以衣食安其心,用功勋诱其愿……如今川蜀、荆襄、东洲三军之中,十有七八已是尽弃前嫌,不知你我兄弟,唯有征西矣……” 关羽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关羽也是有一段长时间专门是练兵的人,自然心中清楚对于这些从农夫转职而来的兵卒而言,他们脑袋瓜子是多么的木然,有时候不用棍棒鞭子都根本听不懂人话的,然而就是这样的一拨人,刘备竟然说这些人已经是大部分的归心了征西,这不由得让关羽惊叹莫名。 “这些黑心肝的家伙!都被蛆吃了良心!”张飞不满的嘟囔着,“亏老子待他们不薄!真是枉费老子一番好心!” 刘备看了张飞一眼,没有说话。张飞的所谓好心,是连带着鞭子一同出来的,在张飞眼中,兵卒不听话就要揍,揍了就听话了,因此除非是要唱黑脸,否则一般刘备也不会让张飞出面训练兵卒…… 暂且不论张飞的好心是否是真诚无比,但是就仅仅是从征西收拢兵卒的度上,就已经是让刘备不得不惊叹了,同时,在和斐潜转悠兵营的过程之中,刘备还有一点感触,并没有直接和关羽张飞说出来。 因为说了,也没有用。 斐潜是在用这样的一种方式,在跟刘备说明,征西比刘备更适合,更受这些兵卒的欢迎,同样也是在表示让刘备安分一些…… 可是,刘备虽然隐约有些知道征西之意,但是并不服气。 “哈,毕竟征西还留下了丹阳兵,说是依旧归于你我兄弟之下……”刘备笑着说道,“二弟,也别多想了,现在么,好好养伤,等养好伤了,才能有所作为……” 张飞点头说道:“对,二哥要好好养伤,想吃什么告诉俺,俺老张明天就去营外山内猎些走兽来!” 关羽闻言,微微的叹息一声,点点头,然后便重新躺下,闭上了眼睛。 刘备又安抚了一下张飞,赶着张飞去睡觉,然后才回到了自己一旁的床榻上躺了下来,侧身过去,将被子盖在身上,脸上的温和却在黑影之中慢慢的阴冷下来。征西留下了丹阳兵,确实是多少值得高兴一点,但是也只有一点,因为丹阳兵已经残缺不堪,数量也没有多少了…… 还有一点非常关键的是,如果只有他们兄弟三人,真的等关羽伤势好了,要是真心想要逃走,拍个屁股就走了,斐潜能防得住一天,防不住一年啊,但是现在多了这些丹阳兵,甚至还有些伤兵,这要走,就不是那么轻巧容易了。 要留,这年年月月的粮饷…… 不找征西,又去哪里得来? 而要找征西,一次次的伸手之后,自己的心中的那些志气傲气还能保持多久? 这些丹阳兵,看着像是征西的照顾,但何尝又不是一副脚镣? 可惜自己还要心甘情愿的接过来,自己给自己套上去…… 征西啊,征西…… 刘备在床榻上缩在阴影之中,睁着眼,皱着眉头。眼见着爬过了不惑的门槛,就飞快的朝着知天命而去,身体上的衰老度似乎就突然变快了,心中的野望究竟还有没有实现的那一天? 汉家的荣光究竟位于何处? 天下之大,难道真的没有一个地方能让我兄弟三人安身立命么? 不知不觉当中,刘备觉得眼角有些温润,旋即变成了冰凉,连忙用袖子轻轻擦拭了一下,缓缓地呼出一口气,默默的闭上了眼。 夜凄凉。 心惶惶。 帐篷之上,似乎有些稀稀疏疏的声音,过了片刻,营地之中似乎是值守的兵卒出声惊叹着:“呀哈!是雪!下,下雪了……” ………………………………………… 安汉。 天色阴沉。 伊籍穿着一身窄袖口的武士服,一手捏着剑诀,一手舞动着长剑,有板有眼,神色庄重,隐然有些大家风范。 汉代大部分的书生都是会两手武术的,再不济拿起弓来也能射上几轮,只要不是像郭嘉那样,天天嗑药的,武力值都能在五六十的,基本都是正常范围。 伊籍跟着刘琦前来巴东,却遇到了一个权力欲望极强的蒯琪,嗯,或者说,其实蒯家三兄弟都差不多,或许只有蒯家老大稍微稳重一些,老二和老三都是有些争权夺利的性格。 作为跟着刘表多年的老人,伊籍也不太愿意和蒯琪扯破脸,因此在大多数的时间内都让着蒯琪,反正自己只要顾着内政这一块,帮助公子刘琦稳定好民生就可以了,至于其他的事情,伊籍不想管,当然,也管不了。 “君子剑,当知行,起奋袖,光日星……”舞到兴致高涨之处,伊籍收了长剑,屈指弹在剑身剑脊之处,长吟而歌,“……手中剑,绘古今,决浮云,开太清……” “好一个君子剑,当直行……”刘琦不由得鼓掌称赞道,“君子之剑,当取直,当百折不饶,直道而行……机伯言语精辟,人深省……” 伊籍转过身来,连忙将手中长剑垂下,纳入剑鞘之中,拱手说道:“不知公子驾临,未得远迎,还望恕罪……” 尼玛,我是说“知行”,不是“直行”啊!撞墙了要知道疼,要知道想办法,而不是一股劲地只想着“直道而行”啊! 不过又不好说,你个傻公子全数听岔了…… 刘琦摆摆手说道:“无妨,无妨,某无礼才是,贸然而来,还望机伯莫怪。” 伊籍连称不敢,然后表示请刘琦厅堂就坐,招呼仆从准备饮食茶点。 “不用太过麻烦……”刘琦说道,“某自带了些酒水,欲与机伯共饮一番……” 两人在厅堂内落座,沉默了片刻之后,刘琦率先开了口,说道:“机伯以为,吾等可独抗征西否?” 伊籍一愣,沉吟着,一时间没有立刻回答。 刘琦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道:“闻悉家严有恙,恨不能立刻回转,侍奉膝前……然川蜀之地,丢兵失地,若是就此回军,又有何颜……唉呀……” 伊籍微微瞄了一眼刘琦,心中了然。 刘表现在生病了。 刘琦自然是急着想要回去的…… 刘琦和刘表虽然关系并不是很好,但是这毕竟关系到了荆襄的继承问题,所以除非是二傻子,否则都知道应该怎么做。可问题是是刘琦入川之后,就没有打过什么胜仗,连点拿得出手的功勋都没有,这要是就这样回去了,真的就像是刘琦自己说的那样,什么颜面都没有,又怎么和他兄弟去争? “刘氏三兄弟言过其实!害某不浅!”刘琦说到这个,真是气得咬牙切齿,“先是坑某兵卒,又不能胜于川中!如今征西取了成都,必然收整兵卒,不日进军巴东,以靖川蜀!如今吾为鱼肉,人为刀俎,可奈之何!?” 伊籍缓缓地说道:“公子过虑了……征西并不会进巴东……” “机伯何出此言?”刘琦目光炯炯,盯着伊籍问道,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伊籍微微躬身,说道:“川中虽败,然未定也。征西新得成都,必安抚于内,方得战于外也。又直冬日风寒,巴东山路崎岖,纵然欲战,亦为明年开春之后,此事此刻,仅需严防安汉,可无近忧。” 刘琦微微松了一口气,旋即又提了起来,眼神微缩,“如此说来,却无近忧,当有远虑乎?” 伊籍点头,语气依旧平稳,且不失恳切:“公子,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昔日……嗯,算了……如今征西既然入主川中,又岂能坐视巴东孤悬于外?” 刘琦不安的扭动了两下,看着外面越来越是阴沉的天空,似乎脸上也是越的阴沉起来。 伊籍端坐,似乎如木偶一般。 刘琦斜睨了伊籍一眼,然后又转过身来,正对着伊籍,恳切的说道:“若是依机伯之计,当下应如何才是?” 伊籍微微笑了笑,几乎想也不想的说道:“如今之选,非籍之策也,乃公子所欲也……”之前老子就说过,你听都不听,都听蒯琪那个小贱人的,现在总算是懂得找老娘,呸,老子来了? 刘琦一愣,然后略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说道:“先前未能听从机伯之策,吾心甚愧……如今事态紧急,还望机伯能看在家严面上,不吝赐教……” 伊籍垂下眼睑,低声说道:“若依某之见,仍是一字……” 刘琦紧紧的皱起眉头,说道:“和?求和?” 伊籍默然。 刘琦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扭头望向了厅堂之外。 天上的云层低低的压下来,几乎没有了风,四周一片沉闷,就像是当下刘琦内心一般,压抑且无力。 刘琦作为一个依旧还在中二年龄范围边缘晃荡的人,纵然如今压力如山大,但是依旧多少还有一些老子可以这么做,但是你们绝对不能说的念头,要不是看在伊籍是跟着刘表的老人,怎么说也算是叔叔一辈的人物了,必然叫其知道厉害! “可是……”刘琦沉默许久,低声说道,“某领兵进川,若是……与征西罢战求和,岂不是被他人耻笑?” 伊籍微微一笑,说道:“公子可知荆襄黄氏?” “啊?”刘琦有些愣,这怎么忽然讲着讲着,话题就转到了荆襄黄氏身上? 伊籍说道:“主公权掌荆襄,南北八郡,官吏千人,兵甲十万……可有以荆襄黄氏为耻焉?”你老子都忍得,你他娘的熊孩子就忍不得?别人讲一句就忍不了,怎么不想想自己之前做的破事呢? 刘琦闻言,不由得呆了半天,久久都说不出什么话来。 厅堂之外,越的阴沉,旋即,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片片的雪花飘荡而下,义无反顾的扑向了充满了污浊和血痕的大地,像是企图遮掩一切,又像是要净化这个人世间…… 第1563章 心思量 晏平四年冬。 川中大雪。 一行人在风雪之中蜿蜒而行,不快不慢。 仿佛就像是将这一段的岁月,凝固在风雪之中,宛如一幅隽永的画卷。 斐潜在并北关中倒是见到了不少雪,但是在川蜀之中看见大雪纷飞,依旧还是第一次。 刘备在一旁,默默的摸着身上新穿上不久的羊毛衫,然后又看了看周边的征西兵卒,心中也只能是暗暗的叹了一口气。原来,就算是拖延到冬季,也不见得能躲的过去啊,这个征西,究竟还有多少的手段…… 大雪纷飞,将天地万物染成一片净白,似乎表示一切将会从头开始,又似乎在表示一切的终结,只不过刘备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是属于哪一种。 斐潜微微转头看了一眼刘备,现刘备在仰头望天,雪花飘洒在他的头盔和胡子上,点染出一些花白的颜色。因为刘备原本就是一个内府极深得家伙,再加上当下雪花飘飞,也不容易分辨得非常清楚刘备的神色,所以斐潜也猜不出刘备现在在想着一些什么。 或许是觉得这一场大雪为什么不早来几天? 还是在担心关羽的伤势? 关羽的伤势么,算是比较严重的,但是也幸好是天气寒冷,因此细菌什么的不像是春夏之时的那么多,因此在两三天草药的止血消炎之下,创口已经渐渐收缩,至少现在已经不再渗血了。 斐潜这些年南征北战的医师,也是积攒了不少金创的经验,再加上斐潜这一方的武器装备都算是不错,也就意味着基本没有在关羽体内留下什么残渣,更有助于关羽伤口的愈合。若是换成了其他人的物品,比如生锈的铁箭什么的,都不用涂什么毒药了,崩坏的铁锈渣滓若是留在了体内,三五天就能捂出一块烂肉来! 这么说来,关羽当年刮骨疗伤,恐怕多半就是生锈的铁箭头导致吧? 涂抹的毒药,然后接触到创口,甚至时接触到了皮肤就会中毒的,后世之中就有不少,其中那些在二次大战前后研制出来的更是登峰造极,但是在汉代,因为生产技术科技条件限制的原因,绝大多数的毒药都是矿物类毒素或是生物类毒素,要么局限在消化道吸收,要么容易被空气氧化,因此涂毒箭毒药什么的,也不是像后世影视剧当中一样,满大街人手一瓶,居家旅行必备什么的,只有一些比较有底蕴的世家士族,才有可能会有些许的珍藏。 同样,反过来说,因为毒药稀少,所以一旦中毒,也往往不知如何救治,所以在这个年代,致死率依旧是极高。 斐潜在关中被刺杀了一次,所以当下,不管走到哪里,都有重装的大盾贴身护卫,别的不说什么,单单这种气势,就足够吓唬人的了。 一路前行,郪县在望。 朦胧之中,凌颉带两个斥候跑了过来,人马都喷着长长的烟气,就像是烧开了的水炉子,噗嗤噗嗤的。“主公,郪县吴将军等,已经在城下恭迎……” 刘备投降之后,郪县的吴懿也丧失了继续抵抗的心思,当张辽带着前锋抵达了郪县之后,几乎是没有犹豫多久,就立刻下令举城而降。 人和人之间毕竟是有些不同的。 张辽已经先行控制了整个郪县,城上城下也都是换成了征西的人马。城头三色旗帜,在望楼一角的旗杆之上高高的飘扬着,长长的尾翎灵动不已,似乎下一刻准备越空而去。 刘备看了一眼,便低下了头颅,然后很快又抬了起来,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仿佛对于眼前的这一切,都是那么的坦然面对。 吴懿头上身上,都是落满了雪花,就连眉毛胡子上也都是,见到了征西将军斐潜之后,便连忙带着迎接的众人齐齐跪倒在地,将地面上的积雪压出了许多大大小小的洞来。 斐潜上前,搀扶起了吴懿,然后又是虚虚请其他的一同起身,便一手拉着吴懿,一同进了郪县,亲善的姿态做得足足的,也让周边的川蜀大户将心多少放回了一些肚子里面。 当然,让这些包括吴懿在内的川蜀大户,彻底放下心的,依旧是斐潜在酒宴之上表示出来的态度…… 自古而来,华夏人都喜欢在酒宴上谈事情,也喜欢在酒宴上决定事项,其原因么,到是不是像后世许多家伙可以借着醉酒的名头,扯下脸皮来反口,这种人就算是在后世也不会被人信任,吃过一次亏便再也不会上二回当,而是在华夏文化之中,酒宴之上,取其形而得其意,谁吃肉谁喝汤,谁多给一块,谁少吃一口,不正是和酒宴之中情形极其类似,并且符合文雅上的需求么? 因此当在酒宴开场的时候,斐潜就宣布说,之前在阆中针对于川蜀允诺的农业商业的各种事项,并不会有任何的变化,依旧是会继续推行的时候,这些川蜀大户顿时不约而同的献上了各种彩虹屁,浑然不顾在一旁陪坐的刘备脸上越来越是僵硬的笑容。 斐潜坐于堂上,将诸人的表现尽收眼底。 虽然说斐潜最终也还是会去成都的,但是这些川蜀大户依旧是忙不迭的都赶到了郪县。想想也是,若是斐潜如果像是刘焉一样,只是益州一地的领袖,这些家伙们自然多少要拿捏一下,表示出一些文人的矜持,也给自己拉扯一下身价什么的,但问题是现在斐潜不仅仅士益州一地,还有关中汉中,甚至还有荆州作为后援人才补充,若是再搞什么矜持,还要斐潜三请五请的,到最后斐潜干脆调来了其他地方的人员来充当川蜀官吏,那么岂不是自己搬起石头砸在自己的脚上? 所以,当斐潜正式入主川蜀的时候,这些川蜀大户们表现出来的热情度,自然比当年刘焉抑或是刘备,要来的高涨不少,态度也放低了。 当然,决定这样的态度的,不是斐潜这个人,而是背后的相关利益。 历史上川蜀迎刘备,是因为这些人现刘璋并不能起到一个保护川蜀的职责,所以这些人选择了刘备,到了后期现蜀国也不能保护好他们的利益,便投向了魏国,纵然是那个时候汉帝刘协已经被迫退位,川蜀大户们叫嚣了十几年的汉家正统的口号遮羞布,也被扯下来塞了回去,丝毫挡不住这些人的追寻利益最大化的脚步。 然后,现在,斐潜占据了这里,这些人眼前虽然表现得似乎欢欣鼓舞,不胜自喜的样子,但是如果那一天这些人现斐潜挡不住什么外敌的时候,恐怕多半也会立刻倒向外敌那边去…… 人性如此,故而年年代代,各个王朝,都对于那些忠心耿直之士大加讴歌,试想一下,若是人人皆是品德高尚,那么又何必树立什么榜样? 酒过三巡,斐潜端着酒爵就从上的位置走了下来,黄旭跟在后面,另外还带了一个持酒的护卫,挨个儿的和今日出席宴会的川蜀大户见面交谈。 吴懿也是跟在斐潜身侧,遇到斐潜不认得的,便是介绍一二,走着走着,便到了一人面前。 当前一人,便是谯并。 此人身穿锦袍,头戴纶巾,却无绶带,说明此人仅为乡绅,却无官职。但是在今日大多都是官身的情况下,尤然有此人一席之地,而且还颇为靠前,就说明了一些问题。 “在下谯并,见过征西将军。”谯并拱手见礼,态度不亢不卑,加上三缕长须飘飘,相貌堂堂正正,倒也不会让人心生反感。 谯并? 斐潜隐隐约约似乎有点印象,但是一时间想不太起来,毕竟之前虽然有看过关于川蜀人物的情报,但是人数太多了,木牍上面的空间有限,自然是言简意赅,而且作为情报重点,多数是关注在各地太守和领兵将校上,对于社会闲散的人员,自然就是空间不足,没有过多的留意。 吴懿目光贼精,看着斐潜似乎有些迟钝的样子,立刻在一旁补充说道:“谯荣始师从董十辟也,得其真传,胸怀锦绣,于成都之中开设经学,今知将军莅临,特迢迢而来……” 董十辟,谁啊? 哦,想起来了。 蜀地在两汉期间,在经学之中,大家硕儒辈出,如司马相如、扬雄等,在各自领域的地位堪称至高无上。而蜀学成就亦灿烂辉煌,“隽士张叔等十八人东诣博士,受七经,还以教授。学徒鳞萃,蜀学比於齐鲁”。 不过到了东汉末年,川蜀之中的求学氛围逐渐的沦为神秘论当中,对于经学之上的东西渐渐没落,而是更喜欢搞一些什么祥瑞啊,图谶啊之类的东西,其中最为经典的代表人物就是董扶。 董扶这个人呢,倒也很有意思。这个家伙原本是绵竹人,少年的时候就到了雒阳游学,然后也博取了一些名声,然后回到家中,便开始授课讲学,弟子自远而至。前后普通的州府郡县累计十辟,公车也有三征,再举其为贤良方正、博士、有道等等,皆称疾不就,最后大将军何进都听到了董扶的名气,便征拜侍中,董扶才表示勉勉强强的从了。 第一次么,总要卖得价格高一些…… 结果董扶到了雒阳之后,见势头不对,大将军何进虽然位置高,但是没手段,不是什么好主子,立刻就找了个机会教唆当时的太常刘焉道:“京师将乱,益州分野有天子气。” 刘焉本身也是野心勃勃,当即就改了交州,求出为益州牧,董扶便为蜀郡属国都尉,相与入蜀。后来见刘焉和川蜀士族闹崩了,不想再其中两面受气,便借了灵帝驾崩的借口,表示为皇帝守丧,辞官回家,又收割了一大波的名望…… 那么这个谯并,作为董扶的弟子,也就是说代表了川蜀董扶这一波的经学领袖了?至于董扶的儿子?董扶之子纳于言,没什么天分,因此还是谯并作为其传承的代表,也是川蜀经学的代表…… 似乎在那么一刻,斐潜感觉到了厅堂之中,似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的集中了过来,就连一旁的笑闹饮酒之声也似乎小了这么一个瞬间。 都看着呢…… “天下纷争,各地经文常沦兵火之灾,吾常喟叹,心亦难安,今得闻荣始继董公真传,以经书精要,广教化,开民智,真乃社稷之福也……”斐潜眼珠微动,转身将手里的酒爵交给了黄旭,然后转身朗声而道,“且容某替川中子弟,天下学子,谢过荣始传经之德也!”言毕,便是肃容,朝着谯并拱手一拜。 谯并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起斐潜,又是撩开了衣袍,趴在地上给斐潜还了一礼,也是朗声说道:“在下习得圣人经文,当遵圣人教化之意,此乃本分之事尔,实不敢领将军之礼!” 斐潜也是连忙上前,将谯并搀扶起来,两人相视而笑,连带着握在一起的手臂也似乎是很激动很用力的样子…… 顿时旁边的吃瓜群众顿时就是一片高声的赞扬,表示亲眼目睹了一件君臣益彰的文化盛事,又是称赞征西将军斐潜果然是出身高贵,注重经文教化,和那些只懂得杀杀杀的乡巴佬军阀劣等贱货完全不同,一方面也很自豪的表示格老子川蜀也是有些拿得出手的人物和东西的,不会比关中汉中那些人差到哪里去…… 在这样热切的氛围当中,斐潜当即表示,为了尊重谯并的志愿,也为了弘扬川蜀经文传承,正好守山学宫正在开展一项熹平石经二代工程,邀请谯并作为川蜀特别顾问,参与其中修订工作,然后必然青史留名,会在大汉文化青史之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云云。 谯并也几乎就是立刻表示自己愿意为了大汉伟大的经文传承事业,奉献自己的一点微薄之力云云。 然后皆大欢喜。 嗯,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皆大欢喜…… 第1564章 雪茫茫 大雪纷飞之中,酒宴结束之后,各自三三两两散去。 谯并微微有些醺醺然,摇摇摆摆的走着。 “谯公!恭喜,恭喜啊……”一人从侧面走过,朝着谯并拱手说道,“今得征西一番礼,不日自当天下闻!恭喜,恭喜啊……” 谯并摇晃着脑袋,似乎是醉酒当中,迷糊不清得样子,说道:“啊?啊……你是,你是谁啊?” “某……”来敏呵呵笑了两声,摆摆手说道,“谯公还是先去歇息吧……” “啊哦……歇息,对,歇息……”谯并嘿嘿傻笑两声,摇摇摆摆的走了。 这个来敏并没有也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回廊之中,呵呵笑了两声,也不知道是在笑谯并的醉态,还是在笑什么其他的事情,过了半刻之后,方轻轻的一挥袖子,从另外一个方向上,走了。 谯并摇摇晃晃的坐着骡车,到了自己的临时住所,下了车之后,等进了院门,脚步便渐渐的沉稳起来,脸上的表请也从一副痴呆的醉酒模样,变成了阴沉面色,低声嘀咕了一句,“来氏狂夫,口出妄言!不也是毫无所得,焉敢耻笑于某?” 待在侍从的服侍下进了厅堂,去了遮雪的大氅,谯并也松懈了自己,坐了下来。 “郎君……可是要上些醒酒酸汤?”一旁的心腹仆从小心翼翼的说道,“……还是要先歇息……” “先取些酸汤来吧。”谯并接过了热巾,在脸上擦了擦,又细细的自己抹干净三缕胡须上面沾染的一些酒汁菜汤啊什么的,然后又在仆从的侍奉下,更换了一身的衣袍,才重新回到了堂内,望着堂下纷飞的大雪出神。 征西将军斐潜,这是几个意思? 别看征西将军似乎很是恭敬推崇,但是实际上给了谯并什么确实的好处没有? 并没有,除了一个所谓的兴教化,开民智的名头之外,就是是一个所谓的守山学宫熹平石经二代的什么狗屁顾问了…… 谯并不惜在大雪之中,辛辛苦苦赶来郪县,难道就是为了求一个所谓什么守山学宫顾问的鬼职务么? 守山在并北那么远,那个傻鬼会兴冲冲的从川蜀一路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并北去? 所以,别看征西将军斐潜说得多么漂亮,实际上等于就是画了一个大饼而已,若是谯并真的去啃,多半不仅吃不到,还磕掉半嘴的牙。 难道说征西将军厌恶自己? 没理由啊! 征西将军之前不是靠着敬献祥瑞出身的么?这一行当里面的事情,征西将军心中应该清楚才是,自己特意前来,也不是隐藏着表示自己愿意为征西将军造势么? 当年刘焉难道就信了所谓“天子气”?多半还是相互利用罢了,而征西将军这个意思,是不需要这方面的事项了? 这真是…… 自己的师傅董扶能够拒绝十辟,三征,那是因为征辟的都是些啥子歪瓜裂枣么,一县之地一郡之守来征辟,能给什么官?顶天了也就是六百石! 到了大将军何进前来征辟,起步就是千石! 这能一样么? 因此不管是刘璋在成都还是刘备来川中,谯并都没有表现出什么来,甚至有些淡漠,孤傲,但是到了征西将军斐潜来了川蜀,确定了大体上川蜀的归属权的时候,谯并自然就热着脸,贴上来了…… 从陇右到函谷,从并北到川蜀,如今征西之地,横跨东西,纵揽南北,若是说征西执掌了半边大汉倒是有些夸大,但是囊括了三分之一,确实是一点也不虚言,这样的实权人物,又怎么不值得压上一注? 结果碰了一鼻子的灰。 “这个时令,怎生好大的雪……”心腹仆从端着漆盘进来,端上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酸汤,说道,“郎君,小的见天寒风冻的,便让庖丁多加些姜烹煮了,也好去些寒气……” “嗯……”谯并点点头,端过酸汤,喝了一口,顿时热辣辣酸津津的从喉咙直接暖到了肚腹之中,顿时不由得舒爽的叹出一口气,点头称赞道,“哈……这汤不错……” 心腹顿时乐得眉开眼笑,“郎君觉得好,就是小人的福分了……”说完,便准备先行退下。 “等等……”谯并忽然心中一动,“你方才说了些什么?” “啊?小人的福分?”心腹仆从不明所以,茫然的回答道。 “不是这个……”谯并皱起眉头,“前面的,前面说了些什么?” “大雪风寒,小人让庖丁多加了一些姜……再往前,没说什么了啊……” 心腹仆从没能想得非常得精准,倒是谯并回想起来了,笑了笑,说道:“嗯,我想起来了,没事,你先退下吧……” 心腹仆从眨眨眼,不敢再说什么话,连忙一点头,倒退了几步,下了堂。 谯并仰起头,看着堂外,飞雪纷纷,半响之后才感叹道:“是时令啊,时令不对啊……某来早了些……唉,未曾想到,这……这竖子,竟然好大的心思……” …………本章说注………… 大雪纷飞。 斐潜散了酒宴之后,又悄悄派人将正准备离去的李仁,叫了到了偏厅,让手下上了些热巾热汤,然后一边招呼着李仁就坐,一边将热巾覆盖在脸上,蒸开毛孔,散些酒气,让头脑清醒一些。 虽然古代的粟米酒度数并不高,但是喝多了也一样是会醉的,尤其是温热的米酒后劲较大,所以现在不趁着还有几分清醒,先把事情布置下去,再等到睡醒之后,恐怕又是耽搁多了一天了。 “古之先贤,多忠勇之士也。潜曾闻汉中李太尉惩治贪腐,整肃纲纪,勇于任事,忠于社稷,所谓父不肯立帝,子不肯立王,天下咸闻之……”斐潜放下已经失去热度的脸巾,端起了热汤,一边请李仁喝汤,一边说道,“今观德贤,文仪具佳,思敏智捷,便知李氏家学甚厚,源远之有传也……今川蜀百废待兴,不知德贤可愿出仕,为川蜀百姓谋一片净土,得一方安平乎?” 李仁,是汉中李氏之后。 汉中李氏,原先也是出过两个三公的,只是可惜…… 当年汉和帝时期,汉中李郃,初为汉中户曹史,后来逐步升迁至尚书令、太常、司空、司徒,而其子李固,年轻时便博览古今、学识渊博,屡次不受辟命。后被大将军梁冀任命为从事中郎,后任荆州刺史、太山太守,成功平息两地的叛乱,之后对朝廷屡有谏言。历任将作大匠、大司农、太尉,顺帝驾崩后为梁皇后所倚重,但受到梁冀的忌恨。质帝驾崩后,与梁冀争辩,不肯立刘志为帝,最后遭梁冀所杀。 李固有三子,两个也一同被梁冀所杀,只有幼子李燮逃脱大难,后来隐姓埋名,直至梁冀倒台之后才返回家乡,但是那个时候汉中李氏已经是大不如前,加上李燮自己也是在流浪之中身体亏虚,最后只是官任到了河南尹,便于任上病故。 再往后,凉雍不稳,叛乱多生,李氏便跟着当时很多人一同迁徙到了川中,定居在了涪县,成为当时浩浩荡荡的入川东州帮当中的一份子。李仁便是汉中李氏乔迁而来的其中一员…… 不管是之前刘焉刘璋,还是后来的刘备,在川蜀之中的政府管辖模式,都几乎相同,采用的汉代传统的小规模庄农体系,或者叫做小自然经济,政务基本上都是依靠各地的大户和豪右,甚至有些地方连军务治安也是一并给了出去。 当然,这样的作法,在一定程度上确实是省事,但实际上却让出去相当多的权柄,而现在头疼的,自然是轮到了斐潜。 先要做的,自然是收拢兵权。 要抓兵权,也是要有艺术性的…… 斐潜的艺术性,就在于费钱,呸,设置一个高的准入门槛,让这些川蜀狗大户不能轻易的跨过去。 第一道门槛,就是剥离东州系。 而选什么样的人,自然就是关键当中的关键。斐潜选了李仁。 东州原本的领是庞羲,后来落入了吴懿手中,而对于斐潜来说,不论是庞羲还是吴懿,都不是最佳的人选,而李仁相对来说就好上了许多。 同时,虽然李氏之前荣耀无比,但是现在已经衰败,李仁也急需向上的阶梯…… 另外一个方面,李仁曾经跟随过司马德操学习过一段时间,从某个角度来说,也算是和斐潜自己有那么一点点的关系在。 让李仁去出面笼络东州人士,比吴懿和刘备自然更好控制得多…… 见斐潜说得恳切,李仁几乎是立刻拜倒在地,口称主公,激动的热泪盈眶。当然,这个热泪是因为得到了斐潜的肯定的感动,还是得尝心中所愿得激动,又或是两者都有,就不得而知了。 李仁当即又向斐潜推荐了一人作为副手,名为尹默,多有才能,字为思潜…… 嗯,这个么…… 斐潜眨了眨嘴,似乎觉得有些什么地方不怎么对劲。 李仁愣了一下,立刻说道:“啊呀,是在下记错了,尹默其字实为思贤也……”呃,这个,似乎也好像有些不对劲,算了,就这样吧…… ………………………………………… 吴懿和刘备两个人对坐,呆呆看着堂外得飞雪如絮。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 吴懿望着大雪,轻轻的哦吟着,然后长长的叹息一声,久久不语,最后冒出了一句,“今年,好大雪啊……” 刘备听了,似乎被冻得僵硬得坐姿也稍微挪动了一下,沉默了片刻之后,也是接了一句:“是啊,风雪如此,安可奈何……” 吴懿看了看刘备,刘备也转头看了看吴懿,两个人的目光接触了一下,似乎在那一刻,有了一些的了然,也有了一点的默契,但是很快的两个人的目光旋即又分开,重新各自都将目光重新定位在了风雪之中。 虽然两个人之前有一些分歧,但是到了现在,这些分歧的根本点已经消失殆尽,两个人似乎又重新找到了可以相互融合相互配合的姿势,呸,方式。 吴懿看得出来刘备依旧没有死心,对于他的这个便宜的妹夫而言,若是真的死心了,反而不会投降,只会愤怒一击,求仁得仁,现在得委屈求全,不过就像是之前他在曹操刘表之处所作所为一样而已。 但问题是,吴懿能看得出来,难道征西将军斐潜看不出来? 就算是征西将军看不出来,征西旗下依旧有许多智谋高远之士,又难道能给刘备什么机会? 吴懿不知道,或者说,他觉得很渺茫,就像是眼前得这一片庭院,被风雪覆盖,生机都被萧杀殆尽…… 刘备想得却和吴懿不同。虽然嘴上讲的是可奈何之,可是刘备心中从来就没有放下过,也没有放弃过,当年能从一个又一个的大佬手下溜达出来,然后越溜达便是位置越高,这一次到了征西之下,也不见得是完全都是坏事,至少,还有希望…… “成都太守……”吴懿忽然说道。 刘备应答道:“观征西之意,延用董和董幼宰……” “绵竹……” 刘备这些时日在征西之侧也不是白白呆着的,一些基础的人员任命消息,自然是比吴懿要更早知道一些,因此也就回答道:“许文休任之……” “那么费公举……”吴懿又说道。 “迁为征西将军府督军从事……”刘备说道。 吴懿沉默了一下,又说道:“李恢李德昂?” “进假建宁太守,行安抚教化南蛮之责……” 刘备仰着头,看着一片雪花吹进了堂内,落在木板之上,然后慢慢的润变为圆圆的一滴水,消失在地板之上,只是留下一个印迹,也懒得吴懿一个一个的问,咕噜一下全说出来,反正这些事情已经事是基本确定,很多任命书都已经签,甚至有些人都已经是走马上任了,并不存在什么秘密,只不过吴懿这里才刚刚接触征西,所以有些事情还不如刘备了解。 “另,进黄假为巴西太守,任赵为属国都尉,任雷为阆中守,辟法正法孝直为广汉太守,辟秦、彭二人为博士祭酒,辟吕、杜、刘三人为治事校尉,驻南充……还有些原本汉中关中之人调度,备就不得而知了……” 吴懿沉默半响,幽幽的叹了一口气,仰头说道:“这风雪,竟然如此之大……” “风雪终有尽,春绿当复生……”刘备微微笑着,“吴兄,且观之,亦得风雪之美也……” “或许吧……” 第1565章 印煌煌 晏平四年十二月。 己亥,壬午,宜订盟、纳采、会友、安床、纳财。忌祈福、安葬。 连日大雪总算是停歇了下来,原本纯洁无暇的地面,也开始渐渐变得污浊了起来,就像是人生,天上的时候是干净的,一落地,就脏了。 刘备站在成都西南安平坊的一户院子之外,有些呆。他没有想到征西将军斐潜竟然拉着他一同来到了这里,就像是他也没有想到斐潜一路南下都要带着他的原因一样。 倒不是怕死,因为刘备对于投降这个事情来,已经是有一些经验了。 投降之后的前半年,基本上就是安全期,半年以后才会开始慢慢的变得危险,一年到三年会最为危险,三年之后么…… 三年之后谁他娘还呆着? 基本上只要是不作死,在投降之后半年左右的时间内,基本上都不会有那个诸侯就立刻动手杀人的,除非那个诸侯脑袋瓜里面全数都是浆糊,否则也不会做出这样自绝后路的事情来。 所以刘备也不是很担心斐潜要下毒手的问题,但是有些担心接下来要如何处理安置他的问题,就像是之前刘备安置刘璋一样…… 没错,这个院子,就是刘备安置刘璋的地方。 刘备只来过两次,一次自己来看过,第二次送刘璋到这里。 门口的那棵樟树,似乎依旧是还是那样半死不活的样子,被风雪压得就像是要在下一刻就塌掉折断了一般。 石阶上面湿漉漉的,混杂了泥水和雪水,似乎还有些结冰,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当然,最关键还是站在石阶上面的那个人,那个笑眯眯的征西将军斐潜。 怎么就能站得那么稳呢? 刘备在肚子里面嘀咕着,然后见征西将军转过脸来,连忙送上一脸呆萌的笑。 “听闻此处是玄德所选,可有说法?”征西将军斐潜慢悠悠的问道。 怎么选的? 难道不是四面都是高墙,又处于成都之中较为偏远的区域,很好的方便进行监视和看管么? 这,这怎么好说出来? 啊? 难不成是准备将自己也如刘璋一样,软禁起来? 刘备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哆嗦,然后迎着斐潜探寻的目光,略有些尴尬的笑着说道:“一冬之威,乃至于此也……” 斐潜哈哈一笑,便不再追问,抬腿进了院子。 院子不大,也不小,三进。 四合院,并非是明清的专利,只不过明清的时候达到了巅峰的状态而已。早在西周时期,四合院已经出现,汉代的时候也是不少,而且加入了一些风水学说,更加讲究起来,之后历朝历代都有一些变化,直至明清。 进了外院门,迎面就是一个影壁。上面硕大的福字,显得十分的接地气,但是原本的红漆都已经有好些地方剥落了,露出灰黑色的底子出来,影壁墙体的白垩也是斑驳不堪,还有些地方能看见一些青黑,似乎是一些青苔什么的。 地面上铺设的是方石,积雪虽然已经被打扫干净,但是因为石条表面不平,所以依旧有些雪水什么的残留,湿漉漉的。 走过外院,转过来到了垂花门前,那些原本应该是雕梁画栋,带着莲瓣纹饰的柱头,也缺了一个,另外一个也是多有残缺…… “嚯……”斐潜笑道,“这两个好的,叫做子满蓬莲,如今剩得一个,却不知应唤作什么?” 刘备低眉顺眼,只要斐潜没叫他名字,就权当没听见。 进了二门,回廊之上的朱柱也都是陈旧脱漆,许多柱子凭栏之处甚至是大块大块的剥落,露出灰褐色的木面,在雪水浸润之下,就像是浸泡久了的陈皮,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恢复新鲜时刻的光滑柔顺的模样。 刘璋立于内院之中。身边就是一些枯败的野草。 或许是新年将至,或许是因为斐潜等人要来,刘璋穿了一件还算是比较新衣袍,锦袍之上的折痕还很深,见到了斐潜,便连忙下拜道:“征西将军驾临,未能远迎,有罪,有罪……” 按照年龄来说刘璋应该才不到二十,可是当下不管是表情还是动作,都木然的像是雕像,迟缓得就像是七八十岁的老者,完全没有了多少年轻人应该有的精气神。 “起来吧……”斐潜站在刘璋面前,受了一礼,也没有出手拉扯的意思,便迈步而过,“进来说话……” 刘备跟在斐潜后面,也没有说话,瞄了一眼刘璋,却在刘璋抬眼回望的时候缩回了目光,然后低着头,也进了屋堂之内。 刘璋起身,看着刘备的背影,神情似乎灵动了一些,嘴角提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 黄旭令人端进两三个火盆,放在了屋堂之内,然后又让人上了热汤,顿时原本寒冷潮湿的屋内就渐渐的温暖起来。 斐潜喝了几口热汤,将碗放下,沉默了片刻之后,忽然说道:“人而无仪,不死何为?季玉,若往者可追,当为之何?” 无仪,可以解释为没有威仪,也可以解释为没有德行。没有威仪的自然就是刘璋,而没有德行么…… 人生当中,最没有用处的便是悔恨,可是这种最无用的东西,往往又最难以排除。刘璋也不例外,当独自被软禁在这个囹圄之中的时候,难免在心中就会一次又一次的重复回想之前的所作所为,悔恨也就自然没日没夜的啃咬着刘璋的内心,因此当斐潜问出这一句话的时候,刘璋原本木然的面容立刻扭曲起来,双手紧紧的抓着膝下的坐席,抓得是如此的用力,让一旁的刘备都有些心惊肉跳。 “当……当……”刘璋咬着牙,瞪着刘备,“悔不该听从小人之言……” 斐潜微微点点头,也没有看去刘备的表情,因为斐潜知道刘备肯定会掩饰得很好,便缓缓地说道:“那么,季玉之意,若是听了忠良之言,便可独守川蜀乎?” “……”刘璋愕然,无言以对。 刘备面无表情,但是胡子微微抖了抖。 “岂其食鱼,必河之鲤?岂其取妻,必宋之子?”斐潜又说道,“季玉可是明白了?” “这个……”刘璋缓缓地低下头,“在下,明白了……” “呵呵,”斐潜轻轻笑了两声,却摇了摇头说道,“季玉何必诳言于某?” 刘璋猛地抬头,然后又迅低下头,“在下并无诳言……” 斐潜看着刘璋,稍微停顿了一下,说道:“也罢,就算汝并无诳言……然汝有怨!怨这天,天不逢时!怨这地,地棘天荆!怨这人,人心背向!怨玄德,夺汝基业!亦怨某,侵占川蜀!” 立时之间,刘璋脸色煞白,连忙拜倒在地,口称不敢,纵然是在寒冬腊月,刘璋头上的汗珠依旧滚滚而下,不一会儿就在木地板上晕出一个又一个的大小不一的圆出来。 “天若有怨,当怨风调雨顺,依旧不得养万民!地若有怨,当怨厚土所出,依旧不能足口欲!若人有怨,当怨终年劳作,依旧不免百罹!玄德有怨,当怨殚精竭虑,依旧败落沙场!某若有怨,当怨忠臣难觅,依旧阳奉阴违口是心非!” 斐潜一口气咕噜完了,然后似笑非笑的看着刘备和刘璋,说道:“二位,以为然否?” 刘备比较光棍,也比较厚脸皮,面不改色的拱手说道:“将军所言,深蕴大道,令人深思……” 刘璋依旧比较嫩一些,也不知道是被斐潜激出来的,还是这些时日积攒的怒气消不下去,头铁铁的死不承认,说道:“将军所言差矣!某并无怨也!” “哈哈哈……”斐潜哈哈大笑,然后点点头,说道,“善,汝并无怨,可好?” 说到底,刘璋依旧还是一个没有经历过多少风雨的熊孩子,就算是社会教做人了,也未必能够像是天命之子那样,立刻幡然悔悟,正视自身。更何况,斐潜今天到这里,也不是为了教育刘璋,或者是要和刘璋进行争辩一个高下来的…… 斐潜向一旁微微伸出手,黄旭会意,立刻从怀里摸出了一方金印,放到了斐潜的手中。 斐潜随手就将这一方的金印扔在了桌案上,骨碌碌翻了一个底朝上。 二人的目光顿时就都仿佛被金印粘住了一样,然后被镌刻的五个字刺得目光都是一缩,这竟然是“益州刺史印”! “二位,印在此,”斐潜指了指金印,意味深长的说道,“孰欲得之?” 刘备最先反应过来,先是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斐潜的面色,然后又皱起眉头思量着这其中有没有一些什么问题,转眼之间,不知道掠过去多少念头,却没有想到…… “吾欲得之!” 刘璋忽然大叫道,声线似乎都有些扯破了,眼巴巴的盯着斐潜。 刘备吓了一跳,然后也连忙看向了斐潜。 斐潜呵呵一笑,便挥挥手,示意了一下。黄旭上前,然后抄起了金印,放在了刘璋的面前。 刘璋就像是饿了七八天的狗看见了肉骨头一样,立刻扑了上去,死死的将金印捏在了手中,那种冰冷,沉重的感觉传递到了刘璋大脑的时候,那种对于权势,对于地位,失而复得的喜悦,刺激得刘璋顿时露出了一个幸福无比的笑容,张大了嘴,嘿嘿傻笑着,口水都差一点流下来。 刘备眼睁睁的看着,不由自主的咕嘟一声,吞了一口口水,然后不敢置信的看着斐潜,却对上了斐潜是笑非笑的模样,一愣之下,略有所思的转开了目光。 刘备从来不相信什么天命所归之类的图谶,或者说他年轻的时候头很铁,心也野,可是在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失败挫折之后,有时候也不免会暗自嘀咕,对于天命这个词也有些将信将疑起来,就像是许多半桶水的人并不认为自己是半桶水,但是知道得越多的人却往往觉得自己知道得太少,然后不知不觉当中就将自己推向了另外一面…… 好像是某某生信教。 不过刘备依旧还有不少克制成熟的地方,就像是他现在虽然已经猜测出部分的征西将军斐潜的用意,但是依旧是不言不语,没有试图表现出来,让旁人知道自己是多么的了不起,多么的聪明,多么的目光敏锐明察秋毫。 刘璋废了。 纵然刘璋拿到了益州刺史之印,也做不了什么事情,只是白瞎了这个印子而已…… 这一点,刘备毫不意外,因为刘璋虽然有些变化,但是依旧不成大器,甚至在拿到这个益州刺史印的时候竟然都没有多问一句! 就算别的不问,只是多问一句这个益州刺史印的原主人,当下如何了,刘备甚至都觉得刘璋是有些进步,至少懂得用脑子了…… 刘备跟着斐潜又从院子里面出来,刘璋亦步亦趋的也是跟着,笑得就缺一条在股间摇晃的尾巴了,自然不像是最开始时候,站在内院之中的孤傲模样…… 刘备看在眼中,心中不免又是一阵感慨。 有得必有失啊…… 谁能想到,当年赫赫如刘焉,今日惶惶如刘璋? 征西这用人手段,竟然和曹操曹孟德似乎不相上下…… “季玉,先暂且委屈此处几日,待刺史府衙修建完毕,再行搬迁……”斐潜笑眯眯的对着刘璋说道,然后又吩咐左右,“刺史但有生活所需,皆齐备之,不得有误!” 周边小官吏连忙躬身答应。 斐潜又勉励了刘璋几句,便上了马,向城中而行。和大多数大汉官吏不同,斐潜更喜欢骑马,而不喜欢乘车。刘备自然也跟在斐潜身后,落后一个马身左右。 马蹄铁敲击在石板上的声音清脆,伴随着战甲鳞片碰撞之声,就像是一汉府乐曲。 刘备缓缓转头,依旧看见街道远处刘璋的身影,站在大门之外直立痴望,实在有些忍不住,轻轻的呲了一声,笑了出来,却猛然间察觉前方有些异样,转正头颅却看见征西将军似笑非笑的面容,吓得一个哆嗦,差一点径直从马背上掉下来! “玄德,为何抖?”斐潜慢悠悠的问道,“可是觉得寒冷?” “呃,这个……一冬之威,乃至于此也……”刘备下意思的就接口应答道。 斐潜又是看了一眼刘备,笑道:“今日之事,玄德可是看明白了?” “这个……”刘备迟疑着,“有些明白,也有些不明白……” 斐潜大笑,就像是兴致高昂一样,用手向前一指,说道:“前方便是青羊肆,且去一观,饮杯热茶如何?” 刘备自然无有不可,便随着斐潜一同向前而去。 第1566章 青羊肆 青羊肆。 不是酒肆,而是道宫。或者称之为道观。 斐潜要表示去这个青羊肆,别说是道观了,就算是真的去酒肆,刘备也只能陪着,只不过多少心中依旧还是嘀咕着,琢磨着斐潜的用意。 青羊肆并不大,据说是在周朝的时候就已经修建了,但是都没有什么大展,直至后世才慢慢的扩大成为著名道观。 说起来有意思,很多华夏人对于“庙、寺、观、庵”傻傻分不清楚,也不太知道其中具体的区别,但是实际上这些地方是不同的。 华夏是先有庙的,但是这个庙不是佛家的,而是祖宗祭祀所用,也可敬神,就像是太祖庙高宗庙等等。一般人的,则是称之为祠。 而寺,原为通假字,即为侍也。佛教原本是外来教派,到了华夏最开始的时候,是住在招待外宾之鸿胪寺,以后虽然别建住所,亦以“寺”为名,此为佛教称寺的由来。 庵,原是一种草名,叫做庵闾,长大长老了,便可以用之盖屋。原本僧人苦修,便会在静僻处盖屋时,也常用庵闾,成为一座小小茅棚,日子久了,便称这些小屋子为“庵”,后来便指那些不怎么通外界,追求苦修之地,加上古代对于尼姑多戴有色眼镜,因此更求清净,所以多称庵,而和尚多称寺。 道教称观么,始于周王。“周穆王好神仙,召尹轨,杜仲居终南山,尹真人草楼因号观,由是奉神仙之地皆名观”。道教最开始的时候,很多皇帝问道家之人,说是神仙喜欢什么,结果这些道家之人便说,仙人喜欢高楼观台,故而皇帝也为了迎接仙人,修建了不少楼台大观,祈求长生,使卿持节设具而候仙人,便是道教称观的由来。 斐潜到了汉代,现汉代的道教是十分混乱的,根本不成体系,更没有什么中心思想,甚至连统一的祭拜神灵也没有,这也是斐潜他能忽悠了左慈的根本原因。 最初的这一波道教的人,可以说是一群作死的小能手。 道教最开始是国教,至高无上,连周公都搞易经八卦,在那个时候,除了道教之外,这其他宗教,真的是连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道教的建立没有一个明显的创教时期,它的史前期很长,创教活动分散而缓慢。一般而言,凡属道家流派、黄老学派及神仙方术的提倡者,都可视为道教的前身。 正是因为这么的分散,所以道教一开始就没有统一好口径,结果导致了信仰分散得非常厉害,这在人口基数较少的古代,是一个非常致命的问题。 另外,道教侍奉老子,作为创世道祖,可问题是汉代距离春秋战国时期并不遥远,甚至一些大世家家中说不定还存有老子的用过的物品,写过的书简什么的,就像是孔子的木屐也一度成为汉代皇宫内的珍藏,这么近的一个距离之下,自然不够产生多少美出来。 最为关键的,是道教在最开始没有任何对手的时候,自我放任了,飘了,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了,去研究纯道义的,去搅合儒法家的,上山炼丹的,下海寻仙的,求雨的,求生的,求阴阳的,求谶纬的,甚至医师原本也是出于道家…… 然后为了争夺皇帝以及古代社会并不是很富裕的一些产值,道家自己里面的人物相互倾轧,捧出一个比一个比格更高的神灵来打压自己队友,然后最终构建出一个就算是神仙下凡也圆不回来的复杂到了极点的体系。 于是,崩盘。 儒教阴笑着,从道教阴影之下走了出来,然后他没有再给任何其他教派机会…… 听闻征西将军斐潜前来,左慈屁颠颠的出来迎接。 左慈原先在汉中,但是因为刘诞死了之后(没错,这个家伙终于修成金丹,得证大道),一来是要跟斐潜面禀这个事情,二来汉中的情况已经基本稳固,不需要左慈继续坐镇了,而川蜀之中才刚刚拿下,再加上周边少数民族的信仰也是非常的纷乱,需要左慈这样的一个级神棍,呸,有道仙人前来坐镇,因此斐潜便留了左慈在这个青羊肆中,并且派遣了一队工匠,开始翻修和扩建青羊肆。 因为左慈的屁股颠得确实是比较厉害一些,然后被一旁的刘备看出来了,不由得诧异的看了一眼左慈,然后又看了一眼斐潜。 这两天刘备确实是开了不少眼界,但是一直憋着脸不动声色,也是十分难受。 斐潜没理会刘备,一边向前走,一边看了看大殿当中的正在重新雕刻的神像,说道:“如何?这神像还要多长时间?” 左慈在一旁连忙说道:“估摸着还要三个月……” “嗯,细心些,别出错,也别着急……”斐潜点了点头,对着左慈说道,“相貌记得要亲和一些的……不知道什么叫亲和?嗯,像他那个样子……” 斐潜一指刘备。 刘备一愣,下意识的堆上了笑容。 左慈目光在刘备脸上停留了片刻,也不由得点点头,然后又连忙对着斐潜说道:“这个,将军,难道不用……真不用那个什么……”左慈挤眉弄眼,说得白眉乱动,仙风道骨倒是有一些,但是在这一刻更像是老流氓。 斐潜知道左慈是什么意思。之前左慈就有提议过,说是可以将雕像的面容稍微朝着斐潜的相貌调整一下,也就等于是给斐潜造个势什么的。 斐潜摇了摇头。 左慈见斐潜态度肯定,也就不再多说,重新恢复了一副高人的模样,甩了一下拂尘,请斐潜到后殿用茶。 刘备不明就里,但依旧是亦步亦趋,跟着斐潜一同拐进了青羊肆后面的静室之中,坐了下来。 左慈很有眼力,知道今天的斐潜来这里,主角不是他,于是稍微用了一点时间跟斐潜汇报了一下关于青羊肆的工程进展之后,便找了一个借口,退了出去,将时间和空间留给了斐潜和刘备两人。 斐潜端起了热茶,喝了一口,点了点头。因为斐潜喝茶的习惯,导致征西当中很多人都改变了原本的暗黑料理模式,开始流行清起来。汉代茶汤烹煮,真是谜一样的添加物,从地上抓一把土加进去都有,真不知道喝的是茶,还是…… 像现在左慈奉上的茶汤,汤水就比较清澈了,再加上两三个红枣即可,既不会显得过于脱离群众,也不会显得太过于混杂,因此也比较容易让人接受。 “玄德,何为道也?”斐潜放下了茶碗,缓缓地说道。 刘备一愣。这么大的一个题目,哐的一下砸过来,谁接得住?不过刘备毕竟是刘备,轱辘话倒也不缺,沉吟片刻之后便说道:“道者,即为天地之理也……” 斐潜呵呵一笑,追问道:“何为天地之理?” 刘备胡子抖了抖,“天地万物,皆有道也。” 斐潜瞄了一眼刘备。可以啊,刘大耳,有水平,两句话,做出了一个闭合环。 可是斐潜并没有放过这个话题,而是说道:“若论神仙之道,某不得知。然论民政之道,以某之见,道即羔羊也……” “啊?”刘备没反应过来。 斐潜缓缓地念叨道:“此地,名为青羊……羔羊之皮,素丝五紽;退食自公,委蛇委蛇。羔羊之革,素丝五緎;委蛇委蛇,自公退食。羔羊之缝,素丝五总;委蛇委蛇,退食自公……玄德以为然否?” 刘备大脑疯狂的开始旋转起来。虽然刘备并不是什么大儒,但是斐潜所说的这几句话,是在诗经当中的句子,而诗经在汉代的士族子弟当中,可以说是开蒙书籍一般的存在,就跟小学二三年纪开始背的乘法除法表一样,是基础当中的基础,所以这几句话,刘备也不可能不知道,但是要从这几句话当中揣摩出征西将军斐潜的用意,却依然需要费一番脑筋。 这诗歌,是周朝的。国风,召南。羔羊此诗,便是讲召公手下的官吏的。 周召公,有人说他是文王的庶子,也有人说不是,但是不管是还是不是,周召公经历三代周王,也算是周朝著名的大臣,在召公之后,周朝便由盛转衰。 周代由文、武奠基,成、康繁盛,史称刑措不用者四十年,这时可称为周代的黄金时期。昭、穆以后,国势渐衰。后来,厉王被逐,幽王被杀,平王东迁,进入春秋战国时期。 对于这诗歌而言,汉代官方的意思是主褒扬,不过么,刘备知道,斐潜之意,并非是简简单单的指这个诗歌本身。 诗歌并不复杂,总结起来就是一件事,八个字,官员下班,回家吃饭。 那么,征西将军斐潜,这一诗歌,是想要说明什么? 让我回家吃饭? 还是他自比召公? 亦或是表示在他之下要如羔羊一样? 还是说我只是看起来表面光鲜,实际腹中无食? …… 一时间,刘备陷入长考之中,不能自拔。 斐潜静静的喝着茶汤,一言不。 静室之外,隐隐约约听到工匠和劳役在搬运吊装木柱砖石,便还有一些道士在念诵道德经的声音…… 也没有过多久,斐潜的一碗茶喝了一半,刘备长长叹息了一声,拱手说道:“备愚钝,不能解,还请将军赐教……” “非不能也,乃不愿也……”斐潜呵呵笑了两声,也不强求,便说道,“万千羔羊之中,偶有仰头望天地者,便为头羊,头羊所向,羔羊所随……若头羊得观天地之变化,察地势之厚薄,便可避凶险,履安平,得丰美,倘若是……” 斐潜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悠悠说道,“万民为羔羊,故而有牧。千吏为羔羊,故而有公。百官为羔羊,故而有王……玄德身负鸿鹄之志,心向四海之民,且不知欲为牧乎,欲公乎,亦或欲王乎?又可为牧,可为公,或是可为王乎?” “这个……”刘备看了一眼斐潜,迅转开目光,不敢对视。 有时候是屁股决定脑袋,这一点倒是真的没什么错。若是一般人跟刘备这么说话,就算是刘备笑眯眯,一旁的张飞早就大耳光子呼上去了,瞬间就可以让其知道什么是挂壁。但问题现在就算是不提斐潜现在的身份,单单是斐潜这么多天带着刘备一路看着,再说出这样的话来,就有些别样的味道了。 刘备其实没读多少书,也没有相关的理政知识,从他历史上进川之后搞得一个烂摊子,猪哥生生磨了十年才算是磨平,就可以看出来,刘备在民政上面的点数基本上都加在了人事这一条机能树上了,至于民生经济这一块,基本上等于零。 前一些时间,斐潜在刘备面前展露了怎样管理军队,三下两下就将刘备原本统领的兵卒拆得七零八落,而且关键是还不带什么烟火气,这些兵卒乖得就跟羊羔一样,咩咩叫着就跟着跑了…… 前两天,斐潜则是表现出如何在这些川蜀大户大姓之间的平衡调度,提拔征辟了大量的官吏,几乎是迅且有成效的填补了架空刘备和吴懿等人之后的空挡,而且关键是这些人有东洲的,有巴蜀的,还有荆襄的,竟然能完整的融合在一处,也是跟着斐潜一路咩咩叫得开心不已…… 今日,在刘璋之处,抛出的那一枚金印,至今还让刘备眼热心跳不已,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仅表现出斐潜可以将一方大员,在手中肆意拿捏,与杀与夺,还表现出强的平衡能力,不仅抹平了之前刘备的手尾,甚至还笼络了一帮原先跟在刘焉刘璋之下的死脑筋的一帮人也信服的咩咩叫…… 这就是羔羊。 这便是牧。 当然,或许征西将军说这个羔羊,还有其他的什么意思,但是仅仅之前的那些东西,那些项目,就已经让刘备有些怀疑自己这些年头是不是都活到了狗肚子里面? 和曹操曹孟德那种时时刻刻宛如被一条毒蛇盯着的感觉不同,刘备觉得,斐潜这里似乎什么都可以放开看,放开学,但是越是看,越是琢磨,便是越觉得蕴含在其中的东西和道理,浩如烟海,无边无际…… 刘备久久无言,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好。他之前所自傲的那些东西,如今在征西面前似乎都拿不出手,要不跟征西说,自己比征西多了好几岁,还有多了好几个老婆? 斐潜看着刘备,一样米养万人,不同的人就有不同的方式,刘备刘玄德,归根结底,依旧是从底层走上来的游侠儿…… “若是暂且未明,不知道于何处……”斐潜指了指静室,然后站了起来,“此地清幽,又近神灵,倒是一处静思之所……玄德不妨暂且留之,三日之后,某再来接玄德就是……” 第1567章 白鹭亭 河洛。 袁绍偏军。 张郃望着前方,心中不知道为何,忽然有了一些波动。 “来人!唤前锋营军侯来!” 虽然说按照徐氏的说法,他已经在雒阳城中布置好了内应,只要张颌一到,立刻就会相应,帮助张郃夺城,但是张郃不知道为什么,越是临近雒阳,便越是觉得心中不安。 按照斥候的侦察情况来看,从河内到河洛这一块区域,还是比较安全的,至少并没有现什么大规模的曹军踪迹。 随之而来的前锋营的军侯也证明了这一点,也没有现什么异常。 张郃微微呼出一口气。 又过了片刻,前方斥候又有几人跑了回来,喷着口沫禀报道:“将军!前方二十里就是白鹭亭!徐氏之人,带了三车牛酒,前来劳军!” 虽然斥候的声音并不是故意那么大,但是走了好几天了,都没有什么好吃食,猛然间听到了牛酒,这口水就忍不住分泌出来,就连张郃一旁的护卫和普通兵卒,听到了这些消息也忍不住出低低的欢呼声。三车牛酒,虽然不多,但是兑上些水,也多少有个味道,解一解肚中的馋虫。 张郃沉吟了片刻,又看了看左右有些兴奋的面色,点头说道:“也罢,往前赶一赶,今夜便在白鹭亭扎营休整!” 有了牛酒作为目标,兵卒走得似乎都更快了一些。待见到了小山丘之上那个标志性的建筑的时候,不知道是谁先除了一声欢呼,接着便是更多的兵卒欢呼着,打破了这一片的宁静,甚至惊动了原本在这个小山丘上的林子里面的飞鸟,叽叽喳喳乱叫着,在天空中盘旋乱飞。 最前方的兵卒已经到了白鹭亭之处,也见到了三车牛酒,不管怎么说,这一天的劳累不堪的行军总算是到点了,接下来就是享受一下难得的肉香酒香,便有人高呼着,然后就去扯了牛车,拉着就走。拉车的黄牛也不知道是意识到了一些什么,哞哞的叫了几声之后,也慢慢在兵卒的欢呼声中,沉寂了下来。 跟在后面的兵卒也忍不住往前赶,原本长蛇一般的规整的队形不免有些散乱起来。 张郃皱了皱眉头,又左右看了看,沉默了一下之后,也就顺势下令,让兵卒在这个小山丘下扎营。 顿时一片欢声笑语,不到半个时辰,袁军便将三头拉车的牛都给宰杀了,连骨头带肉,一锅锅的乱炖起来,每个伙都能分到至少一块肉骨头,甚至还能多一小块肉,虽然不是很多,但是已经让这些大头兵心满意足的哈哈笑着,一边忙着搭建自己的帐篷,一边舔着嘴唇,用期盼的眼神盯着汤釜。 一个时辰之后,吃的心满意足的兵卒纷纷躺倒在帐篷之内。一般来说,釜啊碗啊什么的,都是不用洗的,因为长时间没有见到什么油腥的兵卒,肯定都是舔了个比洗的还干净,要不是嫌弃太硌牙了,恨不得连碗都吞下去。不少人就是在巴砸着嘴,回味着幸福的味道,笑眯眯的睡着了,就连在营地外围巡游的兵卒,也都很多是在马背上摇摇晃晃,昏昏欲睡得比清醒得多。 临近半夜的时候,一匹战马突然警觉地抬起头,睁大双眼竖起了耳朵,呼哧呼哧的喷着响鼻,望向了黑暗深处。随即更多拥挤在一起休息的战马好象受到什么惊吓,都惊恐不安地嘶叫起来,然而身心都得到极度放松的士兵睡得太熟了,他们横七竖八地裹着各式各样的御寒衣物躺倒在地上,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战马的异常举动。 如果是经验充分的老兵,或许能够早一点现问题,一方面骑军老兵大都集中在幽北,被鲜卑和乌桓牵制着,另外一方面之前也被左败坏一些右损失一点,导致张郃带来的这些骑兵,也仅仅是只有三分之一的老兵,其余的都是新卒。 萧瑟冰冷的夜风里,传来了隐隐约约的轰鸣声,声音不大,但越来越清晰。 张郃猛地从帐篷当中冲了出来,愤怒的吼叫着…… 蒙头懵脑的袁军兵卒开始醒悟过来,瞪大了双眼,惊恐的盯着营寨外的夜幕…… 轮值的兵卒敲响了铜锣,引了更大的骚乱…… 轰鸣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浑厚,地面已经有了明显的震动感…… “偷袭,敌人偷袭……” 惊惧而凄厉的叫声霎时撕破了夜空。 黑暗里突然涌出了滚滚洪流,象惊涛骇浪一般呼啸而出。 “混账!这是个圈套!”张郃忽然意识到,白鹭亭这里就是一个地标,而这个地标就是一个陷阱,是吸引他们在这里驻留下来的陷阱。 不是说曹军的骑兵都在青州么? 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 狡猾的曹贼! “结阵!快结阵!”张郃大喝,抓起了长枪,翻身上马。 然而曹军来得太快,加上袁军又有些反应迟钝,等到现的时候已经距离太近了,根本没有时间组织起像样子的防御体系,只能是凭借着自身的武勇,各自为战了…… 曹军骑兵一声不吭,全身都趴伏在马背上,以战马的极限度冲向惊惶失措,乱哄哄的张郃营地。 夏侯渊满脸杀气,气势汹汹,双手平枪,仰狂吼:“杀!杀进去!” 有道是十年磨一剑,而夏侯渊这一柄长枪,虽然没有十年,却也是磨了三四年!自从见识到了征西骑兵之后,夏侯渊就一直憋着一口气,想要一较高下…… 而现在,虽然对手不是征西,但是也可以让夏侯渊稍微释放出一些憋闷依旧的怒气! “杀!杀进去!” 夏侯渊纵马狂奔,高声怒吼。 白鹭亭,便是袁军死地! 这个地方只有一个小土丘,四下皆平,适宜骑兵奔驰。如果是一般来说,不会选择这个地方,但是徐氏的三车牛酒以及之前允诺的重重言辞,让张郃错误的判断了以为战斗只会在雒阳附近展开,而放松了在白鹭亭这里的警惕。 再加上一般来说,突袭战之所以难打,是因为在战场之上,没有即时通讯的条件下,很难得形成一个准确的合围时间,不过因为白鹭亭这个地标的存在,所以曹操便可以很舒适的将骑兵分成了两队,一队由夏侯渊带领,由东南而至,一队则是由李典带领,从西面杀来,形成合围的态势,更增加三分骑兵突袭之威! 曹操骑兵各个都显得神情激奋,纵情狂呼,喊杀声惊天动地,声震云霄。相反,袁军这一方毫无心理准备,被汹涌扑来的曹军骑兵吓呆了,他们惊惶失措,恐惧万分,一个个手忙脚乱,完全失去了训练之时的有序模样,大呼小叫的在营地内来回奔跑。各层将校军士勉励指挥控制之下,也是只能强作镇定,或是各拿着各种各样的武器,或者乘坐上了战马,互相靠拢,三五成群的分散着东一队,西一堆,难以形成有效的防御阵势。 曹军分成两路,就像是两柄硕大的战锤,在呼啸声中,重重的砸进了袁军的营地之中,出震耳欲聋的轰然巨响! 夏侯渊控制着战马,高高地腾空而起,四肢舒展,跃身跳进了密集的袁绍兵卒中间,挥动大枪,连扫带刺,两个欲图逃跑,躲避撞击的袁军士兵,立时就被结果了性命。 另外一个方向上,李典也高呼着,杀进了营地之中,卷起一片的血腥和惨嚎,更让袁军左右为难,不知道应该向那个方向上防御。 袁军在奔跑,在惨叫,在空中飞舞,在马蹄下垮塌。 曹兵在砍杀,在吼叫,在任意屠杀,在战马上咆哮。 战场上顿时陷入了激烈的厮杀之中…… 一名前冲的曹军骑兵被几名袁军反击砍伤了马腿,顿时庞大的战马身躯轰然跌落,曹军骑兵也随着惯性跌落在地,被几名袁军围了上来,虽然奋力反击,连挡数刀,但是依旧寡不敌众,被一名袁军近距离的扎中了肋下,曹军骑兵大吼一声,也是一刀看在了那一名袁军的脖颈之处,刀身都卡在了脊椎骨上! 然而更多的曹军骑兵,在下一刻,猛然冲至!这几名袁军甚至还来不及高兴,便被冲来的曹军骑兵撞飞,骨断筋折当中跌落在地面上,然后就消失在纷飞的马蹄之中。 仅有的一些袁军防御体系,便在这样一波又一波的曹军冲击之下,迅的崩溃,就像是积雪遇见了烈阳一般,看起来似乎有些形状,但是虚不受力,很快就毫无章法阵线可言,气的张郃几乎要吐血! “将军!将军!”张郃护卫急切的叫道,“左右都被破了,曹军不知凡几,抵御不能!将军还是退,联合高将军,方能整队再战!” 张郃狠狠的盯着夏侯的旗帜在营地之中冲杀,压下火气和冲动,咬牙说道:“撤退!” 张郃等人且战且走,准备逃离白鹭亭,和后方高览回合,但是张郃一动,就被夏侯渊现了,顿时抛下那些零散的袁军部队,死死的跟在了张郃身后,大呼小叫的追杀而来。 不可辜负的,是青春,而不可挑衅的,是没有了多少青春的武将。 比如张郃。 见到夏侯渊状若疯狂,长枪挥动之间隐含风雷之声,气势嚣张,张郃也是忍无可忍,拍马直进,铁戟展开,将扑杀而来的两名曹军骑兵一个断臂,一个枭,和夏侯渊撞在了一处。 两人都是狠人,基本上都是秉承着能动手就绝不bb的方针,一见面便是下了狠手,夏侯渊一枪挑往张郃胸腹,而张郃则是看都不看扎来的长枪,径直一铁戟斩向夏侯渊的脖颈。 枪短戟长,夏侯渊被迫先行变招,一抖枪身,然后用枪头撞击在张郃铁戟上,旋即借着弹力反扎张郃腰侧! 电光火石之间,张郃铁戟虽然被挡开,手中却不知什么时候拔出了战刀,一刀压在夏侯渊的长枪枪柄之上,不但将夏侯渊的长枪推开,还顺带着接着双方战马交错逼近的这个瞬间,沿着长枪杆便滑斩过来! 夏侯渊大惊,也来不及再做变化,便只能松开长枪,伸手向背上一探,抽出战刀,顺势斩下! 双方战刀“铛”的一声巨响,撞在一处,火光四溅! 在火光之中,闪耀而过的是两个人凶狠的眼眸…… 张郃带着手下一个反扑,虽然没有能够将夏侯渊斩杀,但是也切断了夏侯渊继续追杀的势头…… 至于其他的袁军骑兵,在承受了曹军猛烈的冲击之后,损失惨重,再加上训练和实战毕竟还有区别,老兵或许还能勉强坚持战斗,但是那些新卒很多已经肝胆俱裂,士气全无,一个个无心恋战,只想着尽快逃离这个血肉模糊的战场。 随着张郃的退却,没有主将指挥的袁军骑兵也迅崩坏得象一盘散沙一样,在经过一阵毫无希望地短暂抵抗之后,立即就被凶狠的曹军杀得大败,不少人甚至还被包围了。 一夜的血火,张郃大败,其中新练的兵卒死伤大半,还有些竟然被活捉了,这对于骑兵来说,简直是一种耻辱,但是夏侯渊的损失也不少,主要是长驱而来许多战马消耗太大,再加上冬日里面的寒风吹了一晚,虽然大胜,但是依旧导致很多战马不能再战,也是有些伤筋动骨…… 不过夏侯渊的问题,只需要浆养一下战马也就渐渐能够恢复,而张郃虽然汇合了高览,但是一方面士气跌落,一方面兵力亏损,再加上气候的原因,便只能暂且撤退。 晏平四年冬。 袁绍大军进军兖州。张郃高览为骑军先锋,结果在河洛地区中了曹军的埋伏之计,损失大半,被迫退回河内休整。 袁绍闻讯大怒,亲自领军猛攻白马渡口,曹操不能抵御,七日之内连连被攻克了五个营盘,不得已全军退往东郡…… 袁绍原本要尾追曹操,结果关键时刻,上天再救了曹操一次,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阻断了袁军的追击步伐,甚至让袁绍的军队的后勤补给,也陷入了困境之中,不得不暂且驻扎下来,等待天气的好转。 第1568章 黑虎山(为人在梧桐下盟主加更) 黑虎山。 只是十里长山其中的一个。 十里长山,名为十里,但是在华夏体系当中,数词多为虚数,不见得有零有整的十里,但是也够长了,有山水,有湖泽,山为五洲山,狮头山,黑虎山,鸡笼山,马鞍山,丹徒山,簸箕山等等,水有谷阳湖,长山泽,宝莲湖,金盆湾等等,虽然山不高水不深,却是极佳的鸟兽栖息之地,自然也就是士族子弟散心游乐行猎的绝佳之所。 夜风吹拂,山间隐隐听到些野兽呜鸣,在山石林间回荡显得颇有些惊心动魄。天上的星辰暗淡,似乎有一层薄纱笼罩天地,让人觉得十分沉闷。 在山坳避风之处的一处山洞之处,隐隐有些火光透了出来。 五六名壮汉守着一个篝火,坐在山洞之内。 篝火可以御寒,也可以驱赶野兽。 不过在山间停留了多日,这些壮汉也渐渐变得和野兽没有什么区别。 “咔嚓”一声,坐在篝火旁边的一名壮汉折断了一根树枝,三指粗细的树枝就像是一根细筷子一样,被轻易地成了两节。壮汉顺手将其捅了捅篝火,然后塞了进去,让篝火能够燃烧得更久一些。 火光闪动,映照着篝火旁边壮汉脸色忽明忽暗,也连带着让靠在山洞内壁上闭目养神的人身后的影子也摇曳起来,就像是一条摇摆不定的毒蛇。 “还……还要几天?” 似乎有人低声说道,就像是石缝里面吹拂而来的寒风。 “快了……明天就差不多了吧……” 另外一人低声应答道。 先前说话的那一个人闭上了眼,然后很快的有睁开了,带出了几分的怒意,更多的是不耐烦,“你他娘的前天就是这么说的!” “老子也想早点啊,不来有什么办法?” “会不会是……” “闭嘴!” “你他娘的才闭嘴!” 山洞之内几个人,实际上都有些焦躁了,被勾引了一下顿时都吵闹起来,挥舞着手臂,连带着身后的影子也一阵乱晃,就像是几头毒蛇准备相互啃咬。 “啪!” 一节树枝被砸在了山洞内壁之上,出巨大的声响。正在争吵当中的几个人下意识的闭上了嘴,扭头朝内望去,却看见原本躺在内侧的一名壮汉缓缓地坐了起来,目光在阴影之中却如电光闪动,横扫而过,让众人心中不由得一跳。 “都那么着急去死么?”山壁之下,壮汉虽然坐着,但是身形魁梧,如同一块山石一般,肌肉虬张,给人带来强大的压迫感。 “不……不是,和领……这个……” “哪能呢……领爱说笑……” 和领脸上的肌肉跳动了一下:“老子从来不说笑!”和领,姓和,具体叫什么名字,谁也不知道。原本是严白虎手下,也是一个悍匪,因为长得极黑,又凶残无比,故而人称和黑虎,不过明面上,大家还是叫他和领。 众人闻言顿时都闭上了嘴,跟鹌鹑似的缩着个头。 “那一年,也是如此的寒冷……”和领微微仰头,眯起眼说道,“我不喜欢许氏,也不讨厌孙氏……只不过那一年,山间老小,粮草吃尽……就只有许氏送来了三车粮食,熬过了一冬,还没死人……虎子,你还记得么?” 一旁的另外一人瓮声瓮气的说道:“记得的。” 和领点点头,裂开的嘴,“记得就成!老子是匪,但是老子也讲道义!这一次,便是还上许氏的情!老子最讨厌欠人情!” 一旁的疤脸汉子笑着说道:“是,是,和领义薄云天,这个什么……” “闭嘴!”和领毫不客气的说道,“别他娘的把老子当傻子!你个疤二郎,你以为老子不知道你攀附上了下邳陈?啊?你以为搭上了下邳陈,就他娘的有脸在老子面前抖了?” 疤脸汉子脸色一变,小眼珠子先是左右扫了一圈,偷偷捏住了手下的刀柄,冷声说道:“和领,某也是奉命行事……绝对没想着要针对你……” 另外一名汉子嗤笑了一声,“鬼知道你疤二脸,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疤脸汉子脸上的疤痕似乎充血起来,在火光中跳动着,就像是一条红色的蜈蚣,准备随时跳出来一样,怒声戟指道:“黑角头人!你他娘的少挑拨!老子没说你的破事,你他娘的还敢来扯老子!你以为派去兖州的人,老子没看见?你他娘的还有脸扯!” 黑角头人脸色一变,抄起了身旁的刀子,死死盯着疤脸汉子。“怎么,就只需你去找靠山,就不许老子去了?” 山洞之内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老子管你爱找谁找谁!”和领转对着黑角喝道,“将刀子收起来!怎么着,要在老子地盘上龇牙?” 黑角脸颊肌肉抽了两下,换上了一副笑脸,“哪能呢,哈哈,人都是要恰饭的么……” “最后再说一次!老子不管你们两个这个那个的破事!”和领打断了黑角的话,“但是这一次是捕杀猛虎!你们他娘的若是还他娘的这样,就趁早散了!” 疤脸转了几下眼珠子,也连声说道:“这个自然是听和领安排,谁敢违令,别说和领了,也就是跟老子过不去!”说完还瞪了黑角一眼。 黑角也瞪了疤脸一眼,转头对着和领说道:“我这里自然也是一切都听和领的。” 和领也没有客气,点了点头,然后对着坐在篝火旁边的那个汉子说道:“小四,东西什么时候送到?” “约的是明天……”小四回答道。 “那就差不多后天的事了……”和领点了点头,看了看左右,然后说道,“其实要干掉猛虎,很简单……明天会有人送来五把六石强弩,你们只需要让猛虎落马,或者只是需要停留那么一刻就成了……” 疤脸和黑角对视一眼,心中不由得浮起了一些微妙的想法,然后又几乎同时间扭开头去,不看对方。一般民间都只有弓,没有弩,尤其是六石强弩,便只有军中才有出现,而在这江东地域,能送来六把强弩,并且还能提前在猛虎到来之前送到的,又会是谁? “明白了?”和领左右看看,“明白了就早些歇着!杀完猛虎之后该干啥干啥,也别在老子面前晃荡了!” 说完,和领也没理会其他的人,翻身又躺了下来,留下几人在山洞之中相互大眼瞪小眼,但是也都没有继续说什么…… 山洞之外,寒风呼啸,就像是一曲凄厉的哀歌。 …………………………………… 冬日已深,就连江东也下了一场大雪,将建业城粉饰的一片洁白。 若是平常之时,像这样的雪景,自然会有些士族子弟闲暇的出来晃荡一下,吟诗赏雪什么的,但是今日,却一个都没有。 来往穿梭的传令兵卒和士族之间报信通信的仆从,将建业城中大小街道上的积雪踩踏得稀烂,就像是污浊的沟渠被翻倒在街道上了一样。 除去一些没心没肺的小孩,嘻嘻哈哈的在巷子内玩雪之外,几乎没有人对于银装素裹的雪景有什么兴趣的原因,是因为孙策遇刺了…… 建业城中,不管是大酒楼,还是小别院,都有些士族子弟坐着凑到了一处,相互递着眼色,低声交谈着…… “听说是许氏的人干的……之前不是那什么……然后有忠义之士……” “哦哦?这倒是天道昭昭……” “可我怎么听说是征西下的手……有六石强弩……是荆襄那边的手艺……” “征西和那什么,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怎么可能大老远跑这来下手,多半是假的……应该还是许氏的人……” “许氏都多久的事情了,要报仇早就报了,怎么会等到这个时候……” “那你说是谁?” “管他是谁……这猛虎倒下了,也该消停消停了吧……” “哈,这倒也是……这猛虎一来,牛羊价格都翻倍了!酒水也是!唉,真是苦了百姓啊……” “谁说不是呢?” “你说我们这些升斗小民,不就求个安心日子么,这折腾,那折腾的,谁受得了啊?” “是啊,是啊,简直就是世风日下啊……” 且不论这些江东士族怎么议论,在孙氏府邸之中,则是一片的阴云惨淡。 “大兄伤势如何?!”孙权急切的抓住了从内院出来的管事,“究竟怎样了?” 管事一脸的哭丧样子,一言不。 “嗨!”孙权甩开了管事,踮着脚尖往内院望去,可是院墙隔断,除了在院门之外驻守的兵卒之外,什么都看不见。 “家主吉人自有天相,当无碍也……”孙朗在一旁,脸色很差,也不知道是因为担心孙策,还是因为之前孙权的那一声急切的“大兄”…… 孙朗的年龄比孙策还大,只不过因为孙策是嫡长子,而孙朗他只是庶出而已。 孙权没搭话,连头都没有动一下,不知道是太过于关心孙策没听见,还是压根就不想要理会孙朗。 孙朗目光之中,凶光一闪,然后旋即消失,依旧是一副悲伤的模样。“唉,关键时候,外人都是靠不住,还是自家兄弟才好……家主天天和那个周公瑾,出双入对,恩宠有加,可是看看到了这个关键时候,这个周公瑾又在何处?这真……” “闭嘴!”孙权怒声说道,“管好你自己就是!” 孙朗一愣,也没有继续说什么,低下了头,将脸藏在了阴影之中。 内院之中,吴夫人坐在孙策榻前,心如刀割。 虽然说吴夫人和孙策的关系并不是非常融洽,但是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见到了孙策这番模样,旧时那些不快早就丢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了孙策的好。 “我的儿,可知是谁下的手?!”吴夫人强忍着悲痛,脸颊边的肉一跳一跳的,显得有些狰狞,“我定要灭其九族,挫骨扬灰!” “像是许……许氏的人……”孙策脸色煞白,躺在卧榻之上,胸间和一条腿上都缠绕着绷带,血腥味混合着金疮药的味道,腥味很重。虽然有战甲保护,但是六石强弩的威力,也不可小觑,腿上那一矢就不说了,胸前的这一,虽然说偏离了心脏,在铠甲的阻挡之下也没有穿透,但是开出来的血洞依旧是非常严重的伤势,到现在才算是勉强止住了流血…… “许氏?”吴夫人皱了皱眉头。许氏之前都被抄家灭族了,难不成再从坟墓里面挖出来,真的挫骨扬灰一回? 孙策胸腔受伤,失血也有些多,不免呼吸有些艰难,“……听……他们喊,喊的……” “刺客自己喊的?”吴夫人依旧皱着眉,“儿啊,为娘知道了……行了,你安心养伤,外面的事情,有为娘在,不用担心……” 孙策艰难的点点头。 吴夫人站起身,准备朝外走。 大乔见状,连忙从地上起来,准备送一下吴夫人,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感觉天旋地转一般,然后忍不住一阵恶心,顿时趴在地上干呕起来,鼻涕眼泪都在小脸上乱流出来…… 吴夫人顿时面有怒色,恶狠狠瞪了一眼大乔,刚要怒,忽然想到了一些什么,连忙叫人将大乔搀扶到耳房,然后叫一旁的医师前去诊断。 就像是大多数的婆媳都有矛盾一样,吴夫人也不喜欢大乔。 原因很简单,大乔没价值,没有夫家,没有可以给孙策任何加成的东西,虽然孙策表示他就是喜欢大乔,其他人就是不娶,什么心之所系云云,可惜吴夫人觉得大乔的价值,就是个玩物而已,并不需要孙策投入太多的情感。 吴夫人希望孙策能娶的妻子,应该是那种夫家强大,可以相辅相成,最好就是在吴家当中选择一个佳人…… 虽然最后孙策自己拿了主意,但是也导致吴夫人一直以来对于大乔没什么好脸色。 “启禀夫人……这个……”医师看了看吴夫人,又瞄了一眼孙策的房门,脸上就像是憋了十几天没拉出来一样,不知道要摆出一副悲伤还是欢喜的模样,“这个……少夫人,有喜了……可是少夫人体弱……这个,还是要小心莫要动了胎气啊……” 吴夫人一拧眉头,眼目当中涌上了复杂未明的神色,“那一事不烦二主……烦劳开些安胎之药……” “应当的,应当的……”医师退了下去。 吴夫人仰头望天,沉默了许久,最终轻轻叹息一声,丁零的几个字飘散在寒风之中,“夫君啊,策儿有后了……” 妙书屋 第1569章 玄旒旃 官渡。 袁军大营,中军大帐。 青色的幕布悬挂大帐之中,显得格外的肃穆和庄严。 而在大帐之中的两个人却在袁绍面前吵得一片火热,不可开交。 “主公!当进军!”田丰的嗓门很大,大的都盖住了北风的呼啸,“迟则生变,悔之晚矣!” 田丰见大雪见缓,于是立刻找到了袁绍,建议袁绍立刻出兵,持续给曹操压力,不要给曹操任何喘息的机会。 “正所谓一鼓作气,二衰三竭,如今我军气势正盛,曹贼定不能挡也!”田丰挥舞着双手,口沫混杂在白烟当中喷涌而出。 袁绍皱着眉头,沉默不语。 郭图在一侧,看到了袁绍表情,立刻猜测到了袁绍并不是非常的情愿,虽然暂时也没有想到袁绍为何不愿意听田丰的,但是也不妨趁机会给田丰添一些堵。 “元皓兄!此言差矣!”郭图在一旁说道,“汝可知若是再向前进军,一来兵粮难以接济,二来孤军深入,倘若是稍有不慎……呵呵……才真是悔之晚矣……” “可就食于兖豫也!”田丰瞪着郭图,怒声说道,“只需进军取了东郡,东可进徐,南可下豫,西可取洛,而曹军必然四散!难以尾兼顾!主公定然不日可胜!迎帝可期!” 兖州,说实在的,其实也没有剩下多少了,但是兖州没有什么富裕的地方,豫州还是有一些地方不错的,比如说颍川…… “孤军深入!粮草无着!何来大胜可期?”郭图毫不示弱,不就是比嘴炮么,老子还能怕你这个糟老头子?“元皓兄虽说兵书纯熟,然少于战阵,情有可原。不过因此欺瞒主公,置大军安危于不顾,若是论罪起来,恐怕是……哼哼……” “郭公则!”田丰重重的顿着拐棍,就像是下一刻要抡到郭图头上去一样,“莫以为老夫不明汝之鬼蜮肚肠!汝一再阻拦主公就食兖豫,无非欲保汝颍川不失!汝贪恋乡土,罔顾大业,罪无可恕!” “田元皓!”郭图脸色如同锅底一般,丝毫不让,“汝有意唆使主公,劫掠兖州豫州,也不是为了汝等冀州之谋乎!休要忘了,南阳乃帝乡!汝此言此策,莫非要令主公陷于不忠不义之境乎!” 田丰目光动了一下,顿时不再和郭图对喷,转向袁绍说道:“某乃主公大业所计,方有此策!更何况如今兖州豫州乃曹贼之地,劫掠以充军资,又有何不可?汝再三阻扰,方为私欲!主公明鉴!”虽然被郭图看出了意图,但是田丰依旧不认账,摆出一副我是为了主公袁绍考虑,完全没有私心的模样。 “豫颍之地,乃帝之基也。主公休要听信谗言,自毁基石,诚为天下人所笑……”郭图也是立刻对着袁绍拱手说道,“当下主公若是欲再进兵东郡,可令冀州再集粮草就是!粮草若齐,某便再无二话!”郭图也是立刻一刀子捅在了田丰的软肋之上。 “混账!冀州连降大雪,已是苦寒,又岂能再调粮草!”田丰听了郭图的话语,不由得站了起来,重重的顿着拐杖,指着郭图骂道,“汝方为小人!汝策方是谗言!再调冀州粮草,地方必然多有怨,若是一个不稳,岂不是前功尽弃!” “为了主公大业,有何怨言?”郭图冷笑道,“莫非汝冀州粮草便是金贵,帝乡之人便是草芥么?田元皓,此番大逆不道之言,汝竟然也说得出口!” 袁绍揉着脑袋,就觉得脑仁嗡嗡直响,烦闷异常。 田丰还在和郭图两个人对喷着什么,袁绍到了后面也都没听得很清楚,只看见两个人口鼻之处喷溅飞沫,喷吐呼吸的白烟徐徐向上,然后消失在帐篷顶初…… “主公!主公!” “还主公请定夺!” 袁绍皱着眉头,看了一眼田丰,说道:“元皓,冀州粮草……” “定然不能再征调了!”田丰斩钉截铁的说道,“经年以来,已经征调了六次啊!六次啊!主公!仓禀已空啊!主公!调之必然生乱也!” 袁绍沉吟了一下,然后转头看向了郭图,说道:“公则,若是就食于兖豫……” “主公!南阳可是帝乡啊!”郭图慷慨激昂的说道,“若是吾等以劫掠充军,则与黄巾贼何异!主公,切不可行此策,断了大好前程啊!” “嗯……”袁绍点了点头,沉吟半响,说道,“孤知道了,二位暂且退下吧,且容孤思量一二……” 田丰还待再说什么,却见一旁郭图已经拱手告退,张了张嘴,最后只能长叹一声,拄着拐棍,一瘸一拐的出了大帐,还没走出两步,就撞见了双手抱胸的郭图。 “郭公则!”田丰毫不客气的说道,“汝私欲过盛!终将害主也!” 郭图冷笑两声,两缕长须抖了两下,似乎也表示出来了一种不屑,“哼哼,田元皓,休以为天下之人皆可谋算!汝计算颍川之地,明为解大军就食,实坏主公声名也!汝方为害主之辈!” 田丰怒声道:“无知小儿!专擅挑拨!” “哼……汝以为主公就看不透汝等之策?可笑,可笑啊……” 郭图没有继续和田丰争辩,甩袖冷笑而去,留下田丰阴沉着脸,然后瞄了一眼中军大帐,沉吟了片刻,也是一甩袖子,朝着另外的一个方向走了…… 下雪的时候寒冷,可是下完雪的时候,更冷。 袁尚裹着皮裘,端着一碗热汤,依旧觉得有些寒冷。 “可有好些了?”袁绍掀开了大帐的帘子,走了进来,关切的问道。 “回禀父亲大人,”袁尚连忙要起身,却被袁绍按住了,“有,有好一些了……” “嗯,多喝些姜汤,等下好好休息一下,别再吹风了……”袁绍笑着说道,然后左右看了看,又看了看火盘,扒拉了一下炭火,“身体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只是还有些头晕……”袁尚说道,“其他的,倒也没有什么……” 袁绍点点头,说道:“那就多休息两天……这雪下得急,不注意就会受了寒,这个,你以后也是要自己小心的……” “可是……父亲,不是听闻要进兵了么?”袁尚问道。 “嗯?”袁绍微微有些皱眉,说道,“你听谁说的?” 袁尚看着袁绍的面色,有点迟疑,但还是继续说道:“听营中的兵卒议论的……难道不是父亲大人的意思?” 袁绍笑容依旧,“……那你觉得我因该进军,还是不应该进军?” “这个……”袁尚不敢说。 袁绍看着这个像极了自己年轻时候的儿子,不由得哈哈笑了起来,拍了拍袁尚的肩膀,“说,没事,大胆说!” 袁尚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摇摇头,说道:“孩儿不知……” “哎呀,你啊!”袁绍指了袁尚一下,鼓励道,“在父亲面前,不需要那么谨慎,该说就说!” “……那我就大胆直言了?”袁尚试探着说道。 袁绍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我觉得么……不应该此时进军……”袁尚一边说着,一边盯着袁绍的表情,“如今天寒地冻,车马不便,粮草辎重什么的,也是难以供给,如此一来,就算是进军,兵卒又有几分的战力?所以还不如等待天气好转,再做决议……” “嗯……”袁绍点点头,“可是有人建议说可以劫掠兖州豫州,来就地补充……你觉得如何?” “劫掠地方?”袁尚皱起了眉头,“谁的主意?” 袁绍摆手道:“这个你暂且别管,先说这样的计策你觉得怎样?” 袁尚思索了一下,说道:“劫掠地方,岂不是如同匪贼一般?这如此有违仁义之事,又怎能用之?” 袁绍哈哈大笑,拍着手,说道:“唉!吾儿果然心善!哈哈哈……不过啊,这个事情,也不能说完全不对……” “……仁义什么的……不是不要,而是不是你我要应该考虑的……”袁绍压低了声音,给袁尚解释道,“退避三舍,非为义也,乃为战也……这个,吾儿可是明白了?” 春秋历史上第一场争霸战就是晋楚之间爆,当时骄傲自负的楚帅成得臣不顾楚王的反对,率领楚、郑、许、陈、蔡五国联军,气势汹汹,有如暴风骤雨般一路北上,寻找晋、齐、秦、宋四国联军主力决战,双方在曹都陶丘附近摆开阵势,战争一触即。 可以说这一场战役,是南方和北方的一次前的,有史以来的大规模的一次正面对决,卷入战争的国家,共计至少有九**队,兵力过二十余万,战车过两千乘。在此之前的大战,如商汤灭夏、武王伐纣、宣王伐夷,也最多只有数万人而已。但这一次,整个中华大地上几乎所有的中等级别以上的诸侯国,全都参战了! 天下霸业的归属,就在此一战! 然而眼看双方就要大打出手,晋、齐、秦、宋四国联军突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撤退了,而且一退就是足足九十里。 这次撤退,就是中国历史上有名的“退避三舍”。 袁尚恍然道:“父亲大人之意,当下不进军,乃取退避三舍之意,以示气度,又显仁义?并且还可减少我军消耗,以逸待劳,然后察曹贼破绽,一举破之?!” “哈哈,吾儿果然聪明!”袁绍笑着点头说道,“不过,除此之外,你要知道你的手下给你出一些主意,一些计策,除了有利于你自己之外,有没有利于他们自己……” 袁绍慈爱的看着袁尚,就像是看着年轻的自己。袁绍当年年轻的时候,受尽了家族之中的委屈欺辱,甚至还不得不装出一副二愣子的模样来躲避灾祸暗算,苦不堪言,如今面对自家孩子,自然是希望自己之前得不到的爱都能给孩子,尤其是外表和自己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面的袁尚。 “你大哥常年在军中,素来都有名望,也颇得冀州子弟之爱,这不是什么坏事,但是问题是你大哥性格太急,遇事不爱动脑,孤是担心他被冀州这帮家伙,戏耍在股掌之间而不自知,就辜负了孤一片苦心啊……”袁绍微微仰着头,“你二哥呢,他么,经书上倒是懂的不少,说好听一些,叫做满腹经纶,说不好听的么,就是一肚子……唉,有时候天天过于计较些什么仁义道理……如今局面,这不讲仁义的,不行,但是太讲仁义的,也是不行啊!” “你呢,比起你大哥二哥要好一些,不过你的弱点也非常明显……”袁绍转头看着袁尚,说道,“你自己知不知道?” “孩儿……年岁……”袁尚低着头,轻声说道。 “对!”袁绍轻轻拍了怕手掌,点头说道,“你太年幼了,而且没有什么战绩可以拿得出手……若是上一次……这也是孤为何要带着你一同至此的原因,若是此战可胜,自然……你可懂的孤一番苦心?” 袁尚连忙起身,拜倒在地,“父亲大人厚爱,孩儿涕零,铭感五内……” “起来吧,你这身子还没有完全好……地上寒气重……”袁绍讲袁尚扶起,然后继续说道,“这继续进兵的主意呢,是田元皓出的……他的意思呢,除了你知道的那些,还想着保全冀州,消减豫州实力的心思……若是真的要劫掠兖州豫州,光中军战力就不够了,必须还要你大哥在侧翼侵扰,这样一来,你大哥的功勋也自然不少……另外还有一点,我袁氏若是恶了豫州,断了南阳之基,也就成了无本之木,这将来若是陛下……也就有了收拾你我的理由……” 袁尚越听越怒,腾的一下站了起来,“这个老贼!待孩儿去……” “去干什么?坐下!”袁绍沉声道,“他是谋士!谋士向来就是如此!如长剑于手,若不能御之,便伤自身!若可用之,则能破敌!” 袁尚愣了一下,点头说道:“孩儿受教……” 袁绍点点头,却又说道:“不过这个老匹夫越来越是嚣张,总该找个机会算一算……” 袁尚:“……” “算了,现在还要用他……”袁绍摆摆手,说道,“郭公则反对进兵,说的倒是仁义,兵法,条理不差,合情合理,但是实际上还是舍不得他自家的颍川基业……还有就是害怕豫州败坏之后,其等之辈便不敌冀州子弟,将来在朝堂之上难以立足……这样,你懂了么?” 袁尚瞪大双眼,佩服无比的看着袁绍,“父亲大人深谋远虑,孩儿佩服!” “嗯,多听,多学……听其言,察其意,观其行……”袁绍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里,才是最重要的……行了,好生休养,孤先走了……嗯,不用送了……” 袁绍又吩咐了袁绍的护卫,让护卫再去领些银炭,保持袁尚帐内的温度云云,才背着手,缓缓的返回自己的大帐。 雪水消融,到处都是一片狼藉的模样。 袁绍缓缓的走着,神情严肃。 其实方才跟袁尚解释的时候,袁绍还有一点没有讲…… 征西在侧啊! 若是真的和曹操拼得两败俱伤,到时候怎么能抵御征西虎狼之骑? 这个征西啊…… 袁绍仰头看着自家青色的大旃,看着旒尾在风中纷飞,一时间思绪万千…… 第1570章 黍离 曹操很焦虑,这种焦虑让他的头一根一根的掉,很快际线就不断的向上展,两鬓也有了些白。 虽然在河洛之处取得了一定的胜利,可是在正面战场之上却是一败涂地,纵然曹操一再强调这是战略转进,但是实际上该是怎样就是怎样,并不会因为他改了个名称,就会导致结果有什么变化。 东郡,是曹操的基本盘。颍川,是曹操的大本营。 别的地方也不是说可有可无,只不过都没有这两个地方重要,但问题是,曹操似乎觉得连这两个地方,都有些保不住。 这一点,曹操知道,其他的人么,也不是傻子,自然也是察觉得出来。 因此这些天,不管是那个官吏,哪方面的士族子弟,都是小心翼翼,夹着尾巴,丝毫不敢在曹操面前招摇,就怕被曹操一怒之下拉做垫背的…… 至于在曹操背后,呵呵,简直就是精彩纷呈。 晏平四年,十二月十五,大朝会。 曹操摇摇晃晃的坐在华盖车上,崭新的锦袍在冬日阳光之下散射出炫丽的华光。曹操脸上表情庄严肃穆,头胡子一丝不乱,头顶上的貂蝉冠金铛闪烁,貂尾鲜明,令人观之便觉得气度非凡。 “曹公……” “见过司空……” 在宫门之前等候的大小官吏连忙给曹操见礼,堆上甜腻得都会让人抖的笑容,毕恭毕敬的请安问候。 “嗯……”曹操不紧不慢的下了华盖车,像是往常那么一样,依旧是半拱手,平揖还礼,“见过诸位……”然后浓眉之下的小眼珠子迅左右划拉了一下之后,立刻重新眯缝起来,脸上笑容依旧,似乎完全没有被前线的事情困扰。 几乎是曹操前脚刚到,后脚就有小黄门腆着笑,凑了上来,“曹公,这个……吉时已至,可否早朝……” 曹操微微点头。 小黄门立刻弯了弯腰,迅且无声的退了下去,旋即宫门前的卫士声声高喝,层层鳞进,开始了这一天的大朝会。 百官在曹操的带领下,次第而进,汉帝徐徐而来。 一板一眼,丝毫不乱。 小黄门于丹陛之下高声喊着:“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几乎所有人,都迅且尽可能追求隐蔽的瞄了一眼曹操…… 一片沉寂。 片刻之后,荀彧走了出来,拱手上奏道:“启禀陛下,今近年终,当以轻重御民。虽年未丰登,然储积略备,当可流有余而调不足也。子曰:‘有国有家者,不患贫而患不均,不患寡而患不安。’故天子不言多少,诸侯不言利害。当畜仁义以风之,广德行以怀之。是以近者亲附而远者悦服。常有言,善克者不战,善战者不师,善师者不阵。若上修之于庙堂,而折冲还师。岁末严寒,多有困苦,故请出仓赈民,收拢流夫,行仁政者王,亦可光泽陛下之恩于天下也……” 荀彧此言一出,当即引来了一群或是惊奇,或是疑惑的目光。 这时候还有闲情逸致搞什么赈灾? 不约而同地,众人又去看曹操的面色,却见到曹操依旧是面容肃穆,就连头上的金蝉都纹丝不动,似乎根本不想出来说话的模样。 这么看来,是早就商议好的了? 可是,为什么呢? 大殿之内顿时响起一片稀稀疏疏的声音,这是混在在一起的低语和朝服摩擦的声响。 刘协沉吟了片刻,说道:“如今四方桀黠,惊扰京畿,擅恣犯厉,悖逆不轨,故任兵革,兴师伐,屯戍备,转输粮……若是开赈流民,使边境之军饥寒,可乎?” 曹操微微咳嗽一声,大殿之内顿时寂静一片。“可也。古之贤圣,治家非一,富国非一也。昔管仲以权谲霸,而纪氏以强本亡。民者,养生于农,国之本也,亦如舜不甄陶,伊尹不为庖。故善为国者,天下之下我高,天下之轻我重。今虽有战,然可定也,故不可因战而弃民,因兵而亡农也……” 刘协深深的看着曹操,似乎要从曹操的鼻子胡子上看出一些什么名堂来……嗯,主要还是因为曹哥眼睛实在是太小了,一眯缝起来,谁也看不见…… 沉吟半响之后,刘协点头说道:“司空之言甚善……便准奏吧……” ………………………………………… “这老贼,定然是装腔作势……”督军从事韦晃,拍了一下桌案,不满的嘀咕道。下了早朝,韦晃怎么琢磨,都觉得这个事情有些不对,便来到了耿纪的家中。 “慎言!”耿纪低喝,然后又将左右屏退,才缓缓地说道,“韦兄,欲步董之后尘乎?” 韦晃知道自己一时之间没有控制得住,便朝着耿纪拱了拱手,表示歉意,然后说道:“耿兄,今日之事,汝观何如?” 耿纪望着窗外,沉默了片刻。 窗外院中,一颗老树,枝干嶙峋的指向空中,虽然渺小,却似乎想要刺破灰暗的苍穹一般。寒风呼啸,挂在房檐之下的云牌都被吹得几乎要飞起,扭动着,就像是要借助着寒风,挣脱身上的枷锁…… “不仅仅是取势,亦取实也……”耿纪轻轻的说道,“久闻荀文若巧于谋略,今亦可窥一斑……” 就算是先不论荀彧智慧的高低,曹操是会愿意做吃亏不讨好的人么?显然不是,那么这一次光明正大的提出什么赈灾的事情,只是为了苦难的民众? 呵呵,谁也不相信。 可究竟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韦晃认为,这是曹操在虚造声势,表示自己还有更多的余力,甚至是为了抵御袁绍,打肿脸充胖子,但是耿纪认为,事情远远没有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韦兄,此策连消带打,端是厉害无比……”耿纪似乎想到了一些什么,不由得感叹道,“此时赈灾,可得其名,亦可得其实也……试想,若是因灾而乱,孰为之害?” 韦晃恍然道:“原来如此!” 过了片刻,韦晃目光转动,低声说道:“如此说来,岂不是……若是……” “不可。”耿纪摇头说道,“荀文若既有此策,岂能毫无准备?更何况当下名为赈灾,若是稍有动作,便可以治之为蠹民梗政之罪!届时群口滔滔,便是痛毁极诋,也难脱罪责……” 韦晃愣了一下,“如此说来,岂不是荀文若早已磨刀霍霍?待人入瓮?” 耿纪默默的点点头,叹了一口气,“此乃阳谋也,纵然识破,又可奈何?” 曹操最担心的是什么问题,自然是他在前线打仗,然后后方起火,内外交迫,而现在,荀彧用一个硕大的名头笼罩在上,一方面可以稳固地方民心,反正基本上统治阶级都懂得的,只要基层民众还有一口吃的,就不会乱到哪里去,所以只要及时开展赈灾,就算是浪费一些粮食,也可以让苦寒的民众暂且稳定下来,不至于那么容易被人鼓动作乱。 另外一个方面,荀彧也牢牢的站在了道义的至高之位上,但凡是有人想要趁机搞一下什么小动作,荀彧都可以借着赈灾的名头,然后将一个大帽子扣杀下来,就算是不死也会半残!说不定就像是韦晃说的那样,荀彧早就虎视眈眈,等着有人跳出来,然后可以收割一波…… “荀彧荀文若……”韦晃很是感慨,摇头叹息道,“如此计谋绝之辈,竟然沦为虎狼爪牙,唉……大汉,悲矣……且不知北面……战况何如?” 耿纪道:“此便是荀文若之谋厉害之处了……赈灾若开,流民汇集,如此一来,民夫便是充裕,何愁转运粮草不便?一策三用,可定于内,可济于外,宜民宜兵……你我……唉,所不能及也……” 韦晃只觉得有些浑身冷,不知道是因为天气的原因,还是因为心理上的感觉,只能是用力的裹了一下身上的外袍,可是依旧觉得手脚冰寒。 “如此寒冬……”耿纪悠悠叹道,“甚难煎熬啊……” ………………………………………… 大汉司空曹府。 曹操依旧是一身锦袍,坐在堂中,闭目沉吟。 曹操心很乱,很累,但是在表面上不能表现出一点点的乱,一点点的累。因为他知道,如果他暴露出来分毫,便会迅扩大成为无数,然后这搭建不久的楼台宫阙,便会轰然垮塌! “见过父亲,咳咳,父亲大人……”曹昂因为受伤了之后在没有完全康复的时候淋了雨,导致伤口炎,虽然没有致命,但是也拖了一段相当长的时间,眼下伤口倒算是愈合了,可是长时间的炎低烧,也削弱了曹昂的体格,使得其身体有些虚弱,不复之前的勇猛之态。 “吾儿,身体可好些了?” 曹操看着曹昂,心中不免有些愧疚。这些时日曹操他不是忙于军事,便是忙于民政,甚至还要顾及屁股上的刘协不要捅他后沟子,却是对于曹昂的关心程度就有所不足了…… “回禀父亲大人,有好些了……”曹昂说道,“近些时日,略有进食些……咳咳……进食些牛羊,想必过段时间,便可恢复如初……” 曹操点头说道:“如此甚善!”神情之间也是略微宽慰一些。 “父亲大人唤孩儿来,可有吩咐?”曹昂说道。 “这个……”曹操有些迟疑,捋了捋胡须。确实是当下事务众多,导致曹操之前也没有想得非常充分,下意识的便叫了曹昂,可是看见曹昂身体颇为虚弱,又觉得似乎有些不妥…… 曹操皱着眉头。 要不叫老二去? 可是老二偏小了一些,恐怕是镇不住场子啊…… 曹昂察觉到了曹操的迟疑,拱手说道:“父亲大人,如今孩儿不能上阵杀敌,但也想助父亲一臂之力,还请父亲吩咐!” 曹操微微吸了一口气,伸手拍了拍曹昂的肩膀,凑到了曹昂的耳边,换了个轻松一些的语气,低声说道:“战事胶着,我必须到前线盯着……你元让叔叔要在濮阳,子孝子廉各有要务……所以而许县这里,没有人坐镇,我放心不下……” “孩儿愿为父亲分忧!”曹昂当即便说道。 “嗯,”曹操点点头,然后继续说道,“现在文若以赈灾为名,行陈仓之策,具体的么,到时候他会告诉你……此外,知不知道这一次赈灾,是为了什么?” “呃,是为了救助百姓?”曹昂几乎是没怎么想,便直接说道,然后看着曹操的面色,迟疑了片刻之后,又补充道,“难道是为了……大汉社稷?” 曹操眉头一挑,摸了摸曹昂的脑袋,顺手就扇了一巴掌,不轻也不重,“去吧,等这个事情忙完了,再来跟我说说你的收获……” 曹昂笑了笑,退了下去。 曹操盯着曹昂的身影,一直盯到身影消失在门廊之中,才缓缓地收回了目光,仰头看着厅堂之上的雕梁画栋,长长的,轻轻的叹了口气。 过了片刻,丁夫人匆匆从后院而来,见到了曹操便问道:“郎君,你让昂儿这么冷的天气去赈什么灾?昂儿身体才刚刚恢复,这要是……” 曹操闭上眼,指了指自己的鬓,说道:“看到了没有?” “什么啊?”丁夫人不解其意。 曹操嘿然一笑,悠然长吟道:“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曹操挥了挥袖子,站了起来,说道:“夫人啊,你疼爱昂儿,某何尝不是?不过就如这院中大树,不经历风雪,怎能成长?此次赈灾,一则可定民心,二则可获名望,昂儿不去,谁去?谁能去?” 丁夫人默然,过了半响靠近了一些,抬手在曹操的鬓上摸了摸,说道:“唉……夫君说的也有道理……夫君啊,也要注意身体,白渐生,妾亦心忧……” 曹操哈哈一笑,反手握住了丁夫人的手,一同站在堂前,望着远方昏暗的天空,相依无语…… 第1571章 击鼓 自从陇右出,越往偏向于河西走廊的西侧,便越是人烟稀少,甚至明显的有些一些村寨坞堡都已经被荒废,只剩下些残断的墙体和半塌的瓦檐,才依稀证明这里曾经也有繁华过一段时间。 天上云层极厚,仿佛就像是直接压倒的地面之上一样,然后只要再往前走一点,伸手就能够得着。 当然,这就是一个幻觉,实际上天边依旧是天边,无穷无尽。 吕布带着一队骑兵,沿着古道,徐徐向前,人马喷出的白烟,萦绕在口鼻之处,很快就积攒上了不少的雪花,然后结成冰霜。 在荒无人烟的道路上进行,枯燥和补给便是两头凶兽,肆无忌惮的在一旁窥视,然后随时会准备着扑上来。 严寒对于吕布带着的这些骑兵来说,不算什么太大的事情,有了毛衣,加上原本的油毡和皮裘,只要注意一下不要让毛衣被汉水或是雪水打湿,其实问题不算是非常的大,但是补给这个事情么,依旧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或者说,在交通不方便的年代,补给依旧是制约军队向外扩张的一个最为重要的因素。就算是说敌方境内有人烟,但是广袤的无人区要怎么过?如果有草原,像是蒙古那种模式或许还可以,但是如果连草都没有,比如海水,又要如何突破? 幸好的是,吕布这一次,并不需要走得太远,来回带上十日左右的口粮,也就差不多了。 这条路原先是往来的官道,可惜现在没有什么人走了,便重新被各种动植物侵占,现在也变得狭小了起来,若是在春夏植物疯长的时节里,恐怕有的地方都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在最前面的,是负责斥候的游骑兵,没有盾牌,只有弓箭,战刀斜背在身后,腰间悬挂的是已经张开,方便取拿的箭矢,皮毡帽之下,露着一双警惕的眼睛,不停的搜寻着前方的蛛丝马迹。 这部分的人不多,但是散得挺开,就像是一个梳子一样,扒拉出去老远。 在中间的,则是相对密集一些得主力战团,这些骑兵不仅是有战刀,还有在枪柄缠绕了麻绳的长枪,在马侧还有小盾牌,身形剽悍,形成相对齐整一些的队列,缓缓向前而行。若是从空中往下看,像是一块扭动的灰黑色的长方形斑块。 在最后面的,则是战马居多,有些背着一些水囊油毡什么的,但是还有很多是空负载的。这些战马都是用来替换的,若是现了自己的战马体力下降太过厉害,一般来说都会在一段距离之后调换一下,将出汗耐力消耗太大的战马擦干,然后裹上干燥的毛毡,再喂上几口炒豆子什么的,便让这些战马暂时到后面缓缓跟着,恢复一下体力。 原本李儒的意思是不用太着急,等着春暖花开的时候在行进军,结果吕布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实在是百抓挠心一般,后来李儒也就干脆由着吕布了…… 反正还可以实验一下在西域这一块地盘上面长时间行军,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有没有什么疏漏,这些经验什么的,到时候真要是再向西扩展,多少也用得上。 大汉毕竟已经将西北丢开一百多年了,所以纵然是之前有一些什么经验留存下来,也多半已经化为灰灰,不复存在。 吕布之前已经查明,在河西走廊突然出现的这一支庞大强悍的马贼,其实是原本在呗漠的鲜卑一支,为卢水部落,头领者是沮渠费郓王,人称野猪王,倒不是这个沮渠费郓王长的胖,而是因为他性格像是野猪一般的凶猛,而且记仇,又比较凶悍,最为关键的是因为什么狼王鹰王的称号太招人惦记了,而野猪王恰到好处…… 姜冏跟在吕布身后,补充说道:“听说这个卢水部落,是阴山北部鲜卑的其中一个,后来不是征西打败了阴山鲜卑么,这些人害怕,便向西迁徙了……结果还碰上了那个什么马家,两个人就不知道怎么勾搭在了一处……” “两头丧家之犬……”吕布不屑的哼哼着说道,“也罢,某就替征西收拾一下残局……”吕布随手摸了摸赤兔马二号的脖子,颇有一番一副大哥替小弟搽屁股的嫌弃模样。 “温侯,我们什么时候进攻?”魏续跟早后面问道。 “既然要一举而灭之,就不能太急……”吕布嘿然,望着前方说道,“要不然真打散了,还不太好追……先要看看这两只丧家犬有什么布置再说……” 吕布作战,向来如此。倒不是吕布有什么傲气,只不过因为吕布是完完全全的前线统帅形态的武将,最擅长的就是根据战场的细微变化指挥部队,所以基本上来说没有什么具体的事前的攻击计划的,一切的一切,都是临战之时的临时命令,至于什么锦囊妙计,不存在的…… 临近了野猪王等人的藏身之所,吕布下令让人找了一个土沟进行修正。在大西北,有高山,也有荒漠,还有这种远处看根本看不见的土沟。这些土沟原本可能是冰川水切口,也有可能时上古的河流改道留下的河床,反正都是隐藏在地平线下,因此若是在远处,什么都看不到。 兵卒纷纷下马,各自找地方整理大伙伴,或者是喂大伙伴吃点东西喝点水,然后自己也咕噜噜灌上几口,虽然都很忙碌,但是忙而不乱。 斥候从土沟上沿爬出去,就像是一群蚂蚁离开了窝,朝着远方而去。 ………………………………………… 战马飞奔的度突然加快。密集的马蹄声立即变成了轰鸣声,随即犹如奔雷一般,震撼着整个战场。 犹如一声声的炸雷,重重的砸在了空旷的荒野上。 “击鼓!进军!” 千人的骑兵阵列,突然由吕布为雁头,成人字行急在高奔跑中开始变阵。尖锐的雁行阵锋,越来越长,越来越犀利,远远望去,就象一把闪着杀气的利剑,寒光刺激着卢水鲜卑的所有人的目光,甚至夺取了天上的日光,只觉得下一刻这种锋锐,就会刺破皮肤,血肉,刺破任何事物。 沮渠费郓王就像是被这个锋锐提前刺中了一般,脸上露出了惊诧、痛苦、悔恨等等的颜色,混在在一起。他原来以为只是小规模的汉人部队,只是一小队在不经意间现了他的老巢的侦察队,为了不让这群汉人逃回去报信,暴露自己老巢的位置,便带着人马冲杀了出来,企图包抄解决这一支汉人部队,可是结果…… 往回跑? 先不说能不能跑得过,单单老巢之中那些毫无准备的族人,在汉人兵锋面前,又怎么能得什么好?难道再一次抛下族人,然后再往西逃? 沮渠费郓王左右看了看,自己带出来的人马是两个千人队,虽然说并不是完全满员,但是数量上还是占据了一定的优势,若是见到了汉人就掉头逃跑,不管怎么说都对于自己族人是很大的士气打击…… 沮渠费郓王拔出战刀,用尽全身力气吼道:“左翼向中军靠拢,右翼掩护,中军出击,全前进!让马家的小子抄侧翼!杀!”他用力猛踢马腹,战马受痛,象箭一般疾奔而出,周边的护卫立刻汇拢起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锋矢,朝着汉人军队中阵冲去。 双方的骑兵越来越近! 沮渠费郓王一手拉扯着马缰绳,一手挥舞着战刀,口中呼喝着意味不明的叫喊声:“呼噜噜……” 卢水鲜卑也是不约而同的高声喊叫了起来,一时间战场之上充满了这样诡异的喊叫声:“呼噜噜……呼噜噜……” 这种方式,就像是竞技场上的凶兽,又或是山林间的野兽,仰头嚎叫一样,除了宣告主权之外,也是为了提升自己这一方的气势! 由于双方同时在纵马飞驰,彼此之间很快就拉近了距离。 沮渠费郓王高喊:“上箭,上箭……” 鲜卑骑兵熟练的将弓箭取到了手中,然后弯弓搭箭,朝着上空抛射出去,企图在接触之间,先用一两波的箭雨,打乱汉人的队列阵型。 “咻咻……咻咻……” 弓弦声响之中,或灰或黑或黄的箭矢,带着高低不同的尖啸,往空中飞去,然后很快的又从空中转了个方向,掉头而下,就像是一群吸血的虫子,又像是一片稀疏的黑云,朝着吕布前锋笼罩而去。 “举盾!” 吕布大喝到,然后方天画戟在空中盘旋起来,扫落了一大片的箭矢,不仅是遮盖了自己,还同时帮助赤兔马二号,以及近身的护卫拨打掉了箭矢。。 虽然说征西向来就是强调装备,对于骨气时代的箭矢有极高的豁免权,但是战争当中说实在的,并不是完全靠装备,还有相当大的运气部分,因此在箭矢落下之后,依旧还是有些运气值落入谷底的兵卒被箭矢射中面庞,又或是什么关节之处,顿时就是人仰马翻,然后被后续的马蹄所淹没,只留下一片血肉模糊的印迹…… 双方相距四五十步,面对面都可以清楚看见彼此的相貌。 “取矛!投!” 姜冏眼见双方即将正面撞上,顿时一边大喝出声,一边取了身后的短矛,便奋力向前投掷而出! “嗡……嗡……” 短矛因为铸铁枪头短枪身的原因,有些前重后轻,但也是因为如此,所以特别适合投掷,就像是大号的弩矢一般,虽然射程比起弓箭来说,短了很多,然而在近距离的威力上,却是弓箭的数倍! 卢水鲜卑的士兵在下一刻,就像是被无形的凶兽直接啃咬了一口般,瞬间倒下了一大片。一二百名的鲜卑士兵惨叫着,伴随着战马临死前的悲鸣,象一片倒下的麦秸一样被冲上来的己军士兵和汉人士兵任意践踏,在黄沙之中,转眼就被无数的的马蹄踩成了一片血肉模糊的肉酱,比屠宰场还要血腥恐怖万分。 然而更多的兵卒来不及对于血腥有什么特殊的反馈,下一刻就象是失去理智的疯子一般,互相舍命在搏杀,喊杀声此伏彼起,碰撞在了一起。 浓烈的血腥气息,就连风都吹不动,双方的激战,在这一刻成为了这一方天地的最强悍的声响。 吕布挥舞着方天画戟,看也不看直刺而来的鲜卑刀枪,怒吼一声,简单的几个直劈横扫斜砍,带着特有的尖啸之声,就像是地狱之中放出来的凶兽挥舞着锋锐无匹的爪子,不仅是普通的鲜卑兵卒,就连迎面冲来的鲜卑战马的马头,都被吕布切割劈砍而落! 侥幸还未死去得鲜卑兵卒,伴随着其他鲜卑人马得残肢肉块,因为战马的死亡,控制不住身躯在空中飞舞,还未来得及落地,便被跟在吕布后面的骑兵一枪穿透了胸腹! 汉军骑兵在吕布还有姜冏的带领之下,一往无前,奋勇杀敌,又因为展开的是长长的雁行阵,所以就算是一击不中,也不管不顾的继续驰骋向前,让后面跟进的其他战友来处理,向前,唯有向前,奔驰的战马就像是扎进了血肉当中的刀刃一样,伴随着鲜血一路向前! 吕布俯身剁死一名准备砍他战马的敌兵,再一个小回旋劈掉了左侧敌骑的半个身子,顺手向侧一拉,又割断了另外一名鲜卑骑兵的脖颈,周边死去的鲜卑人马,喷溅而出的鲜血就像是一层层的血雾一般,立即染红了吕布的战甲,染红了吕布的战袍,染红了吕布的赤兔马! 这一团红色,跳跃着,灵动着,带着无边无穷的杀意,带着夺人心魄的瑰丽,就像是在战场之中点燃了鲜红无比的火焰一般,吸引着无数的生灵血肉,成为其座下的白骨,成就着战神的威名! 吕布在前,姜冏在右,他们两个便是整个汉军骑兵前进的标志,雁行阵挥处了强大的冲击力和破坏力,外侧的士兵砍杀敌骑,内侧的士兵补充外侧的伤亡,竟然有序,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毛推子,犬牙交错之下,不仅剪了毛,还带起了一整条的血槽! 原本要奔袭汉军侧翼的马氏部队,在见到如此的情景之后,不由得减缓了马,有些迟疑了起来…… “这个汉将是谁?!”马休盯着如同散着血色火焰一般的吕布,眼中露出的是惊骇的神色。马休自认武艺也是不错,但是要想吕布这样在战场之中,依旧轻描淡写一般,却又举重若轻劈开重重血浪,迅猛如凶兽,犀利如神兵,却是极难。都不用正面交手,马休已经有些胆寒。 一旁的庞德眼中也是露出一丝惊慌,“吕?难道是……这家伙怎么会在这里?!” 第1572章 定之 卢水鲜卑的士兵忽然觉得有些恐惧,就好像是死神从血海中伸出了脑袋,冲着他们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汉人骑兵的阵列,就像是一把铁锤,又像是一柄巨刃。冲锋在前的汉军骑兵熟练的摆出了最常用的战阵,两两骑兵相互依靠,成为一组,然后纵向上再让出一个半左右的空间,在高驰骋的对冲之下,如果不想要正面撞击,便只能被迫的进入这样一个狭长且血腥的通道,然后迎接各种两边而来的兵刃武器招呼,在这样的情况下,根本无法挣脱死神的镰刀,只能是坚持时间的长短而已。 双方在瞬间轰然接触。直接对撞的士兵人仰马翻,血肉横飞。 不管是在战马上,还是在兵卒盔甲上,汉军骑兵都比卢水鲜卑的兵卒要来的更加的精良,而且整体重量也会比没有备甲的鲜卑兵卒要来得大,因此就算是双方碰撞,依旧是汉军骑兵要占据一定的优势,再加上吕布这样的杀神,优势不断累积下来,到了后面,卢水鲜卑的骑兵度被压制,而汉军骑兵的度基本没有减少多少,简直就是遇到什么撞飞什么,当真是遇人撞人,遇马撞马,所向披靡,无人可挡其锋。 马上的汉军骑兵手执战刀,或左侧,或右侧,狂呼猛吼,任意砍杀,酣畅淋漓。进入通道的卢水鲜卑兵卒感觉自己就象奔进了一条死亡之路,这路上无数的刀光剑影,凶神恶煞,仿佛根本就没有尽头,没有士兵可以跑出这条长达六百步的死亡通道,除非这条路上全部都塞满了人,实在是杀不尽杀…… 有吕布加持的汉军骑兵挥出了十二层的威力,就像是从血海当中跃起的凶兽,一口就吞噬掉了对手的头颅,又像是一个无穷无极的深潭,投进去多少生灵血肉都不带一点声响,卢水鲜卑的骑兵兵卒只在一开始的时候还能照成一些杀伤,但是越往后,便是越没有还手之力,被杀得血流成河,转眼之间,近千人就这样消失在战场之上。 在吕布感觉当中,杀穿了卢水鲜卑的前阵,似乎只是大餐之前的开胃头汤,只会让吕布觉得胃口大开,而不是觉得已经饱了…… “杀穿这群狗崽子!” 吕布呼啸着,挥舞着方天画戟,毫不停留,也丝毫没有减,踩踏着卢水鲜卑兵卒人马的身躯,依旧在狂奔不止,就像是风卷残云一般,携带着风雷滚滚,怒吼着,朝着沮渠费郓王的中阵而去! 在吕布等人的身后,只留下了一片的血肉模糊的残肢断体,成百上千的人马倒在血泊之中,晕染了这一片的大地…… 沮渠费郓王没有后备军队了。他忽然意识到,如果不能阻挡住冲在前方的吕布这个锋锐的阵列,那么也自然无法阻挡汉人骑兵前进的脚步,留给卢水部落的也就是只有死路一条! 唯一的办法,便只能是收缩阵型,绝对不能再使用鲜卑习惯的松散的队列,否则依旧还是给汉军骑兵送肉吃! 沮渠费郓王立刻下令让手下吹响了收缩阵型的号角,他准备用密集的阵型和汉军骑兵正面对撞,迫使其下降度,然后再用人数上面的优势包围起来,最终让失去了度的汉军骑兵丧失灵活性,彻底停下脚步。 在死亡面前,一些人会胆怯的无法有任何的举动,而另外一些人则是变得更加疯狂,这些原本就在大漠之中挣扎性命的鲜卑游牧民族,特别是沮渠费郓王的直属护卫,在死神镰刀到来之前,越来越是凶悍,越来越陷入疯狂,这些人就像是丧失了一切思维能力的僵尸,只懂得凭借着个人的本能在战斗,将自己的生命也押到了赌桌之上,和死神翻牌。 卢水部落的士兵用自杀式的攻击,不管不顾的相互撞击策略,总于有些奏效了。 奔驰在战场之上的汉军骑兵,如同狂暴的野牛一般的疯狂奔跑度,开始慢慢地降了下来。 沮渠费郓王大吼着:“吹号!吹号!让马家的小子从侧翼进军!” 苍凉且悲怆的牛角号声在荒漠里面荡漾而开,然而马休只是瞪着眼前的战场,并没有像是沮渠费郓王所希望的那样,领着兵卒冲杀汉军骑兵的侧翼…… “费郓王在战阵当中,视线被遮挡了,看不见啊,这样的局面还要我们上……那边还有一队汉军骑兵……”马休用虎头枪指了指,吸了一口气,说道,“看见没?在土沟那边……在等着我们冲上去……” 庞德沉默了片刻,说道:“那怎么办?” 马休说道:“吹号,撤吧……趁着卢水部落拖住了征西的骑兵……” “可是……”庞德迟疑了一下,然后说道,“我们就这样走了?不会那个……” 马休仰着头,看着在云层当中若隐若现血红色的太阳,然后垂下了头颅,一边调转马头,一边说道:“先顾着自己吧……我们先回去,顺便给卢水部落带个话……能跑掉多少,就看个人的命了……反正征西骑兵既然已经追到了这里,就算是打赢了这一场,又能如何?说不定下一次来的人更多……撤吧……” 呜咽的号角声传递了回来,让沮渠费郓王的心就像是掉进了冰窟之中一般,瞬间冰寒一片! “叛徒!该死的!”沮渠费郓王怒声大吼,“马家小子!叛徒!该死的叛徒!” 卢水鲜卑的兵卒也不是听不懂号角的意思,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已经开始有些慌乱起来,纵然胡人再少跟筋,再被抛弃之下,也会察觉倒有些不对劲…… 沮渠费郓王很是后悔,后悔当初听信了马休的一片花言巧语。马休表示征西兵卒就跟之前汉皇帝派出的那些大将一样,并不会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待上很长时间,过一段时间之后,必然就会回去,等到那个阶段,就可以去陇右附近联络那些之前跟着马氏有交情的羌人,然后重新返回金城云云。 马休所说的,确实是和之前恒帝灵帝时期的情况一样,朝廷的大军来了,羌人鲜卑人打不过就跑,然后等朝廷大军退去了,羌人鲜卑人又重新回到原来的地方,顶多就是像一次草场的迁徙一样,因此沮渠费郓王也觉得很有道理,所以也就没有继续向西,而是停留了下来,等待重返的时刻。 而现在,在看到汉军征西骑兵的旗帜出现在地平线上的那一刻,沮渠费郓王心中就已经觉得有些不妙,但是依旧还仅存着微薄的希望,直至当下完全的破灭…… 沮渠费郓王的部队就像是一个面团,被吕布带领的汉军骑兵狠狠殴打了一拳,凹陷进去一大块,如果继续按照沮渠费郓王的设想进行下去,确实也有包围吕布等人的可能性,但是在马休带着侧翼的部队后侧之后,就等于是缺了一个口子,胜利的希望也自然是彻底破灭了…… 要挡住吕布等人的冲锋,必须兵卒要有坚强的信念去拼死拦截,而现在马休的号角,就几乎让沮渠费郓王看到了一个令他完全崩溃的场面,许多卢水部落的兵卒,也在跟着马休的号角声,开始掉头,准备逃跑…… 沮渠费郓王的心,就像是灌满了铅一样的沉重,眼前火红色的那个汉人猛将,就像是一面硕大无比的旗帜一样,在战场上肆意的飘荡,张扬的飞舞…… “撤!”沮渠费郓王朝着斜侧调转了马头,“我们撤!” 在空旷的战场之上,击败一群骑兵,并不算是什么,但是想要完全包围一群逃窜的骑兵,那就几乎是难比登天了。 败退的卢水部落的鲜卑骑兵,很有经验的就像是捅破了巢穴的蟑螂一般,轰然从各个破口之处蜂拥而散,纵然吕布姜冏魏续三人就像是带着三个网兜,不停的捕杀,依旧还是不能完全阻挡住这些鲜卑人逃窜的脚步。 打不赢就跑,这原本那就是胡人的生存之道,就像是被野火烧过的枯草,纵然地面上凄惨一片,化为黑灰,但是只要地下的根不被撬出来,依旧有一天还会重新长回来的。 只不过这一次,那血红色的火,会烧倒哪里?会在什么时间才熄灭? 沮渠费郓王不知道。 马休也不知道。 就连在西域的各个部落,各个小国也不知道。 他们仅仅是知道,当年的那个强悍无比的大汉王朝,似乎又卷土重来了…… ………………………………………… 这边鲜卑被打跑了,那边的鲜卑又来了。 汉王朝,其实在边缘地域防御上面,几乎不可能完全阻止这些穷亲戚串门,他们有时候带着笑,有时候带着刀,有时候又带着笑也带着刀,有时候干脆什么都没有带,就带着不知道那个山沟沟里面拔出的几根甘草,然后兜头就拜,说这是仙草,来换点吃的呗…… 而且就像是猫狗双节日一样,相互联动,双十一之后还有双十二,要不是双十是老常家的生日,真是恨不得一个月来一次,一次一个月。 在幽州北部,渔阳城外,一名骑兵带着风尘,带着血污,带着让人恐惧的消息来到了城下:“鲜卑,鲜卑南下了……” 袁熙从睡梦当中呗惊醒,瞪着眼珠子:“什么?!鲜卑南下了?!” “是的,回禀二公子……”传令兵急促的呼吸着,显得有些紧张,当然,更多的是不知所措,还有相当一部分恐惧,“鲜卑人来了……很多,有两三万人……” 袁熙的手微微有些抖,追问道:“是谁的旗号?” “是柯比能……还有十几个其他部落的……”传令兵回答道,“这一次,比之前来的还要更多……” “为什么?”袁熙下意识的问道,旋即现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连忙改口说道,“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先前一点消息都没有?” “回禀二公子,这些鲜卑也是突然出现的……”传令兵也觉得奇怪,“秋天的时候没有来,正常来说应该就不会来了……可是没想到……” 袁熙有些茫然,但是他也知道从传令兵这边不能得到什么解决问题的答案,便只能说道:“知道了……再派人前去查探清楚一些……” 是的,正常来说,鲜卑人都是秋天南下,但是这一次竟然是在冬季,这究竟是因为什么?难道说鲜卑人知道父亲袁绍领兵南下,所以冀州空虚来趁火打劫了?若是如此,那么给鲜卑人提供消息的又是谁?前一次鲜卑人想要渔阳的盐铁,这一次必然也是冲着这里来的,那么这一次能不能抵挡得住? 两三万啊…… 这些鲜卑人究竟是怎么了? 就选是这些鲜卑人当中有些老弱,杂七杂八的扣除一下,算一万吧,那也是够让渔阳这边喝一壶的…… 如今的幽州,真不是公孙瓒那个白马义从纵横来去的幽州了,一方面因为军队被收编,另外一方面因为幽州大户很多都在战火当中被波及,因此实力下降了不止一个档次,对付鲜卑南下也更加的苦难。 “来人!”袁熙大声叫道,“传信至邺城……求援军!” 接下来的三天,一个接着一个的坏消息从前线传递回来,鲜卑人就像是蝗虫一样,打一路吃一路,不断的将幽州边境的军寨民庄吞下肚里,化为焦土,然后休整,再次向前,就像是一群从地狱里面逃出来的恶鬼,将幽州北部的仅有的丰盈一点点撕碎…… 渔阳左近,气氛一天比一天的紧张起来。 还有些能力的,觉得势头不对,便举家迁往冀州,舍不得故土的,咬着牙顶着风险,将希望寄托在渔阳的城池城墙防御上。大批大批的民夫夜以继日的修葺修建防御体系,然后希望这样就能够隔绝鲜卑人的刀枪。 第七天,更坏的消息传来了…… 鲜卑人来的更多了,这一次不仅有柯比能,还有步度根,两个鲜卑大王汇集在了一起,带来了数十个大小不同的鲜卑部落。 袁熙几乎要崩溃了,日日夜夜翘南望,父亲,父亲啊,孩儿在这里,在这里啊,鲜卑人就快来了,快来了啊,您的援兵,援兵究竟在哪里啊…… 第1573章 鹤鸣 新年,似乎就在不远之处,这一年虽然跌宕起伏,多灾多难,但是总算是要过去了,或许是因为如此,冬日依旧寒冷,但是成都就像是完全忘却了之前的战争之痛一般,依旧渐渐的明媚且妖娆起来。 太阳懒洋洋的悬挂在半空之中,多少带出一些暖意。 人,总是活在当下最好。 活在昨天的,往往充满悔恨,活在明天的,常常失于懒惰。 把眼前的事情一件件做好,才是最为根本的要务。 斐潜和护卫穿过成都街道上的时候,阳光刚好从东面的天空上洒落下来,照耀在道路两侧的树木和花草上,也照耀在来往的行人身上。 同样也是洒落在斐潜的身上,照耀着一片金黄,让刘备都觉得其闪亮得有些碍眼。 往来的行人,有形色匆匆的民夫,也有三三两两的士族子弟,还有些跳着担子的棒棒和持着布幡行走的方士游医什么的,在见到了征西三色旗帜之后,便纷纷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靠在街道的两边,让征西一行人马先行而过。 这就是统治者的特权,是特权当中细微的一个体现。 所有人都知道,时间对于每一个人都是公平的,但是使用时间产生出来的价值却不同,就像是有人用时间获取知识,得到感悟,有的人只会化身杠精,在贬低一切的过程当中找寻自我的价值。 让出中央的道路给特权者使用,节省特权者的时间,这并非是成都一个地方的做法,也不是汉代才有的专利,然后身为特权者,应该怎么看待这个问题,也是很有意思的。 就像是成都城内的结构也很有意思。 因为虽然说成都是盆地,是比较平坦的,但也是比较而已,并不是像华北西北那样的广袤平原荒漠地形,而是有一些细微的起伏,那么街道往往都尽可能的在地处,房屋则是渐渐的蔓延到了山坡上,夹杂着树木一起,当春天来临的时候,就会整个城市都瞬间翠绿了起来。 当然,如果是冬日,就像是现在,就多半是枯枝,灰黑一片满目凄凉。就像是要在绝望中看到希望,还是在希望中只能体会绝望。 幸好成都气候偏暖,冬日不长。 斐潜坐在马背上,他刚刚去青羊肆接了刘备出来。三天的禁闭,呸,清修,却是能让刘备静下来思索一些事情,当然,每个人的思想是不一样的,就像是强扭的瓜只能解渴一样,水到渠成方为最佳。 不远处也有一条水渠。 这条水渠从西北角引入,然后从东南角穿出,穿过整个的城市,是普通民众取水洗衣等等的重要生活构件,沿着水渠两边,也自然成为了城中最为热闹和繁华的地方,像是老字号的四方斋,春月肆,吴氏的成衣铺子,来氏的米铺,还有些什么当铺酱肆等等,都沿着水渠展开着幌子,或用字,或用图,表示这这里有什么样的物品。 水渠在这里,人们自然往来取水洗衣,然后也就自然汇集了各类的商铺,接下来便是吸引带来更多的人流,而人流又促进了更多的商机…… 而现在,斐潜的工作,个人的价值,便是在汉代,开出一条新水渠来。 街道之上,往来的行人很多,川中的繁华可见一斑。 当然,也有很多是兵卒,属于征西系列当中的兵卒。这些兵卒大部分是驻扎在城外,然后进城来采买一些物资,次序井然,见到了征西的旗帜之后,也纷纷放下手头上的事情,向斐潜一行致礼。 一队城中巡兵,看见了斐潜一行,也是纷纷在马背上行礼,但是并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向前,和斐潜等人交错而过。因为巡骑都是在执行公务,而普通兵卒只是在私人采买…… 刘备看着,看着,忽然叹息了一声。 “将军手下,皆令行禁止,又通达明理,兼得爱惜百姓……”刘备像是在感叹,又像是在奉承,“若天下兵卒皆是如此,百姓幸甚,社稷幸甚……” 刘备依旧还是刘备,并不愿意在斐潜手下担任什么职位,在经过了三天的思考之后,表示要他自己要追求圣贤的脚步,为百姓真正的做一些事情,让百姓能够富裕和幸福云云,方上不负皇恩,下不负黎民…… 其实也就是表示希望出任一方大员,以牧万民,也就是州牧。 斐潜不置可否。 不过刘备依旧很谨慎,表示自己愿意跟在斐潜身边学习个半年一年的,然后才带着斐潜的这些精神和方略,去学以致用,充分的展示对于征西的服从和尊敬。 至于刘备内心当中是怎么想的,斐潜大体上也能猜测出一个七七八八,但是不说其他,就单单刘备笑起来的时候还是很有迷惑性的,八字眉松弛下来,双眼弯弯,令人不由得忽略了其较深的法令纹,看起来就想是普通的一个中年人一样,谁会知道其实在这个中年人迷惑性的外壳之下,藏着一颗永远不服输的内心? 一件事情一种状态持续得久了,人总会为自己找出各种正当的理由来。 刘备如此,斐潜也是如此。 回想起来,有时候斐潜也会有些疑惑,为什么之前看过的一些重生之什么什么的书籍,那些重生者总是迫不及待的就是抓钱收女人? 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不管哪朝哪代,只要是能站上顶端的那些人,大都有及其坚强的意志力和各自的坚持。 古人不是都傻,后世也不缺二楞。 人的言行举止,一般都离不开个人的欲望,因此归根结底,对于那些只是一味追求钱财权势美人的穿越者来说,很可能就是原本缺乏感,带到了重生之后。 比如重生之前是谨小慎微或是被欺压的对象,所极度缺乏的就是钱财和乃子,然后重生穿越之后,便是为了满足这样缺乏感,第一时间就急着抓权赚钱花钱找乃子,然后继续抓更大的权,赚更多的钱,花钱找更多的乃子,硬生生将原本应该活成大时代的机遇活成了小时代…… 对于更高层面的贡献和时代的进步呢? 斐潜不觉得自己有多么伟大,但是至少不能向渺小看齐。 来汉代走一圈,难道就是为了收罗些美女满足下半身?还是说下半身愉悦了,未来一切都能变美好?一进一出就能增长些gdp什么的? 难道不应该努力一下,看看能不能像是修筑川蜀的都江堰一样,改变一个地区的未来,甚至是改变一个世界的未来? 所以当下,还有无穷无尽的事情要做啊,斐潜根本就没有多少心思放在这种原始本能上,任何一个问题处理不好,都会引一系列的后续反应,就比如他身边的这一个,刘备刘玄德。 斐潜转头向一旁的黄成,然后指了指刘备,说道:“我们兵卒按规矩采买的这个事情,你跟他说吧……” 黄成露出憨笑,指着一旁的兵卒说道:“刘使君,这个到不是因为这些兵卒爱惜百姓……而是因为有军规,当然,仅有军规是不够的,像这样的普通兵卒,讲再多的道理和法规,都比不上给他足够兵饷……” “啊?”刘备有些糊涂,给钱就能代替道理和规矩? “对,不能克扣的,该给多少给多少……有了粮饷,这些兔崽子就不会因为缺衣少食,然后动什么坏心思……”黄成继续说道,“……然后,才是军规……如果有人触犯,不仅是其本人受罚,所有在场的,或是知晓的,未能阻止其行为又没有及时揭者,皆要受罚,其曲长军侯,也是一并责罚……” 就像是大多数人的习惯一样,如果某个人做坏事,但是这一件坏事并没有直接联系到自己的头上,那么就算是看见了也不会有太多的反应和制止的动力,不过若是牵连到了自身的利益么,再加上一人犯错全队连坐的制度…… “哦,知矣……”刘备点点头,这个方法他也是知道,“此乃什伍法也,正所谓里有里魁,什主什家,伍主伍家,以相检查,民有善恶,以告监官也……” 保甲法么,并不是明朝的专利,而是从春秋战国时期就开始了。在春秋战国时期,人口逐渐增加,乡里渐渐形成,什伍制便成为后世保甲法的基础,在商鞅变法之后,更增加了连坐制度,一家有罪,其余九家必须告,若是不告,那么十家连坐,因此在秦朝的时候,民众之间反倒是甚少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因为成本实在是太高…… 后来这样的制度在以后一千多年的时间之内不断完善,如汉代的亭,魏晋的三长,隋唐的里长,直至宋代,王安石变法期间,才正式确定了保甲法,并且制定了相关的细则,奖惩措施,然后在明朝的时候扬光大,甚至更加细致的分出了什么军户商户民户等等各种户口,成为了戴在民众上面的镣铐,直至后世还有部分的残余。 保甲法有没有缺陷? 缺陷很多。 比如保甲法先就是为了限制人口流动而产生的,然后自然跟随着就是收取赋税的方便,方便剥削阶级的统治,然后培养出一批倚靠着保甲法而产生出来的土豪劣绅等等…… 然而优势呢? 至少在汉代,却极其重要且强大。 斐潜转头看向了刘备,笑嘻嘻的说道:“既然玄德也认为此法不错,那么可愿助某一臂之力,暂且任此事如何?于川中推行什伍之法,便民利国,其善大焉……”军队之中有这样的连坐,但是在民间因为大汉的律法变更了几次,便没有这样的规矩了,甚至还多出了亲亲相护,不为论罪…… 刘备一愣:“将军之意是?” “玄德之志,岂非牧万民乎?”斐潜摇晃着马鞭,就像是说着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兵民之政,原本一体……吾观川中民政,多有谬漏之处,不妨便以此为始……玄德以为如何?” 这就是要安排具体的职务了? 刘备不由得在心中衡量起来。 这绝对不是仅仅一个律法的问题,这个征西,难道是为了清查川中人口?不过这样一来岂不是将我推在火上烤?清查人口,多半也会触及一些川蜀大户大族之间的利益,那么这样一来,岂不是…… 可是方才才说了要牧民之道,转头就不做这个事,这传了出去定会败了名头…… 更何况自己确实是在民政这一块有些不足,借这个机会,多学一些征西将军是如何治理属地的方法,然后也有机会…… 想到此处,刘备便拱手说道:“如此,备愿为将军驱使……” “善。”斐潜笑着说道,仰头看了看天色,“那么就明日卯时,玄德可至议政厅,某当众宣之……玄德这些时日也是辛劳,不妨早些歇息……” “唯,如此,备先告退了……”刘备也没有多啰嗦,便向斐潜行了一礼,然后便目送斐潜离开,才转身带着三四贴身护卫而去。 黄成憨笑着,向着远去的刘备也是拱拱手,算是告别,然后转过头来,收了收脸上的笑容:“主公,真让他来做这个?” “不然呢?白养着?迟早养出问题来……”斐潜甩了甩马鞭,“还不如多少让其挥些作用……这个事情,到时候你作为副手,主要还是看着就行,不要插手其中,看着他怎么做就行……然后主要还是要借这个机会,察看川蜀各地的地形,要不然下一步,就算是要将兵卒派驻出去,都不知道派到哪里好……” “另外,你也要学一学民生方面的东西了……”斐潜一边向前,一边和黄成说道,“过些时日,大概半年左右吧,具体还是要看你自己学习的程度如何……我准备将你派任上郡守……那边的情况和川南差不多,胡夷多,汉人少,要镇也需要抚,其中平衡度量,你也要学学才是……” “上郡守?”黄成愣了一下,然后白了一眼在一旁拱手贺喜的黄旭,有几分不安,也有几分期待的说道,“主公,某定然好生学!” “上郡很重要,贯通南北,连接关中阴山,腹侧还有平阳……”斐潜点点头,“交给旁人么,我不放心,但是你也要好好干,不要让我失望……” 黄成用拳头在胸口敲了两下,“主公但请放心!某定然竭心全力!” 斐潜嗯了一声,然后便继续向前,问黄旭说道:“制作的川中沙盘好了没有?还有郪县的伤员恢复得如何?大个子现在怎样了?” 黄旭连忙说道:“沙盘已经做好了,某令人先放在了议事厅之中……郪县那边还没有消息,某已经派人去催了,最多明日就能回复……” 事情很多,但是也只能慢慢做,就像是没有先前的铺垫,也就没有现在的方便,没有之前的军中扫盲,没有城中巡骑,也自然没有当下的军规,更不用说下一步的保甲制度,这不仅仅是一个清查户籍的手段,更是后续一系列动作的展开…… 正所谓万事开头难,所以很多人就干脆不开头,或者只是开了一点点便躺倒不做了。 斐潜仰远眺,近处人来人往,远处酒幡高悬,再往天边之处看去,便觉得川中如碗,四周群山环抱,矗立天际,而苍穹如盖,正好覆盖其上,就像是一个硕大无比的炼丹炉,人在其中,要么被时间和欲望化为枯骨污血,要么炼就一身本领杀将出去…… 是生,亦或是死,其实全在一心之选。 向前,迈步向前,只要心之所向,愿之所望,何处不是正前方? 第1574章 汉广 智力是人类区别于其他动物,差异化最为明显的方面。 就像是有些人就是喜欢不带脑子一样,虽然说看见了也听见了,依旧还是有人没能够迅的适应新的变化。 比如征西将军带来的这些变化…… 临近新年了,虽然还没有到时间,但是已经有不少人开始筹备起来,纵然穷苦了一年的普通黎民,也捉摸着打些柴火,换些钱来到街面上扯上三尺的新布,亦或是买一升的白面白米什么的,更不用说那些川蜀大户大姓的子弟,眼见着战事平定,又可以重新回到他们最喜欢的时光里,这心情,巴适惨了…… 于是乎,成都内外,也渐渐洋溢起喜庆的气息起来,似乎冲淡了许多天气的严寒。 就在斐潜从青羊肆将刘备接出来的时候,在成都东门大街,原本的积雪早早的就被扫到了一边堆在砖墙之下,左近一间临仙楼内楼上楼下点着好几个火盆子,又有厚厚的遮风帘子,再加上酒肉的香气一熏,几乎让所有进门的人都立刻感觉温暖了起来,仿佛春天提前到来了。 楼下卖茶也卖酒,许多腊月里面闲暇的,手头上不怎么紧巴的汉子,便在间中坐了,一边烤着火,一边饮着苦茶酸酒,扯七扯八的闲聊着,当然大部分依旧是围绕着新入主川中的征西将军斐潜…… 在这些人的话语当中,征西将军渐渐的就神魔化了,虽然绝大多数人都没有经历过郪县的那一场战斗,甚至好多消息都是不知道经过了几道手了,但是依旧阻止不了这些人挥出平常的想象力,将征西将军以及他的手下,描绘成为充满了神奇力量,挥手便云来,袖手便雨落,跺跺脚便城门轰塌…… “这么说来,这以后求雨就不用找龙王了?”一名闲汉嘀咕着,似乎找到了一条新思路,“征西将军原来有这样的神通,能催云布雨,怪不得说是能让关中风调雨顺,增产增收呢……” “对啊,对啊,这要是征西将军也给我家田头……嗯,我是说我们川蜀田亩也拨些神通什么的,岂不是……” “想啥子呢?好处也轮不到你先,还不是那些大户在前面?” “征西将军的神通那么多,这些大户也遭不住吧?多少漏一些出来,我们也就够了……” “这倒也是……不过这个征西将军神通么,现在倒是没见到,规矩倒是先见着了……嘿,我说那个大宽啊,你被罚的劳役做完了?巴适不巴适?” “巴适惨了!”大宽哼了一声,输人也不能输了面皮。 “哈哈哈……” 这一方角落顿时飘荡起快活的氛围起来。 “大宽啊,下次可别到处尿了,小心征西将军不罚你扫街了,干脆割了你的雀雀去……省事!哈哈哈……” “就是就是,大宽胆也肥的,好歹找个偏僻巷子也成,当着征西的那些巡骑尿,这不是自找的么?” 佰大宽虽然涨红了脸,但是依旧嘴硬,“格老子就尿了!真么了!格老子就是不服!这征西将军上管天,下管地,中间还管拉屎拉尿了?是个人难道就不能拉屎拉尿了?这还罚老子……” “大宽,你要是不服气,去找征西将军讲理去啊!出门左转,然后朝北,没人拦你!” “切,格老子是脾气好撒!懒得计较……” “哈哈哈……” 来敏在店伙计的引导下,一边缓缓地登楼,一边听到了角落里面的嘈杂笑谈,也不由得露出了一些笑意,然后便上了二楼。 二楼之上,便雅致奢华了许多,不仅有屏风间隔,甚至还有勾连了幕布垂下,角落之处还放着香炉,袅袅的青烟散开,就像是隔绝出了一片优雅来一样。 “敬达兄,这边请!”吴懿早早得到了信息,转出了屏风,招呼着。 “啊呀,小弟来晚了,吴兄恕罪,恕罪……”来敏拱着手,笑呵呵的说道。 吴懿哈哈笑着,上前亲切的拉着来敏的手,见牙不见眼的说道:“敬达兄何必如此!你我相知多年,多扰于繁琐之事,不得闲暇,甚少欢聚……今日听闻这临仙楼新有佳肴,独饮未免无趣,得敬达兄不嫌某搅扰粗鄙,真乃三生有幸也……” 来敏也是笑,两人又谦让了一阵,方相互扯着袖子,一同入座了。 吴懿就不多说了,这个来敏么,其实也算是和吴懿一样,属于天涯沦落人,相看两不厌的类型。 来敏原本祖上也是不错的。当过三公的,当过车骑将军的,当过侯爷的,甚至还娶过汉家公主的,都有,但是到了来敏这一代么…… 历史上来敏因为是新野人,所以很快的就跟入川之后的刘备勾搭在了一起,甚至成为了刘禅的家令,随后一路飙升,直至他自己膨胀起来和猪哥对肛上了,然后说错话了,便被爆了菊,熬到了猪哥死后,又重新抖起来,结果没想到又说错话了,再次被**,然后这一次便没能再起来。另外来敏年终九十七,也算是相当高寿的一个家伙。 吴懿和来敏,在某些方面上比较相似,再加上现在两个人基本上都是处于赋闲状态,又同为东洲人,自然就觉得相互抱起来比较温暖,所以在一起联络感情也就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事情。 菜肴上来之后,两个人吃吃喝喝一阵,便渐渐的开始说起了正题。 屏风左右也都是自家的心腹护卫,除非是有人贴在二楼的窗外,又或是贴近楼板,否则在酒楼吵杂的环境之下,就算是想要偷听,也未必能听得到。 “明日征西……”来敏凑近了一些,低声说道,“召集众人议事,吴兄可知所欲何为?”来敏现在暂时没有官职,也自然无法了解一些内部的事情。 吴懿放下了酒爵,也是轻声说道:“新年将至,多半是些事务评定,来年举措……” 来敏沉吟了片刻之后说道:“吴兄近来可见得刘使君?” 吴懿摇了摇头,说道:“玄德近些时日,皆于征西左右,某亦不得见。” 来敏看了吴懿一眼,然后垂下了目光,捏着筷子,和箸枕相碰了两下,出细细的清脆声响,“这么说来……刘使君……” 临仙楼是成都城内数一数二的大酒楼,再加上吴懿来敏虽然当下并无官职,但是也不是一般的普通百姓,因此在餐具上也就比较讲究,就比如所用的筷子是用象牙镶银的,然后箸枕也是青铜的,甚至在箸枕之上,还刻了几道纹路,象征着饕餮。 “玄德素重情谊,当非此也……”吴懿看了一眼,便知道来敏是什么意思,只不过这个否认的话语,似乎说起来也没有多少底气,“当不至于如此……” 来敏放下筷子,笑了笑,没说话。 吴懿一时间也不好说些什么,两人不由得沉默了片刻,略有些尴尬。 楼下的嘈闹之声,透着楼板传了上来,零星的几个词语飘荡着,像是什么“征西”,什么“规矩”,什么“银钱”,进入了吴懿和来敏的沉默范围。 “这个……征西之法……”吴懿打破了沉寂,“敬达兄以为如何?” 来敏笑了笑,举起了酒爵邀请了一下,“在下位卑言微……此事,呵呵,且容权重之臣商议就是……” 吴懿也端起了酒爵,点头笑道:“也是……正所谓,冬去春来,所种所获也……不妨且祝征西新法大行之……” 两人相视大笑,然后举杯一饮而尽。 ………………………………………… 战争,展到了汉代这个阶段,已经脱离了骨气时代拿着猛犸的腿骨相互乱敲一气的模式了,想要获取更大更多的胜利,其决定的因素,不仅是在战场内,也是在战场之外。 随着时间的退役,整体社会的展,战场之外的决定因素会越来越重要,装备上面的压制,技术性的更新,类似这样的东西会扩大双方的差距,然后迫使对方投入更多的资源消耗,最终有可能因为消耗不起而输掉整个的战役。 因此,斐潜当下的强悍,不仅仅是在军队上,还有之前在并北和关中打下来的经济基础。这些软硬实力加起来,挥出来的功效,往往大于普通的相加,就像是原本关中到汉中的道路崎岖难行,子午谷狭小艰辛,而现在经过不断的开山炸石,原本连人都难以攀爬而过的山道现在已经变成了可以让一马通行的小道,若是持续的开凿下去,交通也会越来越便利…… 汉中至川蜀也是如此。 黑火药在战场之上的运用实际上并不是无往不利,但是用在炸山石上却很好用,至少比什么原始的什么水火法来得更快,减轻了难度,加快了整个工程的进度。 同时,因为并北畜牧业的展,因此有更多的牛马可以替代做一些粗笨的工作,比如运输沙土石块什么的,因此征西之下的民夫就可以从事一些比较精巧的项目,不至于在粗笨的事情上花费太多,而这些粗笨事务原本就是最消耗人力的…… 或许在很多事情上,斐潜都有些不足,并不如那些尖端一流水准的谋士和武将,但是在整体把控上,对于资源的利用的调度,却是在后世的办公室运作过程当中有着相当多的理论和经验,这一点,斐潜在整个汉代,无出其右。 就像是历史上,刘焉刘璋把持了川蜀,也就是只懂得像一个守财奴似的积攒财富,然后被刘备将原本刘焉刘璋积攒下来的这些,一股脑的又给花了一样,很多诸侯并不清楚究竟应该怎样利用资源,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利益最大化。 川蜀,就是资源密集的区域,而想要富,自然是先修路。这个道路,不仅仅是原本的官道,还有那些连接新资源点的未经开辟出来的道路。 就比如说某地的一枝花…… 在汉代,并没有攀枝花这个称呼,而是称其为大笮。 斐潜回到了府衙,进了厅堂之内,便看到了刚刚建好的沙盘,不由得双手撑在硕大的沙盘边缘上,看着沙盘上标志着这个大笮的大体上的方位。 因为川云一带,群山众多,因此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面,形成了众多的部落形态,随着时间的推移,有些新的部落诞生,也有些部落消亡。就像是大笮,原本就是指在这个地方住着一群笮夷人,曾经一度兴旺,据称鼎盛之时,有户百三十万,口六百余万,然后就被汉武帝给盯上了,便在元鼎六年的时候着手开始征讨大汉西南,将这个原本有些展希望的苗芽,彻底的给闷在了土里…… 到了现在,笮人分裂成为白狼、盘木、楼薄、青衣、三襄、旄牛诸部,然后一部分留在原地,一部分逃亡和羌人结合在了一起,已经没有当年的强盛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笮人和汉人的关系一项不怎么好,再加上刘焉和刘璋父子两个都不是非常有能力的,因此对于这些笮人,只要不来捣乱,也都是权当看不见…… 但是问题是,斐潜现在想要这里的矿产,就不得不要和这些笮人打交道。 招抚? 按道理来说,汉武帝时期结下来的冤仇,到了现在该散了也差不多散了,毕竟两三百年过去了,中间差了多少代的人了,就像是匈奴一样,当年打生打死,现在还不是乖乖听话? 斐潜绕着沙盘走了一圈,堂内的火烛照耀着,让立体的沙盘上的光影也跟随着火烛的晃动而变化起来…… 不过笮人和匈奴生存的环境不太一样,在草原上,时刻都要面对一代新人换旧人,走马灯式的大联盟,而在山里面的,不是有句话叫山中无岁月么?眼界不开阔的,往往思想也受其束缚,所以如果说笮人依旧惦记着当年的事情,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因此,现在应该还是要做两手的准备,毕竟攀枝花的铁矿啊…… 想一想都觉得要流口水,更何况还有那些伴生矿,记得还有煤矿,花岗岩矿,简直是只要圈下来,立刻就可以当场建高炉的节奏! 所以无论如何,此处便是势在必得! 第1575章 棠棣 刘备和征西将军斐潜分开之后,并没有立刻往自己的临时住所而去,而是在街上又晃荡一段时间,看着街道两侧的商铺和往来的行人,又在一家酒肆里面买了些熟食,才慢慢的转进了自家住所。 刘备现在,当然是没有多少仆从护卫,除了贴身的这几个之外,便是都收了回去,不过刘备也是苦过来的人,所以也不觉得有什么不适应,更何况比起仆从什么的身外之物,刘备更看重的是这些时日在征西身边学到的东西。 征西将军斐潜有很多东西,是刘备从未见过的,但是见到了之后,又觉得必然是应该这样,这就让刘备有些迷糊了…… 说起来刘备去过很多地方,当然,这并不能怪刘备,但是在汉代能够动不动就行千里路者,也是凤毛麟角,自然也就增长了不少见识,可是这些知识刘备依旧觉得不够,因为他在所有诸侯之中,就没有见过像斐潜这样的治理方式。 公孙瓒就不说了,那家伙连自己的军队都治理不好,更不用说什么治理民生了,若是论起来,以公孙瓒个人的能力,充当一地校尉应该差不多就到顶了,再往上都不行。 袁绍么,刘备虽然没亲眼所见,但是也大体上知道一些。这家伙的方式刘备也用不来。袁绍帐下人多,有什么事情这个那个分着做些,也就没了,但是袁绍下面各方面的倾轧很厉害,似乎袁绍也不以为意,亦或是有意为之…… 至于曹操,可能是因为曹操出身的原因,所以很多朝廷大臣对于曹操并不是十分的配合,而且汉帝刘协对于曹操似乎也不是很满意,再加上曹操的算计也让刘备不是很舒服。而刘表,呵呵,更不用说了…… 现在,在征西将军斐潜这里,刘备却有一种非常怪异的感觉,什么事情似乎都摆在明面上,但是若是细细捉摸起来,又能品味出一些谋略出来,但是这种谋略么…… “大哥!!!” 一声断喝,吓的原本吗趴在石缝之中吵吵个不停的蛐蛐立刻收了声,然后死命往石缝之中贴了进去,企图规避这突如其来的音波伤害。 “啊呀!”刘备刚准备下马,差点崴了脚,踉跄了一下站稳了,“三弟!你怎么来了……这个……下次能不能等我下了马再打招呼……” 张飞见到了刘备,高兴坏了,溜溜的在刘备左右身侧转着圈子上看下看,“大哥你瘦了啊!啊?!大哥你方才说什么?“ “……”刘备笑了笑,“你怎么来了?你二哥现在伤势如何了?身边多少也要有人照顾啊……” “好多了!伤口现在大都愈合了!二哥担心大哥,让我先过来,说他有平儿在就行了,还说等伤势好了之后也过来……”张飞哈哈笑着,然后便转成了嘟囔,“这个征西小贼的金疮药效果还不错……也不知道怎么搞出来的……” 对于常在战场上厮杀的张飞来说,像征西这样的治疗愈合度,已经是让张飞非常惊讶且佩服的了,不过么,张飞性子向来就是就算是心中服了嘴上依旧不服的,所以能说一句不错就已经是非常了不起了。 刘备也点点头,一边往里走,一边说道:“我也有听闻的,据说征西这边,伤兵若不是致命伤,大体上能活下来的不少……你看到城中的巡骑了么?听说在关中,都是些伤兵退下来的,还有好些断了手脚还能活着的……” “大哥的意思,断了手脚都能活下来?不是,我的意思是,这样的有很多?”张飞瞪圆了眼。因为像征西这样注重消毒和急救的毕竟较少,再加上断手断脚的创面很大,所以很多人在愈合的过程当中出现这样或是那样的并症,因此在一般诸侯治下,基于简陋的医疗条件,下了战场之后这样的兵卒,大多数都活不了几个月。 刘备点了点头,进了厅堂,坐了下来,沉默了片刻,似乎思绪飘到了之前的那些岁月之中…… 张飞也有些黯然。 虽然说在战场之上必须要有铁石心肠,但是人非草木,尤其是一些跟在身边已久的护卫,然后因伤折损,在心中多少也会留下一些印迹,时间长了,这些印迹也就越来越多,仔细一想一翻看,简直就是惨不忍睹。 “不过,说回来,这个征西,果真是名不虚传……这些天,我也学了不少……”刘备很快的收拾了心情,对着张飞说道,“就不说军事了,单单民政这一块,简直就是环环相扣,相当不得了……三弟,你进城的时候,有没有现什么和之前不一样的?” “嗬!当然有!”张飞撇了撇嘴,说道,“一个个兴高采烈的,都在张灯结彩准备过新年……”这么明显的拍马屁的举动,我老张怎么会看不到? 刘备倒也不急,引导着说道:“还有呢?” “还有……”张飞捉摸了一下,“人比以前多了……” “然后呢?”刘备继续追问。 张飞想了想,不太肯定的说道:“川中大户都来了?” 刘备点了点头,说道:“大部分都来了,这也是应有之意……不过,三弟,你有没有现,这城中街道干净了许多?这气味……” “这个……大哥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是啊……”张飞搓了搓下巴上的胡子,刷啦啦的就像是搓着一把刷子,“怪不得看起来有些不习惯……” 古代,嗯,一直到了民国,依旧很多地方是没有公共厕所的,就连室内的,也是一样没有,每天清晨便有人拖着大木桶车出来收夜香,就不用说还没有形成什么制度的汉代了,随处人马排泄物简直是一个城市的必然附带物…… “啊哈,没想到征西将军居然还管这个?”张飞挑着眉毛说道,似乎准备给征西将军编排一个什么关于屎尿屁三尸称号。 刘备却认真的说道:“小中见大啊……若是这个事情,让三弟你来处理,要怎么做?” 张飞眼珠子转了转,说道:“难道不是像征西一样,派些兵卒在街上巡查,抓到一个罚一个么?” 刘备却笑了,摇了摇头说道:“在主街上巡查,嗯,没错,那么坊内的呢?还有,这事,总不能进城就要憋着吧?多少要有个出处,又怎么安排?若是三弟你来处理,要如何安排,又需要多长时间?” “这个……”张飞真没想那么细的东西。 刘备竖起了一根手指头,说道:“征西只是召集了城中大户,只说了一件事情,干戈属金,瘟疫属水,所以秋冬多干戈,春夏多瘟疫,大战之后,金便生水,于是就易有大疫,不过水又生木,因此这些污浊之物,于庄禾又是大有裨益……” 张飞瞪圆了眼:“这……真的?” 刘备哈了一声,说道:“关键是征西同时还说,关中并北用的沃田之法,便可增产二成……而谁收了这些污秽之物,便归谁所有,可用于积肥沃田,征西亦派农学士指导一二……于是乎,这城中上下,征西一兵一卒未动,也没花一分一毫,只是派了些巡骑,便在大户协助之下,三日之内,打扫了一个干净……” 刘备幽幽的叹息了一声,说道:“三弟你还记得之前我们在这里的时候,让这些大户做些什么事情,便是这个说很难,那个也说不易,收个赋税都要三番五次……而这征西,只是一句话……这就是其中之妙啊……再如什伍之法,先秦亦有之,不过后因大户隐匿,所多废疲……对了,征西要推行编民什伍连坐之法,令某主事……若是往常,大户往往隐匿不报……然而征西欲开新田,行什么山耕水车之法,然后这些耕田要授予无田之户,如此一来,各地大姓大户又怎敢不报?毕竟大户之下这些隐户,若是不知倒也罢了,若是知道这些大户断了其授田之利,呵呵……” 刘备望着厅外说道,“……如此一来,川中平白就多出多少人口,便又多出多少赋税……这个征西,唉……” 隐匿人口,向来就是华夏传统,就算是到了后世,依旧有不少黑户。这些人口就成为最好的剥削对象,不过若是这些人听说有机会分田分房子,那还会心甘情愿躲在大户之下么?再加上连坐之法,举报有奖,包庇同罪,原本的利益天平立刻就被打破了…… 张飞皱着眉头说道:“如此一来,这些大户岂能答应?” 刘备点点头说道:“这个正是我的忧虑啊……不过,明天征西才会宣布任事……而且按征西脾性,恐怕是还有后续手段……征西此人,素爱用阳谋,这阳谋之下,唉……” 刘备就觉得这些时日,他叹的气,比之前最困难的时候都还要多:“于青羊肆之中,征西问我志向如何?想要出任地方,亦或是位居三公,还是欲为王……三弟你说,我能怎么选?若是选为王,征西多半立刻划一个属国,例如绵竹这样的破败之地,再安排一个国相……” “选三公?我若是要这三公之位,又何必离开许县?”刘备摇头苦笑着,“明面上似乎是三条路,但是实际上只有一个啊……然而选了这个牧民之位,就跟着来了这个什伍之法,我何尝不知此事会恶了川蜀大姓大户……” “嗷呀!”张飞明显就要站起来嗷一声,却在刘备一瞪眼之下缩了回去,也收了音量,“征西小贼……真是……奸诈狡猾……” 刘备说道:“可是这些都摆在明面上……征西将军甚至还说了此事不易,做好了自然就懂得如何牧民……” “征西也如此说?”张飞有些茫然,“就这样跟大哥说的?那他是什么意思?” 刘备沉默了片刻,忽然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说道:“多半是觉得我做不好这个事情,连牧民的资格也是缺乏……” “混账!”张飞怒道,“竟敢小觑大哥!” “可是我觉得征西说的有理……”刘备摇头道,“征西问我在新野那么长时间,都干了些什么?有没有兴修水利道路桥梁,有没有清剿周边匪徒山贼,有没有整顿市场扩大贸易,有没有指导农桑收拢流民……” “啊……这个……”张飞也有些懵圈,然后又犟嘴说道,“新野弹丸之地,要钱没钱要人没人,怎么做事情?这么一堆,谁做得了?” “可是征西能啊!”刘备喟叹道,“征西到并北的时候,那个时候的上郡之地,不是白波就是胡人,兵不过一千,将不过三人……可就这样做起来了……” “呃……”张飞哑口无言,几次想要张口说些什么,却现似乎什么也说不了,最终只能是憋着嘴,胡子抖啊抖的,就像是一只缩着刺的刺猬。 刘备笑了笑,轻声说道,声音里面依旧充满了希望的力量,“现在回想起来,我们并不是没有机会,但是确实没有做好……现在学,也不晚啊,总好过等到学不动的时候,再来现这些问题吧?三弟,你既然来了,也是要学的……” “啊?我?”张飞指着自己的鼻子,“我也要学?” 刘备点了点头,忽然说道:“对了,我们的兵卒现在如何?”不管怎样,作为安身立命的丹阳兵,依旧是刘备心中最为重要的一块倚靠。 “在开田……”张飞撇了撇嘴,“那边那个什么徐元直说了,兵卒不能闲着,闲着就多是非,所以拉去开辟新田了,好来年开春配给给无田之人……” “只有我们丹阳兵去?”刘备皱起眉头来。 “不是,都有去,轮着来的……”张飞说道,“这一点倒也是公平,川蜀的,东州的,还有荆襄的,就连征西自己的也有去,所以……”正是因为如此,张飞也没有办法说些什么,大家都去,所以众人也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地方。 “嗯……不患寡而患不均啊……”刘备嘀咕着,点了点头。兵卒也可以用来屯田的,嗯,这一个方法也是不错。 “对了,那么征西可有安排你做什么?”刘备又问道。 张飞摇了摇头,说道:“这个暂时没有,不过明天聚将议事,有什么事多半就会说吧……大哥,若是征西真的安排什么事情下来,这个……是做还是不做?” 刘备沉吟了一下,说道:“若是不害及自身的,就做吧……征西这里,有太多事情看不清楚了,多做一些,或许就能多明白一些……” 刘备目光转向了堂下,一株棠棣斜斜立在院中一角,因为还是腊月,因此向上的枝杈孤零零的伸展,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重新芽,重新开出鲜艳的花朵来…… 第1576章 沙盘之论 今天是征西将军斐潜聚将议事的日子,许多官吏早早的就来到了府衙之前,其中自然也包括刚刚走马上任的益州刺史刘璋。 刘璋孤零零的站在最后,不管是征西原本的手下,还是费诗李恢秦宓彭羕等这一波被擢升的人员,亦或是跟着刘备吴懿这样暂时闲散的人员,都没人有什么兴致搭理刘璋…… 刘璋看着成都府衙大门,一时间万千滋味涌上心间,竟然觉得有些哽咽起来,眼眶之中充满了泪水,朱红大门也觉得有些模糊和扭曲了起来。 刘璋十来岁到了川蜀,然后便几乎都住在这一个府衙之内,有时候一天经过这个大门三四次,但是似乎没有一次认真看过着这个大门,而现在才算是第一次这么仔细的看,才知道原来旗杆的位置是在这里,门上的五彩似乎有些褪色,石阶有个角落磕坏可一个小缺口…… 然而这一切,已经和刘璋毫无关联,这里不再属于他,也不再属于刘氏。 就像是当下的大汉王朝。 当今天子姓刘,可是能说当下的大汉就是刘氏的么? 比起天子来,我这点事情,又算得了什么? 刘璋一边默默的流下泪来,一边神经质一般的轻笑了两声,吓得原本就离他有一段距离的其他官吏,下意识的又站远了一些…… 在自怨自艾的刘璋稍微前面一些的,也显得有些孤立的,是刘备、吴懿和张飞,三个人站在一处,默然无语。吴懿面无表情,而刘备则是依旧带着那一副温和的笑意,似乎随时都准备和人打招呼。 然而并没有人和刘备打什么招呼。 至于一旁的张飞,则是和再前方一些的魏延对上了眼,呸,瞪上了眼,两个人虽然没有直接说话,但是在空气当中似乎都有兹拉兹啦的声响。 魏延和张辽站在最前面,旁边就是黄成和徐晃,许多川中官吏众星捧月一般的围着,五百斑斓的彩虹屁不断的奉上,刚开始魏延还多少应答两句,到后面便渐渐没有了耐性,哼哼了两声便不约而同的和徐晃退到了稍微靠后一些,将这些应付事务都交给了相对温和且比较善于交际的张辽和黄成两人。 然后魏延一转头就对上了张飞,两个人大眼瞪小眼,黑脸对黑脸。 魏延缓缓地从上到下扫了一遍张飞,然后嘴角翘了翘,朝着张飞龇了龇牙,小声的嘀咕道:“黑胡子……” 张飞虽然听不到魏延在说些什么,但是也猜得到没什么好话,于是曲着手臂,鼓着肌肉,撇撇嘴低声骂道:“这个黑矬子……” 不过张飞的嗓门,大家都懂的,虽然已经是张飞有意的压低了声音,但是依旧让一旁的刘备吴懿,还有其他人听到了,不由得都是回头一看,顿时场面就是一静! 刘备只觉得额头上的青筋扑棱棱跳了两下,连脸上的笑容都有些挂不住了,瞪着张飞那张嘴,恨不得回家拿双股剑直接给缝上去…… 魏延也是大怒,正要去找张飞麻烦,却被张辽侧身一把拉住了手臂,低声喝道,“文长!这可是在主公府前!” 若是旁人劝住,魏延未必能够服气,但是张辽一来相貌堂堂,二来本领也是不差,三来战绩也是不俗,因此魏延见是张辽出面,同时确实是议事就要开始了,在征西面前也不是很好看,也就停了下来,没有上前…… 正好这个时候,黄旭从里面走了出来,见状也是不由得愣了愣,然后说道:“这怎么了?” 刘备连忙拱手说道:“没事,没事,正准备拜见征西将军……” 魏延哼了一声,转头过去,没有继续纠缠此事。 黄旭左右看看,虽然知道其中必然有些变故,但是当下时辰也到了,也不便耽搁,也就点点头,请众人进府…… 汉代的府衙其实都不大,进了大门就是前院,过了前院就是议事厅,结构也相对简单,并不复杂,后世才会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复杂。 一进议事厅,众人的目光就被厅堂之中的一个巨大沙盘所吸引了。 沙盘四四方方,很是硕大,几乎是占据了整个的厅堂中央的区域,就连原本的摆放着的桌案席子也都因此被撤走了,众人也就只能是站着,围拢在沙盘的两边。 整体看来,沙盘的地形却像一个不怎么规则的大盆子,四周都是山,一条河流从南方沿着山边一直到了中间东面而去,中间则是纵横沟渠的平地,还有些像是城门一样的建筑物模型,让人一看就明白了这个其实就是川蜀地形图。 虽然众人大多数都有看见过川蜀地图,但是直观的看见具体地形示意沙盘,很多人还是第一次。 “觉得像是什么?”斐潜没让护卫唱名,径直从堂后转了出来,见众人围在沙盘左右,便出声问道。 “拜见主公!” “见过将军……” 众人连忙朝着斐潜行礼。 “今日只是召集诸位议事,并非点卯军政,诸位也无需拘束,都随意些……”斐潜摆摆手,然后指着沙盘说道,“观川蜀地形,各位觉得像是什么?” “有如巨盆一般……”黄成在一旁说道。 斐潜点点头,然后指着其中靠近都江堰的一座城池模型说道,“吾等便于此处……” “哦……” “嗯嗯……” “原来如此。” 众人低声议论纷纷。 “川蜀如宝盆,鱼米皆于中……”斐潜一边指点着沙盘,一边说道,“此处有铜,此处有盐,此处有朱砂,此处有硝磺,竹木更是繁多,桑梓则是遍地……金牛而进陇西,米仓则进汉中,建宁通交州,巴东邻荆襄,虽有山川间隔,然自古以来商贸不断,皆因物盛于此,可贾于外也……” “故而……”斐潜抬眼扫了一下刘备和刘璋,然后继续说道,“关中强盛必取川,荆襄雄横亦夺蜀,此乃兵家之道也,春秋先秦皆如是……” 此言一出,不仅是刘备刘璋脸色略有变化,就连费诗李恢这样的川蜀人士,也是同样多少有些黯然。 法正在一旁也是瞄了两眼,咯有所思。 董和微微叹了一口气。 斐潜扫过一圈,将所有人的表情都收入眼中。今天虽然说还有一部分人没有到,但是周边的这些官吏基本上也都到位了,而且也比较有代表性,各种都有,一定程度上也代表个各种不同的集团。 话说起来,斐潜当下也是各种各样的小集团,不会比其他的诸侯少多少,但是主要的兵权和重要的支撑点,依旧还是以斐潜最早的一批人,因此整体上来说并不会出现像是袁绍那样难以平衡的局面。 毕竟斐潜不需要调整平衡,他只需要将外围的人不断的拉进自己中央核心,让核心群体的比重保持住就可以了。 什么是核心体呢? 其实说白了很简单,就是利益共同体。 这一次在川蜀,斐潜也同样想要打造出一块这样的利益共同体来,关键是川蜀确实有这样的条件。 “此川蜀丰盈,山林茫苍,云飞而树密,庄禾之安昌。著书而至理,治水以兴邦。先秦设郡,劝课农桑,大汉修文,不逊明堂……”斐潜缓缓地说道,“诸位设想,如此之所,又有山川之美,物产之丰,为何不敌于山东诸子,弱于朝堂?”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默然。 川蜀有出过一些汉代大臣,但是整体上来说依旧是山东把持了整个的朝堂,川蜀的这些人也不过就是昙花一现一样,偶然有登上三公之位的也不能长久,很多不等到第二代,在自己这一代的时候就已经被打击下来了。 刘备站在一旁,目光盯着沙盘,略有所思。 斐潜看了他一眼,然后又说道:“究其缘由,便是川中多安逸,四下多险川,若得一日足,何思百日难?川蜀四野山川环抱,所思所见,皆于此中,故而久而久之,便是所思所想,狭于此内,难以匹敌眼界开阔之人……” 董和、法正两人站在一处,不约而同地抬眼扫了一眼刘璋,然后几乎是同时现了对方的动作,收回目光相视一眼,然后微微点头,重新看向了沙盘。 黄成徐晃魏延张辽四人也是各有所思,对于征西将军斐潜的话语自然也不会说些什么,但是川蜀土著的彭羕就有些忍不住了,多少觉得征西小看了川中士族的,为了颜面问题,便说道:“敢问将军,如此说来,关中亦是四关阻断,八山环绕,莫非也是视野所限,难敌山东?” 对啊,说起来这关中地形,其实也和川蜀差不多,周边也都是山丘高地,中间一块沃土平原,既然川蜀被征西说是目光受限,那么在关中的不也是如此么? 当然,彭羕说这个话,不仅仅是表面上的意思,还有潜藏的意思在内。 徐晃听闻彭羕所言,顿时有些动怒,正待向前跨步质问,却被黄成有意无意的挡了一下,转头看去,却看见黄成目光集中在了征西将军身上,也不由得跟着看去,却看见征西将军斐潜温润的笑容,忽然明白了一些,便垂下眼睑,往后退了一小半步,不再向前。 魏延和张辽立于一处,也是听出了彭羕言中隐含之意,不过魏延看着张辽没有动,又看见黄成拦住了徐晃,也没有做出什么其他举动,只是双手抱在胸前,冷眼盯着彭羕。 说起来,彭羕这个人么,其实就是个大嘴巴子…… 当年还是在刘璋手下的时候,叨逼叨的就惹到了刘璋,刘璋一怒之下,便将彭羕施以髡钳之刑,又免其官职令其与奴婢为伍,可是彭羕本性难改,到了现在好不容易在秦宓的推荐之下重新有了官职,却又出言暗讽,简直就是作死小能手。 当然,在历史上,彭羕也是如此,投靠刘备之后,见将被派往外地任职,心感不悦,便多有怨言,甚至在和马见面的时候,对马说什么“老革荒悖,可复道邪卿为其外,我为其内,天下不足定也”的话语,结果惊弓之鸟的马在彭羕走后,立刻就告了,于是彭羕被收监下狱,最后被处死…… 若是单凭相貌而言,彭羕可以说是川蜀之中的另类,人高马大的,比一旁的南郡董和都要高大半个头,面容端正,任是谁看了,都不知道彭羕竟然这么碎嘴。 李恢默默的往边上让出了两步,眼观鼻鼻观口,摆出一副这个人我不熟的样子来。而站在彭羕身边的秦宓,则是头上的汗珠噗噗往外冒,想要上前去拉扯彭羕,却又不敢…… 斐潜左看看右看看,将众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笑了笑,说道:“彭永年之言亦有其理,且不知诸位,与其意同乎?” 众人默然,无人应答,将彭羕一个人抛在前面。 斐潜轻轻拍了拍沙盘,说道:“川蜀、关中形相似,然人不同也……关中自春秋以来,便是如此,西么,有秦宪公出陇右,灭国十二,开地千里,北面有秦始皇进河南,收县九原,筑连长城,东则是征山东,平定寰宇,一统河山,这南面么……” 斐潜笑了笑,没有继续往下说,但是意思大家都能明白。 关中的南面就是川蜀。 关中人至少有四面出击,主动进攻过,也取得了不起的战绩,而同样差不多地形的川蜀,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么? 众人的目光也集中在了彭羕的脸上,有的蕴含着嘲笑,有的流露出鄙视,还有一些则是露出看好戏的样子…… 彭羕顿时脸涨得通红,准备说一些什么,但是急切之间,却也说不出什么来,只能是憋着站在那一边,被秦宓偷偷在身后捅了一下之后才哑声说道:“将军所言甚是,在下学术不精,若有冒犯,还望将军恕罪……” 斐潜呵呵一笑,也没有回答什么恕罪的话题,而是说道:“今日召集诸位议事,乃让诸位得知,川蜀之地,非锦绣于内,亦有金玉于外也……” “金玉于外?”刘备也有些好奇,不由得问道。 斐潜点点头,敲了敲巨大的川蜀沙盘边缘,然后指着一个方向说道:“便于此处……” 第1577章 万水千山总是钱 征西将军斐潜,看着周边的这些人员,尤其是川蜀土著和刘备张飞吴懿等人,观察着他们在有意无意之间流露出来的表情和信息,觉得非常有意思。 费诗和李恢明显就是关系比较亲密,因此站在一起,两个人不时还有些小动作互动一下,就像是上课的时候两个要好的同桌。 董和一脸的淡然,既没有听闻川蜀贬言有什么愤慨,也没有听闻川蜀之利有什么意动,略有些花白的须眉似乎表示着老夫见得多了,颇有些宠辱不惊的感觉。 秦宓则是和大嘴炮彭羕立于一处,稍微靠后了一些,应该是秦宓拉扯着彭羕,不让这个嘴炮王者再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刘备张飞和吴懿站在一处,和刘璋隔着大概一个身位还多,就像是其中有一个无形的隔墙一般,相互毫无交流,显然依旧还有些尴尬,几乎就是当作对方不存在一样。 然后再加上站在自己左右的黄徐张魏,几乎就可以构建出一个小型的朝廷模式各种派别林立,各有各自的小算盘。有倾向自己的,有注重家族的,有野心蓬勃的,有胆小怕事的,有喜放大炮的,有心怀鬼胎的,有左右摇摆的,有孤立无援的…… 有意思吧? 这才是真正的三国。 一个人的格局有多大,最主要的标准是眼光和胸怀。 一个人在社会上的能力有多大,最主要的是能调动的资源数量等级有多少。 对于斐潜来说,他和汉代这些人最大的区别,不就是这两条么? 举个栗子来吃,或许任何一个对于三国演义有些了解的人,当然这些人未必知道还有一本书叫三国志,大多都会因为老罗同志对于刘关张的描写产生出一些偏好,或喜欢,或厌恶,而这些偏好又反过来去让他形成了一种惯性思维,影响到了他的判断力…… 或者说,惯性思维较强的人,基本上就是在倚靠惯性思维在做事情,不需要什么额外的判断力。为什么有些人不喜欢用展变动的眼光去看问题,而是喜欢用惯性思维去解决问题呢?因为这些人比较懒,形成一定的思维模式之后,就不爱变动。毕竟变化思维,还是需要动一些脑筋的。 就像是有一部分人见到刘关张,要么就说好好好,收下来,三国没收刘关张还能叫三国么?另外一部分人则是会说,看到收刘关张就受不了了,有毒大败笔没意思又来老一套等等。而这两小部分人的评判标准,不就是这些人在之前形成的惯性思维么? 刘关张好,好在何处,又要怎么用其好?若是刘关张恶,恶在哪里,又怎样用其恶? 一个办公室老油子,自然懂得物尽其用,但是斐潜到了汉代之后,却多懂了一些,就是人亦要尽其用。 各种物品是资源,人力也一样是资源,能调动更多资源的,更更好的使用这些资源的,自然就能在接下来的战争当中占据上风。 历史上曹操拒绝吕布投降,有人说刘备的原因,但是实际上依旧是吕布惯性思维在作死,或许吕布只要动一下脑子,改变一下说辞,曹操也就不会杀了。比如不说要领骑兵,而是对曹老板说自己也擅长领步卒,可以南下替老曹克江东,毕竟骑兵是老曹心头肉…… 其实吕布当时还说了一些话,也很有意思(本章说注)。 而现在,作为新占领了川蜀的征西将军,就必须考虑很多方面的问题,就像是他知道刘璋是一个废物,但是依旧要给他一个益州刺史的称号,将他摆放在台前一样,表示就这样得到吉祥物都能有所用,其他人又何必担心呢? 因此当征西将军斐潜让人将两三块铁矿石呈上来的时候,厅堂之内但凡是觉得自己可以从中找到一些机会的人,都立刻开始了大量思考,连带着呼吸有些变化起来。 人的大脑一旦高运作,就需要大量的能量供给,因此就需要吸进更多的氧气来分解提供能量,因此在紧张的时候往往会伴随呼吸急促,便是如此。 斐潜微微笑着,让黄成上前讲解,然后稍微退后半步,也方便观察众人的表情。 黄成则是先朝着斐潜拱拱手,然后才指着两三块铁矿石说道:“出城西,过眉山,进西南,沿金河而下,可至大笮,便有一山,形如残瓮,便有此石,裸露于野,伏手可得……” “大笮?”费诗飞快的和李恢交换了一下眼色。 李恢微微点头,目光依旧盯在铁矿石上,不舍得离开。因为若是真的在大笮的话,那么其实在距离上,建宁自然比成都要来得更近,也就意味着李恢这个假建宁太守,搞不好就可以利用这一次机会名利双收…… 铁矿啊,而且还是裸露在外,伏手可得的铁矿! 川蜀之前有铜矿,但是在秦朝之后,铜就成为了器皿和钱财的主要金属,而兵器类和日常生活工具类就慢慢的被铁矿所替代了,因此对于川蜀来说,铁矿就成为了稀缺物品,甚至还成为了流通货币。 历史上没有开出此处的原因有很多,至于什么磁铁矿,什么开采率,浪费不浪费什么的,都不是最重要的,其中最大的原因或许就是交通问题,比起其他早期就被开的矿产地而言,这里山路崎岖,而且自从西汉开始没有继续设立越嶲郡,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后续开,三国时期实际上猪哥主要注意力依旧在北方,对于这里自然是以安定为主,也没有想要深入探索什么…… 有了具体的方位,找起来当然相对好一些,同时加上从水路而下,黄成的这些出探索的山地兵卒,才有办法依托船只的承载力,到达更远的地方。 话说回来,若是当时猪哥找到了此处,会不会因此有些什么北伐变数? 斐潜捏了捏自己下巴上的胡子,然后看着费诗和李恢的互动,又看了看吴懿和刘备之间的小动作…… 费诗和李恢,作为川蜀土著,自然是巴不得希望所有的矿产都把控在自己之下,而吴懿和刘备,当下并没有实际负责的具体职位,自然也就对于这个新出现的萝卜坑多少有些意动。 这自然是在斐潜意料之中的事情,不过看到一旁的刘璋也是一副激动难耐的样子,就不免有些意外了,这熊孩子想要干啥? 刘璋上前一步,激动得都快撞上了沙盘,大声说道:“璋不才,欲为将军分忧,愿领军民至大笮,开凿此矿!助将军兵马强盛,宏展大业!” 呃,这个…… 斐潜微微笑着,表面上不置可否,心中却有些尴尬,橘麻卖皮的,原本计划当中没有你个熊孩子什么事情,你就不能安安静静的做一个吉祥物么? 吴懿顿时脸颊就是微微一跳,拱手说道:“大笮之地,多有笮、髳、微、濮人等,不知王法,不明教化,另自蚕丛国破之后,亦有子孙居姚嶲之间,跳跃山林,滋扰地方。故而欲开此矿,则需清剿地方……在下蒙承将军厚恩,无以为报,若将军不弃在下愚钝,在下愿领兵一支,为将军绝荡此地,扫平隐患!” 虽然说姚嶲郡,大笮此地却是比较偏远,但是有矿啊!待上几年,稳住不要浪,也能积攒出不少家底,更何况还可以光明正大的掌兵权! 有胡夷在山林之间,打仗什么的有什么可怕的,初期肯定都会打赢,但是接下来么,什么是养寇自重,不妨了解一下…… 斐潜还未说话,就听到费诗在另外一边拱手说道:“吴将军有心报效,自是极佳,然兵甲之事,不可不慎,若费时费事,岂不误了主公大事?臣愿保举一人,严颜严希伯,有勇有谋,又忠心可嘉,可平靖定疆,诚可担此重任也!” 严颜也是川蜀人士,被收了兵权之后现在也是赋闲在家,为了避嫌也是闭门不出,费诗举荐严颜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而且也符合川蜀一派的利益需求。 “嗯……这个……”斐潜继续捏着下巴上的一小撮胡子,没有立刻做什么决定。 一旁的吴懿着急了,拿眼连连瞪着刘备。 刘备只是沉吟不语,他在考虑这个事情,究竟利弊如何,而且还要考虑一下,时不时征西将军斐潜挖下的坑…… 刘备不是不知道吴懿的意思,但是根据他之前和征西将军斐潜的接触来看,这个事情没有那么的简单,难道说就没有什么附加条件? 斐潜伸出一只手,在控制比划了一下,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全神贯注的聆听着:“此地不仅有笮人,还有之前败退的賨人……”斐潜扫了一眼秦宓,看见秦宓缩着个脑袋,恨不得用袖子遮住头,“山高林茂,道路不通。故而,征讨之事,转运之途,立寨之地,冶炼之所,林林总总,皆一者二,二者一也,均需通盘而虑,取位恰当……” “诸位之意,某已知晓,然此事重大,非稳重足谋者不能任也,故而此事么……”斐潜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环视了一圈,缓缓说道,“诸位可暂且先回,细细思量之后,作一策论,五日之后,再行评定……” 这个事情和其他诸侯争夺地盘不太一样,并不存在什么兵贵神的说法,而且在大笮那边矿石也是死物,不经过冶炼什么毛用都没有,所以早三天和晚三天并没有什么差别,在加上现在再过几天就是新年了,虽然说面对这么大的利益的时候,一个新年也不算是什么,但是对于普通的兵卒百姓来说,最好还是让这些人过完年再行动…… 因此斐潜也不急,先将这样的消息放出去,就算是这些川蜀的人提前查勘也无所谓,像那样的地方,如果不是预先让黄成训练了一批山地兵,也未必能够顺利的抵达,更不用说连具体位置都不是很清楚的川蜀土著了。 唯一可能增加麻烦的地方,就是这些人当中有可能会出现给笮人等蛮夷报信的,但是这种可能性比较小,属于损人不利己的,真要有,查起来也不难…… 再说真要动作起来,也瞒不住周边的蛮夷,毕竟这个不是三五十个人就能办到的,大规模的军队出动必然引起其警觉。 看着众人各有所思,斐潜停顿了一下,继续慢悠悠的说道:“五日之后,策论优劣么,为显公平,便以此绳准,公论优者任之……” 说完,斐潜便让黄旭拿出了一张锦布,悬挂了起来。 刘备定睛细看,心中一提,然后却松了口气,也是,这才像是征西的做法…… 只见那一块锦布之上,写明了以下几条: 所需兵卒、民夫、器械、粮草等各类物资几何? 统军将领,民夫统管为何人? 路线如何安排,所需时日? 何处立寨,缘由为何? 如何转运矿石,可否就地冶炼等等…… 几乎每一个问题,都让周边的人脸色白了一些。策论,难道不应该是铺才逦文,体物写志,只求大概,不写详数的么? 难道还不能写些风赋比,兴雅颂的了? 斐潜微微笑着,又从袖子里抽出一小圈,扎在一起的绢册示意了一下,说道:“此乃某之浅见,届时再请各位一同参详,若有不足之处,也请各位指正……此事么,因为地处偏远,又属川蜀,当以诸位之中,择佳者主其事,方为恰当……还望诸位多多努力,直书韬略,展示才华……” 刘璋有些结巴的说道:“将……将军,某,某也可以做此策论否?” “自是可也……”斐潜微微笑着,点头说道,“诸位可自行为论,亦可集多人之智,并无人数限制……” 费诗和李恢顿时大喜,相互看了一眼,立刻拱手道:“属下领命!” 刘备吴懿等见状,也是一同齐声领命。 有钱可以鬼推磨,有庞大的资源财富甚至可以让磨推鬼!之所以不愿意走出去,其实多半觉是得不偿失,若是有足够的利益,有些眼前的暂时困难又算是什么? 须知道万水千山过后,便是钱啊…… 第1578章 风物长宜放眼量 人类追逐资源,是一种天性,是一种本能,是镌刻在基因当中有关于贪、懒、馋三大**的最直接的联系。 控制资源就代表着可以获取大量的利益,在场的这些人之中,多半都是人精,自然是再清楚不过,于是告别了斐潜之后,也都急冲冲的向外走,似乎这样一来就能多抢占一些时间,取得一些先手一样。 斐潜看着一干众人退下,忽然微笑着左右看了看,对着特意留下来的黄张徐魏四人说道:“猜猜几日之内,此番大笮之事,便能传遍川蜀?” 黄成呵呵憨笑两声,伸出三根手指头,说道:“差不多要三天吧?” 张辽摇了摇头说道:“今日之内,各川中大族必然皆知……” 徐晃默默的点了点头。 魏延接着说道:“不过想要做出什么决策,恐怕至少也要三日之后了……” 斐潜点了点头,然后带着四人转到了后堂就坐。 转过中堂之后,便是后堂,后堂较小,只是能容下几张桌案,通过后堂的门,便可以直接看见中院。中院之中有一角假山,斜斜依在院中一角,假山之下便是挖出来的一汪池水,和内院通过沟渠相连,池水之中原本也是种了些莲花什么的,不过冬季也都枯败,剩下些残叶二三,多少显得有些凄凉。 不多时,仆从送上了些茶汤茶点什么的,然后又静悄悄的退了下去。 斐潜端起茶碗,示意了一下,黄张徐魏也才跟着端起茶碗,喝了几口热茶,顿时觉得身上涌起暖意,连带着筋骨都舒爽了不少。 斐潜放下了茶碗,然后沉吟了一下,说道:“僖公三十年,秦晋围郑,以其无礼于晋,且2于楚也……诸位以为,此郑之过乎?” 黄成眼珠动了两下,便闭口不言,这方面是黄成的弱项,虽然这一段时间以来都有做一些补充,但是毕竟年岁大了,就算是一直看也一直忘,就像是一个有破洞的水缸一样,往里尽力的倒水,水位却不见得高上多少,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还会持续的下降,所以么,黄成虽然一再弥补,但是到现在,依旧没有能够补充起多少的经文水准,虽然知道这个事情大概应该是春秋战国时期的事情,但是具体怎样,依旧是一头雾水,不明觉厉。 魏延么,相比较黄成会好一些,但是也是好的有限,毕竟当年在义阳的时候,魏延家道已经败落得很厉害了,否则也不会轻易得成为一个部曲离开家乡,要不是斐潜知道魏延这个名字,恐怕徐庶等人也不会给与魏延更多得关照和机会,也就没有魏延崭露头角的舞台了。 相比较黄成和魏延两个人,张辽和徐晃就多少强了一些,一来是张辽和徐晃虽然是因为并北的混乱导致家门衰落,但是多少还有些底蕴,而且不管是张辽还是徐晃,都跟着斐潜有一段时间了,多少也比魏延学习的时间要长一些,因此多少也有些积累。 “郑过之有二,一则拒重耳,二则亲楚国,不过么……”张辽缓缓的说道,“其实未必如此也……” 徐晃也是点了点头说道:“重耳刺于狄,亡于卫,走五鹿,受其土,亦未有罪之,如此说来,郑国罪何焉?” 张辽也赞同徐晃的说法,补充说道:“重耳至楚,成王厚遇,重耳甚卑。成王曰:‘子即反国,何以报寡人?’而后又以亲楚而罚郑,多有牵强也……” 魏延在一旁听得有些三四五六分明白,而黄成则是一分都没有,睁着眼有些幽怨的左看看右看看,颇有些无辜的可怜模样。 斐潜瞄了一眼黄成,暗自笑笑,让你平常不读书,现在吃泥了吧? 黄成接收到了斐潜的眼神,不由得憨笑了两下,挠了挠后脑勺,心中决定回去好好请人解释一下这个其中到底是什么一个意思。 “僖公卅年九月,晋军进郑,请秦共伐……”斐潜转过头来,对着张辽和徐晃点了点头,表示对于张辽和徐晃的解释认可,然后继续说道,“晋军于函陵,秦军于汜南,不日即下郑,然夜缒烛之武而出,见秦伯片言而退,何也?” 烛之武,不是说一个人姓烛名之武,而是说在烛地有一个名人,叫武。 春秋战国时期,注重的是姓氏,而不是名字,而一些血统次一级的人物,甚至连姓氏都没有资格拥有,比如说这个烛之武。 这个烛之武,是春秋时期郑国人,在当时秦、晋两国合兵围郑的时候,烛之武只身前往秦营之中,向秦穆公陈说利害,终于使得秦穆公放弃了攻打郑国的打算,最终拯救郑国于危难之中。 烛之武应该算是一个说客,而说客在春秋之战中扮演着重要角色,他们穿梭来往于各国之间,或穿针引线,搭桥过河,或挑拨离问,挖敌方墙角,或施缓兵之计,赢得喘息之机。可以说,缺少了这些后世被称为外交家的角色,春秋舞台所上演的戏剧,必定没有这么惊心动魄,精彩纷呈,波澜迭宕。有了他们,台前台后两条战线上真是热闹非凡,你方唱罢我登台,演出了古代战争史上独一无二的一幕。 在周王朝彻底衰败,各地诸侯轮番称霸的时候,没有了中央的权威,各地诸侯都为了各自的利益相互纷争,可以说,在这样的局面之下,自然不可能有永远不变的关系,是敌是友,恐怕就是在转眼之间的事情…… “这个……”徐晃皱着眉,沉吟着,没有立刻回答。 黄成又转头看张辽,结果看见张辽也在思索,不由得回过头来和魏延两瞪眼…… 到底说的是什么啊? 在左传之中,只是略微的写了烛之武说的几句话,大概就是说晋国距离郑国较近,而秦国距离郑国远,就算是郑国灭亡了,秦国也不可能得到什么实际上的好处,如果能放郑国一马,郑国就给秦国做小弟,添沟子喂马子绝对不二话,然后再说晋国其实也没安好心,憋着坏呢,现在看起来虽然是联军,保不准郑国没了就会使坏…… 秦伯听了,觉得很有道理,便引军而还。 以上,粗粗一看,似乎也说得通,但是细细一想,却不尽然。 大军出动,牵扯到的东西何止千万,别的不说,粮饷就跟流水一样的开销,难道是郑武几句话,就能解决抹平的? 这就像是后世熊国和鹰国进攻老虎,然后老虎派个人说两句,然后鹰酱就退兵了…… 虽然比喻有些不恰当,但是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斐潜见徐晃和张辽都没有说话,便悠悠提醒了一句,“秦晋联姻……”说完,斐潜微微瞥了魏延一眼,旋即又收回了目光。 张辽喃喃重复了一句,猛然一拍手掌,说道:“当如是也!秦穆公之女文嬴,有子乐,然晋文公嗣于欢!”(本章说注) 徐晃也是点头,恍然说道:“如此说来,倒也有理……” 黄成在一旁,看到魏延有些茫然的眼神,不由得心中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 斐潜一笑,然后说道:“如此,公明可知回广汉之后,当如何应对?” 徐晃沉吟了一下,说道:“当引而不,不战而战,若其退之,便截其归路,即可不胜而胜之也。” 斐潜哈哈大笑,点头说道:“公明得之矣!明日即可且去广汉,协管南充,进逼巴东!” 徐晃连忙站起来拱手领命。 “文远么……”斐潜转头对着张辽说道,“川蜀之地,山峦环绕,不利骑兵,故而也不必文远于此督阵……嗯,留一司马与此协防即可,任成都骑都尉,便是张晨张子初了,文远以为如何?” 张辽拱手说道:“臣代子初谢过主公!” 因为地形就是如此,所以川中留一只快反应部队就可以了,并不需要张辽这样的骑兵大将坐镇,张晨跟着张辽也有一段时间了,也有些经验,因此担任成都骑都尉也是有足够的资格。 至于魏延么…… 斐潜看着魏延,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川蜀之中,士族大姓林立,若汝不通经文,不明其意,如何能以巧破敌?若是出任一方,又如何能清理关系,明辨厉害?难道皆需他人辅佐,方可治政不成?听闻文长这两日……宴饮宾客,又得歌姬数人,皆婉转可人……” 魏延脸色比较黑,所以纵然有些脸色红也看不太出来,但是额头上的汗珠却不停得冒了出来,一滴滴得往下流淌,连忙离席拜倒在地,“主公,属下……属下……有罪……” 魏延这一次进军川蜀,多次立功,在川蜀之中自然也是有了不小的名气,加上如果说斐潜离开川蜀,也是需要一名勇将坐镇,才能确保川蜀兵权稳固,因此斐潜就任命了魏延作为益州别驾,兼领定虏将军,统管川蜀兵卒,驻扎在成都。 然后么,魏延年岁较轻,又是新得大功,心境自然没有像是张辽等人的沉稳,所以一时间没能控制得住自己的**,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只不过对于斐潜来说,多少还是需要告诫敲打一番,要不然任魏延这样下去,恐怕到最后就回坏事了。 “来,起来……”斐潜站了起来,将魏延扶起,然后拍了拍魏延的肩膀,又指了指自己的肩膀,对着魏延语重心长的说道,“春秋直此,便是如此,史传之中,林林总总,皆有明示……读史,可明鉴也,文长有暇,不妨多读些……此事么,也不怪文长,乃某思虑不周,文长既需居于川蜀,自然需些仆从奴婢……不过么,切不可用川蜀之人侍奉左右,毕竟文长所管,乃川蜀军政之重,若是有歹人暗藏刺客,伺机而动……文长可知其厉害否?” “主公……”魏延头上汗珠滚滚而落,再次拜倒在地,叩不已,“属下知罪!还望主公重重责罚!” 斐潜就是告诉魏延,连老子都有人胆敢刺杀,你一个魏延,府邸之内招了那么多的川蜀本地土著,平常要是没有什么事情也就罢了,若是真要是什么时候,将谁逼迫到狗急跳墙了,难道那些人就不会想到这条路子? 斐潜将魏延从地上拉了起来,然后对着其他三人说道:“汝等可知,江东孙策孙伯符,于山中行猎,遇刺,生死难料……” 张辽和徐晃不由得也是相互对视一眼,纷纷有些心惊。 斐潜让魏延坐下,然后自己也回到了座位之上,缓缓的说道:“重耳于秦时久,故秦穆公知其甚矣。秦苦于函谷,晋欲霸于诸侯也,两相合利,故而秦晋围于郑。晋欲秦为先,秦亦观晋之举,故两国虽盟,然屯于郑,皆按兵不动,相互忌惮,方有烛之武一言退之。郑国之女,姻于卫楚陈宋,若秦晋急击之,便为众矢之的也,故而秦退兵之后,晋亦退也。” “然秦晋之好终于崤,便知国之大利,不可假于姻也。如今川蜀之中,联姻者甚众,牵扯繁多,吾等入川,如秦入山东,苛之,则多叛,纵之,则多乱,故需何为?” 斐潜笑了笑,也没有等四人作答,而是直接给出了答案:“引其相争便是!今有大笮之利,必有其争,吾等可择一主事,纵其贪,助其欲,令其智昏,暗抄其罪,收拢其证,待其恶名沸盈,便可……” 斐潜将手掌轻轻向下一切,如同斩落了无数人头,顿时后堂之内萧杀一片。 为什么非要站在士族的对立面才能解决问题呢? 士族有养猪之策,那么也自然可以将那些贪婪的士族当猪来养啊…… “文长,如此,可是明白了?”斐潜看着魏延说道。这个计划,最终的执行者就是魏延,有可能是一年后,也有可能是三年五年后,不管时间究竟是长是短,但是如果在这个期间之内魏延被川蜀士族的各种手段腐蚀了,那么这个计划也就不可能顺利的执行,因此斐潜才不得不特意在提前告诫魏延,同时也给其他的将领敲响警钟。 魏延连忙说道:“主公请放心!延定然谨言慎行,不负主公之望!” 斐潜笑着点点头,像是对着魏延说,又像是对着其他三人说道:“川蜀不过一隅,天下之大,岂有尽时?吾辈之志,岂止于此乎?江山风物秀美,何妨放眼量之!” 第1579章 细微之处见思量 许县。 司空府衙大堂。 荀彧依旧在伏案工作。 现在已经时深夜了,算算时辰再过不久就要天明了,而荀彧依旧不停的在处理着各项事务。 临近年关,许县也渐渐的有了些过年的氛围,但是在这个氛围当中,却时伴随着几分萧杀。 自从袁绍南下的消息传到了许县之后,许多人都在看着,一部分人已经早早的缩回了自家的坞堡之内,等待最终的结果,甚至都准备好了向曹操的庆贺礼和给袁绍的见面礼,反正只要准备一份就是,大不了到时候换个礼物清单的抬头名称而已。 其余普通民众,无法潇潇洒洒的弃城而去,只能时留在了城中,新年的气氛和即将而来的兵灾前奏紧密的联系融合在了一处,让人不由得时时刻刻感受着这一份的煎熬,感受着在心房之上的震颤与焦灼。 曹操去了前线,后方不能没有人坐镇,因此司空府内便留下荀彧等人处理内政公务和后勤事务。 天边微微有了些光华,从灰白变成了橘红色,就像是融化的铁水一般。 仆从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更换已经有些失去了温度的火盆,吹熄了几根火烛,然后打上来了一些热汤,奉到了荀彧几人的桌案之旁,动作娴熟且细致。 荀彧抬起酸胀不堪的脖子,活动了一下,出格拉格拉的声响,然后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禀荀令君,已是寅时二刻了……”一名管事轻声回答道。 荀彧端起热汤,喝了一口,然后长长的呼了一口气,看了一眼管事,又问道:“府衙内外布置得如何了?” “回禀荀令君,都布置妥当了……”管事依旧时毕恭毕敬的回答着。 很有意思,也很矛盾,作为荀彧内心来说,更希望这些什么布置新年的物资都能尽数运往前线去,毕竟曹操所在的前线,什么物资都是短缺的,能多一些支援前线自然就是更好,但是问题是毕竟新年也是到了,如果什么都布置的话,难免就会有些人开始嘀嘀咕咕一些什么话出来…… 因此负责转运前线物资的,焦头烂额,负责张灯结彩营造过年气息的,也是忙的不可开交,而这两条线的都汇总在荀彧这里,还要包括那些政治、军事、民生等等,还有些谍报、人事安置,因此几乎每天都是高度紧张,彻夜不眠,也就成为了这一段时间的常态。 一边是新年,一边是战争,这两种氛围奇怪的交织在一起,既相互影响,又相互抽离,形成了许县之处,让人极其无语的奇特一幕。 荀彧要照顾队友,也要防着自己这一方的猪队友,当然,荀彧要是知道猪队友这个词语的定义的时候,定然也是会赞同的,毕竟在荀彧心中,这些猪队友真的是一点帮助都没有…… 或许是从袁绍正式南下的那一天开始,整个曹操的政治体系当中,就出现了许多莫名其妙的事情,原本还算是组成一体的机构,忽然之间感觉像是有了各自的主意,导致曹操荀彧等人每前进一步,似乎都如同在沼泽之中一般,被各种阻力拉扯着,难受之极。 各方面说什么的都有,市坊之间也有些谣言不时流传出来,有些自然是袁绍的一些什么奸细暗子流传出来的,而有些则是不满曹操的猪队友在起哄的…… 这样的局面,在董承的那个时间点上几乎到了极致,如同原本大体上还算是一个人在走,然后转眼之间似乎大腿有大腿的想法,小臂有小臂的主意,然后肚子也有肚子的主张,而作为头颅的曹操和荀彧等人,就要不断的调整各部分的意愿,安抚其中的变化,然后努力的带着这些部位继续向前,抵抗着外部和内部的压力。 幸好,在朝堂之上那一场巨大的波折平息之后,局面多少安定了一些。 汉帝刘协不知道是有了感悟,还是被打击得有些一蹶不振,反正这一段时间都在皇城之中,接连两三次的朝会也没有上朝。 董承之案爆的时候,荀彧等人就紧急碰过头,讨论过这个事情,相互确认了董承之案不能扩大化,必须在短时间内消除影响,仅仅抓一些要就必须停下来,毕竟当下对抗袁绍才是最终要的事情,若是内乱起来,岂不是正好让袁绍捡便宜? 但是对于其他朝堂官吏来说,表面上闭嘴不谈董承的事情自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背后会不会凑在一起,议论是非,就不是荀彧满宠等人能够控制的了,毕竟在很多眼中,董承不管如何,依旧是还有汉帝的国丈的身份的…… 当然,还有董贵人…… 另外还有袁绍的消息,也是让人不安。 从十二月廿一开始,青州袁谭就带着兵马,开始沿着青州往下,侵扰兖州地方,直指徐州,途中烧杀抢掠,就食地方…… 虽然说袁谭进攻的这些区域原本就没有多少繁华之地,破坏的村寨也并不多,距离也还算是遥远,但是对于豫州的这些人来说,不亚于当年的人间悲剧,再一次的降临和上演。 远处的鸡鸣之声传来,荀彧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脚,笼着大氅,看着厅堂之外几名仆从正在打扫回廊庭院,感觉到了丝丝寒意,不由得抱紧了大氅。 正在此时,外面院墙忽然传来了警报之声,然后就有喧哗和尖叫的声响而起,荀彧一愣,旋即怒道:“何事躁乱!?” 立刻就有卫兵从奔至堂下,禀报道:“城外粥棚有奸人作乱!大公子正在当场,已下令戒严捉拿!” 荀彧听闻,脸色忽然大变,叫道:“来人!令夏侯领兵出城!护卫大公子!” 赈灾粥棚,每日放两次粥,早晚各一,若是从时间上来看,正好是早上放粥的时候,曹昂作为赈灾的负责人,当然也不时需要去现场查看督导一番,因此荀彧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这一次的骚乱,多半就是针对着曹昂来的! 等到荀彧带着人赶到了现场,整个许县已经全城戒严,兵卒上街巡逻缉拿作乱的匪徒,因为事突然,长街之上不时有些小规模的混乱和冲突,血色浸染了青石板,就连街道两侧的紧闭的店门木板之上,也有不少血色的印迹。 夏侯充急急而来,身上沾染了一些血色。一开始荀彧以为是夏侯充受了伤,可是听了夏侯充的话语之后,荀彧宁愿是夏侯充受伤…… “……贼匪混于流民之中,见大公子至,便鼓噪而乱……大公子,大公子防备不及,肩头中箭……”夏侯充脸色阴沉得就像是寒冰一般,咬牙切齿的说道,“这些贼匪定然有人指使!某已经下令刑问之!定要找出此等谋逆贼人!” 荀彧身形摇晃了一下,不知是因为初升的太阳有些刺眼,还是因为头晕有些站不稳,不由得以手抚额,闭上了眼,停了三四息之后,才放下手,缓缓的抬起头来。 夏侯充不由得一愣。 在初阳之下,只见荀彧眼中一片血色…… ………………………………………… 山间的寒风刺骨,似乎身上穿了再多的衣物都遮挡不住,只会觉得寒冷似乎从每一个缝隙当中钻进来,轻易的就带走身上的仅有的那些热量。 茫茫大山之中,山林树木都显得很大,映衬得这一行人渺小无比,就像是在蒸饼之上攀爬着的蚂蚁。 越是往大笮而行,便越是没有道路,行走在山林之间,不仅需要辨别方向,还需要一路披荆斩棘,开辟出一条道路来,确实是艰难无比。 西南苍莽,能在这穷乡僻壤生存的人,往往都是凶悍异常,毕竟要和天地斗争,少一点勇气都不成的,因此不管是笮人还是賨人,抑或是什么其他的蛮夷,都不怎么好说话…… 嗯,当然,就算是说话也未必能够相互听得懂。 因此在这一行人当中,不仅是需要携带一些山林野营的装备,还需要带着一些粗盐,毕竟经在这种地方,有时候盐比钱还要更好用。 在征西将军还没有确定开采大笮铁矿这个事情究竟是谁来主持之前,川蜀之中这些大户已经是按捺不住了,便联合起来,先行派遣出一队人马往大笮而去,反正不管最终是谁,都需要开辟出一条道路来的,早一天查勘清楚,便是早一天的获取收益。 中原战火蔓延,川蜀之人也是多有听闻,这个天下即将大变,因此多一个铁矿的意义自然不用多讲。 这一队的领队领,则是李恢侄子李球,而李球的目标,并不是一下子就找到大笮左近的这个铁矿,而是先要找到之前逃进了山林之中的袁约等賨人部落。 袁约之前在阆中一战之后,自己知道跟着刘璋没有什么好处,便带了族人一路进了山区之中,因为后来刘璋刘备之间的事情爆出来,所以也没有人理会这些賨人究竟躲在那个山头之中。 如果不是这一次征西将军说大笮现了铁矿,李恢也不会想着要和袁约这一波賨人重新建立什么联系,对于李恢这些川蜀大姓大户来说,袁约这样的人物就像是一条狗,之前就像是走丢了一样,不算什么大事,现在忽然想起来这条狗还有用,便派出了李球进行寻找,企图抢占一些开矿的先机什么的…… 因此李球等人连新年都顾不上,便带着人进了山。虽然说之前听闻有些賨人出没在左近采买一些物资什么的,但是对于李球来说,要找到这些賨人的踪迹,并不是一件轻易的事情。賨人毕竟有些惊弓之鸟的感觉,搞不好缩在那个山洞之中,再加上西南之地,山洞众多,这又没有具体的什么线索,所以只能是沿着最有可能的方向探索而行。 毕竟人总是要依靠水源的,因此沿着水源寻找,总归是能找到一些踪迹,只不过这山林繁茂,行进困难。 李球眯着眼,眼光沿着溪流不断向前,忽然看见溪流对岸似乎有些异常的地方,不由得叫住了向导,指着那一片区域说道:“快看!那边似乎有条小路!” 山林当中的道路,其实一开始多半都是兽道,毕竟走兽比人更为精明,知道那些道路走起来更加稳妥,没有沟堑落石什么的,后来便慢慢人走得多了,抢了兽路来走,一方面是踩踏,一方面也是有意识的清理,所以植物生长便有了间隔,形成了道路。 向导也赶了过来,朝着溪流对岸望去,“这里好像是有个山洞……” 这里是西南山脉当中的一段,因为有石灰岩的关系,因此有不少的山洞掩藏在山间,就算是熟悉这个地方的土著,也不清楚具体有多少山洞,山洞有多大,那些山洞又通往何处。 李球心中顿时跳动起来,说道:“这条路是新开的么?” 向导迟疑了一下,说道:“我也不知道……毕竟这个地方,本来就来的少……” 李球沉吟了片刻,便下了决定,说道:“走!找一个地方可以过去的,我们去看一下!”不管是不是新开的道路,查看一下总是没有错的。 冬日水浅,再加上这一条溪流原本也不大,因此李球带着几个人很快的翻越到了对岸,然后仔细的查看起这一条山间小路起来。 这一条路大概只有三四个脚掌那么宽,道路两边的草有些倒伏的迹象,明显是被踩踏所致,因此可以肯定这边是有人活动的,而且是经常性的。 “会不会是……取水的路?嗯,应该就是……”向导站起身,皱着眉头,一边查看着周边的山头,一边说道,“如果是要取水……那么一定是在周围了,但是这里林密草多,根本看不见啊……这怎么找……” 阳光正从天空中的白云间照射下来,山野荒凉,只偶尔传来飒飒的风声,偶尔听见一两声的兽鸣,更显得苍凉。 李球眼珠转了转,笑着说道:“不,我们不用上山去找!我们在对岸林后扎营,然后再派人在这里盯着,只要这些人再次前来取水就成!” 妙书屋 第1580章 欲取之必先予之 川蜀之中的夕阳,也是极其美丽的,尤其是当夕阳在群山之巅渐渐落下的时候,更显得有几分特别炫丽之色,就像是夕阳积攒了一票大招,然后在最后一刻施展了出来一样。 随着夜幕的将领,成都城内也渐渐有了灯火。尤其是在城外的军营之中,绵延的帐篷林立,一直延续到了城外水渠之处。营寨之内的火把和篝火堆,似乎如同将天上的星辰也一并扯到了地面,摇曳的火光,晃动着的身影,在三色旌旗之下,提醒着每一个川蜀人,这里,已经是征西的统治之下了…… 川蜀毕竟偏于南方一些,因此一场大雪之后,便没有继续再下,同时伴随着川蜀的整体大体上的平定,商路通畅起来,也带来了原本积压的一些信息和情报,让斐潜多少有些诧异。 徐庶默默的坐在桌案之侧,喝着热茶,等着斐潜看完最新的情报。 徐庶是昨天才从广汉而来,一方面是在川北的事务也处理得差不多了,另外一方面也是即将新政推广到川蜀各地,任重且道远,所以也必须跟着斐潜一段时间,借用征西将军的势头推行原本在关中运行的爵田制度。 在新的这些情报之中,最为显著的,自然就是关于孙策被刺杀的相关详细一些的信息。 孙策这个脑袋瓜只想着简便,讨厌繁琐的家伙,终于是被人暗算了,这个不算是什么太让人惊讶的事情,毕竟按照孙策的性格,这样的事情就是迟早会生的,但是随后而来的一些详细资讯,却揭开了黑幕的一角,让斐潜多少有些感觉到了一身的寒意。 动手的,是江东人,但是在背后的,却不仅仅是江东一处。 这让斐潜多少有些不可思议,另外出现在现场的黄氏强弩也让斐潜觉得有些恶意袭来…… “从这些情况看来,参与行刺之事的,连我们也脱不开干系……”斐潜摇了摇头,有些苦笑道,“这黄氏强弩,究竟怎样流落到江东的……若说没有刘景升在背后授意,某便不信有这般的顺利……” 徐庶点头说道:“刘荆州一来是嫁祸,二来么也是除掉心腹之患,毕竟孙伯符一直以来都是想要讨伐荆襄,念念不忘……此外,据说刺杀人手,是下邳陈氏从庐江召集的……” “下邳陈氏?”斐潜哂笑道,“这下邳陈氏之中,多少有些是曹孟德的手笔吧?” 徐庶说道:“某亦是如此认为……不过么,没找到什么凭证……” “证据?”斐潜摇了摇头,说道,“曹孟德如今正值凶险之时,断断不能忍受后路被孙氏攻伐的,因此……再说了,这种事情,也不需要证据的……” 孙策其实面临的问题,和袁绍差不多,但问题是孙策并没有袁绍的声望和底蕴,因此江东这些士族世家,也不像是冀州一样那么支持孙策。 孙策统领兵马,攻打江东吴郡也罢,建业也好,甚至是庐江这些大体上属于江东区域的地方,江东士族都比较乐于资助,因为江东士族在被北方的士族排挤的过程当中,已经是如同荆襄一代的士族一样,相互联姻成为了一个大体上的利益集合体,因此孙策要替他们完成各地从分散到统一的过程,这些江东士族的利益集合体并不反对,甚至还有些欢喜,毕竟其中有些人,早就想要这么干了。 然而随着江东大体上的统一,孙策开始准备要向北进军的时候,江东这一波人就不怎么愿意了…… 原因很简单,孙策有当年项羽的雄姿么? 莫须有。 那么项羽当年没能做到的事情,孙策凭什么一定能做到?更何况当年项羽北进,荆州冀州豫州等等地区都基本上是望风而降,只需要对付先秦就好了,而孙策北进,就算是干掉了刘表,还要不要打曹操? 打完曹操了,细不细还要肛袁绍? 肛完袁绍了,接下来还要怼征西? 这样一来的话,什么时候算是个头? 因此江东士族就不干了,觉得不划算,认为孙策当下应该采取的最好策略就是在江东稳固,然后看着北方先打生打死,等到最后一个或是最后两个的时候再来决定是加入还是依附…… 然而孙策那个暴脾气,哪里愿意坐着干等? 于是乎,自然是谈崩了,然后孙策就开始琢磨着要再抓只猴子,可是这一次,猴子露出的獠牙。再加上孙策若是北上,无非是三条路线,一个是攻荆州,一个是攻豫州,一个是攻徐州,而这三个州郡,都不是什么好选择。 作为孙策来说,当然第一选择就是攻荆州,但是问题是荆州水军和江东水军相差无几,强行攻打的话基本上就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不怎么划算,再加上孙策和荆州有仇,但是江东士族和荆州却没有什么仇恨,相反还有不少人有联姻,甚至还有些人是之前找过庞德公学经的,这要是动起手来,多少颜面上过不去,因此江东极力反对,不愿意支持。 那么豫州和徐州么,比较起来自然是徐州更弱一些,如果从庐江向上,就可以进攻下邳,这样的消息传出之后,然后下邳陈氏就急了…… 于是乎,在孙策大大咧咧的表示年后要准备进军北上,并且遭到了反对仍然表示坚持,还扬言要杀一只江东猴子来祭旗,沟通无效之后,一个由下邳陈氏牵头,曹操背后推波助澜,刘表授意提供强弩,江东士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局面就形成了。 “孙伯符……”斐潜轻轻敲了敲桌案,说道,“只是重伤?尚未有死讯?” 徐庶点了点头说道:“重伤,未死。不过就算是浆养,恐怕也需经年……” 斐潜沉吟了片刻,缓缓地摇头说道:“不,孙伯符恐怕是……没有康复的机会了……” “主公之意是……”徐庶愣了一下,思索了片刻,也点点头说道,“确实如此,打虎不死,必遭其害……” “欲取之必先予之……”斐潜摇头说道,“孙伯符此番也是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士族世家哪里可能会只凭借两句话,便兜头就拜,然后心甘情愿奉上所有财产,任凭主公打骂驱使依旧无怨无悔? 贪懒谗,人性这种东西,不管古今,都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差异的。 早在入主关中的时候,斐潜就已经和李儒有过一次深刻的沟通交流,对于当下的士族世家也是越的感触深刻,不管是川蜀大姓,还是江东世家,其实有一点是共通的,就是利益,家族的利益。 为什么斐潜在川蜀没有太大的阻力? 那是因为川蜀士族大姓们,基本上都认为在征西将军统治之下,整体来说利大于弊!因此这些家伙基本上还算是配合,尤其是在斐潜抛出了一个铁矿的消息之后,也几乎立刻将这些人的注意力全数集中在了新矿场的利润上,再加上贸易的不断深入,对于川蜀大姓大户来说,新田政和清查人口的痛苦,似乎也不是不可以接受了…… “爵田制,一定要施行……”斐潜说道,“关中爵田,多半来自陇右并北的羌人和鲜卑,那么西南川蜀,要行爵田,就必须要有一个目标……” 徐庶点点头,然后捋了捋胡子,表示这个事情他门清,“还是用关中的办法,先开辟新田授予入川有功将士,然后再征讨周边,分出些田亩授予川蜀大姓,然后收集不法之徒……” 如今军队基本上还在川中,而且交战的时候也大量扩充了军队,这个时间便一方面将精锐挑选出来,一方面让这些集中起来的人力开垦新田,然后将集中开垦出来的新田交付给在川蜀中有功的将领和兵卒作为奖励,川蜀大姓大户自然没有任何意见。 于是爵田制度便向前偷偷进了一小步。 大笮的铁矿能不能顺利量产,什么时间能够完全产出,斐潜也并不清楚,但是至少可以肯定一点的是,只要西南商路一开,除了大笮之地之外,还有交南的香料,稻米等等,肯定可以给川蜀的这些大姓大户找到新的征战目标的,而这些目标的奖励,自然依旧是爵田。 川蜀之然也就自然像是关中士族一样,对于这些爵田欣然接纳,而跟随而来的爵田制度也就算是站稳了脚跟,接下来就是养一头肥猪,杀一头,再养下一头…… 封建王朝最大的弊病就是土地,而土地这个东西在封建时代是流通性极差的,新王朝手中有大量的土地,分封的过程当中自然四海升平,但是随着朝廷手中的土地越来越少,地方势力越来越强,自耕农越来越少,大地主越来越多,矛盾动乱就不可避免的产生了。 虽然朝廷有查抄处死某一个士族世家,然后重新分配土地的权力,但是这样的权柄在士族联姻和地方势力庞大的前提下,会越来越无力,甚至被地方士族倒逼也也不少见,所以基本上来说,原先的土地政策,流通最终都会卡在了士族大姓手中,朝廷无法有效的回收土地资源,也就无法真正的让土地流通起来。 然而爵田制度就在一定程度上让土地在特权阶级里面流转起来,就像是商品一样,不流通就会导致产品积压最终公司破产,只要流通起来,整个公司就可以维持经营下去。 “另外,爵田授予的时候,要注意错开时间……”斐潜提醒徐庶说道,“兵卒零散田亩倒也罢了,士族大姓的数目庞大,不可一次性授予太多,以免尾大不掉……”爵田授予的时候自然是人人都开心,但是要收回的时候当然就不乐意了,如果说时间错开,便有了各个击破的空间,毕竟这一家要收回来的爵田,有可能是准备授予下一家的,那么这些士族大姓之间就不可能形成完全一致的合力。 欲取之,必先予之。 当然,以武勋为基础的爵田制度,很容易就会走向帝国制度,而当帝国吃成一个巨大的胖子的时候,也就面临着分崩覆灭的下场了,但是中央技术的提升,却能将这个过程延长,至于能拖延多久,斐潜自己也不清楚…… 整体来说,就是四方不断的向外夺取占据资源,然后中央利用这些资源攀爬科技,反过来压制和反哺地方,就像是后世的一句名言一样,只要吃得够快,热量就追不上,而一旦坐着不动,混吃基本上就是等死…… “主公,那么明日择选……以谁来主持大笮之事?”徐庶问道。 斐潜微微笑着,问道:“元直以为如何?” 徐庶捋了捋胡须,平稳的说道:“何必择之?兵分两路即可……” 斐潜哈哈大笑起来,点头说道:“某正有此意!” 评定这个事情,说那一个好,不就是上级嘴歪一下的事情么?正所谓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 之前说什么让各人回去写策论什么的,其实一个是缓兵之计,斐潜也要等周边稳固,徐庶将兵力收编汇集,二来也是让这个事情酵一下,使得更多川蜀大姓知晓,并且投入到这事情当中来,第三方面则是以此事将原本的川蜀官吏,人为的切割成为两部分,一部分是新擢升的亲征西一派,这些人没有资格参与这个事情,而另外一派没有擢升,或者说提升并不多的川蜀大姓,有这个甜头吊着,也不会立刻感觉到巨大的失落痛苦…… “一路由吴、刘为主,领丹阳兵,自成都西进,沿金河而下……”徐庶也没有等斐潜问一句答一句,径直便将自己的考虑说了出来,“另外一路则由假建宁太守李为,引川中兵,自建宁而西……” 斐潜点点头说道:“正合吾意。”老让张飞呆着闲着也不算是什么好事,让他去山里头折腾去,毕竟如果将吴懿和刘备归为一路的话,那么这一路能拿得出手的将领必然就是张飞了。虽然张飞武勇较高,但是李恢那边,不是听说已经有人偷偷的就进山了么,因此两个方面多少也算是打平,就看后续展了。 “对了,这些时日,川蜀这帮家伙送了不少的财货,还有不少的歌姬舞姬……”斐潜忽然想到了另外一个事情,轻轻敲着桌案说道,“张徐二人收了些兵甲,钱财和歌姬都没有收,叔业呢,收的都转到我这里来了……文长么,倒是来者不拒……元直你觉得,文长这其中……有没有一些自污之意?” 第1581章 内学谶纬八十一 魏延收受礼物,这样的行为究竟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 这的确是一个问题。 魏延本身能力是不错的,但是性格什么的肯定也有一些缺陷,否则当年刘备也不会选了魏延做汉中太守,因为刘备知道魏延一定有能力,但是也一定是个孤臣,不管是川蜀还是荆州,那一边都不会容他,他也不会和什么人拉帮结派……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魏延本身并不是一个笨人,所以当下魏延表现出这样的行为,虽然斐潜之前处理了一下,但是并不表示就没有后续。 一般情况下,作为上位者来说,喜欢什么样的手下呢? 先必然是能办事情的,光吃饭不动的,谁也不会喜欢,那么在能办事情的前提下,当然是选择自己可以控制得住的…… 这也是人之常情。 因此,从这个角度来看,魏延的这个行为,颇有些将把柄送到斐潜手中来的意思,毕竟真要收财物,何必表现得如此急切毫不掩饰? “一时之间,也不好决断……”徐庶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缓缓地说道,“此事,庶会留意……” 斐潜也点点头。他特意和徐庶讲这个事情,就是因为接下来徐庶和魏延将会有较长的一段时间相互配合,必须要对这个事情有一个底数。 如果魏延是无意的,那相对于来说,简单一些。除非斐潜不用魏延,否则就说明魏延在这个方面上面是一个弱点,不仅需要魏延本人注意,也需要徐庶在这方面留心。 反过来,如果魏延有心的,那么说明魏延企图掩饰一些什么,或许是野心,或许是之前做的某些事情,亦或是什么其他方面,同样也是需要徐庶关注。 若是魏延真的属于自污,无疑就是一个领兵将领所能交出的最好把柄,毕竟当下魏延年岁尚轻,又统管了川中的大部分的兵卒,但是魏延如此一来也是表现出没有安全感的心态,也是需要徐庶加以留意。 但是不管是哪一种,都需要后续观察魏延的行为来做判断,也需要徐庶加以注意。 这样一来,魏延作为前排关注川蜀,徐庶在后面看着魏延,再加上另外布置的一些事项,川蜀大体上才能确保安定,也才能放心。 斐潜点了点头,又说道:“待冬日一过,便调河东关中女婢入川,择军中良家子配之,以充地方……至于川蜀之女么,便送往关中就是……” 徐庶表示记下。 如此相互调换一下之后,也就基本上斩断了原本之间的联系,自然也就大大减少了可能存在的一些问题。 比起魏延的个人问题来,现在川蜀之中,更为突出的,就是如何在不影响整体局面的前提下,削减川蜀士族的力量,进行整体政治制度的变革。 而想要变革,就必须知道往那个方向改进,并且也要知道关键的阶段节点在哪里。 和关中不同,川蜀这些年并没有遭受多么大的破坏,因此在地方之上,川蜀大姓大户的力量还是很强大的,这种力量会在斐潜大军驻扎的时候潜伏下来,而等到斐潜带着军队走了,又会像是土拨鼠一样从洞里面冒出头来。 这是正常的士族大姓的操作,而且也已经是这么做了两三百年了。 可以说在整个东汉期间,因为缺乏制衡世家士族的力量,所以皇帝不得不采取扶持外戚和宦官来,甚至动党争,却依旧没有取得良好的效果。这样的局面持续到了东晋年代,很多皇帝也过着像是白痴一样的生活,不是他们不想,而是不得不如此。 当然,也不是说世家士族就是不好的,至少在文化传承方面,世家士族的的确确做出了极大的贡献,虽然他们的本意是想要垄断知识。 征西将军斐潜当下推进的策略,就是要改变这种状况。想要抑制这些士族世家,仅仅是倚靠单方面的力量是不足的,必须多管齐下,让这些士族世家难以兼顾…… 如果仅仅是职位上面的压制,对于这些士族来说,除非是他们有机会入主朝堂,否则谁主政天下并不重要,反正都要需要他们进行掌控地方,这种情况有点像是黄牛这个群落,专门摄取供不应求的时候产生出来的额外收益。 当然,有一些人会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不就是杀么,大刀一挥,爽就行了。但是其实制约和制衡的本意是对私人的控制,是对“家国天下”这种理念的规范,而不是要清剿整个的阶级。 虽然说破碎了,是可以再建,但是破碎的代价是巨大的,会导致巨大的文化,技术,思想等等方面的损失,而这种每一次的破坏都回带来巨大的文化,技术,思想的损失,是整个华夏文明的最大苦痛。 所以斐潜现在推行的制度,不是打破,而是变革。变革就像是治病,而不是直接将病人砍杀或是活埋。 不管是什么政治制度,只要是有阶级,必然有其既得利益者,而这些既得利益者的存在,又往往会因为其个人的私欲破坏原有的制度,最终使得制度崩溃,这种事情很难避免,就像是人体内部的癌细胞,时时刻刻都有出现,一旦免疫系统漏了一个半个,然后展起来,不过在这些癌细胞当中,有一个很有意思的部分…… “谯氏……”斐潜沉吟一下,低声说到了最后一个问题,“川蜀之中,今文经学极盛……与董谯二人脱不开干系,需寻其破绽而乱根基,方可久安……” 徐庶缓缓地点点头,面容严肃。 “譬犹画工,恶图犬马,而好作鬼魅,诚以实事难形,而虚伪不穷也。宜收藏图谶,一禁绝之,则朱紫无所眩,典籍无瑕玷矣。”斐潜喃喃的念了一段,然后摇了摇头说道,“收禁之策,如防川也,立意虽善,然不可取……” 徐庶默然,微微叹息一声,久久不语。这个事情还真是个大问题。 斐潜所引用的那句话,是东汉张衡说的。大多数人印象当中,对于张衡似乎就是个搞机械的理工男,然后埋头弄了什么浑天仪之类的东西出来,但是许多人根本不知道,其实张衡不仅机械方面有成就,在文学方面也不差,比如《二京赋》、《思玄赋》便是其代表作,其中也有一些针砭时弊的上疏,而《请禁绝图谶疏》就是其中名震天下的一篇。 张衡认为,八十一篇谶纬图鉴根本就是祸国之源,应该全面禁绝。当然,此言一出,便是如同捅了马蜂窝一般,而且还是八十一个马蜂窝。 《七经纬》、《论语谶》、《河图》、《洛书》等合称为“谶纬”,共有八十一篇。谶是神的预言,谶书是一种占验吉凶的书,比如像是河洛,而纬是经之支流,衍及旁义,纬书就是依傍经义,是神学迷信、阴阳五行说与经义的结合。 谶纬之学的创者,自然就是大名鼎鼎的董仲舒。 天人感应么,没有神秘感怎么行? 随后,在《白虎通义》之中,全面确立了谶纬的地位,让谶纬与今、古文经学迅结合,而且在引征经典时,凡是有经有纬的,通常是先引谶纬,后再引经书。谶纬成为决定国事的本源。凡经说上的分歧,甚至国家的礼乐制度、征伐战争,都要以谶纬决断,谶纬决定一切纷争和犹豫不决的事情。 谶纬被尊为秘经,孔丘秘经,为汉赤制,号为内学,是孔子的心传,微言大义所在,是儒学的精髓,具有正宗的权威性。到了光武皇帝,更是以图谶宣布于天下,在他的极力倡导下,众多儒生争相趋从,侈谈纬候,妄言图谶,所谓“学孔子《七经》、《河图》、《洛书》,内外艺术,靡不贯综”,这成了汉代士族子弟,尤其是今文经学家的共同风尚和特色,就像是后世某段时间内,不挂个洋名的商品都觉得土掉渣一般,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一时间谶讳之学如日中天,盛极一时,至今不衰。 开始的时候,儒家拿着谶纬这个武器却是很爽,就像是开挂一样,捅翻了法家,干掉了黄老,顺便扫平了方士和墨家,还穿上了神秘的外袍,反正说什么都有图,最终解释权在手,天下可横行。 斐潜之前为何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用些什么祥瑞来谋福利,最根本的原因就在这里,纵然有很多人知道这个什么狗屁祥瑞是怎么一回事,但是依旧捏着鼻子哈哈呵呵的认下来,因为在当下,谶纬依旧是占据很大的主流意识层面。 对戳纬的态度和掌握谶纬之学的水平高下,早已成了大汉士族子弟的一项指标,这个指标甚至能影响其在朝廷的当中的职位高低。 今文经学和谶纬几乎已经合而为一,凡今文经学硕儒无一不是谶纬大家,而古文经学因为着重于章句训诂,以经史释义,从本质上排斥谶纬,所以一直受到今文学家的极力抨击和贬斥。 同时,需要强调的是,并不是今文就不好,古文就好,相反也是一样,只不过是因为时代的展,需求有变化。 最早的时候只有古文经学,而这些经学隐晦难明,甚至因为传承的原因缺文少字的,所以儒家想要壮大自身,打翻竞争者,不仅是偷偷摸摸的从别人口袋里面掏了些东西装成自己的,还杜撰出不少东西来,谶纬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在当时整体文化水平不高的情况下,相比较而言更为通俗易懂一些的今文经学,就成为了大汉治理民政的标准,比如以《禹贡》治理河川,以《洪范》察知天变,以《春秋》判决案件,以《诗》引为谏论等等,今文经学早期不仅对大汉,甚至对整个华夏文明的展,都有巨大的推动作用,而仅仅依靠隐晦难懂的古文经学,是远远做不到这一点的。 不过,随着时间的展,以谶纬为基础的今文经学就开始变形了。每逢灾患战乱,天子和大臣们不是先考虑如何解决危机保护社稷和百姓,而是以谶纬之言欺骗百姓,自欺欺人,最后导致祸乱愈演愈烈,国势日衰。而在军队之中,每逢战事不是整训军备积极应战,而是先用谶纬蓍筮预测胜负,结果自然也是可想而知。 “加之光武以谶纬而兴……”斐潜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河图赤符伏,角逐天下鹿,故而纵然迁都雒阳,再建学宫,亦不得绝谶纬……” 徐庶点点头说道:“光武定图八十一,亦属无奈之举也……殊不知如此一来,天下乱,谶纬必然四起……” 光武皇帝一统天下后,痛定思痛,随即宣布图谶于天下,把图谶八十一篇作为定本正式公开。这一方面维护了谶纬的尊严,提高谶纬在大汉至高无上的地位,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防止奸佞阴谋再造谶纬祸乱国家,以至威胁社稷稳定。 然并卵。 比如近一些的黄巾之乱,那个响彻天下的口号,其实就是一句杜撰出来的谶言。还有像是“代汉者”,不知道将多少人带到沟里去了。 因此斐潜不得不防。 尤其是当下川蜀,像是谯并这样以谶纬为幌子的大有人在,当下斐潜势头强盛,加之兵马于城下,自然老老实实,但是如果说斐潜离开了川蜀,再加上前线吃紧什么的,然后这些家伙也搞出一个什么谶纬来,就相当不好玩了。 粗浅一般的方法自然是如秦始皇那样,抓一个杀一个,自然也就消停一段时间了,但是实际上这样做并不能解决多少问题,甚至会引更多的矛盾。 “青羊肆三月方可成……”斐潜轻轻敲了敲桌案,露出了一丝笑意,说道:“某打算在青羊肆一侧,新建谶宫,立八十一图,并征谯氏为其宫祭酒,并设谶学……” 徐庶一愣,旋即明白过来,说道:“主公此策甚妙!此事便交给某就是!” 两人相视,不由得都笑了起来。 三日之后,便有川蜀子弟上疏,言光武八十一内学传承至今,多有勘误,恳请征西将军拨乱反正,纠明清理云云,旋即引起了川中子弟的议论。 反正刚好是新年前,大多数人都处于闲在家中无所事事的阶段,因此这一条消息扩散得非常快,再加上川蜀原本谶纬的氛围就非常的浓厚,因此越来越多的人便加入了这样一场争论的过程中来,和大铁矿一起成为了晏平四年年末,在川蜀最大最热闹的两件事。 第1582章 子不语怪力乱神 晏平五年再过两三天,也就到来了。 对于大部分的大汉官吏来说,猿猴的生涯还是比较惬意的,不仅有五日一沐休,还在春节、冬至各放七天,算是双黄金周了,再加上夏至也放三天,清明四天,中秋腊八也是三天,还有元宵,正月卅,春分秋分,立春夏秋冬各一天等等,这些时间都放假。 大汉的学生呢,有授艺,呸,授衣假还有田假,各有十五天,算起来和后世差不多一样吧。 当然,汉代的猿猴放假这个事情么,还没有正式写入律法当中,除了冬至春节夏至三个节日是铁定要去洗澡的之外,另外的时间一般都是当地主政长官决定,甚至比如说该到了上班的时候,然后出门撞见了一砣米田共,甚至是见到一只狗一只猫,都可以大刺刺的说今日不吉利,掉头回家,再推迟一天上班。 至于什么各种原因,然后托病不办公的大猿猴,少者三四天,多则十天半个月不出门的,更是属于正常操作…… 至于当下的川蜀么,什么事情也都是斐潜说了算,正值一来也要促进川蜀经济,二来也要让辛劳了许久的兵卒多少放松一下,还有其他两个方面的原因,斐潜决定索性准备放了十天的长假,从十二月二十八日起一直到一月初七,统统放假。 川蜀竹子多,所以爆竹就多,从二十八开始,零零星星的就有爆竹声衬托着成都左近的热闹气氛,到了年三十的时候,将会达到高峰,从早到晚响成了一片,烧掉的竹节至少可以绕成都一周。 当然,新年第一天的第一个时辰是不能点燃爆竹的,因为这个时间是属于皇帝的…… 大大的福字高高的张贴起来,述说着普通百姓最质朴的愿望,过去一年当中,或许有悲伤的,或许有欢喜的,但是终究已经过去,新的一年到来,也就暂且忘记,然后仰头看向了未来。 战争会搅乱许多东西,也带来了很多。 成都扩建工程已经基本上敲定了,原本的城区将作为西城,然后再东面扩建出一个新的城区来,对应将来的贸易和经济展需求,大体上的地址什么的已经敲定,就等着新年一过,便6续开始动工。 若是没有大笮铁矿的刺激,这些川蜀大户也未必会那么爽快的同意出工出力来建设新城,但是有了将来可期的利益的时候,暂时眼前付出去一些投资,不是很正常么,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当然,相比较在二十八这一天,在晏平四年的最后一次碰头会当中决定下来的其他事情,扩建成都城就显得有些小了,甚至没有泛起多少的波澜。 甚至连在青羊宫旁边,同时修一个谶宫的事情,都没有引起太大的关注,许多人,就连谯并本人,都以为这不过是斐潜想要提他自己造势的前奏,所以谯并乐呵呵的也接受了征西将军斐潜的征辟,正式的成为了滚烫出炉的谶宫祭酒,将在正月初九主持开年大祭,根据内学八十一谶图,推荐十二星座全年运势云云,咳咳,反正差不多就这个意思…… 重头戏,依旧还是大笮铁矿。 这一次斐潜拿出了自己之前简要写的那些要求和基础措施,其实很多时候,古代人的智慧并不差,但是在统筹学上面多少会短缺一些,这个主要还是接触的事务有一定局限性的原因。 就像是愚公移山,古代可能认为这个是一种坚持不懈的精神,但是随着时代的变化,社会的展,除了原本的坚持本意之外,解决门口大山的问题可能有其他的方式,比如挖隧道架桥梁,甚至还要考虑水土流失什么的,还可以有反向的思维模式,比如开个农家乐,让城里人往乡下跑…… 当然,这就是一个比喻。 作为后世的习惯了分工协作的斐潜,将工程进度表悬挂出来的时候,顿时就引出了一片厅堂之内所有大小官吏的抽气声。 斐潜咳嗽了两声,然后让徐庶代为阐述。 和后世那种具体到每一个项目,每一天进程的项目表不同,汉代大体上因为不可控的因素太多,所以想要具体到非常细致的天数,还是有些困难的,但是就算是如此,看着同时成立的几个项目小组,然后各个分工明确的具体事项,相对应的交付时间和对象,包括刘备在内的许多人依旧是不由自主的长大了嘴,目瞪口呆…… 在座的,基本上都不傻,包括刘璋也是一样,在见到了项目图表之后,几乎立刻意识到了这个是一项相当重要的工程统筹技能,各个伸着脖子,静静的聆听徐庶的讲解,生怕漏掉了一两个字。 这些年头,虽然听闻征西将军在关中并北搞风搞雨,也或多或少的听到征西相关的一些传闻,但是包括刘备在内的许多川蜀士族官吏,在这一天,才算是真正体会到了自己和征西民政工程上面的差距。 许多人不由得默默的吞咽着口水,然后瞪着眼,宁可眼球都瞪酸了,也不愿意多眨几下,就是为了将这一幅悬挂着的工程进度项目图记下来,然后回家详细研究,最好吃通吃透,成为自家的传承。 在箍木桶都能成为一门家传手艺轻易不传授的汉代,统筹规划基本上只有相当高级别的家族领袖层面的人才有些落于纸面上的东西传授,很多普通人,比如大工匠什么的,这些人虽然脑海当中有这样的概念,但是难以形成文字上面的直接表达,就好像是知其然而不知所以然,因此在这样的前提之下,一份基于后世的详细大笮铁矿建设项目分工表,就足以横扫一切,让川蜀各人相形见绌了。 随后斐潜又装模做样的点评了一下关于吴懿刘备一派和李恢费诗一派的大笮策论,表示都写的不错,难以评定上下之别,就干脆暂且并列前茅,让两派分别回头准备,然后谁最后能在大笮建立军寨稳固矿产了,便为第一,成为这个项目的主要负责人…… ………………………………………… “厉害啊……” 刘备回到了住所,坐了下来,愣了半响,显然是依旧惦记着早上的议事内容,久久的才长叹一声,“这个征西,果然厉害……” 张飞咕嘟嘟的喝着水,闻言也是憋屈了半天,心中虽然也是有些震撼,但是嘴上依旧不松口,眼珠左右转了转说道:“这有什么?大哥比征西更厉害!” “嗨!”刘备摇头笑了一下,说道,“如今方知啊……真是如今方知何为各司其职啊……” 没等张飞继续说什么,刘备摆了摆手,继续说道,“之前我们怎么做呢?比如说修城墙吧……这个我们在新野也做过,当时是怎样?先找民夫对吧?用了多少天?有的先来,有的后到,这就延误了两三天,然后呢,要采泥,转运,夯土对吧,采泥出来才现了泥不合用的,转运时现车辆不足的,夯土时现器具顺坏的……都是小事对吧,我们也很快都解决了,但是前前后后这些一点点的耽误加起来……呵呵……” “三弟你再看看征西这个,就前期开拓道路,也要用民夫对吧……”刘备指着他所记下的那些项目说道,“你看看,车辆谁负责,什么时候到位,工具谁负责,什么时间送到那个地方,然后民夫谁管理,初期多征调,然后到了二月二,民夫尽数转为春耕,换成辅兵向前开道……” 很多事情,在一些人眼中,或许很简单,很平常,甚至不值得多说一句,但是在没有做过的人面前,却会很难。就像是扫地,绝大多数人都懂,但是叫一个幼儿园大班的,或者是一年级的小朋友扫地,立刻就会看到奇形怪状的各种奇葩扫地模式出现了。 游侠出身的刘备,在民政方面的能力,因为没有学习的机会,所有的经验都是他在担任高唐和平原县令的时候一点点学来的,所以实际上谈不上多么的高明。见到了征西当下如此详细的分工协作的方式方法,自然是赶快捡起来如获至宝一般。 “三弟,”刘备对着张飞说道,“此次你和元雄一同西进,脾气可要收着些!切切不可犯浑了!” 张飞瓮声瓮气的应答了一声。 正如斐潜所预料的一样,作为刘备而言,绝对不甘心手中没有任何兵卒的统领权,而这一次西进大笮,自然就是重新领回兵权的绝佳时机。不管怎么说,作为笮人賨人等南蛮出没的地区,战事自然是无法完全避免的,自然需要兵卒人马控制局面,因此也就是刘备等人光明正大的重新获取一定兵权的最好机会。 “三弟,此事干系重大……”刘备还是有些不放心。 “大哥!”张飞抖着刚针一般的胡子,“放心好了!俺老张这次肯定小心!小心再小心!大哥你放心!” “呃……”刘备叹了口气,“好吧……” ………………………………………… “谯祭酒!恭喜,恭喜啊!” 左慈笑得就像是一朵花一样。当然,是老花。这样的笑容在别的人身上,多少有些猥琐的感觉,但是在左慈这样分分钟都在装扮的职业人士脸上,长长白须飘动着,只有体现出无尽的慈悲和善。 谯并微微瞄了一眼,拱手还礼:“见过左真人。”态度不偏不倚,甚至有些微微的冷淡。 并不是谯并不开心,而是因为作为青羊肆的新邻居,谯并对于左慈并没有什么太多的兴趣。和大多数迷茫的百姓不同,加上谯并本身就是研究谶纬出身的,自然对于左慈的什么道法不感兴趣。 谯并婉拒了之前的征西邀请,表示自己身体不好,不适宜去并州之后,以为自己恐怕还要再等上一段时间,反正这个事情,也是属于正常操作,要不然他师傅怎么会有董十辟的称号呢…… 结果没想到征西居然要搞一个什么谶宫,然后再次邀请他作为祭酒,这一下,谯并就不能拒绝了,原因么,很简单…… 左慈呵呵笑着,用手捋着胡须说道:“老道此处新到了些好茶……呵呵,不知谯祭酒有暇否,可否共饮之……” 谯并一本正经的说道:“得征西大任,建此谶宫,岂能擅离……望左真人莫怪……” 左慈微微点头,然后笑着说道:“正是,正是,如此老道就不打搅谯祭酒了……告辞,告辞……” 谯并点头说道:“左真人好走。恕不远送。” 左慈呵呵笑得慈眉善目,缓缓地回到了青羊肆之后,等一个人坐在了清修静室之中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才算是彻底的扔到了一旁,三角眼立了起来。“谶纬之术……哼哼……” 谯并瞄着左慈走远了,也是冷笑了一声。 一旁默不作声的来敏走了过来,说道:“谯兄,左真人……可是号称神通三千,大道通达之人啊……” “子不语怪力乱神!”谯并傲然说道。 来敏嘿了一声,脸上的表情多少有些怪异。 谯并没有看来敏,而是盯着正在修缮修建的谶宫的工地,说道:“川中正值多事,若你我擅离,此地修缮出了差池……” 来敏目光顿时一冷,然后转向了一旁的青羊肆,说道:“谯兄之意是……” 谯并说道:“某没什么意思,但需小心为上。” “善,谯兄言之有理……”来敏沉吟了片刻,又说道,“不过征西有令,欲从内学之中推算得来年运势,这个……万一……” 谯并微笑着说道:“圣人之言,蕴含大道,吾等凡夫俗子,只能揣测其万一……征西之意么,也不过如此……听闻征西有隐鲲之号,当下既见大川,自当化鹏……” 来敏恍然而笑:“自当如是也!若不是谯兄提点,某竟不得悟也!所谓川中运势之说,不过托言尔,若真有化鹏之语,自然就是运势极佳了……啊哈,哈哈哈……” 谯并微微笑着,也是捋着胡须,不知不觉当中,他摆出的笑容,竟然和方才左慈的模样有几分的相似…… 第1583章 月光如水照缁衣 从雒阳到官渡,从白马到酸枣,一次次的战斗,一次次的流血,从讨伐董卓的那一刻开始,河洛和兖州就基本上陷入五六年的战争期,甚少安宁和平静,导致原本在这里的村寨全数破落,上千上万的此地居民要么被抓民夫,死在了战场之上,要么居家迁徙,死在了道途之中,余者寥寥。 空置的房屋成为了鸟兽的居所,败坏的门楣在黄昏之中勾勒出诡异且死寂的线条,老鸦在枯干的树枝上时不时的叫着,“啊……吖……” 失去主人的野狗红着眼睛流浪着,不知道是因为血污还是脓包,野狗的毛肮脏的粘连在一起,流着口涎。 就连许久不见的狼群,似乎也重新出现在这一片毫无人烟的土地上。 荒漠之中,黄骨粼粼。 官道两侧的杂草,因为久未清理,已经蔓延到了路面之上。 几匹快马从远处而来,带起一股烟尘。领头的骑兵一脸尘灰,鼻子眼睛眉毛上全是土,汗水冲刷出一条又一条的印迹,显然已经是奔驰已久,疲惫异常,但是依旧咬着牙,催促着同样吐着白沫的战马继续向前。 跟着驰骋的骑兵向前一段,便远远的在视线的尽头,出现了一座庞大的兵营,骑兵已经是说不出话来了,只能是再次拍了拍战马汗津津的脖子,指了指前方。 这里是无名渡口。 因为原本连着官道,有官府修建的码头,因此便叫做官渡。 “咚!咚咚!喀拉!哗……”沉闷的声音混在水声当中,沿着河道交错响起。 一队曹军兵卒,沿着河道散开,站在河岸边上,用大锤或者是铁斧,亦或是用绳索简易捆扎的方石头,砸在河边形成的薄冰上,将冰面翘裂凿开,白色的水汽混合着碎冰,在河道边升腾而起,成为了每日固定的景色。 曹军大营,临近渡口。 虽然说袁绍大军在白马并未进军,同时兖州之处也不像是冀北一样,滴水成冰,但是既然在此有结冰的迹象,那么谁也不能保证若是留着这个冰面不清理,随后会不会成为袁军突袭的凭借,便只能是日复一日,不断的派人开凿,直至春暖花开的那一刻。 原本这里是不应该结冰的…… 曹仁带着一队巡骑,沿着河岸而来,在渡口之处停了停,扭头望向了远方。 袁绍大军很诡异的没有继续逼近的动作,这让曹仁,甚至曹操都有些心惊肉跳,不知道袁绍葫芦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药,但是又不能说大刺刺的舍弃这里的地利,然后主动上前迎战,毕竟实力对比,依旧是曹军较弱。 嗯,当然,官方的宣称,依旧是胜券在握,在这里驻扎,只是为了体恤兵卒,不欲兵卒在寒冬之中跋涉辛劳…… 马蹄声传来。 曹仁先是看向了袁绍那边的方向,搜寻了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并不是在那一边,便连忙又扭过头来,神色微动。 “将军……将军?”曹仁的护卫问道。 曹仁拍马向前,并未答话,护卫也连忙跟上,进了曹军大营之内。 寒风之中,旌旗席卷,兵甲森然。 曹仁下了马,将缰绳甩给护卫,大步向前,不知道为何,曹仁在听闻了马蹄声之后,便是心中一阵乱跳,心绪不宁,似乎预感着有什么事情生了…… 而且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子孝来了?” 曹操依旧坐在中军大帐之中的作案后面,批阅着公文,见到了曹仁进来,也就是抬了抬眼,然后依旧低着头,手上不停,依旧像是往常一样,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巡查可有所得?” “启禀主公,未见袁军动向。”曹仁拱手说道,迟疑了片刻,又补充说道,“要不要再派些精锐斥候,前往袁军大营打探一二?” 曹操没抬头,手中继续批复着,然后说道:“不必。袁本初兵马未动……因其子感染风寒,不良于行……” “啊?”曹仁愣了一下。要是袁绍感染风寒,然后不能举兵南下,曹仁多少还能理解,这袁绍不趁机会进军的原因竟然是他儿子生病了? 曹操抬手,似乎要从一旁的情报当中拿什么的模样,却抖了抖,然后将最上面的一封拨到了一边,从下面抽出一封,让护卫递给曹仁。 情报不是从袁绍大营当中传出来的,而是从邺城传出来的,然后辗转到了许县,再从许县而来。 军营当中戒备森严,通常又有游骑巡弋左右,像是故意留下什么书信情报的,在没有事先约定好的情况下,谁知道留在那块旮旯石头树皮下啊?就算是事先约定好的时间地点,想要找一个合适的借口,又要躲避巡查的骑兵,还要找到合适的借口出营寨,将情报放到恰当的地方…… 反倒是从后方传递出来,只要避开兵线,便相对容易一些。 邺城当中的情报也很简单,一方面说明了袁绍在调动兵粮组织后勤运输,这个是正常的操作,没有什么特别的,唯一特别的就是在这一次的兵粮转运当中,还带上了邺城之中的几个有些名气的医师一同南下。 然后又有传言说袁绍生病了,顿时冀州一片哗然,旋即就有官方站出来讲说并不是袁绍,而是袁尚生病了,袁绍下令调集医师。 即便是如此,冀州士族子弟依旧将信将疑…… 不过,邺城的暗线表示后一个传言比较可信,因为同时还有传言说田丰因为袁绍不愿意接纳他的建议,同时又因为袁尚之事,止步不前,又是吵吵了一顿,和袁绍闹得很不愉快。 当然,吵架的根本原因,不是袁尚生病需要照看,而是袁绍再次下令征调冀州粮草…… 曹仁摸着胡须,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军国大事,如此儿戏……真是……” 曹操没有置评,而是说道:“子孝,正值此机,可将营中新兵再练一番,以免临阵有乱。” 曹仁拱手应答,见曹操没有其他的吩咐,便告辞出来。走出中军大帐之后,曹仁微微皱起眉头,停顿了一下,转头看了看中军大帐,沉吟了片刻,最终还是向前而去。 曹操将手头上的行文一个个的看过,一个个的批复,不知不觉当中,太阳西下,军营的刁斗之上也传来了清脆的击打更鼓的声音。 曹操护卫抽空将晚脯送上,曹操默默的接过来吃,吃完了便让护卫端走,又默默的坐了一会儿,便让护卫将烛火吹熄,转去后面默默的躺下歇息。 夜深沉。 大帐之内,自然没有砖石房屋的隔音效果好,曹操侧躺着,面向屏风,一动不动,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但是实际上睁着眼,并未入眠。 远处有兵甲巡逻,踩踏地面出的脚步声,近处有护卫陷入睡眠当中的低沉呼吸声,还有营寨之中不知道是谁在睡梦当中低语磨牙之声,参杂在松油火把不时地爆裂声响当中,组成了军寨之中的夜晚。 曹操自认为是有静气的,即便是当年在雒阳手下没有多少人就准备冲杀宫中营救汉帝的时候,依旧是该吃就吃,该睡就睡,但是当下,曹操却睡不着。 “……” 不知不觉当中,微微的温暖从眼角滑落,然后转眼之间变成了冰寒。 曹操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无法像是年轻时一样,顺利入眠。 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梦里几次惊醒,不是梦见了在扬州的那一场营啸,轰然之中,全营炸乱,自己穿着一身小衣彷徨无措孤立无援…… 要么就是梦见了吕伯奢躺倒在血泊之中瞪着他,还有董贵人捧着肚子满面血泪的瞪着他,还有鲍信,还有无数张面孔都在血海当中晃动着,沉浮着,都在瞪着他…… 亦或是看见火光四溅之中,人影晃动,然后父亲的死在矮墙之下,半身是血,半身是黑泥,就像是当年他拜别父亲的时候,房檐洒落下来的黑影…… 这一路,曹操走的极难。 模糊的视野里,曹操似乎看见他父亲朝着他伸出的那只手,在空中微微颤抖着,似乎还在等待着,等待着这个浑身都是野心的孩子回心转意…… 然而他父亲没等到,而曹操他,也是再也握不到这只手了。 “父亲大人,我长大了要当将军!带着千军万马,开疆辟土!我要做将军!”小小的曹操,拿着小小的竹刀,仰着脖子说道。 阳光之中,曹嵩温和的笑着,“好,好,以后你就当将军……” “吾乃上将,尔等听令!” 绿茵之上,小小的曹操,高高举起竹刀,向着假象当中的敌手冲杀而去。 下一刻。 “父亲大人,我长大了要当将军!带着千军万马,开疆辟土!我要做将军!”小小的曹昂,拿着小小的竹刀,也是在阳光之中,仰着脖子说道。 曹操哈哈大笑,向前挥手道:“善!吾儿今后定为大将……” “啊呀呀!汝等兵马,如草芥一般!” 城墙之上,小小的曹昂,高高举起竹刀,大呼小叫的奔跑着。 再下一刻,便是一片黑暗。 曹操张着嘴,双拳紧握,微微颤抖。 有些人,悲伤到极致的时候,是哭不出声的。 他的父亲,死了。 死的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甚至还那些嚼舌根的士族子弟,略带着讥讽的神色,说他父亲是因为太胖,所以翻不过矮墙,而且还是溷藩之侧…… 然后便神色了然的相互哦哦哦,出意味深长的笑声。 他是出身不好,但是出身不好是他能决定的么? 难道出身不好的人,就永远都应该属于下贱,永远都不能掌握权柄么? 父亲曹嵩劝过他,但是曹操没有听,曹操觉得他可以走出一条新路,一条属于他自己的路…… 然而一回头,却看不见父亲的那条路,也看不见父亲的身影。 而现在,他的儿子,也死了。 死于旧创,死于暗算,死于躲在夜幕和黑影之下的那些人的计算之中。 曹操杀了董贵人,刘协口出恶言,诅咒曹操绝后。刘协固然没有能力做出什么实际的举动,但是别人有。当然,这些人未必只是为了替刘协报仇,而更多的则是为了打击曹操,就是为了搅乱曹操的节奏和军心…… 走上了这条路,便是披荆斩棘,遍体鳞伤的曹操一回头,却现那个跟在自己身后奔跑的身影也渐渐的淡去,消失了。 “昂儿啊……” 曹操从胸腹之中微微的吐出几个字,混杂在夜风当中,如同轻烟一般消散无踪。他甚至不能说,不能回,更不能大张旗鼓的追查,去替他儿子报仇,只能是在军帐之中,如同孤狼一般,任凭一次又一次的痛楚冲刷着心灵,让眼角的泪从滚烫变成了冰寒。 曹操知道,那些蜷缩在黑暗之中的毒蛇,正兴奋的舔着毒牙,就等着曹操回到许县,然后掀起轩然大波,然后从中渔利…… 前线需要曹操坐镇,否则新兵,青州兵,兖州兵,豫州兵组成的集团军没有了主心骨,谁也不能保证下一刻就会生什么事情! 曹仁曹洪夏侯渊夏侯恩等等,现在还没有达到可以统帅大局的声望,关系也不是各个都融洽无比,相互之间如果没有了曹操居中调度,自然就难免运转生涩,徒生事端。 许县也不能乱,如果后线一旦生变,也会影响到前线士气,说不定都不用迎战,便是输的一塌糊涂了。 就连刺杀曹昂的那些凶徒,也只能是暂时暗地里追查,不能兴大狱捕百官,否则必然朝野动荡,人心惶惶。 所以,曹操只能给荀彧回了四个字,“密不丧”! 对外宣称曹昂只是重伤,一切等到战事结束之后再进行处理…… 战争总是会死人的,曹操知道这一点,接下来还有无数的人会死去,如今这些献祭的生灵,只不过才刚刚开始而已。 这几年来,在这一片土地上死去的,有老人,有青壮,有妇孺,也有他的友人,他的亲人,他们都像是在某个地方安静的等着,看着,就像是天地间唯独只有曹操一个人站着,而他的身影朝着四面八方扩散开去,每一道阴影当中都充满了死去的亡灵…… 寒冬,无春。 月光如水照缁衣。 “本初兄,你是个好父亲……” “而我,不是……” 第1584章 何肉不登俎 晏平五年,春。 川蜀之中已经是略微有些春色,但是在幽北,却依然冰雪风霜,一个都不少。 雪花飘飘,夜色深邃,低矮的云层显得厚重无比,压在每一个人的头上,让人觉得呼吸都有些艰难。 寒风在山岩之上呼啸着掠过,在山洞洞口形成了像是吹口哨一般的效果,如同鬼哭神嚎一般。 在这个山洞之内,有篝火正在燃烧,在篝火之上,还有些简单的汤食炖煮着,飘着些食物的香味。几名身披毛皮,腰挎战刀的壮汉在洞口守卫着,而在洞内坐着的,便是这一次南下的鲜卑头人。 上坐在熊皮垫子上的,便是轲比能。 洞口处光影一晃,又有一人从风雪当中走了进来,跺了跺脚,又扫去了身上的落雪,然后才往里进,朝着轲比能行礼。 轲比能挥挥手,让护卫从篝火之上给刚来的头人也打了一碗热汤,然后示意这名刚到的头人自己找个地方坐。 因为山洞本身形状受限,因此也不太可能像是像是平日一样,还要排个位置,所以也就大体上意思意思就行了。刚来的头人转头看了一下,便和自己熟悉的另外一个头人坐在了一处。 轲比能左右看了看,默默的计算了一下人数,然后开了口:“这雪……看起来还要下两三天……” “嗯,很麻烦啊……”在一旁的苴罗侯闻言也是点头,苴罗侯是轲比能的弟弟,坐的位置也比较靠近篝火,顺手将一根树枝扔进了篝火当中,看着火光闪动,“算算现在都是快开春了吧,还在下……” “大王,这样的天气,这渔阳城……” 一旁有个性子急切的,忍不住就脱口而出,然后说了一半猛然反应过来,旋即又停了下来,颇有些尴尬。 山洞之内的几个人听了此言,面色之上也是颇有些怪异。 在游牧民族生活过程当中,这些人,包括苴罗侯在内的,基本上都是鲜卑部落的大小头目,甚至轲比能也是,只不过是更大一些的部落头目罢了,所以松散的政治体制,也就成为了一种必然。 上一次攻打渔阳没有攻克,轲比能自然是念念不忘,多少心中恼火,同时渔阳的盐铁,确实也是一个巨大无比的诱惑。结果上次被殴打得抱头鼠窜,这一次又受到了大雪得阻碍,着实令轲比能有些郁闷。 鲜卑内部纷争很多,最根本的原因是因为这些鲜卑人并非是正面击败匈奴而继承了大草原上的王者地位,而是依靠捡便宜才获得的,因此在檀石槐死后,鲜卑就难以形成一个有效的整体…… 轲比能甚至有时候怀疑,檀石槐大王的死,是不是因为汉人的刺杀。 因为在那个时候,北方大漠已经什么人可以阻挡檀石槐崛起的脚步,甚至可以说是只要击败了汉人,就可以确定鲜卑不可动摇的地位了,可就是在檀石槐拒绝了汉人皇帝的和谈请求之后,便死了…… 当上一个小部落的头人,并不难,只需要打败几个人就可以,甚至不需要动刀枪,但是想要成为几个部落的领头人,不动刀枪基本上是不可能的,更不用说像轲比能现在想要获得的鲜卑大王的位置。 想要真正的获得所有鲜卑人的尊敬,唯一的途径,也是最快的办法,就是像檀石槐一样,正面击败一次汉人的大军,便自然而然可以获取无上的声望,将步度根一脚从大王的位置上踹下来,成为独一无二的真正的鲜卑大王。 可是,理想归于理想,人总是要面对现实的。 “今天叫大家过来,就是想说这个事情,渔阳啊……”轲比能环视了一周,缓缓的说道,“暂时放一放……让儿郎们先去收集粮草……” “太好了!” “早就要这样了!” “哈哈哈!大王英明!” 轲比能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心中却是在橘麻麦皮。先前一个个死气沉沉的模样,现在一听说是要放出去撒野了,顿时高兴的跟没栓住缰绳的野马一样。 “汉人随时都有可能会来……”轲比能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所以,不要散得太开了……记得,多派些好手四下查勘,别光顾着拿东西,被汉人给围上了!” “明白的!” “大王放心吧!” “汉狗算个屁,老子一个打五个!” 手下又是一阵七嘴八舌。 轲比能左右看看,也没有理会这些家伙吹牛,挥了挥手,便让这些人都退下去,各自散了。 苴罗侯默不作声的看着,等这些大小头人都走了才皱眉说道:“大王,真的散出去?不打渔阳了?” “唉……”轲比能长长的叹息一声。 当年檀石槐统帅左中右三路大军,击溃汉军的实际,轲比能无时无刻不想着重现在当下,可问题是如今大漠苦寒,他们已经没有了像是当年一样的战略纵深,被迫不得不拖家带口的南下,如此一来,别的不说,单单粮食方面上的消耗,就肯定比全是作战单位要来的更多,因此更需要粮草物资的补充,在恶劣的天气面前,无法顺利攻打渔阳的情况下,也不得不妥协先行散开到周边进行劫掠,确保各自的生存再说。 “该死的步度根!”苴罗侯恶狠狠的将手中的树枝往篝火当中一捅,就像是将战刀捅在某人的胸腹之中一样,低声喝骂道,“如果步度根按照约定一同到渔阳来,还会打不下来么!只顾的自己四处收掠,罔顾大局!真是室韦人的耻辱!” 轲比能紧紧皱着眉头。 有什么场所能比在渔阳城下更好?一方面可以在众人面前直接在军略上碾压那个死胖子的步度根,另外一方面也可以乘机通过初期的协同指挥,然后借着大胜的势头,一举将步度根反手拿下。 结果呢? 不知道是步度根识破了这个计谋还是有什么其他方面的原因,步度根直接是虚晃一枪,根本没有来渔阳,而是在半路之上就开始劫掠幽州各地,反过来逼迫着轲比能也不得不也改变作战的计划。 “派人,去找扶罗韩……”轲比能用低沉的声音说道,“去告诉他,只要他愿意,我便支持他为大王!” “啊?大哥!你这是……”苴罗侯瞪大了眼睛,不明所以。 轲比能挥挥手,说道:“叫你去,你就去办!” “呃……好吧……”苴罗侯见轲比能不解释,又被催促,也只能是悻悻的站了起来,出了山洞去传达轲比能的意思驱了。 轲比能一个人靠在熊皮之上,就像是一只脱了毛的熊一样,眯着眼,盯着篝火,片刻之后,嘴角边挂上了一丝有些残酷的笑意。 ………………………………………… “某不管这些,某只问当下援军位于何处?”在渔阳城中的袁熙,这一段时间下来,几乎瘦了一大圈,瞪着眼珠子,就像是想要吃人一样。 厅堂之内一片寂静,无人回应。 前一次,鲜卑人南下,没有多久之后,便有文丑带着骑兵赶到了渔阳,一举将鲜卑人击溃赶跑,而这一次,袁熙派遣出去求援的兵卒没有一百也有五十个人了,可是依旧没有任何援军的消息。 “诸位,援军于何处!”袁熙瞪着眼,挺起身,然后忽然又笑了两声,只不过因为脸上的表请丝毫未变,显得有些怪异和神经质,“除了坚守待援,依旧是坚守待援!好,也罢,如今某在此坚守,援军呢?援军位于何处?!” “公子……”焦触见场面多少有些不好看,便出言说道,“如今主公南征未了,故而人马调度略有迟缓,也属正常……公子切勿焦躁,想必当下援军亦于途中……” “是啊,公子,援军定然会至……” “公子切莫焦虑……” 众人连忙跟着一同劝慰。 袁熙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重新坐回席上。“也罢……眼下鲜卑于外,吾等亦不可松懈半分,城防之事,还望焦将军多费心思……” “属下定然尽心尽力!”焦触拱手说道,“定保城池万无一失!” 袁熙点点头,然后朝着众人拱手一礼,说道:“方才某失之焦虑,多有冒犯,还望诸位见谅……” 焦触和其他人等连忙还礼,口称不敢。 “如今天寒,还需多备些衣物粮草……”袁熙低低叹息一声,“某内府之中,亦有些许钱粮布匹,张将军可且领去,分给诸位将士……” “如此怎生可以!”张南连忙说道,“公子体恤将士之心,吾等尽知!岂能再取公子财物?不可,不可!” 袁熙摆摆手,说道:“不必多言,就这样罢。诸位,当下城中百姓安危,便系于诸位了!望诸位勉力!” “当不负公子所托!”众人连忙应答道,然后便缓缓退了下去。 袁熙坐在厅堂之内,看着众人退下,默默无语。 北风呼啸,吹拂着堂前的袁氏大旗,摇摇摆摆,长长的尾翎席卷飘荡。 袁熙盯着袁氏大旗,露出了一丝苦笑,喃喃的低语道:“幼时,某便是如此,当下亦时如此……父亲啊,你到底还是偏爱三弟……呵呵,呵呵……” “哎呀,公子,慎言啊……”一旁的贴身心腹袁久连忙说道,“公子切莫如此……若是被旁人听闻,传了出去……” “唉!”袁熙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闭口不言。 袁谭是老大,然后因为当时袁绍需要掌控冀州,加上当时岁数也比较大了,所以袁谭一开始就在袁绍的有意引导之下,接触军阵事务,掌控兵卒,这些年征讨山贼,平复贼兵,也是略有战功,并且也得到了袁绍手下的一些文臣武将的倾斜,手下也有不少兵马,战将数人。 袁尚么,不多说了,说多了袁熙一口气根本平复不下来。 而袁熙自己,因为老大袁谭走的是武的路线,因此袁熙就自然走的是文学路线了…… 然而,袁熙自己,并不是多么喜欢经文。 经文枯燥乏味,一本书,不仅要记,还要懂的什么意思,还要会用,这样的难度,在袁熙看来,简直就是强人所难,更何况,不是一本书,而是一堆,一屋子的书! 在许多寒门子弟眼中,这些如同无价之宝的书籍,却在袁熙那些年里面,渐渐的成为了内心当中最为厌烦的东西。 可是一文一武,明显就是袁绍的培养儿子的计划,因此袁熙便只能是强忍着厌烦,装出一副喜好经文的模样,可毕竟内心之中是拒绝的,所以袁熙虽然读经书多年,但是没有什么建树,更谈不上什么惊艳之才了。 时间长了,袁绍或许是知道了袁熙其实不喜欢读书,或许是觉得袁熙就是如此平平庸庸,于是乎也渐渐的不怎么理会袁熙,而将主要精力和爱心,放到了相貌更出众,性格更聪敏的袁尚身上。 袁尚也没有辜负袁绍的厚望,从小就开始展现出了读书种子的潜力,让袁绍越的喜欢,直至当下…… 其实从生理上的年龄来说,幼儿时期的教育非常的关键,像袁熙这样,到了十来岁才开始努力读书的,又没有什么逆天改命的主角光环,自然是比不上从两三岁就开始启蒙的袁尚。 这一点,袁绍或许明白,或许不明白,但是对于袁绍这样出身在大世家之中的人来说,子孙肯定有好有坏,再正常不过了,给了相对应的资源,那么子孙自己去生根芽,至于能成长到什么程度,袁绍也不会太在意。 就像是袁绍将袁熙扔到了幽州一样。 幽州原本就不是什么富庶之地,加上和公孙大战之后,更是破败,而袁熙才华么,也并不是很好,因此当他到了幽州之后,也没有吸引多少谋臣来辅佐他,只有焦触和张南两人,算是手下的统兵将领,其余的么…… 一概没有。 大部分的袁绍手下的谋臣,不是倾向于袁谭,就是青睐于袁尚,像袁熙这样上下够不着的,根本就没有人在意。 “父亲啊……原来我在你心中,也竟然是一个可以舍弃的棋子么?”袁熙闭上了双眼,在心中幽幽一叹。援军久久未至,很明显,袁绍就是认为袁熙必须在此坚守,不知道是不是认为鲜卑人劫掠完了就会退回去,还是认为幽州本身并不重要,所以这么长的时间,什么援军的消息都没有。 是的,坚守,可就算是这一次坚守了,鲜卑退去了,幽州还能剩下些什么? 难道我就这样一辈子,困顿在这个残破不堪的幽州,一次,又一次的阻挡鲜卑,成为袁氏家族的挡箭牌,直至真的挡不住的那一天? 袁熙望着天空,默然良久,最后哦吟出声: “幽北仍有雪,人甲皆冰寒。何肉不登俎,何处是潇湘?” 第1585章 且听某说来 一只苍鹰,掠过长空,在关中之地上巡游着,如同天空之上的王者,在查看着自己的领土。 斐潜仰头而望,心中多少有些唏嘘。一别经年,原来以为自己去川中,或许只需要几个月,却没有想到,过了近两年。或许自家的孩子,都快忘却了自己了吧? 一个人的力量总是有限的,总归是要借用到其他人的能力,总不能在并北的时候自己亲自上阵,然后等到了一统天下的时候尤然需要自己亲自上阵吧? 川蜀虽然还有巴东一块区域,但是已经不是非常重大的问题了,有徐庶和魏延在川中,还有徐晃位于广汉南充对巴东进行压制,大体上来说川蜀之战可以基本上不用斐潜再多费什么心思了。 嗯,不对,还有刘跑跑三兄弟…… 不过呢,一来刘备注意力会被引导到了川蜀西面大山之中,二来钱粮后援什么的都在徐庶手里,刘备之前也没有给其他的川蜀大姓留下多少的好印象,因此只需要爵田制收网的时候将刘备抽离川蜀,也就自然没有了联手作乱的空间。 这也是至少一年后的事情了,所以现在也不用着急。倒是现在到了关中,需要将吕布的家眷送往陇右…… 算起来,吕布也和斐潜差不多,原本吹牛皮说是几个月内会返回,结果一搞一年多…… 吕奉先的小鬼头叫什么来着? 好像是虎头还是什么,反正应该不会叫狗头…… 大名还没有起,等着吕布来起名。关中到陇右一段路大体上还算是平整,就算是陇右山道也时常常通行的,不算是太艰难,因此送到陇右,也就基本上可以算是给吕布定一个家了,否则从河西走廊要赶到并北,确实是太远了一些。 斐潜忽然转头看了看张辽。 张辽:Σ(°△°|||) “文远啊……”斐潜脸上露出了媒婆特有的姨母笑,“好似尚未娶妻?闻喜裴氏有一女,听闻贤良温舒,可谓良配……有空见一见?” 张辽愣了一下,连忙拱手说道:“全凭主公做主。” 斐潜哈哈笑了两声,也就掠过不提。等回到了关中长安之后,自然再进行安排。当然,除了张辽之外的其他尚未婚配的将领,或多或少也还是需要其他的一些士族女子来进行联姻的,这在汉代是一种常态。 闻喜裴氏,严格来说和斐氏出自同宗,所以从其中挑选一个家族女子来许配给张辽,不管是对于张辽还是闻喜裴氏,都可以算是一种稳定剂。 现在整个大汉王朝在动乱不堪,那就更需要在人心上面的稳定,而这样的稳定,联姻也是其中的一个部分。除此之外,世家士族当中的教导出来的女子,多数情况下都是相当符合大汉主流价值观的,像是范阳卢氏那种,毕竟也是异数。 同时,让手下这一批有武勋的将领和士族女子进行联姻,也在一定程度上稀释了这些士族之间构建出来的关系网,比如张辽若是按照平常来说,就差不多算是寒门,若是他自己去求婚,未必能够配比上当地的士族大姓,但是斐潜豁出去一张老脸之后,给张辽这样的寒门加上一层buff之后,这些当地的大型大户自然需要重新考虑和定位了。 张辽,徐晃,赵云,徐庶,贾衢,还有太史慈,嗯,太史慈可能不行,毕竟太史慈家族在东莱,不像是其他人一样,基本算是独立出来的一支了。 慢慢来吧,川蜀需要消化一段时间,也正好将各地关系打乱一下,不至于将来出现地方关系网太过于强盛的现象。 长安,遥遥在望。 几骑兵马飞快的奔驰而来,说了些什么,然后下马在道左拜了一拜,又飞快的重新打马而回…… 黄旭接到了传令兵的消息,拍马向前到了斐潜左近,低声说道:“庞使君已带长安官吏,前来迎接主公。” “好,加向前!”斐潜下令道。 不多时,就看见远远的旌旗招展,而在旗帜之下的,便是以庞统为的一干长安三辅官吏,立在道路一侧。 斐潜正待拍马向前,却被黄旭拦阻,先是派遣了不少护卫到了前面仔细查看了一番之后,才让斐潜在戒备森严的护卫之下和长安官吏见面。 斐潜和庞统对视了一下,也有些哭笑不得,不过斐潜多少还是有一些后世的习惯,不至于玩什么虚情假意的客套,毕竟上一次的刺杀也才刚刚过去,而且因为战局的混乱,不守规矩和浑水摸鱼的人越来越多,因此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更加高等级的防备,也不能说是有什么过错。 不过在这样的情况下,斐潜和庞统之间久违的感觉自然也就被搅合得一干二净,草草大略说了两句之后,便进了长安之中。 ………………………………………… 洗漱过一身的尘土之后,斐潜又用了餐饭,多少恢复了一些精力,坐在厅堂之中,一边喝着茶,一边翻看着庞统整理出来的关中相关的简报。 庞统笑呵呵的,坐在一侧,看着斐潜。 斐潜抬头看了一眼,干脆将简报推到了一旁,说道:“还是你来说吧……这些东西等有空的时候再看……” 庞统略微沉吟了一下,然后正准备掰着手指头一桩一项的说,却被斐潜打断了:“只需最多说三个事情!其余的明天再说!” “呃……”庞统将到了嘴边的话又重新吞了进去,然后说道,“好吧,就说三个,一个是子敬之处,已经种出那个什么……嗯,反正当下正在扩大面积,等过两年形成规模……另外一个么,是周边的田地基本上都要么屯田,要么爵田了,再要分配,恐怕就要向西走了,或者向河洛?这一点还是要你来做决定……第三么,算了,明天说吧……” “你要是今天说……”斐潜瞄了一眼庞统,“我就不说你又胖了这样的话了……” 庞统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呼的一下站了起来:“我哪有胖!这明明就是壮!” 斐潜呵呵笑了两声,然后说道:“我到了川蜀啊,有一个地方,叫做落凤坡……嗯嗯,就是那个凤字……然后呢,我在想啊,其实像我上一次被刺杀的时候,就算是来不及格挡,若是反应迅一些,翻滚到了马下,箭矢也不容易中的对吧?不过呢,如果说身手不够敏捷,那就……呵呵,呵呵……” 庞统涨红了脸,想要怒,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呼哧呼哧喘息了几下,重新坐了下来,强调道:“再说一次!我这不是胖!那什么,既然你想要听……就是我叔父来信了,谈及我们现在在做的一些事情,然后么……这个……我叔父有些不同意见……” “哦?庞德公?”斐潜微微皱了皱眉头,说道,“关于什么事情的?” “嗯,这个……书坊……”庞统瞄了一眼斐潜的面色。 “书坊?”斐潜眼珠转了一下,“开民智?” “唉……”庞统见说开了,也就不藏着掖着了,从一旁的书架上找出了庞德公的回信,递给了斐潜,然后说道,“叔父的意思么,还是那一套……” 斐潜接过书信,飞快的翻看了一下,然后沉吟不语。 黄老的思想,若说是只有“无为而治”这四个字的话,难免有些太过于笼统,因为黄老其实是融合了道、法、阴阳、儒、兵、名等等的学说而成的,其中自然也有相关的律法和制度,只不过因为在明面上强调君王不要注重享乐,而是要与民修养,以自身的“无为自化”才能达成民众的“自朴”,成为了后世广泛一些的认知。 但是很显然,黄老的思想并不适合时代需求。尤其是在人口越来越多的时候,黄老治国就越的困难,这也是汉代为何在汉武帝时期,极度的渴望转变的原因。 对于斐潜在关中并北一带推行的书坊加军队,双重扫盲开启民智的做法,庞德公表示现在这个阶段,并没有太大的必要,他认为的依旧是那一句老化,“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再加上黄老注重乘势而为,因此对于斐潜的举措多少有些拔苗助长的忧虑。 庞德公在信中说道,民众茫然无知,是天理使然,上古有仓颉造文字,以文字记录下每一代人、一辈子的领悟、智慧,成为书籍,后人方可从其中窥视天道,但是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智慧,所以知识应该是少数人的,而不应该轻易的普及。 没有足够智慧的人,获取了知识之后,反倒会伤害其身,如同少儿持械奔于野,不是被野兽扑杀,就是会割伤自己…… 再加上民众获取了知识之后,便会有更多的欲望,若是不能满足,便会产生怨恨,这样与黄老本身追求的清净是相违背的,也是国家社稷不稳定的因素,从长远来看,也不适宜开启民智。 简而言之,庞德公认为需要慎重,不能随意的处理这个事情。 “黄老之道……”斐潜放下了庞德公的书信,轻轻叹息一声,“昔日鹿山之上,庞公问某,何为天道……士元,这个事情,你怎么看的?” 庞统看着斐潜的面色,眼珠转动了一下,嘿嘿嘿的陪着笑说道:“这个么,咳咳,我觉得都有道理啊……” “说实话!”斐潜瞪了庞统一眼。 庞统的脸瞬间垮塌下来,沉默半响之后说道:“我觉得叔父说的有道理……书本是一样的,但是不管是孩童还是大人,资质上是有差别的,有的人多懂一些,有的人少懂一些,这不是什么问题,但是问题是少懂的人不知道自己少懂,甚至还认为自己知道的那一点点便是全部……就像是如果当下长安遇袭,那么是打,是守,打要怎么打,守要怎么守,又怎么可能让一介民众都知晓,都清楚?而且就算是这些人知道了,有的为了活命,有的因为怯懦,或者是因为街坊之间的口角,便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来……而且军情紧急之下,又怎么有时间让每个人都明白,都清楚为什么要这样做……不如不要传授给这些人知识,不要让这些人知道为什么,只需要让这些人知道怎么做就好了……” 斐潜托着脑袋,皱着眉,不置可否,“嗯,还有么?” 庞统鼓了几下腮帮子,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说道:“……另外,有个事情,叔父虽然没有在信中提及,但是他让我转告你,当下水镜先生乐意配合你做这些事情,因为水镜先生想要推广古文经学,是在借势!他是要冀州的郑公争个高下,并不是真正觉得你的这些方法好!只要等古文经学的压过了今文经学,水镜先生恐怕……让你多少提防着一些……” “庞公大德,某铭记在心……”斐潜整理了一下头冠,朝着荆襄方向拱了拱手,行了一礼之后,沉吟了片刻,才说道,“这个事情……庞公也是认为今文经学多有不妥吧?” 庞统点头说道:“今文经学谶纬误人子弟,混淆朝纲,着实有害无益。仅仅凭借一文片字,便私下注释,妄加论断,纵然知晓真解之后,依旧为了颜面,不肯认错,其言行令人厌恶……” 斐潜点点头,在这一点上,大家的观念是一致的。 不过么,有一点,恐怕不只是庞统,还有庞德公等人都没有意识到…… “上古春秋之书,相传至今,便为古文……”斐潜轻轻敲击了几下桌案,缓缓的说道,“那么上古之书,于彼之时,焉知其为古为今?” 庞统愣了一下。 “须知,周公亦是恐惧流言日啊……”斐潜继续说道,“洛邑需迁,故而卜都定鼎,上下无别,故而定制礼乐……如此种种,若于当时,何为古,何为今?” “这个……岂不是……”庞统听的有些糊涂了,皱眉问道,“如此说来,今文更佳?” 斐潜摇了摇头,说道:“士元又错了……且听某说来……” 第1586章 上者需不仁 欢乐是短暂的,而麻烦则是人生当中永恒的主题,所以人类才那么喜欢欢乐,讨厌麻烦。遇到了麻烦,通常有三个做法,一个是正面解决,一个是侧面绕开,另外一个则是待在原地,企图拖延。 烦恼,顾名思义,有了麻烦便有了恼怒,这是人之常情,但是能控制自己的,方能成其大业。 斐潜自然可以选择只管下令,少解释,甚至无需解释,毕竟长途跋涉而来,身心也是疲惫,就这样让庞统退下,也不会有什么不可以的,但是斐潜依旧控制着自己因为疲惫产生出来的心中怒火,给庞统说明解释一下。 作为比斐潜还要更年轻,甚至是可以说荆襄士族集团的代表人物的庞统,如果不能让其心悦诚服真的理解斐潜举动的含义,那么也就谈不上其他的荆襄人物能够理解并且配合执行了。 庞德公的说辞,让斐潜有些出乎意料,但是严格讲起来么,也是在情理之中的。毕竟对于大多数汉代的士族世家子弟而言,其实考虑的并不是非常多,只有像是庞德公这样的思想者,或许才第一时间察觉到了斐潜的用意,并且有了自己的见解。 “还记得军中用的那个吊装物品的滑轮部件么?”斐潜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说道,“是我当时在鹿山之下画给黄大匠的,不过呢,后来我又在黄家别院中当着其他的匠人的面给画了出来……你可以想象得到当时黄大匠的神情了么?” 庞统微微点点头。 “所以啊……”斐潜又说道,“这个事情,就像是我们穿的衣服……人最开始的时候,并不会织布,只是用动物皮毛,方有茹毛饮血之词……后来么,就找到了麻,便有了衣,这衣一字,不就是人外面带了个帽子穿了件布么……再往后,从单纯的用手捻编,到了现在有了踞织机,将来或许还有更复杂,更有效的机械,而这些,包括黄大匠的事情,都是一样的,都是因为人的本能欲望……” 斐潜竖起了三个手指头,然后逐一收了回来:“贪、懒、馋!” 庞统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肚皮,然后朝后吸了一口气,憋住,但是没有过多久又绷不住,弹了出来,摇头说道:“也不是尽然吧?世上亦有不贪,不懒,不馋之人啊!” “能控制其一者,便可成名士,能抵御其二者,便可为能者,三者皆免者,可谓圣人……”斐潜呵呵笑着,也没有反对庞统的说法,“不过这个世间,多为凡夫俗子,圣人几何?” “这个也是……”庞统又摸了摸肚皮,说道,“那么我就是馋之一字了……唉……这么说来,某距离圣人也就差这么一点了……” 斐潜仰头笑笑,不置可否。 “所以可看出,不只是庞公一人,也不仅仅是士族子弟,就连普通工匠,都不喜欢自己掌握的知识外传……”斐潜继续说道,“但是你有没有现,但凡是不外传的,基本上最后都容易失传,就算是家族之中保护得再好,也是如此,这又是为什么?” 庞统眨巴了几下眼睛,点头说道:“家族子弟天资各异,再加上有些战火动荡……家族之中断了传承,也就是了……” “庞公之言,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是第一种说法,不过还有第二种说法,就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斐潜点头说道,“而某么,其实也是认同的第一种说法的……愚人不可言,便是天下至理……” 庞统愣了一下,看着斐潜说道:“你怎么……” 斐潜哈哈笑道:“若是愚人,怎么说,怎么教都不明白,难道还真的要全数教会了才能做什么事?那还能做什么事?” “从远古之时开始,聪明的人懂的趋利避害,就懂的带着普通人一同如何更好的寻找猎物,采集瓜果,而愚笨之人呢,遇到问题便是一筹莫展,又岂能带着他人一同前行,披荆斩棘?” “因此庞公之意么,便是当下世人各自天赋有限,而知识智慧,又极看天赋,若是不通不明者,真要让其知晓明理,这要费多少时间和精力?还不如由聪慧者明理,愚笨者劳作,便时天地伦常……便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了……如此便是天地之道,无为而治之……对吧?” “正是如此。”庞统点头说道。 “其实啊……这两句话虽然听起来似乎不同,但是么……”斐潜忽然露出了一些意味深长的笑容,说道,“这两句话都是一样的……” 庞统吸了一口气,迟疑的说道:“你的意思是……这‘民’?” 斐潜咣咣咣的拍了几下桌案,大笑着:“对啊!是‘民’啊!关键就是这个‘民’啊!光读句读是不成的,还要明白其中字词的意思!何为民?第一种句读的‘民’,指的是什么?第二句的‘民’,指的又是什么?” 庞统转动着眼珠子,嘿然不语。 斐潜持续笑着,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用手擦了一下,自己也是摇了摇头。在后世之时,其实原本是比较认同第二句的,认为民众么,怎么能够被蒙蔽,怎么能没有知情权,怎么社会是这个样子,怎么不能是那个样子,可是真正到了汉代,成为了掌权者之后,一些观念和习惯也在被当下汉代所改变。 汉代从春秋战国当中走来,从前秦百家当中走来,这千百年之中,不乏各种聪明绝顶的人杰,探寻着,摸索着,然后找到了一条当下的行走的道路。 诸子百家,并非完全是学术上面的争执,而是政治治国理念上面的差异,最终汉代用黄老定国,儒家传邦,也是众多先行者留下来的一种规矩,在这个规矩里面,普通小民,知也好、不知也好、做也好、不做也好,拧不过规矩,强不过礼法。 后世亦如此。 但是么,可以往里面掺杂一些私货…… 斐潜指了指在厅堂当中的一个火盆,说道:“天地如烘炉,你我便是其中的薪材……但是如果这个炉火之中的薪材就这么多,所能暖和的,也就是这么一方厅堂……换句话说,如果薪材足够多的话……” 庞统有些明白了,挺直了身躯,神情也是有些振奋:“这样啊……薪材……嗯……” “斗室之内,这么一盆也就够了,但是如果是天下千万间,又需要多少薪材火盆?光你我二人可以做得到么?”斐潜继续说道,“这就需要更多的‘民’,就算是不懂,也要告诉他们,教会他们,才有办法使得天下寒室俱欢颜……甚至更近一步,还可以让这些人自己去找办法,看怎样才能在相同的时间内更好的砍柴,做出更多的火盆,而我们则是奖励这些人,在将这些人找到的方法告诉后面来的砍柴人,这样薪材就无穷无尽,火盆也就越来越多……而这些人要做到这一点,不先教会他们,不知其然是不可能做得到的……” 一个国家要展,要稳定快的展,具备一定知识基础性的普通民众是不能缺少的,所以后世不管那个国家,都不断地推行基础教育,甚至强行立法的免费教育。 “所以在这个方面上,就是之前的第二句话,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斐潜用手指敲着桌案,“然而这些‘民’,只会砍柴之术,能参与到治国理政么?依旧不可能。一千个人有一千个想法,一万个人有一万个想法,而斗升小民先考虑的又往往都是自己,在对待整个庞大集体利益对应的时候,能满足所有人的所有不同愿望么?明显是绝对不可能的。因此在这些‘民’之上,也就是绕回第一句话,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了……但是同样也是需要注意一点,这使民之人啊,绝对不能是愚钝之辈,贪欲之徒,否则的话,定然就是躲不过贪懒馋三灾,最终家国破灭……” “所以,这两句话,其实一点都不矛盾……”斐潜看着庞统,说道,“我们要强大,就需要更多的‘民’……庞公之所以担心,无非是这些‘民’知道得太多了,然后便不好控制……但是问题是,现在我们需要担心这个问题么?天下如此之大,我们需要更多得‘民’,去掌控各地,去找到更多的‘薪材’和‘火盆’!我们现在是如此的缺乏,就算是再多上百倍千倍也是不够,又何必因噎废食呢?” 就像是后世某些砖家叫兽,见到民众开始冒出各种质疑的时候,就忙不迭的开始大肆的宣扬要下一代快乐,不要学的太多了,最好什么都不要学…… 在全世界都还是满怀恶意的人居多的情况下,何必自废武功,开始因噎废食呢? “如果永远只有内部的问题,那么采用第一种方法,以黄老之政,让治下所有人平安喜乐地过一辈子,开开心心的,不想不问不烦恼,其实也挺好的……”斐潜接着说道,“但是武帝之时,这个事情就已经是清楚了,黄老之政,只能解决内部问题,而无法对外……” 斐潜说着,忽然沉默了片刻,因为他想起了接下来的儒家,在汉末,融合了今文经学和古文经学的儒家子弟,也就继承了今文经学和古文经学的精华和糟粕,越的追求阶级和有序,而民众自然也就一而再的被阉割…… 这就是斐潜所知晓的“未来”。 “想要对外,想要走出去,就必须要让民众重新有血性,就必须唤醒民众的民族自豪感,就必须告诉民众一些东西,一些知识,一些智慧,这样,这些民众才有办法走出去,并且再外面站稳脚跟……” “从古至今,我们都是这样一步步走过来的,难道到了当下,为了平稳,就开始要捆绑手脚了么?” “这样,够清楚了?” 斐潜问庞统道。 庞统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沉默了半响,缓缓的点了点头。 “我们之前只有并北,现在却有了关中、汉中、陇右、川蜀……”斐潜抬起头,望向了远处的天空,说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一切都是平等的,我们怎么理解这个‘民’,自然这个‘民’就怎么对待我们……若是天下皆为华夏之民,纵然一家失了传承又又何妨?或许这一代的人有这样或是那样的不好,总能有一代的人能够重新抗起来,重新向上,重新去寻找更广阔的天地……” 斐潜停顿了一下,轻轻拍了拍桌案,说道,“位此者,亦不仁也……” 庞统点了点头,旋即又说道:“可是具体应当如何来做?” “有教无类。最基础的那些东西,只要愿意学,便让学!基础的识字,数数,法规等等,都可以学……”斐潜胸有成竹的说道,反正后世的这些东西,若是拿到汉代来怎么也是够用的,“然后所有高等教育,便是在这些受过基础教育的人员之上,再挑选出一批人,有天赋,有意愿的专门学习某一项的知识,然后在这些受过高等教育的人群之中再选出了一批精才,观时势,掌大局……如此一来,只需华夏文华之火不灭,便是千秋万载不朽!” 庞统神情振奋的舞动了两下手臂,不过很快又皱眉说道:“这样啊……我怎么觉得好像和一般的士族家族之内的族学之法差不多啊?” 斐潜哈哈大笑,点头说道:“原本就是从这其中出来的,怎么会不像!但是一族之学毕竟基数太小,贪懒馋之欲太易伤人,稍有不慎,这族学之中原本应该是精才之人,便会和光同尘混吃等死……腐朽的,就应该连根拔起,要不然就只会越的腐烂下去……我们要把族学做大,而不是越做越小……” “需知,这大汉天下,华夏原本就是一族……” (本章说注) 第1587章 何物胜高寒 虽然当下已经基本上算是进入了春天,但是寒风依旧呼啸着不肯停息,死命的朝衣物盔甲的缝隙当中扎着小刀子。 斐潜也不由得裹了裹大氅,却感觉这个锦缎的大氅似乎也压不住风啊…… 似乎每一次小冰河时期,都是农耕民族的灾难。 温和的气候持续的时候,满朝文武笑呵呵的吃着穿着用着,不仅没有想着尽可能的向外扩张获取更多的资源,而是一股劲地企图甩掉外界用兵的包袱,东汉如此,明朝也是如此。 等到气温下降,北方游牧民族不得不集合起来,为了求生而南下。一方是得过且过,一方是死里求生,双方军队的士气在一开始的时候恐怕就相差不止一倍,而处于防御第一线的农耕民族常备战兵被击败之后,往往就会如同滚雪球一般,再也难以挽回败局。 当然,如果明朝没有李闯王,说不得崇祯也会拖一拖,就像是若是没有董卓,刘辩也说不定可以多活个几年一样。 外因很重要,内因更重要。 而现在,斐潜就准备给华夏民族多加强一些内因,让后世面临着苦难的时候,多一些手段,多一点准备。 穿越者为什么一开始都容易表现得有底气? 因为穿越者一开始的时候,是知道未来大体上的方向。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方向感会逐渐的偏离和缺失,当历史迈向了不同的路径的时候,穿越者也就和普通的人一样,对于不再明朗清晰的未来多少有些心生畏惧。 比如,棉花。 在长安之北的这一片山谷之中,里头专门赶在冬日前修建的小水坝,已经有些破冰了,水流夹杂着碎冰而下,流经山谷然后冲向关中平原。细碎的冰渣在阳光之下闪烁着多彩的华光,照耀出山谷之内的一片翠绿的颜色。 枣祇枣子敬正站在山谷之外,带着十几个农学士工学士在迎接斐潜。 农学士,其实是非常适合寒门的职位。一来是这些职位一般的士族世家子弟看不上,二来是一般的普通百姓知识不够担任不了,因为出政绩标准很直接清晰,而且如果做得好了,也会受到普通百姓的爱戴,所以也就成为了很多寒门想要重新进入政界的一个阶梯。 而工学士,则是很多黄氏家族之中的工匠,还有一部分的墨家的人出任了。 因此从某个角度上来说,农学士和工学士,无疑就是征西将军斐潜当下扎入汉代底层的两根探针,将来能不能成为两根重要的支柱,就要看未来的展了。 斐潜从马上跳了下来,在护卫的保护之下,和枣祇一同进了山谷。 山谷周边有哨塔,在一些路口之上有路障和栅栏,还有不定时的巡逻兵卒,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避免后世那种无知农夫挖掘了十几万的果蔬…… 农夫无知固然有罪,难道看管不严的就无罪了么? 进入山谷之后,便是营寨拦在当口,营寨后面则是一片片规划出来的种植着各种植物的场所,右侧贴近山壁之下,有两栋两层的木屋,还有一块很大的空地,空地上摆放着一些器具,显然就是工学士的场所了。 脚下的道路用矿渣和碎石铺垫,并且夯实过,显得很干燥和平整,并且走在上面不会扬起多少尘土。 进了营寨之中,斐潜在厅堂之内就坐,目光微微一扫。 营寨很简陋,甚至有些地方还依旧是大木桩子,还未完全的砖石化。 原本这个山谷就是汉武帝当时选专门负责种植的宫殿旧址,只不过当时汉武帝修建这个宫殿也多数是为了炫耀自己的武功而已,并没有多上心,因此自然这个所谓的当时汉代最先进的农业基地,也就昙花一现,什么事迹和成效都没有留下来。 但是在斐潜手中,却重新焕出了生机,半永久的营寨还在6续的建设,主要还是用着农闲的时间,毕竟最重要的依旧是对于新植物的培养和栽种,以及在技术上的资料整理和传授,这些东西,远远比修建一个精美的宫殿更有价值。 “子敬,幸苦了……”斐潜等众人坐下之后,头一件事,便是重新站起来,朝着枣祇再行了一礼,郑重的说道,“子敬此功,可比扩土,实为大汉社稷之幸也!” 枣祇连忙避席而礼,说道:“祇不敢当。” 斐潜上前将枣祇扶起,然后朝着堂内的其他农学士工学士说道:“上古厥生,悠悠诸民,耕作有田,灯火传薪。舜既躬耕,禹亦稼穑,周典汉家,社稷之兴!农工乃国之本也,汝等需记责之重,功之伟也,功在社稷,功在千秋!” 被打了一针鸡血的农学士和工学士连声应答,然后再拜了一拜,便退下去,将空间让给了斐潜和枣祇。 斐潜将头上的头冠摘了下来,顺手递给了一旁的黄旭,然后说道:“子敬啊,方才所说的,真不是什么客气话,这一次种植出了棉花,你的名字,肯定是千古流传啊……对了,我从川蜀之中带了一些特产,有空记得回家看看……行了,不说这个了,棉花呢,拿来我看看……” 没等枣祇再拜谢什么的,斐潜便转移了话题。 或许枣祇自己还不这么觉得,但是斐潜知道,棉花这个东西,可以说是抵御寒冷的重要物资,有了棉花,人类就可以适应更加高寒一些的区域…… 要知道小冰河时期之前的气候,是很温暖的,打个比方来说,就好比后世的越南啊,老挝啊等等的地方,一年四季一两件单衣也就够了,而现在忽然之间这种地方就变成了东三省,让这些一辈子,甚至几辈子都没有御寒衣服的普通百姓怎么过? 在没有空调之前,天热是热大家的,天冷是冷个人的,因为天气热,大家都热,热的什么都穿不了也不能将皮扒了吧?但是冷起来,苦的必然就是没有多余衣服的穷人,而富贵之人自然不怎么怕,反正多穿几件呗,就像是什么什么的八重衣,其实原本就是太冷了,没有棉衣,只能一层层往上加…… 因此当大规模寒流汹涌而至的时候,一则北方大战之后,人口下降得非常厉害,二来许多贫苦百姓也呆不下去,纷纷逃亡,因此三国之后的晋朝也就自然不能维持在北方的统治,而随后一段时间内,在华夏大地北方成立的国家,也就都是一些穿牛羊皮的游牧民族的政权。 所以枣祇现在种植出来的棉花,可以说是改变这个局面的一点新希望,一点宝贵无比的火种。 当然,这个火种还是需要再扩散出去,燃烧得更旺盛一些。 枣祇令人将收了一季的棉花拿了些上来,脸上露出了一些回忆的神色,说道:“这就是去年新种出来的了……开始我们不知道,还将这个……” 枣祇苦笑着摇了摇头,“之前是用种麦稻的方式来种的,应该是方式不怎么对,结果没能种活几颗……当时真是……后来主公去了川蜀之后,陇右又来了一个色目人,带来了另外的一些种子,这才算是有了点起色……去年种了二十七亩,今年应该可以扩大的百亩之数……” “色目人?”斐潜一边拿着棉花,一边回想了一下,“哦,当初公明的简报也有提及,不过当时为何没有说这个色目人也有种子的事情?” 枣祇摇了摇头,说道:“这个就不太清楚了,不过当时这个色目人一直说要当着主公的面才交出种子来,只不过听了主公已经到了川蜀之后,才拿了出来……” “奇货可居之?”斐潜皱了皱眉头。 枣祇默然,并没有应答。 斐潜低头看了看棉花,又想了想,说道:“算了,也算是有一份功劳,有空见一见吧……”说完,斐潜便将注意力集中在了棉花之上。 手中的这几朵棉花,并不像是后世记忆当中的那么的雪白,那么的蓬松,也没有那么大,但是依旧感觉轻盈,感觉到了有些温暖。 微微黄的棉丝并不长,也不够柔软,这样就意味着在编织的时候需要更费劲花更多时间,但是这个时代,这样的棉花已经是最好的了…… 当然,这个时间点上,整个世界当中,最好的棉花么,并不是在亚洲,而是在美洲…… 或许有了棉花之后,可以尝试着跨越白令海峡? 远古时期,说是亚洲和美洲其实是连在一起的,就算是现在,如果小冰河时期到来了,白令海峡也会冰封,说不定都可以直接走过去了…… 然后说不定就有玉米,土豆,番薯,当然,还有美洲的黄金和白银…… 一时间,斐潜思维扩散了出去,都有些呆起来。 话说回来,美洲有这么多的资源,为何没有形成一个巨大的王朝呢? 斐潜捏着手中比后世要小,要黄许多的棉花,忽然有些感触,说到底,依旧是一个驯化的问题。 在美洲,缺乏驯化的农业作物,没有像是小麦、水稻这种经过长时间持续驯化的植物。美洲的主要粮食作物玉米,原始的品种玉米穗只有手指粗细,产量很低,而且玉米粒外面还有一个坚硬的壳。到欧洲人到美洲的时候,玉米才被印第安农民驯化成现在玉米穗的三分之一大左右。其他的农作物品种也很不好驯化,像土豆、红薯、葵花籽、南瓜等,都不是像现在这么高产。原始红薯也只是人手指稍微粗些,也不像是后世那么的大。 毕竟,有目的的驯化和无目的的挑选,是完全两种不同的概念。看见好果子,先摘来吃了,自然就没有了后续的优良。 “上古先辈,在野草之中找到了麦谷,然后一代一代的持续种植,优中选优,才有了当下的庄禾……”斐潜郑重将棉花放在了桌案之上,说道,“而现在我们有了这个……便从现在开始吧……我们需要开得更大,丝绒更多更长的品种……一年一次还是时间长了些,看看暖棚当中能不能种……” “除此之外,我们还需要一些能在寒冬里面生长的庄禾……”斐潜继续说道,“这样一来,有棉花,有耐寒作物,有牛羊,就可以闭合成为一个适合寒冷气候的食物链,嗯,就是可以提供给大汉子民在寒冷天气当中也可以收获吃上一年的东西……” 为什么游牧民族是难以展出璀璨文明? 当然,如果有人硬是要肛元朝,那也就没什么说的了…… 要有一个文明的社会,必然要有很多精细的分工,而时刻处于劳作状态之下的人,是不可能坐下来思索什么文化文字文明的,所以但凡是游牧民族,纵然一时强盛,也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只有坚持农耕地地区,才有更多的粮食慢慢沉淀出来了文明的火苗。 之前寒冷的地区只能靠着皮毛御寒,而现在就可以多一种将来更为廉价更为方便的植物来御寒,这无形当中就将扩展出更多更大的示意耕作的范围…… “耐寒的?”枣祇皱着眉头说道,“冬麦还不够么?” 斐潜摇了摇头说道:“冬麦时间太长,而且也不是真正耐寒,若是遇到寒春,说不得直接冻死的也有……” “如此……”枣祇沉吟了片刻,说道:“要不试一下种些黍?” “黍?”斐潜重复了一下,想了想。 黍呢,因为口感比粟差,而且产量比粟少,所以基本上现在大部分都被粟所取代了。而且因为产量的原因,甚至有的地方也不种粟,而是种麦和粱。 不过黍是最早被华夏民族驯化的一批庄禾,而且因为黍更耐旱、耐瘠,其生长能力更强,而且与杂草竞争处于优势,生长期短、植株矮,耗费的地力也比粟要少,所以相对来说也更适宜培养成为适应高寒地区的农作物。 “就选黍了!”斐潜决定道,“先在这里找个地方试种一下,然后再去阴山,如果阴山能够适应的话,那么就可以再往北……比如九原常山一带……” 正说话间,忽然有兵卒兴冲冲的跑了过来,高声禀报道:“启禀将军,河洛传来消息,有天使将至!” 第1588章 天使自东来 几天前,如果说春江水暖鸭先知,那么大汉膘齐,嗯,骠骑,自然是杨先知了。倒不是说杨氏有什么未卜先知的异能,只不过离得近了,自然有这一点好处。 很多时候都是这样,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便是如此。就连人际关系,往往都是从身边找起,有什么便都是先周全身边的,然后才能及远。再加上原本杨氏之前就有上表过,欲替征西将军斐潜加封为骠骑将军,所以这一次自然是更加上心,因此几乎是汉帝刘协派出来加封斐潜的使者刚进入了杨氏的地界,杨彪和杨修就已经知道了。 弘农杨氏,自从杨震开始,就不断的在经营,在弘农开枝散叶,明面上虽然只有杨彪杨修等几个人露在水面上,但是实际上手下却有乎想象的产业和财富,像什么杨半城都是往小了说,真要研究起来,这一两百年下来,弘农城内随便找个人,说不定七大姑八大姨之类的就和杨氏扯上了关系。 这才是弘农杨氏深深扎在水面下的庞大根系,纵然曹操那样的枭雄,砍人一时爽,但是砍完了,依旧要去杨彪面前过一场,虽然史书当中只说杨彪讲了两句,但是谁知道杨氏在后面有没有动两手,又或是曹操死后在某些事件上推了两下? 历史的真相,就像是女神的短裙,当不经意的掀起的时候,现竟然还有一层安全裤…… 聪明人都懂得不立于危墙之下,因此杨氏在竞争关西席的位置失败之后,便默默的缩回了老巢,明哲保身,不和斐潜对抗,而且在杨修亲自到了并北表示修好的态度之后,杨氏手下的许多产业,也都立刻转换,承接了斐潜的商队,闷声大财。 但是闷声大财不代表着什么都不看,都不管,杨氏的触须依旧在伸展着,所以当天使自东来的时候,杨氏便立刻快马传递,赶在了天使之前,将消息带到了杨彪和杨修之处。 天色渐晚,杨彪和杨修已经用过了晚脯,正坐在堂前喝茶。 杨彪现在不知道是因为竞争受挫,遭受了打击的原因,还是说年岁已经到了的因素,反正现在明显老态了许多,头也渐渐花白,手中还拿了一个半杖。汉代要到六十岁才能授杖,但是有的人到了五十几的时候腿脚缺失不方便怎么办?于是,便有了简易的处理方式,俗称小拐棍。 大多数人么,似乎是年龄越大,越喜欢小孩,好像这样就能多感受一些年轻的活力,不至于感受着死亡的临近一样,杨彪也不例外。 看着本家之中的几个孩子在院中玩闹,杨彪微微笑着,然后吩咐仆从都去看着点,别让小孩玩得太高兴摔了或者是撞了受伤…… 仆从自然也都连忙去护着小孩去了,杨彪看着,依旧是一副淡淡的笑容,微微瞄了一眼杨修,没有先谈及关于征西的事情,反而是说道:“听闻你昨夜又在书房睡了一晚?怎么?袁氏可有错处?” 杨修愣了一下,拱手说道:“昨夜看书看得晚了……” “呵呵……”杨彪不置可否,看向院中,“袁氏之前多有傲气,敲打一番也是应有之意,但不可太过……” “是,孩儿记下了……”杨修点头应答道。 像杨氏这样冠绝天下的士族世家,婚配的对象自然是同样地位的世家士族,袁氏。杨彪原配的夫人过世之后,便娶了袁氏之女,嗯,就像是三国里面的那句老话,一点都不假。 杨彪夫人是袁安曾孙女,然后杨修也自然从袁氏本家之中娶了一个。 袁术败亡之后,袁氏之女自然没有了凭仗,所以也很害怕自己地位的丧失,便会紧紧抓住身边的一切,如此一来自然就会表现多少有些咄咄逼人。 杨彪提点一句,也是因为如此,适度打压一下,让袁氏摆正态度就可以了,大家都是聪明人,响鼓向来都不用重锤。 “家和,方可万事兴。” 杨修点头称是。 “如今,方知征西老成持重,修儿你也要多学学……” 杨彪忽然说道,让杨修有些错愕。 杨彪也不多说什么,便转到了骠骑这个事情上来,“如今天子诏封……骠骑将军……呵呵……” “大汉骠骑啊……”杨修也是感慨。 大汉骠骑将军,因为霍去病而荣耀,也因为他而遗憾。 杨修停顿了一下,忽然笑了笑,输掉:“不过么,此事……呵呵,多有玄妙……” 杨彪捋了捋胡须,沉默了片刻,说道:“修儿,你不防跟着走一趟……对了,将甲字库当中的那件皮子带过去,也算是贺礼了……” “父亲大人,你的意思是……”杨修皱着眉说道,“天子……” 杨彪摇了摇头,说道:“天子是什么意思,我们不需要知道……不过我们什么意思,必须要让征西,嗯,骠骑将军知道……” 杨修默然片刻,点头应答。 其实当年杨氏上表之后,征西将军斐潜就可以自称骠骑了,但是斐潜一直有没有改动旗号,这其中的意味自然是深远。 而且杨彪上表到许县,怎么也有一段时间了,但是这么长的一段时间来,杨彪的表章就像是石沉大海一样没有任何的声响,然后忽然现在就有了回响,这其中的含意自然也是令人深思。 “此外……”杨彪收了笑容,微微皱起了眉头说道,“……修儿你也要去关中仔细看看……我总是觉得……这个爵田之政,并不是那么简单……还有,这经文之争……” 杨氏为顶级的簪缨之族,自然对于这些信息非常的敏感,虽然斐潜的一些政策并没有完全在弘农铺开,但是杨氏的触角已经感知到了外界环境的变化,也就希望杨修能够到关中具体查勘一下,确定事态的展方向。 “孩儿遵命!”杨修拱手说道。 杨彪点点头,然后仰头往天,沉吟了片刻之后悠然长叹道:“鼓角音兮风云奇,纵马奔兮越朱梁……这大汉江山啊……” 杨修默然,也跟随着父亲的目光,看向了天际,看着在风中变换的云朵,摇曳变幻向西而去…… ………………………………………… 天似穹庐,笼盖着四野八方。 华盖车的顶棚,其实一开始就是模仿着天空,但是终归是不像。 春日的太阳就跟每个月下的工资一样,看着看着就不知不觉当中什么时间就没了,光明总是短暂的,黑夜不请自来,缠绵不去。 最后一抹天光就要在群山间浸没时,一丛丛的篝火点燃了起来。小小的火光撑起了小小的橘色的空间,好似在与这方天地无边的黑暗进行对抗。 这一次诏封征西为骠骑的天使,一个是伏典,另外一个是荀攸。 伏典是伏寿的弟弟,是伏完的最小的儿子,因为年幼,所以一直都跟着伏寿,也侥幸躲过了那一场兵灾,并未死于乱军之中。 伏完之妻,便是恒帝之女,阳安长公主刘华,因此不管是伏寿还是伏典,身上都有着一些刘氏皇家宗亲的血脉,因此不管怎样说都是够格的,伏典也就自然成为了刘协之选,成为了这一次诏令册封骠骑将军的正使。 那么副使么,原本曹操是推荐陈群的,但是刘协表示陈群资质尚轻,不足堪重任,其实是觉得陈群的屁股肯定坐在曹操的怀里,所以不太乐意,后来便改了荀攸,双方都觉得可以接受,便最终确定了下来。 越往西进,便越是寒冷。 虽然当下已经是元月中了,但是这小刀子风依旧刮着,吹得人身上一阵阵的寒。 伏典不由得裹紧了大氅,然后又往车厢处靠了靠,可是依旧觉得四面八方全是风,冷的打哆嗦。 不过对于这样的寒风,随行而来的十几名羌骑,却根本不觉得有什么。许多年前,他们就生活在一年会有近半风雪的日子里,冒着严寒穿山过岭,追逐着水草,甚至在冬日也经藏在及膝的大雪中展开狩猎,对于许多羌人来说,这些都是熟悉的经历。 这些羌人骑兵,原本那就是征西之下的,夹杂在汉人骑兵一起,跟着汉帝刘协从并北到了雒阳,又到了许县的,后来么,因为总所周知的原因,便一再减少,最终也就剩下不到二十人,其余的便是汉人。 这一次,刘协也干脆全部都给派了出来,作为伏典的护卫。反正刘协也不知道再这样下去,这些羌人会不会那一天都走光了,亦或是…… 所以还不如全数派回去,只留下汉人才安心些。 羌人骑兵倒是毫无觉察这其中的奥妙,反倒是觉得可以有机会回归家乡,兴致颇高,这不,在一旁的篝火之处,就有羌人一边准备杀羊,一边吟唱起了歌谣。 伏典听不懂羌人的歌谣,但是看见这几个羌人手脚麻利的放翻了一只羊,然后用木盆接了羊血,还热腾腾的端了过来…… “不!不要!” 伏典闻到羊血的腥膻之味,不由得十分抗拒。 羌人呵呵一笑,没有说什么,便端到了荀攸的面前,荀攸倒是也没有拒绝,从盆子当中接了一碗,咕嘟几口就喝了。 一旁的杨修也没有客气,也是用木勺取了两勺装在木碗里喝了…… 羌人端了回去,招呼了一声,然后有些汉人上前也喝了,有些则是和伏典一样,十分抗拒,留在原地没有动。 羊血其实不多,天气又冷,一人分得一点,也就没了。 血腥味在这一方的天地当中翻腾着…… 夹杂着肉香。 伏典觉得前一种味道很恶心,但是又觉得第二种味道很诱惑,却没有想到若是没有前一种味道的对比,或许后一种的味道也不会这么的强烈。 或者说,没有放血的羊肉,自然不够醇香。 杨修目光从伏典之处收了回来,扭头便看到了荀攸打量的眼神,便微微笑着,拱了拱手。杨修是今天在半路上迎上来的,也带来了一些补给,因此也就自然跟着车队一同向西。本来杨修还建议伏典可以到弘农去歇歇脚,但是伏典执意不肯耽搁停留,一路过城穿镇,荀攸也没有说什么,杨修自然也无有不可。 荀攸微微笑了笑,看着杨修:“昔日长安一别,未曾想德祖变化良多……”杨修之前是永远风度翩翩,外袍永远都是干净整洁,像现在这样坐在野外石头之上,然后饮着羊血,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但是现在也似乎做得坦然且平常。 杨修点头道:“时也迁,世也异,自当有不同。”(本章说注) 荀攸眼中似乎有篝火的光华跳动着:“然君子有其恒,方为贵也……”(本章说注) “哦?”杨修微微点着头,似乎表示荀攸说的有道理,但是并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上讨论或者驳斥,“侍中言之有理。” 凡事都是这样,当两人之间说到一个话题,然后一方说你说的都对的时候,基本上这个话题也就继续不下去了。 荀攸转了转目光,说道:“德祖知骠骑将军甚也,不知可有见教?” 杨修根本不上当,直接摇了摇头,说道:“岂敢,岂敢……骠骑将军乃忠心社稷,功勋彪炳,方有天子册封……岂是修所能置喙……”(本章说注) 荀攸沉默了一下,忽然看了一眼伏典,然后对着杨修说道:“听闻温侯亦于骠骑之处?”(本章说注) 杨修心中一动,但是表现得却很坦然,说道:“竟有此事?某这些时日,皆于家中读书,未闻关中有温侯之事也。” 吕布自然是在斐潜那边,杨修当然不可能不知道,不过么,杨修也不会笨的现在就跟荀攸一五一十的什么都讲,这还在路上呢,要是因为自己多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然后闹出什么不愉快的地方,那么册封不成,是刘协会找自己麻烦呢,还是斐潜会找自己的麻烦? 荀攸似乎也是随口一问的模样,也没有深究,便点了点头,看着远处落下的夕阳,感叹道:“关中风光,甚美也……” 杨修也点了点头,然后两个人相视一笑,结束了话题,一同默默的看着夕阳落下,在天边残留下的最后一片炫丽的色彩,看着孤单一人在车厢之处的等着吃的伏典,也看着嘻嘻哈哈笑得没心没肺的那些羌人…… 第1589章 大汉骠骑将 潼关已过,长安也就在眼前了。 天色有些昏暗,云层耷拉着,春雨总于是落了下来,一点一点的浸润着,将四周的一切都浸润的潮湿了起来,就连呼吸的空气仿佛也多了几分的重量。 伏典以为下了雨,道路便会变得泥泞难行,但是没有想到临近潼关的这一段官道,不知道是在路面上铺设什么,灰黑之色的路面并不怎么吸水,有些小水洼也不是很深,一行走起来,除了衣物有些被斜风细雨打湿了之外,竟然没有生什么车轮陷在泥坑当中的事情,完全出乎伏典的意料。 经过潼关的时候,伏典就觉得已经是有些吃惊了,毕竟在伏典认知当中,潼关应该就是一个军事关隘,应该就跟函谷关一样,除了萧杀之外,并没有多少普通百姓才是,但是没想到在潼关街道上,还能看见不少店铺,店主掌柜和伙计吆喝着招揽生意,街道上不光是兵卒,也有许多普通百姓,甚至还能看见光着屁股的小孩子在街角玩耍,还有些半大的孩子举着竹刀木棍什么的,在模仿着打仗,一群跑一群追,挥舞着拳头高喊着什么…… 斐潜被天子册封为大汉骠骑的消息,传递得非常的快,就连潼关守将马延都是与有荣焉,不仅是给天使队列提供了丰厚的粮草补给,还下令在潼关之内披红挂彩,以示庆祝。 如此的情形,自然比许县还要更热闹了许多。 可是,要知道,之前潼关一场大战,几乎打光了所有的潼关的人口,尸横遍野,甚至还爆了瘟疫! 而现在,一切似乎都已经过去,死亡不再是潼关的主题。 活力,就像是春天当中的野草,从各种灰黑之色当中冒出头来,展露着一身的翠绿,一生的希望。 伏典默默的看着,想着,他回想起许县街道两侧并没有多少生气的店铺,街上寥寥的没精打采的行人,还有不时从街中急促奔驰而过的传令兵卒往来南北之间。 那是从前线传递回来的消息。 伏典每一次见到满身风尘和血污的传令兵,心中都是一阵阵的紧缩。他虽然年龄不是很大,但是看见战争的时间也并不短,已经能够从这些传令兵卒的状态当中,隐约推测出一些前线的情况来…… 自从曹司空尽出骑兵,破了袁大将军左翼军队之后,似乎就再也没有什么值得庆贺的好消息了,有的便是一日胜过一日的沉闷。 在这个过程里,许县城中内的物价,也已经涨得非常离谱了。 最先飙升的,自然便是粮价菜价油价。 什么? 肉? 呵呵,作为百姓还想吃肉? 因为颍川一族支持的关系,许县城中原本来说,大体上还算是物资丰盈、价格稳定,但是跟着战事的展,前线越的吃紧,许县内的物价也就一天一个样。 虽然官府一直在张贴告示,表示物价上涨是暂时的,是合理的,是预料之中的,但是大部分人都不会有这种预料。在这个过程里,大部分人终究还是会被分成三六九等。城内极少部分的人该吃吃该喝喝没有什么改变,但是很多人终究还是会被这样的情况危及到生计。 比如汉帝刘协。 袁大将军并非良臣,在传出了其有意立他人为帝的消息之后,基本上来说,刘协就不指望若是袁绍胜利了,现在皇帝的地位能够有多少提升,搞不好就成为下一个的什么河间王,弘农王的,刘协如此,作为外戚一份子的伏典,自然也引起了极大的危机感。 因此,这一次册封征西将军斐潜为骠骑将军,伏典虽然年幼,但是也能体会到其中一部分的含意…… 当然,还有一部分人怀疑,甚至觉得征西将军斐潜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侵占关中还有些平底西凉乱兵的意思,但是汉中川蜀呢?擅自动兵,罔顾朝纲,还不是一丘之貉! 可是一丘之貉之中,依旧有些白一些,花一点的吧? 总归是要试一下。 刘协并不能坐以待毙,当然,也包括颍川荀氏。 颍川荀氏自从离开了袁绍之后,基本上来说就把宝压在了曹操身上,虽然当时看起来确实是曹操更有希望,并且也比较符合颍川荀氏的需求,但是没有想到,曹操展的虽然不错,然而还有一个比曹操展得还要更迅,更令人瞠目结舌的…… 于是荀氏家族之中,也渐渐的开始有人提及了之前被默契不提的荀谌的姓名。荀彧虽然不欲,可是也是无奈,于是才有了荀攸一同而行。 在函谷关,伏典见到了太史慈手下的那一帮彪悍的骑兵,在潼关却见到了有别于普通关隘的地方,见到了在征西,嗯,现在应该算是骠骑治下这种旺盛的生命力…… 伏典想不明白。 越是临近长安,这种不明白就越来越多。 许县多少还算是热闹的,但是离城十里,便是一片荒凉,但是距离长安应该还有一段距离,甚至可以说从潼关开始,这一路之上,就看见了不少的村寨,沿着道路分布着,还有农夫在田地当中冒着小雨在忙碌着,甚至有的地方还能看见不少的耕牛! 伏典还特意派人问了,这些耕牛当中,一部分是村寨的,竟然还有一些是官府租借出来给农夫使用的牛! 伏典瞪圆了眼,要知道许县之中,还有不少官员连马车都没有,只能坐牛车!而长安左近这些地方,竟然还有多余的牛可以下放来租借耕牛! 难道不害怕这些农夫死命用,将这些租借来的牛用废了么? 啊,不对,这个问题并不是重点,重点是长安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长安不是兵荒马乱,人口稀薄么? “公达兄,”伏典实在忍不住,找到了荀攸问道,“关中三辅往日就如此繁盛么?”伏典怀疑着,是不是自己当年还小,都记错了? 荀攸微微笑了笑,笑容之中略有些苦涩,低声说道:“关中三辅,原本也是千里无人烟……只不过这些年来……山东战事多少频繁了些……” 伏典瞪圆了眼,“这么说来,此地之民……原本都是……山东之人了?” 荀攸默默的点了点头。这一路行来,荀攸甚至隐隐听到了几个农夫农妇吟唱的乡歌,似乎就是豫州颍川一代的口音…… 战争,打的不就是人口钱粮么? 现在见到了如今的情形,就连荀攸心中都有些惶惶。 或许当年…… “可是,可是这些人又是怎么进了关中?”伏典疑惑不解的说道,“我看河洛之间也没有多少流民啊?” 荀攸用手指了指南北两个方向,轻声说道:“一则过河内,一则走武关……听闻征西,呃,骠骑将军的义所,延山道而设,但凡流民而过,便可支取钱粮……”河洛一带和冀州兖州一带都在乱打一气,甚至连豫州扬州也有波及,还有什么流民会大刺刺的走中间? “什么?”伏典吞了一口唾沫,说道,“直接给流民钱粮?这要花多少钱粮?这……这……这个……这流民不是无底洞么,如何能有如此多的钱粮?” 荀攸也是皱眉摇头,“某也不知……或许骠骑仓禀充裕……”荀攸有时候想想,真怪不得流民将关中填塞得这么快,这要换成了他是流民,也是定然心心念念的奔着这里就来了啊…… “仓禀充裕……”伏典默然了许久,才悠悠叹息一声,“骠骑将军既然属地如此富庶,可是为何不曾进献陛下……” 荀攸目光一动,没有回答。 其实流民消耗的东西,没有伏典荀攸想象的那么多,因为原本流民的生存标准就是极低的,饿极了啃树皮吃观音土,甚至更惨的,都是常有的事情,所以斐潜付出的并不是无限量的那么多,而是有计划有步骤的引导和组织,让这些流民在路途当中得到自救的工具和生存的希望,自然就可以让流民能够坚持着,抵达关中。 为什么在迁徙的道路当中往往会大量人员死亡,粮食占据了其中一部分的因素,但是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混乱和绝望。 没有人存储粮食,找到了就立刻就吃,饿太久的肠胃吃多了又腹泻,然后再找到下一个粮食点之前又继续饥饿,再加上没有目标的绝望和队列当中罪恶的蔓延,团灭自然就是常有的事情了。 而有了目标和生产工具,再加上兵卒加入的组织和带领,回复了秩序的流民就可以自主自的沿途渔猎,就像是没有渔网的流民便只能要么用手抓,又或是用木棍扎,效率底下且收获不多,而有了工具的流民不仅能够吃上一顿,还能带走一些,这完全就是两种不同的概念。 之后,伏典便渐渐失去了探寻和追问的欲望,一个人扶着节杖,在华盖车中呆…… 稀稀落落的小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歇了。 春风挑逗着着华盖车上的长幡,但是潮湿沉重的长幡就像是一个肥胖的宅男,在轻盈的罗莉面前,死命想要抓,却什么都抓不住。 行行复行行,临近长安的时候,不时有属于斐潜的骑兵三三两两的从长安而来,在道旁行礼之后,便一人回去禀报,其余的便跟在了队列后面,让伏典的整个队伍越来越长。 这些骑兵没有携带什么兵刃,但是基本上都有带着一些各色的旌旗,到了队列之后,便将旗帜旗面绑套在了长杆之上,高高举起,增添了几分的行列气势。 天使莅临,出迎百里。 这是一种礼节,但是不是说带着人马在百里处摆个桌案,插上几根香,然后怎么等,说多久的话,那几根香依旧矗立不倒,烧都没多烧一点…… 毕竟是出迎,而不是坐等啊! 随着跟在队列之后的骑兵越来越多,树立起来的旌旗也如同树林一般,在空中猎猎而动,道路之上的沙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震颤了起来,旋即低沉如雷动一般的马蹄声从远处传了过来! 大汉征西将军来了! 不,现在应该是大汉骠骑将军,斐潜,到来了! 伏典的队列已经停下,一同看向了远方腾起的烟尘之处,在烟尘之中,一柄三色旗帜高高冲了出来,旋即更多的人马出现了,气势磅礴,仿佛连天上的云朵都震动了起来,忙不迭地四散让开。 阳光洒落下来,照在盔甲鲜明的斐潜骑兵身上,闪耀出一片光华,让伏典不由得将手挡在了面前…… 似乎是无数的骑兵之中,当中的一群斐潜的亲卫反倒是穿着较为深沉暗淡的盔甲,却像是黑洞一般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而在最中间的,自然就是当下大汉火热出炉的骠骑将军,斐潜! 马蹄声渐渐的成为当下这一方天地唯一的声音,就像是三色旗成为了这里唯一的象征一样,一排排整齐的骑兵兵甲齐备,宛如一个整体,就像是一只钢铁巨兽一般急奔驰而来,涌动跳跃的甲胄之下,是奔腾的热血,让此时此刻,纵然是站在一旁观看,也不由得浑身战栗,血气蒸腾! 伏典微微有些抖,他似乎看见了在关中大地,在黄沙之中,如同一排排跃动拍击着海岸的钢铁潮流,铺天盖地而来,汹涌奔腾而去!大地在马蹄的践踏之下颤抖,风云在战旗的飘荡之下破碎! 这就是大汉征西的骑兵? 这就是大汉骠骑的军队! 无数或是热切,或是崇拜,或是尊敬,或是嫉妒,或是怨恨,或是复杂难明的目光,在此时此刻,都汇集到了一处! 若是目光有温度,斐潜的身周空气恐怕都可以直接燃烧! 双方接近,马蹄减缓。 不知道是谁,也不清楚从什么地方开始,忽然有人高喊着: “大汉骠骑!大汉威武!” 每个人似乎都在朝着天空高声呼喊着,一时间响彻天地,意气昂扬到了极处。跟着斐潜而来的庞统张辽等人自然不用说,就连伏典身旁的荀攸和杨修,在这个时候,望向斐潜,目光都有隐藏不住的羡慕之色…… “大汉骠骑!大汉威武!” 大将军一般授予第一等的外戚,比如何太后的何进,车骑将军一般授予第二等的外戚,比如董贵人的董承…… 所以正常来说,在汉代,骠骑将军,几乎是一个军中将校所能达到的最高名号! 在这一刻当下…… 不论是兵是将,不论是关中之民还是外来之人,每个人都如同痴迷了一般,看着滚滚而来的汉军骑兵,看着汉军骑兵头顶之上高高飘扬的三色旗号,当然,还有在旗号之下的那个身材高大挺拔的年轻人身影! 在这一时之中…… 原本笼罩四野的漫天云层退散,风轻云荡,春日阳光如虹如霓,带着暖意,带着希望洒落在关中大地之上,洒落在旌旗甲胄之上,洒落在队列中央的那个带着如同春时一般的微笑的年轻人的脸庞之上! 在这一瞬之间…… 从并北到关中,从关中到川蜀,由东至西,由南至北,一个声音,一个名号,响彻在这一片天空和大地之上,就像是一声的春雷,惊醒了沉睡的土地,唤起了绵延的山峦,鼓动了蓬勃的森林,吹拂着一望无垠的草地和庄禾…… 无数人翘头而望,无数人振臂高呼,无数人热泪流淌! “大汉骠骑!大汉威武!” 第1590章 一朵黄棉花 骠骑将军,类比三公,自然不可能是随随便便掏出一个什么圣旨,说两句,然后自家回去自己看就成的事情。 斋戒三日,登坛而授,也就是属于正常操作。 斋戒么,不是说不吃饭,而是表示不吃荤腥,不吃葱蒜等刺激性的食物,不饮酒,不和妻妾美姬胡天胡地,不作戏耍博彩大呼小叫等,然后沐浴洁净即可。至于是静坐还是睡觉,没要求,随意,并不是关禁闭的那种模式。 当斐潜被封为骠骑将军的消息传开之后,一时之间,能从各地赶来的都赶来了,长安左近汇集了大批的士族子弟,前来观礼。 毕竟斐潜需要斋戒,其他的人并不需要。 在长安酒楼酒肆当中,满满的都是坐着等着三天后观礼的士族子弟,而这些人来往往又不是只有一个人来,什么仆从啊奴婢啊一大帮,因此一时间长安城内的一房难求,甚至是就连渭水对岸的陵邑之内也是爆满,物价呼啦一下就往上飙升。 不过斐潜早有预案,原本长安左近的这些本地居民和自耕农,都可以凭着官方登记的户籍证明,到长安城外集市之中的去采购粗粮,每日每户限一斗,价格按照之前的平均价来算,因此这些长安的本地户,虽说也因此有些影响,但是总体上来说还算是尚可接受。 至于那些来此观礼的士族子弟,自然是走得市场价,至于其中有没有打肿脸充胖子的,斐潜也管不早,反正这些人消费的东西和普通百姓消费的东西基本上都不属于一个批次的,就像是吃的粮食,这些士族子弟追求的都是精细粟米,而普通百姓则是粗糙麦菽,所以就算是物价上涨,也是这些士族子弟付出的代价最多。 反正是中产阶级么,奶多油水多,不杀一杀怎么来补贴给贫苦百姓的开支? 时局的飞变幻,整个大汉朝堂的起起伏伏,让这些原本习惯了缓慢生活节奏的大汉士族子弟很不适应,又目不暇接,就像是如今长安城中城外,不管是大型集市,还是街侧商铺,都充斥着斐潜之前开出来的那些出汉代认知的商品,让这些士族子弟不由得流连忘返一样…… 斐潜从一个河洛旁支当中,一举腾跃成为了天下闻名的顶级诸侯,这种跨越,是这些士族子弟所无法想象,但是又十分羡慕的。短短几年之间斐潜绽放出来的华光,耀眼夺目,刺穿了长久以来笼罩在山西士族头顶上的似有似无的薄雾,扫荡出一片清澄寰宇! 要知道,从光武帝那时候开始,山西士族就渐渐的衰弱了,一直都被山东士族所压制,甚至很多时候不得不投身到对方的阵营当中,才能获取更高更好的地位,就像是弘农杨氏一样。 而现在,三十年的那个话头,似乎又可以拿出来说到说到了…… 银缕衣,金描扇,锦绣纶巾,成为了山西士族子弟的标配装备,尤其在长安城内,这要是一件都没有,都不好意思和人打招呼! 后世之中,不是大把大把的工薪阶层,省吃俭用也要买上几件名牌奢侈品来装饰门面,未必是因为个人的消费观念什么巴拉巴拉的,而是身处在那样一个圈子当中,除非真的是能力绝伦,以自身实力压倒一切的那种人,否则一般性的普通人,还是需要一定的社交和相互沟通的渠道,没有相对应的标识,有时候很难融入进去,自然生存就更加的困难。 当然,只是将这些奢侈品作为敲门砖的,无可厚非,但是不管不顾一味追求的,将其作为生活唯一重点的,那自然还是很有些问题…… 斐和,作为正儿八经斐氏家族的子弟,这个学子三件套,自然一点都不少,而且还是高档货色,不过么,作为冬天穿个厚毛线衣,多少还算是可以,而现在开春了,依旧还穿着,就不免有些燥热,只能是常常将描金扇哗啦一声打开,然后急摇两下去去热度…… 斐和、斐虞两个人么,没有什么特别的才能,唯一的技能若是按照游戏当中体现的话,那么应该算是运气加强,至少当年一路逃亡,年岁虽然小,风餐露宿什么的,竟然也没有得什么病,一路好好的活到了并北,然后就跟着斐潜到了如今。 起初这两个人或许还有些什么斐氏主家的傲气,可是不久之后便全数丢了个精光,要不是斐潜都看不上这一个什么名头,斐和两兄弟都恨不得轮换着三十六种姿势来跪舔。 因为人都是很现实的,斐和两兄弟自然懂得,将斐潜舔舒服了,自然就有其他人来舔他们两个…… 这一次,斐潜再上一步,斐和斐虞两人,端坐在酒楼之上,也是红光满面,与有荣焉的模样,原因无他,被舔得舒畅啊! “如今天下还有那个有这般能耐!”一名士族子弟喷着酒沫子,大声的嚷嚷着,“唯有骠骑将军!天子圣明,慧眼识人!斐兄也是高升可待啊!” “斐兄将来亦定是前程似锦!吾等关中之辈皆有望矣!幸甚!幸甚!” “这是自然!斐氏当兴!当兴啊!斐兄,他日得等三槐,切末忘了提携小弟一二啊!” 斐和自是哈哈大笑,哗啦一下又将描金扇抖开,扇了两下,说道:“某微末之才,如何能窥三公之位……不说这个,不说这个,来来,喝酒!当为骠骑贺!” “是是,当为骠骑贺!” “饮胜!饮胜!” 一时间酒楼雅间之内,一片的祝贺之声响起。 斐潜实力不缺,这一点大家都不是瞎子,自然看得出来,之前唯一比较缺乏的便是头顶上的招牌。一个征西将军的格局虽然不算是小,但是毕竟也不算大,而现在晋升为了骠骑将军,又是皇帝亲自下令诏封的,自然和那些自我评定他人举荐的什么妖艳贱货有极大的不同,如此一来也就补上了斐潜当下的一个短板。 骠骑将军类比三公,别的不说,光一个府掾就是六百石起步,顶得上一般的小县城了!别以为府掾似乎不怎么起眼的样子,其实跟实权关联密切,就像是当年袁隗也不过是派了一个太傅掾,便可以联络山东各郡,掀起一阵反董热潮来一样。更不用说骠骑之下,还有各类曹,各类司马,各类参军…… 多少,也会分得一杯羹吧? 这是许多紧巴巴的赶过来的士族子弟,内心深处的念想。 因此,这一次,不仅是斐潜一个人荣耀,甚至是整个山西士族集团的饕餮盛宴! 长安城中一片欢腾,似乎和冀州豫州之地的波澜变故完全不相干,这些急切赶来在长安左近的士族子弟,似乎都不约而同的忘却了在并不是十分遥远的东方,还有袁绍和曹操在相互抗争,天子依旧在苦苦度日…… 这些人看重天子的诏书,却并不看重天子本人。这无形当中也表现出,实际上在这些人心中,天子究竟是谁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个名头,一个招牌,至于这个招牌是木头做的还是人肉做的,其实并不重要…… 满城的欢庆,到了征西,嗯,现在差不多可以说是骠骑了,在府邸之中,却显得有些安静,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一般,但若是细看,在每一个府邸之中行走的人员脸上,甚至是仆从下人的那边,都能体会到一种几乎要按捺不住的雀跃之情。 毕竟骠骑将军斐潜正在斋戒,府邸之内的其他人自然不好大鱼大肉喧嚣吵闹。 斐潜身穿一身净白的衣袍,头披散着,坐在院中亭下,手中捏着一朵棉花,心潮也是不由得有些起伏。穿越而来,虽然不像是其他什么穿越者非要凑个十大名器什么的,但是从穿越到现在,斐潜并没有因为地位的提升,而让欲望控制了自己内心,却是难得。 至少在这一刻,甚是无愧。 人生在世,俯仰无愧四字,便是最为艰难。 在大学之中,白马过隙一般,转眼四年过去,除了记得学校食堂无情抖抖手之外,其他的么,也就和那些抖落的菜品一样,勺起来的时候似乎是属于自己的,但是晃眼间,又还了回去,学到的基本用不上,社会要用的基本都没得教…… 在公司当中,嘻嘻哈哈之下,掩盖着的是内心当中的疲倦和无奈。看着有能力的,却因为没有足够关系被踢走,有关系的把持着高位,却往往没有多少能力,看透了,看腻了,原先的棱角磨没了,家中老的老,小的小,不敢生病,不敢请假,不敢顶撞,擦干脸上被喷的口水,继续笑呵呵的做下去…… 俯仰无愧么? 难。 一边是大城市的工作和女友,一边是小城乡当中的老迈父母,想怎么无愧?想无愧那个? 一边是越来越繁重的工作,年年攀升的业绩指标,同事朋友上司等等各种关系的维护,一边是陪着妻儿老小的时间越来越少,老人越老,妻子更年期加上孩子叛逆期,想怎么无愧?又想无愧于那个? 嘴上说着俯仰无愧,背地里躲在厕所里面痛哭流涕。还不能哭太长时间,孩子起夜尿尿要用…… 不是不想做出什么改变,但是身上荆棘缠绕,手中又没有任何资源,别说其他,任何一个蝇头小吏都能将偶尔暴躁起来的气血,毫无波澜的压制下去。 犹如斐潜刚刚到了汉代的那个时刻,就算是想要在自家吃食上做一些改变,都在器具条件上败下阵来,想要对于时代表一些感慨或者是建议,都要小心世家大臣的护卫会不会一刀砍将过来。 不过现在…… 斐潜看着手中的棉花,露出了一丝笑容。 毕竟有些改变了,不是么? 而且这种改变,已经被很多人所接受,就算是斐潜停止了在其背后的推动,也在缓慢的扩散开去。 好的东西,有它们自己的生命力。 接下来要做什么,要怎么走? 说起来,汉代,或者说古代在授予高位之前,要求被授予者需要进行斋戒,其实也是有一定的道理的,在欣喜之后的沉静,在背人之处的清心,如果真正都能做到,无疑也是对于自身的一次洗礼。 斐潜就有些体会到了这其中的味道。 后世节奏实在是太快,快得很多人习惯了不思考,就像是看电视一样,闪动变化的图片和声音不断的灌输到脑袋里,省时省事。再往后就是手机,也是相同,刷图片刷视频,唯一获得的,便是大脑麻木的接收,迟钝的快乐。 因此才有快餐文化各类神剧大行其道,因为这些不用思考。 为什么不去多想呢? 为什么要去多想呢? 生活都那么痛苦了,为什么还要让大脑继续幸苦?累了,只想着休憩几分,放纵片刻,让许多不同的麻醉,淹没被生活刺痛的神经…… 这就是斐潜体会到的汉代和后世的不同。 周边一片喧嚣,自然是难得心静。 因为没有电视手机,所以便获得了更多自我思考认知的时间,因为没有了无时无刻被轰炸灌输的广告又或是什么其他信息,所以便有了更多指向性更强目的性更明确的知识获取量,因为没有了电力,天一黑就算是有灯油蜡烛,也会被熏得眼泪汪汪,所以被迫要提升效率不拖拉,尽可能在白天做好事,晚上有好眠…… 斐潜忘不了第一次杀人之时的恶心呕吐,但是现在却忘了最近一次下令斩杀囚犯是多少个人又是在什么时间了。人终归是被逼迫出来的,就像是斐潜因为在马背上的时间太长了,太多了,导致现在双腿也有些微微罗圈了起来,甚至大腿内侧的皮肤也是磨出了一层厚茧。若是脱下衣袍,背上腰间手臂内侧的皮肤,还有些白斑。 那是花斑糠疹,俗称汗斑。 因为不透风的皮甲和长期积累灰尘和汗液,又得不到及时清洗,捂出来的。 不少人都有,就连那个被后世许多人心心念念的大饼脸帅哥赵云兄弟,身上……嗯,咳咳…… 世人常看在战场上驰骋的风华,却不见盔甲之下流淌的汗水血水。说起来,若是后世的自己早一些有当下的这种坚持劲头,应该也不会差吧? 那么,究竟是自己在改变了这个汉代,还是这个汉代在改变着自己? 亦或是两者都有? 斐潜看着棉花,微微一笑,笑容之中有着些坦然,也有几分从容。 佛陀拈的是金婆罗花,而自己这一朵则是丑陋的黄棉花…… 不过,都是花。 一花一世界,一方一净土。 晏平五年二月,斐潜迎天使于长安。甲子日,登坛拜骠骑! 第1591章 一柄中兴剑 授予大汉骠骑,正儿八经来说的话,这样的官职至少要经过斋、沐、坛、祭四个步骤,每个步骤的繁琐程度又各有不同。 不过么,现在大汉毕竟烽烟四起,社稷未定,加上又是在斐潜的地头上,所以整个典礼过程已经大大减缩,即便如此,仍是极为复杂。 登坛之前,原本要夸街巡游,黄沙铺路的,现在么,省了。 然后再登坛之时,按照礼节是要有三公权领的,而长安左近,又何来什么三公?所以么,也省了。 至于像是什么群臣敬礼,陛下亲封什么的,因为更没有那个条件,所以也是免了 到了登坛之日,一大早,斐潜府邸内外的人员都是忙碌了起来。在府邸之中的几名侍妾更是抓紧了机会出现在斐潜的面前。 其实从征西定下关中之后,河东和关中的士族大家都送了些侍姬来,斐潜自己留下了一小部分,然后给庞统贾诩等人也转送去了一部分,毕竟斐潜也知道,人毕竟有七情六欲,世家士族往来便是如此,若是不收,反倒是令这些人更加不安。 毕竟有这个条件,再加上若是将时间和精力放在什么浆洗衣物打扫房间上面,确实不怎么适宜,因为汉代文书传递的关系,许多事情呈到斐潜这里的时候,往往都已经是好几天,甚至是十几天之后的了,而且推行爵田制度,林林总总的事情也是很多,并北的官吏习惯了,关中的这些人未必懂,还有汉中和川蜀的,也是杂事极多,每日公文都是抬进来的。 真抬。 两尺见方的一个大木红漆盒子,木牍竹简高高的垒起,就跟一个小山一样。每次见到了这样一框框的木盒子,斐潜都觉得脑仁疼。 黄月英虽然在平阳带着孩子,但是听闻了斐潜遇刺之后,也是急得不行,找到了黄氏工匠,赶制出了一件颇具时代感的金丝软甲。 真金丝。 以极细的金丝和精选毛混编成绳,编制成甲,内衬锦绢,然后可以穿在铠甲内侧,照价昂贵,并且大小什么的做出来之后就难以再改动,工序也很繁琐,所以并不能大量制造,只是专门给斐潜增加对付穿刺的防御力的。 三名内院侍姬忙前忙后,先帮着斐潜将内层的金丝软甲穿上,再一片片的挂好外层的铠甲,系上甲胄丝绦。 说实在的,像这样的古代铠甲,没有人帮忙还真不好穿。一般出征在外,也是亲兵护卫协同披挂的,当然,如果是那种最简单的两裆铠,就是一个背心形状的那种,直接套头就是…… 而且普通兵卒的铠甲,一般都不脱下来的,而且也从来不清洗,那个味道啊…… 真化学武器。 今日斐潜要等坛受拜,自然是无比重要的大日子,三个侍姬虽然之前特意都化了些妆容,然后衣袍之间也有动些小心思,但是毕竟不敢耽误了时刻,帮着斐潜将铠甲穿好,还在腰间和头冠上配上一些相对应的饰品。 至于过程中不小心,或是故意不小心的挨挨凑凑,因为总所周知的原因,就不提了。 真不能提的,每个人都只有一个头,脖子以下都没有。 还好斐潜授的是偏向于武将的骠骑将军位,要是等同级别的三公的话,就不能穿铠甲了,而是要穿着极度繁琐的正式礼服,小衣,中单、大裘、玄衣、纁裳,里里外外好几层,而且领扣袖口胸口腰间,配饰都不相同,稍微出了一点错,都会被人笑话一辈子…… 没有从小就开始教授这些服侍礼仪的侍姬帮忙,一般人根本做不来。 穿戴齐整,斐潜便昂出了院门。身上零零碎碎披挂下来,至少三四十斤,这还是依托黄氏工匠的技术,在注重防御力的同时尽量减轻了重量,否则起码是五十斤往上。要是像魏都那样的大个子,又是重型铠甲,都是百斤起步! 前庭之中,已经是沾满了大小官吏,见到了斐潜走了出来,以庞统张辽等为的便齐齐拜下,口称参见! 斐潜站在台阶之上,缓缓的环视一周,双手一合,便是朝着众人一礼,朗声说道:“得蒙诸位不弃,跟随至今,潜不胜感激!昨日之日,逝者如斯,尤在之侧,今日之日,幸得诸卿,共襄于此,明日之日,亦愿各位,盈虚如故!苍穹曾不能以一瞬!风物亦自可放远量!天地日月共鉴,吾辈心不改,志不辍,同看四海山,共临八荒风!” 言毕,斐潜双手高高举过头顶,直直深拜。 庞统连忙双手一供,高声还礼而拜道:“愿追随主公左右!” 张辽廖化等余下众人也是一同而拜,同样也是高声喝道:“愿追随主公左右!” 声音滚滚,划破长安的天空,又远远的朝着四面八方扩散开去,然后便是礼官的声音高高的,划出几分悠扬的味道来:“吉时至!起——!” 斐潜走下台阶,伸出双手扶起了庞统和张辽,又示意其余众人一同而起,然后点点头,便接过了黄旭递过来的战马缰绳,翻身上马,朝着前而去。 庞统跟在后面,心潮也是起伏不定,一方面是因为上一次斐潜在长安遇刺之后,虽然说没有多少责怪庞统,但是庞统心中却一直是耿耿于怀,这一次自然是先期像梳子一样密密的将斐潜当下需要经过的路线来来回回的清理了好几遍,确保万无一失,自然也是花费了不少时间和精力,这两天睡眠都都是不足两个时辰,顶着两个硕大的黑圆圈,再加上其原本就是比较黑的肤色…… 不过这一切,庞统觉得甘之如饴。 起先庞统到并北的时候,其中多半是因为在鹿山之下的情谊,否则按照庞德公的性子,其实并不太在意,甚至也跟庞统说过,不用那么早过来的,但是庞统依旧来了。 虽然庞德公淡泊名利,但是不代表着庞氏一族大大小小的都可以饮清风喝凉水,所以如今斐潜的地位越来越高,庞统的分量自然也是越来越重,甚至因此有些庞氏家族之中的人认为应该跟斐潜这样的人更加紧密一些,若不是庞氏当中一族人丁不旺,说不得连庞山民也要跟过来了…… “登~~!” 礼官站在祭坛之下,昂直立,高声喊道。 斐潜下了马,一步一步,向前,向上。 登坛而封授,原本的意思就是昭告天地,而作为老天爷呢,自然也是事务繁多,不可能天天都在等候听一些人禀告什么事情,所以为了让自己与众不同,也为了表示自己的声音能被天地所闻,便有了祭坛。 斐潜登坛受封骠骑将军,原本左右应该除了百官陈列观礼之外,还必须有一些镇压气运的宝物,最好是国库当中的国宝之类的东西,比如经常见到的什么青铜鼎之类的,但是因为长安之前就被洗劫了好几番,所以也没有什么东西,只不过斐潜毕竟心思灵动,没有值钱的东西就干脆摆上最不值钱的…… 于是乎,在祭坛左右,陈列的不是什么金银玉器,反倒是五谷和大棚菜,还有一些农家的黄氏犁和新颁布的各种工具标准,像是标准尺和标准斗之类的东西…… 看到此种情形,伏典还有其他人还真不好说什么,毕竟农工乃国之本,说这些东西有多么贵重也不为过…… 其余的么,自然大体上还是按照规矩来的,王旗旌旗,黄册玉册,香炉香烟,祷天告地,献三牲于香案之上,在青铜鼎内燃起燔木,上达于天,以祭拜日月、风雷、四时,然后又以望之法遥拜四方山川河流,最后祭拜汉室先王…… 每一个流程都有不同的祈祷之词,完毕之后,斐潜也就在礼官高亢洪亮的声音吟唱之下,踏上了祭坛台阶。 斐潜如今,已经有了些短髭,加上肤色古铜,少了几分之前在雒阳之时的青涩,多了几分当下位高权重的成熟,加上一身的繁华铠甲,锦绣战袍,更是吸引了全部人员的目光,跟着斐潜一步步向上,心潮也不由得在隆隆钟鼓之声当中澎湃起来…… “敬~~!” 随着礼官的高喝,早有2官将香递送到了斐潜手中。斐潜接过,点燃,然后举香祷告,然后插在了香炉之上,拜,起,立于伏典面前。 “登~~!” 再往上一层,便是最后拜授的祭坛顶层了。 斐潜正待向前,突然有了变故。 伏典手中捧着黄册金印,在其身后的荀攸则是捧着绶带和节钺,原本都静静的站着,看着斐潜一步一眼的完成了礼节,但是在此时此刻,伏典忽然向前走了两步,“且慢!” 伏典看着台阶之下的斐潜,说道,“替天子有问于斐卿……” 斐潜愣了一下。 伏典身后的荀攸也是愣了一下。 就连一旁的充当礼官的杜幾也是愣了,旋即皱了皱眉头,正待说些什么,却看到斐潜摆了摆手,于是便闭上了嘴,往后退了一步。 斐潜拜倒在伏典之前,应答道:“臣在。” “天子有问,中兴一剑,今之何在?”伏典盯着斐潜的脸庞,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道。 斐潜拱手答道:“于臣之侧,时常擦拭,不敢有忘。” 伏典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倘若有急,需护丹阶,卿之何如?” 斐潜回答道:“臣自当粉身碎骨,护卫陛下安危!” 伏典松了一口气,再次点了点头,说道:“善!已问毕,骠骑请起……” 杜幾捋了捋胡须,撇了一眼伏典,然后也不等伏典吩咐,径直高声喝道:“吉时已至!登~~!授~~!” 顿时祭坛左近,钟鼓齐鸣,在金石之声当中,斐潜总于是站上了最高一层。 随着最后一声重鼓落下,所有的声音顿时一收。众人神情严肃,正容而待。四野之中,只剩下风云鼓动着旌旗出的猎猎之声。 伏典上前一步,展开圣旨,朗声念道: “自中平始,天下多乱,战而交争,黔庶凋残。朕受命于天,志存宁远,率土之内,咸思安靖,然力有不逮,不得清晏。多有凶人,肆行残暴,害虐良善,拥迫吏民,反道乱常,日月滋甚。此等祸盈衅积,颠倒伦理,农亩荒废,粮廪内空,城隍社稷,势皆殄溃!” “朕心痛甚!” “幸得大汉征西将军平阳侯斐,统领凉并,北复阴山,西定诸羌,南靖三辅,东镇河洛,分命骁勇,救民涂炭,诛其凶渠,保国定邦!克敌制胜,效策献功,职兼内外,文教聿宣!又器质冲远,风猷昭茂,孝惟德本,故当为重任,以安士黔!以彰其功!” “特拜大汉征西将军平阳侯斐,为骠骑将军,节钺,开府,行并、雍军政,爵乡侯,增邑一千五百户,加赐金辂一对、玉璧两双,前后王旗十二对,昭于天下,咸使知闻!” 随着最后一句落下,钟鼓之声顿时响起,在祭坛周边观礼的官吏和百姓,都不由得大声欢呼起来,一时间人声鼎沸,声动天地! 斐潜上前一步,拜下,然后从伏典手中接过了圣旨。 借着交接的时候,伏典又是低声说道:“莫忘了陛下殷殷之意!” 斐潜也是低声答道:“臣当铭记于心……” 旋即荀攸上前,替斐潜将原本的征西将军印换成了骠骑将军的金印,然后将斐潜战袍外腰间的原本的青色绶带换成了代表着三公等级的紫色二彩绶,然后再将节钺奉到斐潜手中…… 斐潜朝着伏典荀攸微微点头示意,然后缓缓的转过身来,面对着祭坛之下的众官吏和百姓。 “礼~~成~~!贺~~!” 杜幾嘶声力竭的在金鼓之声当中高喊着,连脖子上的青筋都暴露了出来,但是其实并不需要他提醒,已经有人忍不住高声喊了出来: “骠骑威武!” 跟着斐潜一路而来的并州兵卒热泪盈眶,相互拍打身旁战友的肩膀,仿佛不这样就不能泄心中激动的情绪…… “骠骑万胜!” 甘风像个疯子一样的又蹦又跳,带着西凉一帮子将校又笑又叫,不知不觉当中,似乎也有眼泪流了下来,旋即用手抹去,疯狂的蹦跳着,舞动着手臂…… “大汉骠骑威武!” 更多的人高喊着,声音震动着苍穹,响彻着这一方的天地!就连长安城,似乎也因此而微微战栗着,伏低了头,朝着斐潜致意! “大汉骠骑万胜!” 天地之间风云滚滚而过,似乎也是在欢呼着,雀跃着…… 汉,晏平五年,二月,甲子。 斐潜斐子渊,于关中长安城外,登坛拜授,进骠骑将军,位列三公…… 妙书屋 第1592章 一棵海棠树 江东,虽然春色已经暖了江南,但是在许多的地方依旧没有多少温度,阴雨就像是缠绵不去的悲伤,让人不由得会想起往昔的痛楚。 数骑快马,飞也似的在吴郡城外的官道上驰过。 骑士用麻布遮裹着口鼻,一方面抵御依旧寒冷的空气,一方面也抵御一路而来的沙尘。原本麻黄色的布条已经变得有些灰黑,污浊不堪。 江东虽然少马,但并非无马,尤其是那些在江东已久的世家,十几二十几匹战马还是不缺的,只不过没有足够的数量组建成军罢了。但是战马之间依旧有些差别,冲着吴郡奔驰而来的这几匹战马,显然是其中的佳品,身高腿长,毛色也是柔顺光泽,然而现在却因为汉水和尘土混在粘合在了一起,要多么狼狈就有多么狼狈。 吴郡原本没有这么宽的石板路,但是这两年又铺出去一节,倒也像模像样。马蹄敲击在石板之上,咔哒作响,路旁的行人还有兵卒,不用特别吆喝,便是已经让开。这年头,没有红绿灯,但是也没有人敢闯,所有行人都老老实实在两边走。 把守城门的兵卒正待上前拦截,却看到了其中一名骑兵高高举起的令牌,顿时手忙脚乱的将拦路的拒马搬开,让这几名骑兵得以进城。 为的骑士,坐在马上,并没有说话,只是沉着脸,在麻布之上露出的双眼,流露出深深的倦意和急切的神情,见到了拒马被搬开,几乎时立刻打马继续向前。 进了吴郡城中,往日还算是繁华的街头之上,如今行人寥寥,隔上一段距离还有披甲守卫在四下警戒,到处都是安安静静,只听得马蹄声声而过。 再向北看,原本的孙府,那些重重叠叠的屋檐和楼角,那些红墙青瓦,不知道为何,少了几分的繁华,却多了几分的腐朽的味道,就像是他兄长身上散出来的味道。 这一座府衙,也如同孙氏的基业一样,在忐忑的等待着最后的决断。 数名护卫,簇拥着默不作声地孙权,在府衙门口下了马。 门外门里都站着兵卒,看见孙权赶来,带队的军侯一声号令之下,众兵卒连忙朝着孙权行礼相迎。此时此刻,吴郡城中已经被孙氏兵卒完全控制,监视控制着任何人在吴郡之内的一举一动,以免出现什么不可预料的问题。 尤其是孙权离开之后。 不过现在,见到了孙权顺利返回之后,军侯也明显略微松了一口气。 不过军侯也是看得到孙权的面色不渝,因此没有多言,径直让人将孙府的大门打开,一边派人往内传话,一边让于一旁,恭迎孙权进府。 孙权只是大步向前,数名护卫也紧紧的跟在其左右,战靴踩踏在地面之上,甲胄鳞片叮当响成一片,迎面赶来了孙家的老管事,见到了孙权兜头便拜。 孙权扯掉了泥水和汉水混在在一处的外袍,露出一身也是尘土的甲胄,阻止了老管事让人上前服侍的举动,哑声问道:“太夫人何在?” 老管事说道:“仍于后院之中……” 孙权疾步向前,穿过回廊的时候,都没耐心等赶来的仆从让开道路,皱着眉头将挡路的一掌推开,便往前去。原本赶来准备给孙权更换衣物什么的大小仆从连忙都匍匐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孙家的府邸,原本就是许氏的。许氏之前仰仗着南阳袁氏的关系,如同过江强龙一般,凭借着太守之职,在江东也是混的风生水起,生意什么的做得很大,这府邸自然也是修建得富丽堂皇,然而没想到一场浩劫便落到了许氏头上,然后便便宜了孙家。 不过,许氏或许到死,也不清楚他究竟被谁出卖了…… 许氏在吴郡之中的许多产业,就像是这个府邸一般,落在了孙家的手中,当然,这也就成为了孙家霸占许氏基业的明证。之前也有人跟孙策谈及这个问题,但是孙策丝毫不以为意…… 有意思的是,许贡过江龙死在了孙策手中,而孙策又被许贡的门客所刺。当然这个事情都不用孙氏自己说什么,整个江东已经是传遍了。 几名护卫留在了内院门外,只有孙权一人进了内院之中,几步穿过了中堂,一进内院,孙权就看见吴夫人站在院中,背着身,仰着头,望着院内一角的海棠。阳光从一侧的院墙之处照射进来,分割线正好斜斜落于吴夫人的身上,显得一半是光明,一半是黑暗。 海棠出了许多新芽,似乎是充满了新的希望。 “母亲大人!”孙权低垂下了目光,上前两步,下拜行礼。 吴夫人并未转过身来,似乎没有听见孙权的声音,等了半响才淡淡的问道:“……事情……都办妥了?” “都妥了……”孙权叩道。 在孙策还未咽气之前,孙权就在吴夫人的授意之下,奔出吴郡,四下联络,不仅是得到了吴贲等吴夫人家族成员的支持,还同样得到了周瑜和黄盖两个新老孙家将领的默认,才算是大体上完成了孙家权力的交替,赶回了吴郡。 这其中多有一些相互之间的利益交换,不过更多的依旧是抱团取暖,因为孙家吴家和周瑜黄盖,甚至是张昭等人,其实都不希望孙氏就这样倒下去,而江东各族也同样不希望孙家走投无路,狗急跳墙的将整个江东彻底败坏。 孙权并非江东士族的第一选择。 不过在周瑜、黄盖等孙家武将的支持下,还有吴贲等吴氏家族的背书,另外有张昭等人在其中穿针引线,原本裂开的伤口被缝了起来,江东似乎又可以重新融合成为完整的一块…… 当然,这是有待价的。 “呼……”随着一口气呼了出去,吴夫人身躯抖了抖,整个后背明显的看见驼了起来,都有些佝偻了,“办妥了……就……丧吧……” 江东士族在孙策被刺当中做了些什么,或者说是没有做什么,其实不光吴夫人,还有孙权等人都清楚,甚至一开始的时候吴夫人都有和孙策劝说过,但是无奈孙策并不是一个愿意听从他人建议的脾性。 孙策下意识的还是选择了简单粗暴的方式,反正一路都杀过来了,又何妨再一路杀回去?天下之大,哪有一把刀砍不出来的?就算是一把刀不成,那就再加一把枪!杀一个人不成,那就杀一群人! 于是乎,当孙策即将遇到危险的时候,纵然有些人先知道了,但是依旧没有一个人去提醒他。 不知何时,吴夫人已经是泪流满面。吴夫人虽然和孙策关系并不是十分的融洽,但是毕竟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尤其是在孙策死后,一切的缺点和不愉快都烟消云散,只剩下回忆当中那些孙策的闪光点,不停的扎着吴夫人的内心。 孙策因为伤势过重,伤口一直都能好起来,最终还是没有能挺得过去,不治身亡。这几天吴夫人一直守着后院,就是为了拖一些时间让孙权来处理各派人际关系,不至于让权柄交接的时候出现什么太大的问题。 要不要和江东士族全面开展,也曾经是吴夫人和孙权的一个选择,但是最终还是选择了暂且退让。因为若是一动手,必然牵一而动全身,江东士族百年沉淀下来的人力物力,也不是孙家吴家两个家族就能完全抵御的…… 孙氏也就罢了,就算是孙氏家族之中齐心合力,吴家也不同意为了孙策一个人的死亡,就将全族压上去拼一个鱼死网破。 和解也就是成了必然的选择。 江东士族知道这一点,他们也明白孙家和吴家最终也会选择这一点。 只不过,和解是需要付出一些什么的…… 孙权再次叩,额头在青石板上磕出了“咚”的一声:“母亲大人,还请稍等……某要先诛杀凶手,兄长方能瞑目……” 凶手,当然不是那几个刺客。 “汝又要杀?!”吴夫人陡然旋身,虽然说脸上依旧带着泪水,但是眉毛也已经是树立起来了,“汝兄如此,汝还不得教训么!欲孙氏具亡于此乎!”吴夫人以为其中又出了什么变故,心力交瘁的她已经难以压抑情绪。 孙权默然片刻,抬起了头,说道:“不得不杀!” 吴夫人怒极反笑道:“谁说不得不杀?又是那个周公瑾?” 孙权默然。 “以周之智,必知真凶为何,然为何并不动手!?啊?”吴夫人怒声道,“此举乃逼迫于汝!” 孙权再次默然。 “周公瑾!”吴夫人低声怒喝,急促的喘息几声之后,却停了下来,沉默了片刻,问道,“他有何言?” “此事不决,江东不宁……”孙权低声回答道。 “哼!哈,哈啊……”吴夫人仰头望天,脸上的泪痕渐渐风干了,“他如今倒是想‘宁’了……之前怎么不想一想啊……啊?!某深厌之!” “周公瑾自请外镇巴丘,永为孙氏篱藩……”孙权低头说道。 “善!某此生亦不愿再见其人!”吴夫人低下头,盯着孙权,说道,“……故而汝见周公瑾行君臣之礼,便略其之意了?汝须知周公瑾此策,其用为五啊!未必全数都是为了孙家!” 孙权一愣,皱了皱眉头说道:“其用为五?某只知其四……” 吴夫人冷哼一声,不屑于解释。 “母亲大人……”孙权再次叩。 杀了所谓的凶手,就代表着要结案,而吴夫人并不想现在就结案,而是想要留一个口子,等到孙家度过这一次劫难之后再来慢慢收拾…… 然而,很显然江东士族自然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们要求结案,就算是交几个人出去,也不愿意留一个把柄在孙家手中。 你死了人,我也死了人,大家都一切回归原点,不存在谁欠谁的。 除非孙权不想做江东之主…… 吴夫人幽幽长叹一声:“说吧……要杀谁?” 孙权将目光投向了院中一角的海棠树。 “……”吴夫人跟着看了过去,“花中仙?嗯?仙?” 孙权点了点头。 吴夫人摇头说道:“不可。葛……嗯,莫非……于?” 孙权点头说道:“于吉贼道,毒咒兄长,行妖做乱,罪无可恕!” 被几个蝼蚁一般的毛贼刺杀,孙策一辈子的沙场威名岂不是付之流水?孙家孙氏父子两代人的培养起来沙场赫赫战功,岂能被几个蟊贼玷污? 因为被诅咒,导致个人能力下降,所以才被宵小所乘,如此方可不损孙策威名。 吴夫人眯起眼来,说道:“又是周公瑾之意?” 孙权应答道:“张子布亦可之……” “张子布……”吴夫人吟了片刻,叹息了一声,说道:“如此……多少也算是……唉……不过仅仅于道人……” “故而还需江东殉之……”孙权借着说道,“闻于吉贼道常至江东,甚喜居于城外玉堂庄之中……” 杀一个于吉自然不能平息孙氏的怒火,但是交出一个江东士族的头面人物来,多少也就体现出江东士族的诚意了。 玉就是玉兰,堂就是海棠。城外有一山,山中遍地种植着些玉兰花和海棠花,花开之时,便是满山炫丽,十分秀美,故而有庄园位于其中,于吉来吴郡的时候,也爱其美,便于其中居住多日。 “6家舍得?”吴夫人冷哂道。 孙权说道:“由不得他了……朱家顾家并无把柄,唯有6家收拢了许氏宾客……” “6季才乃谦谦君子,品行醇厚,爱诗书,喜花鸟……”吴夫人突然哈哈笑了起来,“与世无争者,不得好死,处心积虑者,却得长生……哈哈,哈哈哈……甚善,甚善……” 孙权咬了咬牙,再次叩道:“启禀母亲大人,家中之人亦有牵连……” 吴夫人愣了一下,一点点的收了笑容,低下头,瞪着孙权:“孙家亡者尤不足乎?汝欲何如?!” 孙权头埋在地上,看不清楚面色如何,只听得沉闷的声音就像是从地上青石板的缝隙当中幽幽钻出来的一样:“若家中无人走漏消息,贼人又何得知兄长去处?” 这是一个理由。但是孙策喜欢打猎,却并非他人逼迫。从孙府到山中,不仅是孙府有机会传递消息,就算是城中之人也同样也有机会传递消息,孙权的理由并不是十分的充分。 不过,和之前一样,其实也就是需要一个借口。 吴夫人走到了孙权近前,却并没有扶起孙权,而是垂下眼睑,就那样站了很久很久。 庭院之中鸦雀无声,唯有风吹过树梢之时出的呜咽之音,就像是有人低低在啜泣着…… “朗儿虽说性格顽劣,然无嗜杀兄长之心!”吴夫人沉声说道,“此事大可不必!” “然其多有怨语,足可令宵小乘之……”孙权依旧伏地不起,“其结交于吉,曾卜问其禄……若孩儿免其罪,又怎能安众人之心……” “这个……”吴夫人虽然依旧坚持不让步,但是口气却松动了一些,“然此亦不至死也!” 孙权抬起头来,脸上不知何时亦有泪痕,再次强调道:“母亲大人,孩儿亦不愿如此!若不责其罪,孙吴亦不可安也!” 吴夫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良久才说道:“……非孙吴不安,乃汝心不安吧……也罢,各退一步吧,朗儿囚于山阴……永不赦出……如此,可好?”(本章说注) 孙权默然叩。 “便如此罢……”吴夫人转过身去,佝偻着,一步步缓缓挪动着,从光亮之处挪到了阴影之下。 孙权站起身,伸出手,有点想要上去搀扶,但是最终还是没有,而在拱手再拜了一下,便转身出了院子。 吴夫人没有回头,而是看着院中的海棠,看着海棠之上出的新芽,良久之后忽然高声喝道:“来人!将院中海棠,连根伐去!斧凿而焚之!” 第1593章 一坛新酿酒 晏平五年二月,廿二。 宜沐浴,扫舍。余事不取。 今日微风。 有雨。 淅淅沥沥而下,落在瓦片之上,汇集成为水流,落于堂中。 周瑜素衣散盘坐在堂前,仰望天,一动不动。 幽暗的天色绵延着,从此处到彼处,就像是江东之局一般,沉闷得令人窒息。堂前一杆旌旗,此时也在雨中有气无力的耷拉着,尾翎时不时的翘起一下,似乎在告诉着其他的人,这一面旌旗依旧是要时刻准备着出,在战场之上飘扬猎舞。 右侧的房檐之下,有一窝不知道是什么时间安了家的燕雀,一只燕子蹲在窝沿,安抚着唧唧咋咋焦躁着的两三只小燕,然后不耐又带了一些惶恐的伸着脖子,时不时的歪着脑袋盯着周瑜。 院门之外,仆从小心翼翼的走着,却依旧不小心踩到了石径之上的圆圆湿湿滑滑的小石头,不由得吭哧一声,差点摔倒在地,连忙重新站稳的时候,却现衣裳的下摆已经打湿了,也作声不得,只能是郁闷的先走到回廊之下,将手中的器物放下之后,才用力的将湿了的衣裳下摆扭干些。 鲁肃穿着一身的蓑衣,来到了院前,先是探头看了看呆的周瑜,然后在周家仆从的帮助下将蓑衣脱下,抖了抖有些润湿的外袍,穿过了回廊,走到堂前,坐在了周瑜旁边。 “如何?”周瑜依旧望着天,似乎像是想要透过云层查看处星辰变化一般,没有看向鲁肃,径直问道。 鲁肃摇了摇头,说道:“不怎么样……孙仲谋竟然囚了孙早安……” 汉代虽然说男子十五岁就算是差不多成年了,甚至国家法律也允许结婚了,但是在很多人眼中,孙权就算是二十岁,也不见得有多么的成熟。不成熟就代表着性格不稳定,甚至有可能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动作来。 江东士族世家原本的想法是让吴氏接替孙家的…… 就像是汉代的许多太后一样。 不过很显然,周瑜并不同意,同样保留意见的还有黄盖等一批老将,这些实际上掌管了孙家大部分兵卒的将领,并不愿意听从吴氏的指令,因此孙家内部的斗争从一开始就异常的矛盾。 幸好是吴夫人并没有站出来争夺这个位置,甚至是支持了孙权来继承位置,否则孙家定然是分崩离析的下场。而且吴夫人在很短的时间之内,就做出了这个决定,甚至还亲自写信给了吴贲,让吴贲也一同支持孙权继承孙家的大业,这一份的决断甚至比一般男性都来的刚烈,让周瑜也不由得不佩服。 这种情形出乎江东士族的意料,也使得江东士族有些措手不及。 在江东士族世家的认知当中,孙家遭到不测,必然要陷入内乱当中,然后就可以顺水推舟的鼓动着孙家之中的孙氏一派和吴氏一派两个打得不亦乐乎,最后两败俱伤之下,彻底退出江东这个台面。 然而江东士族没有想到,在吴夫人的迅反应之下,好多事情还没有来得及后续展开,就不得不截然而止…… 孙家的外戚、老臣、新将站在了一起,共同支撑起了孙家大旗不堕! 旋即,相应的,孙家没有如同设想的一般垮塌,那么反过来应该付出待价的,自然就是江东士族世家了。 就像是赌桌上面的押注,投进筹码池之中的人才有资格竞争最后的胜利,但是一旦失手,也就意味着投入的那些全数折损……, 江东士族之中,也有些人不甘心这一部分筹码就这样损失掉,所以这两天也就不停的在做一些动作,可惜孙家已经联合起来,虽然不说是铁板一块,但是已不是孙策遇刺之时的摇摇欲坠的样子了…… 鲁肃作为周瑜的好友,虽然说也不怎么看好孙权,但是既然周瑜也已经做出了决定,那么也就支持周瑜,这两天都在外面奔走,一方面是搅乱分裂江东士族,一方面也是从中获取一些消息。 孙权这个人么…… 的确就像是鲁肃所说的那样,并不怎么样。 “孙早安确实是多有怨言,但是在当下,也翻不出多少风浪来,孙仲谋做出如此行径,岂不是令人齿寒?”鲁肃皱着眉头说道,“须知郑伯克段亦有时,虽说如此可以提前消除,不至于留有后患,不过么……总归是不妥……” “仲谋尚年幼……”周瑜微微叹息一声,“毕竟没有伯符兄的胆魄……” 孙朗比孙权年龄大,但问题是孙朗是庶出,所以和孙权相比,自然没有了竞争孙家大业宝座的资格,这个事情,放在谁身上都不怎么痛快,孙朗自然也是有些牢骚话什么的。 孙朗的牢骚怨言,虽然代表着孙朗对于孙权上位的不满,但也同样反应出孙朗这个人城府并不是多深沉,若是孙朗真的什么都不说,只是在背地里动手脚,才更危险。因此鲁肃说实在的并不用现在就急着处理孙朗,这也就是表示孙权还不是很成熟的意思。 孙权这样做,一方面可以借着当下众人合力的时候,展示一下力量,打压所有不服的声音,另外一方面也是提前消除隐患,让孙家可以更统合在一起,合力对外。 同时,其实还有额外一点,孙权也接这个机会从吴夫人的羽翼之下脱离了出来,展示出作为孙家继承者的自我思考和策略,虽然还有些不成熟的地方,但是毕竟是一个开始,从这一点上考虑,周瑜也自然没有什么太多的反对。 周瑜长长叹息一声,孙权没有孙策的胆量,这或许是一件坏事,也或许是一件好事。孙策和孙权简直就是性格两个不同的两端,一个是胆魄过人,一个则是谨慎细微。 周瑜沉默了片刻,缓缓的低下了头,说道:“6家有何动作?” 6俊是一个好人,但是不代表好人就一定有好报,相反,好人往往会成为第一轮的牺牲品,因为大家都知道,逼迫好人么,自己不一定会有事,但是逼迫一个坏人,自己就必定会承受坏人跟随而来的报复。 6俊喜欢花鸟,喜欢作画,喜欢诗书,为人淳懿信厚,可以说是与世无争的一个人。若是在太平盛世,这样的人会长命百岁,以享天年,然而现在…… “6季才挖出了自家新酿的酒,送给了顾、朱、张三家……”鲁肃喟然长叹,于心不忍,摇了摇头,“此人……唉……倒也是……唉……” 周瑜默然。 6俊冤枉么? 是有些冤枉。 6俊他是有参与,但是并非重要的组织者和策划者,他有罪责,但并不是应该承担全数的责任。更何况按照6俊的性格,大多数在做什么事的时候都是默认选项,别人赞成的一般他也不反对,别人反对的他也一般不赞成。 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一个性格,大家都知道。这个大家,不仅是周瑜鲁肃,而是大部分的其他人都知道,但是,知道又能如何? 将真凶揭出来承担这个责任? 揭谁? 曹操? 刘表? 还是下邳陈氏?荆州黄氏? 就像是后世那些临时工一样,做错事情了,是不是有责任?有,但是,是不是一个事件全部都是临时工的责任?那么要不要不依不饶的从临时工开始,顺藤摸萝卜,将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不同坑位不同重量的白萝卜、胡萝卜、青萝卜全数都拔出来? 刺杀孙策这个事情,江东士族并不是主谋,顶多就是像是6俊一样,默认了,所以真的要找寻主要的幕后黑手,难道说现在立刻举兵北上? 孙家不可能在这样的局面下还大兴刀兵,这明显不现实,但是如果说全数都归结到江东世家身上,江东的这些世家也不接受,事情总归找到一个大体上平衡的位置,也就是6俊。 当然,对于其余的人来说,这个是一个平衡的点,但是对于6俊来说,就未必能平衡了,但是从鲁肃的话语看来,6俊似乎也就像是他的性格一般,默认接受了这个结果。 将新酿的酒重新挖出来,送出去…… 忽然有一名下人跑了过来,低声禀报道:“启禀将军,6家,6家送来了一瓮酒水……” 周瑜愣了一下。 “取将进来……” 不多时,一瓮酒水被两名下人抬了进来。 酒坛不大,是用黄泥封着口的,酒坛之上原本还写了什么字的,但是现在重新贴上了一张红纸,写着十年酿字样…… 周瑜默默的看了片刻,微微抬了抬下额,说道:“将其打开!取一碗来!” 仆从上前,将酒坛封口打开,然后又拿来了碗,倒出了一碗,奉到了周瑜面前。 周瑜伸手接过,皱眉端着,沉吟不语。 鲁肃皱眉说道:“公瑾,这酒……” “无妨……”周瑜摇头说道,旋即端了起来,咕嘟嘟几口喝完,然后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将碗随手掷出,落于庭院石板之上,撞了一个粉碎,“好酒!好酒!6兄,一路好走!” 说完,周瑜站起身,便望厅内走去。 鲁肃在一旁,不由得也叹息了一声,说道:“亦取一碗于某吧……” 仆从连忙又拿了个新碗,倒了一碗给鲁肃。 鲁肃接过,咕嘟嘟也是喝了,然后摇了摇头,将碗一举:“好酒!好酒啊!”然后将碗递给了仆从,也跟着周瑜往厅内去了…… 仆从弯着腰,见周瑜和鲁肃都进了厅,然后和同伴对视了一眼,又转头看了看酒坛子,忍不住伸出手,在酒坛内的酒水之中沾了一些,偷偷摸摸的送到嘴里…… “呃……” 又酸又涩! 这分明就是没有酵好的,哪里是什么好酒! ………………………………………… “好酒!好酒!”6俊摇头晃脑的喝着自己的酒,然后看了一眼在跪在眼前的6逊,说道,“瑁儿尚未明通事理,吾心甚忧……知逊儿性格沉稳,不妨多多提携之……” “叔父!”6逊大哭而拜。 “公纪虽说辈分长于汝,然亦是岁月尚少……”6俊将酒碗放到了桌案尚,沉吟了片刻,摇头叹息道,“愿以为可庇护于汝,未曾想竟然需托后事于汝……呵呵,真是……” 6俊是6逊的叔父,和6绩是同一个辈分,按照辈分来说,这个时候应该是6绩出来顶上,但问题是6绩比6逊还要小六岁,所以实际上么,反倒是备份小的要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扛起6家即将垮塌的房梁。 6逊原本是出生在华亭,其祖父6纡,官至城门校尉;其父亲6骏,任九江都尉,但是因为其父亲在其年幼的时候就身亡了,便举家投奔了其从祖父庐江太守6康,在其任所舒县读书。 结果好日子并没有过多久,随着因为袁术和6康不和,袁术派遣孙策攻打庐江,6康坚守不住,兵败身亡,而在此之前,6康已将6逊与自己的儿子6绩送到了吴郡,便来到了6俊的家中和6俊家中的6瑁一同读书。 结果又是没有多久,6俊便是飞来横祸,勾连到了于吉巫蛊孙策一案…… “今世扰扰,待叔父走后……可闭门静读,切切不可招惹是非……”6俊沉声交代着,“逊儿需谨记!不可或忘!” “唯!孩儿谨记!”6逊叩回答道。 6俊点点头,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起来吧,坐。某将新酿之酒掘出,送与各家……汝可知之?” 6逊将脸上的泪痕擦了擦,重新坐下,默默的点点头。 “哦,不妨说来听听……”6俊摇晃着酒碗之内的残渣说道。 “叔父之意……”6逊抬头,看着6俊说道,“其一,此酒原本应深酿十年,此番变故之下掘取之,送与各家,又写明十年酿……此番6家折损,各族应允情分,照拂6氏十年之意……” 6俊哈哈大笑,又给自己倒了一碗,一饮而尽,“好酒,好酒!” “其二……”6逊说道,“新酿之酒必然苦涩浑浊不堪……然6家之酒6家酿,6家已取饮之,其三……” “好了!不要说了!”6俊打断了6逊的话语,然后看着6逊说道,“好!6家有汝,吾心亦安!” 6俊亲自给6逊打了一碗酒,然后递给6逊说道:“天不绝某6氏之路,有麒麟儿如此,幸甚!幸甚!来!共饮之!”言语之间,已经是不再将6逊当成是晚辈,而是平辈一般。 6逊趴下,向6俊叩一拜,然后端起酒碗,大口喝下。 没有酵完全的酒水,充满了各种杂质,没有充分的时间让乙酸变成乙醇乙酯,自然酒水不可能有什么醇香,喝起来就像是一碗酸涩的苦水一般。 “好酒!” “好酒啊……” 第1594章 一碗旧麦饭 豫州,许县。 郭嘉在呆。 大概是这个样子(_) 现在郭嘉不怎么敢出门了,毕竟之前说曹操和袁绍一战,便有什么多少胜多少败的,就是他…… 现在的局面么…… 若是现在出去,少不了会被人调侃一番。 是的,现在于许县之内的,大部分人都认为曹操凶多吉少。 在这个年代,战争依旧主要依靠人力基础和粮食储备,而曹操两项都不占据什么优势,唯一能够称道的,便是从青州收拢的这一批老兵,这一些经过了黄巾洗礼,然后又在兖州有了新的田地的青州兵,坚韧的顶住了袁绍的攻势。 不过么,能持续多久,能抵抗多长,这个连郭嘉心中都有些茫然。这个不是说嘴上强硬一些就真的可以的,除非袁绍想要只和曹操打一个嘴炮…… 兵粮补充,器械修换,加上春天到来了,如果不能够将民夫抽回来耕作,那么也就意味着今年一年的收成又要受到影响,这些林林总总的事情,已经让豫州一带的这些颍川世家很是不满了,要不是荀出面一再安抚劝慰,恐怕现在早就有人跳将出来。 反正颍川也有人在袁绍那边,不是么? 就算是真的曹操落败了,颍川依旧可以屹立不倒,甚至再退一步,说起来还有人在征西,嗯,现在应该是骠骑那边呢…… 哪一家最终赢了,都行。 可是郭嘉不行。 不是那个方面不行,而是郭嘉没有像是颍川士族一般,有那么多的退路。 郭嘉离开袁绍,是因为袁绍之下根本就没有多少寒门的空间,若是袁绍赢了,那么依旧还是世家士族的胜利,寒门依旧没有位置,即便是自己侥幸不死,也再无用武之地。 浑浑噩噩,混吃等死。 不过,似乎还有些机会…… “饭呢!”郭嘉回过神来,顿时觉得肚中一阵饥饿,转头看天色已晚,不由得叫了起来,“老钟头,我的饭呢!” 家中的仆从大部分都已经遣散了,反正如果曹操赢了,那么自然还会有不少赏钱,甚至都不用郭嘉去聘请,就有不少人自动到门上来。当然,如果是输了,那么也同样不需要那么多的仆人…… 所以,留下一两个就成了。 老钟头端着一个木盘过来了,上面放着一碗饭,用另外一个碗扣着,一旁放着一叠小菜,像是腌菜之类的东西…… “又是麦饭啊……”郭嘉有点失望。 老钟头愣了一下,不懂怎么回答,似乎有些担心郭嘉不满失望,又有些忐忑的搓了搓手掌,吭哧了两下,却依旧说不出什么话来。 “算了,没事。”郭嘉哈哈笑了两声,“麦饭挺好,就是吃着费牙……行,挺好的,挺好的……”说完,便扒拉了一口。 老钟头放心下来,憨憨的笑着,弯着腰,退了下去。 麦饭因为用的是去年的,嗯,今年的还没有种呢,自然也不会有,所以已经大体上失去了原本的麦的香,只剩下了麦的硬,纵然经过蒸煮,依旧是硬,就像是一粒粒的小石头一样,吃这个,全靠磨…… 后世的稻谷,是经过精磨的,除了谷子外表的那一层糠壳子之外,还有一层皮,如果不磨掉这一层皮,就是糙米,煮着吃也很硬。麦子和粟米都是如此。 正常来说,从谷子麦粒去壳去皮,一般来说就等于是要减少了二三成的重量,所以在汉代,一般的普通百姓舍不得精磨,去掉外面的壳也就是了,所以麦粒很硬,很有嚼头。 所谓周公三吐脯,并不是向后人所想的那么不卫生,亦或是为了表现自我,而是不经过细嚼慢咽,是真的咽不下去…… 因此古人在吃饭的时候讲究不说话,讲究细嚼慢咽是有道理的,食物粗糙,一口饭要磨个半天,还怎么说话? 郭嘉磨了几口,将碗放了下来,捂着腮帮子,低低叹息一声。 累。 若是新成熟的麦子,蒸煮来吃是十分不错的,纵然比较硬,但是富含麦香,慢慢咀嚼之下,麦香也自然一点点的散出来,从嘴里到胃里都能体会到那种属于粮食的纯香和淡淡的甜味。 然而放久了,就有些问题了。不管怎样小心存储,在没有真空和冰冻技术的汉代,总归是避免不了一些受潮和霉菌,所以好一些的便需要时常在天气适宜的时候翻出来暴晒一番,以免霉变。 每暴晒一次,便会减少一层的味道,也会影响到了麦子的口感,而且因为霉菌的关系,但凡是一袋麦子霉变了,其他相邻的麦子也往往都会收到其气味的影响,所以到了最后,这些麦饭简直就是…… 可是,这已经是当下最好的食物了。这些还是荀特意让人送来的,要是让郭嘉自己去市面上买,根本就买不到! 因为前线战争持续的关系,许县的物价已经是高到了离谱,一斗米甚至要三千钱!而且还没有多少的量,每天就只有十石左右在销售,卖完就没了。 “原本一石米多少钱来着?”郭嘉捧着脑袋,用筷子轻轻的敲着碗,“好像是两三百钱?忘了……这么说来,这一碗至少也要个几百钱了吧?这哪里是吃米,这是食铜啊……忆昔兮斗酒不曾醉,叹今兮斗铜不可食……” “什么?怎么,还想要酒,没有了……”荀从院外走来,带着一脸深深的倦容,黑黑的眼袋垂着,已经没有了往年那种风流倜傥的容姿,而是跟潮阳区热心群众举报的那些人差不多一样了。 荀别看在旁人面前一副淡定的样子,但是实际上心中也是照样慌乱,当下曹操和袁绍相争,不仅仅是曹操一个人胜负的问题,也同样关系到了荀他自己,他在颍川家族,甚至是在颍川各大士族之间的胜负关系,说没有任何压力和心理负担,是完全不可能的。 所以,荀也只能是到郭嘉这里,才会略微卸下一些伪装,稍微让自己放松片刻。 郭嘉见荀来了,也没有起身相迎,就那么摊着,咣咣用筷子敲了碗边两下,说道:“正好,刚煮的,还热着呢,要吃么?” 荀看了郭嘉一眼,“怎么,你不吃了?” “这一边牙疼……”郭嘉捂着一边的腮帮子,“只能用另外一边,磨不动,酸了……” 荀点点头,也没有客气,将餐盘拖到了自己面前,端起碗,叽咕叽咕的吃了起来。 郭嘉托着腮帮子,眼皮耷拉着,就像是下一刻要睡着了一样。 荀吃的不快,但是也不慢,片刻之后,将一碗麦饭吃完了,又取了水漱口,重新坐下,双手握在一处,看着远方,默然不语。 “……公子之事,非汝之责……”郭嘉不知道什么时候坐直了一些,低声说道,“纵然不是大公子,也有二公子,三公子……再说,现在你不是已经将防护做到位了么……” 荀低声叹息:“其实我早该想到的……” 郭嘉挑了挑眉毛,说道:“你每天过手的文书是以百计,大小事务千头万绪……这还觉得应该提前想到?你也太过于苛责自己了吧?此乃命数,天命如此!就像是战场之上,流矢万千,有的人就是毫不伤,有的人则是面中数箭,这能怪谁?” 荀沉默了片刻,不再叹这个话题,而是说道:“且不知公达之处如何了……” 郭嘉看着荀,摇了摇头,他知道荀的个性,当前不说并非是荀他已经放下,而是依旧在心中,表面上不说什么不代表这个事情就不存在,心中依旧还装着。 这一次让荀攸跟着过去,其实就是为了化缘的。 曹操和袁绍之间的战争,其实大体上是可以看成是冀州和豫州之间的战争,虽然说冀州之前经历过几场大战,元气大伤,但是同样豫州也没好过多少,徐州大战,袁术大战,兖州叛乱等等,哪一桩不是耗费钱粮人力? 所以讲起来,豫州甚至还比冀州要更差一些。 如果可以的话,荀也想着不要那么快和袁绍进行作战,在拖两年,巩固一下后方,至少多收两年的粮草都好一些,但是一想到征西,嗯,骠骑如同烈火一般,席卷关中,进逼了川蜀,荀就坐不住,也等不得了…… 荀真的担心他这边储备钱粮,难道骠骑那边就不会有储备? 原本应该拖住斐潜后腿的羌人鲜卑,却因为一场场的战斗,产生了一些变化。阴山之北的鲜卑人基本上已经被打散了,而位于雁门幽北一带的鲜卑,又觉得与其去啃阴山的硬骨头还不如趁着幽州混乱来捏软柿子,所以原本应该是斐潜的北面隐患的鲜卑,现在全数到了幽州劫掠…… 虽然说某种程度上也是帮助了曹操,但是实际上从长远看未必是一件好事。 还有困扰了大汉三四十年的西凉羌人,如今也是…… 唉。 一啄一饮,犹如天定。 西凉羌人势力原本庞大,但是一来是董卓进京失败之后,相互之间残杀了一阵,李郭之间又杀了一批,再加上斐潜和马腾韩遂又再战了一气,随后又有马领了一波,三番五次折腾之下,原本羌人的那点积攒下来的战力消耗得也就七七八八了,再加上几个羌人大部落头人相继被斩杀,整个西凉羌人也就不再有什么气候。 北方鲜卑东移,西面羌人稳定,南面又进了川蜀,东面么,荀怎么能够放心大胆的继续修生养息? 只能是行险一搏了,若是得胜,自然是可以凌驾冀州豫州,以及其余山东各地,之后才有抗衡的力量,若是败了…… 因此,荀也是非常的担心,担心自己的计划会被斐潜看出来,那么自然就不可能从斐潜那边得到什么额外的好处。 而对于现在的情形来说,任何资源都是紧缺的,若是能从斐潜那边捞到一些东西,不管是兵力还是兵器,不管是战马还是钱粮,都对于曹操和袁绍的这一场战斗会有极大的帮助。 可问题是,骠骑将军斐潜会给么? 郭嘉苦笑了一下,说道:“当下我们处于劣势……多少会给一些……兵卒就不用想了,粮草器械吧,应该差不多……” 荀闻言,缓缓地点点头,也不由得有些苦笑。因为如果是他来做的话,恐怕也是如此。给兵器粮草,并不是为了让曹操能够压倒性的胜利,而是让曹操持续的和袁绍僵持…… “如此,就看伏子章了……”荀忽然感觉到有些无力感,这种感觉很多年不曾有了,是一种事态完全自己控制不了的感觉,就像是在祠堂之内祈祷一样,希望事态能够变得更好,但是往往未必能够如愿。 伏典,就是荀准备的第二个保险。 若是曹操面子不够大,还有陛下刘协的脸面…… 只是这吃相…… 不过也顾不得了,就像是饿极了的人,哪里还会记得吃得好看不好看?如今不说旁人,就连宫中的陛下也不过是食一碗麦饭,粱肉什么的跟班想都不用想,物资紧缺到了极致。 郭嘉沉默半响,忽然感慨的说道:“纵然此番消劫,彼处又是何如?如今骠骑北有上党太原,可出冀州幽州,南有荆襄通联,可出武关豫州,中间又有函谷关潼关,关山稳固……呵呵……除非……” 除非刘表进攻川蜀,攻伐武关,曹操攻伐函谷关潼关,袁绍进攻太原上党,三路齐进,斐潜便是有再大的能耐也定然是手忙脚乱,顾此失彼,难逃一个败亡的下场。 可问题是,刘表曹操袁绍三家能联合在一起么? 郭嘉不过是无心感慨一番,却没有想到荀抬起头,瞪圆了眼,看着郭嘉。 郭嘉立刻警觉起来,反过来瞪着荀,“怎么?你竟然……” 荀垂下目光,避开了郭嘉的注视,“也不过是是尽些人事罢了……” 郭嘉的眼珠子立刻上下左右乱转起来,皱起了眉头,“这么说来,似乎……嗯,还是有一些……有一些可能的……可是……这个……利于何处?” 荀仰头望天,沉默了许久,才说道:“骠骑于并北关中,行爵田之法?” “爵田?”郭嘉恍然,“原来如此……可是,如此也是新政啊,亦是一条新路……大汉之弊,不就是如此么……” 荀默然良久,低声说道:“是新路……然亦有旧途……” 郭嘉沉默了下来。 荀也不说话。 两人默默的坐着。、 桌案之侧,一个空碗。 院墙之上,一节枯枝。 远处石阶之处,青苔渐绿,几从小草在石缝之中冒出了头来,虽然依旧看起来脆弱,但是已经无法阻挡…… 第1595章 一个头骨碗 二月二十八。 天气已经开始转暖,就算是再眷念不去的寒冷,也不得不暂时退却,将大地山川让给了春风。 野地之中,小草和野花迫不及待的伸出脑袋,绽放出笑脸来迎接春天,但是让它们没有想到的是,最先到来的不是温柔的春风抚摸,而是滚烫的人类鲜血…… 原本应该热闹的劳作和耕作场面,并没有出现,甚至大片大片的天地荒芜着,连鸟兽都极少见到,只有十几只的乌鸦,在野草和野花之间蹦跳着,啄食着尚未来得及腐烂的骨骸,欢快的“呱!啊!”的鸣叫着。 一场大战结束已经有一天左右的时间了,蔓延出去的鲜血已经早就凝固,兵器和有价值的物品,包括死人身上不算是太破烂的皮袍和靴子,都被扒拉干净,裸露在外的肢体和或大或小的伤口在荒野草地之中到处都是。 战利品归胜利者,不过也是分等级的,最先获取的自然是大部落,而那些分不到什么东西的小团体,也只能是在大部队清扫之后,再派几人再打扫一遍…… 就像是狼群之中,永远是强者吃饱,弱者要么吃得少,要么挨饿。 现在还在战场上试图寻找一些遗漏物品的,都是属于柯比能手下的一些小部落了,这些人就像是孤狼一般,在战场之上分散开来,时不时翻开一两具裸露或者说是**露的尸骸,看看是不是有什么物品可以捡个漏。 人死鸟朝天,这句话真的大体上没有错的,因为很多人的尸体身上的皮袍被剥去了,所以基本上都是裸露在外,晃晃荡荡的,和身躯之上裸露的骨头内脏一样,将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的或者腐烂,或者落入野兽的口腹之中。 晏平五年初,鲜卑人南下举行民族大融合活动,围困渔阳。 二月二十三的时候,柯比能以鲜卑大王为饵,引得扶罗韩心动,率众脱离了步度根,投奔柯比能…… 然而,柯比能根本就没有打算实现他的所谓允诺,在见到了扶罗韩带着部众而来之后,便在当夜就悍然翻脸,斩杀了扶罗韩,吞并了其手下的族人和财物,施施然地带着人马返回漠北。 步度根自然是大怒。开始的时候是因为扶罗韩背叛,但是随后听闻了扶罗韩被杀吞并之后,愤怒的情感之中又混杂了一些其他的什么情绪,于是乎便领兵于此和柯比能的队伍大战了一场。 都是鲜卑,也都是穿着皮袍骑着战马,武器么,也是没有完全脱离骨气时代,整体来说战力基本相当,正在双方交缠不下的时候,刘和带着乌桓人出现在战场上,和步度根一同击败了柯比能留下来断后的队伍。 自从刘和等人和乌桓人深度进行合作之后,乌桓人的装备等级明显提升了许多,不仅是皮质的铠甲,甚至有些领头的百骑长都能筹齐一身的铁质兵甲了,这无疑是让乌桓人感觉到了春天的降临,因此也自然不愿意再在鲜卑手下当一条忠犬。 因此这一次,自然也是将实力展露出来,在加入战场之后,如同洪流一般击溃了柯比能的部队,当夜幕降临的时候,仅有少量的柯比能的人马逃脱,其余的基本上都死在了这里,尸体堆积如山,血流成河。 柯比能战败,可是柯比能一点都不亏。 步度根胜利了,但是胜利之后一点都没有赚。 柯比能留在这里的大概是不到三千的兵马,虽然基本上都损失了,但是从扶罗韩身上吃了将近两万的人马,一进一出依旧是赚了大头。 而反观步度根,虽然赢了,但是不仅赔进去了扶罗韩的人马,而且还在战斗当中损失了一些,所以纵然是赢了,也是赔得底裤都亏了出去。 嗯,胡人是有底裤的,但是有底裤,不代表有什么底线。 就像是柯比能笑呵呵的引诱着扶罗韩,但是一转头就吃了扶罗韩一样。步度根原本也看不起乌桓人,但是现在也不得不摆出一张亲切且温和的笑脸,和难楼坐在一起,称兄道弟吃肉喝酒。 夜晚再次降临了,篝火之上,火星舞动。篝火之侧,是围绕着载歌载舞的鲜卑人和乌桓人。 对于底层的这些普通鲜卑人和乌桓人,他们连姓名都没有,自然也不用考虑什么军国大事,什么未来前程,对于他们而言,最好的东西,莫过于当前的一碗酒,一块肉,至于其他么,他们没有考虑,也轮不到他们考虑…… 春田的夜晚,依旧气息有些微寒,带着些许的湿润,浸入人的肌肤里。 刘和微微笑着,带着春天一般的温和,看着难楼和步度根详谈甚欢的样子,也端详着其他鲜卑头人的面色。 在酒席之前,摆放着是一堆人头,是柯比能手下的人头,碓成了一座大概一人左右高度的小山。人头面容扭曲着,铁青乌黑的肤色,污浊腥臭的味道,还有在那些蓬松肮脏的乱之下,偶尔露出像是死鱼一般的眼球,还有或者惨白色,或是蛋黄色的骨髓和骨头,构建出了一个非常独特的景观。 “或许父亲在此,应该会厌恶吧……”刘和微微笑着,平静的看着,也平静的挪开,偶尔和其他鲜卑头人或者是乌桓头人的目光接触,也会微微点头致意。 “乌桓王!来来,再喝一碗!哈哈哈,再取些酒来!”步度根大笑着,似乎是这一场胜利就预示着未来也会胜利一样,丝毫看不出对于将来的担忧。 难楼也是大笑着,举起头盖骨的酒碗,和步度根一同喝下。 刘和垂下目光,看着手中的酒碗。 这是人的头骨做成的酒碗。 骨气时代么,还真以为是开玩笑的? 一般来说,人头骨很光滑,比起汉代普通的陶土碗要更为光滑,也不容易沾染上什么污垢,清洗也很容易,比陶土或者是木碗更轻,携带也方便。当然最重要的可以给人震慑,彰显自身的武力…… 人头骨的酒碗很好辨别,因为在酒碗之中,有一个类似于“t”字形状的骨缝吻合线,另外还有一些因人而异的细碎纹路,和一般的酒碗大相径庭。这种风俗,就算是在后世依旧存在,比如嘎巴拉碗。 喝起来的味道么…… 除了酒水本身的味道之外,没什么特别的味道。 “哈哈哈,刘使君果然胆略非常,令人佩服啊!” “哦?”刘和转过头来,看着走过来的步度根说道,“大王何出此言?” 步度根笑着指了指刘和手中的头盖骨酒碗,说道:“当年我也请过你父亲饮酒,结果……哈哈,你父亲一口都没喝!还说什么来着……嗯,忘了……” “我父亲一般都说得有道理……”刘和微笑着,然后举起酒碗,“胆略不光是在喝酒上,还有更重要的……我说的对吧?” “哈哈哈,说什么不重要,重要是打得过才重要……”步度根哈哈笑着,“你们汉人就是喜欢说……” 刘和依旧神色不变,缓缓地说道:“但是我们汉人动起手来也不差……” 步度根眉眼立了一下,又展开来,哈哈笑着:“果然和你父亲不太一样!哈哈哈!来,来,一起找个地方坐坐?” 刘和看了站在步度根后面的难楼一眼,点了点头说道:“善。某也正想和大王说几句话……” 这一次,刘和难楼两个人故意分开来,就是为了让步度根主动走下来,而很明显的就是,这一次,步度根真的就如同刘和预计的一样,离开了他的大王宝座,走到了一旁。至于什么步度根故意让人堆放的人头京观,使用头骨酒碗等等的举动,都没有让刘和退缩半分。 篝火旁边的喧哗之声渐渐弱了些,步度根站定了,仰头望着似乎无边无际的远方地平线,四下护卫散开,给三个人构建出一个商谈的空间出来。 “说吧……你们要什么……你们有什么……”步度根没有看难楼和刘和,径直说道。 刘和和难楼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说道:“我们有大王想要的东西,大王也有我们想要的东西,如此,岂不是刚好?” 步度根哈哈笑了两声,然后转过身看了一眼刘和,却转头对着难楼说道:“乌桓王,我还以为应该是你做主的……没想到……哈哈,啊哈哈……” 难楼挑了挑眉毛,说道:“我知道我这骨头有多重……再说,重要的是好处,如果没有足够的好处,就算是想要做主,也照样做不了,不是么?” 步度根大笑,点头,这才看着刘和说道:“说吧,做主的,具体些……” “常山和九原。”刘和说道,然后微微扬起下巴,指了指一旁的乌桓人,“大王可以获得和他们一样的装备……” 步度根想也不想的就否决了,断然说道:“这不可能!” 九原和常山两个郡,原本确实是大汉的疆土,但是从东汉开始,就在不停的萎缩,在经历过两三次的向内大规模迁徙之后,这两个郡已经不再像是汉武帝时期那么雄厚了,汉人聚集地锐减,可以说是基本上退出了这两个地方,也丧失了这两个区域的统治权。 当然像是这样的区域,包括并北很多地方,还有像是西凉也是如此。 此消彼长之下,游牧民族自然就占据了这些地方,原本的农田变成了草地,原本的村寨变成了牲口棚子,只不过游牧民族不会定居,也不会休整这些村寨,所以这些地方的城镇,便是在游牧民族的放牧之下,毁坏,崩塌。 所以这些地方严格讲起来并没有多少的产业价值,只不过因为气候比漠北温和,所以也自然更适宜鲜卑人等游牧而已。 刘和笑笑,说道:“大王可知为了柯比能此人,虽说名为攻渔阳,然而却围而不攻,便如此而退,便是舍弃了三千人马也在所不惜么?” 步度根听到柯比能三个字,明显很是不快,但是依旧压抑着,沉声说道:“为什么?” “因为一个是已经拿到手的,一个是要头破血流还不知道能拿多少的,有可能多,也有可能少……”刘和笑着说道,“若是大王来选,会选哪个?” 步度根皱着眉,不说话。 “所以,能真正拿在手中的,才是最重要的……”刘和看着步度根,“我能给大王提供柯比能所没有的东西……锐利的战刀,坚固的铁甲,还有用上十次二十次都不会折断的箭头……大王有了这些东西,还担心打不赢柯比能,抢不回人马么?” “虽说我担心柯比能了?!”步度根瞪着眼。 “是某失言了,失言了……”刘和好不为意,继续说道,“有我在此,大王也不用担心征西将军……而且这些东西也是我从征西将军那边辛辛苦苦,花了大价钱才运来的……就换九原和常山而已……” 刘和看着步度根,“再说了……少了九原和常山,大王也可以不用担心征西在阴山之下的那些兵马了……这些年柯比能趁着大王在南面的时候,可是真收拢了不少原本在漠北的人啊……这断后的三千人马,说扔就给扔了……啧啧……” “我要渔阳!”步度根思索了片刻,盯着刘和和难楼两个人,咬着牙说道,“你们帮我拿下渔阳,常山和九原就是你们的!” “大王真爱说笑……”刘和仰天打了一个哈哈,说道,“袁大将军的骑兵恐怕现在就在路上……这要是再像上一次一样……不过,大王也别急……我倒是觉得,可以从渔阳之处拿些东西……虽然不一定很多,但是总比没有好是吧?而且柯比能都没有办法从渔阳之处拿到什么好处,而大王却可以,这是不是也就证明了一些事情哈……大王觉得怎样?” 步度根立着眼,瞪着刘和,又缓缓地移到难楼脸上。 难楼也是笑,并没有说话,只是往刘和身边走了小半步…… “我要钱粮器物,盐铁布匹妇女!”步度根让了一步,扒拉着手指头说道,“要五十万石粮草!还要一百万金!盐五万担,铁二万斤!外加布匹五千,女人三千!” 刘和转过头和难楼对视了一眼,然后一同摇了摇头。刘和笑道:“要不然这样,我们算是免费送大王一些器械,比如云梯冲车什么的,大王自己去打渔阳,打下来多少都是大王你一个人的,我们一点都不要,怎么样?” 步度根也不生气,说道:“那你能弄来多少东西?” “渔阳被困了这么久,城内人不用吃喝啊?就算是真打下来了,也没有那么多东西……”刘和还价道,“这样,粮食呢,三万石吧,盐么,看看有多少,两三百担应该有的,铁么,看看什么铁器收罗上十车,其余的么,能多要些就多要些,没有的,也就算了……至于大王说的那么大的数目,自然是不可能的……另外,我还可以让渔阳之内的人多准备一些什么旌旗啊,战甲啊,还有些印鉴啊什么的,到时候也方便大王展示展示……” “这个也没有,那个也没有……哼,我要那些什么破烂旗帜能吃么?算了,就当时看在你们两个人的份上……”步度根思索了片刻,说道,“不过九原不能给你们,就常山吧……” 刘和和难楼相互看了一眼,然后点头同意了。 “哈哈哈……好,好!”步度根大笑着,拍着手,“行了,这样我们就是好邻居,好朋友了!来,来!继续喝酒去!” “大王请……” “大王好酒量!” “哈哈哈,今夜不醉不归!” 三个人谈拢了条件,便像是亲密无间一般的又往回走,一路大笑着,但是是真高兴还是在敷衍,便不是外人所知了…… 第1596章 一个金人梦 纵然是骠骑将军,也不可能天天穿盔甲。虽然说古代的斤两似乎都有些缺斤少两的情况,但是一直穿在身上也是不舒服,主要是肩头和腰部承担了大量的重量,长期如此,自然会造成筋骨劳损。 穿越这个活,并非想象当中的那么美好。 斐潜现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左肩胛骨附近就常常有些酸胀,活动的时候微微有些嘎啦嘎啦的细碎响声,在天气变得寒冷或者是变得潮湿的时候,会觉得胀痛,活动也不怎么方便。 这,多半是风湿了。 可是就算是风湿,要怎么治疗? 就算是在后世依旧不好治,何况是在汉代。这种情况,就跟世家士族的病一样,日积月累之下,便有些运转不灵了,但是要治,却也是不好治。 斐潜抖了抖新外袍,斜斜的靠在坐垫上。又摸了摸腰上新绶带,将其摆到一旁。 这几天确实有些疲惫,太多的应酬和交际非常耗费一个人的精力,得了空暇下来的时候,斐潜真的什么都不想考虑,就是脑袋放空最舒服,但是往往又松不下来,仿佛依旧是惯性在运作着一般。 阶级这个东西,基本上来说,只要人类还有**,就不太可能消除,只会从明显转入隐晦,从野蛮变化到文明。换句话说,就是最开始直接生吃活吞的奴隶制度,到往后就懂得稍微加热烧烤一下的封建王朝,然后继续变成加上了配菜和花边,精雕细作出来的资本合同…… 儒家上下整个结构,出一般人的想象。 这其实是一个浩瀚的大工程,在这个工程当中,有许多绝冠一时的人物不停的在给这个工程之内添砖加瓦,最后形成了一个固化阶级的模式,然后又挖通了两三个狗洞,高声宣扬给世人,进来吧,此处便有荣华富贵! 后世之中为何文人不遗余力的诋毁武将,甚至不惜赌上国运家运也要搞死武将武勋等人,就是因为这些武将不是从狗洞当中钻进来的,这些家伙是跳窗户进来的! 若是给这些家伙带坏了榜样,一群人全数都要抄梯子跳窗户,那还怎么玩? 越往后,在屋子里面的人越多,就越不允许别人通过其他的方式进来。 因此,走科举制度,是否真的就是好选择? 斐潜用手轻轻敲着桌案,笃笃笃的,像一个啄木鸟,企图敲出找出桌案之中的问题来。 “启禀骠骑,”黄旭走了过来,一本正经的拱手说道,“庞使君来了……” 斐潜翻了翻眼皮,说道:“你也皮了啊!让士元进来……” 黄旭嘿嘿笑了两声,转身退到一旁。不多时,庞统便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吭哧一声在斐潜旁边坐下,然后拖拽了一个坐垫也学着斐潜一样往身后一塞,舒坦的长长出了一口气,“舒服啊……” “怎么样?”斐潜没看庞统,仰头看着天空上飞过的几只鸟雀,心中捉摸着这是喜鹊还是麻雀…… “哈哈,真有一个青龙庵……”胖桶,呸,庞统提起这个事情,倒是有几分兴奋,说道,“起初没注意,结果派人去找了找,还真找到一个,就在乐游原上!” 汉代长安和唐、明长安的位置不太一样,甚至和之前东周列国时期的什么镐京之类的也不在同一个地方。 “这个青龙庵是个叫……叫什么……哭去啦?”庞统嘿然道,“什么怪名字,说他是从雒阳白马寺得了什么……假爷魔头?一听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反正差不多吧,什么传承的,在那边搭了个草庵修行……看样子黑黑瘦瘦的,倒也老实,像是被那个什么魔头骗了估计……” 什么假爷魔头? 斐潜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还伏地魔呢! “白马寺?那就不是什么假爷魔头了,而是应该叫迦叶摩腾……”斐潜哈哈笑道,“四十二章经啊!你没看过吧?不读书,真是可怕啊……哈哈哈……”汉明帝时,遣蔡等十八人为使,到大月氏国求佛法,永平十年(公元67年)请得迦叶摩腾和竺法兰二僧,用白马载着佛像和经典来到洛阳。次年,建白马寺,也就算是华夏最早的佛寺,代表着佛教正是传入华夏。 “什么?”庞统怒道,“还有某没有读过的经章?怎么可能?!” “……辞亲出家,识心达本,解无为法,名曰沙门……常行二百五十戒、进止清净,为四真道行成阿罗汉……”斐潜回想了一下,便念道,“……阿罗汉者,能飞行变化,旷劫寿命,住动天地。次为阿那含,阿那含者,寿终灵神上十九天证阿罗汉。次为斯陀含,斯陀含者,一上一还即得阿罗汉。次为须陀洹,须陀洹者,七死七生便证阿罗汉……这四十二章经在鹿山之下有的啊……莫不成士元没看?” “我怎么可能没有看!”庞统站起,叉着腰说道,“鹿山之下每一本经章某都看过!某当年看过的经章,皆以车计之!所看经章,皆过目不忘!” “那么……刚才我说的是第一章,第二章写的是什么?”斐潜微微笑着,撑着脑袋,慢悠悠的问道。 庞统吭哧了一下,没能吭哧出来,呆立了片刻,重新坐了下来,“好吧……说实话,我真没详细看过……你说那个写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还七生七死,来啊,到我面前来,我杀他七次,便直接送他去那个什么……什么来着?啊箩筐?都是胡编乱造的,一眼假,又写的那么水,哪里值得看……” 斐潜哈哈大笑。 看一章就觉得水有什么稀奇,还有看了一千多章还是个见习的呢! “其实四十二章经里面,林林总总,说了很多,但是只说了两个字……”斐潜笑着说道,“便是‘戒、欲’二字……” “戒,欲?”庞统皱起眉,咯有所思。 四十二章经有人说是大乘派的,也有人说是小乘派的,但是实际上都不是,这只是告诉世人,要怎样持戒、忍辱、断欲、精进、观空等事,要怎样进行修行。所以后来有人将这一本书和另外两本,即《佛遗教经》、《八大人觉经》合称之为《佛遗教三经》。 书要读薄。 庞统当年岁数较小,又爱闹爱动,自然对于这种写的云山雾罩又是叫人清心寡欲的章经读不下去,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所以庞统或许也是看了,但是没记住,或者是当时根本就不想多花脑力去记这个,但是斐潜不太一样,他会将书读薄了…… 将书读薄了再去记,就会很好记。 就像是四十二章经,一开始就是介绍一下什么是沙门,然后在讲沙门有什么好处,接下来自然就是讲怎样修行沙门…… 其实沙门不仅仅是佛,也不单指和尚,而是包含了许多,但凡是出家修行追求解脱的方式方法的,都可以称之为沙门,而佛法只是其中一种。 “戒欲啊……”庞统点点头,又摇摇头,然后叹息一声,说道,“如何能戒?如何可戒?世事纷兮难自持,家国破兮皆贪欲……” 斐潜点头说道:“故而显宗之时,方推此书此术……不过么……” 显宗是汉明帝的庙号。 汉明帝时期,一切遵奉光武帝既成制度。对内提倡儒学,注重刑名文法,为政苛察,总揽权柄,权不借下。严令后妃之家不得封侯干政,防范贵戚功臣势力。对外致力消除北匈奴的威胁,命窦固带兵征伐,令班出使西域各国,设置西域都护,维护汉王朝的地位。 汉明帝及其子,汉章帝,两任汉帝时期,史称“明章之治”。 “说到这个四十二章经啊……”斐潜也坐直了一些,说道,“倒是让某想起了一些事情来……” 不是那个什么小宝,而是汉明帝。 读书也要读厚。 “显宗在位之时,招抚流民,救济贫农,兴修水利,使得吏治清明,境内安定,民安其业,户口滋殖……”斐潜说道,“如此,显宗可称明君矣……然为何推崇此文?” 正像是庞统所说的一样,一开始接触这个四十二章经的人都不见得会对于什么果味,咳咳,果位有什么太直观的味道认知,更不用说什么要死了一次才能晋级,还有的要死七次才能升级的标准有什么认同度了,所以作为一个在政治、军事、外交上面都有着不菲的成就的汉明帝,为什么会托梦金人之说,来搞一个四十二章经? 庞统沉吟着,说道:“主公之意是这个章经……另有所指?” 斐潜笑了笑,微微点了点头。 金人之说恐怕是个托词,反正梦里的事情,说有就有,说没有也就没有。汉明帝说做了个金人的梦,自然也就要有了来处,因此就引出了所谓的西方佛教。但是在这里却有些牵强,为什么金人就不能是原有的本土道教,亦或是什么上古大神? 伏羲,神农,难道就不能金光闪闪? 太上三清就无法出亮光? 黑帝就算了,其余四个帝难道就没有太阳能电功效? 甚至是光武帝想家了,回来转悠一圈,看看家人孩子什么的,不行么? 可以提供选择的太多了,却偏偏说极西之地有佛教?关键是汉明帝一听了,立刻大喜,然后就着手派人去寻找了…… 现在斐潜想着,怎么都觉得里面充满了太多的味道,特别是在永平八年从雒阳出踏上求经之路,然后永平十年就顺顺利利的带着“金人”和佛经回来了。 这个效率,明显比唐朝的什么和尚更快更好!唐朝还是从长安出的,路途上应该还短了一些呢! 庞统皱眉说道:“莫非是……显宗感岁月不多,求仙无果,便转投这个什么金人之道?” 斐潜思索了一下,说道:“也有这种可能……不过,这个时间上说不太通……县宗在位十八年,只用了一个年号,而且关键是显宗派人出去的时候才三十多岁……三十多就想着要荣登仙位的事情了?会不会太早了一些?” 庞统一愣,点头道:“这倒也是……”二十三十岁体力什么的正值青壮之时,四十五十才渐渐的觉得身体衰败,生命流逝,这是很正常的。汉代平均寿命四十,并不是代表着所有人进入四十了就呈现衰老之态,而是因为汉代也经常打仗,同时作为民间基数的百姓生活条件也和皇帝士族不能相比。 普通士族之中活到七八十的,汉代也是大有人在。 所以按照正常来说,汉明帝求神求佛的时间不怎么对,或者说,汉明帝在这个时间求神佛,并不是为了自己的长生…… 那么,是为了什么? “川蜀有个金牛道……”斐潜轻轻敲击着桌案,思索着,“显宗之意,莫非是取金牛之法?名为取佛经,实为取西域?” 庞统一拍手掌,说道:“如此倒是说得通了!永平十年取来金人,永平十五年,奉车都尉窦、驸马都尉耿率兵驻屯凉州,十六年便有窦耿等分四路出酒泉,又有班定远出西域,收得五十国!” 斐潜也是点了点头,说道:“这样倒也是……不过若是显宗只求金人之法得进西域,便只需要谈金人足矣,又何必再行此四十二章经?” “这个……”庞统翻了翻白眼。 历史就像是一个花枝招展的小姑娘,但是这只是看起来,若是剥开外袍,卸下了浓厚的亚洲邪术之后,鬼知道里面是真的大乔小乔,还是乔萝,亦或是干脆是某某墨啊? “主公,”庞统啜了个牙花子,略有些头疼的说道,“这个……跟我去找的青龙寺……有什么联系吗?” “哈哈,还真的有……”斐潜大笑着,“别的不说,士元有没有现,这个事情竟然和我们现在准备做的有些相似么?” 庞统张了张嘴,忽然想到了些什么,不由得瞪圆了眼睛,比划了两下,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第1597章 一处厮杀场 原先斐潜只是想要让庞统在长安左近找一找有没有什么地方叫做青龙寺的,因为在他后世的印象当中,似乎长安附近是有这么一家,但是不大确定是什么时间才有的,或许是汉代,或许是唐代,也或许是明朝? 结果庞统还真找到一个,虽然说并非青龙寺,而是一个苦修僧修行的草庵,然而这个苦修僧居然是传承于汉代最早的佛法的传授者,迦叶摩腾门下而来,这就引起了斐潜的注意,而且随着和庞统的讨论当中,也引申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汉明帝在引进佛法的时候,究竟是想要干什么? 作为一个光武帝的儿子,开创了明章之治的时代的汉明帝,一方面对外态度强硬,开拓进取,一方面对内也是政治清明,治理官吏,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么会有闲情逸致来追求佛法的精神解脱,而且从时间上来看,却是也是疑点颇多。 就像是斐潜现在,不管做什么事情,都需要考虑一下这件事情有没有什么意义,做了会有什么效果,不做又会如何,然后才决定进行实施。 比如当下在长安,讲武堂正在兴建,将成为最大的,恐怕也是华夏创的授予武将技能和初等级别认证的学堂。 这是一种全新的尝试,也是斐潜想在科举之外铺设出来的另外一条路径。 垄断,必然会产生高额的利润差,反应在政治上,就基本上可以说等同于**,而这种**的根源不在于某个人,而是因为整个体制的问题。就像是后世用科举垄断了晋升的途径,随后带来的便是在科举之下集结而成的大批量的政治集团,这些门生座师勾结而成的团体,左右朝政,甚至罔顾民族国家展未来,只求个人短时间利益,做出了许多令后人扼腕长叹的事情来。 根本原因,就是因为从科举这个渠道进来的,加上所谓的门生座师模式,便产生出了极强的相互联系的纽带,这种纽带在皇权之下勾结成为一体,虽然历代皇帝只要是有点能力的,都在不停的拉拢一派打压另外一派,但是终而复始依旧在这个圈子里面转悠,没有能够跳出这个怪圈之外去。 科举的确是打破门阀垄断政坛的一种有效手段,但是这反而形成了儒学的垄断。这种用一种垄断替代另外一种垄断的模式,尤其进步性,自然也有其局限性。 而作为光武帝和阴丽华之子,在当年皇位争夺之时,有没有一些没有记载在历史书籍当中的事件,因为时间和传承的关系,已经是完全不可考。不过,有一点可以确认的就是,郭皇后被废事件…… 郭皇后是刘秀为了拉拢中山王和阳安思侯而迎娶的,是阳安思侯郭昌之女,真定王刘扬的外甥女,进一步为了安抚冀州士族,在立国之后册封为皇后。 不过刘秀在建武十七年,找了个借口,废了郭皇后,两年后,原太子刘(长子)让位,而阴丽华所生的刘庄,也就是刘阳,一举从庶子成为了嫡子,也就正儿八经的登上了历史的舞台。 那么作为冀州人士的利益代表郭皇后一派,有没有在这个过程当中做一些什么举动?想必是有的,因为在面对利益的缺失的时候,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坦然接受,尤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一族人,一整个地区的人的时候。 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汉明帝迎了佛法而来,又迅的推出了四十二章经,通篇就是告诫需要戒欲,斩断所谓的贪痴嗔,方能征得罗汉位云云,是不是有一些别样的意思在内? 汉明帝想要让谁斩断贪痴嗔? 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不过么,显然汉明帝搞得这个动作意图太过于明显了,结果并没有起到什么好的效果,也没有让这个什么迦叶摩腾,这个外来的和尚将经念好…… 毕竟当时在汉家文化和顾天竺文化上面,依旧是有些很大的差别的。 也因此,导致了在白马寺之后,汉明帝的继位者汉章帝,就没有继续在四十二章经上做什么文章,而是转头用了白虎观。 汉章帝建初四年,令太常、将、大夫、博士、议郎、郎官及诸生、诸儒在白虎观集会,讲议《五经》同异,当时几乎所有的经学大儒都参加了,包括贾逵、丁鸿、杨终、班固、李育、楼望、成封、桓郁等数十人,有今文经学家,亦有古文经学家。 白虎观之议,一是由于古文经学重新抬头,在文字、思想、师说各方面都同今文经学派生分歧,相互攻击愈演愈烈,而从汉武帝时期就占据了较高的地位的今文经学,为保住自己的地位,也急需利用皇帝的权威压倒古文经学。 另外一个方面,是信仰的缺失,光武帝另立宗庙,摆明了汉虽然依旧是汉,但是皇家已经不是刘邦的那个皇家,这对于很多人来说,都不是一个小事情,旧有的关系等同于废弃,新的勾连还未产生,因此为了证明光武血脉的正统地位,为了维护皇权,于是乎封建神学和庸俗经学的混合物谶纬就成为了白虎观之中的主流,班固最终将其撰成书章,强行推行,并且流传至今。 也就是说,从这些接连生的事件当中,斐潜可以从其中隐隐约约的看得见一条灰暗的线路,而这一条线路,就是在一百多年前,作为汉家领导者,试图改革和改良的动作轨迹,虽然他们的这些动作,取得了一定的效果,但是也带来许多的副作用…… 因此永远不要小瞧古人,也不要否认古人为了华夏文明的延续,所做出的那些事情,纵然这些事情里面也参杂了其个人的私欲。 “所以,士元你看,现在不是很有意思了么?”斐潜呵呵笑着,扒拉着手指头说道,“有道法,有佛法,有今文经,有古文经,还有谶纬之学……古有白虎观,今有青龙寺……这一次肯定是相当的热闹啊……” 庞统点点头,停了半响,忽然有些泄气的坐在了斐潜的一侧,说道:“这个热闹是热闹了,就怕是收不了场啊!” “哟呵,士元你害怕了?”斐潜斜睨了过去。 “我怎么会怕!”庞统立刻瞪圆了眼,反驳道,然后在斐潜的目光之中败下阵来,用胖乎乎的手掌搓了搓脸,然后沉默了片刻,用手指头比划出一条细缝,说道,“是……是有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 “知道得越多,这心中啊……便越是不安……”庞统仰着头,看着院外的苍穹,说道,“道法么,根源于黄老之说,但是这一套,就像是主公你说的,不太适宜了……而佛法么,呵呵,呵呵……” “今文经,就那个样,不说主公你也知道……”庞统喃喃念叨着,似乎是将在心中翻搅了许久的念头终于是说出来了一般,胖胖的黑脸之上,带着一种放松和释然,也带着一点点的愧疚和无奈,“古文经么……太隐晦了,不是缺字就是断章,而且又是春秋先秦的东西,真说和现在么……还要用到什么时候?再用几百年?至于谶纬,哈,哈哈,不过就是个自欺欺人的布条罢了,只能用来遮蔽双眼,其他什么地方都不能用……” “我这越想,头就越痛……”庞统转过投来,看着斐潜,指了指脑门,“什么是我们能用的?用一部分?用那一部分?这些人愿意么?不愿意要怎么办?我是个谋士啊,谋士啊!而现在这个事情我竟然拿不出什么谋略来!这样还是个屁谋士!嗨!” 庞统扭过头去,闭上了眼。 “呃……”斐潜看了看庞统,沉默了片刻之后,忽然说道,“今天天气似乎不错,要不要吃石板烤肉?昨天子敬送来了一只鹿……” “好啊,好啊!”庞统立刻转了过来,“有醢醯么?我家里还有一些,要不要拿过来?” 斐潜似笑非笑。 “主公莫非戏耍于某?没有鹿?”庞统黑脸一沉,旋即又嘿嘿笑了出来,“有些牛羊也成啊!主公既然说了,那么今日必食石板烤肉!看那红白相间如绸绣,听那石板之上如梁音,待得异香扑鼻来,掠许醢醯润肚肠!” 庞统咕嘟一声,吞了一口口水,然后看着斐潜。 “真有头鹿……”斐潜哈哈一笑,“不过,多少也要叫上子敬吧?子敬昨日才回来沐休,现在应该还在家中。” 庞统一拍手掌,“某这就让人去叫!”说罢便站起身,然后圆润的小跑到了院外,吼了几嗓子之后,又连忙转回来,一边和斐潜移步到后院的亭子之中,一边让人去准备所要用到的器具…… 对于吃食,庞统从始至终都有十二分的热情。 在等待的过程之中,斐潜和庞统坐在亭子里,手里捧着热茶,一边喝着,一边继续方才的话题。 “这是一个圈子……”斐潜用手指头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圈,说道,“乱世刚结束的时候用黄老休养生息,然后便是今文古文定规矩,随后就是盛世繁华贪欲横生想用佛法来戒欲,结果自然没有什么效果,伴随着今文古文的这些规矩越来越多,富的人原来越富,穷的人越来越穷,便剩下谶纬出场,野心勃勃之辈便纷然而起,然后继续下一次的乱世……” “而且很有意思的是,有些人心中不信,但是也表示相信……”斐潜哈哈笑着,带着一些感慨,“目的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让更多的人相信,然后达成他自己的目的?” 说的虽然有些绕口,但是道理上差不是很多,庞统也是点头说道:“天下愚夫何其多也……” “所以,青龙寺就是一个战场……”斐潜笑着,拍了拍庞统的肩膀,说道,“你不要想着用他们什么,或者不用他们什么……士元你只需要他们这些都不是最好的,也不是适应当下的……那么只需要将这些人看成是战场上的兵卒将校,是大汉将来行进的对手,引着他们相互厮杀就可以了……” “显宗明显当时也想做这个事情,只不过没能做好……而肃宗接着做,结果做得偏差了些……”斐潜将腰间的新绶带挪动了一下,说道,“显宗当时想要重点扶持佛法,结果动作太过于明显,导致了其余的人都不认同,所以最终失败了……而肃宗则是不仅当裁判,而且自己还下了场……呃,就是……” 斐潜忽然想起来什么裁判什么的,其实是后世的言语,但是一时之间又找不到什么替代的词语,倒是庞统在一旁点点头说道:“正所谓大德不官,大德不器,大信不约,大时不齐!若失其正,便失其位,所理非人,所人非理也!” “士元所言甚是!”斐潜哈哈大笑。 “不过……”庞统晃了晃脑袋,“怎么确定这些家伙一定会来?” “会来的,我们这里是免费的……”斐潜淡淡的说道,“该来的一定都会来,而且他们也不会想到,免费的价格其实更贵……就算是他们想到了,但是依旧会来……” 人性贪懒谗,不是所有人都能抵御,且正确认知的。 免费的东西,威力大得吓人! 人的双眼长在头上,长在前方,就是为了更好的观察远处的动静,更好的看清楚未来前进的方向,但是依旧很多人只会低下头,盯着手中仅有的那些东西。 当下斐潜提供出这样的一个场所,可以传输传播自己的思想,让自己获取更高更崇尚的地位,同时也带来更多权力和更多财富的地方,那个不想来?不来岂不是损失了? 先是小鬼打架,然后必然是引来阎王。 “只看着一只鹿,有什么意思?”斐潜呵呵笑着,指着院中的那一只被端上来的鹿说道,“当所有人眼光只盯着鹿的时候,便是我们的机会了……还记得鹿山之下的我们曾经说过的一些问题么?” “先驱之人,便是要在茫茫大海中独自找到彼岸,便是要在荆棘遍地之中砍伐出一条道路……”斐潜拍着庞统的肩膀,缓缓地说道,“知道什么是错的,便去改正和避免,知道什么是对的,便记录和传承,这原本就是华夏文明能够一代代流传下来的本质……以史为鉴,可知兴衰……” 第1598章 两条晋升路 烧烤架子被立了起来,一名亲卫将仆从赶开,然后坐到了烧烤架前,缓缓地转动着穿着一条鹿腿的树枝,让鹿肉均匀受热。 倒也不是仆从有什么不妥,而是因为亲卫日常跟着南征北讨,若是做些什么其他的菜肴多半不怎么会,但是烧烤么,却是在大量的练习之下,手艺逐渐的精湛,甚至比一般的厨子都要好。 鹿后腿在火焰的炙烤之下,原本红的肉色渐渐开始变白,过了片刻之后便开始有些泛黄出来,香味逐渐的汇集起来,这是脂肪烧烤时散出特有的味道,也是在汉代的人类所能摄取的浓缩能量,刻在了基因深处的欢喜,似乎让胃里的蠕动更加的迅起来。 幸好,斐潜和庞统枣两人不用坐着干等,烧热的石板已经放到了亭子当中,腌制好了的鹿里脊也一片片的切好了,铺在了木盘之上,就像是一朵朵盛开的艳红色的花。 “来来,自己动手!” 斐潜示意了一下,顺手架起一片鹿肉就铺在了黑色的石板之上。石板已经实现用鹿腹部的一些脂肪涂抹过了一遍,整个表面虽然略微有些不平,但是在油和温度的共同作用之下,肉铺上去,也不会粘连。 真石板烤肉。 每一块石板之下,都有一个小小的火盆,里面烧着一些炭火,当鹿肉接触到石板之后,几乎是立刻就出了吱吱的声响,油脂在石板之上跳跃着,眼见着原本的艳红就在一阵青烟当中换上了粉红色的服装,扭动着身躯,曲线毕露起来。 鹿肉比羊肉还要更加的细嫩,当然,老鹿和小鹿还是有区别的,若是成年鹿,肉质的纹理也就比较粗了。 石板可能是人类最早的炊具了,而烧烤则是人类最原始的烹饪手段,这种蕴含在基因深处的记忆,不掺杂任何额外的工序,只追求最为根本的味道,就是肉本身的各种蛋白质和脂肪酸在高温之下重新分解和组合,当放入口腔当中的肉在唇齿之间分泌出甜美的汁液,混合着焦香的脂肪的时候,就足以让人沉醉其间,不能自拔。 因为肉片切得很薄,又腌制入味,所以基本上都不用再撒上什么调料,直接便是铺上去,等上十几秒,翻个面,然后再等上十几秒,便是可以食用了,所以斐潜三人坐在亭子当中,基本上都是专心致志的对付着眼前的一块石板,一盘鹿肉,一时间都没有空说话,只听到唇齿之间哈气和咀嚼的声音,伴随着吱吱作响的油脂跳跃,成为了一曲美食的乐章。 晏平五年,虽然春天依旧到来了,可是依旧带着些寒意,特别是在早晚之间,气温下降得非常大,太阳下山之后温度便是像是坐滑梯一样,哧溜一下就往下跳。 庭院之中点起了灯,除了篝火之外,也扎了几个火把,温度么自然不能保证像是在室内一样,但是随着一盘子的鹿肉进了口腹,软嫩汁水趴在胃壁之上,还有在肠道之中温存,持续的给全身提供了充足的热量,让人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寒冷,反倒是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细的汗来。 北方的羊好吃,是北方天气大多数属于偏于寒冷的原因,所以牛羊吃的草酵没有像南方那么厉害,所以草中的那种因为酵产生的挥性脂肪酸就比较少的被羊的皮下脂肪所吸收,所以相对来说味道就比南方的羊味道好一些。 但凡是吃草的动物,其实都有这个味道,只不过或多或少而已,鹿也是一样。 不过鹿自然是味道较好的那种。 关中鹿或许是因为太好吃了,所以到了后世基本上都吃没了,关中最终只有圈养和有意大规模繁殖的牛羊多少还能延绵下来,而鹿么,基本上就已经是灭绝了。 纯粹的味道使得斐潜三人完全没有交流的**,只有油亮的嘴巴和胡子,还有紧紧盯着下一口美食的目光。 直至吃了两盘,又吃了几块送上来的烤鹿后腿肉之后,摸了摸滚圆起来的肚皮,斐潜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总于是将度放缓了下来。 庞统忙里抽空,左右看了看,现斐潜和枣已经将度放缓了下来,不由得更加的急了,一边忙不迭地将烤好的鹿肉塞进嘴里,一边瞪着旁边的仆从,示意赶快再送一盘来…… 斐潜看着,哈哈笑了两声,一边从仆从手中接过了热巾,将嘴上和胡子上沾染到的油脂什么的细细擦去,一边对着庞统说道:“不急,士元你慢慢吃就是,我和子敬先聊聊天……” 汉代,男子都蓄须的,像刘备那样胡须教为稀少的,还会被人嘲笑为“潞涿君”,由此可见毛在汉代社会的审美观念当中的地位了。胡须也分好几宗,髭,须,,各有不同,像关二爷那样的,又浓又密,外加柔顺有光泽,那真是绝品的胡须啊…… 因此虽然不至于要用锦囊包裹,但是对于胡须的保护和日常清理,也就成为了斐潜日常之中习惯的另外一个事情,吃完饭不仅要擦嘴,还需要擦拭胡须…… 所以在汉代,什么洗水护素不一定会有多少的销量,但是如果有什么护须素柔顺剂什么的,肯定是会脱销,只可惜斐潜化学知识不怎么到位,搞不了这些玩意儿,否则定然请关二爷袋个盐什么的。 想象一下,关二爷裸露着上身,嗯,还是穿个背心吧,然后刘大耳一巴掌摸到关二爷的胡子上,然后刺溜往下一滑…… 哇咔咔,画面肯定极美。 咦,枣的这胡子也不错啊,虽然长度没有关羽那么长,但是也挺光泽柔顺的…… 斐潜笑眯眯的瞄了瞄枣,在枣下巴上面的兜了一圈,然后收了回来。正在擦拭胡子的枣,忽然觉得有些寒,打了一个哆嗦,然后有些疑惑的左右看了看,却没有看见什么异常。 “杜伯侯近日如何?”斐潜将热巾还给仆从,然后随意的挑拣了一个话题问枣道。 杜畿这个人么,很有意思,不知道是他察觉到了枣手下农学士的重要性,还是因为杜畿自己也喜欢农桑之术,便自己申请辞去了原本在长安的从曹职位,而是要去枣手下当佐官…… “伯侯勤勉细致,亦甚好学,有其为佐,倒也令某轻松了不少……”枣点头,一本正经的说道,“农学之士,虽说不以经书为衡,亦有资质上下之别,伯侯因材施教,着实多为不易……” 斐潜摆摆手说道:“这里就是你我兄弟之间随意聊聊,不用那么正式拘谨……对了,农学士评定的标准制定出来了没有?” 农学士和工学士,则是斐潜在汉代举荐孝廉制度之上掏出的两个窟窿,也是斐潜在进入关中之时就通过枣播撒下去的种子,现在正在逐渐的芽。 汉代举荐制度和魏晋的九品中正制度一样的操蛋,完全就是属于朋党的前身,比什么科举座师门生制度还更容易展成为窝犯。 科举制度之下的门生和座师,毕竟还有些偶然性,比如看中的那个家伙不小心打翻了墨水瓶,或者是睡觉的时候口水沾染上了稿纸什么的,而且也有一定的空间给寒门子弟,但是举荐制度和九品中正制就完全就是走人际关系,靠着祖先的功勋和爵位,基本上来说就已经是断绝了寒门的道路。 虽然举荐制度看起来挺美,也就是举荐人需要替被举荐者背书,如果这一名被举荐者不合格,那么举荐人就要承担连带责任。如果单纯地从表面上看,举荐制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多大问题,但在实际运用当中却难以避免的造成了两个严重的弊端,其中一个特别严重的,甚至贻害至今。 除了之前说的那个朋党,导致袁氏门生故吏遍天下这种现象一再生之外,另外一个极其重要的危害,就是有名无德,或者是有德无才,导致这种人担任官职的时候,往往要么被地方官吏架空,要么干脆同流合污,最终不仅不能给社稷带来好处,反倒是往往都变成了蠹虫。 这种遗毒甚至传递到了科举当中,导致千年来,华夏封建社会之中,大把大把的上层官员浮于事,只懂得迎合上司,不懂具体实务,要么好心办坏事,要么干脆是办蠢事。只懂得读书读经文的官,自然一碰到具体问题就被当地出身通晓实务的吏捏住了软蛋,然后纵然有些能人志士起了所谓变革和展,但是一进行到了基层,就自然成为了流于纸面的空谈和假话。 在这个时代,谁能想到这样的制度会影响了千年? 除了斐潜。 饭要一口口的吃,肉也是。 所以斐潜当下进行的,不仅仅是表面上的争夺地盘成为一方诸侯,甚至埋下了许多的种子,等待着就像是棉花一样,一代代的优选和优育。 枣显然是早就对于这个问题有了许多思考,因此斐潜一问,几乎没有什么迟疑,立刻就回答道:“某思之,可于长安之侧,立农工二学,三年为期,学农工之术,届满学成之后,依学识上下分派各县……农则以税赋,亩产之数为绳,工则以道渠,水金等物为准,各以评测,以二年为期,优者上,平者任,下者免……” 斐潜听着,然后点着头,等到枣说得一个段落了,便转头问庞统道:“士元你觉得怎样?” 庞统也吃得饱了,一边打着饱嗝,一边用热巾擦着油,听到了斐潜的询问,稍微思索了一下说道:“整体都还不错,我认为可以按这个先试试……不过有几个问题,一个是三年学期会不会太长,要不要交学费?第二个是到任两年就评定,若是有什么大工程……会不会太短?第三个是优等的和连任的就不说了,这些免职的要怎么进行处理?另外,评定谁来评定?上下数目又是多少?” 斐潜点点头,然后看向了枣。 枣旋即应答道:“农工之术,繁博无比,若是时间短了……嗯,或许也有天资聪慧之人,但是总归大多数人都是平常之人,三年或许可以改为两年,但是再短就不适合了……学费么?这个确实我没有考虑到……至于考核之期么,一年熟悉一年着手,也是差不多了,不过若是像士元所说,有桥梁水利什么的,便可酌情延一期,如何?至于被评为下等之人,便转次一等的县乡,若是再做不好……便回乡罢……” “……再往后,核查之人尤为重要……”枣看着斐潜说道,“若以某之意,不应用经学之士……”枣虽然没有说完,但是意思已经表达出来了,农学工学都算是比较专业性的学科,一个只懂得读经书的人,怎么可能会懂得农学和工学上面的事情? “所以,分科……”斐潜点头说道,“农学的么,由农学之人去核查,工学由工学的人去,经文就按照经文的来,或许再往上的,可以做到触类旁通,但是在下面的,却只能也只有进行分科……” “这样,我来总结一下……”斐潜轻轻拍了一下手,说道,“大体上的框架依照子敬所言,然后一些细则可以暂时先定,等推行三至五年之后再根据情况再行调整……不过,其中品级么,子敬士元你们两个都没有说……农学士和工学士一样要定品级,从学子一路往上……学子就是入学之人,学成之后便称学士,然后再地方任期表现优秀者,授硕士,若成绩斐然可居于上者,可授予博士,一来补充中央官职,而来可至农学工学任教……这样,考核地方的人就出来了,这些博士到任第一件事,便是地方考核……” 庞统抚掌而笑:“甚是!甚是!任有硕果者,方称为硕!博采群硕者,方称为博!” “还有一个……”斐潜继续说道,“学子学费问题,一定要收,不过么,可以开个口子,也算是一视同仁……第一年学费五千铜币好了,然后年年考核一次,若一年内考核通过,学成者,学费可返,若是要学两年才能考核过,方可毕业的,那么学费该交多少交多少,若是第三年才能毕业的,还有那些不能毕业的,学费需倍之……学费不够,可以找官府借,十年二十年还都行……” 枣皱起眉头,庞统也是咯有所思。 斐潜也不急,慢慢的端起茶汤喝着,望向了远方,这是两条新路,但是并不意味着就好走…… 对于斐潜来说如此,对于想要那些改变命运的人也是如此! 第1599章 三处着手点 考考考,老师的法宝,分分分,学生的命根。 这一句俏皮话,或许在后世当中是很多人少年时代的记忆。回过头想想,将小学换算成为童生,中学换算成秀才,大学堪称举人,然后研究生算是进士…… 似乎也没有什么太大的违和感。 考试的内容变化了,但是格局么…… 后来才觉得有些不对劲,不能听那些所谓的教育砖家忽悠,开始强调专科专业专能,但积攒几十年下来,甚至是从封建王朝千年遗传下来的惯性,又哪里是一时半会能改动的? 没看见依旧有高考考了十几年的? 虽然说对于个人来说,完成梦想怎么做都可以,但是从客观角度资源的立场来看,这么做其实是在浪费人生的资源,几年,甚至十几年,如果将这个劲头用在某一项事业上,成功之前的一万个小时,恐怕早就满足了。 算不算一种浪费? 后来的封建王朝为什么要科举? 一个是科举的确能够打破门阀和世家的控制,让更多的寒门和黔能够进入皇权的视线当中,另外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科举也同时维护着儒家的地位,因此孔子的地位才越推越高,甚至有什么“人死为大”这样的普遍社会道德公理出来,是应该尊重死者,但是同样也应该尊重每一个人,不能因为某人生死与否,就改变这样的标准,忽略原先的对错。 孔子死了吧? 所以孔子身上全是优点,缺点么,为死者避讳一下也就没了…… 客观最为重要。 世界是客观的,主观能动性并不是强大到可以依靠意念便能修整地球的程度,很多事情依旧要依靠更多的人,更多的具备一定技能和专业素养的人来共同完成。 而农学士和工学士,便是斐潜在这个方向上踏出的第一步。 科举是不错,但是可科举的副作用也非常的大,既然是后世的灵魂,为何还要选一个明知道结果不怎样的路来走?为什么不能走出一条新路? 农耕民族最重要的是什么? 就是农耕。 但是问题是,在儒家体系之下,愿意站在上面唱高调大声吆喝的人很多,而真正愿意弯下腰来进稻田当中人很少。毕竟死读书,读死书更容易获取想要的那些功名利禄,而弯腰刨地能获取多少利益? 工学也是如此。 工具改良,科技提升重要不重要,很重要,但是封建王朝当中的这些掌权儒家子弟依旧是该吆喝的时候绝对不含糊,但是一旦触犯到其利益的时候,该一把火烧了的,依旧一把火烧了眨都不眨眼。 因此,农业和工业的权柄,能交给一门心思只想着当官的儒家么? 显然不可以。 那么农学士和工学士,就是斐潜整体社会体制改良计划当中,另外一个非常重要的着手点了。 枣祇和庞统沉默着,似乎也在思索着斐潜提出的相关话题的可操作性,半响之后枣祇说道:“若是收取学费,会不会让贫寒之士更难以由此而进?” 斐潜点了点头说道:“子敬考虑的有道理……农工之学,原本之意确实是为了让寒门以及黔有一条路子,但是并不能因为如此,就将这两条路变成了应该给他们的福利……嗯,就是免费且应该给他们的东西……我们应该奖励勤奋且有天赋的人,而不能简单的鼓励一味的勤奋却依旧什么都不会的人……” 后世什么范进中举的丑剧,绝对不能再次重演。死读书就能获取功名利禄,死背书便可登堂拜相,会害死多少人?在汉代,这个时间点上的知识很繁杂么?农学工学有像后世那么细微深刻么?三年时间如果还不能学会,只能证明两件事情,要么学的时候不用心,要么实在是没这个天赋,那就不要在这个上面浪费时间了。 战场之上是靠生死搏杀出来的道路,学海之中不也应该如此么? 想要改变贫穷,改变原有的阶级形态,难道是可以等着旁人的赏赐,然后心安理得的吃着贫困粮吃一辈子么? “收费,是给与一种压力,五千钱,或许是一个贫寒之家一辈子都难以还清的债务,但是不这样做不行……”斐潜说道,“但是太轻易得到的,一般都不会有多少珍惜……这是人性……而且我们也给与了第一年能免费的机会……” “我们要做的事情很多很多……”斐潜轻轻叹息道,“我们的对手依旧遍布整个天下,所以我们没有时间,没有精力也没有办法,去照顾到这些人……武是一条路,农工又是一条路,我们开辟了道路,但是总不能连走都要推着他们,替着他们来一步步的做吧?我们只能带上愿意和我们一起走的,能跟上我们一起的人……至于其他……” 庞统和枣祇都沉默了下来。 对于广大贫苦寒困的民众来说,有这样一个改变人生的机会,代价就是可能要背上一辈子难以还清的债务,五千铜元或许对于一般的家庭来说不算是什么,但是对于那些没有什么收入的贫困家庭来说,确实是如同天文一般的数字,就算是在后世,在华夏很多山区之中,也依旧有大量的家庭别说拿出五千,就连一千都未必能够凑得出来。 因此一年五千,两年一万,三年就要翻倍成为三万得学费,不得不说在汉代几乎等于是要一个贫困之人堵上一生才能偿还得债务…… 人都是那什么出来的,在这样压力之下成长起来的农学士工学士,别的不说,性格多少是比较坚韧的,也具备一定的才能,如此才能和庞大的旧有利益集团去抗衡。 “那么学宫之处……”庞统忽然说道,“农工如此,然而这经书之学,却不好也这么改啊……” “那就不改!”斐潜似笑非笑的说道,“这样一来这些人也就没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了,反正又和他们没关系,我这是全新的路子,又不占据他们的名额,他们愿意学农工的,我们也不拒绝,这样还有什么理由来反对?” 庞统挑了挑眉毛,说道:“不改经学?主公,呵呵,这一招可是够狠啊……” 斐潜大笑着说道:“懂的人自然懂,不懂得么,就让他不懂好了……”世间就是这样,要是给不懂的人解释,这些人还嫌烦。 “这件事,就让杜伯侯去办……”斐潜说道,“子敬呢,你倒是要准备准备,过一段时间我准备在青龙寺开个集会,到时候需要展示一些农学工学的实物……此事颇为重要,切切不可大意……” “青龙寺?”枣祇疑惑的问道。 一旁的庞统稍微解释了一下,枣祇旋即明白了,当下就拱手说道:“请主公放心,定然不负主公之望!” ………………………………………… 就在斐潜和庞统枣祇研讨关于施政策略的时候,伏典和荀攸也在各自都在考虑着找斐潜的讨钱策略,俗称打抽丰。 这个事情原本应该是荀攸来做的,至少是由他来先开这个口,但是因为之前在祭坛之上伏典的行为,导致了荀攸忽然觉察到了这其中必定还有汉帝刘协的授意,所以在没有搞清楚之前,荀攸并不打算先做什么动作…… 事情就这样耽搁下来。 长安城中繁华如锦,街道两旁的商铺高悬商幡,就连夜晚也是不惜用了最好的灯油,几乎是通宵达旦的做着生意。 这些日子因为斐潜升为骠骑将军,整个长安城都处于欢庆时间之内,狂欢和热闹虽然已经不像是起初那两天那么的狂热,但是这个热闹的劲头依旧没有完全退去。 城中街道上人头涌涌,不光是士族子弟,就连普通民众也在欢庆。 骠骑将军斐潜的一些直辖商铺之中,特意为了庆祝此事,做出了一些让利优惠的活动,比如像是书坊之中买一送一的,甚至还有什么送红包抽大奖的,更是让一些人忍不住将手剁了又剁,最终捧着一堆原本自己没有打算买的东西…… 在长安东西两市临近之处的酒楼酒肆,更是没日没夜的,吃酒的,宴客的,联络情感的,品尝美食的,基本上每天都将位置填塞得满满的,就连表演胡舞的,表演杂耍的,都是找了两三波,才不至于被别家比了下去,让客人吃的满意,玩得尽兴。 荀攸慢悠悠得在街道当中闲逛着。 荀攸是颍川荀氏的旁支,比寒门么,好一些,但是也相对有限。当别人可以推三阻四,然后借着举孝廉举茂才举这个举那个的,然后三番五次不去上任来博取更大的名声更好的职位,而荀攸却只能乖乖的一次到胃,咳咳,到位。 荀攸的父亲荀彝,任州从事之职,也就是六百石顶天,没等到升上去的时候,便过世了。而荀攸的祖父荀昙是广陵太守,在荀攸十三岁的时候,他的祖父也去世了,也就是说,在荀攸十三岁之后,便没有了任何官面上的支撑。 因此在中平六年之时,大将军何进刚刚开始秉政的时候,下令征海内名士荀攸等二十余人,别的人可以拒绝不去,但是荀攸却只能乖乖的到洛阳,拜黄门侍郎,正式涉足政坛。 秦汉之时,宫门多油漆成黄色,故称黄门。而这个黄门么,原本是给宦官的,所以宦官之中黄门居多…… 在东汉的时候,这个职位才被拿出来,也给非宦官的人员担任,称之为给事黄门侍郎,六百石,和一般的太守之下的从事差不多的俸禄,不特定人数。 具体做什么事情呢? 《后汉书·百官志三》:“黄门侍郎,六百石。掌侍从左右,给事中,关通中外。及诸王朝见于殿上,引王就座。”这个中外,不是古今中外,而是指宫中和外庭。 说白了,就是公司前台。 毕竟荀攸人长的不错,相貌端正,仪表堂堂。 而不能跟公司老总搭上话的前台,都是属于渣渣,三个月换两个都是属于正常操作,属于流动性极大的岗位…… 所以荀攸自然想尽办法和汉帝搭上了关系,也就成为了荀氏当中不多的,站在皇帝这一条线上的人员,久而久之,荀攸也从其中找到了属于他的定位。 颍川荀氏,现在基本上来说就分为三个部分,一个是以荀彧为的绝大部分,在曹操之下,另外一个点则是之前被隐匿不谈的荀谌,现在也重新被提及了起来,也渐渐的在一些人的考量当中,而最差的,便是荀攸他自己,至今为止,只有他一个。 因为没有人看好汉帝刘协,所以荀攸则是留在汉帝身边的一个备胎之下的千斤顶的摇杆…… 这一次荀攸来长安,除了明面上的代表和皇室刘协的任务,实际上还兼任两方面的事情,一个是负责荀彧的吩咐,替曹老板寻求一些支持,另外一个则是带来了荀氏的信息,想要和长期于并北的荀谌正式的对接上。 三处着手点,三处下注,反正哪一方活了,颍川荀氏都不亏。 不过到了长安之后,荀攸心中却慢慢的生出了许多的问题,越看便越是心惊。他虽然不清楚具体过程是怎样操作的,但是却亲眼看见了关中繁华,甚至比当年董卓败坏之前还要更昌盛,这不能不让荀攸感到深深的忧虑。 骠骑将军斐潜竟然能做到如此的地步! 怪不得在关中推行的爵田制度没有什么人敢翻腾…… 当然荀攸长期待在许县,他也不知道当年长安左近的时候翻腾一波的被庞统贾诩徐庶三个人坑了的事情,荀攸只看到了当下关中士族乖乖如鹌鹑,不管是韦端还是杜畿,都是安安分分的,言及骠骑更是毕恭毕敬的样子,简直就是狗腿当中的标杆。 不过,在并北和关中顺利推行的爵田制,未必能够在山东施行啊! 山东山西,届时何如? 荀攸微微笑着,看着街道尽头之处,在骠骑府衙之上飘扬的三色旗…… “啊呀,荀侍中,可是让小的好找……”正在荀攸思索着的时候,一名伏典的护卫走了过来,朝着荀攸行礼道,“主上正寻荀侍中,有事相商……” 哦? 这一边,伏典终于是忍不住了? 第1600章 四方烽火人 战乱,必然就会带来大量的流民。 人类也是有动物习性的种类,对于自己的熟悉的领地,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一般都不会轻易的抛弃,然后觉得四海方为佳,尤其是这些原本就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户来说,离开了他们的命根子,真的是立刻谨小慎微的就像是一个被遗弃的野狗一样,见到了任何生物都想要摇尾巴却又担心摇尾巴会招惹来更大的麻烦,只能犹犹豫豫的,瞪着眼,木然的像个即将腐朽的雕像。 廖化因为有川蜀之间的战功,这一次征西将军升任了骠骑将军,旗下也大量封赏了一波,廖化在面临选择的时候,还是更愿意选择从副手辅佐的位置出来,单独统领一军,而其他的地方么,各自都有安排了,唯独武关此处,一来是因为之前和荆襄关系都还算是不错,所以之前这里也就不是重要的防御要点,另外一个方面则是因为廖化原先也是从流民当中出来的,而武关则是关中流民来源的重要节点,综上两个方面的因素,最终廖化被封为武关主将,接任原本王忠的职位。 王忠是老军伍了,若是论能力么,至少差廖化两三个等级,但是待人处事的经验么,却是极为丰富,接到了调令之后,不仅没有给廖化留下什么隐患或是陷阱,反而清清爽爽的将一切事务都交接完毕,同时还叫来了原本武关的一些官吏,词肃言正的告诫训勉了一番,正式在众人面前将武关主将的将印交到了廖化手中。 王忠年龄大了,所以这一次调回关中,担任长安平陵守,也算是近臣了,所以也不觉得有什么委屈,在交接完了之后,便和廖化告别而去长安平陵上任去了。 如今四方烽火起,就连荆襄都不是很安定,荆南一带虽然说是归属了刘表,但是一则襄阳距离什么荆南四郡确实有些距离,像是长沙还算好,什么桂阳零陵简直就是心有余力不足,尤其是零陵郡的太守刘度,仗着自己多少有些皇室血脉的关系,跟刘表原本就不是很对路,迫于兵锋之下虽然表面上说是归于刘表管辖,但是实际上和交州的刘范两个人眉来眼去共同进退,也是背地里搅风搞雨,使得荆襄南部也是大量的农夫不得不躲避拉壮丁和做苦徭役,成为了流民…… 刘范虽然是被封为交州刺史,但是交州还有一个土皇帝叫做士燮,这个士燮占据了岭南大部分的区域,甚至伸出一只脚踩进了后世属于越南的一块相当大的区域,所以根本不理会什么所谓的交州刺史,因此刘范也只能留在岭南之北的,积蓄力量,收拢民夫。 而这些地方原本也没有多少人,现在要建设需要人手从哪里来? 自然是一来偷偷摸摸的挖荆州和扬州南部的墙角,二来招募南越之人,所以不管是哪一种方式都注定了刘范必须化身为匪徒,劫掠地方,而刘度则是也在这个过程当中,销赃获益,狼狈为奸。 廖化作为武关守将,上任之后的要职责,就是接引流民。从武关道上一路而来的流民,将会在武关之下做短暂的停留,然后分批次,分地域的结伴而行,进入关中或是并北。 武关原本也是在大汉境内,在秦朝之后也就渐渐失去了作为重要关隘的作用,因此一开始的时候也是荒废了多时,但是经过先后赵云王忠等人一段时间的不断修葺,也渐渐的重现了原本应有的雄姿。 廖化在城墙之上走着,城下但凡是空地,基本上都搭建了帐篷。这些帐篷基本上都是不拆除的,先前住在帐篷当中的人走了,马上又会来下一波,到处都是脏乱的流民,除了一个人形状之外几乎是如同荒野之中的野兽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作为曾经在流民之中待过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廖化来说,眼前的这些流民虽然看起来凄惨,但是实际上还算是不错,至少这些流民眼中还有人的光彩,而不是木然的只剩下了本能,抑或是凶残的如同野兽。 在这个年月当中,只要知道自己还能勉强着活下去,百姓的忍耐力就相当的强悍。不管怎么说,骠骑将军的这些举措,确实是有效的。 完全绝望的人是极其可怕的,廖化自己就经历过两次。 一次是夜间突的暴乱,没有任何缘由,也不知道起因是什么,就是忽然乱将起来,所有人都疯狂的攻击着周边的人,不管男女老少都是如同野兽一般乱抓乱咬…… 廖化见机得早,看情况不对就爬上了树,结果等到黑夜过去渐渐平息下来,太阳重新升起得时候,原本在树林当中过夜的这些流民已经是十亭当中死了六七亭,林地当中还有一些血淋淋的伤者,手上牙上身上全是凝固和未凝固的鲜血,残破的尸遍布林间,折断的,啃咬的,撕扯的,塌陷的,就像是一个地狱的投影。 另外一次,也是毫无征兆,在山道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忽然就有人麻木的从山道之上跳了下去,甚至在空中也没有出任何的叫喊音,就像是一根木头,最后只剩下啪的一声砸在山涧之中,然后更多的人也跟着一同跳了下去,一排排,一群群…… 那山涧之中,漫出的一层层的血的场景,至今依旧偶尔会出现在廖化自己的睡梦之中…… 因此,廖化知道,这些流民应该怎样来处理更好。 先并不是分粮食,而是恢复秩序。 而秩序的恢复其中有很重要的一个环节,就是救治弱小伤病。 当这些流民看见有人在救弱小伤病的时候,秩序就开始渐渐的诞生了,一方面是人毕竟除了兽性之外,也还是有人性的,另外一个方面,他们也潜在的意识到,就连弱小和伤病都有人照料,那么他们自然就更没有什么问题。 同时照料这些伤病患者,也可以避免很多疾病的蔓延和产生。弱小的群体,又是大多数是失去了青壮,而没有了青壮照看的这些人,又往往会成为群体兽性的起源点,最终蔓延成为不可收拾的场面。 秩序建立之后,便是筛选和分离的工序。 在食物配给过程当中,又有武力在一旁的维护,所有人都会老老实实的,就连路上生的一些什么事情,也很容易的询问出来。 一些路途之中有恶行的人员基本上在这个环节当中,被清理出来,和原本的队伍分开,不是走向了居民定居点,而是去往了矿山。虽然不是百分百的甄别干净,但是也极大层度上减少了后续的隐患。 随后就是将这些流民按照编册,填塞到各个地方,重新定居下来…… 廖化站在城头之上,看着城下官吏和兵卒有条不紊的在进行这各项的工作。这些官吏和兵卒已经不是第一次在做这些事情了,在加上也招募了一些流民协助,所以对于新来的流民分离和处理的度并不慢,很快就将一群群新到了武关的流民按照要求进行引导着,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廖化忽然现有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流民一般来说,衣衫褴褛,形销骨立算是标配,若是在这些人当中出现了一些身形彪悍,依旧健壮的家伙,自然立刻就显现得非常得格格不入起来。 廖化眉头皱了起来,却见到城下远处的这几名彪悍之人,似乎也察觉到了廖化的目光,竟然站起身,朝着廖化拱手为礼。 “那些是哪里来的人?”廖化微微颌,然后问身边的武关主簿道,“到了这里多长时间了?” 主簿看了看,又从腰带上的革囊当中取了一卷的竹简,翻看了一下,说道:“那些是昨夜方来的流民,尚未清理编查。看着一路而来的路引凭证,应该是从陈梁一带来的……” “陈梁?”廖化重复了一下。 陈梁,就是陈国和梁国,原本也是皇室自留地,但是这些皇家甲胄基本上都被养废了,在战争面前,能保住自家的城池宫殿就已经是能力不错了,还有些人甚至在一开始就被人按倒在地,任人鱼肉,因此在几次大战之后,这些地方已经不再像是之前那么富庶和繁华了。 曹操和袁术的接连大战,战场都是在兖州豫州左近,导致这一带的民众很多要么成为了民夫,要么成为了炮灰,剩下的自然也是跑的跑,逃的逃,失去了民众之后,这些地方很多地方也就渐渐荒废,除了一些大城之外,很多之前的庄园失去了依附的农夫,也就自然维持不下去,很多也举家迁徙他处。 像是梁国王刘弥,只想着保全自身,结果最终姓名保全是保全了下来,可是到了曹丕的时候干脆就直接被废除了…… 乱世之中,独善其身是根本行不通的。 “去问一下,哪里来的人,家乡何方,姓甚名谁……”廖化见状,便吩咐了身边的护卫道。既然不掩藏行踪,那么就减少了一定的威胁性,先了解一下在做定论。 取查问的人很快就回来了,禀报道:“启禀将主,那人称自家乃许氏,为谯人,因贼乱而至此,欲进关中……” “谯人,许氏?”廖化沉吟了片刻,说道,“将其唤将上来,先带其去梳洗一番,待节堂见之!” 谯县确实是在陈国和梁国左近,但是曹操的老家也是在谯县,这些人若是要投奔,为何不去投奔曹操,反倒是来到了这里? 梳洗,身上原本纵然可能藏得一些利刃什么的也就藏不住了,该暴露出来的也就自然会暴露出来,而节堂,就是武关之内廖化办公的地方,四下都有护卫,进门都要收检的,所以经过这样两个环节,若是身怀歹意的,多少也会露出一些破绽,再加上廖化本身武艺也不算差,所以真要有什么问题,在强弓重盾之下,赤手空拳的家伙也翻不起多大的波浪来,应对起来也不算是什么大事。 一个时辰左右之后,梳洗过后的谯人许氏,换上了一件普通的但是干净的内外衣裳,来到了节堂之前。 离得近了,廖化也看得清晰了一些,此人大概三十左右,身高八尺余,双臂肌肉虬张,显然颇有力量,面色铜黄,额头饱满,脸庞端正,眉眼皆细长,加上唇上两撇胡须,就像是将脸分成了三个部分一样,颇有些特色,但是倒也不算是难看。 “谯人许定许子平,见过将军!”许定拱手朝着廖化行礼,心中也微微有些吃惊。离得近了,自然能看得出廖化的年龄,武关主将竟然如此年轻?是骠骑之下都是喜欢用年轻之人,还是此处就是一个特例? “欲进关中?”廖化并没有直接让许定就坐,而是就让许定就那样站着,问道,“为何?” “乡野之人,因闻骠骑将军威名,故而慕之,进关中欲求得一见……”许定也不亢不卑的回答道。 廖化不置可否,却紧紧的盯着许定的脸庞,审视着许定的神色。 许定的目光看着前方,大体上是定于廖化的桌案上,既不显得没有礼数,又不会显得胆怯和猥琐。 “请坐!”廖化这才指了指一旁的坐席。 许定拱拱手,“谢将军!”说完,便走到了一旁的席子之上,先将外袍微微提起,免得自己坐下的时候压到踩到,然后才端正的跪坐当中,松手将外袍盖下,顺手还整理了一下外袍的褶皱…… 廖化看着许定的举动,见到他自然且平稳的坐姿,心中微微点点头。嗯,这个应该是个士族子弟,最起码也是个寒门弟子。 “既如此,为何不走河洛?又为何隐于流民之中?”廖化继续问道。 “启禀将军,兖冀大战,不得其行也……”许定回答道,“非某隐于流民之中,乃恰逢其会,同行而来……” 廖化点点头,这个事情也简单,到时候再找一些同来的流民分别做一些侧面询问就能知道许定讲的是真是假了。 “欲见骠骑将军何事?”廖化说道。 廖化原想着许定应该会说一些什么欲展心胸抱负之类,然后再展示一下武勇文韬之类的什么的,表示自己愿意在骠骑之下求得一职,回馈家乡什么什么的,结果没有想到,许定竟然拱手说道:“某知贼欲刺骠骑,特来相报也!” 第1601章 五羖上大夫 整个关中,似乎前几年的波荡和动乱,渐渐的远去,也似乎在记忆当中稀释淡漠了。关中人,似乎习惯了承受这样的苦痛,也善于忽略身上的伤痕,埋着头,直着脖子前行。 或许是当年汉代刘邦的陵邑制度,造就了长安左近包容的文化,涌入的流民虽然来自各个州,但是依然能在此找到自己的一番定位,各自不同的口音,渐渐被原本长安的口音替代着,新的生活重新给这些人带来了新的希望。 斐潜有时候在想,是不是因为如此,所以后世陕音以嗓门大而著称,并且没有音调的第三声,叫什么来者,上声?只有三个音,声音特大,站街上两人聊天跟吵架一样。 简单,粗犷,充满力量。 或许这样,才能强势的保持住自身,不像是江南一带,走个十里路,恐怕就有两三种的口音。 荀攸前来拜见斐潜,斐潜也想知道一些关于许县朝廷中枢之内的变化,那些曾经在三国历史当中搅动风雨的人物,是不是也能保持着自己不变,依旧充满力量? 豫州能像是长安三辅一样,可以包容曹操么? 江东一带孙策陨落,孙十万正式登上舞台了没有? 还有袁绍在兖州和曹操的相爱相杀相互敌羞吾去脱他衣,究竟现在进行到了那一步? 还有从董卓入京,嗯,不对,应该是从出生就开始身处于漩涡之中的刘协,是依旧充满了理想主义的色彩?还是已经被现实刮蹭得遍体鳞伤了? 荀攸在黄门侍郎上待了时间不短,这一举一动之间自然是最为符合汉代礼仪规范,加上本身人也是相貌堂堂,长须飘飘,很是具备着美感。 “拜见骠骑!” 荀攸上前大礼参拜。 “请起!天使至此,未能远迎,已是斐某的不是,又怎能承此大礼?”斐潜笑呵呵的在府院门口,一边迎上去搀扶荀攸,一边说道。 怎么说荀攸也是代表了刘协,若是斐潜不大开中门,出来迎接而是在堂内公然传唤令其而进,难免在礼节上有所亏缺。 “天子所令,其事已毕。下官此来,乃拜于骠骑也,怎可不行大礼?”荀攸依旧不改,深深一拜之后才站起身来。 斐潜眉毛微微挑了挑,没有继续说些什么,便向内虚引了一下,邀请荀攸进内。 这个荀攸,这句话的意思是表示他并非听从刘协的吩咐,亦或是什么其他人的交待,而仅仅是为了其个人的私事? 荀攸他个人又有什么私事? 莫非是荀氏的事情? 还是说…… 但是荀攸不说破,斐潜也自然不会说破。 斐潜让荀攸先进,荀攸又严词不肯,执意让斐潜先行。斐潜再次邀请,荀攸再次谦让,再三之后,斐潜也就只能是牵着荀攸的手臂,一同进了大门。 表面上两个人相互在院门口处谦让,似乎看起来很是无聊,但实际上是在表示着各自的态度和立场,试探着对方的应对,然后根据对方的表现,调整接下来采取的策略。 当然,也有可能是纯粹的客气,但是能在历史上留下字号的,又怎么可能只会凭借着简单的客气? 果然,进了厅堂之后,荀攸几乎没有绕什么圈子,几句话之后就表示说,现在许县经济物资都非常的窘迫,就连陛下都凑不齐相同颜色的马匹来拉车,百官困苦,俸禄稀薄,甚至需要家人出城樵采…… 这个么,也应该是真的,毕竟当年小1uo1i夏侯氏如果不出门樵采,又怎么会被张三爷盯上了? 不过么,当下张三爷的这一段姻缘…… 斐潜嗯嗯嗯的听着,点着头,然后就热泪盈眶的表示天子百官如此困苦,真是令人心忧,令人感慨,令人怆然,但是一句具体内容的话都没有讲。 谁没有几个穷亲戚? 扶持帮助穷亲戚,似乎于情于理当中都是应该的,但是问题是这些穷亲戚心中是不是也觉得这些扶持帮助也是理所当然的? 然后一旦没有了这些扶持和帮助,便反过来又闹又骂? 这样的情形,斐潜在后世见多了。 荀攸目光微动,拱手说道:“陛下常思骠骑,亦称骠骑忠勇,乃社稷栋梁,有济国安邦之能也。” 这个话就有意思了。 明面上听起来似乎是好话,但是实际上…… 荀攸正面的不成,便开始侧面用力了。 斐潜哈哈仰头笑笑,朝着东方拱拱手说道:“陛下厚爱,臣不胜涕零!曹司空亦是大汉忠良,忠心社稷,勇担重任,着实令某敬佩……” 荀攸不由得有些尴尬起来,也同时有一些无奈感从内心深处升腾而起。荀攸不是没有见过油盐不进的人,但是能像斐潜这样,不仅好话坏话全数什么的都能吃得下,还能顺道再扒拉一耙的,也确实是少见了一些。 荀攸眼珠子转了转,看到了一旁的剑架之上,便用手一指,说道:“骠骑将军,此便是中兴之剑?骠骑果然时刻伴身,未有或忘也。” 不曾有忘是斐潜自己前两天才说的,当时荀攸站在伏典身后,自然是听了一个清楚。 斐潜回头看了一眼,点了点头,眼眸之中或许是堂外的光线反射,闪过了一丝华光,缓缓地说道:“正是此剑……说到此剑,某亦有惑,望公达释之……昔日之时,汝奉而来,今日之时,汝非而问,何也?” “这个……”荀攸一时间有些结舌。 刘协为什么之前选择了荀攸来送,现在却选了伏典来问?斐潜的这句问话,蕴含的意思太多了,表面上看起来是问荀攸,但是实际上有可能是在问曹操,也有可能是问荀氏,甚至还有可能在问刘协…… 可是问题是荀攸能说什么? 说之前刘协选择荀攸,是因为刘协身边只剩下荀攸他一个人可以用了,而现在刘协也开始建设班底不再如同之前那么信任他了? 亦或是因为刘协到了许县之后,现颍川荀氏也不过如此? 刘协这样安排也必然是经过了曹操的肯,那么曹操知不知道这个事情?知道了又会怎样处理? 最简单的应对,便是说不知道。 不知道,没办法,不清楚,向来就是太极推手起手招式,一推二五六,再推临时工,三推友邦单位,不仅可以让自身脱离困境,而且还能争取到更多的时间,但是这样一来同样也会让人看清其毫无担当的虚弱本质。 因此荀攸垂下了双目,拱手回答道:“上有所命,攸自当遵从,不敢有问。”不敢问,并非不知道,而是不能探寻不能说。 斐潜微微点头。 这个“上”一字,真是说得极好。 看起来刘协和曹操之间真的是出现了不少问题。那就说明刘协依旧还没有改掉他原本的那种理想主义的形态,或者说,经过这么些年,刘协所改掉的,依旧不多。 这一次选择伏典,其实也是刘协做出的一个错误的选择,要是真正从实用的角度出,应该直接选择荀攸,又或者是以荀攸为正,然后伏典为辅…… 而且从当日在祭坛之上的情形看起来,荀攸很有可能是不知道伏典还带来了刘协的两句话的,那么也就意味着曹操也同样不知道这一件事情,虽然是两句简单的问话,但是实际上刘协所要表示的意思也展现了出来。 刘协不甘处于曹操的控制之下! 甚至是在和曹操的相互冲突当中,有着相当大的怨气和怒火! 但是同样也展示出了刘协的不成熟不稳重。 这也难怪,人总是要经历一些事情才能成长,要遭遇苦痛才能变得从容,刘协虽然这些年痛苦也不算是少,但是比起普通的大汉流民来说却幸福千万倍,至少刘协依旧身边围着一群人,锦衣玉食或许谈不上有多少,但是吃穿依旧不用太愁,多少还是会照顾他一点。 当年在长安在李郭的困境之下,刘协依旧惦记着要吃肉,结果因为几根臭马骨,就愤恨不已,浑然没有想当时长安之民又是过得如何。在并北之时,刘协面对着那一碗杆糊,虽然很吃惊,也很感慨,却依旧觉得老农端上的鸡汤炖得不好,血水去得不全,绒毛去得不净。 这么多年了啊! 刘协可怜么?可怜,但是刘协当下这个长进,依旧是相当的缓慢啊…… 而且这一次也算是比较重要的事情,应该沟通和交流的时候,竟然不是伏典来,而是荀攸来,说明了什么? 又从侧面表现出了刘协和伏典怎样的心理特点? 斐潜虽然没有找什么课代表,可是依旧能够推测到其中几分的缘由。 那么现在,应该怎么做? “……”斐潜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有一些意兴阑珊,便径直说道,“陛下所需何物?司空所需几何?而汝……又需何事?” 荀攸没有想到之前还在不停的绕圈子的斐潜,忽然之间突然这么直接,瞪大了眼睛愣了一下,说道:“这个……这个……” “陛下遣还羌人,意为兵马也!”斐潜也没有看荀攸,径直望着天,“羌人反复,故陛下所不喜,意得忠诚之辈,方可成其事!曹司空明知如此,亦不阻拦,乃当下兵力窘迫,无力支撑,欲得某兵马,可假于冀州战事也!” “而汝……”斐潜淡淡的说道,“不外宗族之意也……” 荀攸吞了一口唾沫,默然无言。 刘协想要脱离曹操的控制,但是原先的兵马被曹操渗透得七七八八,所以特意让没剩下多少的羌人回来,一方面是留着这些羌人也没有多少用处,另外一方面是刘协希望斐潜能明白他所表达的这个意思,再送一批兵马过来,纵然不能成事,也可自保。 而曹操么,在袁绍的强大压力之下,自然是顺水推舟,就算是不能直接调用斐潜的兵马来对抗袁绍,但是借一下名头,来吓唬一下袁绍,多争取一些喘息的机会,也是不错的。 因此刘协和曹操才会在这个时候默契的站在了一处,笑呵呵的派来了使者,宣布关于斐潜的晋升,否则的话,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间点才来? 荀攸拱着手,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斐潜的表情,说道:“既如此……且不知骠骑将军之意是……” 斐潜忽然笑了一下,只是这个笑容之中似乎有些不怎么好的含意,“公达,若是某以三千兵马,换汝驻留于此地……且不知陛下之处,亦或是司空之处,究竟答应不答应?” “啊?” 荀攸目瞪口呆,一时间真不知道如何应答,心中不由得也开始衡量了起来,旋即一个答案浮了上来…… “……”荀攸低着头,沉默着。 斐潜呵呵笑了两声,说道:“某说笑尔……此事某已知,公达不防先回去休息一二……嗯,明日恐怕友若便是到了……” “友若兄要来长安?”荀攸抬头问道。 斐潜点点头,说道:“友若离颍川多时,想必亦望知家乡消息……汝至长安之时,某便令人前往并北,算算时日,也差不多这一两天了……” 荀攸拱手而拜,然后告辞退出了厅堂。 斐潜送了送,旋即转回了厅堂之中,在侧厅的庞统转了出来,坐下就说道:“这个公达果真值得三千兵马?” 斐潜点了点头说道:“此子多谋,更擅长洞察事理,当下未得其用……” 庞统呵呵笑笑,“那就成了,某还担心这三千兵马就是白白费了!能换个贤才也算是不错!” 这一段时间,尤其是斐潜收拢了川蜀之后,必然有一些兵力冗余出来,这一部分有一些是不怎么好消化的,于是乎就可以将这些兵卒借这个机会送到曹操那边去,至于什么兵甲器械什么的,其实也原先川蜀也有,斐潜再加上一些,也不会费多少,一来可以解决一部分东州兵和川蜀兵,使得内部更为安定,另外一方面也可以借这个机会搞一搞刘协和曹操…… 斐潜微微沉吟了片刻,说道:“也不知此策能不能成……” “昔日有五羖上大夫,今日亦有三千荀公达!”庞统哈哈笑着说道,“此事易尔!若是伏子章得闻此事,自是舍得!届时,便也由不得荀公达了!” 第1602章 蠢人勿鼓 春天往往都是缠绵的,不仅有缠绵的雨,也有缠绵的人,甚至连思绪都是缠绕在一起,难以分得开。 细细的雨珠就这样洒落,不大,但是足够纠缠,不管不顾的往地上贴,往房屋贴,往树木贴,往人身上贴,显得多情却又无情。 荀攸见到了荀谌的时候,正是荀谌在长安的院子内。 虽然说荀谌长期是在并北,但是在长安的安平坊之中,依旧有属于他的一个小院。院子不大,仅有三进,一进门便是照壁,拐过照壁便是前院。前院一角有一个并不是很大的池塘,池塘当中靠近墙体修着假山,水中似乎养了些鲤鱼,荀谌正站在水池之前,捏了些鱼食什么的撒入水中,引得水池当中的鲤鱼翻滚争食,水花四溅。 荀谌穿着一身白,亮眼之极。 在汉代,想要穿一身白衣,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毕竟所谓麻黄麻灰是常态,但是要是麻白就不常见了。只不过因为在并北有了硫磺漂白术之后,纯白的东西也渐渐的多了起来,所以荀谌自然也就穿起了这些的衣物。 虽然说硫磺熏蒸产生出来的气体有害,对环境也有污染,而且经过熏蒸漂白的衣物也不见得能保持多久的白色状态,在经过日照风吹雨淋之后,也渐渐的会恢复原本的颜色,甚至比原来还要更黄一些,但是,这个问题,在汉代,有谁在乎? 不得不说,荀谌穿上这一身白衣,加上荀谌本身相貌也是极其出众,简直如同闪着光华一般,要刺瞎了荀攸的双眼。因为在荀攸记忆里面,荀谌几乎就是等于被流放的,应该是形销骨立才是…… 结果现在,似乎比荀还要更抢眼。 荀谌当年,是被荀氏家族所流放。 袁氏作为天下冠族,自然有些什么风吹草动的,就像是后世点了特别关注一样,任何细小的,甚至无聊的推送,都会叮咚一声,吸引旁人的目光。 因此当袁绍投奔了冀州之后,荀氏就立刻密切注视着,而且不仅仅是荀氏,绝大多数的士族也都在看着,所以当袁绍稍微表示了一下态度之后,冀州士族的风向立刻就转变了,作为颍川士族在冀州的荀谌,自然就接到了家族之中的指令,要求荀谌和袁绍进行接触,并且协助袁绍在冀州的夺权。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荀谌对于袁绍了解得更多,更深刻之后,荀谌也就越的感觉到了失望,甚至阻止了之后来的荀,告诫荀袁绍并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主公,之后便在完成了家族任务之后,辞官隐退,转道来了并北。 而荀谌的选择,和家族的要求并不相符,因此家族之中自然很是不满意,他们认为纵然袁绍实在不行,荀谌也可以作为一个棋子,继续为家族贡献力量。好比备胎也要有备胎的觉悟,每个人都想要当千斤顶,那怎么能行? 因此最终意见不能统一,于是荀谌便被家族当中除名了。 或许在那个时间点,荀谌到了并北,只是想要走一走,看一看,散散心的成分居多,但是真到了平阳之后,得知斐潜从零开始,一步步的将平阳收整繁荣起来,心中也就不由得有了些许计较。和家族之中因为政见不同导致最终闹翻的荀谌,被家族遗弃,到了平阳之时,何尝不是两手空空,毫无基业? 见到了斐潜一个河洛支家也能打造一番基业出来,顿时引得荀谌也不由得重新振奋起来,旋即找到了斐潜毛遂自荐,直至今日…… “见过叔父……” 荀攸低头拜见。 虽然说荀攸的年龄和荀谌差不多,但是荀攸的辈分和荀谌差了一辈。所以荀攸前来拜访,荀谌也不用出门迎接,站在庭院之中已经算是尽了礼节了。当然,这其中依旧还有骠骑将军斐潜的加持。 “公达,族中如何?”荀谌将手中最后一点鱼食撒入池子当中,一边引着荀攸走向厅中,一边问道。 “回禀叔父……”荀攸神色之中不免泛出了一些黯淡,“族中已经大不如前了……” 当年颍川之人当中有些投了袁绍,袁术心中依旧有些好大不快了,派人到了颍川溜达了一圈,竟然没有人乖乖的听话跟着来,也就落下了积怨,到了后面现不仅是跟了袁绍,还跟了曹操,唯独没有跟着袁术他自己的,这怒火自然遮掩不住。 在董卓劫杀阳城之后,阳翟也没有能够独善其身。 或许是匪贼,或许是黄巾,或许是一些什么其他的兵卒,反正在曹操和袁术几次进退攻伐之间,阳翟不可避免的遭到了兵灾,许多庄园被毁,而荀氏原本最为主要的基地,甚至那个一度举行了多次荀氏公讲的别院,也盛筵易散,毁于兵火之中。 荀爽死后,荀压不住所有的荀氏族人,因此荀氏也就分为了两大块,一块跟着荀北上到了曹操之处,另外一部分则是留在了阳翟,而这些留下来的,基本上都或死或伤,庄园败坏…… 现在的荀氏,也就是剩下了留在许县的荀这一部还算是比较完整。 “……”荀谌听着荀攸的讲述,默默的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拿着勺子的手微微颤抖了几下,几滴水滴溅在席子之上,晕染出几块铜钱大小印迹。 在席子边缘之处的泥炉之上,一个水壶烧着,荀谌荀攸没有叫仆从侍奉,两人隔着桌案坐着,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只听到水壶之中水声大了一阵之后,又渐渐的沉寂下去,仿佛是在积蓄着力量,等待着下次的爆。 春雨现了厅堂之内竟然还有这样一个小泥炉,顿时恼怒的企图绕过屋檐,扑将进来,但是无奈只能止步于炉前的一尺,便只能狠狠的将这一方木板打得湿透。 “若某依家族之言,隐于汝南山中,恐怕此时亦为白骨矣……”荀谌一边说道,一边从一旁的小陶罐之中用小木勺取出了一些茶叶,放到了茶壶之中。 荀攸眉眼跳了跳,但是不敢做什么回应。 “征西……嗯,骠骑亦喜茶……”荀谌坐着,等待着水开,指了指茶罐,示意荀攸自己看,“不过骠骑之茶,与别处不同……” 汉代茶叶,大部分都是以茶砖的形式存在的,大体上可以看成是后世的那种普洱茶。完全酵,揉制压成紧密的方块状,需要使用的时候用小刀或者是小锥子翘下一块来,然后在滚碾之中碾压成为碎末,和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一同放进锅釜之中烹煮。 所以汉代的茶汤,什么味道的都有。实在没有什么东西,抓两块石头洗洗一起煮的都有…… 荀攸取过小陶罐,打开封口,一股茶香就扑鼻而来,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脱口而出的说道:“好茶!” 荀谌笑笑,微微点头说道:“昔日之茶,用烹煮之法,多加杂物,欲多为贵,求繁逐丰,以为美也,却不知反失其本,诚为可叹。骠骑至并北后,便改用新茶之法,取青叶,择鲜嫩,以温火慢去其寒,以阴晒再去其燥,求其不偏不倚,不热不寒,究其源本,清身正体,亦合君子之道也。” “如此繁琐,岂非贵重?”荀攸捧着这样一小罐茶叶,估摸着说道,“不知所需几何?” 荀谌摇了摇头说道:“此罐不过五百钱尔。” “五百钱?”荀攸托着巴掌大小的小罐子,看着罐子之内的茶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汉代,茶叶么,价格一向不便宜。 因为产地和产量的原因,导致很多地方甚至是等同黄金,所以若是这么一罐,又像是荀谌所说的那样,荀攸原本预估的价格怎么也要三四千钱,结果没想到才五百钱,确实是有些出乎意料。 荀谌微笑着,看着荀攸说道:“君子之道,岂可以钱财多寡而论之?洗心涤性,孕于细微之处,令百姓黔亦可体会君子之风,方为骠骑心思独到之处。” 荀攸恍然。 不过么,实际上这些茶叶的价格么,并没有荀谌荀攸这些人想象的那么高。 很多东西都是这样的,产量稀少,物以稀为贵,自然价格就高上去了,而对于斐潜来说,茶叶最重要的就是找到合适的地点,大规模的种植和繁殖,然后就可以持续的产出了,像茶树这样多年生植物来说,汉代的环境比起后世来有更多的区域可以种植。 茶树,喜欢温暖潮湿的环境,而汉代,这种地方很多。 虽然当下好多大泽逐渐的在缩小,但是真正变成后世那种四季分明,南北温差极大的局面,是经历了两次小冰河时期之后才变成的局面。虽然说现在小冰河确实是降温了不少,但是很多地方依旧还很不错,比如汉中,还有川蜀…… 荀攸手中的小罐子,就是在汉中开辟出来的山地,种植出来的茶叶。 茶树不用太平整的土地,也不用像是庄禾一样,需要特别开垦什么水渠,只需要初等的施肥和灌溉就可以了,既不用占用耕田,又可以有额外的产出,至于泥陶罐子什么的,也可以顺便就在一旁烧制了,简直就是汉代最佳的经济作物。 再加上不是压制实心的,因此一小罐茶叶其实并没有多少重量,也就大概二两多一些的样子,虽然拿在手中感觉挺沉的,但是那是因为陶土罐子啊! 陶土罐子能不重么? 这个跟后世那种什么什么包装,简直是一模一样的…… 水开了,咕嘟有声。 荀谌将水壶的水提来,先略在茶壶之中倒了些水冲洗掉了茶叶表面的尘土杂物,然后再次冲泡之后,才倒出了两小碗茶水,将其中一碗推到了荀攸的面前。 荀攸低头看着,茶汤清澈见底,隐隐茶香扑鼻,不由得低低赞叹一声,先向荀谌谢过,然后捧起碗,缓缓喝下。 旋即,是第二次冲泡。 然后第三次。 三次冲泡之后,荀谌便停了下来,然后将茶叶从茶壶之中掏了出来,放到一旁的小平地钵之中,显然是不准备再次冲泡了。 “这茶叶……”荀攸看着被冲泡舒展而开的茶叶叶片,有些疑惑,看这个样子,这些茶叶难道不吃么? 荀谌也没有立刻回答荀攸的问题,而是自顾自的将茶具什么的都规整好了,才叫来了仆从抬下去,等仆从将炉子和茶具都撤下,又端上了一些糕点干果之后,荀谌才缓缓地说道:“为君子者,取其精华足矣,岂可尽食之?” 荀攸愣了一下,吸了一口气,默然不语。 这些茶叶真的会浪费么?不会的,仆从撤下去之后自然就会分掉了,对于这些仆从来说,这些经过了三次浸泡过的茶叶,依旧是难得的佳品。 荀谌轻声说道,声音虽然不大,但一字一顿,充满了力量,“天地万物,需有余数,不也用其尽也。天尽则昏,地尽则瘠,人若尽,则亡……” “治国之道,亦同于此。愚钝之人,只知敛千家万户之财,占千亩万石之地,尤不得足,孰不知吃尽用尽,便是百姓动荡,大乱滋生……”荀谌继续说道,“此茶价虽不高,然并北关中尽用之,亦贩西北,所需数目极大。仅此一项,便年入二百万钱!然于此之中,农夫、陶工、走运、商贾亦得其余,各得其利……如此,公达可明白了?” 荀攸眉眼动了动,但是依旧默然。 “山东之人,已然途尽。”荀谌声调转寒,缓缓的说道,“光武定于雒,亦困于雒也。百年前后,可有变化?治下之民,可有余利?人用其尽,焉得不反?黄巾之乱,其数亦定,虽镇之一时,国本亦动,故而有如今之局也……” 贪婪永远都是无止境的,不要指望着贪婪能够什么善心,但凡是将人往死里用的,必然会出现各种乱局,或早或晚,这是定数。 斐潜觉得荀攸是个人才,打算将其留下来,荀谌自然也是赞成,毕竟一来荀攸确实可堪一用,二来荀谌自己一个人也觉得有些单薄,尤其是在荆襄这一帮子人面前,因此能够拉荀攸入伙自然是最好不过。 但是纵然如此,荀谌并不打算苦劝,也不打算哀求,而是让荀攸自己去体会,因为荀谌相信,蠢人勿鼓,愚人不言。蠢笨的人只相信自己所看到听到的,根本看不见也听不进去其他人所表明的道理,所以纵然是用钟鼓在其身旁敲响,也未必能将其震醒。 而聪明人,响鼓不用重锤。 一碗茶,却将骠骑将军斐潜和原本山东诸人的区别展现得淋漓尽致,当年荀谌也是看到此点,才留了下来,而他也同样相信,如果荀攸够聪明,也一样会留下来…… 第1603章 俗人勿忆 似乎每个人都会有在街道上走着,忽然觉得某个陌生人很脸熟的经历,又或是在梦里梦见了一个应该是很熟悉的人,却怎么也看不清这人的脸。 这是大脑的本能保护,因为若是记忆了太多的东西,负担就太重了。 因此能够拥有回忆,是人生当中为数不多的宝贝,所以当人苍老的时候,没有了健康的身躯,没有了敏锐的思维,所能剩下的,也就是回忆了。 然而有意思的是,比起痛苦来,人更容易忘却幸福和快乐。 阴山的春天是极其美丽的。 在太阳初升的时候,和风就懒洋洋的从这一头跑到那一头去,带着绿意,带着草香,带着似乎无穷尽的希望。天气虽然没有完全转暖,但是所有人,所有植物,所有动物,都已经知道冬日已经过去,都在欢欣鼓舞的生活生长。 似乎是一夜之间,小草从地表上冒出了尖牙,然后几日之间便是遍布了整片的土地,但凡是视线之内,皆是碧绿,嫩绿,水绿,而点缀在其间的,便是五颜六色的小野花,和那些已经吃饱却依旧舍不得离开,饿了一个冬天的牛羊。 这个春天,已经渐渐的在进入它最好的时间了。 阴山之下不仅有牛羊,还有战马,同时,沿着从北面山脉流淌下来的河水溪流,也搭建出了一个又一个的村寨,周边开垦出来的耕田之中,也有农夫在不辞辛苦的劳作着。 这些农夫来自于不同的州,来自于不同的郡,但是在这里已经是习惯,甚至已经是熟悉起来,在劳作的时候,还用相互之间各有不同的口音聊着天,说着家长里短,时不时的爆出一阵笑声来。 阴山之南面水源充足,土地丰美,加上又有农学士悉心教导,这些来自不同地方的农夫在重新获得了土地之后爆出来的热情乎想象,每天几乎一睁眼就到了田里,恨不得将田里所有的杂草都清除干净,将没一块石头都剔除出去,甚至会蹲在田头,叽叽咕咕的就像是对着自家的孩子一样的对庄禾嘀咕念叨…… 付出总是有回报的,在经过了生田到熟土的过程之后,阴山农耕系列的产出,不仅可以军民自给之外,甚至多余了七八十万石提供到了并北,而接下来若是没有什么意外,将会更多,据在阴山的几名农学士估计,随着田力进一步引出来,应该会每年结余一百五十万石至两百万石。 而这,还仅仅是依照现有的开辟出来的耕地进行计算的,若是持续增加人口和新辟耕地,自然也就会有更多的产量。 这一切,赵云自然都看在了眼里。 和平常咋咋忽忽的马越不同,赵云很多时候都是沉默着,一般情况之下也不表态不说话,只是默默的观察,而一旦提出建议,又往往非常中肯,所以在阴山之中,虽然马越的资历比赵云长一些,但是实际上大部分时间和决策,依旧是赵云在做主。 就像是现在,马越又带着那一帮老兵像是赶羊一样,去训练那一批新兵蛋子去了,留下赵云看家,检查军务处理政事什么的。 轰隆隆的马蹄声当中,依旧遮掩不了老兵肆无忌惮的笑声,当然,还有那些脸色白四肢僵硬头上身上开始紧张冒汗的新兵偶尔出的尖叫声…… 每年春天的时候,阴山之下这些新兵的训练就开始了。 再过上三个月,这一些现在看起来手脚笨拙,似乎随时都可能从马背上掉下来的新兵,又将成为相对比较熟练的骑兵,会比较习惯于马背之上的生活,也渐渐的会跟上老兵的节奏,而等到半年过去,差不多就是秋收的时候,这些新兵也就像是庄禾一样,成长为真正的一名骑兵,旋即南下,补充到关中,或是其他什么地方去。 这两年补充之下,骠骑将军的麾下,大概现在应该有两万五千左右的骑兵吧…… 赵云站在军寨寨墙之上,一边看着马越带着新兵出去训练,一边在心中默默推算着,每年有一些战损,也有一些兵卒到了年岁,便渐渐替换下来一些,所以骠骑之下兵卒数目增长的并不多,但是这些兵卒的质量,却是相当的不俗。 最开始的时候,南匈奴那一帮子有时候在草原上遇到了汉人新兵训练,还会站在远处嘲笑一番,嘲笑这些在阴山之下的手脚笨拙的新兵蛋子,但是后来就慢慢的没有了,这些南匈奴人会带着一种难以描述的神情看着这些汉人的新兵从趴在马背上的步卒,变成了熟练的骑兵,最后看着这些汉人骑兵兵甲鲜亮的呼啸而去,来年又是一批新兵来…… 到了现在,南匈奴人也有不少开始学着汉人开辟了田亩,开始播种耕作,甚至有时候遇到了一些庄禾上面的问题,还特意跑来找这边的农学士。因为这一边农田之中的产出,作为邻居的南匈奴人自然也都看得见。 有时候赵云就不禁会想,这定居下来,甚至觉得自家马背上已经不是优势,开始了耕田的南匈奴,还能称之为南匈奴么? 听说於扶罗甚至还非常喜欢折扇和茶叶,几乎天天都离不开…… 赵云巡查了一圈,没有现有什么问题,便下了寨墙,原本准备回寨中政务厅,半路之上忽然想到了什么,然后微微仰着头计算了一下时间,迟疑了一下,便改变了主意,说道:“左耳,先去里面拿上茶具,我们到山上去坐坐……” 和马越不一样,赵云不喜欢喝酒,就算是喝,多数时候也不过是应酬而已。同样,马越也不怎么喜欢喝茶,所以并北送到这边的将校福利什么的,刚好两个人不冲突,各取所需。 好的东西不用说话,有其自然的生命力。 并北出产的绒服,毛衣,简直就是阴山此处的标配。当然,绒服和毛衣依旧有弊端,据说现在于关中新种的什么棉花会弥补上这其中的短板,将来或许就可以更长时间的呆在风雪之中,也会更加的能抵御严寒。 还有茶叶。 应该是从前年的五月开始,似乎就开始风靡了起来。 虽然马越更喜欢喝酒,但是只要是看见赵云泡茶了,也都会坐下来喝上两杯。 清澈透亮的茶水,飘荡而起的茶香,仿佛能让人暂时忘却一切的烦恼,得到心田之中片刻的安宁。 军寨后山,那个用来架设弩车的平台,则是赵云最喜欢的喝茶场所。 后山之上原本就有清泉,架上泥炉子,点上些干柴干草,左耳放上刚刚打来的水,便等水开了就成,简单,方便。 在水声微微之中,赵云盘坐在石台之上,就像是当年坐在群山之间一般,目光幽幽,望着远方。 从阴山向北,还有一个突出去的军寨。 当下骠骑之兵不仅仅是局限在阴山之南,还因为在漠北之中现了金矿,导致又在金矿之处建起了另外一座军寨,由马越的族弟,马乘在那边驻守。 原本在路途之中的那些投毒的水源,在这几年当中也渐渐的清理出来,重新成为了补给地。毕竟当年赵云投下的所谓毒素,是有机毒而非无机毒素,其实也就是一些因为动物尸体腐烂而产生出来的大量真菌细菌之类的东西,而这些真菌细菌都脱离不了蛋白质的属性,只要大火煮开,也就足够消灭大多数的细菌真菌了,再加上扒拉出那些腐烂的差不多的动物尸骸之后,这些水源也有其自身的净化能力,所以现在基本都没有什么问题。 从阴山向西,则是南匈奴人的地盘。 这些南匈奴人一部分定居在此,一部分人则是向西蔓延,甚至还有很多人和在并北的羌人一样,开始倒手做起了生意,从大漠之中各个分散的游牧聚集点上收集各种毛皮干肉牲畜什么的,然后将从并北获取的各种货物卖给这些人,从中赚取了不少差价,似乎变得更像是商人而不再像是牧民…… “今天……”赵云没有回头,依旧望着远方,忽然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身边的左耳等人说道,“今天是个大日子啊……” “今天?大日子?”在赵云身旁的左耳,愣了一下,想了想说道:“平阳要送补给来了?有没有新布匹啊?我那口子惦记了一两个月了,天天叨叨叨的,真烦……” “烦就拿大耳刮子扇啊!”另外一个护卫嘿嘿笑着接口道,“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五天不抽,皮肉馊!” “你打啊?” “那可不,打了就老实了!” “我怎么看是你老实了?前两天蹲房门口的也不知道是谁?” “那个……那个什么……我是在看房门轴坏了没!嘿,对了,你小子怎么知道我蹲房门口啊?啊!” 赵云听着后面护卫相互吵闹,不由得露出了一些笑意。 这些护卫大都是从黑山之时就跟着他一路而来的,战场之上折损了一些,剩下的这些也都大都身上带着伤,就像是左耳,那一次手臂差点砍断了,现在虽然恢复过来,但是依旧有一个巨大伤疤,每到气温变化春秋之季,便是酸胀疼痛。 这些护卫,战阵之上,舍生忘死的跟着赵云,甚至用自己的身躯遮蔽对方的刀枪箭矢,可以说算是赵云身边最为亲近的一群人。所以,平时军务之时,赵云严肃,这些护卫也不苟言笑,不过到了这里,赵云心情放松下来,这些护卫也自然轻松了一些。 “你们都不记得了?”赵云笑着,左右看了看,“都忘了?” “啊?今天是啥日子?” “可是要饷了?” “不是上旬才过么,你小子又花光了?你个败家的家伙!怪不得这两天的天天一到饭点就往我家里凑……” “嗨!不是,我还有钱的,还有!” “别吵吵了,好好想想,今天啥日子来的?” 几名护卫七嘴八舌的议论了片刻,没有什么结果,也没能想起什么来,最终便眼巴巴的看着赵云,希望赵云能给个提示什么的。 赵云哈的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说道:“都忘了,哈,都忘了也好,也好……” 几名护卫面面相觑。忘了也好?既然忘了也好,那么赵云你还一边摇头一边说什么也好? 左耳忍不住说道:“将主,这个,不是,那啥,我们都是粗人,将主要不也给个提示……” 赵云依旧摇头,说道:“不用,不用,真想不起来反而是件好事!” 众护卫将信将疑。 “水开了!”赵云一指水壶,“茶呢?水要是烧过头了,茶味就差了!”被赵云一打岔,几名护卫也顿时忘了方才的话题。 “对对,茶呢?” “不是在你怀里么?怎么还问我?” “小心些,再倒一些……你个小气鬼!啊哈,你倒多了……” “让开!小心烫着!” 赵云微微笑着,听着。也就是在这样的嘈闹喧嚣声当中,赵云才感觉周边的人,包括他自己在内,不仅仅是一个杀戮的机器,而依旧还是在人间,是一个吃五谷杂粮,为了喝一杯茶便几乎要吵起来的俗人。 今天的日子,其实是当年他带着众人上了黑山的时间,也是他带着众人离开了黑山到了平阳见到了斐潜的时间,同样也是他带着众人接任了阴山守备,正式驻扎在这里的时间…… 不过这些家伙,都给忘了。 忘了也好。 俗人,就不应该记太多…… 尤其是痛苦的事情。忘了这些痛苦,就自然能更好的活下去。 就连赵云现在回想起来,都记不太清楚黑山大统领张燕的面容了,只记得一双愤怒的且流血的眼。 不过,赵云还清楚的记得当年张燕的理想和愿望,当年常常也像是这样,坐在山头石台之上,指点着江山说出的愿望。 不管怎么说,当年张燕确实是收拢了一批流民,给了这些流民安全生活的一个空间。包括当时的赵云。 赵云笑着,接过了左耳奉上的茶。茶水滚烫,赵云并没有马上喝,而是转头望向了南方,微微朝着空中举了举,似乎在让山风将茶水吹凉一些,又或是在敬着某人…… 大统领,你看到了么? 这里就是你念念不忘的太平地界,这里依旧有你当年保护下来的民众,这里有鱼有米,有牛有羊,有汉家的彪悍健儿,有永不倒下的汉家旗帜! 这里安居乐业,这里家有余粮! 就连左耳他们,都有了婆娘…… 这就是你所希望的世界吧? 是的,他带着我们做到了,或许,做的比我们当时想象的还要更好! 赵云脸上笑着,眼中却有些水光闪动,旋即,在轻柔的山岚之中,赵云向着南面举起了茶碗,一饮而尽。 这一碗敬你,大统领! 这一碗也敬他,大汉骠骑! 第1604章 庸人勿扰 长安。 忆长安,摧心肝。 梦里多少魂断肠,醒来枕边泪双行。 天色已经完全明亮了起来,昨夜细雨绵绵,竟然到了清晨还未完全停歇,一阵阵的轻轻洒落在窗楣屋瓦之上,只让人觉得筋骨松软,就想着继续闷头接着睡。 天色阴沉,若是不看时间的话,也分不清究竟是早上还是晚上,可是杜畿依旧很快的爬了起来,这已经几乎成为了镌刻在其身体当中的本能反应。 等到真正清醒之后,杜畿才微微的松了一口气,唤来了仆从,进行洗漱。 每一个人都有些事情,会深深的埋藏在心中,纵然是自己也不会轻易地去触碰,但是在睡眠的时候,潜意思的漂移就会时不时的闹出来提醒一下本体,来看这儿,其实还有个伤疤尚未愈合。 杜畿姓杜,以地为姓,自然是祖祖辈辈都生活在长安的杜陵之中,是一个地地道道的长安人。若论起杜畿的祖辈来,倒也辉煌过一段时间。杜畿的先辈,杜周、杜延年父子,是曾经在《史记》和《汉书》之中留下姓名的大人物,不过很有意思的是,杜周是个酷吏、贪官,史书上多有贬词,而杜延年却是个好官,多有褒语。 然而,一个贪婪且凶残的酷吏会教导出一个慈眉善目的儿子么?如果这其中有隐藏着一些问题的话,那么是父亲那边的问题还是儿子这边的问题? 不过杜家到了杜畿父亲那一辈的时候,就已经是很破落了。杜畿父亲没有什么天赋,读书也不怎么样,唯独性格很好,所以杜畿小时候的时候还算是幸福的。 只不过所有的幸福往往都很短暂,就像是昙花美丽却不能长久一样,杜畿的生母在杜畿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然后父亲续娶,家里来了一位凶狠的后娘,而且杜畿的父亲随后不久也去世了,之后杜畿的生活具体怎样,史书上只是很简单地提了一句:“少孤,继母苦之,以孝闻。” 史书依旧是书,也是人写的,所以杜畿这些年生了一些什么,究竟苦不苦,后妈对待杜畿真实情况如何,恐怕也只有杜畿自己清楚,毕竟若是从阴谋论出,那么汉代崇尚的是孝道,如果后妈不凶残,又怎么衬托出杜畿的孝呢? 但是有一点的是确定的,杜畿幼年之时,亲生父母都过世了。有父母的孩子,毕竟还知道来处,没有了父母,便只剩下了去处。 在杜畿洗漱完毕之后,头脑也渐渐的回复了清醒。梦里父母的样子都已经有些模糊了,只是那种感觉依旧在心中绵延不去,直至坐到了桌案之前,不免还是有些走神,又花了些时间才算是彻底静下心来。 这两天,杜畿从枣祇哪里,嗯,也可以说是从骠骑将军斐潜那边接到了关于农学士的具体考核晋升标准的制定任务,在完全没有办法氪金的汉代,也就只能爆肝了。 毕竟具体条例一旦公布推行,那么每一个细微的小错,都会在无数的目光当中被放大,任何一个漏洞,都有可能导致成百上千的人因此受到了牵连,当然,由此而来杜畿的名声也要么随之高涨,要么跌落泥尘。 寒门,想要重新爬回权柄的高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情。 不过寒门么,走这个道路至少比黔容易一些,至少有先辈走过的道路可以借鉴一下,而普通的黔大多数连权柄的方向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摸…… “郎君……”老管家小心谨慎的先是替杜畿拿了一些水来,放到了一旁,方便杜畿取用,看着杜畿停笔的间隙,轻声说道,“韦郎君来了……” 杜畿微微皱起眉头。 因为要将全部精力都集中在制定农学士标准这一件事情上,所以杜畿这两天都是闭门不出,但有访客也都是谢绝,只不过韦端毕竟不同,当年杜畿家境困苦的时候,是韦端给予了一定的资助,而且杜畿的名声能够传播出去,也有韦端的一份功劳,所以老管家才冒着可能被杜畿责怪的风险,前来禀报。 “嗯……”杜畿看了看手中的书简,沉吟了片刻,说道,“让韦兄先去正厅就坐,某且去更衣便至。” 韦端为什么而来,其实杜畿也知道。同样的,韦端也知道杜畿知道这一点,所以在两个人见面之后,稍微寒暄了片刻,便转移到了农学士这个问题上面。 “无农,不得社稷之本,无工,不得兵甲之利。”韦端先是表明了一下自己的政治正确,旋即就说道,“如今伯侯主持此事,足可见得骠骑器重也……” 杜畿看了韦端一眼,他明白韦端的意思,但是沉默了片刻之后,也不打算绕什么圈子,毕竟这两天为了制定农学士的各项细则,已经是耗费了许多精力,根本就不想着再和韦端言谈的时候再额外的多消耗精神了,便直接说道:“韦兄,此农学之人……骠骑将军并无特别限制……” 韦端挑了挑眉毛,显然不太相信。 不仅是韦端不相信,包括韦端在内的很多关中士族也是同样不相信。 这个骠骑将军不搞事情,还能叫做隐鲲么? 藏在水下的有多深? 上一次借着新田政,先是默不作声地让众人跳出来,然后收割了一波,然后接着什么子虚乌有的阁台走水,然后又收拾了一批,虽然说这两三次韦端都顺利躲了过去,但是毕竟不清楚这个农学士工学士是不是骠骑将军斐潜又拿出来收割的新花样,这心中终究是没有底数,所以在家中坐了两天之后,便还是找到了杜畿,希望从比较了解这个事情的杜畿之处得到答案。 不过杜畿如此直截了当的说,反倒让韦端有些不适应,也有些不相信。 真的就只是农学士,不准备掺杂什么东西,不是骠骑将军挖下来的坑?、 杜畿看着韦端的神色,也猜到了韦端在想着一些什么,于是说道:“韦兄无需多虑,此策并无变化,无他,乃收天下寒门也!” “果真?”韦端问道,神色之中也不由得舒缓了一些,“果真无变化?” 农学士和工学士,一开始的时候韦端和杜畿,包括一些其他的士族子弟都有讨论过,认为这个事情是针对寒门的,认为是斐潜为了收拢寒门子弟特别搞出来的路子。 毕竟收拢寒门之心的政治方向,并不是斐潜一个人的独创,甚至包括汉灵帝在内的许多汉代皇帝,都做过这样的事情。 毕竟举孝廉和茂才这样的人才制度,有着诸多的弊端,这个是众人都知道的事情,只不过既然是利益既得者,又怎么会愿意修改一个对于自己有利的制度后门呢? 皇帝想要扩大人才基数,寒门必然就成为了最佳的选择,对于斐潜这样的把持一方的大诸侯,同样也是如此,所以包括韦端在内的许多士族子弟自然对于农学士和工学士这两项政治策略没有太多的意见,毕竟肉都是烂在自家的锅釜之中,是可以接受的事情。 但是进来听闻说农学士和工学士要扩大到了黔层面,甚至还要正式的在制度当中写明,这就让士族子弟有些忧虑起来,毕竟这个锅釜之中的肉就这么一些,大家分着吃了,多少还凑合,反正都是几百年这么分着过来的,然而现在忽然要是加进来一些生力军,这肉怎么还能够吃? “农学之士,需进农社之堂,年年大比,合格者方可授职……”杜畿点头说道,“并且所有学子,均需缴纳束脩,年五千铜!” “五千铜!”韦端睁大眼,比划了一下,“征西铜?啊,不是,是说骠骑铜?非五千钱?”当下虽然说关中已经大部分都在使用着斐潜还是征西将军之时布出来的铜元银元金元系统,但是有时候还会习惯性的说这些铜元就是钱,因为征西铜元重量和价值,几乎就差不多等同于没有通货膨胀之前的五铢钱。但是既然明说了是铜,那么必然就是斐潜行的这种新铜元,而不是大汉王朝那些已经贬值了的五铢钱。 “束脩年年缴纳,年比优者,一年之内可免其束脩,若是学了两年,便要缴纳总数一万,若是学了三年,不管第三年能否通过大比,能否授职,都需要缴纳三万铜!”杜畿比划着说道,“农工之学,直任农工之职……其余职位,依旧出自学宫,并无变化……如此一来,韦兄还有何忧?” “哦……”韦端缓缓地点点头,呼出一口气说道,“如此,甚好,甚好!”然后立刻意识过来,补充说道,“某并非有疑于骠骑,乃是心忧社稷,欲查漏补遗也……” 杜畿点点头,也不想揭穿韦端的遮掩。 起初杜畿也有这方面的疑虑,毕竟最开始说人人都可以参加农学士选拔的时候,杜畿也是吓了一跳,就算是当年汉灵帝设立鸿都学宫之时,都不敢讲说是人人都能进学宫…… 孔子是讲过有教无类,但是问题是孔子那是圣人,所以自然是有教无类,但是现在有谁敢称自己是圣人的? 既然不是圣人,那么做不到有教无类,那么也就再正常不过了。 汉灵帝时期设立的鸿都门学以尺牍、、辞赋、字画为主要学习内容。其中被当时儒学之人愤慨万分的就是以经取士的标准被完全打破!当经学不再成为晋升的阶梯的时候,几乎就是等同于将这些士族世家赖以生存的基础完全砸烂! 这如何能忍?! 因此在鸿都门学兴起的时候,便是祸根的蔓延,旋即遭遇到了天下士族的抵制,是血溅当场的那种,于是乎,鸿都门学很快的就又衰败了,汉灵帝的改革之路无疾而终…… 所以当斐潜要大规模推行农学士和工学士的时候,包括韦端在内的士族等人才如此的紧张,生怕出现了第二个鸿都门学。 鸿都门学当中最为被经书士族抵触的,就是有人凭借着画个花画个鸟就能得到皇帝的恩宠,然后等上高位,这简直是叔叔可忍婶婶不可忍! 不就是画个鸟么! 毕竟艺术品这种东西,价值什么的,真的还不好说,就像是后世拿个胶带贴一只香蕉在画布上,就能买12万美金…… 还有干脆不画,也不粘什么东西,只是拿刀割一割画布,照样可以卖钱的,也是高价…… 所以艺术这个么…… 正是因为如此,汉灵帝说这个人画个鸟,画得好,有极高的艺术气息,肯定人就聪明,可以当大官,而其他士族子弟则是异口同声的说,他瞄的有没有艺术气藕门不知道,只知道他只会个鸟,能当个鸟官! 矛盾,纷争,口沫横飞,血溅五步,自然就不可避免了。 然而斐潜这边的农学士和工学士还真不太一样。 先这个并非只是在纸面上画个鸟,而是真的要去农田工房之中做出一些什么事情来,这种事情是实打实的成绩,谁都看的到,谁都可以衡量得出来,不像是艺术品花鸟画一样,评判的标准不能统一。 其次,世家士族子弟念叨了几百年的农桑乃国之本,总不能现在立刻大耳巴子扇在自己和自家先辈脸上,表示自己和先辈之前的说的话统统都不算,然后经书才是国本,农桑可有可无…… 再加上斐潜明确表示了农学士和工学士学成授职的时候,只是针对所有农学和工学相关的职位,也算是极其标准的专业对口,这样一来连想要挑出什么刺来的都说不出口,毕竟这些职位确实是懂得农工的人来担任会更好,就算是想要比较,也要掂量一下自己会不会这些技术,懂不懂这些知识。 最后,高昂的学费也是让韦端放下了心,毕竟对于汉代人来说,并不是随随便便那个家庭都能拿出五千铜来的…… 因此比起汉灵帝时期的鸿都门学来说,农学士和工学士既能让士族世家享受到了一定的利益,又不会有太强烈的反感。 韦端得知了具体细则标准,当即也就宽心不少,知道杜畿最近时间忙碌,也不好过于打搅,又说了几句闲话之后,便表示让人会送几个服侍照顾杜畿起居的姬女过来,杜畿自是谦让,两人又上演了一番推搡之术后,最后以杜畿收下作罢。 韦端告辞了,杜畿送出门外之后,回转到了厅堂之中,却是一个人默然坐了良久,最后才嘿然笑出了声,摇了摇头,说道:“骠骑之策,岂止于此乎?呵呵,呵呵……且行且观之矣……”言毕,杜畿将袖子甩了甩,走向了书房,继续编纂他的农学细则去了。 第1605章 愚人勿辩(亿千贝盟主加更) 在武关的廖化接到了许定之后,不敢怠慢,立刻派了专人护送着许定来到了长安。虽然说廖化觉得骠骑将军斐潜当下在长安之中还算是比较安全的,但是毕竟之前生过一起严重的刺杀事件,要说没有第二次,这个谁也不敢保证。 庞统旋即和许定见了一面,也是怒气难平,转头便找到了斐潜,将手中的一封锦帛奉上…… 斐潜刚刚接到了一封军报,正在捉摸着相关事项的时候,见到了庞统递送上来的这一封锦帛,也是不由得一愣,旋即失笑起来。 只见这一封锦帛之上写着: “……夫天者,为父也,地者,为母也。天道循环,祸福相应,各安以降。有贼兴于河洛,慢悔天地,悖道逆理,沽名钓誉,豪夺高位,实乃不赦之辈也……” “……贼伙恶同,以鸩杀皇血之人为伍,矫托天命,以蛊惑众庶为朋,伪作符书,反戾饰文,以为祥瑞……” “……冥昧则为愚,触冒而为蠢,妄顾违忌,淆乱法术,败坏史传,罄天下之竹,亦难书也。贼遵亡秦之弊,推酷刑之策,倒行逆施,连坐忠良,以是逆天之大罪也。分裂汉土,截断东西,规锢山泽,豪夺民业,穷极奢靡,祸乱九庙,乃亦逆地之大罪也……” “……更有用奸信佞,诛戮忠正,冤跻无辜。政令日变,官名月易,货币岁改,吏民昏乱,不知所从,商旅穷窘,号泣市道。增重赋敛,刻剥百姓,财入私囊,上下贪贿,徒隶殷积,数十万人,工匠饥死,长安皆臭……” “……并有狂心益悖,穷兵黩武,北攻强胡,南扰劲越,西侵羌戎,东战幽辽。使四境之外,并入为害,缘边之郡,永无安平。故攻战之地,苛法之所陷,饥馑之所夭,疾疫之所及,以千万计。其死者则露屍不掩,生者则奔亡流散,幼孤妇女,流离系虏。此其逆人之大罪也……” “……是故虽有一时之名,实则一世之贼也!天下昭然,所共闻见!是故当遵高祖之旧制,修光武之遗德,除其恶,剿其凶,方得天地人之大德!汉家豪杰,其能坐视,既明忠义,当以践行!击杀蠹吏,免其害民,不去庆父,鲁难未已!若击其恶,即为功勋,可爵其上,亦褒其勇!咸布天下,之使具闻……” 很直白,就是说长安有个大贼人,杀了不仅是顺应天道,还有爵位,就有财富了…… 斐潜哈哈笑了笑,丢在了桌案之上,说道:“写的不怎么样……韵都没有对齐,还没有陈孔璋写的好……也是,这也应该不是写给经文大家看的……嗯,哪里来的?” 庞统将许定的事情讲述了一遍。许定说有人在谋划行刺斐潜,从这个锦帛上面看来,倒也是确有其事。 “这么说来……”斐潜思索着,点了点头说道,“应该就是山东之人搞得鬼了……又来这一套,真么什么创意……算了,见上一面再说吧……” 旋即斐潜和庞统一同又出了厅堂,到了院前去迎许定。不管许定是抱着一个怎样的目的来的,至少这个事情算是给斐潜的一个善意,那么对于善意,自然是需要表示出相对应的善意的回应,这不管是在汉代还是在什么其他的时间,都是基本的道理。 孔老夫子也说过,不可以德报怨,要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才是正理。 三人在外见过了面,相互行了礼,然后斐潜邀请着许定到了厅堂之内就坐,又聊了两句之后便转到了正题之上。 “此书,从何而来?”斐潜问道。 许定拱手回禀道:“乃乡野传之,某抄于帛也。” “并无檄文?”斐潜皱了皱眉,“某待壮士以诚,还望壮士如实说来……” 只是口口相传? 斐潜一万个不相信,虽然说这一片文章写得的确不怎么样,但是也不是说在汉代这种文盲率相当高的时代就可以完全依靠口头传达,就可以表述清晰的,所以许定所说的什么乡野口传,然后他才抄写下来的,必然有问题。 许定迟疑了一下,然后拜倒在地,回答道:“这个……非某有瞒骠骑,乃此事,确实蹊跷……唉,此书乃夜中,有人以箭矢,射入庄内……某亦周寻不得,故不敢妄言尔……” “为何射入壮士庄园?”庞统在一旁追问道。 许定拱手说道:“在下兄弟二人,于谯薄有侠名……”许定又停顿了片刻,又补充说道,“某亦听闻,阳安李文达,泰山臧宣高,也是有此等文章……” 哦,明白了。 斐潜和庞统交换了一个眼神。 许定是游侠,李通也是游侠,臧霸也是某种程度上的游侠游侠集合体。 根据这一封锦帛看来,看来就是根据这些游侠的特性而制定的了。 在东汉,庄园割据成为了一种常态,而在各地这些大小庄园之中,由游侠,或者说其中有游侠勾连而成的庄园体系,又是汉代庄园割据之中的一种特殊形态。 侠,在金文和甲骨文当中是没有这个字的,这个是后来派生出来的字体,本意是“夹”,形态么,就是一个大人胳膊之下有两个小人,而汉字很多时候是可以望文生义的,所以也就可以猜测一二古人对于侠是如何看待的了。 从春秋时代开始,墨家兴起和衰败,但是侠义的概念却流传了下来,到了汉代的时候,这种文化甚至很被推崇,司马迁的史记之中,就有专门的一个篇章用来讲述游侠。 不过从《后汉书》开始,正史不再有《游侠传》,这些游侠便只能出现在野史之中,但是一直没有淡出华夏的实现,一直持续到了唐代。至于宋朝之后,这种侠,渐渐的就被绿林,江湖所替代,其中的蕴含的主要概念也有了一些变化,甚至被主流的社会阶层排斥。 其中游侠频出,且具备浓厚的游侠文化的,便是南阳。特别是在王莽时期,虽然遭受到了沉重打击,但是游侠依旧在光武帝逐鹿中原的时候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 可以说,当时在光武之下,最初就是游侠组成的小集团。 光武帝的兄长,就被记载是好养士,结轻客,又称刘秀原本还是白衣的时候,藏亡匿死,吏不敢至门,这些都是典型的游侠特征,使得最开始刘秀等人起事的时候,就是利用之前培养出来的侠名,来号召天下,聚集起庞大的人力物力。 甚至游侠在王莽时期,也给予了王莽政权的最后一击,当时“二日己酉,城中少年朱弟、张鱼等数千人起兵攻莽,烧作室门,斧敬法闼”,而这些城中少年,其实就是一些游侠。 而作为靠着游侠家的光武帝,自然也就知道游侠在其中的厉害,因此光武上台之后,对于游侠也开始压制,不仅限制游侠的土壤,甚至还对于普通的宾客之风,也加大打击力度。宾住同罪,同罚,也导致了一些当时的豪强大户,甚至皇亲国戚之类的人物,没有办法以宾客都是临时工来作为借口…… 不过纵然如此,游侠之风依旧不是一时半会能够停歇下来的,尤其是在当下社会纷乱的时候,游侠气息便再一次的抬头。不仅仅是许定李通臧霸等人,就比如说刘备三人组,其实也就是游侠集团,其中张三爷,更是其中的代表。 所以许定到了长安这里,特意向斐潜表示,有类似于许定李通臧霸等人收到了关于斐潜的这一封檄文不像檄文,行文不像行文的东西,就表示着或许是有人想要利用游侠来做一些针对于斐潜的事情了…… 人类,基本上都是相信于自己,都是有一个圈子的,根据自身知识的多少目光的高低,也决定了这个圈子的范围。至于在这个圈子之外生的事情,有时候就难以被这些人所接受。想要跟这些已经形成了固有认知的人进行沟通和解释,无疑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情。 所谓愚人勿辩,便是其理。 就好像是跟杠精争论,永远都不会有正确的结果。这些杠精会熟练的将对手扯入他们固定的战斗模式,然后用垃圾淹没对手,而一旦看着对手脱离战斗,他们就会浑身难受,四处跳着叫着,寻找下一个斗争的对手。 所以需要大张旗鼓的辩解说,这文章写的都不对,这些都是谣言都不可信么? 显然不能。 而这些游侠,其中有没有一些人会像是后世的杠精一样,依照固有的认知,觉得搞死了斐潜便是可以算是为民除害,然后就可以天下闻名,便赶着趟来长安,千方百计来干掉斐潜,确实是有这种可能,也是一个值得注意的问题。 因为复仇和刺杀,在游侠的理念当中,是正确的道路,甚至可以封侯! 虽然说现在斐潜被刘协新封为了大汉骠骑,但是大汉大将军和大汉司空都被人说是国贼,多一个骠骑国贼又有什么可以奇怪的地方? 复仇尽义,杀人犯法,这原本应该是一个两难境地。但东汉多赦,法令执行又全靠人治,使这个两难得到部分解决。尤其是在复仇之后,名声大振而又不致死,然后可以保有这种名声,也有多人因此成为豪侠,名震一方,也是吸引着无数年轻且冲动的游侠们的羡慕目光。 “主公,昔日有天凤元年,有吕母,密聚客,攻城杀县宰,逃亡入海中。”庞统在一旁,皱着眉头说道,“又有永初五年,阳太守赵博遣客杜习刺杀琦,后封习讨奸侯……长安城中,亦有此等会任之家,专主刺杀,虽多严令,尤不能绝……主公,此事,需慎之……” 说起来非常有意思,汉代恐怕是唯一一个将刺杀纳入国策的朝代,而且还堂而皇之的封赏刺客,像是刺杀楼兰王,汉人干过,刺杀匈奴王,鲜卑什么的都有,当然,也有刺杀自己人的,都是属于正常操作。 当然最为重要的,便是由地方豪强形成的游侠体系,就像是许定这个样子的,或许是当年袁术也自诩为游侠领义气为先,或许是因为许定在谯确实是有几分力量,因此在曹操和袁术的战斗过程当中,竟然没有被当成炮灰,得以幸存。 不过也很显然,许定这一次来长安,除了表面上给斐潜报信之外,还有他自己的打算…… 斐潜听了庞统的话,点了点头说道:“此事也需议一个章程,方可处置。时值春耕之季,且不可因此而乱农桑……” 汉代也是有“哔”道的。前一段时间,因为在长安的这些人,要么被抓去当兵当民夫,要么周边破败也没有什么油水了就远走他乡,但是随着长安的经济展,这样的人必然会死灰复燃。 只不过之前因为还有许多事情要忙碌,所以一时间也没有顾得上,不过加上了许定带来的这一份的锦帛,事态的眼中层度自然有所不同,需要进行重点关注了。 虽然说在当下,大部分老百姓还是有在骠骑治理之下受到了不少恩泽的,但是也不保证有哪些人脑袋抽筋,就像是后世当中也有许多指着外国月亮说圆的家伙。 眼下还是以春耕为重,等春耕忙完了,自然慢慢来收拾整顿也不迟。 “主公所虑甚是。”庞统点头道,然后眯缝着眼,不知道在合计着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琢磨好了挖什么坑,庞统的脸上带了些笑意。 斐潜没理会庞统,转过头来,问许定道:“壮士千里而来,报信于某,不知可有何愿?” 许定拱手说道:“此番前来,愿为骠骑将军持旗!某亦有族人数名,皆精习搏杀之术,可为门下曹吏,擒拿贼人,以靖地方……” “哦,甚好,甚好!”斐潜抚掌而赞,“如有子平相助,吾比无忧矣!闻谯人许褚许仲康,有挽牛之力,有雄伟之姿,有万夫不敌之勇……且不知此番有否与子平同来?” 斐潜盯着许定,眼睛闪闪光,下意识的捏了捏胡子,防止口水留下来。 谯人么,在三国之中,自然最出名的就是曹吉利之外,接下来就是许褚了! “骠骑过奖,愧不敢当……”许定拱了拱手说道,“舍弟此次留于家中,尚未同行……” 啊? 什么,没有来? 斐潜瞪圆了眼…… 第1606章 梦想和现实 许多人或许会认为自己是一个愚者,大智若愚得那种愚者,而事实上是,这些所谓的愚者之中,绝大多数的人是真正的愚…… 不过对于杨修来说,他倒是真的想要成为大智若愚的愚者,可惜就是没办法。 陪着伏典和荀攸来到了长安之后,远远的拜见了斐潜一次,然后就是作为观礼者参加了骠骑的晋升仪式,其余的就基本上是待在了临时的住所之中,既没有被骠骑召见,也没有其他人拜访,和之前杨氏在长安的时候,完全就是两码事。 杨修虽然能够理解,这种跟高踩低是人之常情,但是问题是杨氏真的就已经是没落到了如此的程度? 是继续等待,还是说主动出击? 在家憋了几天之后,杨修实在是憋不住了,静心装扮了一番之后,又特意吃了一个半饱,主要还是吃一点比较硬的麦饼,一方面可以防止在谈话当中因为腹中饥饿而出什么不雅的声音,另外一方面也不能吃得太多,以免在等待得过程当中昏昏欲睡,露出什么让人耻笑的行为来…… 可问题是,当杨修到了骠骑府邸,递上了名刺求见之后,却没有立刻受到接见,而是继续要在一旁的门房之中等候,而最先进去的,竟然是个色目人! 色目人! 该死的,难道我堂堂弘农杨氏,还不能排在一个色目人前面去了么! 杨修只觉得头脑当中一阵阵的晕,血气升腾,似乎脸皮之上也有些了烫,但是还不能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杨修知道同样在门房之下等待向骠骑将军奏事的其他长安官吏,未必看不出来他现在的窘态,但是问题是杨修也知道越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越是不能表露什么,只能是如同一个木头人一样,勉力维持着有些僵硬的笑容,保持着原本的姿态…… 斐潜倒是没有多少心思去管一个杨修究竟会不会因为等待一个色目人就有什么样的小心思,按照斐潜的认知当中,只要是按照规矩排队,才算是最为公正的对待。后世之中在银行里面的什么照顾生猛大户,给这些家伙插队,做出歧视普通用户的行为,简直就是给整个银行企业的脸上抹黑,可依旧很多银行的人员也跟着蠢萌蠢萌的,还公然宣称这些人是大户,是有特权的,真心不怕那个好事者录个音摄个像,然后一纸诉状告这个银行人员违宪! 告银行当然不可行,银行也拖得起,但是告单独的一个银行柜台人员么,呵呵,银行会为了保护这个柜员和舆论过不去? 真正的大户是不会和普通用户在明面上抢夺资源的,因为这些真正大户在摄取资源的时候,永远不会让普通用户看到。 就像是斐潜现在推动的商贸,几乎就是垄断性的经营,所有的产出绝大多数来自于黄氏的工房,而这些工房又因为黄氏的关系,处于一个相对于外界比较封闭,不好渗透的环境之中,因此很多事项是外人根本无法理解的…… 就像是描金扇,风靡了士族子弟圈子,几乎人手都要一把的扇子,最高等的描金扇是用真金白银镶嵌在纸张当中的,这样的工艺似乎让人瞠目结舌,甚至完全不能理解怎样才能将金丝和银丝像是绣花一样搞到纸张之中去,但是实际上这些金丝银丝根本不是后期才镶嵌进纸张的,而是在造纸的中期直接加入掐好的金银丝线,然后再覆盖上纸浆而成。 因为不明白工艺上面的区别,所以很多商品就具备了很高的溢价,就像是玻璃球在美洲土著手中能卖出钻石价格一样,商贸的利润出想象。 斐潜接见色目人马库斯,一方面是再次了解一下白雀当时的情形,另外一个方面也是想要通过马库斯,能不能和西方的古罗马建立一些联系,毕竟若是真的能搭建出一条完整的丝绸之路么,古罗马那一群天天喝铅水的二愣子,拿些瓷器丝绸换些黄金白银不算是什么过分的事情吧? 现在虽然有白石羌人打通了西域的部分商路,但是问题是这些白石羌人也仅仅最远到了大月氏的边境便不再向前了,而更远一些的古罗马,被称之为大秦之地的,甚少有人涉足其中…… 古罗马是欧洲史上非常重要的一个王朝,在欧洲史上,古罗马的存在让欧洲找到了一个可以统一的契机,可是当古罗马灭亡之后,直到后世,欧洲仍然没有进入大一统,这一点就不如华夏古代的封建王朝了。 不过古罗马的整个王朝的时间,确实是非常的漫长。在秦始皇称帝的时候,欧洲大6已经处于古罗马时期了,这时候的罗马帝国刚刚开始不久。历史上的罗马帝国从公元前27年就已经存在了,如果还将什么罗马王政时代也算上的话,那简直就是漫长到了极点…… 前753年至1453年,历史上这么长的王朝确实是非常少见,但是也同时说明了一件事情,这么长时间的王朝,竟然不能完成一次6地上极致距离的大一统,这个或许也从侧面反应出了一些靴子岛上的问题。 当然,这样的问题在二战的时候更加的明显。 通过马库斯的叙述,斐潜大概也了解到了关于古罗马的部分信息,当然只是一个大概的情况…… 现在这个阶段,古罗马,也就是大秦,其实和汉朝一样,陷入了衰败期,内乱频繁,政权混乱的风雨飘摇之中。 在东汉,是宦官干政搅乱了政治秩序,而在古罗马,公元192年,康茂德皇帝被杀,旋即新上任的皇帝,佩蒂纳克斯,也在短暂的三个月的皇帝生涯之后被杀身亡,竟然和东汉这一段时间的历史惊人的相似…… 至于之后的事情,马库斯也不清楚了,因为他在那个时候离开了罗马,开始向东而行。 斐潜听着,不时点点头,等马库斯大体上讲得差不多了,又沉吟了片刻,才对着马库斯说道:“我知道你也想成为伟大的人物,现在就有这样的一个机会……” “亲爱的将军,不,窝细说崇高无比的,崇明睿智的将军!窝愿意!窝听将军的丰富!”马库斯将“崇高无比崇(聪)明睿智”这八个字倒是说得像模像样,咬音清晰且流畅,想必是这一段时间反复练习过,听了斐潜得话,当即就表现的非常的热切,双手握在了一处,眼巴巴的看着斐潜。 斐潜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延熹年中,有使自大秦来,谒见孝桓皇帝……嗯,就是说,三十年前么,有一群自称是你们皇帝派来的使者,到了雒阳,见到了我们的皇帝,然后带去了大量我们皇帝赏赐的财富……” “森么?”马库斯愣了一下,旋即叫了起来,说道,“这些人不细……呃,这个……” 斐潜呵呵笑笑,就当作没有听见。 或许汉代的人也有一些人知道这个事实,可是这有必要去纠正么? 延喜九年的这一群所谓的大秦使者,有着相当多的破绽。严格讲起来,应该只是一群商人,走去古印度的一群商人,然后假扮了所谓的使者而已。 或许,也不是这一群大秦人有意假扮的,而是作为汉皇帝的刘志,需要这么一群人…… 毕竟在延喜九年,有好多的事情。清议之风大盛,当时太学之中学生三万余人,沿袭士人官僚之间褒贬人物的习惯,大兴左右舆论的清议之风,以郭泰、贾彪为,与太尉陈蕃、司隶校尉李膺、议郎王畅互相褒重,太学生推崇李膺等人说:“天下模楷李元礼;不畏强御陈仲举;天下俊秀王叔茂。” 然后呢,朝中官卿皆畏遭士人贬议,皆至太学以图褒重之议。 换句话说,就是部级国级的朝廷大员,都要到太学当中去招揽一下声名,否则的话,就会被人非议…… 这种现象的产生,源于宦官的专政,而宦官的专政,反过来是因为皇帝刘志对于原有把持朝堂的这些士族的不信任之下的制衡之举,双方的矛盾越的激烈,党锢之祸便爆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所谓的大秦来使刚刚好就抵达了雒阳,成为延喜九年之中的一道风景线。 从时间上来看,古罗马康茂德皇帝才刚刚登上皇帝位置不久,然后不是先想着如何摆平其古罗马国内的各种矛盾和政治利益集团冲突,而是先派使者千里跋涉去所谓的八竿子打不着的大汉来进行友好外交,当朝敬贺? 古罗马皇帝康茂德,真的这么闲? 当然,也有可能真的这么闲,而且还目标远大,目光跨越了阿尔卑斯山,但是这种可能性毕竟还是很小。 斐潜微微笑着,等了片刻,果然马库斯点下了头,拍着胸脯说道:“窝愿意的!将军!窝愿意!”马库斯到东方来,不就是为了追求财富贺权势么,既然斐潜给马库斯指出了这样一条信息,那么也就意味着斐潜愿意为马库斯来打掩护,让他成为“真正”的大秦使者,从而一举拿回他所失去的权势,重新回归上层阶层,成为大秦的新贵。 斐潜点点头,说道:“很好,等下士元会带着你一段时间,你先在长安等几天,也结识一些人,然后再听后续的安排……” 马库斯深深的匍匐下去,往前抢上几步,似乎是要按照胡人的礼节来亲吻斐潜的靴子,但是被黄旭所阻止了。 自从上一次斐潜遇刺之后,黄旭差一点因此需要自刎谢罪,若不是斐潜劝勉了,黄旭这条小命就算是交代了。就算是如此,当黄成知道之后还是狠狠的揍了一次黄旭,打的黄旭鼻青脸肿皮开肉绽的,黄旭还不敢也不能还手…… 再加上许定的报信,所以现在,黄旭天天几乎都是十二分的小心,但凡是想要靠近斐潜的,都瞪圆了眼,稍微过了安全距离的,黄旭立刻就会站上前来,神情严肃的瞪着来人,进行阻止。 斐潜笑笑,他也没有想要让马库斯亲吻靴子的,所以见了,也就说道:“不用如此,将来我们一定还会有见面的机会的……士元!”斐潜朝着庞统示意,让庞统带着马库斯先行下去,不管怎么说,该教的东西和该准备的物品至少也要准备一下,多少要收罗一些真正大秦的,实在不行也要西域的那种器物,怎么能随便找个什么香料玳瑁贝壳什么的,就冒充大秦送来的礼物吧? 按照朝廷原本的规矩,三公职位就算是有一些特殊原因,没有在都授予,也是要派遣代表前往大汉陛下丹阶之前去叩拜答谢的,想来想去,斐潜就忽然想起了这个马库斯。 还有谁比马库斯还更恰当的? 想必刘协只要不是太笨,也是能够心领神会。 庞统点了点头,旋即带着马库斯下去了。 汉代人不会笨,但是也不会神化到哪里去,就像是庞统,虽然处理政务绝对没有什么问题,但是若说可以和三国演义当中那种多智近妖一般的诸葛亮相抗衡,其实还是有些夸张的。大概来说,包括庞统在内的很多汉代士族,他们能够比一般人聪明的原因,是因为这些人可以接触一般人所不了解的知识,也可以获取一般人所不能得到的先辈留下的各种经验,因此这些人视野更广阔,思维更活跃。 就像是后世当各种炒房团,各种ptop,各种诈骗手段被曝光之后,有一部分人才恍然大悟,原来还有这种操作? 三国演义当中的人物,更像是罗老先生的梦想,但是斐潜现在所遇到的这些,更像是更为现实的汉代。 当然,这些家伙依旧是比较聪明且愿意跟着斐潜一同探寻新道路的人,这一点,尤为重要…… 正在斐潜思索着的时候,一旁负责谒者的阚泽轻声提醒道:“主公,杨修杨德祖已经在外等候多时了……” “杨德祖?”斐潜微微皱了皱眉,笑了笑,说道,“不用,按照次序来……不过么,可以给他送点茶水去……”杨修来了刚好! 在门房等待着的杨修忽然打了一个冷战…… 第1607章 现实和未来 晏平五年,三月初。 在斐潜荣登骠骑之位的时候,在长安百姓享受着平安、祥和的时候,在遥远的兖州战场之上,狂风卷起无数的浮尘与黄沙,漫天飞舞着的尘土把太阳的光芒都掩盖起来,天似乎是黄的,而地似乎是红的。 曹操一手握着腰间长剑,一手拿着一块面巾捂脸遮挡风沙,包着他的长髯,也包着口鼻,眯缝着眼,仔细的观察着远方之处,在风沙之中若隐若现的袁军大营。 曹操身穿这一身简陋的战袍,甚至遮蔽风沙的大氅在风中飞舞的时候,还露出了藏在大氅内侧的补丁…… 若是让不认识曹操的人来看,一定以为曹操就是一个普通的军中小头目而已。 谁也没有想到曹操会这么大胆的抵近袁军大营侦擦,或许下一刻袁军辕门大开,冲出一队骠骑,整场战役的结果也将瞬间变幻…… 小山坡之下,原本是一片良田,可是随着人口的衰败,加上战乱的毁坏,良田已经是完全的干涸开裂,稀稀落落的长着一些杂草,似乎还有腐朽的毫无价值的木头,骨头东一堆,西一撮。 而在曹操的脚边,便有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留下来的骷髅头。 骷髅头很诡异的单独出现在这里,不知道是被人遗弃的,还是被走兽叼过来的,被啃食干净的骷髅头张大着嘴,带着头上的破洞,瞪着两个黑黑的眼眶,似乎是在朝着曹操控诉,又像是咧着没有几颗大牙的嘴在嘲笑着…… “袁军竟然没有动静……”曹操连看一眼骷髅头的心思都没有,只是直至的瞪着远处的袁军大营,似乎在询问,也似乎是在自问自答,“或许是因为这个天气?或许是因为粮草还未到齐?又或是想要用诱敌之计……”自家营寨当中的粮草,也是如同这一片耕地一般,几近干涸了啊! 曹操这几天焦急万分,可是又不敢表现在外。 曹操周边的护卫静悄悄的,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人可以回答。 从曹操一路走来,没有人可以给曹操任何答案。 没有任何答案! 所有的,都需要曹操头铁铁的去撞,去碰,然后鲜血淋漓的杀出一条路来! 曹操原本只是想要改变自己的阶级标志,不再成天的被人称之为什么阉宦之后!所以曹操很努力,很认真,可是最后曹操现,越是努力越是认真,最终似乎越是一个笑话…… 就像是兖州豫州的一部分士族子弟,也似乎在等着看曹操笑话一样。 那一年,没有人相信曹操能够进攻董卓,也没有人愿意去,结果曹操义无反顾的去了,结果兵败,差一点将自家老命搭上…… 那一年,扬州再次募兵,没有人相信曹操能够东山再起,能够有第二次的机会,所以一夜之间连军校带兵卒全数炸营,跑了个精光,许多人认为曹操定然承受不住这种打击,但是曹操穿着一身染血的中衣,披头散的,却哈哈大笑着,安慰着惊慌的曹氏夏侯氏…… 那一年,东征青州,百万黄巾曾经一度席卷兖州,多地都是不相信曹操能胜,也不敢出击,缩在城池之内躲避黄巾锋芒,只有曹操领着中军,直击黄巾本阵,在黄巾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击溃了黄巾的中军,旋即大胜…… 那一年,南攻袁术,没有人相信袁术会这么不堪一击,会那么快的结束了争斗,许多人劝告曹操,要一步步来,要稳妥,要缓进,要消化,可是曹操依旧穷追猛打,最终将袁术最后一丝翻盘的机会也一刀斩断…… 而这一次,这一年,曹操又对上了袁绍。 可是,依旧很多人不相信曹操能赢…… 曹操眼眸之中,有着深深的倦色,他为了证明自己,为了让别人相信自己,努力了万分,做出了太多太多,然而,依旧得不到曹操他想要的那些信任。 皇帝不相信他。 兖州士族不相信他。 就连在陈留的老家之中,也是有人不相信他…… 在漫天黄沙飞舞之下,曹操身躯当中的每一个细胞其实都在叫喊着辛苦,嚷嚷着疲惫,可是曹操依旧挺立得像是山坡上面的一块顽石,任凭狂风吹拂,依旧不动。 嗯,主要还是曹操个头小,受风力的面积小…… 曹操沉默着,观察着,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便忽然一转身,往回便走。 袁绍袁本初绝对不可能就这样干等着,必定在谋划着一些什么事情! 本初兄! 你瞒不过某! 可是这具体举动,又来自于何处,又将袭击何方? 曹操最后看了一眼袁军大营,闭上眼,依旧昂着头,下了小山坡而去…… ……………………………… 在风沙的对面,袁绍穿着一身美轮美奂的锦袍,站在大营的刁斗之上,看着远方。 今天不知道为什么,袁绍忽然觉得有些心绪难平,在中军大帐当中转悠了两圈之后,便上了军营当中的刁斗之上,极目远眺。 风沙漫天。 像今天这样的天气,其实是十分的怪异的。 正常来说,阳春三月啊,怎么会有这样的狂风? 可问题是,这就是面前的现实。 黄沙遮蔽了视野,虽然极目远眺,但是依旧看不清楚远处的景象,只有模模糊糊的一个影子。 袁绍皱着眉头,左右看着,心脏咚咚咚的跳得厉害,这样的感觉,就像是当年他在雒阳挂节出东门一般…… 不对,不完全像。 到底是哪里不像,袁绍又说不上来,一种难以描述的情绪蔓延在心间,像是风沙一样盘旋着,呼啸着,可是就是看不清。 如从的情形,仿佛是直面未来。 挂节东门,昂扬而出,那个时候他虽然势单力薄,但是袁绍心中有底,他并不迷茫,也不害怕,因为他知道,东去迎接他的不是衰败,而是兴起! 在渤海遭受排挤,被各种卡脖子,甚至最危险的时候门外就站着韩馥的兵卒,但是他依旧不害怕,因为他知道,其实韩馥就是一个即将被掏空的样子货色,一推就倒。 在界桥之战,中军远离,几乎所有的兵力都被派出去追杀公孙瓒的兵卒,忽然一队公孙人马逼近了袁绍所在的地方,所有人惊慌失措,唯独他依旧不害怕,因为他知道,公孙瓒已经败落,余者已经不足虑了。 袁绍以为,他是可以这样一路毫无畏惧的走下去,拨开未来重重的迷雾,直至登上最高的巅峰,所以他在进攻并州的时候,依旧无所畏惧,依旧不害怕…… 可问题是,袁绍终究是害怕了。 当颜良莫名奇妙的死得尸骨难寻,转眼之间活生生的一名在战场上可以纵横来去,出入刀兵如同平地一般的猛将,就这样一眨眼的功夫,就化为灰灰…… 当袁绍看见了当时的场面的时候,长袍之下的双腿颤抖了起来,他想到如果是他先于颜良一步的话,那么死得尸骨无存得,就将是他自己! 这个世界上,这个大汉朝,竟然有袁绍他不知道的东西,有他没有见过的事物! 未来的道路之上,似乎转眼之间不再是仅仅有荆棘,还有藏在浓雾和风沙之下的刀枪,甚至还有完全不能理解的,威力巨大的东西…… 袁绍第一次,体会到了对于未来的恐惧,感觉到了心中升腾而起的害怕,明白了那种走对一步生,走错一步死的局面。 这个天下,似乎就像现在的风沙一般,在逐渐的偏离袁绍的认知,也遮蔽了袁绍原本对于未来的预计…… “……” 袁绍低声嘀咕了几个字,然后在风沙之中消散了,就连身边的护卫,也没有听清楚。 “主……主公……” 田丰气喘吁吁的爬上了刁斗,本来打算朝着袁绍行礼,却不料腿脚一软,朝旁边一歪,要不是袁绍的护卫手脚快,连忙拉了一把,说不定都有可能一头栽下去。 “元皓,此处风大,若有要事,在刁斗之下侯着就是,何必攀爬而上?” 袁绍皱了皱眉,对于这个老顽固,袁绍也是有时候颇有些无奈。要是真的掉下去了,说是失足掉落的,有人信么?搞不好当天就有谣言腾空而起,说是袁绍亲手将田丰给推下来的了…… “启禀主公……某……某有一策……”田丰喘了喘气,“此处,呼……此处静僻,方不虞旁人之耳也……” 袁绍依旧皱着眉。 这话说的,旁边的护卫的耳朵,就不算是耳朵么?不过么,田丰的意思袁绍也明白,他所说的旁人,就是郭图之流罢了。 “元皓不妨直言。” “主公,可令张儁乂再出河内,直入河洛,侵扰曹军后阵!不必攻伐城池,仅需搅乱曹军粮道即可!”田丰说道这里,精气神也回来了,花白的胡子在风沙之中抖动着,“此事当绝密!曹贼定不料吾等再出河内,必然空虚!只需曹军粮道一乱,曹军大营必溃!” 在正常的古代冷兵器战斗当中,除非像是斐潜一样,能一面压制营寨上的弓箭手射击,一面在短时间内破坏营寨寨墙或是大门,攻打一个戒备森严防御完备并且兵力充足营寨,的确是一个让人头疼的事情。 就像是曹操不愿意贸然出兵攻打袁军大营一样,袁绍也不愿意在完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去攻打曹操的大营。 尤其是曹操的这个大营,就连田丰和郭图两个人都难得的统一了意见,表示曹操修建的大营很是符合兵法要务,并没有留下任何的破绽之后,对于强攻曹军大营,都认同便是属于下下之策了。 “再出河内?”袁绍思索着。 “正是!吾等缺乏粮草,曹贼必定也是缺乏!故而粮道之重,尤重于山岳!”田丰补充说道,“快马传令至河内,只需两日,至多三日,张儁乂整兵而出,再一日,河内进河洛,三日,传讯至曹贼之处,两日,曹军闻后路被袭击,定然大乱,届时掩进,便可一举而胜之!如此一旬之内,便可破曹!” 当然,田丰描述的是最为理想的状态,这一点,袁绍也是知道,不过么,似乎这样也比干耗着要好一些。 “如此自然甚好……”袁绍点了点头,“不过……河内折损战马甚众,恐不堪其用啊……” “主公勿虑!”田丰拱手说道,“若主公肯,某便传讯于冀,纵然倾家荡产,亦凑战马八百,可供主公驱使!” “善!”袁绍上前,亲自扶了扶田丰的臂膀,说道,“元皓果然忠义!某即可下令,令张儁乂兵出河内,搅乱曹后!” 田丰颤颤巍巍又爬下了刁斗,袁绍看着,良久,却微微一叹。 这次又是倾家荡产…… 田丰田元皓啊,这都倾家荡产了几回了?每次荡一荡,就又多出几千兵卒,几百战马,这叫什么倾家荡产? “回帐……” 不知道什么时候,袁绍心中那种不安且无以名状的情绪消散了,袁绍顿时感觉脸上脖子里都是灌满了尘土,顿时觉得很是不适,便不在刁斗之上待着了,准备回帐梳洗更衣。 袁绍刚下了刁斗,转了个弯,迎面就碰见了许攸。 许攸笑嘻嘻的,身后跟着一名随从,见到了袁绍连忙躬身行礼,笑得眉眼都凑到了一处,“主公!某新得一妙物,特来敬献于主公!” 袁绍哈哈笑着,一边向前缓缓而行,一边说道:“有何妙物?竟得子远之赞?” 许攸朝着后面招了招手,让随从将漆盒端了过来,然后亲自打开,取出一个精美得像是丝绸做得头套一般的物品,向袁绍展示着说道,“此物明为‘定风沙’,取蚕丝精编,再用金丝银线勾勒固形,可隔绝风沙,又免其气闷,更可于风沙之中视物,可谓当下之妙物也!” 汉代大部分人遮蔽风沙就是用一条巾遮挡一下口鼻,至于像这样做成整个的头套,然后特意在眼睛之处用薄纱留出视野空间,既不会遮蔽多少视线,也可以挡住风沙的物品,确实是没有。 袁绍接到了手中,看了看上面的金银丝线勾勒的花纹,点了点头,然后在许攸的帮助下,取了头冠之后再将头套戴上,顿时觉得隔绝了风沙扑面,整个世界都仿佛清爽了不少,“哈哈,此物甚妙!甚妙!子远有心了,有心了!” “某亦备了一份给公子……”许攸笑的见牙不见眼。 “善!甚善!”袁绍拍了拍许攸的肩膀,说道,“亦到了脯时,子远不若于孤同食之,如何?” 许攸连忙说道:“攸幸甚!幸甚!今日攸便有口福了!” 袁绍大笑,说道:“就是些寻常之食尔……岂可比子远此物之妙?” 一行人说说笑笑,往中军大帐而去。 田丰刚刚吩咐了事项,刚准备去后营查看一下粮草余数,却见到远处袁绍和许攸有说有笑,不由得停下了脚步,拄着拐杖,皱眉起来…… 第1608章 未来和富贵 将目光拔高,拉扯到云端之后,人类也不过是就是小圆球上的蚂蚁,在争夺着地盘相互残杀着,而太阳月亮等等则是作为一个冷漠的旁观者,地球虽然本身是战场,但是地球皮太厚了,就像是野猪身上的作为盔甲的泥层,上面是长了苔藓还是爬了蚂蚁,根本察觉不到,依旧在呼呼大睡,只是偶尔动一下。 距离大笮一百一十里,刘备带着兵马总算是赶到了。 这一路的山路,确实不好走,相当的不好走。 刘备曾经以为,他从荆襄那一带走到了巴东,就已经是山路的极致了,却没有想到从川中到大笮,却比之前的那一条还要更难,更苦! 之前荆襄到巴东,虽然艰难,然而毕竟一条路是有先辈走过开凿过的,再不济也有方向,知道要往哪里走,而至大笮这一条路,则是大多都是基本上没有什么行人的山路,自然就没有现成的路线,一步一步都是需要砍断藤曼,扫除杂草,一点一点的查探出来…… 就算是找了向导,依旧是走了两次的岔道,一次走到了悬崖边上,不得不重新退回来,另外一次则是山涧之上春季冰雪融化,水流湍急不可渡,不得不绕道而行。 除了道路上的艰难之外,还有补给的困难。所幸是斐潜给刘备配备了不少独轮小车,这种适宜在山道之间转运粮草的交通工具,确实是帮助极大。 再来就是各种虫蛇…… 有一次,刘备在林边宿营,就亲眼见到有两名丹阳兵,天明之后依旧靠在树干之上,闭眼不醒,等到有人去叫的时候才现,这两名丹阳兵早就已经死去,身上衣甲掀开,只见其胸腹手腿之上爬满了吸得鼓胀,巴掌长短,两三指宽的虫子! 一夜之间竟然被虫吸干血而亡! 刘备当时吓得所有的毛孔都炸开了一般,魂不附体。 于是乎,刘备从此再也不敢贪路,到了时间就立刻乖乖的寻找干净的露营地,清扫地面,散药并且点燃篝火来驱逐虫豸…… 但也是因为如此,导致了刘备的脚程也快不起来,时至今日才算是接近了大笮。 若是后世那种看腻了水泥,厌烦了高楼大厦的人到了大笮这里,多半是会觉得心旷神怡,空气清新,看着山清水秀那么的妩媚,满眼的各种绿色多么的宜人…… 然而在刘备眼中,这里山上山下全是乱石,山下的溪水咕咕哗哗的甚是烦人,林间春天来了虫子也多得让人恐惧,这种景色要多厌烦就有多厌烦了。 不过这种地区,倒是真的算是上世外桃源。 就连走兽,也都傻萌傻萌的,见到了人都傻傻站着看,直至见到人拿起了刀枪箭矢的时候才本能的感觉有些不对劲,待转头要跑的时候已经晚了…… 山林之间,完全避免虫子的石头裸露的地面并不多,但是仔细找,还是有的,在经历了恐怖的吸血虫子事件之后,刘备就非常注意,宁可缩短行程,也不冒各种风险了,毕竟现在他的手下也就剩下这些丹阳兵,如果再让这些丹阳兵一再的损失下去,那么别说什么其他了,就光是日子恐怕都不好混…… 这一次兵出两路,刘备是比建中的李恢要更快一些出,但是现在走到了大笮临近,刘备也不清楚李恢等人是否赶到了自己的前面,甚至也不太清楚周边的笮人究竟如何,所有的一切都是未知的。 刘备叫来了张飞,看着周边的群山,沉吟了片刻之后说道:“三弟,我们这两天先不动,在这里扎一个营寨……你觉得怎样?” 刘备是担心再往大笮走,就可能会进入到笮人的攻击范围之内了,而且在这个方向上究竟会遇到什么东西,有没有什么埋伏,刘备都不知道,所以也就无法判断是否危险,所以再这里扎一个营寨,然后作为据点,在一定程度上也是确保自身安全的举动。 不过现在刘备担心的是,李恢等人比自己更熟悉川蜀地形,又有什么賨人的帮助,自己原本就走得不快,又在这里扎营,虽然稳健是稳健了,不过要是被李恢等人抢到了前面,先期取了大笮得功,那么还能剩下什么来? 因此刘备很是矛盾,也想听一听张飞的建议。 “这里?”张飞转头四下看了看,“这里倒是不错,背有山靠,旁有水源,是个立寨的好地方,不过这里时不时距离有些远了些?” 刘备也点了点头说道:“是稍微远了一些,不过这样也应该不会受到笮人的侵扰……而最大的问题就是那一边……” 征西将军说过,谁先到了大笮,便算是谁主持大笮开的事务,而依靠着这样的一个铁矿,无疑将会提供源源不断的财富和兵甲,这对于刘备来说就是最大的诱惑。 嗯,没错,刘备出兵之后,尚且还不知道征西升任了骠骑的消息…… “大哥,要不然这样……”张飞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说道,“你带着人在这里立寨,我带着一些人先往前面取查勘一番,这样都不耽误……大哥觉得怎样?” “三弟你往前查勘?”刘备皱起了眉头,转头看着张飞。 张飞哈哈一笑,说道:“大哥放心吧,我知道,小心些,我懂的!” “这个……”刘备看着张飞消瘦下去的脸颊,微微叹息一声,然后拍了拍张飞的肩膀说道,“三弟,小心为上!切切不可大意,若有异常,宁可退回来,也不可冒进!” “知道了,大哥!”张飞点了点头。 “等下我将物资先匀一些给你带着,虫药、毡毯、砍刀什么的,也都多带一些……”刘备忽然看见张飞脚上的靴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破了一个洞,露出了一节脚脖子,便不由分说的将自己脚上的靴子给脱了下来,“这破了怎么不换一双?来,先穿我的……” “大哥,我这不是还能穿么……”张飞拒绝着。 “给你你就穿着,别废话!”刘备佯怒道,“你那先给我,这两天我就在这里,正好有时间补一补就行了!” “欸……”张飞钢针一般的胡子抖了抖,然后低下头去,脱下了破了一个洞的靴子,然后又双手接过了刘备的靴子,看着刘备,光着一只脚站着,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刘备将张飞那双破了的靴子穿上,见张飞还傻站着,皱眉说道:“快穿上!差不多也到了巡营的时辰了……走吧……” 张飞愣着,然后见刘备往前走了,方醒悟过来,连忙将靴子套上,然后跟在了刘备身后…… 夕阳从山边之处散落光华,照耀在这一片区域上,也给刘备身影上笼上了一层光晕。 山石左近,有一些零散的野生桃树李树,还有些不知名的树木,也在这个季节当中绽放出了花朵,在山岚之中摇曳着风姿。 张飞跟在刘备身后,看着,忽然感觉似乎又回到了当年在涿县的那一刻,那漫天的桃花之下…… 当年跟着刘备,是为了三人的未来,是为了更为远大的理想,而现在纵然前路漫漫,可是依旧有兄长在此,便依旧还有未来,还有我们的理想…… “怎么了?”刘备转过头来,脸上笑容依旧温和如昔日,“怎么走的这么慢?靴子不合脚么?我记得我们三个人都差不多大小的啊?” “没!挺合适的!”张飞也露出了笑容,“大哥,我这就来!” ………………………………………… 在另外的一条进大笮的线路上,从建宁出的人马也驻留了下来,一群人在山间高处,迎风招展的旌旗之上,是一个大大的“李”字。 “吾辈之人,欲有基业,大笮之铁,便是势在必得!”李恢看见了远处而来的賨人王袁约的身影,低声对着自家的侄子说道,“欲得大笮,便须賨人为助,耽误了这些时日,也是值得……” 李恢等人其实走的也不快,原因是他们最开始的时间主要化在了寻找之前躲进山中的賨人袁约一部身上。賨人和笮人一样,都是习惯在山间行走的蛮人,对于长期在川蜀之中的李恢等人来说,想要抵御对抗笮人,自然没有比賨人更适宜的了。 而賨人之中,一部分投靠了斐潜的,自然不可能再被李恢等人使用,所以唯一可以用的,便是只有当年逃离了战场的袁约一部。 袁约当年和斐潜之间的战斗,确实是没有什么好称道的,但是反过来川蜀之人也顽强不到哪里去,所以也不用五十笑百步了。 賨人王袁约一开始得时候还不相信斐潜已经取得了川蜀,甚至也不相信斐潜会赦免他之前跟着刘璋的那些行为,一度还以为李恢等人是在诳他,准备把他引诱出来除掉…… 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过,所以賨人王袁约将信将疑,一直到了李恢亲自前来,才算是略微放下了心来,和李恢正式见面。 “賨人王,别来无恙乎?”李恢大笑着,招呼着袁约。 袁约左右看了看,似乎是在观察有没有什么刀兵的危险气息,然后才回应道:“小王见过李使君……” 山间之地,没有什么豪华场所,一块稍微平整一些的石头,垫上了席子,然后再在席子周围围上一两圈的帷幕,便已经算是相当不错的了。 李恢一边引导着袁约走进帷幕之中,一边说道:“如今川蜀皆为征西之下,你我自然同属一家,不必如此客气……来来,请坐,请坐……” 席子上的桌案之上,摆放了一些干肉干果之类的东西,李恢邀请袁约食用,但是袁约摇了摇头,并没有吃这些东西而是直接说道:“李使君,我们有话就直说吧,你来找我,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 李恢原本捏了一枚干果,正准备吃,见袁约说得如此直接,也没有生气,便将干果捏在手中,笑了笑,说道:“賨人王,之前我们也是见过几次,不过也一直没有机会好好坐下来谈一谈……今天么,别的暂且先不说,有一点某倒是有些好奇……不知道賨人王有没有想过贵族人的未来会如何?” “未来?”袁约皱起了眉头,旋即放了下来,哈哈大笑着说道,“我们都是些粗人,哪里懂的什么未来不未来的,能过一天就算是一天,每天都很开心!哈哈,哈哈哈……” “哦?果真如此?”李恢也不揭破,只是将手中的干果放到了嘴里,一边嚼着,一边有一些模糊不清的说道,“不过另外的賨人王比你过得好啊……” 袁约收了笑,盯着李恢。 李恢也不急,将干果的果核“噗”的一声吐了出来,然后指着豆盘说道:“这个味道确实不错,賨人王不妨尝一尝……” 袁约看了看李恢,又看了看豆盘,最终也是捏了一个干果,扔到了嘴里,将头扭到了另外一旁,像是看周边风景一般。 李恢缓缓的说道:“我们汉人么,其实也是一样,之前的头领么……嗯,也不是不好,就是不够好,带着我们打仗,却……嗨!所以么,我们就想着换一个领头的人,换一个能让我们川蜀的汉人可以生活得更好,更富,有更多的吃的,有更多的穿的领头之人……这也是人之常情啊……” 袁约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人啊,都会有些理想的,都要考虑一下未来……”李恢继续说道,“就算是不为了自己,为了自家的孩子也是会考虑考虑的……就像是我,现在也是要为下一辈的族人去考虑考虑,总是不能让这些儿辈孙辈的,也是穷苦一生吧?真要是这样的生活,这些儿辈孙辈还愿意么?还会跟着我们么?” “可是……”袁约盯着李恢说道,“可是你们汉人要的是我们賨人拿命去拼去杀的!从来都是你们汉人拿好处,流的却是我们賨人的血!” 李恢仰头哈哈一笑,“怎么?这天底下还有不用拿命拼杀就可以坐享其成的好事情么?又不是天下人都是父母,只会付出不求回报?你们賨人拿命拼杀,我们汉人就没有拼过命?我们川蜀之辈,之前还和征西打过呢!这些战场之上,死去的川蜀之人,都不是性命了?赢了,自然什么都有,输了,也自然是要认!賨人王,须识时务啊……” 賨人王袁约似乎觉得李恢的话语当中有些什么不对的地方,但是他又分辨不清,也说不出来,皱着眉,沉默了片刻之后说道:“这一次,你们汉人又想做什么?” “自然是为了更好的未来啊……”李恢笑得异常得亲切,“当然,也是给賨人王带来的一个大富贵……” 第1609章 富贵和追求 关中,长安。 刘备等人在川西努力奋进的时候,斐潜却在长安接到了平阳递送而来的一个沉甸甸的锦盒,打开之后却没有任何的欣喜,而是显得有些不解和烦忧,撑着脑袋想了挺长的时间,直至黄旭进来禀报道,说是众将都已经到齐了,方将锦盒盖上,然后背着手往前堂而行。 斐潜年轻的时候也往往觉得有的人为什么老背着手,形态又不好看,又没有意气风大步向前的进取之意,而且从生理学的角度来说,背着手也不能左右摆动保持身体的平衡协调性,实在是毫无价值的一个姿势。 然而,等到如今,斐潜却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起,也经常背着手走路。 背负的东西太多了…… 无形的各种压力,压在背上,似乎只有这样,才会轻松一些,也才会提醒自己,将背挺直。 进了大堂,斐潜已经恢复了原本步态,大步进了节堂,然后在席子上正坐而下。众人齐齐朝着斐潜见礼,斐潜还了半礼,然后再请众人就坐。 说是就坐,实际上就是跪在席子上,顶多再多一个锦缎垫子而已。 凳子什么的,斐潜其实早就叫工匠做出来了,只不过在这样正式的场合,斐潜依旧保持着汉代的会议方式,采用一桌案一席子的正坐模式。 这样有一点好处,跪旧了膝盖疼,所以必须加快节奏,就像是后世也有许多企业会采用金鸡独立的姿势来开会,甚至会选择在天台上开碰头会一样,会议的场所太舒适了,反倒有时候会让参会者不能将精力完全集中。 在正式开始会议之前,斐潜先聊了两句,便笑着,表示先不处理政务,而是说道:“今日又有大贤至此,待某领将进来……” 说完,便起身向外走,庞统和荀谌自然是心领神会,也跟在斐潜身后一同向外走,其余的像是杜畿张辽等人则是有些迷茫,但是也跟着一同行动,于是乎浩浩荡荡的一群人便出了前院。 院门之前,便是荀攸和许定,两个人原本以为应该是被传进堂内,结果没想到斐潜竟然亲自出来相迎,顿时颇为感动,连忙拜倒见礼。 斐潜呵呵笑笑,上前几步,将荀攸和许定搀扶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当年在荆州第一次见到刘表的情形,手上不由得多用了几分的气力。 人类的本质,其实就是复读机加上鸽子,再加上真香…… 等到了斐潜左右牵着荀攸和许定,重新进了节堂之后,又重新相互介绍一番之后,才再次坐定,处理起当下的政务来。 当下最为重要的,自然依旧是农桑。 虽然现在汉代小冰河的气候已经逐渐的显现出来,但是作为有群山遮蔽的关中,依旧还是比起漠北并北来说,温和湿润了许多,特别是渭水横贯东西,带来了充沛的灌溉水源,因此关中农业的基础,原本就比并北要好,在经历了两三年的恢复和调整之后,现在也即将迎来一个爆期。 “关中之处,厥为黄壤,上者八十有五,黑为垆土,中者二百五十七,另外有薄、腊、脯田一百六七,新垦之数暂无算……”对于农桑之事,枣自然是最为清楚,当即也不用特意看手中的木牍,便是朗声说道,“……兴水渠,百一十里,建水车,二百余,立肥溷,四百余处,有官牛一千两百头,车,五千余辆……”(本章说注) 一个个的数目在枣嘴中,蹦将出来,纵然是对于农桑之事不是很了解的其他诸人,都是精神一振,觉得听了这些数目,就觉得心中安定,浑身舒坦。 “故,预年赋……”枣说到最后,下意识的再次看了一眼木牍之上早就算出来的数字,才接着沉声说道,“计五百万石!” 众人听闻,不由得都是喜形于色,眉开眼笑起来。之前关中还要靠着汉中输入的粮草过活,现在不仅是自给自足了,还能结余不少,这自然是欢喜之事。 然而,这并非是欢喜的结束,而是才刚刚开始,随着庞统将工业上面的冶炼钢铁,修建兵甲数目,然后荀谌将商贸上面的利润盈余,钱财器物等等一一叙述出来之后,堂内众人的嘴便是再也合不起来,一个个笑得就跟朵花似的。 斐潜虽然也在听,但是心思却不在这些数目上面,而是想到另外的事情…… 年赋,也就是斐潜能收上来的粮草数目,至于关中一地产出的粮食总数,应该是大概在一千三百万石左右,当然,这么高的年赋,其中也有很多流民屯田的功劳。 斐潜关中治下,自然是实行着大汉持续了百年的三十税一,但是这个所谓三十税一,听起来似乎很少,但是其实上,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汉书食货志》中记载:“汉兴,按秦之敝,诸侯记起,民失作业,而大饥馑,凡米石五千,人相食,死者过半。高祖以是约法省禁轻田租,十五而税一”。从汉高祖时起,实行“十五税一”的政策,及至汉文帝时期,又有“田租减半”之诏,也就是采取“三十税一”的政策。 一直持续到了现在。 但是这些十五税一,三十税一,不是说将田产分割为十五份,三十份,然后国家收取其中之一,而是有着特殊的计算方式。 “十五税一”是指地主向佃农收取土地产量的十分之五即产量一半的地租后,地主再向国家交纳土地产量的十分之一的税赋。也就是土地产量为十份,地主与佃农五五开后,地主再向国家交一份的税。即地租率为百分之五十,税率为十分之一。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十五税一”。 作为地主的附庸,佃农是没有户口的,自然也就不存在单独向国家缴纳赋税的渠道,同样所谓的“三十税一”,也并不是指地主向国家交土地产量的三十分之一的税赋,而应该理解为,土地产量为十份,然后三七开,佃农得七份,向地主交三份为田租,地主再向国家上交一份税赋。 即地租率为百分之三十,税率仍为十分之一。“十五税一”、“三十税一”并不是税率为“十五分之一”、“三十分之一”的意义。或者严格来说,应该记成是“十、五、税一”和“三、十、税一”。 那么一般的,拥有土地的自耕农,也就是自有土地者,向国家缴纳的赋税也就是十份之一。这在《汉书食货志》写得很清楚,“今一夫挟五口,治田百,岁收一石半,为粟百五十石。除十一之税十五石,余百三十五石。” 由此可见,实际上自耕农的负担一直都没有什么变,有些变化的,只有依附于大地主的佃农的田租,这些人承担了最沉重的负担,就像是后世自有房屋的往往只需要交水电费卫生费物业费等等,或许还不到工资的十分之一,而租房的么…… 汉代最开始,大地主和自耕农的税率都是一样的,但是明显大地主收获的更多,年复一年积累的财富数目差距也在不断的变大,自耕农承担的风险明显要高于地主阶级,一旦天灾**,地主阶级只会凭借着手中的余额,更大更多的摄取自耕农不得不出售的土地资产,从而再度扩张。 因此汉代皇帝觉得这样不行,所以改革了税制,在高祖时期,“上於是约法省禁,轻田租,什五而税一”,然后“孝景二年,令民半出田租,三十而税一也”,一来可以减轻佃农的负担,缓解最基础的这些民众的痛苦,二来也可以抑制这些大地主积累财富的度,但是很显然,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并没有什么卵用…… 所谓利用税率调控,就是一个温和安慰剂,除非下狠心征收土地持有税,否则困顿的永远都是基层的人。 因此斐潜一开始就没有将注意力放在税制改革上,而是一刀砍在了本身根源之上,建立了爵田为基础的等级税收制度,逼迫着大地主想要保持更多的利益,就必须要做出比普通百姓更多的贡献,获取更多的功勋,否则就会在一代又一代的传承过程当中衰败下去,成为普通的百姓。 这或许才是另外一个层面上的公平。 关于这一点,其实关中,包括汉中的很多士族也很不爽,但是一方面确实现在也无法和斐潜抗衡,另外一方面这些士族子弟,也其实在等着看…… 在这些士族子弟眼中,十年八年的根本不算是多长,而当下关中并北最大的地主头子是谁? 就是大汉骠骑将军斐潜! 流民屯田,这些流民就相当于是大汉骠骑将军斐潜的佃农! 在缴纳了高昂的田租的五年或者是八年之后,大汉骠骑将军斐潜若是依旧不倒,会舍得真的将这些土地送给这些屯田的流民么?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在没有富贵的时候追求富贵,但是真的接触到了富贵之后便往往没有了追求,这是人的常态,也是人性的弊端。 就算是斐潜这一代能做到,斐潜的下一代呢? 所以这些士族子弟并不着急,纵然有些反对者,但是依旧很多人在等着,在看着,在观望着。司马懿都可以磨刀磨上三十年,其他的士族子弟其实也不差。 不过现在的老司马,是在追求着经文上的胜利,小司马则是还没有完全成长,要不要什么时候将他跟猪哥相爱相杀一番? 节堂之内,听闻了诸多利好的众人,实在是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赞叹着有之,歌颂者也有之,斐潜一边笑着,一边微微点着头。 斐潜看着堂内的喜笑颜开的众人,这些人当中,能汇集到了这里,当下么,自然都是有一定的追求,甚至包括新加入的荀攸和许定,而这些人在获得了一定的富贵权柄之后,又还会追求什么呢? 这些都是将来要面临的问题,而且这些问题远远比眼下的问题还要更棘手…… 又过了片刻之后,斐潜笑容依旧没有什么变化,似乎从一开始就是如此,伸出手,轻轻的在桌案之上敲了两下,节堂之内顿时声音就收了起来,众人不约而同地挺直了背,拱手静听。 “眼下关中军民二事,皆为重也……”斐潜缓缓地说着,声音不大,却很有力量,“军者,一为练新卒,二为讲武堂……文远,此二者,汝为主事,三日之内列个章程出来……子平,汝暂且跟着文远,助其练兵……” 张辽站起身,拱手领命。 许定了连忙跟着站了起来,一同称是。 “民者……”斐潜示意张辽和许定坐下,然后继续说道,“事务繁多……若是今年丰收有望,仓禀么……数目就有些不足了,此事,士元,与青龙寺一同办了吧……休甫,汝便协助士元,择址定基,不可懈怠……也是相同,三日之内给个章程来……”青龙寺也需要重新建设,所以土木工程一并就给了庞统。 仓禀原先关中有不少,但是战乱当中被焚毁了许多。这些乱兵,抢夺了仓禀粮食也就罢了,还往往习惯性放上一把火,这就是人类作恶时候的本能?放了一把火烧了,就可以不留下什么证据,当作没有这回事了?于是乎,又要重建。幸好基础石条什么的都在,还不算是重头来。 庞统和韦端对视一眼,一同领命。 “今年某欲制棉……”斐潜转头看向了枣,又看了一眼杜畿,“这种棉之亩,数目还需扩大,另外农工二学,今秋税赋之后,便开科收授……还需子敬多费些心思,伯侯也要多多协助……农学细则么,某看了,也有些改动,等下拿去,再修改一下,也是三日之内呈上来……”斐潜拍了拍手边上的几卷书简,然后示意护卫将书简递送给枣。 枣和杜畿原本就是在一起的,自然无有不妥,虽然觉得农学细则没有一次性通过,但也是属于正常范围,因此也是领命不提。 斐潜点点头,然后对着荀谌和荀攸说道:“有公达之助,友若当可轻松些许了……商贸货物繁杂,虽说当下冀豫商贸缩减,然亦有新处,不过一来川蜀新附,山道难行,二来西域新辟,路途漫长,还需二位慎之……此外,长安市坊,多有损毁,亦须重建,此事也交给二位了,三日之内……” 荀攸在经过了两三天考虑之后,也没有像是有些人扭扭捏捏的小家子气,便在荀谌的带领之下算是正式加入了政治集团,不过么,因为原本官职的关系,还是需要跟刘协和曹操说一声,走一个流程…… 斐潜准备将并北的商贸分离一部分到长安来,并北平阳将主要保留工房之类的事务,商贸太多的也会导致一些人流的繁杂和不稳定,所以长安作为新的商贸中心,自然是提到了议事日程当中来。 荀谌叔侄二人自然没有什么异议。 主要的几个事项都安排下去了,具体操作的话自然不可能就现在三两句话能做完,而是要等各个负责人将具体的章程递送上来之后再研究,再具体到详细的项目上。 斐潜左右看了看,笑着说道:“今日召集各位,除了决议军民之事之外,还有一人,想让诸位见上一见……” 说完,斐潜便拍了拍手,让护卫从堂外带进来一人,堂内的众人不由得一同扭头过去,有些诧异的瞪大了眼珠…… “竟然是他……” 第1610章 追求和对手 想要唬得住雒阳的那一帮人,自然先要唬得住自家这边的。斐潜笑眯眯的看着马裤子和伏地魔,呃,不对,是哭地魔?嗯好像还是不对。 斐潜低着头看了看桌案上的一张竹简,找到了人命,哦,是库齐拉。 马库斯穿着罗马式的长跑,裸露着一边的肩膀,拉达着前后两块布晃晃荡荡的,腰间扎着一条金丝编制的腰带,一副暴户的样子。偏偏马库斯还觉得能再次穿上自家的服装很是舒坦,摇曳生辉的走在前面。 跟在马库斯后面的,就是原本在青牛庵,嗯,青龙庵当中苦修的白马寺传人,库齐拉。一身麻黄的僧袍,再加上斜斜披着的袈裟,上面也镶嵌了一些金银丝线,富贵之气遮蔽了原先瘦骨嶙峋的身躯,看起来倒也人模鬼样,法相不错。 斐潜颇有兴趣的左看看,右看看,观察着堂内众人的反应。 庞统这小子早就知道这一回事了,所以见到了斐潜投来的目光,也就嘿嘿一笑,像是包子一样的黑脸泛着油光。 这小子,在这么吃下去,早晚脂肪肝…… 不成,那天怎么也要把他绑到军中去操练操练,要不然落凤坡倒是可能没有,但是压死马的军师倒是更有可能了…… 庞统(°°〃)? 至于一旁的张辽,基本上就是完全不了解情况了,和大多数的堂内人员一样,都是颇感兴趣的盯着马库斯和库齐拉两个人,眼神之中有些探究,似乎也在思考着什么。 另外一旁的荀谌则是知道一半,所以现在基本上都是在看着库齐拉,显然也是有所感悟,然后回望了一眼斐潜,微微点了点头。 斐潜哈哈笑了两声,将众人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到了自己身上,然后输掉:“来来,某介绍一下,这一位,是极西之地,大秦之国的来使,马库斯,这一位,修行佛法之人,身度之国僧人……”古印度被称之为身毒,斐潜改了一个字,这个意思便完全不同了,库齐拉也大为认同,并且立刻引之为名。 伴随着斐潜的介绍,马裤子扬起一只手,和众人打招呼,却露出了腋下的一撮黄毛…… 倒是库齐拉双手合十,低眉顺眼的让人看的舒服些。 通过这几天的心理建设和不断调整,马库斯和库齐拉都基本上认同了自己的新身份,作为斐潜升任骠骑将军的回访团,将跟随者伏典一同,前往雒阳。 当然,原本随行的荀攸将会留在长安,而斐潜派遣出的使者杨修,也将一同前往。 作为弘农冠族,杨修作为使者自然是恰当不过的事情,最主要的是其他人斐潜也放心不下,一个是如果像是荀攸一样,被曹操给看上了,也照样来个照着葫芦画瓢,自己岂不是亏了? 另外一个,杨修现在依旧还算不上是核心人物,所以很多信息根本不清楚,当然按照杨修本人的聪慧程度,也能猜到一些,但是毕竟猜的依旧是猜的,跟具体实情还是有一些差距,所以也不用太过于担心在长安的策略会提前泄露出去太多…… “来来,给我们讲一讲你们的家乡……” 斐潜乐悠悠的招呼了护卫,给马库斯和库齐拉拿上坐垫来,然后让马库斯和库齐拉开始讲述一些自家家乡的情况。 库齐拉明显是比较纳于言的,所以讲的不多,但是对于佛国的描述,不知道是他自己原本的想象,还是从他师傅那边听来的,亦或是在佛经当中看到的,倒是说得十分详尽,什么香河流淌,什么白玉铺地,什么黄金为梁,听的一旁的马库斯眼角都在不停的跳…… “身毒之国,竟然如此富庶?” 众人议论纷纷。 斐潜微微点点头,笑着说道:“据某所知,身度以及周边之国,皆举国奉佛,倾数国之力,奉养一城,自然富裕,其言也实之。此外,身度之国好金,皇宫之内,大小器物,皆饰黄金,盖身度金矿盛产也……” “哦……”众人恍然。不过心中还是在嘀咕,然后也不由得瞄了瞄厅堂之上的大梁,估摸一下若是这一根大梁都是黄金的话,然后抽了一口凉气,再看看浑身上下金银之色乱闪的库齐拉,舔了舔嘴唇…… 当然,这些人当中大部分都是没有学过工程的,也自然不清楚以黄金的质地来作为大梁的话,就算是真的有人用,恐怕过不久就会被压死在黄金大梁之下了。 库齐拉自己倒是觉得没有什么问题,因为佛教之中,对于极乐世界的描述原本就是如此,不仅有黄金铺地,还有七宝莲池,八功德水,当在那边的人有任何需要的时候,每个动植物都不仅能够满足需求,还同时能唱出梵天妙音的佛法来…… 其实佛陀最早在描述西方极乐世界的时候,所要表达的意思并非说是西方极乐世界很有钱,而是想要告诉世间的这些俗人,在红尘俗世当中毕生苦苦追求,死命摄取的钱财黄金,钻石玛瑙翡翠等等七宝,在西方极乐世界当中一文不值,都用来铺地了,寓意凡人放下这些贪婪执念,方能体会到生命原有的快乐…… 可惜红尘之中之所谓俗人,必然是有这些俗念的,所以当听到库齐拉的讲述,别的没记住,反倒是将黄巾铺地,七宝满池听了个明白仔细,印象深刻。 就连一旁的马库斯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要怎么吹了……嗯,是叙述自家的国度了…… “窝门那啊……”马库斯吭哧着,瞪了瞪库齐拉,“爷有许多黄金!很多很多!窝门那吃饭,要用屎色的毛毯铺在桌上……” 斐潜咳嗽了两声,“是紫色吧?”因为紫色是从一个什么海螺还是什么采集来的颜料,所以异常珍贵,和汉代的什么金丝玉缕一样,不是普通人所能用的。 马库斯连连点头,“没错,没错,就是屎色!” 好吧,你赢了,你继续…… 斐潜挥挥手,不再纠正马库斯的音问题。 虽然马库斯讲话的腔调音准怪异,但是也向在场的所有人描绘出了一个富庶且奢靡的国度,在那个国家当中,吃的东西是从四面八方的不同地方运来的,单单其正菜前所上的开胃品就有贻贝、脊椎、肥鸡、牡蛎、海荨麻、鹿胁骨、紫贝、鸣禽等;正菜有母猪**、雄猪头、鱼、鸭、小凫、野兔、鸡、点心和甜食等等。所用的餐具要么是金银制作的,要么就是镶嵌宝石的,身上不仅穿着最为名贵的布料,还需要在身体上涂抹橄榄油,对于这一点,马库斯甚是觉得有些怨念。来了大汉这么长时间了,竟然还没有能够涂一次油…… 然后又说到了有巨大的角斗场,每天在角斗场里面都有猛兽和人,甚至是勇士和勇士之间的角斗,胜利者将会获得无上的荣耀和财富,还会被古罗马的贵妇疯狂倒贴…… 在古罗马,从雪山之上搭建管道,修建水渠,就是为了洗个澡…… 在古罗马,穷人才下馆子吃饭,而富人永远都在家吃…… 在古罗马,有百万计算的军队,分布在各个村庄与城市,随时等候着帝皇的号召…… 在古罗马,帆船挤满了地中海,成千上万的人都喜欢在海上生活,可以远航好几个月甚至半年一年都不用靠岸…… 斐潜一边听,一边绷着个脸,尽量不露出什么破绽出来。 马库斯所描述的古罗马么,却是也是如此,但是实际上也有很多是马库斯自己添油加醋说出来的东西,也有很多事情马库斯是没有讲的,古罗马的奇葩事情不仅仅是用了铅,还有很多…… 就像是所谓被西方称颂了成百上千年的什么世界创的公共厕所,公共澡堂什么的,似乎西方人从古罗马时期就一脚踩进了文明社会,但是实际上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就算是倒了后世,大锅饭依旧会导致大懒惰一样,在古罗马时期,能指望着民众的素质有多高? 因此公共厕所是有的,而且也的确是古罗马的创举,但是问题是所有的公共厕所既然是公共的,因此就不会有人天天去清洗,那么其中的脏乱差就可以想象了,公共厕所也就成为了各种害虫,大小老鼠,甚至在古罗马完全控制不住也不了解的细菌真菌的滋生场所…… 甚至在古罗马时期,是在憋不住了要去解决一下个人问题的时候,都需要向神灵禀报祈祷一下,让自己可以囫囵的进去,完整的出来,不被在厕所之中的各种害虫老鼠啃咬…… 除了在生活上的奢靡之外,古罗马的习俗也是相当的有趣。 比如在古罗马,就有人专职收集尿液,还需要是刚尿出来的那种,然后拿来洗衣服,甚至还用来刷牙,在古罗马的诗歌当中就有写着牙齿之所以洁白,是因为灌满了尿液的词语,不仅如此,还有人会收集羊粪,然后将公羊粪球碾成粉末,加入调料,制作成饮料,据称会有公羊一般的床上能力,也只有贵族才有资格享用。 然后在路面上会雕刻像是丁丁一样的图案,然后丁丁的指向,便是最近的一家服务工作室…… 还有瞬间日羊的神灵雕像,真日羊的,具体叫什么名字来着…… 还有什么人血馒头,华夏有,罗马也有,甚至因为国度之中过分的崇尚角斗士文化,导致就连角斗士的死皮,就是罗马人喜欢涂油么,涂完了又在地上摸爬滚打,再加上人体分泌,所以洗澡都用木板刮,而刮下来的这些死皮,将调剂成为古罗马贵妇最喜欢的化妆品,用来涂抹,期望以此获取如同角斗士一样,提升自身的魅力,吸引众人的目光。 当然,这些荒谬的事情,华夏也有,比如当下大行其道的五种颜色石头炼的散,服用能升仙什么的…… 斐潜他今天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要给众人再次确定一下目标和方向。 作为一个统帅,不清楚自身前进的方向,无疑是危险的,而作为跟在斐潜周边的各种各样的人,也需要知道身处的这个政治集团未来前进的方向,才会保持追求的动力,否则很容易就会停下脚步来,旋即迷失自我。 而作为对手,或者是目标,无疑信奉佛法且显得人傻钱多的身毒,和一个庞大的富裕有有巨大疆土的大秦,自然就比较合适作为汉代 当然,还有安息。不见得立刻要打,但是总归是要让汉代的人知道,知道在这个山川背后,在大漠的深处,不仅仅只有匈奴和鲜卑,还有更强大的敌人。 同时,斐潜特意如此安排,也有另外的用意在内…… 随着马库斯的描述,原先还带着一些笑意的众人渐渐的沉默下来,相互看着,交换着目光,将信将疑。 斐潜拍了拍手,表示对于马库斯和库齐拉的赞赏,然后先让人送两个人下去,然后才环视一周,对着厅堂之内的众人说道:“天地之大,由此可见一斑!四海之盛,非华夏一家独享!正所谓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平,忘战必危!此番大汉强盛,便是使者来朝,若是大汉羸弱,来的恐怕就是……” “山东之人,浑浑噩噩,相争于鼠目之间,殊不知世间尤有强横甚于匈奴,鲜卑者!若此百万之兵,席卷而来,何人能抵,何处可御!”斐潜沉声说道,“华夏薪火相传,先辈奋勇前行,方有今日之锦绣!若因吾等贪欲,只求自家自族之富贵,不顾华夏之传承,致使神州板荡,社稷蒙难,宗族断了香火!此罪何当!” 众人皆凛然。 “德祖!”斐潜看向了杨修。 杨修连忙站起身,越众而出,拜于堂中,“臣在!” “汝既字德祖,此番出使山东,当宣华夏祖辈之德!”斐潜对着杨修说道,“昔日白波侵扰于河东,搅乱地方,杀戮官吏,彼等只顾相争,以其为疥癣之疾,不必出兵!而吾等平之!” “昔日鲜卑侵吞上郡,迫迁治所,流离百姓,彼等视若罔闻,以其为斗筲之辈!勿需相争!亦吾等复之!” “昔日羌人为祸凉雍,挟持皇帝,残害百官,彼等竞相争逃,以其为虎狼之人,不敢为敌!亦吾辈定之!” “今为汉家骠骑,亦守华夏篱藩!”斐潜沉声说道,“欲争于内者,且去山东!欲守华夏者,且来关中!德祖,汝且告知彼等,三千兵卒,乃护陛下安危,其余朝堂争权夺利诸事,休要来烦某!” 杨修当即一个叩磕在厅堂之内的木地板上,咚然有声,“臣谨遵令!” 第1611章 一道猜测题 斐潜坐在长安府衙侧院的小亭之中,看着院中种的几十棵的竹子,听着竹叶在风中沙沙作响,心绪却是难以平静。 现在是公元二世纪。 条件落后,交通不便,道路基本没有,通讯基本靠吼。 那么是否意味着,华夏人就应该困守在这个山海之间,绝对不可能在二世纪的时候,向外扩张,就算是想要扩张也走不出去? 答案其实是否定的。 因为在一世纪的时候,汉代人就已经将触角伸到了里海。 建初五年,在西域作为都护的班获得了平陵人徐干带着千人部队的支持。九年,又复遣假司马和恭等四人将兵八百诣。也就是说,班当时在西域之中,直接从大汉国内获取的两次支援,也就是一千八百人,其余的兵马要么就是班自己长期在西域当中招募吸纳的汉人部队,亦或是一般商队的护卫刀手等等,按照整体比例来看,作为西域都护的班,其手中的主战兵力,应该在四五千人左右。 对于当下的大汉来说,西域最大的竞争者,应该就是贵霜,而作为中亚和东汉差不多同时间新兴起来的贵霜,也对于西域虎视眈眈,只不过在公元9o年的那一场战斗,让贵霜一时间受到了重大的挫折,导致了后续诸多的演变。 就像是隋炀帝征高丽一样,贵霜征西域或许也有几分相识,想要依靠外部战争转移内部的矛盾,但是在外部战争失败之后,内部的矛盾反倒是更加的高涨起来,最终使得贵霜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内,无法向外扩张。 至于身毒么,也就是古印度,原本的孔雀王朝已经彻底成为了历史的尘埃,旋即分裂成为了十几个小国家,已经是完全不成什么气候了。 贵霜以西,就是安息,安息再往西,就是大秦,古罗马。 至于像是西域附近的诸国,还有西藏高原上面的诸羌,其实都是相对来说属于分散且凌乱的国度,每天有新的国诞生,也有旧的国消亡。 公元9o年,汉和帝永元二年,大月氏王求尚公主,为西域长史班所拒,由是怨恨,遣其副王谢将兵七万攻。 不过因为班当时对于贵霜了解的不多,因此还是称其为大月氏,其实班他并不知道,当时他的对手,实际上贵霜王索特尔·麦格斯,这是在贵霜历史上被称为“救世主”的伟大君主。类似中国人所谓的“千古一帝”。虽然这一场战役这一位千古一帝没有直接参与,但是想要出动大军却不经过这个帝王同意,却也是不可能的,所以其副王也可以大体上是作为贵霜王的意志体现了。 就像是匈奴和汉人的战争,也不见得汉武帝亲自上场,但是也一样是两个大国之间的斗争…… 因此,这场公元1世纪左右东西方两大国,汉帝国与贵霜帝国之间的火星碰撞,在汉朝政府的眼中,这实在不算是什么太大的事,只不过是因为求婚不成而产生的一些边境冲突而已,若不是对方来的兵卒太多,甚至都不值得特别记载一下…… 但是印度人和中亚人却肯定不这样想,这场战争可以说左右了贵霜帝国之后上百年的国策,东进受阻之后,贵霜人意识到了汉王朝的强大力量,对汉朝转为睦邻通好的政策,再没有生过战争,另一方面,贵霜帝国将自己的军事扩张政策调整为“西进”与“南下”,贵霜人向南征服了印度西北部,向西打败了安息波斯帝国,其势力抵达咸海一带。 贵霜人打汉朝没打赢,结果打起中亚和印度的“文明古国”来却是得心应手,见谁灭谁,这就难免让人多出了一些想象的空间,若是班得知了当时的情形,会不会在西域都护的高台之上,对着西方高声喊道:“我的手下败将是你的王!” 当然,也有人说贵霜真正的“千古一帝”是迦腻色迦。 但是这个其实不是很重要,因为汉朝和贵霜一场大战,导致西域和中亚汉王朝的名声大振,以至于后来甘英一路向西的时候,也是没有受到什么刁难,一路直达里海,然后原本还要去大秦,结果安息人说如果要去大秦就要坐船,而且坐船十之**还回不来,甘英再三思考,决定不冒这个风险了…… 但实际上甘英是被骗了。 因为安息害怕汉王朝和大秦搭上关系之后,双方互通有无之后,现安息碍手碍脚的,干脆一合计,就灭了安息…… 所以干脆就恐吓甘英,阻止了甘英前行。 以此估计,甘英是旱鸭子的可能性大约是九成…… 同时,按照实际上来说,二世纪的造船术确实是不怎么样,但是也没有达到什么九死一生的程度,否则大秦人也不会前仆后继的开辟出一条抵达古印度的航线出来。 要不然166年的从南方而来古罗马人是怎么来的? 海路上有危险,但并不是不可行,而在6地上面,人类的行走能力,也不能一味的贬低。也就是说,在一世纪的时候,汉朝的人,就已经是走出了国门,而且横贯了整个的中亚,那么为何到了后世,还有人秉持着华夏人在二世纪是不可能走出去的观点的呢? 难道一百年之前的人可以走,然后一百年后汉朝人就退化了,走不了?大秦人能够乘船从地中海到达古印度,华夏人就全数旱鸭子,完全不能下水扑腾一下? 不过,在历史上,纵然班有可能会在西域都护的高台上高声大喝,但是没有汉王朝的支持,击败来犯之敌已经是很不容易,就根本不用想着向西进取了。 随着班死、东汉势力在西域渐衰,贵霜势力又重新进入了西域,并且控制了喀什、莎车、和田等地,而作为在山东起家的士族世家来说,一来不愿意舍弃自己在山东的经营势力,二来也没有从班或是甘英的报告当中,觉得极西的那些国度有什么值得兴师动众的地方,因此也就将这些资料随手一扔,不再理会了。 班在这一件事情上的作用,对于整个汉代来说,甚至是整个华夏民族来说,也不知道应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就像是斐潜现在将大秦、安息、贵霜、身毒等国度的概念引入到现在的汉代一样。当然,现在身毒应该叫做百乘?至于分裂出来的十几个小国么…… 谁在乎这些家伙具体叫什么? 庞统兜兜转转的,从小院门之处走了进来,拱手对斐潜说道:“都安排好了……” “善。”斐潜点点头,指了指一旁的坐席,说道,“坐吧。” 虽然说马库斯这个所谓的大秦使者是假的,但是带去的东西可是要像真的,总不能随便给些什么石头贝壳就算是完事了,幸好斐潜一直以来都有和西羌在进行贸易,因此手头上也有一些西域的东西,虽然不真的是大秦之物,但是代表一下西方的那些文明也是足够了。 至少和汉代华夏本身用的东西有很大的不同和差别。 庞统嘿嘿笑了两声,说道:“主公放心,我又让马裤子将所有器物的来历背了一遍,没什么纰漏,这家伙,贪财是贪财,不过也算是聪明……” 说完,庞统从袖子里面掏出了一张名刺,递给了斐潜。“另外,主公,你看看这个,杨德祖的……” 斐潜接过看了看,是杨修的请帖,上面写着明日午后,也就是杨修正式启程去往雒阳之前一日,准备在酒楼设宴请客,邀请庞统大驾光临云云…… “请你的,你自己怎么看?”斐潜将这一张名刺还给了庞统。 庞统将手按在名刺上,说道:“一个么,是杨德祖好不容易有个正经差事,怎么也要抖两下……这个倒是不用在意……第二个么,这家伙估计也猜出了几分……第三么,这家伙是在告诉我,他猜出来了……” 斐潜点点头,说道:“杨德祖素来聪慧,猜到一些也不足为奇,只不过不知道他猜出了多少……” 庞统敲了敲桌案之上的名刺,说道:“那么主公之意……要不要敲打两下?” 斐潜沉吟了片刻,摇头说道:“不用,杨德祖顶多就是猜测我们是要坐山观虎斗,至于其他的么……恐怕未必能够完全猜得出来……你就去装个样子就成了,也不用明说,让他们猜去……” “马库斯呢?”庞统又问道,“我还是有些担心,万一要是他在雒阳之处说漏了……” 斐潜哈哈笑道:“这才是最有意思的地方,假中有真,真中有假,到底几分真假,就让山东的人去头疼吧!” 庞统也是点点头说道,“这个家伙也是个人精,又是财迷,有这样的好处,自然是拼命也要办好的……不过,就算是这样,山东的那一群家伙未必能放下心来……不如再加几分真的……” “嗯……”斐潜想了想,看着庞统说道,“你的意思是让温侯在西域搞点事情出来?” 庞统嘿嘿笑了两声,“主公果然于某不谋而合!怎么样?然后我们大张旗鼓的将在长安的骑兵往陇右草场那边转移一部分,反正从陇右关山草场到这里,也就是一两天的事情,但是这样一来,自然而然的就比较像是真的了……” 现在的局面,斐潜确实是不好立刻就进兵山东,因为几个方向上,都不是什么好选择。 往东南,那边是荆襄,真要是刘表撑不下去,有个三长两短什么的,也没有必要到出兵的程度,找两个人沟通一下,实在不行再出兵也不迟。现在出兵说不定反而更不好。 往东,曹操虽然是已经焦头烂额了,但是斐潜也暂时没有想要去接曹操那个烂摊子的计划,毕竟从这一次伏典来长安所表现出来的情况看,就算是现在斐潜打败或者是赶跑了曹操,然后刘协这个烫手的山芋也不是那么好下口的,所以这边也是考虑暂缓…… 往东北冀州方向么,就更不用考虑了,既然曹操和袁绍开始死磕了,就让曹操去头疼好了,何必掺杂进这一摊浑水之中?坐收渔利不是更好么? 当然,也正是因为如此,山东之人也必定会防备着斐潜成为渔夫,然后坐在函谷关上,就等着最后杀出来,重演一番前秦旧事,所以,表个态是很重要的,就像是后世什么营销大会一样,完不完的成另说,台上至少态度要端正,口号要喊得响亮…… 所以,斐潜这一番的操作,就显得必要且理所当然。至于这些山东之人信还是不信,这就见仁见智了。 这个就是斐潜要通过这一次的行动给山东诸人出的一道猜测题…… 同样,一件事情,斐潜并不会只想着,只是做着一个方面,在另外一个方面上,虽然暂时不向山东进军,但是不代表着兵卒将校就能松懈下来,还是要给这些人立一个目标,防止军中懈怠,于是树立远处有强大的敌人,时刻可能来袭的观念,对于手下的兵卒将校来说,也就同样是很重要的一件事,如此才能保持旺盛的姿态,要不然闲暇下来且毫无目标,任何悍勇的兵卒,时间长了都会养废了。 更有意思的是斐潜还可以在这个事情当中,夹杂进去一些个人的私货,这就更加有意思了,也更好玩了…… 但是具体这一贴的药物疗效如何么,就要看山东那边的具体反应了。 “这样吧……”斐潜思考着,“假的毕竟破绽就多,也没有那么多的闲工夫天天来补……干脆就玩个真的……””真的?不妥吧?“庞统皱了皱眉,“主公,若是真的进兵西域,涉足太深……山东之处若是有所变化,到时就未必能够及时应对了……” 斐潜笑了笑,说道:“不,恰恰相反,山东之人要是听闻我们在西域混乱,肯定是高兴坏了,短时间内更不可能来搅乱于某……因为孝恒和孝灵皇帝就是在西凉诸羌之事上吃了大亏,所以这些人定然也是认为我们一旦和西域开战,必然是泥潭深陷,自顾不暇,这样他们也才能放心大胆的继续相争……不过么,他们也不会想到,所谓西域动乱,的就一定要我们大军出动?难道做什么事情都要举刀枪不成?” “这倒也是!”庞统立刻点头说道,“没错,确是如此!是某考虑岔了!西域诸国,旋灭旋复,定然有不少恩怨,只要找一两个,效仿当年乌桓旧事即可……定然叫西域诸国战乱不休!嘿嘿嘿嘿!” “这个事情,你就知道就行了,具体的事情么……”斐潜哈哈也笑了两声,“我觉得文和这一段时间定然也是闲得慌……让他去办吧……” ………………………………………… 正在右扶风处理睡觉的贾诩,忽然猛得心中一跳,从睡梦当中惊醒过来,睁大眼睛四下看着,有些惊魂未定…… 第1612章 一道选择题 “还有一个事情……”斐潜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让手下去后堂之中取来那个从平阳送来的沉重漆盒。 不多时,手下将漆盒送了过来,斐潜示意庞统自己看。 庞统打开漆盒,只见里面是一堆黑黑灰灰的渣装物体,用手掂量了一下,颇有些分量,但是很松散,看得出表面有不少的孔洞,不是规则的结晶体,而且就这样拿一拿,手上也沾染了不少的黑粉尘。 “这个是……” 庞统心中虽然猜到了几分,但是也不好立刻下断语。毕竟枣祇主管农桑事务,工业这一块,日常事务就是庞统在处理,所以大体上也能猜出来一些。 “这个就是大笮铁……”斐潜叹了口气,颇有些郁闷的说道,“平阳试了好几次……可能是方法上不对,也有可能是步骤上不对,亦或是温度不对,都有可能……跟我们之前的矿石不太一样……” 铁这个东西,天生贱骨头,就连空气和水都喜欢勾搭一下,更不用说什么其他的矿物质了,因此铁矿伴生的有很多,再加上华夏大部分的铁矿都是贫铁矿,和澳大利亚那种…… 嗯,若是一路南下,组织东南土著,以马来的那些岛屿为基地,一路向南,直至到澳大利亚…… 算了,现在航海术确实是不怎么样,主要是华夏从周开始,到汉代就基本没有离开6地过,和地中海的罗马不能比,不过话说回来,若是真的和古罗马搭上关系,能不能引进一些西方的航海术? 斐潜的思维又开始跳跃了起来,沉吟不语。 庞统还以为斐潜在愁,连忙宽慰道:“或许是工匠没找到方法,再试试?” 斐潜摇了摇头,说道:“要试也不能在平阳试了……为了炼之前我们的这些大笮铁矿,炉子都烧坏了两个,还好没伤到人……” 大笮的铁矿,后世的攀枝花的铁矿石是这么麻烦的么? “渔阳、南阳啊……”斐潜敲了敲桌案,说道,“所以袁本初和曹孟德,欲争天下,先夺了这两个地方……” “那么大笮这个……”庞统指了指漆盒。 斐潜转了转眼珠,说道:“到时候真的拿下了大笮,便让川蜀的工匠直接去当地建炉,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我们就支持一些物料和器械什么的……不过大笮还有些其他的矿产,比如铜矿什么的,另外,也有可能有一部分不是这种类型的铁矿石……但是依旧太麻烦了,还是让川蜀的人去找吧……” 庞统皱眉,沉吟了片刻说道:“若是完全交给川蜀之人,一旦真能炼出铁矿来,我们再去插手……就有些难办了,不如这样,多少也要安排一些我们的人员……” 斐潜思考了一下,点了点头,“可以,就这样吧……另外,在川蜀的竹纸作坊的人手到了没有?建设的怎样了?” “去年年底之前就已经安排人员入川了,现在么……”庞统从袖子里面摸出了一块木牍,看了一眼,说道,“在成都的作坊是收了一个现成的,应该已经是开工在造了,阆中的作坊在建,估计还需要等三个月才能开始造纸,广汉也是收了一个,不过原本太小了,现在正在扩建当中,绵竹的原本是官坊,后来毁于大火,不过基础还在,清理修缮一下也可以用……预估到今年秋,川中就可以出一些竹纸来了,到明面年中,就会有比较充足的数量……” “主要是青龙寺要用,所以再催一催罢……”斐潜点头,表示进度还算是比较理想,但还是要再快一些,主要是能在青龙寺会议之前提供一批足够的纸张,并以此来进行推广,毕竟在这个时候,纸张也是一门大生意。 停了一下,斐潜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情来,便说道,“还有川南的铜矿……建宁之北的靠近川中的那个,也不用吃得太凶,但是多派些人手去建宁南部去找找……那边应该还有其他暂时没有被现的铜矿,若是找到了,就是我们的了,在川中就可以建个大的铸币坊,到时候就方便很多……”铜铁是有矿带的,斐潜记得后世的云南依旧是多铜,想必现在必然还没有多少的开出来,值得去查勘一番。 “大笮之铁,建宁之铜……”庞统点着头,忽然愣了一下,旋即笑了起来,说道:“主公此策甚妙!甚妙也!” “嗯?”斐潜也是愣了一下。 庞统挤了挤眼,“主公之意,统已深知……主公请放心,我这就去安排……”旋即站了起来,拱手一礼,退了两步,就朝着外面走去。 斐潜手指头动了动,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放弃了…… 我就是说了说建宁之南,也就是云南一带有铜,而且因为华夏对于开采铜矿已经是比较纯熟的工艺了,而且铜金属相对来说比较稳定,不像是铁原子那么贱脾气,所以若是找到了铜矿,开采冶炼肯定会比大笮这些暂时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的铁矿石要难度小很多,但是这又算是什么计策了? 斐潜眨巴了两下眼睛,看着庞统兴冲冲离去的背影,忍住了叫庞统回来的冲动,不过依旧略有一些尴尬,嘿嘿干笑了两声,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 我真的用了什么计策?我说什么了?算了,等下次再找庞统这个小子问问他做了些什么事情,应该就能知道我到底用了什么计策了…… ………………………………………… “骠骑之策,向来如此么?”荀攸坐在荀谌的对面,饮了一碗茶之后,忍不住颇为感叹的说道。 荀谌依旧低眉垂目,闷声不响地先喝完了茶,才放下了茶碗,淡淡的说道:“骠骑向来如此。” “骠骑真乃奇人也……”荀攸说着,不由得又是叹息一声,“某以为三千兵马不过是……未曾想到这三千兵马……再加上大秦使者……这,这真是……” 不管是从刘协的角度,还是从曹操那边来说,都是希望能够从斐潜这边抠出一些好处,不管是兵马还是器械,亦或是战马就更好了,所以三千兵马换一个黄门侍郎,刘协和曹操都会愿意,恐怕还多半会说这里还有十来个黄门侍郎,要不要一起打包换了算了? 所以伏典的默许,一声不吭的就急切的想要急切的带着人马回去,这也是在荀攸的意料之中,但是让荀攸没有想到的是,骠骑将军斐潜竟然将这三千兵马还有后续的事情,玩出了这么多的花样来…… 这件事情,荀攸思考过后,竟然惊奇的现,谁都不亏! 刘协自然是达成了目标,至于少了一个荀攸,不过就是少了一个传话的中间人罢了,再加上刘协现在也觉得不能完全相信颍川人士,所以刘协自然是觉得赚了,自然觉得不亏…… 曹操也不亏。曹操当下焦头烂额,得了三千生力军之后自然不管从那个方面来说都会松口气,若是用来交换荀彧,曹操多半不愿意,但是像荀攸这样属于荀氏旁支的人物,曹操就算是在意,也都是表现给旁人看的,说不准还会跟斐潜沟通一下,说这里还有夏侯恩夏侯青夏侯礼什么的,能不能也换些兵马…… 荀彧和荀氏家族呢,似乎也是不亏。毕竟在这个时代,世家子弟出仕不同的诸侯,是一件平常再不过的事情,甚至世家子弟跳槽也很寻常,不值得因此来指责什么,甚至还有可能会以此为契机,表明和荀谌恢复关系…… 然后看起来似乎有些亏的骠骑将军,其实也不亏。倒不是荀攸自认为自己有多么能耐,价值过三千兵卒,这本身就不怎么好比较,而是因为骠骑如此操作了一番之后,必然就有千金马骨的效果,传到了山东之地以后,这古有五羖上大夫,今有颍川荀公达,骠骑好才的名声也就树立起来了…… 然后荀攸自己,这么一番折腾下来,也是没有觉得有什么吃亏的,毕竟在刘协曹操那边,属于比较边缘的人物,本来这一次还想着借着曹操和袁绍相争,上书表述一些观念和策略,提升一下自己的地位什么的,现在也免了,按照骠骑将军的意思,接下来会接手荀谌一部分关于商贸的事务,将成为骠骑将军斐潜在长安的商贸主管,不管是从职权还是待遇,都比之前要好了很多…… 转了一圈,荀攸现,竟然这一件事,看起来大家都开心?都没有人吃亏?可是荀攸怎么都觉得有些不对劲…… 就像是那个大秦使者一样。 大秦使者万里迢迢前来朝贺,明知道其中有些诡异,但是问题是谁敢说?刘协必定开心,曹操也多半会借着这个机会收拢一波兖州豫州的人心,似乎又是一片皆大欢喜…… 实际上呢? 倒不是说三千兵卒和大秦使者是多么恶劣虚伪,相反,三千兵卒也是上过战阵的正卒,兵甲齐备,怎么不能算是老弱病残,大秦使者也是色目人,也确实是从大秦而来,怎么说也不能算是完全虚假捏造,但是问题是当这些放在一起的时候,让荀攸觉得,似乎皆大欢喜的事情,实际上到处都是骠骑埋下的坑。 三千兵卒,骠骑将军说,是给陛下的,是保护陛下安危的,但是到了许县之后,甚至不用到许县,定然被曹操半道接走了。就算是到了许县,陛下也拿不出兵粮和军饷,也养不起,可问题是,按照荀攸的判断,陛下必定不会这么想,也不会愿意曹司空这么做…… 大秦使者,似乎在表明了骠骑将军更关注西域,想要派遣人员像是甘英一样远达条支,去完成昔日班定远未能完成的壮举,这对于山东诸人来说无疑就是一件好事,但是实际上也表明了骠骑将军坐山观虎斗的心思…… 这些问题都是可以预见的,可是依旧无法避免。 骠骑将军斐潜似乎将一切行为都摆在了台面上,可是依旧让人无可奈何。这简直就是看起来似乎有很多选择,但是实际上只有一个选项的选择题。 荀攸甚至能想象得到,荀彧在得知这些事情的时候,也只能喟然长叹,然后尽力调和刘协和曹操之间关系的模样,还有山东诸人一边骂着骠骑将军斐潜不安好心,一边继续打生打死的局面…… “主公素喜行阳谋之策……”荀谌将茶叶泡了第三次,然后一边倒出茶水,一边淡淡的说道,完全就是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自并北以来,于内于外,皆是如此……” “于内于外?”荀攸问道,“叔父之意是?” 荀谌仍旧是一副淡淡的表情,说道,“袁曹之争,非袁本初,曹孟德二人恩怨,乃冀、豫之地,积怨已久……而吾等关中、汉中、川蜀、陇右,凉雍之间,何处不是如此?此番大义传遍,方可腾挪,出入有间,非主公之大才不能成其事也!此乃其一……” “其二么……”荀谌看了荀攸一眼。 荀攸思索了片刻,说道:“制衡?” 荀谌点头说道:“昔日主公仍是中郎之时,复平阳,于平阳之西寻一桃山,建学宫。山下有衢门,山径为有道,学宫称守山……如此,公达可明白否?” “这个……”荀攸咋舌道,“骠骑莫非当时就……” 荀谌沉默半响,说道:“……某亦不知……不过么,主公之虑,一向深远,非你我所能揣测……过得两日,某便回转平阳,公达便可居于此,公事之上,需尽心尽责,沐休之余,亦不得放纵奢靡……” “侄儿谨记!”荀攸连忙拱手应下。 荀谌点点头,然后起身说道:“主公曾言,风物长宜放眼量……此句大妙……公达也需时刻谨记……” “侄儿明白,多谢叔父指点!”荀攸正容,拱手应答道。 荀谌便不再复言,他之所以跟荀攸多说几句,就是有些担心荀攸因为这个“置换”的过程当中产生出一些什么不必要的情绪和思想,导致在后续当中出现什么问题,见荀攸应下了,才点了点头,然后缓缓地转过头,看向了远方,伴着微风,随着白云,心绪也昂扬了起来,这才几年的功夫,就有如此风物,若是再看上几年,应是如何绝妙啊…… 第1613章 一句话的事情 战争,说简单么,很简单。 就像是两个人打架,照着对方脸上身上抡拳么,那个最后疼得忍不了了,跑了或者是被打趴下了,那么另外一个也就是赢了。 简单对不对? 后世有一部分人,在翻开三国的时候,看见的全是埋伏,在这埋伏一个,再那埋伏一个,然后就赢了,不由得啊呀大叫,这就是战争? 翻开后世热兵器战争,一看全是集中优势兵力打击对方弱点,然后穿插分割包围,自然是又赢了,不由得也是啊呀大叫起来,真没有意思,说好的三十六个计策呢? 古今中外对付外敌侵略的时候也往往只有一个套路,坚壁清野诱敌深入,就像是翻开汉书,匈奴和汉人相爱相杀那么多年,你来我往都是如此,然后后世也就有一部分人会公然的大叫起来,哎呀这群指挥的将军都是被降了智的,怎么连这个都看不出来? 尤其是看到李广居然因为迷路而最终落得自刎的下场,这些事后诸葛们简直是捶胸顿足死了亲娘一般,大叫向导呢?李广是猪么,怎么没有向导?然后再见到李广的后辈,李陵带着兵马孤军深入,然后被匈奴围困,更是愤怒的不能自己,喷着口沫狂拍键盘,吼叫连连,李家的都是猪么?这么简单的计策也不能识破么? 但是实际上呢? 这些觉得李广李陵一家子都是猪的人,却往往没有真正的深入了解一下,李广为何没有向导,李陵为何也是执意孤军深入? 所以厌烦了这些事后诸葛指手画脚,便顶了一句话,你能上就上,不上别bb,结果还真有人上了,觉得战争不过如此,耳熟能详的名人有两个,一个姓赵,一个姓马,结果姓赵的被对方砍了脑袋,姓马的被自己人砍了脑袋。 于是乎接下来的事后诸葛立刻学乖了,叫嚣着老子就看不顺眼,看不顺眼还不让人说啊?老子就bb,老子就不上!这叫言论自由,你个瓜皮懂个锤子…… 可问题是,从局部来看,孤军深入,原本就是战争当中的常态。诱敌与埋伏,原本就是最常见也是最有效的作战方式。 就像是行进在山中的张飞等人一样。 大笮有笮人。 但是张飞不知道这些大笮之人究竟在哪里,所以只能是孤军深入,又或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算是引蛇出洞。 这些笮人并不服王化,嗯,这一个视觉角度自然是从中原王朝的角度出的,所以多有乱,剽悍凶残…… 据说笮人祖先是黄帝的次子昌意,当然,在华夏之地的人,都是炎黄子孙,这一点么,也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因为农耕展的度不同,在中原地区的人明显要比在山区的这些笮人攀爬科技的要快一些,所以穷亲戚和富亲戚之间,自然而然的就产生了各种矛盾。 战国,先秦势盛,取巴蜀,令蜀地太守张若“取笮及江南地焉”,进行统治和管辖。汉承秦制,巴蜀南夷乱,汉武帝元鼎六年,又再次平川蜀南夷,设置越鹊郡。东汉之时,设立定笮县,而这个定字的意思,自然也就是可圈可点了…… 司马迁在《史记西南夷列传》中记述“西南夷君长以什数,夜郎最大;其西靡莫之属以什数,滇最大;自滇以北,君长以什数;邛都最大……自寫以东北,君长以什数,徙、笮都最大;自笮以东北,君长以什数,冉骧最大……” 反正就是各种十数各种大…… 对于老张来说,可以动手的,绝对不bb,或者说只能老张bb,别人不能bb,所以在军中,除了刘备和关羽之外,张飞基本上不怎么听其他的意见。 甚至有时候,连刘备关羽的意见也不怎么听…… 山林之中因为春天开始逐渐滋生出来的大量虫子,也让张飞厌烦不耐,特别是到了黄昏之时,每个人头顶上都会盘旋着山林大蚊子,这些母蚊子特别喜欢气血充盈的张飞,前仆后继的主动投怀送抱等着张飞宽衣解带,甚至等不及宽衣解带了,也要拿下张飞的一血。 一个两个,张飞表示不算什么,十个八个的,张飞勉强接受,可是每天都要五十一百的,这真是神仙也难受! 于是乎,张飞急切的想要找到大笮的主力,然后一举而定之,好好的定居下来,不再和山间的母蚊子鬼混,就成为了当下最为迫切的需求。 因此,张飞毫不掩饰的领军直扑定笮! 定笮之内,白狼、盘木、楼薄、青衣、三襄、旄牛各部头领汇集一处,商议对策。原本东汉之初设立的定笮,后来因为国力的衰退以及对西部的各种放弃政策,大量的原本汉地的县城被放弃了,就像是并北一样,在西南地区和西域地区也是如此。这些废弃的城池,自然就归了笮人所有。 笮人也有建筑师傅,因此城池之中,毁坏程度也不算是很差,就连城墙城门的损毁,虽然不怎么好恢复,但是用木头竹子打个架子之类的什么,然后往内填石头,再填上土。当然,还有的会灌上米浆之类的粘合剂,整体来说比起完全不懂什么是建筑学的游牧民族要好不少。 在得知了汉人大军进逼定笮之后,笮人们就开始了各种不蛋定。 不大的厅堂之中,各位头人凑在一处,决议却迟迟不能下达。笮人是采用民主部落联盟议会制度,所以人一多,意见就不太容易融合到一起,主战派和主和派争吵不定相互攻击,中间派则是摇摆不定,商议了三四天了,除了多产生出一些黄白之物之外,其余的屁都没有…… 但是随着张飞部队的越来越近,渐渐的也逼迫着笮人做出了比较统一的认知,万一这一群汉人是个样子货色,就这样洗白白的送上去,会不会太亏了一些?所以既然汉人来的气势汹汹,那就先打上一架再说,就算是床头打完之后要在床尾和,也必须不能丢了笮人的颜面! 动员令一下,各个山寨山洞之中的笮人就开始汇集起来,战争的风云开始在定笮附近盘旋而起,呼啸不息。 严格说起来,像是南中川中这样的地形,并不是非常适宜作战,双方都要面临着很多不确定因素,特别是在山道当中,展开面积又小,有的时候前面打得头破血流,后面的人还只能是干吼用不上气力…… 于是在山道关口之处的争夺,就成为了双方必然拼抢的要点,而在定笮的官道之处,就有一个山口,名为盘缺,形如其名,就像是盘子缺了一块似的,官道从此而进,若是绕道则是不知几何了。 张飞带着的兵卒,比不上斐潜手下的那一帮子的山地兵,自然也就没有配给一些精良的干粮可以让张飞有资本绕道远行,虽然是用独轮车减少了道路的要求,但是依旧大体上还是必须沿着当年开辟出来的官道前行,其余的什么山径么,对于张飞等人来说,太多困难了,不在考虑之列。 因此当张飞接到了手下哨探,说大量笮人汇集在盘缺山口的时候,不忧反喜,他担心的不是正面和笮人作战,而是笮人避而不战,然后活生生将张飞拖成疲兵…… 或许是因为笮人也舍不得已经占据下来的定笮县城,或许是笮人觉得张飞兵卒并不多可以一战,或许是笮人也想展示一下肌肉什么的,反正不管怎么说,双方开始在盘缺山口正面肛了起来。 虽然说是官道,但是实际上山道之上也并不宽裕。笮人在盘缺山口展开了一个小的正面,两侧山地上也零散的站了一些像是弓箭手的兵卒,然后其中有个笮人头领自己觉得似乎挺有气势,正待上前准备讲讲话,痛斥一下汉人无情无义无理取闹什么的,结果没想到张三爷嗷的一嗓子,二话不说直接动手了! 这一次的战斗,简直就是毫无前戏,从一开始,就是展开了最为残酷的肉搏厮杀。 而张飞,毫无疑问就是厮杀得最为凶狠,冲在最前面的哪一个。 两侧山体之上的笮人弓箭手只是来得及射出了四五轮,而这些并不密集的箭矢根本不能阻挡张飞的冲刺脚步,或许是这些天被母蚊子骚扰得什么火升腾,气血有些亏虚,张飞挥舞着长矛顿时就搅起一阵的血雨腥风! 笮人阵型前排,大部分都是装备的木盾,然后就是拿着战刀,就连皮甲也很是稀少,在笮人当中似乎也还算可以得装备,但是在张飞等兵卒面前,简直就是天上地下一般,差距非常大,张飞兵卒甚至可以埋着脸,完全不顾山体两侧攀爬上去的笮人射出的箭矢,硬抗着伤害,直愣愣的直接猪突入阵! 张飞长矛一下又一下的,或砸或打,或刺或扎,将笮人堆叠在一起的木盾牌,敲打得七零八落,四分五裂,不时有笮人要么被刺中要害,喷出漫天的血雾,要么被击打得连人带盾抛飞出去,撞到在后续的笮人人群之中。杀得兴起的时候,张飞甚至嚎叫一声,将长矛横过来,合身撞上对面笮人的阵线,一个人推着十余名的笮人连连后退,竟然是毫无还手之力! 在短暂的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笮人前线阵列就完全崩溃了,许多笮人一声喊,便是掉头就跑。他们许多人这一辈子都在大山之中度过,所能见到的也不过是临近的几个寨子之中的那些笮人勇士,但是见到如此凶悍的汉人依旧是第一次,实在不堪张飞鞭挞,顿时就是哭爹喊娘的往后就逃。 笮人白狼部落的领兵统领见势头不对,从侧面越众而出,举着一个大棒就要来砸张飞。张飞佯装不知,却急了张飞后面的兵卒跳脚大叫,纷纷嚷嚷着提醒张飞,可是战场之上声音吵杂之极,稍微隔开几步便是什么都听不见,眼见着笮人领兵统领越来越近,张飞却依旧闷着头向前,张飞护卫的呼喝之声几乎都是要喊破了嗓子! 笮人统领哪里会有什么吆喝一声才打的古怪习惯,见张飞侧面对着自己,似乎完全没有察觉的模样,便是从笮人人群当中几步窜了出来,然后举起硕大的锤头大棒,便朝着张飞的脑袋上砸去! 张飞眼角余光瞄着,见笮人统领离得近了,便是一矛扎倒了面前的笮人兵卒,旋即双手用力往回一抽,借着势头用矛尾一下往空中一个横扫,当即矛尾击打在了笮人挥舞过来的大棒锤头之上,“铛!”的一声将笮人统领的锤头大棒带到了另外一侧! 还没等笮人统领将奇形怪状的锤头大棒扳回来,张飞已经回转过身来,连带着还有扑棱棱刺过来的长矛矛尖,直冲着笮人统领脑袋而去! 这个时候笮人统领已经来不及用兵器格挡了,只能是拼尽全力的扭头,试图躲避,而张飞因为是双手握着长矛的中端,加上长矛的弹性也比不上长枪,所以也没有办法做出如同抖枪花一般的改变长矛穿刺的方向的举动,不过因为张飞力气极大,因此长矛穿刺的度极快,笮人统领只是来得及躲开一半…… 锋锐的长矛直接破开了笮人统领头颅侧面的皮肉,旋即巨大的力量掀开了原本应该是比较坚硬的头盖骨,在人体自身的血压和外在的动能冲击之下,就像是被摇晃了许久的肥仔快乐水猛地被掀开了瓶盖一般,噗嗤一声,脑浆和血浆顿时沿着头骨被掀开的巨大破口冲上了半空! “哇咔咔咔!”张飞笑得张牙舞爪的,“鼠辈!竟敢偷袭俺老张!杀!杀啊!杀光这群兔崽子!” 张飞嗷嗷大叫,手下兵卒也自然是士气高涨起来,顿时笮人在盘缺山口的前锋兵败如山倒,哗啦一声士气全崩,四散逃窜…… 张飞带着人追杀了一阵,见天色将晚,见识到了山间蚊虫厉害的张飞也不敢轻易追杀,便退回去准备安营驱虫等等不提,单说这些原本是笮人其中算是比较大的白狼部落书损兵折将回到了定笮,却又不好意思和其他部落的人说自己原先吹牛上天的所谓勇猛神将,一个照面就被汉人将领给杀了,便找了个借口说是原来准备和汉人将领说两句话,结果汉人将领卑鄙无耻下贱下流,竟然趁这个机会突袭,结果忠厚老实毫无防备的自家勇猛神将,就这样被汉人残忍的杀害了…… 不仅如此,汉人将领还宣称要杀到定笮来,将所有的笮人像是杀兔子,杀老鼠一样全数都杀光! 其余的笮人头人在问了几名有去参加战斗的自家兵卒之后,现虽然白狼头人什么神勇大将有些水分之外,汉人将领似乎真的说过什么笮人像是老鼠兔子要杀光的口号,顿时一个个神色都沉了下来,连原本主张不要开战的盘木、三襄头人,也都不再说什么和谈的话了…… 第1614章 一本书的事情(加更还债) 就在张飞在定笮开始了争斗的时候,在长安之中,也渐渐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掀起了一阵相互争斗的风潮,但是这个风潮并不是兵卒之间,而是士族子弟在经学方面上的争斗,也可以说是在文学上面的相互批判。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这句话真不是随便说说的。 文学,从古至今,都是多维度的,而在多维度之下,对于同样一件文章,就有不同的看法和思维角度,就像是普通一篇作文,拿给几个不同的语文老师看,得出的分数就有可能大相径庭。 可能这位先生得写的一手字太烂,结果a老师只粗粗看了看,然后再也没有细观下去的玉望,随手就给个一般的分数。 而b老师耐心好些,看完了觉得文章当中有些用词巧妙,思想内涵也算是深刻,又恰好符合这位老师的口味,于是给了个高分。 c老师也看完了,觉得虽然文笔不错,但其中有几句私货,蕴含的价值观不值得提倡,于是又给了一个很低的分数。 那么三位老师谁对谁错? 不要说第一位老师就有什么错,因为后世高考里面都是这样,一个老师要改多少作文卷子,字都写不好,还指望老师一个字一个字的去辨认去核对?好歹也努力辨认了一阵,给了一个中等的分数也不算是差了,更何况还有不少老师因为字不好就直接给低分的…… 一篇作文都是如此,那么一系列的文章呢,就更多的问题了。 古文经学之中如此,今文经学也是如此。 “昔周王衰,而礼不正,七国纷争,先秦而起,旋即汉兴,以相袭承,其道甚著是也。夫子乐正,雅颂其所,修易序书,制作春秋,以记帝王之道。然夫子没,而微言绝,幸得伏生诵尚,晁公收录,方得以传,今尔等不思其德,反言其弊,如此情何以堪!” “非也!非也!尚书初出于屋壁,朽折散绝,今其书见在,时师传读而已。诗始萌芽,天下众书,往往颇出,皆诸子传说,犹广立于学官,为置博士。孝武皇帝亦曾言,离于全经,固以远矣。尤可见书缺简脱,岂能无弊之有?” “汉兴之时,仲尼多绝,法度无袭,唯有一叔孙通,略定礼仪。经至易卜,未有他书。当彼之时,一人所不能独尽其经,或为雅,或为颂,相合而成。此颇有诗礼春秋先师之风也。又经光武传承,博问人间,若立辟雍封禅巡狩之仪,则幽冥而莫知其原。犹欲保残守缺,挟恐见破之私意,而亡从善服义之公心!” “此乃众庶之所为耳,非所望于士君子也。不过数家之言,岂可杜塞余道乎?纠察本源,乃学问之道,凿研文峰,乃君子之美也!皆有征验,今古相应,岂不美哉?岂可因噎废食乎?” “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在人,贤者志其大者,不贤者志其小者。今此数家之言,所以兼包大小之义,岂可偏绝哉?” 这样的场景,时不时的在长安之中出现,不管是高雅昂贵的脍绝楼,还是普通街边的新式茶馆,都能见到几名,甚至是十几人围在一起争论不休,旁边还有一群或是听明白,或是听不明白的吃瓜群众…… “这是在干哈子?” “在吵架吧?” “光吵架不动手啊?” “不知道哈,要不再看看?” “呃……好吧,闲着也是闲着,要不买个瓜来?” 且不知道这些吃瓜群众最终能不能得偿所愿,但是很多普通人根本不明白这些人究竟是再争吵着什么,也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要争吵。 但不是所有的士族子弟都参与到这一场争论当中来的,还有些士族子弟吊儿郎当的搂着美姬嬉笑饮酒,浑然置身事外,认为这些人都是闲得蛋疼,有这个闲工夫不如多喝两碗酒,多和美姬胡天胡地来的舒畅。 在这个些置身事外的人当中,就有当下重新在长安立足的李园。 李园原先因为西凉兵乱的原因几乎是灭了族,后来横下一条心跟着斐潜,也算是混出来了一个前程,现在作为霸陵都尉,今日刚好是沐休得时候,便上了脍绝楼喝些小酒,看着窗下的争吵的士族子弟权当下酒,时不时逗一下怀中的美姬。 这些年李园打仗的事情已经经历了许多次,所以颇有一些向着武勋转变的迹象,见到了长安之中有些士族争论不休,只要骠骑将军没话,李园也都权当作没听见,一方面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方面也是因为身边环境稍微稳定下来,也不想要多事。 不过么,事情往往就是如此,越是不想要多事的时候,事情往往找到了头上来。 “贤弟!你倒是让我好找!”韦端在脍绝楼的楼道上出现了,抬眼见到了在屏风小间隔之中端坐着的李园,便笑着打了个招呼。 李园将手从怀中美姬的衣袍之下抽了出来,微微拱了拱手,“见过韦兄……一起喝两杯?” 说起来,骠骑到了长安也算是有些年头了,但是长安之内呢,从董卓的那个时候开始,就没有太平过几天,所以在长安的士族子弟也是有些提心吊胆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什么事情出来,眼看着斐潜升任骠骑了,许多人才喘了一口长气,开始进入原本他们比较熟悉的节奏当中,比如吟诗作赋什么的,认为兵乱已经渐行渐远,多少可以安心下来了。 李园也是如此,现在他认为自己之前豁出去的已经够了,至少这一辈子若是骠骑不倒,他也不会太差,不指望能爬得多高,但是也不会摔得多惨,能多找几个心仪的菇凉,然后多生一些孩子,将李氏传承下去,便是够了,所以见到了韦端之后,虽然态度上还算可以,但是实际上不太想动。 因为李园知道韦端的性格,无利不起早,没事不挪窝。 韦端基本上就是一个纯粹的投机主义者,之前董卓在朝的时候,韦端也不敢正面去肛,而王允上台的时候么,吃得太独,什么人都没分,就连杨彪都没有什么好处,就更不用说像是韦端这样得小角色了,再后来西凉兵马一乱,韦端二话不说就缩到了自家坞堡之中,等到了斐潜清扫了西凉乱兵之后,才又钻了出来。 对于斐潜,韦端也不过是借着梯子向上爬,有麻烦的时候缩起来,有好处的时候站出来,这样的人不管是古代还是后世,都非常的多见。 “贤弟真是好生清闲……”韦端坐了下来,笑着说道,“真是让为兄羡慕啊……” 李园说道:“韦兄说笑了……”然后转头对着美姬说道,“去,叫店家再上几个拿手菜来……” “不必破费,不必破费……”韦端说道,“你我兄弟情谊,何必如此客气?这些便好了……” “呵呵……”李园没有说什么,而是在美姬屁股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瞪了美姬一眼,示意还不赶快去。美姬娇呼一声,然后捂着屁股碎步出去了。 韦端眉眼微微一动,但是也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转头看向了窗外。 “哎呀……失礼了,失礼了……”李园笑笑说道,“小弟在军中久了,不免受这些兔崽子影响,还望韦兄见谅……” 韦端摆手说道:“贤弟是真性情……哈哈,如此,甚好,甚好……不知近日贤弟事务如何?听闻贤弟在返修旧宅?可是需要木料工匠?若有所需,但请直言……” 李园哈哈一笑:“多谢韦兄了!” 韦端点头道:“你我情如兄弟,不必客气,不必客气……” 又闲扯了几句,等脍绝楼的店家伙计将残菜撤下,然后端上了新做的菜肴,李园伸手示意,邀请韦端品尝。 两人吃了些许,又喝了两杯之后,韦端这才指了指楼下依旧还在争论不休的战团,低声说道:“贤弟,近日城中,多了些喧嚣啊……” 李园点点头,没说话。 “不知贤弟如何看待此事?”韦端追问道。 李园举起酒杯示意,呵呵一笑,依旧没有说什么。 “贤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韦端顺手也端起了酒杯,微微皱眉说道,“此事事关千秋,岂能坐视啊……” 李园还是笑。 韦端皱眉,放下了酒杯。 “喝了这一杯,先喝……”李园哈哈笑着,依旧举着酒杯,说道,“喝完再说,喝完再说……” 韦端无奈,也只能是重新端了起来,和李园共饮了一杯。 “这经书么……”李园一边给韦端加酒水,一边说道,“……有什么好争的?你看你的,喜欢的就多看看,不喜欢的就不看,有什么好争论的?” 韦端摇头说道:“此言差矣!经书之事,乃国之重也,岂能小觑!” 李园懒洋洋的说道:“上古之时,不也是没有经书么?难道上古的时候就国之不国了?这真没有什么好争的,要是按照我的意思啊……这些人都是闲的!有这个闲工夫扯这么多的话,还不如要么多看两卷书,又或是多喝两杯酒,岂不美哉?” “贤弟你怎能如此怠懒?”韦端不满的说道,轻轻拍了一下桌案,“贤弟也是出身经书之家,此等经纶大事,又怎可等闲视之?当下今文古文纷争不断,这可是关系到千古传承啊!” “哦?千古传承?”李园反问着,目光从菜肴之上抬了起来。 韦端一脸正气,肃容点头。 “那么韦兄觉得他们谁说得对?”李园指了指在窗外楼下争论的那一群人说道。 “皆有对错!”韦端正容说道,“此事自孝章皇帝为始,便是争论不休,绵延至今,故而……” 根据谥法,温克令仪曰章、法度明大曰章、出言有文曰章、敬慎高亢曰章,而纵观华夏数百位皇帝,仅仅只有三位谥号“章”的皇帝,汉朝有一位,此后一千多年没有章皇帝,直到明朝有一位,清朝么,也有一位…… 汉章帝顶下了经文文化的传承基调,因此被称之为“章”,取其章法之意。 李园打断了韦端准备长篇大论,忽然说道:“小弟这两日新得一文,号‘四十二章经’,颇为不错,那天送来给韦兄看看……” “四十二章经?”韦端皱眉说道,“不知是哪一位先贤所著?” 李园哈哈一笑,说道:“不是上古先贤,是当年孝明皇帝自西域求来的,是沙门修身之经……” “沙门修身之术?”韦端甩了甩袖子,仿佛是掸去身上尘土一般,“此等蛮夷胡言乱语,荒谬之极,有何可观之处?” “哦?韦兄也看过此章经?”李园问道。 韦端断然摇头,义正词严的说道:“未曾。” 李园挑了挑眉毛说道:“既然未曾看过,为何说此书荒谬?” 韦端转了一下眼珠,说道:“无需观之,便知其荒谬。” 李园哈哈一笑,随意夹了些菜肴,一边吃一边有些口胡的说道:“可是小弟看了,觉得么,说的有些道理……看透生死,修行修身,也是善事……” 韦端有些痛心疾的样子,看着李园说道:“贤弟先承大难,又久在军中,这经学之书,放下了也是情有可原,但也不应该看那些杂乱章经,乱了心境啊!” “可是我觉得好啊?”李园哈哈笑着,说道,“难道我觉得这个章经也是有些不错的,这都不能说了么?” “邪经外论,岂能妄言!贤弟莫要忘了,你也是经书传家啊!”韦端沉声说道,“还是先贤本经才是正理!贤弟如此,岂不是坏了家族传承!关中李氏,百年经书传芳,岂不是其哀也伤,其痛也哉!” 李园放下了筷子,沉吟了片刻,说道:“先前我读经书,那是因为我什么都不懂,然后父母师父以经书启蒙于我,使我通明开慧,这自然是六经之功,我也不曾说先贤经书无用……可是六经之中,可有何言表明说不可再读其他经章?纵然他人胡言乱语,依旧有些可取之处,又何必看都不看,便言荒谬?” “这个……其实愚兄也看过四十二章经……”韦端说道,“其中开篇便是什么七死九死的,岂不是荒谬之极?如此文章,岂有益处?” “我见过生死……”李园淡淡的说道,“战场之上,刀枪无眼,生死便是转瞬之间……我家族人,当年跟我侥幸得生的护卫,中了刀枪,血流不止,肚肠横断,哀嚎不已,无法医救,求生不能……我只能抚慰于他,西方有极乐之界,便可家人团聚,幸福无忧,也无伤无痛……便笑而长眠,欣然盍目……” “我觉得好,是因为我看见了好……也是我一个人觉得好,有些赞语,韦兄愿意就看,不愿意也就罢了,仅此而已……”李园抬眼看着韦端,“我又没有一定要让韦兄说这章经好,韦兄又何必口出恶言,污我家族?” “这……愚兄并无此意……”韦端愣了一下,说道,“愚兄这也是为了贤弟好……何况……这个,这个章经谬论之极,若是因此绝了他人经学之道,岂不是大罪?如此吾辈自当摒弃,以正经文正道……” “韦兄志存高远,小弟敬佩……”李园举起酒杯,淡然说道,“此事……便到此为止吧……” 韦端皱着眉,端着酒半响,忽然说道:“愚兄忽然想起一事,急需处理……” “韦兄请自便……”李园呵呵笑了笑,“恕小弟失礼,就不远送了……” 韦端干笑两声,便告辞下了楼,等上了自家的车架之后,忍不住低声骂道:“不识抬举!当年若无某收留与他,岂有竖子今日!简直是狼心狗肺之辈!” 却说脍绝楼上,李园见韦端走了,便笑了笑,又将避退的美姬重新叫了回来,搂住了放在腿上,然后笑嘻嘻的叼着美姬的香喷喷的耳根,轻声说道:“光扯些什么经书,结果冷落了美人了……对了,说到书,某家中也有一本好书,到时和美人可一同观之……” 第1615章 一个坑的事情 “曹袁二人又要开始大战了……” 斐潜坐在桌案之后,将最新收到的情报让人递给了庞统。庞统接过,然后翻看了一下,说道:“河内出兵?这个计策倒是不错……” 斐潜点点头说道:“我已经令人抄送了一份给曹司空……” 战争前的准备,需要很多事情,不时说在鼠标上点两下,就可以立刻出阵的,粮草器具甚至是兵卒的衣袍鞋袜,都需要准备,杂乱且繁琐,基本上来说,任何时候,三日之内可以配齐,就可以立刻出阵的,就已经算是非常秩序竟然的强兵了,当年先秦中央禁军,汉代羽林军,便大体上在这个行列。一般来说,能够五日到七日出阵的,都算是相当不错了,这还是常备兵,若是征召兵,从征召令下达至全军汇集结束,半年内能出兵的都属按时了…… 河内距离上党原本就比较近,穿过太行山径就抵达上党,而上党至并北关中平日时常都有快马往来,再加上因为袁绍和曹操开战,所以防备南面的曹操远比防备西面的斐潜更严格一些,再加上斐潜的提前布置了一些人手,因此在袁绍出兵之前,就获取相关的信息,其实也不算是什么多难的事情。 而且在很多时候,这些信息基本上都是公开的。就像是大量集中转运粮草,器械,大量采买盐铁,导致市场一下子的存货都清空了,价格飙升,这都是明显不过的迹象,多留心,再稍微推测一下,基本上就可以得出兵马要行动的结论了。 至于走那个方向,这个倒是不太容易知道,不过针对于整个战局来说,从河内出的袁军只有可能会偷袭曹操侧后这一条线路,其余的么,不是不可以,而是比较不符合常理,也没有多少可见的收益,除非吃饱了撑的犯病了,一般都不会选其他的路线。 比如忽然调转方向,北上进军上党…… 可能性不是没有,但是在没有任何配合的情况下,以骑兵为主的张郃偏军部队攻打历史上曹操亲帅的主力都打了好几个月的壶关?然后正面的曹操还没有解决,又马上开辟第二战线? 当年小胡子是因为被迫无奈,不开二线不成,因为只有拿下高加索的油,基辅的粮才能支撑起德国继续膨胀和消化,否则自己都会被自己吃撑死了…… 具体似乎也和当年鬼子差不多。要拿到中亚的石油,就必须打通东南亚的道路,而要打通东南亚,也就必须打败米国,让米国焦头烂额,没有空管东南亚…… 所以还是资源最重要。 “梁道之处已经戒备……”斐潜点了点桌案,似乎手指头点的哪里就是上党的壶关一样,然后往旁边划拉了一下,“虽然可能性不大,但依旧还是小心为上……只要中牟的兵马不动,上党的威胁就不大……” 庞统点了点头,认同斐潜的观点,“多半还是搅扰曹军后路,就看曹司空如何应对了……不过,主公之意是……要帮曹司空?” 斐潜沉默了片刻说道:“就像是我之前和你们说的,袁氏必须倒下……士族世家才有新路可走……袁氏垄断了所有士族顶尖的路子,不倒下,天理不容啊……” 庞统也是沉默了下来,然后忽然看了看斐潜,小眼神当中似乎有些忧虑。 “你是觉得有一天我也会变成袁氏这样的?”斐潜察觉到了庞统的变化,哈哈笑了一声,说道。 庞统微微点了点头。 “我的话……应该是不会……”斐潜哈哈大笑起来,“不过后人么……就不好说了……所以现在制度很重要,非常重要,没有一个比较好的制度,人性的贪懒馋依旧会将历史上的这些生过的事情一再的重演……” “制度,就能保证……”庞统迟疑了一下,没有说完。 “什么都不能保证……”斐潜摇了摇头,说道,“只可能减缓……不可能杜绝……至于能减缓多少,就要看我们做到什么程度了……互勉吧……” 庞统愣了片刻,点了点头,然后重新埋头下来处理政务。 “哦,对了,上次大笮的事情,你是怎么安排的?”斐潜也一边在处理行文,一边也没有抬头,似乎是随口问道。 庞统几笔将手上的行文批复完毕,然后又翻开了另外一本,说道:“不是按照主公之意,明修大笮之铁,暗渡南中之铜么?” 庞统眨巴这眼睛,黑色的包子脸上有些疑惑,望了一眼斐潜,“大笮之铁,转移川蜀之人的注意,然后趁机拿下南中铜矿,等这些川蜀之人现大笮炼铁艰难的时候,再想反过来开铜就晚了……难道主公不是这个意思?” 斐潜“嗯嗯”了两声,没有抬头,说道:“没错,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士元做的不错……对了,过两天去打猎吧……” “行猎?”庞统猛地抬起头,瞪圆了眼,“真要去?这要提前安排一下……” “不,不是,”斐潜知道庞统担心什么,说道,“不是我去,是你去……” “我?”庞统指着自己的鼻子,毛笔差一点戳到脸上,“为什么?我弓马又不娴熟……” “不娴熟才需要多练习啊!”斐潜理所当然的应答道,“打打猎,踏踏青,喝喝酒,写写赋……” “啥?”庞统明显傻了。 “你家家长来信了……”斐潜嘿嘿笑了两声,说道。 “啥?”庞统依旧没有反应过来。 “庞公说的意思么,就是你也老大不小了,要么再长安找一个,要么荆襄给你安排一个……”斐潜嘿嘿的笑了两声,“我考虑么,还是你自己选一选比较好,不能老坐办公室……咳咳,不是,老在政事厅,也要去参加一下士族子弟的活动么……” “啊,啊?”庞统瞪圆了眼。 “荆襄的蔡将军啊……”斐潜笑嘻嘻的看着庞统,说道,“前段时间听说又从支家之中认了一个妹妹……似乎年龄跟你差不多……” “又是蔡氏?”庞统瞪圆眼,晃荡着包子脸,“不妥,不妥……” “要不你想那个?关中这边你又没找,荆襄那边么……”斐潜说道,“蒯家和我们合不来,马家一家子都是小子,黄家倒是不错,要不我去封信,给我岳父说一声,让他也找个周全的旁支认个亲?” “呃,算了,还是我自己看看吧……”庞统叹了口气说道。 “也行。”斐潜点点头,说道,“反正你自己抓紧……我还记得当年你怎么说来着,家族给你安排的也能甘之若饴?怎么真的事到临头了,你还推三阻四的?” “什么叫事到临头了?”庞统嘟囔道,“听起来就不像是什么好词……行,这个事情我知道了,我抓紧,抓紧……” 斐潜点了点头,然后又重新埋头工作。 一时间只听到翻看竹简木牍纸张的声响…… 又过了片刻,忽然斐潜冷不丁的又说道:“啊,对了,士元,你那有好马么……要不要去我那挑一挑,顺便也练练,要不然到时候爬不上去……爬上去也……” 庞统哭笑不得,差点甩手将毛笔丢出去,“我不胖!这是壮!” 斐潜仰天打了一个哈哈。 旋即两个人又不说话了,埋头处理事务。 再过了片刻,忽然听到庞统捅出来一句:“主公你哪里……真的有好马?我是说……稍微好一些的马……” 斐潜哈哈大笑起来,招手叫来了黄旭:“待会儿带庞使君去挑匹好马!” 黄旭笑嘻嘻的应答了下来。 庞统将笔一放,说道:“还什么待会儿?现在就去!告辞,告辞!”说完朝着斐潜拱拱手,便催促着黄旭,“走,走走走……” 斐潜哈哈笑着,挥挥手示意,然后看着庞统跟黄旭离去了,笑着笑着,然后又看见了再桌案一侧剑架之上的中兴剑,便渐渐的收了笑,不由得沉思了起来…… ………………………………………… 和骠骑将军有心情坐山观虎斗不同,真切在虎山之下的曹操,却是亚历山大。 曹操全副武装,站在一个小丘之上,四下张望着。 这里是雒阳偏西南两百多里的地方,原本这里应该是一片耕地,也有不少村寨,但是现在基本上都废弃了,形成了众多的杂草地,也没有什么人烟。 风越来越猛烈了,穿过高低起伏的丘陵,在耳边出呜呜之声,坡上坡下的灌木和小树一齐沙沙地响起来,偶有一两声不知道是狼嗥还是狗嚎的夹在风声之中,传入耳中显得格外凄厉。 听着这风声,还有凄厉的嚎叫声,曹操微微抖了一下。 昨夜,曹操他又做噩梦了,虽然早晨的时候很多细节已经是模糊不清了,但是曹操依旧记得似乎是梦见了他的儿子曹昂,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瞪着眼看着自己,眼神之中似乎蕴含了许多的情绪,复杂的连曹操都辨认不清…… 似乎还有丁夫人,又有些不像,反正也是盯着曹操,瞳孔之内的充满怨毒、恐惧和悲哀的情绪,就像是当年死在自己手中的吕伯奢的眼神一模一样。 混乱的不堪的梦境,不知道是自己思虑过重,亦或是寓意着什么,当曹操从梦中惊醒的时候,才现那些似乎从地狱之中飘荡而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诅咒声,其实就是风声。 或许确实不是风声,依旧是从远方飘荡过来的诅咒声? 曹操已经有些分辨不清了。 在身体奔涌的血液,依旧让曹操保持着昂站立的姿态,背上一阵阵的冷汗泌出,被风一吹竟有种说不出的寒冷,虽然已经是春季,却丝毫感受不到一丁点的暖意。 曹操心里知道,因为局势的恶化,因为昂儿的身亡,导致自己在许多方面已经陷入了有些心神恍惚的状态之中,但是自己没有任何的余地来调整,来恢复,只能是咬着牙硬挺着,这必然会带来许多后续的问题,但是曹操明白,自己毫无选择的余地。 这一次确实是走到了最为危险的关头,如果自己稍微表现得有些颓丧,恐怕就是唯有败亡一途了。 曹操迎着风,哈哈笑了两声,似乎神情很是宽慰,但是心中依旧在努力的驱散这种不安,然后冲着一旁招了招手,叫来了曹洪。 曹洪想着曹操施礼,然后问道:“主公,有何吩咐?” 曹操没有立刻说什么作战计划,反而是问道:“子廉,今日风大,兵卒可备有御寒之物?” 曹洪愣了一下,旋即拱手说道:“回禀主公,坡上风大,坡下尚可,此外,辎重之中也带有些毡布,御寒足矣。” 曹操点点头,说道:“善。”然后便不说话了。 曹洪有些呆滞,叫我过来就是为了这个?眨了眨眼之后,曹洪转头对着传令兵交待了两句,让其传令让兵卒去传递曹操的命令,给兵卒分一些御寒之物,然后重新回来,站在了曹操身后,沉默了片刻说道:“主公,这……袁军定会至此?” 从河内往豫州,正常来说自然是要经过雒阳,但是如果不想要被雒阳的人现,那么自然就需要绕远一些。 曹操闭上眼,但是眼皮之下的眼珠依旧在动着:“定会至此!” 停顿了片刻之后,曹操补充说道,“袁军与吾等相峙已久,急需寻求突破,若是吾等粮道受袭,定然爆内乱……袁本初,也惦记着骠骑将军,不敢蛮干啊……” 曹操睁开了眼睛,细长的眼眸之中露出一丝凶狠的光,“故而袁军必至!吾等正好将计就计,遣粮队以诱敌……待其入瓮之时,便可乘机击之!定可大获全胜!” 其实前前后后曹操自己都已盘算得清清楚楚,此时多解释一边,不过是借此坚定信心,与其说是解释为曹洪听,其实还是重复给自己听的成分更多一些。 从关中传来的快马消息也同样证实了这一点,骠骑将军似乎没有出关中的打算,或者说暂且没有出关中的计划,虽然曹操也知道斐潜等着做渔夫,可是也只有借着这个机会,击败袁氏家族,自己才有可能统合大河南北,也才有抗衡的实力和机会。 看见曹洪点头应是,曹操也振奋精神,将脑海当中的杂念全数暂时屏蔽,将注意力全数集中在眼前的事务上,沉声说道:“如此,便让曼成派出粮队,引袁军出动!” 还有什么比运粮队伍更值得袁军进攻的目标呢?? 若是真的袭击了粮队,不管是从雒阳出还是从豫州出的,也都是打击了曹操的后方,所以如果袁军得知了这一个消息,必然会出击! 张郃啊张郃,这个坑,真的会跳进来么? 第1616章 一粒饵的事情 曹操目不转睛的盯着远方,就像是远方有他的小情人一样,分隔已久,望穿秋水。不过么,似乎他和袁绍之间的情感,也有些像是不怎么正儿八经的情人关系,距离近了,总有些摩擦和隔阂,离得远了,又有些思念,因为期盼太多,所以失望也就越多,又没有办法谈婚论嫁,门不当户不对,总就是走向了分手。 李典派出运粮队在官道上晃荡,就像是丢出去的一块饵料,吸引着不知道躲藏在何处的袁军部队,只要袁军一攻击,烽火起处,便是合围之处,正面有曹操亲领步卒拦截,侧面有夏侯渊带骑兵包抄,若是袁军稍有不慎,便是会被断绝归途,身陷重围…… 这一场战斗,曹操本可以不来,但是他不放心。 或者说,曹操就完全不能放心下来。 从酸枣之战开始,几乎每一场大战,曹操必然出现在前线,不是因为曹操武力多么高强,也不是曹操天生就喜欢身临前线,冒着刀枪箭矢的风险…… 风似乎没有前几天那么大了,但是依旧不小,吹拂着身上仅有的暖意。 曹操必须要把袁军这一支重新组织起来的骑兵找出来,然后消灭,最起码也要击败击溃,否则正面战场上,随时要担心从侧翼捅出来的锋芒,这还怎么打? 说起来,骠骑之下的太史慈奔袭邺城的那一战,确实是太过于惊艳,就连曹操想起的时候,都不由得背上会微微凉,现自己若是被骑兵侧翼长驱奔袭,搅乱后方,还真一时间没有合适的应对手段。 曹操算得上是在三国时期伟大的军事家,但是也不代表曹操能够出时代的限制,毕竟游牧民族的长驱战术,就算是到了明朝之时也很难抑制,只能是依托地形修建关口来阻拦,一旦被突破,也往往是追之不及…… “骑兵,骑兵啊……”曹操为不可察的念叨了两句,“可惜,无马啊……” 若是有充足的战马,曹操就算是砸锅卖铁也要组建一支强大的骑兵,尤其是在冀州豫州这样相对来说比较宽广平坦的郡县,简直就是骑兵天生的战场。因此这一战不仅是要击败袁军偏军,若是能够再缴获一些战马,就算是瘸腿的伤马也是无妨,只要还能够繁殖生养就可以! “主公……”曹洪在一旁似乎听到了什么,但是没听得很清楚,便问道,“可是有事吩咐?” 曹操缓缓地摇了摇头。 曹洪停顿了片刻,说道:“主公,且不知袁军会不会来……” “必至!前几日就有些许袁军斥候出没此间……只是……”曹操点头说道,然后将目光转向了北面,又看了看东北面,“且不知潜藏于何处……” 人要喝水,马更需要水草,因此能藏身的地方不外乎就是有水源的山川,亦或是大泽。 汉代,华夏整个的气候都是很温暖的,基本可以当作是后世东南亚的气候,在后世壁画还是有雕塑来看,少有穿着非常臃肿厚实的,虽然有可能是艺术的加工,但是也能说明一点,汉代并没有像是后几个朝代那样的寒冷。 虽然说当下的气温确实是比前些年份要冷许多,但是地表上面的环境并不是两三年就能完全改变的,尤其是因为大河几次改道,所形成的大泽,零零散散的分布在冀州豫州兖州一带。 就像是酸枣,乌巢,就是因为有大泽的存在,所以才被选为驻兵之所。而在这里附近的两个芦苇丛生,水草颇盛的大泽,一个就是在北方,另外一个在东北方。这两个地方都有可能性,可惜曹操不能派遣斥候抵近侦察,害怕打草惊蛇之后便找不到机会堵住这群袁军骑兵,所以只能是在这里等候。 “主公!看!”曹洪忽然用手一指,“来了!” 天边平坦的地平线上,腾起了一些低矮且范围较大的尘土,在风中翻卷着,蔓延成一条线。这不是袁军来了,来的是李典的运粮队。李典的运粮队走得很是招摇,也很缓慢,在远处天边就像是一排比蚂蚁还要更小的黑点,在拖着半个粟米大小的辎重车前行。 就在曹操等人看见了运粮队不久,地面上似乎微微有些颤动起来。曹操低头一看,在山坡之上的石头表面上的砂石轻轻晃动着,不由得精神一振,“终是来了!” “全军准备!”曹操挥着手臂,下达了命令,然后盯着北面和东北面,“来,且让某看看,汝究竟藏身何处” 或许是一眨眼的功夫,又像是过了几个世纪,马蹄声渐渐的响彻大地,连风声都被遮盖了过去,真个大地的震动范围也越来越大,似乎都在跟着马蹄声上下激荡着。但是令曹操疑惑的是,北面和东北面,却没有看见什么烟尘,而马蹄声又的确传了过来…… 曹操努力睁大双眼,四下查看,等转到东南方向的时候,顿时觉得脑袋当中“嗡”的一声,只觉得天旋地转一般,脸上的血色也刷的一下褪了一个干净! 怎么会在这个方向上?! 巨大的烟尘高耸入云,就算是风也吹拂不开,浓烈的杀气蔓延其中,就像是一柄出鞘的战刀一般直指眉眼之间! 东南方向是河洛的方向! 这么会有骑兵出现在这里? “主公!”曹洪有些惊慌的说道,“不好!是不是骠骑的人马出动了?!” 曹操脸色煞白,似乎一时间所有的血液都涌进了大脑之中,提供着大脑高运作所需要的能量和氧气,两鬓之下也冒出了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流淌,没能够立刻回答曹洪的问题。 一种刺骨的冰寒从两脚直升到头顶,曹操能感到自己的头皮都在因为凉气而乍,全身如坠冰窖一般,就连身躯也不由得有些抖起来…… 难道是骠骑将军出尔反尔,先以言语轻我等之心,然后趁机调集兵马,欲绝吾等后路? 没想到准备堵截击溃袁军偏支,却等来了是骠骑人马! 这要如何是好?! 曹操的兵卒都布置在在南坡之下,若是从北面或者是东北面看过来自然什么都看不到,但是从南面过来的敌人,这些兵卒却在他们的眼中暴露得一清二楚,不仅是失去了所谓的埋伏作用,更重要的是自己还有可能遭受到袁绍和斐潜两只骑兵的联合打击! 这将是难以挽回的巨大失误,这将是曹操面临的巨大危机! 难道我曹操曹孟德,梦想便只能止步于此了么? 若是曹操看过后世那个经典的小品,少不得要怒吼一声,某愿以为那什么什么,没想到你这个浓眉大眼的大汉骠骑竟然…… 曹操心中悲凉,原本以为大汉骠骑斐潜多少也算是师出同门,也曾经有些交情,甚至当年斐潜当上了征西将军之后,曹操还为此饮酒邀祝,高歌大醉了一番,再加上这些年头买卖贸易也还有,交情也不算是差…… 莫非是之前做的那些事情,被斐潜现了? 曹操恍然。 记得当初自己修习兵法之时,也曾拜名师,访贤人,自诩颇有所得,可不滞于一物,于战阵之中,方能做到似看非看,综观全局,方能把握先机。没想到自己却不过是赵括一般,空有纸上本领,却失了算计! 少算了一个骠骑! 曹操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倒是让一旁的曹洪错愕不已。 曹操仰头望天,自己因为不满于一个阉人之后的名头,想要闯出一条新路来,不惜和原本的宦官关系决裂,甚至是赌上了全家老小的命运,带着家族之中兄弟,还赔上了自己的父亲和孩子,愿以为到了今日,不说是功成名就,但是也算是多少算是达成了一些心愿…… 可是,到了此时,剥下了司空这一层的衣袍,自己依旧似乎还是那一条惶惶从雒阳逃离,独自徘徊,随时都可能毙命的无家野狗! 一时间,曹操虽然在大笑,可是手心背上又湿又粘都是冷汗,双脚好象钉在地上一样无法迈步。一旁的曹洪莫名其妙,也不知道曹操究竟怎么了,而土坡之下的兵卒早就乱做一团,人声鼎沸,可是曹操依旧在仰天大笑,似乎对着直扑而来的骑兵声响充耳不闻一般…… “是袁军!是袁军的骑兵!”忽然有眼尖的曹军兵卒大叫道,尖锐的声音就像是一个针一样,扎在了曹操身上,顿时将其扎醒了过来。 “什么?!”曹操咔吧一下收了笑,瞪圆了黄豆大小的眼珠子,仔细辨认着。小眼聚光的好处总算是体现了出来,在黄尘当中若隐若现,还没有一个手指尖大小的旌旗之上,确实是写着“袁”字,而且也不是骠骑将军斐潜所用的三色战旗,而是袁绍用的玄青色旗帜! “啊哈!好一个张儁乂!”不知道为什么,似乎全身上下的气力又回来了一般,曹操立刻想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当即就大声喝道,“来的好!传令!曼成即刻出城,堵住北去道路!妙才移军西南,包抄其后!子廉!” “在!”曹洪大声应答道。 “令兵卒转向东南!打出某的旗号!”曹操挥舞着手臂,斩钉截铁的说道,“某便于此,迎战袁军!” “张儁乂!”曹操哈哈大笑,“果然了得!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今日某必败汝!” 曹操反应过来,没错,袁军偏军统帅张郃,并没有躲藏在北面和东北面的大泽当中,因为那里曹操能够猜想得到,张郃也同样预料得到,所以张郃一反常态,将人马躲在了靠近河洛的方向上。 因为之前的事情,河洛雒阳一代很多荒废的村寨,所以临时找一个荒村,重新挖开水井什么的,其实也不愁没有水喝,而且曹军一般也不会特意派什么斥候重点勘察这个方向,所以比大泽什么的还更加的隐蔽。 见曹操如此镇定决断,包括曹洪在内的兵卒人马也就渐渐安定了下来,纷纷开始运转起来,几名传令兵纵马冲出,步卒则是在基层士官的号令之下,开始将转向东南。 曹操看着,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回想起方才那一个瞬间,自己手足无措,惊慌得竟然不能思考一般,曹操的老脸不由得都有些烫…… 自己什么时候竟然如此害怕骠骑将军? 大汉骠骑的人马又有什么好害怕的? 对啊,有什么好怕的? 曹操心中暗骂一声,虽然很不爽,可是他娘的老子当时就是怕了! 或许是因为之前太史慈的那一战的威名太盛?还是因为骠骑将军从并北以来,战功赫赫,耀眼夺目?还是因为自己还没有跟骠骑将军斐潜正面对抗过,所以心中没有多少底? 但是不管是哪一种原因,曹操这个时刻才意识到,其实自己在内心深处竟然是如此的不愿意和骠骑将军开战,是如此的害怕有一天骠骑将军的骑兵大军,呼啸着从函谷关中冲出来,如同洪水一般席卷了兖州豫州…… 因为此时此刻的自己,根本无法抵御! 大军都在和袁绍对峙,手中仅有这些兵马,对付袁军的偏军也已经是勉勉强强,若是再加上骠骑的人马,不管是从兵卒的质量上还是数量上,都是曹操无法应对的,而这样的忧虑其实也一直存在的曹操内心的深处,所以当东南河洛方向上出现了骑兵的时候,曹操自己才会犹如陷入噩梦当中一般,害怕且无能为力。 大汉骠骑啊! 曹操仰头望天,长长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将目光重新落在越来越近的袁军偏军身上…… 若说是来了大汉骠骑的骑兵,某还真有些害怕,然而仅仅是张郃张儁乂你这些所谓的冀州精骑,某还不放在眼里! “传令!击鼓!升纛!” 曹操沉声大喝道。 虽然与原本的计划不太一样,但是结果肯定相同! 之前是用运粮车为饵料,现在则是以自己为饵料,一样钓上张郃张儁乂这条鱼! 第1617章 一群虫的事情 在曹操和张郃相爱相杀的时候,张飞也遇到了一些麻烦。 这些麻烦虽然个头不大,却是相当可怕。 盘缺山口的阻拦,不仅没有能够挡住张飞的脚步,反倒是让大笮的笮人们意识到了自己和大汉正规兵卒之间的差距,于是乎,不再进行正规阵地战斗的笮人们,反倒是将张飞渐渐的逼进了绝路之中。 笮人们有好几个部落头人,而张飞只有一个脑袋。当有的笮人头人可以大刺刺的躺倒休息的时候,张飞却必须一个人来应付着一波又一波的骚扰袭击。 笮人没有铠甲的优势反倒是在这样的战斗当中具备了优势,别说是围堵包抄了,就算是在山林之中奔跑追击,穿了厚重铠甲的张飞手下,不管是从灵巧度还是从度上来说,都不是这些笮人的对手。 射出的箭矢淹没在灌木树丛之中,砍出去的刀枪卡在树杈和藤条之上,原本在盘缺山口的酣畅淋漓的大胜已经完全无影无踪,只剩下了无穷无尽的烦躁和郁闷。 笮人在山林之中健步如飞,这一片的山头他们都熟悉,不仅仅是树林,甚至可以蹲在大石头、灌木从等等的后面,静静的等张飞等人经过的时候才突然冲出来,然后怪叫着冲杀一波,然后再不到三分钟之内便提上裤子,有战利品便捡些战利品,有些折损也不管,呼啸着又做鸟兽散去。 虽然张飞手下兵卒有铠甲防护,但不是所有人都能豁免长枪兵的厄运降临,总归是有些受伤的,而在这一方天地之中,一旦有了伤口,血腥味吸引来的不仅仅是猛兽,还有缠绵不去的虫豸! 能打死一只,却打不死一群,能赶跑一刻,却不能赶跑一天! 闻到了血腥味,然后又饿了一个冬天的野兽,多少还是在夜间出动,依靠着人多,还能防得住,但是虫豸却不分早晚,不分时间,随时随地的降临在受伤的兵卒身上周边,根本防都防不住! 再加上所有吸血食腐的虫豸,都有一些本事,不论是注入毒素还是麻醉剂,都会对于原本就因为受伤而相对比较虚弱的兵卒造成持久的debuff损害,引起伤口的炎,甚至开始低烧,呕吐,腹泻等等一系列的症状,而这些症状一旦产生,在不能得到及时救治的条件下,这些伤兵也就距离死亡并不遥远了。 不是所有人都会坦然的直面死亡,不是所有人在死神来临的那一刻都能笑得出来,也不是所有人都具备高尚的情怀,不是所有人都明白战友的重要…… 自己都要死了,还论什么其他?! 就像是后世得了艾滋病的患者,有些人就开始疯狂的报复所有没有艾滋病的普通人一样,人性的丑恶,人性的真善美,在绝境的时候越是容易爆出来,而心怀着真善美的人静静死去,而丑恶的败类却往往拖累了更多无辜的人。 因此,在起初的时候,还有人会砍来树枝做成担架,或者是背负着,或者是拖拽着,带着这些伤员一同前行,但是随着人性的沦丧,出现了伤员临死之前的疯狂的时候,原有的这些战友之间的情谊,就被抹杀得荡然无存了。 谁也不能保证这些烧没救的伤员,在回光返照的时候,是微笑着交代后事,还是凶恶的举起刀枪,亦或是才刚刚笑过下一刻就砍杀过来,终然被收走了刀枪,但是也不意味着就一定安全,毕竟其他人身上也还有刀枪,真心要作死的人谁也拦不住。 于是乎到了后面,一旦出现伤员,便谁也不敢管,谁也不敢靠近…… 而这样的行为,在士气上的打击是极其严重的。 有人劝说张飞:“将军,不妨暂且退兵,待汇合主公之后再行处理……” 可是张飞依旧不同意,因为张飞认为,既然大哥刘备说过要尽快取得定笮,又怎么能在临近定笮县城的时候,轻易地放弃呢? 再加上笮人也不擅长兵阵,若是能取了定笮,岂不是比返回头再走那些该死的山路要来得更好一些? 于是乎,张飞拒绝了退兵,继续吹促着兵卒不断向前。 然而士气的崩坏,并不是靠张飞一个人的意志就能够完全扭转过来的,再加上张飞原本脾气就暴躁,所以平常也不和兵卒扯什么家长里短,谈心收心什么的,只会生硬的下达命令,更不用说坐下来好好的给这些兵卒梳理一下,解释通透了,于是乎情况便越的恶劣起来,像是盘缺山口一样,奋勇争先的情况便再也无法出现,终于在一次笮人的来袭之中,几名兵卒一见到了笮人,便是立刻掉头撅着屁股就跑! 这在张飞印象当中几乎是不可能存在的,他何尝带过一群这样见了敌人就撅着b脑袋卖屁股的怂兵! 暴怒之下,张飞当即斩杀了这几名兵卒,暂时镇压住了局面。 可是第二日,张飞就现竟然出现了逃兵! 要知道,这是在山道半路之上,不比平日里在原野之中,这样半夜而逃,所冒的风险也不比随军进攻的风险小! 可是依旧出现了逃兵! 张三爷暴跳如雷,怒不可遏,简直就像是有人在他脸上狠狠的来回抽了十几个巴掌一般,原本黑脸都烧红了,就像是一块被点燃的煤炭一样。 军中军法,若是有逃兵,军伍军什都需要承担连坐责任,毕竟这个是他们原本的责任范围之内的事情,一个松懈渎职之罪少不了的,张飞就要行军法,可是有人劝说道:“将军!大战将临,不可妄动军法!且暂记下,待其将功补过可也!” 张飞这暴脾气,哪里肯听,依旧是每人抽了五鞭子,方停了手,呵斥道:“其余暂且记下!若再有过,定斩不饶!”依照律例,若是行伍之中出现逃兵,当事人的伍长需抽二十鞭,什长十鞭,张飞只是抽了五鞭,按照一般的情况来说,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可是暴怒当中的张飞,只顾得宣泄自己的情绪,却没有联系当下的情形。 没有人愿意自己白白死去,尤其是有了前车之鉴的情况下,虽然说这些丹阳兵是刘备张飞从徐州一路带过来的,但是也不代表着这些丹阳兵完全就没有见过世面,尤其是在见到了斐潜的兵卒,有了对比之后。 刘备和斐潜一场对抗,失败之后,川蜀本地兵卒和那些东川兵,基本上都被斐潜收编了,只留下丹阳兵不动,这样的行为在刘备等人眼中,是一件好事情,毕竟还保留了一部分的家底,不算是绝了道路,但若是将视线放低到丹阳兵的角度上来看呢? 原本在刘备军中,丹阳兵算是刘备手下第一梯队的,所以军饷器物什么的都大体上是足够的,然后才是这些川蜀兵和东川兵,而败在斐潜手中之后,情况就完全倒过来了,丹阳兵反倒是有一顿没一顿的,而川蜀兵和东川兵被收编完毕之后,不管是装备还是军饷,都上升了一个数量级别,这要说丹阳兵心中完全没有任何的意见,依旧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那就呵呵了。 不过因为往日刘备对待丹阳兵也算是不错,所以丹阳兵虽然心中有些不满,但是看在刘备颜面上,私底下略有些抱怨,明面上多少也没有表现得太离谱,然而在当下的这样的环境当中,被压在心底的不满和怨气,就像是被张飞五鞭子抽开了火山的裂缝一般,在黑夜之中喷薄而出! 愤怒的时候,血液会涌向躯体,加血液的流动,这原本是人类的一种动物的本能,可爆出更大的力量,以便更好的击败猎物,但是这样也会带来一些弊端,就是原本流向大脑的血液被截留了,思考能力自然随之而下降…… 当夜,被鞭挞了伍长和什长,纠集了自己的好友和乡人,认为张飞鞭挞使其受伤,在将他们往死路上面逼迫,于是乎夜间呼啸而起,炸营而乱! 黑夜之中,人的恐惧情绪会被放大,就像是恐怖片一定要灰暗冰冷的色调一样,这样一来鲜血的颜色才特别的刺眼,若是相反,要是满屏都是鲜花盛开,处处鲜活的场景下,就算是真的垂头盖着脸的关节僵硬的在路边沟里爬出来一个白衣女子,多半也会认为这个倒霉孩子是低头看手机摔倒掉沟里了…… 兵卒原本经历生死,再加上汉代有没有什么心理医生,心理建设什么的,尤其是没有像是斐潜一样,将死人头转换成为了功勋计数器,就像是前秦一样,看见对手死亡不惊反喜,因为这就意味着有更多的小钱钱…… 所以刘备手下的这些丹阳兵虽然都是老兵,但是实际上心中积累下来的隐患并不少! 紧张,疲惫,面临死亡,无人救治,前途渺茫,这些负面的巨大压力,在这一个瞬间喷涌而出的时候,纵然张飞武勇强横,也是无法相抗! 人,其实和虫子差不多,一只虫子谁都可以碾死,但是碰见一群虫子的时候,谁都头疼。人类是因为依靠组织和秩序才能将众人的力量集合在一处,才会显得巨大且可怖,仅仅是一人之力,在现实之中是极其渺小的。 张飞怒吼着在黑夜之中,挥舞着长矛将一个个如同飞蛾扑火一般的杀来的兵卒打翻在地,但是依旧没有办法控制住局面,所有的人都像是疯了一般,见到人就叫就砍就杀! “将军!快撤!快撤!”跟随了张飞多年的护卫紧紧的跟在张飞侧翼,一边保护着张飞,一边大声吼叫着,“将军!快撤!救不回来了!” 军中炸营,也称之为营啸。这是相当可怕的一件事情,纵然在后世,也有几万人一夜之间轰然而散的事情,更不用说在汉代这种还没有完全形成规范的军中制度的年代了。 张飞却牛脾气上来了,死活不肯撤退,十几名的护卫也是没有办法,只能是依托着山石形成了一个小型的战阵,就这样打退了一波又一波疯狂的兵卒,直至晨曦在山间重新出现的那一刻…… 乳白色的雾气在林间飘荡着,就像是给青山黛石笼上了一层轻纱一般,若是远观,则是仙境一般,但是如果将视线看向了近处,看向了昨夜立营的地方,则是画风突转,犹如地狱一样。 血液大部分都已经干涸成为了固态,在清晨的阳光之下,呈现出紫红色,浓烈的腥臭味道,是人体内部的血液胃液肠液加上屎尿等等各种混合而成的,已经吸引了许多不怀好意的食腐乌鸦,在山石空地上方盘旋着,呱呱的叫着。 残骸遍布了整个营地,被破坏烧毁的各类器物也是零散得到处都是,一些伤而未死的兵卒或躺或靠,有一声没有一声的哀鸣着,许多烧焦的物品之上,还有些青烟升腾而起。 张飞拨开护卫,手中的长矛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在了地面上,如同钢针一般的胡须不停的颤抖着,就连脚步都有些踉跄。 “为什么!” 张飞找到了一个看起来还算是囫囵的兵卒,一把将其拎了起来,怒吼道。几名护卫赶快跟过去,一脚将在这名兵卒身边的染血战刀踢开。 像是一截木头一样,被张飞拎起来的兵卒垂着头,茫然且没有焦距的眼眸缓缓地从两侧集中到了张飞的脸上,似乎辨认了很久,然后才看见了周边的情形,不由得啊的一声大叫起来,手足也舞动着,原本木然的脸上这个时候才出现了惊慌恐惧的神色,一时之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懂得扯着已经沙哑无比的嗓子嚎叫着…… “嗨!” 张飞重重的将这名兵卒掼到了地面上,然后重新在残破的营地当中寻找起来,可是找到的兵卒要么就像是方才的哪一个一样,木然得像是傻子一样,要么就是已经完全疯癫,见到了人就算是没有气力也依旧要喊打喊杀…… 这些已经失去了神智的兵卒,也是无法挽救了,就算是挽救回来,这些已经疯狂的兵卒多半也在昨夜之中耗尽了全数的体力,肾上腺素大量分泌的后果,就是体内积累了大量的毒素,纵然战斗停歇下来,内脏器官什么的也会出现衰竭,很快就会因为体力用尽而死去…… 整个偌大的临时营地,整个张飞所带领的近千人的前锋军,虽然之前也有些战损,但是昨夜之前还有近八百人的军营,一夜暴乱之后,收拢之下,还算是清醒且囫囵无伤的,竟然只有七十余人! 无奈之下,纵然张飞心中有千万般的不愿,但是也只能是收拢了残余物资,仓皇而退,半道上遇到了不放心前来追寻的刘备,张飞才嗷得一声拜倒在刘备身前,众多的情绪再也无法抑制,哭得像个一百八十斤的胖子…… 第1618章 一帮人的事情 虫子依靠本能行事,吃饱了就不动了,也不见得会闲着慌就对付其他的虫子,或者因为其他虫子长得太黑一些,太白了一点,大了一圈,小了一号,甚至是路上多看了一眼,多碰了一下触角,便跳将出来横眉怒目,不讨要一个说法便不罢休。 囚徒困境的理论便是如此。 当然,重复的进行囚徒困境的时候,结果会生一些改变,这不是代表着人性就得到了生化,而是在新的条件之下,尤其是得知了之前的囚徒结果之后,所产生出来的额外附加的变化。 其中不变的,依旧是人性。正所谓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好人永远都是牺牲得最快,所以有一种理论,就是从生物进化论的角度来说,人类血统越往后世绵延,自私自利的基因因子比重就会越来越大…… 尤其是在面对利益的时候,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立足于上帝视角,冷静的均衡出一切的利弊,然后才进行选择的,在很多时候,人类所做出的决定,往往都只能基于短期利益,至于长期的那些,要么看不到,要么不知道…… 就像是后世农户改造老房子,结果挖出来一个装了银锭的瓷器罐子,为了尽快取出银锭,农民将罐子直接打破了。银锭么,自然是取了出来,结果事后鉴定,那个瓷器罐子,其实是宋代汝窑,若是完好无损的话,价值么…… 呵呵。 张飞张郃,五百年前差不多就是一家,所以碰到的问题都很相似,张飞咬着牙不肯退却,因为看见了定笮这一块肉就在眼前,而张郃也同样没有退却,因为看见了曹操这一块肉就在嘴边…… 眼前的利益太过于重要,导致了张郃犯了和张飞一样的毛病,在察觉事情有些不对的时候,贪婪和侥幸的心理依旧占据了上风,做出了错误的决定。 张郃已经败过一次了,若是再加上那一次和斐潜手下的太史慈来算的话,那么是两次了,这对于统军将领来说,无疑就是致命的打击,就像是后世那些知名的演员导演一样,一而再再而三的败坏票房,沉沦下去,想要复起,就不是那么轻易地事情了。 再加上张郃之前按照袁绍的意思,做了一回刽子手,虽然大多数人都知道这其中主事的是袁绍,但问题是会有人对于张郃通情达理么?然后看着张郃失败还伸出热情的双手拉扯一把?能不落井下石的都已经算是品格非常好了吧? 所以,张郃没有失败的余地,一点点都没有。 因此再这样的情况之下,张郃见到了曹操出现在眼前,就在其兵马的打击范围之内,若是设身处地,张郃应该怎么选? 是,曹操出现在这里,有些怪异且不正常。 然后是不是可以像是司马懿一样,高呼一声诸葛这琴声太过于厉害,然后带着人马掉头就跑? 不可以,张郃没有像当时司马懿一样有本钱。当时且不说只有司马懿能抵挡住诸葛,就单说纵然司马懿退兵了,也是取得了一定的成果,至少已经算是击退了诸葛大军的进犯,达成了原先的目标,至于不能活捉或者说是击杀诸葛,司马懿也大可振振有词的雄辩一番,你行你上啊,不上别bb…… 然而张郃呢?而能说在袁绍军中,就没有人可以取代张郃么?能说张郃在河洛这边绕了一圈,就算是已经达成了预期效果了么? 因此,张郃纵然觉得事情有些不对,理智上告诉他这里风险极大,可是张郃依旧挥兵猛攻曹操所处的阵地,然后便被夏侯渊的人马抄到了后路,四面八方的围堵了起来。 夏侯渊意气风,兴奋不已。 早在之前太史慈千里奔袭之后,夏侯渊私底下几乎是日夜都在揣摩着太史慈的进军路线,战斗方法等等,在上一次和张郃的伏击战之中,结果还是漏掉了张郃,让张郃等人逃了回去,夏侯渊气得三个时辰都没吃饭…… 所以当再一次出现了机会的时候,夏侯渊就跟疯了一样,如同一个饕餮看见了美食一般,垂涎欲滴的扑了上来。 如果不是曹操一再吩咐夏侯渊必须等到号令的时候才能出动,夏侯渊恐怕早就按捺不住冲了出去,当然,这也或许是这一次夏侯渊能够将整个包围圈顺利堵上的原因…… 对于夏侯渊来说,或许战鼓的响起,号角的吹响,便是这个世界上最为动听的音乐,他疯狂的就带着人马扑了出来,就像是一只脱了缰绳的二哈,厉声狂吼道:“杀!杀啊” 两千叙事已经的曹军骑兵,跟着夏侯渊如同一张大网一般的展开,兜头就朝着张郃所在的地方冲了过去,夏侯渊更是眼睛绿的蓝的盯着张郃的大纛,卷起漫天的黄尘,直扑而去。 正常来说,一般军队在进行交战的时候,主帅身边一定会留下一些预备队,这样才能在出现一些突状况的时候,能够进行应付,取胜了可以用来扩大战果,战败了可以用来断后,可是今天张郃身边,却没有留下多少的部队。 不时张郃大意,又或是张郃不懂得战场之上的规矩,而是因为张郃太过于迫切的想要击败曹操,而且时间拖得越久,也就意味着张郃得风险越高,因此在面对着极其诱人的曹操这一块大肥肉的时候,张郃最终除了留下不到三百人的亲兵直属之外,其余的兵力全数投入了攻打土坡上面的曹操阵列当中,力求以最快的度击破曹操的阵线,达成最终的战果。 所以当狼烟升起,夏侯渊从西南方向冲出来的时候,张郃手头上可以用的兵卒就并不多,而且看到了夏侯渊展开的阵线,张郃就意识到了这是要两翼包抄,将其全数吞下的架势,这让张郃又惊又怒,他觉得夏侯渊未免太过于猖狂,又觉得自家兵卒已经即将攻上土坡,曹操的级就在眼前,若是此事放弃,实在是可惜之至,而且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如果能够真的斩下曹操级,就算是夏侯渊完成了包围又能如何?双方士气此消彼长之下,胜利者必定还是自己! “亲卫营,出击!”张郃大喝一声,率领不足三百人的亲卫营迎了上去。亲卫营的兵卒都是跟随着他多年的最为精锐的兵卒,即使人数不多,但是挡一挡敌人的势头,攻击曹操本真的自家人马,争取一定的时间还是能做到的。 然而张郃的计算落空了,他没有放弃击杀或是擒拿曹操的计划,最终成为了拖累他逃离的镣铐,也成为了他最终落败的一个重要的因素。 谁都知道,在相对于平坦的地区,一旦骑兵想要突围逃窜,比起步卒来说要更加的容易和简单,也更不好防备,但是张郃大部分的兵力因为要围攻土坡,所以有一部分的兵卒是下马步战的,而大部分的骑兵下马之后,往往战斗力下降得不止是一个档次,同时即便是张郃他自己领兵迎战夏侯渊,但是对于土坡之处的兵马来说,也不可能完全没有任何的影响…… : : 夏侯渊呼啸着,带着手下亲卫也是针尖对麦芒的朝着张郃而来,双方在接近的哪一个瞬间,都纷纷投出了手中的投掷兵器,张郃的骑兵扔出的是小戟,而夏侯渊的手下投掷而出的则是短枪…… 从贵重和华丽的角度来说,自然是短戟胜出一筹,但是就论杀伤力来讲,其实短枪更适合于战场。再加上夏侯渊集中起来的兵卒比张郃要多一些,投掷出来的短枪数量上也多一些,因此在双方第一波的交手的时候,张郃折损的人马,就相比夏侯渊更多。 张郃的武力,比夏侯渊要来的更强一些,但是也不是那种压倒性的强悍,所以虽然张郃突进了夏侯渊的骑兵阵列当中,一口气之间连扎带扫,直接杀掉了七八个曹军骑兵,几乎无一合之敌,但是自己另外一边,也被夏侯渊突杀进去,杀出了一个缺口。 当双方的骑兵绕得圈子越来越小,双方主将终于是对上的时候,张郃现,虽然他可以压制着夏侯渊进行攻击,但是也无法在短时间之内击杀夏侯渊,而这样拖的时间越长,局势就越的危险,甚至张郃眼角余光看到,夏侯渊的两翼部队已经逐渐的靠近,即将完成合围…… 此时张郃再想退,却已经来不及了。就连北面也扬起了烟尘,似乎是从雒阳方向上来了曹军的部队,堵住了张郃向北的道路。 一群人都是英雄的时候,往往都不需要考虑什么后路,但是当一群人都是囚徒的时候,下意识选择一个对自己更有利的决定,似乎就成为了大多数人的选择。当第一个人觉得自己退下来,让别人上去的顶着的时候,就会惊讶的现,竟然在自己身边汇集了一大群的做出同样行动的人,而且还有人已经跑得比自己还要更快了! “无耻!卑鄙!做人怎么能不讲道义!要是行军法,第一个肯定先砍了他的脑袋!”于是乎,一边痛骂着,一边加入逃离者的行列,也就成为了众多人的选择。 张郃越的着急,但是夏侯渊却死缠烂打的粘着他,让他无暇脱身,结果在没有张郃亲卫本阵的控制下,越来越多的袁军兵卒在现势头不对的时候,开始选择了囚徒的行为,军心动摇起来,如同滚雪球一般越来越恶化,然后在短短一炷香的时间之内,几乎就没有人继续攻打已经退缩到了土坡顶部的曹军曹操阵列,而是开始逃往土坡之下,四散逃亡。 如果袁军能够再坚持一些,如果曹操本阵露出了些破绽,如果说再次召集的袁军骑兵训练的时间能够再长一些,如果说夏侯渊部队来得慢一点,等等等等,有许多的如果,或许整个结果就将不太一样。 然而最终在夕阳临近落下的时候,张郃所带领的袁军偏军,总于是被合围在了其中,当然,还是有相当一部分人逃离了出去,但是那都不重要,因为张郃最终被围住,原本不足三百的亲卫营,也战死大半,现在只剩下一百余人,被困在战场的中央。 曹操换了身衣服,又取了水擦了擦脸上胡须上沾染的灰尘和血迹,重新恢复成为一个大汉司空雍容华贵的模样,在重重的护卫保护之下,让护卫高声传话,准备劝降张郃。 “要这家伙好干啥?” 夏侯渊嘟囔着,对于即将终结张郃性命之前被曹操叫停了,多少有些不满,就像是在马上冲刺着,然后老板不分时间节点,忽然一个夺命连环a11打了过来一样。 对于曹操来说,懂的骑兵的将领太少了,这是作为曹操内心深处的忧虑,仅仅是靠夏侯渊一个人,又或是半桶水的曹洪曹仁,并不足以在将来某些情况之下应付得来,所以尽可能的招揽骑兵统兵将领,自然就是应有之意,虽然张郃也是差一点将曹**迫到绝路上…… “张郃张儁乂!来降,司空有令,不究汝罪!” “先败于河洛,再败于阳城!此番纵然回归冀北,必然无人容汝!” “大丈夫当掌天下权!汝一身本领,岂可轻废!” “袁逆不道!为王师所讨,不日将亡!休要与其玉石俱焚,岂不痛惜!” 林林总总的劝降之声,如同四面楚歌一般响起。 张郃的手下张皇的四下看着,然后又回头看着张郃的面色…… 张郃却依旧在兵卒之中默不作声,也不拒绝,也不答应。 “说那么多废话干啥?!”夏侯渊又嘟囔着。 曹操瞄了一眼夏侯渊,心中想着,要不是这家伙是自家亲戚,哼哼…… 沉吟了片刻之后,曹操向一旁的护卫歪了歪脑袋,轻声交代了两句,护卫点头领命而去,到了张郃等人的小圈子面前,高声喝道:“司空仁慈!若张将军受降,旗下兵卒不动!此外,可加兵五百!” 张郃现在手下兵卒只剩下了不到一百人,这些兵卒就算是张郃个人的直属部队了,算是私人部队,这样的一点点数量,甚至大一些的军侯都可以达到,更不用说什么校尉骑都尉什么了,所以如果只是保留了将军的职位,却没有足够的本部人马的话,这个将军就像是后世的什么不担任具体管辖范围,纯粹虚职的公司副总一样,说话如同放屁,根本没有人会重视。 张郃心中一动,扬声高喝道:“司空手下,何来骑兵?” “这家伙瞎了不成?”夏侯渊比划着,很是不屑,“老子这些就不是骑兵了?” 曹操没理会,也没有向夏侯渊解释,而是笑眯眯的又交代了两句。护卫再次传话道:“好让张将军听闻!大汉骠骑将军进献兵马三千!不日抵雒!若张将军欲降,司空有言,可统一部!” “……” 张郃似乎思考了片刻,没有继续说什么,分开了手下,越众而出,然后下马将兵刃放下,拜倒在地,“谢司空不杀之恩,郃……愿降……” 第1619章 听者和说者 或许是因为每一个人的基因都是不同的,所以每一个人都或多或少的有一些孤独感,而这种孤独感表现在很多方面上,有人只是伤怀感伤,而有的人则是完全的以其自我为中心。 自我为中心的人也不完全是什么坏人,但是自私两个字大体上是跑不掉的了,尤其是在做了一些事情之后,就像是丢了斧头便看着邻居的孩子怎么都像是偷斧头的小贼一样,在出现了问题的时候,往往也是死死的盯着旁人看,怀疑旁人做一些什么事情的动机…… 就像是鲁迅笔下的阿q,因为头上有些癞疮疤,所以不仅旁人不能说癞、疮、疤三字,甚至连光、亮、闪等等字也一律觉得是在说自己,然后便勃然大怒,非要和旁人论一个曲直出来。 袁绍帐下的许攸,其实就是一个自私的人,但是问题是,自私的人往往都不觉得自己自私,而是觉得旁人都是自私的,因此当他听闻到了张郃兵败的时候,不由得便哈哈大笑,在自己帐篷之中手舞足蹈了一番,对于他来说,能看到冀州这一帮子人吃瘪,就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谁让冀州这一帮子的人,之前跟自己抢生意? 同行就是冤家! 可是许攸开心的时候忘了一件事情,这里是大营之中,并非是在冀州邺城之内的他自己的小院…… 许攸都知道了张郃兵败,那么袁绍自然是了解得更加的清楚。 次日。 中军大帐之内,虽然富丽堂皇,温暖宜人,但是袁绍面沉似水,却让人感觉温度逼近了冰点一般。 胜败乃兵家常事,这个倒是没有什么好说的,不是所有战事都能够成功,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够确保一切战斗都能胜利,可以追求达到这样的境界,但是失败了,也并非是一件完全不能接受的事情。 就像是高干战败,我有重重责罚么? 就像是淳于琼那个蠢货,也是兵败了,我有……呃,淳于琼那个蠢货都死了,也就算了,我也没有追究其家人罪责,不是么? 兵败没有关系! 真没关系! 袁绍脸上阴云密布,额头之上的青筋蹦蹦直跳。 但是你个张郃,就这样干脆利落的投降了曹阿瞒! 这是几个意思?! “大将军……”帐外兵卒小心翼翼的禀报道,“田别驾来了……” “传!”袁绍从牙缝当中蹦出了一个字。 田丰低着头,进了大帐之后便将手中的拐棍一丢,大礼参拜,口称罪重。田丰对于袁绍脾性也是相当的熟悉,所以在这样事实明确的情况下,便是什么辩解的话先不说,先表示一个态度最重要。 随后,袁绍毕竟是要维护自己之前形成的宽厚形象,对于主动认错的人总是不能逼迫得太过,所以田丰自然诚恳认错。 袁绍眼角跳了跳,闭上眼,深深的吸了两口气,才让田丰起来回话。田丰对袁绍熟悉,袁绍这么些年下来,就算是起初不熟悉,现在也多少知道一些了,所以见到了田丰如此的作态,心中的怒火不仅没有消除,反倒是更加的炽热起来,可是袁绍知道不是作的时候,便强忍着,先听听田丰怎么说…… “主公宽厚圣明,真乃臣子之福也……”田丰拍了拍马屁,现并不能起到什么理想的效果,便立刻转到了实际问题上面来,“今虽有败,乃可知三事也,一则曹贼骑兵具于河洛,青州一带必然空虚!可令掩进,不可失其机也!二则曹贼围猎,必使兵卒来回奔波,疲于道途也!可中军轮番阵击,攻其兵惫也!三则么……” 袁绍缓缓的点点头。 田丰确实是战略家,这一点不可否认。从张郃兵败这个事情上,田丰就推断出了对于袁绍比较有利的两个方面,而且这两个方面也确实是曹操的软肋。 曹操要围堵击败张郃,不管是从旁处集结兵马,又或是从前线调兵,都会导致田丰所说的情况出现,而且曹操原本的兵力就不是很多,因此青州空虚和兵卒来回奔波疲惫可以说是当下必然的情况,所以田丰几乎就是立刻将张郃兵败的不利消息,转变成为了接下来可以利用的有利条件。 田丰瞄了一眼袁绍面色,现袁绍面色有了一些缓和之后,便继续说道,“……其三,张将军南进河洛,此事甚密,然曹贼依旧应对迅,并且设兵围堵……此事,丰窃以为……莫不是有人走漏了消息……” “什么?!”袁绍瞪大眼睛。 “主公向来宽厚,广纳天下士子……”田丰拱手说道,“此自为主公霸业之基也,亦不免滥竽,混蒙于中……” 袁绍却是很是头疼,他知道手下这些人各自有各自的派别,相互之间也多有倾扎,但是没想到这个问题现在越来越严重,也是越来越明显…… “依汝之意……”袁绍冷笑了两声,盯着田丰说道,“莫非是豫州之人,暗中传递消息了?” 田丰拱手说道:“臣……尚不为知也……臣等赤心肝胆,皆为主公谋……” “够了!”袁绍一拍桌案,沉声喝道。 田丰说自己忠心耿耿,并不是真的仅仅是为了给自己洗脱罪名,至少不完全是,其中也有将帽子扣在豫州一派人头上的嫌疑。按照田丰的说法,就是冀州一派只支持袁绍,而豫州一派么,呵呵,那就是个三家姓奴,呃,三姓家奴…… “田元皓!”袁绍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并指如戟,指着田丰怒吼道,“汝身为别驾,不求思进,反诬同僚,献策多败,至使战将亡于阵,兵卒殆于野!若汝无罪,何以服众?何以治军?何平天下之怨?来人!” “将田别驾去冠!羁于辎重营中!非某之令,不得他人探望!” 顿时就有兵卒冲进大帐之中,一手将田丰的头冠打落,旋即架了起来,拖着就走! 田丰大叫,但是袁绍并没有改变主意,而是背着手,盯着田丰,直至田丰的声音渐渐的远去,才缓缓地重新坐回了桌案之后,然后沉思了半响,出声传令道:“来人!传许子远来!” 不多时,许攸抖着三缕长须到了。 袁绍劈头盖脸的就骂道:“吾兵败河洛,汝何喜之有?啊?莫非汝欲吾亡于此乎?” 许攸吓得魂不附体,连忙一个前扑,顿于地,向袁绍表示自己是忠心耿耿,绝对不可能对于袁绍有半点的不敬云云…… 袁绍也不多听,冷哼了一声之后,便是让兵卒一样将许攸拿下,关押到了辎重营当中,然后才愤怒的挥了挥袖子,转回到后帐去了。 ……这里是分割线…… 田丰和许攸前后脚被关押起来的消息传开,袁军大营当中自然很多人对于这个事情有自己的解读,袁尚也不例外,而且还是在袁绍面前直接进行解读。 袁尚前一段时间生病了,现在才康复不久,脸上血色还不是很充盈,但是正是因为如此,再加上原本俊秀的外表,倒是有一种病态的美感,若是放到后世,定然能迷惑倒一群腐女眼冒红心的大叫着小受受什么的…… “说说看,说错了也没有关系……”袁绍一改在中军大帐人前的愤怒面容,而是温和的笑着,鼓励着袁尚说道。 虽然说袁尚年龄不算大,但是袁绍觉得,总是要让袁尚懂得一些帝王权柄制衡之术,所以便有意识地引导和传授给袁尚。 “此事……”袁尚看了看袁绍的面色,然后说道,“父亲大人其实……对于田、许二人……并非完全只是生气……” 察言观色,其实是每一个孩子的本能,呃,熊孩子除外。因此,对于袁尚来说,从袁绍脸上细微的变化之中,察觉出袁绍当前真实的情感,已经是一个经过实践和时间,检验和修炼出来的特长本领了。 所以袁尚觉得虽然外界传闻当中,袁绍很是愤怒的样子,但是见到了面之后,现其实袁绍并非是那么的愤怒…… 袁绍点了点头,呵呵笑了两声:“我儿果然聪慧……来,再说说看,为父为何如此做……” “为什么?”袁尚小心脏缩了一下。 作为孩子来说,或许对于大人也是,最爽的时候便是可以一直问别人为什么,当然,最不爽的时候就是别人一直问自己为什么。 我哪里知道为什么! 可惜这句话,袁尚不能说出口,便只能使劲的想…… 袁绍耐心的等着,然后觉得应该给袁尚一点提示,便从袖子当中取出了一个小袋子,然后放到桌案之上,示意袁尚自己看。 袁尚打开小布袋一看,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连带着鼻子也皱了起来。 布袋之中,是一些已经霉变的粟米,灰白色和墨绿色的霉菌遮掩了原本应该鲜亮的色彩,还散出一种让人厌弃的气味。 “这……”袁尚看向了袁绍。 袁绍敲了敲桌案,显得有些愤怒,“新到的一批军粮之中,竟有两成霉米……” “这……”袁尚忽然想到其中的联系,不由得恍然说道,“原来父亲大人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袁绍哈哈大笑,然后才轻声说道:“正是……偏军突进,原本就是凶险之极,兵败么……”袁绍微微皱了皱眉,想到了张郃这个小子,然后呼了口气,继续说道,“也是正常,但是兵粮之中参杂了霉变粮草,此事就非同小可了……” 军粮有陈米,这个是正常的,谁也不能保证当季就打仗,然后吃都是新米,但是陈米可以食用,霉变的却不能用! 任何时候,军粮出问题都是大事件! 就算是倒了后世,也有阿三表示没有咖喱就静坐示威,不打仗不作战了。对于兵卒来说,兵粮就基本上等同于稳定的后方,若是兵粮出问题,那么就意味着后方出问题了,这不是所有兵卒都能够豁免的负面消息。 张郃胜败,距离毕竟较为遥远,普通的兵卒感受不深,而兵粮这种则是天天要见! 一出事,就是大事! 而在这其中,主要的两个人便是田丰和许攸。 田丰是负责调剂冀州人士的,而许攸负责后营辎重采购的,这到底是哪一个环节出现了问题?对于袁绍来说,还更希望是许攸出现了问题,因为一但是田丰这方面出现了问题,就代表着冀州士族…… 所以,不可不慎。 袁绍有意隔绝二人与外界联系,也是出于这一点的考虑。 “此外……”袁绍指了指桌案之上的小袋子,“尚儿可知,此物何人送来的?” 袁尚摇了摇头。 “是郭公则!”袁绍微微哼了两声,“并且就是在张儁乂兵败之后,送来的……哼哼……” 袁尚也不傻,想了想便明白了,说道:“莫非郭公则早就知道了此事,结果等到了兵败消息传来之后才送来?” 袁绍闭上了眼,默然。 “明白了……父亲大人此次羁拿二人,也有平衡冀豫之间的意思……”袁尚补充说道,“若是只是拿了田元皓,豫州不免得意猖狂……反之亦然……” 袁绍点点头,睁开眼睛,欣慰的看着袁尚,点头说道:“正是,我儿能想到这一点,不错,不错……” 袁绍细心的提点道:“越是危急之时,便越是需要谨慎,不可慌乱,不可莽撞,更不可因此偏听偏信……方能转危为安……吾儿切记之……” 若是袁绍学过一些基础教育学,恐怕现在就不会好心好意的进行提点了,因为这样的提点不仅没有什么好处,反倒是会影响到了袁尚自己的思维。因为一来不是自己想出来了,所以印象并不是那么的深刻,二来在过程当中也有可能记错了另外的词语,就像是父母反复交代不要买酱油,不要买酱油,不要买酱油,结果孩子到了门市部市什么的,一回想,父母是要买什么来着? 酱油! 袁尚自然是连声应下。 袁绍点了点头,然后指着小布袋说道:“某需坐镇军中……此事,便交给尚儿了,你带着这个,到了夜间,去分别细细询问二人……” 第1620章 真的和假的 就像是许多小孩明白父母的意思是一回事,懂得道理是另外一回事,亦或是懂得道理是一回事,但是真正去做是另外一回事一样,袁绍的意思么,袁尚心中多少也是清楚,但是怎么做,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思想,对于袁绍来说,觉得和袁尚讲述到这个程度,应该就是够了,袁尚那么的聪明伶俐,应该懂得其中的厉害关系,再加上袁绍也想着让袁尚多锻炼一下,多实践一点,所以就将这个任务额交给了袁尚。 可是父母所感受的,和子女所感受的,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作为孩子,有相当一部分,都只是想着父母抚养其长大,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要不然父母干什么生他(她),然后这些人之中,又有一部分只懂得伸手索取,从来不想着如何回报…… 作为袁尚,虽然比这样的孩子好上一些,但是在袁绍的宠爱之下,并没有像是袁谭袁熙一般觉察到了整个人世间的险恶,也没有尝到成人的那些心酸和痛苦,所以在袁绍眼中相当重要的一件事情,而在袁尚眼中,只是父亲大人袁绍觉得相当重要的一件事。 是的,这件事情是袁绍的,并不是袁尚他自己的。 父母的难题都是父母的,自己的开心才是自己的。 所以,袁尚就带着像是上街帮着袁绍买一瓶酱油一般的态度,等到了入夜之后,便施施然的带着护卫来到了辎重营。 辎重营,向来就是最为杂乱的营地,不仅有粮草,还有各类的杂物,器械,甚至还有一些负责缝补修理运输的工匠和民夫,所以不管从那个方面来说,都没有办法像是中军大营一般整洁有序。 因为粮草和运送这些辎重的骡马等的关系,再加上袁军也不像是骠骑将军斐潜那样重视卫生问题,所以随处可见的不知道是人还是动物的粪便,就像是地雷一样埋伏在帐篷左右,袁尚一个不小心,就踩上去了,顿时恶心得够呛。 虽然袁尚见过血,见过死人,见过屎尿遍地的污浊情形,但是不代表他就能习惯血,习惯死人,习惯肮脏,就像是有许多人见过好多次的蟑螂老鼠,可是猛地一看到,依旧会跳起来歇斯底里的尖叫一样。 按照往常,定然是回去更衣了,但是袁尚这一次是带着袁绍的任务来的,就算是回去了依旧还是要再走一趟,因此袁尚便只能伸着脚,让护卫草草处理了一下沾染上了粪便的靴子,便忍着恶心,又在一旁的帐篷毡布上蹭了好几下,才皱着眉头,小心翼翼的往前而行,先来到了关押许攸的帐篷之内。 许攸见到了袁尚,顿时扑了上来,就要抱着袁尚的大腿,顿时被袁尚的护卫挡住,给架了回去。 因为长时间的处在一个相对密闭的空间之中,加上辎重营条件有限,关押许攸的帐篷之内的味道并不是那么好闻,袁尚不由得举起袖子挡住了口鼻,嗡声嗡气的说道:“许子远,某代大将军询问于汝,且如实言来!” “唯,唯,三公子请问,请问……”许攸点头如捣蒜。 “此番军粮之中,霉变**有之,何故?”袁尚问道。 许攸瞪大了眼,茫然的问道:“军粮霉变?啊?这和某有何关联?这不是应该问后营粮草管事么?春来多风雨,存储不当,是后营粮草管事失职也!” 袁尚摇了摇头说道:“此乃运送而来之时,便已是腐坏了!汝乃转运使,其言无责?” 许攸愣了一下,顿时跳将起来,若不是袁尚护卫眼明手快又将其按住,恐怕又是贴到了袁尚大腿上来,“这是陷害!陷害忠良!三公子,某担任转运以来,尽职尽责,勤勤恳恳,并无半点差错,这腐坏之粮从何而来,某确实不知啊!这是有人故意陷害于某!对了,若是腐坏之粮,后营勾收之时,为何不查不讲,到了这个时候又来说这些!三公子明察啊!某要和后营粮草主事对质,对质!” 袁尚又摇了摇头,说道:“后营管事已经死了……” “啊?”许攸瞪大双眼,茫然且没有焦距。 “因为后营粮草主事死于非命,所以这个事情才被现……”袁尚淡然的说道,就像是死了一个主事就像是死了一只蚂蚁,顶多像是死了一只鸟雀一样,并没有多少感情,“许从事,还是如实讲来吧……” “不,不是我!”许攸急得一脑门上都是汗,急切的分辨道,“粮草乃军中大事,某再怎么糊涂也不会在这个事情上动什么心思!三公子明鉴,主公这些年,但凡所需事物交给某,某可有办得差池过?某是收了些许的浮财,可是某也上缴了主公和三公子啊!冤枉啊!真不是在下做的,真不是啊!” 袁尚翻了翻眼皮,不置可否,心中却对于许攸有些不喜起来。敬献给我东西不是应该的么,怎么还成了你口中可以拿来讨价还价的筹码了? “行了,某知矣……” 袁尚甩了甩袖子,不顾后面许攸还在不停的哀嚎说什么冤枉啊,什么陷害啊的词语,便转头出了帐篷,到了另外一边关押田丰的所在。 比起许攸来,袁尚有一点害怕田丰…… 虽然袁尚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袁尚到了关押田丰的帐篷前,迟疑了一下,然后咳嗽了一声,高高的抬起了头,下令让护卫掀开帐篷门帘,便往内走去,迎面就见到在黑暗阴影之中田丰的锐利目光,不由得下意识缩了一下脖子,旋即又立刻挺直了,用鼻孔对着田丰,说道:“田别驾!大将军有言,谴某问于汝!” 电脑端::/ 或许是在黑暗当中待得久了,然后被突然的火把光芒刺得有些难受,田丰眯缝着眼,抖了抖花白的胡子,沙哑的说道:“且问!” “此番军粮之中,霉变**有之,何故?”袁尚问道。 田丰一愣,旋即哑然而笑,说道:“善!端是毒策!此事,多半是公则所报吧?” 袁尚皱起眉头说道:“某替大将军问汝!军中粮草霉变之事,汝可知其故!?” 田丰眯着眼看着袁尚,呵呵冷笑了两声,似乎还带出了一些蔑视的态度出来,“此事,大将军已然知之,又何必多此一问?” 父亲袁绍已经知道了?知道什么了?知道了还让我来问?真的?假的? 袁尚挑了挑眉毛,不由得有些迟疑,片刻之后才说道:“某替大将军询问,田别驾最好如实回答!” 田丰傲然而道,双手连挥,就像是赶苍蝇蚊虫一般,“欲杀欲剐!悉听尊便!且去且去!休要打搅老夫安眠!” “……” 袁尚瞪着田丰,半响之后却只能愤然一甩袖子,便离开了。 当袁尚有些闷闷不乐,回到了自己的帐篷的时候,却猛然现自己的父亲,袁绍竟然已经在帐篷之中等着他…… “来人,取了热汤来!” 袁绍笑呵呵的,先让人取了些热汤来让袁尚喝了,又让护卫给袁尚换了外袍,然后下令将帐篷内的火盆烧得旺一些,这才挥挥手让手下护卫等人退得远一些。 “问得如何了?”袁绍笑着问道,“吾儿认为此事是何人所为?” 袁尚迟疑了一下,“回禀父亲大人……” 袁尚刚想起身回禀,就被袁绍按住,“坐着说,坐着说……你身体刚恢复,不用这么多规矩……” “谢过父亲大人……”袁尚一边思索着,一边说道,“若说嫌疑,这二人兼有……许从事素来贪财,若是因财货动心,以次充好,也不是不可能……田别驾么,多番调集钱粮,冀州士族难免有所不满,此番又是征调,故而挟怨参杂腐坏,也是有这个可能……” 袁绍缓缓地点着头,但是没有说话。 结果帐篷当中,短暂的陷入了一阵沉默之中。 “……然后呢?”见袁尚不说了,袁绍不得不继续追问道。 还有然后? 这不是为难我这个后人么? 袁尚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借着帐篷之中火光,查看着袁绍的脸上表情,“若是治罪……孩儿觉得,两个人……都有罪……” 袁绍依旧点头,没有评论。 见袁绍没有流露出什么反对的意思,袁尚的话语立刻就流畅了一些,“依照孩儿看来,许从事身为转运使,不管如何,至少一个失察之罪是少不了的,而田别驾,先有损兵折将,后有调集不利,作为冀州领袖,亦有统御不力之责……” “嗯……”袁绍还是在点头,“若是依照尚儿之意,那么应该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袁尚卡壳了一下,“还是父亲大人做主,孩儿不敢置喙……” 袁绍摆摆手说道:“不用那么谨慎,此处就你我父子二人,说说无妨!” “唯……”袁尚拱拱手说道,“孩儿便斗胆直言了……田别驾么,桀骜傲慢,多有不逊,可治其乏军兴……许从事,贪财失察,可治其殉货色……不过,二人亦有情可原……” “田别驾素来为冀州领袖,虽说此次军粮之事,稍显其疲,但依旧多有联系,若是因此而治之,军中阵前又多有冀州子弟,这难免……” “许从事跟随父亲多年,虽说好财,但也办事勤恳,此番总有失察,也是一时疏忽,若因此而斩杀,亦难免寒了他人之心……” “故而孩儿认为,可小惩大戒之……” 袁尚讲完了,微微抬眼,观察着袁绍的表情。 袁绍缓缓地点着头,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说实在的,袁绍心中略有些失望,但是看见袁尚那一张充满了胶原蛋白,又极像了自己年轻时候的脸,不由得又心软了下来,微微叹了一口气,示意袁尚坐近一些,然后才缓缓地,轻声说道:“尚儿啊,且记住了,一件事情,不管是真,是假,是对,是错,其实都是次要的……” “呃?”袁尚睁大眼睛,明显有些不能理解。 “真假对错,不是最重要的……”袁绍继续说道,“没有任何事情,是完全对,或者完全错的……就拿这一件事来说,田元皓有错么?有错。他没有起到应有的协调冀州士族子弟的作用,但是完全是他的错么?许子远有错么,也有错,但是军情急迫之下,难道能一袋一袋的去监察,然后才起运?误了时期,从上到下都掉脑袋!” “人无完人啊……”袁绍继续说道,“所以遇到事情的时候,与其花费精力和时间,详细的辨别每一个人的对错,不是不需要,而是对于当下来说,是次要的……更重要的是,当遇到事情之时,要如何应对最好,立刻进行处理,弥补错处,挽救损失,才是立刻应该考虑的……罪责对错,可以放在后面再来算……这,才是上位者应该考虑的问题……” 就像是什么污染什么泄露,错误已经出现,危害已经冒头,先最为重要的便是即刻处理,减少损失和危害,而不是拿个什么临时工出来顶事情,又或是表什么不痛不痒的声明,推诿遮掩。 袁尚恍然,说道:“军粮腐坏,兵卒群情必然滔滔,故而父亲将田许二人拿下,以此来平缓兵卒怨气!然不急于治罪,是因为治罪并非当下之急!当下之急,乃破曹贼!其余之事,可待后论!” 袁绍欣慰的笑了笑,点了点头。“故而,尚儿可知应如何处置了?” “当传檄于营中,辕门斩后营粮草诸吏,以泄兵卒之愤!曝晒粮草,以示余粮充裕,定安军心!另囚田、许二人,待军心平复之后,再允其出,将功折罪!”袁尚得了袁绍的指点之后,便是相当流利的说道,“二人之罪么,待兵事完毕,再行论处!” 大汉律例,可以罚铜抵罪。 当然,这个也看上位者愿意不愿意接受抵罪…… 袁绍仰头哈哈大笑,“吾儿得之矣,甚善,甚善!便如此罢!来人!”旋即将命令一系列的传达出去,基本上就和袁尚所说的相差不多。 次日,因为粮草之事,一干后营管辖粮草的军中小吏,被五花大绑的按倒在辕门之下,全数斩示众,田、许二人因为涉嫌其中,被判囚禁,一时间军中动荡,不过在看到了后营将有可能霉变的粮草翻检曝晒之后,知晓了其数量还算是充裕之后,又渐渐的安定了下来…… 似乎一切又走上了正轨,就等着和曹操决一胜负了,可是谁也没有想到,这其实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第1621章 阵前和阵后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就像是斐潜的一举一动都关系着关中并北的人一样,袁绍的一些举动也是立刻反应到了冀州之中。 于是乎,兵粮霉变的事件,就像是难以根除的霉菌一般,开始落地生根,然后在口舌之水的浇灌之下,如同春天墙角之处的霉斑,一天天的扩大,一点点的变黑。 不过对于袁绍来说,这些事情他也暂时考虑不到,就算是想到了也没有空闲理会,他现在急着领兵趁着曹操还未返回前线的机会,便试图着推平曹军的营寨。 在任何冷兵器时代,攻打一个戒备森严的营寨或是城池,都是令人崩溃的一件事情。每一次冲锋,都意味着血肉的消耗,一直要到对方疲倦,又或是远程武器消耗完毕之后,才会稍微让进攻方喘息片刻。 每一波进攻的袁军兵卒,就像是在反恐精英当中匪徒大摇大摆的冲了对方基地中门,然后愕然的看见对方全员蹲坑一样,在面对着无数的箭矢如雨一般纷纷而下,就算是带了盾牌,穿了盔甲,也难免有一些疏忽,又或是在甩出二十面骰子的时候气运不佳…… 兵刃的寒光如同刺得人眼生疼,遍地的鲜血如同紫黑色的地毯,燃烧的器具蒸腾起火焰和黑烟,遮蔽了战场之上的天空。 袁军和曹军的鏖战,从上午开始,一直持续到了午后。 从营寨的正面,一直扩展到了营寨的侧翼。 曹操布置下来的是依托地形而成的五花营,中军大营,前后左右各有小营护卫左右,袁绍同时派出了三队人马,分别攻打中军大营和左右前营,然后又有侧翼的兵马在看护者,以免被曹操两个后营的兵卒侧袭,当然最主要的力量依旧是在曹操中军大营上,左右两路算是半佯攻半牵扯,若是能够攻下自然极好,攻不下也要让左右前营无暇他顾。 双方的箭矢飞过天空,刺破铠甲,扎进身躯之中,骂声,哭声,叫喊声连成了一片,战线之上所有人似乎都在大喊大叫,就像是在这一刻如果不喊出来,就再也没有机会喊叫了一样。 前一刻还在相互鼓励,相互依托的战友,下一刻就喷涌着鲜血惨叫着倒下,寨墙之上的曹军时不时的被箭矢射中,像是装着泥土的麻袋一般跌下,而寨墙之下的袁军兵卒,有的被箭矢射伤,有的被滚石擂木砸倒,甚至还有的被开水和滚油浇在了身上,从云梯上落下的时候便是一身血红,瞬间鼓起的血泡的皮肤就像是薄绢一样,稍微轻轻刮擦一下便是破裂开来,如同被扒了皮的野狗一般,滚落在满是血污的阵前。 曹军营寨之中甚至还用长木杆撑着些点燃的干草火球,直接兜头扔在来不及躲避散开的袁军阵列上,然后干草火球散裂开,将一排,甚至一片的袁军身上都引燃了或大或小的火苗火焰…… 身中刀枪然后直接死去的都算是幸运的了,那些因为受伤在手脚或是其他什么部位的,或者是因为滚油烧伤的兵卒,等待他们的也是更为痛苦漫长的死亡。 各种各样的伤口,甚至还有的被自己的战友从肌肤血肉当中折断的骨刺扎伤的,血肉几乎都将寨墙糊上了一层黏糊糊的泥,就连人抓在上面都有些打滑。 争斗在每一寸的寨墙之上展开,不时有一些袁军爬上了寨墙,然后站了上去,但是这些袁军的先登部队,很快的就被蜂拥而来的曹军乱刃分尸,将其余的赶了下来。 如同修罗场一般的厮杀,几乎完全类似的情形,在曹军营寨寨墙之上一再上演着,若是将视线远远的拉开,便能看见双方就像是有的像是形态的蝼蚁,在争夺几个巢穴厮杀着,漫漫的人涌上去,然后再落下来,再度涌动上去,然后再次退下来,每一次的碰撞,都溅起漫天的血色。 阴谋也好,阳谋也罢,在这一刻都没有什么具体的作用,所有的一切,都化成了人类生命最简单的消耗,谁更撑不住,谁便是失败者。原本在台面之下的所有斗争和计策,都是为了在交战前尽可能的消减对方实力,而真正等到了交战的时候,往往只剩下了最野蛮的力量对比。 尽管说曹军占据着营寨,占据一定的地利,但是在袁绍的进攻之下,曹军营寨就像是在血海狂涛之中随时可能被淹没的礁石一样,被袁军人潮一般疯狂地冲刷上去,尽管防守一方占的是莫大优势,但是袁军这样扑过来的气势,也是让曹军兵卒胆寒。 曹仁带着精锐甲士,在一线顶着袁军玩命的攻击,不停的在寨墙之上游走着,将冲上寨墙的袁军或是消灭,或是击退,而就在十几米之外的寨墙大门之处,袁军抬着巨木在轰撞着寨门,纵然是已经堆放了沉重的石料泥沙的辎重车堵住了寨门,可是时不时脚底下传来的颤动感,仍是牵扯着所有曹军的心弦,就像是下一刻就会被扯断了一般。 在这样的一个时刻,对于双方兵卒的心理而言,都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胆怯和逃亡,躲避伤害,是人类的本能,但是只有一个人位于群体当中的时候,才会有疯狂的勇气,才无视血肉的伤害,一**的攻击和防守之间,兵卒的意志力便是最终决胜的关键点。 而在这个方面上,袁绍这个方面似乎更占据了一些上风,毕竟袁绍亲临一线,而曹操还在赶回来的路上。 袁绍也是清楚,自己偏军战败的消息,是曹军坚持的信念,所以他无法等到曹操携着胜利的气势归来之后,再进行攻击,唯有趁着曹操回转半径较大,还没有摆正体位的时候,将曹军营寨击破,才可以抵消,甚至是压制住曹军这些升腾起来的兵卒士气。 对于袁军的进攻,曹军当然也是准备许久,抵抗也自然是极其顽强,不管是滚水滚油,还是落石擂木,抑或是箭矢长枪等等,都是储备了许多,因此在第一时间也是给予了袁军沉重的伤害,无论是从哪一个方向上攻上来的袁军,都会遭受到各个方面的攻击,就算是兵甲齐备,训练精良,在这样的情况下也不可能完全豁免伤害,所以袁军的承受的伤害,也是极大。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曹军因为疲惫导致的伤亡数量,也在不停的攀升,在曹军营寨前侧,如同流水一样被抬下来的伤者和死者躺在了一处,为数不多的几名军中医师忙得焦头烂额,时不时的沙哑着大吼道:“把这个抬过去!没救了!快!下一个!” 从骠骑将军斐潜那边学来的营中医师,就像是曹军心中最后的一道安慰剂,当然,这样的安慰剂有多少疗效,就基本上见仁见智了。 至少比没有强吧? 曹丕远远的被几名护卫保护在距离救治场不远的地方,脑袋之中一片混乱,他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让他来到这样惨烈的战场之上,也不清楚为什么不能待在还算是稳定安全的许县等待最后的战胜或是战败的结果…… 战场之上所有的一切,都让曹丕心惊头条,心烦意乱,心神不灵,战场之上所有的一切都强烈的刺激着曹丕的神经。毕竟就算是汉代人比较早熟一些,但是曹丕依旧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半大孩子,见到了这一切,只觉得耳膜之中嗡嗡作响,眼中尽是一片血红,腥臭的,焦臭的,恶臭的,各种味道都一同塞到了口鼻之前,似乎空气当中有一个透明的狞笑的怪兽,不停的将所有的可怖景象和气味,死命的往自己眼耳口鼻当中灌下去一样。 曹丕闭上眼,将头扭开。 若不是曹操事先有交代,一旦袁军攻击,曹丕就必须站到这里来,曹丕宁愿在帐篷之内待着! “睁开眼!”典韦在一旁吼叫道,震得曹丕耳膜头皮都麻,“睁开眼看着!这是司空之令!” 我父亲的命令? 曹丕转过头,看着典韦。 典韦嘿嘿笑着,一脸的横肉,却透着些憨厚,“没错,司空临行之前特意嘱咐过某的……公子请放心,但有某一口气在,就不会让人伤害了公子!” 曹丕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点头说道:“多谢典都尉……”是,你有可能做得到,但是如果真被攻破了营寨,袁军如同潮水一般的涌入,你又能坚持多久?你死之后我是不是也就死了? 战阵残酷无比。 曹丕勉力抗争着自己忍不住缩脖子扭头的**,挺直了背,绷着脸,目视前方。虽然手脚都忍不住微微有些抖,但是从远处看,依旧还象一个样子。 忽然之间,曹丕有些明白了父亲曹操的用意。 曹昂死了,死得不明不白,虽然还没有丧,但是这个事情瞒得了许县的平民百姓,瞒不了较高层面的这些人,曹丕自然也是知道。 曹昂死后,曹丕他就算是年长了…… 原本属于曹昂身上的责任,就背在了曹丕身上。他站在这里,就像是当年曹昂代表着曹操一样,站在战场的前线上,告诉所有的曹家兵卒,与子同袍,与子同戈! 可是,父亲,我害怕…… 大哥,我真的,真的好害怕…… ……这里是毫无情感的分割线…… 相反,在袁军大营当中的袁尚,就远离了这些鲜血淋漓的场面,甚至还有些清闲和自在。 帐篷一角摆放了一个青铜香炉,香炉之中点了一些檀香,沿着香炉顶盖上面的玄武雕像之间的花纹和缝隙缓缓的蒸腾而起,就像是玄武要腾云驾雾了一样。 “某口渴了……”袁尚放下了手中的书简,淡淡的吩咐道,“有蜜水么?” “回禀公子,没……没有了……”侍从有些迟疑的回答道。 袁尚“哦”了一声,旋即反应过来,“怎么就没了?昨日不是还有大半罐的蜜么?怎么今天就没了?” 侍从禀报道:“公子有所不知……主公下令,调集营中物资,供给今日征战将士,这蜜么,也就被……” “这样啊……”袁尚愣了一下,点了点头,“也是,前线将士辛劳,应当的,应当的……” 侍从迟疑了一下,说道:“公子,若是公子想要,要不要小人去一趟后营,多少寻觅一些……多半也还是有些的……” 袁绍皱着眉头,歪着头,想了又想,最终吞了一口唾沫,摇头说道:“算了,不必如此麻烦……烧些热汤来就成了……” 侍从答应一声,然后退下去烧水了。 袁尚重新将书简拿了起来,翻看了几节,总就是有些心绪不宁,坐不住,便站起了身,出了大帐,左右看了看,看见刁斗高耸,有心想要爬上去吧,但是这刁斗栏杆踏板什么的都是用粗木,树皮和枝杈都没有去干净,木刺什么的就更不用说了,袁尚迟疑了一下,便扭头叫身边的护卫道:“上去看看,看看战况如何了?” 袁军和曹军双方大营间隔有十余里,虽然说今天天气不错,无大风,无落雨,晴朗干爽,但是肉眼要看到十余里外的具体情况,纵然是刁斗之上,也是有些难度的,因此护卫上去了不久,便下来说道:“回禀公子,似乎还在交战……” “这都快打了一天了……”袁尚不由得说道,“还没打下来?” 护卫尴尬得不敢接话。 “这曹军营寨,竟如此难攻?”袁尚皱着眉头说道。 “回禀公子,这也是常有的事情……营寨还算是相对来说时间短些,若是攻伐城池,围上几个月半年一年的,也是有的……” 袁尚点点头,“嗯,某一直以为兵书之上的那些说辞是言过其实,现在看来,似乎是真的……对了,大将军可有言什么时候收兵回来?” 护卫说道:“刚看到后营之中送了晚脯和御寒之物出去……估计是要彻夜攻伐了……”攻打营寨本身就是进攻方吃亏,所以又怎么可能轻易撤退,让对方消除疲劳度?所以连夜攻击也就成为了一种手段。 “……”袁尚思索了一下,“来人,将某的哪一件狐皮大氅取来,送至前阵给大将军!今虽春暖,但夜间依旧寒冷,另外,烧些姜汤一并带去……” “公子如此纯孝,主公知晓,必定欢喜!”护卫拱手应下,然后称赞道。 袁尚摆了摆手说道:“某不过是尽些微薄之力罢了……大将军才是真正辛劳……” 天色渐渐的暗淡了下来,袁尚在自己帐篷左近又转了转,然后用过了晚脯,再看了一会儿的书简,默默的合掌拜在地上,念叨了些祝福父亲袁绍的话语之后,便爬上了床榻,心安理得的睡觉去了…… 第1622章 大雪崩 袁绍在前方打生打死,在冀州邺城之中,也是热闹非凡,前线的军粮**事件,在邺城之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就像是雪崩一样,起初也不过是些许的小小震动,或许只是一个人咳嗽了一声,然后雪层松动,旋即奔腾而下,将一切事物都掩盖于下…… 粮草么,总归是会**的,这个不足为奇,每年当中都有陈粮和新粮,这个也是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是军中的粮草官吏是做什么事情的?不就是专门管理这些粮草的么?趁着粮草还没有完全霉变**之前,将其分下去烹煮,要不然军队后营还配备什么粮草官? 因此来说,小部分的粮草霉变腐坏,这是正常的,也是没有什么办法好避免的,毕竟不管是运输还是存储,在前线大营之中都没有像是后方一样那么完备的条件,但是大规模,甚至是成批的**霉变,这其中必然就是有些问题了。 然而很明显的,这一批粮草来自冀州,那么冀州的这些筹备粮草的士族子弟,自然就是脱不开干系…… 转运粮草,都是有账目的,所以粮草从那几家出来的,也是有数,但是具体是哪一家,或是其中两三家,抑或是全部都有嫌疑,这就不好判断了。 或者说,对于这件事比较清楚的,应该就是当事人…… 当事人是双方的,也就是说,除了冀州这里的某士族之外,另外可能比较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的,就是作为转运使的许攸了。 田丰、许攸两个人被囚禁起来,那么在邺城之中,田、许二家就热闹了起来。尤其是许攸的家中,更是嘈杂无比。 许攸家中有两个从子,因为许攸儿子早夭,所以基本上来说这两个从子就是在竞争着看看能不能继承许攸的家业,所以也是侍奉殷勤得很。 不过么,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跟在许攸身边久了,多少也沾染了一些许攸的习惯,但凡是有些什么好处的,总想着要捞上一捞,但是这一次见许攸出事了,两个人就麻爪了,惊慌不已,然后凑在了一处,想要商议一个对策出来,结果两个人没讲上几句,就因为相互之间的推诿和指责,吵了起来,甚至还差一点打起来。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两个人自然商量不出什么对策出来,便是不欢而散,气鼓鼓的各自回了房中,然后琢磨着事情,越是想,便越觉得不太对劲,觉得这里面的水太深,自己小身板恐怕是扛不住,于是乎就想着先躲一躲再说,看看等着尘埃落定之后,再行处理。 两个许攸的从子竟然在夜间不约而同的悄悄的带着仆从,准备从邺城之中先出去到城外找个地方暂时躲避一二,可问题是袁绍在前线作战,又有鲜卑攻伐幽州,整个冀州的局势也不是很乐观,因此整个邺城之中也是小心戒备的,当许攸的两个从子一动,驻守邺城的审配就立刻知道了。 审配并不清楚整个事情的经过和展,但是对于他来说,不管是事情真相究竟是如何,至少在袁绍回来之前,不能让这些当事人就轻易的逃离邺城,到时候要是袁绍追问起来,不管是对于哪一个方面来,都不好啊说,因此当即就下令拦截许攸的两个从子,于是乎兵卒出动,两个许攸的从子顿时就吓傻了,以为是事情犯了,便不断的将责任推给对方,甚至因此牵扯了出了不少其他的事情来…… 审配深深的皱着眉头,他也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了现在这样的局面。 原本身背不想涉及这个事情,因为审配他也知道其实事情并不像是表面的那么简单,可是没有想到许攸的这两个从子如此的愚蠢,竟然为了自己脱罪,公然吐露出了许多原本不应该说的事项,导致审配便不得不处理了。 “来人!”审配叹了一口气,“将此二人押入牢中!”不管怎么样,纵然是刨去了还未盖棺定罪的军粮事件之外,许攸的两个从子吐露出来的事情也够许攸喝上一壶了,怎么说都不能轻易就这样放了二人,关押起来,等待袁绍回来之后再进行具体的处理,便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可问题是,审配的想法和行动,对于许攸一家子来说,不亚于是雪上加霜。许攸被捕,许攸两个从子也被关到了牢房之中,顿时就风雨飘摇,整个家族摇摇欲坠…… ……这里是跳跃的分割线…… 原野的一处山坳之中,隐隐有些火光,临近了,便是一个小小的营地,围绕着几处不大不小的篝火,正在修整。 篝火的火光熊熊,欢快的舔着架在上面的铜釜,温暖且令人愉悦的食物香味伴随着铜釜之内的咕嘟声蔓延开来,给这一片荒凉的地区增加了一些人类的气息。 阎柔和窦统坐在一处,两个人的护卫若有若无的散开了一些,隔绝出一个空间来。原先两个人并无什么关联,但是因为一件相同的事情,一个相同的人,一个相同的目标,两个原本是陌生的人,却亲密的坐在了一起。 阎柔将铜釜之中的热汤勺了一些出来,倒进碗中,然后递给了窦统,随后自己也打了一碗,呼噜呼噜着吸溜着,然后呼出了一口气,“哈……舒服……还是粟米粥好……” 窦统也没有说话,只顾低头喝着粟米粥,半响才砸吧嘴说道:“若是再来些许腌渍物……啧啧……” “吃来吃去,还是自家的粟米好吃啊……”阎柔点头,看着篝火火焰跳跃,目光之中也似乎有些什么东西跳跃着,说道,“不过,你很快就可以回去吃上你想吃的那些东西了……听说平阳哪里有好些新鲜吃食,你一定要去尝一尝……” “那是,我这老头子黄土都到了下巴上了,再不吃些,恐怕就没有什么机会吃了……”窦统呵呵笑了两声,然后将声音压低下来,说道,“不过,贤侄,我觉得吧,不管怎样,你最好不要再回步度根哪里了……这边事了,步度根也难免有些怀疑,万一……” 阎柔沉默着,半响才点点头,说道:“我知道,我会小心……” “唉……”窦统摇了摇头。 窦统知道,阎柔还是多半会回去的,因为步度根那边还有刘和。 “当年我拖家带口,远遁漠北,没想到终究还有回大汉的一天……”窦统花白的胡须颤巍巍的,“眼见即将启程,这心啊……却有些害怕起来……” “征西将军忠义无双,答应下来的就是答应下来的,”阎柔拍了拍窦统的肩膀,说道,“放心好了,这边一路往南,到了太行境内,就有人接应了……” 窦统点了点头。 两个人沉默了一阵,然后几乎是同时间看着对方,张开了口: “那个……” “还有……” 阎柔闭上了嘴,示意窦统先说。 窦统点点头,也没有继续矫情,说道:“我估计轲比能明天就很有可能会直接动手……最有可能就是明天晚上……你们最好明天找个什么理由先避一避……” “还有那个拓跋……”阎柔点头说道,“明天最好也是将其调开……等到轲比能一动手,就算是他想要回去也是来不及了……” 窦统点头说道:“扶罗韩蠢笨,自持武勇,所以见到轲比能人少,可能就会比较大意……所以反倒是轲比能的机会……” “扶罗韩一死,轲比能和步度根两个人之间便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阎柔接着说道,“且不管最终获胜的是轲比能,还是步度根,鲜卑人至少再三五年之内,别想着南下侵扰大汉了……” “若是真的做成了,何止三五年,甚至十余年间大汉北疆都是无忧啊……可惜现在大汉朝廷昏乱,否则以你此番妙策,怎么也要好好封个侯爵……”窦统摇头说道,“我到了并北之后,定要将前前后后撰写下来,怎么也要给你讨一个功勋……” “有功勋自然好……”阎柔摇头说道,目光幽幽,似乎在缅怀着一些什么事情,或是一个什么人,“不过么,没有也是无妨……我只是为了还个人情……” ……这里是跳跃的分割线…… 虽然扶罗韩带了不少的人手来,但是没有想到轲比能竟然在酒水之中掺了泻药,等到现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不少扶罗韩的人手一边忍着腹中的绞痛,一边大吼着和轲比能的手下搏杀,但是往往是上面招架了,下面招架不住,随着屎尿喷出来的,还有浑身的气力,旋即被砍翻在地。 扶罗韩强忍着腹中的翻江倒海,挥舞着硕大的刀斧,咆哮着,砍杀着如同附骨之蛆一般涌来的轲比能手下,“轲比能!站出来!胆小鬼!出来!和我战一场!” 能当上鲜卑人的头人,扶罗韩个人的武勇自然是毋庸置疑的,可是就像是上帝也不能创造出一块他自己搬不动的石头来一样,扶罗韩可以砍杀十人百人,却对于自己肚子之中的肠胃翻滚毫无办法,菊花一阵阵的紧缩和酸爽,让扶罗韩欲仙欲死。 昏暗的天色之下,之前笑得像是菊花一样的轲比能手下,如今如同恶鬼一般跳跃着,疯狂的冲杀上来,将扶罗韩的手下砍杀得七零八落。虽然说整体上扶罗韩的人马居多,却被压着打,血色不停的绽放出来,惨叫声此起彼伏。 “坚持住!坚持住!”扶罗韩大声的吼叫着,“外围还有我们的兵马,很快就会有人来!坚持住!坚持!” 这一次的双方会盟,为了体现诚意,双方都将大部队留在了外圈,然后带着少数的人走到了中间,详谈磋商,结果轲比能悍然动,扶罗韩措手不及之下指望着在外围的自家部队尽快的现这里的异常,然后赶将过来,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扶罗韩现,在荒凉的草原之上,地平线上静悄悄的,什么动静都没有,连一点希望的火光也看不到…… “该死!该死!” 扶罗韩大叫着,对于菊部的控制不知道何时松懈了一些,顿时喷出不少去,浑身气力顿时一泻,腿脚顿时一僵…… 不知道何时,轲比能矮着身躯,从自家手下身后窜了出来,一刀砍在了扶罗韩的大腿之上! 鲜血迸之中,硕大的伤口深可见骨! 扶罗韩身形摇晃着,嗷的一嗓子回手就砍! 轲比能虽然身躯雄壮,但是就像是灵活的黑熊一样,猛地往下一缩,然后又是一刀砍在扶罗韩露出的侧肋上! 若是正面交战,扶罗韩也不至于三下两下就被轲比能放倒,但是一来身体腹内绞痛,二来轲比能先用普通兵卒消耗扶罗韩的体力,见扶罗韩露出破绽之后才猛地杀出来,顿时取得了极佳的效果,鲜血喷涌之中,扶罗韩这个雄壮的鲜卑头领,就这么憋屈的一边喷着屎尿,一边被轲比能最终砍断了喉管! 扶罗韩庞大的身躯终于倒下,他原本以为自己可以成为新一代的鲜卑大王,还沉浸在自己势力膨胀庞大的梦幻之中的时候,就像是一个屁一样,只留下了些许的味道,便了无痕迹了…… 轲比能亲手将扶罗韩的级砍了下来,然后高高的举起,就像是小孩得到了最心爱的玩具一样,任凭扶罗韩头颅上的鲜血滴落在自己脸上身上,哈哈大笑着,吼叫着:“投降!不投降的都去死!” 草原地平线上总于是混乱了起来,各种厮杀和吼叫声搅乱了天边的宁静,鲜卑人相互之间,就像是见到了仇人一样厮杀着,就像是草原上为了争夺食物,争夺领地而相互厮杀的狼群一样。 鲜卑人整个的体系都是以头领酋长为中心,而扶罗韩一死,就代表着扶罗韩这一个松散联盟体系的崩溃,各自为战之下囚徒理论再一次的重演,有的人逃离了,有的人投降了,轲比能一口气吃下了原本属于扶罗韩的近万人,势力一下子便膨胀起来! “我就将成为所有室韦人的王!”轲比能雄心勃勃,“天底下,室韦人只要一个王!那就是我!就是我!” 晏平五年,春末。 鲜卑人之间内斗,如同雪崩一般,在开始的松动之后,便轰然而下,谁也无法阻拦…… 第1623章 天元(加更还欠账) 许县。 风尘仆仆的伏典带着几名随从,到了宫殿之前。宫殿之前的护卫拦下了伏典,冷冷的检查了其印绶之后,便放了伏典入内,将伏典的随从拦在了宫外。 伏典咬着牙,气息难平,疾步向前而行。 早朝还在大殿当中进行着,四周显得比较安静,不管是宫女还是宦官,都静悄悄着忙着各自手头上的事情,就选是见到了一脸尘土的伏典,也都是心中诧异,却不敢上前询问…… 作为皇帝的下人,算是最高等级的仆从和奴婢了,但是总归还是下人,就像是垃圾当中的战斗机,依旧还是垃圾一样。皇帝有权威,这些宦官才会有权柄,而当下皇帝么,也就那个样了,所以这些宦官也就没有多少人会去特别尊重和奉承了。 董承之事爆了之后,宫内宫外一阵大清洗,连带着宫城护卫和宫内宦官都因此死了不少人,也更换了不少,现在基本上宫内的都是一些陌生的面孔,时不时有或是胆怯,或是审视的目光扫过。 大殿之中,正在对于一名官员的审评,抑扬顿挫的审评词语,正在被荀彧念出来,清朗的声音,就算是大殿之外的广场上,都能有所听闻。 伏典几步赶到了大殿之前的广场上,却被一名黄门宦官拦了下来,“伏中郎,请留步,留步啊……” 伏典皱着眉头说道:“某要觐见陛下,汝何故拦某?!” 黄门宦官扯着伏典的衣角,低声说道:“伏中郎,面见陛下也好歹梳洗一二啊,这……这……怕是多少有君前失仪之罪啊!” 君前失仪,罪名可大可小。当年就有因为君前失礼被剥夺了侯爵身份的,也有只不过稍微斥责两句的,完全就是上下限差距极大的一个罪名。 “某有军情要务,急需禀告陛下!”伏典瞪着黄门宦官,“延误了时辰,汝可担其责乎?” 黄门宦官尴尬的笑了笑,缩回手去,“不敢,不敢,既然如此,伏中郎,请吧……”原本黄门宦官也是好意提醒,结果换来的不是伏典的感谢,而是如此一番言语,黄门宦官虽然表面上笑容依旧,但是已经将伏典划入了榆木疙瘩相同的行列之中。 大殿之中,荀彧给与官员的评定才刚刚结束,刘协无可无不可的按照荀彧的表章上面的建议,封赏了这一名许县的官员,圣旨宣布完毕,正在走着温言勉励和谢主隆恩的过程的时候,伏典带着一身的泥汗,满脸的灰尘,走进了大殿。 荀彧微微侧头,看了一眼走进来的伏典,面容平静。 大殿之内左右文武官员分坐,夏侯惇,曹纯,曹休等人各自面容肃穆,也是冷冷的看着,不一言。 其余像是什么刘晔、满宠之类的,也是默然,就像是一尊雕像一般坐着。 宝座之中,看见了伏典之后,刘协眉目不由得一动,旋即就看见了伏典的面色,心中立刻就觉得恐怕又有什么变故了,原本挂在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收了。 正在大殿之中和刘协对话的许县官吏尴尬得不知道如何是好,这个时候自己是继续走流程呢?还是应该赶快挪个位置呢? 伏典大步向前,沾染了风尘的外袍几乎都要扫到了这名许县官吏的脸上,许县官吏心中暗骂一声,趁着旁人注意力都在伏典身上,规规矩矩的在地上,就像是开了快进一样,迅的将剩下的流程走完,然后低声说了一声谢陛下隆恩,便夹着尾巴刺溜刺溜的倒退两步,转到了后场…… 没有人关心这个尴尬的许县官吏,所有人都静静的等待伏典开口。 伏典愤怒的看着大殿之上的属于曹操一派的那些官员,像是荀彧、满宠、又比如像是夏侯惇、曹纯、曹休等和曹操有些亲戚关系的人,然后向前大礼参拜:“臣!叩见陛下!” “嗯……起来吧……”刘协说道,“爱卿前往关中宣旨,辛苦了……” “为陛下分忧,臣不觉劳苦……”伏典谢过了刘协,然后正坐道,“臣……臣……”伏典咬了咬牙,终究是吼了出来,“臣弹劾司空大不敬之罪!” 大不敬,其实应该是分两个等级,一个是“不敬”,然后一个才是“大不敬”,两者之间也是略有差别,不过大体上都是指指蔑祖、侵犯帝王的尊严或人身安全的言行。 刘协一愣。 众人侧目,就连大殿内外似乎都在这一刻安静了下来,只听到急促的呼吸之声,却不知道是位于大点之中的伏典,还是其他的人出来的。 似乎只是过了片刻,又似乎是过了许久,刘协清了请有些干的嗓子,说道:“弹劾司空,何罪之有?” “大汉骠骑敬献陛下三千人马,以拱卫京畿,护陛下安危,不料于雒阳之时,曹司空竟然囚某于城中,夺某兵符,强抢了三千人马而去!此等行为,岂不是豺狼野心,潜包祸谋,乃欲摧挠栋梁,孤弱汉室乎!此乃除灭忠正,专为袅雄,祸害陛下之大不敬也!当直追其罪,昭告于天下!” 刘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夏侯惇冷晒了一下,不置可否。曹纯曹休则是将头转到了一旁,就像是没看见伏典一般。 刘晔满宠等人依旧是像雕像,低头垂目,宛如未闻。 “陛下!”伏典依旧是怒气冲冲,“请圣裁!” 刘协将方才吸进去的气,缓缓的呼了出来,微微瞄了一眼依旧是气愤难平的伏典,心中却有些哀痛和不满,为什么,为什么我竟然一个得力的帮手都难寻啊! 三千人马,不管是被囚禁也好,被诓骗也罢,就这样被人给带走了? “陛下……”一旁的荀彧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越众而出,站在了前面,躬身说道,“陛下有所不知……司空征调三千兵卒,乃袁军偏军自河内而进,进扰河洛,侵逼许县,危及陛下也……故而征调兵卒以御之,非不敬陛下也……至于不敬之罪,更是荒谬之极……” 伏典依旧不信,说道:“何来袁军偏军?” 荀彧没理会伏典,依旧面向刘协,从袖子里面掏出了一卷书绢,递送上来,说道:“臣有本,大汉司空曹,于河洛东南二百里,大破袁军偏军,俘虏敌将,并获战马兵器无数……还请陛下依律封赏……” 得,这抢了我的人马,我还要封赏!刘协瞪着眼,看着手中的表章,顺便还瞪了一眼伏典,想着若是伏典能够争点气,要是能立些战功什么的,自己也是定然大加封赏…… “既破袁军,此三千人么位于何处?”伏典追问道,“便应当归还陛下中宫,以充北军才是!” 荀彧拱手说道:“虽破袁军偏师,然河洛不宁,亦难保河内再出兵来袭,故而驻守大河津渡,亦拱卫陛下安危也……陛下大可放心,待此番战毕,便可回旋……” “这……”伏典忽然拜倒在地,叩道,“请陛下恩准,臣愿去于军中,替陛下守疆土,定贼乱!” 刘协终于是露出了一丝的笑容,这个伏典,总算是做了一件像一些样子的决定,正待出言之时,却听到旁边的夏侯惇冷笑了一声说道:“司空忠心为国,却遭妄人诬陷!此等奸人,若不惩治,何以平民愤?!陛下,请罚伏中郎以诬告之罪!” “这个……”刘协皱起了眉头,面露不愉。 荀彧又出声打了圆场,“伏中郎也是忠心陛下,急切之间多有妄语,也是情有可原……不若小惩大戒就是……” 夏侯惇瞄了荀彧一眼,嘿嘿笑了两声,便不再言语了。 “伏中郎出使关中有功……便以此功过相抵就是……”刘协连忙说道,“此外,既然伏中郎有意分朕忧虑,亦有报国之志,便可至阵前,独领一军……” “不可!”夏侯惇反对道,“伏中郎不通兵法,亦无战阵之勇,何德何能可领一军?岂不是罔顾兵卒性命,至国之大事于儿戏乎?” 刘协皱眉说道:“天下之人可有生而知之者?若天下人不通兵法、无经战阵,皆不得从军,则无班定远矣!国事动荡,社稷困顿之际,自当不拘一格,鼓励勇任国事者!伏爱卿,上前听令!” 这一次,刘协体现出难得的强硬,当即宣布了对于伏典的任命,颇让夏侯等人有些措手不及…… 若说刘协心甘情愿的将好不容易得到手中的兵卒就这样白白的送给曹操来指挥,刘协肯定不愿意,既然伏典表态愿意替刘协去掌握一只军队,自然是不可能因为夏侯惇的反对就作罢的。 于是乎,伏典就摇身一变,成为了典军校尉,统领一军…… 不过刘协也还是担心伏典年轻,没有多少经验,搞不过曹操的那一帮子亲戚,便又封了刘晔作为伏典的副手,一同前去统领。 刘晔毕竟是光武帝刘秀之子阜陵王刘延的后代,多少和刘协之间有些血缘上的联系,对于刘协来说,也就算是矮个子里面挑高个了,属于无奈之下的选择。而对于荀彧夏侯惇等人来说,也不愿意立刻就和刘协翻脸,尤其是在袁绍大军压迫的局面下,所以也就暂且认了,等待后续再说…… 可是前庭确认下来的事情,到了后宫,当伏寿知道了自家的小弟要去军中的时候,却不免深深的忧虑起来,毕竟当下伏家就剩下这样的一根独苗了,若是军阵之中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伏氏就这样绝了后? “陛下……”伏寿有些迟疑的低声说道,“军中刀枪无眼……若是……还恳请陛下三思啊……” 刘协深深的皱起了眉头,“此事已决。” “陛下……” 伏寿还待再说,却见到刘协一下就站了起来,冷声说道:“汝虑伏氏也甚乎!” 伏寿拜倒在地,哀声说道:“陛下……伏氏仅此一人……若事不得改,恳请陛下给典弟寻一门亲事,多少绵延些骨血下来……” “骨血?”刘协呆立了片刻,愣愣得不知道在想着一些什么,片刻之后,看了一眼伏寿额头处的疤痕,心中一软,点了点头,说道,“朕知道了,当选一良家,配于伏卿……汝大可放心就是……” “谢陛下……” 伏寿连忙再拜,等起身的时候却现刘协已经离开了。 刘协心中郁闷,又无人可以倾述。原本还可以跟伏寿说上一说,结果董承之事爆之后,刘协痛定思痛,也想着为什么整个事情会被泄露出去,想来想去,多少也有怀疑到了伏寿身上,因为这个事情,在整个宫中,刘协也只跟伏寿一个人说过。 再加上如果董承真的成事了,那么董贵人必然又凭子而贵,伏寿这个皇后的地位自然也是有些不稳固,所以从两个方面来说,伏寿泄露出去的可能性极大…… 可是当曹操派人去后宫擒拿董贵人的时候,伏寿又因为要保护刘协的骨血,阻拦而受了伤,撞到石柱之上,额头上都破了,差一点就死于非命,这又不像是作假…… 所以刘协很矛盾。 当然,现在朝中也没有什么人可以相信,这也是刘协不得不按捺住对于伏寿怀疑的另外一个原因,如果再针对伏寿做什么动作,那么也就意味着伏典等也同样的会遭受到打击和排挤,那么刘协原本就极其单薄的力量就将濒临灭绝…… 不知不觉当中,刘协走到了宫中的太庙之前。许县的太庙自然是后来才建的,自然没有原本雒阳之中的庞大和华贵,不过总归是要有个意思,就像是祖宗的牌位,平常之时多半不能派上什么用场,但是又不能没有。 守护和请扫太庙的几名宦官,连忙跪倒在道旁迎接。 “你们都退下……都退下罢……”刘协仰头看着太庙之上高高摆放着的牌位,轻声的说道,“朕要给诸位先帝上香,休要打搅于朕……” 刘协默默的点燃了香,拜倒在地,然后再将香插在了香炉之中,默默的坐回了坐垫上,仰头望着高高在上的那些祖宗的牌位。 不知道过了多久,昏暗的太庙之中,刘协轻轻的传出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我的……儿啊……” 第1624章 舔狗的蜕变 世间如同棋局,只不过不是一人下一手,而是众多的人围着一个硕大无比的盘面,各自下各自的,最开始的时候蔓延不开,所以也都是相安无事,但是后来慢慢的和旁人的碰到了一处,要么相生要么相克,要么相生又相克。 大汉骠骑的三千人马出现在河洛地区,不仅让许县之中起了争执,甚至是震动了整个的冀州,让原本正在咬着牙准备一口气攻克曹军大营的袁绍,不由得也有些迟疑了起来。 连日攻伐之下,曹军营寨的左前营地最先被攻克而下,旋即第二天右前营也被迫放弃,两个后面的营地又被严密监视着,动弹不得,只剩下曹操中军大营苦苦支撑。 双方损伤都是极大,兵卒的尸遍布了每一寸的土地。 就在曹军中军大营摇摇欲坠的时候,曹操带着援军赶到了…… 曹操援军赶来,原本也是在袁绍的意料之中,所以当即就派出了预备队准备前往拦截,结果斥候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在曹操的援军当中,见到了属于大汉骠骑的三色旗帜,还有大量的骑军! 难道是大汉骠骑和曹吉利这个矮矬子联手了? 不光是袁绍心中冒出了这样的疑问,甚至在袁绍帐下的许多将校和谋士,都生出了这样的怀疑,心神动荡…… 这都归功于之前太史慈的那一次疯狂突袭。 说实在的,大汉冀州豫州承平已久,举着棍棒竹枪,扛着粪叉锄头的黄巾乱贼,纵然几乎是席卷了全大汉,但是对于冀州豫州的士族世家来说,不过就是一群乌合之众而已,并不认为可以成什么气候,乡野械斗升级版呗,算不上是大场面。 因此在整个冀州豫州,大汉最为富庶的区域之中,印象最为深刻的便是两件事情,一件是董卓屠了阳城,而另外一件,便是斐潜兵马袭击了邺城…… 董卓屠杀了阳城,原本董卓的本意是要恐吓豫州的这些人,让他们知道别整天瞎bb的,刀枪之下可是不饶人。可是没想到,豫州人在见到了董卓的凶狠残暴之后,越的仇视董卓,因此豫州的士族子弟这才对于敢于反抗董卓,甚至主动带兵追杀董卓的曹操,颇有些另眼看待,也才有了后来荀彧带着一大帮的豫州士族,颍川精英投靠到了曹操之下的举动。 而对于邺城之战,则是见到了如果装备了精良的器具和兵甲的骑兵,在广阔的冀州豫州平原之上,究竟会有怎样强横的破坏力和绝佳的机动力,几乎是重新升级了一次所有人对于战争模式的认知…… 在之前很多年,几乎追述到汉代和匈奴之间的相爱相杀的岁月当中,大汉人对于骑兵的认知,是从匈奴那边,从游牧民族那边学来的,因此游牧民族的骑兵标准,就是大汉的骑兵的标准,而现在,骑兵的各个方面的水准,已经骤然被太史慈这样一次行动给拔高了。 于是乎,作为大汉骑兵最新标准的斐潜手下的骑兵,出现在战场之上的时候,包括袁绍在内的所有冀州人,不由得都紧张了起来,生怕邺城之战又一次的重现,加上连日攻伐曹军大营,虽然取得了一定的成效,但是兵卒折损也是许多,在情况不明朗的前提之下,袁绍最终只能是不情不愿的采取了比较谨慎的做法,收拢的兵线,重新退了回去…… 原本袁绍的阵线极长,压迫得曹操喘不过气来,东面又青州一线,西面有河内河洛一线,正面又有袁绍这里,不管是哪一方面让曹操出了问题,都将导致曹操整条大龙得崩盘,棋局溃散。 可是现在,突如其来的骠骑将军斐潜的一枚落子,就像是刚好扑在了袁绍的断点之上,顿时让袁绍产生出有些接不归的感觉。 骠骑将军斐潜真的准备和曹操联手莽一波?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也就以为原本是大后方的邺城也未必能够确保安全了。虽然之前有许攸走了一趟,和当时还是征西将军斐潜大体上有了一个休战的协议,但是三岁小孩都知道,所谓的协议都是为了撕毁所准备的,我不跟你玩了更是时不时的会拿出来用上一回,直至不好用了为止。 所以真要是骠骑将军毁约,兵马出了太行山,中牟之处虽说屯有兵马,但也不一定能够抵御得住,这样一来,后线的阵眼受到了威胁,同样这里又被刺痛了河内的这个眼,还有正面的这个劫争之处,整条袁绍大龙也是竟然没有一处安定的,处处都透露着凶险! 猛然间,袁绍才意识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大汉骠骑将军斐潜,竟然已经是成为可以影响天下棋局的一方! 不,不是这个时候才意识到的,而是之前就有想到的,只不过因为一来袁绍不愿意承认,二来曹操就在眼前,所以暂时性的屏蔽了而已,而现在,却不得不开始认真面对,长考了起来。 “来人!,将许子远传来!” 袁绍准备搞清楚到底是怎样一回事,骠骑将军斐潜究竟有没有参战的意图,这对于下一步的军事行动作战计划将有非常重要的影响,而相比较袁绍帐下这些谋士,和斐潜打过几次交道的许攸,无疑就是最佳的人选了。 有一个寓言,是说一个神也好,一个魔鬼也罢,被封印到了一个瓶子里,第一个世纪的时候,这个神魔许愿要好好报答解除他封印的人,结果第二世纪过去了,第三个世纪过去了,始终没有人来解救他,于是神魔便下了毒誓,要让那个解除封印的人知道花儿为什么那么红…… 许攸不是什么好人,但是他也有他的原则和标准,在被袁绍关押起来的那头几天,许攸觉得袁绍不过是要敲打一下他而已,并不是真的想要他的性命,可是随后几天他又改变了主意,只要袁绍愿意放了他,饶了他的性命,许攸宁愿舍弃全部的家财,以此来赎罪。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藏在许攸内心之处的怨气就逐渐升腾起来。回想起这些年他舔袁绍的那些行为,那些付出,想起他在袁绍起于浮萍之时就策马相随,这些年来但凡是好东西,总归是少不了袁绍的那一份,想起自己为了买好袁绍的所作所为,为了袁绍的一个命令奔波劳累,一股无名的怒火熊熊而起,灼烧着许攸。 由无私奉献任劳任怨的舔狗,瞬间转变成为心怀利刃的病娇杀手,其实也就是间隔着一两个念头的事情…… 因此,舔狗不得豪斯,这句话,真不是开玩笑的。 可惜的是,一项被舔得很舒服的袁绍,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因此见到了许攸之后,便随便敷衍慰问了几句之后,便交代让许攸作为使者,前往查探骠骑将军斐潜和曹操究竟有没有联合行动的意思。 许攸虽然在原本后营之中,独自被关押的时候,咬牙切齿愤恨不已,但是真的见到了袁绍的时候,又有些怯怯,得知了自己的新差事之后,连忙习惯性的答应了下来,旋即又觉得自己这番有些不值,便说道:“主公之令,攸无有不从……不过,攸乃待罪之身,此事……” “嗯,子远无需多虑……”袁绍微微皱了皱眉头,便立刻松开了,笑着说道,“都已经过去了……乃后营粮官存储不善,以至于粮草霉变,嗯,与子远无关……子远大可放心就是……” 袁绍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顿时就让许攸心中更有些不满了,哦,感情你都已经搞清楚了,竟然还将我关押着?若不是这一次没有出现了什么骠骑将军的事情,是不是就准备一直这样关着我? 许攸勉强笑了笑,拱手说道:“如此……甚好……不过某亦听闻,某家中从子,亦被审正南所羁,且不知何罪之有?” “嗯……”袁绍吸了一口气,笑着说道,“子远,当下军情紧急,汝可先行前往探查一二,至于其他事项,大可回来之后再行分辨处理……如何?” 说到最后“如何”两个字的时候,袁绍虽然笑着,但是眉脚不由得跳了两下,扯的许攸心中也是跟着跳了跳。 跟着袁绍也是有些年头了,袁绍有些什么小习惯,小动作,许攸也是多少了解一些,像这样就表示袁绍已经动怒了,只不过是在强忍着而已。于是乎许攸也不敢多说,便唯唯诺诺的应了下来,退出了袁绍的中军大帐。 打一打,谈一谈,打了再谈,谈不拢再打,这也是春秋战国时期流传到了汉代的一种风俗习惯,所以许攸出使曹营,也不算是什么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且大多数的诸侯也都是默认一种规则,若是派遣来的使者有名有姓有声望,那么就算是再生气,也就是打骂一阵驱赶回去了事,如果是派遣来的是什么无名无姓的阿猫阿狗,就可以随意处置了,要杀要剐随意…… 像袁术那个家伙,浑然不顾诸侯士族之间的规则,擅自扣押欺凌朝廷派出来的使者,才让那么多士族子弟厌弃和反感,也导致了许多士族子弟离开袁术的原因之一。 曹操么,还算是比较讲究规矩的诸侯,所以许攸对于出使曹营,并没有太多的考虑自身安危的问题,而是还在想着自己的事情。 曹操和袁绍两军其实相距不远,许攸带着一些袁军兵卒护卫才出来不远,就撞见了曹军的斥候,当即表明了身份和意图之后,曹军斥候便分出了几人跟在许攸左右,另外的人回去禀报,旋即又有新的曹军斥候加入了这个行列当中,一则护送,二也是看押。 临近了曹军大营,许攸远远的望见了大营之中飘扬的曹字大旗,心中不由得想起了当年袁绍曹操还有自己还是平辈论交,共同在雒阳城中高谈阔论,把酒言欢的情形,不由得感慨万千,心潮澎湃。他娘的,当年都是太学之中的混混,怎么没想到眼下…… 所以啊,同学会少去,去的要么是自己显摆,要么是看别人显摆。 “且去告诉你家主公,说是故人许攸许子远来访!”许攸对着曹军的一名斥候说道。 曹军斥候也不敢怠慢,便赶到了曹军营地之中拜倒在曹操面前,将许攸的话语重复了一遍。 “真这么说的?”曹操皱着眉头问道。 曹军斥候确认。 “嗯,知道了,且下去吧……”曹操捏着胡子,琢磨着。许攸许子远,口称故人,这是几个意思? 正常来说,除非确实是没有具体官职,否则一般都会称呼自己是某某将军,某某从事,就像是刘大耳到了诸葛门前,也要叨逼叨的说上一长串一样。 三国演义当中也有蒋干自称故人去拜访周瑜的,但是实际上蒋干并非像是书中所说的那么猥琐,那是罗老先生艺术加工过的,真正历史上蒋干是名士,也是相貌堂堂,当时虽然确实是受了曹操的托,要去说服周瑜,但是见到了周瑜之后,蒋干始终没有说什么招降的话,回去之后也不过是复命说周瑜气度宽宏,情致高雅,不是言辞所能离间的,便算是交了差使,后来也没有在曹操帐下听命,根本就没有什么伪书的事情…… 所以许攸口称的这个故人的称呼,自然就让曹操深思了起来。 时间间隔不久,许攸一行便缓缓的来到了曹军大营之前,兵卒前来禀报,曹操起身向外走了几步之后,又皱眉想了想,旋即甩掉了一只鞋子,只穿着一只鞋子,便是一高一低,一瘸一拐的向着外面疾步走去…… “故友前来,操急切了些,竟未及着履,失礼了失礼了……”曹操人小,嗓门倒是不小,见到了许攸便是哈哈大笑起来,表现得极为开心得样子,“子远兄,雒阳一别,君无恙乎?” 许攸看着曹操一只脚穿着鞋子,一只脚光着的模样,心中不由得感概万千,这么多年了,都是他一直舔袁绍,想尽办法的做一只舔狗,而现在才忽然感觉到,虽然知道曹操如此举动多半也是假的,但是被大佬舔,竟然是如此的舒服…… 去他娘的,老子不做舔狗了! 老子这余生,便要让别人来舔! 在那么一个瞬间,许攸哆嗦了一下,心中便下了一个决定,只觉得浑身舒泰,心念通达…… 第1625章 战局的转变 一个公司,业绩好的时候,基本上都不会有什么特别锐化的问题,俗话说业绩治百病就是如此,但是当业绩开始下滑的时候,各种问题就爆出来了。 如果是比较好的领导,那么会懂得审查自身,检查之前的计划,看看哪里出了什么差池,然后进行弥补和挽救,但是相当一部分的领导,在这样的时候,往往只想着怎么推诿和寻找可以甩锅的下属。 袁绍有没有业绩好的时候?有的。袁绍之前没有做过三公,也没有领到过这么大的一个团队,他就像是后世某个大集团的脑的二代,自己另外创业开了一家公司,因为其父辈深厚的家底和人脉关系,所以一开始就顺风顺水…… 当年一口吞下了冀州,从一个地方性的太守一举腾跃成为了区域性的诸侯,就像是一个市长一下子窜到了高官,地位的提升不用质疑,可以说是业绩的指数提升,自然一切都没有问题,一切都是蓬勃向上。 随后当上了讨伐董卓联盟的盟主,旋即又自己加封为车骑将军,从地方性的大员,再次摇身一变成为统治性的军阀,算起来也是业绩上的再一次提升,袁氏公司运营良好,报表绚丽夺目。 接下来就是和竞争对手公孙瓒开战,并且可以说是以步卒击败了骑兵,以弱胜强,此时此刻,便是袁氏公司展的一个顶点,所有人虽然开始呈现出一些问题,一些争执,但是依旧掩盖在业绩的攀升和增长之下,直至公孙瓒落败身亡…… 然后就看到随着公司的业绩进展缓慢,各种问题便开始一点一点的呈现出来,人和人之间的矛盾和摩擦,理念之间的碰撞和消耗,成为作为领导者的袁绍,最为头疼的问题。 这就是袁绍和斐潜之间的差别。 斐潜会给公司一个远大的目标,而袁绍没有,袁绍最大的目标无非是要么扶持刘氏做皇帝,要么废除皇帝他自己来当,搞来搞去依旧是目光停留在山川之间,只是在华夏内部闹腾,而斐潜已经不知不觉当给公司上下普及了整个世界的概念…… 而转过头来看曹操,则是依旧还在起步的阶段,展的途中,生吞活咽下去的东西不少,但是基本上都用在了后续展中,内部的矛盾依旧有,但是外部的威胁更大,因此刘协和曹操纵然之间已经出现了裂痕,但是作为公司合伙人,依旧不希望这个公司到下,然后被袁氏公司所吞并。 同时,此时此刻的曹操,在自家公司内忧外患的交迫之下,忽然碰见了潜在的投资人,先不说什么天使轮还是恶魔轮,但凡是在这样窘迫的条件下,曹操只要是碰见了表示出一些善意的投资者,自然就是表现得很谦卑,很舔狗,舔得许攸非常的舒服。 面对投资者的时候,自然大多数的人都会将自家公司描绘得神乎其神,出神入化,似乎就差这一点投资就能羽化飞升了一般,曹操自然也不例外,先上来就跟许攸大谈特谈自家的企业文化,也就是说自己是彻头彻尾拥护汉室的良臣忠将,和袁绍那个立着牌坊的妖艳贱货完全不一样,自己这边的员工待遇级好,也对于投资者非常欢迎,甚至允诺有多少个点的投资回报率…… 一个郎有欲,一个妹情,自然就是天雷勾动地火,舔得很开心。看着相互都湿漉漉的差不多了,自然就是进入正戏。 许攸一记黑龙掏手,直接抓向曹操的核心部位,询问曹操军中储备,后续粮草问题,而曹操则是欲拒还迎,遮遮掩掩,就像是****一般,先脱下一层一年的,再脱下一层半年的,最后穿着仅剩一个月的…… 许攸大笑,就像是看台下面的挥舞着钞票的那些人一般,叫嚣着脱脱脱,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将面前的舞娘看得通透,自然而然的升腾起了一种奇异的掌控感,似乎可以与索与求,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实际上呢,曹操什么真话都没有讲。曹操的粮草问题确实窘迫,但是还没有到连半个月都支持不下去的程度,相反,从许攸之处得到了东西却是很多。 至于乌巢,其实也并非是袁绍的囤粮之所。 军粮向来就是军中头等的大事,有怎么会派遣一个爱喝酒的将领带着相对少量的兵卒孤零零的远离大营的护卫,然后特意留出这么大的一个空缺来?袁绍再白痴也不至于做出这样的行动来。 可是偏偏就有乌巢事件,又是因为什么呢? 因为大军对峙,粮草是没有办法一次性带齐的,袁绍的粮草都是从冀州士族世家手中取来的,自然是先集中到邺城,然后再从后方补充上前线,而乌巢,有乌巢泽,自然就有水草,转运粮草大部分还是用牛马拉车,因此不管是人还是牲口,乌巢都是一个重要的道路标识…… 光知道地点,或者说猜测到了地点,但是不知道具体运送粮草的时间也是没什么用,毕竟后方转运一次粮草,可能基本上都是一两个月份的数量,也就是说一两个月才会运送一次,曹操自然也没有办法在一个地方苦等上十几二十天,又不被现,又要带着足够的干粮,因此原本负责这一块的任务的许攸,对于袁绍一方运粮路线,运粮时间间隔等等绝密的情报,无疑就是最为熟悉的人了,因此当许攸说出乌巢这个地点,并讲出下一批袁绍粮草就在路上,不日将到的时候,曹操顿时就直接兴奋到了顶点。 许攸爽够了,便下去歇息去了,而被调动兴奋起来的曹操,却依旧不能入眠。曹操他知道许攸胆敢留在曹营当中,自然就是表示自己说的是真话,而对于曹操来说,却需要衡量一下能不能将赌注给压上去。 风险自然还是有,可是曹操赌徒的天性终于是占据了上风…… ……这里是跳跃的分割线…… 远在关中的斐潜其实一直都在密切的关注着,几乎每一天都有最新的新报从函谷关急送到长安。 驻守在函谷关的太史慈,向来就不是什么乖乖的好孩子,时不时都要派遣一些精锐斥候骑兵,呼啦啦的掠过雒阳,前往陈留境内等查探,虽然说把守雒阳的李典也是清楚,但是对于这些来去如风的骠骑部队,依旧是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又见这一次斐潜送来了三千人马,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就是友军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眼不见心不烦。 因此袁曹两家的变动,基本上斐潜也能大体上知道,虽然有些滞后,但是也相差并不是很多。 当斐潜看到曹操竟然像历史上一样,依旧是再度出兵击败了张郃,然后竟然还收了,不由得下巴差点掉了下来…… 其实反过来想一想,张郃投靠了曹操,也不算是什么太离谱的事情,毕竟跳槽什么的,不都是正常操作?再加上张郃就算是宁死不屈,又或者是辗转回去什么的,袁绍又不是刘备,哪有张郃什么好果子吃? 不过就算是如此,曹操依旧是只能和袁绍扯平了一些实力上的差距,依旧没有到那种压倒性胜利的局势上。袁绍损失了一方侧翼,因此被迫只能正面攻,而曹操表面上似乎占了一些便宜,但是实际上对于斐潜的三千骑兵也不能完全如臂指使,再加上之前的损耗,所以纵然曹操有心想要攻,依旧也需要喘口气。 可是当斐潜再一次查看从太史慈送来的情报,忽然心中一跳,想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顿时就皱起了眉头,拍案道:“该死!竟然疏忽了此事!” 庞统吓了一跳,抬起头来看着斐潜。 斐潜并没有直接解释,而是叫来了传令兵,说道:“令太史将军查探袁曹双方,可否有掩埋处理战损兵卒人马尸?此事十万火急,令太史将军回报!” 庞统在一旁看着传令兵远去,眼珠转动了一下,也是吓了一跳,瞪着眼说道:“主公之意是……袁曹之处,疫症将生?” 斐潜点了点头,说道:“没错,现在都已经入夏,蚊虫滋生,食物也易**……想想战场之上,尸骸遍野……若是没有及时处理……若是真的有所异常,便需要封闭函谷关!隔绝商队往来!” 庞统亦是变色,说道:“若是真的如此,还需要通知荆襄之处,做些防范才是!” “善,这个就你去办……”斐潜点头,神色肃穆的说道,“按照往常来看,袁军没有掩埋尸的习惯,曹孟德么,似乎也没有……此番大战之下,双方折损人员兵马成百上千……恐怕是……” 人类的身体,就像是一个硕大无比的航空母舰一样,身上搭载了各种生物化学的武器,各种细菌真菌螨虫寄生虫,存在于人类的皮肤表面,甚至也存在于人类的各个器官之中,有些是良性的,有些是恶性的,在人类生命存在的时候,因为免疫系统的关系,所以大体上能够保持一个平衡状态,但是当人的生命消失之后,这些细菌真菌之类的东西,在适宜的温度和湿度之下,就会以一个非常恐怖的度繁殖蔓延,最终产生出大量的毒素和致死性极强的细菌真菌群落,污染成片的水源和空气,并在夏日蚊虫滋生的条件之下,迅的传播扩展而开…… 死亡的尸体培养细菌,感染其他人,其他人再传染更多的人,不断的有人生病,死亡,这些病死的人又继续成为细菌的温床…… 往复循环,很快就会导致灾区大瘟疫的爆。 医疗救援及赈灾物质若不及时介入,在相比较温度和湿度都比较高的初夏,这样的瘟疫只要一开始,在军营那种人员密集的地方,就可能也就三天之内就会开始蔓延开来,五天之内就会大爆,而一旦瘟疫全面爆,那就是人间炼狱。 冀州,豫州,又是大汉人口最为密集的两个州郡!在所有人似乎都在关心着袁曹之间究竟谁是胜利者的时候,瘟疫之神已经悄然狞笑着降临!这一场战争的胜利者和失败者,其实都是召唤瘟疫之神的血肉祭品! 庞统也是知道之前关中那一场大瘟疫的破坏之力,顿时也有些心惊肉跳起来,说道:“还有武关和壶关!若是瘟疫蔓延而开,就必须截断流民涌入!若是疫症扩散到了关中并北,后果不堪设想!” “流民……”斐潜沉吟着,关中和阴山,还有陇右都需要人手开,所以接纳山东纷争产生出来的流民,也成为了这一段时间一来一直执行的策略,但是再这样的情况下,流民的风险性就急剧提升…… “召张云张逸阳来长安……另外,下令各地储备草药,以备不时之需……”斐潜沉声说道,“第一批草药先送往函谷关、壶关、武关!派遣医师前往关隘巡查,觉异常就关闭关隘,就地医治!” “此外……”斐潜迟疑了一下,看向了庞统,“若是我们提供些医师草药……” 庞统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说道:“主公,不妥啊……须知扁鹊亦难见恒侯也……” 斐潜哑然,随之默然。 确实是如此,若是瘟疫尚小,又或是还未爆,斐潜就先送了医师和草药来,那么会不会有人多心说斐潜到底想要干什么?还会不会有人背后议论说为什么斐潜这边会有准备好的医师和草药? 然后就像是蔡恒公一样,如果瘟疫不能控制了,病情作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便将一切的源头指向扁鹊…… 信任就像是脆弱的瓷器,丝毫经不起摔打。 更何况现在不仅仅是医生和病人之间的关系,还牵扯到了大汉朝廷山东山西,这其中的复杂程度,比后世的医闹还要更乱。 斐潜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最终叹息一声,“医师至于关内……此外,多备些草药……汉中川蜀山林众多,看看能不能多采集一些……尽人事,听天命罢……” 第1626章 心念的渐变 就在骠骑将军斐潜在担心冀州和豫州可能会因为这一次大战产生瘟疫的时候,杨修正缓缓地离开了雒阳,朝着许县前行。 倒不是杨修没有安全意识,而是杨修考虑更多的方面是会不会路上被“不知名”的什么山贼土匪给截杀了…… 反正这种事情,在汉代没少生,远的不说,就算是前几年袁绍都这样干过,所以杨修也不能完全确定曹操不会这么干。 毕竟这一次带着所谓的大秦和身毒的使者,虽然对于曹操也有些好处,但是跟多的其实是给曹操带来麻烦,若是曹操狠下心肠,来一个一不做二不休…… 所以杨修很谨慎,也正是因为如此,整个队列的行程很缓慢。尤其是在三千兵马被曹操豪取而去之后,杨修就更加的缓慢了,这种缓慢也导致了伏典实在是无法忍受,又无法劝说和命令,便只能是自行前离。 至于什么瘟疫的担忧,说实在话,杨修并没有这方面的意识。毕竟对于汉代土生土长的士族来说,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汉代”,不管是战争还是卫生习惯,或许只有那个略显得有些洁癖的骠骑将军斐潜的治下,才有那么多专门管理屎尿的“粪巡检”。 因为这些退役的老兵担任城中的巡检,不仅有缉拿贼人,抓捕匪徒的职责,也有纠正卫生习惯,甚至也有因为当街屎尿而罚金罚劳役的,所以被人背后称之为“粪巡检”,对于这样一个称呼,杨修起初也就是笑笑,也不以为意,但是等到了雒阳之后,杨修忽然觉得斐潜手下的这些“粪巡检”,其实真的很有必要。 至少大街上不会这么臭!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基本上就是这样的情况了,在没有“粪巡检”严格检查执行之前,街道两边,巷子角落,时不时的就有人会贡献些黄白之物,因为是公共之地,所以一般除了三十和十四会派一些劳役清理一下之外,其余的时间基本没人管。 为什么在三十和十四呢? 是因为初一十五是朝廷的大朝会,习惯性的,各地郡守也会在这一天召开议事,提前一天清扫地面,就成为了比较好的一个选择。 当然,就算是到了后世,在街角和不引人注意的灌木丛内,尤其在夜间,也常常成为某些人肆意喷涌排泄物的场所,这一点生活的习惯,其实也是从老祖宗那里传下来的…… 杨修看见了,心中盘算,但是嘴上是不说的,大多数时间都是笑眯眯的,一副温和君子的样子,但是马库斯原本就比较碎嘴皮子,再加上原本想着要到大汉王朝的都城,要去见大汉王朝的皇帝,心中不免期望值较高了一些,结果到了雒阳这个号称原本大行王朝的都城,一眼望去满目疮痍尚未完全恢复,这个落差就难免咯噔了一下。 再往许县而行,马库斯就有些不确定起来了,凑到了杨修身边,低声说道:“窝说,泥确定是去那个大的,很大很好的泥门还地的地方?” 虽然马库斯说的音准不怎么样,但是杨修依旧听明白了,点头说道:“没错,就是要去觐见皇帝陛下……” “可细……”马库斯左右扭头看了看,又迟疑的说道,“泥门的还地,细欢足在则眼的地方……泥门环地,细欢安近?” 杨修微微笑着,不置可否。 马库斯从杨修那边得不到答案,巴砸了两下嘴,摇了摇头又嘟囔着,“……还不如参安豪,参安跟豪……窝绝得将军跟香还地……” 杨修微微皱了皱眉,转了转眼珠子,却没有说什么。 行行复行行,终于是临近了许县。 早有迎接的兵卒骑着马赶来,然后也是一部分回头汇报,一部分跟在了杨修等人的队列后面,打出了旌旗…… 马库斯左右看着,他见识过骠骑将军斐潜的精锐骑兵,对于这些身穿皮甲骑着瘦马的自然有些看不上眼了,就觉得心中似乎有些慌,该不是自己被骗了吧? 等远远看见了许县,估摸了一下许县的大小之后,马库斯彻底傻眼了。 “啊哈?”马库斯看着杨修,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指着前方说道,“这……这……这就细……” “细,就细……”杨修也学着马库斯的音说道,然后微微停顿了一下,小声的补充说道,“此处乃行宫而已……行宫,临时的,你懂么?” “哦……”马库斯恍然,点了点头,“那么泥门还地还要回去?回将军那边?” 杨修含糊的说道:“也许吧……” 马库斯拍了拍手掌,“明白了,则里细边地,泥门还地到前线跟蛮人作战,和窝门伟大的凯撒一眼……泥门还地很勇敢!” 杨修眼珠子都快突出来了,又不能跟马库斯解释说这里其实是原本大汉最为繁华富庶的地区,而这些皇帝也不是和什么蛮人在作战,因此也就只能是含含糊糊的糊弄了过去,然后带着马库斯一行人,在满宠的欢迎之下,进了许县。 将心理标准从大汉都城降低到了前线兵营之后,马库斯显然就觉得似乎好多了,对于前来迎接的满宠也不由得说漏了嘴:“窝给泥门还地带来好多好多值钱的东西,泥门还地会不会给窝更值钱的……那个交森么……反正回来跟多?” “……”满宠无言以对,只好装作听不明白,先安排杨修等人住下再说。 不管怎样,有外邦的使者前来觐见,都是一件大事情,自然不可能随随便便的就见上一面,然后就这样结束。所以还有好多事情要进行安排,甚至包括觐见的礼节也需要和番邦的这些使者说上一些,以免闹出了什么笑话来。 不过从第一面的印象来看,满宠有些头疼,似乎有了一种不怎么好的预感…… 满宠头疼不头疼,刘协根本不管,他这两天沉浸在番邦朝贺的喜悦之中,就连原本这一段时间较少出现在脸上的笑容,也时不时的冒了出来。 熹平九年啊,到现在晏平五年,多少年过去了…… 不过,都有一个“平”字,不是么? 或许这就是上天给予的指示? 至于送来这些番邦使者的这个大汉骠骑啊,刘协想着,不由得也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心中各种念头混在一处,复杂得难以言表…… ……这里是个无所谓的分割线…… 对于大汉骠骑心念复杂的,不仅仅只有刘协一个人,在荆襄的刘表,也一样是心潮澎湃心念复杂。这种感觉,或许某种程度上,就和西湖师范学院外语系的老师差不多。 想当年,那个阿猫阿狗,不过是我手下的一个小兵…… 岁月沧桑催人老。 我,老了啊。 刘表静静的坐着,仰头望天。 这一段时间他让人去掉了所有房间之内的铜镜,甚至一度想要连蔡氏的梳妆镜也准备去了,只不过最终还是留了那么一块。 因为刘表现,自己衰老的面容竟然是如此的丑陋,不堪入目。他不愿意承认自己衰老,可是却不得不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人在衰老的时候,度非常快,快得似乎让人措手不及。 前年似乎还能和刘备相互摸着大腿,表示自己长久没有上马运动了,都长出赘肉来了,结果今年猛然间现自己竟然连上个马都那么的吃力…… 季节变换之时,四肢筋骨之间,肩胛膝盖上的酸痛,让刘表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那种酸痛,就像是在骨头缝隙当中藏着无数的小虫一般,又酸又涨又疼,一动起来就咯吱咯吱的,好像是随时四肢都有可能掉下来。 刘表之前爱喝酒,三雅之饮一度是荆襄之内的风流韵事,可现在,似乎已经是许久没有举办了…… 不喝酒,筋骨疼痛,喝了酒,只能麻痹一时,随后便是更加的疼痛,甚至连床榻都起不来,被迫无奈之下,刘表也只好戒了酒。 精力上面也是渐渐的不济了,甚至有时候白日于政务厅当中都会打瞌睡!(本章说注) 刘表叹息一声,将头冠重新戴上,簪卡了几次,都没有能够固定住,最终几乎都插到了头皮之上才算是将头冠戴好,走出了偏厅,来到了正堂之中。 “来人,去请公悌来……”刘表吩咐手下道。 大汉征西将军正式被皇帝刘协册封为大汉骠骑的事情,一直就像是一块沉重的石头一样,压在心头。 关键是这一块石头还会自己变大! 之前还只是中郎将,然后就是征西将军,现在居然是骠骑将军,接下来还会是什么…… 刘表颇有些不堪重负。 毕竟斐潜和荆襄黄氏有联姻关系,然后荆襄黄氏又和蔡氏是联姻关系,再加上师徒关系的庞氏,刘表甚至有时候夜里做梦,梦见自家城头之上升起了三色的旗帜! 然后便是翻身坐起,浑身大汗淋漓。 刘表从进入荆州的那一天开始,就有意识地开始利用其他的人员对于庞大的荆襄士族集团进行压制和分裂,比如起用蒯氏,又像是利用甘宁等外来将领,又或是让文聘作为襄阳的守将等等,都是一方面利用荆襄士族,一方面也防备抑制荆襄士族。 可是现在,这个天平,似乎已经完全倾斜,快要维持不住了…… 不多时,傅巽到了,向着刘表拱手行礼。 “公悌来了,请坐罢……”刘表笑呵呵的,让傅巽就坐,然后让人上了些热汤干果点心什么的,又问了一些公务上面的事项,之后才缓缓地说道,“近日,有人上表,劝某立嗣……不知公悌如何看待此事?” 傅巽跟着刘表也很长世间了,可以说从刘表到了荆州之后,就算是加入了刘表的这个政治集团之内,不管是对于刘表的脾性,还是说荆州的局势,都非常的了解,因此刘表一问,傅巽几乎立刻就意识到,刘表心中的想法似乎有了一些变化…… 刘表原来不喜欢刘琦的,更偏爱刘琮一些,这个并非是什么秘密,傅巽自然也是知道一些。毕竟父母爱幼子,也是人之常情,对于长子要求更加严格一些,也是为了家族考虑,这些都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刘表之前是想要传位给刘琮的,所以一直以来都没有明确的表明嗣子是谁,虽然说按照惯例来讲,默认是刘琦,但是刘表不管是公开场合还是私底下聚会,都没有就这个问题做出明确的表态,态度一直都很含糊。 于是乎在刘琦领兵前往了川蜀,尤其是在川蜀兵事进展不利之后,大部分人都认为这件事情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刘琦明显不够资格成为一个荆襄之主。 虽然刘琮未必能够有多少军事或者政事上的才能,但是他的血统之中有一半的荆襄士族的血液,所以么…… 不过现在傅巽觉得,刘表现在似乎又反过来更倾向于刘琦了。只是因为传给刘琦,还有可能会和骠骑将军对抗,而刘琮么,基本不用想了。 “嗣子之事,慎之重之……”傅巽沉吟着,缓缓地说道,“若主公有所决断,巽自当奉行不二……” “不瞒公悌,某犹豫不决啊……”刘表微微叹息一声,“公悌之诚,某深知之,故而相询……还望公悌勿庸顾虑,直言以告为是……” 傅巽拱手称不敢,沉默了片刻之后,还是说道:“主公若是选嗣,当思长远也……毕竟嗣者,承业而传也……” 其实说起来,傅巽也有些可怜刘表,荆襄之地,说是很好么可能有些人不服,但是说差么也不算差,但是刘表这些年苦苦经营的基业,临到了头了,却要沦落到了外人的手中。刘琦被困在川蜀,摆明了就是骠骑将军准备奇货可居的架势,而留在襄阳的刘琮,又是跟荆襄蔡氏站得紧紧的…… 所以傅巽也就只能是大概的说一下,让刘表自己考虑要传给哪一个…… 反正两个儿子,名义上似乎都是自己的,也似乎都还算是暂时安全的,但是实际上似乎不管给那个,将来很有可能都会落在别人的手里。 “此外,若是主公有意,不防给……”傅巽看了一眼刘表,低声说道,“给骠骑将军去一封书信……毕竟当年多少也有几分的情谊……”你儿子在对方手中扣着呢,就算是你有什么想法,也是要先解决了这个问题才可以…… 刘表闭上眼,长长的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呼了出去。 这大汉骠骑啊…… 刘表心中不由得苦。 很苦。 第1627章 天平的衍变 在战场之上,优秀的骑兵就像是可以将视野扩展数倍的真眼一样,对方一举一动都会落在眼里,然后不管是要打野还是埋伏,战术的运转自然就更加灵活多变起来。 随着骠骑将军三千骑兵的加入,虽然说曹操并不能完全的指使全数,但是新生力军也足够让原本有些失衡的天平重新扳了回来,甚至还有些向曹操这一方的倾斜。 晏平五年,夏。 刘协在许县正在准备“盛大”的外邦进献,而曹操这个司空,却根本没有空闲回转,只想着趁这个机会将优势扩大,然后一举的击败袁绍来袭的兵马。 确实,在有了骑兵的灵活运作之后,尤其是这些大汉骠骑装备的是马蹄铁和高桥马鞍,更加适宜远距离移动,且不怎么挑路线,原本不能通过的碎石地区,荒野地貌,也一样能走了。 曹操在琢磨了一天的马蹄铁和高桥马鞍之后,立刻叫军中工匠进行仿制,在大汉,是没有什么专利权一说的。 “父亲大人……”曹丕掂量着手中的马蹄铁,不由得问道,“骠骑将军纵横西北,亦得此妙物助力乎……话说,骠骑将军竟然不懂掩饰一二,这真是……” 曹丕在中军大营当中当吉祥物还算是当的不错,曹操也算是比较的满意,这几天都带在了身边,让曹丕学习着究竟应该怎样的处理军事政务,听到了曹丕的话,抬起头,停下了笔,微微瞄了曹丕一眼,说道:“骠骑将军亦有深意,汝不妨深思之……” “骠骑将军有其深意?”曹丕愣了一下。说到底曹丕依旧是一个十来岁的半大孩子,努力装出一副大人的样子,但是依旧还不是成年,也没有办法领悟到其中的意思,皱眉沉思半天依旧不得要领。 曹操也不解释,继续埋头处理公务,过了半响之后见曹丕依旧找不到答案,也不急,也不骂,只是淡淡的说道:“想不出来就出去走走,看看……你子廉叔叔应该就在马营……”说完,曹操看了看一旁护卫的典韦。 典韦会意,点点头,站起身来,跟在了告辞出了中军大帐的曹丕身后,往马营而去。 曹操的两个左右前营,在袁绍的攻击当中损毁了,而且中军大营也是残破不堪,如今也是正在修复之中,几乎所有的兵卒都被调动起来,不是在搬运土木,就是在夯土敲墙。 正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不管如何,一个坚固的营寨,可以提供相比较稳定支撑,也有利于兵马下一步的展开进攻。 曹洪就在马营,和原本大汉骠骑的这些人马在一起。 要让普通兵卒接受新的长官,自然不是高高坐在上面号施令就可以的,曹洪自然也是深知这一点,于是乎白天黑夜都和这些人住在一处,吃在一起,力求最快的融入其中,因为曹洪也知道,对于袁绍的反击,很快就会展开了。 “叔父大人……”曹丕找到了曹洪,见过了礼,便有些急不可待的问道,“骠骑将军遣送兵马,又毫无遮掩此等马具,不知可有何深意?” 曹洪听了,左右看了看,将曹丕扯到了一旁,轻声说道:“是不是司空问你?” 曹丕有些尴尬的点了点头。 曹洪哈哈一笑,拍了拍曹丕的肩膀,示意他坐在一旁,然后说道:“这个事情啊,你要这么看……其实我们也担心骠骑将军会不会趁机那什么,对吧?” “所以骠骑将军是借此表示,让我们放心?”曹丕有些恍然的说道。 “对,有这么一点的意思……”曹洪哈哈笑着,但是很快又将笑容收了回来,“另外么……其实还有一点……” 曹洪沉默了一下,然后肃容说道:“如果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骠骑将军也是在说他根本不在乎我们仿制不仿制……” “这……”曹丕瞪大了眼。 曹洪低低的叹息了一声,说道:“我们虽有骑兵,但是一来数目不多,二来么,其实也就是无源之水啊……天下马场,雍并占据了七成,另外三成在冀北……我们纵然仿制,可是没有战马的来源,又能奈何?又可奈何?” 曹丕哑然。 旋即默然。 叔侄两人坐了片刻之后,曹洪率先回过神来,再次拍了怕曹丕的肩膀,然后站了起来说道:“某也要回去处理军务了,丕儿你要不要我叫个护卫给你牵匹马跑两圈?” 曹丕想了想,摇了摇头,说道:“就不耽误叔父大人了……等下次空暇之时,侄儿再来叨唠就是……” 曹洪哈哈大笑,说道:“也成!到时候给你留匹好马!” 曹丕告辞,一路往回走,走到了一半的时候,不由得停步下来,转头向西方望去…… 这大汉骠骑,竟然让父亲和叔父都是谈之色变的人物,却不知道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青面獠牙的模样…… ……这里是找抽的分割线…… 冀州境内。 高山回头望着身后长长的一串粮车和疲惫的兵卒民夫,呼出了一口长气,心中虽然着急,但是这缓慢的度依旧让高山揪心。高山不由得再次向着各路神仙神灵祈求,只要能将这一趟粮食安全运抵,自己定然回去烧几柱高香搞三牲祭品什么的…… 高山是高氏的人,原本在冀州也是多年了。多少算是高干的远房亲戚,不大不小的混了一个都尉的职位,这一次,便是押送一批粮草,送往白马渡。 岁月不饶人,自己确实是老了啊,高山的注意力回到自己酸痛的腰腿,自嘲地笑了笑。想当年刚参军的时候,自己还是个精壮的小伙子,千山万水地跋涉远征,全不当回事,可是现在,这才走出了几十里,腿脚和腰椎就已经酸痛麻木,真是大不如前了。 大体上邺城到白马渡之间,还算是袁绍大军的后方,因此整体上来说安全性还算是可以的,但是自从前两次的粮道被截扰之后,运送粮草的风险性一下子就提高了许多。 高山并非完全凭着亲戚关系才当上了都尉的,作为老军伍,高山甚至还参加过对于幽北的平乱和对于鲜卑的战斗…… 十几年前的场景,似乎又再一次出现在眼前,高山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呼出一口寒气。 当年汉灵帝也还年轻,然后鲜卑南下侵扰,一度攻到了冀州境内,兵锋直指雒阳,汉灵帝召集了大军,北上迎击鲜卑…… 那时才是熹平六年…… 现在想起来,高山依旧有些不寒而栗。当年一场大战,毕生难忘,协同出了边关的胞泽,十中仅存一二,多少人横死在大漠边境,化为累累的白骨。 夏育太守从高柳出兵,破鲜卑中郎将田晏从云中郡出阵,匈奴中郎将臧旻与南匈奴单于屠特若尸逐就单于从雁门郡进军,三路大军冲进了大漠之中,讨伐鲜卑,可是茫茫大漠,根本无法找到鲜卑主力进行决战,到了后来,兵疲马累的时候,鲜卑人却来了! 结果自然是一场大败,汉灵帝也就从此熄灭了自己不切实际的野望。 昔日的远大理想,高山早已渐渐淡忘,但那塞外的寒风,凶残的骑兵,同袍的鲜血,却仍然屡屡出现在恶梦里,让自己半夜之时惊醒,一身的冷汗。 正在高山沉浸在回忆之中的,他忽然觉得心中一阵怵,不知道何时似乎想起了一些令他胆寒的声响,这些声音从远处传来,正在急的逼近…… 高山全身的寒毛尽数竖起,这种声响血淋淋的从回忆当中跳跃到了现实之中,他绷紧全身,用尽气力吼叫着:“是骑兵!有敌袭!敌袭!” 整个的运粮队列顿时一片慌乱,还没等这些兵卒和民夫规整出防御的阵列,从远处奔袭而来的骑兵已经是赶到了,高高举起的“夏侯”二字表明了对方的身份。 一轮箭雨率先扑至,顿时笼罩了运粮车队的上空。 许多手足无措的兵卒和民夫根本没有躲避的意识,顿时就惨叫哀嚎一片! 就在高山眼前,一名兵卒被长箭射穿了手掌,血淋淋的箭头从掌心透入,从掌背上突出,顿时疼得这名兵卒捧着手掌,哭着喊着滚倒在地…… 高山一把将这名倒霉得兵卒扯到了辎重车一旁,然后迅折断了箭矢,然后猛地将箭矢从兵卒手背上抽了出来,然后割下一条布,三下两下将兵卒得手掌扎紧,然后将战刀塞在他手中,大吼道:“不想死就他娘得别哭!” 战场之上,最没有用的,便是眼泪。 箭矢如雨,蹄声如雷。 乱糟糟的民夫四下逃窜着,血腥味冲天而起! 高山大吼道:“将车辆圈在一处!圈在一处!反击!反击!” 对方来袭的兵马其实并不算是很多,大概只有五六百人的样子,自己手下的兵卒和民也是差不多这个数目,但是问题是自己的手下兵卒民夫能够停止混乱,能够听他的命令么? 沉闷的马蹄声开始绕到了侧面,高山知道这是在马蹄上绑了布条的战马开始准备侧袭了…… 高山闭上了眼,噩梦当中的一幕又再一次的上演,只不过这一次面对的不是该死的鲜卑人,而是…… 而是昔日的战友…… 高山忽然觉得异常的疲惫。汉人总是擅长学习的,这一套正面侵扰,侧面突袭的骑兵战术,实际上最先运用的是大漠里面的这些游牧民族,像是匈奴,像是鲜卑,但是现在汉人的骑兵也学会了,而且用在了自己人的身上。 高山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曹军的骑兵绕过了前线,出现在了这里,他也来不及去思考着一些,因为火箭已经开始在空中呼啸着落下,扎在了覆盖在辎重车上面的毡毯之上! 被火焰惊扰的骡马蹦跳着试图挣脱束缚,却将队列搅乱得一塌糊涂,有些裸露在外得干草被点燃了起来,在很短的时间之内就烧成为了一个硕大的火球,连带着吞噬了周边的兵卒和骡马…… 高山大呼着,召集兵卒抵御,但是很快他自己就成为了夏侯渊的目标。 当高山身边的兵卒大呼小叫着,浅薄的防御体系就像是一层纸一样被夏侯渊重逢扎穿的时候,高山最后看见的景象,也就是夏侯渊那兴奋得几乎扭曲的脸庞。 “哈哈哈!”夏侯渊一枪将高山刺死,然后大叫着,“快!烧光粮草!烧光!” 袁军都尉身亡,其余民夫和兵卒更没有了抵抗的勇气,纷纷丢下辎重车就逃,直至不知道什么时刻现周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只剩下远处的黑烟和寒风呼啸的时候,才慢慢的又重新往回走,然后在一片狼藉当中,看见了自家人脸上惊魂未定的表情…… ……这里是扭着腰的分割线…… 许攸的叛离,造成所有运粮线路全数暴露,而临时要改变运粮的道路,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毕竟人马是可以走一走林间小道什么的,但是辎重车要离开官道走小路就极其困难了,所以在袁绍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后方往前线转运的粮草路线,就遭受到了沉重的打击。 等到袁绍意识到了不对,派遣了大量的部队护送粮草的时候,无法挽回的损失恶果已经种下…… 大军驻扎在外,消耗的粮草以万石计,前后转运粮草的辎重被曹操骑兵焚毁之后,袁绍粮草储备立刻跌到了警戒线之下! 一个非常现实并且残酷的问题放到了袁绍面前,下一步究竟要怎么办? 退军么? 虽然说这一次和曹操作战,也算是有胜有败,河洛一带失败了,但是青州的袁谭那边倒也顺利,只不过泰山那一帮子依旧还在观望,否则基本上来说可以算是拿下了青州全地了…… 然后正面战场也推进到了兖州地界,整体来说还算是似乎还有些占据了上风,就这样退兵,袁绍心中多少有些不甘不愿。 更何况曹操之前是什么身份? 不过是自家的小弟啊,现在原本自家的小弟翻身要跟自己平起平坐,甚至还要压自己一头,这让袁绍在心中怎么说都是难以接受的事情…… 可是要继续打,军粮怎么办? 纵然下令再次运调,但是一时远水不可解近渴。 想到了痛楚之处,袁绍又再一次的对许攸的叛离痛骂出声,虽然已经下令让邺城的审配处决许攸的两个从子,但是袁绍也知道,这对于许攸来说无关轻重,许攸的家族大多还是在豫州,这两个从子就算是死了,也不过时其家族之中的两个族人次子而已,根本不算是什么事…… 田丰的建议很简单,就一个字,退。 袁绍真心不想退兵,不愿意就将眼前的局面放弃掉,可是有些事情,真不是不想要便不会来的…… 第1628章 填空 山东的战事如火如荼,然而关中却显得祥和宁静。 川蜀归入斐潜治下之后,从川中开始流出的各类丝绸制品,顿时成为了关中贸易项目当中的新贵。川蜀之中普通人穿不起丝绸,而相对于川中士族来说,丝绸又是原产地,因此就不是很待见,但是转运到了川蜀之外的这些丝绸,却因为物以稀为贵,价格便是翻着倍的往上走。 丝绸并不能阻挡箭矢,至少一层两层的丝绸是没有什么作用的,但是丝绸有一些毛皮所没有的好处,一个是可以防虫,另外一个是足够轻便。对于游牧民族来说,他所穿着的任何重量,都会加到马身上,而丝绸无疑要比普通麻布或者是皮革要轻便许多。 另外一个,草原上的蚊虫也是很多,尤其是在夏日气温高升的时候,但是大漠之中早晚温差又很大,早晚穿皮袍,中午就没有办法穿了,光着膀子么自然就招揽蚊虫,若是有一件轻便的丝绸穿着,自然就是再舒适不过了。 因此,丝绸制品就受到了游牧民族的喜爱也就不足为奇,同时因为川蜀的漂染工艺也是比较成熟,丝绸制品比普通的葛布衣物有更多的色彩,更绚丽的花纹,自然就显得更加名贵起来,成为了白石羌的头人们最爱的衣服。 中间商向来就是两头赚差价的,如今白石羌上至里那古,下至普通的小头人,几乎都是赚得肚满肠肥…… 尤其是里那古,肥硕无比的大肚子,简直比十月怀胎都还要大一圈。 斐潜一看到里那古,就不由得笑了出来。 真开心。 任何时候,现对手像是一头猪一样,总好过自己队友像是一头猪。想到这里,斐潜不由得又瞄了一眼庞统。 庞统:(╯ ̄Д ̄)╯╘═╛ 里那古吃力的弯下腰,深深的给斐潜行了一礼,胖乎乎的脸上堆满了笑容:“尊敬无比,神勇无敌的骠骑将军!恭喜你又高升了!我这次给将军带来了一些贺礼,希望将军能够笑纳……” “好久不见了,老朋友!”斐潜笑呵呵的摆摆手,“你能来就好了,又何必带什么礼物……”当然,话是这么说的,礼物还是要收的。 斐潜笑眯眯的让人将礼物先收下了,然后又让人准备酒宴,来招待里那古。 “听说……”斐潜笑呵呵的说道,“白石老朋友,你那边好像是不怎么平静啊……” 白石羌的生意越做越大,不仅向西部各羌,甚至还向南延伸,绵延到了藏北一带,和游牧在川藏的羌人各个部落,也开始建立了贸易的关系,不过随着贸易的深入和扩大,白石羌也被川藏的一些羌人给盯上了。 因为白石羌大部分的部众都开始转变成为了游走的商人,所以不知不觉当中原本剽悍的战斗力也逐渐的下降成为了保命为先的商队行为,因此在被打劫了好几次之后,白石羌的人也无法对于藏南这一部分的羌人进行打击报复,又不甘心于白白损失了不少财物,于是乎就找到了斐潜这里。 里那古略有些尴尬的笑着,眼珠子骨碌碌转动着,又摆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这个……那些该死的毛猴子!竟然敢抢夺将军的物品!简直就是该死,该死!” 斐潜哑然而笑:“先搞清楚,他们抢的是你……不是我……” “这个……将军,这个……”里那古还待萌混一下,“可是这些毛猴子抢的东西都是从将军这里来的……” “但是这些物品都已经卖给你了……不是么?所以应该就是你的东西了,不是我的……”斐潜笑着说道,像里那古这样粗浅无比的混淆手段根本就不管用。 “不是这样的,将军!”里那古说道,然后伸出了两只胖呼呼像是猪蹄一样的手,摊开说道,“将军,你看,我是不赚钱的,我们就是将军的搬运工……”然后将左手举了举,说道,“那边有将军要的毛皮和牛羊,我们帮将军送过来……”然后里那古又举了举右手,“这边有哪些人要的器物什么的,我们帮助他们搬运过去……我们就真的只是搬运工而已,我们没有赚钱的,只是收一些辛苦钱,搬运费而已……很辛苦啊……” 里那古抖了抖毫无说服力的肥肉,两手一拍,“将军你看,正常来说,东西从你这里出来,然后交到西边那些人手里,然后西边的那些人的东西,交到将军手里,这才算是一次完整的交易对吧?然后现在……这些该死的毛猴子,抢走了将军的东西,又不肯给说好的牛羊和毛皮!这难道不是败坏了规矩么?这难道不是破坏了将军的交易了么?这难道不是抢了将军的东西?” 斐潜哈哈大笑。 之前都是斐潜偷换概念忽悠旁人,忽然遇到了一个会偷换概念忽悠自己的白石羌人,一时间让斐潜觉得颇有意思。 这都是从那学的啊? 这么一讲,似乎这个歪理也还可以成立的…… “这个问题么,暂且不说了……”斐潜呵呵笑着,说道,“说说那些抢东西的人吧,我怎么听说也是和你们一样的羌人?怎么,之前有仇么?” 里那古苦着脸说道:“我们之间怎么可能有仇……这个,这个,呵呵,是这些个毛猴子跟……跟你们之前,嗯,关系不是很好……” “莫非是烧当迷唐的后人?”一旁的庞统听着,忽然说道。 里那古点头说道:“是,正是烧当的后人……” “烧当羌?”斐潜皱眉说道,“不是早就已经衰败了么?”烧当羌原本是在陇西的一支较为强大的羌人部落,在西汉末期崛起,旋即和东汉来回交手过好几十年,各有胜负,后来依旧是消耗不过大汉,几次大败之后没能缓过气来,便逐渐衰败。 迷唐,是烧当羌领,也是羌王迷吾的儿子。迷吾被东汉护羌校尉张纡设计杀死之后,迷唐就成为了领,但从那个时候开始也就没有了羌王这个称呼,之后迷唐后多次率领羌人进行对东汉的反抗,后来病死,其部众便退出了大汉的视线之外。 烧当羌之后,便是先零羌。随后先零羌的叛变一直持续到了汉灵帝时期,像是皇甫嵩,张温,董卓等人,都是因为先零羌叛乱而先后成名的。 里那古瞄了瞄斐潜的面色,说道:“烧当现在不叫烧当了,叫做唐旄……又叫葱茈……然后又和驳人在一起……” 驳羌? 其实“羌”这个字的读音,并非是汉字当中的“qiang”,而是应该读成“1jong”,和大小月氏的读音似乎有些类似。而驳羌,白石羌里那古所说的音节,应该是“bod1jong”,比较相似的,便是驳羌了。 “你的意思……”斐潜说道,“便是这个驳羌抢了你的货物?” 里那古笑着,“嗯,嗯,就是这些人,胆敢侵吞了将军的……” “先不说货物了……”斐潜摆摆手,“这个情况么,说实话,老朋友,那边距离确实是太远了……”就算是到了后世,整个藏区的人口也很稀少,所以如果是仅仅为了几十几百只牛羊,就不是很值得大动干戈了,毕竟如果大军出动,就不是几十几百只牛羊的事情了,消耗得还要更多,属于得不偿失的类型。 “嗯?”里那古有些疑惑的说道,“我不是听说将军都派人去了大秦和身毒?还有大秦和身毒的使者来了这里?这大秦身毒的距离不是更远么?而且如果去身毒的话,也是要经过驳羌的地盘啊?” “身毒?”斐潜愣了一下,“去取图册来!” 这个就有些意思了,倒不是说斐潜现在就要去攻打身毒,进兵藏区,只不过因为前几天斐潜才刚刚正气凌然的宣称说自己要将目光放远些,然后现在听闻了身毒的消息就不闻不问了? 再者在斐潜印象当中,认为藏区那边的喜马拉雅山是一个不可翻越的存在,结果听里那古一讲,似乎从西汉开始,那一块区域就已经有羌人翻越了喜马拉雅山脉,到了古印度的区域? 地图很快的就拿了过来,在硕大的地图上,在细长条形状的西域走廊的下方,是一大片基本空白的区域,只有寥寥的四个字,写着“藏部诸羌”。 “来来,老朋友,说说你知道的情况……”斐潜一边指着地图册,一边对着里那古说道,“我们现在是在这里,这里是汉中,这里是陇右,然后你的部落位置么……大概是在这里……然后往南这边,有些什么,你来说一说……” 汉代,甚至到了唐代,对于西藏这一片的区域勘察都是比较薄弱的,整个藏区基本都是任由游牧民族来去,没有农耕定居,导致这一片的区域和中原的华夏王朝都没有很好的沟通和交流,甚至反倒是收到了古印度的影响较为深刻,藏传佛教甚至延续到后世,这不能不说是一个问题。 “这里……是白马羌……”里那古皱着眉头,思索着,小心翼翼的从他族人聚集地往南边点了点,说道。 “等等……白马还有人?”庞统在一旁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根笔,顺口问了一句,“青衣呢?” 里那古说道:“呃,白马还有一些,不多了……青衣么,基本已经没了……” “没事,你接着说……”斐潜说道,点了点靠近藏南这一片区域,“重点是这一块的情况……” “这里是驳羌国……”里那古说道,“具体多大么,我也不知道……驳羌西北这一块,是唐旄国,在唐旄国之北基本上都是荒漠,再往北大概一百多里地地方,有一大块水草地,是苏毗国的地盘,然后苏毗国再往西,有三个国,混杂在一起,叫做波呵国,羊同国,还有叫一个象雄国的……” “哈哈,这里,这里……”里那古在藏区偏西的地方点着说道,像是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脸上露出了一些稀奇古怪的笑容来,“这个地方,有个部落,全是女的……很有意思,很有意思……” 很有意思是什么意思? “嘿嘿,嘿嘿,这里全是女的,只要能打赢了她们部落的女战士,就可以,嘿嘿……嘿嘿嘿……”里那古笑着,伸着胖胖的手,将肚子往上捧了捧。 斐潜看着里那古,就感觉一股猥琐的气息从里那古身上蒸腾而起…… 哦,斐潜点了点头,猜出了几分。 难道这里依旧保留着母系社会的部落? 这样说来,是当年白白嫩嫩的唐长老去的女儿国原型了? 斐潜一直以为那个女儿国是在古印度的区域,没想到在藏区之内也有这样的存在…… “将军的货物……”里那古嘿嘿笑了几声之后,往下指了指,说道,“一直在驳羌之前都顺利……可是到了最南面的驳羌人这里……这些穷鬼,不仅不给东西,还抢了将军的货物……” “确实有些远啊……”斐潜皱起了眉头。 驳羌几乎就是在整个藏区的最南端了,也就是靠近喜马拉雅山脉的那一侧,当然,如果说有和古印度接触的,自然也就是这个驳羌有最大可能性。 “你怎么知道有这里有身毒的人?”斐潜又问道。 里那古说道:“我以前见过,从这个方向上来的……又黑又瘦,说什么只要信了他们的什么什么,死后就可以享乐无穷,还找我要什么话,要给他们多少多少钱财……” “然后呢?”斐潜问道,“人呢?” 里那古有些尴尬的笑了两声,“我将他们轰走了……” 斐潜没说什么,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里那古看着斐潜,眼珠骨碌骨碌的转了几下,然后说道:“将军……这个事啊,真不能让这些毛猴子不守规矩……将军啊,你说,如果这些人都学着毛猴子一样,直接上来抢东西,那么以后还有没有人愿意规规矩矩的做生意了?生意我们可以不做,但是规矩不能不守,对吧,将军?” 斐潜看了里那古一眼,这个倒是说在了点子上。抢劫偷窃,都是利用武力来获取财货,一旦被这些家伙形成习惯了,再加上破窗效用,带动了其他的人,后续要治理,就是个大麻烦。 不过确实是太远了…… 斐潜看了一眼庞统,见庞统示意已经将里那古说的全数记下了,便点了点头,笑着说道:“老朋友,这个事情么,是要处理一下,不过么,也不急着在今天,不是么……今天我们先喝酒,对了,还有个好东西,老朋友你一定没见过?” 里那古听闻了“好东西”三个字,脸颊上的肥肉习惯性哆嗦了一下,“好,好东西?那个……很贵吧?” “俗话怎么说来着,好货不便宜,便宜没好货么……”斐潜哈哈笑着,带着里那古往置办酒宴的院落当中走,“来来,看看就知道了……看看又不收你钱……” 第1629章 多选(加更) 每一天当中,总是会面临着选择这个,选择哪个的问题,而且有意思的是,很多选择一旦选下了之后,便是不能悔改的。 所以,选择之前就需要慎重。 就像是里那古带来的藏南问题…… 里那古也知道这个事情不是说吃饭喝水那么的简单,因此在得到了斐潜的初步答复之后,也就没有纠缠着立刻要有一个结果,气氛融洽的吃吃喝喝之后,带着斐潜新开出来奶糖,乐呵呵的回去了。 古代大宗商品,无非就是粮食,盐铁,茶糖之类的东西,这些东西大多数属于生活必须品,数量需求巨大,有非常大的利润空间。 粮草,盐、铁这三项,对于斐潜来说,也是属于战略性的储备,因此就算是多了,也不会轻易拿出来进行销售,但是糖这个东西就不太一样了。属于重要,但是还没有达到战略层面的地步,所以拿出来做一些销售也不过分。 并且在这个年代,几乎没有人可以抵御一口甜食的诱惑,连战马都不例外。之前大部分的甜食来源是甜菜,甘蔗是川蜀加入地盘之中后带来的额外甜味的来源。甜菜么,来源西域,也就是之前丝绸之路的副产品,而西域其中一部分的植物又是来源于更西边的地中海附近,大概在西汉时期传入华夏,成为北方甜味的主要来源。 而南方,则是甘蔗。 甘蔗是在周王时期,就传入了中原华夏的甜味农作物。先秦时代的“柘”就是甘蔗,到了汉代才出现“蔗”字,“柘”和“蔗”的读音可能来自梵文sakara,这也说明甘蔗最早可能就是从古印地那边传来的,而走古印度到华夏的路线,很有可能就是翻越了喜马拉雅山脉,从藏区川南传进来的。 换句话说,人类在吃食方面,爆出来的力量,可以跨越山川大河,可以横渡海洋,可以穿越荒漠…… 之前斐潜做过一些糖霜,但是糖霜么,一来消耗太大,二来并北的甜菜产量也不高,导致整体价格太过昂贵,所以一直以来都没有成为一项比较大的生意,但是这一次将川蜀蔗糖纳入了进来之后,就有一个比较稳定的原糖数量了,再加上这些年牛羊数目也渐渐增多,繁殖期的牛羊奶这些如果不及时处理,也会形成浪费。 半固体状态的酸奶什么的几本不用想,因为卫生条件达不到,就算是固体的奶酪也难以久存,于是干脆就一步到胃,直接掺杂一些初步提纯的蔗糖,然后加入淀粉,勾兑成为块状的奶糖。 当然,没有后世的明胶还有一些其他的什么增香剂,调味剂等化工原料,此时的奶糖不管是奶味还是甜味,都会比较寡淡一些,但是这个寡淡是对于斐潜而言的,对于里那古,甚至是庞统来说,已经算得上是绝佳的美味了…… “这个你可要少吃……”斐潜看着庞统将剩下的一盒子奶糖喜滋滋的揣到了怀里,又补充说了一句,“吃了一定记得要漱口刷牙……” 斐潜现在也有制作了一些牙刷,不过么,因为价格的关系,所以也就只是在小范围内流传。牙刷用的是马尾的毛,再加上鱼胶和纯手工制作,工艺也比较繁琐。 至于为什么不采用猪毛?呵呵,因为处理猪毛的工艺不佳,再加上用马尾毛么,这些人还多少接受一些,毕竟这玩意用了会掉毛的,马尾毛么,还算是心理能够接受,用了猪毛么,像是庞统这样的,立刻表示还不如回去啃柳树条去…… 庞统连连点头,但是神态却有些不是很上心的样子,“知道,知道,要不然会掉牙的……这个主公说过多次了……” 斐潜摆摆手,随你去吧,提醒你了,到时候真蛀牙了,也不要叫疼。说实在话,汉代蛀牙的人很多,甚至到了唐代也是一个非常重大的卫生问题,导致一口烂牙又黑又黄,后来不仅是在华夏,还有很多地方的人都学会了一个掩耳盗铃的方式,干脆将牙齿涂黑。 穿越到中世纪的西洋的,别光想着什么金碧眼的大洋马什么的,一张嘴一抬胳膊,那味道,能熏得隔夜饭都呕出来。 不过么,吃糖要洁齿,这一条斐潜没给里那古说,嗯,忘了。反正能买得起糖的呢,都是些有钱的,有钱的人,就算是没牙了,也照样可以吃糖么…… “里那古此事,士元你怎么看?” 庞统摇了摇头说道:“太远了……” 斐潜默默的点点头。 确实是太远了。 相比较来说,可能,也仅仅只是可能会比从川南交趾一代进入印度会容易一些,但是实际上两条路都不好走,就像是派遣去西域的黑山众带回来了棉花,而去往西南的那些人却至今没有什么消息,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毕竟西域这一条丝绸之路,算是比较成熟的路线,而想要在西南大山之中开辟新路,简直就是从地狱杀奔天堂一般的困难。 “让羌人去怎么样?”斐潜捉摸着说道,“里那古多半也有这个意思,但是他不好说,等着我们说……” 这个年代的人一点都不傻。 别看里那古外表痴痴呆呆,一副深度肥宅的样子,其实没两下手腕,能当上几乎是垄断了羌人贸易的二道贩子? 庞统点了点头说道:“大漠深处,国度众多,里那古说得如此详细,想必是早就有些盘算了……” 里那古讲述什么全是女性的部落的时候,就基本上暴露出了其野心了,对于大多数的政体而言,不管男性还是女性,都意味着生产力,就像是斐潜也有意识的进行在兵卒之间调配婚嫁之事一样,在上位者往下看的时候,所有的生命都是冰冷的数据。 “先放一放吧……”斐潜最终做出了决定,“只有一个里那古毕竟不是很安全,看看能不能再培养一两个起来……嗨,於扶罗这家伙,真没有什么经商的天分……比起这个里那古来,真是差的有点多,也是有些头疼……” 之前斐潜还想要扶持一些於扶罗,让於扶罗的南匈奴人也转变一些商人属性,结果这些南匈奴人和白石羌的这些人完全就不能比,白石羌都将商贸的触角延伸到了藏南了,然而於扶罗这些南匈奴人依旧还在阴山附近打转,根本就没有多少延伸到漠北鲜卑深处甚至是更远的区域去。 “於扶罗么,或许是天寒地冻……”庞统思索了一下,也算是比较公正的说道,“往北的商贸路线,原本就不是很好走,进展较慢也情有可原……南面的么,看看川蜀之中那个賨人王如何?” “賨人王?”斐潜点了点头,“倒是可以试一试,多备选几个,总归是能找到些好的……另外,蒙氏要回关中了,士元你觉得安置在哪里会比较合适一些?” “蒙氏?全部都回来?”庞统问道。 斐潜摇摇头,说道:“不是全部,但是也是一大部分……另外呢,还有窦氏,大将军窦三君之后……” 庞统转了转眼珠,说道:“那么不妨干脆一并安置到槐里?” 斐潜沉吟了片刻,然后点头说道:“也好。”槐里么,窦氏这些人自然是没有什么意见,但是蒙氏么,就算是有些意见也没办法,毕竟蒙恬一系的是属于山东齐国的,总不能说为了满足蒙氏的落叶归根,就真的往冀州袁绍那边去送吧? 庞统又建议道:“藏南之处,不防也派遣一名使节……多少看看再说……” 斐潜眼珠左右转动了一下,觉得也是有这个必要,但是这个差事就比较危险和辛苦了,“如此也好,谁去比较合适?” 这个人选可是不好选,一来要机敏灵便,懂得相机见事,毕竟在外出使,什么事情都有可能生,如果是唯唯诺诺的胆小之辈,不仅不能达到预期的效果,反倒是让边疆的这些小国觉得大汉好欺负 另外同时也要懂得一些游牧民族的习惯和风俗,若是能多少懂一些基础的语言就更好了,这样才不会在沟通和交流上出现什么不应该出现的问题和障碍。 “某倒是想到一人,颇为适合……”庞统微微思索了一下,便说道,“杨阜杨义山……主公以为如何?” 杨阜? 斐潜思索着。 这倒也算是不错的一个人选。 杨阜久居陇右,和羌人什么的其实也是经常接触,从这个角度来说,至少在风俗习惯和沟通交流上,问题就比其他的人要小一些…… 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具备一些决断的勇气和担当的智慧? “见一见再说吧……”斐潜说道,“下一封行文,调杨义山来长安述职……” 庞统点头应下,然后说道:“还需有带兵武职同行,许定许子平如何?” “许子平?”斐潜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倒也合适。” 先假定许定是要真心投奔自己,那么自己也不可能一下子就给许定很高的一个待遇,毕竟之前不管是张辽还是魏延,都是实打实的战功做底子的,因此许定要往上走,必然就需要一些功勋作为基础,出使藏南,虽然比不上班当年绝尘西域,但是也多少算是一件不大不小的功勋了。 周边战事大多已经算是平定,除了川蜀大笮之外,因此想要获取武功自然就不像是前几年那么多的机会,除非再等斐潜出函谷关,但是斐潜这两年就想着好好宅一宅,根本不想再多动弹…… 从这个角度来说,走一趟藏南,也是许定提升自身的一条捷径,所以只要派遣下来,许定多半是欣然接受。 而且许定武艺么,据张辽反馈,也是不错。虽然斐潜知道,他弟弟才是真牛a和牛c之间的那个,许定么,大概就只能是牛a,历史上也没有他弟弟那么大名鼎鼎,但是毕竟同一个家族同一条路子出来的,也不算是太差,一流谈不上,二流也是有的,所以对付一些藏南小国,大体上也是够了。 “嗯,便如此吧……”斐潜同意了,补充说道,“再加一人作为前锋……对了,新来投的那个焦纵焦守懿,颇善骑射,自诩以卫霍为楷模,便给他这个机会……” 庞统笑笑,也点了点头。 这样大体上一文一武一前锋的架构就搭建起来了。 斐潜现在手底下的人物也渐渐多了些,不像是之前那么的窘迫,不过比起袁绍和曹操来说,依旧还是少一点。不过袁绍是家底厚,而曹操是借着刘协的名头,也不是完全很有可比性就是了。 两个人商议已定,基本上来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藏南的问题就暂且先解决到这一步,接下来看后续的展再进行相应的处理了。 斐潜多少也有些酒意,正准备喘口气,回去歇息偷个懒什么的,结果老天爷就像是知道了斐潜的想法一样,又咣当一下,丢给了斐潜一件事情…… 传令兵带着风尘,匆匆赶到。 川蜀之中,徐庶送来了紧急军情。 刘备在定笮大败,张飞统领的前军几乎是全军覆没,幸得刘备早立营寨,才没有颓退川中。不过因为如此,刘备也是不得寸进,困在了定笮之处。 另外一路,从建宁出的兵马,进程缓慢。李恢找了賨人王袁约,但是因为賨人王袁约和定笮的方向不一样,所以李恢和賨人王袁约的合兵,还在赶往定笮的途中…… “刘玄德兵败定笮……”斐潜将军情递给了庞统,“还上表给某,说是请调山地兵支援……” 山地作战,和平原作战完全就是两码事。当年斐潜为了进川准备,为了万无一失,还在汉中就练了将近三年的山地兵。而对于刘备来说,刚开始的时候确实是有些轻视这些笮人,结果吃了大亏。历史上这个知识,或者说是教训,刘备到了夷陵之战的时候还没有完全重视和领悟,结果么…… 当下川蜀之中,斐潜还是留着相当一部分的兵卒的,黄成和魏延也都在川中坐镇,所以说如果真的要支援刘备的话,也是抽调得出来的。 不过么,真的需要支援刘备么? 第1630章 问答 小的时候喜欢问大人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为什么那个,什么事情都想找到一个最终的答案,可是也有时候会碰到“不为什么”的答案,于是便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会有“不为什么”的事情? 这样的疑问,要等到真的自己遇到了不为什么的时候,才会懂的在“不为什么”之下蕴含的那些为什么。 因为这些“不为什么”,并非真的没有任何缘由,而是这些缘由不能说。 东汉代以红色为重,因此正式的场合甚少像后世那样搞得金碧辉煌的样子,而是以红色和黑色为主,间杂着一点点简单的描金花纹,不管是屏风,桌案,还是柱子都是如此,显得非常肃穆和大气。 但是也有一点不好的就是,一旦在期间的气氛凝重起来,就会和周围的这种红黑色的相互作用之下,产生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让每一个在场的人员心中都很不舒服…… 就像是当下。 刘协身躯前倾,瞪着荀彧,就像是下一刻马上会拍案而起一般,“荀!爱!卿!朕接见番邦使节!难道还要经过司空肯?!”刘协的声音在大殿当中回荡着,激昂着,声音当中充满了愤怒。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不管回答是需要还是不需要,其实都是错的,所以包括荀彧在内的众臣,皆是默然。 也难怪刘协愤怒。 杨修带着使者,已经到了许县好几天了,但是一直都住在临时布置的驿馆之中,并没有得到刘协的接见。不是刘协不想见,而是刘协想要见,却被拦了下来。 刚开始刘协还有些耐性,但是后来便越来越是急迫…… 原因无他,曹操先是在河洛战胜了袁绍的偏军,又派遣兵马袭击袁绍的粮道,眼见着袁绍似乎由盛转衰,败态凸显了起来。 这对于刘协来说,严格来说也算是一件好事,但是也好的有限。如果刘协落入袁绍的手中,这个一开始就有另立新君打算的朝廷大将军,说不定就要真的实施了。就算是袁绍不这么做,刘协也未必能比在曹操这里好过多少。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讲,曹操胜利,是一件好事。 但是同样的,每个人都想要过得更好,比过去好,比现在好,越来越好,这是人的天性,当刘协意识到了曹操若是挟持着胜利的姿态回来之后,那么自己的空间很有可能会被进一步的压缩的时候,刘协自然就想要寻找新的通风口。 门被关上了,总是要开个窗罢…… 于是乎,骠骑将军斐潜送来的这些所谓的外邦使节,便是刘协找到的一个窗户,虽然不是很大,但是至少可以让自己呼吸顺畅一些。 可是,刘协没有想到,这样的一个开个小窗的举动,竟然被阻拦了下来。 为什么? 刚开始的时候,刘协听着什么番邦使者前来,不可轻率,需要准备的各项事务繁多,然后巴拉巴拉等等的理由,多少还是忍着,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一套说辞也渐渐的苍白了起来。 准备什么东西要准备那么久? 没有的事物可不可以用什么替代? 刘协一再催促,却遇到的是一再拖延,便是泥人也有三分的火气,更何况刘协原本就想要借这个机会给自己刷一刷声望,又怎么愿意就这样心平气和的等待下去? 荀彧沉默良久,方说道:“陛下有所不知……番邦使节,携礼甚厚……有玉磐一,玉马二,珊瑚树四,大明珠三十六,小明珠四十九,杂色宝石九盘,玉碗六,金碟八,银盘十二,金镶象箸十二对,描金铜盆二十四,另有金玉珠翠饰品十二盒,貂皮,熊皮,虎皮各十二,貂帽八,皮袍十二件,皮靴二十四双……此外,亦有骠骑将军敬献陛下良马十二,银缕衣二十四件,丝绸三十六匹,描金扇八十把,另有金银铜币若干……” 荀彧声音平平缓缓,但是每说一个,都让包括刘协在内的不是很清楚具体事态的其余人等,不由得吸着凉气,到了后面甚至有些麻木了起来。 荀彧叩在地,继续说道,“林林总总,总价恐以亿钱计之……又番邦使者多有于人前所言,大汉乃礼仪之邦,当知礼尚往来也……然如今,国库,国库……” 刘协目瞪口呆,片刻之后,心中却不由得升腾起一阵阵的悲凉。 “臣亦知陛下急切……”荀彧声音依旧平稳,却透着一些无奈,“然如今社稷为艰,仓禀虚空,如何能与之回礼?臣已下令觅调财货,一时之间亦难筹齐……陛下,请放宽心,臣自当不令汉家失其威仪也……” 刘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说道:“难道不可稍减些许?” 这么些财货物品,刘协小的时候,汉灵帝时期说不定还有,但是这些年来,简直就是一穷二白,就连刘协穿的,别看外袍光鲜,中衣和小衣都是缝补过的…… 为了维持庞大的开销,又不让自己走袁绍袁术的老路,曹操只能是另辟蹊径。 曹操原本的底蕴就比不上袁绍袁术,加上曹操的基本盘又是兖州,也同样比不上冀州和豫州,等到曹操从袁术手中夺了豫州大部的时候,豫州又被袁术败坏得差不多了,又要支撑大军开销,又要给朝廷百官俸禄,尤其是曹操又没有办法像是斐潜一样,和南面北面做什么生意开辟财路,于是乎,只能将目光放到了坟墓上面…… 要知道汉代可是最重孝道,因此陪葬品最多,所以挖一座坟自然可以收获不菲。虽然曹操偷偷摸摸得让人去搞,但是世界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但是豫州兖州的士族子弟也只能是捂着眼装作看不见。花死人的钱,总比花活人的钱要好,只要挖的坟不是他们家族的,也就权当没这回事。 纵然如此,庞大的军费开支,就够让荀彧透不过气来,更不用说忽然搞了这么一下,确实是亚历山大…… 荀彧露出了一丝苦笑,摇头说道:“陛下,事关国体……”荀彧不是没有想过偷工减料,或是以次充好的所谓“办法”,但是如果自己这样做了,得益的是刘协,然后背锅的就是自己,什么时候事了,甚至会抄家灭族! 当然,并非完全没有办法,也并非整个曹操政治集团上下都是窘迫到了无以为继的地步,颍川世家的家底,也不是那么的薄弱,但是这个和军事上的需求不一样…… 兵卒需求的是粗粮布衣,能有个温饱就可以了,又不要这些家族收藏的那些宝贝,所以荀彧游说一下,给与一些利益交换,也就多少一年年的应对了下来。 然而这一次,如果真要拿出对应的金玉之器的话,就要翻动这些家族的棺材本了…… 就算是能拿得出来,也不见得愿意拿出来。 当然,如果强行下令搜刮老底子,将那些老头子的棺材本都取一些来,差不多也就够了,但是问题是这些老头子又不愿意为了刘协的面子,就心甘情愿的放弃多年的精心收藏,也不值得为了刘协所谓的颜面,就把关系彻底的搞僵,所以一时间就卡在这里。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 刘协瞪着眼,半响无语。 富人的烦恼往往很多,花样翻新,闻所未闻的都有,但是穷人的烦恼么,大体上就是一个字,穷。 刘协很穷,穷出了新境界。其实他父亲,汉灵帝也不富裕,因此当上了皇帝的时候才会拼命敛财,然而刘协一来没有他父亲的厚脸皮,二来也没有他父亲的资本,所以现在两袖清风,皇家的私库当中连老鼠都呆不住…… 有人说,穷的只剩下骨气了,就不能连骨气都没有了,但是也有人说,都穷得只剩骨气了,还要骨气有什么用? 那么,当一个人穷得叮当乱响的时候,还要不要骨气? 要不要面皮? 刘协无法做出回答。他拉不下面皮,又舍不掉仅存的骨气,于是大朝会在这样毫无结果的问答之中结束了。 ……这里是穷鬼的分割线…… 刘协的难题,其实对于不怎么看重面子的人来说,简直就是不值一提。 比如郭嘉。 当郭嘉听闻了此事之后,就不由得嗤笑出声,然后说道:“哈哈,哈哈,此事有何难?令朝中大臣各自抄撰六经,陛下随便写些字,也就对付过去了……金玉之物皆俗物也,文章方为千古事……” 荀彧忍不住翻了翻眼皮。 当然,精神上面的价值和物质上面的价值,一向以来就难以做一个标准性的衡量和换算,郭嘉这样的作法,其实也是一种应对方式,但是问题是刘协做不了。 “骠骑将军如此……”荀彧像是问自己,又像是在问郭嘉,“究竟有何用意?” 虽然外邦使者带来的所谓礼物之中,确实有些和中原的花纹雕饰完全不一样,但是说这些东西全数都是大秦身毒使者万里迢迢转运过来的,也不太可能…… 毕竟这些财货不管放在什么地方都会动人心魄,要是没有一支忠诚且强盛的护卫,怎么可能做得到?而很明显的是,不管是那个大秦的使者还是那个号称是出身身毒的人,都没有这样的护卫,所以答案也就呼之欲出了。 那么骠骑将军忽然给这么多的财货,究竟想要表达什么? “哈……不要说你想不出来……”郭嘉看了荀彧一眼。 “某只是想到了两个……”荀彧说道。 郭嘉说道:“那你说说看,看看我们想的一样不一样……” 荀彧叹息了一声,说道:“其一,若无利,蚌鹤何相争?” 郭嘉点了点头,“正是……” 这个是很浅显的问题,也很容易思索就得到的答案。就像是斐潜给的那三千人马一样,也一样是一个诱饵,用来破坏刘协与曹操之间那种已经是危如累卵一般的关系。 人人都以为骠骑将军派遣出来的是三千精锐骑兵,但是实际上并不是,其中只有大概五百左右的骑兵老手,其余的只是经过短时间培训,勉强从步卒转职成为了骑兵的新手。当然,战马么,倒是不择不扣的战马,所以也不能说这些就不算骑兵了,只不过不能算是骠骑麾下的精锐罢了。 当然,作为曹操,不管是对内还是对外,都表示这些是骠骑精锐,是百战之兵…… 那么这些财货也是如此。 外邦敬献,那么这些财货,算是陛下的,还是算是国库的?是归入少府之内,还是充于大司农之下? 这个问题,刘协不回答,又有谁能回答? “其二,骠骑此举,乃示威也……”郭嘉仰头说道,然后叹息一声。 荀彧默然。 之前山东士族看着关中雍凉并一带的时候,总是觉得那边就是荒无人烟,就是穷乡僻壤,就是茹毛饮血的地方,就像是后世地域鄙视链,其实从春秋战国时期就有了。 春秋战国时期的地域鄙视链的底端,就是宋国。先秦诸子在学术和政见上百家争鸣,但对于嘲笑宋国人却共享着默契。春秋时期,宋国人就是地图炮的靶子,在故事里,他们被描述得傻里傻气,有着不符合常识的蠢笨,也算是为教育后人献了身。 国有田夫,常衣缊黂,说的是宋人。资章甫而适诸越者,也是宋人。天雨墙坏大亡其财而疑邻者,亦是宋人…… 当然,宋国隔壁的郑国,也是和宋国差不多,都是处于鄙视链的底端。郑人买履,买椟还珠,卜妻为裤的故事都是郑国人…… 西汉初期,是关中人鄙视关外人,到了东汉时期,这就两百年关中两百年关外,风水轮流转,轮到了山东人鄙视关中人了。 而现在斐潜一方面展示武力,一方面展示财力,听闻还要搞什么青龙寺大论,简直就是全方位的占据了上风位。比武力,不用说了,比财力,看看这些东西,说送就送了,就连原本山东人引以为傲的文化顶层,现在也要来搅合一下…… 荀彧沉吟良久,忽然轻声说道:“若是只有这两个方面倒也罢了……某就是担心骠骑还另有其意……” 郭嘉愣了一下,旋即坐正了些,“你是说……” 荀彧看了郭嘉一眼,说道:“当年骠骑还是微末之时,和你在颍川的那个赌约……难道你忘了不成?” 郭嘉一个激灵。在郭嘉的思维之中,确实是下意识回避了这个问题,经过荀彧点醒,不由得也是变了面色,眼珠子转动了几下,惊讶的伸出手指了指,有些迟疑的说道:“你是说,骠骑将军第三个方面的用意,便是落在此处?” 荀彧长长的吸了一口气,“但愿是某多想了……若真是如此,又将如何?” 郭嘉愣了片刻,也是摇头叹息一声,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第1631章 闲着也是闲着 贾诩这两天有点烦。 对于最大梦想就是混吃等死,嗯,加一个前提,好好的混吃等死的贾诩来说,没有比沐休的时候收到了老板加班的命令更让贾诩烦恼的了。 在西域搞点事? 这是什么破命令? 西域这个破地方,还用特意搞什么事么? 天天都是事! 贾诩唉声叹气的回到了在右扶风的政事堂内,将手头上的行文要么批复下达,要么让人转交到长安让斐潜裁决,三下两下就处理完了,便搁了笔,拿了一卷书卷展开,然后皱着眉低着头,似乎很认真的在看书卷,但是实际上,贾诩是在呆…… 贾诩的下属见状,小心翼翼的垫着脚尖,尽可能不出声响的走过,生怕影响到了贾诩贾使君的思路。 如果将整个的大汉王朝比喻成为一家全国性的大公司的话,那么斐潜就是区域总裁,而贾诩就是地区分公司总经理,虽然说或许普通人对于分公司的总经理没有什么太多的感觉,但是身处在公司内部的小官吏,或许不说分公司,一个支公司的总经理就已经是他们职业生涯的顶点了,因此自然不会轻易的在贾诩面前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说实在话,贾诩当年投奔了斐潜,其实还是情非得已,不过么,这些年下来,现在斐潜这里甚是舒适,也就晚期的懒癌作,顿时就不想动弹跳槽什么的了。 当年加入董卓行列,不过是因为李儒而已,至于搅乱关中也是因为觉得李儒遭遇了不公,替李儒出一口恶气,至于对于大汉朝的忠诚么,贾诩不是没有,但是也并不多,大概就属于那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类型。 因此上整体来说,在斐潜这个区域总裁的手底下,贾诩大体上还算是觉得还不错,因此当收到了斐潜的命令之后,虽然心中多少有些被搅乱的计划的不爽,但是依旧乖乖的中断了休假,回到了政事堂。 西域很乱。 乱到了大汉经历了三四百年了,都还没有完全搞清楚西域究竟有多少个国家的程度。 在汉武帝时期,建元三年,张骞出使西域,回来禀报说道西域有三十六国,比如像是龟兹、焉耆、若羌、楼兰、且末、小宛、戎卢、弥、渠勒、皮山、西夜、蒲犁、依耐、莎车等等…… 但是实际上,在古代进行数字描述的时候,多用虚数,所以实际上在西域不仅仅是三十六个国,翻一倍也不止,只不过是因为这些西域国度,有的小的确实是太小,又属于今天还在,明天可能就消亡了的,因此整体来说,大体上只是留下几个比较著名的国家名号。 或许对于其他人来说,在面对多如牛毛的西域诸国的时候会感到相当的棘手,不知道应该如何介入,甚至完全没有头绪,但是对于贾诩来说,其实这个事情也不算是太难。 西域,是不能按照一般人的观念,一个国度一个国度去搞的…… 因为这些国度有的就是一个城而已!或者将西域看成像是东瀛战国时期也就差不多了,占据一个城的就可以称大名,然后占据了好几个城的,就可以称强国了,所以,要真的一个国家一个国家的去搞,简直就是麻烦得不能再麻烦。 因此,贾诩决定抛开这些繁琐无比且混乱不堪的西域诸国国度,从另外一个角度入手。对于西域来说,国度或许旋起旋灭,但若是论种族,则是相对来说简单了许多。 先自然就是月氏,大月氏和小月氏。月氏人么,战国时期在西域河西走廊上比较活跃,秦朝的时候也强盛过一时,甚至因此鄙视更加野蛮低端的匈奴人,毕竟当年匈奴著名的单于,冒顿,曾经就是作为匈奴的人质扣押在月氏之中。 月氏也曾经攻击过乌孙,杀其王难兜靡,占据祁连山北麓,整体势力一度强横,但是好景不长,随后乌孙反杀了月氏,然后匈奴趁机也再次攻击月氏,并击杀了月氏王,迫使的月氏人不得不迁徙而走,到了大夏一代,并逐步控制了大夏的土地,才算是比较安定了下来。 月氏之后,自然就是乌孙。 乌孙原本只是龟缩在月氏旁边的小国,当年乌孙王被月氏所杀之后,其子尚在襁褓中,被匈奴单于所收养。等到了乌孙王子长大后,便上演了一幕复仇记,他在匈奴的支持下,率乌孙向西迁徙,追袭大月氏,以报杀父之仇。结果月氏溃败,被迫南迁,乌孙遂占有伊犁河流域,替代了原本月氏的地位。 然后在西域之中,和汉人相爱相杀很多年的,自然就是各种羌人。 这一部分么,倒是问题不是太大,现在骠骑将军兵马强悍,这些比较靠近陇右的羌人也就乖乖的,装出一副乖宝宝的样子,翻出肚皮来表示亲善。至于那些比较偏远的,或许还觉得自己天高皇帝远,汉人管不着,便多少还是有些傲气什么的…… 当然,在西域之中,还残留了一部分的匈奴人,只不过这些匈奴人现在已经是大体上要么归附到了其他的族人之中,要么已经抛弃了匈奴的名号,属于帝国荣光不再,夕阳末路的类型了。 不过么,对于贾诩来说,既然是要搞一些事,自然就要挑一个事情大的来搞…… 就像是小孩过年过节扔爆竹,往平地上面扔有什么意思?能惊起多少关注度? 贾诩忽然想到了一些什么,便提起了笔,从一旁扯过一张纸,笔走龙蛇的挥毫泼墨,写了洋洋洒洒的一大片,然后又举起来,轻轻的将墨迹吹干之后,便取了专用的竹筒,装好,灌上了蜡封口,又用了印趁热盖在了蜡上…… “来人!将此快马送至骠骑将军处!” 贾诩吩咐完毕,便甩了甩袖子站了起来,准备先回家补上还没有休完的假期再说,毕竟如果真的要施行的话,少不得要走一趟西域…… 不过这样也不错,至少又可以官费旅游一趟,还可以见一见李儒了,就不知道西域那边的牛羊肉和陇右没有什么区别? 贾诩咕嘟吞了一口唾沫,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 ……这里是奋力码字的分割线…… “允戎?”斐潜看到了贾诩的报告,对于贾诩提出以允戎人作为杠杠,撬动整个西域的计划,有些疑问。 允戎是戎人的分支? 还是一个外来的种族? 斐潜转头看向了庞统,招了招手说道:“来来,号称博闻强记的庞士元,可知何为‘允戎’?” “什么云什么龙?”庞统早就有些好奇,闻言便接过了贾诩的书信,上下看了几眼,大体上也算是明白了贾诩的意思,“允戎?等等……嗯,某好像在哪里看见过……让某想想,想想……” 斐潜静静的等着,看着庞统仰头朝上,微微张开了口,目光呆滞了起来,像极了一只等着投食的黑胖鸟…… 黑胖鸟忽然一抖,“来人!去取某书房之中,丙字架上第三排的班定远的《请兵平定西域疏》搬来!” 在政事厅外候命的侍从刚领命要走,庞统又叫道:“等等!算了,将《上书求代》、《上言宜招慰乌孙》一并搬来,还有那个丁字架上的马季长的《班定远西域注校》也一并搬来!” 侍从再次领命,匆匆而去。 说是搬,真不是夸张的,因为虽然说斐潜因为得到了川蜀的竹子资源,开始铺开了造纸工坊的建设,但是之前的那些书籍文献什么的,自然还没有完全都转化成为纸张书卷,依旧是竹简居多,这样一卷卷的,自然又沉又笨。 其实炎黄,一开始也是少数民族,是从少典氏分离出来,黄帝住在姬水流域,炎帝住在姜水附近,而姜水则是渭水的一个分支,后来,黄帝炎帝的部落和周边的部落杂居融合,而一些没有跟着炎黄东迁的上古部落,就渐渐的形成了氐人、羌人、戎人和狄人…… 汉代对于西域的记载么,确实也是稀少,甚至在后世朝代当中,也是甚少对于西域有比较详细的描述,一方面是因为西域这些国家繁杂不堪,难以清理,另外一个方面则是因为不管是春秋战国,还是两汉,甚至是唐明,都是在忙着从分裂当中统一,然后又陷入分裂的怪圈当中,中原的这些世家诸侯们,也是忙着在中原地区争权夺利,兼并人口,甚少有人将目光投向了更为遥远的西域地区,因此在华夏大多数的王朝之中,对于西域的了解都是有限度的,甚至是持着一种完全放弃的态度。 三名侍从每个人都捧着一个漆盘而来,在厅堂之中排开。 庞统上前将竹简翻开,快的搜检着,不一会儿就一手拿着一卷竹简,哈哈笑着说道:“找到了!哈哈,便是此处!” 庞统找到的便是班的《上言宜招慰乌孙》和马融对于班文中的乌孙、月氏以及允戎之间关系的描述,“……时乌孙羸附月氏,后叛而占之,月氏败而西奔,吞允戎之地也……” 斐潜来来回回看了几遍,说道:“这么说来,允戎便是在于月氏之西?虽说是远交近攻,但是这个允戎么……究竟如何?” 庞统想了想,说道:“允戎初起于塞地,后分为四部,大宛、大夏便为其二也……另外二部,称之为康居、奄蔡……奄蔡又称阿兰聊……” 斐潜一边听,一边想着,这么说来,允戎应该算是原本早期居住在亚欧中间的土著? 其实允戎,是汉朝人对于塞人的称呼。 因为游牧民族无法像是农耕民族一样,固定居住,有相对固定的产出来保证相对固定的生活,大多数的时间都不得不在游牧的过程当中消耗掉,所以在早期科技文化等树枝上攀爬的度就非常缓慢。 允戎也是如此。 早期欧亚中部这一块区域,竞争关系都不大,相反,在华夏这一带的一方面因为科技攀升比较快,另外一块也是因为战争争夺比较多,因此在战斗力上,或者说如何进行战争这方面上,经常就出现多米诺骨牌效应,很典型的就像是汉朝赶跑了匈奴,然后匈奴一路狂奔,竟然碾压了亚欧地区,一路碾压到了地中海…… 就像是当年乌孙打赢了大月氏,然后大月氏反手就抽到了大夏身上,然后大夏么,就被迫向西向南迁徙,然后大夏又一巴掌抽到了比大夏人更加安逸的克什米尔地区的一帮小国身上。 在战争当中相互影响,在战争之下相互融合。 野蛮和文明的碰撞,向来就是战争之中最为重大的冲突。 “这么说来,这个允戎确实是可以当作是一个翘板,将西域这些国度之间的那些沉淀下去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都搅合起来……”斐潜呵呵笑了笑,轻轻拍了拍桌案说道,“文和倒也是选得不错……” 远交近攻么,一说起来似乎谁都懂的,但是具体选择上,却并非简简单单得四个字就能够解决的,而允戎无疑是和大月、乌孙,甚至和更遥远的中亚诸多国度都有联系的一块板子,确实是一个非常恰当的选择对象。 “允戎虽然大部都迁走了,不过么……”庞统也是点了点头说道,“依旧有不少人留在了月氏和乌孙之中……所以如果运作妥当,这些人么……呵呵……” 斐潜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便准了文和此策……” 反正按照贾诩的计划来看,其实投入也不算是很多,不过依旧是老一套,分化和怂恿而已,只不过事情往往都是这样的,越是简单的东西常常越是有效。 “对了……反正现在闲着也是闲着……”斐潜说道,“西边的么,大体先按照文和之策去做……北边的么,某觉得么,是不是也想点办法让这些家伙动一动?” 既然大汉王朝现在暂时没有办法安宁下来,又怎么能让周边的这些游牧民族安安静静的在一旁蹲着看戏呢? 总是要给这些家伙找点事情来做才好,不能让这些精力旺盛的家伙闲下来…… 第1632章 既平陇何望蜀 真正的炎热夏季来临之前,雨季先到了。 雨点扑打在蓑衣,敲打在斗笠之上,劈啪有声,密集又显得沉闷。 就在关中的斐潜,闲着也是闲着的准备四下挑事的时候,在前线之中的袁绍这里,真的遇到了麻烦的事情。 袁绍紧了紧蓑衣,跳下了青白色的战马。青白色的战马原本也应该是比较雄俊的,但是如今雨水将其鬃毛全数打湿,一缕一缕的黏贴在头上脖子上,让其非常的不舒服,不时的喷着响鼻,甩动一下脖子,像是一个偷藏私房钱然后被当场抓了个现行的一样,显得狼狈又难堪。 跟在袁绍后面的,是文丑,还有郭图。泥水雨水沾染在这些人身上,不管是装束还是神情,也是一样的狼狈。 这里距离军营三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孤零零的立了一个单独的,用简易的栅栏围着,用稀疏的草和树叶盖着棚子的营地。 而在营地另外一边则是另外一批兵卒在看守,还有一个大概是四五丈方圆,两丈多深的一个巨大土坑 雨水将土腥味翻滚上来,就像是每个人都已经被埋进了土中一般。 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像样的道路,水洼东一处,西一处,将整片区域切割得七零八落,连个适合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袁绍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到了土坡前的一块石头之上,在斗笠之下的面色阴沉。 郭图眼珠骨碌碌转了转,看见了袁绍靴子上沾染了不少的泥水,便连忙叫自家的随从上前给袁绍擦拭。 袁绍沉着脸,一把将上前的随从推开,铁青着脸看着眼前的景象。 站在石头上看去,不用靠近,就已经能够大体上看见土坑之中时怎样的一个模样了 几十具尸横七竖八的躺倒在坑底,相互之间手脚交错,连夜的雨水的冲刷和浸泡,使得这些死去的人原本就毫无血色的皮肤更加白里透亮,像是被打磨过的银子一样堆在那里,在灰黑色的土地衬托下,分外刺眼。 “何时之事!”袁绍沉声喝问,“还不快快说来!” 郭图连忙将脑袋一缩,恨不得立刻施展一个缩小之术,又或是什么隐身之法,让袁绍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 文丑无奈,只能是向前一步,拱手说道:“昨日午后,降雨滂沱,便有兵卒不适,入夜之后便有便有了伤亡” 袁绍这几天担心的事情,终于是生在了眼前。这里说是伤兵营,实际上就是将病的兵卒民夫集中起来的疫营。袁绍原本还希望只是一场误会,一场虚惊,但是眼前**裸的残酷现实,却给了袁绍沉重的迎面一击。 袁绍面无表情的长时间盯着土坑,最终闭上了眼,对着文丑摆了摆手。文丑会意,连忙下令让兵卒开始填埋。随着一铲铲的黄土落入坑中,在坑中的这些尸渐渐的就像是写错的文字一样,被刮涂擦去了其存在的痕迹。 “营中还有多少人?!”袁绍转头瞪向了郭图,低声咆哮起来,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愤怒和痛惜,“这疫症究竟从何而来?!” “这个启禀主公”郭图无奈,只能是弯腰拱手禀报道,“营中还有三千余人,皆有泻漏之状臣初以为是兵卒感染风寒,结果一看人数众多,方知不妙此疫症,据臣推测,应是之前军粮转运不便,故而野采食之,多有生冷之物这些时日又是连日晦雨,故而,故而风邪入体生了此番疫症” “军中自有律令!纵然偶有风寒感染,又怎会如此数众!”袁绍脸色铁青,向着土坑当中一指,“今日亡者数十,明日呢?!便是今日,大营之中又查出十余人吐泻!营中风声鹤唳,兵卒心无战意,若是持续如此,便不用曹贼来攻,吾等自溃之日不远矣!” 郭图连忙说道:“臣已下令,日夜巡查,若有病症之人,便立刻转送于此,若有隐匿不报者,处连坐之罪并清理营地污秽,遍洒硝黄,除厄去患,当可制疫,不至扩散也” 不知道是因为郭图的禀报,还是因为略显得冰寒得风雨扑洒在袁绍的面上,让袁绍的怒火多少是降低了一些。 疫病的产生,作为大营主将的文丑,还有主管政务的郭图,都有责任,但是也不能完全说是他们两个人的责任,毕竟疫病这个事情,他们两个也是不想看见,不想要生的。 袁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说道:“孤已再次下令调集军粮,高中郎亲自押运,不日即至,当可解燃眉之急也此此疫病,突如其来,凶险异常,二位切切不可掉以轻心!需三令五申,不可食生冷,违令者重责之!” 文丑和郭图连忙拱手领命。 在袁绍的不多的卫生知识之中,不食用生冷已经算是袁绍对于疫病的最大的预防措施了,而实际上有些病症,并非完全都是通过食物进行传播的 袁绍看了一眼土坑之处,又看了看简陋的营地,沉默了良久,不知道是内心的感觉,还是位于风雨之中,忽然感觉有些寒,哆嗦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胆量走进这个如同被死神笼罩住的营地之中,转身下了石块,跨上了战马返回了大营 这里是呲牙咧嘴的分割线 夜幕降临了,在曹操帐篷之中,燃起了一堆篝火,一方面驱散了阴雨天气的湿冷,一方面也提供了光明。篝火之上,架着一口小铜釜。铜釜之中,有些粥汤翻滚着,在寒夜之中散着诱人的食物香味。 曹丕坐在篝火之前,闻着铜釜之中食物的味道,不由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脸上多少露出了一些沉醉的神色。 曹洪也在一旁,亲自动手,将采来的树枝穿上了一旁木盆之内,里面有五条剥洗得干干净净、内脏已被掏空的小鱼这是今天他的护卫的收获然后架在了篝火边上慢慢熏烤,然后又将一些切碎的野菜什么的,洒在了铜釜之中,让野菜和稀粥一同翻滚着,融合着。 小鱼被篝火的火焰熏烤着,不多时便出了细细的声响,散出鱼肉的香甜味道,吸引住了曹丕全部的注意力。 曹丕盯着不过是一指长短的小鱼,眼睛眨也不眨,吞着唾沫。 “前些时候啊,这河中还有些大鱼,当时足足有一臂大小,一条鱼就够吃一顿了”曹洪看着火候,将插着鱼的树枝转了个方向,“但是现在啊,这些就已经算是大的了” 火光跳跃着,烤鱼滋滋做响。 曹丕的肚子忽然“咕嘟”响了一声,连忙不好意思的用手去捂,却哪里能够捂得住,又是“咕嘟”一声,而且还比刚才还要更大声。 曹洪哈哈大笑,旋即说道:“没事,没事,等司空回来就可以吃了没关系,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更能吃!一顿都要吃好多,当时我父亲啊,每次我吃饭的时候都” 正当曹洪准备给曹丕讲述他小时候的事情之时,大帐的门帘一掀,曹操走了进来。 “大兄!” “父亲大人!” 曹洪和曹丕连忙见礼。 曹操笑了笑,伸头看了看铜釜,又看到了几条烤鱼,不由得笑了起来,“不错,今天算是有口福了有劳子廉了” 曹洪笑了笑,说道:“大兄不辞辛劳,巡查兵营我这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不算得什么” 曹操脱下大氅,递给一旁的护卫,转过头对着曹丕说道:“丕儿,接下来这些都交给你如何?我和你子廉叔叔有几句话要说” “啊?好啊!”曹丕高兴得接过了曹洪的工作,然后专心的看着铜釜,更重要的是看着烤鱼起来 曹操示意了一下,和曹洪往帐篷的一角走去。 篝火的火光闪耀着,努力驱赶这一方角落的阴寒和黑暗,也照着两个人的身影忽大忽小,变幻不定。 “连日阴雨,兵卒将士衣袍很多都是湿的,这样下去甚为不妥”曹操沉吟着,缓缓的说道,“后营之中还有些杂色布匹,我准备给兵卒放下去,多少有个衣袍替代” 曹洪愣了一下,说道:“杂色布?大兄,这个我们大汉一贯用的是” “这个我知道”曹操打断了曹洪的话,继续说道,“若是按照制律么,确实是不好不过,现在哪里再去筹集大量绛红布匹来做军袍?若是不放下去,这些兵卒大多都只有一件衣袍,这种天气连日阴雨,夜间又寒” “这个”曹洪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说道,“大兄所言甚是” “此外”曹操转头看了一下曹丕,然后压低了声音,说道,“军中粮草无多子廉要准备些将士捕制鼠肉,以充军资” “鼠肉?!”曹洪的眉头不由得竖了起来,连带着眼角的肌肉也不由得跳动了两下。 曹操虽然搅乱了袁绍的粮道,但是并不意味着在袁绍境内的这些粮草就能够长了翅膀直接飞到曹操的营地当中来,对于曹操营地之中的粮草压力也同样没有缓解多少,而且因为连日阴雨,道路不便,原本计划运送而来的粮草也卡在了半路上,因此军营之中的粮草眼看着就要见底,不提前准备一些,恐怕就会生乱 曹操瞪了曹洪一眼,眼眸锐利无比,如同在黑暗之中利芒乍现! 曹洪心中一跳,眨了眨眼,微微叹了一口气,拱手说道:“唯洪遵令” 曹操神情缓和了下来,拍了拍曹洪的肩膀,说道:“子廉啊也就是这几天了某料袁本初也撑不下去了胜负就在眼前,不可因小失大” “大兄”曹洪点头说道,“洪理会得” 曹操又想起一事,说道,“阴雨之下,干柴难寻,不过还是要叮嘱兵卒将校,所有食用之物都必须蒸煮另外,某看到营中还是有些便溺之物,应加大巡查,严惩不殆” 曹洪无奈的点点头说道:“这个我会再多派些巡查人手这群兔崽子就是懒都不愿意多走几步么?” 曹操无疑是一个非常善于学习的人。 虽然曹操不完全能够明白他从斐潜那边探知的一些军中条例的用途,但是不妨碍他迅的将其运用起来,像是严令禁止随意随处排泄,严令禁止引用生水,定期驱赶清理蚊虫鼠虱等等繁琐的条例,曹操多少也学了一个七八成。没有像是斐潜那些人马做的好,但是比起之前来,也算是一种进步了。 这一点,斐潜也想不到。 派遣三千人马,为了使团的整体秩序和安全的考虑,因此斐潜也派遣了一些河洛户籍和其余山东户籍的老兵,大概五百人不到的样子,作为核心力量,防止走到一半,这些兵卒就转职成为了土匪 同时也等于算是让这些山东户籍的老兵退役返乡,这些老兵多半也是愿意。不过斐潜没想到的是,这些兵卒到了曹操手中之后,曹操便是如获至宝一般,派人天天跪舔,也从这些老兵口中,得到了一些斐潜的兵卒遵行的条例和律令 曹操几乎是二话不说就立刻用了起来,在曹操的观念当中,既然斐潜的兵卒能够如此精锐,那么这些条例和律令就一定有其道理,现在没想通不要紧,先用起来再说。 于是乎,曹操营地的卫生状况和日常习惯因此有了一个极大的转变,只不过这种转变,一开始的时候,就连曹洪也有些不习惯,只不过是在曹操要求之下,才算是做了下来。 “父亲大人,子廉叔叔,”曹丕举着烤鱼,招呼着,“烤好了!鱼应该是烤好了!” “哦?好,便来看看丕儿的手艺如何?”曹操笑着,和曹洪走回到了篝火边。 曹丕献宝一样,将手中的烤鱼奉上。 “嗯,烤得不错!不错!”虽然有两三条烤鱼已经被曹丕烤的有些焦了,但是曹操依旧赞叹道,“丕儿做得好!记住了,君子远庖厨,乃求仁也,勿逞口腹之欲,非君子不事庖厨也”虽然这些庖厨得事情是可以让护卫啊,或是什么随从来做,但是多少懂一些,对于曹丕来说,也不是坏处。 曹丕高兴的应答称是,旋即三人便开始分食起来。 指头大小的鱼么,自然是没有多少分量,曹丕三口两口便吃下肚之后,看了看空空荡荡得树枝,又舔了舔嘴唇,忍不住问道:“父亲大人,方才丕儿听到说什么鼠肉?这个鼠肉好吃么?” 曹操端着木碗的手一顿,目光立时转寒:“你都听见了多少?” 曹丕吓了一跳,连忙正容说道:“孩儿,孩儿也没听到什么,就听到了子廉叔叔说了鼠肉二字” 曹洪眼珠转了转,连忙说道:“鼠肉不好吃是不是这鱼没吃够,来,子廉叔叔的这一条也给你” 曹丕怯怯的看着曹操,不敢接。 曹操微微皱眉,说道:“还不谢过子廉叔叔!” 曹丕这才连忙向曹洪致谢,然后接过了曹洪的那条烤鱼。 “好好吃你的鱼”曹操终于垂下了眼睑,不再看着曹丕,继续喝着野菜粥,“既平陇,何望蜀乎?” 曹操原本只是想要告诉曹丕不要贪欲过盛,说出口之后才反应过来,当下确实是有了一个既平陇,又得蜀的家伙,不由得自己也是愣了一下,半响之后才微微叹息一声,摇了摇头,默默的喝着粥 第1633章 俗人俗话俗事 春暖花开,或者说是夏暖花开。 虽然说这两年似乎冬天越来越长,春天越来越冷,但是在荆襄这里,到了初夏的时分,似乎要将所有春天当中受到寒气的压迫全数都宣泄出来一样,姹紫嫣红的一片。 荆襄这两年,有些冷清。严格来说,应该是襄阳一带变得冷清了。 因为宛城热闹了。 不知道何时开始,或许是这两年,也或许是更早之前,当宛城的商贸店铺开始搞一些什么活动,像是什么买一送一,什么充百钱送十钱,还有什么优惠券折扣券返现券…… 起初襄阳本地的商户掌柜,还嗤之以鼻,认为这些都是哗众取宠的手段,更重要的还是要货好,人脉好,贪便宜的没好货云云,结果慢慢的却现,自家店面的人流越来越少,而宛城的人流却越来越多。 甚至多到了宛城城中都不开商铺了,只开客栈,而在宛城近郊另外修了一个商寨,专做集市之用,人数多的时候,甚至每日都有近万人往来其中。 这种收拢财富的度,自然让许多人眼红,稍微有些经济头脑的,甚至连头脑都不用的,只要看一看在宛城这个商寨之中有多少店铺,有多少商货,就知道其中价值惊人了。于是乎前前后后,也不知道是真的山贼,还是假的土匪,小则数百,多则是数千,偷袭也好,乔装也罢,都想要在宛城商寨这里捞上一把…… 不过么,很遗憾,这些真山贼假土匪什么的,最终都没有能够如愿以偿。 在商寨不远处土坡之上堆砌而起的人头京观,警示着每一个怀着些不良心思的人,告诫着坐镇在宛城的,有一名骁勇无比的战将,想要搞事情,先默默自家的脖子够不够硬。 黄承彦正在宛城之中,按着自己的老腰,有些唉声叹气。 前两年还觉得自己身子骨还行,然后么,又觉得黄月英离开了,好几年也没有听闻黄月英有什么动静,结果黄承彦自己坐不住了,说是靠天靠地还不如靠自己,于是乎连续纳了两个小妾,很是操劳了一番,结果么…… 依旧没有什么动静,让黄承彦觉得伤心又伤腰。 看来是命中注定了,就连自己都靠不住啊…… 黄承彦感叹着,决定要给黄月英再去一封书信,让黄月英多少再努力一些,现在这么年轻,只生一个怎么够,多少也要十个八个的,这要是连一个伍都凑不齐,这还怎么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汉升呢?怎么不在此处?”黄承彦摇摇晃晃的走到了持节堂一看,却见不到黄忠,便叫住一个正在忙碌的小吏问道。 “见过黄公……”小吏毕恭毕敬的回答道,“将军去了城中校场……” 黄承彦恍然,“又去练兵了?嗨……” 不过练兵是正事,黄承彦也就是随口感叹了一下,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毕竟黄承彦也知道,没有黄忠这一支强将强兵,也自然没有宛城的今天。 在黄承彦没有来宛城之前,宛城基本上是荒废的。这里曾经是黄巾贼的聚集地,自然谈不上什么经济啊,民生啊之类的东西,尤其是刘表觉得自家军权被蔡氏把控得太厉害,调了文聘回襄阳,和甘宁一同来制衡蔡瑁之后,宛城就基本上沦为了贼窝子,乱得不可开交,毫无秩序可言,民众纷纷逃离。那个时候,宛城真的基本上就是贼窝了。 然后黄承彦带着黄忠接手了这个烂摊子。 一开始的时候,一些土匪山贼什么的离开了宛城,而大多数则是不甘心,依旧妆模作样的在宛城附近蠢蠢欲动,尤其是一些尝到了甜头的那一帮子,根本不愿意放弃宛城,便要对前来接手宛城的黄承彦等人下手。 结果黄承彦一开始按兵不动,等到这些蟊贼土匪开始露出了爪牙的时候,才猛然间动起来,一时间宛城内外,数千人头滚滚而落,鲜血染红了街道和城门,顿时震慑住了这些蒙了心的蟊贼,也算是清理了一波强硬的顽固贼匪…… 旋即留在宛城左近的人,便默默的将刀枪藏了起来,然后在屋角重新拎出了锄头,汗流浃背的埋头对付土地,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做过…… 黄承彦也既往不咎,对于愿意拿起锄头重新耕地的人,都重新划分了田界,给予了一定的支持。 慢慢的,宛城的人心,在这样一次大清洗之后,才算是渐渐的安定了下来,原有的秩序重新建立,户籍制度重新开始整编,再加上黄氏工匠的加入,城池道路的修葺,水利设施的修整,西北商队的注入,宛城才算是一点点的从贼窝转变成为了当下的商贸大城。 刘表眼见黄氏坐大,有心想要摘桃子,但是么,有些投鼠忌器,毕竟之前宛城是怎么一个样子大家心中都清楚,现在黄氏搞好了自己就伸手,不管怎样都说不过去。关键是黄氏在荆襄的根基深厚,又和庞氏蔡氏关系密切,这牵一动全身,起初刘表迟疑着,想着过短时间自己收拢了蔡氏的兵权之后再说,结果便是看着宛城越来越庞大,最终是想动也不敢动了。 而对于曹操来说,有这样一个商贸的大城,无疑也是方便不少,再加上之前曹操和刘表之间属于盟友关系,虽然知道刘表有可能对于宛城有些芥蒂,但是曹操也不管这些,自己一摊子事情都没处理妥当了,哪里还有闲工夫去替刘表劳心劳力? 因此宛城在刘表和曹操的缝隙之中,又依靠着大西北畜牧贸易集团,自然就是混得风生水起…… 曹操南面干袁术,北面搞袁绍,顿时将整个中原地区搅得稀烂,一些民众不堪忍受,躲避战火,也有一部分依附到了宛城之下,间接的促进了宛城的快展。 不过么,随着宛城的展,黄承彦的脑袋瓜子就有些不顶用了。 户籍、风俗、傅籍、更役、乡役、泛役、复除、三老、孝弟、鳃寡、孤独、流民、奴婢等等事务越来越是繁琐,再加上还要治理集市之中各种商户之间的矛盾,处理豪猾之徒,同时还要按照一般的大汉城池习惯,进行一些民伍农桑的事情,甚至还要看看治下那个人活到六十七十,可以免税赐酒赏民爵了,一项项事务,繁琐得要人老命。 若说是工学方面的事情,比如什么材料,什么工序,黄承彦几乎都不用加以思索,上手就会,但是这么民政么…… 黄忠也是一样,技能点全数都点在了武力方面的他,对于民政这一块几乎就是空白,比黄承彦还要更差。 自己做不了,自然是需要请外援。而黄承彦请的这个外援,自然就是落到了庞氏的头上…… “仙民啊……”黄承彦背着手,就像是地主老财巡查自家田头一样,晃晃悠悠来到了宛城的政事堂,见到了庞山民,笑眯眯的打了个招呼。 “见过黄公。”庞山民向黄承彦见礼。 庞山民,名山民,字仙民,号倦民…… 就像是街头混混在公开场合讲男女之事就是无耻下贱耍流氓,搞不好要吃刑罚,然后大佬在公开场合大谈男女之事,就是风雅风趣风流,听者都要露出八颗牙齿表示大佬讲得好,大佬讲得对一样,汉代两个字的名字,在普通人身上就是贱名,但是在庞山民和黄承彦身上,就是风雅,就是鹤立独行。 庞山民是庞德公之子,也是庞统的堂兄,算起来自然是黄承彦的晚辈了,相貌么,和庞统完全不同,是相当清秀的一个人,甚是符合汉代人的审美观念。 “没事,没事……”黄承彦笑眯眯的,“我就随便走走,随便看看……你忙,你忙……”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庞山民却不能真的就将黄承彦撇在一边,什么都不管,便先是叫人给黄承彦送上锦垫,然后又是安排了茶汤什么的,然后才一边批复着行文,一边说道:“黄公,如今子渊已然是大汉骠骑,黄氏亦是当兴啊……” “啊哈,啊哈哈哈……”黄承彦笑得露出了后槽牙,“这是斐氏当兴啊,就是丫头命好,和我没什么关系,啊哈哈,没什么关系……” 庞山民隐蔽的撇了撇嘴,真没什么关系,你就不会这几天老出来转悠了,不就是想多听两句么…… 黄承彦自个儿笑了一阵,然后说道:“对了,山民啊,子渊那小子还算是有心,让人带了二十头羊来,说是这羊啊,还是西北那边的味道好,我们这里羊的多少有些土味,这些关中羊,真还是有些区别……等下我让人给你送两只过去……” 庞山民笑笑,手笔不停,说道:“子渊纯孝,真乃吾等楷模……如此就谢过黄公了……” “啊哈哈……”黄承彦笑呵呵的,“都是一家人,不用客气……对了,孔明呢?怎么没见到孔明?不是说来了么?” “跟着汉升去校场了……”庞山民依旧一边批复着行文,一边应答道。庞山民娶了猪哥的姐姐为妻,这自然也算是一家人。这两日诸葛孔明在鹿山之下住得闷了,便到宛城来散散心。 “行,那你忙吧,我也去校场看看去……”黄承彦见庞山民确实是忙碌,也不好意思多搅合,再说自己的辈分也高庞山民一截,若不是真的找不到什么同辈的老伙计吹嘘一下,真心也不会找庞山民,便起身说了一声,又拒绝了庞山民的相送,转悠着往宛城校场而去。 没错,华夏人么,大体上不都是这样的么? 就像是黄忠也是因为自家的孩子而和斐潜,和黄承彦有了这样那样的关系,也有了当下的宛城主将的职位…… 黄忠之前因为孩子的问题,也是一直以来都是困顿不堪,但是后来因为得了张机的治疗,病情渐渐的有了好转,虽然因为久病,导致身体亏虚,无法继承黄忠的武学,但是至少人活了下来,而且可以跟着黄氏沾点光,在鹿山之下跟着诸葛一同学经书,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宛城城西一大块地区域,几乎占据了城池当中的五分之一的地盘,都是校场。 黄承彦拐到了街口,抬头一看,不由得呵呵笑了出来,只见两个半大小子站在校场的大门之处,翘而望,隔着门进不去,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怎么了?汉升不让你们两个进去?”黄承彦乐呵呵的打量着两个半大小子,说道,“平侄啊,你怎么不多穿些……还有你,你怎么还是这么瘦?前些时日送去的羊吃了没?” “见过黄公……”x2 诸葛亮和黄平一同向黄承彦见礼。诸葛亮的声音更为清脆明亮一些,而黄平的声音或许是因为咳嗽多年的原因,显得有些沙哑。 黄平身体有些羸弱,这两年调养得多少好了一些,不过面色依旧不是很红润,但是至少可以随意走动了,已经算是极好了。 一旁的诸葛亮,则是粉雕玉琢一般,清澈且漆黑如墨的眸子当中,似乎反衬着尘世的浑浊,一身青衣竟然有些出尘之气。 “走,让叔父带你们进去……” 黄承彦准备行使权柄,却被诸葛亮给拦了下来。“黄公,切不可因小子而坏了黄将军柳营之规也……况且,黄将军亦有言,例行操练之后,便会带吾等二人入内……” “这样啊……”黄承彦犹豫了一下,见诸葛亮和黄平似乎也愿意在校场外等候,便说道,“那好吧,那就等等,叔父陪你们一起等……唉,之前也没有那么多规矩,后来不是那什么……汉升从子渊那边要来一个什么兵典之后,于是乎这规矩就多了……” “骠骑将军麾下乃天下精锐,自然是军法森严,章法有度……犬韬之中,骑军十胜九败,骠骑将军运用自如,亦为精兵之妙也……”诸葛亮清声说道,似乎透露出一些钦佩。 “关中之地,大汉精骑,薄之前后,猎之左右……”黄平也是感叹道,“不知是何等的威风景象……” 黄承彦哈啊哈又是一阵笑,然后说道:“平侄想去关中?那可要多吃多练些,至少要能上马才成……诸葛贤侄么,你也要吃多些,都太瘦了,太瘦了……” 黄平倒是没有说什么,却见到诸葛亮摇了摇头说道:“其实亮也不想去关中……” “哈哈……啊?”黄承彦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由得再确认一下,“诸葛贤侄你说什么?你……不想去关中?” 第1634章 佳人佳话佳事 仅凭着一时头脑冲动,然后就做某些事情的,往往都是莽夫,而大多数的人都会在衡量事情的利弊之后再做出决定。 黄承彦认为诸葛亮很聪明,所以自然不是一时莽撞而做出的决定,但是依旧还要问一问,毕竟这个事情关系到了他的半个儿子…… 其实到了现在,整个荆襄士族体系已经大体上分成了三个派别,一个是以蔡氏为的,或者说是亲刘派,当然,这个“亲”字么,自然也是值得商榷的;另外一派则是以黄氏为的,和斐潜关系走的比较近的;剩下的一派则是以庞氏为的中立派,当然,这个中立派其实也有一些限度。 庞统已经在斐潜手下任职,但是庞统是从子,虽然说才华不错,也有所谓的雏凤之名,但是毕竟属于分支,第二呢,庞山民也来到了宛城接任了宛城令,然而宛城多少也还算是中立地带,关系上多少还是属于朝廷,没有明确归属于那一派,因此庞氏虽然有些态度暧昧,但是依旧还是大体上算是中立的。 亲刘一系之中多有利益相互明争暗斗,而亲斐一派当中多少也有,但是没有像是刘表之下那么的明显,比如马家就觉得自家的儿子不错,尤其是马良…… 可是黄承彦则认为马良这个小子虽然也是聪敏,但是年纪摆在那边,比诸葛还小,诸葛都还没有正式入仕呢,马家那小子着什么急? 因此诸葛表示说不想去关中的时候,黄承彦自然是有些意外。看,这个萝卜坑它又大又圆,都给你准备好了,然后你说不来蹲了……大概就是这么一个感觉…… 可是诸葛亮有自己的想法。 “……家兄有意行关中……”诸葛亮见黄承彦不解,也明白黄承彦的意思,便轻声解释了一句。 “啊?”黄承彦愣了一下,然后了然,“哦……这样啊……” 像黄承彦这样只有一个鸡蛋的,自然就无所谓什么这个篮子和那个篮子了,属于买定离手型的,但是比如像是诸葛这样的,家中兄弟三四个甚至是更多的,也就自然是想着分散投资,降低风险。 就像是后世许多单位表示不接受夫妻同槽一样,也是为了降低风险。夫妻两个相互影响,说不定将家中两个人的私人恩怨带到了职场之中…… 夫妻之间都会有恩恩怨怨,何况是兄弟之间? 眼下整体局势,反正曹操这一方,诸葛瑾和诸葛亮都是不考虑的,因为当年曹操攻略徐州的事情,留下了相当不好的印象,所以如果说要出仕,其实也就剩下了要么投袁绍,要么投江东,亦或是北上关中,三者选其一。 袁绍么,自然也是不考虑的。倒不是说现在这个时刻,诸葛瑾就已经看穿了未来的迷雾,洞悉了历史的展,而是因为袁绍之下有太多的世家士族,像诸葛这样的寒门,基本上没有什么立足之地,就像是郭嘉毅然离开的原由一样,除非是自己没有那个雄心壮志,准备一辈子给人打下手…… 然后江东和关中比较,自然是关中相对好一些。 因此诸葛瑾准备前往关中一行,其实也自然在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那么既然诸葛瑾有大概率会留在关中,诸葛亮当然就不可能跟他兄长去争抢饭碗,这不管是在士族观念里面,还是在大汉社会道德上面,都是属于正常操作,没什么话说。就算是将来同殿称臣,作为晚辈的都会稍微规避一下长辈,否则的话,忠孝二字总是有些亏欠。 “家兄才智,不敢称绝顶,但也可堪一用……”诸葛亮说道,“此去关中,亦可助骠骑将军一臂之力……亮不才,还需多读写书,增长见识……” “这样啊……”黄承彦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没事,没事,那就等过两年再说,再说……” 黄承彦的意思就是等诸葛瑾稳定下来了,诸葛亮在去就不算是和他兄长抢饭碗了,可是其实他也没想到,诸葛亮的肚子里面还有其他的主意…… 正说话间,黄忠在校场之内的例行训练已经结束,兵卒由各部分别带回,黄忠也就下令开了校场的大门,迎了黄承彦等人进来。 黄承彦哈哈笑着,说道:“汉升你带着他们去看看,不用管我……” 黄承彦知道黄平和诸葛亮还没有怎么接触过兵家的事情,这一次好不容易前来宛城,自自然也是希望长些见识,所以便直接说了出来,以免黄忠还要顾及他。 黄忠便是领命,带着诸葛亮和黄平向前而行。 “兵者,国之重事,不可戏也……”黄忠一边走,一边解释道,“若汝二人身有公职,自可于内观之……” 其实这个事情么,就像是带着小孩到公司,不是不可以这么做,也不是非要驱赶小孩,那么的不近人情,但是如果说开什么部门会议讨论事项的时候,也非要带着小孩,让小孩列席一旁,就难免有些不妥了。 诸葛亮拱手说道:“黄将军令行禁止,军令严明,亮深佩服,岂敢有怨言乎?” 黄忠点点头,然后带着他们上了点将台。 点将台有两人多高,站在台上的时候,虽然校场之内的兵卒已经散去回归营地,但是依稀还能看见残留在校场之中的兵卒踩踏的沙土痕迹,再回想着之前号角争鸣之时,台下兵卒依令而动,千百人如同一体,刀枪并举阵次列行…… 不仅是黄平,就连一项是比较沉稳的诸葛亮,都不免有点呼吸急促了起来。 “军中号令,便以号角为主……”黄忠指着点将台之上的鼓角和各色旗帜说道,“闻鼓则进,闻金则退……这个你们都懂,但是进要怎么进,退又如何退,这就需要为将者于战场之上进行调整了……这些旗帜,各表一部,加上四方旗,便可让兵卒知晓,何部须往何处……除此之外,也需要时刻注意兵卒体力耐力,一鼓作气,三鼓而泄的事情你们应该也懂……” 诸葛亮和黄平一会儿看看鼓角,一会儿又去看看各色的旗帜,两个人凑在一处,叽叽咕咕的不知道讨论着些什么…… 黄忠看着自家的孩子黄平,目光中流露着一些欣慰,也不免带着一些惋惜。 “我说汉升啊……”黄承彦看到黄忠的神色,便凑了过来,低声说道,“现在你也算是立业了,这家么,自然还是多些枝叶好……骠骑将军书信之中,也多有问及汉升之事,还给汉升你送来了两名侍姬……都是关中落魄的家中之女,知书达理……这也是佳人佳话佳事,汉升就不要再推辞了……” 黄忠正待说些什么,却被黄承彦按住了手臂,“哎呀,汉升,你再推辞,让旁人怎么办?再说了,我这把年纪了,都还在努力,你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就这么定了!怎么,你还真准备让你这一身的武艺没了传承?” “这……”黄忠愣了半响,最后轻轻叹息一声,“如此,多谢骠骑将军厚意……黄公,骠骑待某甚厚……某真是无以回报……” “哈哈,客气什么,都是一家人,一家人……” 黄承彦呵呵笑着,浑然没有一个所谓的家主的森严模样,但是也正是因为如此,却多了一份的亲和力,让人不知不觉当中就愿意更亲近些…… ……这里是光着脚不怕穿着鞋的分割线…… 地形,地貌对于战争的影响和制约,自然是明显的,也是大多数的人都知道的,但是知道不能与能做到,怎样利用地形地貌,化不利为有利,甚至因此来反制对方,这就不是嘴上的能耐了,而是落到实处的本事。 刘备这些年,多少也收集了一些兵法篇章,其中自然也有讲述一些关于地形在战斗当中的重要性,还有作为主帅应该如何在战前根据地形制定战略,形成局部优势打击对方的策略,但是没有一个,或者说一个章节,有谈及关于在这样的山川地形为主的区域之内,应该如何战斗的…… 其实历史上,刘备对于山地战也是有很深刻的认知,到了后期的时候甚至专门组建了一支由川蜀周边少数民族为主的山地战部队,然而很可惜的是这一支部队一则成立的时间太晚,而来也没有具体的练兵流程记录,导致刘备身亡后也就渐渐的颓败了,再也没有出什么耀眼的光华来。 而历史上的刘备锻炼山地军,增长经验值的地方,就是和曹操对峙的秦岭地区。在这一盘区域上,刘备连续击败了曹操两次大规模的进攻,最终也才彻底的树立起汉中王的名号来。而曹操这一位在中原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军事家,在面对川蜀山地的时候,也是头皮麻,最终也就剩下了“鸡肋”二字,杀了杨修,却成就了刘备的威名。 其实当时刘备也才入川不久,和川蜀当中的士族也有矛盾,并非是什么同仇敌忾之类的,再加上曹操当时也是手握重兵,按照正常来说,一举攻下川蜀,将刘备政治集团扼杀在初创展初期,还是很有可能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当曹操第一次统领大军,逼近川蜀的时候,“蜀中一日数警”,也是一度引起刘备政治集团极大恐慌,然而结果是刘备基本上没有伤到什么筋骨,顿时就转变了长坂坡被曹操撵得屁滚尿流的狼狈形象,成为可以和曹操正面对肛的男人…… 第二次就更搞笑了,曹操和刘备相持数月,进不敢进,退不愿退,然后被杨修一语道破,顿时恼羞成怒…… 解决不了问题,难道还不能解决提出问题的人么?! 接连两次的进攻失败,曹操也因此断送了进兵川蜀的绝佳机会,让刘备顺利的整合了川蜀,彻底的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 不过很显然,现在的刘备在山地战上面的经验值还不够,也没有点出什么像是白牦兵的技能出来,因此在面对着笮人山地战的时候,表现得很是狼狈…… 刘备现在么,就和历史上屯在斜谷道的曹操那时候一样,进么,不得进,退么,也是不甘心,就差没有端着一碗鸡汤,喊着鸡肋了。 因此当听闻骠骑将军派遣了援军抵达的时候,刘备喜出望外,特意早早的出营迎接,结果等了大半天,嗓子都快冒烟了,才看见从远处山道之中,摇摇晃晃的来了十几个,还不到二十个人的身影…… “这,这就是援军?”张飞瞪圆了眼,“后面还有没有人了?!” 刘备也是有些呆,说道:“这个……再看看,再看看,说不得这些就是前军哨探而已……”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这十余名的兵卒来到了刘备面前,拱手说道:“骠骑麾下山字营别部司马唐熀,见过刘将军!” “啊,见过唐司马……”刘备堆上了一脸的笑,“……可是大军位于司马之后?不知何时将至?” “什么大军?”唐熀不由得也是回头望了一眼,旋即恍然说道,“没有什么大军,就我们这些人……” “哇呀啊啊……”张飞原本等了大半天,就已经是有些心浮气躁了,听闻了唐熀此言,顿时忍不住爆了出来,“仅是尔等?区区十余人!算是什么援军!莫非骠骑戏耍某焉?!” 唐熀顿时就沉下了脸,拱手说道:“看来刘将军并不欢迎我等……如此,便告辞了!”说完转身就要走。 刘备慌忙上前拉住,一边劝慰,一边又呵斥张飞前来赔罪。张飞虽然依旧气鼓鼓的像是一只大号的河豚,不过依旧是听了刘备的话,上前给唐熀作了一个揖,算是将这个事情揭过去…… “刘将军……”唐熀没给张飞什么好脸色,只是和刘备说道,“刘将军和李使君相约进军定笮,如今将军进兵不利,便是求援,若是骠骑将军派遣大军前来,且不知李使君那边……到时候纵然将军拿下了定笮,可以服众么?” “这个……”刘备一愣,也是无言以对。 细细一想,也是这样的道理,说好了要凭借自家本事,看谁拿下了定笮,便是谁来主事,然后现在一看不行,又叫援军,然后如果说刘备真的拿下了定笮,这算是谁的功劳? “故而骠骑吩咐,令吾等前来,非主援也,乃主授之……”唐熀接着说道,“李使君之处,亦有一队。不厚此薄彼也,自然也就公平。” 刘备也没有什么话好说,只能是表示骠骑将军斐潜考虑周道,甚至有理,表示感谢云云,但是也可以看得出,其实还是挺失望的…… 唐熀也没有继续计较,抬头看了看天色,便说道:“今日天色已晚,暂且如此,明日卯时,还望将军领些聪慧兵卒,前来听授。” “啊?好,好,如此甚好……” 刘备见事情已经是这样了,便只能是将信将疑的请唐熀先进了营地,安排住下不提。 到了夜间,张飞巡营之后,回到了刘备大帐之内,便再也憋不住,嘟嘟囔囔的说道:“我看骠骑就是有意敷衍……就派这十几个人来能有什么作用?十几个人就能拿下定笮么?这故意的吧?要看我们的笑话?” 刘备也在思考着,半响,有些迟疑的摇了摇头,说道,“骠骑将军应该不至于如此……歇息吧,明日就知道了……” 第1635章 敝帚何自珍 第二天一早,在刘备和张飞还没有完全进入状态的时候,唐熀已经带着手下,全副装备的在营中列队了。 “唐司马,这是……”刘备看着装备齐全的唐熀,颇有些不知所措。 唐熀拱手说道:“骠骑将军有言,授之鱼不若授之渔……还请刘将军召集百名兵卒,随某进山!” “俺也去!”张飞瓮声瓮气的说道。 “三弟你……”刘备回头看着张飞。 “大哥,让俺去吧!”张飞睁着圆圆的眼睛,诚恳的看着刘备。之前兵败,张飞甚是愧疚,现在虽然不知道唐熀这个葫芦里面是什么药,但是张飞依旧觉得自己有必要试一试,至少,替他大哥先试一试。 刘备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点头说道:“如此,便小心些……”又转过头拜托唐熀,却得到了一个不痛不痒不亢不卑的答复。 唐熀没理会刘备和张飞之间的小心思,他只管传授,至于能不能学会,那就看刘备张飞的本事…… 等到了刘备将一百名的兵卒集合完毕,唐熀往前一步,高声大喝道:“山林之术,无非‘活’、‘战’二字,活在战先,欲求战,先求活,若得活,便可战,今日便受骠骑吩咐,授诸位山林之术,望各位慎之重之,若有违令妄为者,一律依照兵法处置!严惩不贷!” 刘备兵卒纷纷扭头看刘备和张飞,却见到刘备张飞并没有吭声,也就等于是默认了唐熀的权利,便纷纷集中了注意力,听着唐熀的调配。 唐熀将兵卒分成了十组,然后由自家手下带领着,很快的就离开了营寨,朝着山林方向而行,到了山前的时候,唐熀停了下来,指着山林说道:“欲活于山林之间,便是衣食住行四法。今日先授‘衣’字之法……” 唐熀说着,然后拿出了一件明晃晃亮闪闪的宝物朝天一扔,然后军气翻涌而起,瞬间覆盖了所有的兵卒身上…… 好吧,上一句是玄幻片场的。 实际上唐熀拿出来的,是一条长长的,朴实无华,甚至颇有些味道的—— 布条。 说句实话,汉代的军袍,并不适合山地战。因为华夏之前的战争多数都集中在平地或者说是小丘陵地带,甚至是大漠地区,但是真的甚少将注意力放在南方,这就导致了汉代甚少兵马涉足山林之中,因此除了极个别的几个对南疆作战取得了不菲的战绩的将军之外,其他人对于山林之间基本上等于空白,一无所知。 同时因为敝帚自珍的原因,这些南疆作战的将军又不会把他的经验和教训,传授给其他的人,因此旁人就根本谈不上什么有机会学习到这些知识了。 汉代军袍对于山林之中的虫子来说,简直就是完全不设防的,毫无抵御能力,虽然比不上士族子弟所穿的那么的宽袍大袖,但是宽领子,大裤衩却是难免的,至于能收拢袖口和裤腿的护臂护腿的束甲,也一般只有曲长以上的兵卒才有,普通小兵是没有这样的装备的,一扬手的时候甚至整个手臂都露出来…… 再加上汉人兵卒一来不如笮人賨人等习惯了山间蚊虫,二来又没有备用一些驱虫药物,再加上这样的外袍,自然是成为了山间虫豸最好的目标。而一根长长的布条,基本上就能够大幅度减少暴露出来的皮肤面积,同样也就减少了被虫豸啃咬的机率。 “哦?!竟然还有这等方法……”张飞瞪圆了眼,看着唐熀熟练的将自己的袖口裤腿全数缠绕扎好。 春秋战国时期,就有裤子了,但是这个时候的裤子是没有裆的,叫做“胫衣”,所谓的胫衣类似于后世的长筒袜,它只有两只单独的裤管,没有裤腰,上端用带子系在腰上,那么只有裤管的裤子当然是没有裆的,或者说是开裆的。 大部分的汉人,穿的是“下裳”,其实就是前后两块布,为了遮住中间的那什么,男女都穿,讲究些的会在下裳里穿上胫衣,豪放些的就直接光腿了。 在汉朝的时候,胫衣也有了变化,原本两只分离的裤腿被连接了起来,有了裤腰,但还是属于开裆裤,叫“穷裤”,士族子弟多不屑于穿这个。《汉书》中记载:“虽宫人使令皆为穷裤,多其带。” 此外,像是为什么古代士族子弟,一个个公子哥一样都要在腰间挂一块玉佩,并非完全是为了彰显身份,也有实际的用途,毕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风不知道从什么角度吹过来…… 《礼记·曲礼》中说“劳毋袒,暑毋褰裳”,意思就是就算是再热的时候,也不能把下裳提起来,多少要点脸,别搞什么君子敞蛋蛋…… 在裤子这个方面上,游牧民族的模式比较靠近后世了,毕竟他们要骑马,这要是没有裆的裤子,摩擦起来,这酸爽么,自然就是别提了。不过胡人的裤子被称为“缦裆”,后来传入中原与穷裤相结合,最后就变成了后世裤子的雏形,也称之为“犊鼻裈”,就是短裤。但是有意思的是,“裈”这种有裆裤在明出来后,被认为是一种低贱的服饰,都是下层百姓们才穿,上流社会士族子弟们仍旧喜欢穿开档的裳…… 而普通兵卒,自然就是短裳加上犊鼻裈,好一点的还能有一件宽大的外袍,这样的装备在汉代很常见。 没有布条怎么办? 现裁啊! 脱下一件宽大的外袍,沿着纹路便可以直接裁出布条来…… 唐熀又让手下再次示范了如何缠绕布条,然后如何将布条的最后一截捆好,但是刘备兵卒依旧有很多人捆不好,不是松松垮垮就是拉达这好长一截,不过么,也有学得快学得好的,唐熀便一边给予表扬,一边让手下标记下来。 随后也不继续纠正了,就这样带着兵卒继续进山。 山林之中,寻找正确的方向,无疑就是行进的重要一个环节。 利用太阳判断方向是基础当中的基础,若是没有太阳的时候,便利用植被,利用树木苔藓,甚至是山顶上未融化的积雪,都可以大体上粗略的判断出方位,然后确定自己行进的方向。 然后就是行进的标识。每隔两百步,要么在树上,要么直接利用树枝等,树立一个标识出来,一来方面检索自己行进的方向是否有偏差,另外一个也是有利于现走错了可以迅找到原来的道路。 “……于山林之中,先高而望,再顺地势而行,有路不穿林,有道不翻山,有梁不走沟,有纵不走横……” “……行进之际,亦大步而进,小步而歇,未达驻地,不可停留……” “……攀爬岩石之时,需观而慎之,手足为撑,定而后动……” 唐熀一边带着人走,一边传授要点,并且将那些在某些方面学得快的兵卒记录了下来,等到太阳过了中天,便开始寻找宿营地,很快的就找到一块比较合适的区域,虽然不是坚硬平坦的岩石平面,但是也算是比较临近水源的一块相对平坦地面了。 清除地面杂物,驱赶可能潜藏在草丛之中的虫蛇,然后架设篝火熏烤,当呛人的烟雾弥漫而开的时候,就连张飞都忍受不住,更别说是一些小蚂蚁小蝎子之类的虫子了,纷纷从藏身之处撤离…… 一只小蝎子挥舞着两只钳子才堪堪翻过一个石块,就被一只手凌空捉住,又被捏住了尾刺,顿时只能徒劳的在空中舞动着钳子…… “……山林之中,亦有可食之物……比如这个……”唐熀将蝎子的尾刺扯掉,然后在张飞面前晃动了两下,“去除其毒刺之后,便可食之……张将军要不要看看?” “这个……呼呼……能吃?”张飞喘着粗气,一路跟着唐熀,纵然是体力好,但是没有什么山林经验的他,依旧有些吃力,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对于唐熀,张飞也丢掉了一开始的轻视,真心觉得唐熀有些本事,态度之间也有些变化。 唐熀点了点头。 张飞伸出手指捏过蝎子,皱着眉左右看看,看着这个大概不到一指长的倒霉小家伙,然后犹豫了一下,便塞进了嘴里,咯吱咯吱的咬了起来,旋即呸了出来,“呸,呸!不好吃!一股土腥味……” “呃……”唐熀有些无奈的说道,“张将军,生吃不是不可以……但是一般都是烤过了再吃……” “啊?!”张飞愣了。 这一次跟着唐熀学些的这些刘备军中兵卒,也有一些原本是猎户出身,因此跟着唐熀手下到了周边,很快的就采集到了一些动植物。 唐熀介绍了一些可以食用的动植物,又让兵卒相互传递,一一辨认,甚至还留下一两颗标本什么的,让这些兵卒带着,然后就一边让人烹煮,一边布置驻地。 张飞紧紧跟在唐熀身后,如饥似渴的听着唐熀讲解。 “将军,驻地需干燥,不可选择阴湿之所……若是没有可以铺垫的毡布,可先用火烘烤,再用石将土夯实一些,再垫上些干草……” “……夜间也要派人值守,看顾篝火,兵卒聚于篝火之侧,则可以避虫驱兽……” 唐熀又取了一个野果,递给了张飞,说道:“……此类果实,多数可食……不过也有些有毒,不可食用……若是一时不知如何辨别,也有一种简易方式……” 唐熀取了小刀,将野果表皮割开了一道口子,然后又从腰间摸出了一个小竹筒,打开塞子,倒了一些细盐出来,涂抹进了野果的破口之中。 “……看,若是变了颜色,便不可食之……”唐熀指了指野果,让张飞自己看,然后又说道,“……山中行走,一般来说,午后便要开始寻找营地,日落之前便要将营地各项事务准备完毕……” “若是一时之间寻不到水源,可以立刻寻找像是这样的果实……”唐熀又取来了手下挖掘而来的细嫩竹节,向张飞展示,“川蜀之地,随处都是竹子……像这样的竹节,稍加烘烤,就可以将其中的水烤出来……不过烤的时候要注意方法……不过尽可能还是要沿着水源而行,不要偏离得太远……毕竟不管是我们手下儿郎,还是笮人賨人,其实都离不开水,沿着水源前行,就肯定能找到他们的踪迹……狠狠的将其挫败几次之后,这些賨人笮人也就没有胆量再来侵扰……” 其实定笮的官道,就是大体上沿着水源的路线而形成的路线,只不过因为之前刘备手下的兵卒,都不适应山林,更谈不上离开主要的道路,对于潜藏在左近的笮人进行打击,因此就像是瞎子一样,被笮人摸近了也不知道,更谈不上什么反击,若是懂得一些粗浅的山林行进的方法,那么笮人其实也离不开水源,想要再次故伎重演的话,埋伏重创几次之后,笮人也就不敢轻易妄行了。 而若是进入正面交战环节,笮人又肯定不是刘备张飞的对手,所以实际上问题也就变得很简单了…… 篝火之上烹煮的食物香味渐渐飘荡了出来,给这一片山林添加了不少人类的气息。 “某于此待五天,每天都会带着一批兵卒进山……”唐熀从手下那里拿来了做了标记的名册,递给了张飞,“……这些便是在今日之中,比较优异之人,将军可将这些人汇集起来,另成一军,再稍加训练之后,便自然就有了一战之力……” 张飞看了看手中的几片木牍,有些呆,喃喃的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木牍上面用记号表明了今天各个小组之中那些兵卒表现好或是不好,圆圈多的就是好的,叉叉多的就是不好的,很简单,也很明了。五天下来,大概就能挑出一百左右的比较适应山林的兵卒,对付笮人的骚扰战术,也自然就够了…… ……这里是本章快要结束的分割线…… 五天之后,唐熀便带着手下的人踏上了返程的道路,这一次,刘备和张飞特意恭敬的将唐熀送出了五里地,方依依不舍的送走了唐熀。 “三弟……”刘备望着远去的唐熀等人在山间越变越小的背影,沉默了片刻说道,“……骠骑将军其实也可以不用传授这些山林秘法给我们……若是某来做这个事情,一边派一个百人队,也不算是失了公平……如此一来,既可以取了定笮,又不用传此秘法……哎,这骠骑将军心胸啊……某确不如骠骑,不如骠骑啊……与其相比,真是敝帚何自珍,敝帚何自珍啊……” 张飞默然,只是跟着刘备,朝着远去的唐熀背影,再次拱了拱手,弯腰一拜…… 第1636章 坐井何观天 贾诩摘下了自己的头冠,随意弹了弹头冠上面的灰尘,然后又重新戴在了头上,如果不是知道李儒好洁净,自己绝对是懒得多此一举的。 没有风沙的河西,还能叫做河西走廊么? 贾诩表示都习惯了,既然有风沙,等下还是会吹得一头灰,那么现在弹一弹,又有什么意义呢? 李儒依旧裹在皮裘之内,面容消瘦。 “这……”贾诩围着李儒绕了两圈,左看看右看看,摇头叹息道,“……师兄你这身体……” “咳咳,放心吧……”李儒轻轻咳嗽了两声,“一时半会死不了……这一路来,关中如何了?” “关中啊……”贾诩哈哈笑着,一边扶着李儒前行,一边说道,“好着呢……这群小子老老实实,连放个屁都不敢……” 李儒也是笑了笑,两人进了议事厅,坐了下来。 李儒和贾诩对于关中的那些士族,其实并不是非常的感冒。认为这些家伙已经配不上关中的这个名号了,就跟被驯化了家狗一样,失去了在野外撕扯厮杀的血性。当然,李儒担心的,也不是关中士族,失去了野性的家狗,让它吃菜就能吃菜,让它吃屎就只能吃屎,无关轻重。 李儒更关心的是斐潜会不会在关中待着,然后待着,然后不知不觉之中,就渐渐的失去了向前的勇气…… 就像是当年的董卓。 贾诩随意看了一眼李儒桌案上摊开的书卷,显然是李儒正在看的,不由得挑了挑眉毛,“潜夫论?” 李儒点了点头,指了指书卷,说道:“你觉得此书如何?” 《潜夫论》是东汉王符所写,其内容多数是讨论治国安民之术的政论文章,涉及广泛,基本上什么都有,对东汉后期朝堂提出广泛尖锐的批判,认为东汉已经处于“衰世”之中了,并引经据典,用历史教训对统治者加以劝诫…… “书倒是好书,不过么……”贾诩嗤笑了一声,摇头说道,“坐井观天辈,何言可明之?” 李儒哈哈笑了两声,却似乎被气息呛到,不由得又咳嗽了两下,才说道:“……说的也是……不过,文和可有想过,坐井之人,为何观天?” “还不是因为……”贾诩下意识就想要回答,讲了一半却停了下来,看了看李儒,神色有些怪异,“师兄你是说……” 李儒摆了摆手,没有接话。 两个人一时间都沉默了下来。 王符是庶出之子,舅家无亲,所以在家乡受歧视,又不苟于俗,不求引荐,所以游宦不获升迁,于是愤而隐居著书,终生不仕,讥评时政得失,又因“不欲章显其名”,故将所著书名之为《潜夫论》。 好了,问题来了,这个王符的这个“潜夫”,又是在说谁?自然就是说他自己是潜夫了,那么是他愿意“潜”,还是被迫“潜”了? 故而王符,终生不仕。 李儒沉吟良久,才缓缓地说道:“光武之后,便是固守山东,再无寸进,何故也?须知弃西之策,非一日之寒,坐井之壁,亦非一日之功……” “以国力而论,光武之始,明章之治,亦不逊于文景之时也,以将帅而论,窦破烧当,班定西域,亦不逊于卫霍之才也,然有《两都》出!‘东都主人喟然而叹曰,痛乎风俗之移人也。子实秦人,矜夸馆室,保界河山,信识昭襄而知始皇矣,乌睹大汉之云为乎?’”李儒喟然而叹。 《两都赋》是什么?是班之兄,班固所写,当然,据称是受命而写……而且更加讽刺的是,班辛辛苦苦出使西域,班固轻轻松松在后方做了《两都赋》,然后抹杀了班的一系列的付出和努力…… 这其中若是没有朝堂之上的博弈,谁信?这其中没有家族之间的恩怨纠缠,你信?这其中没有利益分配的各种问题,鬼信? 光武帝仅仅满足于偏安于雒阳么? 显然不见得,当年光武也曾经感叹自己的国土不够辽阔,但是太傅邓禹说“古之兴者,在德厚薄,不以大小”,加上天下初定,人心思稳,还有山东士族的关系,所以最终光武也就没有再动。 不过么,人都是贪懒谗的,因此在一个地方太舒适了,也就不想动了,光武没有下这个决心,汉明帝虽然有这个愿望,但是汉章帝又将这个愿望涂抹了个干净。汉章帝已经算是皇三代了,从小就在舒适的环境当中长大,又怎么能够理解光武的遗愿? 高墙就这样壁垒起来,处于中间的人,也渐渐朝着青蛙转变。 “关中亦有子弟不解骠骑之志,言语之中多有隔绝胡蛮,专于中原之说……什么攮外者需先安于内……”贾诩也是笑,然后说道,“殊不知攮外安内本为一体,何有先后之说?内有纷争,外有敌患,何日方有尽时?如不趁兵盛之时开疆,难道还等衰败之日,让旁人来此辟土么?光武之应,明章之失,皆如是也……” “如今匈奴内附,鲜卑相争,西羌散乱,何妙于此乎?”贾诩接着说道,“骠骑心胸深远,浅薄之辈自然是难望其项背耳……如今骠骑身份贵重,难免多了些邓、崔之徒,若是因此……所以么,师兄担心的也是不无道理……” 贾诩忽然嘿嘿笑了两声,挑了挑眉毛,说道:“要不……” 李儒将目光落在了桌案之上的《潜夫论》上,沉吟了良久,缓缓摇了摇头说道:“暂不得时也……” 贾诩翻了翻白眼。好么,你勾起来的话题,现在又跟我说没到时候,你是师兄,你是老大,你说了算…… “不过倒也可以做些准备……”李儒话锋忽然一转。 贾诩顿时哈哈大笑起来,“某就知道!” 李儒微微笑着,没理会贾诩,捋着花白的胡子,目光却看向了远方…… ……这里是跳跃的分割线…… 依旧在关中的斐潜自然是不知道李儒和贾诩这两个家伙碰倒了一起,会产生出什么样的化学反应,斐潜他现在正在为了徐岳的前来而高兴。 徐岳这一次千里迢迢而来,带来的是师傅刘洪新鲜出炉的历法…… 历法这个玩意,有的人觉得会无所谓,毕竟又不是打打杀杀,一点意思都没有,但是实际上历法在华夏历史上,甚至在整个社会的文明提升上,都有非常重要的地位。 斐潜知道,大体上来说,整个世界,是三维半的,当然像是斐潜这样的,应该就是四维的了,虽然说这样的说法未必完全准确,但是也能说明一些问题。 理解了时间和空间,文明的花朵才会盛开得更加明艳。 人们根据昼夜交替的现象,形成了“日”的概念;根据月亮的阴晴圆缺,形成“月”的概念,根据四季交替现象而形成了“年”的概念。但是问题是,这三个概念之间,谁也不搭理谁,都是各自玩各自的。 而历法,就是将这三个相互之间别扭的家伙,放到一个相对看起来比较规整的框架之内,让一年里面出现整数月,一月里面出现整数天,方便人类对于时间的整体概念的认知。 历法问题的复杂性全在于回归年和朔望月这两个相对来说大一些的周期么,实在是太零碎了一些,这两个家伙和“日”的关系,甚至要到小数点后面的好几位,不像是手掌到手肘那么一目了然,所以历法总是顾此失彼,不能同时协调好年月日的周期…… 上古时期,华夏用的是黄帝历,也就是天干配地支,然后定四时成岁,虽然比较粗糙,但是也奠定了华夏历法的基础,甚至一部分内容也一直沿用到了后世。道教之中也以黄帝纪元为开元元年,比西方的耶稣纪元要早2697年…… 后来到了战国之后,秦朝一统天下,便推行秦朝用的颛顼历,后来汉代之初,次将二十四节气加入到了历法之中,让百姓能够更加明晰时令变化,称之为太初历。后来又有三统历和四分历,而四分历则是从元和二年开始,一直用到了当下。 因为月和年,总是和日有些偏差,一年两年无所谓,十年八年还凑合,但是一百年两百年,这积累出来的差距就十分的明显了。就像是四分历,其实已经很精确了,规定一年是365天又四分之一,但是就是因为相差那么一点点,再加上因为处理月相的时候没有考虑月球变换的迟疾问题,导致到了一百多年之后,不论是在二十四节气上还是在月行有迟疾上都是出现了一些的问题。 “……故以五百八十九为纪法,以百四十五为斗法,成此历也……”徐岳缓缓地说道,每个字斐潜都能听得清,但是又都听不明白,“又制迟疾以步月行,方于太初四分……演黄白之交,以西退行……” 徐岳讲述了半天,看见斐潜几乎都要一个眼球掉地上,一个眼球飞天上了,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停了下来,不讲了。 “这个……呵呵……”斐潜多少有些尴尬。 徐岳摸了摸胡子,欲言又止。当年刘洪在徐岳面前对于斐潜也是多有赞语,说斐潜擅长数术,又明物知格,是不可多得的掌握高深历法算数的人才,而现在看来么…… “这个……小子有问,这黄白之交,当以罗为初,亦或是以计都为始……”一句突如其来的问话,不由得吸引了徐岳和斐潜的注意,回头一看竟然是在一旁阚泽说出来的。(本章说注) 徐岳正准备回答,猛然间反应过来,不由得瞪大了双眼,上下重新打量了一番阚泽,说道:“汝既知黄白,可知月过周分,当有寸度?” 阚泽看了一眼斐潜,有些小心的说道:“这个……也知道,刘公书卷之中,亦有提及……” 徐岳愣了愣,看了一眼阚泽,又看了一眼斐潜,再看着阚泽,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向着阚泽招手说道:“果然皆是定数!定数!哈哈,哈哈哈……来来,到这来,我来告诉你……” 徐岳一边笑,一边从身上取出了随身携带的木牍笔刀,也不管之前木牍上面写的是什么,便三下两下刮削而去,然后又重新给阚泽一边写一边讲解,顿时一大一小凑到了一处,倒是将斐潜撂在了一旁。 “这个……” 徐岳正讲得开心,没理会斐潜。 “那个……” 阚泽正听得专心,也没有听见斐潜的话语。 斐潜(?_?); 好吧,好吧,你们爷俩聊会,我去转转再来…… 对于完全陷入了学术讨论的状态之下的徐岳和阚泽,斐潜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好背着手,悄悄地溜出了偏厅…… “主公,这历法……”黄旭也忙不迭地跟了出来,对于历法,他比斐潜还要更差,也更不清楚到底讲了一些什么。 斐潜回头看了看还在激烈的讨论着的徐岳和阚泽,说道:“你不懂这个……也没有什么,不过……这个历法啊,不是为你我而定的,也不是为了士族子弟而定的……这历法啊,是为了农桑而制,是为了天下而定的……” 在太初历之前,所有天下的农户耕作,都需要老农指导,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情,乡野之间的三老权重非常大,而到了太初历颁布之后,很多农户就可以根据二十四节气来自己判断耕作时机了,三老的权重,也就逐渐往下降,直至当下,几乎已经是可有可无,并不是每个的乡县都必须设立的了。 历法等同于一道亮光,给文盲世界的农夫照明了道路,告诉这些人每一个月大概是要做什么,这不管是对于统治者还是普通劳动基层民众,都是一个伟大的时间上的工具。 斐潜因为后世的关系,对于公历历法倒是比较熟悉,但是对于华夏原有的历法体系基本上没有什么概念,加上对于汉代当下的社会状况的理解加深,更加明白其实对于一个农夫农妇来说,一个后世的公历,其实并没有什么卵用,也根本记不住,什么大月三十一小月三十还有什么二十八二十九天的,农夫农妇大字不认得几个,连数十个手指头也未必能数清楚,更不用说什么水漏计时器了。这种最粗笨的东西,都还是要大户人家才会有。 对于绝大多数的农夫农妇来说,唯一用来判断时间的方法,除了日头长短之外,便是天上的月亮阴晴圆缺,因此一个准确的二十四节气,一个准确的朔望月历,比什么公历自然是更加的直接并且有效。 因为四分历已经推行了一百多年的关系,到了现在二十四节气和朔望之间已经出现了较大的偏差,徐岳带着最新的历法前来,无疑就是给斐潜当下的农业生产带来最新的时间工具,对于整个农学的展也是大有裨益。 “此历,有大用啊……”斐潜回头望望,然后转回来对着黄旭说道,“让人去请子敬来……就说有重宝来了……” 第1637章 天下何为重 等到了枣祇匆匆赶来的时候,徐岳和阚泽的讨论依旧兴致勃勃,意犹未尽,只不过斐潜觉得若是任这两个人这样一问一答的研讨下去,恐怕到了天黑也未必能够结束,便不得打断了两人的讨论。 “献历之事,便交于某就是……”斐潜对着徐岳说道。 斐潜大包大揽地对着徐岳说道,倒也不是吹牛,而在华夏官场上,向来便是如此,小人物无论叫喊得多大声,都抵不过大人物的一句轻声细语,斐潜当下也算是大汉朝廷跺跺脚震三震得人物了,说话的分量自然比作为地方官吏的徐岳要管用一些。 刘洪呕心沥血的根据太初历和四分历,修整了时间上面的偏差,又补充了月相的一些问题,编纂了新的历法,原本的意思也是要敬献个朝堂的,可是满腔的热情到了许县之后,却猛然间现贴上的是个冷屁股…… 又臭,又硬,又冷。 许县之中,一方面为了前线之事,另外一方面为了外邦使节来朝,简直已经是焦头烂额一般,哪里有空去管什么新历法老历法? 所以徐岳递交上去的转抄本,就跟石沉大海一般,无声无息。等了两旬之后,徐岳也觉得没有什么效果,便干脆带书卷,来了长安,希望找斐潜能够多少帮点忙…… 见斐潜如此说,徐岳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觉得虽然自家这个师弟浪费了在学术上的才能,但是多少好歹也算是能帮上忙,于是乎脸上不由得也露出了几分释然的笑意,拱手向斐潜致谢道:“如此,便多谢骠骑将军了……” “不必如此,师父之事,便是某的事,何必客气……”斐潜摆摆手,又说道,“师父真不愿意来关中?这山东境内,多不太平……” 斐潜也想着让刘洪来关中,毕竟来到汉代这么长时间了,也就见到了刘洪徐岳这样的数学大家,而且还是研究天文这种高等运用数学的人才。不过很遗憾,徐岳听了斐潜的话,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说道:“师父年岁已高,行动不便……” 斐潜默然,良久也是低低的一叹。 算起来,刘洪师父怎么也有六七十了吧…… 在汉代这样的年龄,都已经是可以拿着拐棍,横行乡野,想敲谁就敲谁了…… 当然,按照刘洪的性格,也做不出这样的鱼肉之事,只不过汉代对于老人的优待策略,也从侧面反映出这个年代老年人的稀少和平均寿命的低下。 要再让刘洪师父奔波一趟,这一路劳累……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事情,所以当想到这个方面的时候,斐潜也就只能是表示遗憾了…… 不过更让斐潜遗憾的,还在后面。 徐岳也要回去,不愿意留在关中,说是要回去侍奉在刘洪身前,不愿意长时间待在关中…… 然后就连阚泽也说想要去追求学术上面的进步,追求远方的星辰和夜空…… 这尼玛…… 别的不说,阚泽这个书佐,斐潜还是觉得相当顺手的,现在不仅没能拐来徐岳,反倒是徐岳要带走阚泽,这简直是…… 但是又不能明面上说不,因为在大汉的社会道德上,追求学术进步这是正能量,是楷模,是善举,是值得大大讴歌的事情,甚至有的地方太守听闻了手下官吏要离职脱产去什么学习,还要高高兴兴的批准,表示自己还留着位置,等待其学成归来云云。 不过么,斐潜一眼看到了枣祇,顿时想到了一个主意。原本斐潜叫枣祇来,只是为了看一看最新的历法,然后将刘洪编纂的这个新的历法,加到农学士的课堂当中去,修正一下因为百余年来四分历产生的这种时令上面的误差,结果现在突了这样的情况,倒是让斐潜觉得可以联合枣祇的这个方面,做出一些文章来。 真、文章。 “师兄,回归山阳么,自然是理所当然,某也不阻拦……”斐潜先安抚安抚,定个调子,然后才说道,“不过么……师父敬献新历于丹阶,非为求名,亦不求禄,乃为天下苍生,为社稷之重也……” 这种话,徐岳自然不会反对,而且也是频频点头,表示认可。 “然……当今社稷动荡,这新历虽好……等到推行……”斐潜叹息了一声。 这是实话,虽然斐潜有能力直接绕过那些拿着鸡毛当令箭的许县地方小官吏,直接将新历法递送到朝堂之上,再假设刘协也是十分的认可,然而想要推广到全天下,依旧是一个相当苦难的问题。 因为刘协根本就没有多少的力量,而曹操政治集团现在也没有心思去帮忙做这个事情,对于曹操这一方面来说,解决袁绍才是大事,其余的都必须先放到一边去。 徐岳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最终也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自然某于关中,将推行此历,大利于农桑……”斐潜继续说道,“不过天下之农,非关中一隅也,仅是如此,岂非有损师父一番苦心?” “不知骠骑将军有何良策?”徐岳虽然是一个数学型的人才,但是也不代表在政治上情商缺乏。 “重编农桑之书……嗯,便以二十四节令为题如何?”斐潜朗声说道,“如今农学分五科,田、禾、葵、果、衣,即可结合新历,以二十四节令,何时做何事,雕版图文,刊天下!方可不负师父十年之辛劳也……” 当下斐潜设立的农学士,其实就采用后世大学的分科一样,分为田、禾、葵、果、衣五门学科,虽然规定一个农学士通过三科就可以申请毕业,但是大多数的农学士都是憋住了劲一定要五科全数学了才算数,否则好像是要低人一等一般。 田,自然就是各种田亩之间的丈量、轮耕、细作、器械、沤肥、水利等等的关于土地方面的知识;禾,就是包括粟、梁、稻、豆、麦等等农作物的播种收割备种等等的相关知识;葵就是各种蔬菜,大白菜小白菜还有什么胡瓜之类的;果基本大多数是树木,枣、桃、李等果树;衣服主要是桑和麻的养殖和编织,现在又加入了棉…… 徐岳听了,不由得有些心动,顿时沉吟起来。 斐潜又对着枣祇说道:“今传农书,或成于战国,或册于汉初,皆不符当下时令也……更何况如今农桑器具也大有不同,上古多用石,后用铜,今用铁,亦有差别……故而皆不可取也……” 这一点,斐潜倒不是在忽悠,而是真实情况。 春秋战国时期,以铁器和牛耕的推广为主要标志,中国的农业生产力在生了一个飞跃。但当时的铁农具以小型的镢、锸、锄之类为多,铁犁数量很少,而且形制原始,牛耕的推广还是很初步的。 秦的统一,原本应该是要给生产力的展创造有利条件的,但是短命的秦朝,又导致了华夏再度陷入混乱,直至刘邦结束了楚汉相争的局面,重新统一了华夏,才重新进入了一个相对稳定的时期。 到了汉武帝时期,生产力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以“耦犁”的明和推广为标志,铁犁牛耕在黄河流域获得了普及,并向其他地区推广,农业产出的增加也给汉武帝讨伐匈奴的军事行动,撑直了腰杆。 在战国秦汉农业经济的展中,关中地区处于领先的地位。商鞅变法后,秦国长期实行奖励耕战的政策,农业经济展很快,牛耕也比关东六国有较大程度的推广,汉代之后也不例外,关中的农桑一度成为了整个华夏的标准榜样。 这个时候,便出现了一批指导农桑的书籍,最著名的便是《氾胜之书》,一度成为了几乎所有汉代农学的标准指导性的读物。 不过么,随着时间的推移,不说其他地方,就连关中的气候也和汉武帝时期的大不相同了,旱地增加,气温下降,连续的开荒导致的植被减少,蓄水能力下降等等,都导致了生产条件有极大的偏差,因此再用之前的农书作为指导,无疑就是一种极大的错误。 枣祇对于有利于农桑的事情,基本上都不会有什么反对意见,这一次也是不例外,还以为斐潜叫他回来就是为了商讨这个事情,自然是点头肯,不过也说道:“……此事自然大善于民,功德千秋……只不过,这书籍编纂,字句斟酌,耗时颇多……这个……” 斐潜哈哈笑了笑,说道:“此书不是说仅靠师兄和子敬二人,可集众人之力也……师兄擅于历法时令,子敬长于农桑事务,自可相补相成,提纲挈领,总领要务,至于细则么,让他人协助编纂即可……” 徐岳和枣祇对看了一眼,一时间都颇有些心动。 斐潜也看过《氾胜之书》,这一类的书籍最大的毛病就是根本不是写给普通农户看的,倒是像是自家的备忘录,一点都不通俗易懂,这对于大多数广泛文盲的农夫农妇来说,无疑依旧是一卷天书一般,就算是看了也不会懂。 比如像是写什么“……正月雨水,地气上腾,土长冒橛,陈根可拔,急菑强土,黑垆之田……”,这样的描述,别说农户了,就算是一般的士族子弟看了,也未必能够知道是说的一些什么…… 所以这一次,就要出一本图文雕版,一来可以推行农桑,二来也可以促进雕版技术的推广和进步,三来么似乎也可以大卖一番新的量产的竹纸…… 等等,或许还可以收拢一波人心,拉拢一批闲散的士族子弟…… 斐潜心念电转之间,忽然觉得自己临时起意的这个事情,似乎很有搞头的样子,不由得再次劝说徐岳道:“此乃大利于天下,有功于社稷也!师父得知,定然也是欣喜应允!还望师兄切勿推辞!当以天下芸芸众生为念!” 说完,斐潜便离席而拜,吓得徐岳连忙上前搀扶,颇为感慨的说道:“常闻骠骑心忧社稷,胸怀苍生,如今见之,所言非虚也!也罢,也罢,某便贪此虚名,当成此书也!” 一时间,厅堂之内,便是皆大欢喜…… ……这里是妖娆的分割线…… 斐潜在关中逐渐推行相关策略,顺风顺水的,然而在川蜀之中,原本觉得自己也是顺丰顺水的谯并,现在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了起来。 倒不是谶宫工程上面的问题,也不是成都的这些官吏刁难,而是来自于同行的鄙视…… 呃,不对。 谯并并不认为隔壁的那些牛鼻子就是自己的同行,那些装神弄鬼的家伙就是下九流的骗子,怎么能和出身高贵孔子经典的谶纬之学相提并论? 可问题是,普通民众并不懂啊…… 这些天左慈那个家伙,又在搞什么道场,轰轰烈烈的倒是吸引了不少的普通民众。虽然谯并对此嗤之以鼻,但是普通民总自然是喜欢热闹的,围观的,上香的,甚至连贩卖零食小吃的都来了,天天乌泱泱一大群。 人流多了,在左慈道观隔壁的谶宫,自然也就引起了普通民众的注意,有些好奇的川蜀百姓就伸个脑壳子看啊看啊,就问在谶宫里面的谯并和其他的一些人员,说是谶宫里面挂的“符”似乎很不错的样子,不知道是用来保平安的啊,还是用来生贵子的啊,还是用来做什么的…… 谯并暴跳,怒斥这些有眼无珠的凡夫庶子,表示这个是至高无上的“河图洛书”!岂能是和那些装神弄鬼的鬼画符相提并论?! “这么厉害?能知未来通天地?”民众将信将疑。 谯并等人自然是傲然而应。 “那么……那个什么,可以知道我前些天丢的那头牛跑到哪里去了么?”忽然有个民众大呼道。 “这个……”谯并愣了一下,旋即说道,“此等闲杂小事,岂能入谶图之内?!谶图乃天下大事也……” “可是丢了牛,对我来说就是天大一般的事了!”民众还不依不饶的喊着,“不能查牛,能知道我家媳妇怀的是男娃还是女娃么?” “这个……”谯并愣了,我怎么能知道你家婆娘生男生女?不对,我怎么需要预测这个?我要预测的都是家国大事,岂能是这等民间琐事?! “这个也不行,那个也不能,你这个什么图有什么用?走了,走了,一群样子货,还不如旁边的左仙人神通……我跟你们说啊,这左仙人啊……”这几个民众也不知道是有心的,还是无意的,反正见到了谯并说不上来,便起哄怂恿着,然后带着人便往隔壁的道观而去。 见到了如此情形,谯并再不明白,也就跟傻子差不多了,于是乎咬着牙瞪着眼,死死盯着一旁的道观,目光都要喷出火来:“这该死的牛鼻子……看我怎样收拾你……” 第1638章 经章何为本 当庞统听闻了徐岳之事,也是兴奋,连连搓着手,就像是看见了什么好吃的一样,笑着说道:“此乃佳事尔!此书若成,便是天下农户皆受主公恩惠也!” 斐潜笑着点了点头。 庞统笑着,却飞快的瞄了斐潜一眼,眼神之中似乎有些什么闪动了一下。 斐潜没注意到,只是低头看着各级递送而来的各类重要的文书,忽然指着其中一篇说道:“青龙寺缺少大梁木料?待川蜀调送?” 庞统伸手接过了这一篇文书,看了一眼,便解释说道:“这个事,我知道的……是主殿大梁缺乏……长安城中原本有储备一些大梁,但是这些么……合适长度的,略有损毁不堪用,剩下的基本都小了些……而周边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所以想要让川蜀的看看有没有……” “从川蜀调巨树大梁?”斐潜捏着下巴上面的胡子,沉吟着。 庞统点了点头,有些不以为意。因为不光是汉代,就连秦朝也是这么干的。毕竟这关中从夏商周时期就有人类活动,不断修建宫殿啊,城池啊什么的,秦岭周边的但凡是好一些的巨木也基本上砍伐光了。若是说漏网之鱼么,肯定也有些剩余下来,不过这些必定都是在相当不好找的地方,或者是悬崖峭壁之中,在根本无法砍伐之处。 所以一旦修建宫殿,就从川蜀或是周边调集巨木,也就成为了惯例。 “这个事情先暂缓……”斐潜缓缓的说道,“大梁么……某想先让令明试一试新的方式……” 自从平阳建立了工房以来,斐潜就在不断的尝试类似于水泥混凝土的建筑材料,不过之前大多数都是用在墙面上,并不属于承重梁,质量起初也不是很理想,但是经历了这么多的更新和实验之后,斐潜也想看看新材料能不能代替旧的木框架,减少对于树木的损耗,特别是像主梁这样的巨大树木,不是说十年八年就能成长而成的,甚至都需要上百年的时间,一朝砍伐而下,确实是比较惋惜的一件事。 “这个……”庞统有些犹豫。 斐潜知道庞统犹豫什么,便说道:“现有的主梁可以用来建偏殿的便先建……主殿放到后面,先试一试再说……如果真的不行,便改偏殿为主殿就是,反正不过一个青龙寺而已……” 庞统想了想,点头说道:“好吧,谨遵主公之意……” 说到了青龙寺,话题就不由得转到了经学方面上,斐潜和庞统便一边批复着行文,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了起来。 要进行论,自然要有主持人,这个主持人到不像是后世那种,完全就是做个介绍,然后便让大佬自己相争,而是也要多少有些底蕴,否则大佬讲些什么,主持人永远一副懵逼脸,岂不是丢尽了自己的脸? 不过很显然的是,主持人的这个位置,不能轻易让给外人,否则当场搞出什么问题来,也不好收场,所以必须从自家这一派系当中先进行挑选。 “《诗》虽不立于学宫,然多有流传……”庞统将手头上刚刚批复过的行文拢了拢,然后放到一旁,又拿了一卷新的摊开,上下看着,继续说道,“诗么,原本落于三家,如今《毛诗》盛,三家皆衰也,其中又以齐诗为末,几微矣……” “齐诗啊……”斐潜也说道,“成也阴阳,败也五行……如今衰败,也是情理之中……” 庞统哈哈一笑,点了点头。 《齐诗》由齐人辕固所传,不过《齐诗》在传承过程中分化成了多个派别,其中最突出的是翼奉一派,他们最显著的特点是把对《诗》的解说与阴阳五行学说结合在一起,以阴阳五行去表述诗经当中的言辞,虽然站在历史的角度上看,确实有些荒谬,但是这真实地反映了儒生追逐权势名利的轨迹。 齐诗的成就在阴阳五行这个方面,但是衰败也是因为如此。虽然一开始的时候齐诗演变方向与汉代儒学官方化的趋势大体一致,成为了儒者进入仕途最有效的通行证,东汉以后,以治《齐诗》而致高官者,更是不乏其人,但因为《齐诗》在流传过程中,章句什么的,日益繁琐,阴阳谶纬等迷信成份也日益增多,导致传承上面出现了极大的问题,失去了原本学术上面的真实价值,走向了彻底唯心之后,也渐渐不被他人所接受,因而在《齐诗》、《鲁诗》、《韩诗》三家诗传承过程中,齐诗便最早衰亡了。 “伏氏……”斐潜摇了摇头说道,“不其侯已故,便无齐诗了罢……” 齐诗在当下,最出名的传人便是伏完一家子,但是自从伏完一家衰败之后,仅剩了一个年纪尚轻的伏典,想必也不能挑起整个齐诗的门楣来,多半从此往后,齐诗便算是绝后了。 庞统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了些什么,抬起头说道:“此番青龙寺议,齐诗么……当下以毛诗为盛……对了,梁道擅诗也,不妨……” “梁道?”斐潜也停下了笔,问道,“让梁道持诗论?” 庞统说道:“梁道学从其父,乃得传于九江谢也……”九江谢曼卿擅长说《毛诗》,为《毛诗》作了训诂,贾衢的祖上也是从九江谢曼卿那边学了诗,所以也算是传承有序,有些跟脚的。 “九江谢……”斐潜说道,“也罢,且书信于梁道,告知此事,多做些准备……这《书》……” 庞统见斐潜看了过来,连连摆手说道:“书,我不行的……若是卢子干仍在……另外,不知道友若擅不擅长?”东汉之中,擅长《书》的人从欧阳之后,便散而开,成为了多家争夺高下的战场。庞统说他自己不擅长书,并不是说庞统他不知道书当中的经文,而是说他自己没有这方面的跟脚。 相比较,荀氏就比较有些名头了,毕竟荀爽出了一本叫做《尚书正经》的书卷,颇为广传,可以说也算是在《书》当中颇有造诣的了,荀谌作为荀爽的后人,出面主持《书》经之论,倒也可以说的过去。 “若是友若持《书》之论……”斐潜琢磨着,有些头痛,“那么《易》呢?士元你擅长《易》么?”荀氏也是擅长《易》经的,当年在颍川之时,荀氏还特别举办过关于易经的公开课。 “易?文忧……呃……这个……”庞统下意识的说道,可是说出口之后方觉的不对,便停了下来,卡壳了。 李儒擅长易,但问题是不能让他出现在这样的场合之中。 李儒这个人么,可以在斐潜手下任职,就算是旁人知道了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说些什么,虽然说当年毒杀了废帝的执行人是李儒,但是就像是后世当中的许多临时工一样,脏活累活总是要有人做的么,这账能算到临时工的头上么?会抓着临时工死缠烂打,一定要临时工倾家荡产家破人亡才罢休? 但是,这样的事情,终是不能摆在明面上,所以庞统下意识的说了之后便反应了过来。 斐潜和庞统两个人都有些愁,将自家手中的人筛选了一遍之后,似乎也没什么合适的了…… 说起来曹操也擅长于《易》,然后听说刘表么,对于《易》也是颇有些研究,可惜这两个人肯定是不会愿意参与到了斐潜这里的所谓青龙经论的事情当中来的。 “这个暂且……先放放……”斐潜瞄了庞统一眼,说道,“士元你这个诗么,让梁道了,书么,举荐友若了,易么你又说不懂,莫不成你要主持《礼》?” “这《礼》……”庞统有些尴尬的笑道,“某倒是想……只不过,呵呵……要不这个……《春秋》我来?” “你来主持《春秋》?”斐潜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倒也可以……” 五经之中,斐潜最为熟悉的,便是春秋,毕竟这也算是斐潜的本经。 春秋在西汉时期,就受到了非常大的重视,《公羊传》、《穀梁传》都是正儿八经的博士官学,而《左传》则是广泛的在野私学,两者都到了传承传授,形成了不同的家派师法。 不过因为西汉末期王莽动乱,导致整个春秋传承体系也受到了极大的破坏,到了东汉时期,经过明章二帝重新恢复,才算是将《春秋》又给重新建立了起来。 “不过你倒是要说说,这春秋之中究竟是何为重……”斐潜考察起庞统来,“说得好么,便让你主持了,若是说的不好,呵呵……” 庞统自然是学从庞德公那一派的,而庞德公又是黄老大家,对于《春秋》这种书籍自然不会陌生,也不会因此产生什么问题。 “春秋自然是以史为重……这倒是不难……不过么……”庞统说道,“春秋三传,以何为本?” “以何为本?”斐潜皱了皱眉头。 其实一开始,春秋也有三传。《春秋》因文字过于简质,后人不易理解,所以诠释之作相继出现,对书中的记载进行解释和说明,称之为“传”。其中左丘明《春秋左氏传》,公羊高《春秋公羊传》,谷梁赤《春秋谷梁传》合称《春秋三传》。 在光武帝准备重新恢复经学博士的时候,在云台相议,《梁丘易》的博士范升就说“《左氏》不祖孔子,而出于丘明,师徒相传,又无其人;且非先帝所存,无因得立”,并且列出《左传》当中出现失误十四事,以及“不可录”的三十一事,以此批驳左传。 当时左传的大儒陈元,针锋相对的上疏表示,左丘明“亲受孔子,而公羊穀梁传闻于后世”,并非毫无关系,第二,博士范升说“皆断截小文,媟黩微辞,以年数小差,掇为巨谬,遗脱纤微,指为大尤。抉瑕擿衅,掩其弘美,所谓‘小辩破言,小言破道’者也……”,也就是说出现年月时间上面的偏差,并不能掩盖左传在文学上面的优秀。 这个问题引了争论,导致最终光武之时,《左传》没有立成博士。 后来在汉章帝白虎观会议的时候,虽然表示《左传》对于《春秋》“其所明,补益实多”,但是最终班固在写《白虎通义》的时候,依旧笔锋下拐了拐,凡涉及《春秋》之处,大多采用《公羊传》之义,间采《穀梁》之说,绝不用《左传》之义,最终导致到了当下《左传》之学微弱…… 因此庞统这样询问的意思就是问斐潜要不要再次将《左传》拿出来…… 而一旦斐潜表示出要挺《左传》的意思,肯定又是引来一场腥风血雨。 “笃笃,笃笃……”斐潜思索着,像啄木鸟一样用手指轻轻的敲着桌案,最后下了决心,“就以左传为本!” 反正搞这个青龙寺论经,不就是为了搞事情么? 一头羊是这么赶,十头羊不还是这么赶? 彻底将水搅浑,说不定还有意外之喜…… “只不过……”斐潜又说道,“这个事情你不能出面……要找个人挑出来就行了,你就负责主持就是……” “如此……”庞统仰头想了想,然后往斐潜身边凑了凑,低声说道,“某倒是想到了一个……主公觉得……如何……” “嗯……”斐潜也点点头,“此人倒是不错……不过,他未必肯啊……” 庞统嘿嘿笑了两声,说道:“主公请放心就是……某自有办法……” 斐潜看了庞统一眼,想了想,最后点了点头,“行吧,那就交给你去办了……” 现在么,五经之中自家人选,大体上只有了三个合适的,还有《易》和《礼》空缺…… 斐潜琢磨着,忽然想到了一个人,便低声说道:“这《礼》么,某也想到了一人……” 庞统听了,瞪大了眼睛,他原本以为搞左传这个事情就已经算是够大了,没想到斐潜还搞出了一个更大的场面,要是真的让这个人出面主持论《礼》,恐怕就不是用风雨交加可以形容了,至少是惊涛骇浪的等级…… 第1639章 阳光之下 震天的战鼓也不知第几次被擂响,新的一轮战斗又开始了。 飘扬的旗帜之下,曹操将水囊当中的剩余的水倒入了口中,滋润着因为长时间大声号施令而有些撕扯痛楚的喉咙,又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然后就将水囊丢在了一边,朝着对面的袁军军阵看去。 袁军又再次动了进攻,只不过这一次的进攻,不仅没有让曹操害怕,似乎还看到了一线的反败为胜的希望之光。 “没有道理……”曹操低声自语道,“没有道理的……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进攻?袁本初,你到底有什么隐瞒着我的事情?难道是……” 曹操看着战场上面的变化,忽然扯着沙哑的声音喝道:“左翼!让子廉小心袁军左翼兵马!” 曹操的预判没有错,轰隆隆的鼓声当中,片刻之后,果然袁军的左翼扑出了一只军队,企图打开一个突破口,可是被早有准备的曹军军阵挡住,虽然稍微被压迫得有些后退,但是整体阵线依旧没有垮塌,双方厮杀在一处,喊杀之声惊天动地。 因为曹军的营寨,在上一次被袁绍攻打之下,损毁了很多,这一次一方面为了体现出更加强硬的姿态,另外一方面匆匆修复的营寨强度也不怎么够,所以曹操干脆直接依托着营寨和袁军对抗。 虽然说这样在第一线和袁军肉搏的兵卒死伤会更大一些,但是袁军同样也不好受,从曹军营寨泼洒而下的箭雨,不仅是阻碍着阵型的展开,而且还会导致后续兵卒的无法有效跟进…… 袁绍也是远远的看着曹操的军阵,有些头痛。 如果前后两次的在河洛的侧袭没有失败,如果曹操之前赶来的时候晚了几个时辰才到,如果幽北的鲜卑狗没有捣乱,如果骠骑将军没有支援,如果…… 假设自己没有进攻上党太原,假设和骠骑将军的关系依旧良好,假设自己提前和鲜卑讲好条件,假设刘表也听从配合,假设…… 可是,没有了如果,没有了假设,这一切成为了定局。 眼前的双方兵卒涌动着,身穿着皮甲的,身穿着铁甲的,挥舞着战刀的,举着长枪的,混在一处,不断有人倒下,却不断有人再次斗在了一处,鲜血和死亡沿着阵线绵延而开,就像是大地露出了一个裂口,不断的传播着死亡。 袁绍仰头,望着天色,沉默了良久,最终低下了头,想要说话,却忍不住咳嗽起来,一旁的护卫连忙上前,却被袁绍一巴掌推开,喘息着说道:“咳咳……撤,撤兵!” 鸣金的声音传遍了战场,袁军就像是莫名其妙的来攻打一样,又莫名其妙的撤了回去…… “父亲大人!我们是不是赢了?!我们又赢了!” 曹丕当下已经逐渐的习惯了战场,跟在曹操的身后,见状不由得欢呼出声。 和兴奋不已的曹丕不同,曹操反而是深深的皱起了眉头,细长的眼眸紧紧的盯着如同潮水般退下去的袁军。 “袁本初,你想要做什么?” ……这里是眯着眼乱瞄的分割线…… 袁军大营之中。 中军大帐。 原本拜访在中军大帐之内的物品大都已经收了起来,什么香炉,什么屏风,什么桌案都已经搬走了,只剩下铺垫着一张熊皮的席子,整个大帐顿时就有些空空荡荡的,只有因为拜访的时间长了,在地面木板上的印记,似乎说明这这里曾经有过一件什么东西…… 就像是当下的局面一样。 袁绍盯着眼前的桌案印记,久久不语。 郭图缩着脖子,低眉垂目,但是时不时的会抬起眼皮,偷偷的瞄一眼袁绍,然后迅的又恢复回去,就像是根本没有做过任何的小动作一样。 “……都准备好了么?”袁绍觉得自己胸腔之内似乎有些隐隐作痛,喘息了一下,抬头问郭图道。 郭图小心翼翼的回答道,像是一只夹着尾巴的狗,毕恭毕敬,“回禀主公,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尚儿那边呢?”袁绍又问道。 郭图再次回答:“主公请放心……三公子有高中郎护送,曹军骑兵也已经退去,定然安泰……” 袁绍点了点头,又咳嗽了两声,叹息了一声,缓缓的说道:“就这样罢……连夜……撤军……” “唯……”郭图深深的埋下头去,“谨遵主公之令……” ……这里是夹着尾巴的分割线…… 曹操大营之中,和沉闷的袁军中军大帐完全不一样,防守胜利的曹操手下将领,分坐两侧,虽然多少还带着一些血污和尘土,但是没有任何人在意,都是喜笑颜开的说着话,时不时爆出一阵笑声。 “大汉司空到!” “坐,坐,不必多礼……” 曹操在典韦的护卫之下,一边笑眯眯的招呼着众将,一边走到了上中间的位置坐下。曹丕则是乖巧的跟着,然后坐在了曹操的身侧后,小脸绷得紧紧的,努力摆出一副沉稳的小大人的样子来。 “今日之战,诸位奋力,皆有功勋,已记入档中,待全胜之后,某定然不吝封赏……”曹操先定了一个调子,表扬了一下今天作战的将领,又等着众将闹纷纷的兴奋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之后,才借着说道,“……不过,今日袁军撤退得有些蹊跷……各位以为如何?” 帐内众将的笑容不由得都收了起来,相互看着,一时间氛围就有些凝重起来…… 曹洪拱了拱手,说道:“主公之意是……其中有诈?” 曹操收了之前挂在脸上得笑,表情凝重起来,缓缓的说道:“之前袁军扑营,耗时多少,折损如何?今日袁军再至,又是战了几时,折损了几何?” “这个……”曹操这么一说,中军大帐之内的将校顿时神情严肃起来。 “莫非……袁军是想要轻慢吾等军心,然后夜间前来劫营?” “不对不对,袁军之前败了一场,今日又匆匆而退,军中气势丧失大半,何来余勇敢来劫营?” “要不是袁军故意败退,引诱吾等离开营寨,前去攻打?” “那我们就在此地,袁军之策不就落空了?怕是没有那么简单吧?” 许攸沉默了片刻,忽然露出了一丝了然的笑意,晃着脑袋,眯着眼,翘着兰花指捋着三角胡子,时不时的瞟曹操一眼,然后再瞟一眼…… 曹操果然接收到了许攸散出来的气息,笑呵呵的问道:“子远可是思有所得了?” “诸位之论均不得要领……”许攸拱拱手,也不管一旁得曹家将校的脸色变化,傲然说道,“此事,某尽知矣!” “哦?”曹操朝着许攸拱拱手说道,“还请子远兄赐教……” “好说,好说……”许攸晃悠着脑袋,原本还习惯性的待卖个关子什么的捞点好处,却见到一旁的曹洪已经沉下脸来,怒目而视,心中不由得一跳,连忙说道,“此乃袁本初粮草耗尽,不得不退也!” “粮草耗尽?”曹操重复了一下,皱眉思量了起来。 “正是!此乃大喜之事也!”许攸忍不住又开始摇头晃脑起来,说道:“兵法有云,调不过三,然袁本初征调冀州粮草,何止三次!如今冀州仓禀空虚,已然无粮可调,孟德又得某之良策,断尽粮草……呵呵,呵呵,袁本初如今定然是军粮断绝,不得不退!” “果真?”曹操睁大了眼,盯着许攸。 许攸傲然应答道:“定是如此!若是某所料不差,袁本初今日扑营,乃试探吾等虚实,见吾等军容齐整,军阵强横,便知无胜之机,故而草草收兵……” “嗯……如此说来……”曹操缓缓的点点头。 许攸笑着,然后站了起来,朝着曹操拱手说道:“袁本初定然不日撤兵!孟德便可寻机掩杀之!某于此,先祝孟德此战,大胜!” “哈哈哈……借汝吉言!”曹操大笑着,朝着许攸说道,“若真是如此,当记子远大功一件!加倍封赏!” “如此多谢孟德!”许攸也跟着曹操仰头大笑了起来,却没有注意到一旁的曹洪投射而来的冷漠的目光…… ……这里是小心翼翼的分割线…… 虽然曹操嘴上说的是认同许攸的观念,袁绍已经露出败相,但是是实际上夜间依旧派出了大量的游骑来防备袁军的突袭劫营。 等到天明之后,曹操才算是松了一口气,也越的觉得许攸所说的大胜之期,似乎在向自己靠拢了过来…… 于是乎,曹操再次派出了斥候,朝着袁绍大营不断逼近侦测,随后斥候带来的消息,让曹操渐渐的坐不住了。 原本应该在斥候侦察半道上出来拦截袁军斥候,根本就没有出现! 起初曹操这一方的斥候还以为是有什么埋伏之类的,小心翼翼的逼近,可一直是到了逼近袁军大营三五里的距离上,依旧没有见到任何袁军斥候出来驱赶和厮杀! 曹操得知之后,一个人在中军大帐之中转了好一阵的圈子,然后毅然下令,召集了兵马,朝着袁军大营扑杀而来。 直至曹操兵马摆好了阵势,但是袁绍大营之中仿佛是没有看见一样,死气沉沉…… 曹操皱着眉头,摆摆手,示意曹洪上去邀战。 袁军大营依旧没什么动静。 “难道是袁军大营没人了?”曹操皱着眉,“不对啊,袁军营寨寨墙之上也有人影晃动,不像是什么草扎的假人样子……” “击鼓!进攻!” 曹操最终下令,可是让曹操没有想到的是,由曹洪带领的一次原本计划之内的佯攻,出乎顺利的就拿下了袁军大营的营门,然后轰然杀了进去! 曹操在后面看着,不由得张大了嘴,下巴都差点掉了下来。这就打进去了?这就算是赢了?曹操忽然又想到了一点什么,不由得在马背上直起头,眯着眼,眺望着战场的边缘,左右瞄着,生怕那边腾起漫天的烟尘来…… 该不会袁本初埋伏了什么部队,准备趁着我进营之时,军阵混乱之际,然后来一个绝杀? 袁军大营之中黑烟滚滚,曹洪都杀进去了大概一炷香时间了,四野依旧静悄悄的,远方什么烟尘都没有看到。 一名曹军兵卒兴奋的拎着染血的战刀,带着斑斑的血迹,高高提着一个人头拍马而回,大呼道:“袁军大营守将已然授!我军大胜!大胜!” “呼……” 不知道为什么,曹操忽然感觉心中一松,就像是一块压在自己心田的石头忽然消失了一般,浑身轻松了起来,不由得仰头望天,呼出了一口长气。 这么些年,说起来,曹操一直都活在袁绍的阴影之下。 当年酸枣之后,曹操不甘心联盟就此解散,和鲍信联合追杀董卓,却被董卓伏兵杀得大败,好不容易到了扬州再次招募兵卒,又是一场莫名其妙的营啸,一夜之间又是钱财人三空…… 走投无路之下,曹操投奔袁绍,从袁绍手中接过了东郡太守的印绶,从此少年时期的兄弟正式的成为了上下级别…… 兖州边让之事,吕布张邈联手,也是袁绍借了一支兵马,才算是稳定了兖州动荡的局面,也才有了后面曹操重新规整收拾残局的机会…… 袁绍成为了曹操心中最大的隐患,如同背上的芒刺一般,纵然自己在兖州豫州经营得再好,都有可能一夜之间化为泡影…… 就算是打败了袁术,迎来了汉帝刘协,曹操依旧觉得自己还是活在袁绍的阴影之下,感受到袁绍的威胁,直至今日…… 战场之上清风吹拂,旌旗舒展, 阳光明媚,碧空如洗,似乎一切都变成了最为美丽的样子,一切负担和沉重都已经过去。 是的,终于,胜了。 而且是和袁绍的正面交战之下,胜了!意味着从此之后,曹氏才真正的沐浴在这大汉日月之下,才真正算是可以独领一方的豪强! 曹操大笑着,跃马扬鞭向前而行。 可是,曹操的好心情并没有保持多久…… 当曹操他进入了袁军营地的时候就现,在袁军大营之中的这些留守的,或者说是被袁绍遗弃的这些兵卒和民夫,竟有多数身染疫病! 第1640章 阴影之中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生老病死,天道循环。 天旋地转一般,站都站不稳,风在呼啸着,就像是鬼魂在狞笑。 伴随着“老实点”的呵斥声,棍棒“咚”的一声敲了下来,打在了头上,顿时脑壳“嗡”的一声响,口中便充盈着铁锈的味道。 杂乱的呼喝声响起。 “动作快点!” “废物!” “该死的!” 鲜血从头顶上流淌了下来,但是很奇怪,却不是很疼,只是依旧觉得全身无力。 没有人反抗,所有人都顺从的像是一只只的羊,哀鸣着,狼狈的,污秽的,簇拥在一处,似乎所有的痛楚和谩骂都无所谓,似乎下一刻的死亡也不在乎。 大片大片的人群移动着,移动着,往前方而去。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还是旁人的呕吐物和屎尿沾染在身上,伴随着行动一点点的散出来,但是绝大多数的人都似乎已经失去了嗅觉一样,呆滞的目光,浑浊的眼神,行尸走肉一样,跟着,移动着,往前方而去。 “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去哪里?”在头颅上的伤口暴露在空中,似乎被风吹进了一点理智和清明,开始思索和运转起来了。 哦,想起来了…… 我是邺城五狮里亭的王云飞。这云飞的名字,是还是我爹化了十个大钱,找街口的算命道士求来的好名字。 今天是晏平六年,四月?还是五月?不知道了…… 我是运粮来的,不是说运完了粮就可以回去了么? 我不是兵,我没有杀过人,我也没想要打仗,可是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回家?对了!要回家! 王云飞爆出全身的气力,脱离了队列,想要快的跑开,向家乡跑去,向家中跑去,在他的意识当中,他似乎是跑得飞快,如同漂浮在天空的飞云一般…… “他娘的!老实点!”曹军兵卒挥舞起了棍棒,“咚”的一声就将踉踉跄跄走出了队列的王云飞一棍砸倒! 另外一名曹军兵卒也凑了过来,连砸带踢,“还他娘的想跑!杂种!” 王云飞的身体被砸得踢得在地面上抽搐着,就像是一只脱离了水的鱼,然后被木槌砸在了鱼头上,顿时再也跳不起来,只剩下鱼尾还在时不时的抽搐着一两下…… “这是要回家么?” “回家……” “家……” 曹军兵卒用染血的棍棒捅了捅。 “死了?” “死了。” “他娘的!不老实就是这样的下场!”曹军兵卒不再管死去的王云飞,继续挥舞着棍棒,就像是牧羊人在驱赶着羊群,“都老实点!动作快点!” ……这里是沉默的分割线…… 曹洪坐在马背之上看着手下的兵卒将袁军的这些残兵和民夫驱赶到向前,面沉如水,一言不。 些许民夫被打杀了,平常而论,这种事情,曹洪心中连点波澜都泛不起来。这些民夫,在曹洪眼中宛如蝼蚁一般,死掉一两个,或几十个上百个,根本就毫无关痛痒。 然而现在不是几百,而是几万! 就算是蝼蚁,当有几万只蝼蚁聚拢在一堆的时候,多少也会吸引一些目光…… 关键这些蝼蚁,还带了病! 虽然袁绍做了一些掩饰,不过当袁绍离开了大营之后,失去了有效的管理之后,这些民夫就又恢复了原本的习惯,随意喷射着吐泻之物,然后这样的异常情况,就自然被跟着曹操而来的那些原本的大汉骠骑的兵卒给现了。 旋即曹操也是闻瘟疫而色变…… 为了不让普通兵卒产生恐慌,曹操立刻下令让曹洪将这些袁军残兵败将和辅兵民夫汇集在一处,尽量减少这些人员和曹军兵卒的接触面,以免产生大范围的感染。 但是对于袁绍留下来的这些残兵败将和辅兵民夫,究竟要怎样处理,就成为了当下最为棘手的问题。 按照以往的惯例,这些残兵败将和辅兵民夫都会作为战利品,就像是物品一样,被分到各个有功人员的头上,或者买卖,或者作为家奴,或者干脆开山开矿做最为苦的劳役,直至榨干最后的一滴骨血…… 什么? 这些残兵败将和辅军民夫还要粮草供应? 开什么玩笑,什么时候人会专门给蝼蚁备上什么吃食?蝼蚁自己不是都带着肉么…… 只要将这些蝼蚁分批押送到了各地分配好的地方,就由各地的接收方负责其粮食问题了,根本不会耗费曹操多少粮食,反倒是还能再赚些钱财出来。 可惜,现在这些,全数落了空。 没有人会要一批感染了瘟疫的蝼蚁,就算是白送都不会要。 那么,要怎么办? 营帐之中,曹操坐在桌案之后。 阳光从帐篷外照进来,却只能止步于曹操的衣角。 袁绍给曹操留下了一个难题,而这个难题,曹操一时间还没有决定要怎么做,或者说,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做…… 曹操想了又想,依旧没能下决心,只觉得心烦意乱,一口闷气在胸中,不得舒展,便不由得站了起来,背着手,出了帐篷,不知不觉当中晃到了曹丕的帐篷之外。 “竟又是鸡肋!”曹丕声音从帐篷之中传了出来,“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曹操步伐一顿。 “公子啊……”似乎是曹丕的贴身侍从劝说道,“这还是主公之处省下来的呢……” “什么?”曹丕有些不相信,“父亲大人那边也就只有这个?!这,这怎么可能?大胜之下,连只整鸡都没有么?” “哈哈……” 曹操笑了起来,挑开帐篷的门帘走了进去,然后对着曹丕的侍从摆了摆手。曹丕侍从连忙将腰一弯,差点都贴到地面上,然后小碎步的退了出去。 “见过父亲大人……”曹丕上前见礼。 “嗯。”曹操坐了下来,然后上下看了曹丕一会儿,才说道:“怎么了?嫌弃这鸡汤不好么?” 曹丕连忙赔笑说道:“孩儿怎能嫌弃……只不过因为孩儿以为大胜之后,怎么也该有些……或者说牛羊肉吃……故而多少有些失落而已……” 曹操哈哈笑着,拍了拍桌案,缓声说道:“牛羊么,自然也是有,不过在军中,当以兵卒为重,你我这些许吃食啊,何时不能吃?又何必争此一时?” 曹丕拱手说道:“唯,父亲大人教训得是,孩儿记下了……” 曹丕眼珠转了转,又上前端起了那一碗鸡汤,奉到曹操面前,说道:“父亲大人未食,孩儿怎敢先食,岂不与礼不合?还请父亲大人先用此汤……” “于礼不合?”曹操沉默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将汤碗接了过来,端在手中,却没有马上喝,又问道,“方才你说什么?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曹丕尴尬的说道:“孩子是胡说的,父亲大人莫怪……” “不,你说的不错……”曹操低下头喝了一口汤,然后便将汤碗递还给曹丕,站起身说道,“嗯,我用过了,剩下的你用了吧……” 曹丕连忙双手接过。 “记得,说是说得不错……”曹操拍了拍曹丕的肩膀,“但是你不该说……” 曹丕手中的汤碗一抖,差一点撒落出来。 ……这里是没有汤喝的分割线…… “尽数坑了吧……”曹操向着曹洪沉声说道。 “大兄!这……全部?”曹洪迟疑着,“这可是近四万啊……这个……能不能……” 袁绍大军远征,除了正规兵卒之外,还有相当数量的辅兵和民夫。正规兵当中还有些帐篷住着,卫生条件虽然不怎么样,但是比起民夫来又好上了许多。因此当瘟疫爆的时候,民夫也没有能够幸免。 而转运粮草,做着各种苦活累活的辅兵和民夫,几乎占据了袁绍大军的半数。胜利的时候这些人不过是分到一些残羹冷炙,但是失败的痛苦却往往都是给的分量十足。 曹操一句话,定了近四万人的生死。(本章说注) “吾等胜之,亦不胜也……”曹操看着远方,仰着头,“兵卒劳顿,仓禀亏空,今年之内,已是无力再战矣……” 和袁绍干上这么一场,曹操之前从袁术那边的获取的物资和钱财也基本上贴了一个精光,如果不是荀彧在后方拼命的筹集粮草等物资,恐怕早就……也不能说是早就,因为现在也已经是枯竭了,就连曹操吃个整鸡都不成。 再加上关中还有一个骠骑…… 如果说曹操不管不顾来个全家老小一波流,那么虚空的后方就随时可能被斐潜一只骑兵直接突袭掏了要害,要知道别人可能是有想法但是没有实力,而骠骑将军斐潜则是有这个实力就看有没有这个想法了,所以不管是从哪一个角度来说,曹操都没有办法继续打下去。 因此,曹操当下,必须做一定的调整,让兵卒缓口气,再来进行下一步的战略。 没人要,送不出去,自己又养不起,这些袁军留下来的大批辅兵和民夫,就成为了一个巨大的包袱。 若是平常,曹操定然欣然接纳,然后将这些民夫配进行屯田,但是现在的情况不一样,民夫当中有大量的瘟疫病人,而曹操又没有办法将病的,感染的,潜伏的,健康的完全分离出来…… 基层的小兵卒可能还没有意识到瘟疫的可怕,但是曹操却不能掉以轻心,毕竟若是让瘟疫蔓延起来,摧毁整支的军队,恐怕也就是三五天的事情。 “大兄……”曹洪沉默良久,才说道,“……不若……弃之……” 直接丢下不管,也是一种办法。 曹操缓缓地摇了摇头,说道:“若弃之,羸弱者,固死于此,亦有奔逃者,四散而开,若是蔓延至兖州乡郡……” 因为一开始是袁绍占据了上风,所以这一场战役都被压到了曹操的地盘之上,虽然这样也造成了袁绍补给的困难和曹操的最终胜利,但是现在的这个局面,同样也就意味着巨大的风险。 现在还算是万幸,瘟疫并没有完全扩散开,但是如果真的什么都不管,那么这些人必然为了求生,就会四散奔逃,或许大多数人都逃回冀州,但是肯定还是有人会跑到临近的兖州地方之中,到那个时候,瘟疫真的蔓延而开,再想要控制,也就来不及了。 放又放不得,留又留不得。 便只能就地坑杀。 “……”曹洪沉默良久,最后说道,“大兄,毕竟杀俘不祥啊……若是……恐为天下所不齿……” “杀俘不祥……”曹操沉吟着,久久不说话。 所谓杀俘不祥,并非真的有什么“不祥”,就是两个方面的事情,一是对手觉得坏了规矩,随后也采用同样惨烈的办法来进行报复;第二个方面是让敌方觉得投降也没有任何的好处,一样会被杀,于是干脆死战到底,还能博取一个好名头。 同时也要看到,在古代战争当中,很多时候依靠的是相互之间的人口基数比拼,还有一些少数精英阶层作为领袖,然后进行交战。在这个过程中,不管是坑杀了投降的将领,还是杀掉了大量敌方的人口,都会导致对方在一定时间内的虚弱,不能快的重建军队,所以若是对方的军事骨干还有大量人口被屠杀干净,肯定是大伤元气的,因此也很难说杀俘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 就像是当年白起坑杀了赵兵,利弊也是两分。一来刺激了赵国同仇敌忾之心,导致赵国彻底成为了一块难啃的骨头,另外一方面也使得赵国短时间失去了大量的青壮劳力,国力顿时下降了好几个等级。 “不……”曹操摇了摇头,最终说道,“此等非俘也……乃战之不降也……” 曹洪愣了一下,旋即看着曹操说道:“莫非大兄之意是……” “此地,并无民夫!”曹操沉声说道,“王师伐逆,再三劝降,彼等拒之……故而破营之日,便是彼等亡期!此等伪降之辈,不杀留之何用?” “属下……”曹洪缓缓拱手答道,“ 第1641章 人心之间 白云在天上飘着。 云和云之间的,是那种沁人心肺的蓝色,纯净无比。 太阳从云间的破口之处,洒落下金银色的华光,然后被囚车的栏杆间隔成为一段,一段…… 长长的队列只是为了押送一辆囚车。 田丰从囚车的栏杆之中眯缝着眼,往上看,任凭阳光斑驳的照耀在他有些污垢的脸庞上。这样的天色很好,可是他已经许久没有专注的看了,或许也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让他看了。 田丰当下已经是身心疲惫,长时间待在辎重营之中,没有精良的食物,也没有什么人照料服侍,原本的风度已经是当然无存,披头散的模样和一般的乡间野夫并没有什么两样。再加上田丰的年龄也是颇大,在囚禁的这段时间内,身体上的病痛作起来,又无法缓解和治疗,简直就是如同非人间一般。 而现在,田丰也终于能够放下许多繁杂的俗念,再次抬头望着天空之中,纯净得非人间的美丽,心平气和下来,因为他知道,他在人间的路,可能已经不能再往前走下了…… 田丰微微笑了起来,笑得毫无防备,纯真且轻松。 或许,从田丰他十岁的时候开始,他就没有这样轻松的笑过…… 在十一岁的时候,田丰的父母去世了,虽然是经书传家,虽然田氏在钜鹿也不算是小家族,但是没有了父母的庇护,田丰的家庭随时都有可能被其他恶狼吞并风险,所以田丰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没有这样毫无防备的笑了。 为了保住自己,田丰售卖了大部分的田产,一部分给了家族当中的长老,一部分则是换成了钱财给父母陪葬。给家族当中的长老,是为了得到家族当中的庇护,给父母陪葬,是为了换取孝子的声名。 两条路,两种方式,其实都是为了保全自身…… 守孝三年又三年,六年过去了,在持续多年严肃面容之下,当田丰开始要准备涉足仕途的时候,田丰现自己已经不会笑了,却意料之外的得到了更好的名声,许多人传颂着田丰至情至性的行为,赞颂着他在守丧时间过后,却依旧为父母哀痛,不愿嬉笑的举动。 然后名声越传越远,甚至都不用田丰去找寻门路,先是被州郡举为茂才,就连太尉府都派人找了上来,征辟其为官…… 田丰猛然间现,声望居然是这么好用的一个东西。 于是乎,田丰在声望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作为太尉府的属官,泯然众人间的田丰不甘心就此没落,便愤然的跳入了抨击宦官的行列当中,也不管太尉是否会因为受到牵连又或是其他什么影响,在捞够了关注度之后便高调辞官,回到了家乡,又是收罗了大批的声望,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当年被汉灵帝党锢的冀州人士当中的中流砥柱。 后来,黄巾之乱爆,汉灵帝不得不松动了党锢的镣铐,来保全自己岌岌可危的皇帝之位,田丰也就自然再次登上了仕途之中,结果却现自家的顶头上司韩馥,居然是一个得过且过的,毫无雄心壮志的家伙。 田丰不甘心。 不甘心就此变成死水一潭,然后掀不起多大的波涛,也不甘心虎头蛇尾,成为青史之中的一个无足轻重的姓名,田丰开始劝说韩馥,可是韩馥毕竟胆小,不肯,也不敢。 田丰因此郁郁寡欢。 不过,不久之后,田丰就看到新的机会,新的希望。 那一日,田丰知道了袁绍挂节东门,那一天,田丰在芸芸众生之中看见了袁绍。当两个人相互对视的时候,田丰似乎从袁绍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相同的气息,相同的欲望。 于是在冀州的权利争夺之中,在原本袁绍显得有些颓势的局面之下,田丰全力出手,四下奔走,拢合了冀州大部分的士族,推动了胜负的天平。 在做出了这些事情之后,田丰也如愿以偿的达到了冀州士族的巅峰,成为了冀州士族的代言人,风光一时无二。 然而田丰没有现,自己脚下的路,就像是攀爬上了一座高峰一样,向上,向上,不知不觉当中,已经没有了路。 除非退下来。 但是田丰不舍得。 后来,便是在袁绍和冀州士族之间不断的调和,甚至是为了一些什么东西,便出卖了另外一些东西…… 再然后,一切仿佛就像是走到了尽头一样。 道路断绝了。 或许一开始就选错了道路? 田丰不知道。 当打败了公孙瓒之后,袁绍就有些变化了,然后变得越来越让田丰控制不住。 袁绍想要完全控制军队,然而田丰等冀州士族又怎么可能拱手相让,因此在袁绍引进了吕布这个强力外援之后,冀州士族联手离间了,踢走了吕布,然而袁绍反手就搞死了麹义…… 冀州士族原本都已经拍好了队,准备分果果了,结果袁绍一上来,连装着果子的盆子都给端走了,于是乎冀州士族开始卡住了袁绍的脖子,掐着点给粮饷,导致了袁绍西征的计划雷声大雨点小,最终在太行山中折翼而归…… 每一个人都知道这样不行,但是每一个人都觉得,自己毫无选择的权力,只能这样做。 短视,只顾的眼前的利益,这自然是一个巨大的问题。 但是若是连眼前的利益都没有,又有谁能够保证自己,或是保证其他人会在将来有回报?就像是穷人仇视富人,想要将天下的富人全数杀尽,然后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成为富人,成为他最仇恨的模样。 这条路,田丰他走了很长,看了很久,想了很多,但下一步他已经想不清楚该如何去走。 袁绍也是一样。 向北,鲜卑居于大漠,向东,是茫茫大海,向西,已然折戟于山间,向南,呵呵…… 无路可走了。 田丰这一辈子,想的太多,想要的也是太多。他曾经对于宦官把持朝廷,一手遮天痛恨无比,对于贪官污吏草菅人命愤慨万分,结果等到他坐上了那个位置,他也可以毫不迟疑的将脏水泼到清白人身上,也可以不眨眼的就判决无辜人的生死。 为什么会这样? 田丰想不明白,或者,不愿意想明白。他很忙碌,也没有过多的时间来细细思量。 好了,现在有时间了。 所以自己做的这些事情,都有意义么? 自己年少的时候许下的志愿,自己对着苍穹喊出的誓言,自己这么多年的奋斗和付出,是不是有意义?是不是改变了一些什么? 抑或是,什么意义都没有,什么改变都没有? 终于能有余暇,能够抬起头,看看那片天,那一片纯净得仿佛自己年少时一样的天。 人在地上杀,云在天上走。 好血腥残酷的厮杀,好纯净美丽的云朵。 “大将军有令!暂且驻停!” 远处有骑兵风尘仆仆的赶来,沙哑着嗓门,高声叫喊着。 田丰心猛地一跳,却没有做什么举动,只是缓缓的闭上了眼,靠在了囚车的木柱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一两个时辰,或许只是一两柱香,细碎的脚步声传来,然后又退了下去,然后才是属于袁绍的脚步声,沉重的走到了囚车之前。 “打开囚车!扶田公出来!”袁绍咳嗽了两声,下令道。 田丰睁开眼,却看见面前的袁绍虽然依旧衣袍华贵,但是脸颊消瘦,泛起两坨病态的嫣红,“主公,你病了……” “咳咳……”袁绍断然否认,“孤没有病。” “哼……”田丰任凭一旁的兵卒拉扯着,搀扶着,出了囚车,坐到了铺垫在囚车之前的席子上,低头看了看,又摸了摸身下的白茅所制成的席子,不由得笑了出来,哦吟道, “敦彼行苇兮,牛羊勿履。 方苞方体兮,维叶泥泥。 戚戚兄弟兮,莫远具尔。 或肆之筵兮,或授之几。 肆筵设席兮,授几缉御。 或献或酢兮,洗爵奠斝。 醓醢以荐兮,或燔或炙。 嘉肴脾臄兮,或歌或咢……” 袁绍皱着眉听着,沉默了片刻之后说道:“田公吟此何意?” 袁绍并不是不明白田丰所说的是什么意思,毕竟这个《行苇》之诗袁绍也熟悉,只不过是袁绍并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心思被田丰猜透,故而问, 田丰哈哈一笑,傲然而说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某与主公这场宴席,也该散了吧……” 袁绍默然,目光有些游离,良久才说道:“田公……若是……” 田丰摆了摆手说道:“主公何必如此?周公寻子牙,可有周康王亦寻飞熊乎?某虽不才,不敢比姜公,亦有自知之明也……只是这冀州之地,乃四战之地也,主公之策,怕是不能长久……不过,此事与某何干?哈哈,哈哈哈……” 田丰大笑着,笑得欢畅淋漓,笑得声震云霄,似乎要将他憋了大半辈子的笑,尽数在这个时刻释放出来一样。 “……故而,”袁绍冷冷的看着田丰狂笑,眉毛动了几下,不急不缓的说道,“故而田公将二子送往豫州?” 田丰的笑声,忽然像是被斩断了一样,喀嚓掉在了地上,摔成两半。田丰缓缓的将目光集中在了袁绍脸上,“袁公欲何为?” 袁绍晒然一笑,说道:“孤还没有下作到如此地步……孤只想知道,田公为何如此?又于何时?” 田丰看着袁绍,似乎在评估着袁绍话语的真实性,过了片刻才说道:“为何?何时?呵呵……当某察觉,袁公已老,雄心已失之时……” “孤雄心已失?咳,咳咳……”袁绍愣了一下,不由得咳嗽了起来,旋即冷笑着道,“笑话,笑话!孤志在宇内!何有雄心已失之说!” 田丰想也不想的接口就说道:“就在袁公杀了麹将军之时……” “某……”袁绍下意识的就想要反驳,可是又不知道要怎么说。因为袁绍也知道,他所给出的那个理由,蒙蔽一般人可以,却骗不了田丰。 “袁公自比周王,所谓礼谦下士……”田丰继续不无嘲笑的说道,“然袁公诱杀了麹西平之时,可有半分谦谦之礼乎?” “这个……”袁绍沉默了片刻,终是说道,“尔等明知其勇猛有余,智少慧缺,却纵恿其骄恣狂傲,岂非促其亡乎?亦非罪乎?” 田丰很干脆的点点头,说道:“故而某以死谢之……然袁公又将如何?” “你……”袁绍气结。 “袁公欲取二桃之策,交付冀州于三公子……”田丰没理会袁绍,哈哈笑着说道,“然袁公休要忘了,袁公亦有三士啊……且看袁公又将如何?” 田丰知道,袁绍老了,不只是身体上年龄的衰老,心态上也是老了。所以袁绍现在现不管是西边还是南边的道路都已经是基本上走不通了之后,便已经耗尽了年轻之时披荆斩棘闯天下的勇气。袁绍不想再打了,只想着怎样将位置好好的传承给他心爱的三儿子袁尚。 袁绍想要说些什么,却没想到引了一阵剧烈的咳嗽,远远站着的侍从急驱了几步,想要上前,却被袁绍伸出手阻止了,急促的喘息了几下之后,才抹去了嘴角因为咳嗽而喷涌出来的唾沫,说道:“……此,此乃某之家事也,就不劳田公费心了……” 袁绍生病了。 之前袁绍就生过一次大病,这一次又因为营中突瘟疫之事,不小心又再次感染了风寒,虽然比起瘟疫来说,当然算是比较轻的,但是风寒依旧不断地削弱着袁绍的身体和意志,让袁绍感觉死神就在自己身边左右飘荡着,原本似乎还不是非常紧迫的传承之事,变得火烧眉毛了起来。 袁绍自己也知道,必须要在自己完全垮掉之前,将所有的事情安排好,否则这个冀州之主的位置,是定然传不到袁尚的手中的,因此,头一个钉子,就是田丰。 而对于袁尚来说,这一场战事,不仅没有成为袁尚头冠上的明珠,反倒是成为了将来可能会招来攻击的破绽,所以,为了消除这样的隐患,也为了断绝大儿子袁谭的冀州支持者,田丰必须死。 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当田丰死了之后,这个冀州话事人的位置才会空出来,这些短视的冀州士族必然就会不由自主的将目光集中在了眼前的那个位置上,而忘却了一些东西,或者说暂时忘却…… 袁绍盯着田丰,缓缓的说道:“当今天下大势如何?田公还有何策以授?若田公愿进献良策,孤便不追究田公遣子于豫之事……” 田丰哈哈笑了笑,说道:“某之策,怕是袁公不愿!” 袁绍皱了皱眉,说道:“说来听听。” “唯‘合纵’二字也!”田丰说完,然后便不再看袁绍,仰望天。 “袁公,走好……” 白云在天上飘着,天空纯净无比。 袁绍默然良久,站起身来,朝着田丰拱了拱手。 “田公,好走……” 第1642章 混沌之内 雁门以北就进入了广阔的草原区域,在这一片地方向来就是属于农耕民族和游牧民族的争夺地带,农耕民族强大的时候,这里属于农耕的民族,草原游牧民族强大的时候,又会将这里划归到旗下。 或许是鲜血浇灌了这一片土地,这里的水草总是特别的丰盛。 刘和和难楼就在这一片的区域当中,虽然乌桓人占据的地盘没有鲜卑人多,但是也算是有着相当的一片区域。 就在大汉王朝陷入分裂当中的时候,有意思的是,周边的游牧民族大都也是陷入了分裂的局面当中,这或许仅仅是一个巧合,但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偶然。 乌桓人也不例外,蹋顿的威胁,让年幼的楼班单于十分的不安,于是乎就其手下的难楼王,再次找到了刘和…… 刘和作为骠骑将军斐潜推出来代表幽州的人物,自然在乌桓人心中占据了一定的分量,纵然不看刘和他老子留下来的那些人情,也要看看刘和身后的人是不是能够惹得起,因此刘和在雁门以北这一块区域,也没有人赶来轻易的来挑衅。 没有人来挑衅,不代表没有麻烦。 当难楼前来的时候,刘和就已经意识到了麻烦已经来了,或许是自己的,或许是乌桓人的,或许是鲜卑人的,反正就像是击鼓传花一样,看最后落在那个人的手中…… 难楼王态度很客气,还带来了一些牛羊作为见礼,言语之间也是谦逊,自然和刘和两个人言笑甚欢。 聊了一会儿之后,刘和挥了挥手,让一旁的护卫退下去一些,然后低声向难楼说道:“乌桓王,你知不知道,步度根的要动手了……” “什么?”难楼睁大了眼睛,“要动手了?他准备干什么?” 刘和说道:“还能做什么?轲比能杀了扶罗韩……” 难楼有些怀疑,“什么?步度根真有这个胆量?不是开玩笑的吧……” 对于草原上的人来说,消息的传递并不像是农耕民族一样有专门的人员负责,有定时的线路传递,所以有时候消息就比较的随性一些。因此有时候,刘和得到的消息,反而会比乌桓人更早一些,更快一点。 “步度根究竟要怎么做?”难楼追问道。他抛下了原本打算要和刘和商讨的事情,转而关注起这个问题来了,因为明显这个问题要更严重,但是他没有想到,有些问题看起来不一样,但是根源却在一处。 “步度根不想打也要打……”刘和缓缓的说道,“要不然他自己的位置就坐不下去了……所有人都看着,都等着……” “这,这倒也是没错……不过这么快么?轲比能肯定有准备啊,步度根这么有把握?如果不能打赢,那么岂不是……”难楼觉得自己的思路不由得也混乱了起来,像是铜锣在脑仁当中被嗡嗡的敲响了一般。 “反正现步度根不打不行……”刘和说道,“或许是觉得轲比能没有那么快就能收拢扶罗韩的人马,或许是什么其他的原因,反正……结果就这样了……” “扶罗韩的人马?”难楼问道。 刘和看了难楼一眼,说道:“轲比能收了扶罗韩的儿子做左大将……” 说实在的,作为汉人的刘和,实在有时候不能理解这些游牧民族的脑回路,就像是轲比能砍死了扶罗韩,然后扶罗韩的儿子泄归泥,居然能心安理得的就归属了轲比能?或许是准备潜伏着报仇?然后轲比能也可以接纳?这简直是颠覆了刘和的认知…… 难楼却没有察觉到刘和的眼神,他全部精力都放下考虑这一件事情的影响上面,低头沉思,面色变换不定。 “难楼王……”刘和轻声说道,“现在扶罗韩一死,步度根和轲比能便再也不可能有回旋的余地……所以两家必然会相争,而在相争之前……难楼王觉得步度根会怎么做?” “这……”难楼瞪大眼睛,有些迟疑的说道,“你的意思是说……步度根会先来找我们?” 刘和笑了笑,点了点头说道:“这是当然,我们就在步度根的一侧,若是不先处理了这边的问题,步度根又怎么会放心和幽北的轲比能动手?” “对啊……”难楼王皱起了眉头。 乌桓人现在就是纯粹的墙头草的姿态,一方面和代表着大汉的各路诸侯交好,有时候也会派遣一些人作为招募骑兵,听从汉人的指挥,另外一方面也不完全违背鲜卑人的号令,有时候也跟着鲜卑人劫掠汉人边境,所以在夹缝之中生存的乌桓人,自然哪方面都不肯完全得罪,但是实际上两方面都不讨好。 乌桓人知不知道这样做不行? 知道,可是又只能这样做,这就是小部落小民族的悲哀。 “那我们……”难楼有些迟疑。 如果听从步度根的调派,必然就要跟着步度根脚步去攻打轲比能,作为进攻的先锋,充当敢死队的角色,而如果不选择跟着步度根,步度根肯定也不放心这一边,说不定反而会在轲比能之前,就先行受到鲜卑人的算计,甚至是攻击。 刘和看着难楼,说道:“难楼王,你现在还没有想到?” “想到什么?”难楼王还没有反应过来。 “蹋顿!”刘和斩钉截铁的说出了这两字。 难楼吸了一口凉气,说道:“你的意思是蹋顿会跟着步度根去?不,不,我们之前还和步度根有过合作……要找也应该先找我们才是……” “这一次,和上一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么?为什么一定要来找我们?”刘和笑了笑,只是这个笑容之中有些寒意,“对于步度根来说,自然是怎样好处大怎么做……而且我怀疑,现在步度根已经派人出来了……而我们这里没有步度根的人,那么,难楼王,你觉得步度根的人会在哪里?” 怎样才能符合鲜卑大王步度根的最佳需求? 不是乌桓人简单的派一只送死的兵卒跟随了事,自然是需要越多的人手越好。站在乌桓人的角度来考虑,又肯定不可能会愿意全力帮助步度根,所以作为步度根,会怎么办? 乌桓人自身当中就有分歧和矛盾。 当年乌桓人的领,丘力居单于去世,其儿子楼班还是比较的年幼,而其从子蹋顿有武勇智略,因此为了稳定考虑,便立了蹋顿为代单于。 在立蹋顿代行单于的时候,自然是说好的,等楼班再大一些,长大一点,就正式接任单于的位置,蹋顿当时也无有不可,不过么,在当上了单于的位置之后,蹋顿自然就不愿意下来了,不仅是多方面的给楼班难堪,甚至还主动联系到了当时还在和公孙瓒进行交战的袁绍,出动了人马帮助袁绍进攻,企图以此换取大汉朝的正式册封…… 袁绍也不是一个傻子,在没打下公孙瓒之前自然什么都好说,也给蹋顿了单于的封号,但是在打完了公孙瓒之后,袁绍就又反手给了乌桓人当中好几个人单于的封号,不仅是楼班有,连难楼都有,于是乎…… 难楼还算是比较头脑清醒的,因此没有中袁绍的圈套,并且还劝说了苏仆延一同举楼班为单于,自己只是接受了王的封号,这才算是控制了整个的局面,保持了乌桓人的相对稳定。 然而蹋顿并不满意,也不愿意让出单于的位置,因此就带着一部分人投奔到了距离冀州较近的那一块区域去了。 因此整体上来说,乌桓人当下,其实也是分裂成为了两个部分。 难楼的脸色顿时就相当的精彩了,沉默了片刻之后说道:“你的意思是……蹋顿会……不太可能吧?” “哦?”刘和似笑非笑的说道,“难得难楼王还这么相信蹋顿啊……” “哼……” 难楼听得出刘和的讥笑之意,但是这个时候他也只能是期望蹋顿能够理智一些,不要被步度根所利用…… 只不过,理智这种东西,向来就是稀缺货色,在上帝佛陀,又或是什么其他神仙神灵的货架之上,都是经常性的缺货,并不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的。 就在难楼向苍天祈祷,让蹋顿多少理智一些的时候,蹋顿已经是招集了手下,准备动手了。 火焰熊熊燃烧着,在岩洞内的山壁上摇晃出凶戾舞动的影子,蹋顿高举着战刀,如同一只凶兽一般,大声的怒吼着,声音在岩壁上不断来回碰撞,导致到了最后甚至只剩下如同野兽一般的吼叫声,根本不似人言。 蹋顿身形高大,他赤膊着的上身肌肉虬结,刚勇的轮廓与遍布的伤痕,在彰显着男人的勇猛与战绩。作为乌桓人当中有名的勇士,在这一片草原上,他猎杀过狼,也斩杀过熊,无数凶猛的猎物成为了他的战利品,手中的战刀也斩落过上百名的对手的头颅,当然,这自然是蹋顿作为乌桓人领竞争者最有利的佐证。 “真的要开战了?和自己人下手,不详啊,单于你真的想好了?”一名穿着花花绿绿的,像是乌桓人的萨满模样的老者,缓缓的说道。 “有什么不祥的?当年老单于死了,是谁统领了大家共同协力度过难关的?现在就把我丢到一边,这群家伙怎么就没有想过什么不祥?!啊?!”蹋顿挥舞着手臂,就像是要将面前的敌人砍杀了一般,吼叫着,回答着。 “难楼这些家伙确实过分了些……不过和外人联手……单于啊,这些鲜卑人也没有什么好心肠……”乌桓萨满满脸的皱纹,深深的纹路在火光之中扭曲跳动着。 “外人就是外人,这个我知道!”蹋顿声音轰隆隆的,“但是单于也是我的!是我的!楼班那个屁大的家伙,腿都还没有我胳膊粗,连血都没有见过多少,他又有什么资格继承单于的位置!他会带着大家去死!去死的!只有我,只有我才能带着大家变得更强,更好!” 乌桓萨满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这样……真要是打起来,流得还是我们自己人的血……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办法……” “单于是我的!”蹋顿不耐烦的瞪着萨满,“我来这里是要让你来支持我,不是让你来阻止我!单于是我的,我要拿回来!就这么简单!鲜卑人没安好心,想要让我们自己打自己,然后他可以获得人口和利益!我知道!可是这都是谁造成的?是这些混账,是这些叛徒!如果这些家伙愿意服从于我,还需打么?还需要么?这是他们的过错!是他们的罪孽!” “可是他们有汉人的那个什么将军的支持……”乌桓萨满说道。 “我们也有!”蹋顿挥着战刀,“我们也有!汉人的大将军也表示支持我们!汉人的大将军是最大的!比那个什么什么将军要更大!不用怕!” “……”乌桓萨满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那么,我的单于,如果真的进攻了,你要怎么做?你有什么计划么?我们的人本来就不多,如果死在自己人的刀下太多了,就连上天都不会宽恕我们的……” 蹋顿哈哈笑着,站到了乌桓萨满的面前,伸出了两根手指头,“不多!只需要干掉楼班和难楼两个部落就行了!苏仆延那个胆小鬼,只要难楼一死,他也不敢多放个屁!” “到时候,我就是乌桓人的伟大的单于!这一片草原就是我们乌桓人的!”蹋顿的眼中流露着一种疯狂的神色,“鲜卑人他们也要打一场的,到时候我们的机会就来了!这是我们的机会!这是我们所有乌桓人的机会!如果不抓住,继续这样分裂下去,我们迟早有一天会被人一口口的吃掉!于其到了将来死在外人的手里,还不如趁着现在由我来结束这一切!改变这一切!” 刀光劈过最猛烈的一记,蹋顿的身形在火光中缓缓停住,扭头看向了乌桓萨满,目光充满了决然之意。 乌桓萨满默然良久,最终点了点头…… 第1643章 激战之刻 清晨。 太阳才刚从天边爬起来,懒洋洋的睁开眼,然后似乎看见了月亮还在另外一边留恋不去,企图抢夺镜头,顿时愤怒的炸开了光华,将大地照耀得绚丽多彩。 人类离不开水源,而西域之中,水源更是缺乏,所有的道路和城池,其实都是依靠着水源而建,至于那些荒漠,不是不可以走,而是在没有水源补给的条件下,那样的路线其实就是走向死亡。 西域之路上有一片湖泊群落,没有什么特别的名字,就叫“那片湖”。 一说到那片湖,大家都知道是指着这里,因为这里有好几个错落有致的大小湖泊构建而成的湖泊,湖水清澈,甘甜,是往来客商或是其他什么人必经的路线。 沮渠费郓王站在湖边,深深地吸了几口潮湿新鲜的空气,然后蹲下来抄起湖水洗了把脸,接着又吞下了几口冰凉的湖水,顿时觉得浑身舒爽,也稍微减轻了一些内心的苦闷。 也就是稍微减轻了那么一点点…… 沮渠费郓王抬头望向天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一股对未来命运的无奈和悲凄顿时象锋利的刀刃洞穿了身体一样,让他感到了撕心裂肺一般的痛苦和绝望。 沮渠费郓王的祖辈离开大月氏已经不知道年,也不清楚具体当时情况如何,只是知道一个标记,一个名字,一个声音,便什么都没有剩下。当沮渠费郓王一路向西,带着族人磕磕碰碰的找到了族中大长老心心念念的大月氏,他们的先祖的起源,但是让沮渠费郓王失望的是,大月氏的人,并没有像是对待归家的游子一般的热情和亲切,反而是充满了冷漠和排斥。 就像是一盆透骨的冰水,将沮渠费郓王心中的那点热火全数浇灭。 族中的大长老,风尘漫天的道路上没有倒下,在水源缺乏的荒漠当中没有倒下,却在到了大月氏的边境之后彻底倒下了…… 临死之前,大长老紧紧抓着沮渠费郓王的手,喃喃的说着一些谁也听不懂得话,然后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沮渠费郓王,最后伴随着一滴浑黄的眼泪而去。 沮渠费郓王知道大长老想要表达什么,虽然他也听不清楚,但是他知道。大长老是在愧疚,大长老觉得来找什么大月氏就是一个错误,大月氏已经不将他们当成自己的人,也不欢迎他们,甚至厌恶和排斥。 大月氏的边关守将拒绝了沮渠费郓王继续向西的请求,也不容许沮渠费郓王在大月氏的边境上停留,只是允许不分的人员进入城中采购交易,而且交易的价格也是令人指…… 不得已,沮渠费郓王自能是再次退了出来,在这个算是比较水草丰美的区域驻扎下来,虽然这里并不是什么好地方。这里是交通枢纽,一点隐蔽性都没有,随时都可能遭到各种袭击,甚至是饿急了的狼群。 自己做的到底是对是错? 如果因为这样选择,而最终导致了全族的灭亡,到那时,我还有何面目去见祖宗?沮渠费郓王心里掠过一阵寒意,他有点后悔了。 或许留在原来的地方更好? 或许这两年的气温寒冷只是暂时的?今年或是明年,气温就会变回来了? 接下来要怎么办? 是在这里寻找一个可以安身的地方,还是越过山地,去南方? 微风拂过,湖面上轻轻荡起层层涟漪。 沮渠费郓王呆呆地望着,一时间心乱如麻。 “呜……呜……” 悠长的号角声蓦然响起,凄厉而苍凉的长鸣霎时打碎了清晨的安谧。 沮渠费郓王霍然惊醒,这是示警的号角声!沮渠费郓王转头向号角声传来的方向眺望,心不由得扑通扑通的乱跳起来,是什么事情?难道是…… 几名族人狂奔而来:“大王,汉人来了,汉人的铁骑来了……” 沮渠费郓王骇然心惊,心脏猛地剧烈跳动,一股强烈的窒息顿时侵袭了全身,让他痛苦的几乎呻吟起来。沮渠费郓王勉强稳住身形,急促地喘了几口大气,厉声喝道:“快,通知所有的族人,准备战斗!准备战斗!” 沮渠费郓王闻到了血腥味,浓烈的血腥味,不是来自于其他的方向,而是来自于自己的唇齿之间,不知道什么时候,牙齿咬破了口腔内的肉,厚重的铁锈味充盈着,却不得不吞咽下去…… 吕布带着魏续和姜冏,还有一千二百骑兵,赶到了这里。人马队列展开,传令兵和斥候往来飞奔,虽然风尘仆仆,但是兵甲闪亮,旗帜飘扬,气势雄浑。 “将军,鲜卑以湖为中心,开始往附近的山丘之上汇集,正在列阵!” “将军,周边没有现其他的人马!” “将军!鲜卑人已经列阵完毕,约有四千余人!” 吕布哈哈笑着,扭头看向了魏续姜冏,说道:“看起来还有不少人哈……怎么样?运动一下?” 姜冏挥舞了一下长枪,不屑的冷笑道:“鲜卑人都这样,看着人多,实际上能打的没有多少!来吧!打完了再休息!” “哈哈哈!好!” 吕布大笑,于是二话不多说,连续下达指令,对着沮渠费郓王所部就直接攻了上去! 魏续带着三百骑兵往左,姜冏也是带着三百骑兵冲右,而吕布直接领着剩下的骑兵直接向前推进,号角声和马蹄声顿时响彻天地。 沮渠费郓王望着气势汹汹飞奔而来的汉人铁骑,望着那冲天而起的烟尘,听着那惊雷一般的喊杀声,眼睛里露出了一丝恐惧,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了几下。“难道都不整队了么?就这么瞧不起我们?” “大王?大王你说什么?”一旁的护卫问道。 沮渠费郓王反应过来,沉声大喝道:“只有打败了眼前的这一支汉人!我们才有活路!击败汉人!击败汉人!跟着我,一起上!” 沮渠费郓王命令另外两个头领去拦截左右两翼包抄而来的汉军,自己带着两个弟弟和主要的人马朝着正面而来的汉军主力迎战上去。 “吹号,吹号,我们杀下去,杀下去……” 沮渠费郓王的人马以湖泊左近的小草坡为中心,呼啸而下,借助地势之利,在短短时间内便让战马达到了惊人的度。 “呼嗬……呼嗬……”沮渠费郓王大声的呼喊起来,似乎这样才能让勇气重新翻滚汇集起来。 号角长鸣,鼓声如雷,战马的奔腾声和双方兵将的喊杀声汇成了滚滚洪流,象是在这里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又像是咆哮的风雷,以雷霆之势响彻在这一片的大地上。 “轰……轰……” 就连往日平静如镜面的湖水,也在双方的冲撞中颤抖着,呻吟着,荡漾起千万层的涟漪,溅起一圈圈的波浪,在惨叫和血腥中荡漾开来。 沮渠费郓王嘶声力竭得吼着:“儿郎们,杀!杀啊!祖先的英灵就在苍穹之上,他将给我们力量和勇气,杀啊……” 长箭如蝗,战马如飞,数不清的长矛和战刀在空中飞舞,厮杀声和金铁交鸣声伴随着惊天动地的战鼓声和号角声响彻了原野,转眼之间,双方就撞到了一处,激战开始。 沮渠费郓王原以为汉人远道而来,自己是以逸待劳,总归是有些便宜,拉扯平了一些差距,可以和汉人一战的,可是事态的展,完全出乎沮渠费郓王的意料。 号角长鸣,战马奔腾,汉军铁骑席卷而至。 这些汉军骑兵跟着吕布的时间长了,也渐渐感染了像是吕布一样的傲气,虽然面对着似乎是数倍的对手,但是依旧丝毫不放在心上一样,呼啸着,吼叫着,自动的簇拥在将领左右,都不用特意的进行调整和号令,就摆出了一个最富有攻击力的锥形阵,直冲而来! 吕布带着装备精良的汉军骑兵,像是一枚锋锐的铁锥一般,刺进了沮渠费郓王的族人阵列之中,当即就将沮渠费郓王族人的阵型硬生生地撕开了一道缺口! 沮渠费郓王大惊失色,连声狂吼:“夹击!往中间夹击!” 号角凄厉,沮渠费郓王的族人瞪着血红的眼珠子,象恶狼一般扑向了吕布,企图拖延住吕布前进的度,然后进行包围和夹击,就连沮渠费郓王自己都忍不住冲下了山冈,“孩子们,跟着我杀下去,拦住汉人,拦住他们……” 一名汉军骑兵大吼一声,一刀劈下,鲜卑人斗大的头颅腾空飞起,无头的尸在惯性和其下战马的歪斜的双重作用之下,斜斜抛飞了起来,恰巧撞到了后面一名的汉军身上,眼看着就要跌落马下,没入乱蹄之中! 吕布正巧一眼瞄到,砍飞了另外一名鲜卑之后,翻转手腕,用方天画戟横面在落下的汉军兵卒的腰背上一捞一挑,又将这名幸运的汉军兵卒又重新送回了马背上,但是嘴上依旧毫不客气的骂道:“抓紧缰绳!你个蠢货!” 还没等惊魂未定的这名汉军兵卒感谢,吕布已经越过了他,向前像是摧枯拉朽一般,往着鲜卑人的纵深杀去,手中的方天画戟出阵阵凄厉的尖啸声,鲜卑人就象草芥一样弱不禁风被他一一或是挑杀或是砍杀…… 汉军士卒紧随吕布其后,向前突进。锋锐的兵甲保证了攻击的强度的同时,又提供了汉人兵卒强悍的防护,在混乱的战场之上,汉军骑兵可以忽略一些次要的部位,任凭鲜卑人的箭矢和刀砍在盔甲之上,撞出点点的火星,并没有多少的损伤,依旧奋战不已,然而鲜卑人大多数则是不管是哪里,一旦被打击砍中,就会受伤,空中长箭厉啸,也不时吞噬掉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杀了他,立即杀了他!”沮渠费郓王带着几十名的护卫,朝着吕布杀去,他挥舞着战刀,指着吕布声嘶力竭地高声叫道,“不惜一切代价!杀了他!杀了他!” 吕布方天画戟一个突刺,随着一声凄厉惨叫,锋锐的画戟枪头洞穿了一个鲜卑大汉的胸腹,殷红的鲜血象泉水一般喷射出来,在空中形成一片嫣红的血雾。 “去死吧……” 吕布虎吼一声,顺手就是一抖,将鲜卑人挑下来,却不料那鲜卑大汉临死前双手牢牢拽住了血淋淋的方天画戟的长柄,一时间竟然没有能够抖落! 吕布微微皱眉,双臂用力之下,竟然将尸从马背上直接挑了起来,朝着前方砸去,顿时将另外一名冲来的鲜卑骑兵,连人带马一同砸翻! 不过,挑起这样的一个沉重的身躯,多少也减缓了一些吕布冲刺的度…… 鲜卑人趁机蜂拥而上,将吕布团团围困。 “来的好!”吕布大声呼喝着,挑开了三把战刀和两根长枪,同时抬起一脚,将一只阴险的捅往赤兔的肚子的长枪踢开,然后双手用力,以匪夷所思的度猛然力,反手抡起方天画戟画出了一道血色的圆弧! 长枪的枪头和人头同一时间飞起,血光和金属碰撞的火光同一时刻闪耀! 吕布胯下的赤兔也同样凶悍,一张嘴就在一旁的鲜卑战马脖子上啃下一块血皮下来,顺带还撩起蹄子踹了另外一旁的一匹战马的肚子…… 不过这一批人是沮渠费郓王精挑细选的精壮,毕竟还是有些能耐,虽然接二连三被吕布砍杀,但是依旧有人悍不畏死的冲围上来,几乎是同时间,三支长矛恶狠狠分成左中右刺了过来,时间刚好卡在了吕布回气的哪一个瞬间! 吕布只能憋住一口气,再次将方天画戟抡开,挡开了左右的长矛,砍断了中间而来的矛柄! 就在此刻,又是两把战刀一前一后呼啸而来,吕布来不及回转方天画戟,只能是迅提起侧面的骑兵圆盾,遮挡住了要害,霎时间只见火星四射,骑兵盾上顿时出现了两条深深的斩痕,连带着吕布的身形也不由得晃动了一下。 沮渠费郓王从人群当中窜出,抓住了这个转瞬即失的机会,鼓起全身的气力,带着疯狂的咆哮,一刀便往吕布头颅斩下! 第1644章 西域之旗 吕布杀得血气翻涌,杀气沸腾,沾满了鲜血的脸庞,显得有些狰狞和恐怖,沮渠费郓王抓的时机相当好,没有给吕布留下任何躲避的时间和空间。 吕布右手的方天滑稽刚刚砍翻了两人,还没有来得及收回来,而左手的圆盾又在另外一侧格挡,也一时间无法腾出手来,情急之下,便只能一边微微侧身躲避,一边腿上用力,往侧面踢了一下赤兔马的马腹。 胯下的赤兔马和吕布的心意相通,几乎是同一时间,便往一侧横跨了一大步,沮渠费郓王砍来的战刀够不着吕布的脖颈,只能是“铛”的一声砍在了吕布肩头上的鳞甲之处,然后顺着铠甲往下,划砍出了一溜的火星! 沮渠费郓王势大力沉的一刀,绷飞了几片鳞甲,还划破了吕布战袍和腰带,若是没有精良的战甲护身,这一下怎么也要重伤,但是很遗憾,沮渠费郓王千算万算,唯独漏算了吕布盔甲的防御能力…… 一个精致的香囊,顺着碎裂的衣袍和鳞甲破片掉落在血污和黄尘之中…… 吕布一眼扫见,顿时大怒起来,嚎叫着抬手投掷出了手中的圆盾,击倒了以正面扑来的另外一名鲜卑人,然后腾出手来,双手阴阳握住了方天画戟的长柄,便猛地一个回旋,根本不理会沮渠费郓王砍来的第二刀,便兜头朝着沮渠费郓王的脑袋砍了下来! 沮渠费郓王脸色青,他的战刀自然会比吕布的方天画戟更快,但是问题是之前一刀砍中了,却只是砍破了一块衣袍,砍下了几片鳞甲,顶多将吕布砍得晃了一下,现在是豁出命去看看第二刀能不能砍破吕布的铠甲,还是先招架一下保得性命? 电光火石之间,沮渠费郓王总于是怂了。 沮渠费郓王改变了战刀的方向,企图在交错这个瞬间,格挡一下吕布的攻击,便可以逃脱吕布的攻击范围…… 然而吕布的力量,出了沮渠费郓王的想象。加装了高桥马鞍和双马镫的吕布,在力量的施展上更加的恐怖,沮渠费郓王单薄的战刀根本没有办法完全格挡住吕布愤怒的一击,轰然巨响之中,不仅被吕布击飞了战刀,还同时被锋锐的方天画戟的枪尖划到了腰腿之侧,顿时破开一个长条且硕大的伤口,鲜血噗的一下便喷了出来! 沮渠费郓王嗷的一嗓子,在马背上摇晃了两下,要不是反应迅抱住了马脖子,恐怕当场就会掉落马背! 纵然没有落于马下,沮渠费郓王也无力再战,在护卫的保护之下,斜斜的夺路而逃。 “冲上去!杀光他们!杀光!” 吕布愤怒的嚎叫着,指挥着兵卒追击,方天画戟挟带着尖锐的啸声和血红的寒芒,挥舞之处,一颗光秃秃的髡头,一截血淋淋的残值,随着半声凄厉惨叫,飞上了半天之中,然后转着圈子落了下来。 几名留下来断后的鲜卑人嚎叫着冲了上来,两支长矛冲着吕布的咽喉扎去,一把战刀也朝着吕布腰部砍到,吕布身形微侧,迅躲过长矛的刺杀,方天画戟呼啸而下,两颗人头腾空而起,几乎是同时间,吕布腾出了一只手,带了手甲的拳头准确的砸在了侧面砍来的战刀刀面上,顺带一摆,手甲扫那名执刀鲜卑的脸上,顿时连皮带肉撕扯下来一大片,就连眼珠子都差一点被吕布手甲上的鳞片勾了出来! 号角长鸣,战马奔腾,汉军铁骑如同汹涌的巨浪,翻滚着,拍击着。 在沮渠费郓王败退之后,鲜卑人的抵抗很快就瓦解了。吕布手持方天画戟,吼声如雷,鲜血飞溅处,鲜卑人如同草芥一般,一片片的被砍倒在地。 ……这里是打着哈欠的分割线…… 远处的一处高地之上,一群风格迥异的兵卒阵列,正在看着远方尘土飞腾的战场。 在最前方的一名主将,名叫昂古,脸上忧色重重。他是贵霜边境上的一名守将,在这一片地方自然算是老大,但是在整个贵霜帝国的官员行列当中,他却只是毫不起眼的一个边缘人物。 昂古四十多岁,长披肩,长脸长须,高鼻梁,有一双鹰一样锐利的蓝眼晴。脸上有一道刀疤,身上也有好几道,这是他的勋章,也是他成功击败了几位竞争者,夺得了这个城主的位置的基石。 之前鲜卑一部,沮渠费郓王带着人前来的时候,昂古就有些吃惊,并且有些不安。贵霜帝国内部也是分崩离析,各大家族各个派系相互争斗,虽然说贵霜帝国现在依旧在派兵攻打周边的一些小国和部落,也取得了一些胜利,但是实际上收获并没有多少。 昂古知道,在东面有一个巨大的帝国,因为他的祖辈,曾经跟着贵霜王的足迹,和东面的帝国打过一次惨烈的大战…… 在他祖辈流传下来的一些言语当中,当年数十万人在大漠当中拼杀,几万人死在了战场之上,东面的帝国强大得出乎意料,就连伟大得贵霜王都不得不败退而归。那一片死亡众多的区域如今还被称之为魔鬼之地,是属于最为邪恶和污浊的地方。 虽然这些言辞当中或许有一些夸张的地方,但是也说明了一个事实,东面的帝国是一个可以和贵霜比肩的强大存在…… 昂古今年已经四十了,他不想要麻烦,更不想惹麻烦。 可是麻烦依旧来了。 昂古放心不下,带着些人手出了城,一方面是巡查周边情况,另外一方面也是看一下这些蛮人具体行踪,来到这里的时候,却无意间现了汉人正在攻打那群蛮人…… 前几天那一群蛮子来的时候,昂古就有些眼皮乱跳,果然,这群蛮子不仅是带来了混乱,而且还将东边的那一个帝国的人也引了过来! 该死的! “将军,这是对我们的侮辱!将军,我们不能退缩!” 少壮派生怕事情不够大,嘶声力竭的吼叫着。 “将军,这个事情不是我们能够做主的,必须上报长老院再做决定!” 老成派不愿意承担不必要的风险,意味深长的告诫道。 “将军……”就连昂古身旁的护卫都忍不住张嘴说道,“将军……” “嗯?!怎么,你也有想法?”昂古不满意的瞪着眼。 “不是的,将军,我是说……下,下雨了……”身边的护卫吓了一跳,连忙说道。 “啊?”昂古仰头望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天色已经阴沉起来,云层越来越厚,越积越多,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昂古向天空伸出手,片刻之后,一颗硕大的雨点砸在他的手中,溅起一朵水花。 “将军,那群蛮子已经不行了……”昂古的部下指着前方战场说道,“这个时候就算是我们冲过去,也是没有作用……更何况现在就要下雨了,在这种天气里打仗,不是找死吗?” “这些蛮人据说也是我们的的人!我们就这样撤走了,那边汉人会怎么看?”少壮派还在叫嚣着,“都已经打到了我们脸边上了,如果不做反击,汉人会认为我们胆小怕事!将来就会骑到我们的头上拉屎!” “据说而已!只是据说而已!将军,不能动!如果真的引起两国大战!长老院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老成派说道,“这种天气,汉人也不可能长待,过一会儿就肯定走了,我们没有必要去牵扯进去……” 雨势开始逐渐的增大,劈里啪啦的打在盔甲和衣袍之上。 昂古挥了挥手,“雨大了……这样的天气,不适合进行作战……就算是我们加入,这群蛮人也不会跟着我们作战的……我们走!将这里生的一切,上报长老院!” 昂古又瞄了一眼一旁的少壮派,补充了一句:“当然,也不能就这样就走了……将我们的战旗留在这里!警告这群汉人!他们越界了!” ……这里是正儿八经的分割线…… “这上面写的是个什么东西?”打扫战场的吕布手下,现了贵霜人留下来的战旗,交到了吕布手中。吕布翻来翻去看,却看不懂。 战旗之上鬼画符一样画了个动物,张牙舞爪的。在旗帜的边缘位置,还有一些七拐八拐的符号,或者是字…… 魏续在一旁看着,也是有些挠头,“这个像是鹰?看嘴上的这个钩……但是还有这么大的肚子和四个爪子?怎么长的?” “就只有这个东西么?在哪里现的?”吕布将旗帜丢给了魏续,然后转头问斥候道。 斥候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然后将手一指,“就在那边,有个小山头,我们去查看的时候现就插在地上,还有些人马的痕迹……不过雨水大了,有些难以辨认了,算不清楚多少人……” “难道这群鲜卑有埋伏?”吕布沉吟着,“结果下雨了,就撤退了?怪不得这群鲜卑还有胆子和我们对阵……原来是应在此处……走,看看去!” 胆子向来就是很肥的吕布不仅没有害怕,还兴冲冲的带着人赶到了小山头之处,登上了山,然后朝着远处眺望。虽然雨势不小,但是透过雨雾还是能够依稀的看到原本的战场之上隐隐有些人影活动,想必如果没有下雨的话,也就能够看得见战场之上的动静。 “可是为什么没有进攻?”吕布毫不在意的任凭着雨水在脸上流着,扭头问姜冏道,因为吕布也知道问魏续是问不出什么一二三来的。 “鲜卑人败得太快了?”姜冏微微皱着眉,也是在思索着,“又或是什么其他得原因……但是又留下了这面旗帜……故意的?表示这里是他们的地盘,还是说在向我们示威?” “切~”吕布不屑的咧了咧嘴,“这不就是跟小狗尿尿占地盘一样么,插个旗帜就算是他们的了?啊哈……” 魏续大笑,“这么说的话,这要是老子将旗子插他家大门上,难不成他家就算是老子的了?” 姜冏呵呵一笑,并没有接话。 “白校尉之前也是到了这里吧?”吕布捋着下巴上的胡须,他的胡须下巴上的不多,倒是两鬓挺长的,也是别有一番风格,“那个什么棉花,就是在这个地方拿到的?” 姜冏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白校尉应该是来过这里……不过是不是在这里拿到棉花,就不太清楚了……” 其实这里只是一个丝绸之路的中转站,还在西域的范围之内,也并非是贵霜的国土。而且也不是白雀当年到达的最远的哪一座城,但是吕布和姜冏等人都不是很清楚这些事情。 当年贵霜和大汉做过一场之后,贵霜就退出了西域,但是随着汉王朝的实力消减,然后贵霜又将触角伸到了西域当中来,只不过因为贵霜本身的原因,也再也无力朝东而进,只是像是一个前哨基地一样,留下了一部分的军队和人马在这里,当作是宣告主权了。 西域之中,多数都是小国,很多简直就是一个城,或是两个城,因此见到了吕布等人的时候,都是以为大汉王朝要卷土重来了,在没有搞清楚具体情况的局面下,这些西域小国都是唯唯诺诺,笑脸相迎。 “那……还继续向前么?”魏续问道。 吕布横了魏续一眼,说道:“当然!继续!难道就这样一杆破旗帜你就怕了?” 魏续顿时跳将起来瞪着眼说道:“某何尝怕过!” 吕布哈哈一笑,拍了拍魏续的肩膀,说道:“当年班定远都走得,难不成老子走不成!老子倒是要见见,插这个旗帜的家伙,就是是不是三头六臂!” 吕布作为新鲜上任的西域都护使,自然第一件事情就是巡查自家的地盘,一些所谓的小国根本就跟墙头草一样,见到吕布来了就倒下,露出肚皮来,倒是让吕布觉得这些家伙太过于乖巧,都不好意思下狠手了,好不容易抓到了一点硬茬子,方觉的有些兴趣…… 而且对于吕布来说,不干掉些硬茬子,立一立威名,又怎么能够让大汉在西域的旗帜重新竖立起来? 于是乎,忽然出现在西域地盘之内,尤其是出现在吕布自以为是自家的地盘之上的这一柄古怪的旗帜,不但没有打消吕布探索的动力,反倒是更加的刺激了吕布前行的欲望…… 第1645章 有伤天和(加更还帐) 西域的吕布像是一只狼王一样,在巡视着自家的地盘,而在兖州冀州交界之处的曹操,也像是一只狼一样,在战胜对手之后,舔着自身上的伤口,仰天咆哮,彰显着地盘的主权。 说起来,曹操原先在兖州的名声还算是不错的,当年也曾经在陈留郡担任过一段时间的地方官员,留下了些许的名声,但是总就是抵不上这些年不断的征讨调集钱粮,和兖州的士族大户们的关系也自然就是越来越差,再加上边让的事情,更是声名狼藉了。 不过现在,兖州原本有些浮动的心绪,都似乎又被弹压了下去。 袁曹之战,曹操竟然胜了? 这一次战役,从东到西,左中右三个战场,大小战斗十余场,双方投入的兵卒和农夫总计过二十万人,光是河洛地区就是两场大战,更不用说中间战场之上曹操和袁绍两个人的正面对肛了。 除了人命上面的数目之外,还有些其他的消耗,也是相当的惊人。 双方都有修建可以容纳万数的人居住的营寨,而且还不只一座,而且对抗时间跨越秋冬,时间漫长,不仅是建筑上面的需求,连带着生活需求,对于整个交战地带的植被以及生态的破坏,都是惊人的。 树光了。原本道路两侧的,小土坡上的,田边的,目所能及的树木,如今全数要么成为了各种器械,要么成为火中残灰。 庄禾也光了。耕田荒废,为了不至于让庄稼成为敌人的战利品,又或是成为敌人藏身之所,要么是先行砍光,要么直接放火烧光,如今原本应该是长满庄禾的田地上面,生满了稗草。这种稗草,用来饲养牛羊倒是还算是不错,但是人却无法食用,更关键的是,曹操本身就没有多少牛羊…… 就连河水湖泊当中的鱼虾什么的,也是被打捞了一个干净。大鱼吃光了,吃小的,小的吃光了捞贝壳,但凡是能吃下去的,全数都吃下了肚子。这些原本悠闲的在河里泥里摇着尾巴,自由自在的生活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原住民,许多便在这一次劫难当中彻底灭绝了。 可以说,在整个的长时间的持续战争过程中,曹操虽然胜利了,但是也是遍体鳞伤,尤其是胜利的果实还竟然是带着毒的! 虽然说曹操一开始就现了不对,几乎是立刻就采取了隔绝措施,但是依旧有不少兵卒感染了瘟疫,在后续的几天时间内66续续的病,吓得曹操几乎根本不敢在袁绍旧营地里面再多逗留一分,一把大火焚烧了个干净,谈不上任何回收和利用。 坑杀了袁军降兵和民夫之后,总就是有些声音泛了起来,想一想其实也是正常。这些兖州士族原本拿出钱粮来已经是十分不情愿,肉疼得要死,现在一看打赢了之后什么回报都没有,连根毛都捞不着,几乎就等同于将积攒了十几年或是几十年的财富扔水里了,就听个响而已,这能让这些兖州大户们心态平和的接受这个结果? 曹操这个坑货,不仅是坑了种子轮,天使轮,还坑了a轮,就连b轮也坑完了,现在居然腆着脸还想要netbsp; 这谁能受得了? 怨言自然而然的产生了,但是又不能明着说。 于是乎,攻击曹操个人人品,表示曹操不够仁德,杀伤太盛,有碍天和的言论,就比较盛行起来,毕竟抢占道德的制高点,有谁不会?bb两句又怎么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懂不懂? 夜间。 “嗨,我跟你们说,知道这一次为什么有疫症么?”军帐之中,有人说道。 “为什么?”另外一个兵卒表示可以聊一个五铢钱的。 曹军的临时营地之中,兵卒们用过了晚脯之后,便缩在帐篷当中准备睡觉,还没有睡着的时候,便不由得相互闲扯着,毕竟好不容易胜利了,从生死地狱中爬了出来,现在正在返回豫州,心情多少也就有些放松。 “呵呵,这个么……”先说话的那个兵卒还想要卖个关子。 “泥娘里,说不说?”有人不耐烦了,“信不信老子起来揍泥?!说话磨磨唧唧的……” “行,我说,我说……”先前的那人说道,“不过你们可别说出去,这个是我从朋友那边听到的……” “行吧,有屁快放!” “听说啊,这一次疫症啊,是因为……咳咳,是老天爷的警示……” “怎么个意思?说明白些?” “这你还不明白?老天爷觉得我们杀戮太多了,有伤天和,所以生气了,给我们降了个灾祸……” “真的?” “这还有真的假的?当年主公他……” 帐篷当中的兵卒还待继续说,却猛然间被一声呼唤打断了…… “见过主公!主公怎么在这里?”曹纯正走着,一抬头看见了曹操站在一个帐篷之外,不由得出声招呼道。 曹操眯着眼,看了看一旁顿时静得像是死了一般沉寂得帐篷,闭上了眼,呼出了一口气,然后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而行,“某来找子廉……子廉位于何处?” 曹纯有几分狐疑的看了一眼曹操似乎站立了一段时间得帐篷,便拱手说道:“子廉将军正在前营巡检……主公若是有事,招呼一声就是了,不若某去唤子廉将军过来?” 曹操摆摆手,说道:“某在帐中,也是烦闷,出来顺便走走……子和你自便吧,不必跟着某……” 曹纯愣了一下,便拱手称是,先等曹操走远了,然后才带着手下继续巡查营地。 脚步声都远去了,帐篷之中依旧是像是死域一般的寂静,若不是还有些粗重的呼吸声,恐怕都以为帐篷之内的都是死人…… ……这里是焦头烂额的分割线…… 袁绍和曹操的战场算是告一段落,但是战场之上的有利形势不但没有缓解许县市场的紧张局面,反而显得是更加剧烈了一些。 从去年曹操和袁绍开战开始,粮食的价格就开始向上飞涨,从一斛一千多钱瞬间就涨到了一斛两万钱。新年过后,粮食价格上涨的势头更加迅猛,如出笼猛虎,一不可收拾,短短时间内,竟然涨到了一斛五万钱,当下青黄不接的时候,许县之内的粮铺干脆都关上了大门,三天当中只开门一个时辰,许县城中,竟然有钱买不到粮…… 粮价越往上涨,手中还有些粮草的大户大家们,就越的捏着粮草,不肯投入市场。就像是股票市场一样,越涨价的时候越有人抢着买,涨得越高越是不舍得卖,因为谁都相信,明天还会涨,还会继续涨…… 因此整个市场之上,所有物品的价格都几乎翻着跟头往上飙升,就连普通烧火的干柴也要一担千钱!在这样的局面之下,原本捏着俸禄的朝廷官吏们几乎是一夜之间现,他们领到的俸禄钱财毫无价值,活的还不如一个乡野的普通农户,至少这些农户可以到附近的山林当中挖野菜,采摘野果,而他们连去哪里挖野采摘野果都不知道…… 什么,俸禄当中有实物米粮? 不要想太多了,在这样的局面下,能领到实物米粮的都是些什么人?就像是后世二师兄价格疯涨的时间,但是还有一小部分的区域得到了补贴,至于其他区域的官吏和民众,呵呵,看着高兴就行了…… 这没有什么公平不公平的,世间万事原本就是如此。生的地方不一样,长的地方不一样,原本就是最大的不公平,怎么可能会有公平? “现在这个局面……是你搞的吧?”郭嘉慢悠悠的拨开一个豆荚,然后将豆子扔到了嘴里。 荀彧沉默了半响,说道:“你猜出了?陛下急着要举办外邦进献的庆典……然而国库又没有钱……” “所以你就给陛下出了这个馊主意?”郭嘉说道,听了片刻又说道,“嗯,不是你出面说的,谁?我想想,大司农?” 荀彧默然。 “郭誕,郭元奕……这个蠢货……”郭嘉哈哈笑了笑,“是不是我还要谢谢你?看看你用的这个计策,不仅是将陛下蒙在鼓里,还将郭元奕装了进去……到时候事,陛下么,呵呵,然后郭家这最后的颜面也算是扫了个干净……然后我便可以顺理成章的接过郭家家主的位置了……” 郭氏郭图跟着袁绍,而现在袁绍败落,这边郭家的人自然不可能再奉郭图号令,而郭誕则算是当下在曹操这边的郭氏之人推举出来的家令。郭誕新当上了大司农,自然想要做出一番事情来证明自己的能耐,又赶上了这样一摊子事被皇帝刘协一再催促,刚好有这样的一个歪主意,情急乱投医的郭誕觉得不错,可以一试,就一脚踩了进去。 先是有意抬高物价,然后偷偷的销售捏在手中的各种物资,最后再将物价落下来,再用钱财将物资再买回来,一来一去,手中物资并没有减少,但是可以赚取其中的差价…… 说简单一点,就是类似于后世股市当中的某些操作。 物价会落下来么? 肯定会的,随着曹操胜利,秋收在即,物价最终肯定会落下一个比较大的幅度,所以郭誕当然是觉得这个计划有搞头。 刘协也不懂经济,他只是大体上知道这样一来,公库之中的物资不会减少多少,但是会增加许多钱财,然后这些钱财就可以用来举办当下的庆典,能解决当下的问题,所以也就同意了。 底层的农户在这个计划当中损失不大,相反,还有可能获益,因为他们平常卖不上钱的野菜还有一些粗食,现在居然也可以卖钱了…… 顶层的这些人么,也谈不上什么损失,一来一回,只不过将物资倒腾了一下,或许有些损耗,但是赚得更多…… 那么损失的是谁? 呵呵,就跟后世通货膨胀当中损失最大的阶层一样,自然也是这些人挨刀子放血。 “不对,公库当中原本就没有多少东西……”郭嘉又抬眼看了看荀彧,“你还将那个装进去了?辛家?崔家?还是都有?” “没有辛家……”荀彧说道。 “那就是崔家了……”郭嘉点点头,“骠骑那边的崔氏也是声势浩大,怨不得这边的崔氏坐不住……呵呵……” 荀彧又再一次的沉默了。 “不过这个事情啊……”郭嘉仰着头,看着天空说道,“终究是……唉……有些伤了天和……” 这个天,当然不是说头顶上的那一片天空。自然界的天空才不会管人世间的这些污秽事情,就算是人类自己搞自己,全数灭亡了,也不过是当年恐龙之事再一次重演罢了,灰蒙蒙个几千年,又会重新恢复平静。 因此,这个天,自然是指刘协。 曹操在前线胜利的消息传来,刘协几乎就像是疯了一样,逼迫着所有人,要立刻举行庆典…… 原因也很简单,任何人都可以想明白。 因此在这样的情况下,荀彧夹在中间也是非常的为难,这个计策,其实也算是荀彧最终做出的一个决定,在刘协和曹操这个天平之上,他选择了偏向曹操。或者说,在这个时刻,荀彧偏向于曹操多一些…… “陛下……年轻气盛……”荀彧轻声说道,声音小得连郭嘉听的都有些吃力,“……总是要经历些风雨的……” 郭嘉摇着头,说道,“这个事情啊……若是陛下想不明白……那么最后陛下必然会怨恨你……若是陛下想明白了……嗨,多半也依旧会怨恨于你……何必呢……” 荀彧长长的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的吐了出去。 郭嘉哈哈一笑,拍了拍荀彧的肩膀,说道:“没事,还有我在这呢……我能理解你,也支持你……” 荀彧不由得笑了笑,笑容里面的无奈之下也透出了一些暖意。 “所以啊……这就是你的不是了……”郭嘉指了指桌案之上的干豆荚,瞪起了眼,“看在我这么理解你,支持你的份上,你居然只是给我带了些干豆荚?没有肉就算了,酒多少也要有一坛吧?一斗?一壶总有吧?啊?” 第1646章 太庙庆典 晏平六年,呃,现在不能叫晏平六年了,因为汉帝刘协准备更改年号。 反正年号这个事情,也是大汉家创的。原先年号只是为了计算新君在位的年数,一般一辈子用一个,基本不改的。 到了汉武帝的时候,皇帝老儿出去狩猎,捉到一只独角兽白麟(伪),群臣认为这是吉祥的神物,值得纪念,建议用来记年,于是立年号为“元狩”,称那一年为元狩元年。可是,过了六年,又在山西汾阳地方获得一只三个脚的宝鼎(仿),群臣又认为这是吉祥的神物,建议用来纪年,于是改年号为“元鼎”,称那年为元鼎元年。 从此皇帝改年号就成为了习惯,碰见了些祥瑞啊,好事啊,抑或是心血来潮,都会改一改,比如武则天,在位21年,甚至改了18个年号…… 这一次,刘协觉得“晏平”却不得平,因此这个年号不好,加上又有番邦来朝,值得纪念和庆贺,所以便选了一个“太兴”…… 寓意么,就那么回事,反正意思是好的,就像是每年过生日的许愿一样,许愿归许愿,能不能实现么,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太兴元年,五月初一。 整个庆典活动正式开始。 先便是祭祀祖先。 太庙之前,刘协身穿厚重的祭服,腰间悬挂玉佩,头上带着冕冠,远远看去,倒是颇有些气宇轩昂,仪态华贵的样子。 不过,跟在刘协身后的黄门,才能看到从刘协鬓角上流下来的汗滴…… 十二章祭服虽然华贵炫丽,但是并不透气,纵然在清晨,穿着时间长了,依旧不免有些闷热。 在刘协身后,是一群穿着七章祭服的两千石高官,腰间配着紫绶或是青绶,依次排着队列,杨修和马库斯也在行列之中。 杨修对于这样的场面,自然是已经习以为常的,不过这一次,依旧有些紧张,倒不是紧张自己,而是时时刻刻的要盯着马库斯…… “别扯衣袍……”杨修拿手中的玉圭顶了马库斯一下,低声警告道,“像我这样,双手拿好……” “乐啊……”马库斯缩回扯着衣袍扇风的手,然后学着杨修双手捏在玉圭上,手虽然没有动了,但是却抬起胳膊,用袖子擦了擦头上流下来的汗水,依旧嘟囔着说道,“乐四乐……” 杨修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低声呵斥道:“闭嘴!忍着!别乱动!不动就不会热了!” 在队列的前方,礼官已经就位,目光紧紧的定在一旁的水漏之上,看着水滴一滴一滴的落下,然后漫过了昼漏巳时一刻上水的刻度。 “铛……” 铜钟被击响,宣告着仪式正式开始。 礼官带着一种特别的腔调,高呼着:“礼……始……” 大鼓轰隆隆的也随之敲响,小黄门腰弯得极深,几乎如一只引路狗在地面上快爬行一样,引导着百官队列沿着指定的线路朝前趋进,到了正对着太庙的位置上站好。 全数站定。 鼓击三通乃止。 刘协这才缓缓得抬起头,面对着高高在上得祖宗牌位。 礼官纵声高呼:“上……祭……” 击鼓九通,鸣金九响,接着在大殿两侧的乐工齐奏乐曲,一队舞伎闻鼓而进,动作整齐划一,气氛庄重。 刘协朝着祖宗牌位跪下,行大礼。 前排两千石高官一同跪下,杨修又用玉圭捅了捅马库斯,低声敦促:“跪下……” “啊?什么?”马库斯别别扭扭的左右看了看,看到自己如同鹤立鸡群一般站着,其他都跪了下去,砸吧一下嘴,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也跪了下去,“……泥门还地真飞四……比将军还飞四……” “闭嘴!”杨修低喝,头上的汗水终究是滚滚而落。 不过刘协并没有在意后面生的这个小插曲,或者说,对于友邦人士,刘协还是特别的有一些宽容度的…… 刘协默默祷告,低声念叨着: “列祖列宗在上,保佑天下苍生,保佑天下太平,保佑大汉再兴……” “父皇啊……” “孩儿很辛苦……不过大汉现在依旧没有倾覆,也没有汉祚断绝,还有番邦进献,来朝敬贺……父皇啊,你看到了没有……大汉不会倒的,汉祚不会断绝……永远都不会……” 刘协不由得想起了这些年头所经历的事情,想起了他所吃过的苦头,想起了受到的那些屈辱,一时间不禁红了眼眶,差一点流下泪来…… “上……献……” 礼官的高声呼喝,让刘协从回忆当中惊醒,他缓缓的站起身,从一旁的宦官手中接过了装满了五谷的漆盘,然后向先祖敬献。 然后是再次敬献三牲,最后以敬献鲜果水酒才算是结束了三敬。 “进……胙……” 乐曲变得有些节奏短快起来,似乎表示着欢快。 刘协先是饮了一小杯酒,然后又吃下福胙官献来的一小块肉,便开始了分冷肉的环节…… 马库斯自然也是拿到了一小块,用手指头捏着,斜着眼睛看着杨修。 杨修心中暗骂,教了多少次了,到了临头还是忘了!杨修只好示意着,将自己分到的那一块肉放进嘴里,嚼了几下便吞了下去。 马库斯也连忙将肉塞到嘴里,可是很快就皱起了眉头,“呕……没有盐……” 胙肉就是水煮肉而已,哪里来的什么调味料? 真!水煮! 而且还不一定确保煮熟了,毕竟皇帝那块当然是煮熟的,这么多的官员分的么,看起来熟的也就可以了…… 杨修没理会马库斯,祈祷着尽快结束这个环节。 “退……馔……” 分冷肉的环节总算是结束了,到了最为关键时刻。 “咚咚咚……”鼓击三通。乐曲声又是一变,变得雄壮激昂,恢宏壮丽起来,这是《大武》之曲。 刘协和其他官员的目光,不由得都集中在了马库斯身上…… 马库斯尤不自知,搓了搓手指,觉得油腻腻的,便在袖子上擦了擦,觉得没有人会现他的小动作…… 宗庙广场上,乐舞逐渐进入高氵朝。“于皇武王!无竞维烈。允文文王,克开厥后。嗣武受之,胜殷遏刘,耆定尔功……” 舞者吟唱的是歌颂周文武父子两代人的诗经,作为祭奠专用自然十分的合适,整个的舞蹈环节分为六段,分别展现了当年周公的丰功伟绩,还有模拟出一些战斗的场面,自然有些威武气势,雄壮姿态。 正当大武之舞基本结束,即将退场的时候,这些舞者忽然汇集成为一个方阵,然后高高举起手中木制的刀枪盾牌,齐声高喝道: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顿时间,钟鼓齐鸣,惊天动地。 刘协心中一跳,猛地扭头看向了礼官,却现原本应该是伸着脖子,像是凌晨站在横枝之上的随时准备打鸣的公鸡一般的礼官,现在却缩着脑袋,像是遭了瘟的母鸡一样,静静的,乖乖的,瘟瘟的。 原本环节当中没有大风歌的…… 接下来应该就是直接马库斯代表番邦上前献礼,然后刘协表示接受,然后给与番邦回礼,然后再说一番天下如何如何,百姓如何如何,便可以完美结束了。 但是这个忽然多出来的大风歌是怎么一回事? 这大风歌,刘协自然不陌生,也不是说刘邦的大风歌不好,只不过么,问题是在光武之后,就渐渐的不在庆典之上或是祭祀之中,用刘邦的这一大风歌了。毕竟刘秀和刘邦,可以说是完全不同的两支刘,连太庙都另外搞了一座,又怎么会在祭奠刘秀这一支血脉的时候,用刘邦的这大风歌呢? 这好比是奔驰的车上挂了宝马的标识,作为祭奠的基本常识,负责这个庆典的礼官怎么可能不懂? 既然不可能不懂,那么就是有意而为之了…… 刘协咬着牙,在广场之上的大风歌的高声三叠唱当中喝问礼官道:“汝意何为!?” 礼官将头深深的埋在脖子下面,说不定还在心中给念叨着,你看不见你看不见,根本不敢回应刘协。 不过很快刘协就知道了原因,因为观礼的人如同水被船头所分开了一样,露出了其中的战舰,呃,人马出来…… 一杆大旗高高飘扬,上面的“曹”字刺痛了刘协的双眼。 “曹操!”刘协咬着牙,蹦出了两个字。 曹操大踏步的向前,虽然矮小的身躯,却走出了几分磅礴的味道来。周边的大小官吏,纷纷在曹操经过的时候深深弯腰行礼,就算是曹操走过了,也不敢立刻抬头,就像是强风吹拂而来,依次吹到了一片的稗草一样,更是增添了曹操的气势。 到了台阶之前,曹操站定,抬头和刘协的目光撞在了一处。 在这个瞬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舞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全数退了下去,就连乐师也纷纷停了下来,鼓手用手按着鼓面,硕大的场面一时之间没有了任何声音,只有刘协左近那写着“汉”字的旌旗,在风中扭曲着,翻卷着,出类似于“罢了罢了”的声音…… 刘协的脸颊突突的跳动着,恶狠狠的盯着曹操。 反而曹操却一脸的平淡,就这样看着刘协,就像是看着自家的阿猫阿狗。 似乎过了许久,也似乎只是过了片刻,曹操扬起的头颅微微动了一下,然后低垂下来,微微弯腰拱手,“见过陛下……” “曹司空……”刘协缓缓的开口说道,“汝意何为?欲坏朕之大典乎?” 曹操左眼角抖了一下,面容却依旧平静,微微笑着说道:“臣……岂敢……得闻陛下庆典,臣不才,方胜贼寇,特献虏于丹阶之前,为陛下所贺也……乃为陛下锦上添花,岂可称之为坏了大典?” 说完,也不等刘协有什么反馈,便朝着一旁的礼官喝道:“吉时将过,汝待何为?!” 礼官吓得一哆嗦,立刻伸出了脖子,长长的高喝道:“献……虏……” 兵甲铿锵之声传来,一队兵卒压着几十名五花大绑的俘虏,到了太庙之前的广场之上。押送俘虏的都是沙场老兵,自带着一种摄人的气息,脸上身上甲上的伤痕和裂口,也将战场之上的凶悍之气展现无遗,行进之间竟然压迫得在两侧的百官不由得微微向后退了一步,不知道是下意识的让出了更大的空间让这些兵卒前行,还是心中胆怯不敢正面其锋…… “噗通,噗通……” 战俘被推倒在地,哀嚎的,哭泣的,默不作声的,以头抢地的,什么样的都有,乱糟糟的一片。 兵卒列阵其后,静静的持刀立枪,默然矗立。刀枪之上闪耀着寒芒,这种光芒和之前舞者手持的那种木刀木枪漆上去的光亮完全不同,这种光虽然不是很耀眼,但是让人看了就觉得心中冷,手足抖,离的近了,甚至隐隐的还能闻到一股血腥味…… 刘协呼吸有些紊乱,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才重新平复下来,盯着眼前的这些战俘,一言不。 站在人群当中看戏的杨修挑了挑眉毛,嘴角翘了翘,然后很快的又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样子,像个木雕一样站得纹丝不动,似乎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都没有听见…… 一旁得马库斯倒是看得双目放光,丝毫不遮掩的踮着脚尖,伸着脖子,一会儿瞄一瞄曹操,一会儿看一看刘协,若是手中捧得不是一块玉圭,而是些瓜子什么的,定然就像极了后世的广大群众。 “请陛下下旨……” 曹操微微弯腰,向刘协拱了拱手。 “请!陛下下旨!” 押送战俘的兵卒沉声大喝道,声音嗡嗡的在太庙上空回荡着。 “……押下去……依律论处……”刘协无奈,虽然内心深处并不愿意配合曹操,但是在这样的局面之下也不得不开口说道。 兵卒领命,又上前拉扯起这些战俘,重新押了下去。 杨修看着,忍不住从鼻腔内哧出一股气,却看见前面的郭嘉似乎听到了什么,扭过头来看,连忙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对着旁边的马库斯低声说道:“别看了,到你了……仪礼还记得么?呃……算了,能记得多少算多少吧……反正现在你也不是重点了……” 第1647章 陌上桑 果然就如同杨修所料一样,随后原本是重头戏的马库斯,却变成了曹操的陪衬,就连什么礼仪规范不规范也没有人关注,匆匆的走了一个过场之后,遍算是结束了这一次的庆典仪式。 许县,原本只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县城,但是经过了这么些年的扩建和修葺,比原来的规模要大上了一倍,城中不仅有原本的普通百姓,还有了皇帝的宫殿和百官的居所,因此整体来说,许县可以说是当下豫州的政治经济的中心了。 庆典过后,便是在大广场上举行晚宴。 这原本应该算是一个快乐的时光,却因为当下的特殊情况,导致很多参加的官吏根本笑不出来,整个场面显得有些尴尬。 汉代的晚宴,一般都从下午要吃到晚上,再加上这一次本身为了举办这个庆典也投入了不少财货,因此天黑之后,变在广场周边和中间甬道上点燃了不少的篝火,一来照明,二来也可以驱寒。 钟鼓缓缓的敲动着,盛宴早就已经开始了,丝竹之声悠扬动听,喷香的菜肴6续摆放上桌,可是许多人的心思根本不在宴会的菜肴之上,而是频频的用目光瞟着大广场前方的情况…… 除了马库斯。 为了防止马库斯出错,杨修基本上是全程陪同,这个时间也不例外。 坐在广场的之中,听着优雅的音乐,望着桌案上的菜肴,看着周边如同穿花蝴蝶一般往来的侍女,马库斯多少有些晕头转向,他算起来也是第一次参加如此盛大场面的晚宴,这样的场面让马库斯多少有些激动,同时也有些紧张。 马库斯伸手去抓铜箸,有些沉重的铜箸让马库斯有些不习惯,当啷一声掉了一根落在桌案之下的席子上。马库斯连忙重新抓起来,捏在手里,然后左右看了看,却看见周边的官吏纷纷已经收回了听到异响而投来的目光。 杨修一转头,忍不住翻了翻白眼,然后伸手按住了马库斯的胳膊,“等等,等等再吃……你可以先喝点这个……先别动箸……” “为森么?不细有菜了么?”马库斯虽然从善如流放下了铜箸,但是依旧忍不住问道。 “像现在这样的场合,你不能先吃……要等等……你没看到大家都没有动箸在吃么?”杨修知道,跟马库斯讲什么礼仪规范什么流程,马库斯根本记不住,便用最为粗浅的办法告诉马库斯,“反正你跟着我做就对了,我喝什么你喝什么,我吃什么你吃什么就行了……知道了么?” “呃,豪吧……”马库斯叹了口气,回答道。 杨修这一头按住了蠢蠢欲动的马库斯,这才将心思又重新投到了刘协和曹操身上,眼中颇有玩味之色。他没有想到,来到了许县,竟然看见了这样一场大戏…… 而且这一场戏,似乎还没有到完全结束的时候。 很快,天子刘协在主宾赞受事的高声吟唱之下,端起了酒爵,众人连忙正衣冠,然后朝着刘协立身正坐,垂头静听。 刘协准备这一天,已经准备了很久,甚至就连晚上的这个酒宴要说一些什么话,都已经是独自在后宫之中,一个人练了又改,改了又练,可是现在,当他看见下第一的曹操的时候,忽然失去了所有的兴致,简单的说了几句套话之后,就算是结束了这个环节。 因为刘协知道,接下来就是曹操代表群臣讲话。刘协他自己的话,或许会有人听,但是曹操讲的话,却一定有人听…… 主宾赞受事再次高呼:“臣……礼……” 百官向刘协敬礼,表示对于刘协的尊重和感谢,然后曹操缓缓的站了起来,也是端了一爵酒,半转身,目光缓缓的,一个人一个人的扫了过去,每扫到一个人身上,那名官吏都不由得绷直了肩膀和腰身,一动都不敢动。 “汉受命于天,已四百余,德泽于八荒,教化于四海,裔邻之华章,纳族之礼乐。高祖皇帝奄有大宝,应天顺人,开汉之基业,世宗皇帝,戡难定邦,平复天下,扬汉之威名,世祖皇帝,修文偃武,恵绥四方,复汉之中兴,显宗皇帝,清明在躬,惟新景命,绵汉之福祚……” 曹操几乎是丝毫没有停顿,朗朗的声音传遍了整个的广场。 刘协微微的扭动了一下身躯,虽然曹操这些说的话都是好话,但是依旧让刘协很不舒服,字字句句,就像是在告诉刘协,和大汉这些著名的皇帝相比,现在的你算得上什么?能算得了什么? 在细碎的篝火噼啪之声当中,杨修静静的听着,静静得看着,脸上却不由得浮现出一个古怪的笑容,他已经猜出来曹操接下来会说一些什么了…… “……今陛下承累圣之洪训,荷祖宗之丕绪,兢兢业业,不敢懈怠。往岁黄巾为乱,今朝冀北反叛,宗社将隳,社稷飘摇。幸得诸位同心协力,先后扫荡,除凶伐恶,载晏而来……” 杨修无声的咧了咧嘴,果不其然,说了自家的功勋,接下来又该批判刘协了吧? “……当下中原幸归师,戎归狄贡,乃大汉之福也。诸位自当宵衣旰食,唯念苍生,勤奋用命,方可无愧于天地,回报陛下之恩德也。若有耳目之不明者,致使贼寇内外为患,屏蔽耳目,驱逐忠良,或窃弄威权,或厚敛重赋,犹如蚁壤成一漏!” 曹操声音震震,似乎连周边原本的一些声音全数都给压制了下去,只有曹操一个人的话语在在广场上空不断滚动…… “……行之不端,举之不正,祸国害邦,戎突华夏,倾覆河洛,挠乱崤函,使衣冠奔窜于草莽,黎庶狼狈于锋镝,当不赦之罪也!某不才,得蒙圣恩,获添高位,常寤寐焚灼,惶惶恐恐,行履薄冰,唯恐上愧于天地,下愧于兆人,外愧乎四夷,内愧乎九族!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也!夫定祸乱者,必仗于诸位,才理国家者,先固其根本,靖平天下,方有荣华!望诸位共勉之!” 曹操说完,端起酒爵,扬饮尽! 广场之内一片寂静,等到了曹操已经坐下之后,主宾赞受事才猛然间惊醒一般,才高声宣布进行下一个环节…… 现在终于是可以开吃了,但是广场之上的众人,几乎没有人心思放在吃上,心中尤自盘旋着曹操方才的话语,然后不由自主的相互交换着眼神…… 除了马库斯。 曹操说了一些什么,马库斯有听没有懂,见到有人摸起了筷子,一扭头看见杨修依旧一动不动,不由得有些着急,瞪了杨修一眼,又咳嗽了一声。 杨修从思索当中回过神来,不由得一笑,旋即拿起了铜箸,示意可以开吃了。 马库斯见状大喜,忙不迭的抓起了铜箸,对着已经盯了很久的菜肴就是一筷子下去,然后张开大嘴,伸着脑袋,吐出一大节的舌头接着,心满意足的咀嚼起来…… 马库斯吃得香,杨修却只是按照习惯和礼仪,在每一道菜上都夹了一点,浅尝则止,旋即停了筷子,不再吃了。 马库斯大快朵颐之中,忽然见杨修停了筷子不吃了,顿时瞪大了眼珠子,以为又不可以吃了,自己才吃了这么些,正把馋虫给钩了出来,若是不能继续吃,简直是要了老命一般,又觉得自己老是问这个那个有些掉颜面,便又是咳嗽出声,连连对着杨修用眼神示意。 杨修哑然失笑,轻声说道:“没事……可以吃……只不过么,晚宴要持续两个时辰,你这么吃,很快就会吃饱了,后面的好吃的就吃不下了……” “啊?”马库斯犹豫的看了看桌案上的菜肴,“后面根豪次?泥怎么不早所……” “早就‘所’了,‘泥’怕是没有记住吧?”杨修学者马库斯的口音笑着回答道,“先看看歌舞,不着急,不用着急……” 广场中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现了一队舞姬,正在和着节拍,或是击打手鼓,或是踩踏节拍,轻歌而舞,身姿妙曼。 “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罗敷喜蚕桑,采桑城南隅。青丝为笼系,桂枝为笼钩……” 一人唱,众人和,歌声优美动听,舞姿雍容典雅。 “咦?”歌声传来,杨修一下没忍住,面上露出了些许思索之色。 说起来,这一汉乐府,也算是常见的乐章,但是用在这样的一个场合,尤其是在此时此刻…… 就有些怪异了。 汉乐府当中,有许多的乐章,但是大体上分为四类,一类是郊庙歌辞,其主要是贵族文人为祭祀而作的乐歌,华丽典雅,最适合用在当下的场所之中。然而现在唱的是《陌上桑》,并非是郊庙歌辞,而是属于相和歌辞当中的一曲,是属于民间各地采来的俗乐,歌辞也多是“街陌谣讴”。 当然也不是说《陌上桑》就不能登上大雅之堂,毕竟与民同乐也是朝廷官吏政绩当中的一个重要指标,只不过作为当下开场的第一么…… 开场之乐,有太多可以用来选择了,比如汉武帝写的“华烨烨,固灵根。神之斿,过天门,车千乘,敦昆仑”,又或是大臣匡衡所写的“惟泰元尊,媪神蕃釐,经纬天地,作成四时”都可以,也都不错。 可是偏偏用了这一《陌上桑》! 这其中的含义,自然就是可圈可点了。 说实在的,若是完全不管其中蕴含的意思,这个汉乐府当中著名的相合大曲《陌上桑》,婉转优雅的歌声和委婉飘逸、娴静婀娜的长袖舞,倒也是视听的一种高级享受。 如同鲜艳的花朵般盛开,风姿绰约的一队队的舞姬,行动之间,飘若浮云,翩若惊鸿,按照节拍或扬或举的长袖,或开或收的炫丽长裙,或仰或伏的轻柔身姿,还有那摇曳不定的的柔软腰肢,婀娜的体态,含羞的眼神,让人不由得就被钩住了心魂,垂涎三尺…… 马库斯不知不觉当中,手中的铜箸已经跌落在自己的衣襟之上尤不自知,瞪大着眼,张大着嘴,伸着脖子,挺着身子,就像是下一刻要起身冲到场中去抓捕这些如同花间蝴蝶一般的美丽的舞姬…… 杨修无心欣赏乐舞,他不停地转动着手上的酒爵,望着爵里的美酒,陷入了沉思。 “秦之女?”杨修目光流动,看向了广场上端,“这不仅是唱给陛下听的,还是唱给骠骑听的啊……哼,哼……” 另外一边,一直在关注着杨修的郭嘉抓住了杨修的神色,低着头对着一旁的荀彧说道:“杨家之子,看样子,似乎是听出来了……” “杨德祖少有聪慧之名……”荀彧也是低声说道,“他听出来不奇怪,但是某不知道……那边听出来没有……”荀彧的目光转向了广场上端。 “呵呵……”郭嘉低声笑着摇摇头,说道,“听出来如何,听不出来又如何?之前就想明白多好,若是在太庙之前将战俘全数当即斩,血祭祖先,多少也有一个杀伐决断之姿……而现在……呵呵,呵呵……” 荀彧默然,低下头看着桌案。 郭嘉瞄了荀彧一眼,轻叹了一口气,也不再说什么了。 当年荀彧虽然平日里也是少言寡语,但是也不像是当下如此的沉默居多,说的话少。还在颍川荀氏家院之中的时候,荀彧也和郭嘉就家国天下,相谈相论相争,对于未来也怀有憧憬,讲到兴致来的时候也是一样的眉飞色舞,滔滔不绝,然而现在,一切的神色似乎都已经消失了,唯有在荀彧两鬓出现的几根白…… 在过去的岁月之中,郭嘉认为天下不过尔尔,无论面对任何困难,都能找到一些解决的办法,并且视之为一种乐趣和挑战,但是现在,在面对时间的流失和人的身体衰老上,却毫无办法,毫无抵御能力…… 郭嘉伸出手,轻轻的在荀彧胳膊上拍了拍。 歌舞尤曼。 “……十五府小吏,二十朝大夫,三十侍中郎,四十专城居……” 第1648章 维鹊巢 礼乐声中,众人各怀心思。 有人装糊涂,有人真糊涂,但是不管是哪一种,像这样的场合,终究是不好作出来。于是乎,汉帝刘协在一开始的之后,便没有继续坐多久,很快的就拂袖而去,反倒是曹操像是宴请宾客的主人一般,举着酒爵四下转着,来到了杨修和马库斯的面前。 “骠骑将军无恙乎?”曹操笑眯眯的问道,就像是在询问着自己的老朋友一样。说起来,曹操和斐潜也是真的有几分的关系,这样的问话虽然有些突兀,但是也算不上是什么多大的问题。 “回禀司空……”杨修拱手说道,“骠骑将军躬擐甲胄,跋履山川……一切都好……” 曹操目光当中一闪,啊哈啊哈的笑了两声,点了点头说道:“德祖如今出仕于骠骑?令尊之意当若何?” 杨修微笑着说道:“骠骑复阴山,定西凉,开西域,稳蜀川,一心为公,以天下为念,得辅此等忠义之臣,乃在下之幸也……” 曹操依旧笑呵呵得点点头,然后举起了酒爵,说道:“如此,甚善!且祝骠骑忠心不改,功勋再增!饮胜!” 杨修自然也是举杯相应。 曹操喝完了酒,便点了点头,杨修拱了拱手,两人都相当和谐得分开了。 “泥干才说的森么一四?”马库斯不觉明厉,凑到了杨修身边问道。 杨修哈哈笑了笑,拍了拍马库斯的肩膀,说道:“没事,就相互问候了一下而已……你酒可别喝太多,明天还有殿授呢……” 虽然马库斯带来的国书是假的,但是给马库斯的国书则是真的了…… 当然,对于很多人来说,单单一本国书的真假并不是那么重要,国书真假之外的那些事情,才更为重要。 曹操向前而行,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坐席之上,脸色多少有些不愉。 “杨德祖……” 方才曹操对于杨修进行了一番试探,没想到全数被杨修给堵了回来,心情一下子变得好差,闷闷的吃了两口菜,就连夏侯惇前来敬酒,也没有提起劲来。 “主公,何事不悦?”夏侯惇问道。 曹操在夏侯惇面前,倒是也没有多少掩饰,只不过不想再这个时候说,便微微摇摇头,说道:“无事……军中事项都安排妥当了没有?” 夏侯惇点头说道:“都已送了犒赏牛酒,功勋战绩也在登入核查之中……主公放心……” 曹操点点头,微微放下了一些心,笑着和夏侯惇喝了一爵。曹操知道,在当下的局面之中,军权才是第一位的,因此不管如何,都必须先将手下的这些兵卒安顿好,这样才能保证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夏侯惇见曹操谈兴不高,所以也没有坐多久,便告辞了,眼见方才跟着曹操,给曹操捧着酒壶的夏侯恩在眼前经过,便一把抓住了,问道:“方才主公怎么了?怎么看起来有些不开心的样子?” 夏侯恩一愣。 “快说!不说看我不揍你!”夏侯惇威胁道,作为长辈,若是找一个什么由头,行什么家法来,揍了夏侯恩别人也护不住。 夏侯恩想了想,觉得这个事情也不算事什么绝密,便将方才曹操和杨修两个人的话复述了一遍…… “就这?”夏侯惇问道。 “嗯呐。”夏侯恩点头。 “那么……什么意思?”夏侯惇瞪着眼。 夏侯恩也瞪着眼。 “嗨!滚滚,别在我眼前碍事!” 夏侯惇挥着手,像是赶苍蝇一样把夏侯恩赶走,然后又坐了片刻,觉得屁股好像是变得尖了一样,怎么摆放都不安稳,实在是坐不住,便站起身,来到了荀彧面前,坐下,低声将方才听来的话语又给重复了一遍,说道:“这几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荀彧看了夏侯惇一眼,说道:“春秋左传,成公十三年,吕相绝秦。” “啊?”夏侯惇傻了眼。这意思是,让我回去翻书?尼玛我要会翻书,我还来找你干什么? “莫急莫急……”一旁的郭嘉往夏侯惇手中塞了一个酒爵,然后加满了酒,“喝一杯,喝一杯再说……” 夏侯惇看了看酒爵,然后对着郭嘉说道:“我喝了,你跟我解释解释?” “好说,好说……”郭嘉笑呵呵的。 “成!”夏侯惇倒也不墨迹,咕嘟嘟喝完了,将酒爵一放,“说罢!” 郭嘉看了荀彧一眼,然后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之前不是用了么……” “嗯,嗯……”夏侯惇点头。 “所以杨德祖就用‘躬擐甲胄,跋履山川’这八个字来回应了……”郭嘉呵呵笑着,说道,“这说的是晋文公……而晋文公当年……呵呵,还有‘既报旧德’四字……这秦啊,这晋啊,真是绝妙……” “啊,啊?”夏侯惇越听越是迷糊。 “唉……”荀彧点头说道,“这个杨德祖,果真是个……引用此典,既应此景,又暗含威胁,也怪不得主公不悦……” “秦晋相争,便如当下。”郭嘉也是说道。秦晋两国,都是春秋时期争霸的大国,两国关系相当微妙,既是近邻,又有婚姻关系,交往频繁,但出于政治利益的考虑,他们有时友好,有时又兵戎相见,像极了现在曹操和斐潜之间的关系。 “这么说吧,杨德祖是在说……”郭嘉见夏侯惇似懂非懂,便进一步说道,“欲战欲和,唯于一念尔……” 夏侯惇勃然而怒,立刻转头准备起身,却被郭嘉眼明手快一把扯住,失去了重心,没能够一下子站起来,又坐了回去。 “方才文若不给你直接解释,就是担心你如此!”郭嘉没松手,低沉喝道,“元让欲坏主公大事乎?!” 若说气力,方才是夏侯惇没有防备,而若是夏侯惇真想挣扎,十个郭嘉也未必按得住,但是听了郭嘉的后半句话,夏侯惇却不敢动了。 “吕相绝秦……此番是德祖绝晋啊……”荀彧说道,“如今骠骑占据大义,若是吾等轻启战端,必然失了民望……元让勿坏了主公大业,当下冀青未平,不得恶于关中也……” 夏侯惇默然半响,躲过了郭嘉手中的酒爵,自己加了一爵,仰头便灌了下去…… ……这里是酒足饭饱的分割线…… 另外一边,就在夏侯惇郁闷不已,却又无可奈何的时候,许攸晃晃悠悠的找到了曹操。 许攸喝得有些多了,毕竟之前他转投到曹操的时候,完全就是属于风险投资,随时有可能血本无归,但是现在曹操赢了! 哈哈,曹操赢了! 许攸这心中美啊,就像是在轮盘赌的时候,将剩余的赌注全数押在了“oo”上,然后幸运的小球真的就落在了“oo”上! 许攸心里的这种美啊…… “阿瞒,卿不得某,不得此胜也!” 许攸坐下之后,一边拍着曹操的手臂,一边念叨着。 曹操左眼角抽了抽,但依旧是笑着说道:“君言甚是也!来来,喝酒,喝酒!” 许攸来者不拒,咕嘟嘟喝了,哈出一口酒气,“卿得某,胜十万兵也!” 曹操:“……” “卿困于彼,某至,便势如破竹!破竹!” 许攸挥舞着手臂,露出了有些干瘦的胳膊。许攸倒也不是完全为了夸耀自家的功勋,只不过因为之前损失了一大把的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财货,现在到了曹操这里,手头上毕竟又没有了收入,又没有具体负责什么差事,便想着来找曹操要些好处。 要好处,自然就要说自家做了多少事情,自家又多少功劳,就像是后世公司里面,到了过年的时候,总有一批批的人前去找上司汇报工作…… 真的是纯粹为了汇报工作么? 许攸不像是曹操麾下的其他的人,其他人么,就算是没有上战场,也有在后方辛勤的付出,比如像是荀彧这样的后勤大总管,总归是有些功劳不容抹杀的,但是许攸现在除了出了主意,提供了一些信息,也没有什么可以称道的,于是乎,将这个主意,将这些信息夸大一些,显得更重要一些,自然也就成为了许攸捞取好处的手段。 要不然呢? 说自家主意不算啥,都是老板的决策好?若是遇上一个懂事的老板,多少还会礼尚往来一番,若是遇到像曹操这样厚脸皮的,说不定哈哈一笑,就将客气话当真了,还没处说理去…… 许攸自然是有些担心曹操来跟他打哈哈,之前许诺过的那些好处又反悔了,于是乎便趁着今天,也趁着酒意,上来想要将好处敲定下来。 不过么,作为老板的,自然都是觉得下属干了再多的工作,都是应该的,老子不是给你工资了么,那么加个班不也是应该的么?洗个马桶,扛个水桶,遛一下狗,带一下孩子也是应该的…… 上一次让你提桶水,你还不干,现在还有脸要来找我要钱?要涨工资? 曹操哈哈,哈哈的笑着,就是不接许攸的话。 不过说实在的,被念叨多了,曹操也烦了,于是乎就搪塞道:“冀州未平,论功尚早……哈哈,哈哈,子远还有什么妙策,不妨说来听听?” 曹操原想着只是对付过去,却没有想到许攸当真了,坐在那边愣了一下,旋即拍了拍手掌,笑道:“某亦有一策……” “哦?”曹操笑着说道,“愿闻其详!” 许攸看了看曹操,嘿嘿笑了几声,又扭头看向了广场之中的歌舞,没有立刻说话。 曹操哈哈大笑,指着广场当中正在轻歌曼舞的歌姬说道:“子远府中尚未有服侍之人吧?待宴毕,可选一二,也好照顾子远起居……” 许攸拱拱手,先是道了谢,随后才说道:“曹公有所不知……昔日冀州之处,曾有童谣传唱……”许攸之前也是看到了歌舞,忽然之间想起来一件事情,觉得现在可以用得上,便说了出来。 “童谣?”曹操微微皱了皱眉,“说来听听……” “昔日童谣传唱之时,某亦不以为意,然今思之……倍觉惶恐……”许攸捋了捋胡须,面容也是严肃了一些,“……燕南垂,赵北殇。黄菊落,庄禾荒。章台下,骨满仓。有维鹊,失巢亡……” “这‘燕南垂,赵北殇’……”许攸伸出一根手指头,在空中虚虚比划着说道,“燕燕翻飞,筑巢于檐,南向而去,垂亡于途,此乃韩文节也……这赵北殇,自然就是公孙**于易京了……” “公孙陨于赵北……”曹操点了点头。 “黄菊落……此乃麹西平也……”许攸不由得有些唏嘘起来,当年麹义还找过他解过这个童谣,但是没想到许攸当时随口一说,却变成了真的谶语。 “倒也说得通,那么这个‘庄禾荒’又指何人?”曹操说道。 “庄禾皆于田,乃田氏也……”许攸叹了一口气。 曹操微微睁大眼,有些吃惊。 “章台之骨……”许攸继续说道,“某原以为章台乃指长安,未曾想,乃言邺城之殿也……如今亦是骨满仓啊……” “来人!”曹操忽然招呼了一名护卫到了近前,沉吟了一下,说道,“……去问一下子廉将军,埋骨之地可有名乎?” 不多时护卫转了回来,低声说道:“曹将军言……彼处,名为‘苍山’也……” “苍山……苍山……”曹操喃喃的重复了一句。 许攸捋着胡须说道:“如今此童谣,皆一一应验,当下,便是最后一句……曹公,邺城之中,有一雀山,袁本初于雀山之上,建有楼榭……维鹊有巢,维鸠居之……某亦有耳闻,袁本初欲嗣于三子也……” “维鹊有巢,维鸠居之……维鹊有巢,维鸠居之……某即可便派人至冀,传唱此谣!”曹操念叨了几遍,忽然哈哈笑了起来,拍了拍许攸的手臂说道,“子远此策果然妙也!妙也!来来,某敬子远一爵!若是此策有成,当计子远大功!” “哈哈,好说,好说……” 第1649章 抢时间 “陛下又改年号了?” 在长安的斐潜得到了杨修等人回返的消息,自然也收到了关于刘协在庆典前后的变故还有曹袁当下的态势的相关情报。 “太兴?嗯……” 斐潜放下绢布,闭目沉思。 大汉王朝的袁氏家族,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代表的不仅仅是一个袁氏,而是以袁氏为的士族的选择。 最开始的时候,袁绍和袁术的分裂,将庞大的袁氏家族分为两份,同时也将大汉的士族阶层一分为二。 东汉是依靠山东士族所建立起来的,最重要的便是南阳和冀州两块,而袁术袁绍两个人刚好就一个人拿了南阳,一个人取了冀州。若是袁隗在世,那么统合南阳和冀州,说不定真的天下就由袁家说了算了,可是袁隗没想到的是,当他一死,袁家的平衡就打破了。 南阳的袁术,在没有了上面人的压制之后,很快的就暴露出了非常多的问题,而这些问题又进一步削减了南阳也就是豫州一带对于袁术的支持。因为有识之士也都看出来了,袁术的言行不一,他的所作所为根本无法支撑起庞大的王朝,在讨董的时候选择了退缩,也正式因此反而让曹操脱颖而出。 袁绍一开始可以说可圈可点,他斩杀了朝廷的来使,一方面表示了他的决断力,一方面也向冀州士族表示他不会向代表了凶残和武力的董卓这样的武人低头,所以,袁绍展现出来的这种气节,正好契合了当时天下士族反对武人执政的时机,因此袁绍便理所当然的崛起了。 曹操顶替了袁术的位置,似乎很突然,但也是一种必然。 士族内部依旧有纷争,从杨修提交的这一份情报里面,就有体现出这样的一点,就算是曹操内部,依旧是很混乱,这让斐潜不由得庆幸当年头脑没有一时热,将皇帝留在关中,若是皇帝真的在关中,想必这些问题依旧不免生…… 豫州的士族见袁术扶不起来,于是纷纷转头向了曹操,这也是曹操能够迅的击败袁术的根本原因,有那么多的带路党,袁术不败就有鬼了。 之后,袁绍和曹操的战争,看起来像是两个人的战争,实际上是冀州一派和豫州一派的士族斗争,而现在的局面来看,豫州最终还是像历史上一样,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 “许攸许子远……” 斐潜呵呵笑着,摇了摇头。 许攸是南阳人,离开了袁绍投奔曹操,其实也代表了一种认可,认可了曹操作为豫州士族的代表。 所以大体上来说,天下现在四分。 冀州一块,以冀州士族为中心,以袁绍为代表,豫州一块,以颍川士族为中心,以曹操为代表,江东一块,孙权为代表…… 还有这里的一块…… 不过么,就像是曹操那边也有纷争一样,关中这里的事情其实一点也不少。 在斐潜坐镇关中之后,66续续的就有不少人开始向长安汇集,一方面作为政治上的触角,企图获取第一手的情报,另外一方面也开始想要向斐潜的政治集团的高层攀爬,企图占据一定的位置。 市面之上,关于贾诩和庞统的风言风语,一直都没有完全停息,若不是斐潜意志还算是坚定,换成另外的什么人,恐怕现在庞统和贾诩都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贾诩自然就是历史遗留问题,就像是历史上当贾诩熬到了三公位置,当了太尉的时候,依旧还有人嗤笑不屑…… 至于庞统,当然就是年轻。 在许多人眼中,年轻人么,就是原罪,没有一个老成持重的人主持大局怎么成? 相反,对于脱离了政治圈子,然于农桑之中的枣祇,虽然也是同样年轻,但是取得了一致性的好评,这不得不让斐潜感慨,双标自古就是这么的自然,这么的顺畅。 从这些声音当中,斐潜也察觉到了一个问题,就是他这一只队伍依旧是比较缺乏一些底蕴,庞德公和刘洪年龄都大了,不适宜爬山涉水来关中,但是关中原本这些名士,除了马融一枝独秀之后,便再也没有什么起色,就连马氏最后的荣光马日磾也已经陨落,当下确实是一片空白。 山东的那些士族,现在仅有的凭仗不就是这个么? 不过,这种空白很快就会被填满…… 也只有趁着现在,抢一些时间了。 “士元!青龙寺还要多久完工?!”斐潜扬声说道,“过时限了扣你俸禄!呃,不对,罚你没肉吃!” 庞统像是被针扎了一样,捋着袖子就往外冲,“某这就再去看看!” ……这里是没肉吃的分割线…… 庞统当心没有肉吃的时候,在川蜀之中的张飞正在准备吃肉。 当然,这个肉,是干粮当中的真肉,也有定笮这一块肉…… 斐潜派遣了人员传授了山林当中的战法之后,张飞就如饥似渴一般疯狂的汲取着,训练者,然后从兵卒当中精选除了两百人,便再次朝着定笮扑去。 这一次,刘备也是几乎是清空了所有的物资,甚至连自己身上的衣袍都让了出来,给张飞还有这些兵卒配备武器装备,干粮毡毯等等…… 基本上可以说这一次,算是刘备和张飞孤注一掷了。 赢了,当然什么都好,若是输了,恐怕就是万劫不复。 张飞赔不起,但是又觉得实在是咽不下之前的那口恶气,因此格外谨慎,不仅是带着两百新鲜出炉的山地兵,还另外布置了三百人的诱饵,由陈到带着,在前方招摇而行。 必须一鼓作气击败这些笮人,然后顺势夺取定笮,时间已经不能再耽搁了,如果拖延下去,就算是最终打败了定笮的这些笮人,然而是让南路而来的建宁李恢等人取得了先手,那么之前得付出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张飞现在,就是在抢时间。 用三百人做诱饵,然后张飞缩在后面,趁机反突袭,斩杀敌将,这种计划原本不受张飞喜欢的,因为张飞更喜欢的是正面战场搏杀,一对一肛正面,才是张飞的心头好,像这样有些背后阴人的举动,原本是比较排斥的。 但是战场之上,毕竟是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又怎么可能墨守成规,拘泥于成法而不知变通? 再加上刘备给予了厚望,身上责任重大,使得张飞也不得不收了自己的小心思,潜藏行踪的跟在前方的陈到队伍之后。 陈到带着三百人,摆出一副直扑定笮的态势,打出的旌旗招摇而过,生怕旁人看不见一般。如果说在其他什么地区,饱受了各种撩阴脚残害的家伙,恐怕会多少有些疑心,觉得陈到的举动有些怪异,然后进行谨慎处理,但是在定笮,欺负的便是这些肌肉比大脑更强的笮人…… 吃一亏,多少也长了一智。 之前被笮人骚扰突袭了许多次之后,也渐渐的掌握了一些察觉蛛丝马迹的能力,于是乎陈到的手下向后传递出了消息,表示现了笮人的动静。 张飞仰头看了看天色,便下令加快行军度,抢在天黑之前,赶到了陈到的侧后方,静静潜伏等待。 笮人也不是什么神仙,也一样有人的各种局限,一样要吃饭喝水,一样要睡觉休息,所以正常来说,笮人多半都会选择在清晨的时候起进攻,然后在黄昏之后缩回去,修正并准备下一次的进攻。 张飞安排着所有人进入了埋伏的位置之后,又用让兵卒都上了极其珍贵的驱虫药水,没察觉什么纰漏之后,这才下令让兵卒就地休息和进食。 不举火,冷食。 这样才不会被笮人在远处现。 驱虫的药水都是有时间限制的,加上张飞又没有办法像是斐潜手下那些正儿八经的山地兵卒一样懂的制作补充,所以也等于是用一批就少一批,若不是这一次为了一举定胜负,张飞还不舍得这么大规模的使用。 但是驱虫药水确实是很好用,微微有些刺鼻的味道散出去,遮蔽了人的气息,虽然不能完全避免蚊虫的叮咬,但已经是非常好了,再加上张飞这一段时间都在山林之中,皮也厚了些,些许几只的蚊虫,张飞根本不以为意。 张飞巡视了一圈之后,也坐了下来,从自己身上的革囊之中取出了两块大饼,咬了一口,然后看了看面饼夹层当中的腌菜和咸肉,微微叹了口气。 为了仿制盐水流失导致脱力,刘备将最后一点老底子都用上了,张飞他们走后,恐怕刘备就要动兵卒四下采集野采野果充饥了…… 但是这样确实也是有效,至少张飞带来的这些兵卒,人人都保持了相当不错的体力,这对于即将展开的战斗,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利好。 笮人终于是在第二天天色将明的时候出现了。 散漫惯了的笮人,就连出击的时候也有些散乱,这边一撮,那边一簇的,但是声势倒也不小,披头散且涂抹了一些古怪颜色,口中呜哇呜哇的怪叫着,和中原战阵完全不同的战斗模式,的确会让第一次接触的人有些不适应。 不过,当有了心里准备的时候,笮人的进攻,仿佛就是个笑话。 笮人的统领依旧很轻松,他还以为这些汉人兵卒会像是上一次一样,轻易的被吓坏逃跑,然后便是进入不断追逐不断收割的时间,所以当他冲出来的时候,还大呼小叫着很是兴奋…… 在笮人看来,之前近千人的汉人都被打了回去,现在这么三百人又能算得了什么?于是乎,笮人这种近乎于轻敌的状态,给他们自己照成了极其严重的后果。 在笮人扑出的时候,陈到就已经让兵卒迅的结成了战阵,长矛大盾就像是坚固的石墙一般,让笮人撞得头破血流。 “嗷嗷嗷!” 张飞怪叫着也冲了出来,带着手下兵卒从隐身之处冲了出来,朝着两边包抄而去。这些渐渐习惯了在山林之中奔走的兵卒,有的跑两步便一个恻步窜上了一块岩石,弯弓搭箭射向之前选好的目标,有的则是如同蛇一般的分开草丛,迅逼近,扬起的刀枪就像是露出的獠牙…… 笮人呆住了,有些不知所措。 汉人不是只会走中间的这条土路么,什么时候竟然也能在山林之间奔跑穿梭了?难道那些来的不是汉人,是另外一支笮人的队伍? 然后迎面而来的箭矢和刀枪,彻底击碎了笮人的侥幸心理。 那个大呼小叫的笮人统领第一时间被张飞盯上,呼啸着就扑杀过来,笮人统领的亲卫连忙上前掩护拼杀,但那里是张飞的对手? 虽然张飞惯用武器是长矛,但是丈八长矛若是平常战斗,倒也十分的威风,在山林这种地方,威力就不免打了一个折扣,若是不小心扎到了树木之中卡住了,又或是挥舞的时候被藤条挡住了,简直就是蛋疼的要命,因此张飞为了慎重起见,便换了两口战刀,转职成为了双刀客。 张飞挥舞着特意换的两柄战刀,贴着地面扑杀而来,就像是一头野猪用两个大獠牙拱着地面,不仅拱起的是尘土,还拱起了蓬蓬血雨…… 笮人统领大惊失色,连忙掉头就跑,但是之前为了看清楚战场,另外一方面也是大意,站的地方虽然地势高一些,但刚好远离张飞冲来的方向上比较陡峭,情急之下,连逃跑都没有地方落脚…… “嗷嗷嗷……” 张飞咆哮着,已经杀至,一手横挥,挡开了笮人统领砍来的刀,一手下劈,直接便是手起刀落,一刀将笮人统领砍翻在地! 有心对无备,这一场战斗根本没有任何悬念,随着笮人头领被斩杀当场,笮人轰然而乱,拖着刀枪便往山林当中钻去…… “别想跑!” 张飞嗷嗷叫着,之前是因为根本没有在山林当中作战的经验,所以不敢在山林之间追杀笮人,而现在气势如虹的张飞朝着陈到丢下一句跟来,便咬着笮人败退的尾巴,追杀了下去…… 第1650章 找借口 四周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唯有脚下的一点亮光。 曹操茫然四顾,却不知道路在何方? 心中不由得有些恐慌起来,曹操开始向前而行,起初只是小步而走,后来就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自己开始了奔跑,或者在身边黑影下的推动,曹操开始不停的奔跑起来,而四周依旧是一片黑暗。 黑暗之中有大恐惧。 这里是梦么? 曹操想要睁开眼,想要摆脱这一切,却现自己手脚根本不听使唤…… “杀来了!” “快跑啊!” “疯子!屠夫!恶贼!” “你将被五马分尸!死无葬身之地!” 嘈杂的人声,交错混淆的响起。四周人影晃动,如同浪潮一般,一波波的向着曹操汹涌的拍击过来,他奔跑着,有的浪头将他推向前方,有的浪头却在阻止他的脚步,甚至还有的浪头企图将他湮灭在这黑暗之中…… 不要向后看 似乎有这样的一个声音提醒着曹操。 不能向后看…… 曹操在心中这样的告诫自己。 然而在混乱和喧嚣当中,在身后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亮,甚至似乎有滚烫的鲜血喷溅出来,喷在了他的后背上…… 曹操忍不住,开始缓缓的转头向后。 黑暗之中突然飞出了许多的人头,而在最前面的,满脸的血污和凄苦之色,竟然有七八分像是自己的儿子曹昂的人头! 曹操猛地翻身坐起,却现自己的手不知道什么时间压在了胸口,浑身上下出了一身的冷汗,气喘吁吁…… 寝室之内光线依旧昏暗,卧榻一旁的香炉之中依稀还残留这一些檀香的气息。 檀香原本可以安神,可惜依旧没有什么作用。 曹操意识一时之间还沉浸在梦境里,梦境当中情形依旧让曹操的心通通的跳着,跳得有些难受。 天还没有亮,曹操取了挂在一旁的大氅披在身上。细碎的声响让在外面服侍的婢女醒了过来,然后请示了曹操一声之后,便有人进来替曹操收整床榻,也有人前去打热水给曹操洗漱,还有人捧来了衣冠,伺候曹操梳洗。 曹操已经渐渐的恢复了平日当中的沉稳。 这些年,他必须沉稳。 对于朝堂之中的各项事情,他必须处事果敢,对于士族之中的各种关系,他必须威严持重,对于军伍之中的战场安排,他必须杀伐决断,甚至对于普通民众,他要摆出一副亲善模样,对于普通兵卒,他同样也要表示亲切,但是曹操知道,这些所有的模样,其实并非是他真正的自己。 而那些年,年轻的时候,在太学当中,架舟于渭水之中,荡漾于酒乐之重的那个时候,才是他真实的自己,敞开胸怀,全无防备的自己。 曹操用热巾搓着脸,热气一点点的散开,目光之中残余的混乱和伤感,也似乎随着热气一点点的消散…… “夫人……”曹操沉声说道,“还未出门么?” 婢女细细小小弱弱的应了一声,低下头不敢看曹操。 虽然和袁绍的战争暂且告了一个段落,但是并不意味着曹操就能翘着脚睡大觉了,战争的气息依旧在天空当中萦绕,就像是山峰顶端永不融化的冰雪一样,虽然四季变换,但是冰寒依旧。 战场是你死我活的修罗场,不会有人留有什么慈悲之心。因为那些留着慈悲之心的人,已经在第一批当中死去了…… 曹操经过后院院门的时候,脚步停留了一下,目光呆呆的看了封闭的院门片刻,然后便仰着头朝前而行。 此刻,依旧不能停留。 或者说,他已经无法停留了…… “再等等罢……”曹操心中说道,“或许……再等等罢……等忙过这一阵再说……” 前厅之外,早有官吏低头哈腰的在等待着,见到了曹操身影之后小步趋近了上来,低声禀报道:“曹公,冀州最新的消息……” 曹操劈手夺过,一边看着,一边远去。 后院之中,丁夫人头散乱的坐着,面对着空无一人的床榻,并没有流泪,因为眼泪早就在守着曹昂尸的时候流干了。 顺着丁夫人的目光而去,在床榻旁边矮几之上,是一个高脚花瓶,而在花瓶之中,却是一截已经干枯了的桃树枝…… ……这里是蜷缩着的分割线…… 青州。 袁谭所期待的大胜,所盼望的胜利会师于许县,终究没能出现。不仅如此,甚至是在袁绍已经撤退之后,袁谭才收到了消息…… 冰冷的几个字,让袁谭原本火热的心也渐渐冰冷了下来。 袁谭原先以为只要他努力,他付出,便能让所有人看见,便可以让所有人认可,然而现在猛然间才现,他的努力,他的付出,一文不值。 袁谭已经忘却了在父亲膝下环绕是什么样的滋味,似乎……根本就没有? 当年父亲还在雒阳,依旧是在袁家大府之内,并没有搬出去,似乎每一天都是早出晚归,见面的时间都是极少,就算是见到了面,也不过就是几句话,并且等到袁熙出生之后,和父亲说话的时间还要分出一部分给袁熙…… 然后又有了袁尚。 “学业如何?” “有何长进?” 似乎永远都是这样翻来覆去的两句话,然后袁谭讲,袁绍点点头,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 袁谭曾经以为,长大后就会好的,到了冀州之后就会有些变化的,等父亲忙过这一阵就会有机会的…… 然而,袁谭最终现,袁绍投射过来的眼神,依旧冰冷,没有丝毫的温度。 甚至还不如看着那些所谓的冀州名士,抑或是普通兵卒!至少那个时候,袁绍脸上还带着笑! 纵然是假笑也好…… 就因为身为家人,所以理应承受这些冰冷,就应该永远理解,就应该连这假笑都不配拥有了么? 袁谭不知道。 随着父亲袁绍的年纪变大,地盘的扩张,权力的斗争也仿佛是如同黑暗的潮水,在阴影之下滚动着,以冀州为中心,扩散出去, 自从袁谭他有了弟弟之后,不仅是父亲,还有其他的人也在不停的说着,要有一个兄长的样子,要谦让,要忍让,要礼让…… 于是乎,袁谭让出了在父亲膝下环绕的位置,让出了跟在父亲身边的时间,让出了稳定舒适的生活,让出了窈窕秀丽的女子,他一步步的退,一步步的让,到了现在,猛然间却现自己无处可让了。 昨天的下午,袁谭见到了田丰手下的一名宾客,他告诉袁谭,田丰死了,被袁绍下令所杀。 田丰的宾客或许是因为失望,或许是已经离开了冀州,或许是为了完成田丰遗留的吩咐,他告诉袁谭,袁绍有意将大权传给袁尚,并没有袁谭他的什么事情,如果袁谭不想接受这样的结果,最好现在就开始准备…… “准备什么?”袁谭追问。 田丰宾客笑而不答。 袁谭又问:“先生可愿留此地?” 田丰宾客摇了摇头,最终飘然而去。 青州并不算是一个好地方,因为汉代气候的原因,这里时不时的会有台风侵袭,整个汉代就有好几次记载着遭遇了大浪,加上丘陵地带占据了近一半的面积,所以自然比不上冀州富庶,若不是可以晒盐,简直没有多少利益之处。 而冀州就不同了,有人,有钱,有铁,有铜,几乎什么都有…… 这一次,真的要争了么? 袁谭不由自主的觉得心中有些慌,就连平日里面十分顺手的战刀,现在拿起来也微微有些颤…… 战刀之上,有一些血痕。袁谭这些年带着兵卒,剿灭山匪,整顿蟊贼,平靖地方,统兵作战,都带着这一把刀。因为这把战刀还是当年袁谭他要上战场的时候,父亲袁绍亲自授给他的,在刀柄之上,还有袁氏的玉佩作为装饰…… “父亲啊……你究竟怎么想的,能告诉我么……” 袁谭盯着那一枚玉佩。 他原以为,袁绍交给他这一把刀的时候,是代表着一种权柄,然而现在看起来,其实不是,这就是一把刀。 一把刀而已…… ……这里是长了一缕呆毛的分割线…… 华夏北面,大漠之处,战火与烽烟也骤然之间燃起。 原本讲着同一种语言,穿着同样一种服饰的乌桓人,忽然之间相互举起了刀枪。这种事情生得似乎很突然,也似乎顺理成章。 人类自从拿起武器得那一刻开始,在和大自然的抗争当中,也砍下了不少同类的头颅。或许在整个文明的进化当中,对于同类各种捕杀的这种行为,人类称第二,恐怕还没有那个物种敢称第一。 乌桓人原本和鲜卑人一样,都是来自于东胡人,不过走上了不同的道路,但是这在蹋顿眼中,只不过是因为鲜卑人里面出现了一个檀石槐而已。 自匈奴西迁之后,北方草原成为了鲜卑人的天下,就连匈奴留居草原的十万落都“皆自号鲜卑”。然而相较于具有明确统治体系的匈奴部落,鲜卑人的部落体系十分松散。东汉中后期建立的鲜卑部落联盟的檀石槐,起初是因为“勇健有智略”、“施法禁,平曲直,无敢犯者”的原因,“遂推以为大人”,而后才一步步建立汗庭,使得鲜卑“东、西部大人皆归焉”。 蹋顿觉得,自己就是乌桓人当中的“檀石槐”…… 鲜卑人的分裂,是因为檀石槐将鲜卑人分为了左中右三个大部,导致了檀石槐死后,各自为政,也致使现在的鲜卑,无法统一于一处,甚至纷争不断。 既然有这样的教训,乌桓人又怎么能够容许再一次走上鲜卑的老路? 现在是一个机会,一个最好的机会,乌桓人崛起的机会。 蹋顿要像是檀石槐一样,将整个乌桓人重新整合到一起,成为一个整体,不在分裂出什么东乌桓西乌桓,这样才能趁着鲜卑人内战的时候,扩大,扩大,再扩大,直至成为当年檀石槐在世的时候那样的规模…… 所以,阻挡乌桓人统一的,就是乌桓人的罪人! 蹋顿最终说服了苏仆延,让苏仆延跟着自己一同行动,乌桓人内部的战争就骤然爆了…… 部落和部落之间相互砍杀,激烈的战斗生在整条战线上。 因为在大漠当中追逐水草而居的原因,胡人的部落并非是有规律的分布的,因此当整个战争开始爆的时候,很多乌桓人是战刀砍到了头上的时候,才反应了过来。 不过,随着战斗的推移,这种情况也在渐渐的减少,消失,因为在战争生的这一条线上,已经清理出一片无人区,那些没能反应过来,或是反应迟钝一些的,已经不需要再做任何的反应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难楼王开始撤退。 到了当下,似乎难楼王难以抵挡蹋顿的进攻,撤退已经成为了一种趋势,当蹋顿带着人马一路向西砍杀的时候,感受到途中的遭受的抵抗已经变得非常的微弱。 “他们跑了!像是老鼠一样,跑了,逃命了!这群懦夫!胆小的狗!”蹋顿坐在马上,意气奋。 当然,还有一部分属于难楼那一派系的部落,或者是没有收到信号,或者没有来得及推走,仍然对于蹋顿的部队进行了反抗,但是这样失去了相互照应的阵列和人数劣势的反抗,其实并没有多少的作用,也抵挡不住蹋顿人马的推进。 跟在蹋顿身后的苏仆延也是无言。 和蹋顿比较起来,苏仆延长得就可以称得上是英俊两个字了,毕竟来自东胡高山血统,让苏仆延有深邃的眼眶和平直的鼻梁,但是容貌在乌桓人当中,其实并不如拳头重要。 这一次苏仆延起初,多少还是有些犹豫的,但是还是跟着蹋顿而来。在老单于死后,也只有蹋顿当时稳定了整个的乌桓人,虽然楼班是老单于的血脉,但是很遗憾这两年苏仆延并没有看到楼班展现出什么能在这个乱世统领乌桓人生存下去的本领。 这个世道,是吃人的。 所有没有意识道这一点的人,都将会成为别人盘中的美餐。 蹋顿虽然不怎么样,但是比起软绵绵的楼班来,似乎更适合这个残酷的世道。 “楼班……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苏仆延喃喃的说道,“这……不能怪我……” 第1651章 你弟啊 这一段时间,斐潜在关中,其实也都没有闲着,在结束了一个阶段的军事行动之后,决定准备专注于内政一段时间,爬上一爬科技树。 当然,先的问题肯定还是农耕。因为农耕就几乎等同于粮草,等同于兵卒。 华夏民族走的是农耕路线,所以农耕自然就是整个社会的安定基础,而农业产出的高低,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农业科技的进步,这一点虽然斐潜一直在做,但是实际上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二十四节气的新历法农书正在勘校和雕刻当中,过上一两个月便能开始传播出去,这对于提升农户的知识,还有促进农业的规模生产上,将会起到相当重要的作用。当然根据各地气候的差异,还会有一些细微的调整,但是这样的一份农书,已经可以说是一个创举了,至少在汉代是造福于万家的行为。 许多穿越者,似乎回到了古代之后,关于农业上面的事情便是要么一笔带过,要么根本不提,根本不考虑什么地区差异,也不考虑川蜀和关中,豫州和幽州这些州县之间种植庄禾的区别,仿佛这些老百姓只要靠商业上的金银铜就能填饱肚子一样…… 斐潜从在平阳开始,就非常重视农业,甚至当时还诓骗,嗯,应该叫相互合作,让南匈奴人承担了一部分的畜力,虽然说没有经过调教的牛马耕田有些糟心,但是总比人力要更加的快捷和方便,修葺水利,转运土方也比人力要更有效。 当时并州耕地都比较缺乏,所以斐潜在并州的一段时间内,都一直控制着整体的兵力,不敢穷兵黩武,因为兵卒消耗钱粮太大了,多了实在是负担不起…… 当然,如果只是按照其他地方诸侯那种模式,不管品质,只求数量,就算是并州人口稀薄,但是扫一扫还是能拢上三四万的,拉壮丁么,谁不会啊?但是真要是当时那么做了,兵员质量暂且不论,现在恐怕也没有并州平阳的繁华了,农业也会遭受到很大的破坏。 这一点,从豫州现状就可以看出来,当年袁术到南阳的时候,仓禀充足,袁术大手一挥,买买买,就连周边的黄巾胡人,一并都拜倒在袁爸爸的脚下,然而等家底挥霍一空…… 一直到了现在,有了关中川蜀两大产粮地,还有汉中和河东的补充,再加上不断成长起来的阴山区域,斐潜才能算是松开了一些兵卒上面的限制,开始扩充人马数量。 现在整体来算,斐潜手下的普通各地驻防兵马,大部分是步卒,只有一小部分的骑兵,加起来大概有四万余人,这些兵卒当中大多数都是分散在各个县城之中,大的县城一千左右,小的县城大概几百,只有在州治之地,留存着三千到五千不等的常驻机动兵力。这些防御地方的兵马,大多数用来保证地方安全,清剿一些土匪山贼什么的,战斗力一般,后勤保障也是一般,比起之前的要好一些,但是比起真正机动野战兵卒,又差了不少。 比地方驻地兵卒待遇要高上一个等级的,就是归属于各个将军的统领的部队,这些部队间接的听从斐潜指挥调度,平常时候跟随统领的将军移动,成为区域作战的中心力量,又或是当地训练的教导队什么的,是属于作战之时的核心力量…… 这一部分的步兵和骑兵的比例,大概就是二比一,或是三比一,有的将领偏向于骑兵多一些,有的则是大部分是步兵,各有不同,整体数量是两万八千人左右。 至于待遇最好的,自然就是直属于斐潜麾下的兵马,比如重甲步兵和重甲骑兵,这些家伙连人带马还有其下的侍从,消耗钱粮如同流水一般,每次上报清算的时候总是让斐潜肉疼不已,因此也只有斐潜才供养得出来,一般的将领真心是养不起。这一部分人数最少,加起来只有八千余人,加上四千左右的侍从辅兵的话,那么就是一万二,平常一般不动用,是作为直属护卫和战场杀手锏的存在。 整体数量上来说,比起袁绍曹操什么动辄十万二十万,自然是少了许多,但是质量上却强了许多,打个比方来说,就像是星际当中同等数量之下神族单位对上人族或是虫族,不是人口数量,只是单纯数量相同,基本上正面交战的话,平a就完事了。 当然这是在战争永远只有平原一个地形,双方永远只有列阵平a的纯粹数据相比较的条件下,实际战斗的时候还有许多其他因素,大到地形地貌,小到马蹄上的一根铁钉,都会导致战局的变化…… 所以,农业上面的展上限,决定了斐潜当下兵员数量的上限。而商业上面的上限,则是决定了斐潜在军事上的投入上限,至于工业的上限么,自然就是兵甲等等科技的上限了…… 汉代的士族,对于商业上还没有像是后世的那么的清高排斥。虽然嘴上经常说铜臭什么的,但是肉体倒是很实诚,东汉朝建立之初,就有相当多的豪商通过联姻和依附等手段,主动和儒学世家结成联合体,以求摆脱政治上的受歧视地位,所以很少有大族不经商的,也很少有大商家不投资政治的。之所以斐潜这边没有像是冀州的甄氏,又或是跟着刘大耳的麋氏,来主动投靠,那是因为关中并州原本就废了,没有大商户…… 不过,现在川中几个大姓现在也是派遣了子弟到了关中,有意无意的一直往上贴,看样子似乎已经是坐不住了。 工商不分家,因为只有了好的产品,商业才会开展得顺利。因此斐潜在工业上面的投入也很高,是那么造纸作坊、榨油作坊、煤饼作坊、打铁作坊、织布作坊等等,基本上都有涉足,也引了许多士族的山寨产业,在没有什么版权概念的汉代,只要是琢磨通了,自然就有人仿制。 所以在关中当下,长安城内,不仅像是斐潜治下的一些士族大姓,也渐渐的有一些山东过来的士族子弟,虽然不表态什么,但是也会将斐潜这里出现的一些新事物,以各种方式传递回去……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斐潜这样的举措,也是在抢占市场。 另外一个也算是比较重要的事情,就是胡人的教化和驯养。在这一个方面来说,斐潜还算是比较成功的,就像是南匈奴。如果将来不起什么变化波折的话,南匈奴人将会彻底的被驯化,融入华夏之中,到那个时候南匈奴人也将成为汉人,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下一步,斐潜将会将一部分的羌人和南匈奴人以奖励土地,又或是鼓励分立的形式,逐渐的将这些羌人和匈奴分散割裂,彻底的让这些羌人和匈奴人没有办法形成统一的整体,到那个时候,纵然有个别的羌人和匈奴人因为什么事情,或是又想恢复原本的样子,也找不到人手了,那样整个教化才能算是画上一个句号。 同时,因为川蜀竹子的丰富资源,竹纸终于是不再受限,雕版印刷也得到了很大的展,不光是字数少的《易》刊印完毕,就连《诗经》也已经大体上准备好了,并且即将刻成,司马徽对于这个事情也是非常的上心,早有副本先送来长安让斐潜过目。 对于易经和诗经,这种相对来说没有什么太大争议的经书,士族子弟自然是需求甚大,甚至连太原的王氏都表示愿意在其下的书坊之中代为出售…… 不过,接下来的么,恐怕就未必如此顺利了,毕竟就拿春秋来说,就有三家,刊印哪一家为主,这就要看后续的演变了。 如此蓬勃向上的局面之下,自然就引来了不少士族世家的关注,并州关中,似乎在斐潜的治下,已经不是当年武夫横行,蛮荒不化的地区,也就吸引了一些人,不远千里的到了长安…… 比如当下,斐潜就受到了一个名刺。 “诸葛瑾?” 斐潜捏着手中的名刺,真是忍不住想说一声,你弟呢? 自己这里又不是大兄收集场,之前来了一个许定,现在又来了一个诸葛瑾,难道是因为这么多人都喜欢大兄的原因? 历史上,诸葛瑾比起他弟弟来,自然是逊色不少,可以说诸葛三兄弟当中,刨去罗老先生给诸葛二哥身上涂的橄榄油,也是有龙虎豹,咳咳,龙虎狗的称谓。诸葛二哥自然是卧龙,诸葛瑾这个大哥是虎,而诸葛三弟,就只剩下狗腿这个很有前途的职称了。 斐潜托着脑袋,沉思着,对于这个诸葛瑾,因为他弟弟的关系,斐潜多少还是有一些了解的。 或许是觉得二弟已经长大了,可以独立了,历史上的诸葛瑾也是在差不多这个时间点,孑然一身来到江东,遇到了孙权的姐夫弘咨。弘咨对诸葛瑾的才学感到惊奇,向小舅子强烈推荐。此时刚刚执掌江东的孙权正值用人之际,把诸葛瑾留作门客,先让他做宾待,后来成为长史,再后让他做了中司马。 而这个孙权的姐夫,这一辈子做过的唯一一件能够在历史史书当中留下印记的事情,便是推荐了诸葛瑾。 换成后世的话来说,诸葛瑾大概在25到26岁参加了工作,历任大汉江东分公司科员,秘书,分公司总经理助理,然后就在这个职位上待到了41岁。在此期间江东分公司取得了一系列的引人注目的业绩,像是赤壁之战、南征交州、合肥之战、濡须口之战、孙刘联姻等等,有胜有败,但是在这些年这些事的功勋表里面,竟然没有出现过诸葛瑾的名字,似乎完全没有出过一个可以载入史册的主意,也没有指导过一场著名的战役…… 到了41岁,为了庆祝刘备占领了蜀地,同时也是为了催促刘备赶紧把从东吴借去的荆州还回来,诸葛瑾终于承担了一个重任,出使成都。由于谈判期间,他与阔别多年的弟弟诸葛亮只在公开场合谈公事,私下从不见面,兄弟二人公私分明、公而忘私的风格传为美谈。但要说这次谈判有什么成果,呵呵,想想也是知道,要不然就没有关羽走麦城了。可就是这样毫无成效的外交事务,诸葛瑾回去之后,依旧没有受到任何的指责和弹劾,这又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后来,诸葛瑾跟着吕蒙一起讨伐荆州,封侯,然后又接任了倒霉鬼吕蒙的职位,然后就一路高升,打了胜仗,升官,打了败仗,照样没事,升官,最后诸葛瑾官至大将军,领豫州牧,当然,这些官都是孙权封的,朝廷的不算…… 这么看起来似乎诸葛瑾没什么大不了的,又怎么会有“虎”的评价? 算了,总归是要见一见的。 斐潜瞄向了庞统。 庞统Σ(っ°Д°;)っ “士元,诸葛子瑜来了,你去接一下吧?”斐潜嘿嘿笑着,将名刺递给了庞统。 “怎么又是我跑腿!”庞统一边接过名刺,一边低声嘀咕着。 “不是你去谁去?”斐潜大笑,“你兄长娶了诸葛氏,算起来你们还有联姻关系,难道不应该去么?” 庞统叹息一声,不再多言,捧着肚子出去了。 不多时,庞统带着诸葛瑾到了政事厅。 斐潜起身,立于台阶之下相迎,见到跟在庞统后面的一名青年,面似白玉,额头方正,星目剑眉,相貌堂堂。 嗯,同胞所出,诸葛三兄弟自然都是相貌不差…… “山野之人,见过骠骑……”诸葛瑾上前见礼。 斐潜笑着扶起了诸葛瑾,相邀而道:“都是自家人,何必多礼……来来,还请就坐……” 分宾主坐下之后,斐潜寒暄几句,问了些路途啊,荆襄啊,往来见闻啊的一些杂事之后,便说道:“如今天下大势如何?不知子瑜可有见教?” 斐潜的想法是,毕竟不都是走这个流程么,你弟弟有个隆中对,那么现在给个关中对也凑合了,但是斐潜没想到诸葛瑾微微笑笑,却说出了一句让斐潜有些意外的话来…… 第1652章 太阳啊 “天下大势”这四个字,向来就是清淡要点,不管是谁似乎都可以说两句,就像是后世天子脚下的出租车司机,若是不能说两句天下大势,恐怕立马憋死当场。 因此,这也是汉代士族子弟的必修课,刘备当时之所以在隆中一副醍醐灌顶的样子,其中未必完全是因为诸葛亮的大势言谈,还有一些其他因素。否则后面刘备入川前后的扭捏,就难免有些说不通了。 刘备一方面听了隆中对,感觉“如鱼得水”,便要按照此策而行,然后等真的要进川的时候,又表示不忍夺人基业,那么是表示刘备出尔反尔,还是说刘备妇人之仁?抑或是遮羞布?还是当时称赞诸葛亮的时候根本就是随口一说,也没想过这个策略真的能够实现? 从这一点看,当时刘备求诸葛,并非完全是求贤才,而是在求着由诸葛牵头出来的荆州势力,至于川蜀,刘备当时根本没想那么远,只想着如何在荆州能够立足下来,然后怎么挖老表家的墙根 长安议事厅之内,光线略有些暗淡,或许是浮云遮住了太阳,堂中的三人都没有太在意 斐潜其实起初的想法也是和刘备差不多,反正就是表一个态度,然后顺着梯子下楼,封诸葛瑾一个不大不小的官职,然后看看诸葛瑾适合那个方面的工作,放置到适合的位置上去,所以不管是诸葛瑾说的平淡无奇,又或是指点江山,斐潜都可以接受。 “天下大势,人常言,在于人心也”诸葛瑾微微看了斐潜一眼,忽然转折说道,“然某窃以为,天下大势,在于骠骑也” “啊?”斐潜皱了皱眉,他没想到诸葛瑾居然会说出这个答案,“子瑜谬赞,潜何能为天下之势也” 诸葛瑾笑笑,说道:“天下者,乃民所居。如今冀豫凋敝,兖青残破,唯有关中得安稳,四方民聚于此,居于此,乐于此,此乃民趋也,天下之势亦是如此” 斐潜有些听明白了,便说道:“子瑜之意,天下民为重乎?” 民重君轻,这在汉代并非是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语,就连皇帝陛下也会时常自己念叨这样的句子,毕竟这个观念从春秋战国时期就已经是流传乐下来,代表人物就是孟子。 在孟子看来,民贵君轻,国家才能长治久安,意味着得民心者得天下。反之,就会像桀纣那样,失民心者失天下。在孟子看来,民贵君轻,老百姓才能安居乐业,“是故明君制民之产,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然后驱而之善,故民之从之也轻”。 诸葛瑾微微颌,说道:“如今民汇于此,乃势也,贤汇于此,亦势也,骠骑自可因势而为,故而瑾言天下之势于骠骑也” 斐潜哈哈笑了笑,摆了摆手,正待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堂下有人惊呼:“天狗食日!天狗食日!” 三人都是一愣。 斐潜旋即起身,几步走出了厅堂,眯着眼仰头望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太阳已经明显黑了一块,似乎是一次日偏食。 若是放在后世,日食月食的很多人都不在意,甚至都没有手机的吸引力大,但是在汉代,日食可是一个不小的事件,当年汉文帝甚至因此下诏,“天生蒸民,为之置君以养治之。人主不德,布政不均,则天示之以菑,以诫不治。乃十一月晦,日有食之,適见于天,菑孰大焉” 斐潜回头,正巧碰上了一旁庞统投来的目光。 日食啊 这样的话,朝野上下,恐怕又是一片动荡了 张飞站在破败的定笮县城之前,眯着眼盯着笮人列出的阵型,然后猛然暴喝一声:“杀!” 虽然张飞手下的兵卒总人数上比笮人少了许多,但是兵卒士气上却昂然数倍于笮人,数百人齐声也跟着张飞一同暴喝,然后列着整齐的阵线朝着笮人逼近的时候,声势如同排山倒海一样,呼啸而至! 原本的平静在呼喝之声当中彻底破碎,笮人完全没有想到张飞竟然敢在人数相差这么多得情况下依旧悍然动了进攻,听到那听到那天崩地裂也似的呐喊之声得时候,前沿的这些笮人甚至很多都还在呆,惊讶得不知所措,等到他们反应过来得时候,张飞等人已经是冲到了近前,旋即被张飞手下狂冲而至的士兵剁翻刺倒。 张飞如虎似狼地扑入笮人阵列当中,就象狂的蛮牛,撩开了蹄子闷着头就往前冲!挡在前面的几个笮人当其冲,瞬间被张飞捅中砍中,抛跌在地,连惨叫声都没来的喊全 这个时候,笮人才意识到,在城外迎战,或许是一个巨大的错误。 张飞一路之上,追杀笮人,几乎是没有什么停留调整,于是乎在定笮的这些笮人以为,张飞远道而来,体力耐力上都有很大的消耗,再加上人数缺乏,所以肯定不敢立刻开战,而出城列队迎战,一方面可以挫败汉人的气势,另外一方面也可以鼓舞一下自己人的信心,但是笮人万万没有有想到,张飞居然是这么的莽! 张飞换了一根长矛,虽然不是惯用的丈八蛇矛,但是依旧如同恶蟒一般上下翻滚,稍微沾碰一下,便是血肉横飞。 “挡某则死!投降则生!” 张飞大吼着,手中的长矛毫不含糊,呼啸之处,便是温热粘稠的红色液体四处飞溅,笮人的阵线如同热刀切凝油一般,被张飞戳出了一个大窟窿。 “挡者死!降者生!” 张飞手下的兵卒也纷纷声大喝,好象半空中又打了个雷一般,震得四下都嗡嗡作响。 眼见张飞等人声势如此吓人,前来拦阻的笮人不由得有些胆怯,心中琢磨着要不先让隔壁老王先上?旋即一转头,看见老王正在身后目光炯炯的看着自己 趁着笮人步伐之间散乱,张飞长矛左右纷飞,顿时杀穿了前列的笮人阵线,直扑笮人的中央主阵。 张飞手下紧紧跟随着张飞的脚步,“啪叽啪叽”地趟过鲜血横流的地面,一同向前突进,只听惨呼乱叫哭爹叫娘之声伴随着血肉飞起,一时间也分不出有多少人倒了下去。 冲击到了笮人中央主阵的时候,阻力就慢慢的增强了起来,笮人的头人疯狂的喊叫着,召集着手下保卫。张飞手中的长矛也像是逐渐落入了胶水当中一样,运转舞动之间也有些密集粘稠,压力大增。 向前突破的度有些沉重迟缓起来,再加上笮人不管不顾射来的一些箭支,让张飞手下的兵卒也开始渐渐的出现了一些伤亡 “哇嗷嗷!”张飞狂吼着,抬头望了一眼笮人的中军方位,便大叫道,“全军汇集!只管向前!向前!” 既然笮人选择了出城对阵,那么对于张飞来说,当下不得不莽。 一路追杀而来,就是为了拿下定笮,沿途培养起来的气势,自然不能轻易的折损,而刘备之处也没有了多余的力量来组织第二次的攻击,所以对于张飞来说,这一次便是孤注一掷,没有回头路可以选。 张飞长长吸了一口气,双手上下翻飞,将长矛舞动得如同活过来一样,泼风也似的向前攒刺,务求一击必杀,长矛锋锐所到之处,中者立毙,一口气刺倒十多人! 虽然这一击乱舞,神勇非常,但是张飞终究也不是铁打的,一口气用尽的时候,也是心跳加剧,血气翻腾,需要稍微缓一缓,换一口气。此消彼长之下,笮人兵卒根本没有思考,下意识的便朝着张飞扑杀而来,因为生存的**告诉他们,如果不趁着现在杀了张飞,下一波死的就是他们 张飞奋起一矛捅死了面前的笮人兵卒,然后用最后的气力将笮人的尸猛的踹飞起来,重重的撞在了想要冲上来的笮人兵卒身上!百余斤的尸像是擂木一般,后续正面冲来的几名笮人被其一撞,顿时七仰八翻的跌倒在地,连带着后续的笮人也收脚不及,顿时一片混乱。 有这么一个喘息的机会,张飞吐气如练,迅的调整好了呼吸,又是放声长啸,杀到兴起之处,甚至一把夺来了身边掌旗手的旗帜,掂量了一下,觉得这个长度才更像是丈八长矛,嗷的一声,便又是前猛扑! 张飞身后的兵卒见主将如此悍勇,自然也是奋力争先,一同喊,向前厮杀。血污沾染了全身,也不知道是属于自己的还是对手的,但是杀红眼了的兵卒举着战刀长枪,紧紧跟在张飞身后,如同田亩之中的犁刀,将血肉的土地犁出一条深深的沟壑,翻起的却是红亮亮的血泊、成堆成块的残肢和四处乱滚的人头。 笮人中军大阵终于是动摇而来起来,位于中军战旗之下的笮人头人慌乱着,想要抵抗却没有把握对抗张飞这样的猛将,想要退却然而又有些迟疑,进退两难之间被张飞抓住了一个契机,从地上挑起一根不知道谁跌落的长枪,握在手中,前冲了两步,便是脱手投掷而出! 呼啸的长枪落下,带起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笮人头人两只手紧紧抓住了没入腹重的长枪枪柄,突出的眼球死死盯着张飞,惊骇的眼神中带着一丝狠毒和绝望,然后终究是站不稳,晃了晃,仰天而倒! “头人死了!头人死了!” 笮人大声惊呼着,原本就有些混乱的阵列彻底崩坏,“轰”的一声就炸裂开来! 前面的笮人想要退进城中,在后面的笮人觉得城中也不保险,还不如逃去山林之中,双方就撞在了一处,人流顿时混乱起来,再加上人一昏了头,根本分辨不清方向,阵型溃散之下更是如此,乌泱泱的笮人乱穿乱奔,有的甚至直接就撞上了张飞这里 转头逃跑的人挣扎着被后面不明所以的大股人流冲倒,随即响起了既恶心又可怕的奇异声音,骨肉被踩踏的脆响和垂死的哀号混合在一起的沙场悲鸣,令人毛骨悚然。 之前笮人还算是有序,在不同方向上的笮人等候命令,真正接触张飞等人进行交战的其实并不是全部的笮人,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而现在全数混乱起来,四面八方顿时充满了乱奔乱跑的笮人!根本没有任何的规律!四下都是狂乱狂奔,几名在边缘的张飞手下被混乱的笮人乱流卷了进去,顿时就没了踪迹! “圆阵!组圆阵!” 张飞也没有想到笮人头人一死,混乱的局面反而更加的危险,连忙大声呼喝着,让手下汇集在自己身边,稳住阵脚,不被混乱的笮人席卷而去。 虽然杀了笮人头领,但是张飞的人数毕竟较少,在定笮城下乱流当中,就像是陷入了沼泽泥潭一样,乱动反倒会死的更快,只有定在原处才有生机。 但是如此一来,也就等于是陷入了笮人的重重包围之中,若是有笮人反应过来,又恢复了秩序 冷汗从张飞的额头之上流了下来,若是他还有三百兵力,还有一些预备兵卒,就可以在外围驱赶,引导笮人混乱的人流朝着城中涌去,就可以趁势拿下城池,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困在笮人的乱流之中,无法动弹。 天色忽然一下子昏暗下来 张飞仰头一看,福至心灵的暴喝道:“汝等作恶!天狗食日!若再不降!天地弃之!!” “汝等作恶!天狗食日!” “若再不降!天地弃之!” 张飞手下的兵卒也开始纷纷大喝起来。 笮人不一定完全能够听得懂汉人的兵卒在喊着一些什么,但是对于日食的恐惧却让他们不由自主的停下了疯狂奔跑的脚步,呆呆的望着缺口越来越大的太阳,在越来越昏暗的世界当中,不知道是哪一个笮人丢下了手中的兵刃,跪倒在地埋着脑袋叽里咕噜的不知道祈祷着什么,旋即更多的笮人跪拜了下来 突然昏暗下来的战场之上,转眼之间只有张飞等人依旧站着,周边都是跪倒在地的笮人 第1653章 罪己诏 日食,自然不是仅仅一地的现象,整个华夏,大河大江南北都看得见,只不过有的人看见了也就只是看见,而有的人不仅是看见,还想到一些什么…… 进入五月之后,天气便渐渐的有些热起来,虽然不至于像是盛夏一般的酷热,但是比起早春那种寒冷已经是好了不知道多少。 许县自然也感受到了夏天的来临,至少市坊之间人流量多了许多,不再像是之前那样大猫小猫三两只的模样。 市面之上的货物的价格,也伴随着曹操回到了许县,开始逐渐的往下回落,而且有意思的是,正常来说,如果兵卒在一个地方多了,必然会引起这个地方的物价上涨,然而这一次,整体物价却是相反的…… 这自然就引起了一些人注意。 “今日之后,生意怕是不好做了……” “兄台什么意思?” “你还看不出来么?呵呵,待某将这边的货物收一收尾数,便还是去关中罢……” “关中又有什么差别?” “便是少一些官商勾结,哄抬物价抢夺民财……” “嘘……慎言,慎言……” “慎言什么!那……呃,这个……呵呵……” 郭嘉回过头和荀彧笑笑,看着一旁的两个商人模样的家伙原地掉头钻到小巷子里去了,“你就不能不带这些护卫?看看,人都吓跑了……” “君子当守正。”荀彧瞄了一眼,微微摇头,“商贾之辈,逐利于微末,妄语于市井,何信之有?” “行,你说了算……”郭嘉也不争辩,悠哉的往前而行,“反正你这些护卫也都出来了,等下就帮忙搬点东西……” “何物?”荀彧微微皱眉,似乎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前面酒家!”郭嘉伸手一指,“听说好不容易才到了一批酒……我一个人肯定搬不动……”之前么,倒也是有些送货服务的,但是现在物以稀为贵,不只是运费上涨了许多,还爱理不理的,要买酒就掏钱,不买的滚粗! 再说现在能搞到酒水的,难道没有背景能做到?闹将起来,还不知道是牵扯到那个大佬的裙带上…… “如今酒价虚高……荀彧顿时觉得不妙,“还是再等些时日吧……” 郭嘉一把抓住了荀彧的袖子说道:“某可以等,然某腹中酒虫等不得!嘿嘿,要不然,我干什么要到公署前等你?” “松开……”荀彧叹了一口气,“就一坛!” “五坛!”郭嘉没松手,而是伸出了另外的一个巴掌。 “没钱!”荀彧干脆利落的拒绝道,“就一坛!” “那么三坛?”郭嘉目光炯炯,仔细的扫描着荀彧脸上的细微变化,“两坛?不能再少了,答应了某便松手……” 荀彧站定,“就一坛!松开,要不然这一坛都没有!” “好的!”郭嘉乖巧得立刻松开了手,“一坛就一坛……” 荀彧无奈的看着郭嘉,摇了摇头,“奉孝你的俸禄也不少,主公也常有赏赐,为何……唉……” 郭嘉想了想,说道:“有么?我怎么觉得俸禄下来,三天就用完了?” 荀彧无言以对。 正当两个向前而行的时候,忽然天空就猛然间黯淡了下来,旋即四周一片昏暗,就像夜间突然来临了一般! 无数人的人慌乱起来,纷纷走出了房间到了街道之上仰头望天。 “怎么了?” “天黑了!” “生什么了?” 各种声音此起彼伏,还间杂着一些不知道谁的尖叫声,有的人不知所措的站着,有的人则是抓起了身边的器物开始敲打起来,“天狗食日,食日……” 郭嘉和荀彧站在护卫的保护圈之中,两个人几乎是同时间脱口而出:“乱将起了……” …………?(;′Д`?)?(;′Д`?)………… “食日?”刘协用手遮挡着,眯着眼,看着一片昏暗的天空当中,特别明亮的那一块区域,“太史令何在?” 早在远古时代,太阳就是祖先崇拜和依赖的对象,人们习惯了太阳的朝升夕落,但有时它会突然在白天消失,这引起了人们的恐慌和揣测,在没有相关知识的时候,许多事情只能归于神灵。 日食这种比较罕见的天象,比起什么大风大雨来,更容易让古人恐慌。不管是在东方还是在西方,对于太阳的认知大体上是相同的,也有许多认为太阳是一切的开端,因此当现太阳在逐渐消失的时候,多数的地方都认为这是一种凶兆,而且还是很大的那种,起码是d级以上…… 汉代九卿太常之下,有太史令,掌管起草文书,策命诸侯卿大夫,记载史事,编写史书,兼管国家典籍、天文历法、祭祀等等,职责甚多,后来在五代之后才渐渐分离出来,有正式的钦天监的这个职位。 汉代认为,上天有天帝,而天底又是有意志、有人格的神,天帝支配着人间,在支配过程中,天帝经常通过星象上的变化给人间以预兆和警告,而日食则是严重警告当中的一种,如果不加以重视,可能马上就会有洪水地震瘟疫等等的惩戒措施下来了…… 所以,对于日食也自然有一整套的应对措施。 当朝廷现日食的时候,就必须由太史令根据历法计算出吉位,然后天子带着百官焚香祈祷,向上天贡献上祭品,让天帝感觉到了改过的诚意,自然就会将太阳重新还给世人…… 正常来说,老天爷一般不做这种警示,所以一般来说掌管天文的官职都挺清闲,于是乎在历史上有好几个倒霉的家伙就在这样的时候出了事,皇帝要找的时候不在岗,然后再酒楼里和家里找到了,旋即掉了脑袋…… 这一次,太史令王立正好在,于是连忙赶了过来。 “启禀陛下,自去春,太白犯镇,星於牛斗,已有此兆,今荧惑逆行,需守天日,其不为犯也。”王立站在昏暗之中,拱手而谈,似乎表示这个事情,老夫早就说过了,早就指出来了,早就有过预警了,早就那啥了,然后泥们这些家伙还不信,看看,现在灵验了细不细? “今日之兆,主何事焉?”刘协盯着王立问道。 “这个……”王立歪了歪眼珠子。 “朕于宫中,大小事务,均不得愿……”刘协缓缓的说道,“且不知上天警示,究竟为何?爱卿不妨直言!” 王立低垂双目,沉吟片刻之后说道:“此乃上天示警于陛下也……至于何事……乃汉室纷争,四方烽火……” “哈!”刘协气的笑起来,说道,“若某当即退位,四方可定否?!” “这个……”王立啜啜不敢答。 “此番上天示警,”刘协往前逼近了一步,说道,“乃警于朕,或警于臣?” 王立低头不言。 “爱卿……” 刘协还待再行逼迫,却听到一旁阴影之中有人回答道:“若于陛下如何?若于臣子又如何?天下纷乱至此,陛下还看不清么?” “谁?!”刘协转过头去,然后看见了熟悉的身影,皱起了眉头,冷然而道,“曹司空……为何无人通禀?” 曹操微微哂笑了一下,没理会刘协这种无聊的问题,向前而行, “永平八年冬十月,日有食之。上诏有曰,‘永思厥咎,在予一人。群司勉修职事,极言无讳’,于是在位者,皆上封事,直言得失。上总览章,深自引咎,乃以其颁示百官,并诏曰,‘群僚所言,皆朕之过。人冤不能理,吏黠不能禁;而轻用人力,缮修宫宇,出入无节,喜怒过差云云,永览前戒,悚然兢惧’……”曹操看着刘协,昂然而道,“故有明章之治,天下昌明也!今陛下追问其咎,询其末枝,岂非本末倒置乎?” “司空之意……”刘协咬着牙问道,“此乃朕之过错?” 曹操拱手说道:“陛下可自思之……” 刘协总就是忍不住,爆了出来,指着曹操呵斥道:“朕于深宫之中,所经事务,不论大小,皆由外朝而定!欲朕知之,朕方可知,欲朕不知,朕不得见!林林总总,天下之事,朕言不得出殿门,诏令不得行天下!天下之事,朕无一事可决,天下之罪,皆有朕一身而担之!天道有公乎?” 曹操静静的听着,看着,等到刘协都说完了,才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陛下……陛下生于帝胄之贵,臣生于宦官之家,天下黎民生于草莽之间……生而不公,天道何公?陛下若是不愿行此策,亦可也……” 刘协瞪着曹操,说道:“汝待如何?” 曹操笑了笑,向后招了招手。 天地一片昏暗,皇宫之中已经不得不点燃了许多火把来临时照明,四下影影绰绰的晃动着。 曹操招手示意之后,便有兵卒从外围押进了一人来,披头散,衣袍歪斜,很是凄惨。刘协定睛一看,认识…… “大司农!”刘协怒目而视,“大司农何罪之有?为何擒拿?!” “陛下!陛下!救救臣啊……”大司农郭诞在一旁以头抢地,嚎叫着,“臣冤枉啊……不知为何,司空领兵上门,不分青皂,便捆了臣来……陛下,陛下!为臣做主啊……” “不知何罪?”曹操冷笑一声,转头对着郭诞说道,“汝身为大司农,不促农桑,不行水利,不修城郭,反而盗卖公库,私纳钱财,鼓噪市场,虚抬粮价,致使许县内外,斗粮售价万钱!城中百官,樵采方可度日!百姓饿殍无数!此等非汝为之?亦非罪乎?” “这,这……不,不,这个是比……” 郭诞还待分辨,却听曹操暴喝一声:“行恶之人,还待狡辩!来人!掌嘴三十!” 当即有兵卒大声应答,然后上前一步直接抡起了手掌,抽打起郭诞的脸来。跟在曹操左近的这些兵卒,基本上都是精挑细选的雄壮兵卒,膀大腰粗,皮糙肉厚,又只是听命于曹操一人,下起手来毫不含糊,几下打下去郭诞顿时血肉横飞,等到三十下全数打完的时候,郭诞已经是脸颊肿得老高,牙齿都被抽飞了好几个,血肉一片模糊,根本说不出什么完整的话来,只能是哎哎的叫着,然后死死的盯着刘协…… 刘协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又没有什么主意,只是有些木然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打得好? 那么等于是将所有的事情都推到了郭诞身上,自然自己就没有了过错,也就不用承担什么所谓的上天示警之兆…… 还是表示打错了? 那么这个阶段搞得民生哀怨,物价腾沸的罪名岂不是要落到自己头上来?可是自己做这样的事情还不是被迫的么? 曹操静静的站在一旁,默立良久,见刘协一言不,便转头说道:“带下去……” “啊啊,啊啊……” 郭诞脸肿得根本说不出话来,一边滴着血,一边朝着刘协哀叫着,眼见着就要被拖走…… “且慢!”刘协咬着牙说道,“此事,乃朕肯!若有罪责,亦有朕一份!朕……朕下罪己诏……” 曹操愣了一下,然后微微笑着,拜倒在地,“陛下……圣明……” …………(=??=)o(t﹏t)………… 太兴元年,五月上,日晦。瞀奏鼓,啬夫驰,庶人走。 陛下诏曰: “时赦天下,改元太兴,遇此天兆,应于社稷。所谓致力中兴,必在言诚;当为刻己所人,不吝悔过也。” “朕嗣服以来,屡失宗庙,祸于兵害,民苦士哀。实乃朕之过也,当念德殆,思咎悔败,复于将来,故明征义,以弥天灾。” “朕虽罔敢荒怠,然长居深宫,暗于经国,钝于稼穑,不恤征戍之劳,不体百姓之苦,恩泽不得下,民情不得上,拥塞言路而不自知也。今四方兴戎,征师千里,赋车籍马,远近骚然,行赍居送,众庶劳止,或一月屡交锋,或连年不解甲,致使祀奠乏人,室家靡虚,黔流离,劳役不息,庄禾荒芜,邑空丘墟,人烟断绝。” “如今天警示兆,九庙震惊,朕心亦悔。上累于祖宗,下负于蒸庶,痛心腼面,罪实在朕,若坠寒谷,寤寐难安。天下郡县当各守藩维,靖平地方,恢复农桑,还利于民,杂钱口税,当行减免。勿失其道而罹其灾也!” “赦令既下,郡县之内,宜广布之,昭之明之。朕亦邀天下贤才,进言献策,以安稳社稷,平靖四方,太兴汉家!” 第1654章 新图略 诸葛瑾现在担任京兆尹之下的主簿,掌管往来文书,账目,算是一个相当重要的职位了,等于就是庞统的副手,也是给庞统松口气,省的庞统几乎隔上两三天就要诉一下苦。 不过斐潜没有想到的是,诸葛瑾上任了没有几天,就带过来一个表章。 严格来说,这个表章不是诸葛瑾的,只是诸葛瑾转呈的,只不过呢,若是庞统来处理,可能就会立刻将这个书章扔到一边,连给斐潜看都不用。 “主公,此表所言,不妨一观……”诸葛瑾递送上来道。 “哦?”斐潜接过了表章。 “凡物不足以讲大事,其材不足以备器用,则君不举焉。君将纳民于轨物者也。故讲事以度轨量,谓之‘轨’;取材以章物采,谓之‘物’。不轨不物,谓之乱政。乱政亟行,所以败也……” 斐潜哭笑不得,将这一表章扔到了桌案上,说道:“这便是日食之效?” 长安也看见了日食,那么自然就有嚼舌根的,专业碰瓷的,硬凑热点的,就像是后世某某某,见到了热乎的,就想要上去啃一口…… 庞统瞪了诸葛瑾一眼,颇有些不满。像是这样的毫无意义的给骠骑的表章,庞统看过了都是一律扔到一边,从来不多看第二眼,结果诸葛瑾还正儿八经的递送给斐潜看。 “通篇啰啰嗦嗦,实际上就说了一句话,与民争利,非君子也……”斐潜看着诸葛瑾说道,“子瑜也是如此认为的?” 诸葛瑾拱手说道:“非也。不过市坊之中,多有此言,不可不察。” 庞统嗤笑了一下说道:“又是老一套做法……” 在野的清流么,习惯性的做法就是抨击执政党,但凡是鸡蛋当中,不仅能挑出骨头来,甚至还能挑出恐龙化石出来,这一次有了日食这样的好机会,怎么可能轻易错过,自然就是大凑热点,口沫横飞的表各种见解,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就是表示骠骑将军不务正业,与民争利,搞各种作坊…… 尤其是谈及到了造纸术,认为这个造纸术是大利于圣人之道,所以不应该成为骠骑的敛财之法,而是应该广为传播,让天下人都能获益才是。 斐潜沉吟了一下,站起身,对着庞统和诸葛瑾说道:“有道是百闻不如一见,走,去城南造纸坊……” ……e=e=e=e=e=e=┌(; ̄◇ ̄)┘…… 一股清澈的水,由竹子做成的水槽引来,然后投入到了地上用石条砌成的水池当中,显得有些深沉。 斐潜瞄了瞄庞统,指了指眼前的正在锤捣竹浆木浆的几个石头池子说道:“士元要不要上手试试?” 庞统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样,“看着就累,不去,不去……要不让子瑜去吧?” 庞统原想着只是推脱,随口一说,没想到诸葛瑾倒是颇感兴趣,当即扎起了下裳和袖子,然后便学着造纸工人的样子,双手拎起大木椎,吐气开声便一下一下的开始锤捣浆水。 看着诸葛瑾在捣浆,斐潜伸手示意让造纸坊的负责的大工匠过来,然后问道:“怎么还只用人力?水力捣锥还没装好么?” 负责造纸坊的大工匠毕恭毕敬的说道:“回禀骠骑,这是二次捣浆,必须要用人力才能精确……水力捣锥早就装好了,不过是在院后做初捣……” “哦……明白了……”斐潜点了点头,又说道,“当下可产纸多少?” “回禀骠骑,月可出纸二十方……”大工匠回答道。 “还是太少……”斐潜说道,“再招些人手……士元……” 庞统点头称是。 造纸其实也不复杂,但是也不简单。捣浆,算是其中最为繁重的工作,待捣浆完毕之后,便可以洗浆,然后便是定浆,最后就是出纸了。 虽然诸葛瑾年轻,但也并非像造纸工人一样习惯了这样的苦力劳作,更不懂得在捣浆的过程当中如何用力省力,大概一炷香之后就开始气息散乱,筋骨疲惫,便喘着粗气从捣浆池子当中下来,气息不平的说道:“如今……亲为之,方知……其不易也……” “造纸不易吧?哈哈,子瑜不妨先歇息一下……”斐潜示意让护卫送上水囊。 诸葛瑾一头一身的汗,自然也是渴了,道谢之后便是拔开了水囊的塞子,然后小口小口的喝了起来。 捣浆的工序一直持续,直到浆水细碎,竹纤维和木纤维基本上被分离出来为止,然后再加入生石灰,同时搅拌,生石灰在漂白的同时也会加热浆水,然后趁热把浆水倒入一个较大的石盆当中,然后再用纱网抄出竹纤维和木纤维,扣在另外一块准备好的木板之上,在没有完全风干之前,小心翼翼的将这些纤维和木板分离,再进行最后的晾晒,若是所有的工序都没有出错,便可以成纸了。 斐潜三人围绕在成品的纸张之前,验看着纸张的成色。 对于斐潜来说,这样的纸张其实跟后世的草纸差不多,距离后世办公室仓库内堆积最多的复印纸还有相当大的差距,但是在庞统和诸葛瑾眼中,已经算是精品了。 诸葛瑾轻手轻脚的捧起一张,或许是刚才直接参与了部分的劳动,有一种特别的感觉,不由得说道:“若行小书,或可千字!” 斐潜点点头,指着这些纸张说道:“以此纸刊印成书,相较可轻减十倍!不过售价也是不菲……所谓与民争利,倒也没有说错……” “主公……” 庞统正待说些什么,却被斐潜拦了下来。 “某广布农桑之事,却吝于此……不仅如此,还清剿各地私坊,禁令仿制之物……”斐潜呵呵笑了笑,看着诸葛瑾说道,“此乃子瑜之意乎?” 诸葛瑾拱手说道:“此物与农桑同,皆大利于天下……主公既胸怀四海,又为何……” “于子瑜目中,此物与农桑之事相同……”斐潜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不过,亦有不同……” “农桑之事,乃天下事。不管是新田犁还是新历法,都是直接给与到最为普通的大汉黔……而这些纸张……”斐潜看着诸葛瑾说道,“大汉黎民会用么?” “这个……”诸葛瑾愣了一下,然后说道,“不会。” 斐潜点头道:“正是如此,对于普通黎民百姓来说,这些纸张还不如山林之间随处可见随时可用的竹木方便,所以这些纸张并不是普通百姓所用,又何来大利于天下之民?若是真利于天下之民,某定然不会吝啬,不过像是这样只是部分人获益的东西,又怎么能打着天下之民的名义,前来指责于某?” 老百姓的东西是最不值钱的,不管是劳力还是时间,都是如此,对于汉代的百姓来说,纵然有纸张,但是这种不能重复书写的东西,肯定在一段相当长的时间之内不受普通百姓接受。毕竟四下都是不要钱的竹木,砍回来自己就可以做竹简木牍了,写错了直接用小刀一刮,方便得很,至于浪费时间浪费体力什么的,这根本就不是老百姓考虑的问题。 因此短时间,或许说很长一段时间内,对于普通百姓来说,纸张还无法完全替代竹简跟木牍。 那么,谁才是纸张的使用者呢? 毫无疑问,是士族,是豪强,是官府,但是绝对不会是黎民百姓。 那么斐潜将制造纸张的方法扩散出去,广布天下,就能让造纸成本降低,然后就有更便宜更多的纸张出现么? 根本不可能。 斐潜为什么要推广造纸?是因为斐潜一方面要进行更高效的行政管理,另外一方面也要推行知识的普及,而这两方面,竹简和木牍,已经是成为了一种阻碍。 如今斐潜掌控的区域从南到北,从东到西,比起当年在并北的时候,扩大了何止数倍,相对应各地报送的相关民生政务的行文更是暴增数倍,每天都有车马载着整车整车的竹简和木牍来到长安…… 不仅如此,在各郡县管辖治理过程当中,留存档案也是一个重要的工具,可以作为后来者继任的借鉴,也可成为上级管理的依据,而档案的建立和尽可能详细的记录,同样也是需要轻便的,可以容纳更多字数的纸张。 更不用说纸张在文学文字知识传播上面的作用了…… 而在纸张推广的初期,士族豪强会愿意承担这个责任么? 显然不可能,士族豪强想要从斐潜这里得到造纸的技术,不过是一方面想要省钱,一方面也想要生财而已,对于推广纸张的运用,他们并没有多少的兴趣。对于这些人来说,普通的黎民百姓用竹木就已经很不错了,还用什么纸张? 诸葛瑾沉默片刻,拱手说道:“主公所虑甚是,瑾之前想得岔了……” 庞统撇了撇嘴,说道:“下次碰到这样,根本就不用理会!” 诸葛瑾弯腰行礼,表示自己做得差了些。 斐潜摸了摸下巴上面的胡子,想了想,却摇了摇头说道:“不,子瑜此举倒是提醒了某……” 汉代交通不便,所以各地郡县的当地官守,一旦封出去之后,就基本上很难再进行控制,这也是导致许多问题的根源,一方面地方大员权力不能太小,否者无法对抗当地大户大姓,另外一方面也不能太大,否则就会出现各种尾大不掉的局面,所以在平衡这条路上,各个朝代的帝王都走得战战兢兢。 而且天高皇帝远,纵然斐潜就像是当下和诸葛瑾一样,能够在长安,或是三辅地区控制舆论,讲清道理,但是在其它地方呢?如果出现和诸葛瑾递送上来一样的表章,各地郡守又怎么能保证和中央的步调一致,不出现执行当中的问题? 或者说,在不可能完全避免的情况下,尽可能减少问题? “开会吧……”斐潜想了想,似乎当下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开什么?”庞统瞪圆了眼,似乎有一种不怎么妙的预感。 “嘿嘿,走,都出来,干脆去青龙寺看看去,到那边再说……”斐潜拍了拍庞统的肩膀,然后就出了造纸作坊,带着护卫呼啦啦的就来到了青龙寺的工程地。 到了青龙寺之后,斐潜招来了在青龙寺监工的官吏,询问了一下进度和工程情况,然后便带着庞统和诸葛瑾到了一旁的高坡上,看着正在热火朝天建筑的场面,说道:“若是不亲自来现场看,若是你们,可以有什么方法知道这里的工程情况,确保此地不出偏差?” “这有何难?要么派专人去看一看,要么让人间隔时日便上报……”庞统摇晃着脑袋说道。 斐潜转头看向了诸葛瑾。 诸葛瑾想了想,拱手说道:“抑或是根据周边土木实物数量变动,劳役调动等等情况进行推算……” 斐潜点了点头,笑道:“正是,士元用人,子瑜言物,皆可行也……不过么,这并不能保证工匠一定按照要求在建造……二位不妨再想想,究竟是什么才让这些工匠明白要做什么?要做到什么程度为止?” 庞统眼珠一转,说道:“建造图略?主公之意是……” 斐潜笑着说道:“正是如此!欲建宫殿,便有图略,方知道欲建于何处,欲成于何形……然天下之大,广厦万千,岂可无图略乎?” 庞统倒吸了一口凉气。 诸葛瑾却是双目放光,显得有些兴奋。 庞统苦着脸,说道:“这个事,我可不成啊……主公……” 诸葛瑾却拱拱手说道:“主公之策,乃功千秋也!瑾当奋力以成!” 庞统哼了一声,“光你也不成啊……这个……天啊,我这已经是够多的事情了……” “哈哈……”斐潜拍了拍庞统的肩膀,说道,“我又没说让全数让一个人来做,你就不能多找些人?正好这个青龙寺建成的时候……” “多找些人?”庞统疑惑的说道,“如此一来……岂不是……” 斐潜知道什么意思,便摇摇头说道:“天下乃天下人居之……且观之,且容之,又何妨?” 庞统若有所思,只不过依旧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家的肚皮。一旁的诸葛瑾倒是兴奋,目光炯炯。 斐潜呵呵笑了笑,便迎着微微的山岚,背手而立。反正这个天下已经和原本的完全不同了,那么试一试一些新的方式又有何妨?难不成知道了千年华夏烂泥路,依旧一脚踩下去?扔两块石头,就算是不能摸着石头过河,垫脚也成啊…… 第1655章 旧策略 笮人在定笮败坏,逃入山林之中之后,张飞一边控制定笮,一边快派遣人手去通知刘备,要知道,在定笮张飞部队毕竟还是占据少数,最然现在这些投降的笮人没有起什么心思,不代表永远不起什么心思。 不过笮人败退的消息,也传到了李恢这里。 费诗当即就是连拍大腿,叹息道:“竟不想笮人如此不堪一用!” 李恢也是叹息,摇头说道:“既不可战,奈何出而战之!可叹,可叹啊!” 两个人相视有些无言。 其实么,李恢和费诗到了定笮附近也有一点时间了,但是因为一些总所周知的原因,两个人么,觉得刘备和张飞那些残兵败将,不可能拿下定笮,于是乎便准备坐山观虎斗,然后等刘备张飞攻击定笮失败,定笮的笮人也折损了一番之后,再行进军,一举而定。 结果么,所谓人算不如天算就是大体上这样了。 “如此无功而返……”费诗轻轻的说了一声,然后和李恢的目光交会到了一处,“定然不可也……” 开什么玩笑,所谓兴师必然动众,接过一大群人来了,什么都没有获取到,就这样再退回去,然后将定笮的开双手送到刘备手中? 怎么可能! 纵然李恢和费诗愿意,站在李恢和费诗身后的一帮子川南的士族都不愿意! 这一次不光是李恢和费诗的家中出资出人,也有川南的士族世家参与其中,就连瓜分定笮的矿产各项资源都已经有了初步的草案了,现在一看竹篮打水一场空,将李恢和费诗骂的狗血淋头都是轻的…… 李恢微微垂下有些厌恶的眼神,不让费诗察觉,毕竟当初也是费诗强烈提议说是要在此渔翁得利的,早知道笮人如此不堪一击,自己就挥军而上了,还用等到张飞再来? 费诗捋着胡须,说道:“于今之计,可敦促四方笮人,行合围之策……” “合围?”李恢重复道。 费诗说所的合围,其实严格来说的话,并不算是什么“合围”,因为笮人除了那些没有居于定笮的,大体上周边的都挺散乱的,东边几百,西边几千的,而且都是山地,纵然想要通知,一时间也未必能够全数通知到位,再加上通知完还要笮人组织起来往回赶,因此实际上真正能够在第一时间内赶到定笮的肯定不多,自然就谈不上什么合围不合围了…… 既然不可能有什么笮人合围,那么又是什么“合围”呢? 李恢和费诗根本不想退兵,而作为定笮的将来这些矿产的利益,也不可能愿意拱手让出,既然如此,那么就意味着一件事情…… “玄德之兵,虽不众,乃善战也……”李恢缓缓的说道,“如今定笮既下,定守于城中……以不战攻善战,这个……”李恢没有追问所谓“合围”的事情,而是径直如此说道。 费诗正色道:“使君所虑甚是……不过正所谓两国相争,胜负难料也……刘玄德夺了定笮不假,若是不得守,又将如何?今骠骑将军欲开矿于此,总归需取而得守,方为其上也……” 李恢沉默了片刻,终于是点了点头,毕竟在这样的情况下,也只有如此了…… 于是乎,在定笮战场之中的局面,敌友之间的关系突然就进行了转化,而这种转化又是这么的自然这么的顺畅,就像是吃多了大黄一样的顺畅。 刘备也没有想到张飞的度是如此之快,或许是之前的张飞的败绩让刘备有些怀疑,又或是觉得笮人也不可能如此愚钝,所以原本的计划是等张飞在定笮城下建立了前方基地之后,便带领着后续的兵卒跟进,这样一方面可以保障前方的兵卒后路,一方面也可以确保前行的过程的当中不受到笮人的山林侵扰偷袭。 结果张飞一下子就拿下了定笮,刘备接到了消息之后,楞了半响,便急忙催促士卒,兼程赶路。 不过,这样也导致了刘备兵卒的物资不足。 因为在原本计划之中,怎么也是要过上三五天才回动身的,等川中转运而来的另外一批物资到了,刘备才会带着物资一同前行,而现在基本上来说就只能留些许兵卒在营寨之中,而带着大多数人员前往定笮。 定笮被笮人占领的时间很长了,这么多年来,城中不仅没有做出任何的扩展,反而有些败坏,城墙城头的碟口就有许多损坏了,不知道是因为笮人没有烧砖的技术,还是因为觉得砖石搭配不好看,抑或是干脆就是懒得动,便任凭着城池城墙上面得青砖剥落,夯土松弛,碟垛垮塌,就像是卸了妆的又关了滤镜的网红一样。 原先汉人退去,笮人进城的时候,简直就像是蚂蝗进城了一般,但凡是大户一些的人家没来得及带走或者是不怎么好带走的,便是哄抢一空,甚至有些笮人还抱着自己拿不走也不让别人拿走的心态,抢完了顺带放把火,要不是后来的笮人头人一再强调,严令禁止,定笮说不定早就成为一片废墟了。 因此张飞进城之后,基本上落到手中的,也就是一个大体上败坏的城池,什么都缺。在巡视了一圈之后,张飞大体上也明白了笮人为什么出城迎战了。就这种城防,不说其他,就这个松松垮垮的城门,撞一下估计门轴就断了,守城还真不如出城呢…… 不过笮人的头疼就变成了张飞的苦恼,眼下不仅是要稳固定笮城防,还需要稳定这些投降了的笮人的情绪,虽然现阶段笮人还算是老实,待在指定的区域不乱动,但是城中的粮草储备也不多,又被之前逃离的笮人临走的时候打砸抢了一批,剩下的还有些被踩踏浪费的,自然就让张飞一个头三个大。 “将军……这些笮人,要如何安排?”陈到问道。不管之前如何,眼下总是要顾好的,这么多的笮人到底怎么安排,就是急切拜在眼前的问题。 张飞皱着眉。 简单点,杀了? 似乎不怎么样。先不说什么出尔反尔的事情,要是其他笮人知道了投降依旧逃不过一死,那么周边的笮人必然会更加激烈的反抗,这对于将来的开矿肯定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不杀,留着? 似乎也不怎么样,当下要持续消耗的粮草就不提了,要怎么安置,这些笮人会不会因为什么坐的太久了,站得太挤了,又或是一些什么稀奇古怪的原因就躁乱起来? …………_(:3」∠)_………… 笮人到底是属于什么人种,和賨人之间有没有什么联系,恐怕纵然后世专家之间,也是多有不同意见,众说纷纭。 哪怕是在这个年代,就算是亲自到笮人之间去问,笮人也未必能说出一个一二三来,根据华夏的历史上来看,华夏所融合的部落,着实有些太多了一些。 夏时有万国,商时有千国,周建诸侯八百,其中相当多的已经淹没在历史长河之中,不清楚具体那些国家何时而立,又何时而衰。 就算是常以为已经完全是华夏一部分的春秋战国时期,也有很多国家实际上是以周王之下分封的贵族来统御四方蛮夷…… 直至秦朝的车同轨字同文,这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大一统,那些没有具体文字文化的一些部落才渐渐的被同化,形成了一个较为统一的华夏大部落。 笮人和賨人,应该来说属于和中原华夏联系不是那么密切,所以游离在整个华夏文化之外,既受到了影响,又保持了一定的自己的东西,只不过随着华夏文化越来越强势的地位,这些笮人和賨人还能保持自家的文化多久? 文化上面的战争,不见得会比真刀真枪逊色多少。 笮人和賨人大体上相同,在川蜀这一片的时间长了,自然不可能有什么骑兵之类的兵种,更多的还是仰仗着在山林之间射猎练出来的混杂了刀兵和弓兵的混合体。 逃出了定笮的笮人也不甘心就这样的失败,正在乱糟糟的凑到了一处,没有主意的时候,忽然就有人报说是賨人王袁约到了左近,唤笮人统领前去相谈。 笮人统领? 可问题是谁是笮人统领?谁能代表笮人? 几个笮人头人相持不下,最后年轻的章天胜倒是站了出来,大声道:“都到了这个份上了,还争吵些什么!既然賨人王都到了这里,我们再不见面,岂不是显得我们都是乌合之众一样?若各位叔伯不弃,我便去会一会这个賨人王!” 另外一个笮人统领说道:“就怕不是什么賨人王,是汉人设下的圈套……” 章天胜拍着胸脯说道:“就算是圈套,也就是我一个人去!各位叔伯在这里等候就是!” 几名笮人头领面面相觑,最终同意了章天胜代表笮人去和賨人王袁约见面。 章天胜带着手下往约定的地方走,路途之中,就有手下心腹在一旁说道:“这群老家伙,又怕死又想要好处,真是厚脸皮!” “就是!东山寨的那个老头,还说什么担心汉人假扮,简直就是笑话!汉人都攻下定笮了,还用得着做什么圈套!” “我看就是给他自己的胆小找个借口!” 章天胜用手中的战刀砍断了一根斜伸出来的藤条,说道:“不用多说了,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賨人王,究竟想要干什么?” 翻山越岭,总于到了约定的地点。 这个地方叫做猴头山,因为山如猴头。在猴脑袋上光秃秃的,没有什么遮蔽物,自然就是最好的商谈地点。 双方爬上了猴脑袋,相互对峙,上上下下的相互打量着对方。 “咦?”賨人王袁约摸了摸脑袋,说道,“你是谁?你们头人蓝虎呢?” 賨人王袁约当年也来过定笮,只不过那是六七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笮人最大的一个部落,也是当年比较公认的笮人头人,便是蓝虎。 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蓝虎早就已经故去,没有了统一号令强者。 章天胜挺起胸,傲然说道:“现在笮人,我做主!有什么事情,就说罢!” “你?”賨人王袁约疑惑的上下打量着,“这个……能做主?” 章天胜扭身欲走,“不想谈,就算了!” “嗨!别啊!你能做主就成!”賨人王袁约说道,“其实我也是为了你们笮人而来……你们笮人打不过汉人……” 还没等賨人王袁约说完,章天胜就不爱听了,当即打断道:“什么叫做打不赢汉人,之前汉人被我们打得像是打一条狗一样!” “可是你们现在打不过了……”袁约嘿嘿笑了两声,也不介意被章天胜抢了话头,继续说道,“反正现在定笮被汉人占了,你们还有好多人在汉人手里……这个也没有错吧?” 章天胜说不出什么反驳得话来,哼了一声,当作是默认了。 袁约继续说道:“汉人他娘得就不是个东西!什么都想要!川蜀之中那么多得土地还不满足,还将爪子伸到这里来!” “听賨人王的意思……”章天胜说道,“也是吃了汉人的亏?还是说賨人王能打赢汉人?” “啊?哈哈,哈哈哈……”袁约尴尬的笑了笑,然后沉下脸来说道,“小娃娃,天天这么火气大,不是什么好事情!我是来帮你们的,要是真不想谈,我这就走!” 场面当即就寂静下来。 “行,你说吧……”章天胜最终还是服了软,毕竟当下的局面,不服软也是不行。 袁约得意的笑了笑,说道:“汉人么,在川蜀当中人多,我们自然是打不过的,这个没有什么好说的……但现在是在这里,在我们的地盘上,我们人多!难道还害怕汉人么?应该是他们怕我们才是!这一次如果不给汉人一点教训,汉人也不知道我们的厉害!” 章天胜哼哼了两声,表示这些空话少讲,多讲一些实际性的东西。 袁约继续说道:“……不过么……汉人之中么,也不完全都是敌人,还有一部分是可以利用的……现在么,就有一个机会,可以让你们重新夺回定笮……” 第1656章 新打手 有人的地方就有战争,小到家庭,大到世界,都是如此。有的战争只是双方喷口水捋袖子,然后各自收工回家,有的战争则是血肉横飞,尸横遍野。 今夜月色很美。 夏天一般都有一个很好的月色,不是因为月亮在夏天特别美,而是因为只有在夏天的时候,夜晚才不会那么寒冷,才会有更多的人有心情站在室外看月亮。 月色温润,把柔和的光亮撒满了整个大地。 而在柔和的月色之中,一万骑兵排出了三个巨大的阵型,兵卒肃穆,等候着战斗的那一刻…… 楼班瞄了瞄位于中央的那一杆三色旗帜,轻声对着难楼说道:“骠骑是疯子……还是汉人都是疯子?他们竟然把公马都阉割了……” 难楼笑了一下,只是这笑容显得有些怪异,说道:“要不然怎么办?像我们一样准备母马?另外,汉人也不吃亏,这一场胜利,他们先挑战利品,肯定是会挑战马……再说,听说汉人采用的是配种的方法,就是只让最好的那些公马留下来……汉人的皇帝就是那么做的,皇宫里面公的全都阉割了,就剩汉人皇帝一个……” “真的?那汉人皇宫里面有多少母的?十……二十个?”楼班单于毕竟是年轻,听到这个立刻兴奋起来,然后伸出了一个巴掌晃了晃,想了想,又再次晃了晃,说出了一个他认为颇大的数目。 “何止二十,听说最多的时候两千!”难楼往边上比划了一下,似乎将边上那些正在等待的兵卒切出来两千,然后就是皇宫当中的宫女了。 “两,两千?!”年轻人显然被这个数目惊呆了,瞪着眼也去看着一旁正在列阵的自家手下的阵列,然后打了一个冷战,“五个我就磨破皮了……两千,呃……汉人皇帝……好厉害……” 正在年轻的楼班单于沉浸在自己和汉人皇帝巨大的差距当中的时候,地面传来了一些轻轻的振荡,战马最先感受到了这样的异动,不由得纷纷喷着响鼻,用蹄子刨着地面,一时间阵型有些混乱。 “来了!”乌桓难楼王朝着楼班单于抚胸行了一礼,“我去另外一边了……单于……保重……胜利一定是我们的……” 楼班单于也微微躬身还礼,“我们一定胜利!” 难楼王跳上了战马,带着几名手下,从左侧阵型当中跑了出来,向右侧阵列奔去,经过中央三色旗大阵的时候,特意放缓了一些度,向旗帜之下的赵云示意。 赵云在火把照耀之下,摆动了一下长枪,然后看着乌桓难楼王回归了右翼阵型,接管了右翼的指挥权。 乌桓人,是有野心的,但是现在,需要这种野心…… 赵云沉默了片刻,对着一旁的张绣说道:“如何?紧张么?” 这是张绣第一次参加万人以上的骑兵大战,当然多少有一些忐忑不安,虽然张绣对于这一次的战斗充满了信心,但是第一次参加万人以上的骑兵作战,在一个广阔的战场之中进行作战,这对于之前最多只是统领过三千人来说的张绣,依旧是一个难得的经历。 张绣虽然嘴上说着不紧张,但是微微颤动的手,还是暴露了其内心的情绪。 “乌桓人……”赵云察觉到了这个,便扯开了话题,“可以一用……我们现在……需要安静,自然就需要外面的打起来……” 乌桓人和鲜卑人一样,男女老少大多数都是在马背上度过一生,所以虽然不是正规的骑兵,但是以游牧民族的天性来说,骑射搏杀其实也不算是多差,战斗力还是相当可以的的,至少和即将到来的另外一部分乌桓人和鲜卑人的联军不相上下。 南匈奴人差不多已经不行了,所以需要另外一个打手。 虽然说匈奴人曾经纵横大漠百年,但是从南北匈奴分裂,南匈奴臣服汉朝多年之后,到了於夫罗这一代,已经开始正式的进入了农耕生产,这些南匈奴人不需要再入侵大汉进行劫掠,也因为赵云等汉人在阴山驻扎,不需要再和背面的鲜卑人进行交战,所以这些南匈奴人渐渐的就将失去了作为游牧民族的天性,所以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的,这些南匈奴的部落就会轻视传统的军事训练了,原本的军事演练和集会,一年一次改为几年一次,甚至彻底放弃了。 所以作为整个大汉骠骑的北面策略,当南匈奴人渐渐失去战斗力的时候,就必须寻找下一个的缓冲区域,乌桓人就是非常合适的选择对象。 乌桓人整体数量不大,比鲜卑人来说更接受汉家文化的影响,再加上和鲜卑人之间的关系一直都是是好是坏,所以很适合作为下一个的“南匈奴”来进行处理。 “主公之策,便是要让鲜卑人打起来……”赵云接着说道,“而要让鲜卑人打起来,乌桓人就必须先打起来……就像是冬日山峰之上的积雪,现在就到了推动这些积雪的时候……你我,便是推动这个积雪的人……只是小心些,别陷进雪里了……” “哈哈……”张绣挥了挥长枪,说道,“将军放心!” 赵云看着张绣似乎恢复了常态,便点了点头说道:“如此,前锋就交给你了……” 张绣大声应答,便到了前方。 整个骑兵大阵,开始在火光和旗号的引导下,逐渐开始启动了起来。 因为这个地方广阔,所以蹋顿一开始根本没想到会有什么埋伏,但是蹋顿没想到的是,埋伏不一定要利用地形,利用夜色一样也是可以遮蔽视线,隐藏队伍。 因此当蹋顿兴冲冲的追杀着一部分乌桓人的时候,突如其来的示警的号角声响彻了夜空,凄凉,慌乱且急促。 在目光所能及的远处,点点的火光散开了一条线,就像是一面张开的大网,携带者惊天动地的轰鸣声,兜头扑了过来! 蹋顿惊呆了,他张大了嘴巴,瞪大了眼睛。他不知道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怎么会突然冒出一支这么庞大的骑兵大军,他怀疑自己在做梦,他神经质地高声狂叫起来:“阻击……,上前阻击……” 蹋顿的人马正在一边追杀,一边收捡着路上遗留下来得各种物资,有的在马上,有的则是在马下,听到了号角之声骤然响起的时候,有动作快的士兵已经跳上马了,但随即现自己的武器还落在地上没带,有的士兵还在抱着一堆各种东西,懵懵懂懂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战马奔驰起来的度很快,这一块土地又非常平坦,当整个的视线之内充满了跳跃的火光的时候,纵然蹋顿不停的叫着喊着,像是疯子一样的拼命挥动着手臂,但是没有多少人能够静下心来听他的,原本追击而显得散乱的队列,也不可能一下子就能汇集起来,形成对狂的阵型。 “突袭!敌人的突袭!” 更多的人慌乱的叫喊了起来,此时此刻,就算是再迟钝的人也听到了不属于自家队列的轰鸣声,还有周边杂乱无章的叫喊声,混杂在一处,震得耳膜都生疼。 在跳跃的火光之中,一杆三色旗帜跃然而出,它在夜色之中猎猎狂舞,耀眼醒目! “这不可能!”蹋顿大吼道,“这里怎么可能有汉人!” 在这一个瞬间,恐惧就像是一把利剑一样,伴随着这一杆旗帜的出现,扎透了他的身体,他的内心,噗呲一声,之前的疯狂的气势全消,额头之上冷汗顿时滚滚而下。 “汉人!”有人大声尖叫着,更是增加了三分的混乱和惊恐,“那是三个颜色的汉人!” 激昂的牛角号声响彻夜空。 三色旗帜之下,铁骑在狂奔,在加,在吼叫。 整个的骑兵以张绣一部为尖锋,赵云为中军,楼班和难楼等乌桓人为两翼,像是一只巨大的凤凰一样,带着火光熊熊,张开了双翼,呼啸着,奔杀而来! 度,骑兵最为关键的,就是度。 几乎所有的骑兵,不管是赵云张绣统领的汉人骑军,还是楼班难楼两人带着的乌桓骑兵,都不约而同的将身体趴伏在马背上,身躯随着战马有节奏的上下起伏着,好象本来就是战马的一部分…… 战马的度越来越快,风驰电掣,雷霆轰鸣! 蹋顿不相信扑杀而来的骑兵规模有这么大,有这么多,按照火光散开的面积来算,至少要有三四万的骑兵规模,再怎样也不可能有这么的多! 所以如果能够集中兵力,从左翼或是右翼选择一个方向进行反冲锋,那么很有可能就会冲出这个包围圈,甚至可以撕开对方的阵型,击溃对手…… 蹋顿认为,他手下有八千人,后面还有苏仆延的五千人,还有鲜卑跟着过来的三千多人,在局部上还是有一定优势的…… 然而等蹋顿回头一看,顿时连肺都快气得炸裂开来! 原本跟在蹋顿后面的鲜卑一部,已经开始准备转向脱离了,这些在草原上厮杀长大的鲜卑骑兵,都不用等到具体兵卒接触,只是凭借经验,就能大体上推算出兵力战力优劣,现在这样的没有阵型,甚至生了混乱的局面之下,最为明智的办法自然事有多远跑多远。 反正这一次鲜卑人他们是跟着乌桓人来捡便宜的,可不是为了乌桓人要卖命的…… 鲜卑人的举动,直接就导致蹋顿的乌桓人更加没有了信心,有些人甚至也跟着鲜卑人开始了转向,能不能逃走另说,反正现在只要能跑得过一些自己人就行了。 “不!不!”蹋顿痛苦得狂吼,“回来!回来!战斗!我们要战斗!” 有便宜好捡的时候自然很多人会举臂高呼要战斗,要跟随蹋顿,仿佛天荒地老海枯石烂永不回头一般,但是在见到真刀真枪死神来临的时候真正还站在蹋顿身边的,也只有蹋顿的护卫,蹋顿的族人而已…… 其余的人么,就算是听见了蹋顿的号令,依旧是充耳不闻的往后跑,反正这么多人都跑了,就算是以后蹋顿要追查责任,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再说了,这以后还有没有蹋顿,看现在这个样子,还不好说呢…… “呼……啊罗罗……” 这是乌桓的骑兵在呼喝着。 “快!快!捅沟子咧!” 这是张绣带着手下在高声咆哮着。 原本追杀跟着最近的那一批蹋顿兵卒,当其冲的就成为了战马和刀锋之下的第一批祭品,不是被当场撞飞,就是被砍杀而亡,还有些倒霉的家伙,躲过了战马的冲撞,却没躲过后续纷乱的马蹄,被活活踏进了大地之中…… 蹋顿对着狼狈逃窜的士兵们不停地高声狂呼着:“冲上去,随我冲上去……” 然而根本没有人听他的,大家往后跑得更快了。 上万匹奔腾的战马,就在眼前,上万件染血的刀枪,都在飞舞,不跑,那是不是找死么? 张绣看见了蹋顿的大纛,扬起长枪一指:“跟着窝!捅沟子切!”一枪挑飞一旁碍事的倒霉蹋顿小兵,便朝着蹋顿的大纛奋勇向前突杀。 蹋顿见到了张绣扑杀而来,或许是觉得张绣年轻,又或是觉得如果先挡住了汉人的这一部分前锋,就能换回一些自家的气势,于是乎也领着兵马冲了上来,盯着张绣,猛地一刀就劈砍而去! “来滴豪!” 张绣虽然刚刚刺死了一个敌人,招式用老,长枪还没有拔回来,但是看见蹋顿冲来,依旧不慌不乱,松开右手,然后从肩上拽出背后的战刀,接着势头,大喝一声,便对着蹋顿的战刀砍去! “铛!” 一声巨响,火星四溅! 蹋顿虎口巨震,大刀反弹而起!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年轻的小伙子,力气竟然如此之大,心中惊骇之间,两马已然交错。 张绣已经摆过了长枪,对准蹋顿的后背就狠狠砸了下去! 蹋顿只能勉强一边躲避,一边收着战刀往外格挡…… “铛!” 又是一声巨响,长枪砸到了刀身上!原本就已经是虎口酸胀的蹋顿,顿时捏不住自己的战刀,“嗖”的一声脱手飞出! 第1657章 老对手 现实当中,在比较硕大的战场之中的搏杀,并不像是影视剧或是游戏当中的,双方排成两条线,或是杀着杀着,就成为了两条线一样,因为就算是步卒战斗,也会形成先后相差许多的搏杀线,更不用说骑兵这种需要一定空间的兵种了。 若是将视觉拉到高空,就会现整个战场上实际上并不是部队挨着部队,人挤人,就像是所有人都企图在镜头当中露个脸一样,因为一方面为了防备流矢杀伤,另外一方面也是为了有一定的冲击空间,正常来说冲锋的骑兵,都会在波次之间一定的空间,一波上去,然后才是第二波,第三波,并不是完全簇拥在一起。 即便是骑兵对冲,或许在电影电视当中看到的,骑兵似乎都排列得很紧密,就像是密不透风一样,但是实际上对冲的时候,除非骑兵特意的控制,战马甚少会相互头撞头的碰到一起,绝大多数的时候战马都会不由自主的的相互错开而过,无需人特别进行控制,而且在这个交错的瞬间,骑兵也没有办法分心来控制,他们需要全神贯注的面对对手那些致命的刀枪。 张绣为了呈现出一种数量上的绝对优势,汉军骑兵的接触面张开得很大,虽然看起来人很多,但是实际上就导致了在纵深上略有不足,所以蹋顿带着人马和张绣对冲得时候,其实并没有受到足够的拦截力量。 战场之上的损伤或者是失误,其实很多时候都来源于一个很小的事情。 张绣失误了,所以没能拦下蹋顿。 蹋顿也是失误了,一开始低估了张绣,然后一交手便吃了一个亏,等到现不对的时候,已经是来不及了,兵刃脱手飞出,虽然身边的护卫赶忙递上了自己的武器代替,但是自然谈不上什么顺手不顺手,接着迎面便撞见了赵云…… 赵云一上了战场,就跟谁都欠他钱,面瘫属性点满,洞察天赋启动的模样,自然是看到了前方和张绣部队交错而过的蹋顿这一帮子,二话不多说便是打马冲来,迎着蹋顿就抖出了十几朵的枪花。 若是站在场外,看那枪头乱颤,红缨纷飞,然后锋锐雪白的枪头尖刃宛如曼珠沙华伸出的花芯一般,炫丽夺目,充满了让人心醉神迷的梦幻华彩。 但是对于身处其中的蹋顿来说,就宛如坠入了地狱当中一样,不仅是兵刃不趁手,就连武艺和反应上都差了一大截,唯一可以称道的便是自己这么多年来在生死搏杀之中积攒下来的经验,生生的以小伤还大伤,浑身上下开了好几道口子,鲜血直冒的脱离了赵云的杀伤范围…… 到了这番地步,蹋顿自然也不可能再有什么争斗的心思,连忙带着剩余的护卫,摇摇晃晃的躲开了后续扑杀上来的乌桓人,斜斜的就落荒而逃。 阵前转向,也只有长时间待在马背上的熟练骑兵才能做到,但是纵然做到了,在转向过程当中裸露出来的腰子,自然吃足了伤害,当蹋顿浑身浴血,伤痕累累的终于是冲了出来之后,回看看自家的族人,尸横遍野一片狼藉,再看看自己的护卫,缩水了十之**,就剩下大猫小猫三两只,简直是心痛欲绝,总于是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马下。 蹋顿所部损伤惨重,一直以来跟在后面的苏仆延所部,当见到了汉军骑兵像是摧枯拉朽一般,将仅有的一波反冲锋摧毁了之后,顿时就慌乱起来,张大了嘴巴,像是准备号施令,却什么声音都没有。 汉军骑兵依然没有任何的停留,依然在狂奔,依然在杀戮。从两翼包抄而来的乌桓骑兵,也是兴奋的大声吼叫着,挥舞着战刀,热情的表示出要参与痛打落水狗的态度。 黑夜之中,不知道多少马蹄敲打着大地,也不知道多少人狂呼狂叫,战场就像是在滚热的油锅当中倒入了一瓢水,顿时炸裂得漫天漫地都是。 苏仆延胆怯了,他望着黑暗之中跳跃的火光,失去了支援蹋顿的勇气。谁都没有想到蹋顿的所部败得如此之快,既然蹋顿都失败了,那么他上去又能有什么作用? “吹号……撤退……我们,撤退……” 三色战旗之下,赵云聆听着战场之上得各种声音,在脑海当中演化出战场之上的交战状况和情况变化,当听到了代表了撤退的号角声音传了过来的时候,平静如水一般的面容之上,总于是露出一点点的笑意:“传令!各部注意间距!任意杀敌十里!” “任意杀敌十里!”传令兵大声的重复道,然后拨马而出,伴随着号角声,也同时仰仗人力向四周传递号令,毕竟在纷乱的战场之上,不能够全数确保所有的将校都能听到并且分别出敌我双方的号角号令。 楼班和难楼带领的两翼乌桓骑兵,呼啸着向前狂追,虽然战马什么的还是要给汉人拿大头,但是汉人那些看不上眼的什么皮甲和装备,多少还是可以补充一下自己的族人的,因此爆出了极大的热情,相反汉军骑兵倒是在逐渐的放缓了度,集中聚拢了起来,不参与最后的追杀。 “将军……”张绣来到了赵云面前,眼珠子咕噜咕噜的转了两圈,嘿嘿笑着,似乎想要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 赵云反倒是沉下脸来,说道:“为何将蹋顿漏过来?” “呃……”张绣愣了一下,期期艾艾的说道,“这个,将军……我这个……” “贪功取势,兵阵散阔,以至于漏了蹋顿出来!”赵云虽然没有具体看见,但是也能猜出来几分,蹋顿这么顺利就冲破了张绣的拦截,多少有些问题,“若某不备,又或是有些纰漏,岂不是乱了中军!” 张绣脸色大变,顿时低垂下了脑袋,说道:“将军明鉴……某一击之下,见其兵刃已失,又是冲着将军此处而去,便未令兵卒拦截,而是击杀其后……还请将军降罪……” 正常来说,张绣带领了前锋,应该准备三个波次的攻击阵列,纵然蹋顿冲破了张绣的第一层,也不是那么容易就到了赵云中军面前,因此要么是张绣故意留手,要么就是张绣的兵阵太过薄弱,导致拦截力度上有所欠缺。 蹋顿的级,自然是大功一件,正常来说谁都不可能轻易放过,那么自然就是剩下唯一的一个可能性,那就是张绣在指挥上出了一些问题…… “此事暂且记下,待战后再论功过!写一份检讨上来,留存讲武堂备档!”赵云指着张绣说道,“战阵之上,些许疏忽,终成大败!若是再有此误,小心颈上人头!” 虽然说赵云同样也放水了,没有将蹋顿一举击杀,在这一点上,张绣其实也算是作对了,但是赵云却不允许张绣这么疏忽,若是下一次面对的是更强大的对手,或许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赵云放水,并非是如同张绣一样,是因为疏忽,而是有意为之。 草原之上,广袤宽阔,汉武帝用了一辈子来证明了一件事情,他可以打败大漠里面的这些对手,但是无法完全占领,所以对于华夏来说,分裂的乌桓人永远比统一的乌桓人更好对付…… 留下一个好对付的蹋顿,自然比在大漠深处又多了一个什么踏顿,或是什么塔顿来得更好。 老对手比新对手更好,因为老对手知根知底,而新对手完全不了解其具体的情况,就像是在明处的对手,永远比在阴影之下的敌人要更好一样。 战场之上是这样,在思想方面上也是同样。 自从在青羊宫之侧的图谶,显露在了明处之后,自然就暴露出来了许多弱点,而这些弱点如果像之前一样隐藏起来,是不会有人知道,也不会成为攻击的目标的…… 太兴元年,川蜀。 图谶独立成一宫,可以光明正大的大吃香火,吃上郡县的财政拨款了,若是说其来也算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但是谯并却觉得隐隐有些不妙。 川蜀的夏天总是比较闷热的,虽然冬天也不怎么爽利。 天气一闷热,总是会让人有些烦闷,聚集在图谶宫里面的人又点着香,又烧着烛,自然就更是烦闷了,但是最让人烦闷的不是天气,而是来自于内心。 汉代川蜀人的信仰么,总是和麻将差不多,今天信仰“饼”,明天可能就转去信仰“条”了,或者说,只要能打牌赢钱的,就可以信仰了…… 所以青羊宫正式开张以来,就采用了很多手段抢走了川蜀人的信仰,反衬之下图谶宫这里就显得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连带着谯并的脸色也是青白一片。 为了不让图谶宫就此没落,也为了让自己传承的这个图谶文化不至于在自家手中变成了一个什么笑话,谯并痛定思痛,准备好好谋划一番,彻底改变现在的不利局面。 对于普通人来说,图谶这个东西显然太过于复杂,但问题是如果没有了普通人的追捧,高雅久了之后也就孤寒了起来,旋即也会没有了市场,所谓大俗便是大雅,多半就是从这个角度来说的。 图谶在之前,也不是没有对手过,比如占卜之术。春秋战国之时,甚至更早的时候,不论是做什么事情,烧一烧乌龟壳总是必须的要做的流程,或许是因为乌龟被烧得多了,导致物以稀为贵,又或是因为烧出来得痕迹没有几个能看得懂,看得懂的人每次看说出的话也不一样,最后不管大事小事烧乌龟的习俗终究是改了…… 然后就是方士。方士宣称能够长生不老,能够刀枪不入,能够上天入地,能够百毒不侵等等,虽然现在还有部分什么炼丹术啊,房中术啊,练气术啊什么传下来,也还有人在相信并且持之不懈的修炼,但是很容易就被证明了所谓长生不老等等,其实就是一个虚幻,人终究难逃一死…… 所以,图谶很聪明的选择了长期的,隐晦的表达方式,再用马后炮的方式去套之前的那些所谓预言,便产生出意想不到的效果来。在东汉时期,刘秀为了让自己这种血脉已经稀薄到了可以忽略不计的刘氏披上神秘的外衣,便用了图谶的方式,结果当自己真的依靠图谶当上了皇帝之后,现图谶这个狗皮膏药贴上去便扯不下来了。 为了不让图谶无休止的扩大,刘秀不得不宣布了有限量的图谶数目,就像是限量版一样给图谶戴上了编号,以为这样就能解决问题,但是刘秀没有想到,纵然是绝版限量版,但是依旧还有复刻版…… 谯并此刻就在复刻版的图谶之中,和来敏商讨着对策。 “愚夫之所见,不逾寸光也……”来敏缓缓的说道,“青羊宫中,所异之物,不外神像也……” “来兄之意是……”谯并皱眉说道,“图谶也应立神像,接受香火?” 来敏点了点头。 图谶原本哪里有什么神像,自然不可能像是青羊宫一样搞一个什么三清大帝出来供奉,而河图洛书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肯定是比不上有具体形象的神像来得更直接,更亲切,所以来敏的建议也不无道理。 然而如果真的要立神像,又要立什么人,或是什么神呢? “立伏羲之像?”谯并沉吟了半响,迟疑着说道,“抑或大禹?” 相传,上古伏羲氏时,大河中浮出龙马,背负“河图“,献给伏羲。伏羲依此而演成八卦,后成为《周易》来源。到了大禹之时,洛河中又浮出神龟,背驮“洛书“,献给大禹。大禹依此治水成功,遂划天下为九州。所谓“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就是指这两件事。 “可也……不过么……”来敏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伏羲大禹,上古圣贤,自然可立之……然年岁久远,恐不为亲善也……不若再立一像,定然让青羊宫无言以对,无可指摘……” 第1658章 四方居 江东。 夜。 静谧无声。 小乔腾的一下从床榻上坐了起来,急促的喘息着,大眼睛之中目光散乱,惊慌的就像是一只被吓坏了的小鹿。 “来人啊……掌灯……”周瑜也被小乔的举动带醒了,轻轻抚上了小乔的后背,“细君又做恶梦了?” 在外屋值守的贴身女婢连忙进来,点燃了灯火,然后垂手在一旁听候吩咐。 “取些热汤来……”周瑜吩咐道,然后坐起,取了挂在床头架子上的外袍,轻轻披在小乔身上,“梦都是反着的……没事的……” 小乔这才有些回过神来,紧紧的握住了周瑜的手,“朗君,我……我梦见姐姐……梦见姐姐生了……生了一个……” 小乔哆嗦了一下,脸上依旧带着几分惶恐之色。梦中的古怪情形依旧在大脑当中留存了一些记忆,但是这样的记忆会很快消散,甚至前一秒钟还记得,后一秒钟就已经有些淡忘了,不过在梦中的情绪,倒是会留存较长的时间,所以现在如果让小乔详细描述梦境,她描述不出来,只是觉得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郎君……我姐姐……”小乔转头看着周瑜,“……她,她不会有事吧?” 周瑜温和的笑了笑,这个笑容多少给小乔一些抚慰和力量,“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一段时间你思虑过重,所有便睡得不安稳……你姐姐现在于四方居中安养,又有兵卒护卫,能有什么事情?” “哦……”小乔低下了头,手依旧紧紧得握着周瑜的手掌,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从获取一些温度一样,“也是……” “热汤来了,”周瑜伸手接过,然后递给小乔,“慢慢喝,小心烫……喝了便歇息吧……别再多想了……” “哦……”小乔乖乖的接过了热汤喝了,然后重新躺倒,却又抓住了周瑜的手臂,过了半响才又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只是眉头依旧皱着,就像是两片被烈日晒蜷曲的小柳叶。 周瑜看着,等小乔睡了一会儿,气息稍微平稳了一些,便将头下的锦枕塞到了小乔的怀里,果然过了片刻之后,小乔便松开了抓着周瑜手臂的手,开始抱着锦枕了,额头还在锦枕之上蹭了蹭…… 周瑜无声的笑了笑,然后起身,披上了外袍,走到了外间之中,对着婢女摆了摆手,然后指了指内室说道:“小心伺候着……某去书房……” 月色清朗。 周瑜背着手,衣袍在夜风当中飘然。 曾几何时,周瑜只想着双手用来指点江山,觉得背着手的人总是一股老朽之气,直至有一天,周瑜也将手往后一背…… 一朝天子一朝臣。 孙策虽然不是天子,但是孙权却认为是。 孙权为了完全控制军权,自然是要和这些跟着孙策以久的老将动一些心眼,这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是意料之中并不代表着就能完全接受,尤其是黄盖等老将。 作为跟着孙家上一辈的军中老将,孙权这个基本上没有经历过什么战阵,也没有取得什么战功的当家的,自然不可能得到什么高度认可。在孙权面前低下头颅,这些老将一部分是看在吴夫人面上,一部分则是听从了周瑜的劝说。 孙家,当下就像是身处薪材之上,再容不得再有半点火花…… 若是真的内部动起手来,恐怕双方都是万劫不复的局面,白白将孙家打下来的所有江山一切拱手让给了江东士族。 书房之中,一灯如豆,摇摇晃晃,就像是孙家当下的局面。 小乔只惦记着她的姐姐,而周瑜要考虑得更多,不仅有孙坚的遗志,还有孙策的临终嘱托…… 孙权展现出了控制欲极强的状态,而这个状态被黄盖等老将所不喜,冲突已经是迫在眉睫了,而一旦爆,孙家必然就是万劫不复。 周瑜目光停留在书房一角摆放着的瑶琴之上,他已经许久没有弹琴了,自从没有了那个不懂得音律的听众之后。 那个家伙,就连吟诗都能跑调,也算是音律当中的奇才了…… 周瑜嘴角浮现处一丝笑意,却很快的没落下去,只剩下了无尽的遗憾,“伯符……也罢,也罢……” 周瑜将桌案之上的烛火剪亮了一些,然后研磨提笔,准备给孙权写一封书信。 …………(ー。ー゛)………… 几日之后,吴郡城外,四方居。 居外,一江水,东流,如斯夫。 入夜之后,整个四方居周边便只剩下一些星星点点的火光,河流如带,咕咕向东而去。光华晃动着从远而近,带出声声甲片碰撞的声响,这是一队兵甲在巡逻,然后又铿锵而远了。 之前,在四方居,也曾经是内外灯火通明,夜里的华光也曾经将这一片区域,这一条河流映照得炫丽多彩,附近的居民,路过的行人,都会忍不住的这个地方多看几眼,翘以观。四方居的高楼之上,也曾经有宴饮,有歌舞,还有那纵情长吟,肆意剑舞的身影…… 四方居,寓意四方为居,是孙策生前命名的,作为送给大乔的一处居所,亭榭楼台之间,也曾留下两人的身影和欢笑,而现在四方居之中,没了孙策,只有大乔。 战争的苦难,不仅仅是对于男性而言,在战争当中的女性,甚至会更加的悲惨。纵然有的军队会对于手下的兵卒有些命令和戒律,但是实际上很多时候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战败之后的女子,所遭遇到的,往往比男性还要更加的悲惨。 人类的本能,就是挣扎着活下去。 大乔原以为她失去了父亲的时候,便是人生当中最为痛苦的事情,但是她没想到的是,那不过是痛苦的开始…… 而且一波接着一波,毫无停歇之意。 原以为遇见了那个曾经在墙外高声吟唱着窈窕淑女的诗词的孙策,便是痛苦的结束,却也没有想到,这其实是另外一个痛苦的开始…… 没有爱过,便不知道失去所爱的时候,内心之中是多么的痛苦。 和孙策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只有一百七十八天,但那一百七十八天,便是大乔现在唯一的温暖。 只是这温暖,就像是寒夜之中的孤灯,三尺之外,便是黑暗。 “夫人,夜深了……还是早些息着吧……” 贴身的女婢低声劝着大乔。 大乔默然半响,才缓缓的站起身,微微捧着肚子,往内室而去。 灯火昏暗,婢女一手掌着灯,一手虚虚掺着大乔,正往前走的时候,不知道是因为灯光没照到,抑或是大乔分了神,在抬腿上台阶的时候高度差了那么一点点,小巧的绣花鞋在木台阶上磕碰了一下,顿时失去了重心…… “夫人!”婢女一把没抓住,吓得大叫起来,“夫人!夫人!来人啊,来人啊……” 凄厉的喊声响彻院内外,四方居总于是热闹了起来,只不过这个热闹,和之前的热闹完全就是两回事…… …………w(?Д?)w………… “什么!”孙权拍案而起,立直了身躯,然后迅压低了声音说道,“此事……当真?” “小人……怎敢欺瞒主公……”来人深深的将脑袋埋在地面上。 孙权呆愣了半响,旋即像是一个被戳破了水囊一样,软塌塌的坐了回去,“……知道了……汝且先下去……” “唯……” “等等!”孙权又叫住了他,低声喝问道,“此事……汝可有告知他人?!” “小人仅是禀明主公,未曾于他人言及……” 孙权点了点头,挥了挥手。 阳光从门楣之处的空隙处洒落,形成了几道大小不一的光影,细碎的灰尘在光影当中浮动着,翻滚着,就像是孙权当下的心境,纷乱且无序。 孙权知道,他坐上这个位置,很多人不服气。 这一点,就连曹操都知道。 当年朝廷因为孙坚剿灭黄巾,还有之前在西凉的前后战功,合并一同封赏孙坚为乌程侯。后来孙坚死后,长子孙策自然就继位为乌程侯。 但是在孙策身亡之后,曹操只是让尚书台下达了一个封孙权为讨虏将军,领会稽太守的诏令,至于什么乌程侯,只字未提。 孙权最不像将军,结果封了一个将军,地盘囊括大半个江东,却只有小小的一个会稽太守…… 这个意思,难道还不明显么? 等等,孙权忽然想起一些什么,将目光转到了桌案的一角上。 在桌案一角之上堆放的书简当中,一封标有红签的书信格外的醒目。 难道是…… 孙权的面色,立刻阴沉了下来,站起身,背着手,来来回回的在屋内转着圈,每转一圈,脸色就阴沉一分,直至最后,阴云密布得仿佛就能滴下水来一样。 “来人!备马!”孙权大步而出,“某要出城行猎!” 然而出城之后,孙权便将马头一拨,冲着吴郡郊外四方居而去。 走到半路的时候,孙权忽然停了下来,皱着眉头又想了想,一把扯下了悬挂在腰间的玉佩,交到了一名心腹的手中,低声吩咐了几句…… 四方居外,纷纷扰扰,孙权站着,看着自家手下将这一群原本在四方居值守的兵卒全数带走之后,又看着孙家老卒接管了四方居的护卫,这才整了整衣冠,仰着头,走进了四方居。 四方居内院之中那几名少得可怜的婢女侍从脸色惨白,哆哆嗦嗦的将身躯蜷缩成一团,跪倒在道旁,闭着眼,汗如浆出,等待着即将到来如同雷霆一般的怒火,却没有想到孙权一句话都没有说,也根本连一眼都没有看,就像是这些人都是石块木头一般,昂然而过。 这几名跟随在大乔身边服侍的婢女侍从偷偷将头颅从地面上抬起来,但是依旧不敢做任何其他动作,只是相互用眼神交流着,难道就这样? 没事了? 怎么可能? 但是为什么孙权没有火,也没有问罪? 孙权走到了大乔的屋外,并没有进屋,而是就站在门口之处,停下了脚步。在屋内侍奉大乔的贴身婢女连忙到门口跪迎,却撞见了孙权投射而来冰冷的,不带有任何情感的目光,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滚!”孙权沉声低喝,然后吩咐道,“尔等都散开!不许任何人靠近!违令者,斩!” 孙权护卫轰然应答,然后扯着几乎瘫软到地上的婢女离开,甲胄声中,四下站定,背对着孙权,目光巡视着四周。 孙权站在门口,依旧没有进去,沉默了许久之后,才低声道:“权……见过嫂嫂……” 屋内静悄悄的,并没有任何的回应,就像是屋内没有人一样。 孙权又是沉默了片刻,低声说道:“若是权未记错,嫂嫂应是晏平四年腊月有孕……算算时日,应于十月生诞……” “呜呜……” 屋内终于传来了压抑的哭声,哀怨且虚弱。 孙权低着头,声音低沉:“嫂嫂如今身怀有孕,当细心谨慎才是……再过得四五月,定然就会诞下兄长麟儿……” 屋内的哭声忽然停了下来。 “院外守护不利兵卒,权已经下令,全数替换……”孙权继续说道,“院中之人……这些时日,就好好服侍嫂嫂……如有所需,便令院外护卫兵卒采买就是……权还有事务未了,这便告辞了……待嫂嫂诞下麟儿之时,再来贺喜……” 说完,孙权转身就欲行。 “等等……”屋内的大乔终于是出声,“汝……汝欲何为?” 孙权停下脚步,并没有回头,“兄长勋爵,当有后人继承……嫂嫂安心待产就是,其他事务……就不必多虑了……” 说完,孙权就再也没有停留,大步而去。 一阵风吹过,摇曳着院内的树木,出沙沙的声响,如泣如诉。 孙权大步走出院门,翻身上马,招手让护卫守护的孙家老兵统领上前,低声吩咐道:“除了某之号令,任何人都不许进出四方居!违令者,杀无赦!” 孙家兵卒统领微微一愣,但是很快就双手一碰,躬身应下。 孙权最后看了一眼四方居,便拨马而去。 因为他知道,他应该永远都不会再来了…… 第1659章 继承者 在这一块辽阔的大地上,边疆这个词,或许在很多人眼中心中,不过是天边的一座山,或者就是目所能及的一条线,而在山那头线外边,生了什么或者是正在生什么,却是少有人去关注。 西凉西域,从繁华到荒凉,从热闹到清冷,去一步便是他国,来一步便算是故土,总有些区域不是很清楚,就像是墙头上面的草,那边强大便往那边倒。 在这一片区域上,有许多人一生清冷苦困,也有些人一生都没有安宁和太平,这里曾经有大汉的铁骑之声,只是这些铁骑的声音,已经消失了很多年,让这边的人已经是几乎都已经忘却。 直至,三色旗,插在了高岗之上。 这一块区域,被朝廷当中的一些人无视,甚至是觉得累赘,但是朝廷的这些人也从未想过,他们是不是也成为这一片区域上面的人眼中的累赘? 山川沟壑之间,一群狼群走过,为的狼王站在高岗之上,高昂着头颅,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在对面沟壑之间忙碌的人群。 那一片水源被那些怪模怪样的两条腿的家伙占领了,使得自己只能带着族狼去下一个水源的地方,还要多走三个火球升起来的时间…… 狼王的目光落在了在山寨边缘处玩耍的一些小两脚兽的身上,然后伸出舌头舔了舔牙。 忽然,从山寨之中走出了一名老两脚兽,目光和狼王撞到了一处。 狼王忽然觉得有些冷,磨了磨牙,仰头长啸了一声,然后跳下高岩,走了…… 韩遂拄着拐棍,眯缝着眼,盯着狼王,直至狼王跳下了石头走了,才转回头,露出了一些笑意,冲着山寨外正在摸爬滚打的泥孩子骂道:“你们这群狗崽子,还在外面乱跑,小心狼叼了去!” 这是一片新建成不久的山寨,是一个在地图上毫不起眼,甚至根本就没有任何标注的存在,如今已经聚集了近千人,山寨的规模也在渐渐的扩大,也渐渐的在改变着周边的山川地貌。 西域向来就不是讲究什么先来后到,什么礼让公平的地方,谁能抢夺下来谁的拳头大人数多,便算是谁的。就像是狼王眼中的情形一样,纵然它对于小两脚兽的肉质细嫩念念不忘,但是当两脚兽人数占优的时候,它也只能让出这一片区域,夹着尾巴毫不犹豫的赶往下一个水源地。 在这样混乱和嘈杂当中,原始和野蛮的气息自然也就形成了强权和武力的土壤,当一个强权出现的时候,总是能够解决许多的问题,让一些原始且野蛮的家伙乖乖服软。 韩遂仰着头,看着山寨之中飘扬的三色旗帜,沉默了片刻,微微叹息一声,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拄着拐棍,往山岗的高处缓缓行去。 他老了。 老到了没有拐棍,都难以用两条走上这个山坡的地步。 山寨的规矩很简单,汉人,听话。 就这么简单四个字,犯错的,如果还有可以承担犯错的价值,便还有机会,如果没有价值的,便成为他人的警示,血淋淋的警示。 韩遂原本想要去看看天边的那条线,看一看曾经也在他年轻的时候的梦想,但是他毕竟老了,实在是走不动了,半路上生了一场大病,等到好不容易能再爬起来的时候,半边的腿脚已经是不怎么利索了…… 手脚不利索,便上不了马背,上不了马背,就连往回走都是一个大问题。 这里风水不错。 韩遂一步一挪,爬上了并不是很高的山坡,额头上微微见汗。 韩遂身后跟着一个半大的小子,几度伸手想要搀扶,却不敢。因为他知道,韩遂最不喜欢就是旁人搀扶,如果他碰一下,定然就会遭到韩遂的怒吼—— “老子还能动!狗崽子滚开!” 狗崽子,哼哼…… 我要是狗崽子,你又算是什么? 半大小子原本姓什么,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但是他知道,自从跟了韩遂之后,便是姓韩了,将来,等眼前的这一位老人真正走不动的那一天,他要跪在床榻之前,穿上孝服…… 山坡上是一块平地,很平坦,有一颗松树斜斜的长在山坡的一侧,伸出的枝叶就像是一个华盖一样,在松树的下方,是一块还算是比较平整的岩石。 半大小子抢前几步,然后将身后背着的席子铺在了岩石之上,然后转身等着韩遂缓缓的走到岩石之前,坐了下来。 山坡之上,已经汇集了一批半大小子,年岁都相差不多。 山野之中成长起来的孩子,皮肤黝黑,头也是散乱脏,但是精气神却很刚硬,就像是家养的猫就喜欢在太阳之下袒露肚皮,而野猫就算是晒太阳,也竖起耳朵随时准备起身反击或是逃跑一样。 “过儿……”韩遂不喜欢这个名字,但是这个名字是李儒给起的,寓意么,自然也是清楚得不能再清楚,所以韩遂也就只能是撇了撇嘴,认了,“……算起来,这个月,便算是十四岁了吧?” 韩过上前一步,拱手而立,“是的……” 韩过其实也并不是很清楚自己到底几岁,或者生日在什么时候,但是既然李儒说了他是某年某月生辰,便是某年某月生辰,毕竟在汉代,有生辰八字的,多少还算是社会上流,而那些连名字都没有的,就像是阿猫阿狗一样,连生辰八字都不会有。 有哪个人会无聊到给猫狗写什么生辰八字的? 韩遂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便说道:“今日便由你来主领练武罢……” 韩过微微愣了愣,也没有迟疑太久,拱手行了一礼,转身大吼道:“列队!演武!” “刀盾!举!” “并!” “林!” …… 一群半大小子,演练得都很认真,就像是面前有一群敌人,正在相互搏杀一般。 不由得他们不认真。不认真的人都被赶走了,没有了山寨的庇护,不在这个三色旗帜的华光之下,好一点的便只能成为四处游荡的马贼下属,差一点的就只能成为旁人的血食,化为白骨落在野草之中。 汗水滚滚而落,在阳光里掉落下来,溅落在沙尘之中。 韩遂眯着眼,微微笑着。 这些人跟韩家没什么血缘,之前也没有什么关联,但是从现在开始,这些人便是金城韩氏的种子。 当然,这些人当中还有李儒的一些人,甚至还有些征西将军的…… 韩遂还不知道,之前的征西将军,现在已经是大汉骠骑了。他似乎已经脱离了朝堂太久,虽然他的心依旧还惦念着朝堂,惦念着当年韩氏的荣光。 还有韩氏衰败的痛苦和绝望…… 当他差一点就再也爬不起来之后,在这些人里面有没有李儒的人或是什么其他的人,这已经并不重要,韩遂也不在乎了。因为他知道,人,只有在有价值的时候才算是一个人,没有价值的时候只能算是一块肉,而他现在于生命当中最后的华光之中,唯一的价值就是将金城韩氏传下去,将他知道的,懂的的,掌握的传承下去,至于将来金城韩氏能不能重新光大门楣,他希望能看到,但是他也知道,他多半看不到。 门楣,不仅仅是门上的两根木棍,这或许需要两三代人的奋斗和努力。 不过总算是一个重新的开始,一个新的希望…… “过儿……” “此地贫瘠……某也没有什么宝物可以作为你十四岁的礼物……” “不过你可以自己去取……” “今日有狼群过境,它们应该会去三十里外的那个甜泉之处……你可以跟着他们留下来的痕迹而去,就在对面的山上……你可以带着这些人,带着这些兵刃和甲胄……给你的丝绦之上,增加一块属于狼王的皮饰……” “作为你十四岁成丁之礼……” 韩遂抬起拐棍,指向了之前他看见那一头狼所在的山岗。 金城韩氏,向来就是在铁血之中成长起来的,过了这一关,你才能真正算是金城韩氏的头狼…… ……(╯#-_-)╯~~~~~~~~~~~╧═╧…… 江东,巴丘。 周瑜背着手,缓缓的走进院子之中的,院内正响着洞箫的声音,呜呜的,就像是倾诉着什么…… 小乔正靠在楼台栏杆之上,玉指葱葱,见到周瑜微微皱着眉头,不由得怯怯的停了下来,停顿了片刻之后才迟疑的说道:“那个……我,我又吹错了音了么?” “上一段的时候,商转微慢了半个拍……”周瑜下意识的说道,然后摇摇头,“嗨,我不是要找你说这个……” 风轻云淡,树叶婆娑。 然而周瑜的心情并没有因此而轻松,反倒是更加的沉重,沉默了半响之后才低声说道:“你姐姐……可能……出事了……” “啪!喀拉……” 小乔手中的玉箫跌落在楼板上,撞裂出了几道裂纹,然后沿着楼板咕噜噜的滚动着…… “他做了一件蠢事……”周瑜摇头说道,“他封了四方居……” “什么!”小乔急急的抓着周瑜的衣裳。 周瑜握住小乔的手,“不过情况还不算是太坏……否则就没有必要封锁四方居了……不过现在……我们需要去吴郡看看……” 小乔急急的站了起来,“对,对,我要去看看!” 江东么,说大也大,说小其实也小。 孙权异常的调动,很快就引来了旁人的注意,于是乎就有人试探着,以贡献之名,到了四方居之处,然后不出所料的被拦截了下来。 于是乎,各种谣言就喧嚣而上。 有人说大乔已经被孙权害死了,现在封闭四方居只是掩人耳目,也有人说孙权现在觉得自己位置稳妥了,准备抛弃原本的承诺,还有人说孙权不仅是囚禁了大乔,还囚禁了孙朗,下一步就是囚禁他的母亲吴夫人了…… 孙权上位,原本就是各方妥协的结果,现在孙权上位是上位了,但是答应给各方的好处也还没有完全到位,而且还有着进一步收拢权力,逼迫各方继续让权的架势,这哪里能可以让江东的各方势力接受? 这些人当中,就是这么推崇孙策,对于孙策的遗孀这么关怀? 其实不然。 这些人无非就是等着看着,然后哄然而笑,指着孙权,原来你孙权不过也是这样的人,还在我们面前谈什么家国大义,谈什么天下兴亡? 击破这些谣言其实很简单,就是让大乔露个面,也就成了,但是这么多天过去了,孙权就像是完全没有察觉这些谣言一样。 孙权真的没有听到这些耀眼? 周瑜不相信。 所以唯一可能的就是大乔确实是出事了。 但是具体什么事情,周瑜还不知道,而想要知道具体生了什么,就需要小乔。大乔可以用各种名义拒绝他人探望,但是唯独不可能拒绝小乔,如果真的拒绝了小乔,那么一定就有异常…… 周瑜跨上了马,看了看后面的马车。 小乔用面纱遮着面,微微拨开一些车帘,投向周瑜的目光之中充满了忧虑和不安。 周瑜微微的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过头,下令向前而行。 周瑜原本接受小乔,并不是因为他多喜欢小乔,而是孙策大大咧咧的拍着他的肩膀,说我们是兄弟,她们是姐妹,正好合适…… 不过现在,周瑜不打算再娶妻了,也开始称呼小乔为细君了。 而大乔之处,便是孙策留在这个世间之中唯一的骨血和印记,周瑜自然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伯符兄……” 周瑜低声念叨着。 不过,老天爷最喜欢看见的,便是人类遇到愿望和实际情况相违背的时候,那个时候老天爷就会眉开眼笑的咧开嘴,一脸灿烂的将光华洒遍大地。 纵然小乔再三祈祷,但是依旧在四方居外,被拦了下来,值守外院的统领一方面不敢放小乔进去,一方面也不敢对小乔动粗,只得派人赶紧上报给了孙权。 “什么!” 孙权大惊失色,手中一松,笔落了下来,砸在桌案之上,将原本写的一个“静”字晕染得一片漆黑…… 第1660章 造谣者 虽然现在太阳依旧当空而下,清空一碧,万里无云,但是孙权心中依旧雷电交加,惊涛拍岸。 孙权行宫,倚山临江,独占一片荫凉,此处地处东山山麓,地势比对岸高峻,可以望得很远,阳光朗照,若是利于台榭之上望去,对岸山上孙家祠堂的斗角飞檐历历在目。哪里有孙坚的牌位,也有孙策的…… 孙权负手而立于堂前,看着周瑜一步步的走来。 “人言道,曲有误,周郎顾……”孙权强做欢笑,说道,“且不知今日某处,何误之曲也……” 周瑜默然,上前两步,对着孙权行参见大礼。 孙权见状不由得一呆,然后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搀扶。 至今为止,周瑜是第一个对孙权行参拜大礼的,因为明面上孙权只是一个杂号将军外加一个会稽的太守而已。 周瑜看着孙权,和孙策比较起来,孙权更像是他母亲,只有那薄薄的嘴唇倔强的抿起来的时候,像极了孙坚。孙权有着高挺的鼻梁,给人清峻深沉之感,薄薄的嘴唇抿着,虽然颌下须少,但是也渐渐的有了一些模样,眼眶深邃,如同九幽之下的深潭,和孙策那种清澈洞明的感觉完全不一样,看着像是亲近,实际上疏远千里,还有似有若无的敌意,真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 “主公当知瑜之来意……”周瑜拱手,开门见山的说道,“四方居内……究竟何事?” 孙权仰头哈哈笑了两声:“无事!” 过了片刻之后,孙权才觉得似乎要补充说明一下,才解释道:“公瑾乃猷诚旷达之人,当知所闻非所真,相见未必欢,徒增烦恼尔……如今嫂嫂正值静养之时,某怎可让凡俗之事侵扰于身?” 当然,这是一种解释的理由,却不够有力度。 周瑜沉默着,看着孙权。自从孙策身故之后,周瑜的话就少了许多,更多的时候就像是现在这样,但是依旧不容他人忽视。 孙权在周瑜的目光之下,显得有些不自在,轻微的扭动了一下,然后咳嗽了两声,将视线转到一边,故意不看周瑜。 “主公,某自巴丘而来,奔波百里……”周瑜缓缓的说道,“若只是听闻了一支俗曲,岂不是失望之极?” 孙权仰头望天,半响才说道:“俗曲,也是曲……” 日光普照,逼近夏日了,温度自然就有一些了,但是在孙权和周瑜左近,却显得有些阴森,就像是一口深井一样吞噬了所有的温度,且不知道在这个深井之中,是困于四壁,还是坐井观天,抑或是破而后立…… 周瑜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席子,似乎席子上面的纹路很独特一样,低声说道:“某曾问主公何志……主公亦有言……不知主公还记得否?” “某之志,不可言……”孙权缓缓的说道,“小,只在眼前,大,则在天下……” “然。”周瑜点点头,“今志亦在乎?” 孙权沉默了良久,坚定的点了点头说道:“某志依旧!公瑾,某可对天明誓,此番所为,乃为了孙氏基业!非某之私也!如有背言,当天谴之!” 周瑜看着孙权,终于是起身拱手说道:“如此,瑜便告辞了……主公莫忘所言……” “这是自然……”孙权缓缓出了一口气,起身准备送一送周瑜。 “主公请留步……”周瑜走了两步,忽然说道,“某备了一个食盒,乃内人亲手烹制,若不得见,可否烦劳主公送于四方居内?” “这个……也好……”孙权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 周瑜朝着外面招了招手,然后接过下人递送过来的食盒,便放到了孙权面前,然后才拱拱手,告辞退下…… 孙权笑着,送走了周瑜之后,目光落在了食盒之上,阴沉着脸。 “哼……” 孙权磨了磨牙。 周瑜这还是不相信他…… 食盒,什么亲手烹煮,不过就是试探一番而已! 这些家伙,包括周瑜周公瑾在内,怎么就不能像是信赖兄长一样信赖于某?! 孙权走了两圈,然后停了下来,目光闪烁了几下,旋即走到食盒面前,伸出手在食盒上面摸了摸,又沉吟了片刻,便一把掀开了食盒的盖子…… “这……”孙权的目光一凝。 食盒之中,空空如也,根本没有周瑜所说的什么食材…… 当然也不能说是什么都没有,在食盒的底层,放着一根玉箫。 孙权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脸颊边上的肌肉一跳,一跳,然后又是一跳,最后缓缓的将食盒的盖子盖上,重重的按好:“来人!将此……将此食盒送至四方居!另,备两车果蔬禽肉,一并送去!” 空食盒啊…… 空食盒。 若不是周瑜提醒,我竟然疏忽了此处! 只不过,周瑜的这个空食盒,恐怕意味着并不只是这一个意思罢…… 周瑜,周公瑾! 真是太过于精明了,简直精明得有些可怕…… 真是不得不防啊! 孙权仰头望天,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感觉到阳光照在脸上的温暖。 ………………p(′⌒`?q)……………… 什么谣言最有市场呢? 家长里短的八卦最适合流传了,若是其中能牵扯到一些关键性的人物,这些谣言就像是长了蜈蚣的一百条腿一样,会迅的传播起来。 “听说么?” “什么听说么,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我跟你说啊,你可不能告诉别人……” “放心吧,我的品行你还不知道么,定然守口如瓶,什么都不说出去……” “呵呵,先说好啊,我也是听一个朋友说的,也不知道真假……” “得了,你快说罢。” “……我跟你说啊,听说现在孙家的那个主子……相貌,呵呵,相貌雄伟,相当不凡啊……” “就这样?” “什么就这样?” “这个不是老黄历了么,早就有人说当时他出生的时候,什么方颐大口,什么目光颇有神采,什么有人主之貌……不都是那回事么,你说收,你又不是没见过刚出声的小孩,都长得跟毛孩子似的,能看出什么……那个什么之貌?是多长了几根毛,还是少长了几根毛?不都是为了给自家脸上抹光么……” “嗨!我不是说那个!” “那你是说那个,磨磨唧唧得,忒不爽利!快说!” “我说的是那个……那个……说其有‘紫髯’之表……紫色的,吼吼……” “嗯?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紫髯是说紫色的?那是形容英勇之貌,不是说真就紫色的……” “切,我那会不知道,我是说真的……真~紫色……” “等会儿,什么意思?你是说,真……紫色?” “真紫。” “呦呵,这有点意思了啊……你小子胆够肥的啊……” “这有什么?还有人说他不仅是紫髯,还有碧眼,还有人说他是赤……那些人都没事,我就说一个紫髯,又怎么了?之前那么多说紫髯的,怎么今天说就有事了?” “之前那个紫髯,和你现在说的这个紫髯能一样么?” “别管一样不一样,你说这个有意思吧?” “嗯,你还别说,真有些意思……这一下子,孙家上下老小全数兜了进去,一个都没干净……真够狠的啊……” “这又算是什么?你没听说么,四方居那边……说个紫髯,岂不是正应了此景?” “这么说,四方居是真出事了?” “这还有假?兵都围了……” “嘘,嘘……有兵卒来了,散了,散了……” …………(??_??)(??_??)(??_??)(??_??)………… 吴郡太守府。 朱治正写了一副字,放下了笔,左右看看,抚掌而道:“这关中竹纸果然非凡……” 江东不是没有纸,也是有的,只不过因为江东制造纸张的材料用的是树皮和麻,所以相对来说颜色比较重一些,有点像是偏淡的褐色,不像是关中出产的竹纸偏白黄一些。 朱然立在一旁伺候着,见朱治写好了字,连忙端上清水铜盆,让朱治净手,又接过了一旁仆从准备好的软巾,给朱治擦手。 朱然不是朱治的儿子,严格说起来只是朱治的侄儿,是朱治的姐姐所生,原本应该姓施名然字养思,不过么因为施然施养思的亲生父亲施崇已经在战乱之中身亡,加上朱治自己的孩子也早夭了,所以就干脆凑到了一起,改了姓,成为了朱治的嗣子。 虽然不是亲生的,但是朱然晨昏定省做的十分到位,细心之处,就连亲生的儿子也未必能够做到…… 朱治看了看自己写的字,然后摇了摇头,说道:“还是静心不够啊……这一笔,写得有些软了些……” 这几天江东喧嚣,身为吴郡太守的朱治自然不能清净。 原来以为这些谣言,不过就是阶段性的,过一段时间就自然散去了,结果没有想到居然是越演越烈,到了现在什么版本都有,而且牵扯面也越来越广,朱治自然就不能继续坐视不理。 不过像这样的谣言,一般来说没有人在后面推动,是没有办法散步得这么开得,所以朱治一方面继续装作毫不在意得样子,另外一方面则是派了朱然进行查探。 江东几个大家族,除了朱治的朱家,吴贲的吴家之外,基本上都有这个嫌疑。朱治自己没有干,朱然也不敢作这样的事情,至于朱治的姐姐基本现在也是身居不出,更不可能参与这种浑水。吴家么,作为吴夫人的家族,又是属于外戚身份,一损具损,也不太可能做这种愚蠢的举动,因此便是其他家族更有可能性。 谣言现在这个阶段,还是在士族子弟当中流传。毕竟一般的百姓只管口中的吃食,身上的衣裳,哪里还有多少闲心来理会关于孙权的什么谣言? 不过,仅是在士族子弟之间传递的这样消息,已经足够有杀伤力了,孙权当下接任大权不久,正当稳固四方的时候,出了这个事情,就算是各地明面上不说什么,但是实际上纵然不阳奉阴违,也会对于孙权的掌控力打上一个问号…… 一个谣言都搞不定,还能干些什么事情? 就像是后世电梯里面的那个屁,虽然不至于臭到熏死人,但是连个屁都不能压下去,还能做什么? “顾家有何动静?”朱治离开了桌案,坐到了一旁,一边接过朱然奉上来的热茶汤,一边问道。 朱然垂,恭恭敬敬的回答道:“没有什么动静?顾家皆于府中,并未外出……” “嗯……” 朱治点点头,又摇了摇头,然后低头喝茶。 “顾家倒是撇了个干净……”朱治将茶碗摆放到一旁,“那么另外两家呢?” “回禀父亲大人,”朱然回答道,“都是没有出门……6家就不说了,就连张家也都闭门不出……” “哼哼……”朱治冷冷的哼了两下,“树欲静,奈何风不止!此番市坊之内日益喧嚣,岂是闭门即可免之!” 正说话之间,门外有朱治的幕僚前来,低声向朱治禀明了几句。 朱治眯缝了一下眼,然后点点头说道:“某知之……可有他言?” 幕僚又低声说了几句。 朱治沉吟了片刻,说道:“且备些衣食,装上一车,也送往四方居!” 孙权往四方居送了衣物食品,作为吴郡太守的朱治,自然不可能也无动于衷。毕竟四方居是在吴郡的范围之内。 幕僚点头应下,旋即而去。 朱治望着堂下在风中摇曳的树梢,说道:“然儿,此事仍需抓紧……造谣之人一日不伏法,市井之中变不得安宁……吾身为吴郡太守……届时必然担责!若是某亲自出动,又显得欲盖弥彰,反而不美……而旁人么,又不得信,便只能你去……切记,此事不可大张旗鼓,只能暗中访查……” …………(?д?。)┌(。Д。)┐…… 风中,四方居外山坡之上,小乔卓卓而立。 隐隐的,从四方居内传出了一阵洞箫的声音,呜咽婉转,飘渺哀怨。 “是姐姐!”小乔叫道,一把抓住了身边周瑜的袖子,“是姐姐!”才笑着跳着叫了两声,旋即泪崩,“呜呜……是姐姐,姐姐……呜呜……” 周瑜默默的握着小乔的手,静静的听着。 过了片刻,周瑜忽然凤眼一睁,不怒而威,旋即充满了哀伤,“邶风,绿衣!此乃绿衣!孙仲谋!好一个孙仲谋!” 第1661章 隐忍者 嘴上无毛,办事不牢。 这句话并非是一个所谓的真理,但是也代表了一定的现实。 为什么年轻的人做事情往往都会出现一些问题,导致一些错误或者说不完美的地方呢?其实很简单,未有经历便不成经验,也有许多年轻人处事老道,除了天赋之外,还有很多是因为善于学习和总结,而也同样有很多年轻人做起事情来,并不是那么的周全。 就像是孙权。 这个千古以来,被评价为所谓的生子当如孙仲谋的家伙,现在依旧还是一个小年轻,再加上孙权也不像是孙策一样经历过战阵,当然,话说回来,就算是孙策也是经常莽一波,要不然也不会被刺客所伤了。 因此当孙权自认为布置妥当,所有的事情都办好了,但是实际上破绽百出,每个地方都漏着风,也就不足为奇了。 然而,当孙权是一个普通人,什么职务都没有的时候,所有人都会有一个包容的态度,就算是孙权完全将事情办砸了,也会有人笑着说,没什么没什么,就当作是一个经验就好了,但是当孙权坐在了主公的位置上的时候,却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不允许孙权有任何的错误,一旦有了错误,态度便和之前完全不同…… 孙权依旧是那个孙权,纵然这一段时间可以让人成长,但是并非一蹴而就的,总归是要有一个过程,但是所有人都基本忽略了这个问题,都认为但凡是主公就必须聪明敏锐,智慧凡,可是都忘了孙权此时此刻,依旧是一个嘴上没有多少毛的年轻人。 四处传播的谣言,终于是惊动了原本在静养的吴夫人。 “太夫人到!” 吴夫人沉着脸,缓步走进了议政厅。 作为孙权的老妈,吴夫人有足够的权限可以不用通禀直接进入议政厅,更不用说现在护卫孙权的兵卒当中,有相当一部分依旧是属于吴家的私兵了。 孙权正在处理政务,结果一下子看见了吴夫人沉着脸走了进来,顿时心中一跳,手中的竹简都差一点掉了下来。不管古今,孩子见到母亲生气的时候,终归是有些害怕的,就算是当自己已经长大,但是孩童之时形成的印记依旧会留在骨头里。 目光敏锐,触觉敏锐的政务厅的小吏,已经悄无声息的蹑手蹑脚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吴夫人和孙权两个人,要是连这一点眼力劲都没有,恐怕在政务厅也混不了两天。 “母亲大人……”孙权上前迎接,强笑道,“孩儿未曾远迎,还望母亲大人恕罪……” 汉代注重孝道可不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作为可以说是孙氏吴氏的政治集团代表人物,更需要做出表率,要不然就等于是给反对者一个绝佳的,并且强大的把柄。 吴夫人沉着脸,没理会孙权,经直走到了中央上位置,坐了下来。 孙权有些尴尬。 那个位置原本是他坐的,现在么吴夫人坐了。 就这么站着回话,有点像是下人回禀事务,坐下来么,自己的位置又没有了,迟疑了片刻之后,孙权只好走到了下位,在一旁坐了下来,见吴夫人不说话,便越的尴尬,半响之后也实在忍不住,试探的问道:“……母亲大人,不知有何吩咐……” “哦?你也会听我的吩咐?”吴夫人斜眼瞄了一眼孙权,“老身还以为现在你长大了,翅膀都硬了……还用得着听我的吩咐么?” “这个……”孙权低下头,“孩儿不敢……” “还有什么不敢!”吴夫人倒是真生气了,原本吴夫人就是一个暴脾气,要不然也不会当初孙策要对江东士族举其屠刀的时候表示孙策敢杀,她就敢自杀,吓得孙策连忙作罢,现在面对孙权装傻得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乒得一下拍在了桌案之上,“弟囚兄遗孀!千年所未闻!弟谋兄遗腹!万古绝后人!这话都传到了我的耳边,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孙权一惊,旋即大怒,正要跳将起来的时候却听到吴夫人沉声喝道:“坐好!” “……”孙权只能长长吸一口气,重新坐好,“唯……” “大乔之处,究竟如何,你给我老实说来!”吴夫人盯着孙权,她知道无风不起浪,虽然她也不相信孙权会对大乔,或者说针对于孙策的遗腹子动什么手脚,但是如此风言风语,再加上孙权确实派遣了一队老卒围了四方军,必然有所变故。 就像是一部分刚刚踏上社会的年轻人一样,嘴上说着我自己可以,我自己能行,我现在独立了,不需要父母的帮助,但是依旧到头来要么将房贷的包袱扔给父母,要么将养孩子的责任丢给父母,总归依旧还是需要烦劳父母一样,孙权原本以为自己能够搞得定,也能摆得平,但是现在…… 孙权脸颊旁边的肌肉跳动了两下,“兄嫂……小产了……” 吴夫人原本端坐着,听到了这几个字,猛的就想要站起来,咣的一声撞到了桌案之上,又跌坐了回去,顾不上捂着痛处,就连声追问道:“什么?!到底如何,怎么小产的?快快说来!” 吴夫人不喜欢孙策,同样也不喜欢孙策忤逆着她的意思,迎娶了这个什么大乔,但是如今孙策已死,过去的一切恶劣都已经消散,剩下的便只有这一个遗腹子,而现在遗腹子也失去了,吴夫人顿时觉得心中悲愤莫名…… 苍天何忍! 竟然对于孙氏如此不公! 先是孙坚死于沙场,又是孙策早亡,而如今就连孙策的遗腹子也…… 不知不觉之间,吴夫人已是泪下。 “……据兄嫂服侍婢女所言……”孙权既然开了口,也就没有什么保留的了,沉声说道,“兄嫂夜思过甚,滑跌于塌前,当夜便血崩不止,旋即小产……” “哀矣!”吴夫人眼泪滚滚而落,抬起头,闭上了双眼。 孙权沉默了片刻,低声说道:“如今孙家基业,外有荆襄强敌,内有老臣二心,还有江东各家虎视眈眈,若是此事宣扬出去,难免有人借此生事……故而,孩儿斗胆封了四方居……” 吴夫人脸上还带着眼泪,但已经睁开了眼,盯着孙权说道:“封四方居,瞒得了一时,如何瞒得过一世!” “孩儿……孩儿已经让心腹前往周边探查……”孙权压低了声音,“……询查诞辰相近之……” “混账!”吴夫人大怒,“啪”的一声猛地拍击在桌案之上,顿时引来在堂下的护卫关注,“滚下去!都站远点!” “唯……”护卫见孙权也是挥手,便一个个夹起尾巴有多远滚多远。 经过这么一个打岔,吴夫人的气息也多少平缓了一些,深深的吸了几口气之后,看着孙权说道:“汝怎能行此荒谬之事!” 孙权上前,拜倒在地,叩回答道:“江东世家,心怀歹意久矣!而孙家老将,追随大兄亦久矣!若是知晓兄嫂小产,必然疑心于某!届时若是引内乱,孙氏基业当为齑粉!” “你!”吴夫人指了指孙权,却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半响才叹息一声,“可纵然寻来……终究非孙氏血脉!届时汝又将如何?!” 孙权低头说道:“当前孙氏家业之重,唯稳一字尔……固然孩儿此策愚钝,然缓了至少十年之期,届时江东稳固,再设他法……” “纵然如此,封禁兄嫂之罪,汝便不得脱!”吴夫人上前拉起了孙权,“汝便是终身恶名矣!” 孙权低头道:“为孙家之千秋基业……某,某万死何辞……” “孙家大业……” 吴夫人看着孙权,依稀看见了几分孙坚当年的影子。当年孙坚也担任了长沙太守,若是追求平稳,那么在长沙稳稳妥妥的当一个两千石也不见得会有多少风险,可是孙坚就是念叨着孙家大业四个字,毅然起兵…… 然后便是孙策,若是当时在袁术之下,虽然当不成什么庐江太守,但是如果没有野心,自然也不会和江东的这些世家正面肛上,然后便死于刺客之手…… 现在又是孙权…… 话说男儿有野心,有远大的宏图,作为母亲应该高兴,但是吴夫人却感觉不到一点的欣慰,只剩下了满腔满腹的担忧和遗憾。 “十年之期?”吴夫人低声道,“江东世家,那个不是百年基业……十年,十年就能收得这些人么?” 孙权沉声说道:“孩儿愿试之!” “愿试之?”吴夫人脸上的泪痕已经渐干,只剩下了淡淡的痕迹,“欲降伏烈马,便需忍颠簸腾跃!从今日起,江东世家便是辱你,诽你,谤你,千方百计欲害于你!仅试之,难恒之也!” 孙权咬牙说道:“孩儿愿为之!” 吴夫人紧紧抓着孙权的手臂,用的力气之大,甚至连指甲都嵌进了孙权的皮肉之中,半响才闭上眼,松开了手,“也罢……也罢……” 吴夫人转回上坐下,不知何时已经擦去了脸上的泪痕,说道:“去,且传周公瑾来……” “什么?”孙权讶然道。 吴夫人看了一眼孙权,说道:“汝瞒得过旁人,瞒不过周公瑾……更何况安抚老将,亦需周公瑾出力……” “可是……”孙权有些迟疑。 吴夫人挥了挥手,说道:“周公瑾与策儿甚厚……汝之基业,亦是策儿亲手铸就……周公瑾是个聪明人,知道该应当怎么做……” “唯……” 孙权沉吟了半响,最后低声应答,出去让人去找周瑜…… …………(?vェv?)………… 五日之后。 四方居。 一行华丽的车马缓缓的往前而行,似乎目的地就是四方居。 当中一辆华盖车上,吴夫人伸出了手臂,牵着一旁的小乔的手,缓缓的拍了两下,朗声吩咐道:“你姐姐还有身孕,就叫她免了虚礼!就说是老身的意思,不必出来迎接了!” 小乔低垂了双眼,低低的应了一声,便下了吴夫人的华盖车,然后乘坐自己的小车,先行赶到了四方居…… 旋即不久,四方居的高台之上,便开始有人布置了起来,又是悬挂帷幔,又是插摆鲜花,又是调试乐器,再过得些时刻,吴夫人便在一左一右的大小乔搀扶之下,出现在楼榭回廊之间…… 小乔低垂着脑袋,看不太清楚面容。 而大乔似乎依旧挺着肚子,步履缓慢…… 帷幕飘飘,花瓣缤纷。 “走得慢些……另一只手捧着肚子……下面点……对了,就那边,别松手……”吴夫人低声在穿了大乔衣饰的小乔耳边提醒道,“跟着老身走就是……” “唯……”小乔瞄了一眼脸色依旧惨白,就连扑粉都无法完全掩盖的大乔,低声应答道。 吴夫人也瞄了一眼大乔,眼底滑过了几分的厌恶,旋即掩饰了起来,笑容可掬的看起来像是被两个人搀扶着,实际上是牵着两个人,缓缓的登上了高台。 疏忽失了孙氏的孩儿,便是大罪! 若不是为了孙家的基业,定然不容于她! 乐声响起,舞姬翩翩。 吴夫人和大小乔坐在珠帘之后,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 声乐之声,悠悠扬扬,向着四周飘荡而去。 远远的一些探头探脑的人看着四方居楼台之上的歌舞升平,不由得露出一些疑惑的神色,旋即皱着眉头纷纷离去…… 于此同时,远在巴丘郊外一处山坡之上,也有幽幽的音乐在山林之间浮动。 一座小亭之中,独自一人的周瑜正在抚琴。 在琴桌一角,一个香炉轻烟缭绕,淡淡蓝色的,弯曲的,在空中所形成的纹路,也似乎伴随着琴声而幽怨的徘徊不去,琴曲重复萦绕,也不知道周瑜弹了第几遍了,正是一曲《绿衣》…… “嘣!” 琴弦忽然嘣断了一根,细长且锋锐的琴弦回绷得时候划破了周瑜的手指,顿时鲜血涌动了出来,洒落在长琴之上…… 周瑜宛若未觉,依旧在弹奏,可是没过多久,不知道是因为长琴不堪重负,还是因为鲜血浸润了琴弦,便接连又是断了两三根! 绷断的琴弦跳跃着,扭曲着,甚至将鲜血弹溅到了周瑜的面容之上…… 可是周瑜依旧仿佛毫无感觉一样,愣是用仅存的三四根琴弦完成了整曲,待到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周瑜一掌按在了长琴之上,残余的几根琴弦应声齐齐绷断! “伯符兄!伯符兄啊……” “弟当如何!弟当如何啊……” 周瑜低声嚎哭着,完全没有了所谓江东美周郎的模样,只剩下扭在一起的面容和肆意横流的泪水…… 第1662章 防御者 太兴元年,夏。 山林之中也渐渐的燥热起来,就像是当下的定笮。 相比较天气的逐渐炎热,漫山遍野突然出现的笮人反攻,才是让刘备和张飞最大的问题。为了防止城内的投降的那些笮人暴动,张飞的意见就是全数推到墙头杀了,但是刘备却下令将这些人都放了出去。 汉人装备上面的优势,或者说骠骑将军在装备上面的开和科技高度,确实给定笮周边的笮人好好的上了一课,让这些笮人知道了战争不仅仅是靠着哦啦哦啦的吼叫声,然后一涌而上就可以打赢的。 长久以来,定笮周边没有什么战斗,唯一的斗争可能就是笮人内部自家山寨的纷争,约一个山头,然后双方出一些人,哦啦哦啦一阵砍杀,就算是最大的血腥场面了,哪里会得来什么战阵的布置,兵卒的调配,战争要怎么打,后勤要怎么保证,阳谋阴谋怎么用等等,知道的人少,懂的用的人更是少。 所以当张飞打下定笮之后,更是纷争不断,没能形成合力,等笮人头人章天胜统一了意见,开始真正汇总起来的时候,刘备已经进了城,错失了最佳的攻击窗口。 原来,汉人打仗是这么的厉害…… 笮人之间的那些所谓传唱的勇士,那些名头,似乎都在汉人的兵甲面前不堪一击。虽然之前汉人被打败过了一次,但是似乎汉人经历过一次战败之后就会比之前变得更加的厉害,现在占据定笮的汉人,让一些笮人认为宛如山火一般,燃烧起来无可主档。 “定笮不能放弃!”章天胜挥舞着双手,在笮人各个部落头人面前转着圈子,大声的吼叫着,“不能放弃!就算是汉人将我们的族人放回来了,也一样不能就这样算了!” 有一些笮人部落的定居点并不是在定笮,所以这些人接受了刘备施放出来的善意,觉得反正自家的部落里的人差不多都回来了,也就没有必要和汉人在这个定笮城下死磕,就算是打下来了自己也不住不是么? 但是章天胜却不让这些人走。 开什么玩笑,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然后就这样东走一部落,西走一群人,那岂不是过上三两天,全是都散架了,还搞什么笮人联盟? 没错,笮人联盟。 章天胜瞄着就是笮人的盟主的位置,眼馋心热。 “我们笮人为什么会失败?”章天胜瞪着眼,喷着口沫,“是因为我们的勇士不够勇敢?还是因为诸位指挥调度有问题?啊?!” 一圈的笮人头人有的左右瞄着,有的默不作声,有的若有所思。 其实这两个问题都不可能有什么其他的答案,也不可能会有人站起来反对章天胜的说法,毕竟这些人同样也是要脸的,总不能说自家的勇士都是靠吹,自己的战略布置都是靠拍脑袋,不行了就拍屁股吧? 就像是后世公司里面当业绩不好的时候召集各个分管总来开会,问是分管总个人能力不行还是策略制定错误,能得到老老实实的回答么? 肯定就是市场不景气,员工不勤奋啊…… 笮人头人开会,也是如此。当章天胜问起这些问题的时候,其实这些笮人头人就渐渐的落入了原本设计好的框架当中。 “我们比汉人差什么?”章天胜挥舞着手臂,神态亢奋,“都是一个脑袋两只手!有什么差别?砍一刀会流血,掉脑袋会死!有什么差别?!啊?!那么为什么我们就不能打败汉人,重新夺回定笮?!啊?!” “怎么打?哼,说得倒是轻巧,汉人的装备比我们好……”有一名笮人头人看不过章天胜蹦蹦跳跳嚣张的样子,出声说道。 章天胜就像是竖起了耳朵的狗,立刻察觉到了异常的声响,立即蹦到了这一名笮人头人面前,大声的说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笮人头人觉得似乎受到了章天胜的侮辱,也是怒火上升,腾身战起,毫不示弱的顶在章天胜的面前,瞪着章天胜说道:“我说我们装备没有汉人好!怎么,有错么?!” 章天胜不怒反笑,仰天哈哈的笑了几声,“没错!这位兄弟说的没错!” “呃……”瞪着眼的笮人头人愣了一下,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继续怒?可是章天胜都承认自己说的对了,不怒。就这样干站着似乎也不怎么对头…… 章天胜哈哈笑着,拍了拍笮人头人的肩膀,声音当中透露着一种神秘,“但是……如果我们也有汉人的兵甲呢?” “什么?!”不仅是章天胜面前的笮人头人,就连其他的头领都不由得伸长了脖子,紧紧的瞪着章天胜。 从古至今,不管是什么时代,只要人类社会还存留着非按需供给,还是要使用一般等价物进行衡量物品的价格来转换价值的归属,那么就不可能避免为了利益将人脑袋打成狗脑袋…… 只要利益足够大,就算是国难财,也是有人敢干。 当然,华夏文化上下千年,堂堂正正攒下来的可以称得上是底蕴的东西,毕竟还是有的。爱民爱国、舍身取义,奉献牺牲的人也是很多,但是也不可否认,依旧还有一些人在切身的利益推动下,如同飞蛾扑火一般的追逐钱财。 章天胜的这一句话,就像是集中了在场笮人头领的要害一般,当即让这些笮人头人各个伸长了脑袋,眼巴巴的盯着。 “废话不多说!来人!呈上来!”章天胜蹦上了一块比较高一些的石头,意气风的吼道,“看到没!这些兵甲,都和汉人一样!” 阳光照耀之下,钢铁的力量展现无遗。 沉重,坚固,锋锐且有韧性,同时兼顾了以上所有特质,比青铜器还要更适合战争的需求的钢铁兵甲,就这样呈现在各个笮人头领的眼前…… 场面一阵寂静,粗促的气息依稀可闻。 “这些……”章天胜双手抱胸,仰着头,“只是一部分!还有更多,更多!不过……不是所有人都有!不是笮人的勇士,就是对这些兵甲的侮辱!就像是定笮城如果不夺回来,就是对我们所有笮人的侮辱一样!” “我会将这些兵甲给与愿意跟随我一同夺回定笮的人!现在!还有人觉得……定笮可有可无么?”章天胜环视一周,“还是说……再找什么汉人兵甲精良的理由,便可以将神灵赐于我们的土地让出去?!这不是为了我一个人的战斗,这是为了我们的祖先,我们的神灵的战斗!如果你们还有残存的勇气,还记得祖先的勇敢,还敬畏着神灵,那么,就夺回定笮!向所有的笮人,向我们的祖先,向天上的神灵证明我们的笮人的勇气和力量!” ……( ̄◇ ̄)┘( ̄◇ ̄)┘( ̄◇ ̄)┘…… 因为笮人在定笮待过,了解定笮的每一处薄弱的地方,所以当章天胜鼓舞着笮人展开攻击的时候,基本上每一击都是针对着定笮的要害而来,而刘备和张飞在面对着不是完全很熟悉的定笮城池的时候,焦头烂额就是难以避免的情况了。 在有一些突状况之下,所能用的方法就是只能用人命去填补,但是问题是刘备和张飞手下并没有那么多的兵卒,人命填补终究不是一个好办法,虽然打退了三次笮人的进攻,城头上下鲜血淋漓,尸骸遍地,但是更危险的,明显还在后头。 尤其是在正面城池城门附近,张飞更是顶住了笮人的大量攻击。因为笮人原本就对于城门没有多少修缮,纵然刘备张飞来了之后临时赶工,也不可能完全修复,所以在笮人展开进攻之后,这里承受的压力也是巨大,若不是张飞个人武勇,恐怕早就已经被攻破沦陷了。 战场之上,黑烟弥漫,火光和血光交相辉映。 “哦呜啊……哦呜啊……”笮人歇斯底里的狂吼着,带着令人心悸的疯狂,挥舞着刀枪冲杀上来。 刘备提着双股剑,来回奔走,他作为张飞的后备力量,一方面扮演者救火的角色,那边出现问题就往那边走,另外一个方面也是作为替换,将前沿战得脱力得兵卒换下来,让这些人多少歇息一下,恢复一下气力。 战场之中,鲜血的刺激之下,容易让人失去理智,而失去理智的时候,要么胆怯蜷缩成为一团,要么就更加的疯狂,而当章天胜逼迫着督战队上前,将那些蜷缩着的笮人又打又骂,甚至当场砍杀之后,对于定笮的压力就越的沉重了起来,就像是熬了许久的番茄老汤,沸腾起来的时候将汤里的食材和浮沫,一同喷了出来! 刘备带了一部分的物资,但是并没有多少,弓箭箭矢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百只,舍不得用,更不用说什么滚石擂木火油了,便只能是硬生生得采用肉搏,而兵卒的体力总归是有限的,在体力下滑之后伤亡便开始此起彼伏的出现了,并且不可逆转。 所幸的是,时间对于任何人都是公平的,就在章天胜觉得定笮马上就可以被攻下的时候,太阳即将下山了…… 没有人可以什么防护都不做的就这样待在山林之中,夜间活动的可不仅仅只有蚊虫! 于是乎,章天胜不甘心,但是又不得不领着笮人退了下去,定笮城池的刘备和张飞,总于可以喘息一二。 “大哥,怎么办?要不突围吧……”纵然张飞武勇异常,但是一天的战斗下来,手臂依旧有些酸软,松懈下来的时候,就连拿着水囊都微微有些颤。 “突围?”刘备反问着,似乎是在问张飞,又像是问自己。 “张飞压低了嗓门,“我带来的那些人知道在山林当中要怎么走……” 是的,经过山林训练的张飞,还有那一小部分的兵卒,确实是懂的如何在山林当中行走,以及找到事物水源方向等等的本领,但是…… 还有较大部分的兵卒,完全不懂得这些。 短期培训? 就算是后世那种专业野营培训机构,也不能保证一个文盲可以短时间内掌握所有的知识,更不用说在汉代,在当下物资缺乏的定笮,纵然张飞等人愿意传授,同样不见得人人就能立刻学会。因此或许突围出去,刘备和张飞可能会无碍,但是那些不懂得山林知识的兵卒,恐怕就是…… 刘备沉吟了许久,“再等等……” 刘备舍不掉。他一方面舍不得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定笮,另外一方面也舍不得自家手下的这些丹阳兵,更重要的是他舍不得就这样失去一个重新站起来的机会…… “再等等?”张飞忍不住嗓门大了起来,“如果还有援军,还可以再等等,现在……” 周边的兵卒纷纷将目光投了过来。 “三弟!”刘备呵斥道。 “……”张飞也是知道失言了,收了声,低下头,捏着水囊,几乎要将水囊捏破。 刘备哈哈笑了两声,企图掩饰过去,朗声说道:“没事,大家先休息……来人,去城中水井再打一些水来……再去取一石粟米,给大家熬些粥汤……” 山间温度降得很快,太阳落山之后便是山岚呼啸起来,吹的周边树木灌木都在轻轻摇摆,就像是在树林和灌木当中都躲着未知的敌人一般。 怎么办? 刘备仰着头,看着矗立的自家战旗,虽然换了骠骑将军的三色旗帜,但是也依然保留着刘备和张飞自己的姓氏将旗。 旗帜飘飞,旗帜尾端的长蟠在风中飞舞。 难道我刘氏,今生便只能是止步于此了么? 苍天啊…… 我堂堂中山靖王之后,难道就不能获得苍天的半点庇护? 刘备胡须微微颤抖着,颇有些伤感,不由得眼眶红了红,连忙奋力眨了眨眼,让珍贵的眼泪润泽整个的眼球,不至于白白落下来浪费掉。 “大哥……”张飞觉得之前自己有些做错了,又见到刘备这般样子,连忙低声说道,“大哥……是某想得错了……夜深了,风大,大哥先进屋内,休息一下……城中防务有我照看着,大哥不用担心……” 刘备听着,心中一动,眼珠转动了两下,忽然一把抓住张飞的手臂,压低了嗓门说道:“三弟!某忽然想到了一策,定可解围!” 第1663章 破坏者 子时三刻,正是夜深沉的时候。 刘备站在定笮城墙之下,活动了一下因为夜间山间温度骤降而略有些僵硬的身躯。 四周一片静谧,远处山峦之中偶尔传来几声不知道什么野兽的鸣叫声,灌木从中有虫子也在出细碎的声响。 刘备摸了摸绑在腰间的引火之物,咬了咬牙。 因为之前骠骑将军派遣了人员前来传授山林之间行进的秘诀,虽然最后只有张飞带的拿一些人才算是勉强出师,但是一些基本的操作还是比较容易掌握的,比如用布条缠绕手脚衣袖…… 因此,刘备当下就有了很多布条,而这些布条缠绕在干枝之上,便是绝佳的火把了,而松竹之类的树木,在川蜀这种山林之地当中,并不缺乏。 山野夜风吹拂,朝着的刚好就是笮人的方向,没错,刘备准备火攻。 刘备瞪大眼,尽量在昏暗的视线当中观察着前方,身边的张飞也凑了过来,正在用布条将战刀捆绑在手上,一面盾牌插在地面上。 张飞暂时将转职成为刀盾手,护卫刘备的安全。单独张飞前往,刘备不放心,刘备单独前往,张飞又不放心,于是乎干脆两个人一同而行,反正若是火攻不能成功,干脆就直接转成突围模式…… 刘备微微叹了一口气,这一把火放出去,若是火势太小,恐怕也就只能是搅乱视线,用来突围了,若是火势猛烈,固然说不准能打败笮人,但是也意味着将会有更多的笮人死于这一场大火,将来和笮人之间就根本无法再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 然而眼下,便只能先顾及眼下了。 刘备伸出手指头,舔了舔,沾染上一些唾沫,然后伸在风中,再一次确认了风的朝向,防火么,刘备虽然不是专业的,但是技能点也是够的,当年长社一场大火,也是参与其中,切身体会到了水火之间的无情和威力,更是积攒下了不少放火的经验。 火焰点要散开,最好能够形成一个面,然后要借助风势,等到火焰真的成势了,便是风助火威,便只需要等着收拾残局就是了。 刘备静静的观察着,然后松了一口气。 前方有一些笮人岗哨,但是这些岗哨么,就跟当年的黄巾贼一样,根本就是没有什么太大的作用,只不过是笮人自我的心里安慰而已。 这些笮人岗哨,就连自身都在打瞌睡,更不用说替身后的笮人警戒了,而身处于后方的笮人以为前方的岗哨便能够保护自身的安全,也都是放心大胆的睡觉…… 一切的一切,都和长社当时的情况很相似,不同之处便是现在这里是山林之地,不像是长社那种芦苇地,因此烧光山头之后可能就会因为遇到溪流或是岩石而使得火焰停下脚步,另外一个方面,刘备这时候也不是纯粹协助放火的辅兵,而是战场上的唯一主力。 刘备对着张飞点点头,然后便开始朝前方摸去。 从刘备到张飞,再到所有出击的兵卒,都在口中衔了枚防止不经意的时候出声音来,因此在刘备的耳中,周边的呼吸声就格外的沉重,甚至让刘备的手都有些微微的颤。这虽然不是他第一次放火,但是依旧有些紧张。 几道黑影扑向了笮人的岗哨! 笮人岗哨出的惨叫声被盖在了早就准备好的布袍之下,显得有些哑闷,呜呜了几声之后,便又恢复了平静…… “成了!” 刘备的心通通的跳着,暗自喝彩了一声,然后便朝着后方挥了挥手,带着人便分散向前…… 此时夜风正盛,只要将火头点起来,等待片刻之后,纵然这些笮人觉,也定然是来不及扑灭了,只要是逃的慢了,也定然是葬身火海之中! 黑夜如同墨色的幕布,将一切都遮挡了一个严实,不知道过了多久,或是只是短短的一炷香,或许就像是一辈子,在刘备的期盼之下,先是左边一个火点亮了起来,然后右边的两个,前方的也亮了起来,四五个火点有的亮着亮着就被风吹灭了,而有的则是越变越大,在林间灌木上跳跃着,然后将周边的影子映照得扭曲起来…… 刘备重重的在自家手掌上拍了一下,回过头也看见了张飞瞳孔之中映照出来的兴奋光彩,就跟当年在长社的时候一样。 “火!” “火啊……” 或许各自的方言不能互通理解,但是在这一刻,几乎所有人都明白了笮人叫喊声当中蕴涵的意思,刘备“呸”的一声吐出了竹枚,就连竹片的毛刺扎到了嘴边也浑然不管,高声呐喊道:“杀!杀啊……” 刚刚燃烧起来的火苗还是很容易被扑灭的,因此只有一遍砍杀,一遍防护着火焰,等到火焰扩大之后,就不用在追杀了,火焰自己能够做那些剩下来的事情。 刘备长长的呐喊声还在山间回荡,其手下的兵卒已经纷纷从地上跃起,叫喊着前冲杀,一同吼叫的声音在山谷林地之间回荡,就像是有无数的兵卒冲杀出来了一样。 夏日原本就干燥,又有夜风吹拂,这火焰作得很快,当笮人现之后,慌乱出现的一部分来救火的笮人被刘备张飞拦截砍杀之后,火势便已经扩大开去,宛如奔马一般从灌木上窜到了树梢,然后旋即之间就将整棵树吞噬,就像是大地之上骤然多出了几颗由火焰构建出来的树木一样! 树木被点燃之后,整个趋势就无法扭转了。夜风将火苗火星吹向了更远的地方,不断升高的温度也使得周边的树木更容易被引燃,几乎就是几下眨眼的功夫,火势已经扩散,席卷了半个林子! 刘备和张飞等人,在火焰边缘处停下了脚步,看着原先庞大得几乎让自己绝望得那些笮人,那些数目众多的笮人在这种大自然的威力之下立刻散成了一盘散沙,就像是当年的长社一样,虽然黄巾贼数目庞大,但是依旧一把火之下,便击垮了什么刀枪不入黄巾神兵的架子,从而颓废而下最终溃散。 刘备欣慰的吐出一口长气,看着风将纷飞的火星不断送往前方,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长社那一片火海之前,那一片充满希望的光华之前…… “三弟……” “大哥……” …………(=??)?(o’’o)………… 笮人慌乱的奔走着,有的不管不顾的从高岩石上跳下,扎进了灌木荆棘之中惨叫着,有的则是逃跑的时候撞到了树根,又或是绊倒了藤条,顿时扑倒在地,然后被后面的人踩踏之下,便再也没能够爬起来…… 刀枪和盔甲都不及携带,这些笮人一度视为重要的财宝的东西,现在弃之如破帚,无数的笮人推搡着,疯狂的奔跑,而那些由于拥挤与迟缓而未能逃脱的可怜虫已经变做了火神祝融的祭品,他们化作一团团的火球,出刺耳的哀号,在炽热明亮的红光中疯狂地舞动,直到生命彻底被火焰所吞噬。 火焰四处肆意逞凶,就连稍微偏远一些,还未触及火焰的笮人,也纷纷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完全忘记了当初嚎叫着要收复定笮,要在祖宗,要在神灵之前证明自己的武勇的誓言,飞也似的逃窜,企图逃的越远越好! “火啊……跑啊……” 惊惶失措的惨叫声,夹在劈里啪啦的火焰灼烧声中,席卷山野。 大队大队的笮人乱军,混合着一些也在大火之中疯狂逃窜的动物,一同宛如退潮一般的败退下来。笮人原本就是军服色杂混乱,老弱夹杂,在如此的局面之下,更是不堪,更谈不上什么队形规矩之类的事情,见到了人挡在前面,好一点的便是直接推开,差一些甚至用手中仅存的刀枪去砍! 原本笮人作战,也是谈不上什么指挥约束,战阵变化,前进是一拥而上,败退的时候更是不管不顾,现在纵然有些部落头人嘶声力竭的在尽可能的呼喊着,企图稳住阵脚,甚至还砍翻数人,却仍然没有什么卵用,没有人肯听他们的,最终自己也被人潮冲动,跟着一起败退下来。 谁都指望这自家先逃命,别人去救火,结果自然就是人人都在逃命,没有人一个人肯去救火…… 说起来,当刘备放火初期的时候,火势纵然有所蔓延,但是只要人心整齐,反应迅,在火焰前进的方向上迅的找到一个隔离带,或者直接人工做出一个隔离带来,刘备这把火,未必能够形成当下的局面! 章天胜自然是在笮人战线的后方,夜间休整的时候也有一个好位置,不仅如此,还因为得到了一批不知道什么地方来的物资,所以很是惬意的埋锅做饭,好好的吃了一顿,然后躺倒休息,正在美梦之中,被嘈杂的声浪惊醒,连忙爬起来一看,顿时七魂飞了六个! 满眼之中,便是如同地狱一般的血红之色,而在奔腾的血红色当中,在哪里嘶声力竭败逃而来的,竟然是白天里面已经占据了上风的笮人们,在哪里嘶声呐喊,满满的都是绝望的味道! “怎么回事?!”章天胜大吼道,“不能退,不能退!拦着他们,去拦住他们!” 章天胜原本也不过就是一个笮人部落的头人而已,风云际会拿到了一批物资,然后靠着鼓动,一时间隐隐成为了笮人的大统领,或者是笮人联盟的领,若是这一次顺利取得了定笮,说不得章天胜就挟裹着胜利之势,顺利的真正坐上那个位置,但是现在若是失败了,不仅是他个人的失败,甚至是他的部落也同样一无所有,成为其他部落指责和替罪的对象! 什么?这场火跟你无关? 这里是你叫我们来的,是你指挥的,我们都是听你的吩咐的,现在成了这样的情况,然后你居然说什么无关? 章天胜甚至能够想象到这些即将面临的这些可怕的问题,顿时不寒而栗,他大声疾呼着:“阿辰斌呢?林鹰头人呢?都在哪里?!让他们一同收拢队列,不能就这么散逃下去!” “怎么?章天胜大统领在找我?”从一旁的黑影之中,阿辰斌带着些人奔了过来。 “你都干什么去了?!”章天胜没见到人还好,见到了人简直就忍不住怒火,大吼起来,“不是你负责今夜警戒么?怎么会突然有这么大的火?!现在还过来干些什么,还不赶快组织人手,汇聚儿郎!” 阿辰斌忍声吞气的指着定笮方向,“火是从那边烧过来的!是汉人放的火,山林这么大,我怎么能够全数照看得过来?现在前面已经败退下来了,要拦截,这半夜之时怎么阻拦?还不如等天明之后再做处理……” 章天胜声音冰冷,满满的都是威胁的味道,“等天明?!天明之后,儿郎散逃,还怎么处理?!如果不现在收拢儿郎,所有的罪责都是你的!到时候休怪我不讲情面!” 阿辰斌楞了一下,猛地大笑出声:“对!不用讲情面!我这就去拦阻!”说完扭头就走,但是走了两步之后忽然又转了回来,“对了,有一个事情差点忘了……” 章天胜不耐烦的说道:“什么事情?就不能等……啊,啊啊……” 只见阿辰斌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取了一把战刀,直冲没有什么防备的章天胜而来,一刀捅在了章天胜的胸腹之间! “你说的对!别他娘的讲什么情面!老子拿你当兄弟,你他娘得出事了就拿兄弟来挡罪!”阿辰斌的神情扭曲着,一遍奋力的绞着战刀,讲章天胜的肚肠绞得稀烂,一遍吼道,“别讲情面!他娘的你说得!” “你……你……”章天胜双手握在战刀之上,指头已经被绞飞了好几个,和着从肚肠里面流出来得肠子和鲜血,似乎想要再说一些什么,但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仰天而倒。 “杀了他们!抢了这些物资和兵甲!”阿辰斌抽刀大喝,指挥着手下向前扑杀,“只要有这些物资和兵甲,老子一样可以成为笮人王!” “哦哦吼吼!” 阿辰斌手下的笮人乱纷纷的往前砍杀抢夺,虽然阿辰斌的想法不错,但是当有其他的笮人也现了这边的情况之后,便也闷不做声的加入了疯狂抢夺的行列当中来,场面越的混乱,最终就像是沙塔一样,看着像是像模像样,但是轻轻一推,便全数垮塌,直至完全失去了原本的样子…… 第1664章 关羽的刀(加更还债啊……) 天色渐渐明亮之后,大火也渐渐的停息了下来,从定笮城墙之上望出去,远远近近的都是黑烟,还有一些零星的火点还在燃烧着,就连土地也被烤得漆黑。 城下,有兵卒拖拽着,将死在附近得尸往山崖之下丢,尸体一具具就像是破碎的布偶一般,在空中微微旋转,然后噗的一声,沉闷的落在山谷之中。 天空之中,有十几只的乌鸦啊啊的叫着,不知道是在悲伤自己的住所被毁,还是在高兴又多了一些食材可以食用…… 鲜血都已经烤干,四周都是呛人气息,夹杂在炭火味当中是蛋白质被烧而产生出来的二氧化硫的味道,让所有人呼吸都小心翼翼的,不然下一刻可能就会呛出来。 一夜之间,胜负斗转。 刘备站在城墙之上,微微叹息一声,“若是能知道笮人山寨所在,此功便可全于一役了……可惜了……” 张飞也是点头。昨夜一战,为了确保刘备的安全,张飞也没敢太过于突进,只不过斩杀了两个笮人,实在是很不过瘾,颇觉得没有尽兴。 刘备和张飞都是见过无数的生死惨状的,初期的时候还有害怕和悲悯,但是见得多了之后也就剩下了一些麻木。当年长社一把火的时候,刘备甚至记得当初站在土坡之上,身体战栗得仿佛和天地都一起在共鸣一般,耳边充斥着嗡嗡嗡的声响,死亡的觉悟与潜藏其后的恐惧,嗜血的冲动与受伤后的心有余悸,全都混杂在一起,而现在已经没有了这样的感觉,只是剩下不能全功的惋惜…… “定笮难守……”刘备说道,因为一夜未眠的声音多少有些沙哑,“待火灰尽时,我们就先退回军寨之处……守住盘山缺就是……” 在和笮人的碰撞当中,刘备也感受到了很大的压力,不是说打不过,而是对于刘备来说,兵员无法补充终究是一个难以缓解的重大难题,因此持续的在定笮和笮人消耗,并非是一个绝佳的选择。 “大哥!可是……”张飞心有不甘。 刘备拍了拍张飞的手臂,说道:“我们已经取下定笮,又打退了笮人数次进攻,也是尽力了……而且从这一次笮人进攻来看……恐怕并不是很简单……” 张飞一愣。 刘备叹息一声,说道:“我们人少……终究是吃亏些……不过既然我们取了定笮,此处的矿产就必定有我们的一份……退一步也好,不至于有些人急利攻心……” 张飞闻言顿时大怒,一掌拍在了城垛之上,将已经败坏的城垛拍得哗啦啦往下掉土渣,“这些无胆鼠辈!行此背后小人之事!” 刘备摆了摆手说道:“某不过是见到笮人兵刃似乎有些变化……未必猜的就是真的……所以此事就不要再提了,日后自然有些分晓……退吧,退兵吧……驻守盘山缺!” 刘备忽然笑了起来,一脸的灿烂:“此战已扬三弟威名!当不使得贼人小觑也!” 张飞忍不住,啊哈哈的笑了,然后摸了摸后脑勺,说道:“都是大哥的主意,我就是有点气力而已……” 刘备哈哈笑着,眼睛眯缝了起来,似乎很开心的样子,但是实际上刘备心中缺憋着一股劲,现在被迫退却,并不代表着刘备放弃了定笮,而是抽身出来,方便自己观察一番,看看究竟是不是真的有人在后背下手! ……………( ̄ェ ̄;)( ̄◇ ̄;)┐………… 关羽负手立在成都府衙之外,面色肃穆。 自从负伤以来,关羽就在广汉浆养,因为伤重,所以当刘备和张飞前往定笮的时候也不能跟随,这使得关羽心急如焚,现在身体稍微恢复了一些,伤口愈合得七八分了,关羽也就再也待不下去,前来成都寻找徐庶,想要领着些兵卒前往定笮支援。 关羽不认同骠骑将军斐潜,也不认为自己是属于骠骑将军斐潜的旗下,他不相信自己能和骠骑将军旗下的将领和睦相处,之前相互拼杀,怎么可能放下刀了就成为了战友? 在养伤的这一段时间内,关羽做不了其他的事情,只能不断回想着之前的川蜀战役,一点点的回忆,一点点的反思,然后关羽现似乎从一开始就落入了计算之中…… 这种感觉,让关羽非常的痛苦和愧疚。 一个人,想做一些事情,为什么这么难? 刘备出身很低微,这个关羽其实也知道。刘备虽然一只宣称他是中山靖王之后,但是关羽也清楚这个所谓的称号究竟是怎样的一回事。关羽敬重刘备,并非是因为刘备有这样的一个身份,而是因为和关羽他自己一样,是真正从底层爬起来,站直了想要登高远望的人…… 刘备说的最多的,便是他的梦想,他想要让贫苦的百姓脱离无穷无尽的战祸,生活在一个稳定安逸的环境当中,能够有吃的有穿的,如此便是足矣,至于什么高官厚禄,关羽并不是非常的在乎。 至于骠骑将军斐潜…… 关羽不相信他。关羽不相信一个出身士族的人,会真心为了百姓考虑,士族之人有能力,也有知识,但是终究还是为了他们自己,能真心为了普通的穷困百姓所思所想的,天底下根本就不可能有! 这么多年了,就像是黄巾贼平定之后,能获得更好的职位,更好的奖赏的,不都是那些有些士族身份的人么?而他兄弟三人,辛辛苦苦杀敌之功,竟然还比不上那些根本就没有上战场,只是站在边上吆喝助威的世家子弟! 那么凭什么骠骑将军斐潜会有所不同? 关羽认为,现阶段骠骑将军斐潜的一些怀柔的做法,不过是为了想要独霸川蜀,掌控关中,进一步脱离朝堂的控制,这样的行径,其实和之前的那些国贼并没有多少的实质性的区别。关羽心里面认为自己还是属于大汉的,纵然天子如何,总就是要忠诚于朝堂社稷的,虽然关羽也隐隐觉得这个想法在当下的局面下有些脱离了实际,但是关羽依旧非常的固执,认为自己必须这样,也只有这样,不管是花费多少时间,不管是付出多少的努力,总归是要辅佐天子,重振朝纲,而像是骠骑将军斐潜这样的地方割据的家伙,迟早都是朝堂的祸害…… 关羽的性格很孤傲,脾气也有些倔强,宽容心么也不是很大,小心眼,记仇,虽然关羽表面上不承认这些,但是实际上确实是如此。要不然历史上也不会因为一些事情和荆州各方都闹得很不愉快,导致最终走了麦城。 不过关羽同样也懂的忍耐,在一定的条件下,懂的为了一个目标去隐忍自己的脾气,不像是张飞一样,懂不懂就碰的一下炸开了…… 关羽认为,之前的作战失败,一方面是过高的预计了自己的力量,另外一方面就是针对于骠骑将军斐潜的关注不够,重视不足,导致了在战局一开始的时候就出现了偏差,最终无法避免的失败。 当下,最重要的不是立刻和骠骑将军斐潜翻脸,而是应该积攒恢复自身的力量,真正属于自己的力量,外来的那些都靠不住,川蜀的失败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关羽不想要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更何况关羽也不看好骠骑将军斐潜,如今骠骑将军的势力实在是太过于庞大了,而这样一个庞大的地盘之下,定然会引起山东士族的警觉,而从北到南的阵线太长,稍有不慎便会导致平衡被打破,到时候说不定转眼之间就是倾覆之局…… 到时候自己再找个机会,还了骠骑将军斐潜的人情就是。 “关将军……”府衙的小吏从门口走了出来,“徐使君有请……” “有劳。”关羽拱拱手,便跟着小吏向前而行。 …………φ( ̄ー ̄)………… 徐庶此时正在成都府衙之中处理各种政务之事。 如今骠骑将军斐潜可以说基本上就等于是将川蜀民政全数交到了徐庶手中,甚至还有军位的控制权,这种权限不可谓不大,也可谓不重。 所以徐庶更是慎重。 这两天,刚好就有一个事情,也就是骠骑将军斐潜留下来的手尾之一,就是图谶宫和青羊宫总于是对上眼了…… 原本斐潜将图谶宫立于青羊宫之侧的时候,就有这样的意思,毕竟收割信仰这个事情,对于任何宗教来说都是一样的贪婪且不可调和,纵然是讲究色即是空的佛家,在最初传入华夏的时候也还是排斥其他的宗教的,比较贴近于原始佛教的藏传佛教,就能够比较清晰的看出这一点,凶神恶煞的各类佛像,实在是不太有亲和力。 就算是后世那种平和的寺庙道观或者什么天主教堂,虽然不会在明面上说什么严禁信众去其他宗教走亲戚什么的,但若是有人在道观当中念佛经,在如来像下画十字,在牧师眼皮下开水6道场…… 恐怕也是叔叔能忍,婶婶不能忍的。 当图谶宫在青羊宫旁建立起来的那一天,就已经料到了会有这样的竞争局面,但是斐潜和徐庶没有想到的是,在青羊宫的压迫之下,图谶宫的谯并等人竟然要立光武帝的像,表示光武定图谶,如同伏羲大禹一样,属于功德无量恩泽万民的举动,上天之后便为光武神,图谶宫便可立三神位,上古有伏羲,中有大禹,当世有光武…… 这简直是让徐庶愕然,竟然还有这种操作? 伏羲大禹都有祠,这也不算是什么问题,但是将光武捧上神位,这件事情你问过刘协陛下了没有? 虽然看起来有些荒谬,但是想想么,其实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按照董仲舒的观念,这个天下么,自然都是代替上天行使意志的天子的,那么当下大汉么,也是光武帝刘秀从王莽手中夺来到,若是没有光武,也就没有当今天下,就连当今陛下祭祀太庙,也都是供奉光武帝为主,其余皇帝只是旁立神位而已…… 图谶宫谯并这么搞,在理论上也说得通,但是具体怎么样,或者说将来演变得怎样,徐庶也拿捏不好。问题是徐庶现在也不方面出面调停,说这个图谶宫三神像究竟怎样,是好还是不好。 图谶这个玩意么,恐怕就连声嘶力竭的表示图谶可明万世理的谯并心中,都未必能有多少的确信,但是至少现阶段么,反对的声音不应该从徐庶这里出来,要不然谯并说不定就顺台阶下楼,一甩袖子表示并非图谶有什么问题,而是受到了骠骑将军斐潜的拦阻,不得不退之,然后再想要将这些平日里面散步谣言的小能手再引出来站在阳光之下,就更难了。 那么,装作不知道,再等等看看? 徐庶琢磨着,伏羲大禹的神像立了也就是立了,光武帝的神像么,这样立起来,若是这样装不知道,是不是会被认为是默许了,而一旦立起来,会不会有什么其他的不良影响? 比如说会不会对于骠骑将军斐潜的立场产生什么影响,还有将来要推行的各项政策,也会不会有些阻碍? 这都是要考虑的问题,不过幸运的是,立雕像么,终究不是一两天,随便找一块木头然后刻几道纹路便可以充数的,还是要消耗一定的时间来确定形态啊,相貌啊,衣服啊,饰品啊等等的细节,所以还有些时间来进行考虑和安排。 另外一个方面,徐庶考虑的侧重于川蜀当地,顶多还涉及一些关中区域的政策变化,而骠骑将军斐潜对于这个事情,或许也有不同的观察角度,所以这个事情,还是上报给骠骑将军进行定夺会比较好。 徐庶将他考虑的方向和问题,还有一些个人的建议都写了下来,然后取了火漆密封好,递交给堂下的护卫,令其传至关中骠骑将军之处,然后瞄了瞄在堂下偏厅之中等候的关羽,微微沉吟了一下,便站起身,走了出来招呼了一声,“关将军,别来无恙乎?” 第1665章 庞统的肚子 关羽是来借兵的。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 关羽其实也知道,所以转而退求其次,借钱,然后自行募兵。 徐庶不由得有些苦笑。 靠意念就能打赢的战争,几乎没有,纵然后世小米加步枪,那也是要有小米加的,若是连小米都没有,只有步枪也不行。所以关羽想要有兵员,就必须要有钱粮,而当下关羽两袖清风,比脸都干净。 “吾等皆愿效力朝廷,讨伐篡逆,故此赴定笮,开疆辟土,乃职责之所也。然冰凉缺乏,器械不足,虽克之亦恐难以固守……”关羽拱手说道,“若可调拨些许粮秣,募集兵卒,便可……” 徐庶微微一笑,打断了关羽的话语:“定笮之地,若卿不取,自有他人征之。” 关羽不由得面色一沉。 徐庶的话说得很是直白,也很清楚,纵然关羽给自己借兵找出千万条理由,但是对于骠骑将军斐潜来说,刘备三兄弟并非是唯一的选择。现阶段刘备三兄弟征讨定笮,虽然表面上说是为了朝廷收复旧土,但是实际上也是为了他们自己。 “骠骑将军忠义无双……”关羽继续说道,“昔日收阴山,亦为朝廷复土,今日定笮亦如是也,皆为大汉社稷,岂有彼此之分?” 徐庶点头说道:“关将军所言甚是……家国社稷,固然不分彼此,然事有轻重缓急之分……” 关羽不由得有些头疼,他原本就不擅长绕来绕去的言词,见徐庶油水不进,最终叹了一口气,沉声说道:“徐使君不妨明言,吾等当若何?” 徐庶捻着胡须,呵呵笑了两声,说道:“且问关将军,取了定笮,又将如何?定笮地处偏远,人口稀缺,纵然将军筹措些许粮秣,亦属杯水于车薪也!更换何某若无缘无故给与将军钱粮,又如何对应川蜀士族悠悠众口?” 关羽沉默了片刻,便拱手说道:“若徐使君相助,翌日若有差遣,关某定然不辞!还请使君指教于某!” 徐庶看着关羽,稍微沉吟了一下,便说道:“关将军有所不知……骠骑将军向来封赏甚厚也……” 关羽凤眼一眯。 徐庶继续说道:“川蜀之中,山道难行,古来山贼亦多如牛毛,绞之不尽,妨碍商路,此乃地方大碍也……若关将军获了赏赐,取其募兵,岂不是既全忠义,又绝他人口舌?” 关羽双手交击,朝徐庶一礼,“多谢徐使君指点!” 剿灭山贼,自然也不需要多少的兵马,就关羽手下一两百号人,也就够了,所以关羽也没有多说什么,便立刻回去准备。 徐庶送走了关羽,望着关羽的背影,微微笑了笑。 山贼么,自然是有山的地方最多,而川蜀之中,周边又都是山地,所以山贼么自然也是多如牛毛,但是这些山贼,其实也未必全数都是什么揭竿而起替天行道的所谓好汉,或者换一句话说,小虾米的那些不论,但凡是有些名号的,便多多少少和地方有些关联…… 要不然吃喝不说,但是一些盐米布这些生活必须品,哪能是年年都靠劫杀商旅?杀得狠了岂不是也绝了自家的道路?所以这些山贼一般都有一些什么所谓的规矩,甚至是所有商户都知道,去拜个什么码头,拿个什么信物便可以不受山贼劫掠,而有了规矩的山贼,还能说没有和地方势力有所挂钩? 既然关羽自己将刀递到了徐庶手上,也就怪不得徐庶顺手砍上一刀了…… 更何况对于关羽来说,这样也不亏,光明正大拿了这些山匪毛贼的头颅来换钱财,再招募兵卒,纵然是再讲究的川蜀士族,也挑不出什么把柄来。 打破川蜀势力的勾结利益网,这一刀,也不过是刚刚开始而已。 ………………(~ ̄▽ ̄)→…………………… 在川蜀的纷争暂且稍微告一个段落,在关中又掀起了一个波浪来。 原先关中士族,在董卓和李郭双重打击之下,一时间颓废得不成人样,但是随着斐潜入主关中,生态系统有自我修复的功能,人类系统也不例外,渐渐的关中士族便重新缓过气来,然后便有了一些的纷争。 斐潜一度认为,当下整个华夏大盘还乱糟糟的呢,有必要那么早就开始党争么,结果一琢磨,其实也应该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了。 在原本的历史上,山西士族一蹶不振之后,便只剩下了山东士族的表演,而山东士族也不是一样在天下还未大定的时候就开始了分分合合? 曹操最后取代了袁绍袁术,成为了最大的山东士族的代表者,但是实际历史当中,冀州集团虽然在袁绍之后,名义上投降了曹操,但是其实就是充当了一个内奸的角色,等将天下反贼都干掉了,然后便出手了…… 至于曹操的基本盘,谯沛集团和颍川集团其实也并不和睦。曹操直属的谯沛集团偏向于新起士族,算是寒门庶族利益的代表,而颍川集团则是士族世家的利益集团,所以虽然战争的初期两个集团协手合作,打下了曹操一片基业,但是实际上内部纷争也没少过…… 最典型的便是满宠抓着曹洪的孤拐不放啊…… 当然,如果说谯沛集团是代表平民百姓,其实也不是,谯沛集团更像是身份较低的那一层面的人物,想借着改朝换代的机会,跻身上层当中去,成为新的豪门大族,比如曹操一口气将好几个女儿全塞到刘协后宫里面,不外乎也是想着在自己死后,还能保持曹氏的一个身份和地位,只不过曹丕那个小子啊…… 当下因为斐潜这个大妖蛾子乱扇翅膀,不仅是影响了关中一带的变化,甚至是推动了中原山东士族相互侵吞的趋势大幅度的提前,因此士族区域之间的利益冲突,自然也就是随之而提前了。 斐潜前世是极度讨厌办公室政治的,否则也不会长年累月做一个老油子,但是他也万万没有想到,就算是来到了东汉,也照样子躲不开这个问题。 正所谓树欲静风不止,现在斐潜的这个地位,想要像是历史上的贾诩一样,袖手旁观做个富家翁是绝对不可能的了,因此斐潜也不得不开始考虑党争的问题。身边的庞统么,枣祇么,虽然在治理民生或是处理政务上是一个好手,但是在党争这个问题上,也未必能有多少经验。 严格说起来,斐潜应该是属于河洛士族圈子的,但是河洛士族的圈子么,现在已经是七零八碎,一部分跟着皇帝刘协在许县,一部分死在了战乱之中,还有一部分直接避难逃亡了,就连斐潜自家的那几根苗子,也都是形象工程刷的白墙,面上光了一些,近了看一样都不行…… 所以实际上当下斐潜所用的,都是友邦人士。有河东的,有并州的,有关中的,甚至还有山东的,当然更多的依旧是荆襄的,而在整个政治集团的前期创业阶段,所有的问题都不是问题,毕竟产业在不断的扩大,职位在不断的提升,收入在不断的增加,看着自己投入的原始股票价值不断的翻着跟头向上飞,那个人不是笑呵呵的? 但是现在逐渐的停下脚步开始缓一缓,准备调整一下节奏,稳固一下后方,增长的度降下来的时候,问题就慢慢的呈现出来了。 有人状告庞统行私…… 当第一次听到这个事情的时候,斐潜也不由得有些愕然。他想着庞统这些小子虽然馋嘴贪吃,但是对于自己的忠诚还是不用什么怀疑的,纵然时不时有些抱怨自己过于辛苦都瘦了好多云云,但是处理政务各项杂事的时候依旧还是尽心尽责,怎么突然就有“私”了? 结果详细一问,还真的有“私”。 其实说起来么也不算是什么太大的事情,也属于是难免的情况。 几个月前,有个蔡氏的旁支到了关中,前来投奔庞统。这个蔡氏旁支弟子不敢直接找斐潜,因为一来蔡氏和斐潜的关系虽然不差,但是远远还没有达到一个旁支就能登门的程度,另外一方面来说庞氏和蔡氏的关系更加的密切一些。 庞统考察了一下,现这个蔡氏旁支么,并没有多少傲人的能力,也就是一般人,所以自然也没有什么兴趣向斐潜举荐,甚至连提都没有提,只是令人安排了一个小职位,便让这个蔡氏旁支去担任,也就打了事。 原本如果蔡氏旁支弟子到这里为止,也不算是什么事情,毕竟这个年头,虽然庞统有些私下授官的嫌疑,但是就连车骑将军都能私下承制,一个不入流的小吏有能算得了什么? 然而人总是有私欲的,而且越是从底层爬起来的人,越是难以抵御富贵的诱惑。居长安,大不易啊,和蔡氏旁支之前所居之地相比,物价什么的就不说了,但是酒楼林立,歌舞升平,纸醉金迷的各种各样的事物,就足够让这个蔡氏旁支心醉不已,然而一个小吏能有多少俸禄? 所以最终,蔡氏旁支就开始动了各种心思…… 然后荀攸不是开始接手关于关中的各项商贸经济事务了么就现有些问题,账面虚空,一追查下去,就抓到了这个蔡氏旁支。 对于硕鼠来说,自然最终是一刀了事,但是觉得抓住了把柄的关中士族,开始有些不依不饶了起来,甚至开始有传言说其实这其中蔡氏旁支只是个背锅的临时工,还有更大的硕鼠藏着没有暴露出来…… “若至公无私,自可弥谤也!然有其私,焉可堰于川乎?!” “甚是!既为公,当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岂可轻授权柄,致使宵小作祟?” “且知硕鼠,焉知乐郊之号乎?” 各种议论喧嚣直上,就像是沸腾的热粥一般喷涌而出。 之前庞统联合贾诩等人恶狠狠的坑了关中士族一波,那个时候庞统占着理,手中又有兵权,所以关中士族也都只好捏着鼻子忍了,毕竟不管是文斗还是武斗,当时都斗不过庞统,而现在不一样了,庞统明显是理亏,自然跳将出来口诛笔伐。 汉代人才登用,是采用举孝廉制度的,原本是分开来的,举主要就是举荐,孝是指民间贤人,廉便是考察下级官员,后来就合为一体,成为了固有的晋升渠道。 理论上,举孝廉是采用“四科”来衡量一个人的德行才学等等方面的能力的,但是在实际操作过程当中虽然有利于弘扬孝道,稳定社会小农经济的展,在思想上灌输忠孝观念,但是过分的追求孝廉往往形成了一种病态,比如大冬天不穿衣服到冰面上躺着,居然还有活鱼自动跳怀里的事情,而且个人情感因素太强,到了汉灵帝时期,很多地方的举孝廉也是明码标价,贿赂选举成为了一种普遍的现象。 所以举孝廉的原本意义已经是荡然无存,但是残留下来的规矩依旧还在,比如说举荐者要为被举荐者背书…… 虽然说蔡氏旁支并不算是什么举孝廉,也不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官吏,但是毕竟是庞统安排的,等于就是庞统为其背书了,当然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蔡氏旁支在一开始贪腐的时候,也没有多少人动问,甚至是视而不见,也是看在了庞统的面子上,当然这也更加助长了这个家伙的欲望,最终捅出了一个大漏子出来,就算是没有荀攸进行清账,也会倒在另外一个查账的人手中,或许等到后面,损失的还会更大。 说庞统无辜么,有点。 安排职位么,属于正常操作,没什么好说的,但是庞统当时如果细心一些,又或是在过程当中过问一下,或许就不会生这个事情,但是庞统毕竟不是诸葛亮的那种事事躬亲的性格,再加上这一段时间确实是担任了太多的事务,疏忽了也在情理之中。 但是说完全责任在庞统,又有些过分。 荀攸也是这么觉得的,所以现了之后便只不过对蔡氏旁支进行革职查办,然后按律处理了,并没有指向庞统,不过是因为关中士族现了庞统不小心露出来的孤拐,死命抓着不放…… “士元啊……”斐潜看着低着脑袋的庞统,叹了口气,“早叫你减肥,你不听……你说现在你这个样子,看看你这个肚子……” 庞统愁眉苦脸的将肚子尽可能的往内按了按,又吸了吸气,但是一讲话又蹦出来了,只能苦着脸捂着,“我这喝凉水也长肉啊……再说这个事情,跟我肚子也没什么关系啊……” “我知道没关系,但是旁人不知道啊……你说,谁看了你的肚子,会相信你没贪腐的?”斐潜指着庞统说道,“肚子大脖子粗,不是贪官就是伙夫……从今天开始,赶紧减肥!还有,这个事情,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第1666章 韦端的箭 窗外两三只雀鸟在枝头上跳跃着,似乎在赞美着阳光,表示着生活的幸福安逸。以前长安窘迫的时候,就连树皮泥土都有人吃,更不用说这种小活物了,对于雀鸟来说,简直就是处处都是敌人,稍有不慎便是落入他人的口腹之中。 现在么,长安生活稳定了,对于鸟雀自然也就不怎么看得上眼了,所以鸟雀自然也就轻松了许多…… 失了了警惕心了啊。 斐潜瞄了瞄庞统,眼珠转了转。 说到这个事情,庞统倒有些咬牙切齿,说道:“诬陷!蔡氏之子假借某之名义贪腐,某确有举荐失察之责,然绝无指使其敛财之举!” 斐潜嘿嘿笑笑,又指了指其中一本弹劾表章上面的一条,说道:“这一条也有点意思,‘闻庞使君,但论政务,必言其利,不及道德’,这个又怎么说啊……” 庞统瞄了斐潜一眼,然后说道:“主公不是曾言,时之腐儒多言道德,而讳于言利,然族无利不可长承,国无利不可长存……” “呦呵,这么说来,是我把你给带坏了?”斐潜哈哈笑着。 庞统也估摸着估计斐潜也没有真的动气,所以也放松了一些,说道:“先贤道德,言之尽也,若今亦言必食其余唾,岂可怪也欤!” 斐潜大笑,然后说道:“非也!非也!某言必及大义,何时以言利先?” 庞统向上翻了个白眼,说道:“主公所言甚是,甚是……” 斐潜也不以为耻,反而得意洋洋的说道:“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这些是……嗯,也不能说是废话,但是每次都要讲,怎么能随意省略呢?看看,这不,被人诟病了吧?” 先前在后世的时候,斐潜也没少觉得那些官腔很繁琐,但是现在也才知道,其实也未必所有官员都喜欢官腔,但是为了防止出现各种问题,官腔还是不得不讲,就像是大谈道德是汉代的政治正确一样,庞统比较懒的天性导致了有时候就懒得说这些没用的废话,所以现在也就成为了被人攻击的一点。 “‘子曰,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何之不言利便不可义乎?”斐潜摇头晃脑的念着弹劾表章,叹息一声,“说得真不错……想必如果有表弹劾于某,也是可以用得上的……” 《论语》上说,子贡向孔子求问为政之道,孔子说:“足食,足兵,民信之矣。”有这三条就足够了。子贡又问:“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三者何先?”我要是没法全都办到,那么先舍弃哪一条合适呢?孔子说:“去兵。”可以把国防问题先放一放。子贡三问:“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二者何先?”剩下两条先扔哪条好呢?于是孔子说:“去食。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 当然,孔子的意思并不是说老百姓都可以不用吃饭了,只需要信任君王就可以了,反正人都会死的,而信义才是永恒的,而是表示在其他两个条件不能完全满足的情况下,也就是不能“足”,便先“足”信,因为只有信义这个内在的东西才是最容易达成的,同样也更容易因为足信,而拥有后面的足食和足兵。 但是呢,如果简单只是看表面上的文字,也很容易的理解成为只需要信,其他的便是什么都可以抛弃了…… 古代文章就是这一点不好,很多时候字数少,解释权就全部在士族手中,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想怎么解释就怎么解释,就算是到了后世,在许多大大的文字后面,也少不了补充一行几乎不能见的小字,“本解释权归某某所有’,便可以看出华夏一体的文化传承来。 斐潜现在唯一的好处,便是身处于东汉末年,皇权旁落,所以像他这样的,一般情况下,除非竞争对手的弹劾,否则自家领地之内一般也不会有人弹劾他,毕竟像是脱衣锤鼓骂曹操的,也不过就祢衡一个而已,其余的都知道,骂是没有用的,要么就默默动手,要么就什么都不说。 但是针对于斐潜之下的庞统,这些喷子就不会那么客气,简直就是将庞统描绘成为了一个贪腐成性,勾结朋党,把持权势,欺压百姓的家伙,简直就是头顶流脓脚下生疮,从里到外全数坏透了。 “汉以孝治国,故有举孝廉以应贤才……”斐潜继续说道,“盖因孝于亲,便能忠于君,吏廉于身,便可勤于事也……然时非春秋,世非汉初,世事皆异也,人口繁茂,商贾者众,岂可一概论之……又有士元此事……呵呵,也是正好……” “之前便有表章,表示关中三辅之地,已经多年未曾举孝廉了,颇有失国之责也……”斐潜淡淡的将手中的表章扔在了桌案之上,“某以孝恒皇帝以来,多有沽名钓誉者,吹嘘乡里,虚名待沽之辈搪塞过去……不过么,终究也不是长久之策……” 斐潜忽然看向了庞统,上下打量了一下,露出一些不怀好意的笑容来,“没想到今日倒是应到了士元身上……” “士元,你就上表致仕罢……” 庞统(」゜ロ゜)」 当庞统递送上去了致仕的表章之后,据说很快骠骑将军就批复了,然后庞统便失魂落魄的回了家,收整了一番家中财物,又遣送了一些奴仆和侍从,最终在一个阴沉的上午,打开了后门,缓缓的行出了一队车辆。 “庞贪出的是后门!” “后门!走走!快去后门!” 顿时有眼尖的家伙相互招呼着,然后一帮子人便蜂拥而去,将庞统的一行车辆堵了一个严实…… “贪官!” “食民脂民膏而肥,羞为人子乎!” 顿时一群人堵在了道路中间,围着庞统车行不让庞统走,还有不少人站在人群当中鼓噪着,“庞统庞士元!出来!出来!” 庞统在护卫当中露出了一点点,然后小眼睛瞄了一周,盯着站在最前面的那个士族子弟,冷笑道:“汝欲效李元礼耶?” 拦截庞统的士族子弟冷笑连连,然后大声呼喝道:“某非李元礼,然汝定是羊元群!观汝车辆沉重,满载收刮之财!蠹虫!贪吏!人人得而诛之!” 恒帝的时候,清流名人李膺担任河南尹的时候,正赶上一个名叫羊元群的官僚新交卸了北海郡守的职务,准备回京待命,据说这羊元群贪得无厌,临走的时候就连郡署厕所的窗户都给卸将下来,装车归于途中,李膺得知这个事情之后,便上书弹劾,但是结果这个羊元群先行贿赂了当时掌权的宦官,结果不仅没有得到惩处,反倒是给李膺安上“诬告”的罪名,将其免职,罚去做苦役了。 反正虽然暂时不能解决问题,但是可以先解决提出问题的人,然后就没有了问题了么,这在汉代也是有传统的…… 庞统和这一名士族子弟的对答,说的便是这个事情。 庞统当即就变了脸色,然后闭口不言。 拦路的士族子弟更是兴奋,露出了瘦骨嶙峋的手臂挥舞着,倒也有几分清贫穷苦百姓的模样,鼓噪着:“大汉朗朗乾坤,岂容贪吏横行!昔日羊元群,今日亦有庞士元!出来!行此鼠辈之事,亦做鼠辈之态乎?!” 庞统微微瞄了瞄沿街二楼的窗户,隐约看见了几个熟悉的面孔,心中不由得冷笑了一下,并没有动弹,也没有出言反驳。 拦路的士族以为庞统心虚,更是吵闹不停,连带着周边的吃瓜群众,也不由得跟着呼喝了起来,声浪也是一阵高过一阵。 不过大多数的吃瓜群众么,都是相差不多的模式,站在旁边一边吃瓜一遍起哄是可以的,但是真要上前去动手,则是基本不敢的,所以场面一时间就僵持着,庞统不露头,虽然有那个士族子弟在鼓噪,但是场面也没有混乱到哪里去。 “汝之公车,所载何物,可现之否?” 终于不知道是谁,在人群当中喊了一嗓子…… 拦路的士族子弟恍然醒悟过来,顿时借口道:“正是,正是!公车私用,定是载了不义之财!庞士元!可敢现乎!” 正当情况逐渐演变得更加混乱嘈杂得时候,杜畿急匆匆的登上了一件酒楼,一眼就看见了正在窗口张望的韦端,顿时眉头一皱,上前几步,沉声说道:“休甫兄!此事可休矣!” 韦端正在窗口张望,被这么一声吓得手中的酒爵,差一点从窗口掉下去,连忙稳住,转过身来见是杜畿,多少心中也有些不快,沉声说道:“杜兄弟所言何事?某不过是于此饮酒罢了……杜兄弟若有雅兴,不妨共饮一杯?至于其他,某就不得知了……” 杜畿哼了一声,走到了窗前,往下一指,对着韦端说道:“休甫兄莫说不识不知此人!” 韦端眼珠子转了两下,说道:“之前不知,当下方识也。” 杜畿仰头哈哈一笑,然后冷然说道:“且不知前几日于西坊之中,与元康把酒交欢者何人!” 韦端顿时颜色一变,瞪着杜畿,沉默了片刻才说道:“伯侯欲坏好事耶?” “好事?!”杜畿冷笑道,“怕是祸事啊!” “怎会是什么祸事?伯侯休要危言耸听。”韦端不以为意,将酒爵放到了一边。 因为汉代官职体系当中,基本上来说是没有什么名誉官职,又或是散官一说的,官和职是彻底合二为一的,没有了具体职务,就是平民,即便贵为三公,一旦去位,也就比平头百姓好一点罢了,更何况清流这些人,真要是喷起来的时候,就连三公也照样喷,所以韦端觉得既然庞统已经致仕,而且有不过是一个太守退位,喷一喷又能如何? 收检庞统车行物品,若是庞统强行抗拒,那么也就等于是彻底败坏了名声,而在士林之中,一个名声败坏的家伙,还有什么人权,还会有什么人管他什么面子的问题?定然是人人唾弃,过街喊打,再加上庞统又失了权,那更是打骂起来好不畅快。 更何况韦端相信,庞统此番返家,车行当中必然有些财物,纵然这些财物来途正当,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在裤裆当中就算是黄泥也是屎,只要找出来一星半点,纵然庞统浑身是口也是分辨不清! 当年马援从南疆战归,运了一车的薏苡,结果被人认为是什么珍贵之物,然后纷纷表示马援这个人不够意思,到了南疆收刮了好东西竟然不分一分,于是乎众口铄金,马援也因此蒙冤…… 所以韦端知道,不管庞统是让人收检还是不让人检查,都是一样,都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这样的局面,怎么能说是祸事?真要祸事,恐怕也是庞统他的祸事而已。 杜畿跺脚道:“韦兄莫忘了三辅田政旧事!” 之前骠骑将军在推行新田政的时候,也是有不少人的反对,然后庞统徐庶贾诩三个人做了一个圈套,让那些跳得最欢的人闹将开来,然后便是恶狠狠的收割了一番…… 韦端一个哆嗦,眼珠飞快的左右晃动了两下,强笑道:“杜兄弟过虑了……”只要能够将庞统的贪腐名头坐实了,便也不用担心什么其他的问题,没看已经过去了许久,骠骑将军斐潜那边都没有什么动静么? 这或者已经说明,骠骑将军斐潜对于庞统有些失望,并不打算拉庞统一把? 其实从某个角度来说,韦端还更希望骠骑将军斐潜能够出手,这样一来有得必然有舍,政治上面的利益就要让出一些来…… 关中三辅的位置,现在不是空缺出来一个么? 怎么能够全数都是荆襄人士来担任! 前一些时日又有什么琅琊诸葛氏,正在接手一些事务,也是能力不错,面对青龙寺那么庞大的工程调度丝毫不乱,眼看着就要是下一个的能吏,这让韦端等关中士族如何不着急? 韦端等关中士族也不是说一定要对庞统穷追猛打,主要还是想要借这个机会换一些利益,正所谓会闹的孩子有奶吃…… 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韦端端起了酒爵,沉默了片刻,摇头道:“矢于弦矣……” 妙书屋 第1667章 薛兰的吼声 沈仪很瘦。 虽然沈仪也和庞统年岁差不多,但是和庞统站在一起的话,庞统至少能抵两个的沈仪,所以当沈仪挥舞着瘦弱的手臂,控诉庞统是贪官的时候,许多人用眼一看,心中约估计一下,也都基本上会相信沈仪的说辞了。 这年头,还有人吃不饱穿不暖,然后一看庞统腆着这个肚子…… 嗯~o(* ̄▽ ̄*)o定然就是个贪官,没跑了! 四周的嘈杂声中,沈仪大声呼喝着,然后看着庞统阴沉如水的面容,只觉得心中一阵快意。 沈仪是会稽人,少年的时候九岁就没有了父亲,一直都是处于寄人篱下的境地,稍微长大一些之后,边开始游学四方,后来辗转便到了颍川,又去了襄阳,后来又到了长安,原本以为自己投递出来的名刺,庞统多少会关注一二,结果没想到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无声无息…… 其实也怨不得庞统,也不是庞统傲气,不礼贤下士,而是因为前一段时间当中,骠骑将军斐潜现现在自己地盘大了之后,便是什么鸟都飞了进来,为了防止一些敌对势力的破坏,或者是情报的泄露,便暂时性的停止了对于来历不明的官员的登入,等先排查之后再进行官员的任用。 沈仪虽然去过襄阳,也是去过颍川,这样的人不经过一番考察,庞统怎么会轻易授予什么官职?再加上这一段时间确实也是非常的忙碌,所以没有搭理沈仪的名刺,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但是沈仪不这么想,他认为自己是收到了侮辱!自己耐着性子向这样一个长了一副贪官模样的庞统投递名刺,而这个家伙居然胆敢不理不睬! 真是叔叔可忍…… 于是乎,此时此刻,沈仪投向庞统的目光当中,多少也掺杂了一些快意的神色,叫你当初不理会于某!现在,晚了! 和庞统对喷,沈仪根本不觉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这年头,喷官员是一种政治上的正确。皇帝是天子,天子自然不可能有什么错的,那么一旦有些什么事情,当然就是朝堂之上和基层的这些官员的问题,自己代表这广大的百姓,喷官员,本身就是一件可以增加清誉,养足声望,展示自己不畏权贵的铮铮风骨! 就算是当下不能为官,将来也是有好处的…… 没看之前的那些名誉海内的大贤,那个不是一再拒绝公车征辟,然后州郡礼请,三府交辟,给的官职一个比一个更大更好? 于是乎沈仪便越的得意起来,蹦跳着,就像是一只被抢走了手中毛桃的公猴子,涨红了脸和屁股,也不知道是因为兴奋,还是因为衣袍太单薄,都有些微微颤抖起来。 路旁酒楼之上。 “够了!”杜畿看着街道当中的局势越演越烈,沉声说道,“直此为止,尚可回旋也!韦兄,切莫自误啊!” 韦端端着酒爵,斜眼瞄了瞄,又重新坐了回去,沉默了片刻之后才说道:“此事非某一人之事……更何况,矢于弦中,已然不得不……” 挟裹民意来压迫,然后达成自己的目的,这种优良传统也是一脉相承的,古今中外都是如此,就像是后世的所谓借着爱狗名义敲诈勒索的人士…… 韦端纵然不是为了旁人,也要为了自己。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如今骠骑将军斐潜地盘扩大,急需要各种人才填充地方,不管是关中还是川蜀,各地太守就有十来个,这么大这么肥的坑位,怎么能够没有关中人的几个? 不闹上一场,然后再来抚平民愤,又怎么能体现出关中士族的能量? 所以这个事情,已经不是韦端一个人的事情,而是借着这个事情,向骠骑将军展示一下肌肉和实力。 “伯侯但可放心……”到了这个情形当中,韦端也不藏着掖着了,压低了嗓门,用非常低的声音说道,“此事亦有分寸,仅限于庞士元一人……不会招惹骠骑……” 韦端以为杜畿是害怕事态扩大,然后惹到骠骑将军斐潜身上去,便特别说明一下,让杜畿宽心,但是杜畿却摇着头,叹息道:“庞士元与骠骑将军有同窗之谊……此事怎会如此简单?恐是入彀中矣……” 韦端心中一跳,皱眉说道:“可就是骠骑将军让庞士元致仕!” 骠骑将军府衙之中也有一些关中的小吏,这些小吏当时传来的消息就是骠骑将军斐潜下令让庞统庞士元上书致仕的,这种态度难道还不够明显么? 杜畿只是摇头,然后坐了下来,也端起一杯酒爵,说道:“某言尽于此,若韦兄依旧痴迷不悟……你我多年交情,便终于此爵矣……” 说完,便是举起酒爵向韦端一礼,然后饮尽,重重的放在了桌案之上,然后抽身便下了楼…… “伯侯!伯侯……” 韦端扬手招呼着,却见杜畿头都不回,不由得也有些恼怒,将酒爵往桌案上也是一顿,不下心铛啷一声打翻了一个豆盘,菜肴滚落在桌案和楼板之上,颇有些狼藉。 门外的护卫听见了声响,刚伸了半个脑袋,就被韦端呵斥回去,反正被杜畿这么一搅和,韦端也没有饮酒的心思,皱着眉头站了起来,移步到了窗口之处,但是这一次,就已经没有了方才那么高昂的兴致了…… 难道真是骠骑将军扔出来的障眼法? 但问题是,如果不试一试,怎么能知道真假? “来人……”韦端沉吟片刻,终于下令道,“让康儿即刻回来!” 不管如何,先将自家人从这个事情里面摘出来再说,反正试探的行动已经安排了下去,也差不多改动手了…… “汝等心虚至此!竟然不敢公示于众!”沈仪振臂高呼,“定然藏匿民财!当袒之于天日之下!” 顿时有人也是大声呼应,然后鼓噪着民众一同向前,就要将庞统车辆上面遮盖的毡布麻绳等等扯下来。庞统随行的护卫自然上前阻拦,街道之中,乱纷纷的人群当中忽然有人高呼,“庞氏护卫行凶!救命啊!庞氏护卫行凶!” 众人哗然,然后不由得让了让,露出了一个衣裳破碎,鼻青脸肿的人来,口鼻之处还有鲜血淋漓而下,正悲愤不已的指着庞统的护卫大喊大叫,“吾为庞氏护卫所殴也!” 庞统噗呲了一下,差点笑出来来,连忙用手捂住,憋得胖脸都有些涨红。尼玛,找人都找不专业的,这个模样看起来倒是凄惨,但是明显就是士族子弟所扮,真要是普通百姓,现在应该是跳着脚骂娘,哪里还会文绉绉的说什么为庞氏所殴…… 庞统勉励控制着不笑,一张胖脸又黑又红,但是没想到倒是更有效果,让旁人觉得庞统心虚,压抑着怒气不敢作,顿时胆气横生了三分,便有人抢上前来,哭天撼地的表示庞氏护卫横行霸道,要求有人出面主持公道。 “何事嘈杂!” 当即有声音在人群之外响起,当如同水流一般分开之后,京兆尹从曹薛兰迈着八字步,带着一帮人走进了人群当中,瞄了一眼脸色又黑又红的庞统,然后故意像是看不见一样,沉着脸说道:“聚众于此,尔等莫非滋事耶?” 鼻青脸肿还滴着血的那人连忙上前道:“在下出于公愤,应百姓之意收检庞氏车行,核查贪腐财物,却不料被庞氏恶奴所伤……” “噫!竟然是庞使君车行!”薛兰此时才现了庞统一般,顿时转过头来呵斥道,“大胆!竟敢冲撞使君车马!尔等不要命了?!” 几个扶着受伤的士族子弟顿时叫起冤来,一方面说现在庞统已经致仕,不是什么“使君”了,自然算不上是冲撞,另外也说名是民意如此,自己不过是代行民意罢了,怎么能算是胆大妄为,难道薛兰是要维护贪官,不顾民意了么云云。 “什么?庞使君已是致仕了?”就像是才知道这个事情一样,一番说辞下来,薛兰似乎也被说动了,便说道,“民意直此,庞使君不妨就从了罢……且不知庞使君意下如何?” 庞统怒视薛兰,说道:“竖子无礼!汝之职位,亦为某所举也!今日之事,便要假民意羞辱于某乎?” 哼哼,你吓唬谁呢?薛兰冷笑了一声。 他原本询问庞统也是为了保险起见,毕竟万一庞统还有什么依凭,在这样的情况下也差不多应该拿出来了,可是当他听到了庞统只能是在言辞之间斥责,并没有能够拿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来之后,心自然渐渐定了下来,拱手说道:“庞使君明鉴!某为官身,当为天下百姓谋福,非为庞使君一人谋利也!若庞使君无私于天下,又何惧袒露车行于世人!?况且此人又未抄掠庞使君财物,何至殴其重伤乎?!天地昭昭,民意涛涛,庞使君且休要逆天地民意而行之!” 庞统手都哆嗦了起来,指着薛兰说道:“你……你你……此等之人皆为白身,岂能有收检之权!去,去!来人,起行!起行!” “且慢!”见到庞统慌乱,薛兰心中更定,当即向前一步,沉声喝道,“此人白身无权,固然不假!然某身为京兆尹从曹,查脏纠恶,除奸惩滑,便是职责所在!来人!且将庞士元车行收检,以正民意!” “慢着!车内皆为郡国重物,岂可随意收检!”庞统大呼道,“薛从曹,你我往日无仇,为何今日欲行此事?” 薛兰原本听闻什么郡国重物,心中也是一跳,但是又听了庞统的后半句话,这提起来的心又放回了肚子里,傲然而朗声答道:“某非为难使君,乃使君难为民意也!若使君坦荡,又何惧之有!需知天道昭昭,报应不爽!贪官蠹吏,人人得而诛之!” 他娘的,又吓唬我,我岂能是被你这雕虫小技所欺瞒的? 薛兰义正词严,倒是引得了围观的吃瓜群众的一阵喝彩。吃瓜群众自然是最喜欢干痛打落水狗的事情,于是乎就在有心人的引导之下,还是大呼收检起来,声浪一阵高过一阵…… 薛兰再次看了看路面上被压出来的深深车辙,心中了然,这车辆之中,定然有沉重之物,多半不知道装了多少金银,庞统才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收检,因为谁都知道,若是真的让这些金银暴露出来,纵然是庞统正儿八经得到的赏赐,不是什么贪腐之财,也是说不清楚了,到那个时候…… 更何况,庞统越是阻拦,就说明心中越是有鬼! 而且之前按照商议的时候,也都是决定了要闹大一些,而且必须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否则庞统总有推脱的理由,只有将此事坐实了,才会正真的辩无可辩,让庞统无话可说。 不过薛兰心中也有些奇怪,按照原本的计划,这个时候应该有些所谓的清流学士,学宫子弟,就像是当年太学之中那些“偶遇”不法之徒的情况一样,站出来声援,然后给薛兰这样的举动来引经据典,一来可以证明其行为的合理性,二来也可以一同扬名,增长声望,但是现在这些人迟迟没有出现,且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绊住了? 不过当下也顾不得那么多,原本这些学子声援,也不过是锦上添花之举,没有了这些学子分润,此举声望让自己独享了也算是不错! 于是乎薛兰也没有继续等待,便下令让手下的随从上前,准备拨开庞统的护卫,扯下遮盖在车辆之上的毡布,彻底的了解此事。 “薛从事!”庞统再次阻拦道,“未有上差所命,私截郡国之物,乃重罪也!且莫自误啊!” 薛兰傲然道:“某乃为民请命!纵有罪责,某亦甘也!来人!休要多言!收检车辆!” 庞统左右看了看,似乎觉得不会有什么人跳出来了,也就啜了啜牙花子,叹息一声,说道:“也罢,由你……都退下!让其收检!” 庞统忽然之间的态度转边,让薛兰脸上原本的笑容顿时一僵…… 这,该不是又吓唬我吧? 但是都到了这个份上了,终究不能说抱歉只是来打酱油的便转身就走吧? 于是薛兰也只能是硬着头皮,让手下将捆扎在车辆之上的麻绳解开,然后扯下了遮盖得严严实实的毡布…… 第1668章 斐潜的笑 “这是什么?” 不仅是薛兰有些傻眼,就连一旁的沈仪和吃瓜群众都有些愕然。 原先沈仪薛兰等人觉得庞统车行一定有财物,是因为看到车辆在街道沙石之中碾压出来的沉重感,在没有地磅的古代,目测估量便是唯一的凭据。 可问题是世界上沉重的东西之中,不仅仅是金银铜。 还有一些很普通的物品,比如石头。 而在庞统车上的,便是堆放起来的砖石…… 青色的,白色的,当毡布被扯下的时候,裸露出来的这两种颜色,就像是薛兰和沈仪此时此刻的面色。 “不可能!”沈仪额头上青筋暴露,有些歇斯底里的叫道,“将这些砖石搬开!其下还有财宝!定然是遮人眼目!” 沈仪不甘心失败。这很正常,因为沈仪原本就是要借这样一个机会来扬名,表示自己不畏惧权贵,树立敢于挑战贪腐的清白名声,但是如果说现在庞统车行当中没有财物,这个原本的扬名之举就会变成了一个笑话,一个市坊之间传闻的笑话,而沈仪本人就将成为这个笑话的主角,或需将被人嘲笑十年二十年,甚至是一辈子…… 这怎么可能会让沈仪接受? 因此沈仪血往头上涌,双目都几乎赤红了,不仅是自己上前去扒拉那些砖石,甚至大喊大叫的要让薛兰的手下也一同搬运。 薛兰面容肃穆,眼珠转了转,瞄了一眼沈仪,没理会沈仪的招呼,径直向庞统拱手道:“且不知庞使君运此砖石何意?” “呵呵……某兼青龙寺监建也……”庞统笑了笑,笑容有些冷,“此事……薛从曹莫非也要过问?” “岂敢,岂敢……”薛兰尴尬的笑了两声,然后便朗声说道,“既然庞使君车行之中无有不妥之物,某便不耽搁庞使君行程了……来人,让开道路!”沈仪可以耍赖,但是薛兰身为官职,就不能干这样的事情了,现在既然势头不对,便立刻收了,而且眼见庞统车上的这些砖石,也不像是临时地里面挖掘出来的,干干净净没有泥土,所以多半是中了庞统庞士元的圈套,不趁早脱身,还像是沈仪那样纠缠,岂不是愚蠢至极? 虽然阻拦收检了庞统车行,但是毕竟庞统已经致仕,也就等于是一个普通士族子弟而已,那么自己也不算是有什么错,纵然旁人指责也可以推拖是应了民情之请,非本人所愿,不过是职责所在,不得不行之…… 薛兰正打着自家的计算,却听到庞统仰天哈哈大笑了几声:“哈哈,好一个薛从曹,到了这番地步,还想着抽身而出不成?” 薛兰一边往后退,一边说道:“薛某不过应民之请而已!谈何脱身不脱身?庞使君好走,某还有公务在身,便不相送了……” “慢着!狡吏犯上!竟敢诡辩托言!给某拿下!”庞统用手一指薛兰,大声吼道。 薛兰一惊,旋即大喝道:“谁敢!庞士元,汝已白身,无权拿某!”薛兰可是真正亲眼见到了庞统将京兆尹的印绶交了回去,这才敢出面,现在听了庞统的话,不由得又疑又惊,难道是之前看错了? 不可能,当时是明明白白看见是京兆尹的印绶! 又或是骠骑将军斐潜又偷偷将印绶还给了庞统,这也不对啊,京兆尹的印绶还摆放在公堂之上…… 正在薛兰疑虑之中的时候,庞统呵呵笑了笑,随即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革囊,对着薛兰晃了晃,“某乃骠骑将军府司直!薛兰!汝名为八骏,实则为贼!狡为民意,实谋私欲!今日见了本官,还欲抗辩!莫非汝欲叛乎?!” “司直?!”薛兰看见革囊之外露出的一节青绶,脸色顿时就变得比庞统车辆之上的砖石还要更加的铁青。 大汉司直,原本只是在丞相之下才有的官职。汉武帝的时候,初置“司直”官,属丞相府,称“丞相司直”,比二千石。负责协助丞相检举不法,地位在司隶校尉之上。其实在汉代的时候,汉武帝就已经觉得监察制度的重要,便以御史中丞督察司隶校尉,以司隶校尉督察丞相,以丞相督察司直,以司直督察诸州刺史,以刺史督察官秩在二千石以下的官员,形成了一整套的内部官吏监察体系。 但是很遗憾的是,任何监察体系都是人设立的,当皇权强势的时候,可以让手下这些官吏战战兢兢,但是皇权弱小的时候,这些官员也自然相反设法的拿掉了套在自己脖子上的枷锁,司直最终也就被撤销了。 到了光武帝的时候,因为已经没有了丞相位,但是光武帝也效仿了汉武帝,设置“司直”官,属司徒府,称“司徒司直”。负责协助司徒督录州郡上奏,并考察官员能力,看其是否称职,但是同样也很遗憾,之后也被撤销了。 而大汉骠骑位比三公,所以既然光武之时有司徒司直,那么现在有一个大汉骠骑司直也不是什么破格稀奇的事情…… 司直,按照旧例是比两千石,自然也是银印青绶,所以庞统掏出青绶来也没有什么问题,虽然官秩比京兆尹低,但是职权却是相当的可怕,几乎等同于大汉骠骑的纪检部部长! 薛兰只觉得眼前一黑,他终于是反应了过来,所谓庞统致仕,不过是一个幌子而已,庞统上交了京兆尹的印绶,但是又获得一个司直的印绶! 汉代官职有些身兼多职的,就像是当初斐潜去并北的时候,身上就背负了好几个职务,怀中也揣着三个印绶,有时候下命令的都要翻看一下自己有没有拿错…… 因此庞统现在基本上就等于是做出的一个圈套,等着他们往下跳! 怎么办,接下去又该怎么办? 就像是瞬间从云霄跌落泥中,薛兰觉得手足冰凉,心乱如麻,忍不住转过头去望向身后的酒楼窗口,却看见酒楼之上,窗户之处,空空荡荡,早就没有了人影…… “薛兰!还不伏法!待某动手,罪加一等!” 庞统也自然看见了薛兰的举动,也跟着望酒楼之上瞄了一眼,冷笑了一下,你以为不露面就能跑得了? 转眼一看,见到沈仪也见势不妙,企图趁着庞统注意力集中在薛兰身上的时候,准备偷偷钻进人群当中逃跑,但是一旁的吃瓜群众哪里肯为沈仪遮蔽什么身形,见沈仪躲将过来,忙不迭的呼啦啦往外就退,反倒是声势更加的浩大,引人注目的将沈仪晾在了中间空地上…… “一并拿下!”庞统扫了一眼。 “啊……痛痛痛!吾,吾乃白身!啊啊……未有官职,无权……无权拿某!”沈仪顿时被庞统护卫一巴掌扇倒在地,就拿刚才捆扎车辆毡布的麻绳给捆起来。沈仪一边呼痛,一边还待争辩,企图蒙混过关。 庞统翻了一个白眼,懒得理会,而是盯住了薛兰。 薛兰哆嗦了一下,完全没有了之前傲然的气势,“某,某无……无罪也,司直不得构陷于某!某,某……某当上表骠骑……” 庞统哈哈大笑,一挥手:“汝便于狱中思辩词就是!来人,将其革冠,拿下!” 顿时庞统护卫扑上前去,虽然并没有薛兰手下人多,但是薛兰的手下就像是土狗见到了狮虎一般,连呲牙都不敢,一个个锁着脖子跪倒在一旁,他们是薛兰的手下没有错,但是现在薛兰明显要倒台了,又怎么肯跟着薛兰一条路走到黑? 只有三五个薛兰自己的贴身心腹护卫,属于一损具损,一荣具荣的那种,战战兢兢挡在前面…… “罢了,罢了!”薛兰长叹一声,然后自己将头冠取了下来,托在手中,“下官……下官甘愿……伏法……”自己动手多少还留点颜面,真要等庞统手下扑上来,恐怕连最后一点颜面也扫地了。 …………………… 韦端急急赶到了家中,等坐下之后,依旧喘息不定,一转头,看见了桌案之上写着的表章开头:“君子之过,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 这个是子贡说过的一段话,原本韦端是要借着日食的名头,再加上对于这一次的贪腐事件双管齐下而写的一篇表章,原本自己还相当的满意,夜间哦吟了一两遍,准备等今天再好好斟酌一下其中用词用字,结果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笑话。 韦端一把将表章揉了起来,扔到了一旁。 “该死,该死!” 第一个该死自然是说斐潜和庞统两个人联手布置下来了这样该死的圈套,而另外一个该死则是松给了薛兰和沈仪…… 这两个家伙怎么就没有骨头硬一些呢? 庞统车辆上面不是有青石青砖么,干脆一些,一头碰死在上面,纵然庞统免去了贪腐之名,也少不了一个未经审讯逼死同僚的罪责,这个什么司直也就自然不可能当得安稳…… 这两个家伙,平日里倒是张嘴就是仁义,到了现在,怎么就不能舍身取义一回呢? 也不至于某如今如此得被动! 回想起来,韦端又觉得有些庆幸,幸好自己叫回了韦康,否则当下不仅是自己儿子身处囹圄,自己恐怕是也要遭受牵连…… 不对,也不能掉以轻心,保不准薛兰会说出一些什么来…… 要是…… 韦端面色忽明忽暗,暗中下了决定,必须将自己从这个事情当中撇清出去! ……………oツ┏━┓………… “痛快,痛快!哈哈,哈哈哈……” 庞统“咣咣”的拍着桌子,笑得脸就像是一个包子一样,褶皱都在放着光,嗯,黑面包子。 斐潜瞄了庞统一眼,心中多少有些理解。当年在办公室里面,人走茶凉的事情简直不要太多,就连一个公司下的每人一个用于工作的电话号码,都有人觉得可以欺负一下,看着那个号码比自己的多了个6或者多了个8什么的,然后人还没正式走呢,就赶快动手给换了,似乎是晚一步就占不到这个便宜了一般…… 不过斐潜搞出这个司直来,可不是为了庞统自个儿爽一回的,看着庞统笑得差不多了,便说道:“青龙寺工期还差多少?物资调配怎样?工匠劳役安排得如何?” “呃……”庞统一愣,眨巴了两下眼睛,“这个……这两天我都在家中……” 为了配合演出,庞统这几天也是装扮着仿佛交接了一切事务的样子,自然也不可能知道青龙寺那边的工程进度情况…… “可是你今天不是已经出来了么?”斐潜看着庞统,似笑非笑,“难道你过来就是为了在我面前笑一笑?” 庞统大汗,立刻站起身来,一边朝外退下,一边拱手道:“主公稍候!某这就去青龙寺看看!” 斐潜嘿然。 他故意这样刁难庞统,其实也是告诉庞统这个事情并不是简单的为了所谓的维护庞统,更不仅仅是为了针对关中士族,这个事情其实是要跟青龙寺挂钩在一起的,所以才特别强调了青龙寺的工期问题。 后世有些游戏,有时候也给斐潜一些启。比如说完全依靠武力征服,便只能是清剿一切的反叛力量,但凡有一两个漏网的,都保不准什么时候从山林之中跑出来然后一刀一刀的砍得自家没有防御力量的农场冒火…… 但是如果用文化征服,那么就有可能咕嘟一声,连皮带骨头全数吞下肚子里去! 就像是后世死命输送着某某流,送着某某坞,而华夏也在拼命建设者某某学校一样,都是属于文化上面的战争。之前斐潜忙于征讨,手中握着一个学宫并没有起到多么强大的作用,但是现在既然多少暂且安稳下来,那么自然就要派上了用场…… 换一个简单的比喻来说,斐潜现在就是要制定标准,标准就是解释权,用谁的标准就等于是听谁的解释,这种无形的力量,在一定层度上比刀枪还要更犀利! “报!”一名护卫疾步到了堂下,拱手说道,“启禀主公,平阳车马一行已至新丰!特来禀报……” :。: 第1669章 牛四夏的汗 对于士族子弟来说,这一天是太兴元年的夏天,快要进入仲夏之际,而对于在关中最为基层的农夫农妇来说,这一天就是重复劳作当中的日子,是要给自家田地耕作的日子,至于是那一月那一年,对于这些农夫农妇根本没有任何其他的意义。 这里是靠近官道的一个农庄,依托着小小村寨周边零星分布着二十来户,原本都不认识,口音也有所不同,但是现在却成为了一个村子里的人。 靠近村寨东头,距离官道比较近的是老牛头的一家的田地。 老牛头一家不姓牛,也不知道姓什么,似乎是登记流民的时候,老牛头一家分到了刻着一个牛头木牌,然后老牛头在被问及姓名的时候便只会指着木牌,便被小吏漫不经心的计上了牛氏…… 因为这样的,在关中不知不觉当中被新改成为牛氏、马氏、还有羊氏的农夫农妇,还有许多。 当然,在官方编户册之中,老牛头被记作牛四夏,因为他一家子,是在晏平四年夏天来到关中的。四夏之后,还有一个编号,肆仟肆佰柒拾贰。 牛四夏原本一家七口,现在只剩下了四人。 最先死去的是两个老人,严格来说,并非是在流亡的道路当中死去的,而是在一天夜里,老两口便静悄悄的相互搀扶着走进了山林之中,再也没有出来…… 在牛四夏的心中,父母或许应该还活在山林之中,或许已经成为了山神座下的精灵,无忧无痛,无病无苦。也只有这样安慰和麻木自己,牛四夏夜里才能闭上眼。 后来最小的那个孩子,也死去了。 那个孩子,没有大名,从出生那天起,就叫石蛋,因为那个时候,家中穷得连路上得石头都想啃了…… 乡野之中,没有人会给孩子取什么大名,不仅仅是因为农夫农妇不认识字,而且是因为小孩子死亡得几率太高了,叫一个狗子石蛋什么的,真的没能活下来,或许在心中也就认为不过是死了一只狗,丢了一块石头,不会那么的痛。 就像是牛四夏将石蛋的没有几两重的身体,去找人换了一根肉莲菜来一样,似乎也没有多少的悲痛,只剩下了麻木。也就是靠着这一根肉莲菜,牛四夏剩下的四个人才挺到了关中。 一大清早,牛四夏一家子四口人都起来了。清早,也就是天空刚刚露出一丝微弱的光亮的时候,对于大多数的士族子弟来说,所谓的闻鸡起舞就应该被人赞叹传颂了,而对于牛四夏一家子来说,这已经是最为平常的起床时间。 然后牛四夏便带着妻子和大儿子出了门,直接奔到了自家的地头之上,开始忙碌,然后持续到了太阳升起到了树梢的位置。 虽然大汉骠骑将军仁慈,下了一些农作工具,但是牛四夏却不舍得用,毕竟纵然是铁器,也会在使用的过程当中磨损的,因此除了实在是必须的情况之下,普通的劳作都用的是木器和石器,木铲子,石斧子…… 能省点,就节省一点,木铲子,石斧子又不是不能用,顶多就多费一些功夫,多花几分气力而已,而对于牛四夏来说,气力这种东西,是最没有价值的。 “父亲……”大儿子重重的喘息着粗气,有气无力的指了指树梢,然后扶着腰继续喘息着,“……歇一下吧……太阳到……到树了……” 因为长时间的弯腰劳作,牛四夏根本直不起腰来,只是抬起脖子,用手中的木铲子撑着,看了一眼树梢上的太阳,又瞄了一眼满头大汗的大儿子,然后低下头去,手上并没有停下来:“……你,你先休息吧……让你娘也歇息一下……我再干一会儿……今天,今天……要将田里的草……都,都除光……” 牛四夏的妻子却没有听,也没有停,默默的也弯着腰劳作着,什么话语都没有,或许已经是累得连话都不想说了,可是依旧在一步一步的向前,将庄禾之间生长出来的杂草挖出拔除。 大儿子愣了愣,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重新弯下腰来…… 夏天,一场雨水过后,这些杂草就像是疯了一样从土地当中各个地方冒出来。这些田地荒芜了一段时间,草根都埋在了土壤深处,加上因为采用了新式的沤肥耕作,雨水滋润过后若是一不小心,三天时间就能长满整个田地! 必须,必须今天,就除完草! 牛四夏在心中着狠,他也只敢对自己狠。 要抽出三五天去山间砍木头来修建自家的木屋,原先的草棚子着实是抗不过今年冬天了,早点趁着夏天建个木屋还可以的得到一些邻居的帮忙,要不然等秋天来了谁有空? 还有,栅栏也要顺便做一个,然后就可以在屋后养写鸡鸭,先找官府赊来养,一年之后生下来的小鸡小鸭便是有一半是自己的了!然后鸡生蛋蛋生鸡,多少也可以拿去集市上换一些盐铁来,这样一来自家农具也可以筹齐了,不至于要找官府租借…… 然后是再开一两畦的菜地,然后再搭几根架子,种上一些瓜,让瓜藤爬满整个的木架,就像是原本自己老家那边一样…… 所以,必须,必须今天,就除完草! 牛四夏咬着牙,就像是一头牛一样死命往前,直至他那像是纸片一样的小女儿摇晃着,捧着瓦罐到了地头上的时候,才拖着步伐,带着浑身咯吱作响的关节,坐到了田头树下,吭哧出了一口长气。 牛四夏的小女儿瘦瘦小小,薄弱得像是一张纸片,是六岁,还是七岁?就连牛四夏的妻子都不记得了。在父母和哥哥出去耕地的时候,小女儿也不能睡懒觉,便也是要爬起来,起锅打水烧火做饭,甚至还要抽空打扫一下自家的草棚,驱赶一下那些根本就不怕人的虫子…… 瓦罐不大,里面的野菜糊糊也不多。 牛四夏妻子先用木勺在瓦罐里面死命捞了捞,给牛四夏捞了一碗稠的,然后又给大儿子捞了一碗比较稠的,瓦罐之内的汤糊就已经是见底了,最后再在瓦罐周边上下剐了剐,给自己打了两勺,看了一旁抱着腿,蜷缩在一起的小女儿,吞了一口唾沫,手抖了一下,剩下一点点便让小女儿再捧回去。 小女儿年龄还小,不能下地劳作,所以等家里吃完之后,剩下来的锅和瓦罐之中还有些没有剐干净的,再加一些水进去,便是她一天的吃食了。 牛四夏眯着眼靠在树干上,这便是难得的休息。大概只过了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便又睁开了眼睛,站起身,握住了木铲子,在树下的妻子和大儿子同样也站了起来。 虽然累,虽然苦,但是希望就在自己手中,那么再苦再累,又能算什么? “今天,这草,要除完。” 牛四夏说道,像是对着自己,又像是对着妻子和儿子说,然后便头也不回的下了田,就像是一名走上战阵的老战士,一名已经不能完全直起腰来的战士…… …………__┌( ̄ ̄ヘ)__………… 一行车马沿着官道缓缓而行。 车辆比一般的马车要来的更大一些,四四方方的,更像是一个小房子。 经过一段时间的试验和调试,单独转向轴已经可以提供在行进当中转向,所以两轮的马车就可以升级为四轮的车厢了。 四轮马车,华夏并不是完全没有,但是因为一来华夏地形多变,四轮马车比较庞大,重心也不好控制,因此除了在平原地带之外,并不适合长途跋涉,所以纵然历史上一度出现过四轮马车的踪影,但是依旧是以两轮马车为主。 只不过这一次黄月英从平阳而下一路从河东转向关中,都是已经是成熟的官道,所以为了舒适和便利,自然就将四轮马车拿出来使用了…… 小墨斗现在也渐渐长开了一些,小胸脯鼓鼓的,就像是藏了两只小兔子,坐在马车的窗口之处,一边逗着怀里的小斐蓁,一边指着前方说道:“小娘,前面好像有个村落呢……” “村落?”黄月英正琢磨着手中的一个器具,没太在意,随口就说道,“那正好,等下找个老农来……” 车轮声碌碌,不多时就到了村寨之侧,领先的骑兵瞄见了不远之处正在劳作的牛四夏一家,便抖了抖缰绳,斜斜的策马奔到了田头,高声喝道:“你!跟上来!贵人要见你!” “啊?!”牛四夏没能反应过来。 “你!过来!!”骑兵大喝道。 “啊,啊啊,是,是……”牛四夏哆哆嗦嗦的走了过来,不知道是害怕还是脚下打滑,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田陇之上。 “你衣裳呢?!”骑兵皱着眉头居高临下的看着光着膀子的牛四夏。 夏日渐渐炎热,所以在农田当中耕作的农夫,多数也都是光着膀子,只是在下体上用一块布遮羞一下,一直转到了唐宋都是如此,甚至传到了海外…… 虽然骑兵也知道大多数农夫都是这样模样,除了怕热之外,也有舍不得布料的原因,理解归理解,不过要见贵人,这样的就难免有些不妥了。 “啊?这个……这个,在村寨里……”牛四夏啜啜道。 “嗯……算了!”骑兵从马鞍后面抽出一块麻布来,然后拔出了战刀,便在这一块麻布上直接捅出了一个窟窿,丢给了牛四夏,“套上!算送你的了!快点!跟上来!” 虽然这一块布并不好,只不过是骑兵配备用来夜晚遮盖马匹布料,也基本上不洗,上面难免沾染上了一些碎草,甚至还有些泥土马粪什么的,但是牛四夏听到了送他两个字,却喜滋滋的连忙套在了头上,然后披着,急急的跟在了骑兵后面走到了马车前方。 小墨斗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然后从车厢当中抽出了两把耰来,拖着来到了牛四夏面前,“来,都用一下,说说那一个更好用一些!” 若是问什么其他事情,牛四夏真心不一定能知道,但是使唤农具却是他一生当中唯一擅长的事情,当即低垂着脑袋,尽量将视线集中在了地面上的两把耰上面,先拿了一个,在道路一旁的土地上很实在的用力挖起一个硕大的土块,然后打砸抹碎起来…… 然后又换了一柄。 小墨斗站在一旁,看着牛四夏差不多两把都试过了,便说道:“怎样?那一把好用一些?还有,为什么好用?” 牛四夏左右看了看两把耰,迟疑了一下,伸出一只手指,晃了一下,指了指左边的一把,说道:“这把……比较好……这个……顺手……” “这把么?”小墨斗皱眉,“那这一把为什么不好?” “啊?这个……”牛四夏吓了一跳,难道自己说错了?连忙补充道,“这一把也好,都挺好的,都好……” “哈!”小墨斗顿时就糊涂了,瞪圆了眼,“到底那一个好?” 牛四夏更是慌乱,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说,似乎说那个好,贵人都不开心的样子,“啊,啊……这个,这个……” “行了,小墨斗……”黄月英在车厢之中,隔着门帘淡淡的说道,“让他挑一把,算是送他的……便让他走罢……” 小墨斗看着牛四夏纠结了片刻,便选了其中一把走了,待回到了车厢之内,继续向前都走出一段路了,忽然想明白了,拍手说道:“知道了!知道了!选的就是更好的,对不对?” 黄月英嗯了一声,却又有些想不太通。 老农选的那一把耰比这一把还要重上一分,但是老农却觉得那一把重的更好用? 重的不是应该更费力么? 或者是老农也考虑到了耰头重心的问题? 但是耰头重心太大,虽然有利于向下入土更深,但不也是会导致在平整的时候要更费力吗? 还是说还有什么地方还加以改良一番? 小墨斗看着黄月英又习惯性的陷入了沉思当中,不由得叹了口气,正准备继续抱着小斐蓁到怀里,却看到小斐蓁正一手抓着一根鲁班锁的木条正努力的想要搭在一起…… “咦,咦……”小墨斗顿时叫了起来,“小娘,小娘,你看,你看!” “嗬……”黄月英见状,微微笑着,然后从小斐蓁手中拿过了鲁班锁的木条,慢慢的在斐蓁面前示范起来,“呐……像这样,然后这样,最后呢,将这一根扭一下,便成了……” 弟1670章 黄月英的刀 这一天,等斐潜办完公务,再次见到黄月英的时候,没有想到黄月英手里居然提着一把刀! 这是要干啥? 斐潜瞪大了眼。 虽然说黄月英手里的那一把不是柴刀,但是也不算是小刀了,稍微有些弧度,嗯,看起来竟然有几分的眼熟…… “呀!郎君!我想明白了!”黄月英显然之前在想什么事情,见到了斐潜第一反应竟然没有放下刀,而是略带了一些欣喜的说道。 “呃……”斐潜有些尴尬,这个台词似乎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行,想明白就行,不过可以先把刀放下再说么?” 黄月英一愣,然后才低下头,现自己竟然提着一把刀,不由得噗呲一声笑了出来,然后放到了桌案上,招手让斐潜过来,“别站那么远……这把刀还是郎君你之前说过的刀形,好不容易才锻造出来的,着实利于劈砍……郎君你看看……” 华夏的战刀,大多数都是正曲刀,也就是如果将刀横过来,刀身是想上翘的,而现在这一把刀则是反曲刀,也就是俗称的狗腿刀。 狗腿刀的利弊非常的明显,因为重心偏前,所以在劈砍上几乎就是满值,但是如果说穿透能力么,那就只能是呵呵了…… “我试了好几个模子,现二尺二便是最大了……”黄月英站在斐潜旁边,颇有些遗憾的说道,“若是再长一些,感觉就像是斧头了,颇为笨重……” 斐潜点了点头,看着反曲刀上面的刀刃,在手中掂量着,说来也奇怪,握着这种刀型的时候,总有想要挥砍什么东西的冲动,不由得左右瞄了瞄。 黄月英捂着嘴笑笑,然后对着堂下的黄旭说道:“子初,让人去找个木靶来。” 斐潜将刀颠了颠,一边向院中走去,一边说道:“你方才说什么想明白了?” “我在平阳也改了一些农具,在路上找了一些老农……”黄月英絮絮的将她在路上碰道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呢,我看到了这一把刀,然后就在想啊,老农的选择也是如此的呢,对于耕作农具来说,真没办法做到面面俱到,只能是偏重于一处……就像是这一把刀一样,利于劈砍……” 这样的反曲刀,原本是斐潜为了山地兵卒特意交待开的,但是攀爬科技树也不是说像是游戏当中那样,积攒一些技能点然后点下去便可以立刻使用,瞬间更换全军装备的,所以到现在山地兵卒都已经颇为成型了,这个反曲刀才算是研制成功。 对于山地兵卒而言,传统正曲刀反而不怎么好用,过三尺就经常会在挥砍当中遇到树杈啊,藤条啊什么的,所以现在用的是缩小版的正曲刀,但是缩小的正曲刀么,因为重量和长度都减少了,所以在拼杀威力上也少了…… 而狗腿刀,却能弥补这个问题。 同时,在山里当中,狗腿刀也是相当好用的工具刀,可以说是异常配合于山地兵卒的一种特殊兵刃。 黄旭让人扛来了一根困扎了干草的木桩,然后打入了院中的土中,立了起来。 斐潜站在木桩之前,吐气开声,将用力的重点放在了反曲的刀刃上,一刀横劈而过,木桩应声而断! “嗯,确实不错!给,你试试!”斐潜将狗腿刀扔给了站在一旁有些眼热的黄旭。 黄旭也不客气,接过了刀,便是摧残起那个木桩了,横劈竖砍,几刀下去,顿时将木桩砍得支离破碎七零八落…… “好刀!好刀!”黄旭又翻过来看了看依旧没有多少钝化的刀刃,不由得啧啧称赞道,“这要是骑兵也配备了这种刀,一刀斩落马头也不算是事了!” “骑兵?”斐潜笑了笑,摇头说道,“骑兵不适合这种刀。这是近战用的刀,骑兵是另外一种刀,要更轻更锋锐,能劈砍能穿刺……只不过我们现在钢料还不够好,所以只是暂时用环刀代替,等以后钢材更好了,才可以换用更轻更韧的骑兵战刀……你想想,这刀不能太长,太长的不仅重,而且在马上也不方便,同时这刀穿刺能力也是一般……所以要是想追求大重量级别的劈砍,还不如直接用斧头呢……” 黄旭颠了颠刀,有些愕然,然后也点了点头,“这么一说,也确实如此……不过这刀砍起来真不错……” “喜欢就收着把……”斐潜呵呵笑笑,然后说道,“单凭劈砍此项来说,这个刀便算是一流的了……” “多谢主公赏赐!”黄旭喜滋滋的将刀准备收入刀鞘,却现刀鞘也和一般的战刀有所不同,是侧开孔的,虽然第一次见,但是凭借着对于兵刃的理解,黄旭也不用指点,便知道了应该怎么收纳,“咦,这个刀鞘……有点意思,有点意思……” 没理会黄旭的嘀咕,斐潜挥挥手让黄旭带着人收拾院中的残局,砍木桩当然一时爽,但是也不能一直砍一直爽,毕竟满院子的木渣和碎草也不是一个事…… 斐潜坐到了黄月英的身边,说道:“其实啊,方才你说的那个老农啊,选择哪一把比较重的耰,可能还有一个原因……那一把比较重……铁比较多一些……” “吖?”黄月英愣了一下,大眼睛顿时有些迷糊了起来,“难道不是为了更便利好用?” 斐潜呵呵笑了笑,这种事情,像是是问男人喜欢短还是长的,然后实际上男人喜欢更大的一样,对于老农来说,当然利于锄地翻土固然不错,但是重的就意味着铁更多,而一把铁器也是一个普通农家了不起的财物了,自然是要更重的…… 兵刃上面要多样化,是为了在不同的地域进行战斗之时,能够有强大优势,而农具的多样化么,有时候就未必是一个优势了…… “所以呢,现在啊……”斐潜缓缓的说道,“上古流传下来的农具种类太多了,其实并不适合普通的百姓……而且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过多不同种类的农具,对于普通农夫农妇来说,也是一种负担……我们现在可以精简一下,比如……嗯,镰、锄、斧、犁……这四个铁器农具应该是比较必须的,至于其他的么……或许可以木制,或许可以替代……” 有些农具功能性上有些重复,比如锄头和铲子,都是用来挖土的,有时候锄头好用,有时候铲子好用,不过么多少有些重复性,再比如锤子和斧头,柴刀和镰刀等等…… 华夏最为古老的农具都是木制的,当然,现在依旧还是有一些人在使用,比如耒耜。耒是最古老的挖土工具,甚至可以追溯到奴隶社会采集经济的时期,是由挖掘植物的尖木棍展而来的…… 在尖木棍下端安一横木便于脚踏,使之容易入土,这便是单尖耒。后来衍生出双尖耒,提高了挖土的功效,然后在单尖耒的刃部又展成为扁平的板状宽刃,形似铲子,就成为木耜,其功效更为提高。 再后来,又在耒耜的基础之上,出现了锛、臿、斧、斨、镈、铲、耨、镰、犁等等的众多不同的农具,跟十八般武器差不多一个意思,要是一整套下来,对于普通农夫农妇来说,着实也是一个相当大的负担。 现在对于斐潜治下来说,统一的意义不仅仅在于形式上,抑或是行政上面的统一,还有许多的方面,其中农桑的统一也是非常重要的一个环节。农事历法已经即将准备推广,而伴随着农事新历法,也自然需要一套完整的农事工具相应配套,而且,在这个当中,斐潜还可以掺杂进去统一标准的私货,还不会被人现…… 比如一斤到底是多重,一尺到底是多长,只要将这些标准运用到了农具上面,这些农家人自然就懂的将这些标准运用到具体生活当中,真到了那个时候,其他的标准自然就慢慢的被合并了…… 若是像是秦始皇那样,强行命令天下执行某一种标准,自然就会遭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但是像是斐潜这样,利用农具改进的机会,将标准掺杂在其中,纵然被人现了这个问题,也是无话可说。 而当农夫接受了这些相对来说更好用的工具之后,自然也就同样接受了在这些工具上面体现出来的度量标准,而一个统一且稳定的度量标准,则是整个社会工业农业科技进步的一块基础。 一块不显眼,却很重要的基础。 之前是没有条件,而现在条件慢慢的成熟,也到了刚刚好的时候,过早或者是过晚,都不是最佳的时机。 “这个事情,你就多费心了……”斐潜微微笑着,看着黄月英,低声调侃道:“说不定千古之后,你就被封为匠之祖或者什么农具之祖呢……”像这样又可以收集声望,又可以控制标准的事情,自然不可能让随便的什么人来做,所以不管是从那个角度来说,黄月英都是最为适合的人选。 黄月英笑着摇了摇头,只是看着斐潜说道:“我只是想帮郎君你……其余什么留名不留名的,都不重要……” 斐潜伸过手去,握了握黄月英的手,笑着说道:“我知道……不过么,你不在乎这些名声,但是其他人需要啊……” 黄月英微微歪着头,想了想,也点了点头,反手也握着斐潜的手,笑意盈盈,“我出之前,去过学宫哦……” “啊?”这回轮到斐潜愕然了,心中不由得一跳,瞄了一眼,幸好那把狗腿刀黄旭已经收起来了。 “蔡姐姐……嗯,或许应该叫蔡妹妹?嗯,不管了……”黄月英也有些糊涂了起来,“看起来似乎有些心事……我问了,但是她不肯说……还有啊,那个陈留来的蔡家的人,也是讨厌,你不在平阳的时候,便是仗着你师傅的名头……荀友若也不好处理……” 斐潜闻言,不由得皱眉道:“莫非此人做什么恶行?” “也没有什么不赦之事,就是天天话很多……”黄月英皱了皱鼻子,形成几道小小的皱纹,“说作恶么,真也没有做什么坏事,就是整天说这说那的……天天都饮酒聚会,清谈人物,嗡嗡嗡的烦人……” “天天饮酒聚会?他那来的那么多钱?哦……明白了……”斐潜叹息了一下,钱财还能从哪里来?必然是从蔡琰之处得来的。之前就知道这个蔡琰的什么所谓的亲戚不成大事,所以也就根本没有多少理会,没想到这个家伙不知道是因为觉得平阳太好,还是觉得山东那边战乱不断,或许什么其他的原因,竟然在平阳就这样逗留了下来,一直没有回陈留。 汉代重孝道,而按照辈分来说,蔡琰是晚辈,在这个当下的社会道德标准当中,晚辈为了长辈,就连冬天脱光了躺在冰面上求鱼都要干,更何况只是拿些闲钱喝酒? 举孝廉啊,举孝廉…… 这种过分的注重忠孝,或者说一味的强调愚忠愚孝,然后不管其他的政治指导思想,必须现在就需要进行改变,否则这种思维的模式只会越来越极端,甚至到了后世王朝之中那种近乎于变态的样子。 忠孝是美德,但是只强调一个人忠孝,导致这个人其他什么事情都不懂,也没有什么才能,对于整个社会来说,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还有哦……”黄月英见斐潜有些呆,不由得扯了一下斐潜的手,“她说不想来长安哦……” “啊?为什么?”斐潜不由得追问道。 黄月英又皱了皱鼻子,眯缝了一下圆溜溜的大眼睛,露出几分狡黠的味道来:“我怎么知道?她又不说……” “呃……”斐潜略微有些尴尬,“这个……那个……” “好了,不说了……”黄月英转头,将斐潜的手松开,说道,“都这么久了,也没见你问一声蓁儿……” “这个……”斐潜有些哭笑不得,方才不是你挑起这个话题来么,怎么又说起我的不是了?不过很快就被另外一个情绪所替代,“蓁儿呢?我这就去看看……” 第1671章 薛兰的盐 前两日在庞统府衙后街之处引的那场乱事,似乎就要渐渐平息了,对于吃瓜群众来说,不能连续吃瓜自然就没有了多少的关注度,况且在长安这一座硕大的城池当中,有太多的事情,有太多的兴起和衰亡,一个官员的罢免,也不过是在这个城池当中溅起的一朵水花,水花滴落之后,便渐渐淡出了视线。 然而在关中大小官吏的心中,却并非如此。 华夏官场,向来就是秋后算账,秋后问斩。 自以为没有事然后突然被清算的,梁冀如是,窦武也是如此,但是一时之间骠骑将军没有什么表态,庞统这个司直也似乎天天扑在青龙寺的建设工程上,狱中的薛兰也没有什么更坏的消息传出来,让人不由得心中提着,也不清楚究竟这个事情会朝哪一个方向上去展…… 京兆尹的职位暂时悬空,原本这样的大萝卜坑自然是引来不少人员的目光,但是现在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的控制着自己,毕竟在京兆尹之上,还有一个骠骑将军斐潜坐镇,也只有他开口,才能确定这个位置到底是属于谁的。 不过很明显的是,庞统依旧还是属于第一行列的,虽然说因为蔡氏旁支的事情导致现在职位变更,但是也就代表着庞统已经因为蔡氏旁支这个事情得到了惩罚,正所谓一罪不二罚,将来谁再拿这个事情来说事,恐怕要面对的不仅仅是庞统一个人的不满了。 可是,骠骑将军斐潜在等什么呢? 如今不仅是关中三辅,还有很多的地方也是有官职空缺的,很多时候这些地方都是以最少的官员数量在进行运作,长时间下去自然也是不允许的,毕竟再怎样勤于政务,该有的沐休还是要有的,多少也要有一些贰官辅佐,否则就算是这些主要官职的人心甘情愿,甘之若饴,但是人总有三灾五病,一旦倒下没有了贰官岂不是立刻乱套了? 关中虽然不算是大汉朝堂,但是斐潜这里风吹草动依旧是牵动着无数人不断的调整自己的身形,重新选择着自己立场,在这几天的时间之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暗中沟通,奔走,串联,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改变门庭,更换队列,就连城中那些售卖名贵名刺的店铺,一时之间都断了货。 政坛这一条路,其实是一条不归路。 只要走上去,便是不能回头。历史上为什么对那些善始善终的人特别加注明,然后千古传唱?还不是因为这些人数量真的是太少了,物以稀为贵,绝大多数的人要么在这条路上被人踩踏成为垫脚石,要么将旁人砸得头破血流自己攀爬而上。 得到权力得时候固然风光无二,但是一旦是失去了权柄,就像是被剥光了外袍赤身一般,不仅是自身羞愧难当,还会招到旁人得指指点点,甚至是痛打落水狗。 薛兰原本也是东海望族,自己和以俭、檀彬、褚凤、张肃、冯禧、魏玄、徐乾也被称之为“八俊”,反正汉代这个八那个八的很多,有些是旁人封的,有些则是自己喂养出来的,但是不管怎么说也是略有声名,但是当他落入狱中的时候,却一样凄惨。 监狱么,那个朝代都是差不多,因为空间密闭,后世都难免湿气盘旋不去,更不用说汉代了。监狱整体就像是一个半地下室,用石条堆砌而成,在与地面平齐的地方留着一些洞口,不大,差不多就只能是脑袋大小,透气还算是凑合,透光性和通风性么,就只能呵呵了。因为一半在地下,因此霉菌和湿气自然就是难免的,浓厚的土腥味和木头草垫霉的味道,再加上人体本身散出来的臭味混合在一处,让平日里面养尊处优的薛兰几乎都要窒息了。 平日里自家之中少不了宾客,高谈阔论者,相言甚欢者也是很多,但是现在一个都没有,一个,都没有…… 在第一天之后,饿急了的薛兰也顾不得什么嫌弃,将微微有些馊的野菜粥汤急切的倒进口中,甚至因此呛到了气管,咳得眼泪鼻涕全数出来了。一天就这么一顿,若是不食,便是什么都没有。 “可有何人见某?” 每次听到有人经过自家牢房的窗户和门口的时候,薛兰总是忍不住出声问,但是得到了永远都是漠然,最多便是几声冷笑。 三天之后,总算是有人来了,是薛兰他的儿子,薛永。 “父亲大人……” 薛永见到了薛兰如此狼狈的模样,顿时泪崩,扑到在薛兰面前。 “为父,为父无碍……起来,家中……家中如何?”薛兰强忍着自己翻涌上来的情绪,扶着薛永问道。 “家中……家中尚安……”薛永一边抽泣着,一边回答。虽然家里面多少都出现了一些问题,但是比起薛兰当前的情况而言,那些事情其实都不算是什么。 薛兰下意思的左右看了看,然后低声说道,“可有……可有何人……或者,何事……” 问到了这个问题,薛永忽然想起,连忙说道:“倒是没人登门……不过昨日夜间,后门忽有动静,孩儿出门察看的之后却毫无人影,只有一篮桑葚放在门口之处……” “桑葚?”薛兰皱眉道。 薛永点着头,说道:“一个小藤蓝装着的,也不多……孩儿以为是旁人遗落,但是又觉得不太像……” 薛兰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然后低声说道:“某知矣……永儿,为父此处暂且安好,无需挂念……家中不可无人,汝便先回转就是……不过,切记先去东坊货肆之中,买一罐盐回家……” “家中还有盐啊……”薛永有些不明所以。 薛兰皱起眉头,说道:“且为之!切记!去!” “……呃,唯……”薛永见薛兰如此说法,便也只好告退,“孩儿……告退,父亲大人保重……” 薛兰挥了挥手,看着自己孩子一步步的退下,然后消失在牢房的门口之处,不由得转头望着一侧的小窗,低低的叹息了一声…… 在长安十字街拐角之处的一栋小楼之上,韦端一个人坐在窗前,已经喝了很长时间的闷酒了。临街的窗户已经推开,从窗户望下去,便可以看到整个十字路口的人员往来的情况,市井之声也传了进来,嘈杂且混乱,就像是韦端现在的心情一般。 桌案之上的酒水已经冰凉,菜肴也是散乱,然而韦端丝毫没有心思在酒菜之上,也没有让人更换,只是盯着楼下的十字街道,似乎在等待着一些什么…… 谁能想到,这个骠骑将军斐潜竟然能够成了如此大的气候? 韦端有时候也不由得带着一些惋惜想着,若是早知道骠骑将军斐潜如此的厉害,那么当年若是早些见到了当时还是别部司马的斐潜,抑或是还是中郎将的时候,岂不是如今也是飞黄腾达,至少一个两千石少不了了,哪里还需要当下尽心竭力的进行谋划? 唉! 居长安,大不易。这句话不仅是对于京飘的人来说,对于当地的土著也同样如此。京兆韦氏早在西汉初年之时,就已经是兴起了,比如精通《礼》、《尚书》,并传习《鲁诗》,产生了韦氏《鲁诗》一派,奠定了家族的经学传统的韦贤,又比如先后任太常、少府、太子太傅、御史大夫,永光二年又任丞相的韦玄,还有任汉哀帝定陶王时期的太傅,被提拔为大司马车骑将军,封关内侯的韦赏…… 韦氏家族当中担任过两千石以及以上的官吏有近二十人,更有父子丞相,四世封侯的声誉,在关中可以说是数一数二的大族。 可是要维持大族地位,也并非容易之事…… 虽然说现阶段骠骑将军斐潜没有提到关于薛兰的什么事情,骠骑府衙之内的近吏口风也是非常的紧,可是在长安士族圈子当中,却隐隐有些消息传了出来,就像是暴雨之前的风,吹拂着树梢。 接下来不仅是整个的三辅,还有其他的区域,都会有一次很大的变动,就连这种变动或许是汉承秦朝以后,郡县制的政权大变动,可是具体怎么变,又将如何改变,谁都不清楚…… 这种变动,对于有些人来说是好事情,但是对于有些人来说就未必了。 因此自从知道了庞统一事以来,韦端忙得脚都不沾地,又要负责公务上面的事情,还要私底下进行奔走联络,什么地方都要去,什么人都要见,甚是因为见的人太多,说得话太多,导致嗓子都有些沙哑了,依旧强撑着,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这样的一个局面! 难道说骠骑将军就这么不待见关中一派? 薛兰被捕入狱,短时间内竟然没有人敢议论薛兰,甚至是见到了韦端也纷纷当作看不见一样,绕着道就走…… 薛兰多半是保不住,若是念着些功劳苦劳,将其调往边缘任职,便算是一个不错的结果了,就算是关押经年,现在这个朝堂之中,以荆襄派的这些人,又有谁会为了薛兰说什么话,求什么情? 韦端也害怕风险,可是他也知道,这件事情,他必须站出来,给薛兰一个交代,至少要保证薛兰一些基础的待遇,如此这般才能在将来有人会愿意听从他的调派,否则人心一散,就更加不成气候了…… “杜畿杜伯侯……”韦端喃喃的念叨着,有些咬牙,“还有李园那个竖子……” 杜家也是关中名望甚高的姓氏,如果说杜畿能够明确表示支持韦端…… 李园虽然说现在官职不大,但却是唯一一个手中可以调动一些兵卒的职位…… 唉,世事唯艰啊! 正自我感叹的时候,忽然有人低声禀报道:“韦公,薛家小子回来了……” 韦端一下子便扒着窗户朝外望去,只见街道尽头那边,一个半大的小子有些神情落魄的走了过来,正是薛兰之子薛永。 虽然说韦端并没有出现在薛家,这个时间节点也不能出现在薛家,但是也一直关注着,帮助薛兰是要帮助的,但是前提是薛兰懂的规矩,之前送去的一篮桑葚就是隐晦的提醒,但是不知道薛兰懂不懂,或者说薛永有没有讲话带到? “韦公,要不要将其唤来?” 门外有人低声问道。 韦端沉思了片刻,决定暂时不做什么动作,鬼知道现在有没有什么其他的人跟在薛永之后,自己贸然出去岂不是暴露出来了关系? 薛家、沈氏都不是关中姓氏,只要自己不暴露,便扯不到关中派系上。 “暂且不必!”韦端沉声道,“再看看,不得妄动!” 门外应答了一声,然后沉寂了下来。 薛永没有现有人盯着自己,他一路上都在想着父亲在狱中的凄惨模样,心酸不已,几乎都要哭出来,只是强忍着不落泪,摇摇晃晃习惯性的都踏上了转向自家的道路的时候,才猛然间想起父亲交代的事情,连忙又拐了出来,向着东坊而去…… “这是去干什么?”韦端愣了一下,心中也不由得一跳,东面有京兆尹的府衙,也是薛兰之前办公的公署,难道说薛兰在府衙之内留下了一些什么,让薛永去取?“来人,跟上!小心别露了行踪!” 在韦端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焦作等待了一个时辰之后,派去跟踪薛兰之子的手下回来禀报说,薛兰之子并没有去公署,只是去了东坊买了一罐粗盐,现在又往回走了,从东坊便直接回家了…… “买了一罐盐?”韦端追问道,“在哪里买的?可有什么异常?” “在杂肆之中……”手下回答道,“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异常……” 韦端轻轻的念叨着,忽然脸上透出了几分喜色来,轻轻一拍掌,轻声念叨道:“妙啊,妙也!某知矣……哈哈,薛公果然乃信人也……来人,回府!” 现在,薛兰这边最大的问题算是解决了一部分,剩下的便是沈仪了,此人么,年轻气盛,过于轻浮,恐怕是…… 韦端在马背上摇摇晃晃,脸色重新变得阴沉起来。 第1672章 刘和的言辞 斐潜所不知道的是,他在关中享受着家人团聚,在关外一带却显得有些风雨飘摇。袁绍生病了,虽然没有立刻病死,但是也病得不轻,这种消息袁绍自然是严令外传,然而小道消息向来就是华夏传统,就算是东汉没有微信群,一样也有小圈子。 区别“圈内人”和“圈外人”的标准,便是消息的多少和准确,而且有意思的是,在许多这样的圈子当中,反而是当事人最后一个得到消息…… 袁谭现在很后悔。 最后悔的,便是太听从袁绍的命令了。 青州,原本也算是一块不错的地方,但是因为青州先有黄巾,后来又成为了几家诸侯相互争夺的地区,所以现在么,荒废得差不多了。 袁谭在青州得到得风评并不好,原因是他不仅是三番五次的抽调青州粮草去支援袁绍,还因为他之前和孔融的那一场“大战”。 孔融这个人么,历史上起初是褒扬的,但是后来又有一些人颠覆了孔融的形象,但是不管是褒扬还是贬低,孔融在青州一带,尤其是在北海,很有名望。 原先孔融在汉灵帝时期,应杨赐的征召,然后成为了跟当时宦官争锋相斗的先锋人物,很是弹劾检举了不少当时宦官的亲族,毫不隐讳,得到了清流的交口称赞,后来何进上位,孔融又作为反对外戚的先行者,因为何进的门人没有及时通报,孔融当场就撂下脸来,夺回了名刺扬长而去,接过搞得何进不上不下,很是难堪。 后来有人劝说何进,让何进忍一下,说是如果处理了孔融,恐怕四方之士多有怨,不宽容以待,展现大将军温暖的胸怀…… 当时何进也刚刚等上高位,急需拉拢各方人士,所以也就捏着鼻子忍了,不仅没有处理孔融,反倒是举荐其为高第,再迁任侍御史。 不过么,很快,孔融又和上司御史中丞赵舍不和,然后又甩脸不干了,托病回家。 董卓进京之后,在初期还没有扯破脸的时候,和袁隗进行了一些交换,孔融又在这个时间段重新起任,被征为司空掾属,被授为北中军候,在职三天,又转任虎贲中郎将,有趣的是,孔融再一次和顶头上司争辩,对着董卓言辞激辩,很是有一番匡正的言论,自然将董卓气了个半死,后来便将孔融调往当时黄巾猖獗的北海国为相。 东汉的王爷都是废物,原本不是废物的,也基本上被养成了废物,北海国也是如此,因此孔融到了北海之后,总于是没有了顶头上司,没有争辩的人了,总算是开始做事情,先召集士民,聚兵讲武,下檄文,又亲写书札,与各州郡通声气,共同谋划征讨黄巾贼,然后很华丽的在一个黄巾丝毫不见经传的渠帅张饶面前败下阵来…… 不过,孔融在军事堪比白痴,但是在民生政务上多少强一些,修葺城池,收拢流民,设立学校,表显儒术,荐举贤良,其中就有郑玄等人,同时也对郡内的民众鼓励行善,就算只有一点微小的善行,也都进行表扬,并且以礼对待,甚至还给那些没有后代的之家出丧葬费…… 大笔钱财撒出去,因此孔融在北海也颇有声望,被当地人称为“孔北海”。 然后就被袁谭干趴下了。 围城战么,有的打一两年的,都算是正常操作,就像是当初臧洪反叛袁绍,袁绍大怒之下亲自领兵围攻,打了多久呢? 一年。 但是孔融在“孔北海”头衔的加持之下,和袁谭这个兵卒数量完全不如袁绍等级的人物打了多久呢? 三个月。 据称,当时孔融“战士所余裁数百人,流矢雨集,戈矛内接。融隐几读书,谈笑自若。城夜陷,乃奔东山,妻、子为谭所虏”…… 大局惨败的时候谈笑自若,似乎还不错,但是夜掀之后又抛弃了妻子自个跑了,也不知道写这个史书的家伙是想要赞扬孔融呢,还是诋毁呢? 不过,袁谭对待孔融的妻子么倒也不不怎么曹操。原本袁谭打算是找一个什么时机,将孔融的妻子送回去,不过么,现在袁绍一病,袁谭倒是有了新的想法…… 袁谭准备迎娶孔氏,不是孔融的妻,而是孔融的女。 袁谭原本的妻子是文氏。文氏是南阳人,是原本袁绍还没有成为冀州之主的时候给袁谭安排的,可问题是文氏根本不能给袁谭带来任何的帮助,这么多年来也只是生了一个女儿,连儿子都没有!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就凭借这一点,袁谭觉得,休妻的名头便是有了,而孔氏不一样,年轻不年轻,漂亮不漂亮另说,单是这个孔融之名,就足矣。 原本袁谭以为,他在青州不过是一个过客,等到平定了青州之后,总归是要回冀州去继承大业的,而现在么,大业不过就像是一个五光十色的肥皂泡,在太阳照耀之下,很漂亮,但是也很快就“破”的一声,消失了。 所以,现在袁谭迫切的需要改变思路,从一个过客成为一个主人,而对于袁谭来说,一个在青州有名望的孔融之女自然就是最佳的联姻对象,一来不会有太强势的外戚,二来孔氏也是孔子的传人,也可以让袁谭在青州士族面前,加持足够的光彩,表示出足够的善意。 至于青州的那些望族之女,不是袁谭不想要娶,而是那些望族不乐意…… 反正孔氏现在于自己手中,自然不需要经过孔融这个便宜老丈人的同意,不过么,倒是要经过袁绍的点头…… 结婚被称为人生四大喜事之一,但是袁谭却并不高兴。 袁谭此举,其中也有一些试探的意思。如果说袁绍还有一些将视为继承人的话,那么就不会那么轻易的准许,也不会让他娶一个只有虚名而没有多少实际实力的孔氏,然而结果是,袁绍同意了。 袁谭更希望袁绍能够阻止他的这一场婚事,然后诏令让他回邺,不过,最后…… 竟然,同意了! 果然,同意了…… ……(╯#-_-)╯╧═╧…… 风中凌乱的,不仅仅是袁谭一个人,袁熙也是同样如此。 甄家隐晦的传来了消息,说是袁绍病重,让他早些做准备…… 准备什么? 还能准备什么? 幽州这个破地方,要什么没有什么,能做什么准备?! 除非…… 渔阳城外,袁熙见到了一行人马蜿蜒而来,脸上表情忽明忽暗,最终换上了一副灿烂的笑容,向前迎了上去:“刘兄,别来无恙乎?” 刘和微微拱手,笑着说道:“袁贤弟风采更胜往昔啊……” 当年刘虞还在世的时候,两个人见过面,还在一起喝过酒,探讨过经文,当时还不免因为某一句的经文争论得脸红脖子粗,差一点大打出手,但是那个时候,两个人纵然争论却觉得亲切,而现在两人看起来都是一团和气,却各自防备,距离疏远。 到了城下,刘和抬头望着城门之上的渔阳二字,不免有些伤感起来。当年刘虞,便是在此声名遍布幽州,也是在此陨落…… 袁熙看了一眼刘和,现他在死死盯着渔阳二字,心中却是一跳,微微抽动了一下嘴角,然后很快的换成了笑容,伸手相邀道:“刘兄,请!” 刘和想要幽州,想要袁熙现在的地盘,这个事情,袁熙也知道,然而现在却不得不将对手请到了自己的地盘上,请到了自己的府衙之内,这算不算是引狼入室,开门揖盗? 到了现在朝廷混乱,各地官职体系也是荡然无存,不过两个不同派系的幽州刺史能够坐在一个地方面对面喝酒而不是打起来,倒也算是一件稀罕事情。 幽州这一块地方的关系相当的复杂,也非常的混乱,胡人如此,汉人也是一样。刘和和那个骠骑将军斐潜之间必然有勾结,袁熙也是清楚,但问题是,他现在必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有的东西,有一些人认为是宝贝,恨不得紧紧的抓在手中,而有些人则是认为是累赘,连带在身上都觉得是一种负担…… 就像是幽州。 幽州对于刘和来说,不仅是父亲的遗愿那么简单,而是心中最大的渴望,而对于袁熙来说,就像是一个拖后腿的油瓶,拉着他没有办法去争夺更好更甜美的盛宴。 渔阳城内,在经历了袁绍和公孙瓒的争斗,又接连遭遇了两次的鲜卑侵略之后,已经和当时刘虞所在的时候大不一样了,刘和见到了也不由得感叹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刘和当年他虽然因为作为质子,待在雒阳的时间更多,但是因为刘虞是两度担任幽州刺史,乃至幽州牧的,所以在其中有一段,因为朝堂之上怀疑刘虞有不轨之心,将其罢免了。他作为质子,也跟着新上任的幽州刺史一同到了渔阳…… 当年刘和还年轻,以为是朝廷觉得他们父子太久没有见面,思念切切,故而安排其父子早日得见…… 现在想来,其实是朝廷害怕刘虞不满,悍然叛乱,故而带上了刘和,多少算是一个筹码…… 不过,在那一段时间,却是刘和最为快乐的一段时间,刘虞卸下了担任的重担,带着他单人走马,到各个部落之间去告别,于部落头人饮酒欢宴,兴起时高歌而舞,醉倒时酣然而眠,那时的渔阳的天空是如此的灿烂,是那么的鲜明。 刘和的感慨,在袁熙耳中却有些刺耳。 诗经当中的采薇,几乎就是如同“关关”一般,是属于基础的文学常识,袁熙自然不可能不知道刘和念叨的是什么,但是刘和想要通过这两句表达些什么呢? 是讽刺我驻守边关,然后昔日杨柳今日雨雪,还是说现在是“行道迟迟,载渴载饥”? 抑或是想要说“岂不日戒,猃狁孔棘”? 或者是什么其他的意思? 袁熙眼珠子转了辆圈,觉得自己现在跟上一句“何谓之也”,也就难免掉了自家的颜面,便只能哈哈笑了两声掩盖过去,就当作自己听懂了。 来到了渔阳正厅之中,分宾主坐下,稍微讲了几句,相互试探了一下深浅之后,便进入了正戏,刘和开门见山的说道:“君子言之曰,尽饰之道,斯其行者远矣!袁贤弟,可知其故哉?” 开门见山么,也有许多山。光秃秃的荒山自然是一目了然,而像是刘和这样的山,便只能算是雨雾之山,能看见一部分,其余的么,依旧藏在雨雾之中,只见白雾如练,不见山林山体。 如果纯粹只是表面上的意思,那自然是很简单,就像是后世许多大酒店的“谢绝衣冠不整者入内”一样,好像都是很简单明了,但是实际上在具体过程当中就会现,就算是同一件背心,男的穿叫“有碍观瞻,袒胸露乳”,断然是要驱逐出去,而若是换成女的穿,便成了“时尚前沿,美丽动人”,可以堂堂正正的入内…… 所以,刘和是要说什么? 是说“季孙之母死”? 还是说我如今“弗内也”? 抑或是说现在应该“于其厩而修容焉”? 还是干脆就是指“季孙”的两个字? 袁熙沉默了片刻,低头说道:“还请刘兄赐教。” 关键的时刻,就不能不懂装懂了,都把话说明白了,才不会在接下来的过程当中出现什么误会,所以干脆袁熙也不表态,让刘和先说。 刘和呵呵的笑了两声,然后说道:“子贡何人也?竟不得入堂!于今几近哉?盖未饰之道也!谓贤弟于此,如玉置泥中!岂君子所为乎?” “正所谓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刘和继续说道,“某与袁贤弟,固有不同,然有和也……且不知袁贤弟以为然否?和则力聚,同易利分,此和同之际,袁贤弟大有可为啊……” 很显然,刘和的这个“和同”意有所指,袁熙也是听明白了,沉默了片刻,低声说道:“刘兄所言……甚是……弟愿闻其详……” 第1673章 荀彧的献策 大汉,太兴元年,六月,乙酉。 大汉骠骑在取得了川蜀之后,又开始准备进军西域,并且按照大汉旧例,设立了所谓得西域都护府,派遣了兵卒前往河西走廊的消息,传到了许县。 消息当中称,斐潜派遣吕布担任西域都护,如今已经兵至大月氏,甚至是已经有了交手! “且不知此战,骠骑折损多少?”曹操觉得额头太阳穴之处一跳一跳的,很是难受,但是依旧强撑着询问道。 这个很关键,西域太远了,纵然曹操有些什么想法,也是毫无施展的余地,但是如果说骠骑将军斐潜在这一场战斗当中折损了大量的兵卒,那么就意味着其实力会有一段时间的衰弱期。 荀彧沉吟着,平日之中总是沉稳的面色之中,也不免出现了一些失神。 骠骑将军总是让人出乎意料,忽然转向了西域,让荀彧也意料不到,就跟之前斐潜进军川蜀一般,令人愕然。 之前的川蜀之战,荀彧原以为斐潜会在川中出现消耗战的,却没有想到反而在曹操战胜了袁绍之前,便已经结束了整场战役。 战争,意味着巨大的损耗。 就像是曹操自己,虽然说和袁绍的战役当中获胜了,但是损失同样也很大,尤其是在正卒上。原本在兖州招募的那些老兵,基本上都消耗光了,就连青州兵也是折损良多,如今曹操正在紧急募集流民补充军队,当然说好听一些是叫做征募,但是实际上就是抓壮丁,只要是十六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的男丁,有一个算一个,抓到了就算是“自愿投军”了。 当然,这样的“募兵”活动并不是在颍川,也不是在许县附近,而是在南阳,在徐州,在青州,甚至在扬州等周边边缘地区,反正对于曹操来说,这些边缘地区的人口也不能给自己带来多少的赋税,说不定还留给了敌对的势力,所以干脆就一不做二不休,彻底清空,也算是一种战略程度上的坚壁清野。 这是兵卒上面的,在粮草上面上,也是消耗许多。 为了弥补粮草上面的空缺,曹操现在也是大力的推动屯田。除了之前那些屯田,曹操又开辟了更多的田亩,甚至安排了兵卒进行军屯,调换了夏侯惇为军中都督,掌管后勤军资,任命了曹休为屯田主官,又任命宋航为其文佐,还新聘了当年跟着刘协一同来到了许县的农学名士周章为屯田都尉…… 但是很奇怪的是,纵然曹操大体上按照斐潜的方法来做了,但是终究似乎有些问题,就像是关中的士族就是那么的配合,而自己这里么…… 这些时间,在许县之中,就渐渐的有了一些不满的声音。这些士族世家子弟认为,这些屯田,名义上是国家的,是朝堂的,但是实际上是曹操的,所以等于是曹操一个人霸占了这么多的田地,吃独食! 碍于汉代信息传播的方式,很多事情,在斐潜之外的这些诸侯,纵然知道了斐潜做某些事情,但是同样一件事情,做法不同,自然导致不同的结果。所以不管是曹操还是荀彧,所不知道的是,同样是屯田,但是也有不同的方法,关键是,纵然知道了其中的区别,真要学,也不一定能学得来。 先便是田地的归属,斐潜规定了分拨给流民的那些田地,连续耕作三年,才算是属于这些流民的田亩,同时也规定了十年之内不允许流民自由买卖,这就保证了正常来说这些定居下来的流民将在十几年的时间之内,会给斐潜提供相对稳定的粮草赋税。 曹操做不到,开什么玩笑?把田亩所有权直接给流民? 更不用说关中开始实行的爵田制度了。 斐潜将相当一部分的田亩作为爵赏,给了多年跟随的老兵和一些将领,虽然这些田亩是可以销售买卖的,但是只有爵田那一部分是低税的,而一旦买卖就等于是失去了爵田福利,所以也同样保持了一定程度的稳定性。 曹操同样也做不了,不仅是曹操,而是所有依靠士族大姓起家的诸侯都做不了。 因为最为关键的一点是斐潜这一个宗族人口并不多,所以斐潜做这些的时候,族内没有人去反对,族外的人力量又显得薄弱,不像是曹操那样,外人怎么看都像是曹操从左手倒腾到右手上,反正得利的不是曹氏就是夏侯氏,根本没区别,自然就不会有什么人觉得斐潜把控了大量的土地而不分润出来…… 而这些,曹操就算是知道了,也是做不到。曹操他必须先保证自家的曹氏和夏侯氏的利益,否则他就没有办法压制住其他的士族世家,所以从本质上,同样是屯田的制度,曹操和斐潜走的方向却根本不一样。 曹操希望这一战,斐潜也肯定损失了不少精锐,却没有想到荀彧沉默了片刻之后,声音之中略微带出了一些无奈的说道:“骠骑未动关中并北之军……折损不多……” 其实严格说起来,斐潜也并非完全没有出动关中兵,并州兵,只不过因为出动得数量比较小,所以就被人给略过了。 “这……”曹操呆了呆,不由得脱口而出,“先轻取川蜀,甚少损也,如今战西域,亦折损不多……这……这……” 想当初,在接到了斐潜基本上控制了川蜀的消息的时候,曹操几乎愣了快一个时辰,情绪翻滚着,久久不能平息,而现在…… 似乎斐潜做什么事情都这么的容易,为什么我这里就都是这么的难呢? 斐潜手下的兵卒都这么彪悍? 还是说陇西之前有强兵? 抑或是西域这些人太过于软蛋了? 抑或是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内情? 在这样的一个瞬间,数个念头就在曹操脑海当中盘旋,然后化成了一声叹息…… “然西羌内外之争,自秦为始已久矣……”荀彧轻声说道,“加之南中蛮夷者众,骠骑取之易,定之难……主公可不必忧虑也,纵然一时折损颇少,然日积月累……” 曹操捋了捋胡须,微微点了点头。 但愿如此。 “既如此……冀州之事……” 曹操沉吟着,说了一半便停了下来。 趁他病要他命,可不是仅仅说说而已。袁绍如今病重,曹操自然也得到了消息,因此也有些心动,这要是趁着斐潜注意力在西域的时候,搞下冀州来,自然就是极好的。 “冀州,宜缓也……”荀彧明白曹操想的是什么,出言建议道,“连年征战,仓禀已空,已无力再战……加之袁本初三子各踞一方,迟早生乱,主公可不必急于一时,待秋收之后再行断决可也……” 袁绍此次虽败,但是毕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再加上曹操大军也是困顿,若是一旦进攻邺城而不能下,后方和侧翼简直就是一片空白,若是战事再拖长,没有了兵粮,那么被袁绍一个反击之下,搞不好反而断送了当下的局面。 “文若言之有理。”曹操考虑了许久,最终点了点头,然后沉吟不语,目光有些向西游离。 荀彧猜到曹操在忧虑着什么,毕竟骠骑将军斐潜的威胁太大了,这让谁的心中都很不舒服。就像是当下,如果急切进兵要解决袁绍的话,那么不管是曹操得胜,抑或是和袁绍两败俱伤,又或者袁绍获胜,最终也都是斐潜渔翁得利,而若是和袁绍拖下去,继续这么僵持着,依旧是斐潜可以坐山观虎斗,也是一样的结果。 “主公,刘景升之子,尤困于巴东也……”荀彧缓缓的说道,“此乃骠骑制衡荆州之策也……然如剑之双刃,亦有弊也……” 曹操捋了捋胡须,目光当中闪烁了一下,说道:“文若之意是……” “刘景升此人,虽得二蒯相助,然坐论凶残。如今正值纷乱,不得靖安,亦求收众材助,以图成其大业,可为之援……”荀彧缓缓得说道,“如此便成南北钳拿之势,若主公再取冀州,广收贤才,积蓄兵粮,假以时日,则粮固且兵兴,囊括南北,则胜关中者易也……关中之盛,乃财货趋也,若隔绝函谷……必不可久也……” 荀彧有一定的宽慰的意思,但是也有一定的道理。就是劝说曹操先别想那么多,现在不是四面树敌的时候,也没有那个本钱,所以先拉拢一切可以拉拢的,然后积攒实力,先取了冀州,作为一个稳定后方,那么凭借着山东之地在大汉这近两百年间积攒下来的优势,就自然立于不败之地了。 在大多数的汉代人眼中,西凉那种地方是不可能长久安定的。当年将整个大汉朝拖入了战争的泥潭当中,难道现在骠骑将军斐潜就能例外? 所以,若是西域乱起,就算是斐潜坐拥关中又能如何? 就算是汉灵帝是个废物,不用他来举例,当年汉武帝够厉害吧,那也是利用了文景之治的积攒下来的钱财,干倒了匈奴,自己也将老底干空了,斐潜再厉害,能和汉武帝相比么?到时候将贸易链条卡死,难道说斐潜以一地之财便可以抵御西凉之乱? 曹操缓缓的点点头,说道:“友若之言,甚是……不过,某心中……这个……此策不免太缓,恐有变故……”虽然说荀彧说的有一定的道理,但是曹操依旧是觉得不一定能够困住斐潜的手脚。 原来在曹操的战略设想当中,斐潜纵然能够崛起,也不是那么快的,毕竟关中荒凉已久,而整个大汉的精华尽数都是在山东,山西都是贫瘠,不论从经济上还是从文化上都是如此,所以一开始的时候确实也没有在意,等到打赢了袁绍回过头来一看,才被吓了一跳。 曹操以为他的脚步已经是跑得够快了,结果现斐潜简直是草上飞一般…… 咋不干脆直接飞上天呢? 纯粹的等待西凉生乱,等待刘表和斐潜反目,等待北面鲜卑攻打阴山,未免都太过于被动,并且不怎么可控,又没有什么计策可以将斐潜展的脚步拖住,然后给自己争取一些壮大的机会呢? 荀彧沉默了片刻,说道:“主公,若是如此,倒也有一策……不过此策乃仿郑国渠旧事……或利弊参半也……” 郑国渠,是因为当时韩国惧秦国强大,所以故意派了一个水利工程师,叫做郑国的,到了秦国献策修渠,表示给秦国增加亩产,藉此耗秦人力资财,削弱秦**队,但是没有想到此举适得其反,反而促进秦国更加强大。 其实郑国渠的计策么,也不能算是韩国愚蠢,只不过韩国也没有想到郑国渠修建的这十多年的时间里面,韩国不仅没有能够抓住这个机会打垮秦国,反倒是自身的实力进一步的削减了,等于是给秦国送去了一个洗白白的水力工程师郑国。 曹操笑道:“天下岂有万全之策乎?文若不必忧虑,且言之!” “若欲削骠骑之力,”荀彧拱手说道,“便扬其西域之名!” 现在斐潜在西域的行为并没有上报,也没有宣扬,这在荀彧的眼中是斐潜作得一种可进可退的举措,也是很正常的,但是如果说将这个事情通过朝堂确认下来,那么就意味着这个成为斐潜的一个政绩,这自然就有好有坏,好处是可以将斐潜架上去,想要轻易下来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坏处就是之前做的一些抹黑斐潜的工作也就白费了,而且还会一些不明情况的人心向往之…… 曹操沉吟不语。 荀彧也静静的等待着。 说实在的,现阶段曹操针对于斐潜也只有靠着刘协这个名义了,但是这个名义的力量其实也很有限,就像是曹操也不可能仅仅凭借刘协一个圣旨就让袁绍举双手投降一样,也就只能在名义上打主意。 可是,如果真的能够引得斐潜西向,那么对于曹操来说,自然就有了更多的操作时间和空间…… “便依文若!”曹操决断道,“骠骑或为赵正,某亦非桓惠!” 第1674章 琴与茶 夏天,往往就代表着晴朗。 尤其是在并北,后世的沙尘和黄土还没有侵吞碧蓝色的天空的时候,点点的白云缓缓在空中飘荡,着实令人心旷神怡。 平阳城内外如今已经褪去了战争带来的那些影响和伤害,显得有些悠闲了起来,在明媚的阳光之下,树荫斑驳,道路上的石板也似乎散着美丽的光华。行人往来之间,见到了相互熟悉的,便笑呵呵的打一个招呼,路旁杂肆当中时不时传出一些讨价还价的声音,夹杂酒楼里面传出的乐声和笑语,混杂在一处,成为了这个城市美丽图案的一部分。 作为最早跟随着骠骑将军的这些平阳左近的农夫来说,他们很多人已经耕作满了三年,已经开始享受自家耕田带来的福利,再加上枣祇最早也是在平阳这里展开的农作物增产技术推广,同时又有隶属于平阳侯之下的减免赋税,这些平阳左近的农夫,比起其他地方来说,已经是相当幸福的了。 在平阳城池二环,嗯,平阳最早建立的哪一圈城池已经成为了内城,新在外面建立起来的一圈自然就成为了二环,不过按照汉代的情况来看,平阳是顶多止步于三环,至于像是要解锁后世那种五环之歌,恐怕在没有解决粮食产出和运输问题之前,是不可能达成的。在二环西北角,一个小院子之中,传出了一些清朗的声音。 “孟子曰,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且不知仲达以为如何?” 司马懿正在烹茶,听到了王昶的话,微微笑了笑,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继续取了小小的木勺,从茶罐里面勺了一些出来,放到了茶壶之中,然后一边看着逐渐咕噜作响的水壶,一边将木勺放下,方说道:“圣人所言,固是至理,然自古以来,一时多助者,未必得真道……呵呵,所谓失道之人,寡助之辈,其未必自知,后史官加之也……故而,道之道,亦非常道也……” 司马懿他爹,外号八狼之父的司马防,原本真是想要来一趟平阳的,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到了太原之后,老寒腿的毛病犯了,痛苦不堪不得行,不得不重新返回了温县,但是院子早就准备下来了,而司马徽又是一副长期在学宫扎根的样子,所以便是便宜了司马懿,俨然成为了他自己的小院。 王昶哈哈笑了笑,说道:“故而仲达亦是得道之人矣……仲尼直言,乡愿,德之贼也!道者,贼是也!” 王昶这两年不知道是因为平阳左近肉食比较丰富,还是说原本基因就比较好,个头长高了不少,虽然身躯还有些薄弱的感觉,但是整个架子颇大,再加上嘴边的一圈绒毛,倒是也有几分的武将模样。相反,司马懿显得更加的清秀,身形骨架什么的也更小一点。因为两人现在都在负责经文经书的修编工作,因此也常常聚集在一起讨论问题。 就像是现在。 两个人真的是在讨论什么得道,什么失道么? 并不是,而是在影射当下渐渐兴起的一波关于地方官吏选拔的声浪…… 斐潜离开平阳也有较长一段时间了,而且就连黄月英也移动到了关中,因此在学宫之中也有些人心思浮动,想要也是去长安,但是又舍不得在平阳做的这些事情,之前打的那些基础,因此自然就议论纷纷起来。 在这些议论之中,声浪最为集中的,便是举孝廉。 很多学宫当中的学子,原本以为这个学宫之中就像是之前在雒阳的太学一样,是自动成为朝堂的候补郎官的,然后再刷一些声望,便可以进入仕途了,可是没有想到在守山学宫之中竟然是用大比来筛选,那么之前刷的那些孝子啊,厨子啊的名头,基本上就没有了作用…… 一开始的时候,当然也没有什么话说,毕竟大比之下,那些能力强,那些才情低,一目了然,争辩也说不到什么地方去,但是连续几年下来都是从大比之中的人进行筛选官吏,而且这些大比之中前茅者,还有一些或许是觉得官职太小,或许是因为醉心于学问,然后推辞了征辟的,然后这些空缺的官职也没有像是惯例一样拿出来继续往下增选…… 这就有些尴尬了。 橘麻麦皮的,年年大比都排到前面,然后有官职又不去当,然后继续挡在前面!尤其是司马懿和王昶这两个橘麻麦皮的! 于是乎,在众人口中,对于王昶和司马懿的评价就渐渐的恶劣了起来。有人说是他们沽名钓誉啊,有人说他们是装腔作势啊,还有人干脆就说他们是名不副实,只懂得经书不懂得实务,这才不敢任职什么的…… 大道啊,乡愿啊,风评啊,其实就是一个幌子,幌子下面的,依旧是丑陋的嘴脸。 水烧开了,茶香四溢。 “仲达……”王昶缓缓的喝了一杯茶,放下了茶杯,缓缓的说道,“某将不日动身,前往关中,出任京兆尹户曹书佐……” “嗯?”司马懿愣了一下,看着王昶说道,“以文舒之才,怎能屈于二百石……” 一个小书佐,自然就是两百石的官秩。 而王昶别的不说,一个太原王氏的名头,再加上其父亲也曾经担任过太守之位,再怎样起步也不能是一个小书佐吧? 王昶摇了摇头,笑着说道:“仲达不见骠骑将军用人之道乎?” 司马懿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一些什么,但是很快又缩了回去,什么都没说,只是摇头叹了口气。 时过境迁,便是事过境迁。当年那个无人可用,然后大批的年轻人担任重要职位的时间已经过去,像什么庞统贾衢,以年少之资担任一郡太守,两千石高官的窗口已经关闭,如今但凡是投在骠骑之下的,也都是从小职位做起…… 可问题是司马懿不想从小职位开始做,他觉得那样太累。可问题是司马懿又不能说王昶的选择不对,因为那毕竟是王昶自己的选择。王昶没有劝他一同跟着走,司马懿也自然没有理由去劝王昶留下来。 “……”司马懿沉吟了片刻之后,忽然展颜一笑,说道,“如此,某便令人取买些酒水菜肴来,便当作为文舒践行就是!” “三辅亦于左近,今后自有相见之时!”王昶也是哈哈笑,“也罢!今日便放纵一回,不醉不休!” ……??(^??^●)????(●????`)??…… 在同样的时间之中,在学宫深处的校园之内,蔡琰也有些慵懒的在泡着茶。远远的,有些学子诵读经书的声音传了过来,更显得小院之内的安静。 这种安静,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蔡琰原来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但是那一天黄月英来了之后,她才第一次认真的去在铜镜之前照了又照,然后拿出了一套又一套的衣裳在自己身上比划着,最终却穿回了平常最常穿的那一套…… 其实这样也好。 女人么,一辈子,能有几个人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为郎君做羹,为孩子做裳,真的就应该是一个女人所喜欢的事情么? 其实这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许许多多的女人的一辈子就是如此。不管开心不开心,不管愿意不愿意,都必须要去做,而像自己这样,可以选择做自己喜欢的事情,难道不应该感觉更幸福么? 自己喜欢做羹么? 嗯,烹煮些茶汤还算是可以,做羹汤么…… 当蔡琰有时候会泛起这样的孤独感的时候,她也会嘲笑一下自己,然后便继续去看书,然后整编,记录,核对,修正…… 可是等黄月英真的离开了平阳之后,蔡琰忽然就感觉这一份孤单更加的沉重,压得她有些难受。 蔡琰垮塌着肩膀,吐出一口气来。 眼前的这个小院不大,从一头很容易就能看到另外一头,但是心中的小院,却似乎永远看不到尽头,也看不清尽头。 院中一角,有几棵不显的茶树,正在阳光之中舒展着枝叶,那是某个人离开平阳的时候栽种下来的,只是因为那个人不喜欢喝烹煮的茶汤,只喜欢喝清茶…… 为什么之前就不说呢? 夏日的气温升高了,连风都是暖暖的,吹拂着蔡琰鬓角的长轻轻跳跃着,也吹得无精打采的蔡琰有些昏昏欲睡。 没想到黄月英那个小丫头,竟然也有在自己面前出现,而且还能装出一副端庄得样子来…… 蔡琰笑了笑。 之前听说有一次黄月英因为研究什么火药,然后不小心炸了,连院子围墙都塌了,吓得某个人严令黄月英从此不许在家中折腾那些危险的东西。 嘻嘻。 若是在这里折腾一些危险的东西…… 蔡琰眼珠骨碌碌转了一下,却微微叹了一口气,这里还能有什么危险的东西?难不成书卷当中能跳出什么异兽来? 学宫原本就是求学之地,再加上原本蔡琰也不喜欢吵闹,所以这个小院越的清净,也没有什么玩耍的东西,若说什么青山绿水倒是有的,但是现在蔡琰也没有所谓浏览的心情,更不用说去学宫里面了。 倒是在小院之外的那一片桃林,蔡琰有时会去走一走。有时候便会在桃林当中呆,然后呆很久。 关于未来如何? 蔡琰没有多少的具体的想法,也没有很强大的信心。 或许就是这样一辈子罢…… 看看书,写写字,这些事情她觉得自己可以作得很好,而其他的事情么,似乎自己并不擅长。至于那个人的基业,抑或是布局什么的,蔡琰不是看的很清楚,也不懂具体会怎样,她只是知道,似乎是一个很大的事情,大到她无法想象。 但无论如何,她想,她是支持他的。 远远的,学宫之中似乎有些动静,旋即又安静了下来。蔡琰不以为意,这些时日,常常有学子因为某个经文的句子不同而相互争执,而争执的来源点,便是她在古文经学和今文经学当中寻找出来的异同点。 说起来也好玩,若不是用心去找,这些有的已经成书了百年的,竟然还会出错…… 还有那个句读,也经常成为学子们争论的要点,有时候一个字一个字的推论着,然后也渐渐的更多的人认为,句读确实很好,若是上古就有句读,当下就会省了好多气力,但是要不要将句读用起来,传下去,还是有两个不同的意见,一个是肯定要用的,而另外一个则是说为了不让下一代形成懒惰的习惯,句读并不适宜一开始就传授。 不管怎么说,也算是一件好事罢。 至于蔡谷…… 蔡琰微微皱起眉头来,有些烦恼。 心中隐隐地升起某个念头,但随即压了下去…… 这个陈留的亲戚品行不是很好,但是么,蔡琰也一直拿钱给他,除了他是长辈的名分之外,还因为或许这样,蔡琰心中才觉得自己还有一个根,不是那种漂泊在外的浮萍。 “奉书……”蔡琰轻声呼唤着,没有人回应,不由得提高了一些声量,“奉书……” “咚!” 一个沉闷的声音在小亭外面响起,然后奉书慌乱的一边捂着脑袋,一边小跑了进来,说道:“小娘,何事啊?” “……”蔡琰无奈的看了一眼,说道,“去将我的琴拿来……等等,你自己先去洗个手洗个脸……”蔡琰伸手指了指奉书的嘴角。 奉书“吖”的一声红了脸,连忙低着头,逃也似得去了,就像是一只慌乱的小鹿。 不多时,奉书低着头重新回来了,将琴放好,又去点了香炉,然后又取来铜盆,给蔡琰净了手,取丝绢擦干。 蔡琰伸展着葱葱玉指,感觉到暖暖的夏风将指间的细微凉意都带走了,方坐到了琴前,在琴弦上拂动了一下,如水一般的音符流淌了出来: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 “嗟我怀人,寘彼周行。 “陟彼崔嵬,我马虺隤……” 第1675章 士农工商 原本在斐潜的计划当中,有一个事情需要蔡琰来协助一下,所以一开始的时候当他得知蔡琰并没有跟着黄月英一同来长安的时候,计划就被打乱了。 斐潜对于蔡琰,实际上有些心怀歉意的。 其实从一开始,斐潜就知道声望这个东西啊,在汉代真不是一般的好用。或者说,直至后世打破了专家叫兽,嗯,也不能叫打破,而是那些滥竽充数的家伙自己不珍惜,然后败坏了一锅汤之后,学术界的声望才变得一文不值。 斐潜现在是在军事上,在开疆扩土上的声望,不管是横竖来说,都是大汉当下顶尖的,不管是敌是朋,可以说斐潜跋扈,可以说斐潜残暴,可以说斐潜叛经离道,可以说斐潜占据地盘不进贡朝堂,但是若说起开疆辟土来,纵然是敌对方也只能紧紧的闭上嘴巴,无处可以辩驳。 而蔡琰自从将其名字印在了启蒙书的那一天开始,斐潜实际上就在借用着蔡琰的声名,也在培养着蔡琰在经学上面的声望,其他人么,并不合适。 就像是除了黄月英,其他的人就不适合作为工匠统领一样,科技提升会爆出怎样的力量来,这对于后世来的斐潜来说,自然是心中跟明镜一样。 那么文化上面的巅峰,也是如此。 如果是别的什么人,可能在初期没有什么野心,但是能保证在功成名就的时候也没有多少野心?那么当这些人的野心和斐潜的未来行进的方向起了冲突的时候,斐潜纵然学曹操那样举其屠刀杀了,也就只能是治标不治本,隐患终究是会爆出来的。 所以斐潜决定要亲自去一次平阳…… 可是,这样的计划么,对于黄月英来说,自然是有些心中不快。这个跟理解不理解,懂事不懂事无关,自不过是个人的情绪上面的产物,有的人隐藏着,有的人表现出来而已。 从前两天开始,斐潜就开始提前处理一些事务,有关于青龙寺的安排便是其中最为重要的一部分,毕竟斐潜下一步对于政治文化上面的改革步伐,便是可以说要从青龙寺开始启动迈进,所以出于谨慎的考虑,斐潜叫来了庞统、荀攸、诸葛瑾三个人,一同将青龙寺的安排又过了一遍,探讨了可能会出现的问题和具体应对的手段,毕竟这个年头可没有什么电话网络,信息传递度相当的慢。 纵然现在也有用信鸽,也是同样是有些滞后的,而且因为信鸽只是单程,所以用一次之后还要人力将信鸽再带出去,所以不是什么特别重大的事件,基本上都是不用的,像是电影电视当中一个屁大的事都写一封信的做法,恐怕在现实当中会让人气得想杀人。 在这其中,还夹杂了一个小插曲,就是徐庶上报说川蜀的图谶宫竟然开始准备立神像了,还想要立一个光武帝的神像…… “暂时先放放罢……”斐潜笑了笑说道,“还有,让这家伙到时候也来长安一趟……” “让这家伙来长安?”庞统点了点头,“莫非主公你是想要……”黑包子脸亮亮的,不知道是因为有些兴奋还是因为原本吃肉多了泛起的油光,“哈哈,甚好,甚好,这样我们也省事情了……” 荀攸笑而不语。 然后诸葛瑾歪着头想了想,然后也笑了笑,拱手说道:“主公所虑甚是。” 斐潜左右看看,脑袋上青筋蹦了两下…… 我是说到时候叫这个谯并的家伙到长安处理一下关于光武像的事情,这事情简单的书信和命令是搞不清楚的,允许么,就等于是我在没有陛下肯的前提下私自同意设立神像,居心叵测,而不允许么,就变成我对于光武有意见了,同样心怀诡异,所以还是要当面搞清楚才好,总不能是让我跑一趟川蜀吧? 你们三个又想到什么方面上去了? 算了,算了,斐潜在心中念叨着,聪明人都不需要解释的…… 对吧? 将方向大体上敲定了,然后将具体事务丢给了三人,斐潜便准备解决后院的问题,鉴于后世的经验,也考虑到自己这样的做法确实是对于黄月英有些伤害,所以斐潜特意去了一趟厨房,做了两道小菜,让人端着,到了后院之中。 出于斐潜在后世两道世界级别的名菜上面修练出来的经验,加上到了汉代之后对于后世那些菜肴的深切怀念,斐潜的厨艺至少比后世来说要强那么一些…… 什么世界级别的名菜? 那就是番茄炒蛋和蛋炒西红柿。 全世界都有,世界级别的,没错吧? 当然,汉代还没有番茄,所以斐潜现在做的两道菜,也就是水果拼盘和蒸蛋羹而已…… “这个果核没去干净……这个上面还有蒂……”黄月英皱着鼻子,带着一些不屑的模样,挑挑拣拣的说道,“看这个,鸡蛋没打匀,还有黄白色……还有这么多气泡……还有……” 说着说着,黄月英就一遍吃,一遍呜呜的哭了起来。 老天爷,我做的就这么难吃么? “难吃的话就不用吃了……”斐潜想要拿回豆盘。 “呜呜!”黄月英像是护食的小狗一样,一遍将豆盘护住,一遍瞪着斐潜,脸上还带着泪,别提有多狼狈了,“不要!这……这是郎君……郎君第一次给我做的……” 斐潜愣了一下,这是第一次做给黄月英的么?原来我之前都没有做过?看着一边呜呜的低声哭,然后一边努力吃的黄月英,斐潜轻轻叹息了一声,然后摸了摸黄月英的脑袋,说道:“慢点,别呛到了……” “咳咳咳……咳咳咳……” “取水来!” 不说还好,斐潜一说黄月英就被呛到了,顿时咳嗽起来,将食物残渣喷得桌案上都是一点一点的…… “好了,不吃了,撤了罢……”斐潜一边将水递给黄月英,一边劝说道,“下次我给你做烤肉……烤肉我还是比较拿手的……”毕竟军旅生涯之中,烤肉也算是斐潜练习得比较多的一项烹饪方式了,当然,如果忽略经常烤焦的那一部分的话。 当然,斐潜实际上在生活的要求并没有他的手艺那么的差,但是就像是指点酒楼的那些菜肴一样,斐潜是一个嘴上的强者,都是他指点,然后旁人去专研去做出来的,他自己的实际动手能力么不怎么样。 “咳咳……留着!留着我晚上吃!”黄月英喝了几口水,稍微平息了一下便忙不迭的吩咐道。 手脚麻利的侍从婢女很快就将桌案打扫干净,然后弓着身又无声无息的退了下去,将空间让给了斐潜和黄月英。 “你很重要……”斐潜说着后世渣男的名言,“她也很重要……” 黄月英低着头,目光似乎是盯着自己的手指头,又像是散得什么都没有看,沉默了片刻之后,带着一些细细的呜咽声,颇有些无无伦次的说道:“……去吧……郎君你去吧……我只是,只是……我也不知道……” 斐潜没有说什么,而是坐在黄月英的身旁,将她的手轻轻的牵在手中握着,就这样握着,半响过后,黄月英便渐渐的平复了下来,反手也握住了斐潜,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对不起……我就是,就是……蔡姐姐,不对,蔡妹妹也挺好的……” 虽然斐潜也有其他的侍姬,但是黄月英都不放在心上,因为她知道,那些人都无足轻重,唯独蔡琰不同。 “士农工商,这是老祖宗总结下来的,虽然说有些形而上学……呃,就是简单和片面,但是还是有几分道理的……”斐潜一边握着黄月英的手,一边说道,“就像是构建成为水桶的四片木板,只有都提高了,这个水桶才能装更多的水,才会更有分量……大汉也才会更加的好……” “呜呜……”斐潜不说还好,一说话却让黄月英又流下眼泪来,哽噎的说道,“士农工商……呜呜,原来我排在第三……” “啊哈?”斐潜气不过,在黄月英的脑袋上轻轻弹了一下,“我说了那么多,你就记得一个第三?更何况原本士农工商根本就不是按照重要程度来排列的……嗨,这根本不是谁重要不重要的问题……” 士农工商,在后来儒生的一而再,再而三的渲染之下,似乎就像是什么榜单一样,从上往下排,然后士就自然在第一位了,而作为“士”最大的组成分子,这些儒生就可以高人一等了…… 而实际上,这“士农工商”四个字,是出自于《管子·小匡》:“士农工商四民者,国之石民也。” 然后在《淮南子·齐俗训》当中写道,“是以人不兼官,官不兼事,士农工商,乡别州异,是故农与农言力,士与士言行,工与工言巧,商与商言数。”在淮南子当中,讲士农工商,但是在解释当中,又将农排到前面,说名其实次序并不是很重要。 又有人说,士农工商是古人按着为社会贡献大小的顺序来排列的,其实并非如此,因为四个方面其实都重要。 还有人讲士农工商,不是指地位高低,而是治理一个国家的四个方面,又指轻重缓急,也并非如此,若是真的分轻重,也就分出了上下。 若是真正要做出一个排名来,当时管子在著书的时候,这样的排序应该是考虑了时间的关系,也就是说,士农工商,是按照出现的时间先后来排列的,和重要性的大小无关。就像是上古人先用动物皮毛做遮蔽的衣裳,然后现在懂的用丝绸做衣服,难道就能说早一些出现的皮毛就比丝绸更重要? 在远古时代,原始人在生产生活之中,是没有什么经验也没有什么智慧可言的,但是最早有一批人承担了经验和智慧的传承的任务,这一些人就是“巫”,然后这些“巫”就渐渐的变成了“士人”。 因为有了经验和传承,所以原始人就开始懂的什么作物可以吃,什么动物可以养,也就渐渐出现了专职养殖和种植的两条路线,成为了当下游牧民族和农耕民族的两条道路,“农”便渐渐的产生了出来,走到了历史舞台之中。 在农耕民族序列之中,有了农作物,就必须有储藏的工具,就开始结束了到处奔走的局面,开始要修建房屋,修建篱笆,以及其他的器具工具,于是专职制作工具的人也就基本上伴随着“农”出现了,成为了当时各个部落之中重要的一份子。 而“商”则是在上古的人有了一定的物质积累之后,算是最后才出场的,但是如果没有“商”,也就没有后世的华夏,因为华夏公认的主线“夏商周”其中的“商”,便是在原始部落当中的第一批商人。 但是由于商人不事生产;居无定所;流动性很强,对于封建王朝的统治是极不稳定的因素,所以历朝历代对商人的打压自然是不遗余力,这也是他们受到歧视的根本原因。 “士农工商”是社会构成的四个单位,它们的排序本因是其出现时间的先后,没有什么特殊含义,但由于遭受了数千年的封建王朝统治者的影响,其渐渐变成了一种尊卑关系,一直影响到后世王朝之中。 “……所以,别纠结这个了……”斐潜对黄月英认真的说道,“都重要,都很重要……知道么?”这一次青龙寺论经,斐潜自己有多少水准,自己清楚,想要镇住这些经书传家,一辈子都在书中打钻的家伙,自己这个半桶水都不满的确实分量不够,而庞德公年龄又大,经不起折腾,所以唯一能拿得出来的,也就是号称大汉图书馆的蔡琰了。 试问天下,还有谁读过的书,能和大汉图书馆相比的? 黄月英点着头,“知道了……明白了……你,你去吧……” 斐潜拍了拍黄月英的手,说道:“行,等我回来了,给你做烤肉吃哈……” 看着斐潜离去了,黄月英愣了半响,然后低下头扒拉出四根手指头,然后按下去两根,黯然神伤,“士农工商……唉,士农工商……唉,唉……” 第1676章 谁于案上 冀州,邺城。 雀山。 这里是建造了一半的宫殿群落,有些已经完工了,但是还有一些只是搭箭了一个架子,一堆一堆的青石和木料,显得有些落寞。 这里原本的劳役,之前被袁绍调去了作为攻打曹操之时辅助运粮劳作,而在其中,很多人并没有回来…… 夕阳即将落下了,修建了一半的宫殿之中亮起了点点的火光。 这一片宫殿依山傍水,风景么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可是当下,依旧在宫殿之中的人,却没有任何心思去看什么风景。 在雀山之下,是一座新立的军营,驻扎那些跟着袁绍从前线退下来的那些兵卒,那些跟着袁绍时间较久,在忠诚度上比较靠得住的那些兵卒。兵营之中,也有些暮气沉沉,不知道是担心打搅了贵人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往日那种喧嚣和吵闹都没有。 各个方面传来的情报,让袁绍以及麾下的谋臣都松了一口气。 曹操似乎并没有进兵冀州的打算。 斐潜也在忙着西域的一些事情,也在关中待着,没有出兵。 这真是不幸当中的万幸了。 袁绍败退之后,郭图逢纪等人就在一次又一次的碰头,进行战局的推演,并且加紧了兵卒之间的调派和调整,担心周边的敌对势力趁着这个机会来进攻冀州,然而现在的局面,似乎是安全了? 虽然不能理解为什么周边的这些家伙没有来趁火打劫,但是终归这样局面,算是一件好事情…… 然而,在确认了周边比较安全之后,袁绍这一口气松懈下来,便撑不住了,颓然而倒,已经有三天没有下床榻了。 人吃五谷杂粮,怎么可能不会生病? 袁绍也是人,所以生病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但是问题是,袁绍的病不是时候。或许说,像是袁绍这样的人,什么时候生病,都不是时候。 一直以来,从冀州到幽州,从幽州到青州,抑或是南面的朝廷和兖州的曹操,其实都活在袁绍的阴影之下,然而现在这些似乎都准备从袁绍的身影之下脱离出来,先是朝廷,然后是曹操,而现在,又将是谁? 田丰之死,纵然让郭图和逢纪等人都有些兔死狐悲,抑或是物伤其类,但是有一种更为强烈的情感,压制了这种情绪,这是一种从内心当中蔓延出来的不安,也是一种对于未来无法掌控的恐惧。 作为以自己智慧为傲的谋士来说,这样的感觉非常的糟糕,就像是吃最为喜欢的粟饭结果现饭里面有一条,嗯,半条虫子一样…… 郭图和逢纪,还有审配什么的,平常即便是处于对立的状态,偶尔要冷嘲热讽一番,甚至也乐于落井下石,但是对于田丰之前制定的谋略,大体上还是有一个概念的,即便是嘴上不承认,在心中也是认可的,顶多只是觉得自己也不逊色罢了。 然而袁绍并没有按照田丰之前制定的战略来做,中途变更了之后,却有表示田丰这个那个的罪名,然后将田丰毒死在了途中,称之为暴毙。 虽然袁绍之下的谋臣们嘴上没有说什么,但是心中怎么想的,恐怕就相当的精彩了。而这所有的一切思想,原本在郭图,抑或是逢纪,还是审配,抑或是其他人的脑海当中,都不会产生的…… 曹操以三万人不到的数量抗争,居然打赢了袁绍近十万人! 这谁能想得到?! 虽然还谈不上全军尽墨,但是也差不多了,大批的冀州民夫青壮被曹操坑杀,纵然显得曹操残暴,然而也对冀州民生是一个沉重的打击。胜利者拥有处置战利品的权利,而失败者连抗议和抱怨都是一种奢侈的物品。 战败了,总归是要有人承担责任的。 是他们谋士不尽力么? 抑或是兵卒不勇猛奋战? 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 自然不可能说是袁绍的原因,因此便是死去的田丰的责任了,反正已经死去的人是不会开口争辩的,于是乎纵然和田丰比较有交情的审配也都沉默着,一言不。 暗涌正在看似寻常的水面下酝酿。 刚刚从雀山之上下来的郭图,沉默着注视着雀山之下蜿蜒而去的雀水,久久的不言。 “公则兄……”远远的,有人在转过了树林,招呼道。 郭图回头一看,也拱了拱手,“元图兄……” 两人站在一起,共同转头看着流量不是很大的雀水,两个人都隐约感觉到了对方有些事情,但是都没有开口。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雀水依旧毫无情感的汩汩流淌。 半响之后,逢纪最终开口了,声音有些沉闷,就像是一块无形的绢纱蒙住了口一样:“……近日消息……颇有些难以置信啊……”逢纪说得很直白,甚至根本没有用什么典故和隐晦的经文,就像是平常聊天,似乎也是向郭图表示着,当下的局面,还是开诚布公比较好。 郭图“唔”了一声,没有接话。 “某有一友……”逢纪也不知道是不是无中生“友”,反正两人心知肚明,“之前倒是勇猛,行猎常有获,未有伤,傲于山林间,虎狼皆避之……” 郭图“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某日,猞窃于其舍,吾友怒而击之……”逢纪接着说道,斜眼瞄了郭图一眼,“……不料反被猞所伤……旁人得知,便言其猛于虎,伤于猞也,多有笑……” 郭图“哈”了一声,然后说道:“世人皆如此……且不知元图之友,后来如何?尤可猎虎乎?” 逢纪摇了摇头说道:“某亦不知也……” 郭图默然片刻,然后长长叹息一声,指了指面前的雀水说道:“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逢纪也是沉默了下来,也跟着叹息了一声。 两个人默默又站了一会儿,郭图拱了拱手,向逢纪告辞,走了两步忽然停了下来,就像是突然想起来一样的说道:“闻正南兄身有不适?且不知当下如何?” “哦?”逢纪眼珠转了一下,点头说道。“竟有此事?某当去探望一二……” 郭图点了点头,然后和逢纪的目光接触了一下,旋即分开,再次拱拱手,走了。 逢纪站着,看着天边仅存的一点点晚霞慢慢的消失在天边,转过身来吩咐道:“来人!回城!” …………p(′⌒`?q)………… 审配没在家中,而是依旧在邺城府衙。 虽然已经到了晚脯的时间,但是审配依旧没有歇息。 这些时日,邺城之中,戒备比往日更胜了三分。虽然说袁绍已经回来了,曹操也没有继续进攻,但是冀州紧张的局面依旧没有多少的改变。分别冀州驻扎在各地郡县的精锐兵卒,也在不停的聚拢起来,然后在雀山之下进行整编。 说是为了备战,为了抵御可能而来曹操下一步攻势,所谓普通的兵卒,自然不懂得其中究竟是为了什么,只是知道上头的命令像是雨点一般的落下来,收拢兵卒征调物资,整顿防御体系,一个个忙得四脚朝天,然后叫苦连天…… 而懂得其中问题于何处的人,却一个个闭着嘴,什么都不说。 冀州,正值风云动荡之刻。 邺城街头,时不时有背插小旗的兵卒策马急急而出,将一条条的命令带出去,然后又带着一条条的信息返回来,汇集在审配这里。 府衙一侧,几名邺城官吏正在收拢着信息,时不时的走出侧厅,向位于正厅的审配汇报事项,而审配,也比之前似乎要更消瘦一些,目光却显得更加的锐利,甚至有些凶狠。 “启禀令君,今日调兵来邺,粮饷多耗……城中仓禀,只见日少,附廓庄禾,亦不得熟,若不得征调,恐不及用也……” “启禀令君,近日点器械,补于营中,兵甲、刀矛、弓矢,均有短缺,城中存矢不过十万,急需补充……” 审配听着,然后一一做了安排,筹集物资的去筹集物资,敦促生产的去敦促生产,忙却不乱,但是审配的眉头却一直紧紧的皱着,就像是一张被狠狠揉了一把的纸张,怎样也可能再恢复原来的光滑平顺。 这些钱粮兵甲,并非是最让审配头疼的事情,因为审配知道,所有能够用钱财解决的问题都不是什么问题,而那些钱财所做不到的,才是问题的根本。 冀州当下的纷乱,便是审配如今最大的心结…… 田丰死了。 冀州顿时无。 或者说,现在当下,许多人都想做这个冀州“带盐人”,就算是有些什么扳倒袁绍为冀州士族报仇出口气什么的,也是在当了这个领之后的事情…… 审配在冀州官场打混的时日也不短了,有什么看不明白的?说他自己没有这个野望,也是假的,可是这个位置真的那么好当?但逢乱局,便是最怕内部不稳,一旦有变,便是难以想象,这个道理相信谁都懂,可是懂的归懂的,实际上做的时候却未必能做。 就像是吃河豚,吃野物,道理难道不懂么?真碰上了,恐怕也是很多真香二字。值此到底要怎样,才能让这端最为危险的时间尽快过去,袁绍的意思究竟是什么?三子如何定夺,也该有个说法了…… 堂下自家的随从往内伸了一下脑袋,看了看审配的神色,又缩了回去。 “何事?!”审配颇有些不耐烦的问道,忙碌了一整天了,现在连晚脯都没空吃,没有出无名火来,已经是相当的克制了。 “启禀审公……”仆从连忙跪地禀报道,“家里夫人请审公回去一趟……” “何事?”审配愣了一下,以为家中出了什么大事情,不由得再次追问道。 “这个……夫人没说……”家中心腹仆从低着头。 审配沉吟一会儿,丢下了笔,站起身来,吩咐道:“尔等好生做事!休要懈怠!” 堂内外的小吏连忙交口称是,然后弯着腰送审配离开了政务厅,然后回转的时候感觉浑身上下都轻了三分,笑容也不由得浮现在了脸上,甩了甩袖子,咳嗽了一声,对着侍奉的仆从喝道:“可有水乎?呈些上来!” 其余的小吏也纷纷丢下了笔,晃动着酸胀的脖子,转动着手臂,低声谈笑起来。 天塌下来自然有高个儿顶着! 现在高个儿走了,难道还那么拼命不成? 且不说这些小吏如何,审配上了马车之后,家中心腹才低声对审配说道:“是逢从曹来了……” 逢纪? 审配陷入了沉思。 逢纪原本和审配不和的,或者说,南阳派向来都和冀州派尿不到一个壶里去,可是在和曹操这一次的征战之中,一切都生了细微的转边。 南阳派因为许攸的逃离,收到了严重的打击。袁绍虽然对于逢纪没有什么具体的话,也没有因为许攸就牵连怪罪逢纪,但是逢纪原本统领的一些兵卒,却被调走了,当然,表面上还是符合程序的。 于是乎,逢纪在一个关键的时刻,向着审配伸出了橄榄枝。 审配的儿子,原本跟着袁绍南下,想的要在这一场战役当中镀个金,当然,更重要的是只有这样,袁绍才能放心将邺城交给审配…… 结果没想到的是,金没有没有镀上,人反倒是陷在了曹操的手中,于是乎就有人向袁绍表示说审配这个小子,儿子都在曹操的手中,还会对袁公您忠心耿耿么?但是这个时候逢纪站出来给审配辩解,说了几句好话,一方面打消了袁绍的顾虑,一方面也大大缓和了原本和审配之间的紧张关系。 此事袁绍便没有再提,逢纪也当作没有这事,但是审配知道,所有的东西都是有待价的,现在不用付钱,并非就是永远免费的…… 夜色已经笼罩在大地之上,火把的照耀之下,马车压在石板之上,审配的眼眸就如夜色一般的深沉。 果然,逢纪找到了自己。 那么这一次,又将是什么东西会被摆放在台面之上进行价值的衡量呢? 第1677章 谁于彀中 似乎很多人都喜欢大的。 就像是宫殿,越建便越的大。 可是无论宫殿修得怎么大,自身待着的地方永远就只有那一块,反而显得更加的小起来。 袁绍病重,需要静养,宫殿内外得侍从和婢女各个都蹑手蹑脚的,仿佛进退之间都是只用两个脚趾头走路,只听到细碎的衣裳飘动的声音,听不到任何的杂乱声响。 “咳咳……咳咳咳……” 若按照后世的医学角度来说,袁绍的病并不是什么绝症,只不过因为长时间感冒而蔓延出来的肺炎罢了,吊瓶个几天也就好了,可在没有消炎药的汉代,这一类的病症,却是致命的。 肺炎往往伴随着低烧,虽然不是那种特殊肺炎,但是一般性的炎症也足以让袁绍皮弱骨消,“咳咳!咳咳咳!” 咳嗽的声音越来越大,但是在殿外的婢女却战战兢兢的,甚至身躯都有一点微微的抖,不敢上前服侍,更不用说去给袁绍捶背让袁绍咳嗽得顺畅一些了,因为之前这么做的婢女,已经被杖毙了…… 不要试图和一个持续低烧中的人讲什么道理,谈论什么理性。袁绍还能强忍着身体的病痛,接见一些必须要见的人,去做当下未做完的事,已经是相当的强悍了,至于平日里面蝼蚁一般的奴仆,难带袁绍还要接受这些蝼蚁的同情么? 如果按照医学角度来说,因为炎症的烧,是因为人体免疫机能在作用,在通过加新陈代谢产生出来的热量试图清剿产生炎症的病毒,但是同时因为身体机能的原因,胃口什么的也是下降,一方面是加大了消耗,一方面却减少了摄入,所以袁绍现在,就像是一盏油燃烧得极快的灯,等油燃光了,也就是生命的尽头…… 人在将死的时候,有时候会有一些预感,袁绍也不例外。他自己的身体情况,他自己也是清楚,之前还在前线的时候就有些咳嗽,起先还很轻微,但是后来便越的严重起来,现在不仅是咳嗽气喘,甚至连耳朵都有些嗡嗡作响,坐得久了都会感觉天旋地转,更不用说站起来走动了,只能是斜靠在床榻之上,勉强见人。 汉代的正坐么…… 谁坐谁知道。 医师请了不止一个,甚至连号称妙手回春的淳于氏都请来了,可是在给袁绍诊断之后,都是支支吾吾的,只是表示说袁绍当下感染风寒,需要宁神静养才能康复…… 可问题是,当下袁绍如何能够静养? 败退之后的冀州,不说是一团糟,也如乱麻一般,外有强敌,内有隐患,还有自家的儿子,冀州士族子弟的窥探和计算,哪里能够有什么静养! 越是着急,便越是头疼,便越是咳嗽,便越是身体虚弱。有时候在袁绍心间,会浮起一个可怕的想法,一个他从来都没有想过,现在却不得不面对的想法,“还能活……多久?” 若是自己身亡,那么尚儿能够接手这一切,将袁氏基业绵延下去么? 苍天在上! 为何不能多给某一些时间?! 心越是急切,便越是烦躁,越是烦躁,便越的不能清净宁神养病,袁绍就这样一天一天的,一步步朝着死亡逼近。 “咳咳……来人!”袁绍强打着精神,“传……” 说出了一个“传”字之后,袁绍却愣了一下,说不是具体人名来。 沮授去了幽州,辛评去了青州,现在于邺城之中的,便是只有郭图、逢纪、审配三人。袁绍他原本第一反应是想要叫郭图的,因为郭图平常最能贴近他的想法和意思,但是郭图出身是颍川,而曹操旗下最大士族集团便是颍川集团…… 那么叫审配?先不说审配的儿子如今陷在了在曹操手中,就单是现在冀州士族能不能继续和袁氏站在一起…… 按照常理来说,最早的老臣,在袁绍还没有完全迹的时候就跟随着的逢纪应该是可以信任的,但问题是那时候跟着逢纪一起许攸都叛变了,逢纪还有多少的忠诚? “咳咳……”袁绍咬牙,“传……传文将军来!” ……(>灬)??3…… 送走了逢纪之后,审配回转坐下,陷入了沉思。 袁绍现在的身体状况日益衰败,可以瞒得了一般的人,但是对于高层圈子里面却不是什么秘密,审配自然也是清楚。 “大将军……恐怕是……” 这几个字在审配心中翻滚着,就像是滚滚奔腾而下的大河,一人之力所不能阻挡。不管是树倒猢狲散,还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对于审配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情。那么很显然,就必须为自己的将来考虑一下了。 袁绍喜欢袁尚,有人说是因为袁绍耳根软,被枕边风吹一吹,又有人说是袁尚比较像袁绍少年之时的模样,所以袁绍才喜欢,但是实际上的原因么,审配觉得,其实很简单,是因为袁谭年龄大了…… 历史之上,春秋战国之中,古往今来虽然很多时候确实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但长子,尤其是庶长子不得继位的例子,真是太多了。 像是什么晋献公、齐桓公等等,初期一代雄主,开创霸业,然后到了后期就像是傻了一样,突然糊涂了,不喜欢长子,反而喜欢幼子,然后最终废长立幼。外人觉得似乎是非常的不可思议,但是审配觉得,其实很自然。 古代人结婚都早,所以一般长子也早,和父亲有的仅仅是差距十来岁,这样的年龄差距介于儿子和兄弟之间,有些尴尬,再加上长子更早出来做事,更容易接触一些事情,形成自我观念,而当这些观念和父亲有一些冲突的时候,因为年龄上的差距不大,不像是幼子一样事事听从,所以更不容易形成统一的意见,将公事代入个人感情之中也就在所难免了。 父子离心,相互猜忌,也就成为了见怪不怪的事情。 袁绍和袁谭,便是如此。 早在麹义死后,袁绍和袁谭之间的矛盾就爆了一次。袁谭认为麹义不该杀,而袁绍认为麹义死有余辜,两个人争论了一番,最终不欢而散。也或许就是这一次两个人的争论,导致了袁绍将袁谭远远的配到了青州,反正眼不见心不烦,耳根也清净一些。 而次子袁熙,向来就不是袁绍考虑的对象,毕竟是庶出,上下挨不着,立场原本就尴尬,并且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才能,早早的就被排除在继承者的圈子外也是自然了,要不然也不会扔到幽州去。 相反,幼子袁尚,因为年龄小,所以没有什么要求,既不要求政务,也不要求经书,相处的时候自然不会有什么考核标准,加上袁尚对于袁绍也是恭敬孝顺,从来不和袁绍顶嘴…… 这样下来,袁绍喜欢袁尚,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可问题是喜欢的,就一定是最好的么? 所有的事情都需要深思熟虑,继承者的事情更是如此,审配现在也是一个继承者,作为冀州士族头面人物的强有力的竞争人物,审配必须更为广泛的进行思考,进行权衡。 这是一场买定离手的赌博,能坐上桌子的都是高层,但是一旦下错了赌注,死的往往最惨。当然,也可以选择不赌,但是选择不赌也是需要有那个资本的,并不是说随时随地都可以袖手旁观。 逢纪的来访,就说明了这个问题。 逢纪代表了袁绍之下的老臣一派,和郭图一样,都是外来派,先天上比较容易形成联盟,所以其态度也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郭图所属的颍川派系的态度,可以说,之所以逢纪来找审配,就是因为如果万一有变,那么三个派系的意见是否能够统一,就非常的关键了。 那么,究竟要怎么做呢? 袁绍纵然身为大将军,但是也是凡人,纵然皇帝都一样会生老病死,所以计算袁绍的身后事也不是什么不忠诚的表现,更何况距离袁绍越近,越能看清楚其实袁绍和平常凡人也是一样,有着各种各样的缺点。 所以审配认为,袁绍继承者是否能力强,是否完美无缺,是否品格高尚,并非是作为一个领袖的必要条件,有这些,自然更好,没有么也并非不能接受,最重要的是是否符合当下的需求,尤其是自己利益的需求…… 在夜色深沉当中,审配目光也跟着夜色越幽暗且深邃起来。 ……e●︿●…… 邺城左近,正在考虑袁绍传承者的问题的,远远不止有限的几个人。 在东郊的一座庄园之中,王铭和蔡昱也面对面坐着,仆从远远的都被打了,只剩下些许的蚊虫锲而不舍的陪伴着两个人。 “再烧些艾薰一下啊……”蔡昱抱怨着,挠了挠被蚊虫咬出来的包。两个人坐着,为什么就不去咬王铭呢?难道王铭的血不香么? 蔡昱哪里知道,蚊虫也是欺软怕硬的,先不说蔡昱少至农庄此处来,属于新鲜货色,蚊虫自然欣欣然蜂拥而至,准备拿下一血再说…… 并且王铭平常也有田间日头晒,还动手做一些农事,皮肉自然也厚一些,相比之下,自然白嫩一些的蔡昱更受欢迎。 王铭指了指一旁的正在燃烧着艾叶,“呐,你还要烧多少?这种天气,蚊虫难免,烧多了难道不热么?” 王铭作为袁绍之下分管庄禾农桑的从事,地位不大但是比较清高,平常也不在邺城之中待着,多半的时间都是在郊外农田庄园之中,但是这并不代表着王铭就对于邺城之中的事情一无所知。 “唉……”蔡昱啪的一声,拍在自己胳膊上,然后摊开手掌一看,什么都没有打到,白拍了自己一下,“有事就快说……在这喂一晚上蚊虫,那要吃多少才能补得回来啊……” 这里是后院的小亭,四下一览无遗,只要说话声音小一些,就不怕旁人在墙角偷听。当然,副作用就是点燃艾草怎么驱赶蚊虫,风一吹,都没有多少效果。 “……”王铭沉默了片刻,压低了嗓门说道,“大将军……恐怕是不行了……” “什么?!”蔡昱吓了一跳,顿时也不顾自己身上被咬的包了,“你说什么?!” 王铭一瞪眼,“你还在邺城之中,连这个都不知道?你这些时间都在干什么?” “我都在干……”蔡昱嗯了一声,然后说道,“你别管我干什么,前几天不是说大将军露面了,还见了几名乡老?” “几个头昏眼花的乡老,远远拜一下,能证明什么?”王铭嗤笑了一下,“某倒是听说已经病重,连床榻都起不来了……” “这么严重?”蔡昱眼珠转了几下,“这么说,有可能……” “嗯……很有可能……”王铭点了点头,说道,“……所以,现在我们要做一件事情……就是宣扬袁三公子身有紫气,当主富贵……” 蔡昱瞪着眼,摆手说道:“这个时候掺杂这种事情!你疯了不成?要做你做,别找我啊……” 王铭咳嗽了一声,低声说道:“这事情……不是我要找你的……” 蔡昱愣了一下,然后用手微微指了指,“你的意思是……那位?” 王铭点了点头。 蔡昱苦着脸,“为何一定要我啊?这个事情,稍有不慎便是掉脑袋……要不像上次一样,找些小童……” “你傻啊?”王铭说道,“现在农家全数都在忙着准备夏耕,眼看就要秋收了,那家的小童闲着到处跟着你唱童谣?所以,现在闲着的也只有……嘿嘿,所以只有你才能做得到……不要说那些官吏的内府你去得少……” “这个……”蔡昱尴尬的说道,“我没有,别瞎说,我都是止于礼的……” 王铭点头道:“是,是,我知道,乎情,止乎礼么!我懂得,不用解释了……”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钱囊,推到了蔡昱面前,“这里有些金银,也够你去乎情止乎礼一番的了……反正……” 王铭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反正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一次大将军已经定了三公子作为继承人……” 第1678章 谁立风中 并北。 斐潜仰头望天,只见天色青碧,纯净得如同一整块得蓝宝石,点点的云朵软绵绵的,就像是或大或小的棉花糖。 嗯,好久没吃棉花糖了。 后世的好多东西,在汉代的时候都是一种奢求,但是或许也算是一种补偿,汉代也有许多东西,后世也没有。 就比如当下的风景,这是一个还算是比较干净的天空,而后世再怎么治理,这样纯净的天空已经看不见了,也只有在大西北建设兵团那边,或许才能一窥美色。 上午的阳光照射在云层之上,部分晕染开来,鸟群鸣叫着在空中飞翔而过,然后投向了远处的山林之中。山依旧是青色居多,不像是后世大体上全是灰黄。 “加快度!明日之前赶到平阳!”斐潜下令道。 传令兵大声的应答着,然后马蹄纷飞,往前后传递而去,旋即整行的队伍就加快的度,朝着平阳而去。 四周除了自己这一行的声音之外,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声响,斐潜可以清晰的分辨出那种一种声音是马蹄声,哪一种声音是鳞甲声,哪一种是马打的呼噜声…… 而且在后世绝对看不到的是,走着走着,有时候就会看到战马哗啦哗啦的拉出一大串的屎来,形成一条屎线,然后后面的骑兵也习以为常的避都不避,依旧按照原本的线路行进。 最关键的是,斐潜竟然不觉得这样的情形会恶心肮脏…… 当然,在城市之中,依旧要隔绝粪便的,毕竟在野外还好说,在城市之内,未能及时清理的粪便就会招来大量的苍蝇老鼠,古罗马不少城市就是因为卫生管理不严格,导致最终产生了病疫,然后毁灭了。 也正是因为牛马随处随时都可能拉屎的特点,现在于斐潜控制的一些大城市城口之处,便多了一种新兴起来的行业,就是租借出售牛马的屎兜,而且若是商户什么的牛马离开城市了,还可以将这个屎兜连待着里面的排泄物一同折价给这些人,算是抵上一两文。 这些东西士族子弟是不屑于动的,反正他们若是自家的马匹一路泼撒了,自有仆从跟在后面收拾,也不用操这个心。 当然,最好的便是在郊外自己设立的庄园或者酒楼内游玩,自然就没有了骠骑将军的那么多啰嗦规矩。 因为在平阳聚集的士族子弟多了,城内比较嘈杂的,三教九流都能去的酒楼就不能完全满足这些士族子弟的需求了,就像是后世许多富家子弟基本上看不上什么所谓星级酒店,基本上都去什么会所一样,在平阳郊外也就渐渐多了一些各种小庄园。 在这些庄园之中,最为出色的便是硬生生挖了一个人工池子,然后再池塘当中建起来的水月轩了。若是在平常时日当中,现在这个时辰水月轩大概都只有下人在忙碌着,士族子弟都要等到申时才会66续续的出现,然后相互聊着闲话,或者交换一些信息,到了夕阳落下的时候才算真正开始热闹起来。伴随着美姬的脂粉下酒,或者吃吃喝喝,或者吟诗作赋,持续到了半夜,甚至到凌晨,才算是一个基本的流程。 对于士族子弟来说,所有人都拥有的白天的光明,已经不能证明他们的与众不同,只有在黑夜之中通宵欢饮,才能凸显出他们与普通人的区别来。 然而这一次,这些士族子弟一个个的一大早就汇集到了这里,三五成群的簇拥成这一堆那一堆的,时不时有相互讨论的细碎声音传出来。 骠骑将军要回平阳了。 据说还要主持这一次的学宫大比! 这样的消息就足够让这些士族子弟们丢下原本那些娱乐项目,纷纷保持一个情形良好的状态来对应这一次的机遇了,美食美酒美女什么的,在大多数有头脑的士族子弟心中不过就是消遣,只有权柄才是第一等的正经事。 学问文章这个东西,从古至今,便只有一个稳定的客观的标准,就是字数,其余的标准么,都是极度唯心的。就像是李白的诗好还是杜甫的诗好,是柳永的词好还是辛弃疾的词好,都是没有办法硬是划出一个分数来的,一万个人心中有一万个标准也是正常。 所以,骠骑将军的标准是什么,这一次的大比当中的优秀的文章才是什么。 那么这个标准又会是什么呢? 天下大道大势? 农工桑梓琐事? 所有人都热切的琢磨着这个问题,但是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却未必相同,但是有一点都是一样的,都希望在这一次的大比的时候,自己能够脱颖而出…… 最为关键的是这一次王昶已经表示不参加大比了,直接会跟着骠骑将军去长安担任官职,那么也就意味着这一次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少了一半! 剩下的就是司马一家的那个司马的了! 当然念叨这个的时候,很多士族子弟都会加重了读音,就像是阿q先在个人气势上占据上风一样。 一个河内的家族好意思跑并州来! 怎么就能够有这个脸! 就像是后世两江的跑去边疆省份去高考一样,纵然考得分数高了,也没有人觉得是这家伙厉害,能力强一样。若不是碍着水镜先生的颜面,定要让司马家的小子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司马”! “那谁来了!来了!”厅外忽然有一个声音传来。 “什么?!这么快!”水月轩内有个耳尖的不由得诧异的叫了起来,顿时引起所有人的注意,性急的子弟立刻站起来,也不管被自己衣角带倒的豆盘和壶罐,急匆匆的便往外赶,顿时带动着其他的人也急忙跟上。 乌泱泱一群人跑出来之后,迎面撞上了端着水的,方才说“来了”的下人,劈头盖脸的就追问道:“到哪里了?还有多久?怎么没见城内出迎?” 下人哆嗦几乎要成为一团,就连手中的水盆也泼洒了出来不少,颤颤巍巍的回答着:“小的,小的……小的是说拿,拿水……拿水来了……不,不知……” “……”一群人面面相觑,风中凌乱。 “打搅贵人,罪该万死!!”管事的见情况不妙,立刻出来圆场,“来人!拖下去!鞭三十!”然后赶忙转过来陪着笑脸,“给贵人重新上酒菜,都算我的,算我的……” ……( ̄ー ̄*(-_-メ)…… 立于风中的,不仅仅有凌乱的士族子弟,还有心有些乱,甚至有些慌的蔡琰。 “贤侄女啊……”倚老卖老的蔡谷坐在上念叨着,“骠骑将军这一次来,明面上是说来督考大比,实际上恐怕是……呵呵,大比之事虽说也是重要,但是难道令狐祭酒就做不得了?所以,这一次,贤侄女啊要多多费些心思……陈留蔡氏可否经久长盛,就指望贤侄女了啊……伯喈兄果然是远见卓然啊……” 随着斐潜的声望和权势的不断增长,嚼舌根的也就自然闭上了嘴。就像是后世也有许多什么小三同盟会,小四转正班等等的课程一样,对于这种事情,当当事人的权柄达到了一定程度之后,往往都被认为是很正常的现象。 因为蔡琰在平阳,河东卫氏甚至连学宫都不敢让人去,生怕因为什么事情引起误会,或者引起什么联想,祸事直接临门。 “骠骑将军……如今身重权贵,依旧如此重旧恩,念旧情,甚是难得,难得啊……”蔡谷感叹着,甚至开始为未来规划了起来,“……某已经去书陈留,让族中遴选几名聪敏之人来……将来多少也算是助力,不至于贤侄女孤身一人外无旁援……”蔡谷表示,自己不光只会花钱喝酒,也是会谋划远虑的,摇头晃脑的颇有些得意。 “叔父……”蔡琰涨红了脸,半天才说出一句,“琰儿……琰儿还需守冢……”正常来说,守孝是三年,但是因为汉代极度推崇孝道,所以守着父母的坟墓十年八年的也不算是少数。 再加上蔡邕原本可以说是士林表率,蔡琰也自然不可能像是民间普通百姓一样,随意一些,虽然说现在时间已经满了三年,但是因为蔡琰守孝的行为一直被旁人所称颂,甚至有人四处歌颂蔡琰如此纯孝的行为,所以现在就显得很尴尬。 所以蔡琰之前担任学宫女博士的时候,一些声音很快就消失了,除了蔡琰学识确实强悍之外,还有孝道的加持。毕竟若是换成了其余什么男子,以此来举一个孝廉都够了…… 可是现在这名头,反倒是成为了一种阻碍。 “啊?!”蔡谷也是愣了,半响之后咬牙切齿的说道,“孔仲尼!” 子女给父母守孝,这个事情,最早就是孔子提出来的。 最初的居丧是指从死亡到安葬的一段时间内,死者家人和亲属在饮食起居等方面表现出的不饮酒,不奏乐等等的行为,为了表达生者的哀痛之情而已,因人因时因地因民族而各异,并无统一的标准,但是孔子呢,对于这个习俗产生了特殊的兴趣,并且将其引申展为“礼”,甚至和宰予进行了一场辩论,并记载了下来。 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予也有三年之爱于其父母乎? 然而孔子这个想当然的制度,并不被很多人看好。起初秦始皇曾经以法令形式强行执行三年制度,但是很多人认为这个法律是秦始皇拍脑袋想的,并不符合百姓生活现实,表示是恶律,其“制不称情”。 西汉初年,也承秦制,但是很快汉文帝在遗诏之中旧表示,“出临三日,皆释服”,表示意思一下就得了,一直到汉武帝时期,都基本上“以日易月”,变成了36天,可是到了哀帝的时候,又因为了更方便的削藩和控制宗室,特别表彰了一个为了太后丧守三年的宗室,封万户侯,顿时就哐当一下越的不可收拾了起来。 到了光武时期,虽然光武一再强调,丧葬制度要向汉文帝学习,务必从简,但是此时此刻守丧三年的习惯已经成为了上层士族圈子里面的隐性规矩,导致光武的诏令也成为了空文,甚至连光武的子孙也认可三年之期,若是有臣子没有居丧三年,甚至还出言讥讽…… 如此,三年之期最终便演化成为了“天下通丧”。对于没有守孝的大加批判,对于守孝时间越长的便是越颂扬,几乎已经成为了一种病态。 后世便因为儒家的强势和对于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纲领性文件的考量,导致三年制度不断的被强化,甚至因此制定出一系列的律法来处罚不遵守的人…… 但是很有意思的是,和孔子唱反调,被孔子指控为“不仁”的宰予,却是排名在子贡之前,是“孔门十哲”之一,后来虽然由“十哲”展成为“四配”、“十二哲”,宰予始终也是其中的一员。在历代朝廷的祭祀孔子大典中,宰我也享受着配享的待遇,唐玄宗时,宰予被追封为“齐侯”,宋代追封为“临淄公”,后改称为“齐公”。 这就是标准制定者的好处,反正解释权都在手里…… 先不管宰予的问题,现在的摆在蔡谷面前的问题就是,这个子女需要为父母守孝的古制就成为了拦在自己,甚至是陈留蔡氏家致富捷径之上的该死的挡路石头! “三年已过……贤侄女大可不必将此放在心上……”蔡谷有些词不达意的劝说道,“更何况若伯喈在世,也定然欢喜……” 不提及蔡邕还好,结果蔡谷一说,蔡琰又响起了父亲来,不由得又有些悲伤了起来…… “这个……不是……唉……”蔡谷词穷,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让侄女舍弃孝名?抑或是跟旁人说别再一天天说我侄女纯孝了?这个什么孝不准备守了? 蔡谷已经浑然忘却了之前刚到平阳之时的自己行为…… 俗话说挡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蔡谷现在若是能见到孔仲尼当面,恐怕将其拖出去弹jj一百年的心思都有了!你个孔仲尼袒蛋蛋也就罢了,还要天下人藏jj! “此事……”蔡谷咬着牙说道,“就包在叔父身上了!”这些时日在平阳吃肉喝酒逍遥自在,蔡谷感觉简直就是人生巅峰一般,若是因为什么守孝的虚名,最终导致了骠骑将军在这一段时间之内淡漠了,或者说什么移情别恋了,岂不是后半生就将跌入低谷,永无翻身之日?! 陈留蔡氏难道就眼巴巴的看着机会从手中溜走不成? “事不宜迟!”蔡谷有些痛心疾,为什么自己就没有早些想到这个事情,难道是自己这一段时间光顾着喝酒了?不过这样的结论是蔡谷怎么也不会承认的,因此便站起身,“叔父平日钻研经文,竟没有留心此事……侄女莫慌!叔父这就去办!不用相送了!” “这……”蔡琰顿时也不知道是赞同好,还是否决好,心乱如麻,稍微犹豫之间,便见蔡谷已经甩着袖子往外走了。 蔡琰愣愣的,眼神有些散,然后脸颊也渐渐的红烫起来,不由得趴低了,用手捂着了脸,将有些混乱不堪的思绪都埋在了袖子里面。 “贤侄女啊……这个……”蔡谷又晃悠了回来,吓了蔡琰一跳,“这个……办事也是要些开销的……”刚才走的太急,蔡谷竟然忘了原本的目的。 一时间,蔡琰有些觉得全身无力,这个叔父,该不会越办越糟糕吧…… 第1679章 渠道 竟有此事?”司马懿有些愣,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学宫之中虽然说有一些人看到司马就甩脸甩袖子,但是更多的则是脸上笑呵呵,心里麻麻皮,还有一部分干脆打不过就投降,认定司马懿肯定会出人头地,便先期烧个火,点上些交情什么的,所以整体说来,司马懿的消息面也不算是狭小,因此当蔡谷开始咋咋呼呼的招呼着要批判三年之制的时候,司马懿就得到了消息。 蔡谷能找到什么人? 不外乎就是之前陪着一同吃肉喝酒的那些人罢了,而甘愿陪着旁人,以奉承之术来混吃喝的,又能有有多少真正的才学?但是在面对着提供吃喝的金主提出的新要求的时候,又不能说自己就是一个酒囊饭袋,大家老大不笑老二,就别搞事了,于是乎折腾出来的方法能有什么水准,也就可想而知了。 “天地之道,寒暑不时则疾也,风雨不节则饥也。教者,民之寒暑也,教不时则伤世。事者,民之风雨也,事不节则无功也……”司马懿摇着头,低声念叨着,颇有些感慨。 做事情哪有做得这么毛躁和粗糙的? 蔡琰的事情,司马懿自然也是多少猜得到,而且他认为像是骠骑将军这样处理也算是不错,就连司马徽都有时候私下称赞,骠骑将军之远虑,绝非常人能比…… 比如说现在正在做的勘误经文之事,简直就是如同细雨一般,润物无声,绝妙之极。勘误么,最开始的时候自然很多人会有各种辩驳,但是随着不断的持续,这一类的辩驳也就会越来越少,而且会形成一个习惯,就是但凡是新布出来的谬误,恐怕就是哦一声,然后默不作声的就去改了。 这便是潜移默化的作用,哪里像是蔡谷那样,一上来就直奔主题,粗浅得仿佛就是一个孩童,心中所想便是表现在脸上行为上,一点都不懂得修饰一下。 不过司马懿虽然觉得蔡谷这样的行为粗鄙,但是似乎可以操作一下?毕竟这个事情若是做得好了,多少也会在骠骑将军心中留下一些印迹,对于将来的出仕自然也是大有好处。 那么,究竟要怎样入手呢? 司马懿微微沉吟了片刻,便笑了起来…… ……(???)…… 并州,从前秦开始,就不是一个平稳之地。 这一块土地上,就一直都出于农耕民族和游牧民族的不断争夺当中,民风自然彪悍,文风也就没有像是冀州豫州那样的有更多的安稳时间来传承。 可以说,在汉代的时候,所谓大一统的思想还不是很稳固,要不也不会有人曾经表示可以放弃西凉和并州这样的包袱,只要保存中原腹地就可以了。 然而现在并州的状况,却在骠骑将军手下生着改变。骠骑将军在并州的崛起,不仅是让并州之人,甚至让整个大汉上下,都产生出一种奇特的观感,而当下骠骑将军的一举一动,自然也就牵动着很多人的目光。 “所谓博士,乃朝官乎?” “这是自然!博士自前秦已有,汉亦设之,掌管图书,通古今,以备顾问,如何不称之为朝官?” “然博士需比也,未精《易》、《书》、《孝经》、《论语》之人,不得为博士……” “此亦自然!博士若不得精通,何来‘博士’之意乎?” “既同为朝官,为何博士需比,余者可免?如此迥异之举,贵之乎,贱之乎?” “这个……入朝为郎亦有比试……” “此言大缪也!郎官之试,可与博士同?抑或是郎官之试者,皆可为博士?” “汝……汝真是胡搅蛮缠!不可理喻!” 回答不出来的人便哼了一声,甩着袖子走了,但是一边走,一边却想着,对啊,为什么博士职位的标准那么高?其他官职的标准却似乎没那么高? 大汉朝廷选任郎官的考试其实很简单,其实就是考察一下会不会看得懂公文,会不会写字,大体上没有实在不可饶恕的错误,基本上都会通过的,而博士要考察的东西就多了,不是说只是读了一两本书就可以的。 提问者留在原地,仰着头晃着脑袋笑了笑,然后看见了下一个学宫学子走了过来,便拱手迎了上去,说道:“这位兄台,气宇不凡,当为饱学之士也……小弟有一事不明,不知可否请教一二……” “嗯咳……”新走过来的不明所以,但是闻言不由得挺直了些,刷拉一下打开了手中的描金扇,轻轻摇晃两下,“啊哈,请教不敢,相互探讨探讨……” “呵呵,敢问兄台,博士乃大汉朝官乎?” “……”新来的立刻翻了脸,一甩袖子,“某还有事,下次再议此事!告辞,告辞!”麻麻皮的,方才在那头就碰上了这个问题,现在居然在这里也碰上了! 这两天学宫都是怎么了,一会儿在说什么三年之期有违背情理,一会儿又在讲什么博士之职,争论不休…… 看来今天风水不怎么好,不宜出门…… ……└( ̄ ̄└)#(* ̄▽ ̄)…… 司马徽稳稳坐着,手中捧着一本书,正在勘误。如今雕版印刷已经算是比较成熟的技术了,但是因为雕刻书籍的工匠不一定完全认识字,所以一般都是依葫芦画瓢,按照手写板的模样进行反模雕刻,然后再进行印刷,所以在这个过程当中,就难免出现一些错误,比如少刻了一笔或者是多刻了一笔,需要先印刷出样品来核对之后在进行量产。 司马徽年龄大了,所以看东西有些吃力,盯了半响之后有些头晕,便叹了口气将书本放下,夹进去一个书签,然后置于一旁,这才转头看一旁的司马懿,笑了笑:“好好,吾家之驹如今养气功夫倒也不错了……” “叔父教导有方……”司马懿拱拱手,气定神闲。 司马徽气不打一处来,拍了拍桌案说道:“好好,可是老夫没教导你去掺和骠骑将军的家事!此乃臣子自取死道也!” “叔父息怒……”司马懿行了一礼,说道,“小侄只不过顺水推舟而已……三年之期忠孝之议乃蔡氏的人在做的……小侄只不过将水搅浑一些,也好……” “那也不应该在此时此刻!蔡氏之辈愚钝之极,何苦混杂一处,不怕祸殃池鱼么!”司马徽有些痛心的说道,“如今骠骑忠义当世无双,白玉无瑕,岂容此污乎?一个不慎,便是自绝了前程啊!” 司马懿再拜,说道:“叔父,小侄亦有考虑……叔父竟然认为小侄如此浅薄,寡谋至此乎?” “那好……”司马徽示意,“坐起来,好好说说,你怎么想的……” “博士之争,名为蔡博士,实则乃取士之道也……”司马懿轻声说道,“朝廷举荐之法,骠骑少由奉行,足可见骠骑亦明举孝廉之弊也,且深恶之,故不得为也。然天下之事,纷扰杂乱,仅凭一人之力不可尽也!举士之法,变革就于此刻!” “嗯……”司马徽瞄了一眼司马懿,皱着眉,“继续……” “骠骑将军素喜阳谋之术,战阵之中如是,朝野之中亦如此也……”司马懿说道,“如今学宫之处,水到渠成矣……” 司马徽瞪圆了眼,沉吟了半响,方说道:“依汝之意……学宫之士……” 司马懿点了点头说道:“王文舒前些时日,已去三辅……出任书佐……呵呵,仅是书佐一职便足太原王氏乎?不过是王文舒亦察此事,故先行尔!” “啊……”司马徽愣了愣,然后仰头望天,长长叹息一声,“叔父……老了啊……竟然没有察觉此事,还要贤侄提醒……” “叔父著书立言,此乃不世之功也,些许小事,侄儿代劳也就是了……”司马懿拱手说道,并没有因为司马徽的表扬夸奖而有什么骄傲的神色。 骠骑将军之下的官吏班子,其实说实在的,到现在也不过是一个比较原始的,比较单薄的一个草台班子而已,即便是收拢了川蜀之后,吸纳了一些关中、汉中和川蜀的士族作为官职,也依旧还是很粗疏,而相对应的,骠骑将军斐潜有许多新的制度和新的举措,而这些政务之上的制度和举措,又不可能仅仅依靠农学士和工学士就可以推进的,所以必然需求大量的中层官吏和下层官吏进行分工和管理。 再加上如今骠骑将军升任不久,也需要再次拓开幕府,不管是分曹治理还是职位制衡,都不可能只靠当前这些人就能全数完成,地盘越大,便需要越多的官吏,而对于骠骑将军来说,选择当地的士族不过是暂时的缓和之策,最终还是要变成大汉原本的策略,也就是异地任职之法。 那么学宫之中,有的学了三年五年的这些学子,又有经过骠骑将军斐潜的一些新思维的恶熏陶,还有的一些人担任过最初的教化使,到过胡地轮巡过,因此自然成为了斐潜补充中层官吏的最佳选择…… 司马懿正是看到了这一点,干脆就借这个机会直接将这个事情向前推动了一下,王昶走王昶的道,司马懿也有司马懿的路,其实目标都是一个,都是相同的,就是在骠骑将军这一次的官吏制度变革之中取得先机! ……(ΘへΘ)ノ(°ー°〃)…… 斐潜已经是到了平阳,进驻了平阳府衙之后,第一件事也不是立刻急急硬邦邦的去见蔡琰,而是立刻找到了荀谌,将这一段时间平阳左近的事情梳理核查了一遍。 不得不说,司马懿的天赋确实是很强,猜得并没有错,斐潜到平阳,也不仅仅是为了一个女人,同样是为了整个政治集团在考虑。 如今农学士和工学士逐步的在推进,也有一些表现突出的人员开始尽入政务系列任职,所以斐潜也不可能卡着正统士族经文路线太久,必须要给这些人看到一定的晋升渠道和晋升空间。 这就像是后世的企业之中的人才管理一样,若是不能让职员看到未来,那么企业也往往没有未来。 两汉的举荐其实也是有考察的,但是这种考察一般都是走个过场,毕竟不看僧面看佛面,多少也要看一看其举荐者的颜面,不会驳斥和驱逐,所以也就失去了原本的意义,大多数的时候都是没有什么具体规矩的,不是联考,也不是闭卷,最为常见的便是面试,看一眼问一句,只要能大体上说到一些,便点点头算是通过了。 因此这样的考试制度,如何能让斐潜这个久经考场的家伙看得上? 所以,科举么,自然就是为了经书之途量身定做的。 如今斐潜开辟出来农学士和工学士两条路,已经在一定程度上减免了科举一家独大,官吏尽数为五谷不分的酸腐之辈的弊端,当然,随着时间的推移,朝堂之上农学士和工学士的行进路线还是有些偏窄,也就注定了长时间运行之后,必然还是会出现书、农、工三个路途的相互鄙视链,但是已经算是一种比较大的进步了…… 同时,举办科举考试,还能带来额外的许多好处,别的不说,单单是“中举佳作”是不是人手要一本啊?“历届大考真题”可不可以再卖一波啊?什么必备啊,什么必做啊,什么黄金一本道啊,什么钻石经典啊……似乎有什么怪异的东西混进去了,但是意思没有错,如此一来,是不是独家生意? 自然又可以从士族子弟身上剐下三两肥油! 要举办一场科举,自然不可能是拍个脑袋就能解决所有的问题的,实际上的具体事务还是非常的多,比如至少纸张这一项就必须前期保证,总不能让这些人捧着一大堆的竹简和木牍一边削一边写吧?虽然是削竹简和木牍的小刀,也保不准会不会现场有些心理素质差的,出现一些流血事件什么的。 因此当斐潜处理完了这些相关事情之后,才听荀谌汇报近期学宫之中生的这些事情,也不由得有些错愕起来…… 第1680章 湖亭 忽有夜雨,潇潇而下。 斐潜在细碎的雨声当中,不知道为什么睡得颇为不安稳,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的,迷迷糊糊之中许多念头在梦境里面走马灯一般的闪现,一会儿身处战场之上,一会儿又是在后世的街道之中,场景虽然不一样,但是有一点是相同的,就是在这些场景之中,所有人都像是忽略了斐潜一样,没有人理会他,也没有人看得见他…… 到了四更天的时候,雨渐渐的停了,很奇怪,那些烦乱不堪的梦境也伴随着雨声的停歇一起消失了,等到天明的时候,斐潜依稀只是记得梦境的最后的一点点。 梦里面所有人都在指责他,骂他,在人群之中,依稀还能看见黄月英和蔡琰的影子,又似乎是什么其他的人,而斐潜想要辩解,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而在雨停的那一刻,似乎所有人都不说话了,所有人都看着他,斐潜的心也就渐渐的平静了下来,不再焦虑,自然也就睡去了。 这是意味着自己现在是千夫所指么? 有一句话,叫做千夫所指,无疾而终。 哈…… 斐潜在洗漱的时候,依然觉得梦境有些荒唐,但是又有些凛凛,他知道若是按照后世的解释,应该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是平常生活的一种大脑应激现象,然而心中依旧有些不是很舒服。 “去桃山……”斐潜用过了早脯之后,沉思了片刻,吩咐道,“不必仪仗,简行即可……”骠骑将军的仪仗也是不老少的,去见蔡琰么,还是简单一些好。 盛夏的雨,和春季那种让人烦躁得想要抓狂的有所不同,总是多少有些心旷神怡的气息,而这种让人舒服的味道,有不少诗人也因此写下了不少诗篇,但是斐潜知道这其中的原因不过是空气当中的负离子的功劳,然而明白了这一点之后,就无形的减少了几分雨后的欢喜。 知道的太多了,也未必是一种幸福。 太阳尚未升起,晨风拂面清凉,沿途草木枝叶繁盛,若有若无的草香和花香,缭绕在鼻端,不知名的野花盛开在道路两侧,点缀着眼前的画面,一场大雨,这些花卉非但未没有被摧残,反而更显鲜艳…… 远处青山如黛,隐隐还有些水光鳞现。 斐潜拉住了缰绳,沉吟了片刻说道:“不去学宫了……子初且去后山,将蔡博士接出来,某在那边侯着……”进了学宫,难免有要见这个见那个,然后谈这个论那个,此时此刻斐潜觉得有些无趣,索性干脆就不去了,省的啰嗦。 胯下战马似乎也体察到了斐潜的心情,不耐烦的刨了刨地面,然后感觉到了缰绳松开了一些之后,便轻盈的跳动起来,带着斐潜朝着远处的水光而去。 到了小湖边,斐潜翻身下马,将马缰绳丢给了身旁的护卫,前缓缓而行。 这里原本应该是汾水的一个古河道,后来汾水改道之后便干涸了,后来又有人重新挖开了淤堵的泥沙,引入了汾水,形成了一个如同月牙一般的小湖泊。 此时正值荷花繁盛的时候,湖水东侧有些荷花正在绽放,粉嫩荷花在风中颤颤巍巍,荷叶上还有昨夜的雨滴尚未消散,如同翡翠盘当中承接着白玉珠子一样。清风习习,白玉珠子滚动不停,映射出五彩的霞光,似乎在炫耀着什么,却一个不慎,在荷叶边缘没有能够刹住脚,轻轻细碎声中扑入了湖水里。 斐潜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此时此刻,什么负离子正离子的已经完全抛在脑后,满心满腹的计算和谋划也暂且放下,只是专心致志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大自然散出来的无暇之美。 身边的护卫散开,将这一方静谧留给斐潜,同样也挡下了匆匆赶过来的开辟小湖的这一家世家子…… 小湖旁边有一个新修建的小亭,六角亭,青瓦朱栏,亭子上还挂了一个牌匾,上面写着“华芳亭”三个字。在亭子周边显然是移植了不少的花卉,此刻绽放的也是不少,朱红、粉白、雪白、靛蓝、深紫,鲜艳夺目。 斐潜对于花卉这一道基本上没有点什么技能点,就算是在后世也是月季和玫瑰傻傻分不清楚,到了汉代也基本没心思在这方面上钻研,见到了如此的场景也分不出那朵是那种,只剩下一声卧槽好看真好看了事。 转身到了小亭当中坐下,瞄见了在远处的那几名世家子弟,斐潜也就知道必然是此处的开辟者了,便说道:“且让其退下……就说某借此地一用,过后再行拜谢……” 斐潜说的客气,那些世家子自然也无话可说,远远拜了一下便退了下去,然后又让仆从送了一些新鲜的瓜果来,斐潜笑了笑,也就没有拒绝这些东西,让人摆放在小亭之中。 不多时,护卫前来禀报,说是蔡琰到了。 说起来蔡琰也是许久没有出过桃山了,也亏是蔡琰天生喜静,换句后世的话来说就是宅属性满值的那种,若是有新书看,一辈子不出门都行。不过此刻坐在单辕马车之中,蔡琰的心却静不下来,也没有欣赏路途风景的想法,低着头,却又忍不住朝着前方瞄一眼,然后再低下头来,再瞄一眼…… 奉书一直趴在马车的小窗之处,忽然啊的叫了半声,像是被什么烫到了一样缩了回来,咕嘟一声吞了下口水,才结结巴巴的说道:“小娘……那什么……将军……在那边……来,来了……” 蔡琰的手不由得有些颤抖,透过并不是多大的马车窗口,看见了几匹战马迎了过来,而在其中的,似乎就是哪一个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身影。 待身影到了马车之前,蔡琰如同粉色花瓣一般的嘴唇颤动了两下,想要招呼一声,却不知道为什么不出声音来,忽然觉得脸上微微一凉,才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流下泪来,连忙扭头过去擦拭。 斐潜远远看见了,也不由得一愣,手上缰绳也就下意识的扯紧了,战马在奔行中希律一声人立而起,两个前蹄在空中虚虚踢踏了两下,后蹄往前蹦了蹦,旋即停了下来。 “咯咯……”斐潜在战马人立而起的时候就反应了过来,轻轻出指令,让战马朝前缓行,到了蔡琰的马车之前,看着蔡琰有些慌乱的面容,看着那面容娇嫩如精美瓷玉,秀气双眉之下隐隐有些水雾的眼眸,不知道为何脱口而出:“你会骑马么?” 蔡琰愣了片刻,带着些茫然的摇了摇头。 “没骑过马?”斐潜又问。 蔡琰点头。 “那也没事……”斐潜跳下马,伸出了手,“来,我教你!” 蔡琰整个人其实都还是懵的,下意识的钻出了马车下了地,等站到战马前面的时候,看见战马一张大长脸伸在自己面前,呼噜噜的喷着气,好奇的大眼珠子瞪着自己,顿时吓了一跳,便往回缩。 “别怕!骑马其实很简单……”斐潜拍了拍伸过来的马脖子,还替战马挠了挠脑袋,战马有些惬意的将脖子伸长了些,喷了个响鼻,“别看它块头大,脾气其实很好……来,我带着你就行了……” 蔡琰下意识的低低应答一声,等目光一落,方想起了一事,连忙摇头说道:“不行不行,不能骑马……”瞄了斐潜一眼,有些想要解释,却不知道怎么开口,显得又羞又急,脸颊都涨红了。 蔡琰是穿着一身深衣,上面是碎花交领外襟,下面是青色襦裙,淡雅端庄。斐潜看了看,顿时会意,笑道:“不妨事,侧着坐就是了,用手压着,风也吹不起来……” 蔡琰看着斐潜的眼睛,忽然像是下了决心一般咬了咬牙说道:“好……” 黄旭拿过了马车的上车凳在战马一侧放好,斐潜双手用力,便将蔡琰拉上了马背,觉得蔡琰身躯有些意外的轻盈。 战马开始缓缓向前。 骑过马的人都知道,在马背上是比较颠簸的,而且有意思的是战马度越慢,颠簸到是越大,等到战马达到一定度了,颠簸反倒是会减小…… 蔡琰就是如此紧张的抓住了马鞍前的把手,浑身都有些僵硬,战马一颠簸,便差一点从另一侧歪倒下去。 斐潜一手执缰,一后轻搂着蔡琰细圆柔弱的腰肢,轻声说道:“放松一些,靠着我。”心中不免有些感慨,后世没有机会带着妹子兜风,没想到这个成就在东汉刷到了。 蔡琰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想要靠在斐潜身上,又有些害怕和紧张,只觉得马背上颠来颠去怎么都坐不稳,最后还是不得不倒在了斐潜怀中,又是羞涩难当,或者是觉得要转移一下注意力又或是什么其他的原因,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在马蹄声声之下,蔡琰的嘤嘤嘤根本听不清楚,斐潜只能是又再次追问,蔡琰才勉强提高了声量说道:“为什么要我下山来,就是为了教我骑马么?” 斐潜哈哈笑了笑,说道:“我方才想着,其实一生当中有许多事……情……啊,啊欠!”斐潜说到一半,忽然一扭头,打了一个喷嚏,差一点将唾沫星子喷蔡琰一脑袋。 “呀!你生病了?”蔡琰有些紧张,扭过头来看斐潜,“可是风寒了?” 斐潜失笑道:“没有生病,只是方才你的头挠到我鼻子了……” 蔡琰连忙将在风中肆意飘扬的青丝拢了起来,然后说道:“那这样呢,会不会好一些?” “没事,习惯了就成了……”斐潜笑着说道,“怎样,骑马简单吧?也没有那么难是么?以前啊,我也是不会骑马的……” “习惯?习惯什么?”蔡琰心思流转着,似乎在听着斐潜的话,又像是飞到了不知道那里去,看着四周景色飞快的后退,只觉得头有些晕,感觉风就在耳边呼呼的吹向,似乎整个人都要飞起来了一般。 如果刨去汉代的重重不便利,其实汉代是一个很美丽的时代,因为纵然汉代人口最多的时候达到了六七千万,但是对于广袤的华夏土地来说,这样的人口基数仍然很小,直至后世人口不断的增加,尤其是工业化的进程提之后,对于植被不可修复的破坏,才导致越来越多的自然景色消失在历史之中。 这里没有炫丽的霓虹灯,却有绽放着各种绿色的青山绿水,没有触目惊心的钢铁森林,却有缤纷绽放的无名野花,近处响起的不是无时无刻不存在促销广告,而是带着自然韵律的马蹄声,远处依稀听到的不是汽车喇叭声,而是鸟雀在林间的轻鸣…… 小湖旁边的六角亭很快就到了,斐潜停住了马,然后将蔡琰抱下马来。 蔡琰似乎还不适应马背上的颠簸,脚步之间有些虚浮,幸得斐潜一把拉住,才算是没有摔在地面之上,纵然如此,就算是走进了亭内坐下了,白瓷一般的脸上依旧是晕红一片,久久不退。 “随我去长安罢……”斐潜看着蔡琰,声音虽然不高,但是也带着一种坚定,“这一方天地很大,而我……想带着你一同去看看……” “啊?”蔡琰明显被吓了一跳,“可是……我现在……” “守孝?三年都已经过了……此外的不过就是些虚名罢了……”斐潜笑着说道,“虽然说你这叔父平常不怎么样,嗯,现在这个事情也办得不怎么样……不过没有什么关系……若可与你共度余生,纵然千夫所指又能如何?师傅素喜桃花,便留于此,你若是思念了,也可以常常回来……” 若是蔡谷没有大张旗鼓搞些什么忠孝的辩论,大家也未必能够想起蔡琰这个纯孝之女的名头来,纵然想起来的那些人,恐怕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等于是将蔡琰这点事情搞得人人皆知,此地无银三百两样子,更添尴尬。 不过后来,司马懿那小子折腾了一下,将水搅浑了些…… “可是……”蔡琰低下了头,修长的脖颈勾勒出一条优美得曲线,“我只会读书……其余的也不懂什么……” 斐潜大笑,说道:“会读书已经是天下了不起的本事了!这真不是安慰你,我准备在长安效仿白虎观,再开一次经文大会,若是没有你帮忙,恐怕还真不行……说实在话,我还真担心你会嫌弃我,毕竟当年一言不合就布置一大堆的书籍要我去看……” 蔡琰噗呲一声笑了出来,旋即白了斐潜一眼。 眼波流转,仿佛万般华光…… 第1681章 谋皮 代表着冲锋的号角在战场上低沉的回荡着,战场之上,乌桓人和鲜卑人紧紧的纠缠在一起,相互杀红了眼,搏杀得越得惨烈。 步度根对于乌桓人当中究竟是哪一个说话算数并不在乎,他在乎的是乌桓人可不可以作为炮灰,替他去卖命,在对抗轲比能的战斗之中获取优势,因此当乌桓人的内部纷争告一段落的时候,步度根很快就接受了楼班低姿态,欣欣然的下令让乌桓人先期出,向辽东进,要给轲比能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和汉人密集战阵的战斗模式不同,不管是乌桓人还是鲜卑人,都是以较大的散兵阵线对冲,然后再形成如同贪吃蛇一样相互绕圈咬着尾巴的状态,最终要么越缩越小撞到一处,要么越转越开,然后双方脱离。 步度根带着大军,在后方坐镇,如同流水一般的来回禀报最新的进展,在他身侧则是各个大部落的贵人,也一遍听着禀报,一遍吃喝干肉马奶酒,更像是郊游而不像是在战场之上。 “轲比能的大部队还没有出现……” “那个家伙不知道躲在哪里!就是胆小鬼!” “打了这么长时间,这群乌桓的家伙也没什么用……” “也不能这么说,如果不是这些家伙挡前面,难道还用我们的儿郎去找轲比能的大队啊?” “这倒也是……” 金帐,就像是汉人军阵当中的将旗一样,是属于整个军阵当中极其重要的部位,而现在步度根和轲比能的所有行动,就像是老鹰抓小鸡,又像是躲猫猫,相互在广袤的草原之上绕着圈子,而在前方拦截和试探的,便是先头部队,在不断的试探和寻找,直至确认对方金帐的位置之后,便是直扑而上,决定战局胜败。 就像是汉人也不会随意的改变新进路线一样,在草原之中这样平坦的地区也并不是意味着就可以肆无忌惮的随意乱走,因为不管是人还是牲畜,都必须要有水的补充,而沿途的水源位置,便如同一个个的汉人关隘一样,成为了草原游牧民族争夺的点。 乌桓人由西向东进攻,而轲比能的鲜卑人则是从东向西迎击,双方的进攻点不约而同的都选择了在对方的侧翼,然后相互之间就像是太极一样,在战场当中转起圈子来。 当人陷入军阵的运作之中的时候,兵卒往往只能是跟着大部队前行,那些企图标新立异,或者是想要脱离大部队的,往往都会因为人数上的绝对劣势,淹没在滚滚的马蹄之下,因此但凡是企图变阵分散的,往往都是自杀的行为。 “难楼王……”年轻的楼班单于盯着不断转圈搏杀的战场,迟疑着说道,“要不要再派一只,对这群家伙进行侧袭?” 难楼摇了摇头说道:“不行,如果我们增派了,对方也会相应的增派……打下去就等于是我们真的在替步度根卖命了……看这样子,对方也不怎么想打……太阳就快落山了,马上就会相互脱离了……” “步度根和轲比能就像是两只老虎……”难楼继续说道,“两只老虎打架的时候,我们要更小心,不能轻易的浪费我们的力量……” 楼班沉默了片刻,说道:“步度根、轲比能是老虎,而我们呢?我们算是老虎还是猎人?” 难楼也沉默了,良久才说道:“我们先要成为老虎……才能成为猎人……” “那么那些汉人呢?”楼班单于又问。 “汉人……”难楼叹息了一声,“汉人是最大的那只……” ……(=_=)( ̄ェ ̄;)…… “刘侍中……”沮授沉声说道,“其后必有骠骑驱使!公子且勿轻信其言!”刘和现在挂着的是幽州刺史,然而袁熙同样也是幽州刺史,所以沮授自然不可能称呼刘和为使君什么的,便只能是叫其之前在朝堂之中的官职。 袁熙点点头,却没有说什么话。 沮授看了袁熙一眼,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不得不说,刘和的提议很诱人。 谁都知道,诱人的东西,那些美妙华丽的表面之下,往往都会害人。 但是又有谁能够保证自己可以完全不受任何的引诱?就像是年年剁手双十一,一时购物一时爽,然后看到账单的时候才痛苦的嚎叫,可是到了来年双十一的时候,又有几个能忍住不上钩? 袁熙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不是庶子,而是没有一个荣耀的光环。袁绍也是庶子,可是为什么有人依附,那是因为之前袁绍在党锢的时候就已经不停的往自己身上加持各种buff,到了董卓入京之后,挂节出东门,便算是将buff全数挂满了,五光十色的自然得到了许多人的关注…… 而袁熙算是什么? 论战功,没有,论谋略,也没有。难道要和那些普通士族子弟一样,在经文论述上争个高低么?他毕竟是袁家的二公子! 然后现在就有这样的一个机会,一个又得名又得利的机会…… 若是袁熙能够击败了幽州北部的鲜卑人,那么就像是当年袁绍挟持着大破公孙瓒的威名一下子统御了整个的河北一样,袁熙自然就可以借用这一次的战斗给自己套上绚丽的光环,成功的拔高自身的地位,不管是进一步,还是退一步,都比现在默默无闻,无足轻重要的状态好上许多…… “此策无异于与虎谋皮也……”沮授再劝,“虽说二虎相争,必有一伤,然若是贸然而进,反为二虎所害也!更何况骠骑在侧……” 谁都知道要当猎人,要当渔翁,但是谁才能是真正的猎人和渔翁,谁笑道最后?螳螂盯着蝉,然而在黄雀面前算不算猎人? 袁熙仰着头,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说道:“若某不用此策……可得善终乎……” “这个……”沮授愣了一下。 袁熙伸手,在桌案上拿出一封书信,往沮授面前一放:“这一封,是大哥写来的……”然后又拿出一封:“这一个,是三弟写来的……” “这……”沮授瞪了瞪眼,他想到了袁氏三子可能有问题,但是沮授也没有想到现在问题这么严重。 “先生曾言……墙头之草,观之似左右逢源,然险也……”袁熙继续说道,“先生可教于某……这两封书信,某究竟要如何回复?” “这个……”沮授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若是按照现在袁熙的状态,那么自然不可能和袁谭和袁尚进行竞争,那么若是保持中立,就等于是得罪了双方,将来不管是那一方上了位,袁熙都没有好果子吃。而倒向袁谭么?袁尚现在位于冀州富庶之地,袁谭以青州贫瘠之地,真能打得过?纵然加上自己这边,也难以和冀州相抗衡。反过来,若是倒向袁尚,袁谭在军中的支持率也不差,再加上袁尚本身也没有什么战阵经验,万一袁尚军中不稳呢? 话说回来,在袁谭和袁尚差不多都是五五之数的时候,袁熙纵然要选择,也需要加重自己的分量,才会被人所重视…… “先生!”袁熙离席拜倒在沮授面前,“恳请先生指教!” 沮授连忙避开,上前搀扶:“公子不必如此,不必如此!这……这……唉……让某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_←)(︶︹︺)…… 若是但凡是遇到任何事情,都能脱的站在高处,或许世间也就没有那么多的后悔,没有那么多的遗憾。早知道和早应该,怎么会和如何会,向来就是事后诸葛的两大流派。 当已经知道一件事的结果,然后沿着历史的脉络摸索反推的时候,往往都会觉得好简单,好没意思,怎么就没有人做这个或者是做那个呢? 就像是每一年的春天,都是各种流感的高期,这个算是医学的常识,可是为什么就没有人做好预防呢?怎么就没有职能部门重视呢?怎么民众就没有多卖些口罩日常备用呢?怎么到了紧急的时候还有人敢卖也有人敢买那些三无的假的口罩呢? 说起来都简单,做起来都难。 对吧? 对于刘琦来说,在巴东的日子并不好过。 巴东不是什么好地方,从大汉,不,从前秦开始,巴东就不算是什么富庶之地,只能勉强靠着巴西川中而活着,如果蛮子闹腾厉害了,便缩回去,若是蛮子退去了,便重新回来。巴东所有的,不过就是一些矿产和树木,而不管是矿产还是树木,都不能直接吃,都要找人换成粮草…… 刘琦又没有自带什么系统,喊一声芝麻开门就可以变变变,因此在徐晃的围困之下,自然就显得日益的窘迫了起来。 要兵没有兵员补充,要钱没有钱财来源,要粮没有粮食产出,唯一还算是可以的就是巴水之中还有不少鱼…… “哎哎……”刘琦将筷子一扔,叫了起来,“这鱼怎么这么多刺!这还怎么吃啊!” 一旁的心腹侍从连忙上前,陪着笑脸说道:“公子息怒,公子息怒……要不小的帮公子先将鱼刺挑出来?” “怎么挑?挑出来鱼肉都散了,还能算是吃鱼么?怎么就没有没有这么多刺的鱼?”刘琦说道,“就像是我在襄阳吃的那些!难道这里都没有么?”淡水鱼也不是全数都有很多刺,可问题是像那些鲈鱼什么的,在巴水之中哪里捕捞得到?多数都是鲤鱼和鲫鱼,这刺么…… “这个……”心腹侍从也很无奈。 刘琦说道:“不吃鱼了,还有腊肉没?还有兔子没?搞些肉来吃……” 心腹侍从苦笑道:“公子,这个……这个月您都问了三次……如今就连这鱼,也都小了……周边山林之中能打的也都打得差不多了,真是没有肉食了……” 动物也不傻,被人杀多到了自然就会跑,现在刘琦驻扎的城镇周边,活物之中聪明的早就跑了个干净,没跑的都落入了饥渴的刘琦兵卒的腹中。 刘琦向荆襄请求征调粮草,但是一来么荆襄转运至巴东路途遥远,运出十分到巴东的恐怕也只有一两分,二来么荆襄内部也不是很稳定,对于刘琦这个只会伸手却不能拿出什么战果来的家伙,自然也没有什么热情。 刘琦瞪着盘子里面的鱼,而盘子里面的鱼也鼓着眼珠子瞪着刘琦,半响之后刘琦再次丢下了筷子,囔囔道:“不管了!老子要吃肉!去……去找那个什么骠骑将军!让他们给我些粮草!要不然我就,我就……就跟他们拼了!” 历史上懂的找人求救的刘琦,是在荆襄经过了长时间被刘琮压制和欺凌之后才慢慢成长起来的,而且那个时候的刘琦身体都已经快垮了,所以才会在刘备入川之后依旧没能养得起来,病死了才有东吴后来不断讨要荆州的借口。 而现在的刘琦,不过才是一个中二的少年,而中二的少年能做出什么事情来?像什么真香,都已经算是很好的了,像这样无厘头的要求,也是中二少年的日常。 像这样的事情,刘琦的心腹侍从自然不能做主,也不敢做主,但是同样也不敢再劝,万一真惹怒了刘琦,吃亏的依旧还是自己,于是乎就退下来找到了蒯琪。 蒯琪以为刘琦要和徐晃开战,吓了一跳,连忙过来找到了刘琦,听刘琦抱怨了一通之后,才恍然,不由得有些又好气又好笑,却又耐着性子安抚了一下,但说到一半的时候,心中忽然一动…… 现在刘琦和蒯琪是被徐晃困在巴东,进不得进,退也不能退,但是从现在的局面来说,想要再进川蜀的难度非常的大,所以蒯琪心中早就有一些退回荆襄的打算了,至于刘琦退回荆襄,无功而返是不是落了面子什么的,蒯琪也并不是很在乎,毕竟这么些时日相处下来,刘琦是个什么样子的人,蒯琪心中也明白,自然会衡量值不值得自己去辅佐。 所以,或许是一个机会?只要能击败徐晃一次,不仅可以顺利的返回荆襄,而且面子上也不会太过于难看…… 第1682章 谋算 徐晃此时正在广汉,日常调派兵卒前往巴东监察刘琦等人的情况,就像是熬鹰一样,不打也不骂,就是熬着。 刘琦的身份有些特殊,这一点徐晃也是知道。所以直接打杀了也不是很好,毕竟黄氏还有很多人依旧在荆襄,若是因此让刘表疯了,难免出现一些什么不好的事情来,因此整体上来说,维持现在的这样情况,就可以了。 及不让刘琦狗急跳墙鱼死网破,也不让刘琦就这样溜回去,如此一来就多少有一个手段,将来在荆襄事务上,刘表自然要知道一些分寸。 可是徐晃愿意如此呆下去,刘琦和蒯琪却不愿意。 刘琦得到了蒯琪的献策之后,思前想后了一番,觉得颇为巧妙,计中有计,环环相扣,反正凭他自己是绝对想不出来的,因此也就觉得徐晃也肯定猜测不到,要猜测也顶多猜测到第一层,因此也就重新振奋起来,第一件事情就是找到了手下掌管斥候哨探的校尉,劈头盖脸的询问徐晃方面的情况。 然而因为多日以来,不管是在士气上还是在兵卒个人的能力上,都被徐晃压制,因此对于三色旗的各项情报都不是很清晰,因此刘琦也没有得到一个非常准确的情报,徐晃的兵卒可能有三千,也可能有五千,其余兵种构成,手下将校什么的基本上都是一抹黑…… “征西在不在川中?”刘琦追问。 掌管斥候的校尉支支吾吾。 这个年头,一封普通的家书在路上走个三五个月都算是短的了,要不怎么说家书抵万金呢?被压制之后的刘琦情报圈子也就是自家驻扎之所附近二十里也就是顶天了,怎么可能知道斐潜还在不在川中,有没有什么新的变化? 掌管斥候的校尉见刘琦恼怒,便只得说自己虽然不知道征西的情况,但是周边探查的时候没有见到代表着征西的身份的大纛,估计征西至少不在广汉,多半是还在成都…… 刘琦和蒯琪又合计了一下,觉得斐潜可能在成都的可能性最大,因为在刘琦和蒯琪心中,觉得川蜀这么重要的地方,怎么能离开斐潜坐镇呢? 因此,因此刘琦便咬了咬牙,最终向相邻的广汉派出了使者。半路上,打着白旗的刘琦使者就被徐晃兵卒截获了,旋即带到了广汉。 打白旗,有人说是因为前秦尚黑,所以当汉代秦的时候,就要求子婴以秦朝国色相反的颜色投降,故而有白旗代表投降之意,但是实际上,纵然秦朝不是尚黑,白色在华夏观念之中,依旧不是一个什●31小说下载地址●么好的颜色。 白色在早期的华夏文化之中,是被厌恶和嫌弃的,比如西方为白虎,主刑天杀神,经常是征伐不义、处死犯人,所以白色是枯竭而无血色、无生命的表现,象征死亡、凶兆,就像是披麻戴孝也多用白色,甚至象征着无能和愚蠢,像是白痴、白忙,又像是白丁、白身,甚至还有小白脸、白面书生等等。 所以白色从蠢演变为纯,其实是近现代西化的影响。 徐晃询问了一下,结果那个连话都说不完整的使者,原本就是普通兵卒,说话颠三倒四根本不清楚,于是徐晃也就不耐的先让其退下,然后才拆开了其带来的书信。 书信之中的意思倒是很明了,就是准备投降。 刘琦在心中表示,他之前在荆襄是受倒了刘备的蛊惑,所以西进川蜀,可是那个时候并不知道征西将军已经进川,加上刘备又擅自带兵进行交战,骑虎难下之后才和征西将军有了争端,没想到刘备这个家伙不仅虚伪,而且还背信弃义,不但是吞并了荆襄支援他的兵马,还侵吞了川蜀,继续和征西顽抗云云…… 反正一切都是刘备的锅,刘琦只是被蒙蔽的,是无辜被牵连的,刘琦表示,为了避免无谓的伤亡,也为了免除一死,他如今幡然改悔,决定投降,希望征西将军看在当年荆襄多少有几分情谊的面子上,同意收纳。 同时也表示,因为之前和征西交锋过,所以现在多少也有些担心,故而不敢亲身前来,先派遣了使者送信表明一下态度,并非怀疑征西会杀降…… 另外,刘琦请求,可以在安汉之北,可以让征西跟自己先见上一面,亲口做出不杀的承诺,便会心甘情愿的投降。 “呵呵……” 徐晃轻笑了两声,然后将书信丢到了桌案上,沉吟了一会儿。刘琦等人能够投降,自然是更好,但是在徐晃心中,如今更多的则是怀疑。 这是准备设伏? 若是要归降,怎么不早说?现在自己又没有急切的逼迫刘琦,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压力就会感觉到了死到临头要投降?突然派人来说是走投无路被人蒙蔽愿意归降? 除非刘琦自缚来投,直接跪伏在辕门之前。 徐晃当即提笔回信,直接点明:“汝之言,所非诈乎?” 徐晃没有指出刘琦对于斐潜称呼的错误,因为那个也不算是什么重点,重点是说刘琦原本就是和刘备联手,又怎么能说是完全不知道刘备所为?当下既然要准备投降,又何必顾虑重重?反正就是别拿腔拿调的,要投降就干脆些自己过来,不投降也无所谓…… 使者屁滚尿流的带回来了书信,蒯琪拆开一看,笑道:“果然不出所料,虽生疑,未有断也……” 如果完全不相信,也就不用回复什么信件了。于是乎蒯琪继续扯谎,再次回信道表示说城中虽然有些兵卒,但是现在士气崩坏不堪战,然后就说粮食问题,表示之前被刘备坑惨了,不仅是带走了许多精兵连带着粮草也带走不少,现在军中已经是相当缺乏粮草后续无力等等一大堆,言辞之中半真半假,掺杂在一起说。 书信再次送到了广汉,徐晃见了,也不由得点了点头,心中多出了几分的相信,不过么,对于刘琦提出的到安汉之北,在什么所谓的地点见面商议的事情,依旧没有同意。 不管刘琦是真的投降,还是假的投降,前往敌对方确定的地点都是一件风险很大的事情,除非有完全的把握,一般人也不会做这样的事情来,另外一个方面,徐晃也觉得刘琦不过是小丑一般的角色,就算是不投降也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现在刘琦表示投降不过是让自己锦上添花而已,所以根本不值得自己去什么亲身犯险,于是乎徐晃就重新回复了一封信,承诺会接纳刘琦的投降,并且表示绝对不杀降,然后盖上了自己的将军印,让刘琦的人带回去。 蒯琪接到了书信,不由得长叹了一声:“此人果然谨慎……此策不成了……” 原本蒯琪的第一层的计划,就是为了引诱一部分的斐潜人马搞一波的,倒不是针对斐潜,因为蒯琪也知道,像斐潜这样身份贵重的自然不可能亲自前来,这也不现实,所以很大可能性便是斐潜派遣一个将领前来,那么自然而然的就可以埋伏一下…… 但是问题一方面是在于刘琦蒯琪两个人信息完全不对等,他们不知道如今斐潜已经离开了川蜀,而且又将刘琦这方面的事情交给了徐晃来进行处理,那么也就意味着徐晃可以直接处置,而不需要再上报什么斐潜,而徐晃作为主帅,自然就不可能来冒这种风险。 同时,刘琦蒯琪也将自己看的太重,结果没有想到对方根本不看重,也表现得有些不怎么在乎,明白了这一点之后,蒯琪心中也是泛起了一些难矣表述的味道,同时也有些无名业火翻腾了起来。 虽然之前有了预想,但是刘琦见到第一个计策失败了,依旧还有些忐忑,看着蒯琪说道:“如何?接下来仍然依策行事么?” 蒯琪点了点头,沉声说道:“自当如此!” 旋即再写了一封书信交给徐晃,表示信不过徐晃的保证,这样毫无诚意的说辞是不能接受的,然后就和刘琦集结兵马越过了渠水,急急前往鱼复。 如今进入夏季,鱼复的水位也下降了不少,虽然不像是秋冬枯水期那么低,但是比起之前雨季的时候已经好很多了,所以拉扯上了绳索之后,便可以勉强开始修建浮桥,摆出了一副准备搭建浮桥回归的架势…… 刘琦一动,徐晃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理,于是便统领了三千兵卒,先是追到了安汉,一路上倒也安全,没有什么问题,而安汉残留的一些老兵残卒自然也是不敢抵抗,见到了徐晃到来就立刻打开了城门。 从这些残兵口中,徐晃知道了刘琦往东而去,像是要从鱼复渡河而归,便立刻让南充兵马沿江而下,去侵扰鱼复。 之前魏延在鱼复做过一场,带回了一批船,当然烧毁得更多,因此整体来说,刘琦现在不管是要船渡还是修建浮桥,都不是那么轻易的事情,也不是三两天之内就能渡过去的。 但是问题是当下川蜀之中,并没有什么比较拿得出手的水军,那些赶着旱鸭子上架的也不过勉强可用而已,所以南充的这一只船队顶多就只能是侵扰,不能作为决定性的力量,想要阻止刘琦逃跑,还是要依靠6地上的兵卒力量。 而因为刘琦书信传递的时间,所以基本上等于是徐晃比刘琦晚了三四天的路程,而这三四天能让刘琦顺利的在鱼复架好浮桥通过么? 徐晃觉得不太可能,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依旧是到了安汉之后,略作了一些安排就往鱼复而来,倒也不是徐晃大意,只不过因为战场之上时间的差距原本就是如此,再加上斐潜的意思也不是败刘琦,只是将刘琦留在巴东即可,所以长时间围城,就不免有些得不偿失。 若是出兵围着安汉,自然是可以让刘琦插翅难飞,但问题仅仅用两三千人怎么围城?强行围城的话岂不是到处都是窟窿? 而若是动员了两三万的,甚至更多的兵卒进行围城,那就意味着大量的兵粮消耗,而之前不管是广汉还是南充,在一系列的战斗之中已经消耗得七七八八了,并不能支撑起这样长期的在外作战。因为在城镇驻扎的时候没有作战任务,按照惯例口粮一般减少至一半,就算是兵卒数目相同,驻扎和在外作战的消耗粮草数量也是不相同的,所以徐晃一直以来也就只是监视和控制,并不能采取围城策略。 这一次刘琦主动从安汉撤出来,其实在徐晃心中也不觉得是什么坏事,毕竟安汉城墙什么的,相对比较守备完善,而鱼复则是一个渡口小镇,若是攻打难度上来说,自然是鱼复更容易一些。只不过现在难以判断的是,刘琦这一次撤离,究竟是因为对于之前投降条件的不满,还是又在用什么计策…… 但是不管怎么说,徐晃依旧还是要前往鱼复的。 战争原本就是如此,就像是后世的军棋一样,大体上知道对方的要害在什么地方,但是对方的排兵布阵却必须在兑子之下试探出来,然后经过思考和策略,调动击破对方的原本的防线。 蒯琪现在就颇有些得意,对着刘琦说道:“常言鱼复之水,然亦常忘鱼复之山也!” 鱼复就是因为山脉的原因,导致地形的特别,而更多的人关注的都是鱼复的渡口,却往往会忽略了在鱼复其实也有复杂的山地。这一次的蒯琪的计谋便是于此,埋伏自然是要出其不意,有谁会想到这一次到鱼复并不是为了水,而是为了鱼复的山? 整体来说,蒯琪的整个计划么,到现在为止都还算是比较成功的,先用投降缓和了之间的节奏,然后在一次引诱不成功之后便转道了这里,然后再次设伏,而且不管是从哪一个方面来说,都必然有追兵前来。 而一旦追兵直此,刘琦蒯琪自然可以以逸待劳的进行伏击。 纵然能识破第一层计策,也有第二层的谋划兜底,蒯琪也不免为自己的计谋有些得意,但是蒯琪得意的时候,其实也忘记了些事情…… body> 第1683章 失算(加更还账……) 所谓谋士,自然也有上下之分。 好的谋士三国里面也有不少,但是绝对不是蒯琪之辈,像蒯琪这样其实顶多就只能勉勉强强算到三流的水准,甚至还不一定。三流的谋士不是表示这种人很差,而是在一定程度上会产生一些偏差,而这种偏差平常时候倒也罢了,在战场之上的一个疏忽,往往都是致命的。 “进攻!给我进攻!” 当徐晃带着兵卒出现在刘琦预定的战场之上的时候,刘琦仿佛见到了胜利的曙光,立刻威风凛凛的下令。在这一刻,刘琦甚至想到了战场之上那些许多的指挥若定的名将,感觉犹如这些名将统统附体一般,兴奋的脸都涨红了。 第一波的攻击确实是给徐晃的部队照成了一些混乱,但是这种混乱很快的就被抑制住了,处于敌方打击范围之内的兵卒在经过了最初的慌乱之后,便在基层的士官指挥之下迅的集结成为了小圆阵,然后又逐渐的开始汇集起来,就像是零散的水滴融汇在一处一样,虽然在过程当中也有不少的损伤,但是当集结于一处的时候,这种损伤就在减少。 “将草球推下去!推下去!” 刘琦手舞足蹈的吼叫着,嗓音都有些尖锐得劈开了。 山间埋伏自然少不了火攻,但是问题是刘琦和蒯琪都没有足够的火油,所以也就只能是编织了一些枯枝干草球,然后点燃将草球推下去。 正常来说,这样的攻击也是很犀利的,若是山谷之内都布满了易燃之物,然后一同被点燃了,那么徐晃也就自然没有什么好下场,可是问题是并非所有的山谷都适合放火,也不是所有的山谷都能藏伏兵…… 有的地形看起来谷深崖险,十分适宜设伏,但是问题是两边的悬崖敌方爬不上去,设伏的一方也同样爬不上去,就算是勉强上去了,也不见得能下来,所以这样的地点再险要也没有多少的作用。 蒯琪的策略整体上来都没有错,但是他忘了一件事情,所有的设想都是必须建立在实际的条件之上的,这一路而来,山谷也不少,但是适宜伏击的却不多,要么是这个问题,要么是那个问题,总归都不是最佳的选择,而此处,只能算是勉强符合。 刘琦也不懂这个,在刘琦的想法之中,他只是知道徐晃来了,然后他伏击成功了,然后徐晃就一定会落败…… 然后意外就生了,从两侧山谷之上推下来的大草球并没有如同刘琦预料的那样,在徐晃兵卒集结的头顶上炸裂开来,也没有撞到徐晃的兵阵之中,而是在从上往下滚落的过程之中撞倒了山体上的岩石,便偏离了方向,甚至有些直接便在半山之处散落开来,只是有些零星的掉落下来。 山谷之内也有一些杂草灌木之地,但是并不多,徐晃兵卒集结的时候也避开了这些地方,所以纵然有些地方被点燃了,但是并没有蔓延到整个的山谷全部。 “……”徐晃藏身在护卫的重重保护之下,有些无言,他是真的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被伏击,因为在徐晃认知当中,这个地形其实真不怎么样,根本不适合用来伏击,两边的山头很小,就算是兵卒于其上,也站不了多少的人,并且山谷虽然岩壁陡峭,但确实是偏宽了一些,然而就是在这样的地形上,刘琦选择了伏击。徐晃也不知道应该说刘琦这样的选择算是优秀呢,还是拙劣。 优秀么,毕竟伏击成功了,而拙劣么,这样的伏击的效果差强人意。 莫非刘琦还有什么后续的手段? 很有可能。 徐晃严阵以待。 而刘琦此时意气风,甚至已经想好了要准备对败军之将说的话,用的手势,一雪前耻的愿望总算是能够达成了,这让刘琦心情很舒畅。而在一旁蒯琪倒是有些犹豫不决,因为当下的场面并没有像蒯琪所设想的那样混乱的开始逃亡,相反而是集结成为了不怎么规整的兵阵,缩在山谷之中。 这算是成功了? 还是算是失败了? 抑或是距离成功就差一点? 没有多少实际战争经验的弊端,在此时此刻展现出来,就在蒯琪身为谋士的谨慎心理即将起作用的时候,信心膨胀到了极点的刘琦却大刺刺的直接下令让所有的兵卒投入战斗,准备将徐晃部队击溃。 荆襄兵卒轰然而上,导致了一旁的蒯琪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反对。 若是正常来说,现在也正是出击的时刻,趁乱将对方彻底击溃,确定战局,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毕竟所有的兵书上不都是这么说的么? 刘琦哈哈大笑着,大叫着:“击败敌军!吾定不吝封赏!杀!杀啊!杀敌将者,赏万金!” 荆襄兵卒轰然而应,然后从藏身处跃起,踉踉跄跄的从山岩上往下跑,看起来气势不错,但是因为山石陡峭,有些兵卒跑着跑着就刹不住脚,惨叫着跌了下来…… 蒯琪见状,脸色有些变化,他心里越的觉得有些不安,但是问题是整体策略都基本上是他制定的,而现在包括刘琦在内的所有人都认为战局已定,就算是他说些什么,能有多少作用?或许只是自己的多虑? “这……这就是后续手段了?” 徐晃有些不能理解。因为这一带的地形被徐晃认定为不怎么适宜伏击,所以在侦察方面上就是主要注意力在前方而不是两侧的山体上,所以漏过去了也不算是什么稀奇,但是问题是就对方只有这些手段了? 徐晃再次用目光巡视着四周,然后还派遣了一部分兵卒到后方去,看看对方有没有在后方绕过兵卒进行夹击,最后才将注意力集中在了前方冲过来的荆襄兵卒身上,沉声喝道:“准备迎战!” “山!”基层士官大喝道,“山!大山!” “嗬!嗬,嗬!”前排兵卒几乎就是下意识的应声大喝,然后按照操练纯熟的模式,将盾牌紧紧的链接在一起,形成了一堵盾墙。 越是基层兵卒的命令,往往越是简单,像是什么电影电视上懂不懂就一群大头兵汇集在一起说什么仰角多少度,距离多少里,风向多少分等等,然后所有人都如同特种兵一般哦哦哦都明白,然后瞬间能够调整到这些数值所代表的方位,这不仅是侮辱观众的眼睛,也在侮辱观众的智商。 山谷之中顿时被吼叫声堰塞,满满的在山体之间回荡,荆襄兵卒气势汹汹的冲了上来…… 这些一直跟着刘琦的荆襄兵卒,从进川到现在也没有多少和斐潜手下交手的经验,他们对于战场的认知也仅仅是建立在原先的基础之上,并不可能有什么战场经验的共享,也自然不觉得徐晃的这些手下有多么的厉害,在一路从荆襄到巴东,憋屈了许久的怒火也在这一刻绽放出来,嘶吼着挥舞着刀枪冲杀。 山崖之上,现在换成了一些弓箭手,这些弓箭手努力的抛射着,企图为自己的友军提供掩护和先期打击,但是并非所有人都明白,山谷之中的气流和山谷外是不同,就像是高楼大厦之间莫名其妙会有强风一样,山顶和山谷之间的风也往往不一样,导致弓箭手射出的箭矢的落点也出现了偏差,有一些甚至射到了自己人的屁股上…… 刘琦脸色有些不爽了。 不过在他认知里面,这并不是因为自然风向的影响,而是因为这些弓箭手太烂,所以刘琦怒声呵斥,下令让弓箭手要朝着徐晃的兵卒射击,而不是对准自己人的屁股! 可问题是山谷较宽导致弓箭手想要射中位于山谷之中的徐晃等人就只能依靠吊射,而吊射又会受倒风的很大影响,然后为了保证不射到自己人身上,结果就是很多箭矢又射过头了,落到了后方去…… 扑上去的荆襄兵卒,就像是浪花一样,在礁石上撞出了红色的泡沫之后便无奈的倒下,结阵的徐晃兵卒不仅在装备上强于刘琦的手下,而且在训练度上和战场经验上,也是强出不少,导致了看着像是气势磅礴的荆襄兵卒攻击,然而并没有达成击退甚至击溃徐晃兵阵的效果。 “冲上去!杀!”刘琦跳着脚大叫,然后让兵卒不断的往上冲击拼杀。 蒯琪吞了一下口水,砸吧了一下嘴,欲言又止,他感觉现在有些像是骑虎难下,继续攻击么似乎没有达成预期的效果,不继续么,似乎也不太妙。 当个人位于纷乱嘈杂的战场之上的时候,不见得所有人都能够清晰的思维和感官认知,在血腥的刺激之下,很多人会昏头昏脑一样自动的切断了外界的信号输入,绝大多数的荆襄兵卒并没有现他们的攻击并没有什么作用,只有站在山崖之上的那一小部分荆襄弓箭手居高临下又身处居外,才算是看得比较清楚,不由得面面相觑有些胆寒…… 按道理来说,对方不是应该败退溃散了么? 怎么会这样? 徐晃有条不紊得下达着命令,让前排的刀盾手和长枪手进行配合,然后用位于中间的箭手和弩手,收割着位于后方的荆襄兵卒。 虽然徐晃也有些兵卒在搏杀之中倒下,但是相对应的没有多少配合度得荆襄兵卒倒下的更多,损失非常的惨重。 时间一长,就连刘琦也渐渐觉得不对劲了,抓住了蒯琪连声质问:“怎么回事?现在怎么回事?怎么办?现在怎么办?” 蒯琪脸色也是苍白,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他的策略基本上都较为完整的执行了,可是为什么就没有好的效果? “这个……未曾想彼之兵卒如此悍勇……”蒯琪哆嗦着,挤出了一个解释,“非谋之过,乃兵等不及也……”我的谋划都是完美的,也是没有错的,错的都是最下面的人不努力,不拼命! 如果说一流的谋士能够计划周全考虑细致,那么二流的谋士就是只能在一个方面上细致,而三流的么,自然就是策略看起来细致…… 就在刘琦不断追问怎么办的时候,兵阵对决之中,天平已经缓缓的开始倾斜了,而一旦一方失去了平衡,倾倒崩溃的度只会越来越快。随着荆襄兵卒不断的有人被长枪刺穿胸腹,有人被战刀开膛破肚,有人被箭矢射中惨嚎,终于有人在死亡的面前清醒了过来,迟疑着不敢再往上扑。 气势这种东西,虽然说看不见摸不着,但很是玄妙,此消自然彼长。再经过一段时间的搏杀之后,徐晃手下越的显得镇定,就连气力减退的前线兵卒,也能得到了相应的替换和修整,虽然被荆襄的兵卒不断冲击,但是依旧维持着一个良好的状态,渐渐的就占据了战场的主动。 “杀出去!两翼包抄!” 徐晃盯着一侧山体之上代表着刘琦的将旗,指挥着兵卒开始反扑! 荆襄兵卒不敌,面对徐晃兵卒的逼迫,不由得开始后退,而一旦开始后退,整个颓废的势头就再也控制不住了,就像是拔河比赛僵持的阶段打破之后,往往就是一方会稀里哗啦倒一地一样,在巨大的落差面前,几乎所有的荆襄兵卒心里都跳出了一个念头,完了败了没救了再怎样努力也没有用了,然后哗啦啦就失去了所有的抵抗…… “不!守住路口!”刘琦尖叫着,“别让他们上来!” 蒯琪脸上一片灰白,就像是失去了所有的血色,形同木偶一样,摇摇欲坠。是的,守住路口,守住登山的小径是还能阻挡一下没有错,但是山上什么都没有,就凭刘琦的这些亲卫护卫能守多久? 蒯琪仿佛像是失去了灵魂,他几次用力的捏紧了腰上的长剑剑柄,想要拔出来自刎,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长剑就像是粘在了剑鞘当中一样,怎么都拔不出来,最终只能是颓然坐倒在地上,带着一丝哭泣的声音念叨着:“投……投降罢……” 刘琦闻言,转身过来,愤怒的抓着蒯琪的衣领,将蒯琪像是一块腊肉一样摇晃着,“这就是你的谋略!你的主意!说要打也是你!现在,现在你又说要投降!” 蒯琪无力的摇晃着,没有回答。 刘琦气急败坏的将蒯琪一推,原本也不想着怎样,但是没有想到蒯琪身后刚好有一块石头,绊了一下,踉跄之中竟然站不稳,一路惨叫着跌下山崖…… “啊……”刘琦傻眼了,“这……我不是故意的……” 一旁的护卫默默的缩着脑袋,低眉垂眼的默然不语,表示我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都不知道。 刘琦伸着脑袋往山崖下蒯琪的尸看了一眼,然后哆嗦了一下,颓然坐倒在地上,长长叹息了一声:“投,投降罢……” 第1684章 得失 许县,或许应该称之为许都。 当前大汉的中央政治机构和行政中心。 名义上的。 司隶校尉兼许都令,满宠在朝堂之上公然指控伏典滥用职权,贪赃枉法! 伏典大呼冤枉,但是满宠冷笑着抖出了表章,其中一条条一件件都有人证有物证,有来处有去处,伏典本身也年轻,加上也米有做什么准备,顿时被满宠袭击了一个措手不及。 “陛下!陛下!”伏典大呼道,“臣得来得钱财都用在了军务之上啊!陛下!” 满宠冷笑着,“这么说,伏中郎承认贪腐了?” “这个……”伏典不知道应该如何应答。 刘协看着有些手足无措的伏典,原本心中的希望也渐渐的低落下来,最终宣布,将伏典先收至北寺狱侯审。 伏典身出名门,其祖辈可以追述倒汉初口述经章的伏生,家族之中也出任过不少的三公高官,但是现在…… 满宠在朝中的名声并不好,这一点连他自己都知道,但是他同样也是知道,他所有的权力来源并非是因为天子,也不是天子刘协喜好厌恶所能改变的,他效忠的对象也只有曹操一个人。 前些时日,伏典分得了一部分的兵卒控制指挥权,但是问题是兵卒也都是要钱粮的,消耗的数目哪里是伏典一个人能够扛得下来的?而作为天子,刘协也基本上是两袖清风,清廉无比,所以更不可能给与伏典很多支持,然后伏典自然是窘迫无比,当有了捞一笔的机会在面前的时候,自然也就没能忍得住。 “启禀陛下……”满宠完成了任务,退了下去,然后夏侯惇就站了出来,“北军校尉如今空缺,军中不可一日无将,臣保举一人……” “此事不急!北军校尉暂时先空着!”刘协沉声说道。 “陛下……”夏侯惇一愣,旋即说道,“军中岂可无将,当乱也!” 刘协沉声说道:“朕说了!先不急!” 夏侯惇沉默了片刻,拱手说道:“谨遵陛下圣意!” 一场朝会,有人欢喜有人愁,有人旁眼有人冷笑,活脱脱就是一场悲喜剧。 下了朝会回到了后殿的刘协,忍着气,一个人静坐了很久,才渐渐的平复了一些,让人取了琴,然后缓缓的弹奏了起来。 “陛下……”门口处的小黄门低声下气的说道,“太中大夫刘子扬求见……” 刘晔是根正苗红的光武帝之后,是刘秀之子阜陵王刘延的后代,再加上一开始的时候刘协在宫中召见的时候,见其长相端正,学识渊博,谈吐也很中肯,于是便欣然的授予了刘晔官职,也愿意稍微和刘晔亲近一些。 刘晔站在大殿之外,隐约听到一些琴音,心中多少有些。 当今天子也喜好辞赋和鼓琴。 天子的这两个爱好,和先帝如出一辙,或许是相同的境地,或许是相同的心境,此事此刻刘协弹奏琴音多少透出一些凄凉和悲伤。 刘晔到了许都也快一年的时间了,在这一段时间当中,也常常和天子刘协见面交谈,他对于天子的看法,也在慢慢的生着一些改变。 天子并非愚钝之人,甚至他的智力,应该也是在一般人之上,不说别的,单是对于赋和琴这两个方面上的领悟,就绝对是来源于他本身的天赋。毕竟这些年东西奔波,哪有什么时间,也没有什么人来专门传授教导…… 不过天子依旧还是有些重于表象,不够沉稳和慎重,就像是他的父亲一样,也有些浮华。刘晔知道,这一方面是因为天子年轻,久居宫中,对人生的喜怒哀乐没有什么太多的经历和感悟,另外的一方面,他认为天子缺乏一位好老师,缺乏一位忠诚而正直的老师进行教导。因为没有这样的老师为天子讲授格物、致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圣贤之道,因而天子缺乏了人格上的厚重。 随着时间的推移,刘晔现其实在政治上,天子的表现也是如此。 天子刘协对于政务,往往都能理解其中的曲折和风险,在和刘晔交谈的时候也常常感慨世事的艰难,对于一般事务也能有较为中肯的评价,但是很奇怪的是,刘协并不能将世事上的感悟和政务很好的结合起来,往往在做一些事情的时候依旧显得很稚嫩和浅薄,就像是这一次的伏典之事。 伏典有没有贪赃枉法,有没有贪污受贿,这其实并不是重点,而是因为伏典动了曹操的兵权,纵然只是分润了一点点,曹操也不可以接受,所以伏典就自然早晚要倒霉了。 这几年,雒阳被毁之后,各地诸侯群起,天灾也是频,可以说整个的大汉朝已经摇摇欲坠,步履维艰了,而在这种困难的情况下,年轻的天子警觉了,他开始尝试着自己拿主意,想要自己做出一些决定,然而天子的这些决定,反倒是让刘晔觉得有些失望和忧虑。 琴声渐缓而止。 小黄门低头哈腰的跑了过来,引领着刘晔进殿。 天子的情绪很低落,神情忧郁,并没有多少掩饰,他坐在琴台后面,摆摆手表示刘晔不用多礼,上前来坐。 “爱卿……”刘协手按在琴弦上,沉吟了片刻说道,“朕兄长遗妃,战乱之中辗转而归于豫……然如今竟然被逼迫着要改嫁他人!如此之事,满朝大臣皆不提及,缺盯着伏中郎贪了五十万钱不放……皇家颜面,如今竟然如此不堪了么!?” 刘晔沉默着,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寡妇改嫁这个事情么,按照汉律来说,甚至在一定时期内还相当的提倡,但是唐姬不是普通的寡妇,是前任天子的妃子! 刘协感觉很悲哀,他虽然贵为天子,名义上应该是手握天下,权掌万民,但是现在不仅是保护不了自己,也保护不了皇室的人,他甚至无法惩戒那些冒犯了他的威严的家伙!他想要夺回这些东西,因为他是天子,他不想再当木偶。 “爱卿亦为宗室骨血……”刘协盯着刘晔说道,“亦视天家荣耀于无物么?” “陛下……”刘晔说道,“或许朝中大臣还不知此事……” 刘协笑了,但是笑容却没有多少的温度:“连朕都知道了,难道就没有大臣知道?爱卿你也不知道么?” 刘晔连忙拜倒在地,说道:“陛下,臣之前去了雒阳勘察修复,不在豫州,近日方回,确实不知此事……” 刘协沉默了片刻,“起来罢……” “今日前来,不知爱卿有何指教?”刘协继续说道,“亦为了北军校尉之职而来么?” 刘晔再拜,说道:“陛下,用人当不疑也……” 天子看着刘晔,心情很复杂。他能多少懂得一些刘晔这些臣子的心理,这些人认为他们的忠诚都是可以售卖的,对于天子,对于朝堂都是如此,唯有在他们的家族面前,他们的忠诚才真正毫无保留的。 虽然他们经常嘴上喊着陛下圣明,但是他们往往都觉得他们自己才是“圣明”的,如果顺着他们的意思,自然就是最为“圣明”的,如果不按照他们的意思来办,那么伏典就是最好的例子。 刘协现在手边没有任何可以绝对信任的人,刘晔如是,伏典也是如此,但是刘协仍然尽最大的力量去收拢人,不过效果甚微,因为刘协知道,这些人也知道,对于大汉的忠诚,其实说值钱么,确实很贵重,说不值钱么,也是一文不值。没有足够的权力之下,自己根本就不是天子,只是一个被人喊做“陛下”的白痴。 “爱卿之意,是朕对谁有疑心了?”刘协反问道,并不愿意承认。 自从光武皇帝刘秀之后,东汉也是延续了许多年,在这些皇位的交接过程之中,并不是所有的皇帝都能安享晚年,也不是所有的皇帝都等成熟了才继位,在这其中甚至还有生下来一百多天就坐上皇帝位置的,因此这些年幼的皇帝继位之后,往往都不能理政,通常由其母后来代为执掌朝堂,也就是汉代外戚强大的根本原因。 而年幼的皇帝长大之后,想要从外戚的手中夺回权力,往往都是依靠身边的宦官,通过这些宦官来动宫中政变,把外戚打掉,夺取大全,于是就演变成为宦官专政的局面,等到这一任的皇帝死去,他的母后和朝堂大臣又会默契的选立幼小的皇太子做皇帝,然后外戚又再次从宦官手里攫取大权,于是就这样的轮回,便是不断的出现,直至董卓掀翻了桌案。 在外戚和宦官之间左右逢源,不管朝堂怎么变换,都屹立不倒的,则是世家士族。但是并非世家士族就和外戚宦官有绝对的区分,因为实际上外戚也往往出身世家,宦官之后也有形成士族,所以实际上整个大汉的朝堂,基本上就是在不断的斗争之中,每一个皇帝都要经离过这样的一个过程。 当下也很类似,曹操明显就是本着当朝最大的外戚而去的,然后自然和之前“外戚”大将军袁绍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刘晔的意思就是既然刘协选择了曹操,就不要在这个时候和曹操进行作对。 刘协心中清楚现在需要借用曹操的力量,但是刘协也害怕,害怕他自己某一天就死得不明不白,就像是他的前辈,还有他的兄长一样,所以他需要一些力量,一些他认为万一有什么事情多少可以自保的力量,然而刘协忘了,一旦他拥有这样的力量,对于曹操而言,就是一个极大的威胁。 在被董卓挟持,被李郭欺凌的那段时间之中,刘协渐渐的明白了权力是要靠实力,不是单纯的几句话,也不是在诏书上盖个印就能拥有的,所以他需要一只强大的军队,要有一个完全忠诚于自己的将领…… 世家冠族的袁绍显然做不到这一点。 出身士族的斐潜,也未必能够保证一定忠诚…… 刘协原以为曹操出身宦官之家,比起出身那些世家的人应该更为贴近自己,能成为那个完全忠于自己的将领,但是现在…… 那么就需要制衡,可是刘协现,当他开始制衡的时候,曹操也就越的背离了刘协他原先的设想,越的表现专权和跋扈出来。 “陛下……”刘晔再次劝说道,“如今乾坤震荡,桑梓不宁,陛下当以大局为重……切不可自缚手脚,岂不是……待天下安定,再行他策也不迟啊……” 刘协哑然,旋即摇头叹息:“如今天下……呵呵,天下何时可定?” “如此陛下就更需要稳定朝纲,方可制胜于外了啊……”刘晔说道,“若是自乱于内,岂不是……” 刘协沉默着。 “陛下……”刘晔看了刘协一眼,“曹司空有一女,贤良淑慧,可为良人也……若是陛下有意,臣愿为陛下求之……” 刘协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指着刘晔,“你!你……”前一段时间曹操才搞死了我的女人和孩子,结果现在竟然叫我去找曹操求女! “陛下!当以大汉社稷为重啊!”刘晔叩,“陛下有中兴社稷宏愿,也应效仿圣皇之举……切莫意气用事……”当年光武皇帝,为了社稷大业,不也是妥协了么?当时光武都能忍,陛下现在就忍不得?想要得到,就要懂的失去。 刘协手指抖动着,半响之后才收了回来,重新坐下,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爱卿暂且先回去罢……朕,朕要想一想……” “臣……告退……”刘晔也没有多言,便叩告辞。 出了大殿之后,刘晔车马刚拐过了长街,曹纯便从一侧策马贴近了上来,跟刘晔眼神交接了一下。 刘晔微微点了点头,曹纯会意,旋即抱了抱拳,然后便打马而去。 秋天要到了,秋收之后,曹操便要去夺取胜利果实了,一方面必须到前线进行坐镇,一方面又担心后方起什么变化,于是乎双管齐下,处理了伏典这样的隐患,也要缓和刘协之间的关系,那么结亲,让曹操真正坐上外戚的位置上,自然就是似乎双方都能接受的一种方式了,相互之间的关系也就会平缓一些。 曹操杀了刘协的妃姬,然后现在多少就有将自己的女儿赔给刘协的意思,从面子上多少也能说得过去,但是至于作为交换身份的曹家之女,此时此刻根本就没有人在意她究竟怎么样想,愿意不愿意…… 有些事情,得到的时候未必是一件好事,而有些事情,等到失去的时候才知道失去…… 第1685章 失去 现在便是曹操最为关键的时间,或者说,从曹操踏上了争霸这一条路之后,任何时刻都是最为关键的,片刻松懈不得,从打袁术的时候开始,到了打袁绍的完时候依旧如此。 前几天,曹操通过尚书台,给在关中的斐潜去了一封以天子刘协名义的诏书,表示对于斐潜准备收复西域行为的表扬和期许,然后也从斐潜那边带回来了回复的表章,总算是大体上稍微放下了一些心来。 据邺城传递过来得情报表明,袁绍已经病得不能下榻,这便是曹操最佳的机会…… 所有的一切政务和军事,都围绕着即将到来的这个重点开始展开。 初一大朝会,初二司空内府会议,初三出城巡查兵营训练,初四前往屯田,初五核查兵甲库存,初六见兖州乡老,初八…… 从一个地方到另外一个地方,见一拨人到见另外一拨人,曹操每天都是忙碌无比,尤其是对于现在因为在和袁绍的战斗当中,出乎意料的占据了上风,有些之前压错赌注的士族子弟,也忙不迭的开始改了下注的方位,而这些人也会提供一些曹操所需要的物资和人力,因此曹操也都是要见一见,表示一下态度,要不然这些士族子弟根本不放心…… 当然,依旧还是有一部分持着保留态度,但是这些士族也不再像是之前那么的瞧不起曹操了,阉贼什么的也不敢乱叫了,见到了之后也都是一口一个曹司空,恭敬谦卑的不得了,至于背后怎样,一样谁也不知道。 从陈留起家,到酸枣,再到现在,曹操不知不觉当中一路征战,一路攀爬,当年并肩战斗的战友有些已经倒下,有些已经消亡,越往上,似乎站在一处的人便越的稀少,昔日府上虽然不大,可是往来的族内兄弟喝酒聊天也很是畅快,而现在府衙大了,却显得越的冷清了起来,往日的喧哗也似乎在风中消散。 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曹操坐在华盖车中,沿着街道缓缓而行。行人连忙避让两侧,肃然为礼以示恭敬,街道之中一下子就静了下来,只有小巷子之内依旧还有些孩子玩闹兴奋的叫喊声。 曹操微微转头望去,只见巷子中间,几名小孩正聚集在一起,相互带着木剑和竹马,似乎正在模拟着战阵的游戏,挥舞着,碰撞着,争吵着,玩得全神贯注,根本没有注意道长街之中出现了什么动静。 车声碌碌,向前而行。视线被建筑物遮挡了,曹操默默的收回了目光,脸上依旧毫无变化,似乎连一根眉毛都没有动。 曾几何时,当年和曹操一起挥舞木剑和竹马的小伙伴,现在却成为了生死之敌。而现在这些在小巷子之内的一起玩耍的孩童之中,又有几个将来变得会相互怒视,欲啖之而后快呢? 到了府衙之中,忙碌了一天的曹操忍着微微的头疼,才走到了后院之中,习惯性的要往左拐去书房,却听到一旁的婢女低声禀报道:“启禀司空……夫人有请……” “哦?”曹操愣了一下。 夫人,自然就是丁夫人。其余的只能顶多算是如夫人,在称谓的时候,纵然尊称夫人,也还是会加上一个姓氏,而直接叫夫人的唯有丁夫人。 这一段时间以来,丁夫人都是处于一个相对自闭的状态之中,曹操劝慰了一两次,见丁夫人充耳不闻的样子,也就没有继续在这个事情上花心思,再加上自己一摊子事情天天忙碌的要死,干脆就住去了书房。 今日竟然相请? 曹操有些意外,便点了点头,说道:“前面带路!” 婢女忙不迭的在一侧前驱,心中却忐忑不安,因为之前丁夫人的口气并不好,也不是用什么“请”字,而是……婢女不敢继续想下去,低着头,就像是一只虾米一样,弯着腰引路。 转过了回廊,曹操看见了坐在厅中的丁夫人不像之前那样蓬头垢面,披头散的模样,心中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说实在的,对于曹昂之死,曹操心中也是悲痛,但是作为一个政治集团的统领,曹操他并不能让悲痛的情绪凌驾于理智之上。当年屠杀徐州固然有一部分是因为曹操为了泄怒火,而另外一方面则是因为徐州算是敌对方的领土,削弱对方也就等于强大自己,纵然如此,在现事态恶化,屠刀举起便难以放下来的时候,曹操便立刻让自家的兄弟制止了继续屠杀的行为,并对外宣称是那些军纪涣散的人假冒了曹氏的名头…… 曹昂之死,自然也是要追究清查,但是大规模的屠杀和灭绝,是断断不能在自家领土上展开的,所以曹操在诛杀了涉及的相关家族男丁,配其妻女之后,也就算是将这个事情暂时告了一个段落,并没有扩大化。 要不然自家领地之中天天杀这个,明天杀那个,士族子民都逃光了,还怎么来评定河北,进而整顿乾坤? 只不过,曹操有他的考虑,丁夫人也有。 “夫人……啊哈哈……”曹操刚打了一个哈哈,原本想着说些什么天气真好啊之类的话,可是忽然觉得事情似乎并非完全像是他想象的那个样子,氛围也似乎并不妙,便收了声。 “坐。”丁夫人面无表请的盯着曹操说道。 男女之间有时候很奇妙,在结婚之前么,不管是相识还是在恋爱之中,女方往往都不会直视男方太久,纵然有对视,也总是过一会儿便低下头,表现出一副羞涩模样,先不管是不是装出来的,但是基本上男性死死盯着对方的居多,女性这么做的很少。 但是结婚之后就颠倒过来了,特别是老夫老妻,往往是女性因为什么事情就死死的盯着对方看,而男性则是目光游离,和结婚之前完全两码事。 曹操和丁夫人也是如此。 丁夫人盯着曹操,曹操坐了片刻,目光闪烁,觉得很不舒服,便皱了皱眉头,准备离开。“夫人可有何事?某还有政务未了,若……” “今天是何日?”丁夫人开口道,“你可还记得?” 曹操心中顿时就橘麻麦皮了(╯#-_-)╯╧═╧ 汉代可真没有什么度娘啊狗哥啊可以提供一些参考答案来帮助曹操回答这一类的问题,因此曹操沉默着,无言以对。 人的精力和注意力都是有一定限度的,不可能像是电脑一样,输入一个关键词便可以全盘检索,也不可让曹操随身备着一个小册子,来标记这些什么日子,更不用说曹操现在这个阶段全部精力都在下一步的军事行动上,若是问曹操现在兵力情况怎样,粮饷储备和缺口如何等等的问题,曹操一定清楚…… 可问题是,丁夫人对于军事和政务并不感兴趣,所以也不在乎这一些。 “……”丁夫人沉默了片刻,说道,“今日便是昂儿诞辰……” 曹操嘴角抽搐了一下,有些无语。老夫连自己生日都不记得,怎么还会记得什么其他人的生辰之日?再加上曹昂这个事情,现阶段已经告一个段落了,并不适宜继续无限扩大和牵连下去,就像是当时还有人听说那些行刺者是高喊着为天子复仇,然而真的就是刘协的指使? “昂儿……”曹操沉默了片刻,沉声说道,“此事已经了结……无需再提……”曹操是个钢铁直男,但是他从来不会什么花言巧语,所以面对丁夫人的时候也是相当直接。游戏之中,可以进程暂停,让玩家好好的衡量一下对话的选择,而现实之中话一说出口,就往往收不回来了。 丁夫人冷笑了一下:“此事了结?呵呵……此事了结了?” 曹操皱眉,起身欲行:“某还有政务处理……” “什么政务?!”丁夫人声音尖锐了起来,“政务就是将子女一个个都推向死亡么!昂儿死了!死了!现在还要逼迫隐儿也去死么?!” 曹操停下了脚步,压低了声音:“何人所言?!” “哈哈!”丁夫人死死的盯着曹操,“刘氏便是这一子一女!某视如己出!现在……现在……”丁夫人尖叫起来,“你害死昂儿还不够,还要将隐儿也送到那个鬼地方!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理性和感性永远都是相爱相杀的一对家伙,没有人能够表示自己在绝对理性的时候还能保持凡的感性,丁夫人若是理性,便是能够支持曹操的决定,因为这不是一个人的事情,而是一群人,一个政治集团的事情。在这样的政治集团之中,终究有人牺牲,有人得利,但是不可能永远让一个人去牺牲,也不可能永远让一方人得利,要有平衡和妥协,可是问题是丁夫人此刻不想要平衡,也不要妥协,她就希望曹操能够收回成命,不让长女进宫去成为权力和利益之间的交换品。 丁夫人能理解,但是理解不代表能够接受。就像是谁都知道生老病死乃是人生常态,可是真到临头了,又有几个能说是坦然接受? “放过隐儿罢……”丁夫人期盼的盯着曹操,“还有其他的办法,还有其他人,是不是?” 可问题是,曹操现在,除了长女年龄还算是比较合适之外,其余的太小,总不能让刘协娶一个三岁小孩吧?而若是将这样的机会让给其他的人,先不说其他人敢不敢,曹操自己能不能放下心,能不能起到相应的作用? 曹氏,夏侯氏是兄弟吧? 是兄弟,但是兄弟之间为了权势反目成仇的还少么?袁氏兄弟不就是如此么?理论上确实是可以让曹氏还有夏侯氏族内的重要人物的女儿进宫,也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代表曹氏和夏侯氏,可是谁能保证将来不产生什么变化? 所以只有牺牲长女曹隐,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曹操自身权柄不至于旁落。 曹操沉默着,然后将头转到了一边。 “曹阿瞒!”丁夫人怒道,“刘氏临终前握着我的手!托付于我!我答应了啊!我答应了啊!可是现在……现在……” “昂儿死了……为了你的什么狗屁大业!不能丧!”丁夫人叫了出来,“可我一天天守着!看着昂儿的身躯就那样一点点的腐烂!臭!生虫!我拼命的去擦,去抓……可是依旧……依旧毫无办法啊……最后都不能碰,一碰就成片成片的掉啊……” 丁夫人嚎哭着,可是泪已经流干了,她很用力的拍着自己单薄的胸膛,砰砰的出空洞的声音,“曹阿瞒!你可知道我的心也像是跟着昂儿一样腐烂了!生虫了么!每一天,每一天都在啃咬着!我痛啊!痛啊!曹阿瞒!我痛啊……” “夫人……”曹操仰头望天,“别说了……” “别叫我夫人!”丁夫人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我不配做你的夫人!我辜负了刘氏,负了昂儿隐儿……你也不配做我的夫君!你负了刘氏,也负了我……你,你不是我认识的,我嫁的那个曹郎……” “你不是!你不是……”丁夫人咬着牙嘶吼着,撞出了门去,“我的曹郎,已经死了啊,已经死了啊……” “夫人!”曹操上前拉扯,丁夫人却像是疯了一样的死命挣扎,不仅用手抓挠用脚踹,甚至张嘴来咬,曹操下意识的往后缩了一下,松开了手。 “嗬嗬……” 丁夫人眼珠盯着曹操,片刻之后转了开去,踉跄着往外走,脚步有些虚浮,一个不稳便“咚”一声,栽倒在院中,沾染了一身的泥,然后又笑着哭着爬了起来,朝外而去。 几名婢女壮着胆子上前欲搀扶,却被丁夫人又抓又挠的驱赶开,然后丁夫人就那样摇晃着,颠来颠去去的往外走了…… “……”曹操只觉得头上青筋蹦蹦一直跳,疼得让他烦躁,让他怒火升腾,“让她去!别管她!” 或许情绪宣出来,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或许…… 第1686章 进步 太兴元年,秋。 这一日,到四周勘察情况的贾诩,灰头土脸的下了马,坐在地上呲牙咧嘴的锤着腿,好让双腿的血脉在尽快的恢复。 贾诩狼狈的样子,引来在西域的这些汉兵在一旁哈哈的笑,然而这些汉兵的笑是善意的,还有人高声告诉贾诩,别站着,需要活动起来才恢复得快。 贾诩朝着提点的那个方向拱了拱手,然后罗圈着腿,高高低低的走了起来,别说,忍着那种酸麻痛走了几步之后,像木头一样的双腿也渐渐的开始恢复了一些,总算是感觉算是自己的腿了,而不是像是半路上被人换成了两根木头。 吕布和李儒的军队驻扎在原本一个胡人部落的牧场。 或许谁待久了,就会觉得这个地盘就是谁的,这一波胡人来这里大概十五六年了,就以为这里应该是他们的,当吕布来的时候,这群胡人痛苦的哀鸣着,咒骂着,反抗着,逃亡着,浑然忘了之前他们来这里的时候是怎样如何驱赶杀戮汉人的…… 吕布处死了原先胡人的头领,然后将捕获的胡人财物以及一些人口直接赏赐给了跟着吕布征战的汉人兵卒还有一些附庸羌人部队。 这些从陇右跟来的羌人,已经习惯了这种分红的模式,浑然也不觉得吕布打下来的是和他们并没有多少区别的其他胡人,兴高采烈的感谢着吕布和李儒,纷纷谄媚的表示着忠诚,期待着下一次更为丰厚的分红。 “地形查勘得如何了?”帐篷之中,李儒正在写着一些什么,见贾诩回来了,微微抬了抬头,并没有停下笔,直接就问道。 贾诩扯过一个胡凳,坐下,抖了抖腿,又锤了锤,说道:“这个地方虽然水草不错,但是么……无险可守,乃相争之地也,不适合固守,倒是听说西面大月氏的那个城倒是不错……只不过这个中间的距离……” 李儒身体不是很好,但是作为军略来说又不能不察看周边地形,因此一直以来都是强撑着去,现在既然贾诩来了,自然也就让贾诩替着去,也好让李儒稍微休息调整一下。 不过西域很是荒凉,勘察地形什么的自然是需要长时间的骑马,这对于已经在三辅养尊处优了相当一段时间的贾诩来说,自然也不怎么习惯。 李儒点了点头说道:“这个也是我考虑的事情……西域如同一条不能动弹的长蛇一般,一处断便是处处断,故可攻之而难长守之……思来想去,竟然现还是骠骑将军当年说的对……西域之战,重于兵,亦重于商也……” 贾诩揉着渐渐恢复的腿,默然点头。 骠骑将军指出来的是一条全新的思路,也是一条全新的道路。之前大汉,对待边疆问题上,一方面的人觉得得不偿失,不如不要,另外一方面的人则是认为这是大国的威仪,不可不要,双方都有一定的道理,也因此导致了朝堂的国策摇摆不定,西域长久也不得安宁。现在骠骑将军提出来一个新的解决办法,就是兵以宣威,商以固土。 而宣威的对象,自然就是需要慎重进行选择的了…… “温侯呢?”贾诩回来的时候,没看到吕布,问道。 “他呆不住,带着些兵卒出去遛弯了……”李儒放下了笔,一边轻轻吹了吹还没有干的墨汁,一边说道,“这一封山东之策,你到时候记得带回去……” “哦……”贾诩下意识的应答道,旋即反应过来,“师兄你……” “咳咳……”李儒咳嗽了几声,将身上的皮裘再裹了裹,“别那么看着我,现在还死不了……你放心……” 见贾诩面露悲伤之色,李儒反倒是笑了起来:“能多活这么些日子,已经算是苍天漏眼了,没收了某去……已经够值得庆幸了,只不过不能亲见骠骑所说的什么阿二杯子山……倒是有些可惜……对了,咳咳,温侯……温侯这个人啊,带骑兵作战倒是有些天赋,得好好用一用……对了,你见过危须人了没有?” “什么人?”贾诩思路被李儒打岔了,“你是说前几天来的那个色目人?” 李儒点了点头,“他们自称为危须……” “好奇怪的称呼……”贾诩摇头说道,“不过估计他们也觉得我们汉人的称呼很奇怪罢……这些嗯,危须人,怎么了?” “这些家伙据说之前和焉耆干过一场……”李儒缓缓的说道,“然后打输了……” 贾诩冷笑道:“所以现在觉得我们可以帮他们?” “为什么不帮呢?”李儒嘿嘿笑了两声。 贾诩反应过来,说道:“……这倒也是……可以试一试……” 李儒点了点头,说道:“跟危须族长说话很费劲,但是也猜到他是什么意思……这些家伙,听闻了我们重新到了西域,就又扯出什么当年旧事来攀交情……不过也是正好,就干脆叫他直接去找温侯算了……西域三十六国,呵呵,班孟坚多半也是虚指而已,何止三十六,恐怕七十二都不止!其乱如麻!这危须人,或许可以成为一个破口之处……” 此时,危须人也找到了温侯吕布。 不用特别指点,就算是吕布像是一个普通兵卒一样,端着一碗粗食坐着和普通兵卒一同吃饭,但是其身上彪悍的气息,依旧散着一种危险的气息,就像是大草原上的猛虎山狮一样,虽然懒洋洋的趴着,但是也不代表着就可以忽视。 跟着危须一行来的兵卒,在吕布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交代了一下李儒的意思,吕布微微点头,然后看了看危须人,挑了挑眉毛,没有站起来,依旧坐着,只是出言招呼道:“能听得懂汉话么?吃了没有?要不要一起吃一些?” 危须族长连忙点头,点头哈腰的表示自己听得懂汉语,而且感谢吕布的赐食,并没有因为吕布表现出来的傲慢就有什么不满,相反,在危须人,或者是许多胡人眼中,傲慢是上位者天然的权力,礼贤下士那一套只会让胡人心中嘀咕,怕不是这个汉人有病…… 在才脱离了奴隶制度,或者说依旧还在半奴隶制度的胡人社会观念里面,上下尊卑的等级制度是非常强的,就像是后世的阿三一样,不同等级之间就是云泥之别,于是见到了吕布这样的行为,在汉人眼中或许就是傲慢,但是在胡人眼中则是理所当然的。 “都没有点眼力啊!还坐着干啥!”吕布一脚将魏续踹歪了一边,“给客人让个座!” “啊唉……”魏续不敢对吕布呲牙,怏怏的对危须人不满的嘟囔着,“一群红脖子……” 危须人大概有些阿尔泰的血统,肤色比较偏白,因此风吹日晒之下,不像是吕布魏续这样的古铜色,而是有些像是煮熟的虾米一样通红。 不过体格么,倒也算得上是高大强壮一类的,蓄着胡须将嘴都遮蔽起来了,吃东西还需要特别将胡子抹到两边,呼噜噜将吃完了,和吕布正式的会谈才算是开始。 双方各自介绍了自己的部下,吕布注意道危须带来的两个手下,倒也是颇为精壮,体态高大较瘦的手长脚长,目光锐利,像是一个善射之人,而身材稍矮强壮的另外一个,则是手指骨节粗壮,应该是属于近战强悍的类型。 危须人让手下送上了一个鼓囊囊的牛皮袋,用着不是很标准并且干巴巴的汉语,笑着对吕布说道:“一些,嗯,少东西……将军痛苦了……” “啊?哦……”吕布楞了一下,旋即明白了危须人说的是什么,挥挥手让兵卒将牛皮袋拿上来,入手沉重,打开一看竟然装了一些狗头金! 虽然狗头金不是纯金,纯度其实也不怎么样,但是沉甸甸黄灿灿的也十分耀眼。 吕布哈哈一笑,然后将牛皮袋抛给手下,让其收起来,点头说道:“有心了……” 危须族长笑着,目光闪烁着说道:“将军高兴就好……前年我还更多……现在被焉耆人抢走了……” “你的意思是觉得我会贪财,所以就挑拨着我去抢焉耆人?”吕布似笑非笑的问道。 危须族人敏锐的察觉到了吕布表请的变化,连忙摆手说道:“不,不是的,将军……这只是将军痛苦……痛苦……” “是辛苦!辛!”吕布忍不住强调道。 “心?”危须族长抚胸,然后低头看了看,“这里苦?” “唉,算了……”吕布不打算纠正了,“打焉耆不算什么大事……黄金虽然也不错,但是黄金不能吃,也不能穿,多了也就那样,没什么用处……” 危须族长努力听着,然后说道:“可以,那个,换,吃的,穿的……” “哦?你还听懂了?”吕布点了点头说道,“可是,找谁换?” “找……呃……”危须族长正想说些什么,结果一下子卡壳了,因为他意识到,其实汉人就是最大交换商。当然,也可以往西去找贵霜和安息,只不过更不方便就是了。“将军……你要什么?” 吕布摆了摆手,说道:“错了,是你……是你有什么?”吕布其实也不是笨,只不过更习惯于这样比较直接了当的沟通方式,而这种方式更适合于胡人之间,并不适合于那些已经习惯了之乎者也的朝堂之上。 很显然,危须族长也很适应这样的模式,并没有觉得吕布这样的言语有什么冒犯和不妥,反倒是眼睛一亮,顿时信心倍增。他原本来的时候就担心会被像是在李儒那边一样,三言两语就被打了,没想到现在这个汉人的将军倒是愿意谈论一些更为深层的话题。 至于吕布直言好处,危须族人反倒是放下了一些心来,如果说吕布什么都不说,抑或是什么都不要,反倒是让危须族人担心会有什么其他的问题。 “将军……”危须族长略微迟疑了一下,又看了看周边吕布手下的彪悍模样,似乎最终下了狠心,说道,“将军……金子,我知道,有个地方,有金子,将军帮我,我就将这个地方告诉将军……”很显然,这句话危须族长似乎想过很多遍了,说的时候倒也清楚明白,比起之前的含糊好了不知道多少。 “哦?”吕布指了指刚才的那牛皮袋子,说道,“你是说这些金子就是那个地方来的?” “是的……”危须族长点头。 吕布啊哈了一声,大笑了几声,就在危须族长认为有希望的时候却说道:“你们之前和焉耆打起来也是因为这个愿意吧?” 危须族长变了脸色,支支吾吾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因为反正也不在你们手里,所以现在说出来给我,如果我贪心金子,就等于是一定咬和焉耆打一场,也就等于是替你们报仇了,而你们什么都没有付出……”吕布哈哈笑着,说道,“这个账你倒是算得不错么!” “我们给了金子啊……”危须族长说道。 “可是那个地方已经不再你手里了,不是么?”吕布笑着,摆摆手说道,“换些别的罢……不用急,你可以好好想想……”走了一趟汉人朝堂,吕布表示现在回来,面对这些胡人的时候简直就是太简单了。 危须族长和自己的手下交换了一下眼色,似乎在商量着什么,最后说道:“将军……我手上还有一些马……非常非常好的马……如果将军愿意为我抢回草场,我愿意给将军分……分一半……” “好马?”吕布忽然唿哨了一声,然后远处赤兔马闻声也长长嘶鸣了一声,似乎就在回应,“有我这样的马么?” “这个……”危须族长自然也是懂马的,伸直了脖子盯着赤兔马看了看,有些丧气的说道,“没有……也不坏更多……和我的马一样……” “什么坏更多?”吕布不是很明白,但是转头去看危须族长的马,心中衡量了一下,“你是说像你的马一样?”危须族长的马自然比起一般兵卒的战马要更好不少。 危须族长点头,“是!这是我们最后的东西,如果不能,我们宁愿坏了……” “哈哈哈……”吕布对于危须族长的隐隐威胁的话不以为意,说道,“那有多少?五千有没有?” “五千?!”危须族长瞪大眼,“那是好马!好的马!怎么有那么多?!我只有五……不,三百……” “那好,那就五百……”吕布斩钉截铁的说道,在骠骑将军身边混了一段时间,吕布也学了几招商业上的散手,“五百只!像你这样的马!我就出兵找一找那个什么焉耆的麻烦!” 第1687章 利争 危须部落得到了吕布的支持之后,便开始召集各部的人马,老老少少的也集中了大约三千人,危须惧怕焉耆人,所以在没有确切的知道吕布的汉人军团到来之前,他是不愿意主动进攻的,所以他一直远远的跟着焉耆的游牧路线,不敢靠得太近。 今天得到了汉人兵卒的告知,说是吕布的军团已经到达了后方,让危须做好准备,危须立刻召集了几个领进行商议。 “焉耆人要是知道大王和汉人一起来的,他们肯定不敢打,会跑的……”一个千夫长说道,“现在焉耆虽然说有八千人,但是并非全数都在一起,分散在三个水草牧场,所以他们得到了消息一定会逃……” “焉耆人都很狡猾,我们还是要小心谨慎一些好……”另外一个千夫长补充道,“还有汉人也是……万一汉人趁着我们和焉耆人争斗的时候……” “汉人应该不会这么不讲信用吧?”危须的另外一个手下说道,“汉人不是天天讲什么忠义什么的么?总不能自己说的话便当放屁吧?” “你说话算数?那上次喝酒的时候答应我的那个大屁股的娘们怎么到现在还不给我?” “这……这……我说的是汉人,你说我干什么?再说了,鬼知道你那个时候有没有故意灌我酒……” “那是你酒量不好,能怪谁啊?” “好了!”危须族长有些头痛,游牧民族松散的同盟部落制度,就像是后世的所谓的民主自有的大米离间议会制度一样,讨论些什么事情动不动就歪楼了,“焉耆必须要打!” 危须族长说得很坚决,口气也很硬,但是手下的千夫长也默默点了头,并没有人反驳。因为包括危须族长在内的所有危须人都知道,在这一片草原上,只有弱肉强食,如果一个部落显得衰弱了,不仅不会得到其他部落的支持,还会有不停的侵扰和吞噬,直至这个部落在历史上消失。 危须人被焉耆人打败了,原先维持着的地位和尊严就被人踩踏到了地上,如果不趁着这个机会重新树立起来,那么危须人就将会面临着一次又一次的小刀子割肉!别所权势地位了,就连自己帐内的妻子,恐怕都会成为他人的奴隶。 因此危须族长不管怎么算,也不管给汉人多少的报酬,都必须先打赢了和焉耆的这一场战争再说。 “我们出击!”危须族长沉声说道,“但是我们不当主力!我们可以将焉耆人引诱出来……然后和汉人进行夹击!汉人……肯定也愿意这么做……” ……o(′^`)o…… “大都护!焉耆已经追出来了!”一个汉军斥候从远方飞驰而来,也不下马,大声禀报之后,又迅调转了马头,再次前往打探。 流水一般的斥候不断的将信息带了过来。 “大都护!焉耆人的度很快,距离我军四十里!” “大都护,危须人已经过了草甸子,向东北方而去!” “焉耆人距离我军三十里!” 一个又一个斥候骑着马,奔来驰去,立时传达给了汉军士兵一个信息:要开战了。士兵们兴奋起来,大家纷纷停止了交头接耳,不约而同的开始最后一次检查随身的兵刃,这些可是要陪着自己上战场的伙计,可不能因为什么疏忽就掉了链子。 吕布神态平稳的坐在地上,伸出一只手摸着一旁赤兔马的脖子。赤兔马惬意的低着头,打着响鼻,伸着脖子甚至还晃两下,换一个位置让吕布挠。吕布表现得很平静,只有眼中流露出几分渴望战斗的兴奋。 魏续也牵着一匹红马,站在吕布身后。魏续很是羡慕吕布的赤兔马,所以自己也特意找了一匹红马来,就像是后世某泰仿某捷一样,反正不了解马匹的,咋一眼看也差不多。性能什么的先不说,神似,神似最重要。 高顺则是将战刀的刀锋在盾牌表面稍微磨了磨,然后将战刀收鞘,转了转脖子,出咔哒咔哒的轻响,显得平静且沉稳…… 现在跟着吕布的,也就剩下高顺、魏续、成廉、曹性了,像是宋宪侯成什么的,在吕布到了西域,战了一两场,算是立足之后,便向吕布请辞离开了。吕布也没拦着,一起最后喝了一顿酒,送了些金银,也可以说好聚好散,比起历史上来说要好得多,至少留下了相互的颜面和情谊。 吕布一路东奔西走,手下曾经也有不少的人像是张辽、高顺、陈宫之辈就不提了,大家都知道,而相比较知名一些的,就像是成廉、魏越、郝萌、曹性、侯成、宋宪、魏续等人,而一些比较无名的,像是许汜、王楷、薛兰、李封、吴资、侯谐、秦宜禄、高雅、赵庶、李邹等,基本上不管是史书之上还是野史之中,都是默默无闻,呃,除了一个,或许因为关二爷的关系,秦宜禄在这些大众将领之中比较出名一些…… 利聚则聚,利散则散。 这很正常,也没有必要扯住不放。倒是愿意跟着吕布一块在西域久待的这几个人,更得到了吕布的器重和信赖。 当然有离开的,也有新加入的,就比如蒙氏的后人蒙弘…… 跟在李儒左近的有蒙恕还有姜冏,而还有些蒙氏后人则是跟着吕布,算是在战争当中学习和成长,毕竟吕布的骑战之术,是相当的犀利的…… 蒙弘身边是一匹反斑纹红棕马,他拉着缰绳,跟在吕布的甚厚,紧张得四处张望,这算是他第一次跟着吕布大部队打这样的战,显得有些紧张,再加上看着斥候越来越频繁的奔来跑去,浑身肌肉都僵硬绷紧了起来,甚至连呼吸都有些粗重和混乱。 “深呼吸……”吕布听到蒙弘象是鼓风机一样的粗重呼吸声,不由得回头笑着对他说道,“深呼吸……对,多呼吸几次……你跟紧着我就行了……” 蒙弘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后脑勺,按照吕布的指导深深吸了几口气,感觉呼吸顺畅了一些,不过他那颗心脏依旧不听使唤的拼命跳动着。 “骑战,懂的什么时候变阵是很重要的……”吕布见蒙弘还有些紧张,便开口打岔道,一方面是消除周边紧张的情绪,一方面也是将自己的经验传授出来,“骑兵聚散都很快,所以什么时候应该聚,什么时候应该散,就是一个将领在战场上最需要注重的事情……这个没有固定的什么时刻多少,只有战场上具体情况的变化……但是有一点需要注意的,就是号令不可过三,尤其是不能出尔反尔,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西……” 蒙弘聚精会神的听着,不由自主的呼吸就渐渐平稳了下来。 “这个地方中央是个草甸子,四周都是小土坡,像这样的地形就千万要注意不要轻易到了地势低的地方,否则就会像是现在来的焉耆人一样,吃个大亏……”吕布整理了一下身边的赤兔马束腹带,然后给赤兔马盖上了马衣,随即翻身上马。 “全军准备!” 吕布向来就是属于前阵指挥的类型,所以吕布的阵线压得很靠前。虽然说吕布交代了让蒙弘跟在自己身后就好,但是战场来临之前的氛围依旧有些压抑,蒙弘又免不了开始有些紧张了起来,连忙用吕布传授的方式开始深呼吸。 呼哧呼哧的声音或许是太大了一些,连跟在吕布左右的护卫都忍不住回头朝着蒙弘笑了笑,这让蒙弘更加的尴尬,脸都有些涨红了。 高顺瞄了蒙弘一眼,嘴角微微向上翘了翘,但是也没有说什么话。在高顺眼中,温侯吕布现在的状态比起在山东那个时候都要好,也不会动不动就怒,甚至还有耐心来亲和的教导年轻人,这才真正像是吕布原先的模样。当年在并州打鲜卑人的时候,吕布就是这样,然后到了雒阳,就开始慢慢的产生了变化,现在似乎一切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来,这种感觉…… 很舒服。 高顺仰头望天,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所有的兵卒都已经上马,没有人出声,就连战马都能感受道即将要爆出来的战斗,一个个竖着双耳,时不时的转动着,似乎随时准备接收向前奔驰的指令。 在视野之中,滚滚的烟尘从土坡的高处腾起,马蹄声像是几千个小鼓从轻到重的敲响,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密集,渐渐的脚底下的草地也似乎震颤了起来,一些战马开始有些焦躁,不安的刨着地面。 吕布依旧镇定自若,他的脸上甚至于出现了开心的笑容,然后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之中,高高举起了方天画戟。 在军阵之中的传令兵立刻鼓起腮帮子,吹响了早就端着的号角,悠长且低沉的冲锋号令,顿时响彻了整片的草坡。 “嗬……” “驾!驾驾!” 兵卒开始催马向前,准备越过土坡向前向下冲锋。 这个地形像是一个盘子,盘子中间是向下凹陷的草甸子,因此当焉耆人从外延冲进了这个大盘子的之后,吕布再从盘子外延加入战场,给焉耆人侧面来上狠狠的一刀。 “杀!土鸡瓦狗之辈!一击便可!”吕布大笑着,挥舞着方天画戟,向前进,“都跟着某!冲阵!” 焉耆人直至听到了牛角号声冲天而起的时候,才猛的现自己竟然中了圈套,侧翼出现了对手,不免有些慌乱了起来…… “不能乱!冲锋!”焉耆人的统领大声的呼啸道,“吹号,让左翼拦截!其余向前!不能停下!”中央是凹地,如果再中央停下来,简直就是找死,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继续向前冲锋,和对面进行正面作战。 而且也来不及掉头,因为追击的过程之中队形已经不是非常的完整了,如果这个时候掉头,有的向左有的向右,肯定会相互碰撞在一处形成更大的混乱。从侧翼土坡之上冒出来的人数似乎也不是很多,用左翼拦截一下,然后就可以脱离这个危险的区域了。 当吕布等人越过土坡的坡顶的时候,微微倾斜向下的地形就帮助所有的骑兵在很短的时间内加到了极限,汉军骑兵高声呼啸着,朝着焉耆人狠狠的扑杀而去! 焉耆人迎击的左翼也号令着:“上箭!上箭!放……” 灰白黑杂色且混乱的箭矢腾空而起,朝着吕布而来,然而焉耆人所意料的那种箭矢入体,人仰马翻的情形并没有出现多少, 且不说汉军骑兵铠甲的防护力,单说吕布等人装备的这种兼顾了轻量化和防御力的马衣,在一定程度上减免了抛射箭矢的伤害,从空中因为自身重力掉下来的箭矢,纵然有些射中马匹,也因为马衣的原因,射不进去或者是不能射深,反倒是激了战马的凶性,嘶叫着更是往前狂奔。 焉耆人抛射了两轮之后,双方便已经是距离得非常近了,而在箭矢没有多少理想得效果之下,纵然焉耆人觉了不对劲也来不及改变什么其他的策略模式了…… “投枪!准备!” 汉军骑兵之中的中层军官,随着进入了射程,便此起彼伏不约而同高呼了起来,带动着所有的兵卒都抽出了别在身后的短投枪,就连吕布也不例外,从马背上反手摸出了一根。 相比较箭矢而言,投枪用的铁自然更多,而且投掷出去之后,就算是打扫战场收拾,因为枪头和枪柄容易损坏的原因,也不见得立刻能够重复使用,所以算是比较昂贵的消耗品了,但是正所谓一分钱一分货,在战争之中更是如此…… 近距离之下,投枪的威力简直就是普通箭矢的数倍! 不管是皮肉,还是骨头,甚至连普通的铠甲,都一样能够击破! 扑面而来的投枪,焉耆人根本毫无防御能力,在连绵的“噗嗤”之声顿时爆出大大小小的血花,整条线就像是被一个巨人用手狠狠的横扫了一下一样,就连焉耆人的左翼头人也在这样凶猛的攻击之下未能幸免,虽然没有被直接命中,但是胯下的战马却因为躲避不及,一脚拌了上去,整个人马腾空而起,在空中展示出了什么才是一个标准的18o度的翻滚…… 在这样的度之下,摔下马的纵然能活命大没被摔死,也会被滚滚而来的马蹄所淹没,焉耆人的左翼几乎就像是一个肥皂泡一样,还没有抖多久,就被吕布等人“卜”的一生捅破,撕扯开,然后朝着焉耆人的大队中军扑杀而去! 第1688章 消息 当李儒和贾诩接到了吕布和焉耆人交战,并且获得了初步的胜利的时候,李儒和贾诩都没有什么太多的意外,抑或是什么欣喜,因为原本这一次的战斗也不能算是什么大战役,不过是焉耆的一个部落,差不多就像是断了焉耆人的一条腿,打赢是正常,没打赢才会是稀罕事情。 先抛开吕布和危须人怎样进行谈判和收获酬金的问题,也暂且不管李儒和贾诩怎样通过这一场战斗来撬动西域各国的关系,回过头来在平阳的斐潜,在见了蔡琰之后,就迎来了一个新的客人…… 蔡琰也是脸薄,斐潜将两个说白了,蔡琰反而更不好意思和斐潜见面,缩在自家小院之中,也不出来,就连斐潜登门也是谢绝了,颇让斐潜挠头。 不过斐潜也没有很多时间放在这个方面上,当斐潜到了平阳的消息传开之后,前来拜访他的人简直就是络绎不绝,搞得斐潜都想在自家府衙之前售卖门票了,或者是搞些什么排号预约制度。 在这其中,水镜先生更是勤奋,几乎是每天都会到,不是讲学宫的事情,就是将熹平石经二代的事情…… 历史上熹平石经被毁坏之后,要到了四五十年之后,才会由曹芳再次树立起来,不过那个时候已经不叫熹平石经了,而是被称之为“正始石经”。 石经这个东西,本意是因为石头么,相对来说算是比较坚固且耐用的自然界的物质了,而且以石为经,也方便学子拓印,以此来广为传播,但是并不是说斐潜从腰包里面掏出一些钱财,然后哗啦啦的石经就能树立起来,这其中的事情还有很多。 先不说先期的校对和遴选工作,这一部分蔡琰和司马徽基本上都讨论得差不多了,所以大体上内容是确定的,也就是基本上还是以古文经为主,至于今文经么……斐潜当然不会宣称说什么今文经不好,而是对外表示,今文经字数那么多,哪里有那么多的石头,雕刻不了!另外今文经之中有太多的图谶啊,注解啊,微言大义啊什么的,尤其是各家各派之间都有一些差异和不同,所以刻哪一家也不是事对不对?想要上石经,先统一口径再说呗…… 就算是如此,石经之事依旧有好多的事项要斐潜来进行拍板决定。 先就是石材遴选,司马徽似乎觉得反正不是花他的钱,所以不求最好但求更好,普通的石材根本看不上眼,大力跟斐潜推荐一款“进口”石材。嗯,确实是“进口”货,因为如果按照各个诸侯的势力划分的,这个所谓的与大汉火德相得益彰的“火德之石”,的的确确现在不属于斐潜的势力范围之内…… 吕梁山,太行山原本也有不少石头,斐潜的意思是用这些石头就成了,不过那些就是一些普通的花岗岩了。但是司马徽一而再,再而三的劝说和强调,像是这样的百年功业,岂能用普通花白色,或者是花灰的石头来雕刻呢?将至骠骑将军的面子于何处? 可问题是进口货很贵啊…… 这年头可没有什么物流,所有的原材料都必须是人拖马拉的运来,万一路上出现什么漂没啊,折损啊,这个钱真的就是花得跟流水一样,还不确保能听什么响…… 所以斐潜咬着牙没松口,只是让人再去吕梁太行一代勘察,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红颜色的花岗岩,反正要从什么西域进口,又或是去山东调集,斐潜是不干的。司马徽说来几次,见斐潜态度坚决,也就叹了口气,暂且忍下,不过看样子并非是放弃,而是准备等过一段时间找不到红颜色的石头之后再次老调重弹。 除了石材的问题之外,这个满口好好好的老家伙,不仅是想要刻一种字体,而是准备刻三种! 司马懿振振有词的表示,昔日熹平石经采用的是隶书,刻成之后,虽然说内容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但是字体么,就让人诟病不已,许多人表示这么严肃认真的事情,怎么能用隶书来刻?简直是侮辱了经文! 没错,隶书么,看看这个“隶”字,就知道这种书法的来历了。 司马懿腆着脸,笑呵呵的表示为了展现出骠骑将军的大气,表示要么不做,要么就要做个大的,不仅是要用隶属,同样还要用小篆,甚至表示同时还需要雕刻古篆,也就是类似于甲骨文或者金文的文字,方能体现出这一版本的石经的卓而不群,才会有天地寰宇之间的浩然之气附之其上…… 嗯,反正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可问题是,用三种字体,并非说就是刻三次就算是完了,因为司马徽表示是在同一个石经石碑之上,同时刻出三种字体,上下可以进行对照,这样的难度就不是说多三倍的工作量,甚至是多出十倍也不止! 雕刻石经可没有什么涂改液,一片石经石碑,从撰写底稿,到雕刻到石碑之上,任何一个步骤,成百上千个字当中,如果出现了一个字,多了一笔甚至是少了一笔,这个石碑就基本上废了…… 而对于工匠来说,能认识隶书就已经是非常不错了,更何堪是什么小篆,还有那些比小篆还要更古老的金文! 大气! 豪华! 斐潜就想问问司马懿,自己的额头之上是不是写满了“凯子”两个字…… 三种字体啊!有那么一个瞬间,斐潜甚至能感觉到自家的小钱钱开始蠢蠢欲动,已经准备随时腾空而去! 可是翻来覆去考虑了许久,斐潜还是咬着牙同意了司马懿的这个方面的请求,毕竟这个和石材什么的消费不一样…… 石材什么的,虽然颜色或者花纹上面有好看的,有不好看的,但是只要是属于花岗岩类型的,质地也就相差不会太多,所以为了什么好看的颜色,就花十倍甚至是数十倍的价格从别处进口,确实有些不划算,但是这个三种字体么,又是另外一件事情了。 从汉字进化上面来说,不管是小篆还是甲骨文,金文,都已经不适合当下的书写习惯,甚至也不符合未来的展方向,其中最为重要的原因,就是书写方式的改变,从刀到笔,人类会自然而热的选择更为便捷更为舒适的书写方式,但是并不是意味着所有的古老的字体都要毫不保留的抛弃。 因为那是根。 一种文化的根。 就像是后世美式键盘的广泛使用,导致了很多人在书写方面上的退化一样,文字的书写,其实在一定程度上也代表了一种文化的传承。 斐潜来自于后世,知道在后世为了专门研究甲骨文,或者是金文有多么不容易,一方面是因为在文学传承上的问题,另外一方面则是因为流传到后世的东西有多么的稀少…… 所以如果现在采用三种字体进行雕刻,纵然不一定全数都能传到后世,但是多一份的备份,或许就多一份的传承。 三种字体! 金文、小篆、隶书! 或许后世的人挖掘出来的时候,就可以很直观的看见从春秋到秦汉,华夏文字的整个变化,也不用费尽心思的去猜测某个篆体或者金文是什么字,因为就像是对照的字典一般,在石经之上就能检索出来…… 这算不算是自己对于后来世界的一种贡献呢? 反正不就是花钱么?不就是剁手么?花得值就好了,反正后世也不是没有剁过手……在内心泪流满面的肉痛之余,斐潜也就只能是这样的安慰自己。 在和司马懿反复敲定了一些石经的细节之后,斐潜也从荀谌之处得到汇报,在现阶段的经济体系之中,荀谌现在当下市面上出现了一些仿制的征西钱币…… 该来的,终究会来。 “劣币驱逐良币”,斐潜也懂,甚至比一般人都清楚,所以早在制造征西钱币的时候,就已经是考虑到了这个问题。很多人都知道“劣币驱逐良币”这六个字,但是其中有一部分人就是望文生义之辈,不知道其实在“劣币驱逐良币”之下,还有一些特定的限定条件,甚至还有“反格雷欣现象”。 劣币驱逐良币要成立,先,劣币和良币同时都必须为法定的货币;其次,两种货币适用一个固定的法定比率,再次,两种货币的总和必须过社会所需的货币量。 而在汉代,或者说在斐潜管控的境内,这三个条件,一个都不符合。 汉代一直使用的都是五铢钱,金银都很少用,所以在三国描述什么大商家的时候,也都是用几亿钱进行描述,而不是用几万两黄金什么的,而五铢钱,不管是原先的那些质量好的五铢钱还是后来董卓铸造的纸钱,在关中和并州地区,现在已经基本上退出了流通市场,所有的商铺都不接受,所以第一个条件并不符合。 其次,汇率这个东西,锋锐无比,斐潜又怎么会轻易的交出去?因为只有在长安和平阳有设立大型得钱币兑换机构,下一步会在成都建设第三个,而这三个机构就是后世钱庄的雏形了,都是属于斐潜之下直接管理,稍微变动一下汇率,便可以让这些企图前来兑换征西钱币,以此盈利的家伙亏得连裤子都穿不起。毕竟当下钱币和后世纸币系统不一样,就算是往铜内掺杂了许多铅锡之类的其他金属,依旧是根据重量有一定价值的,并不是完全无底线的廉价,当汇率变动到无利可图的时候,自然就不会有人考虑运什么五铢钱到长安、平阳来进行兑换,而是开始考虑仿制,就像是现在出现的仿制的征西钱币一样…… 但是,这恰好是斐潜所需要的…… 这时是汉代,不是后世那种物流便利,物资丰富的时代,而是想要做一个什么事情,都需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的时代,是一个市面上商品交换严重受到小农经济制约,物产低下,经济流通完全和后世不能相比的年代! 要展商业,自然不能缺少一般等价物作为杠杆,而当下不管是真的征西钱币,还是假的征西钱币,就算是数目再多一倍,都不会过整个大汉所需要的钱币数量! 同时,能拥有仿制钱币能力的会是谁? 会是一般的,普通的农夫农妇么? 所以当出现假币得时候,斐潜并不担心什么劣币驱逐良币,因为这个问题的根源在于权势而非经济。 不管是汉代还是后世,每一套货币的行,都是由国家强制人民接受的,尽管付款的一方很乐意使用劣币,但收款的一方却不会甘愿接受劣币,只有在国家能保证收款方接受的劣币能够继续流通的时候,劣币才能得以继续存在,这条规律才能继续起作用,而且当整个大汉都在使用征西货币,都在受到征西货币的金银汇率而市场起伏波动的时候,斐潜在其中能收倒的就不仅仅是钱币上面的好处了…… 因此斐潜得到了这个消息之后,不仅没有生气,反倒是觉得有些开心,因为别的好处暂时不说,经济方面上又有一个机会可以捞钱了,多少可以弥补一下因为这个熹平石经二代将要产生出来的巨大窟窿。 有开心的事情,自然也有不开心的,在太原崔均上报,郑康成到了太原,正在太原城外西南十五里,借一处道观开课授讲,据称开讲之时,有千人云集…… 郑康成到了太原? 什么时候来的? 相传,在郑玄鼎盛时期,甚至有万人听讲…… 当然这个数字么,按照华夏文人的尿性,很有可能是虚指,比如万人空巷什么的,按照后世经验判断,过五百人,不管怎么坐,都差不多是一个老师的人肉嗓子的极限了,上万人,啧啧……真有上万的话,郑玄讲完课,人估计也就废了。 所以这个万人听讲什么的,先不理会是不是累计计算的,单是考虑一下郑玄究竟为了什么而来…… 正所谓无利不起早,斐潜也不会相信郑玄这个老大儒会千里送温暖,自动自的到太原这里来学什么锋做贡献,因此多半是因为现了并州这里的风水不错,想要来分一杯羹的? 理论向来就是高点,不管是文学还是经济,或者是什么其他的领域,都是如此,所以这一次,得派个人去看看…… 第1689章 邀请 太原。 贾衢带着些护卫到了西南郊外的道观,原以为这里就是一个道观,没想到实际上却像是一个庄园一般,而且因为是远道而来的人多了,道观之内的房屋不够居住,便围绕着道观周边修建了一些临时棚屋,幸好还是初秋时节,要不然白天黑夜不能遮风也不能避雨的简陋棚屋,怕不是立刻一群感染了风寒出来。 讲课的地方大概时庄园之内的院中,修建了些帷幕,也铺垫了一些席子,但是在外面则是长长的木凳,嗯,也不能完全说是木凳,就是将树木砍伐了然后去了枝杈和树皮,就那么横放在土地之上,勉强能坐就是了。 在道观的一角,还有些行商和店家搭的棚子,售卖一些什么水,食物,还有些杂货,倒也有模有样…… 贾衢没有立刻表明身份,准备先悄悄听一节课再说,正准备找一个席子坐下,旁边却来了一个笑容可掬的仆从,还未说话便是连连弯腰行礼,“贵人可是要来听郑公之课?” 贾衢点了点头,“正是。” 仆从点头哈腰,然后将手指向了庄园内比较靠近中心,搭建了一些帷幕的地方,“贵人请看,那边有帷幕之居,可纳五六人,皆有席,还有专职使唤仆从,早中晚免费供三次茶水点心,一天只需要一枚征西金币即可……”仆从显然说过很多遍了,一长串下来都丝毫不打磕的。 “……尔等还收钱?”贾衢有些惊讶。 “贵人这话说的……”仆从笑容可掬,“总是要恰饭的么……” 贾衢摇了摇头,到是不是他没有那个钱,一方面贾衢是穷过来的孩子,所以花钱也从来不大手大脚的,另外一个方面,若是到了那边,保不准就会有人将他认出来,原本悄悄听一节课的计划也就做不成了。 “这样啊……贵人若是觉得帷幕处不妥,还有那边的前席之位……”仆从的笑容冷了一些,“一席可坐三人,一日一次茶水点心,有事亦可唤仆从代劳……一日一席只需三枚征西银币……” “不必了……”贾衢依旧拒绝了,那边同样比较靠前,不如这边隐蔽一些。 仆从依旧点着头,但是脸上全数堆着假笑,“这个……呵呵,这里么一席十枚大钱,无茶水点心供给,有事也请贵人自便……且不知贵人要多少张席子?” “哦?这样一张席子要十枚大钱?”贾衢又指了指外圈的那些用树木做成的长条凳,“那么那边要多少?” 仆从脸上的笑容渐渐僵硬,“彼处多是寒门子弟,一人一天一枚大钱……” “哦……”贾衢点了点头,“那还是这里罢……给某取三张席子来……” “是,是……盛惠三十大钱……” 贾衢租赁了三张席子,和护卫一同将席子铺开,坐下了,左右看了看,不约有些摇头,虽然之前一直听闻什么郑玄郑康成有教无类,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都可以听课,但是现在看起来,其实还是自然而然的分出了等级高下来,有钱的士族子弟在内围听讲,而寒门子弟只能在外围,至于那些普通的贩夫走卒,恐怕就只能是站着远远的听些只言片语了…… 贾衢来的时候算是比较早,坐了一会儿之后太阳渐渐升起,清晨的薄雾消散,人便越聚越多,但是大体上还算是秩序井然,没有多少的喧嚣吵闹,也不知道是这些引导座位并且收取钱财的仆从起了作用呢,还是因为郑玄已经讲了四五天的课,众人已经是习惯了这样的模式…… 大概是快到了巳时的时候,有清脆的铜锣声响了起来,然后从道观中央走出了一名提着小香炉的少年弟子,然后又是一名弟子搀扶着一位白老者,缓缓而至。 贾衢定睛观瞧,这老者须皆白,腰背略躬,腿脚似不灵便,步伐有些蹒跚,但是脸色看起来还算是红润,整体的精神还挺好,估计便是大名鼎鼎的郑玄郑康成了吧。 郑玄在弟子搀扶之下,到了中央台中坐下,也没有什么开场白自我介绍什么的,便直接开始宣讲。因为郑玄一人讲课,毕竟年迈,声音不可能很大,所以离得远了根本就听不见,所以在他讲完一句之后,便有一旁的弟子大声的重复,也算是一种扩音效果了。 “今日说书……”郑玄说道,“时甲子昧爽,王朝至于商郊牧野,乃誓。王左杖黄钺,右秉白旄以麾,曰:“逖矣,西土之人!” “王曰:“嗟!我友邦冢君,御事:司徒、司马、司空,亚旅、师氏,千夫长、百夫长,及庸,蜀、羌、髳、微、卢、彭、濮人。称尔戈,比尔干,立尔矛,予其誓……” 郑玄说一句,一旁的弟子就同声传递一句,然后说完了正文,就开始注解,比如解释一下“昧爽”二字的由来啊,意思啊什么的,如此这般。然后一口气说了大半个时辰,便停息了下来,然后换了另外一个同样大嗓门的弟子上来,又再次的宣讲起来,又讲了半个时辰左右,便算是结束了他上午的课程,在弟子的搀扶之下,回到了院中。 “书”就是尚书,郑玄今天上午所授的,倒也是中规中矩,并没有什么出格的地方,解释文字什么的也是按照典故来的,并没有像是今文经学那帮子人瞎扯什么微言大义,算是比较正规正常的一场课。 然后又有一人上台,倒是自我介绍了一下,说自己是山阳人,郗虑,字鸿豫,现在跟着郑公求学,代郑公讲《诗》,然后又说了一篇诗经,也算是规规矩矩,大概是因为之前的尚书太过于隐晦拗口,所以诗经便是针对一些普通的民众,因此也没有讲多长时间,大概半个时辰不到,便起身行礼,表示今日上午的课程全数结束,然后下午是答疑时间,将于什么时候开始云云…… 人流渐渐开始散去,这么多人自然不可能全数聚集在一起吃饭,有的是自带的,有的则是有仆从递送的,当然更多的则是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处,相互探讨经文,还有些或许是因为理解上面的不同,便争执了起来,再加上小商贩往来兜售食物等商品的叫卖声,整个场面渐渐的就开始喧闹起来。 贾衢观察了一阵,站起身,让人将席子退给了那个收钱的仆从,然后便朝着道观中间而去,却在道观之前被郗虑拦了下来。郗虑拱手说道:“抱歉,家师年高身乏,不见外客……且不知贵客所欲何事?若是欲拜师,可至旁侧找某师兄任昭先……” 或许是这几天来拜投郑玄的士族子弟很多,所以郗虑基本上这一套说辞也说来了很多遍,甚至都没有按照惯例先询问一下贾衢的来历。 贾衢拱手见礼,说道:“某非拜师而来……某乃上党守,求见于郑公也……”挥挥手,让人递上了名刺。 “竟是贾使君当面!失礼失礼!”郗虑连忙道歉,然后捧着名刺说道,“请使君稍驻,在下即刻便去通禀……” 没过多久,郗虑便又转了出来,说是郑玄有请。 不过让贾衢没有想到的是,在正厅之中,郑玄竟然是躺着见他的…… 之前不是在台上还好好的么,怎么现在又躺下来了? 一旁的郗虑解释道:“家师年迈,血气淤堵,久坐便腰股胀痛,不能自己也……故而授课之后,便需静卧良久,方可稍复,非无礼怠慢使君也……” 郗虑还没有说完,就被郑玄所打断了:“见客岂可高卧?莫言郑某无礼耶?且扶老夫起来……” 贾衢连忙上前见礼,说道:“衢亦未持节,不着印绶,突兀前来,已是失礼,得郑公想见,已是荣幸,安敢使郑公辛苦?郑公可安卧,不必起身了……” 郑玄微微一笑,也没有要强,“如此,便怠慢了……” 郗虑在一旁连忙拿了锦垫来,帮忙将郑玄靠背垫高了些,让郑玄可以半躺着和贾衢对话,然后退下,跪坐在一侧陪着。 “昔日听闻郑公于高密授课,衢心向往之,奈何山高水远,不得聆听郑公教诲……”贾贾衢寒暄了几句之后,也算是进入了正题,拱手说道,“今得幸旁听郑公授书,添益良多矣……不知郑公此来,有意于此立门而授乎?” 贾衢的潜台词自然大家都能明白,郑玄叹了一口气,说道:“老夫垂垂,形将入土,若不是情非得已,岂愿背离乡梓?唉……” 一旁的郗虑低声补充说道:“郑公之子……仕于孔北海,然……” 原来郑玄因为从徐州回到高密的过程之中,得到了孔融的高规格的待遇,再加上孔融别的不说,在经书上面的造诣也不差,因此郑玄也就顺水推舟让自己儿子在孔融身边出仕了,觉得自家儿子跟在孔融身边,毕竟也算是不错的一个起点,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孔融这个鸟人遇到事情,竟然自顾自的跑了,然后不仅是丢下了妻女,甚至连郑玄儿子也不顾…… 呃,话应该这么说,孔融连自己妻女都顾不上了,哪里还能顾得上郑玄的儿子? 因此郑玄的儿子就很悲催的死在了袁谭的兵卒手中。 最近这一段时间,袁谭不知道了什么疯,不仅是娶了孔融的女儿,甚至还派人到高密来找郑玄,意图征辟郑玄为官。袁谭杀了自己的儿子,郑玄又怎么可能到袁谭手下当官?于是郑玄当然不可能再继续于高密待着了,也不敢在冀州,于是乎偷偷的便传过了太行山,来到了太原。 郑玄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说道:“老夫年岁已高,死则死矣,也不算是什么……然昭先、鸿豫随某多年,怎忍因老夫断了其仕立之途?故而腆颜而至……” 贾衢点了点头。袁谭攻打孔融这个事情,贾衢倒是知道,但是不知道其中还有一个郑玄之子死于了这一场战役……不过这样一来,郑玄前来太原就算是比较有理由了,而且从某个角度来说,也不可能是袁绍派遣过来的搞事的,至少在情理中差不多是如此。 贾衢劝慰了两句,然后说道:“郑公有教无类,广授课业之心,着实令衢敬佩……然今日观此处简陋,起居亦甚为不便,若郑公肯,不妨前往平阳如何?”这一次贾衢前来,自然不是他自己慕名而来的,而是接到了斐潜的命令。 一方面是因为太原的崔均,肯定是知道郑玄这个事情的,所以不管是用什么方式前来,都不可能表示自己不知道郑玄来了,肯定一出场就是公对公了,而作为上党太守贾衢来说,则是可以根据实际情况,选择以私人的方式或者以骠骑的名义来处理这个事情,在选择的余地上自然就游刃有余了。 贾衢经过考虑之后,觉得郑玄这样的理由比较可信,毕竟死了儿子这种事情不能作假,稍微调查一下也必然就清晰了,再加上也不能放任郑玄在太原持续授课,和平阳的守山学宫形成对台戏,所以既然算是比较正常的学术交流活动,自然是送倒平阳学宫之处去比较何时了。 郑玄却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某身躯残破,已然不堪,翻越太行,几欲气绝矣……如今实不堪路途之苦也……倒是老夫这几个弟子,若是去平阳学宫,倒也可行……” 郗虑叩于地:“先生正需弟子服侍,弟子怎可自离?弟子情愿追随先生左右,以尽孝道……” 郑玄有些怒,但是郗虑等只是叩。 贾衢沉默了片刻,说道:“若是郑公心忧苦途,倒也不必……郑公有所不知,如今并州,精修官道,四通八达,纵然缓行,亦十日之内可达平阳,加之骠骑新研制四轮马车,路途更是安逸,宽敞舒适,绝无颠簸之苦,若是郑公不信,明日某调一辆来,便知一二……” 郑玄辛辛苦苦来太原,不就是为了有个更好的前程么?就算是不为了自己,也考虑着自己的这些徒弟。在汉代,师父这两个字可不是随便叫的。 若是只是为了避世,那么又何必在太原大张旗鼓的授课呢?之前不愿意去平阳,倒是真的害怕一身老骨头就在路上给颠簸没了,原先是想着多少静养一段时间再说,现在听说有更为舒适的马车,而且道路修整平坦,不像是自己想象的那么痛苦的路程,郑玄也不免有些心动,可是又有些担心,迟疑了一下,又看了看身边的弟子,最终点了点头,说道:“如此,便烦劳使君了……若是真的可免路途劳顿,老夫……老夫也愿前往……” 第1690章 市坊 俗话说,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 自然界也有看起来不要脸的树,比如那个什么痒痒树,就好像是没有皮一样,全身光溜溜的,但是实际这个树依旧还是有树皮的,只不过很薄就像是没有一样。 所以人自然也是有薄脸皮的,还有厚脸皮的,斐潜不知道自己应该属于哪一种,但是他很肯定蔡谷的脸皮一定不是薄的那种…… 这不,蔡谷又给骠骑将军斐潜递送了名刺,准备前来拜访,可问题是斐潜压根就不想要见他。“人食百物,物养百人……”斐潜微微叹息了一声,然后交给了荀谌,“且烦劳友若了……” 反正有事秘书干,没事……咳咳,反正现在荀谌就差不多像是斐潜的秘书一样,斐潜不好出面的事情,就自然扔给了荀谌。荀谌风度翩翩的点点头,接过了蔡谷的名刺,转身出去了,没过多久回来了,然后从袖子里面掏出了厚厚一叠名刺,面上似笑非笑的送到了斐潜的面前,说道:“此乃蔡氏举荐之才也……” “哦?”斐潜看了荀谌一眼,看着荀谌一本正经不苟言笑的表情,然后便接过来一看,嗬,好多人,而且一个个的描述都不错,又是有孝行,又是有才能的,“蔡园蔡子仲?陈斌陈孟杰?赵……此等何许人也?莫非如今吾等遗珠乎?” 荀谌笑而不语。 斐潜看了看,哦,明白了,将这些名刺丢到了一边,叹了口气。遗贤未必有,行贿倒是真的,蔡谷估计这样一个带货的角色,捞到了不少…… 有些头疼。 “便许其大比就是……”斐潜摆了摆手,“此外,蔡氏此举颇为不妥……友若不妨寻个机会,警示一二……”真搞绝了也不好,毕竟蔡琰现在的长辈也不多,虽然说这个长辈确实是不怎么样。 荀谌默默的点了点头,至于内心当中有没有内心麻麻皮两声,斐潜就不知道了。不过现在在平阳的市场上,说橘麻麦皮的不仅仅是一个人 大比就要进入倒计时了,而且这一次是可以说算是最为重要的一次!毕竟之前的大比都是学宫大祭酒主持,而这一次竟然是骠骑将军亲自坐镇,那么也就等于是意味着如果一旦进入了斐潜的法眼,岂不是立刻飞黄腾达可期? 所以这一次不仅是在平阳的人,甚至连周边郡县的也早早的下了通知,方便一些学子提前准备,听说就连河内什么的也是不辞辛苦的远道而来…… 人多了,自然物价有些上扬,而且这些来的学子之中,不仅还要采买生活物资,还需要买一些学习工具,而学习工具往往又是大头,这让许多人心中自然是自内心的感慨万千。 这一次也算是科举的预演,主要就是为了改革之前的举孝廉制度,虽然时间上多少还是有些仓猝,同时也没有像是之后科举制度那样形成一个较为完整的一条龙升级制度,一些比较偏远的郡县的人也来不及赶来,但是这一次参加大比的人数已经飙升到了两千多,而且还有上涨的趋势。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一次大比,开始分科,特别将“算”、“法”两个科目单独经列出来,不过其中“经”,依旧是大头,占比的人数也是最多。 考试的范围么,“经”自然不用说,基本上儒家的那几本都会涉及,覆盖面很大。 “法”么,也不简单。汉律六十篇,是萧何所定的《九章律》,叔孙通所定《傍章律》),张汤所定的《越宫律》,赵禹所定的《朝律》,加在一起共六十篇,也不见得比经书轻松多少…… 至于“算”则是偏向于实际生活问题,而且在一定程度上涵盖了数学,物理,化学的一些粗浅问题和计算,所以同样也是很复杂。 不管哪一科目,考试都分两场,第一场考基本知识,第二场考具体运用。 如此庞大的考试市场,作为后世的斐潜,自然不可能放过这样的一片蓝海。 其中,最为重要的,便是其中的一套说文解字新注,分为五卷,价格很是不菲。至于什么历届精选啊,必考真题啊什么的,还在后面,现在暂且并未刊印。 这年头隶书虽然盛行,但是依旧有不少的人喜欢标新立异的写一些小篆,甚至是自己杜撰出来的一些文字,就算是到了后世,也依旧有孔乙己会研究什么四种写法了,就不用说汉代还未有科举条例铭文规定要写什么书体的年代了。再加上很多人书写习惯问题,很多时候又用通假,甚至是写错了偏旁,就再正常不过了。 至于什么这个字见面了,啊,认得,要下笔的时候又挠头,怎么写来着的情形,也不再少数,因此有一本专门的说文解字来规范自己的文字自然很重要的。《说文解字》原书成于汉和帝至汉安帝年间,原书庞大,共十五卷,每卷又分上下篇,是不折不扣的大部头著作,但是毕竟一百年前到现在也有不少的变化,而且有些字也极少用,因此斐潜之前让蔡琰和司马徽领头,重新编撰了《说文解字》,然后删除了其中的篆书部分和其他的字体,只采用隶书一种书体,同时删减了一些基本上不用的字,最后精简成为了五卷,也算是方便了不少。 要推广这一本《说文解字新注》,自然就不能放过大比这样的机会,因此从去年大比的时候开始,守山学宫令狐大祭酒一再强调,但凡是书面文字都以这一本《说文解字新注》为标准,若是随意写些什么异体字孤僻字的,一律都算是错别字,减分降档! 前些年头,大比虽然重要,但是不像是现在这么的重要,所以刊印的《说文解字新注》纵然没钱买的,相互凑起来,借着看看也成,而今年如此重要的一次比试,自然就不可能降这么重要的东西再借出去…… 华夏人么,没人抢的,都不算是什么稀罕货,所以一但开抢,便连带着书坊之中库存也买断了货,所有的《说文解字新注》,不管是合集还是分卷,有一本算一本,全数卖光! 不过有意思的是,属于官方的书坊,或者说属于骠骑将军的书坊之内的《说文解字新注》卖光了,一本都没有,但是在其他的渠道,一些原本像是卖柴米油盐的,居然有《说文解字新注》的货…… 理论上来说,但凡是世家士族,必然家中是有些钱的,或者换一种说法,能读书的,在汉代,都是有钱人,没钱人根本就读不起书,至于什么穷秀才穷酸之类的称呼,那是到了书籍广泛普及之后才出现的称呼。 现在汉代走到了几乎末路之上,因此旧宦沉沦,新贵崛起,世家士族也起起伏伏,但是不管是新贵还是旧宦,对于知识的渴望依旧是乎想想,此次学宫大比,实际上依旧还是这些士族子弟为主要的参与对象,至于那些普通的贫苦百姓,则是连门槛都看不到在哪里,更不用说能够来试一试鲤鱼跃龙门了。 寒门,只不过和那些大世家大士族对比起来比较寒酸而已,也是至少有个门。 因此实际上这一套《说文解字新注》,也就无形之中成为了一道门槛。 不管是私下印制,还是请人抄写,都是有些门道的,而没有门道的,便只能是望着翻着倍往上飙升的书籍价格叹息,怒骂…… 什么? 义务教育? 领先半步是天才,领先一步就会成为天踩。以大比取才,这是斐潜建立了学宫之后,一次次这么多年好不容易一年年一次次培养出来的思维定势,然后今天才更进半步,开始往科举制度上去挪动…… 若是真的没有这个财力物力,在小政府状态下的汉代,真的是没有进入上层社会的入场券的,斐潜现在只能是扩大士族圈子,建立武勋新贵阶层,打破原先狭小的大世家大土地阶层,成为小地主模式,至于什么人人平等,什么五险一金,那简直就是扯淡。 不过《说文解字新注》依旧是贵了一些,若是平常时日倒还好,骠骑将军的官方书坊定价也还合理,然而现在官方书坊卖光了货,然后各种小渠道的价格么,自然就是一天一个样…… 对于那些大士族,真土豪来说,马钧真的就是一个完全赤贫的家境了,但是马钧虽然家中贫寒,但是依旧能够读书,就不得不说是汉代士族世家制度的优点了。一个家庭难免有三长两短的变故,但是一个庞大的家族却能够保证一代一代之间的传承大体上不至于因为一个家庭的变故而中断,至少马钧从幼儿时期到青少年时期,都还有饭吃,有衣穿,有书籍可以开蒙,不至于和那些失去了家中顶梁柱的普通百姓一样,成为流民。 这一次听闻骠骑将军斐潜要在平阳举行学宫大比,马氏之中也有马家子弟想要来平阳,马钧也是跃跃欲试,自然就找家族借了些钱财,结伴同行,到了平阳,别的么,比如生活水准,吃住条件什么的节俭一些到了罢了,但是这《说文解字新注》总是要一套,才能知道自己究竟那些字写的对,那些字习惯不好吧? 可是等马钧跟着族兄马服到了市坊之中一打听,自然对于《说文解字新注》的价格大吃一惊…… 掌柜见状,自然也就是懂得的,并没有做出什么像是什么桥段之中的那样,动不动就出言讥讽,而是向着马服马钧诉苦,表示他这几套《说文解字新注》是多么多么的难得,然后是多么多么的珍贵,不是他想要卖得贵,而是原本进价就高云云。 当然,这种商家的说辞历来就有,而且还会源远流长。 掌柜的不仅没有出言嘲讽,甚至还给了马服马钧一些建议,说他这里是整套的,又是请人精校过的,质量没得说,当人比较贵,但是价格么……旁边拐角过去,还有一家也卖这个《说文解字新注》的,不过那个稍微有些勘误,价格自然就会相比较便宜一些,而且还可以分卷买,可以按需选购…… 马服马钧自然也没有什么话好说,正待拱手向掌柜告辞之时,忽然听闻哗啦啦一针马蹄声响,然后兵甲鳞鳞有声,一对巡检闯进了店铺之中来,当眼就看见了掌柜摆放在柜台之上的《说文解字新注》,顿时冷冷一笑,用手一指,大喝道:“给某拿下!” 兵卒冲上前来,立刻就将掌柜从柜台后面扯了出来,按倒在地,取了绳索捆绑起来。 掌柜的大呼冤枉,表示自己就是一个清白之辈,根本救没有做什么坏事,怎么会有罪行,是不是抓错人了…… 为的巡检官用少了尾指和无名指的手掌,拍了拍柜台之上的《说文解字新注》,沉声说道:“还敢狡辩?!物证于此……人证么……”一眼扫过缩在一侧瑟瑟抖的马服马钧二人,“此二人也是人证,一并带走!” “《说文解字新注》?”掌柜觉得十分的冤枉,大声呼喝道,“售卖抄书有何罪过?若此有罪,便是天下读书人都有罪!天下读书人难道所有的书都是印制的,就没有手抄的么?若以此论罪,某不服,不服,冤枉,冤枉啊!” 巡检闻言,不由得皱了皱眉。 其手下的兵卒见上司不悦,伸手就准备扇掌柜的耳光,反倒是让巡检喝止,然后走到了掌柜面前,说道:“你不服?你冤枉?好,某且问你,你这店铺原本是卖什么的?啊?这《说文解字新注》,什么时候也变成了油盐不成?可以与这些酱瓜腌菜为伍?!” “这……”掌柜一时间无言以对,眼珠子转悠了两下,“是小的疏忽了,小的立刻就将这个专门新设一柜……” “哈哈,啊哈哈哈……”巡检大笑,摆了摆手,“这事情,可不是换个柜台就能算数的!少啰嗦!带走!” 不顾哭丧着脸的掌柜,巡检走到了马服马钧二人之前,拱手说道:“二位可是预购此书?不妨也跟某走上一趟……今日将军搜检此等奸贩,定然也有不少此等之物,二位自可平价而购之……” 第1691章 器文 汉代原本的市坊,或者说在汉代的相关商业的规定,都是十分粗浅和简单的。就像是平阳起初,全天候的市场是没有的,起初和大汉许多城市一样,一天只是开市两个时辰,到了后来,便改为三场,也就是朝市、夕市和大市。 大商户基本上都是朝市,也就是上午场,因为交通运输没有后世那么的便利,所以很多大宗交易都希望能够早交易早启程,不至于还要耽搁一个晚上,所以基本上越是大商人便越是勤奋早起,根本不像是什么电视剧那样个个都睡刀太阳西下才起床的。 而夕市一般都是周边的一般的小商贩了,因为他们需要早上去周边收罗物资,然后到了傍晚便开始售卖,大多数没有固定店肆,只能在街边摆摊儿,或者是挑着担子沿街叫卖。 而大市么,则是在日中,也就是中午的时候,周边的农夫或者小手工者,一大早从他们自己家中赶倒城市城镇之中,也差不多是中午了,然后兜售一些他们自家产出的蔬菜瓜果、还有一些手工品什么的,然后或者是趁着太阳没有下山之前赶回家,又或是在夕市之上采买一些必需品回去…… 整个汉代基本上市场都是如此,平阳起初自然也是如此。 但是随着道路的便利和商贩的云集,原本的朝市的时间就不一定够用了,时间拖得越来越长,最后甚至通宵达旦,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有在售卖,于是乎大量货物的商贩都被迁移到了内城之外,形成了东西两个大市场,又因为东西两个大市场的人员生活需求,很多原本夕市的小商贩也开始延长了服务时间,从白天倒深夜,也都有商铺和食肆开门…… 有需求,自然才会有商业。 就像是后世一段时间的计划经济,导致很多国营饭馆酒店餐馆,一天营业时间加起来就只有两三个小时,其余时间就算是有人要吃饭,抱歉,什么都没有,炉火没点,菜没洗,饭没蒸,要么让客户等,要么让客户走,这样的情形,也同样出现在一些号称先进的欧洲国家之中,到点了就要吃口热的都别想…… 有需求,有要求,有条例,有规矩,才有可能让商业稳定的展,因此斐潜在平阳实行的商业条例很繁琐,也很复杂,这让许多商贩都不怎么适应,也常常会忘记一些失去,比如商贩的营业范围是一开始注册的时候就定下来的,不允许商贩擅自变动经营范围。 在杂货铺之中售卖,自然是过了商贩原本的经营范围,因此大规模的收检之下,许多商贩也就被抓了起来,不仅是要缴纳一大笔的罚金,同样也有一大批的手抄本啊,转刻本啊什么的,被收罗了起来,然后再以不同的价格售卖给需要这些书籍的学子。 马服马钧自然也是抢到了一套,小心翼翼的抱着往自己临时的住所走,就像是捧着珍宝一般,很是开心。 半路之上,依旧见到了一些巡检押着一些触犯了规矩的商贩到了衙门进行处理,同时还有人在路旁宣扬,讲述法规,告谕百姓。 “荀令君有言,告谕百姓、商贾……” 因为告谕基本上来说都是面对着广大的民宗来说的,因此文字都很通俗易懂,但内容可不简单,因为这里提出了一个汉代绝对没有的名词:“盗版”! 有谁能想到斐潜一开始规定了商铺的经营范围就是为了等着这个时刻?恐怕就算是有人知道,也照样会掉倒坑里。新商法规定,所有的商铺都是有经营范围的,书籍自然只能由书坊售卖,而其他渠道的商店也好,个人也罢,售卖书籍的,一律都按照“盗版”之罪进行处置,依照售卖情况金额大小,进行相对应的处罚。 如此新鲜的名词,自然也有些士族子弟,寒门学子什么的聚集起来,议论纷纷,还有胆大一些的直接高声提问,但是宣传告谕的官吏倒也不乱,也没有呵斥,而是进一步说明,那些个人抄书的,相赠的,只要没有用于获取利益,便可以不归入“盗版”之罪当中来。 “如何方是‘不以其获利’?”又有人高声问道,“若是某家中请人抄书,付些酬劳给抄书人,难道这些抄书人也是‘获利’么?也要治罪?” 宣传告谕的官吏翻看了一下手中的细则,笑咪咪的回答道:“此罪之要,乃于书也!抄书之人抄书取酬,无罪。家中抄书千百,亦无罪。不过若是以此出贾获利,自然为罪也!如此可是明白了?” “哦……如此也有几分的道理……” 就像是后世之中,家中珍藏了几个t的硬盘,只要不传播不扩散,警察蜀黍也不会顺着网线摸过来,但是如果以此牟利,扩散出去,那么查水表的自然就来了…… 马服马钧两个人一边往住所走,一边也在讨论这个事情。马服表示这个举措挺好,“乃免奇货可居也,可谓善政矣。” 马钧却拧着眉毛,沉吟良久,突然摇头叹息道:“恐……恐非善政,实……实乃……乃恶政也!” 马服瞪着马钧,说道:“如何是恶政?”然后将怀中的往上捧了捧,继续说道,“若是无此善举,你我又怎得此书?”之前卖得多贵难道你马钧都不知道么?如果不是这样,那里能够有平价之书可以买?如此怎么能说是恶政呢? 马钧习惯性的结巴了起来,磕磕绊绊的说道:“莫忘了盐铁……盐铁之政……骠骑此举,不……不过所图……图其赋税厚利也……然此地可行之,彼处又如何?若……若……岂不是涸泽而渔乎?” 马服愣了一下,摇了摇头,说道:“也不见得,现在骠骑之下,书坊价格还是可以的,若是他人以此谋利……这个……骠骑此举也是自然……”现在平阳的书坊是骠骑将军直属的,自然是需要注重骠骑将军的利益了,这个没有什么问题啊?就像是自家的果园子长了些果实出来,果园主人面对偷盗者不仅不想一些办法来阻拦,还说对外宣称什么偷盗者太多了,拦不住啊,反正损失的也就是那些果树,而且这样一来还会有更多的人知道这个果园好,还能有好的宣传作用…… “农者,食……食其田,工,工者,食,食其技……”马钧摇头说道,“商食、食、食其贾,吏食、食、食……” “吏食其俸……”马服接口说道,“这个我也知道,但是问题是若无商,无吏,你我又怎么能获取身上衣,手中书?” 马钧只是摇头,他就觉得这个事情,就像是当年汉武帝推行盐铁专营一样,颇有弊端,不是完全的善政。 当年在面对盐铁之政商,也是一番的争论,支持政策的桑弘羊一派与反对政策的贤良文学一派便展开了唇枪舌战,直到当下,讨论起武帝时这些政策的利弊,士族子弟也仍然像那个时候的盐铁会议上一样,各执己见,争论不休。 盐铁会议上,桑弘羊认为盐铁官营、平准、均输、酒榷制度都利国利民,增加了国家的收入而抑制了地方势力的膨胀;贤良文学则认为这些政策是在与民争利,富国的根本途径是加强农业生产。 应该说,武帝时的政策在短期内都十分见效,积累了大量的财富,从而填补了国库的空缺,使得北伐匈奴不至于中途夭折,当然这些钱财之中,也有一部分被武帝用去大兴土木了,上林苑的那些宫殿就是最好的证明,同时又有许多官吏在具体执行的时候,往往也是掺杂了一些私欲,从中渔利,因而在某些方面造成了效率低下甚至适得其反的结果,这自然也是贤良文学派的人士的反对的原因。 马服对于这些事情倒不是很在意,他就觉得现在怀中有书,便是好处了,至于其他的方面,距离得太过于遥远,不是他考虑得问题,没想到他这样一说,马钧倒是正义凌然的说道:“政之利弊,若不直……直言,何、何、何……” “行行行,你说了算……”马服不和马钧争辩了,“你还?” 马钧瞪眼,叹息一声,不再说了,默默往前而行,回住所读书。 先不说马服马钧如何在住所之内临阵磨枪,只说斐潜这一次面对这一次科举的雏形的时候,心中也有些感慨,也有些忐忑。 什么是科举? 望文生义自然是分科考试,然后根据考试的成绩喂为才是举了。可是现在斐潜连“科举”二字都不敢说,也不能公然宣称自己“唯才是举”。 现在将学宫大比分科考试,这个么,自然没有什么问题,因为汉代就算是举孝廉制度,也有孝廉和茂才两个主要科目,就算是到了雒阳,朝廷也会设立考试来测试一下,虽然很多都是走过场,但是毕竟也是有先例的,所以斐潜做出这些改变来,很多人就觉得不过是细节上的变化,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也只有一小部分人心中才了然在这些变化当中的更为深层的那些东西。 汉代的举孝廉制度完全就不好么? 也不尽然。 要知道在春秋战果,甚至是更早的时期,就像是后世的阿三社会一样,什么人做什么事情,都是定好的,决定身份的高低不是个人的本领,而是姓氏血统。血统高贵的,生下来就是注定高官,血统低贱的,不管多有才能依旧是奴隶,所以当时什么身份都不管,甚至将奴隶尊为上卿的,也就只有秦国一个。 而刘邦建立汉朝,并不意味着汉朝之初,各地的旧贵族就全数灰飞烟灭了,而举孝廉制度则是完全击溃了春秋战国时期的血统至上的人才制度。 所以在一定程度上来说,举孝廉的人才制度,也是有一定的先进性的。 但是举孝廉的制度,则是世家士族,甚至这些世家士族之下的那些门生故吏,包括附庸在这些世家士族之下的民众抱团的基础。士族世家通过举孝廉,形成了相互之间的纽带和利益团体。 科举则是将这些这家族、集团背景也全都打破,使得就理论上而言,毫无家世、根基的庶族地主照样能跟累世宦门子弟站同一条起跑线上参与考试,从而极大地增强了上下阶层之间的流动性,从而增强了整个社会的活力。 同样,也正是因为科举,导致了华夏的封建阶层强大无比,甚至比国外的封建集团还要强大,强大到强烈抑制了资本阶层的兴起,纵然到了宋代那样庞大的商贸社会基础,依旧没有能够像是国外一样进入资本社会,而是继续被压制下去。 当然,这其中也有少数民族大融合的功劳…… 不过科举的弊端么,斐潜也在改进,而现在当下,举孝廉制度已经完全制约了社会的进步,在举孝廉,甚至是之后陈群搞出来的那个九品中正制度之下,普通人是绝对没有任何出头的机会的,这就是社会动乱的根源,也是后来民族大融合的深层次的因素。 因为通过正常的手段无法获取利益的时候,有野心的人就会考虑用不正常的手段去获取,这是人性,不管是什么社会形态都无法避免的人性。 科举制度,在历史上是形成于唐朝,是在民族大融合之后,各地世家在动乱之后进一步削弱,再加上被杨广又狠狠的折腾了好几下,等到唐朝李世民上台的时候,这些世家门阀才捏着鼻子认了,忍了…… 唐代的考试制度与隋代的考试制度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士人不必通过地方荐举,而可投刺自荐说白了,只要你身家清白,没犯过法,没受过刑,理论上所有成年男子都有参加国家公务员考试的资格,压根儿不需要推荐人。 纵然如此,有没有人举荐依旧还是有区别,甚至还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要不然历史之中唐代也不会留下那么多人的感慨,说自己辛辛苦苦写的诗词投到那些高门之后,被那些官吏拿去搽屁股…… 所以现在斐潜搞这个科举,会不会遇到强烈的反弹,这个事情,斐潜心中依旧没有多少的底数,因此当学宫大祭酒令狐邵前来询问这一次大比的第一门科目要用什么考题的时候,斐潜沉吟了片刻之后,说道:“钟、鼓、管、磬、羽、蘥、干、戚,乃乐之器也;屈、伸、俯、仰、缀、兆、舒、疾,乃乐之文也,簠、簋、俎、豆、制度、文章,乃礼之器也,升降、上下、周还、裼、袭,乃礼之文也……如此,便以乐礼之器文为题罢…… 第1692章 貌论 斐潜听闻郑玄到了,心中也不免多了几分的感慨。这个感慨,倒不是对于郑玄这个人,而是郑玄所代表的一些东西。 在华夏历史之中,有很多的文化人,成为了华夏的脊梁,他们坚持和表现出来的精神风貌,被后世传唱,但是同样也有很多文化人,其言行被人不齿。 归根接替,文化人其实和普通人没有什么两样,一样都有人性,所以自然也会有勇敢的,有胆怯的,有忠义的,有自私的,不一而同。 至于文化人之中,表现出来的各种优越感,其实也和一些行业之中的内行人笑话外行人的行径是一样的,只不过另外行业之中的人凭借的可能是器物,而在知识这个方面上,凭借的则是自身的学术。 自嗨和私货,并非是文化这个行业独有,许多行业之中也会有这样的现象,就像是后世的保险业,朝阳产业和黄金十年说了多长时间了?所以只有一个人的立场更高一些,视野更广泛一些之后,很多东西,很多事情,才不会被眼前的某些人的话语影响,才不会被蒙蔽,也才能有自己的理解和判断。 人云则云,是很可怕的一件事情。 而郑玄,几乎就是东汉文学当中的一个重要的标识点。无疑,郑玄在知识上,比斐潜自然要更加丰富,但是在世界观和认识论上,斐潜却因为后世的原因,有着自己独特的优势,不盲目崇拜,不茫然跟从,有独立的思考能力和判断力,也就形成了斐潜现在表现出来和汉代普通儒生,士族子弟,所卓然不同的地方。 好好先生司马徽听闻郑玄来了,虽然表面上没有说什么,实际上十分的忧虑,知道了斐潜要去拜访一下郑玄,便忙不迭的自告奋勇跟着,其实也自然是担心自家好不容易搞出来的优势,被郑玄三言两语给拐跑了。 文人相轻,嗯,严格来说,同行业里面的人都相轻,不过呢,行业内部的相轻有两种,一种拼命贬低对方,然后连带着自己也被扯下水,一种是捧高对手,然后表示自己比对手还要更好一些。 斐潜带者一种怪趣味,瞄了瞄司马徽,不知道司马徽现在会选择哪一种方式? 当下的汉代的学者,是很矛盾的。他们崇尚古学,又渴望突破,又追求内心精神上的方面,也重视纯粹物质上的东西,尤其是当下,斐潜觉得,可以说是一个华夏文学上面的非常重要的一个节点…… 很多东西,因为马后炮的原因,所以斐潜自然可以看得比司马徽,比郑玄,甚至比当前所有的人都看的更远,更深。从整个历史角度来说,如果拔得足够高,就会现,华夏的文化文学展,其实就从底部螺旋的上升起来,低下略细,上头略粗,散而开,像是一根弹簧,也像是一个螺旋的星云。 比如说诗歌,一开始的时候从春秋战果时期,诗经当中那些拗口的字词,并不是那个时候的诗人故意用什么冷僻的词语,而是在那个时候的很正常的词汇,就像是“关关”,也很直白,就像是白话诗一样,但是到了汉代,就逐渐的开始了变化,五言成为了当下的潮流,而刘邦那个三斧子的诗歌体正在慢慢的退出文化圈子。 到了隋唐,格律诗便成为了主流,甚至出现了各种韵,各种平仄的格式和要求,而到了宋词,又破坏了格式,称其为长短句,到了元曲,则是更进一步的突破和展,后来到了明朝,就更加的散了,至于清朝,呃,则是散得八国联军都来了。 整体而言,汉代,可说现在便是整个华夏文化的展的约束方向便是在这个时间点建立起来的,而后的华夏文学长达一千多年的时间内,纵然散,都没有脱离这个约束的范围…… 郑玄的弟子郗虑等人远远的在驿馆之外迎接,斐潜上前见礼,然后寒暄了几句,便在郗虑等人的引领之下,往驿馆而行。 虽然说这一路来有蒲车,但是对于郑玄这样的年龄来说,也不算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到了平阳之后修整了两天,才算是缓过气来,现在看起来精神头也还算是可以,正站在驿馆门口,见到了斐潜就准备拜见,却被斐潜拦住了,口称末学后进来拜见大儒,也算是给足了郑玄的面子,在驿馆门口相互谦让着博得了一片称赞之声后,这才进了大门,将吃瓜群众隔离在外。 斐潜觉得挺有意思的。 郑玄仿佛老眼昏花一样,只跟斐潜谈话,对于一旁跟着进来的司马徽视而不见。司马徽也不上前打招呼,就是微微笑着待在一旁。 至于像是郗虑等郑玄的弟子,似乎认得司马徽,还有些没有遮掩好的,竟然对着司马徽怒目而视…… 似乎有些好戏可以看了。 斐潜不无恶意的想着,到了正厅,又是相互谦让了一下,然后斐潜拉着郑玄,让其在上坐下,自己做了一旁,司马徽也没有客气,径直在另一侧的客位坐了,呵呵笑了两声,说道:“好好,郑公康健如昔,可喜,可喜啊!” 斐潜微微笑着:“二位可是旧识?”司马徽这个“可喜”,怎么听起来有些像是“可惜”啊?或者原本就是“可惜”,斐潜听成了“可喜”? “呵呵……”郑玄仿佛此时才看见了司马徽,拱了拱手说道,“水镜先生,别来无恙乎?” 噫,这话说的,真有意思。 斐潜真后悔刚才没找驿馆周边的那些吃瓜群众要个瓜来…… 这两老头子,是不是之前撕过“哔”啊…… 司马徽也没有藏着掖着,对斐潜说道:“禀骠骑,老夫与康成也算是故交,曾有论争,各有见解,相持不下不欢而散也……”又转过头对着郑玄说道,“如今骠骑当面,足可见老夫之论乃至理也,不知康成服之否?” 郑玄也是先对着斐潜拱手说道:“让骠骑见笑了……”然后也是扭头肛上了司马徽,“汝乃谬论也,夫子之道,有教无类,岂可以骨面而定论之?!” 司马徽表示不屑(ˉ▽ ̄~)切 郑玄给斐潜解释道:“水镜先生尚王仲任之论,言贵贱贫富,皆为定数,操行清浊,人之性命,于外而形,于体而骨也,故而观根骨皮理,便可知其人命运……此非大谬乎?人有百面,骨有千种,岂可一概而论之?” 司马徽摇头晃脑的说道:“骨节之法,皮肤之理,乃性命表于外也,犹如万物之种,树木之常也!夫观树木之貌,可知天时,观骨皮之态,可知命理也!何谬之有?” “呵呵……”郑玄摇头说道,“劳于桑梓,固有日晒之态,战于沙场,方有风沙之貌,非有骨皮于前,乃处所不同而至于外也,岂可反论之?” “非也,非也!”司马徽说道,“老夫初观骠骑,便觉非凡,乃隐贵于内,骨有气度,故而赠骠骑‘隐鲲’二字为号,如今……呵呵,岂非佐证老夫观骨之法乎?再者……” 斐潜瞄了一眼司马徽,哦,原来是这样啊,感情某过来就是给你当凭证来了? 汉代举荐人才,很多官员也不见得能对于手底下的郡县人才了如指掌,但是一年一度的绩效任务总是要完成的,因此所谓的品鉴相貌自然也成为了考核的一个标准。要是长得很杀马特,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好的评语。 虽然司马徽在与郑玄争论不休,但是斐潜的思维却有些散,似乎历史上的一些谜团就这样解开了…… 品鉴人才么,除了那个什么月旦评被曹操掀翻了桌子之外,水镜先生司马徽便算之后比较出众的代表了,原因无他,就是向刘备推荐了卧龙孔明,从而确定了三足鼎立之态,后世也有一些司马阴谋论,但是现在看起来,除了一部分正常士族世家都会有的偏向于自己家族利益的处世观之外,好好先生司马徽的这个观人根骨来进行论断的方法论,可能也是他那个时候给刘备推荐人才的原因。 当然,从某个角度来说,其实司马徽内心深处也不见得就多么的确信这个根骨之法的正确性,所以当时不是他自己贴上去,而是推荐了孔明,也没有让司马家的几个侄子,其中也有一部分是考虑到荆襄的问题,但是其中司马徽心中未必没有一些不确定…… 话说回来,相貌好的确实是比较占便宜,这个不管是古今中外皆是如此,但是以貌取人么,就不是很适合提倡了。 见两个老头子争吵得越演越烈,似乎将斐潜他丢到了一边的态势,斐潜就觉得有些好气且好笑,不由得咳嗽了两声,表示劳资还坐在这里呐,你们双方争个锤子哦……司马徽的意图斐潜也能理解,不过现在司马徽似乎也做得有些过分了,看来是要先给司马徽点一点警告再和郑玄计较…… 司马徽收到了信号,朝着斐潜拱拱手表示歉意。毕竟现在基本上就等于是在斐潜这个大老板低下干活,一转脸兴头上来了将大佬撇到一边自己痛快去了,怎么说都有些不合适。 郑玄也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拱手说道:“老夫失礼了……” “无妨,无妨……”斐潜呵呵笑着,说道,“正所谓理不辩不明,学术之争乃常有之事,二位不必介怀……不过今日之争么,某也有些浅见……” 郑玄说道:“老夫洗耳恭听。” 司马徽也说道:“请骠骑指教。” 虽然说在经学文章,诗词歌赋上,郑玄和司马徽能甩出斐潜十几条街去,但是斐潜现在身上有大汉骠骑将军光环的加持,掌管着硕大一块地盘,自然一言一行不可等闲视之,也不能将斐潜仅仅看成是一个求学后进的小子来处理。 “夫天有阴阳,水有三态,然可言一而不论其余乎?”斐潜说道,“水镜先生观人有术,以骨相皮理,于细微之处见大,亦不失为察检举荐之一法也……” 司马徽微微笑着,点着头,捋着胡须。 “……然世上多庸才,更有蠹吏,水镜先生此法若成定例,用之于郡县,恐失于蠹虫之手,以貌取人,失其本意,埋没贤才也……”斐潜话锋一转,“若以貌衡人,夫子生而上圩顶,故因名曰丘云……岂不是,呵呵呵……” 后世画像之中,孔子似乎看起来雍容华贵,长眉长须,宽袍大袖,一副仙人之态,但是实际上孔子长的么……颇有特点,在《史记》之中记载,孔子“生而上圩顶,故因名曰丘云。字仲尼,姓孔氏”。也就是说,孔子之所以名丘、字仲尼,是因为“生而上圩顶”,即得名于出生后的生理特征。 后世很多人觉得司马迁这家伙就是在污蔑孔子,表示司马迁是孔子的天然黑,但是实际上从史记整体上来说,还有从史记成书的那个时间段来看,司马迁应该不至于要特意丑化孔子。毕竟司马迁早年受学于孔安国、董仲舒,也算是儒家出身,另外司马迁受到了腐刑也和儒家没有什么关系,而是因为李陵的事情受到了牵连而已,所以司马迁也不至于将怒火泄到孔子身上,所以基本上来说,史记之中的描述,有比较大的可信度。 因此历史上孔子的长相么…… 反正不像是后世神话之后的那么理想就是。 当然,另外一个人描述的就有些那啥了,《荀子》所言,仲尼之状,面如蒙倛。这个蒙倛么…… 因此斐潜此言一处,郑玄便抚掌而笑道:“正是,正是!” 司马徽依旧有些嘴硬,不肯认输,因为这就意味着他之前的那些理论付之东流,所以争辩道:“孔夫子生而异之,固有非常之举也,正如重耳异瞳骈胁,赵政峰准长目……皆如此也!” 重耳大家都熟悉,而赵正,也名赵政,就是秦始皇,据称这个家伙也是与众不同。在秦始皇手下干过一段时间的中尉缭表示说,秦王为人,蜂准,长目,挚鸟膺,豺声,少恩而虎狼心…… 斐潜大笑,摇头说道:“水镜先生,重耳秦王皆非常人,此某无有异议,不过若是以此而衡……恐怕是……不若如此,二位稍坐,某去去就来,便知分晓……” 第1693章 破妄 人言道,不可以貌取人,可是往往还是习惯性的以貌取人。纵然人类的审美标准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但是在大多数的时候,依旧能够从历史当中看出一些端倪出来,相貌上佳的不仅能够得到更多的机遇,甚至还可已保住性命。女性固然如此,男性也是一样。 春秋战果时期,有个家伙原本被扒光了准备打板子,结果另外一个大臣路过,一眼瞧见了其一身好肉,立刻掉头找到了君王,说这么一身细皮嫩肉可不能糟蹋了啊,于是乎就被免罪了…… 所以么,相貌好的自然总归是有便宜的,要么占便宜,要么被别人占便宜。出来混么,终归是要还的,就比如孔夫子,被捧上天之后,跌下来也自然也有多惨。 儒家,在汉代当下,还能算是儒家,而若是等到后面的朝代,等儒家变成了儒教,纵然皇帝都不能说半句孔夫子的坏话。因此,斐潜想在一开始的时候,就能够明确这一点,并且将这样的思想通过汉代的士族子弟,这些学习经文的儒家子弟给传承下去,孔夫子是个人,是一个做出了一定贡献的人,而不是一个圣,一个神。 孔夫子自己并不以貌取人,而且对于旁人对于其的评价也往往不怎么在意,就算是说他是丧家之狗一样,孔夫子也是哈哈大笑,并不生气,相反后世的那些自称为其弟子的人却着急上火,听不进半句坏话。 根据斐潜判断,孔夫子脑袋上面的独特相貌,其实是因为幼儿时期营养不良所致。春秋战国时期,能有什么优生优育的理念?能不能活,都看老天的面色。就像是秦始皇的独特外形一样,也是因为在长期质子生涯之中产生出来的身躯变形,都不是什么圣人,伟人的根骨…… 而在汉代,同样因为在幼儿时期或者长期劳作而产生的身体变形的人也有很多,斐潜出去之后,让黄旭派人到周边就带了几个类似的人过来了。 郑玄见了,便是大笑,指着其中一个类似于孔子头顶上面的形状的民夫说道:“水镜先生,此亦为圣人根骨乎?” 司马徽明显有些不悦,但是看了看斐潜,然后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些什么。显然司马徽多少还是有些不服,只不过因为斐潜的身份和地位,不想闹得太僵而已。 斐潜笑笑,挥挥手让黄旭将人带走,没有在司马徽这个问题上穷追猛打,而是对着郑玄说道:“听闻郑公以毛诗做笺?” 郑玄的笑容顿时收了收,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司马徽顿时多了几分的笑容,兴致勃勃的看着斐潜,然后又将目光投向了郑玄。 汉人传诗本有四家,称为四家诗。后三家即鲁诗、齐诗、韩诗,这三家诗原本在西汉初期立于汉代太学之中,但是随后毛诗崛起,逐渐取代了三家的地位,至郑玄再次给毛诗做笺之后,基本上三家诗词就渐渐失传了。 毛诗,是指毛亨和毛苌所辑和注的古文《诗》,而郑笺,则是郑玄在二毛的注上再次解释,称之为笺。一方面是注解之后再二次解释,会更容易理解,一方面则是马融郑玄都是推崇毛诗,影响极大,从而导致后来毛诗渐渐盛行,另外三家自然则是衰落。 但是问题是阅读理解么,向来都是从心的。 斐潜青少年的时候也没少做过一些阅读理解,有些题目固然没错,但是有些题目啊…… 马融、郑玄等人有个特点,他们是在野党,而毛诗也可以算是“在野诗”,所以相互之间便产生了一种共鸣,尤其是在东汉整个朝廷逐渐走向末路,其实作为马融郑玄已经是有一些忧患的意识…… 同时马融郑玄等人的忧患意识比起西汉早期的贾谊司马迁还要更深沉一些,因为毕竟贾谊虽然为了当时的社会现状再三流涕感慨,司马迁意所郁结而奋而著书,但是汉朝毕竟再次兴起,并且转危为安,重新又有了汉王朝的荣光。 而对于郑玄等人,包括司马徽在内的很多现阶段的大儒来说,他们所遭遇的事情就和之前不同了,当下整个朝堂激烈动荡,整个国家陷入了无序的状态之中,昔日荣耀的汉帝国已经临近崩溃的边缘,传统的信念已经失去了维系人心的力量,而新的秩序和信念又没有形成,战乱,饥荒,天灾,**,朝不保夕,自然也就思考得更多。 可以说,郑笺便是在这样得环境之下产生出来得,而且也带领着后世朝代很多人也走向了这一条路…… “关关之诗……”斐潜看着郑玄,说道,“毛诗注以标兴,郑公加已笺解……言此诗乃‘乐得淑女,以配君子,爱在进贤,不淫其色’,不知可有此事?” 郑玄道:“正是,乐得淑女,以为君子之好仇,不为淫其色。寤寐思之,哀世失夫妇之道,不得此人,不为灭伤其爱也……” 斐潜不知可否,又接着说道:“然郑公又注,‘乐得淑女已配君子’此句,乃哀窈窕,思贤才,无伤善之心,‘哀’乃‘衷’之异文之误也……亦有此事?” 郑玄点头说道:“毛诗之注,于窈窕之哀有解,故而某方言‘哀’为‘衷’之误也。” “故而卷耳之诗,亦非相思之苦,乃忧者之兴乎?”斐潜哈哈一笑,继续说道,“桃夭亦非出嫁欢喜,乃天下兴平,人心得安也?” 郑玄转了转眼珠,有些明白斐潜的意思了,微微皱眉,但是依旧点头说道:“嗯……正是……” 文学么,似乎从一开始就和政治结下了不解之缘。可以说这是华夏文学的传统,但是也走了不少的歪路。最为重要的是,因为往往注重文学在政治上面的作用,而抹杀了文学本身用来传递情感的原本用途,这也是后世很多文字狱的产生的根源。就像是“清风乱翻书”,其中持才傲物自视清高者有,但说是反清复明图谋不轨就是过了,毕竟作者当时也兴冲冲的做着清朝的官儿,笑呵呵的拿着俸禄,跟什么苦大仇深的反清复明义士根本不沾边,只不过或许用来讽刺那些八旗子弟什么都不懂而已。 而这样的政治解读,说起来,毛诗郑笺便算是开山祖师了。 就像是斐潜说的《卷耳》之诗,原本是表达相思的,结果毛诗表示这个是有微言大义的,并不是普通的相思情感,而是后宫当中的嫔妃担心君王不能求贤,以至于朝夕忧虑…… 至于什么《桃夭》之类也是如此,基本上所有的诗经,不管是不是情感诗篇,毛传郑笺一律都认为和政治有关,诗词的表面上的都是字面意义,深层意义才是更重要的…… 就像是后世的那一篇《背影》,原本就是最为真挚的情感流露,可是非要有人讲说这是通过一种与众不同的表达途径,反映了旧道德和新思想之间的碰撞和传承,有特殊的什么革命性质和历史内容,有着深沉的思想内涵…… 斐潜当时只想表示,橘麻麦皮当中的那个橘子。 所以现在见到了这种强行政治解释的开山祖师,嗯,也不能讲说郑玄就是祖师,毕竟之前还有个二毛,但是郑玄无疑也是其中将其光广大的重要人物之一,便有些不客气的说道:“若依郑公之意,天下之诗,皆有微言,天下之歌,皆有大义?男求女爱,便是君王求贤?情思哀怨,便是思世不公?人人所思所想,皆为天下苍生,人人所言所行,皆为家国社稷?” 郑玄老脸多少有些扯不下来了,倒是一旁的司马徽抚掌而笑,“好好!正是如此!正是如此!张口见今之美,闭口见今之失!且问古人何知今?文章千古事,岂有皆美刺?古之诗词,寄情于墨,托意于篇,不假吏辞,不托政势,自传千古!岂有篇篇皆意指朝堂者?康成!此乃汝之过也!” 之前司马徽吃瘪,现在见到了郑玄被斐潜挑刺,便是快意起来。 郑玄辩解道:“自古以来,善鸟香草,便比君子,恶禽臭物,多指奸谗,以言喻政,以章振纲,乃文章之大义也!男女欢爱,缠绵思念,乃小道也!骠骑莫非只求小道而略大义乎?” “呵呵……”斐潜摆了摆手,说道:“大道小道么,暂且不说……若是某所记不错,二位先生似乎都不怎么喜欢图谶,亦不喜当下学子动辄微言大义,皆求去冗求真,翦其繁芜,撮其枢要也……” 郑玄迟疑了一下,明白了斐潜的意思,默然不言。 司马徽哈哈的笑了起来,看着郑玄也不说话,但是也摆出了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司马徽之前也对于郑玄很是不满了,毕竟不管是不是在汉代,谁掌握了解释权谁就是老大,而之前郑玄正是掌握了这个解释权,而现在这个权柄,正在被斐潜所质疑,这自然让司马徽将之前的小小不快全数抛到了脑后。 郑玄吸了一口气,并没有恼羞成怒的样子,而是拱手说道:“如此,若依骠骑而言,诗如何得注?鲁齐韩毛,各有异同,字词有差,又如何得解?”行,你说老夫注解有问题,那么你觉得诗经应该怎么注解? 斐潜既然提出这个问题,自然也有自己的答案,因此说道:“鲁齐韩毛,皆为正,亦皆为异,非诗之过,乃字文异体之故也……所注所解,应重文,非定义……正所谓读文如饮水,冷热自知,各有所得即可,何必非分个小道大道?” “字文异体?”郑玄皱着眉头,重复了一下。 这说起来,就基本上算是半个秦始皇的锅了。先秦之前的一些诗经的原文,基本上来说后世已经无法得见,倒不是秦始皇焚书坑儒,而是因为秦始皇统一了全国之后,便开始同文,而最早的诗经是各自国家不同的文字的,因此在这个过程之中,自然有一些失传了。 自汉代起,学者就已经开始对《诗经》异文加以关注,但是还没有像是斐潜这么重视,特别强调。就像是此时的《诗经》文本,其实也是处于今古文之间,甚至四家都有流传,但是各家各派所传的《诗经》在文本上存在有一些异文,并没有人专门就这个问题进行解释和考究,往往都是随意一笔带过。 先秦文献距现在时代久远,文字字体生了好几次重大变化,文献载体也生过几次转折,这就决定了异文产生的原因非常复杂。 究其原因,大致有这样几点:一是文字自身变化而产生的不同字形,比如战国时代,齐系文字、晋系文字、秦系文字、楚系文字和燕系文字等在字形上有一定差异;秦始皇统一文字、隶古定、隶书楷化、俗字变为正体等等,都会在字形上产生一些变化,从而形成异文。 第二个方面是因为文字的变化,就像是后世简体字繁体字一样,从春秋战国时期到汉代,也有一些字体产生了部偏旁的变化,甚至因为避讳君王等等的原因,产生了一些异体字,“辗转”,本写作“展转”,“辗”是后来类化所产生的新字。 另外一个方面,因为作者不同年代的关系,而且错别字通假字什么的也难以避免,因此也同样导致了在传承上的问题,就像是先秦时期,“不、弗”两个字在用法上是不同的,但是到了汉代这样的差异就已经消除了,更不用说什么因为抄写过程当中不小心写的错别字了…… “如《周南汝坟》之中,‘惄如调饥’一句,此处之‘调’,当为‘輖’也,乃‘朝’之别字,毛注用‘调’,乃字迁也,故求形意皆近之故……”斐潜举例说明道,“此方为吾辈之所为,传而承之,非限而制之!” “二位满腹经纶,皆为不世之才也!”打压之后自然也要捧一捧,斐潜继续说道,“咬文嚼字乃凡夫所为,吾辈自当行文章正途!昔日有苍颉作书,而天雨粟,鬼夜哭也!如今不知可有大贤,愿正字体,而破迷妄,传千古乎?!” 第1694章 大比(加更还债哈……) 虽然斐潜拜访郑玄的时候说得慷慨激昂的样子,但是郑玄并没有立刻就五体投地,像一个磕头虫一样拜倒在斐潜的脚下,毕竟郑玄和司马徽差不多,都是属于老成精的人物,自然很多事情不像是年轻人那样的冲动。 不过从整体来看,郑玄,甚至是司马徽,对于斐潜提出的那个设想,还是有一些触动的,至于这个触动,最终能不能演化成为思潮,还是需要一定的时间和后续的手段…… 文人,往往都有些忧患意识,倒不是文人天生爱杞人忧天,而是因为知道的东西多了,思考的事情多了,自然而然就产生了。知识决定了眼界,眼界决定了思考的高度。春秋战国时期也有像是屈原一样的大量忧患文人,西汉开始出现衰败征兆的时候也有贾谊这样的三太息的大儒,到了现在朝堂动荡,四方不宁,自然也有一些文人感怀,考虑未来的方向,因此郑玄和很多在野党一样,借文章来表示政治倾向,然后针砭时弊也就是一个非常正常的操作。 但是这样的行为,却给后世留下了很多不好的先例。 要针砭时弊,不是不可以。可以新写一篇文章,比如之前有两都赋,现在可以写个凉都赋或者是什么三都赋,以此来表示自己的思想,这没有什么问题。 然而牵强附会,将所有的古人文章,都说是表示政治上的思想,一言一词都是在针对这朝堂,甚至对应着当下的政事,这未免有些过分了。 可以考究古文著作之时的一些社会背景啊,当时作者心态啊,著作成因啊什么的,这些都不算是什么,但是全数都向什么忧国忧民,社稷天下上去归拢,其实也算是一种曲解,而这种曲解,在郑玄这里只是一个苗头,到了后世便越的扬光大起来,脱离了文章本身,成为了一种政治上的手段,这就有些膈应人了。 因此斐潜的意思就是,要针砭时政,大可以自己写个文章出来,然后旁人看了,不管是有感悟还是没有感悟,都是正常的,但是将古人的,特别是假借什么圣人的微言大义,然后来给自己脸上抹金的,这种行为不可接受。 现在斐潜身为骠骑将军,身为大汉的实权人物,讲出来的话自然有些分量,郑玄虽然最终没有表示出什么,但是自然也会去考量和思索…… 先将郑玄将来究竟会怎么做抛到一边,在守山学宫的大比到了今日便算是正式拉开了序幕了。 要举办一场活动不难,但是要办好一场活动却不容易。 没有良好的逻辑思维和流程协调能力,当人数达到一定规模的时候,往往就会出现各种问题,就像是普通家庭之中,偶尔一两个人来家中做客,住上两天,可能也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如果是十来个人呢,还有住上一两个月,这个其中的问题就自然出来了。 而现在,在守山学宫,参加大比的人比去年多出来的,可不是什么一两个人,而是大几百,总计两千余人要进行考试,这其中所需要的,当然不仅仅是纸笔两项物资了。 对于参加大比的考生来说,是一个很大的事情,对于组织者来说,也同样如此。学宫大祭酒令狐邵前前后后奔忙检查了许久,每一项工作都检查过去,可是依旧还有些不放心,因为毕竟之前的大比,最多也就是荀谌偶尔会过来看一眼,主事的依旧是令狐邵自己,而现在若是出了篓子,就不是他一个人说了可以算了…… 不过相应的,若是这一次举办成功了,令狐邵也有更好的炫耀资本,毕竟文治武功,武功这个斐潜现在看起来不怎么缺,也轮不到令狐邵表现他的二头肌,但是文治么,不就是当下的这一次大比么? 不仅是令狐邵紧张,甚至整个平阳城也将这一次大比看成了一场盛会,许多店家在天还没有亮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准备,满大街上也有不少人,一些是送考的,一些则是吃瓜的闲汉,也是一样起得早早的,吉祥话和祝福语不要钱一般的往外扔…… 很多考生有些不适应这样的场面,像是害羞的新娘子一般躲闪着众人的目光,但是越是如此,吃瓜的群众便越是来了兴致,反倒是像是马服和马钧这样大大方方毫不遮掩的,许多人也就嘻嘻哈哈一阵,便去寻找下一个逗弄的目标了。 马服虽然看起来镇定,但心底还是有些紧张的,手中装着笔墨的布包,一而再,再而三的打开检查,生怕自己漏了什么东西…… 卯时刚过,平阳城门便洞开了,早就在街道当中排队的学子,这一次也享受了一下斐潜的特权,走街道的正中,在兵卒的护卫之下,一路往学宫而行。 许多看热闹的,学子亲属,抑或是跟随的奴仆都在学宫衢门被拦了下来,只允许参考的学子进入学宫的范围。考生纷纷从布包当中拿出考牌,核对检验身份之后从小吏手中的箱子里面摸出了一块标明了座位的号牌,登记勾选,才登上了学宫山道,向上而行。 在学宫山道两侧,时不时有在道旁矗立硕大的木牌,木牌之上只有硕大的几个字,表示考场方位,也作为路途当中的指引,不至于有些考生走错路,虽然山道上也还有兵卒维护秩序,但是也难免有些完全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家伙摸不着道。 这一次的学宫大比,基本上学工之内所有的地方都安排了桌案,甚至这些平日里面上课的地方也不完全够,还将走廊和广场都构建成了临时的考场。当然,这还算是非常不错的了,后世科举之中,很多考生便只能在临时搭建的考场之中考试,甚至很多临时考场是直接建设在荒郊野地上的,毫无细节装修先不说,连地面也是毫无平整,散着泥土芬芳的同时,还会有些可爱的小虫为伴…… 刮风之时,便是尘土飞扬,下雨之刻,便是泥泞不堪,所以后世很多时候考试选在秋天,并不是因为秋天是什么硕果的季节啊,是什么收获的时令啊等等,纯粹就是为了秋天的时候天气比较稳定,不至于有什么风雨等天气的变换。 什么?盖棚子?考棚?或许是有的,但是也有那种像是牛棚一样的考棚,基本上不能完全有什么遮风避雨的效果…… 有了比较充裕的纸张,才有这一次的大规模的用笔墨而成的大比,要不然一千两千的考生汇集在一起,要是碰上一个出题刁钻的,会不会有人干脆直接削木成兵,揭竿而起?要知道,在没有大规模使用纸张之前,很多学子带者笔墨的同时,也是随身带着一把锋利小刀的…… 学宫四四方方,除了正门之外,四周也都有角门等出入口,所以这一次并没有全数都集中在正门一次性的蜂拥而入,而是在正门小吏的不断高喊之下,让考生渐渐的分散从四面的入口进场,寻找自己的考桌就坐,纵然如此,依旧还是看见很多考生像是没有头的苍蝇一般乱转乱碰,纵然还有场内的小吏指点,可依旧怎么都是看不见自己标号,甚至还撞到了旁人的桌子。 黄旭站在斐潜身后,冷眼看着这些没头没脑的慌乱考生,不免有些不屑,低声嘟囔了一句:“这若是在军中……呵呵……” 指望这些学子像是熟练的兵卒一样令行禁止,是绝对不可能的。幸好斐潜早就考虑到了这些问题,又指点着令狐邵将原本大比的一些细则重新制定完善了一番,否则现在免不了就会出现各种骚乱…… 战阵之中,紧张会导致肌肉痉挛,甚至等敌方刀枪砍来的时候,都没有办法进行有效的抵抗,甚至有的连逃命都做不到,只会尖叫着将四肢蜷缩在一处。黄旭见到了不少这样的废物兵卒,自然也对于考场之中那些表现出异常紧张的学子很看不上眼。 “军中是军中……”斐潜轻声说道,反正他和护卫现在就在学宫大殿的讲台之上,周边也没有旁人,“不过,这些上了考场表现慌乱的,往往也就和军中临阵胆怯者相同……难成大器……那些沉稳者,才是这一次大比的重点……” 可以说,适度的紧张有利于人类面对危险,但是过度紧张么,就真的是一点用处都没有了。因此斐潜也是重点观察那些表现沉稳的考生,也希望在这一次的大比之中能够多找到一些人才出来。 斐潜看着考生,这些参加大比的考生也偷偷看着斐潜。 学宫大殿高台之上,身穿戎装的斐潜高坐,身后左右便是骠骑大将军的仪仗,威武的护卫各个彪悍,衬得斐潜更是威严三分,浑身上下似乎都有锐利的华光刺人双目,让人不敢直视。 马钧到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出什么“大丈夫当如是”的感慨,他倒是觉得这样英姿勃的斐潜,才符合“骠骑将军”的称号,要是自己这一次来,结果看见一个大腹便便痴肥愚钝的什么骠骑将军,恐怕难免对于大汉朝堂失望之极。 令狐邵见大部分的考生已经进场就坐,时辰也差不多到了,便上前请示。 斐潜微微点头。 令狐邵领命转身下台,便宣布击响最后一通急蹴鼓,也代表着进入最后的准备时间,即将开始考试。学宫之中,开始上课的时候便是敲急蹴鼓,鼓声急促连贯,几乎连成一片,鼓声停下的时候还没有进课堂的,便是要接受责罚,而下课么,是鸣钟,缓慢低沉,也像是紧张的上课情绪得到舒缓一般。因此很多原本学宫的子弟也很习惯,下意识的就开始在桌案之后端坐着,等待下一步的指令。 马钧虽然是从扶风而来,不是很清楚学宫的规矩,但是看着周边其他人的情况,也不由得正坐着,一动不动。 鼓声之中,有些晚来的学子急急冲进来,气息如牛一般呼哧呼哧的,这些人还算是幸运,赶上了最后一班车,若是不幸被什么事情耽搁,再晚上片刻,鼓声一停,大门一闭,便是没了这一次的机会。 不多时,鼓声停歇,全场肃然。 令狐邵没有多说什么废话,便代为宣布大比开始,然后让十几名的小吏将这一次第一场考试的题目木牌高高举其,在考场之中缓缓绕行,一方面方便在考场之中任何学子都能看得见,另外一方面也是带着一些巡查监考的意思。 “乐礼之器文?”马钧皱着眉头,低声重复道,心中捉摸着,这题,似乎有些…… 题目一出,自然有人哀嚎,有人喜悦。 这年头,大比也才刚开始,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作弊的人,就像是游戏市场一样,只有受众更广泛了,才慢慢的有人想要走偏门。考场之中忍不住感慨出声的,大部分都是针对于题目本身。 这个题目,说偏门么,倒也不算是多偏门,至少没有像是后世八股的那些什么截搭题那样的变态,但是也不能算普通的题目,因为之前大比考试之中,基本上都是采用尚书和春秋的题目,这一次居然换了一本书,自然是出乎很多人的意料。 现如今斐潜才刚刚推行大比,纵然连之前的那几年也算进去,考试的题目也没有出过多少,自然还有大量的空间来操作,不像是后世朝代,不仅是考试的题目都已经出尽了,就连范文都是一本又一本,甚至有的考生根本就是像是“熟读唐诗三百”一样,背了范文前来蒙题的,若是蒙中了,考官明知道是抄范文,依旧不得不取…… 毕竟那些都是之前的优秀文章,一方面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另外一方面写那些的还有的是当朝大佬,若是不取,是想要向当朝大佬表达几个意思啊? 很多考生之前预测会出春秋题目,因为很多人知道斐潜本身是治春秋出身的,但是也有人说不会用春秋题,而是会出尚书的,因为出春秋的太容易猜测了,而且学宫之中比较推崇古文经,那么还有什么古文经比尚书更有代表性的么? 结果自然是出乎很多人的预料。 这一次学宫大比,就在一部分人欣喜,一部分哀叹之中展开了…… 第1695章 寒蝉 学宫大比,总共前后要持续三天,算起来也算是简化了许多,但是对于这些参加大比的学子来说,也算是一个相当长的考试了。 斐潜在第一天的时候露了一个面,表示主持和重视之后,就静悄悄的先行撤离了学宫,他自然不可能像是神像一样,一动不动在学宫呆坐三日,然后才离开。 这一次比试,对于大多数的学子来说,看到的,想到的,恐怕多数都是只会想到自身考得好就能取个高.asxs.的职位上,或许也有一小部分的人会思考斐潜举办大比的这样行为的意义,但是肯定没有像是斐潜所考虑的那么深刻…… 斐潜回到了政务厅的时候,荀谌正在处理政事。说起来,现在斐潜的幕府之下,有一点六部的雏形了,有管农业的,有注重于公业的,有处理户籍的,有主抓吏治的等等,基本上来说就算是后世六部的一个粗浅架构。 斐潜坐了下来,略有所思。 华夏古代王朝的政治结构,其实总结起来就是五个字,“郡县加六部”。这个制度和核心其实就是中央集权加上文官制度。 很多人看见集权,往往都觉得有些不好,觉得分权才是民主,才是王道,但是实际上大国和小国在治理上面就有很大的不同,小国就不大会有什么地方割据或分裂的风险,也很难说什么中央与地方关系,而华夏至少从西周分封诸侯开始,就一直有一个大致可谓“中央与地方关系”的问题。 中央集权的根本,就是保证统一,国家的统一。统一和完整,一定是整个社会民众安居乐业的基础,否则战乱肯定就是生灵涂炭,百里赤野,这就像是三国之后的五胡乱华,一旦形成多国制度,华夏大地必定就是血流成河,处处烽火。 因此对于整个华夏王朝的核心部分来说,能不能保持对于地方的控制和统御,便是衡量一个中央政治集权的最为根本的标准。 而文官制度,则是中央政治集权的统治手段。通过调派不可世袭的官吏,到各地取担任地方大员,进行管理,在唐代之前,这些调派到了地方的大员,在交通和控制手段不成熟的时候,往往容易形成藩镇割据,就像是现在的大汉,又或是唐代的安禄山…… 不过随着文官制度的进一步约束和规范,随着南北交通,特别是各种运河的开工和建成,中央的力量进一步的增加,地方藩镇割据的情况就逐渐的消亡了,变成了短时期的叛乱,不能长久的割据。 正是因为文官体制的进一步规范和严格,所以文官对于武将这种先天上有世袭倾向的体系各种看不顺眼…… 同时在郡县制度之下,还有一个问题,就是越是上层,越是有相互制约的关系,而往下的,到了乡县的层面,往往就是一言堂了。就像是不管是称之为道、路,还是府,在这个层面上都有好几个大员相互制衡,而在县么,就是县令一个人说了算。 至于县令和县丞,基本上来说虽然有相互制约,但是实际上大多数时候两个人是处在相互妥协上的,因为两个人都知道,县令任期一到便会调走,所以没必要来一个就搞一个,除非是完全不知道变通,确实已经无法妥协的时候。 而从这样的一言堂机构成长起来的县令,又怎么会习惯高一层的各种制衡?所以越向上,便越搞事情,朋党的朋党,倾轧的倾轧,也就成为了文官制度的标配,那朝那代都不少。 同时,这种“郡县加六部”的模式一旦确定,就会在一定程度上排斥向外扩张…… 因为这种制度,本身就是为了稳定和巩固所设立出来的,地方官员反感人员流动,因为这样的人员流动会带来大量的新生问题,这种问题往往也是地方官员所不能解决的,而中央朝堂也不喜欢人员流动,因为人员流动就不能确定收取赋税,就没有足够的财力物力来控制地方…… 因此从上到下,都极度的厌恶人员流动,因此打压商业和严格控制人口流转,甚至将流民等同于奴隶和罪犯,也就成为了许多华夏王朝的国策。同时,因为边境往往人口稀薄,向外扩张的时候并不能像是其他地方一样可以获得足够的赋税收入,因此在面对扩张这件事情上,除了元朝那个怪胎之外,走“郡县加六部”的模式的王朝最终都自我阉割,失去了对外持续扩张的能力。 现在大比之后,斐潜就要吸纳大量的文官,同时将整个文官制度搭建起来,但是怎样才能更好的确保整个文官体系的凝聚力和进取心呢? 这确实是一个很大的命题…… 历史上,儒家,或者说儒教,企图挑起这个的担子,家国天下,养浩然气等等,都是其中的一种模式和方案,但是很明显,这些最终还是失效了【零零看书网.】,松散的,仅仅是仰仗个人的素养和自我约束,是不能和日常之中庞大的利益,奢侈的生活玉望所相抗的。 或许,像是后世的趴体一样,搞一个出来? 斐潜轻轻的用手指敲击着桌案,引来了荀谌的目光。荀谌知道这是斐潜的一个习惯,也知道这代表者斐潜又在思索着什么事情,不由得将自己的举动声响都放小了一些,以免搅乱了斐潜的思路。 先,权利在一定程度上是需要制衡的,因为没有制衡的权利就基本上等同于毒药,对于其个人和王朝都是有毒害的,但是这个制衡么,又不能太过分,否则很多人必然就会生出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想法,同时太强悍的制衡力量又容易成为被人利用打击朝敌的工具…… 而且在这个中间,皇权和相权的平衡和展,也是非常重要的一个课题。就像是有的皇帝依靠锦衣卫就能搞定了那些有些小心思的大臣,可是有的皇帝再加上什么东厂西厂一起,依旧是越搞越乱…… 皇权如此,相权也是一样。有能力的呢,野心大,没能力的么,一团糟。然后最开始的考查制度么,又仅仅是书面文章,具体能力什么的根本不知道,就像是开扭蛋摸奖一样,表面上全数都一样,不动手扭一下,根本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任重道远啊……” 斐潜不由得轻声感叹道。 “主公所言甚是……”荀谌接口说道。 “……”斐潜默然,瞄了一眼荀谌,我这是又有什么让你明白了是么?正待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有兵卒捧着一封急报奔来。 斐潜将情报拆开,上下一看,不由得愣了…… “袁本初……已卒……” ……ヘ( ̄ ̄ヘ)( ̄~ ̄;)…… 秋日已至,夕阳已经落下,但是天边还有隐隐的光华。 刘协站在皇宫宫墙之上,望着北面天边的绵延的山峦,神情肃穆且安静。夜风吹拂起刘协的外袍,也吹动着长长通天冠的系带。 通天冠,有些沉重。 在刘协的父亲,刘协的兄长,也曾经有这样类似的头冠…… 刘氏之中一代又一代的人,在这三四百年时间内,都带着这样的头冠,可是有像自己一样,感觉到了这个头冠的沉重么? 刘协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刘协从小就没有见过他的母亲,他也有问过董太后,可是董太后永远只有那一句,等你大了,就懂了…… 现在他大了,也渐渐的懂了。 今日朝会,曹操一脸的阴沉,一句话都没有说,也匆匆结束了朝会…… 和曹操相处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刘协知道,在这个时刻,曹操必然就是在谋划着,甚至已经准备调兵遣将了…… 秋天的夜晚,风有些微寒。 袁绍,呵呵,死的好啊…… 刘协依旧还记得,当年在和皇兄交错而过的时候,刘辩那充满了仇恨的目光不是投向了自己,而是投向了董卓和袁槐…… 那个时候,刘协还不清楚为什么刘辩会是那样的表现,但是现在,刘协也有些明白了。 袁隗那个时候以为将整个大汉朝都抓在了手中,因为袁隗实际上参与了大汉朝的每一件大事,天下官吏十有七八都和袁家有些关联。而董卓,其实之前也是袁隗门下的官吏,他以为能控制整个的局面,可是…… 呵呵,就如同当下的曹司空一般。 自从曹操到了兖州之后,便是死死控制着一切,纵然当年兖州士族反对,曹操也丝毫不让,就算是引起了张邈之乱也不放松,更是变本加厉的疯狂摄取着兵权,将青州军纳为其下的直属兵,甚至因为刘协有分兵权的举动,便不惜翻脸。 “袁隗……袁绍……曹操……”刘协用极低的声音念叨着,“尔等又有什么区别……还有那个……” 虽然刘协的消息相对来说比较闭塞,但是袁绍死亡的这种大事,纵然冀州士族想要隐瞒也隐瞒不了,因为袁谭已经开始行动了,带着兵卒气势汹汹的前往了邺城,和袁尚兄弟之间的争斗一触即。在这样的局面之下,哪里还能什么隐瞒? 这些都是大汉的蛀虫! 将刘家的天下啃咬得千疮百孔,摇摇欲坠! 袁绍死了,呵呵,死得好! 刘协想起了当年他父亲和他说过得一些话,那些话留存在他的深沉记忆之中,也自有他很小的时候父亲才会跟他说,因为他父亲以为他还小,记不住那些话。刘协确实也是记不住,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在一次梦中,却回忆了其中一部分的情形…… 他父亲摸着他的脑袋,看着树上的鸣蝉,说道:“园中有树,其上有蝉,蝉高居悲鸣饮露,不知螳螂在其后也!螳螂委身曲附,欲取蝉而不顾知黄雀在其傍也!黄雀延颈欲啄螳螂而不知弹丸在其下也!呵呵……可知弹丸亦于弓柄之中也……” 当时的刘协完全不懂,现在么,似乎懂了一些。 夕阳落下之后,天边隐隐的那一线红光,就像是在北面翻腾起来的血浪…… “陛下……”细细弱弱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来了?”刘协并没有回头,因为这个声音他很熟悉,这是伏寿的声音,这也是在这些年凄苦和困顿之中,一直陪伴着他,带给他温暖的声音。 伏寿低声回答,然后问道:“陛下,唤妾身至此,不知何事?” “你我相识,也有十年了罢?”刘协依旧望着北面,低声说道。 伏寿沉默了片刻,说道:“十一年了,陛下……” 刘协叹息一声,“十年如弹指……十年了啊……十年了……” “陛下……”伏寿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有些惊慌起来,心脏咚咚得跳得很厉害。 一时间宫墙之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剩下夜风的呜咽。 天边那条红线最终还是隐去,稀疏的灯火在宫墙之外斑斑点点,有一处特别的密集,刘协知道,那边就是司空府衙的所在。 曹操,朕的大汉司空,你又在谋划着什么呢? 刘协将头上的通天冠取了下来,然后就那样拿在手中,低声说道:“秋日之蝉,其鸣也寒……皇后,你我便是这蝉啊……”蝉在古代人是风餐露食的高洁之虫,所以在通天冠上,还有许多场合之中也有蝉的形象。 “陛下……”伏寿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朕记得,这通天冠,还是你亲手缝制的……”刘协转过身,将通天冠放在了伏寿手中,说道,“可是,现在,这冠旧了……” “旧了?”伏寿低头看,但是在昏暗的光火之中,根本看不出来这个通天冠具体是怎样的情况。 刘协沉默着,片刻之后忽然说道:“朕准备除了你的皇后之位……” “什么?”伏寿吓的一个哆嗦,通天冠也拿不稳,跌落在地,骇然的看着刘协,“什么?陛下你说什么?!” “朕要立隐妃为后……”刘协声音有些木然,就像是在说着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一样,“所以……” “陛下啊……”伏寿伏地痛哭,“为什么?为什么……” “只有朕封了隐妃为后,司空才会放心……”刘协转过头去,不再看着伏寿,沉声说道,“回去罢……让人将后印送来就是……这通天冠,你便带走罢……” 第1697章 转变 就在斐潜在平阳大张旗鼓的搞着学宫大比之事的时候,在阴山的赵云,已经在安排着各项的事务,尽可能将一切的事务都安排妥当,因为赵云他很快就又要出征了。 在阴山,主要就是三个方面的事情,一个就是屯民,一个就是练兵,另外一个就是有关胡人方面的事务。 屯民么,按照汉制,自然是编户齐民,这个事情因为阴山这边大多数都是流民授田,所以早就有图册,所以按照图册进行收取赋税也不是很困难,问题是因为随着阴山的人口争夺,土地从生田开成为了熟田,粮食产量和粮食品种都在不断的增加,原本赵云和马越较为粗狂的处理方式,有些跟不上专业的民政官吏了,所以这一次,河东的裴茂出任了阴山丞,专门负责民生政务之事,也算是给赵云减轻了不少的负担,也是让赵云可以暂且扔下这些政务,专心转向军事。 裴氏和斐氏,在春秋之时其实就是一家,只不过后来分出来而已,所以大体上关系自然还是比一般的要亲近一些的,如今骠骑将军权势越的高涨,河东裴氏自然也就越的密切起来,所以纵然阴山这里不怎么算得上是富庶的好地方,但是裴茂依旧来了,而且勤勤恳恳,没有任何怨言,因为裴茂也知道,阴山这里,非常重要。 要争夺天下,自然粮草为先,没有钱粮拿个屁去争天下? 而现在骠骑将军斐潜之下,平阳河东一块的粮草潜力基本上已经算是定数了,关中虽说渐渐恢复,但是关中本身人就很多,未来可能还会更多,所以额外的阴山产量地,自然就非常的重要,而且现在阴山之处,不管是粮食产量还是粮食种类,都比前些年要多许多,不同的粮食需要的不同的储藏方式,这自然不是赵云或者马越擅长的。 因此裴茂一来,就立刻入手开始整顿仓禀,一方面计划人手,准备秋收,一方面修建仓库,准备存储,同时还整理了一些失修的道路。裴茂也不是一个人来的,也带了一些家族之中的子弟,顿时一下子就将阴山的民政之事搞得像模像样,有声有色起来。 不得不说,世家士族虽然有这个那个的问题,但是这年月还真离不开这些世家子弟,打比方来说,世家子弟就象是人大政经系出身的,庶族再有本事,也是野鸡大学毕业的,不管是眼界、经验,还是待人处事上,往往差距都很大。 阴山这里,流民来源繁杂,不仅是各地各区的,还有些“从良”的,再加上和南匈奴有些混杂,所以也有些混乱,如今裴茂自然看不过去,重新将民册梳理了一边,这个可不是什么简单排序一下的事情,还涉及到了许多乡野之中的事务,比如鳏寡孤独,都必须安排一下,同时裴茂还深入到了村寨之中,和普通百姓攀谈…… 当然,这也是汉代民生官吏,比如郡守县令本身应该做的事情,只不过因为汉灵帝从买官卖官开始,很多官吏的指标就成为了钱财的数量,导致从那个时候起,许多官吏就只是注重敛财,对于不能有钱财收入的事情根本不感兴趣也从不作为,所以什么探访民生的事情,也就渐渐没有人做了。所以到了现在,裴茂这个阴山丞,作为一个千石官吏,能够真正蹲在地头跟老农唠嗑的,也算是不错了。 有些裴氏子弟劝说裴茂,表示这样沾染泥巴,一身土腥味试了身份,“应重其威,不当与老农语……” 裴茂竟然怒,当众呵斥,“吾昔日于河东,家中亦是贫寒,常亲耕垄亩,今且不论贵重,既任之职,便需民事!若见泥,便觉其秽,恐污鞋袜,若嗅粪,即觉其臭,恐污衣裳,若见老农,便觉其钝,恐绝丝竹,如此距黎庶日远,如何体察民情?!又如何知晓民意,上传下达?岂非羞居高位,尸位素餐乎?!” 旋即裴茂将那个表示应该“应重其威”的子弟赶走了,不让其继续留在阴山。且不管这一件事情是不是作秀,抑或是裴茂有意为之,但是至少这样一来,裴茂在阴山民众当中形象算是树立起来了,阴山之民也对于裴茂逐渐接纳。 赵云观察了一段时间,偷偷的自己也记录了一些裴茂的方法手段,然后这才和裴茂交了一个底:“骠骑屯田之策,租赋分等,劳役轮次,巨光兄需费心了……某现需备军,不日将征也……” “出征?”裴茂有些皱眉,倒不是裴茂敢对于军事上面的事情指手画脚,而是既然要出阵,按照汉代惯例,想必少不了粮草储备转运,还少不了征调民夫劳役什么的,不是说一两句话就能解决的,几乎就等于是多了一大摊子的事情。现在又值秋收,不管是从那个角度来说,都不怎么好处理,所以裴茂才有些迟疑和为难。 汉代惯例,劳役什么都是当地摊派,兵卒出阵,劳役什么的就算是十取一,也会抽调了大量的人口劳动力,若是出阵规模更大,说不定还要更多的人…… 赵云笑了笑,他知道裴茂在担心什么,便解释道:“巨光兄有所不知……此次出兵,多就食于敌……且引匈奴乌桓为两翼,无需额外民夫劳役相随……” “就食于敌?哦,原来如此!”裴茂恍然,顿时赞叹道。“某竟然没有想到!将军果然远虑……” 赵云摆了摆手,说道:“此乃骠骑之令也,某不过是奉命行事……” 裴茂立刻接上,表示说道:“骠骑将军运筹帷幄,吾辈难及也!” 赵云笑笑,没有继续就这个话题说下去,而是说道:“巨光兄恐尚未见得单于,正值今日晴朗,便于某同行前去拜访如何?日后也好相处……” 裴茂自然是欣然同意。 两人点了护卫,向西而行,渐渐的离开了汉人的阡陌纵横交错的场所,进入到了有些胡人帐篷的地界。 这几年,南匈奴人也渐渐的开始学着汉人定居种植庄禾,所以裴茂一路而来,便看见不少胡人在帐篷前后开了田地,种植了一些庄稼,此时也差不多进入了成熟期,还有些胡人在庄稼之间劳作,若是不看一旁的帐篷和牛羊棚栏,就只看其劳作在庄禾之间的场面,几乎就和汉人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裴茂见状,不禁眉头蹙起,对赵云说道:“匈奴于此,竟然如此重农桑?观之如汉家一般,恐其日久,便与汉民皆同也……若是如此,这将来……吾等将无可货贸也……” 赵云愣了一下,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听闻裴茂如此一说,似乎觉得也有几分的道理,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最后说道:“此乃教化之策也……” “胡人,蛮夷也,终归是……”裴茂摇了摇头,说道,“骠骑此策未免怀柔过甚……待某过些时日,上表论谏一二……” 赵云没表示赞同也没有反对,毕竟这个算是裴茂自己的事情,有些什么想法给骠骑将军斐潜写表章,也是正儿八经的地方官员的责任,所以裴茂这样表示也无可厚非。 正行进之间,忽然有一队匈奴骑兵远远而来,到了三四百步的时候放缓了度,更有领头的人高声招呼着:“可是赵将军来了?” 赵云笑道:“秃瑰来头人!没错,是我来了!你那里可有好酒?” 秃瑰来哈哈大笑,显然对于赵云的直接不客气很是高兴,一边吩咐着手下去上报给南匈奴单于於夫罗,一面上前迎接,“走走!先去我的帐篷坐坐!有好酒!肯定有好酒!” 上一次秃瑰来跟着赵云甘风等人,前往幽州,虽然说没有直接攻伐幽州领土,但是也捞到了不少袁军的兵甲刀枪,这对于没有冶金炼铁能力的匈奴人来说,也算是不小的收获,再加上一路上实际上也没有多大的人员损伤,因此见到了赵云自然是亲切热情得不得了。 赵云替裴茂介绍秃瑰来,于是便汇于一处,转向去秃瑰来的草场。等到了秃瑰来的帐篷的时候,秃瑰来的手下族人已经放倒好几头牛羊,升起了十来堆的篝火,还有不少人驮着拖着一袋袋的马奶酒出来…… 秃瑰来大笑着,挥舞着手臂:“再去拖两头牛来!还有酒呢?这些怎么够,再去拿,再去拿!都拿出来!” 裴茂有些瞠目结舌。 “若吾等国强……便是如此……”赵云看到了秃瑰来走了过来,便转口说道,“巨光兄安坐,别客气就是……” 转头过来的秃瑰来,刚好听到了赵云的后半句,点着头大笑着:“对,对!千万别客气,千万不要客气!来来!先喝这个!这个也吃点,这个也不错!” 裴茂不由得心中生出了一些感慨,也哈哈笑着,端起了酒碗,“此杯酒敬骠骑……嗯,也敬你们的单于……” 秃瑰来也是兴冲冲的举起了酒碗,用手指头沾了沾,弹了两下,代表着敬了天地,然后举着高呼了一声匈奴语,便咕嘟嘟喝下了肚。 又喝了几碗,秃瑰来便按耐不住,直截了当的问道:“赵将军,是不是又要出兵了?这一次还是去幽州?” 赵云到这里,原本也是为了找於夫罗要兵卒的,所以听了秃瑰来的问话,也没有隐瞒,便点了点头,说道:“没错,怎样,这一次还是你去么?” “当然还是我跟去!一定是我跟着去!”秃瑰来喜上眉梢的拍着胸脯,然后忍不住站了起来,朝着一旁的族人大声的呼喝了几句,顿时引来族人的热烈回应,就像是过年过节了一样,充满了喜庆的味道。 裴茂看着,目光之中略带出了一些思索的神色。 南匈奴人因为各自驻扎的地方比较分散,所以纵然秃瑰来去通知了於夫罗,於夫罗也一时半会不可能立刻赶到,所以赵云和裴茂也就暂且是在秃瑰来的族落内住下来,等待於夫罗的到来。 赵云喝了三碗,旋即停了下来,大口吃喝起来,等吃喝差不多了,便和秃瑰来说是要休息,另外叫了一个比较能喝的手下来陪着秃瑰来喝几轮,便和裴茂一同离开了秃瑰来的篝火晚宴。 秃瑰来也不以为意,也没有硬拉着赵云要拼酒,而且如果这一次真的要跟赵云一同行动,自然也不能全靠喝酒上的本事,族内还是有些事情要准备的,因此在赵云裴茂离开了之后,也没有持续多久,差不多了也就散了场,各自休息不提。 裴茂左思右想,始终不解,最后忍不住问赵云道:“子龙将军,匈奴人都是如此么?如此……颇有些闻战则喜?” 赵云说道:“也不尽然,之前去幽州之时,匈奴之人也有些犹豫不决……此次,呵呵,多半是驱之于利罢了……” “怎么?”裴茂会错了意思,皱眉说道,“莫非需吾等多供粮饷?” 赵云摇了摇头,说道:“粮饷么,是有给一些,但是大部分还是其自筹,并无额外调拨……”出的时候会给一波,大概就是安家费的意思,至于之后匈奴人能赚多少回来,那就是匈奴自己的事情了,不会额外再给匈奴人更多的粮草。 “什么?果真如此?昔日”裴茂愣住了,不敢相信。 裴茂记得在中平四年的时候,因为张纯因不获张温重用而心生不愤,便和与张举及乌桓的一些人,举兵叛乱,搅乱并州,幽州,辽东之地,聚众多时达十余万人,四处掠夺,朝廷当时也没有什么多余兵力,便征河东,并且招募了南匈奴一部协同平叛,而当时不仅要给匈奴人大量的粮草,而且南匈奴人似乎也没有如此的兴奋和配合…… 同样是招募匈奴人进行辅助,但是南匈奴人的态度似乎完全不同,这其中究竟是什么生了改变?而且整体来看,似乎给南匈奴人的粮饷什么的更少了,然而匈奴人反而更开心? 裴茂思索着,久久不能平静…… 第1698章 谈判 南匈奴单于,於夫罗骑着马带着一帮护卫来了,但是让裴茂有些意想不到的是,於夫罗居然在腰间不是带着一把刀,而是插着一把描金扇子,时不时的还拿出来扇两下,让裴茂颇有些牛头对上了马嘴的感觉。 不过相对于秃瑰来,於夫罗就表现得不是那么热切于参战了,说道:“赵将军有所不知,小王此处,也是有些难处啊……如今秋牧在即,吾等又唯知畜牧,不通稼穑,民少且散,若抽集人手,怕是无以繁殖,可奈何之?加之兵铁亦是缺乏,这个……确实有些为难啊……” 赵云看了裴茂一眼,之前他可以说是阴山大小事务一把抓,现在既然民生分出来给裴茂,自然也就需要裴茂来出面做这个决策,这也是他要带着裴茂一同而来的原因。 裴茂会意,反正来的时候也和赵云相互之间通过了气,知道应该怎么做,所以也没有和赵云再次合商什么,便是直接说道:“今单于忧虑稼穑畜牧,大可不必!吾等虽为近邻,实乃一家,如今单于若是觉得人手不足,不妨依照之前之策,某调派写人手过来协助就是!至于铁具么,单于放心就是,不会动用单于之器,我等自带!” 於夫罗一听,连连摇头,说道:“不妥,不妥!既是一家,又怎能频频烦劳?不若这样罢……还请派些匠工前来便可,如此岂不是各自方便?” “匠工?”裴茂和赵云对了一下颜色。 赵云面无表请的闭上了眼,一言不。 於夫罗有些紧张的看着赵云和裴茂。这“鱼”和“渔”,应该怎么选,於夫罗多少还是能明白的,之前虽然说有汉人也是过来帮忙,但是汉人一走,自己的手下依旧是该不会的照样不会,并没有说因为汉人帮忙播种了,帮忙除草了,这些习惯了畜牧的家伙就看几次就能会了,而且自己手下始终不会冶炼铁器,这就意味着不管是兵器还是农具,始终都需要依靠着汉人,如果哪一天没有了,自家就算是储备得再多,也是会一天天生锈,一天天磨损,消耗个干净。 所以,还是要有自己的工匠最好,所以於夫罗就想着要借这样的一个机会,从汉人手中扣一些好处。 裴茂迟疑了一下,说道:“单于,此事么……若是调派劳役,指挥人手,此乃某之职内之事也,故而一言可定之,然工匠么,多属黄氏,乃骠骑将军亲属,这个么……还需禀明骠骑……” 於夫罗哗啦一声撑开了折扇,摇晃了两下,然后又是哗啦一声合了起来,说道:“好说,好说!自然需要说一声……哈哈,哈哈,没事,来来,先喝酒!先喝酒……” 又是篝火晚会,又是杀牛宰羊,反正匈奴人认为好吃的不过就是肉,烤的,煮的,如此而已,顶多再搞些噱头,比如杀的牛羊是有些什么特比的云云,也就是那么一回事。 待到了酒宴结束,两边人分开,秃瑰来到了於夫罗近前,一边给於夫罗递上一块热巾搽脸,一边低声说道:“单于,要是他们不派工匠来呢?” 於夫罗用热巾在脸上用力的搓着,搓得皮肤都有些红,然后才叹息一声说道:“我们什么都不要,就要工匠!磨刀我们会,可是刀要是断了,我们却不懂得怎么接回去!汉人懂的很多,很多,我们必须要学一些……必须要学……” 秃瑰来点头说道:“没错,汉人好多东西……” 於夫罗说道:“之前我们不懂得种庄稼,现在不也是懂了么?只要用心学,没有什么学不会的!等都学会了,我们也可以像是汉人一样,什么东西都会做出来,就不用天天去找汉人交易了,让汉人赚钱,我们到时候也可以卖东西赚钱!到时候就有更多的人,更多的东西,更多的牛羊!” 秃瑰来不是很懂,但是也连连点头,不住的称赞於夫罗考虑周道,深谋远虑什么的,用词自然不是这么的文雅,意思么差不多就是了…… 於夫罗摆摆手,说道:“上一次你去了幽州,怎么样,觉得汉人的那个大将军和这个骠骑将军,究竟那个更强一些?哪一个可能会赢?”对于汉人的官秩,於夫罗也是有一些了解,知道这个大将军比骠骑将军是要更大一些,但是就像是什么撑犁大单于也不见得比什么羌渠单于厉害一样,称号这个东西也不见得完全能够按照实力上面的来排列。 南匈奴人,或者说是胡人都比较的现实,汉人的什么家国大义的理论,不论是於夫罗还是秃瑰来都根本不在乎,他们只想知道究竟谁更强大,然后他们自然就站在谁的一边。 秃瑰来挠了挠脑袋,之前他虽然和袁军交过手,但是那也是一小部分的袁绍军队,就能代表了所有汉人大将军的所有部队?似乎也不能这么说,但是也不能说那个汉人大将军就会比这边的这个骠骑将军厉害,所以秃瑰来迟疑了一下,说道:“这个啊……其他的我不是很清楚,不过如果是骑兵么,应该还是这里的这个骠骑将军厉害些……” 於夫罗默默的点点头。这一点,於夫罗倒是相信,甚至他觉得,这个骠骑将军手下的这些骑兵,就算是放到整个的大汉去,估计也没有人可以比得上。 “唉……”於夫罗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秃瑰来问道:“单于为什么叹息?” 於夫罗说道:“若是之前么,我们还可以用战马来和汉人谈,而现在……那些该死的羌狗,真是什么都敢买卖……”之前汉人有冶金,有器具上面的优势,而南匈奴人有马匹,有骑兵上面的优势,而现在…… 秃瑰来默然。 那些白石羌人似乎已经是非常习惯于行商了,几乎整个部落都变成了一队队的商贩,然后从一个胡人定居点游动到下一个草场,携带者胡人的物品然后到汉人领地之内换成其他的物资,然后再回头去找胡人,有的甚至一年可以走三四趟!搞得现在基本上大漠之中几乎所有游牧的都知道缺什么东西就找那些白石羌。 秃瑰来又抓了抓脑袋,然后说道:“单于,我琢磨着,其实我们也可以跑一跑的……羌人这些家伙大多数都是往西面去的,而我们可以往北面,北面虽然人少一些,但是也还是有一些的……” 於夫罗沉吟着,“让我想想,想想……” ……(﹁﹁)(?a?)…… 黎阳。 袁谭坐在帅帐之中的桌案之后,呼吸有些零碎和混乱。 帐外的卫兵高声呼喝道:“军师到!” 袁谭一愣,旋即出声说道:“有请!” 大帐门帘掀开,辛评走了进来,一眼就看见了桌案之上的金印,皱了皱眉说道:“这便是曹贼所送之印?” 袁谭微微皱了皱眉,说道:“乃天子所赐也……” 辛评闻言,微微朝着金印拱了拱手,算是表示对于天子的尊敬,不过也不算是多么的标准,因为不管是袁谭还是辛评,都知道现在天子说什么话,其实做不了什么数,不过是曹操假借天子的名义在搞事情而已。 辛评向袁谭看了一眼,袁谭会意,将桌案上的金印翻了过来,给辛评看。 “果不出所料……”辛评看了一眼,便是哼了一声。 金印雕刻着“冀州牧袁印”五个字。 原来冀州牧的印绶,是韩馥的,后来袁绍取了去之后,朝廷后来迫于形势,便是捏着鼻子忍了,然后送给了袁绍新的冀州牧印绶,表示认可了袁绍对于冀州的实际统治权,后来的大将军之印也是如此,不过么,现在不管是大将军的印绶还是冀州牧的印绶,应该都在邺城,在袁尚的手中,因此曹操将这样一个“冀州牧”的印绶送倒了袁谭这一边,用意也就自然十分明显了。 “此乃二桃三士之策也!”辛评沉声说道,“曹贼端是如此毒辣!”辛评也不是傻子,几乎是立刻明白了曹操的用意。 袁谭摸着金印,默然无声。 有些事情是知难行易,但是也有不少事情是知易行难,谁都知道,但是临到了头的时候,未必谁都能做得好。 对吧? 袁绍现在病逝,如果袁家三兄弟齐心协力,那么就算是曹操再怎样的用策,如何的挑拨,都是没有什么多大的用处的,这个道理,谁都知道,但是…… 就像是当年袁绍和袁术如果能够齐心协力,这个天下恐怕是早就该旗易帜了。 辛评看着袁谭,心中长长的叹息一声,这,或许就是袁氏的宿命? “军师……”袁谭低声说道,“曹司空言,若是某有意,便刻出兵支持……不过青州就算是……” “呵呵……”辛评摇头道,“公子切莫忘了假道伐虢之故事!” 袁谭点点头,说道:“某也知道……” 是的,道理么,大家都知道。就像是后世的彩票,大家都知道中大奖的概率低的可怜,但是依旧有一批批的人抱着多买少买多少要买的想法,不断地投入其中,还甚至产出了什么“一元得”等等得新花样线上彩票出来。 万一呢? 对吧,万一呢?袁谭心中就像是后世的彩民一样,明明知道不可能中奖,但是依旧有个声音在说着,万一呢?万一自己就是那个幸运儿呢? 辛评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公子……某这就去邺城一趟,陈明厉害……须知合则利,分则败,想必邺城中人亦不愿见袁氏之基,四分五裂落于旁手也!” 袁谭一愣,目光微微一动,说道:“若是……不奉某为主……” “……”辛评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届时再行他法也不迟!” 袁谭低下头,似乎是考虑着什么,半响之后才说道:“如此,也好……” 当然,如果说袁尚愿意让出这个位置来,袁谭也自然不可能持续不依不饶的要至于袁尚于死地,也不想要背上一个兄弟之间相残杀的名头。而且这样也可以告诉他那个自小就收到了宠爱的三弟,这个世界不完全都是围绕着他一个人来转的,只懂得防着自家兄弟,结果外人都虎视眈眈到了门前,如果再不清醒一些,到时候白白给外人占了便宜! 辛评拱手,便匆匆带着十几名的护卫,向邺城而去。 在辛评的心中认为,像是这样的事情还需要特别考虑么?大敌当前,纵然家中再有不和,也应该协手起来共同抵御外敌才是,正所谓血浓于水,更何况如今袁氏基业动荡不安,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这个时候就算是维持什么名号,什么面子有什么意义?等到抵御外敌之后,什么都稳定下来了,在进行论功行赏分割地盘什么的也行…… 然而辛评没有想到,他原本是好意的到邺城报信,说和,但是在袁尚眼中,却成为了一种来自于他兄长袁谭的威胁…… “不孝之人!”袁尚这么称呼袁谭的,“父亲尸骨未寒,便去投了曹贼!如此不孝之人如何能掌大业?!岂不是有辱父亲威名?更至忠孝于何地?!” 辛评连忙解释说袁谭并没有和曹操勾结在一起,但是袁尚表示,如果没有勾结在一起,那么那个冀州牧的印绶又从何而来?辛评说这个是曹操的奸计,袁尚就说那个不孝之人就利用曹贼的奸计,然后来计算自家兄弟了? 辛评大怒,表示怎么就听不懂人话了? 袁尚也是大怒,表示不做人的事情还想要听什么人话,更何况自己怎么就不说人话了?“若欲信于某,便直击曹贼,何领兵至冀乎!” “若说大公子领兵而来,便是心怀歹意,那么三公子下令拒绝调配兵甲,隔绝粮草又是何意?”辛评说道。 “与其兵甲,便欺于某乎?”袁尚振振有词。 袁谭在袁绍还没有去世的时候曾经上表章说需要一些兵器粮草物资,但是那个时候袁绍已经病得很重了,所以这个事情就一直没有办,拖着,结果到了袁绍死后,袁尚本身就忌惮袁谭,更是不愿意给东西了。 辛评气得并手一指,“竖子!袁公大业便败于汝手!”于是乎自然是不欢而散。 第1699章 失衡 邺城。 别看之前太史慈在邺城之下很是让冀州人大吃了一惊,吓得魂飞魄散得样子,但是实际上邺城得城防还是非常强的,而且之前太史慈也只是在外游奔袭,并没有直接攻城,不管怎么说,经过这么多年来的袁氏修筑,邺城可以说是冀州第一雄城也不为过。 郭图负手立于城楼之上,心事重重的看着远去的辛评,直至辛评一行激起的烟尘全数消失了,依旧张望着,久久不动,眉头紧紧皱着,脸上愁云密布。 辛评昨夜找过他,和他有过一番的商议,但是最后也没有商议出一个什么结果来,甚至因此生了争吵…… 但是郭图知道,辛评说的有一部分是很有可能生的。 袁氏三兄弟,如果不能齐心协力,那么袁绍遗留下来的基业,也就完了!同样的,像是郭图这样依附着袁氏的人,也会失去了根基,失去了荣华富贵。 可问题是…… 袁尚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甚至一日三次的召见审配逢纪郭图等人,还有一些冀州的大士族,甚至不惜说得很直白,如果他们支持袁尚,袁尚便会投桃报李,会给官职,会免赋税,会举孝廉,基本上能给得,袁尚都给出来了,也就等于是说,就算是现在众人反悔,倒向了袁谭,袁谭也不见得能给出比袁尚更好的条件来。 在这样的情况下,很多目光短浅的家伙依旧等着袁氏兄弟两个,不,严格说起来应该是兄弟三个相互撕逼,看最后谁给的条件更好,便会最终倒向哪一个…… 什么? 大汉司空曹操? 无所谓啊,在那个人手下不用缴纳赋税?交给谁不都是交么?说不定袁氏曹氏最终决一胜负了之后,日子还能更好一些,至少不会天天担心着接到什么临时的要钱要粮草的征调令! 所以,真正在其中不断衡量利弊,会因为一个决定而产生极大的区别的,便是像是审配郭图之辈了。 郭图对于袁谭,抑或是袁尚,说起来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意见,只不过因为之前袁绍倾向于袁尚,作为体察上意点到了满级的郭图,自然也是和袁尚多多亲近,以至于现在很多人都觉得郭图肯定支持袁尚,可是有时候郭图也不禁会想,或不会袁谭更好一些? 当然,也就是想一想而已。 袁谭本身的能力也不怎么样,这一点,郭图是知道的,但是话说回来,袁尚的个人能力么…… “公则忧虑何事?”逢纪走了过来,城头上的风一吹,显得大袖飘飘。 “元图兄……”郭图拱了拱手,面不改色的说道,“仲治此去,怕是……必有一战啊……” 逢纪点了点头,但是依旧毫不为意,说道:“若是大公子兴兵而进,便是自寻死路!” 这一点,郭图也是同意,这也正是他们几个人最后统一起来的认知,就是袁谭进兵,对于袁谭来说绝对是弊大于利,如果袁谭是个聪明人,便绝对不会这么干的。 很简单,第一,邺城是一个雄城,雄城不仅是难以攻打,而且还代表着在邺城之中有相当数量的粮食器物储备,就算是真的被围被攻打,也不是短时间能够攻克的,而依照袁谭的兵力,是绝对无法满足攻下邺城的标准的。 第二个方面,现在正值秋收了,所以袁谭一旦开启战端,等于就是自己绝了税赋,青州能有多少赋税,还不是要靠冀州供给的?因此若是袁谭出兵,便是一条毫无退路的绝路!再说,身为兄长,不能树立一个谦虚容忍,恭亲温和的形象,反而要对自家兄弟举刀枪,这还会有人支持袁谭么? 最后才是曹操方面的问题。 所以,逢纪审配,甚至郭图本身,都觉得袁谭应该是在虚张声势,并不太可能直接领兵进军,毕竟这样一来,收支不成比例,袁谭应该没有那么笨。 然后么,等秋收一过,赋税自然都是会6续集中到邺城,不管是袁谭还是袁熙,都必须仰仗着冀州的赋税才能过活,所以这个事情,恐怕多数也就是这样不了了之了……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袁谭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就选是袁尚掌握了冀州又如何?郭图认为,如果说袁谭能够表现的可以和曹操进行抗衡,甚至有能力压制曹操,相信不久之后,很多人也知道应该怎么选择,根本不需要现在和袁尚进行争夺。 如此方为正途啊! 可惜辛评不接受…… 辛评表示现在如果不能将后方的这些事项确定下来,如何能够让袁谭安心在前线抵挡曹操?如果袁谭抵挡不了曹操,难道袁尚就能抵挡的住?这样一来,还不如直接支持袁谭,省了自乱阵脚,反而给了曹操机会! 辛评这么说,也是有一定的道理。可是世界上的事情,并不是有道理便一定可以办得成的,也不一定是谁更有道理便是按照谁的来办的。袁谭若是能够像是骠骑将军斐潜那样,手中握着大量的强悍的兵卒,就算是没有什么道理也会变得有道理…… 同时,袁绍执政之时,留下来的,或者说袁绍有意搞出来的问题,也在这一刻爆了出来。 袁绍崇尚平衡之术,所以手下谋士那个翘起来的,就会受倒袁绍的打压,而弱小的一方反而会得到袁绍的扶持,在袁绍一个人统御全数的时候,这个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或者说就算是有问题,袁绍大体上也能调整,对付得过去,然而现在没有了袁绍的控制,谁当老大谁服气?这些年头,谁没有点相互倾轧的事情? 尤其是郭图自己。这两年也做了不少的龌龊事情,虽然其中很多是按照袁绍的意思在办的,可是现在袁绍死了,一个是死无对证,二来正常来说,谁也不可能去找一个死人的麻烦,所以麻烦便是落到了郭图手中。袁尚因为需要自己的支持,所以不会计算着一些龌龊事情,若是跟了袁谭,之前并没有多少铺垫和前戏,这要是摩擦起来,肯定生疼无比…… 所以郭图也很矛盾,心中纵然是知道当下这样的作法并不怎么好,但是权衡利弊之下,也只能是这样了。 ……_(:3」∠)_…… 秋天的早晨,空气总是新鲜且凉爽的,可是袁谭心中却如同点燃了一把火一样,在不断的燃烧,不断的煎烤着,令他痛楚和不安。 袁谭几乎是坐了一整夜,露水浸润了他的头,等到朝阳从东面升起,第一缕的阳光刺入到了袁谭眼眸之中的时候,让其蓦然惊醒。 旭日东升,霞光万丈。 袁谭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因为长夜久坐,导致筋骨酸痛的身躯,然后呼唤着让护卫准备洗漱,早脯等等…… 辛评闻声前来,拱手一礼。 袁谭将热巾覆盖到了脸上,在热巾之下闷闷的说道:“三弟肯定以为我是吓唬他的……对吧?他一定以为我在吓唬他……就像是小时候我经常说要揍他一样……” 辛评:“……”辛评自诩为是一个不错的谋士,既然作为谋士,那么尽心为上做出谋划,至于采不采纳,又或是走向何方,谋士终究不能替代主上去做决定。一旦上面决定了什么事情,谋士的责任就是将这一件事情做好。 “……那个时候他就会去找父亲,然后父亲就会过来训斥我……”袁谭的声音有些细微的沙哑,“可是他不知道,我从来就没有真的想要揍过他!我只想着要让父亲多跟我说几句话……就算是父亲骂我都行……” 辛评低下头,不由得轻声叹息了一声。 “我想再看一眼父亲……”袁谭将已经失去了热量,显得有些冰寒的巾丢到了地上,“可是我的好弟弟啊……他依旧死死的守着……就连最后一面都不肯给我!最后一面啊!”袁谭说到最后,几乎已经变成了嘶吼一般。 辛评久久无语,半响之后才说道:“大公子,考虑好了?” 袁谭深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说道:“考虑好了……今日便起兵!直进邺城!” ……((ノ*t_t*)ノ┴—┴…… “大公子疯了不成?”逢纪扒在城头之上,看着袁谭的旗号和兵卒,忍不住叫道。 郭图默然无言。 在一旁的审配,也摇了摇头,半天没有说话,半响之后仰头看天,颇有些伤感的说道:“此战之后,袁氏……” “咚……咚咚……” 审配没有说完,便被突如其来的战鼓声打断了。审配的心也不由得伴随着战鼓也扑通扑通的跳动了起来,和郭图对视一眼,也几步冲到了城垛之处,朝着远方望去。 “咚咚……”鼓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大,渐成轰鸣之声。 邺城内外,民众兵卒,所有人的心,也是随着远处的战鼓声而剧烈地跳动着。 “啊啊啊……”一旁有尖锐的声音响起,审配转头看去,是袁尚在城门楼上挥舞着手臂,尖叫着,“他们上来了!迎战,迎战啊!” 审配出一声为不可察的叹息声,然后沉声大喝道:“擂鼓!准备迎战!” 猛烈而狂暴的战鼓声霎时间冲天而起。 审配站在城垛之后,凝神注视着从远方逐渐出现的袁谭军队,转头对袁尚说道:“公子,刀枪无眼,还请回城中罢,某定能护得邺城安全,公子大可放心就是。” 袁尚点点头,“好好,某静候佳音……” 看着袁尚在护卫的保护之下,转回了城中,审配目光游动,然后重新看向了形成了兵阵,逐渐向邺城逼近的袁谭军团。 “这是要真打啊……”一旁的郭图念叨着,“还真的打了……这,这真是……” 一片沉默。 城楼上高高矗立的大纛在风中呼号。审配抬头看去,大纛上那个巨大的“袁”字象波浪一样剧烈地翻滚着,而城下,也有一个“袁”字在不断的翻腾着。 ……(/?Д?)/…… “都准备好了?”袁谭骑在马背上,望着邺城城头,沉声问道。 身边的军侯点头应是。 “那就打罢!”袁谭举臂狂吼,“开战!开战了……” 因为邺城雄浑,而且袁谭也没有那么多的兵马可以将这么大的一个邺城团团围困,所以在清除了城外的营寨之后,袁谭只能是选择从一面主攻,一面佯攻。 原本邺城之外是有兵寨的,而且多的时候甚至有三座,但是一是太史慈当年焚毁了一个,后来在袁绍南下攻打曹操的时候又基本上将兵寨当中的兵卒全数带走了,后来兵败之后,因为各种方面的原因,这几个兵寨一直都没有恢复到其鼎盛的状态之下,现在基本上都是一些老弱和劳役在其中驻扎,因此袁谭领兵而来的时候,几乎没有费什么气力,便是扫平了邺城周边,开始针对于邺城主城,展开攻势。 因为邺城周边的进展顺利,袁谭也不由得产生了一些期望,一些更多的,更大的期望。 辛评之前提出了一个比较稳妥的方案,辛评他认为,袁谭既然已经决定和袁尚争夺,那么就不能只是看着邺城一地,必须着眼于冀州全地,既然出手,就必须胜利,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所以面对邺城之雄伟,如果能够不战而下,则是上佳,若是不能,也不可在邺城上消耗太多兵卒,否则在得不到补充之下,纵然最后能够胜利,恐怕也难以应对将来的复杂局面…… 袁谭原本认为辛评说的不错,但是现在,袁谭在邺城外围及其顺利的刺激之下,开始觉得似乎邺城也能够像是外围一般的顺利,一举可下! 两杆“袁”字战旗越来越近,然后迸出了惊天动地的声响,战鼓声,呐喊声,厮杀声,惨叫声响彻着邺城城墙上下! 黑色的长箭在空中飞舞,血色的刀枪在风中呼啸! 数十架云梯被高高的举起,身穿着同样青色战袍的兵卒拼杀在一处! 巨大的石块在云梯上肆虐而下,厚重的擂木挟带着风雷之声从天而降! 这里是邺城。 这里是袁氏兴起之地。 如今,袁绍尸骨未寒,继承者们已经相互举起了刀枪…… 第1700章 错乱 骠骑将军在平阳搞得风生水起,而在川南的刘备,却有些手足无措。 刘备舍不得定笮,也不甘心就这样退兵,幸好所选的营盘位置还算是不错,有山势可作为防御,又有一侧的河水可以日常用来捕猎补充,所以纵然笮人前来试探了两三次,最后都没有突破刘备的防线。 只不过刘备也没有多少力量来再次进攻,于是双方便僵持了起来,直至关羽简雍带者一队兵卒,押运着粮草到来。因为6地上转运不是很方便,所以这一次关羽和简雍干脆是买了一些民用的小船,结成了一个小船队,沿着河流而来。 孙乾依旧留在成都,算是作为一个联系的纽带,做一些调和协商的工作。 兄弟再次相见,刘备不禁涕零,眼泪汪汪的抱着关羽哭了一阵,才算是几个人坐下商议当下的局面。 刘备详详细细讲述了这一段时间来,他和笮人之间的拉锯作战的整体情况,然后又将探查的定笮和周边的地势地貌做了说明之后,众人一时间不由得都沉默了下来。 简雍皱着眉,捋着胡须,沉思了很久,然后说道:“主公,雍有一事不明……” 刘备说道:“宪和请讲。” 简雍点点头,说道:“主公观笮人如何?勇于羌人乎?猛于川卒乎?” 刘备思索了一下,摇了摇头说道:“笮人之兵,宛如林中之蝇,驱之不去,杀之不尽,若是置之不理,又是叮咬,甚是烦恼……至于武勇,不如川兵甚也!” 简雍点头说道:“正是如此。然……”简雍看了一下刘备和张飞,拱拱手说道,“雍就直言了,多有得罪……” 刘备摆摆手,说道:“宪和直言就是,都是自家兄弟,不必顾虑。” 关羽眯缝着眼,沉默不言。至于一旁的张飞也是哈哈笑着,表示让简雍直说就是。 简雍可以说是从刘备起事的时候就一路跟随着的老人了,相处时间长了,虽然不像是关羽张飞一样和刘备那么的亲如兄弟,但其实也差不到那里去。 “笮人若是武勇过人,那么昔日为何蜷于定笮一地?”简雍缓缓的说道,“吾等之兵,不敢说与骠骑之卒匹敌,然亦可轻胜川兵也……主公,二位将军,不觉得此间颇有蹊跷么?”简雍的意思很直白,也很简单,你看看,定笮的这些笮人,连川兵都打不过,然后怎么忽然现在就可以跟我们有来有去的搞了十几个回合? 刘备思索着,也是点头说道:“宪和所言甚是,某亦有此疑虑也……” 关羽丹凤眼一睁,不怒而威,沉声说道:“宪和之意,便是有黄雀于后?” 简雍缓缓的点了点头,“笮人,蛮夷也。既不通兵阵,亦不修甲器,如何能久战?雍虽说初至此地,亦觉得此事甚异也,若是无人于后驱使……毕竟吾等于川中,不闻笮人半点声名?” 笮人如果说是这么的厉害,那么自然这些年头和刘璋什么的肯定有些争斗,怎么会一点都没有听说过? 刘备一拍大腿,说道:“宪和果然敏锐!此言便尽释某惑也!来人!将缴获笮人兵刃取些来!” 护卫抱了一些兵刃进来,咣当当往中间一放。 刘备取了一柄战刀,上下看了看,愤然说道:“果然是汉家所制!” 关羽也眯着眼拿着一把看着,冷然说道:“锈色浅薄,乃新制不久也……” “好啊!”张三爷顿时蹦了起来,怒声大叫道,“原来如此!竟受了贼子暗算!哇呀呀,气煞某也!” 刘备将刀插在了地面上,说道:“三弟稍安!之前吾等于明,自然吃亏,当下既得宪和点明,便是形势斗转……取图册来!” 几个人在图册之前仔细查看,刘备忽然伸手在图册之上的某处点了点,然后顺着河水一路比划,说道:“此间山路崎岖,若是沿着山形而进,转运极是不便,故而若有黄雀在后,多半便是于此……” 川蜀之中自然是没有大规模的水师,大的战船也开不进川蜀之中的这些七扭八拐的河流来,但是小舢板倒也不少,毕竟川中成都盆地也有不少的水网。民用的这一些小船,在水面上直接进行作战的意义不大,但是用来转运兵卒粮草器械等等,却比直接走6路要方便了许多。 张飞卓然而立,说道:“大哥,此事便交给某了!某这就带者儿郎前往查探!” 刘备点了点头,沉声说道:“二弟、宪和方来,笮人定然不知……某倒是有一策,诸位不妨如此这般……” 三国演义之中,刘备似乎只剩下了一句“某某救我”,碰见了诸葛,便是“军师救我”,碰见了关羽张飞,便是“二弟三弟救我”,就连时碰见了赵云,也是同样的一句话,只不过是换成了“子龙救我”…… 就像是唐僧一样,或许后来的老吴同学便是按照罗老先生这个风范来的? 但是在实际的历史之中,刘备可是在兵阵之中一点点混起来的,多少还是有两下子散手的,比如放火。 【零零看书网.】 博望坡的那一把火,其实并不是像是三国演义之中说的那样,是猪哥新官上任的三把火之一,而是刘备一手策划和实施的…… 而现在么,刘备也准备继续放点火。 ……( ̄^ ̄)哼!…… 定笮周边有三条水流,从西到东便是淹水,泸水和孙水,然后在定笮南面汇集成为泸江,然后七扭八拐的一路向东,流经川中。 李恢和袁约,就在定笮之南的孙水两侧建立了营寨。袁约带者賨人在孙水西北岸,李恢等人在东南岸,架设了浮桥两座,平常也可以相互往来。 夜色沉沉,賨人相对来说比较散漫,在晚脯之后,便是有些賨人唱起了山歌,虽然李恢不是完全能听得懂賨人的语言,但是相处时间长了,大体上还是能猜到其中一点,不由得摇了摇头,带了一些不屑的皱了皱眉。 山歌么,自然多数都是男女欢爱,而且賨人么,还能多有文雅?所以什么白白的脱下来啊什么的,都算是比较含蓄了…… 先是几个賨人唱,结果唱到了兴致之处,便是不少賨人也大声呼喝着,然后便是轰然而笑。 幸好是分营而立,否则真是…… 李恢摇了摇头,说道:“传令下去!关闭营门!营内不得无故喧哗!”帐外传令兵答应了一声,然后下去了。 李恢将目光停留在了桌案的图册上,盯着其中重点标识的那个红点,皱着眉头,心中思索着。“这个刘玄德,怎么就不退兵呢?现在估计也就是剩下两千人……可能还不到,按照惯例,死个两三成就应该士气崩坏了,兵无战意才是,结果……怎么就偏偏不肯退去呢?” 其实这么长时间下来,李恢心中多少也是有些焦躁了起来,毕竟台面下的手段,往往是不能放到台面上来的,所以李恢这一群人自然也不好露面,结果笮人么也不怎么堪用,明明之前有一个极好的机会就是没有能够抓住,否则刘大耳朵便早就死在了定笮! 不管怎么说,同行么,不管台下多么撕逼,但是只要站在台上,依旧是笑呵呵的样子,表示我们都是关系很好的“友商”…… 暗中下手多重都没有关系,只要不被人扯到台面上去就行。 李恢也是如此,琢磨了良久,觉得还是要让笮人加紧一些攻势,甚至可以考虑让賨人也参与进去,“这刘玄德如此顽强……不过也就是强弩之末了……” 思索已定,李恢也就去休息了,不了半夜之时,却被一阵吵杂之声惊醒,连忙翻身而起,询问生了什么事情,只听到帐外兵卒语气惊慌的禀报道:“浮桥火起!” 李恢大惊,“因何火起?” 兵卒说道:“不知为何,只见浮桥之处人影晃动,不似自家兵卒……请问使君,是否要出营救火?” 李恢皱眉,这火来的蹊跷,还是小心为上,便下令严守营寨,不得出去,一切等天明之后再说。 李恢这里闭门不出,袁约的賨人营寨则是没有那么多的讲究了,还没有等袁约下达命令,就已经有一些賨人兵卒忙不迭的爬将起来,乱纷纷的冲出来准备救火。不过事突然,很多賨人也是毫无头绪,有的人下意识的冲到了燃烧的浮桥旁边,才现自己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带,便又慌忙跑回去拿木盆木桶什么的…… 正常来说,浮桥架设在水面上,若是扑救及时,纵然有火也不至于会损坏到哪里去,但是问题是在黑夜之中,不仅仅是浮桥上的火焰,还有关羽张飞带来的一群恶意满满的兵卒! 见北岸营乱,在孙水之中的关羽立刻下令靠向北面,然后便从一侧冲杀出来,直接扑向了显得有些混乱的賨人营地。 夜袭,其实并不是多么的可怕,也不是什么非常厉害的招式,之所以常常采用,主要就是因为夜袭所带来的附加效果,造成全营混乱之后便是难以收拾。如果说燃烧浮桥,南北两个营地都坚守步出,严阵以待,关羽张飞恐怕也就是只能如此退去,占不到多少便宜,毕竟民船颇小,也没能来多少兵卒,和这个地方南北营地之内的人数相差太大,正面对阵也未必能够占到多少便宜。 但是賨人营地之内散乱,跑进跑出毫无章法,自然让关羽张飞抓住了机会,当即大呼一声,从一侧杀出,带者手下汹涌而至。賨人顿时吓了一跳,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已经被关羽张飞逼近了,直接撞入了营地之中! 当然,这主要还是袁约这个賨人主将,并不是十分重视营地防御有关,而且纵然賨人王袁约有想要重视营地防御,也未必能够知道应该如何做,因此整个的賨人营寨,显得相当的松散,遭遇了关羽张飞突袭之后,并没有立刻形成整体,而是各自为战,而武力上面的差距,导致零星的反抗很快就被关羽和张飞压制下去,賨人的恐慌便开始蔓延而开…… 敌军夜袭,怕的是夜袭引的炸营,士兵们各自为战,易被逐一击破,而其自相残杀,更往往比遭了敌人毒手的还多……而只要士卒训练有素,能够很快镇定下来,找到自家的同袍,重新聚集,夜袭的敌军也便无隙可趁了。 终究夜袭不可能人太多,人多了必然远远地就被觉。好比关羽和张飞这回带来突阵的也就只有精锐部曲不到两百人,真要是天色清明,又或是营中不乱,关羽张飞未必能够突营成功。 火光之中,人影晃动,惨叫声和喊杀声震耳欲聋,賨人营地之内当即大乱。 賨人原本就是习惯拖家带口的,在骤然混乱之下,男女老弱狼奔豕突,许多人来不及着甲,也来不及结阵迎敌,加上关羽张飞的手下不断的将火种火把乱扔,点燃了不少营帐,火焰滚滚,浓烟升腾,不时有沾染了一身火苗的賨人惨呼翻滚,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吓得其他得賨人连滚带爬的,远离火焰,朝着黑暗之中躲避,可是在光影晃动之下,黑暗之中更难以辨认敌我,但凡有一个惊骇狂叫,身周必有无数兵刃相加,一时间自相践踏,死伤无算。 关羽和张飞多年默契,相互只见根本不需要任何的传令交流,便是相互配合,一方若是遭到了抵抗,另外一方立刻就会从侧翼扑杀而至,同时关羽和张飞个人武勇又在这样小规模的战斗之中被放大到了极致,賨人营寨三下两下就被关羽和张飞搅了一个稀烂! 賨人王袁约此时,又挥出了遁逃的优势,见势头不对立刻使出一招,劳资先逃为敬的招式来,导致营寨之内更是无人主事,相互之间推搡踩踏,为了逃命也有不少自相残杀的,关羽张飞悍勇无比,简直出入无人之境一般,直至杀到了賨人营中,又将火头四处泼散,火势渐大,营内空气灼热不堪之时,才算出了一口愤懑之气,领着手下缓缓撤离。 第1701章 大耳招风 人,向来就是一个极其矛盾的生物。 就像是真正的大佬一般都很少说话,一旦说话就很重要,而话越多的那些人,很多时候便是平日里面根本没人去听他说一些什么的…… 就像是现在的笮人和賨人,现在他们获得了关注,获得了物资,并非是因为他们多么重要,也不是因为他们说的话总算是被人听见了,而是因为李恢觉得可以利用他们,所以便装出了一副聆听者的样子来,还给了他们一些饼子吃。 但这并不代表者李恢就真正将笮人賨人当成了自己人,在李恢心中,不论是賨人还是笮人,都不过是使唤的一条狗而已。那么一旦这狗不听使唤了,不那么好用了,那么李恢还会心心念念的给更多的好处么? 賨人被关羽张飞夜袭,慌乱之下失去了约束,等到了天明之后才缓缓的汇集起来,待袁约找到了李恢的时候,几乎就被李恢骂得一个狗血淋头。 李恢原先想到了賨人的战斗力比较差,但是没有想到会这么的差。其实战斗力这个事情,还真不能怪賨人,只能说华夏人在汉代这三四百年时间之内,因为和匈奴人的不断争斗还有在西羌等等周边民族的作战之中,在装备和战阵上都收获了不少经验,自然升级了很多,而賨人自从跟着刘邦那一波之后,基本上就等于是一直蜷缩在川中,不管是战斗模式还是战斗意识,都和汉初的时候并没有多么大的展,纵然现在有一些汉人的装备和兵甲,也是没有办法立刻就能和汉人兵卒比肩。 这也让李恢重新审视自己原先制定下来的利用賨人的作战计划,然而一时半会又暂且丢不下賨人,便只能是训斥了一番之后,便让賨人再次于北岸重新立营,聚拢残兵,安抚人心,忙碌一整天,从天明忙到了天黑,才算是勉勉强强恢复了一条浮桥,修建了半边的营寨,賨人才纷纷坐下来歇息,像是一条狗一样吐着舌头喘口气。 然而李恢和袁约都没有想到的是,关羽和张飞并没有走远…… 在川蜀这种山林密集的地区,关羽和张飞很容易就找到一个了相对来说比较隐蔽的区域,然后停留下来,让大多数的兵卒待在船上修整,四面派出了斥候进行警戒,等到了天黑之后,修整了一天的兵卒便又将船只推到了河中,重新往回走。 而在北岸,吃了一个败仗,又忙碌了一整天之后,賨人从上到下,都是身心俱疲,很多人因为帐篷被焚毁之后,也就随便找个土坑随便垫些草什么的便是呼呼大睡。 賨人王袁约做了个噩梦,他梦见自己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跑不动,然后被昨夜的那名拿长刀的汉人武将追上,刀光闪耀之中,汉人武将一刀便砍下了他的人头,他还能看见他自己的无头身躯在空中翻滚着跌落,看见鲜血从脖颈之处喷涌而出,那种难以自制的疼痛和恐惧让袁约大叫一声,然后翻身而起,浑身冷汗淋漓。 “……”一名袁约身边的亲卫站在面前,张着嘴,不知道在叫着一些什么。 袁约瞪圆了眼,脑袋当中似乎有什么声音“嗡”的一下,然后周边的声响才就像是洪水冲破了闸门一样,汹涌的喷薄出来,将袁约彻底的淹没,将袁约从耳朵到大脑,震得都在抖一般,嘶哑的喊杀声,杂乱的战鼓声,急促的脚步声,混在一起,汹涌而来,不停的冲击着他的神经。 袁约冲出了帐篷,看到外面一片混乱,正要叫人的时候,忽然有几名賨人没头没脑的冲了过来,收不住脚和袁约撞在了一处,还没等袁约怒,便一眼瞄见了远处的那一名拿着长刀的汉人战将! 袁约骇然色变,梦里的情形顿时就在脑海之中翻腾了起来,心脏更是像是被谁狠狠的捏了一把一样,让他全身疼痛,用不出半点力道…… 今夜的賨人,似乎比昨夜的賨人还要更加的不堪,基本上从最开始遭受攻击的时候,就是溃散得一塌糊涂。 其实也不难理解,虽然说袁约安排了警戒,但是袁约安排了,不代表这些賨人就能够完完全全的去执行,也不能保证这些賨人不偷懒,不在哨位上睡觉。劳累了一天,然后很多人自然疲惫不堪,要强撑着一波比一波更强的困意,在哨位上坚持的,绝非賨人这样松散的队伍能做到…… 所以,当关羽和张飞再次摸来的时候,这些哨位形同虚设也就再正常不过了。 而对于一般的賨人来说,之前被烧得焦头烂额,再加上賨人王袁约自己本身就是忙不迭得逃亡,那么今夜再次被关羽张飞袭击的情况下,那么还有那个傻子还会抵抗? 很多賨人在熟睡之中,再次遇到了袭击,刚刚搭建的半拉营寨又再次陷入了火焰和鲜血之中,惨叫声此起彼伏,让賨人魂不附体,惊恐万分的依照着本能奔逃。到处都是火焰,到处都是鲜血,到处都是残尸,惨不忍睹。 半残的賨人营寨之中,到处都是惊呼惨叫,还有变了嗓门的吼叫声,足可见关羽和张飞的再一次袭击,给与了賨人多么大的惊喜。賨人营寨之中,什么叫喊声都有,可就是没有了什么组织抵抗的号令声,似乎所有賨人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逃离! 正常来说,若是经过训练的兵卒,会形成一个大体上的条件反射,在号令之下会下意识的做出一些跟随号令的举动,然而賨人么,自然没有什么统一的号令,再加上关羽张飞所带领的这些兵卒,原本就是跟着南北征战的老兵精锐,和关羽和张飞两个人配合又默契,同时关羽和张飞又是一等一的武艺,这些优势统统加起来,带给这些賨人的震撼和混乱,自然也就是惊人。 见到自家的人手几乎是完全丧失了抵抗能力,袁约又惊又怒,他没想到敌人如此穷凶恶极,也没有想到对方竟然悍然第二次进行袭击,更没有想到的是几乎所有的賨人都在逃跑,就像是一块豆腐一样,被轻轻一击,便是砸了个稀烂。 “往南岸走!”袁约下意识的准备前往南岸,准备找李恢,但是没有想到,当一部分賨人辛辛苦苦穿过了被灼烧的浮桥,准备到南岸的营寨面前的时候,迎接他们的不是热情的双手,而是冰冷的箭矢! 十几名奔在最前方的賨人被当场射杀在浮桥之上! 李恢让人高声断喝,让这些賨人不得退到南岸上,否则全数杀无赦! 在弓箭的威胁之下,袁约无奈,只能是再次转头,企图像是昨夜一样,趁着黑夜掩护逃离,却不料这一次,迎面就撞上了关羽和张飞! 关羽一眼瞄见了袁约,倒不是袁约个人有多么明显的特征,让关羽能够记得住,而是因为袁约身边才有一帮护卫,明显就是个大人物!自然比一般的賨人更有价值! 关羽挥刀横砍,扫开了一条道路,张飞抓住了这个机会,嗷嗷咆哮着直冲而来,长矛挥舞之下,不仅洞穿了袁约的一名前来拦截的护卫,还将后面的另外一人也从前胸扎透到了后背,像是串起的糖葫芦一样,向前猛推,旋即砸到了另外几个賨人身上,顿时就将袁约防护线撕扯出一个豁口来。 关羽紧随其后,长刀在手,大开大合之下,手起刀落,也是连斩数人,二十余名校刀手也是紧紧跟着,大砍大杀。关羽大步流星,度猛的飙升起来,几步赶到了袁约身侧,大喝一声,长刀如同月华一般在夜色之中闪现,兜头朝着袁约砍下! 袁约骇然,连忙举刀招架,但是哪里能够抵挡得住,连刀带人一同被关羽一刀斩落! 袁约的人头腾空而起,在意识的最后时刻,似乎现了和梦中场景极其的相似,张了张嘴,似乎要出一声叹息,但是最终什么声音都没有出来,就那样跌落到黑暗之中…… 关羽斩杀了袁约,然后一边立刀回气,调整呼吸,一边瞄着南岸的情况,心中不免觉得有些可惜。 两军对垒,双方互相算计,要想以弱胜强,以少胜多,必须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强者或者是多者出了错,露出了破绽,并且被对方捉住了这个破绽,这才有可能让对方逆转战局。如果强者稳住了阵脚,没有出错,那弱者的计谋再高明也没什么用。 就像是賨人,虽然人数上比关羽张飞多,但是本身统帅不高明也不勇敢,一而再再而三的碰到强敌就先行逃窜,自然是导致了賨人的士气难以维持,再加上营地混乱,所以根本无法进行有效的抵抗。 而南岸的就有些不同。 这一次关羽特意没有着重摧毁那一座重新搭建起来的浮桥,就是想要让賨人去冲击一下南岸的营寨,看一看能不能让南岸的营寨露出什么破绽出来,结果现,南岸的营寨不惜射杀这些賨人,也不打开营寨寨门,更不用说在行列军阵之中有什么破绽露出来了 南岸的营寨毕竟不是松散的賨人队伍,没有给关羽和张飞留下更多的机会,现在看着营寨之上的火把和人影晃动,就可以知道在寨墙之上已经是列阵完毕,张弓搭箭临阵以待。虽然有些惋惜,没有能够更进一步击破南岸营寨,但是现在的结果,关羽也觉得可以接受了,于是便下令收兵。 一阵清脆的铜锣声响起,训练有素的校刀手纷纷脱离战斗,组成阵形,互相掩护着向后撤离。张飞虽然有心再杀,但是二哥的号令也不敢不听,只能是大吼着,最后捅到了两个賨人,然后拖着长矛,跟着兵卒一同退了下来。 这副景像看在南岸寨墙之上的李恢的眼中,更添几分忧虑。闻鼓而进,闻金而退,能在场面占优的情况下不恋战,迅撤退,这绝不是一般兵卒所能做到的,只能是久经沙场的正规精锐。 刘大耳手下竟然还有这么多的精锐兵卒? 这些兵卒到底是哪里来的? 难道是刘大耳用大耳朵在空中扇出来的? 在李恢的沉思中,对面北岸賨人的营寨再次烧得烈火熊熊,鲜血的腥臭味和人肉被燃烧产生的焦臭味,就算是隔着河水,也能清晰的闻到。火光之中,渐渐没有了人影晃动,喧嚣远去,剩下的,也就是那些受伤的賨人,有一声没有一声的哀鸣着…… 李恢又等了小半个时辰,才小心翼翼的将营寨打开了一点点,开始收拾残局,也才是知道賨人王袁约已经死于乱阵之中,被对方砍了脑袋。 混乱的战场在天明的时候平静了下来,但是在李恢内心当中的混乱,才刚刚掀开了序幕。 从一开始,李恢和刘备,双方其实都没有将笮人或者是賨人当成了竞争的对手,而是知道真正的目标是在对方的身上,但是起初的时候还算是比较克制,也并没有扯破脸,而当下么,基本上就已经是摆明了车马了,直接见血见真章。 关羽张飞的突袭,对于李恢直属的这些兵卒杀伤并不大,对于李恢来说,賨人连工具人都算不上,顶多就是一条工具狗,虽然就这样损失了确实有些可惜,但是谈不上什么伤感情,也不觉得因此就仿佛是伤了手足一般对于刘备产生什么仇恨心理。 只是觉得有些头疼…… 这个刘备刘大耳朵,竟然如此的难啃! 不过就像是刘备不愿意放弃在定笮的机会一样,李恢也不愿意轻易放弃定笮。 “呵呵……”李恢思索着,“如此强硬的展示武力,其实反过来也暴露了其弱点……不就是获得了些援军么……”之前李恢在背后操作,虽然没有全功,但是也起到了一定的效果,现在不过是被扯掉了挡在前面的幕布,从台后走到了台前来,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刘备的手下的这些兵卒将领确实是犀利,但是问题是这些精兵强将,现在剩下的能有多少人?! 李恢捻着胡须,心中冷笑,“某就不信,耗不过你这个大耳朵!” 第1702章 大风招财 这一日,裴茂又来到了南匈奴人的营地,见到了於夫罗。 “见过单于……”裴茂笑眯眯的拱拱手说道,“单于所言一事,骠骑将军回复了……” “哦?”於夫罗连忙问道,“这个,骠骑将军怎么说的?” 裴茂摇头晃脑的说道:“骠骑将军说他和单于如同兄弟一般,是从并州平阳打白波贼的时候就有的交情……” “嗯嗯……”於夫罗连连点头。 “既然是兄弟一般,自然不能厚此薄彼……”裴茂自然而然的继续说道,“若是单于想学一些工匠之术,骠骑将军说当然欢迎,已经在平阳安排了住所,且不知单于要派多少人去学习?” “嗯嗯……呃?”於夫罗愣了一下,“什么?派人去?不是骠骑将军派工匠来?” 裴茂笑着说道:“兄弟之间么,当然是要互相帮助的,但是不意味着就是什么东西都可以相通的吧?就比方说我觉得单于这里的牛羊也是相当的不错,比我们要好得多,总不能上来就说,我们是兄弟,然后单于的牛羊就是我的牛羊,然后统统拉走……对吧?” 於夫罗:“……” “所以么,骠骑这样的才是最好的啊……”裴茂继续说道,“单于不妨想一想,如果我们派来的工匠不怎么样,单于肯定不舒服,对吧?会认为是我们扣留了好的,不给单于,然后单于难免有怨气,这兄弟情谊也就生分了……” 於夫罗连忙摇头,说道:“怎么会?怎么可能?没这回事……” 裴茂笑笑,没接茬,继续说道:“我们同样也不能将最好的工匠派过来,就像是单于也不可能将手下的人马牛羊全数都给我们一样……所以这样岂不是最好的办法?单于觉得缺少什么工匠,就派人去学,学会了之后不就是单于自己的工匠了么?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 於夫罗皱着眉头,琢磨了一下,又追问道:“什么都可以学?” 裴茂点头,很是肯定的说道:“可以!骠骑将军说,单于想要学什么都行!” 於夫罗眼珠子咕噜噜转动了几下,然后拍板道:“好!既然如此,我这就召集些人,前往平阳!” “好!”裴茂一口答应下来,旋即说道,“那么单于就先交学费吧……不知道单于要派多少人去学呢?” “(⊙o⊙)?”於夫罗瞪着眼,“学费?什么东西?” “学费啊!顾名思义,就是学习的费用啊!”裴茂也瞪着眼,很是认真的说道,“学东西都要交学费的啊!我们汉人自己学习什么都是要交学费的!而且这个学费也不是给我,或者是给骠骑将军的,是给那些工匠的!单于你想想,你派了人去,是不是想要学得多学得好?那么如果不给工匠学费,工匠怎么会愿意教?工匠不愿意教一些好的,单于去的人天天什么都学不到,就算是骠骑将军免了住宿的钱,但是还要吃喝的啊,是不是也等于是浪费单于的钱财?” “这个……等等,等等……”於夫罗有些头疼的揉了揉脑袋,“我怎么觉得……这个意思好像是……除了学费还有什么其他的开支?不是兄弟么,这些什么费,不是应该骠骑将军出的么……” “单于这话说的……”裴茂伸手往外指了指,说道,“兄弟之间做客么,招待一下当然是应该的,但是这学习啊,不是说一两天,或者是十天八天能学会的……就像是我来一两次,单于招待我吃喝牛羊,换成下次单于去我们那边,我们也招待单于,这都是应该的,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但是如果我要是天天带者几千几万人过来,什么都不干,就天天吃吃喝喝,也要单于招待,那么单于这些牛羊能够吃几天?而且我们骠骑将军表示住所已经安排好了,看在兄弟情谊上,就不收钱了,但是这个吃喝的事情么,单于的人就要自己准备了……” “这个……”於夫罗无言以对,“让本王想想……再想一想……” 裴茂笑容可掬,“好的,这个学习之事,单于可以慢慢考虑,但是这兵戎之事么,战机稍纵即逝,就不能说慢慢考虑了……” ……(??_??)…… 对于斐潜来说,於夫罗的问题基本上不是什么问题,但是依旧还有好多问题等待着斐潜来解决…… 一般来说,如果说老子特别有名气,然后上了史书,史官多数也会提及一下后人,附上其子女的传承,然而很奇怪的是,陈留蔡氏似乎除了蔡邕蔡琰之外,便压根儿找不到其他人的名字了。 比如说写曹操刘备孙权,必然也有提及一下这些人的儿子,纵然是儿子比老子还要先挂了,就算是郑玄那个折损在孔融手中还是算是死在了袁谭手中的,也多少笔墨点了一下。 因此,在史书之中,若是上一辈很有名气,然后死后却没有提及儿子孙子的,唯一的解释就是儿孙不成材料,很快就断绝了传承。 斐潜看来,在三国时期的陈留蔡氏,很可能就属于这样的情况。虽然说后世之中蔡氏也出现了不少名人,但是在东汉末年,陈留蔡氏自从蔡邕蔡琰之后,便是一两百年间未有什么知名的人物出现…… 毕竟在东汉末年三国时期,对于士族世家来说,就算是一般的落魄寒门,只要算是中人之才的,也都会有一个比较宽敞的上升渠道,想要当官是不难的,出任一方,也不是什么问题。 陈留蔡氏在三国后期,不管是魏国,还是蜀国吴国,都没有留下印记,要么就是陈留蔡氏很不幸的在早期曹操和二袁的争夺战争之中被殃及池鱼,要么就是这些蔡氏子弟在投靠的过程之中,不幸中了流矢或者是感染了瘟疫什么的,还没有来得及做一些什么值得纪念的事情便死去了。 这在三国动乱的时期,一个人死于非命是很常见的,所以连史官都觉得常见到了没什么好注明的。 所以,现在对于陈留蔡氏,怎么处理,或者说要怎样的安排,就成为了斐潜要面对的一个问题。 婚姻么,不简简单单是男欢女爱。接纳一个人,也不完全只有一个人,而是一家子人,这在汉代表现得尤为明显。要不然汉代著名的外戚集团是怎样形成的? 蔡谷等人么,就像是斐潜的那两个本家兄弟一样,才疏却又志大,看着别人管事情,也不理会自己能不能做得好,便是眼热,惹出来了事情便免不了牵连旁人,让旁人来搽屁股。但是完全丢在旁边,根本不理会,也是不行。 斐潜现在得职级已经是相当高了,如果说从现在开始,斐潜能够延续不倒,斐氏也就算是在关洛之间响当当得一个新贵门阀了,当然,具体能不能沉淀成为老门阀,就不是一代人得事情了。 所以蔡谷、斐和、斐虞等无能之辈,也就成为了斐潜现在的鸡肋问题。 现在看起来,蔡谷、斐和、斐虞等人并没有什么多大的野心,平日里面也就是追求一些吃吃喝喝什么的,而按照斐潜现在的身家,就算是养一帮子这样的人天天吃喝,也花不完,所以之前也没有多少在意,然而现在蔡谷明显被旁人所利用了,而其身又无自知之明,这就比较麻烦了。 那个时代的人,都不缺乏野心者。 斐和、斐虞年岁也大了,终究不可能永远扔在学宫之中不闻不问,硬要提拔么,也不过就是斐潜一句话的事情,可问题是斐和、斐虞两人不管是学识还是智慧,都是个问题,真要是担任了什么官职,恐怕就是在民事上祸殃百姓,在军事上损兵折将…… 扔到地方上去下基层锻炼一下,增长见识和经验,从某个角度上来说也是不错的,但是像是蔡谷、斐和、斐虞这样的人,享受习惯了,当然不会愿意,也没有那个自觉,否则早就可以安排安排了。 这是一个问题,另外一个问题就是若是娶了蔡琰,蔡邕的墓,也需要重新修缮一下。还有跟弘农杨氏之间的关系,也会变得有些微妙。作为弘农杨氏来说,肯定也会担心斐潜什么时候找个由头来个秋收算账,虽然现在也不见得有多么的忠诚,但是斐潜并不想要立刻就将矛盾激化,温水煮青蛙才是更佳的模式。 理论上,人是可以学习和进步的。所以蔡谷、斐和、斐虞等关系户,也是有可能变好的,但是这样的不确定并不值得斐潜期待。 汉代以孝治国,只要相关孝道,即便有罪也可轻减,甚至冒着触犯国法的风险去尽孝,反倒可能会被传为美谈。在这样的大环境之下,斐潜的声名么,向来也是较好,所以不可能完全不管这些人,只是要如何安置,就成为了问题。 不如…… 斐潜正琢磨着的时候,忽然有兵卒前来禀报,说是河西之南,聚集了大量的羌人,似乎意图攻伐河西和陇西! “嗯?这个杨义山……”斐潜皱了皱眉头,然后将兵卒呈递上来的情报拆开,方有些恍然,“原来如此……” ……(づ ̄3 ̄)づ…… 黄昏,一抹残阳慢慢地没入地平线下,留下几片红彤彤的云彩,依旧流连在苍茫的暮霭之中。 这里是河西之南的高原地带,也就是后世西藏的区域之内。大帐之外的空地上,杨阜负手而立,默默地望着昏暗的天空,心中思绪万千。 如果有额外的选择权力,杨阜也不愿意将局面推向了战争。战争是政治的延续,因为在谈判桌上拿不到相关的利益,而且矛盾无法调和之下,就必然走向战争。 在西藏的这些人,这些混合起来的鲜卑、羌人,还有古孟族人,因为隔绝在西藏这一块区域时间长了,也因为东汉长时间根本没有力量去涉足这一块地区,所以这些人就以为这一块区域是他们的领土,连带着包括河西走廊也是。 在这些人的眼中,汉人反倒是侵略者。所以他们掠夺了白石羌的货物,烧毁了临时的汉人营寨,将抓捕到的人捆绑在木柱子上活活晒死…… 关键是杨阜察觉到了在这些事情其中不怎么好的迹象,这样激烈的冲突和矛盾,似乎有人在背后推动!或者说,有人故意要挑起事情来,不愿意事态平息! “参军……”许定站到了杨阜身侧,也和杨阜一样看着天边的残阳,说道,“还是要打一场……这些人怎么就这么说不通呢……” 杨阜摇了摇头,说道:“不是说不通,而是这些人装糊涂……许都尉,你知不知道羌语之中,‘鹘提悉勃野’,这几个词是什么意思?” 许定说道:“还请参军指教。” “呵呵……”杨阜笑了两声,用手朝着南面的方向指了指,说道,“这就是他们自己给自己的封号……‘鹘提悉勃野’,就是是天上的太阳之王,或是光明之王的意思……许都尉,你觉得给自己取了这样的一个名号的人,会心甘情愿的进行和谈么?” 许定默默的摇了摇头。 “可是……”许定欲言又止。 杨阜看了一眼许定,说道:“许都尉有什么想法,不妨直说……” 许定拱拱手说道:“某不过是想起了西羌旧事……” 杨阜叹息一声,点了点头,说道:“这也正是某忧虑的事情……若是不打,迟早便是大患,而若是不可一战而定,恐怕当年……” 陇西和西凉贫瘠,西域长久以来都没有汉王朝的统属,并非是因为在汉代的时候西域就已经荒漠化了,而是因为常年的战争状态,导致这一块区域不管是畜牧还是农耕,都无法满足几万军队和十几万百姓的最基本需要。 想要控制这一片的区域,常备兵卒至少要有两万左右,而要养活这两万的兵卒,就必须至少要有二十万以上的常驻人口基数。 当年西凉羌族反叛,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并不是羌人反复无常,而是朝堂派来的官吏根本不管西凉的死活,倒行逆施,横征暴敛,造成了西凉民生凋敝,财物匮乏,哀鸿遍野。当然,对于这些官吏来说,想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不管是给汉灵帝,还是给十常侍,都必须要有一大笔的钱财,而这些钱财自然不可能从自己身上出来…… 所以之前大汉的西凉官府上下,可以说是整个大汉朝政之中最为黑暗和**的地方。最终便是爆了叛乱,边章、韩遂等人相继统领叛军,最终也给了董卓成长的机会,成为了推倒大汉朝堂的根源。 河西走廊,现阶段不管是从地理上来说,还是从军事上来说,都无疑是非常脆弱的,如果不管这一群自称为什么“光明之族”的家伙,那么谁能保证这些人不会进一步?到时候骠骑将军的西域都护府,岂不是被隔绝了? “因此,战则必战,然不可久战……”杨阜说道,“所以某给骠骑将军上了表章,请骠骑将军调配兵卒,务必以雷霆之势,一举而定!如果说像是当年那样添兵之法,恐怕就……” “主要还是粮草的问题……”许定也是看着远方说道,“如果说兵马太少,就不能给与这些人足够的打击,而兵马一多,这个粮草供给……” 杨阜点头说道,“某也是如此考虑的,所以如果能以羌治羌……就是不知此策能成几分……” 第1703章 信仰和刀枪 太兴二年,九月末。 西疆境内,蕃巴山。 汉人的军队开始集结了,这个消息让这些身处于藏域的蕃人很是兴奋,但是在兴奋之余,这些人也是难免有一些不安和担忧,这一次的能不能像是鹘提悉勃野所说的那样,可以像是十几二十年前那样,轻而易举的击败汉人? 鹘提悉勃野,不是姓,也不是名字,而是一个人的称号,就像是南匈奴的於夫罗,若是全称的话,应该叫做“持至尸逐侯单于”,当然,这也没有什么不妥的,就像是汉人当中也有不少人自称为“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间车爆胎”等等的称号。 只不过有些称号不过是自我调侃,而有些称号则是催生了野心的生长,又或是体现出其宏大的野望来。 藏域之内,历史上有人表示说吐蕃是和唐朝一起诞生出来的,然后开始了相爱想杀,但是一个大的政治集团,有可能是一天之间,或者说是短时间之内就能建成的? 很显然,之所以唐朝的时候吐蕃似乎突然冒出来成为了对手,是因为唐朝的时候才重新打开了西域的大门,然后现竟然在这里有这样的一个邻居…… 严格说起来,隋朝的时候,就已经有人现了吐蕃王朝的存在,不过隋朝太短了,以至于根本就没有和吐蕃有什么交集,就再一次陷入了动荡之中,所以也没有留下多少和吐蕃之间的争端记载。 吐蕃,这个“蕃”,不是蕃薯,而是额外的单独音,bo。相传是来源于上古时期,因为在生存过程中,遭遇到了一些危险的时候,人们守望相助,回出呼喝声寻求同伴的协助,而这样的行为就被称之为“蕃”,所以这样聚集起来的人,就成为了“吐蕃”。 鹘提悉勃野年轻的时候和汉人交过手,那个正好是西羌暴乱的时间点,他带着人马加入了进去,一路从藏区直接杀到了陇西,分得了不少的战利品,至今还成为鹘提悉勃野所津津乐道的丰功伟绩。 这一次,鹘提悉勃野也是重新将这个事情再一次的唾沫横飞的讲述了起来,在鹘提悉勃野的描绘之下,许多人热血沸腾,觉得这是汉人送上门来的好机会,觉得自己若是错过了这样的财契机,一辈子都会后悔。 但是也有人表示,汉人有些不同了,其中就有羌人酋长姚柯回。 羌人酋长姚柯回是早些年迁徙而来的,因为之前长达二三十年西凉动乱,就连羌人都觉得不安全,所以一些羌人就四处迁徙了,其中就有姚柯回的这一部。 姚柯回觉得,打仗应该慎重,别光看着战利品什么的,也需要关注一下其他的方面,尤其是听说如今的汉人和之前不太一样了,更是需要仔细一些…… 然而大多数蕃人都觉得姚柯回的话,不怎么中听。蕃人是上古羌人和当地民族结合的游牧部落团体,因有别于羌人,故而称之为蕃人。 因为这一段时间内,有人和鹘提悉勃野表示,不断的怂恿着鹘提悉勃野,说要趁着他还能动的时候给自己的孩子打下更多的基业来,西域这里,必须还是西域自己人的所在,不能让汉人这么轻易的就伸手进来,甚至还表示说,如果鹘提悉勃野同意协同起兵,将来贵霜就会承认鹘提悉勃野在藏区的统治…… 鹘提悉勃野很是心动。 在鹘提悉勃野看来,贵霜虽然早期被汉人班打败了,但是很快汉人就不行了,西域这一片区域就成为了贵霜掌控的区域,若不是藏区相比较而言,人口物资相对贫乏和交通不便,说不定贵霜早就派了兵马前来了。 在鹘提悉勃野观念之中,贵霜比汉人要更加的强大,更加的可怕,所以如果能够从贵霜那边获得了承认,和汉人打上一仗,尤能算得了什么? 如果赢了,自然可以借着这样得一次战争,和贵霜,甚至和汉人谈条件,保不准就可以左右逢源,不单可以从贵霜那边获得王位的名头,还可以从汉人手中索要更多的物资和财富,就算是失败了,也可以退入藏区之内,难道说汉人还敢深入藏区之中不成? 因此鹘提悉勃野强调说,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怎么可以错过? 鹘提悉勃野召集了各个部落的头人领,也算是在开战之前统一思想,让大家觉得可以打一波,趁着秋后冬初的时候,组织一次凶悍的攻击。 不过羌人酋长姚柯回也提出了不同的意见,他表示这一次汉人和之前的那些汉人不一样,过去汉人在西凉陇右,进行作战的时候,就像是胡人对待汉人一样,是以歼灭和重创对方为主要目的,因此烧杀抢掠,也激了羌人更多的不满和反抗,但是这一次汉人却和之前不同,这是让姚柯回自己也觉得有些惊讶的,他接到的消息称,汉人不仅没有大肆屠杀羌人,掠夺羌人的牛羊,而且还帮助羌人进行生产,组织贸易,甚至还会教羌人认字,还给羌人治病! 很多事情,是羌人之前完全都不敢想的,所以姚柯回认为,现在至少在西凉陇西这一带,羌人和汉人之间的矛盾,必然不像是当年那么的激烈,因此现在组织近攻,并不是一件很明智的事情。 鹘提悉勃野对此表示,是姚柯回太胆小了,“难道几十年的仇恨就能因为一点点的小小恩惠就可以消失的?” 鹘提悉勃野提出,西凉和陇西一带的羌人不反抗,并不是就全数认同汉人的统治,只不过没有人带领而已,而且如果真的就像是姚柯回所说的那样,现在也是必须近攻,否则等到汉人用小恩小惠收拢了更多的人,真正立足稳固了之后,到时候就算是觉得不对劲,想要反抗都未必有这个能力了。 最终,众人基本上认同了鹘提悉勃野的说法,准备和汉人开战。 战斗的模式,依旧是很简单的老一套。就像是匈奴之前和汉人大战了百年时间所采用的策略一样,诱敌深入,利用地理和天气,将汉人一步步引诱到死亡之地,然后一口气全数吃掉。 对于这一点,包括姚柯回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什么太多的意见,因为在历史上,他们的先辈就是这么对付汉人的,虽然简单到了极致,但也是非常的有效。 鹘提悉勃野向诸部领详细述说了自己的计策,然后问道:“诸位,还有什么要我再解释一遍的?” 众人相互看了看,然后摇摇头,大声说道:“一切听从大王的安排。” 姚柯回迟疑了一下,说道:“如果汉人不上当怎么办?”他看着鹘提悉勃野说道,“汉人如果没有……” 鹘提悉勃野的脸明显沉了下来。 一旁的另外一个羌人酋长连忙打圆场说道:“他没有反对大王的意思,只是想说计划更周全一些……” “周全?怎样才算是周全?战场之上,什么情况都可能生,难道什么情况都需要先计划好么?”鹘提悉勃野有些不客气的说道,“难不成我连吃什么饭,骑什么马都要安排好?啊?!” 有些部落领哄笑了起来。 “汉人不上当?不肯进军?”鹘提悉勃野继续说道,“那么汉人集结起来干什么?一起吃饭聊天?而且西边还有贵霜的人也要出动,难道汉人就不着急?汉人就愿意两面作战,然后一直拖下去?汉人肯定只有一条路可以选!而只要汉人敢踩进来,这里就是汉人的死地!” 鹘提悉勃野神态从容,气定神闲。 “最近我接到不少的消息,都说大汉国的内部生了政变,大汉国的自己分成了好多部分,他们的大王,大将军和诸多大臣,相互之间都在战争,在互相残杀,就连汉人的皇帝都死了一个!现在的皇帝还是后来换了一个……”鹘提悉勃野挥着手说道,“就汉人这样混乱的局面,这样的动荡之下,汉人肯定不可能长时间的和我们对抗!汉人会迫不及待要寻找我们决战,要重创我们的兵马,要用一个胜利来稳定混乱不堪的局面,和安抚那些惊恐不安的普通汉人……所以,汉人没有理由不上当!” 鹘提悉勃野环视众人,看看一张张或者欣喜,或者思索的面孔,继续说道:“你们也许怀疑这消息是不是真的?我告诉你们这消息绝对准确……贵霜的人是这么说的,大汉逃出来的人也是这么说的……一个人可能说的是谎话,但是很多互不相识的人都是一样的说法,这难道可能都是假的么?” 鹘提悉勃野盯着姚柯回,说道:“你也许认为贵霜的人没有什么好心,但是既然形势这样好,难道我们不打,汉人就会因此而感激我们么?不会的!你之前在陇西,你知道的,汉人在打匈奴的时候,你们也帮了忙的,但是转过头来,汉人给你们多少好处了?还不是掉转头立刻收拾你们?汉人是最不可以相信的!” 鹘提悉勃野略显激动地说道,“我们不是为了今天这一仗,我们是为了我们自己的国家和未来!即使我们不能打到汉人的国都之中去,但是也要告诉汉人,我们的强大!到时候不管是贵霜还是汉人,都必须给我们足够的尊重!在这一片土地上,我们才是真正的主人!不是一头任人宰杀的牛羊!” 鹘提悉勃野蓦然高举双手,纵声狂吼:“告诉我,我们能击败汉人吗?我们能够成为这一片土地上的真正主宰么?” 诸部的领们各个神情振奋,举臂跟着鹘提悉勃野一同狂呼:“打败汉人!杀死汉人!噢噢噢……” ……ヽ(′o`)ヽ(′o`)ヽ(′o`)…… 十几天之后,在西域的贵霜边疆守将,昂古收到信息。 随着汉人在西域的活动范围越来越大,影响力也逐渐增大,这让昂古十分的忧虑。鲜卑一部,沮渠费郓王的死亡和最近焉耆人惨败的消息,让昂古觉得危机的逐步逼近。 昂古在贵霜的边疆已经待了很长时间了,他甚至一度认为这里就是他的第二个故乡。他习惯了这里的风沙,这里的水土,然而现在似乎他屁股之下的位置,开始摇动晃荡了起来,他的城池和军队,也似乎像是在大漠之中的沙子一样,在大风之下开始滑落崩溃。 “胡毗色伽二世就是一个蠢货!”昂古忍不住在心中狠狠的咒骂道。 一个国家强大的应该是刀枪! 而不是那些只懂得念经的佛徒! 是的,胡毗色伽二世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他竟然建了一个新国都,叫做胡色伽普尔,意思就是极乐之城,然后再其中修建了一个巨大的佛寺…… 不仅如此,还将所有的钱币上面都加了佛像,甚至还出钱给佛徒的那个什么王,用黄金包裹那个泥土的雕像! 用黄金包裹的泥土雕像,依旧还是泥土雕像啊…… 昂古叹了一口气。 等敌人拿着刀枪跑到了门前的时候,难道说这些用了黄金包裹的泥土雕像就能站起来,替国家来抵御外敌么? 该死的胡毗色伽二世! 这个该死的败家子! 据说因为胡毗色伽二世要在全国范围内推行佛教,导致了花剌子模人很是不满,已经抗议了很多次,但是胡毗色伽二世依旧没有改变那个愚蠢得决定…… 这样下去,迟早出问题。 而且是大问题。 就像是这里出现的汉人一样,如果他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做,那么迟早会出问题,出大问题。 虽然昂古心中忧虑,但是他毕竟只是一个边疆的守将而已,贵霜国内的政治,他也是有心无力,只能说尽可能将眼前的,到了门后晃悠着的汉人驱赶打跑再说。 只有将这些突然冒出脑袋来的汉人击败,贵霜王朝的威名才能在这一片土地上保持下去,他自己也才能坐得安稳,否则…… 昂古仰头望天,许久之后才说道,“准备开战吧……告诉那些蕃人,我答应的肯定不会变!让他立刻出兵!” 第1704章 刀枪和计划 张辽带着八千骑兵飞驰在陇右的草原之上。 张辽集结的军队其实已经在右扶风这个地方等候了一段时间了,当接到了命令之后,几乎就是立刻启程,赶往陇右之南,先和从汉中押运着粮草而来的马恒汇合。汇合之后,张辽总统领的兵力将达到一万二左右,其中三分之二以上都是骑兵。 打群架之中,什么人是最可怕的? 就是逮住一个就往死里揍的家伙…… 这样的人,往往会让人畏惧,并且不敢轻易招惹,若是相反,见到哪一个就揍哪一个,这个人打一拳,那个人踢一脚,到头来都觉得不痛不痒,自然也就不会觉得多害怕。 就算是没有汉人的存在,从陇右开始,一直到西域之中,基本上都是一群乱架。今天某个人拳头痒了,便将其隔壁的小孩揍一顿,然后要么小孩被揍了引来大人,要么等小孩长大了,再回头来报复,这样的戏码在这一片区域之中实在是太常见了。 这一次蕃人的行动,算是在李儒和贾诩的意料之中,也有些意料之外。 意料之中的是两个家伙早就预估到了可能会有一些人并不愿意见到汉人在西域之中的统治稳固下来,所以必然就会搞些动作出来,而意料之外的则是不知道这些人会从那个方面出来,也没有想到羌人在藏区的融合之后,会有一个像是新羌王一样的鹘提悉勃野出现。 但是,这个意料之外,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羌人和大汉相爱相杀了那么多年,导致大汉国力折损颇多,但是同样的,羌人的力量也是在这样长期的战争当中损失了不少。如果说羌人鼎盛时期,张辽的这一万多人还真不算是多,毕竟当年鼎盛的羌人就一度有三十万以上的人马,纵然扣除一些老弱,也有十万左右,不过现在么…… 因此现在陇右和西域之中的很多羌人部落,都不愿意打仗了,也就是这个原因。不过,或许等经历过战争创伤的这一代的羌人死去,下一代没有经历过痛楚的羌人成长起来,或许又会忘记了之前的伤疤。 相比较在陇右河西这些直接和大汉进行冲突的羌人胡人部落而言,在藏区之内的这些蕃人基本上算是没有多少损失,所以自然还是信心爆棚。 而对于李儒贾诩来说,麻烦的地方就是藏区他们也不熟。地形不熟悉就意味着两眼一抹黑,虽然有杨阜许定等人进入藏区之后,在交涉的掩护之下传递出来了一些地形堪察的图表,但是也就是杨阜等人沿途左近的路线而已,并不代表进出藏区只有这样的一条路。 所以,如果要打,还是需要将这些蕃人引诱出来打,才算是彻底的解决一些问题。蕃人因为地理的原因,长久以来没有和大汉有什么接触,一项也比较无视大汉,之前也有和陇右的这些羌人一同劫掠大汉的行为,早就习惯性的认为大汉就是一块鲜美的肥肉,虽然当今骠骑将军纵横南北,让整个大汉的西北区域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这些蕃人并不知道这一些,也没有体察到这样的变化。 按照这些胡人的性格,李儒和贾诩都认为,就要趁着当下兵锋强盛,逮住一个往死里揍,自然这些胡人就服气了,那么未来至少能爆出十几二十年的安定时期。 这是大汉在西域,用无数将士的鲜血,换来的经验。 李儒和贾诩认为,长时间和胡人交战,这对于大汉来说,纵然最终打赢了,多数也只能算是惨胜,甚至是两败俱伤,就像是当年汉武帝将匈奴打得奄奄一息,大汉王朝同样也是遍体鳞伤无法动弹,虽然大汉人口多,兵源充足,但是也不代表就能维持长时间的作战状态,所以如果能够展示出强横的姿态,然后保持一定的威慑力量,自然就是最佳的策略。 打仗,说到底打的是钱,打的是粮草,打的是人口。 “这是个好地方啊……”张辽选择了一块区域,靠近河流,让兵卒扎营修整。 骑兵平日里面骑在马背上飞驰,看起来威风凛凛,但是实际上等下了马,却摇身一变成为了战马的奴才,要伺候主子洗刷,要伺候主子吃喝,然后等主子舒坦了,才轮到自己的休息时间。 而且很多事情,就像是刷马喂马什么的,都是需要亲历亲为,这样才能增进和主子之间的感情,所以张辽下达了修整的命令之后,马恒带来的步卒在准备搭建营地,而张辽手下的骑兵则是忙着伺候主子,原本平静小河顿时喧嚣起来。 马恒从腰间的皮囊之中取出了辎重粮草的清单,然后再一次进行核算。他原本是那个倒霉修仙的孩子,刘诞的别驾,但是后来因为刘诞本身的问题,马恒便被汉中的张则有意无意的排挤到了汉中政坛的边缘位置,当年李儒还在汉中的时候也没有做什么表示,其实一方面是为了磨练马恒的心性,一方面也借着阳平关的守将这个位置,让马恒多一些军旅上面的经验,这一次,李儒就建议斐潜,调了马恒出来,作为张辽的副手,辅佐这一次的征战后勤之事。 张辽瞄了一眼,看见马恒有些皱眉,便问道:“怎么,粮草数量有误?” 马恒摇了摇头说道:“文远将军放心,出入倒是没有……某只是在推算,这些粮草能支撑多少时间……这要是时间长了……” 张辽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应该不会长的……”当然,这也是张辽的愿望,但是战场之上,很多事情也不是一方说了算,还要看对方配合不配合,体态姿势正确不正确。 马恒默然,然后将清单收回皮囊之中,看了看周边忙碌的兵卒,忽然说道:“说到粮草……文远将军,某之前重翻西羌旧事……不知为何大汉为何粮草消耗如此之大,而胡人似乎来去自如,竟像是毫无粮草之累一般……甚是不得其解……” 张辽笑了一下,说道:“这个事情,我倒是知道一些。当年跟着骠骑将军到了关中的时候,行军路途之中闲暇,便也谈论了此事……骠骑将军说,除了大汉当时西北贪腐成风,侵吞物资之外,还跟汉人和胡人的社会体制截然不同有关……” “什么制?”马恒有听没有懂。 “社会体制……社,社稷也,会,民集也,体制,士农工商之规也……”张辽捡了根树枝,在地上随手写了四个字出来,然后解释了一下,说道,“骠骑将军说,因为胡人大多数都是奴隶的社会体制,胡人征战的时候一个主人带着许多奴兵,只有作战胜利了,这些奴隶才有改变身份的机会,所以这些奴隶自然在战场上拼死搏杀,同时胡人也不需要多给奴隶什么钱粮,自然又是能战,整体的消耗又比我们要少得多……” 马恒皱着眉头说道:“这样岂不是……”马恒说了一半,然后闭口吞下了下半句。 张辽笑了笑,“叔常何必如此拘谨?当时谋亦颇有忧虑,不过骠骑将军随后便尽释了某之忧虑……” “骠骑将军如何说的?”马恒忍不住追问道。 张辽眺望着远方,这里是大汉和羌人争夺了几十年的地方,曾经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在胡人眼中,大汉疆域里人口多,财富多,怎么打都是胡人占便宜,以战养战就可以基本维持胡人大军的生存,而相反过来,汉军如果攻击胡人就没有这样的便利了,大漠广袤,荒无人烟,冬季漫长,就算掳掠了胡人的族众和他们的牲畜,汉人的大军也很难长时间占据土地和维持生存。 在汉人的几百年来,在这片无边无际的大漠里,大汉国和匈奴人,和鲜卑人,还有部分羌人就是在这种互相攻伐中度过的,大汉似乎胜利了,但是也似乎失败了。 大漠依旧是胡人的天下,任大汉国一度如何强盛,最终也没能征服大漠里的胡人,更没能把大漠变成大汉国的疆域。 “骠骑将军说……”张辽目光幽幽,似乎在回忆当时的情形,“只靠武力,可以一时征服,但是难以一世征服……想要击败这些胡人,兵马强盛是必须的,但是也不能只靠兵马……就像是这些野草,大火烧尽的只是地上表面的东西,但是如果坏了他们的根……” “坏其牛羊?”马恒忍不住说道,“这个,早些年也有人提过……” 张辽大笑,说道:“骠骑将军胸怀四海,谋略高远,凡人岂能相比?坏牛羊不过是小人之道……”张辽用脚将地面上的“社会制度”四个字给抹平了,“骠骑将军的意思就是这个……叔常明白了么?” “咝……”马恒吞了一口唾沫,迟疑半响,说道,“这……这要如何做?” 张辽摇了摇头,说道:“某如何能知?不过,某相信……骠骑将军定能做得到……” 马恒捋了捋胡须,点了点头,旋即感慨的说道:“某于荆襄之中,常聚会清谈,以谋略自诩,夸耀才智,如今看来……不过井底之蛙尔……骠骑真是……寻常人等,谋一战已然竭智,才学惊艳者,可谋一国,而骠骑将军,则是谋天下之势……”马恒低头看着地面上已经模糊的字迹,“如此‘社会体制’……真是……” ……_(:3」∠)_…… 蕃人兵马的集结地。 在鹘提悉勃野的心中,有一个愿望,有一个计划。大汉和西凉的这些羌人打了三四十年,这在鹘提悉勃野看来,这是一个相当可怕的事情。 在藏区之中,几乎都是各种人的集合体,这其中包括了羌人,鲜卑人,甚至还有早期的匈奴人,他们的祖辈是生活在大漠之中,因为各种原因,主动或者被动的离开了原本他们游牧的地方,来到了藏区,而这些原因之中,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和汉人有关,所以这些人先天上就和汉人有着许多积怨和仇恨…… 鹘提悉勃野明白,整个的藏区想要强大起来,要被周边的人所重视,不敢轻易的开启战端,就一方面必须展现出自己手中的刀枪,让周边的人知道厉害,要不然像是肥肉一样,今天这个来割一刀,明天那个来砍一块,蕃人就会永远都是散沙一般,一推就倒,谁上都行…… 另外一方面,也需要借这样的一个契机,将不同的人集合在一起。 鹘提悉勃野认为,蕃人之中那些和大汉交战了多年的羌人就不提了,而那些匈奴人和鲜卑人的后裔,其中也有很多将仇恨深埋的,这种埋在骨子里面的仇恨只要有爆的机会,这些人就不会放过向的。 所以,只要给这些人机会,只要展示出汉人薄弱的地方,那么这些人就会疯狂起来…… 而且对于蕃人来说,也需要陇右和河西的优良战马来改良品种。 谁拥有庞大而强悍的铁骑,谁就能雄霸大漠,这是千百年来大漠上不变的真理。 鹘提悉勃野手下也有战马,但是这个战马么…… 如果大汉强横,鹘提悉勃野是绝对没有这个胆量来开启战端的,但是既然大汉自己内部乱了起来,那就自然不能错过这样的机会。汉人自己**,朝堂混乱不堪,那么怎么还能抵抗自己的人马? 在西北的这个汉人将军据说是很厉害,但是任凭这个汉人将军再厉害,在大汉如此混乱的局面之下,又能厉害到那里去?西凉陇右的这些羌人被击败了,不过是因为之前和大汉交手了三四十年之后,已经是羸弱不堪,不能再战,被这个汉人将军捡了一个便宜而已。 汉人也是有意思,真不知道汉人的脑袋里面装的是什么,选他们自己的皇帝竟然都愿意选个年龄小的…… 一个小孩子当皇帝,哈哈! 一个软弱的,没有多少力量的领导者,只会让局面变得更加混乱不堪,就像是藏区这么多年都不能出自己的声音一样,藏区需要一个王者。 鹘提悉勃野认为,这个就是他的职责。 贵霜的那些家伙,多半还以为可以利用我们来对付汉人,其实……他们不知道,其实是我在利用他们…… “来人!告诉各部!加快度!三天之后,必须集合完毕!出征!” 第1705章 计划和猜想 赐支河。 这里是祁连山脉的南面,因为有这样一条河流,常年不冻,因此两岸水草丰美,姚柯回和一些其他的羌人部落就在这里游牧。 “什么?要我们先行出,去引诱汉人的军队?”几名羌人头领接到了鹘提悉勃野的命令之后,急匆匆的赶到了姚柯回的大帐之内,进行商议。 “怎么办?” “这明显就是报复……那个……”有人口快,直接就讲了出来,然后才反应了过来,连忙闭上了嘴。 “没错……”姚柯回点了点头,“这的确很有可能……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谁叫我距离汉人最近?”姚柯回摆摆手,表示不用在意这些。 “从这里往东,就是卡兹拉……呵呵……”姚柯回笑了笑,说道,“知道卡兹拉在汉人哪里叫什么名字么?按照汉人的话来说,叫做‘临羌’,就是靠近我们这些羌人的意思……” “哦……” “……然后从临羌再往东,就是西都,从西都再向东两三百里,就是安夷,从安夷向东不到两百里,就是破羌……至于这些汉人城池名字的意思么,你们知道不是什么好词就行了……”姚柯回显然对于这一带的地形了如指掌,随手就从帐内的篝火处,拿了一根半截烧焦的木材,吹熄了火苗然后画了出来,“破羌城再向东,就是金城……金城再往东,就算是大汉比较富裕的土地了……” “要从这里向东而去,就这么一条路……鹘提悉勃野也害怕遭到汉人的伏击……”姚柯回将半截木材扔回了篝火,拍了怕手掌说道,“所以他要我们先去查看一下汉人的兵力情况……” “伏击?” 其余几名羌人头领疑惑的相互对视着,然后问道:“难道……汉人已经知道我们要进军了?或者说,汉人设下了圈套?” “汉人很狡猾……”姚柯回抱着双手,看着篝火的火苗跳跃,“所以也有这种可能……不过鹘提悉勃野说,汉人现在的兵力主要都在蒲昌海子一带,刚刚才和焉耆人打了一仗……所以这边有汉人大军的可能性么,也不是很大……” “所以?”一名羌人头人说道,“那么我们应该怎么办?” “现在违背鹘提悉勃野的命令,鹘提悉勃野就有理由直接将我们都给杀了……”姚柯回声音低沉的说道,“然后将我们的牲畜和人口分给其他的人,其他的人也不会为我们说什么好话……所以,我们只能向东……不过,我们最多就到这里,日月山……” “日月山?” “对。日月山。”姚柯回笑着说道,“只要不出日月山,我们都还算是安全的……” ……╮(╯▽╰)╭…… “日月山……” 在另外一边,张辽也在念叨着一个同样的名词。 “蕃人集结和整备需要一定的时间,但是也不可能太久,因为冬日一来,就算是他们习惯了严寒,也不便于行军作战……”张辽目光盯在了地图之上,“所以……如果……日月山……” 马恒在一旁说道:“文远将军……这是……欲断其归路?” 张辽点了点头说道:“蕃人不可能在大雪严寒的天气下近攻,我们也不可能冒这样的风险……所以如果可以将这些蕃人截断在日月山处,便可以断其归路,彻底击败这些人马……” 张辽说完,抬起了头,望向了西面。有些事情,张辽可以和马恒说明,但是有些事情,张辽却没有说。 不知道张济那边能不更赶得到…… 也不知道温侯之处,现在究竟如何了…… ……( ̄3 ̄)a…… 并北。 平阳。 司马懿在大比之后,就和马钧贾洪三人,一同到了平阳将军府之中,做了一个撰笔曹。名字虽然拗口,但是基本上和后世翰林院修编差不多,也就是差不多等同于秘书处的小科员,一方面可以熟悉公务,另外一方面夜市可以接触到了高层,对于将来的展颇有益处。 马钧和贾洪就不说了,司马懿也自然懂的这个道理,自然没有像是历史上那样的撂挑子,倒是也有几分的兢兢业业。 司马懿三人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将近些年的行政文档进行整编,入册,准备打包到长安去。 平阳虽然是斐潜的封地,但是不管从政治角度来说,还是从地理角度来说,长安都比平阳要来的更好,所以治理重心的转移,也就是一种必然。而要从平阳转移到长安,并不是说几个人过去就算是可以了,而是有相当多的繁琐事项,像是这些之前在平阳的行政文档,就必须进行整理装运。 在平阳出库多少,然后到了长安再入库多少,这个数量和批次,都必须有明确的清单,以便于核对。 所以当斐潜看着司马懿已经按照郡县,然后将所有行文分类规整好的库房,不由得点了点头,说实在的,这是一个相当繁琐的工作,在没有电子文档的汉代,要进行相关编号,并且等级入册,全部都是需要手工进行的,虽然说之前有库存清单,但是司马懿三人依旧还是要重新清点一边,进行核查勾选,看看有没有什么疏漏,甚至还需要看一看有没有什么霉啊等等的其他问题,因此整体上的工作量还是相当大的…… 而司马懿三人竟然在不倒二十天的时间内,就大体上整理出来,并且还做得不错,这就让斐潜多少有些意外。 毕竟当年在历史上,可是明明白白写着司马懿这小子,消极怠工,甚至还装工伤蒙混国家工费医疗的…… 但是现在看起来,司马徽这小子,似乎还算是可以? 那么为什么司马懿在历史上有这样的行为呢? 斐潜笑笑,巡查了一番之后,便表扬了一下,让司马懿三人再接再厉,然后准备回议政厅。 在路上,斐潜一边走着,心中也不由得考虑起这个问题来。 或许是嫌弃之前的举荐档次不够? “汉建安六年,郡举上计掾。” 这算是第一次司马懿被举荐。 然后司马懿甩脸不去…… 等等,如果历史没有生什么变化,司马懿那个时候应该是在河内吧?而那个时候的河内太守似乎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家伙,叫什么名字来着?好像还算是曹操的门生,因为曹操当年还没有迎刘协的时候,担任兖州刺史的时候似乎举荐了几个人作为孝廉,然后这其中有一个,就成为了后来河内的太守。 在汉代,举荐制度之中出了很多搞笑的事情。就像是庞统让荆襄蔡氏那个家伙当了官,然后庞统就要背负一定的责任一样,反过来如果是举荐人出了问题,那么被举荐者也同样常常会被牵连背锅,这或许就是司马懿当时不愿意出仕的原因? 现在一方面自然没有这方面的影响,另外一方面也是司马懿自己考出来的成绩,有辛勤的付出自然多少有些感情,不会轻易的放弃,所以么,勤勤恳恳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不管怎样,斐潜现在的关注点并不是在司马懿身上,而是即将要展开的陇右到西域,还有在冀州等等的一系列的战斗上面。 相比较起来,去巡查司马懿马钧贾洪三人,不过就是件小事罢了,仅仅是对于新入职员工的习惯性鼓励而已。毕竟不管是什么企业,对待新员工都是比较宽容的,等到了半年之后才渐渐的增加工作量啊什么的,至于那些已经在企业当中待的时间长了,每个月都紧巴巴要还车贷房贷的,自然是呵呵,呵呵…… 大家都懂的。 司马懿这小子还算是安分,但是斐潜没有想到,李儒和贾诩居然将事情搞的这么大! 果然这两个家伙凑到了一起,就唯恐天下不乱么? 不过李儒写来的书信之中么,也说得有几分道理…… 李儒说明如果要在西域立足,就不能不面对已经在西域经营了多年的贵霜,然而贵霜和大汉一样,都不可能将所有的兵卒投入在西域之中,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对于西域的这些零散小国的威压与制衡,就成为了其中的关键。 打击所有和贵霜关系密切的,拉拢左右摇摆者,就成为了必然的选择,而像是会威胁到了河西走廊的蕃人,自然是越早进行打击和清除,就是越好,要不然真的等到和贵霜人爆了冲突,进行正面抗衡的时候被这些蕃人从侧翼偷袭,就难免落的一个全局败坏的下场。 因此李儒制定了这样的一个计划,明面上是在西域进行举动,实际上是针对侧翼的蕃人,将侧翼威胁解除之后,才掉过头来对于在西域的贵霜人进行围剿。 这种策略,这些理由,自然看起来都没有什么问题,可是斐潜老觉得,在这其中还有一些其他的什么原因,就像是当年历史上司马懿死活不肯出仕一样,有一些书面之上根本不会说,也不会讲的原因…… 倒不是斐潜怀疑李儒和贾诩,甚至是吕布有什么二心,而是觉得像是李儒还有贾诩这样的家伙,做事情或者是谋划什么的,不太可能只是仅仅关注一个方面,而是会一石二鸟,或者说,一石二鸟才会让他们觉得可以做,一举多得的局面,才是他们的真正的目标,而其他的目标又是什么呢? 上司聪明了,下属不好做。 下属太聪明了,上司同样也不好做。 斐潜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当然,这个事情么,自然也可以让荀谌,或者是让庞统来参详一下,不过么,如果这样做省事倒也是省事了,但是同样也会暴露出上位者自己的一些问题,就像是企业之中上司一碰到问题就开会,然后不是听这个人的说词,就是听那个人的说词,有了功劳自然是领导自己有决断力,敢拍板,有了错误么,当然就是下属建议的什么鬼玩意…… 所以,斐潜必须先经过自己的思考合推测,然后才听别的人意见,再反过来和自己的思考和推断来进行印证,看看有什么相同的地方,抑或是有什么不足,这样才能得到自身能力的成长。 别人说的东西始终是别人说的,只有经过自己思考得来的,才能算是自己的。 而且除了这个问题之外,斐潜现在还有另外的一个问题也没有得到答案。 袁绍死了,袁谭和袁尚两个败家子都相互肛起来了,曹老板居然没有什么动静?这是在干什么呢?是在憋大招蓄气呢? 难道说曹老板真的就像是历史上所说的那样,准备等这袁绍三个败家子自己内讧一场,然后再来坐收渔利?也不对啊,历史上其实曹老板在坐等之前是出过手。 曹操当时猛攻黎阳,大败袁尚和袁谭联军,导致二人退守邺城,然后曹操追击到邺城之下,偷了二袁的菜,还割了麦,后来围攻不下,其他曹军诸将都希望坚持一下,一鼓作气的消灭袁氏残余势力,但曹操觉得兵粮吃紧,最终还是依从郭嘉之计,撤军任由袁尚与袁谭自相残杀。 难道是担心我从河洛偷袭? 也不对啊,一方面已经将西域这些事情放出了风声去,另外一方面从河洛出去就是许县虽然是曹操的大本营,但是也是汉帝所在…… 别人觉得汉帝这个山芋不错,但是我觉得烫手啊! 或者是曹老板觉得我对于刘协还有想法? 曹操不动,导致在阴山集结待的赵云一部,自然也不能动,甚至汉中到武关,也要注重防备。这就像是箭在弦上的威胁才是最大,等射出来了,自然也就是知道其兵马的方向,也就有了应对的策略。 所以斐潜回到了议政厅之后,第一件事就是问有没有东面来的消息。 荀谌默默的摇了摇头。 为了打探曹操具体的消息,斐潜甚至下令动用了信鸽…… “报!”就在此时,一名护卫急急奔至,呈上了一个非常小的竹筒。 “是东面来的么?”斐潜一边开拆,一边问道。 护卫连连点头。 竹筒非常的细小,其中的绢布自然也不可能长篇累牍写一大堆的字,而且为了避免字数太多相互晕染,所以只是在一指宽半指长的绢布上写了两个字…… 第1706章 猜想和情报 斐潜很头疼,因为他不明白这一张绢布上的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倒不是因为这字难以辨认,而是不知道具体要表示一些什么。 汉代有密码学么? 有。 但是覆盖面很小,而且手段很简单,很粗暴。 密码是一门很大的学问,当密码学到了一定的程度的时候,就可以加密信息,使得信息的传递呈现出可控制性,只能让特定的人看到特定的内容,而其他人则是一头雾水。 在现代社会,密码无处不在,如果没有密码,从个体到国家,所有的财产、隐私,商业秘密,机密文件,军队的情报等等都将可能被非法利用,其后果不堪设想。 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有姜子牙用木棍传递军情。姜子牙将木棍制成不同长短,而不同的长度则是代表了不同的含义,用于传递军事机密。比如最长的一尺,就是代表大胜,九寸的代表是破阵或者擒杀敌将,然后越短越是糟糕,最短的三寸的,是代表着亡将失土。 这种加密技术不使用一个文字,只需要信息传递的双方明白其中含义即可,即使被截获也不会泄密,缺点是传递的信息有限,而且如果传递者在途中出错,也会导致严重的后果。比如传递者不小心摔了一跤,木棍折断了,然后周王抽出来一看,当场心肌梗塞…… 为了解决这一问题,姜子牙后来还明了“阴书”加密技术,也是最早的密码文字技术。简单来讲,就是把情报文字切分成三份,分别用三个人走不同的路径传递,收信人通过将三份拼合到一起就可以获得完整的情报。这样做虽然增加的传递的信息数量,但其中一份情报被截获,都有可能泄密。 然后就到此为止了,从春秋到战国,密码技术基本上没有什么展。倒是为了简便和使用,出现了虎符这一类的东西。虎符的雏形,最早是用玉璋,因为玉石有天然的纹理,所以基本上不可能有仿制品出现,但是如果说不小心丢失了或者被窃了,后果就很严重。 而密码学的展,一直到了宋代,才渐渐有些后世的雏形,明代的时候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然后清朝……呃,算了…… 斐潜到不是没有想过采用密码,但是问题是密码不仅要自己懂,还需要教会前去对方境内查探的人,而一个密码在使用的过程当中,不可能说换就换的,若是这些人一时半会想不开,又或是碰到了什么事情,岂不是对方也就自然也就都知道了? 所以斐潜也就没有在这些人身上动什么密码学的念头,可是当他看到传递过来这个信息的时候,不由得有些后悔了起来,就这样两个字,有谁能懂? “风”、“头”。 严格来说,应该是“風”、“頭”二字。 “那么应该是虫有一边?还是豆有旁页?”斐潜捉摸着,有些挠头,“虫代表着谁?还是说围城三面?豆的意思是粮草?老曹在准备粮草?” 斐潜下意识的瞄了瞄一旁荀谌。 荀谌感应到了斐潜的目光,放下了手中的笔,问道:“主公,可有何事?” “这个……”斐潜轻轻敲击了几下桌案,问荀谌道,“友若,且不知荀氏之内,可有什么消息?” 荀谌人不傻,一听就知道什么意思了,拱手说道:“主公,谌已有二年又三月未曾见到族中之人,亦未给颍川书信……” 毕竟之前斐潜和曹操还算是有些关系,而现在越来越呈现出对立的状态来,荀谌自然也就不会做一些冒着掉脑袋的风险的事情。 当然,颍川那边也是一样。 不仅是普通的家书要如此,而且做事也越的需要小心谨慎。就像是当年东吴的诸葛瑾到了刘备的川中的时候,诸葛兄弟两个人就像是默契一般,所有的言行都必须在公众的场合下进行,私底下根本不见面,也不做什么多余的动作。 “哦……”斐潜点了点头,示意让黄旭将绢布拿给荀谌看一看,说道,“德祖归河洛之后,便是再无颍川消息……近日遣人打探,竟得如此二字,不知何意……” 荀谌接到手中,也是微微皱眉。 “黄绢黑字……”荀谌低声说道,“绝墨乎?曹司空莫非坏了规矩?咝……朝堂之上恐有变故乎?风乃虫于内,头为页立侧,乃为宫内帝侧变故之意?” 斐潜:“(⊙o⊙)?” 还有这种操作? 这到底是几个意思? 要不然再等等? 虽然有些不确定是什么事情,但是有一点倒是可以肯定的,就是曹操确实现在并没有出兵…… 要不等再过一段时间,打听消息的人从兖州之中回来了,然后对照验证一下,就可以知道其中的意思了? 可是这样一来,使用信鸽加急信息传递的意义在哪里?!这样费事情,劳资还不如等人一路爬过来呢! 那么曹操曹司空现在究竟什么情况呢? 实际上很简单,并没有斐潜和荀谌想象的那么复杂,当然,斐潜和荀谌的猜测也有一部分猜中,但是曹操没有出兵的原因仅仅是因为一个…… 曹操的头风犯了。 头疼这个病啊,就连后世的医学体系也没有办法完全搞清楚,因为许多病症都会引起头疼,而且头疼起来的时候往往毫无规律可言。在后世之中还大体上可以跟患者询问一下是是重,疼痛时间是长是短,然后尽可能的描述一下,疼痛形式究竟是怎样,比如是胀痛还是闷痛,是撕裂痛、电击痛,抑或是针刺痛等等,但是汉代么…… 曹操虽然也算是大户人家,曹氏兄弟和夏侯兄弟都很多,但是实际上和斐潜相差不大,属于千万性命系于一身的情况,这头风一作起来,顿时整个曹氏机构虽然不至于立刻停摆,但是也相差不多了。 就算是如此,曹操也被迫要强撑着进行处理政事,要不然很多事情也就等于是无人决断,当然,虽然曹洪和夏侯渊一部分偏军已经前往了青州,但是曹军的主力依旧无法动弹…… ……(?_?)…… 虽然曹操被头风耽搁了,但是袁谭和袁尚之间的相争,却没有因此而停歇下来。 邺城被攻打的南门和东门,如今已经是呈现出疲惫之态,原本整齐划一的城垛,现在也很多残缺不堪,崩坏的青砖混杂着血肉在城池下方和尸骸堆叠在一处,因为鲜血灌注,邺城之外被截断的护城河之中,尽是红黑一色,城垣附近也血泥厚重,满满的铺满了碎肉,一脚踩下去便是及踝,泥泞不堪。 城下城门左近,却被硬生生的踩出一条通道来,在这一条丈多宽的通道之中,血水混合着骨肉的残渣,遭受反复蹍踏后,已然化为了黏稠而污黑的泥浆,在月色之中竟然还隐隐光,不知道是因为其中蕴含着横死的冤魂,还是因为骨头之中的磷火导致。 连续的攻城,双方都伤亡极大,当然,更多的还是攻城的袁谭这一方。 在远离着邺城的东南方,在袁谭的营寨之中,绝大多数的兵卒都是疲惫不堪,从前线退下来之后狼吞虎咽一般便是倒头就睡,四处响起的鼾声如同打雷一样,就连偶尔经过的巡游队列也无法将这些人吵醒。 袁谭手下,也一度是袁绍之下算是老卒居多的一批兵,也是最早袁绍在渤海之时招揽的一些人马,自袁绍吞并冀州之后,还有不少参与了和公孙瓒的战争,幸运的活了下来,而现在么…… 相比较而言,邺城之中虽然伤亡也不小,但是比起袁谭来说,自然好了不少,但是问题是邺城是一个相当大并且人口众多的城池,那么日常的消耗就不是一个小数目,而且城池当中的资源有限,现在四门紧闭之下,一两日还好说,时间一长,也是麻烦。 邺城城墙上的空气之中,不仅是飘荡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此外还混杂着肉焦味,还有因为随处屎尿而积累的浓厚的气息,三种味道混合在一起,让人一闻就要呕吐…… 袁尚已经完全不敢在城门附近待下去了,蜷缩在府衙之内,几乎每一天都在催促着审配郭图之辈尽快取胜,尽快结束战斗。 “正南兄?”到了约定好的时候,逢纪见审配有些迟疑起来,并没有立刻下达命令,不由得有些疑惑的问道。 审配回过神来,微微撇了逢纪一眼。 郭图依旧是干着老本行,只不过这一次陪伴着的不是袁绍,而是袁尚了而已,而逢纪则是居中平衡传话,似乎也是做着之前同样的工作,审配自己么,担任邺城守,自然负责邺城安危,似乎也是和之前同样的事情,但是不论是谁,其实都知道,现在已经是和袁绍生前完全不一样了…… “举火!”审配并没有迟疑多久,很快就沉声下达了命令。 早就已经在城中列阵的文丑,望着城门楼上燃起的篝火,仿佛胸口也有什么东西燃烧了起来,灼热且焦躁。 到现在为止,文丑还没有适应袁绍已经死去的事实,即便是在作战的时候,也常常会习惯性的在中军位置寻找袁绍的声影…… 文丑和颜良一样,都是起于微末之辈,因为个人的武勇被袁绍赏识,一步步到了今日的地位,因此袁绍对于文丑来说,不仅仅是一个统帅,更是一名恩人,可是现在恩人已经故去,而恩人的孩子却开始相互残杀,这让文丑有些无可适从。 文丑捏着手中的长刀,感受着兵刃传递过来的冰寒,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吐气开声:“开城门!出阵!” 轰然之声当中,邺城北面的城门洞开,旋即文丑带着人马,便冲出了邺城,然后微微兜了一个圈子,整顿了队形之后,就立刻朝着城外的袁谭大营扑杀而去。 距离近了,眼前的景象也越来越是清晰,火光照耀之下,袁氏的大旗在营寨之上卷动飘荡,那旗面中间的原本应该是红色的字,现在就像是已经凝固的血液一般,变成了紫黑。火把照耀之下,无数吵杂的声音响了起来,显得有些慌乱和紧张。 若是之前,文丑定然会因为敌军出现这样的情形而越加的兴奋,但是现在却不知道为什么高兴不起来,只是仰天大吼一声,按照命令的要求,向前推进,起猛烈的攻势…… 邺城的兵卒一边将高举的火把抛进袁谭的营寨之内,一面在栅栏之间和袁谭的手下兵卒砍杀着,破坏着。 袁谭没有想到一直龟缩在城内,似乎没有什么还手之力的袁尚,或者说审配居然还有着这样的反击力量,或许也有意识到,只不过他自己并没有放在心上,抑或是浓厚的情绪蒙蔽了理智,总而言之,袁谭的兵卒在经过了连续攻城战之后,都显得非常的疲惫不堪,在遭遇到了文丑突袭的时候几乎没有多少抵御的力量,很快就被文丑的手下在营寨寨墙之处破开了几个口子,然后蜂拥而入,大砍大杀起来。 “杀了敌军主将者!可赏万金!封侯!” 一个尖锐的嗓音响起,文丑微微扭头看去,却是苏由,是一直跟着袁尚的一名部将。 不知道为什么,文丑听了这个声音,心中原本的烦躁更加的跳动起来,似乎就像是一口气不顺,堵在了胸腹之处,上下都不舒服。 苏由很快的就现了营寨之中袁谭的位置,高呼着带着十余名亲卫,一边呼喝着,一边朝着袁谭杀去。 文丑放缓了脚步,皱着眉头。 温热的血液与碎肉喷在文丑的战袍和铁甲上,在深秋的夜风之中,迅变的粘稠且冰冷。 袁谭的护卫手忙脚乱的抵御着,这让苏由越的兴奋起来,尖锐的嗓门就像是寒夜里面的乌鸦,呱呱呱的叫个不停。 苏由挥舞着战刀,紧紧盯着袁谭,就像是袁谭就是一个全身光的宝藏一样,兴奋得大吼着,口沫都喷得老远:“杀了他!赏万金!万金……呃……” 不知道从何处飞来的一只流矢,“噗”的一生扎在了苏由的后脑之上,使得苏由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出来,便是向前一扑,倒地而亡。 跟在苏由身边的护卫顿时大惊,乱了阵脚,立刻被袁谭抓住了机会,一个反扑,顿时将苏由这些手下砍杀殆尽…… 袁谭在血色和火光之中看见了远处的文丑似乎正将手中的什么东西扔在了地上,两人目光在空中交会了片刻,然后文丑便大呼起来,带着手下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而去。 袁谭朝着文丑的方向微微拱了拱手,然后转过头,“传令!我们……我们……撤,撤!”最后一个“撤”字吼出,袁谭不知不觉之中,已是嘶吼暗哑,泪水顺着脸庞而落下…… 第1707章 情报和策划 今不得功于一役!”袁尚咬着牙说道,“皆拜文将军所赐!文将军!不知可有话说?” 文丑默然,并无一言。 审配皱着眉,瞪了一眼郭图,却见到郭图闭着眼,袖手站在一侧,就像是一个雕像一样,什么都不说。这个家伙,又是将之前在袁公之前的作态,用到了三公子之上了! “公子……”审配无奈之下,沉声说道,“文将军虽有过,亦有功也!如今大战在即,强敌于侧,实不能折损大将,还望公子三思!” 文丑昨夜放跑了袁谭,因为文丑原本也就是临时起意,根本就谈不上什么布置,所以被人察觉了,暴露出来了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如果文丑能够好好说话,然后将这个事情朝着有利的方向引申,就像是“屡战屡败”和“屡败屡战”这两个词一样,只不过前后的秩序不同,就能有不同的效果。 可是问题是,文丑是一个纯粹的武将,本身性格也是冲动,哪里会懂的使用这样的方法来进行修饰? 于是乎,袁尚自然大为不满,怒火冲天。 “为将者,最忌居功自傲,蛮横违令!”袁尚扯着处在变声期的公鸭嗓子说道,“若某有功不赏,有过不罚,如何能够服众?!又如何能统御其他将校?!” 审配深深的皱着眉头。自从袁绍重病那一天开始,审配就时常皱起了眉头,到了现在,审配的眉间已经形成了三条细细长长的纹路。审配似乎觉得,似乎选择袁尚作为袁氏的继承者,并不是一个非常理想的选择? 可惜木已成舟,想要将这一块木头重新变回树木状态,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既然如此,只能是勉力将这个独木舟撑下去…… 审配点名说道:“公则!此事汝看如何?!”碰见了问题,尼玛个郭图能不能不装雕像! 郭图无奈,终于是动了动,向着袁尚拱拱手说道:“这个……某非将校,如何能知将校之愿?高将军,汝身为文将军同僚,不知有何见解?”郭图反正死活是不会说违背上位者的话语,便将球一脚踹给了高干。 高干尴尬的挠了挠脑袋,砸吧了一下,说道:“某不过是个粗人,当遵公子号令……公子若说处置,便处置,若是宽恕,便宽恕,皆有公子定夺。” 审配叹了口气,看向了逢纪。不知道为什么,审配忽然想起了田丰来,如果田公还在,必然愤怒的敲着拐棍,坚持着,将这个事情确定下来,纵然可能会引起一些人,甚至是袁绍的不满,但是在大多数的情况之下,都证明了田丰的选择是有利于大局的…… 逢纪也有是迟疑。 一方面作为上位者,是绝对不可能容许手下的将领跟敌对方眉来眼去的,像是关羽的华容道,不过是罗老先生的艺术加工而已,历史上并没有这样的事情,若是历史上关羽真做出了这样的事情来,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但是另外一个方面来说,文丑这样的行为,又反过来验证了其实袁谭在袁氏军中还是有一些声望的,毕竟早些年袁尚还小的时候,袁谭是作为袁绍的代表,东西征讨,也是积攒了不少人气,要是因为处理了文丑,导致将校的不满…… 处理轻了,不妥,处理重了,同样也是不妥。 这是一个问题,甚至是一个袁尚到现在都没有意识到的问题。 逢纪看了一眼审配,微微的点了点头,现在确实是不该处理文丑的时候,只不过话不能往文丑身上去牵扯,否则袁尚会更加的执拗起来,就麻烦了,因此逢纪思索了片刻之后说道:“公子,可知郑伯克段于鄢乎?” “嗯?自然知道……”袁尚回头看着逢纪。这一段文章但凡是看过春秋的,基本上都知道,袁尚自诩也是读过几本书的,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事情? “郑公何待之?”逢纪问道,然后继续说道,“今之局面,同郑也,急切之,不美也。当以宏大收国民之心,亦示公子之仁德也……” “这个……”袁尚微微皱眉,说道,“然今缮甲兵,具卒乘,已然袭郑!焉有纵之理乎?” 逢纪摇了摇头说道:“未京居之,何来袭郑之说?公子,此方为正举也……”就算是你爹袁绍,当年也是搞了一个承制,你现在什么都没做,就说你是继承袁氏大业了? “京居?”袁尚目光动了动。 逢纪这样一说,袁尚便听懂了。 现在袁绍身亡,然后袁尚虽然在邺城,不过并没有得到了朝堂的认可,也就是说,现在袁谭手中的那个冀州牧的印绶,才是正儿八经的官方旗舰店出品的,而袁尚现在于邺城之中的这个,只能是算是地下作坊的。虽然说官方旗舰店的东西也不见得一定就有多好,甚至也有可能掺沙子***如搞些什么线上型号等等,但是奈何民众还是相信官方旗舰店多一些,当然,小作坊就更没有保证了…… 所以袁谭近攻邺城,从某个角度来说,并没有什么错,因为袁谭他才是朝堂认可的冀州牧,然后冀州牧回邺城,袁尚不让进,最终导致两个人打起来,真要分辨起来,也说不清到底哪一方的理由更充分一些。 “嗯……”袁尚沉吟着,点了点头,然后看向了文丑,说道,“文将军,且依审公之言,此事……暂且记下……若有再犯,定斩不饶!” 文丑应答一声,然后拜了拜,又朝着审配拱了拱手,便低着头退了下去。 袁尚看着文丑离去的背影,然后才转头和厅中的众人笑了笑,说道:“元图所言甚是!不知诸位可有补充?”袁尚算是想明白了,不管其他,先搞仪式,将名头确定下来再说! 其余众人自然没有什么意见。 袁尚欣然站起,操着公鸭嗓子说道:“如此,七……不,待某斋戒三日,便登坛拜授大兄为青州牧,二兄为幽州牧!”不管朝廷怎样,反正在这里,就先将这个“京居”给敲死了再说! ……╭(●`?′●)╯…… 在幽州的袁熙,其实这一段时间也没有闲着。 这一日,袁熙总算是看见了刘和带着乌桓骑兵,出现在了幽州境内,扎下了营盘。一同而来的,还有步度根的鲜卑骑兵。 虽然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轲比能和步度根多少还有一点亲属关系,但是步度根希望轲比能这家伙早一天死球了最好。这个轲比能从他壮大的那一天开始,就在不断地挖步度根的墙角,现在甚至引诱了步度根的族兄背叛,简直就是罪大恶极! 比起令人咬牙切齿,恨不得挫骨扬灰的轲比能来说,其余的问题,不管是之前和汉人抑或是乌桓人的小摩擦,小矛盾,都不算是什么大事了,只要这些汉人和乌桓人愿意支持自己攻打轲比能,步度根表示自己还是很有肚量的,拥有广博的胸襟的…… 因此非常有意思的局面就出现了,在幽州渔阳城附近,三个不同宗族聚集在了一起,各自怀着各自的心思。 袁熙在袁家三兄弟之中,不管是从民生人口,抑或是政治资本,还是军事力量上,都是属于最为薄弱的,所以对于袁熙来说,只要能扩大自己实力的机会,袁熙都想要抓住,纵然之前渔阳遭到了鲜卑人的劫掠,但是这一次,袁熙依旧决定和鲜卑人合作,就是想要接用鲜卑人的力量。 而且袁熙也可以表示,这是计谋,这是他伟大的,为了保持幽州长治久安的计谋的一部分,其实这样的说词,也不能说完全都是骗人的,毕竟鲜卑人自己乱起来,不就等于是幽州人的福音么?难道幽州人会希望鲜卑人统一起来,然后将矛头对准了幽州这里?只要鲜卑人愿意天天月月年年这样打下去,幽州人也是愿意暂且忘却一些事情,然后支持步度根去和轲比能干一架的,最好一口气两败俱伤更佳…… “大王,我们什么时候开始近攻?” 在鲜卑营地之中,步度根旁边的部落头人,一边撕扯着羊腿,喝着汉人送来的酒水,一边问道。 “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急……”步度根摇了摇头,然后看了一眼远处的渔阳城头,看着那些严阵以待的汉兵说道,“我们先是要对付轲比能这个畜生……至于这些人,回头再收拾也不迟……” “常山那边的家伙还没有到么?”步度根回头看了一会儿营盘当中的大纛,默默的数了数,然后辨别了一下,“怎么说时间也差不多了,怎么还没有到?” “估计他们有些不情愿……”有个头领一边啃着羊排,一边说道。 “这些蠢货!”步度根将手中的肉骨头扔给了一旁的獒犬,“暂时让一让有什么问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还不情愿?等到斩杀了轲比能那个畜生,整个大漠都是我们的,这些地方……呵呵,还不是想要那一块就是那一块……一群蠢货!来人!再去传令,催促动作快一些!如果五天之内没有看到人,耽误了所有人的事情,就怕他赔不起!” 顿时就有传令兵答应一声,然后带着几人飞驰而去。 “大王,接下来什么时候开战?” 步度根啃完了羊肉,打了一个饱嗝,然后伸出油腻腻的手,让一旁的獒犬舔干净,一边说道:“让那些人去前面……我们要将轲比能这个畜生引出来……然后一口气全部干掉!我可不想和这头畜生到辽东那边的山林之中去转圈子……” 步度根在计算着,另外一个营寨之中的刘和与楼班等人,聚集在一起,吃着袁熙供应的粮草,也在议论着下一步的方向。 “鲜卑的轲比能会出来迎战么?”乌桓的楼班单于问道,“他不会跑了吧?” 刘和哈哈笑了笑,说道:“不会的,他一定会出现的……” 一旁的难楼也点头说道:“没错,他一定会出面的,否则他接下来就不好管理他的部族了。” 大漠之中的人和部落之间的关系,其实和狼群很像,这也是很多游牧民族的人信仰狼的一部分原因。狼群的等级是很森严的,狼王享受着最高的等级利益,但是狼王在面对挑战者的时候,是必须出面的,不能逃避,否则手下的狼族便会一哄而散。 所以,就像是步度根面对了轲比能扯破了脸的时候,便不惜忍气吞声和刘和谈条件也要先对付轲比能一样,轲比能也必须在这一次的战斗之中证明自己。这是由草原大漠上面的规则所决定的,就像是汉人之间也有一些没有言明的规矩相同。 楼班单于皱着眉头说道:“这几次战斗下来,我们的人马也折损了不少,如果这样打下去,到时候……”楼班还是有些不安,毕竟这一段时间都是乌桓人在做先锋,虽然说也有一些收获,但是战斗么,难免损伤,积累下来也导致了不少乌桓人伤亡。 难楼沉默着,看了看刘和。 刘和笑了起来说道:“这个事情么,单于不必担心……” 楼班神色一动,有些期盼的说道:“难道说我们不用再当先锋了?如果这样,倒也不错!” 刘和却摇了摇头说道:“不是这样……单于啊,如果换成了是你在步度根的位置,你会放心我们什么都不干,然后躲在后面捡便宜么?” “这个……”楼班单于愣住了,半响之后才说道,“既然如此,刘先生又怎么说我不用担心了?” 刘和笑道:“简单啊,如果我们折损了很大呢?这一路都是我们打先锋,现在折损惨重,总是要轮换一下了吧?” 楼班单于瞪大了眼珠,忽然一拍大腿,“啊呀,刘先生怎么不早说!” 刘和笑着摇头说道:“唉,这个啊……不是我不肯早说,而是早说了没有用……” 难楼在一旁点头说道:“这倒是没有错……如果说这路上碰见的那些小股轲比能的部队,我们就说损失很大的话,一方面会引起怀疑,另外一方面也会让人觉得……所以,刘先生说的没有错,确实是到了现在,这个计策才能用得上……” 楼班单于毕竟年龄小一些,听了难楼的话也是似懂非懂,不过怎么说他也相信难楼不会蒙骗他,所以虽然有一些还不是很明白,但是也不再这个问题商纠缠了。 刘和哈哈笑着,然后说道:“对吧,我们都是站在一起的,怎么会害你们……现在,让我们好好商议一下,要怎样才能像一些,至少不能让步度根看出什么破绽来……” 第1708章 策划和实施 果然,轲比能来了。 严格说起来,应该是轲比能的先锋到了。 秃匹孤在扶罗韩死后,就跟着轲比能,这一次,也就跟着泄归泥一同而来,和乌桓人楼班等人撞到了一处。 战场上喊杀声惊天动地,到处都是捉对厮杀的士兵。 游牧民族的战斗,往往都是仰仗着本能,人的本能,马的本能,而本能这种事情,有时候莫名其妙的强,有时候又是表现得很不堪。其实也并不矛盾,因为如果战阵经验丰富,很多时候都不需要主帅指令,便能知道应该往什么地方近攻,而如果说都是新兵,那么自然一触即溃…… 双方阵线交错在了一起,骑着马的兵卒往来飞奔,近身了便砍杀,远一些就射箭,还有些或许是马受伤,或许是不慎落马的双方兵卒也撞在一处,相互砍杀。 楼班单于的长矛在杀死四个敌人后已经折断,他抽出自己的战刀带领一帮亲卫继续奋力鏖战。 泄归泥的人马在损失了一千左右之后,终于是将楼班单于的冲击势头给遏制住了,渐渐的,泄归泥人数的优势就呈现了出来,而楼班单于这一方,在持续战斗了一个时辰左右之后,也渐渐陷入了乏力的局面之中。 楼班单于被三个敌兵追赶着,差一点掉下马来,刚刚扭过身,立即就有二把长刀招呼了过来。楼班大叫着,一刀砍倒了一个,然后一脚踹倒另一个,但是依旧让对方的兵卒在他小腿上划开了一道口子,不由得痛的嚎叫了一声。 秃匹孤从不远看见,立刻指着楼班对着自己的手下兵卒大吼起来:“快!杀死他!射死他……” 当即就有鲜卑的兵卒朝着楼班射出了箭矢,甚至有人一时间找不到箭矢,竟然将手中的长枪也投掷了出来。 楼班的护卫赶了上来,大叫着用盾牌和战刀遮挡着楼班的身躯,但是护住了楼班也就保护不了自己,旋即有两名护卫身上中箭,跌落马下,还有一名护卫的战马被投掷而来的长枪命中,顿时一个前扑,将马背上的护卫狠狠的甩了出去,当即被涌上的鲜卑人乱刀砍死。 “冲出去!”楼班强忍着腿上的伤痛,大叫着。 之前和刘和难楼商议的时候,这一次的诱敌之战,原本是难楼要来的,但是楼班执意自己来,一来这样才能有足够的吸引力,二来想要成为真正的单于,就不可能永远躲在别人的身后,必须要让自己的族人知道,他们的单于不是一个胆小的孬种! 但是楼班也没有想到,其实看起来容易的引诱行动,也是具备了极大的风险! 稍有不慎,就像是现在这样,捅进去的得太深了一些,导致想要拔出来的时候出现了障碍…… 楼班单于换上了弓箭,射到了三名冲来的鲜卑兵卒,然后大吼着:“冲出去!跟着我,往这边冲出去!” 为了掩护楼班,楼班的护卫已经折损了不少,就连楼班原先的战马也是受伤倒地了,现在是换的第二匹,现在他心中不免也有些害怕了起来,如果当时一个不小心…… 鲜卑人马气焰高涨,紧追不舍。 “还有多远?”或许是因为失血,或许是因为疼痛,他只是记得大概的方向,却忘却了距离,眼见鲜卑的追兵像是网一样的包围上来,不由得用手擦拭了一下脸上的汗水血水,急切的说道。 “快到了……”跟在楼班身边的心腹护卫回答道,指着前方不远的地方,“那边!” “呜……” 突然,沉浸在战场上血腥厮杀的双方,同时被一声长长且低沉的牛角号声惊醒了。在这一瞬间,所有的人都扭头望向出号角声的山丘上。 在山丘的两侧,同时出现了两支骑兵队伍,密密麻麻的骑兵占据了整个山头,如同是涌动的潮水一般,从山丘草坡之上倾泻而下。 正在苦战的楼班和兵卒,不由自主地出了欢呼。而紧追不舍的鲜卑部队则是慌乱了起来,紧紧跟在楼班后面的秃匹孤回头望着泄归泥的方向,然后心中不由得往下沉,在这样的时刻,泄归泥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出指令! 和楼班单于一样,泄归泥也是年轻的统帅,年轻有拼劲,但是在遇到紧急情况的时候,也常常会乱了手脚。泄归泥略微迟疑了一下,等到他反应过来要进行调配的时候,鲜卑人马已经是陷入了不利的地形之中了。 因为没有统一的号令,鲜卑骑兵一时间不知道是要继续追击难楼单于,还是要迎击从山坡上冲下来的伏兵,在本能的驱使之下,有的人大呼着向前,有的人则是想要拉开一点距离重整队列,原本散开如同网状的鲜卑人马就显得混乱了起来,难以抵御刘和与难楼的冲击。 骑兵的交战,不论是度,还是阵型,都变化得非常快,就在泄归泥迟疑之下,紧紧追杀难楼的秃匹孤忽然现,自己已经成为了孤军,被左右包夹在了其中,他虽然自诩为是相当了不起的武勇之人,但是这并不能代表着他就能单人匹马横扫千军。 “不!”秃匹孤大吼道,“不要停下来!该死的!不能停下来!一起继续向前,向前冲出去!” 秃匹孤企图从夹击圈内冲出去,但是已经晚了,难楼率先赶倒,恶狠狠的撞进了秃匹孤的队形之中。秃匹孤他看到难楼带着人马,撞开了一条血路,直奔而来的时候,秃匹孤也同时感觉到了死亡的临近。 秃匹孤用尽全身力气磕开了冲击而来的难楼兵卒迎头劈下的一刀,然后一矮身,躲开了另外的一刀。秃匹孤现在一个是体态不好,另外一个是度跟不上,所以手下的兵卒在一接触之家,就吃了不少的亏,接连几次招架之后,秃匹孤的双臂都有些被震麻了,赶忙催马企图往斜刺里逃离,但是他才刚刚从马背上抬起头,准备观察一下方位,就猛然见到了难楼已经冲到了近前,一杆长矛正朝着自己的胸腹而来! 秃匹孤慌忙格挡躲避,但是有些酸麻的手臂却并不像是平常一样的灵活和迅捷,在这样的一刻,秃匹孤甚至看到了在长矛尖上的那些被血色浸染而显得有些黑褐色的纹路,就像是一条毒蛇头上的花纹一般,然后下一秒没入了自己的左侧腹部,旋即从背后透出! 巨大的痛苦伴随着四溅的鲜血,由秃匹孤的嘴中撕心裂肺般地喊了出来。而难楼在扎中了秃匹孤之后边松开了手,任凭长矛带着惯性,将秃匹孤撞下马…… 秃匹孤周围的鲜卑士兵呆滞了一下,似乎是难以相信当下的情形。 乌桓人则是涌起了巨大的声浪:“噢噢噢噢……” ……( ̄o ̄)y( ̄o ̄)y( ̄o ̄)y…… 而此时此刻,在后方的步度根则是一个人显得有些阴沉的坐在坐在大帐之中。 步度根原先也是一个性格开朗的人。说起来,在草原大漠的这样宽阔的环境之下,并不容易让人形成沉闷的性格,但是步度根现在的变化,并非是因为环境,而是因为人。 步度根自从坐上了鲜卑大王的位置之后,也不免时时刻刻提防着,就算是看见了旁人的笑脸,也要想一想是不是带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 原先以为自家的兄弟应该更靠谱一些,没想到这人心叵测,就连扶罗韩都背叛了,这还有什么人可以相信?当时步度根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一言不的静坐了好长时间。 轲比能确实是一个人才。 步度根也清楚这一点,或许从某个角度来说,如果鲜卑部落由轲比能掌管,那么或许会有更大的展空间。 但是问题是,这个位置,步度根绝对让不出去。 那么自然轲比能就成为了自己最大的威胁,甚至比外部的威胁都要来的更大,更可怕! 所以,必须要铲除这一个心腹大患,就像是汉人的那句什么话来着?家和万事兴?嗯,差不多罢,至于怎么能“和”起来,当然不是细声细语的商讨,而是要看看哪一个的拳头更硬更大了…… 在之前,步度根只要面上过得去,也不愿意和轲比能开战,但是轲比能吞并了扶罗韩,这让步度根心中的那根弦便彻底的绷断了。 轲比能必须死。连带着他的部落族人,所有的男丁都必须死,女人全数打散,分到各个部落中去,这样才能保证自己的位置稳固,才不会出现第二个轲比能! 而现在,所有的事项正朝着步度根希望的方向展着,一切都是按照原先的策划,有惊无险的进行着,这让步度根多少有些欣慰。 现在,轲比能终于是来了,那么这一场战斗……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至近。 “大王!大王!乌桓人,打赢了!赢了!”传令骑兵大吼着,到了帐前禀报道。 步度根从大帐之中走了出来,脸上堆上了笑容,“好!很好!来人,给乌桓人送二十只羊过去!”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情?”步度根看着有些迟疑的传令兵问道,“说!” “启禀大王……”传令兵说道,“乌桓单于受伤了……据说乌桓的人马损失也不小……” “哦?受伤了?”步度根眼珠子转动了两下,“严重么?” “伤势很重……据说肠子都流出来了……”传令兵说道。 步度根“哦”了一声,然后想了想,冲着一旁的自己心腹护卫招了招手,对着心腹护卫说道:“你去一趟……带着羊一起过去,嗯,再带一些伤药过去……然后看一看具体什么情况,回来禀报!” 两个时辰之后,护卫回来了,见到了步度根就禀报道:“乌桓单于确实是受伤了,不仅是肚子上有伤,腿上也有……我不敢碰他的肚子,便借着机会按了一下乌桓单于的腿,应该是真伤口,不像是装的……” 步度根点了点头。护卫没有去碰乌桓单于的肚子上的伤口,也是能够理解,换成了步度根自己也不敢轻易去碰,若是碰了之后乌桓单于当场嗝屁了,这帐要算轲比能的还是自己的?所以碰一碰其他的轻伤来检验一下真假,就自然成为了选。 “那么人马呢?”步度根又问道。 护卫点了点头说道:“确实是损伤很大……我还特意绕道去战场看了一下,确实是死了很多……据说是当时乌桓人中了伏击,是乌桓单于拼命杀了对方大将,才最后赢了的……” “这样啊……”步度根眼珠转了几下,说道,“还有什么?现在乌桓人还剩多少人?” “若是扣掉那些受伤的,恐怕就剩一两千了吧……”步度根的心腹护卫说道,“我还看见了十几个原先乌桓单于的护卫尸体,就排在乌桓单于的帐篷之外……那些人有些我见过的,确实是乌桓单于的贴身护卫……另外,乌桓大将难楼说等收整了人马,便要来拜见大王……” “要来见我?”步度根皱了皱眉。“行了,知道了,你先下去休息罢……” ……(π__π)…… “不行不行,你这样的表情不对……”刘和在乌桓人的大帐之中,当着装死的楼班单于的面,对难楼进行紧急培训,“嘴角要向下!很伤心,很伤心然后又要强忍着那种……” “噗嗤……”一旁的楼班单于憋不住,看着难楼那显得有些歪扭的脸,不由得笑了出来。楼班腿上是真伤,但是肚子上的那么,呵呵,反正战场上肠子那么多,随便捡一条粘在肚皮上就是了。 “这样……”刘和启难楼道,“想象一下单于真的死了……” 难楼看了一眼差点笑得在地上打滚的楼班,叹了口气说道:“想象不来……你看这个样子,我怎么想象得出来……” “那这样……”刘和想了想,继续说道,“想象一下我们人马损失很多……漫山遍野都是我们的人的尸……” 难楼的脸渐渐的严肃了起来。 “对,对……再想一下损失了多少物品……”刘和继续激难楼道,“对了,再想一下你最喜欢的那匹马也死了,就死在你的眼前……啊呀!就是这个表请!对了!没错,就这样!” 第1709章 时间之威 太阳懒洋洋的从天边冒出头来,然后不耐烦的驱赶走了在旁边缠绕不去的雾气,伸了一个懒腰,旋即躲进了软绵绵的云层之中,似乎还要睡一个回笼觉的样子。 这样的天气,让人觉得不会太晒,自然是最好的赶路时光。 平阳城外,只有远处的山头上似乎还有些一层薄薄的水雾,像极了蔡琰的眼眸当中的水光。 司马徽和郑玄两个家伙,准备赶往长安。如果仅仅是研究文章经学,那么守山学宫自然是好地方,但是奈何不管是司马徽还是郑玄,更看重的则是他们自己的精神,或者说是学派的传承,那么听说了斐潜准备在长安举办一次盛大的经文盛会,再现当年白虎观之论的时候,两个人都是心痒难耐,决意南下长安。 是的,青龙寺经过一再的扩建,在庞统都快要疯了之前,总于是建好了。据说庞统瘦了十多斤,肚子上的皮都有些起皱纹了,斐潜琢磨着,为了庞统个人健康考虑,是不是应该再找个类似于青龙寺的活计让庞统继续表现一下? 与众人一同而行的,还有蔡琰。 事情没有挑明之前么,斐潜还能去蔡琰小院去听听小曲什么的,结果现在倒好,进都不让进…… 如今斐潜位高权重,出面送别一下就已经算是非常给司马徽和郑玄面子了,自然不用像是普通的学子一样,哦吟什么诗词来展示文采,以此来获得关注。知道蔡琰皮薄,所以也没有特意往蔡琰的车辆前面去凑,反正来日方长。 不过在众人远去之时,那马车窗口之处的盈盈水波,倒是不由得让斐潜叹了一口气…… 司马懿袖着手,站在斐潜身后,偷偷瞄了一眼,然后连忙垂下目光,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 司马懿、马钧和贾洪三人,在经过了这一段时间的相处之后,也正式分开了。贾洪去了太原,主要去协助崔均贾衢二人,处理民生政务,为斐潜下一步的计划进行提前准备。而马钧则是跟着司马徽郑玄等人一同去了长安,因为马钧现,比起经书来,似乎他更喜欢的是骠骑将军之下的各种新奇的工艺技术,所以便大着胆子向斐潜上书请求。 斐潜原本对于马钧这个名字有些迟钝,后来在马钧表现出了对于工具器械的极大兴趣的时候,才猛然间意识到了这么一号人物,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并没有一下子就放在了平阳工房之中,而是先让马钧去长安的工学院,在观察一下再说,万一是个同名同姓的,不久尴尬了么?就像是后世斐潜在公司里面,像是什么张伟啊,刘强啊,公司大集会点名的时候都要特别加以区别,否则一嗓子至少三个人答应…… 而司马懿么,则是留在了斐潜身边。一方面是司马徽的托付,另外一方面斐潜也是不放心,这一条冢虎,多少也是要看着点。说到冢虎,现在司马徽就表面看起来,倒是没有任何的老虎模样,就像是小媳妇一样的温顺,只不过低着头袖着手肚子里面转悠着什么主意,斐潜就不知道了。 回到了平阳之后,斐潜就对于司马懿说道:“仲达且去准备一二,明日便随某前往阴山。” 司马徽连忙拱手应下,然后又向荀谌拱手行礼,然后才退了下去。 荀谌风度翩翩的微微颌,然后看着司马懿的背影消失在回廊之中,似乎略有所思的样子,但是什么都没有说,而是从桌案上拿起了一份清单,送到了斐潜的面前说道:“主公,此乃随行物品清单……” 斐潜要去阴山巡查,自然不可能空着手去的,而在这一批的物资之中,最为重要的便是一千五百件的棉衣。 经过了三四年重复耕作和扩大规模,棉花的产量总算是积累到一定的程度,制作出了这样一千五百件的棉大衣。 棉花,确实是大自然给与人类的恩物。 斐潜之前已经研究出了羽绒服,并且在一定程度上进行了实装,但是随后斐潜就现,除了在价格上面的因素之外,羽绒服并不适合于普通的兵卒。 不管是羽绒服还是棉服,其实都不能自我产生热量,所以羽绒服和棉服的作用都是用来隔断人体和外界的热量传递。相比较一般的固体或者液体来说,空气就是相对来说比较不良的导热体,因此羽绒服和棉服都是利用了这一点,让人体和外界之间形成一个蓬松的隔热层,保持人体的温度不至于随着外界寒冷迅流失。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羽绒服也不是填塞得越多就越好,而是要一定得蓬松度,这也是一些动物绒毛适合,而另外一些的动物绒毛就没那么保暖的原因。 羽绒服其实保暖也不错,但是羽绒服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羽绒服是属于静止保暖服装。当然,斐潜这个时候的羽绒服都是采用的自然的羽绒,和后世那种化合羽绒完全不一样。 所谓静止保暖,就是不能有太多的运动,不能接触雪水,汗水,甚至血液什么的,但凡是一旦接触到了这些水分,那么原先蓬松的羽绒服就会凝结成为一坨,旋即失去了保暖作用,因此斐潜现在产出的羽绒服,提供给士族高门穿穿,是没有什么问题的,毕竟这些人也不下地干活,更少在军旅苦寒之地,出汗少,沾染什么雨水血水的自然也就更少,但是兵卒完全不一样,兵卒需要的是像棉服这样的动态保暖的服装。 棉服则可以保证在兵卒大量运动,激烈战斗之下,依旧能够保持一定的保暖效果,同时棉服也不像是羽绒服一样,在经过几次水洗之后,就会生粘连导致完全失效,也不用担心因为密封不好导致的跑绒现象,就算是被刀枪砍破了,缝缝也就行了,简单方便。 因此有了棉服,大量的普通士兵才有了在寒冷条件下作战的可能性,或者说,可以比之前更长时间的抵御严寒。 而在斐潜的所有地盘之中,阴山左近,无疑就是相比较来说比较偏于北面,偏于寒冷的区域,当然,吕布所在的西域也是比较苦寒的,可是毕竟比较远,所以第一批棉服,斐潜就让人调运过来,准备先送到阴山,看一看实际的效果究竟怎样。 而斐潜并不知道的是,这样的棉衣,在没有抵达阴山之前,就先给了司马懿重重的一击,甚至导致司马懿有些怀疑人生起来…… 因为要跟着斐潜去阴山,也成为了斐潜政治集团的一员,自然也有了一些福利,像这些棉服之中,斐潜也拿出了二十件来,分给了在平阳的一些重要官吏,作为特别的荣耀,这一次平阳大比的前三名,司马懿马钧贾洪三人都分到了一件。 现在,这一件棉衣就摆放在了司马懿面前的桌案上,而司马懿则是坐在桌案之后,默默低头无语。 堂内光线一暗,从门口进来了一个人。 司马懿没有抬头,因为不经过侍从禀报便可以直接进来的,也就只有一个人,司马孚。 司马孚是前一段时间才从河内过来的,因为司马懿现在等于是要跟着骠骑将军到处跑了,而司马徽又是要去长安去,那么守山学宫这边原先获取的司马家的声望什么的,自然不可能就这样空缺下去,司马孚也就顺势而来了。 司马孚在经学上面的,也是比较擅长,所以作为司马徽和司马懿离开学宫的填空者,就再合适不过了。 “二哥……”司马孚见司马懿低头皱眉,不由得问道,“你这是……担心阴山之行么?这个路上,可是有什么问题?” 司马懿长长叹息一声,看了司马孚一眼,然后望向了门外远处,说道:“跟着骠骑,这一路有什么好担心的?” “那你这是……”司马孚不解的说道。 司马懿将桌案之上的棉服推了推,说道:“你穿穿看……” 司马孚愣了一下,说道:“这怎么行,这是骠骑将军所赐……” “嗨!又不是送给你,就是让你穿穿看……”司马懿瞪了司马孚一眼,说道,“你要是想要,以后再给你弄一件就是,但是这一件……”虽然说这一件棉衣是骠骑将军斐潜送给他的,司马懿也就有了处置权,要穿要送都行,但是现在司马懿跟着斐潜的时间也不算长,自然还是谨慎为上,万一那一天骠骑将军问起来呢? “哦,哈哈……”司马孚略有些尴尬的笑着,然后套了上去,过了片刻就说道,“真是暖和!噢呵呵,真是冬日恩物啊,我背上都有些冒汗了……” “这样的衣装,还有一千五百余件……”司马懿幽幽说道,“骠骑将军要将这些衣装给阴山兵卒……” “啊?”正在脱棉衣的司马孚不由得停了手,低头看了看棉衣,又看了看司马懿,说道,“这样的?给兵卒?普通兵卒?啧啧……骠骑将军真是……” “唉!这个不是重点!嗯……”司马懿迟疑了一下,然后收回了自己的话,“你说的也没有错,骠骑将军真是……不过,你可知道这一件衣装的由来?” 司马孚摇了摇头。 “黑山贼知道吧?”司马懿说道,然后看到了司马孚点头之后,便继续说道,“初平三年,骠骑将军大破黑山,俘虏黑山大小统领……若是依照朝廷惯例,这些大小统领,理应正法……可骠骑将军竟然许其戴罪立功,遣往西域南疆……” “三年之后,黑山之人东归,便带来了种子……”司马懿低头,看着棉衣说道,“复又三年,方有此衣……” “如此一说,此衣如此贵重……嗯,二哥你的意思是……”司马孚说到一半,也不由得沉思了起来。 司马懿点了点头说道:“如今冀州紊乱,三袁而争,正当倾吞之时,而骠骑竟然只出阴山偏军,这千五衣装,恐怕就是为了……” “千五之兵?恐怕不足以取冀州罢?”司马孚皱眉说道,“难道说……骠骑将军只是为了侵扰,并无趁机夺取冀州之意?” 司马懿点头道:“之前我还有些不明白,现在多少明白了一些了……不是冀州不好,而是骠骑将军根本看不起冀州啊……” 司马孚不解的说道:“二哥你这话,说得我有些糊涂了……” “冀豫之辈,因光武开国之功,自视甚高……”司马懿说道,“袁曹二人之争,其实也可以看成冀豫之争……三弟,我且问你,若是骠骑入主冀州……这冀州民生之事,是骠骑说了算,还是冀州人说了算?” “自然是骠骑……嗯,这个……”司马孚有些迟疑起来。 “袁氏四世三公,原本我也以为这一条路已经走到了尽头……却没想到骠骑竟然又闯出了一条路来……”司马懿颇为感叹的说道,“就像是这一件棉衣,骠骑将军就前后谋了六年!而冀州豫州之辈,唉……可笑啊,可怜啊……没想到他们生死相争的那些东西,骠骑将军竟然看不上!哈哈……” 司马孚皱眉沉思,半响才说道:“这么说来,骠骑将军是不喜冀豫之人了?” “也不是……”司马懿摇了摇头说道,“是骠骑将军有自己的规矩……就像是当下几无举孝廉,而用学宫之比……而冀州豫州的这些人,现在会愿意按照骠骑将军的规矩来?” 司马孚默然。 “……”司马懿也是沉默了很久,然后轻轻拍了拍棉衣,说道,“我现在想着的……是这个衣服……究竟是骠骑将军临时起意,还是说……如果说骠骑将军六年前就谋此衣,那么现在……” 说着,司马懿不由得哆嗦了一下,然后和司马孚交会了一下目光,似乎都从对方的眼神当中看到了一些惧怕的神色。 现在的成果,是骠骑将军六年前做出的谋略,那么现在骠骑将军的谋略,又是为了什么时候的呢? 第1710章 兵马之威 太兴二年,金秋十月。 阴山之南,原本依据山势而建的小营寨,如今已经成为了硕大的一个营盘,里外三层,人喊马嘶,俨然像是一个小城镇一般。 营寨之中,便是横纵井然的各种区域,中间纵横宽敞的,便是兵马通道,当然,也可以当成是防火的间隔,然后在各个小区域之中还有特意开凿出来的水井,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营外取水,但是营内同样也有取水处,用来防火或是在紧急情况下的使用。 营寨之中,原本最早期的帐篷现在已经多数换成了土屋,这种用木料、瓦片、黄泥和石条构建出来的房屋,比起帐篷来,自然是更加保暖,同时防火防水防虫都会更好,自然是可以让这些在阴山训练的骑兵休息得更好。 就连营地周边的土地,都是特意平正过,用碎石和沙土铺垫夯实出来,然后还用一些木材的边角料规整了道路的两侧,形成了边界。 在靠近山体的中心区域,不仅有主帅的居所,同时还有重要的兵器武库和物资仓库,这些都是用石料修建而成的,坚固耐用,而且也具备一定的防御性,可以保证纵然是外围寨墙被攻破了,依旧能提供一定时间的防御效果。 整个营寨之中,各色旗帜高高飘扬,按照军中方位分布,八方旌旗占据了营寨寨墙,而在寨墙之前的硕大一片区域之中,已经黑压压站了一片,神情肃穆,军容严整。赵云和马越位于最前方,并肩坐在马背上,顶盔贯甲,若不是胯下的战马时不时会摆动一下脑袋喷个响鼻什么的,说不定还有人以为这是两尊威武的雕像。 整个军阵之中,除了战马偶尔出的声响之外,所有人都在静静的等待着…… “大汉骠骑将军到!” 营寨之中,忽然有声音高亢的传了出来,旋即号令由远及近,次第传来,然后便是轰响成一声,“骠骑将军到!” 人类,若是比起其他什么能力来说,可能都不如地球上的一些物种,比如人的肺部就是个半成品,远远不如鸟类的肺部那么好用等等,但是人类有一项本领是自然界智慧生物远远无法比肩的,那就是残杀同类。 而军事训练,其最根本的目的,就是将一个自然人,训练成为一个能够高效残杀同类的机器,让一个人可以毫无心理顾虑的去杀死对面的同类,虽然这些同类可能看起来和长得不太一样。 这样的训练方法,在经过人类自身的不断战争过程当中提炼出来,越来越趋向于成熟,越来越趋向于完善,当然,后世的方式或许也不是最为成熟和完善的,但是对于汉代的人来说,斐潜所带来的练兵理念和方式,无疑就是最为先进,也是最为可怕的。 为什么后世大学里面大部分都要展开军训? 有人说是下马威,其实也有那么一点意思,但是更多的是让想要改掉一些原本在家庭当中称王称霸的习惯,让这一部分人知道,现在已经不是在家里了,是一个全新的地方…… 大学军训一般是一个月到三个月,但是作为斐潜现在面对的这些职业军人,他们当中至少都经过了一年以上的训练时间,通过严酷枯燥,要求细密,甚至近似催眠的反复训练当中,自由和散漫渐渐的被抹去,剩下的就是铁和血。 斐潜麾下,早些年跟着南北征战的兵卒,活下来的现在大多数都已经到了中年,甚至有的已经是过了四十岁,在汉代这种条件之下,尤其是当下的战乱之局,能活过四十岁都可以称之为庆幸的了,所以必然就需要更新鲜更年轻的兵卒补充进来。 限于时代,斐潜麾下的这些兵卒,在很多层面上自然是没有办法和后世的士兵相比,但是如果横向进行比较,能将招募兵训练成为这样的程度,已经是足以令人瞠目结舌,望而生畏了。 原本大汉的招募兵,其实就是雇佣军团一样,原本就来源混杂,残次不齐,鼓励作战往往都是利益驱使,靠得是军阵当中的督军队,就算是这样,临阵倒戈的情况也不是没有。顺风仗谁都可以打,逆风仗才是真正的考验。 斐潜到了阵前,勒住马,站定。 “参见骠骑将军!” 赵云马越一同下马参拜,然后便是所有兵卒一同翻身下马,大礼参拜。 “参见骠骑将军!!!” 声震云霄,就连斐潜胯下的战马都有些不安的在地面上刨了刨蹄子。 当一群人,黑压压的一大群,整齐划一的进行某项动作的时候,总是能够给其他人带来极大的震撼力,司马懿也不能例外,他瞪圆了眼睛,纵然平日里面智慧百出的他,在第一次见到了这样的情形的时候,脑袋当中也似乎只剩下了一片空白。 斐潜轻轻拍了拍马脖子,安抚了一下战马,然后目光在面前的兵卒身上缓缓的扫过。 赵云就不说了,熟悉的大饼脸…… 在赵云身后的兵卒一个个晒得黑黝黝的,作为骑兵,自然不可能像是重甲兵魏都那一群人一样高大魁梧,但是也同样剽悍。此时此刻,一个个都在望着斐潜自己,眼神之中似乎都有着一种崇拜,一种仰慕…… 这种崇拜和仰慕,自然是属于斐潜一个人的。 但是这样的情感,就连远远的跟着裴茂等文吏站在一旁的司马懿都不免有些感触,不知不觉当中寒毛竖起,忍不住脱口而出:“如此精兵!这天下……这天下……”司马懿打了一个寒战,然后硬生生吞下了后半句。 裴茂在一旁,闻声也轻轻点头说道:“如此手段……只要骠骑在,便如山岳一般,不可撼也……不过,也就只有骠骑丰厚,方得此兵……衣、甲、长、短、弦、马,何处不是开销极大?当年雒阳北军,一年才一次衣袜……” 雒阳北军,算是大汉当时常驻军队了。 司马懿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说什么。跟着斐潜一路来阴山的时候,司马懿还想过一些关于军旅和将校的问题,准备找个机会和斐潜提一提,也算是他正式涉入军务的契机,可是没有想到到了阴山一看,似乎自前他考虑的问题都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唯一的问题就是——钱粮。 按照斐潜的这种训练方式,这种兵卒配给,纵然个别将领野心极大,不好管束,但是一但是断了中央配给之后,纵然这些将领有心,也基本上不可能有办法维持原有的钱粮水准,所以自然不太可能出现将领带着一大帮子兵卒叛变的情况。 而且这些兵卒身上,不管是兵刃还是战甲,都有“大汉骠骑xx年xx工xx监”的铭文,类似于前秦一般的追述系统,也使得想要在这其中上下着手贪腐的人,有更大的难度和风险。什么时候出库多少,然后到了兵卒手中多少,一查都很清楚,根本不像是原本汉朝那样,都是糊涂账,半途之中被人掉包了吞了都查不出来。 就比如说像是汉代当时在西凉,最常见的缺斤少两以次充好,然后到了地头,一看数量或者是质量不对,便一路可以巡查文档,看究竟是那一个环节上出了问题。虽然不能完全避免贪腐的存在,但是对于之前毫无准备,甚至什么文档都没有的恒灵二帝时期,已经是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司马懿站在一旁杂七杂八的思索着,而场中的斐潜却扬起了手,顿时立于一侧的掌旗官便将战旗展动起来,战鼓轰隆隆的开始敲响,似乎敲响在所有人的心间。 “初平三年,某与赵、马、张等诸位将军,皆战于此!”斐潜在鼓声停歇之后,沉声大喝道,“抵死而战,前扑后继,人不离鞍,追亡逐北,方有此地!” “此地此功,是吾等所获!也是吾等的荣耀!”斐潜继续大喝道,“而如今!这一份荣耀,便交到尔等之手!而这方天下,还有疆土未复,还有敌国未败,还有无数功勋,无数荣耀!便从此时此刻开始!便从尔等手中刀枪开始!大汉男儿,当谈笑间破军杀将,收克疆土,挥手间倾覆敌国,振我汉威!大汉男儿,应持吴钩,擒敌酋,登云台,当封侯!” “哦噢噢……” “持吴钩,擒敌酋,登云台,当封侯!” 兵卒在空中挥舞着刀枪,每一个人都用尽了最大的气力在呼喊着,这声音如同滚滚的雷霆一般,在阴山上空炸裂而开,然后震得另外一旁观礼的於夫罗脸色有些苍白。 原本於夫罗听闻了骠骑将军斐潜到了阴山,想着过来多少攀些交情,好让斐潜开个口子,达到他之前获取汉人工匠的目标,但是到了这里之后,斐潜先是左右而言他,然后又请他来看了这样的一场出征前的誓师,於夫罗忽然觉得,自己已经是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汉人怎么就能这样呢? 一代又有一代,似乎都有继承者出现,而再想想自己的族人,於夫罗不禁心中有些忧伤起来…… 汉人有卫青,有霍光,有窦武,后来还有冯异,有马援,有班,还有近些年的凉州三明,当然,还有眼前的这个骠骑将军斐潜…… 怎么能这么多? 这以后,还要怎么过啊…… 於夫罗忽然觉得,自己的头有些疼,不管那个头都疼。 在滚滚如雷一般的呼喝之声中,斐潜看见了於夫罗有些失去血色的脸,旋即将目光移开,然后望向了远处的兵卒,望向了更远的地方…… 如今阴山左近的草原形势已经变幻了许多,和之前已经是大不相同。因为鲜卑人内部关系的进一步紧张,鲜卑人已经是无暇顾及阴山这一边的情况,而阴山以北大漠深处的下一个继承者,柔然,还是处于萌芽状态,卑微得相当可以,所以现阶段来说,阴山左近基本上来说很平静。 说起来大漠之上的风云变幻,其实也一点都不比华夏土地上的逊色多少。 匈奴、东胡、鲜卑、羌、吐蕃、柔然、突厥、回鹘、蒙古、契丹、女真、鞑靼、党项、乌苏、哈萨克…… 似乎感觉很乱,但是实际上就跟华夏大地上的王朝一样,也都是相互之间有这一些联系。可以说在华夏大地统一的秦王朝的时候,匈奴和东胡这一对兄弟就已经存在了,然后匈奴个头大,将不仅是将东胡一顿胖揍,甚至还打的当时新成立的大汉没有什么回手之力。 东胡不堪匈奴的欺凌,然后就自行裂开了…… 也就是现在的鲜卑和乌桓的前身。 随后得意忘形的匈奴人被大汉一顿反扑,然后也给打得自我开裂了,形成了带着愤怒和不甘,逃亡西去的北匈奴和华夏民族的好走狗,好同志南匈奴,旋即北匈奴大部分地盘都被捡漏王鲜卑给收拾到了自家的盘子里,鲜卑同学便站上了舞台正中。 三国时期华夏大地上打得一团浆糊,而鲜卑同学家中也是兄弟之间挥起了拳头,最后自个儿把自己打得裂开了,形成了三个鲜卑,北鲜卑拓跋,西鲜卑慕容,东鲜卑则是段、宇文和一部分的慕容。 而这个时候,柔然只是北鲜卑手下的奴隶,直至五胡乱华后期,拓跋北鲜卑南迁之后,柔然便开始翻身做主人了,开始和拓跋鲜卑干架,最终将鲜卑干趴下了,当然,柔然强盛的时候同样也又一个奴隶部落,专门负责打铁的,叫做突厥,意思是“锻奴”…… 之后突厥在唐朝的击打之下,也裂开了,成为了东突厥和西突厥。在唐中后期,在突厥回光返照,然后突厥的小跟班回紇,或者叫做回鹘的兴起了,干死了突厥,成为了大漠之主。在唐末,一度被回鹘欺负的契丹强大了起来,然后建立了大辽…… 这些草原上的兴衰,似乎看起来杂乱,但是实际上其中隐隐有个规律。斐潜认为,华夏的这个邻居,是不可能完全靠着武力去消除的,而唯一能够消除的办法,就是根除掉这些游牧民族壮大的土壤。虽然斐潜自己也不知道,这样的谋划在未来能不能成功,但是从这些游牧民族的演化和兴衰之中,似乎有这样的一种可能。 而现在,斐潜准备让赵云去做的,便是这样的一件事情…… 第1711章 一个大计划 赵云站在丘陵山顶之上,举目四顾。 “此地倒也是险要……”司马懿站在赵云身侧,手指着四下起伏的山地和丘陵,笑着说道,“东可达幽州,南可至太原,西可走阴山,地势狭长,如同锁匙一般,实乃兵家必争之地也……” 司马懿年岁虽然轻,但是思想却很成熟。他虽然才正式加入了斐潜的政治集团不久,但是已经察觉到了在这个政治集团之中军权和军功的重要性,因此到了阴山之后,就向斐潜请求随着赵云出征…… 斐潜考虑到赵云身边似乎也没有比较合格的谋士,司马仲达虽然还算是小仲达,但是总归像是不能把小庞统就当成脱毛小鸡一样,便同意了司马懿的请求,让司马懿跟着赵云一同而行。 赵云看了司马懿一眼,微微点了点头,“此地,也曾人丁兴旺……”军旅行进,自然不可能有多么舒适可言,但是司马懿一路而来,不论是多么幸苦,都是带着微微的笑意,这倒是让赵云有些意料之外,也有些认可了司马懿。 “听闻将军是常山人?”另外一边的甘风说道,“想必对于此地颇为熟悉了?” 赵云眺望着远方,说道:“孝武皇帝之时,为抗争匈奴,开拓北地,设立苑监,蓄养军马,训练骑兵,后拜卫霍,北击匈奴,深入大漠逾两千里,振我大汉之国威,扩我大汉之疆土……” “后匈奴大败,匈奴王浑邪降汉,孝武皇帝将其留至北地,安塞边郡……”赵云缓缓的说道,“又时逢中原大旱,流民千万,孝武皇帝亦迁流民至此屯田戍边,开凿水渠,翻耕田亩,种植庄禾,一度阡陌交通,人烟兴旺……” “哦哦,那后来呢?”甘风追问道。 “后来?”赵云嘴角扯了一下,缓缓的摇了摇头。 司马懿看了赵云一眼,见赵云没有兴致叙述下去,便言简意赅的解释给甘风听,“后来西羌乱起,朝廷多次抽调北地军民,以平西羌……然后,就这样了……” “……”赵云默然良久,方说道,“光武之后,边郡战火绵延,生灵涂炭,昔日繁华盛景,也就如同过眼烟云一般,再也没有了……孝恒皇帝……朝廷无力抵御边境胡人,只得任其来去,烧杀掳掠……北地边境,伤亡以百万计……” “百万?!”甘风瞪大了眼,“这么多?” “差不多吧……或者说,只多不少……”张绣说道,“被胡人杀了一部分,被抢走了一部分,流亡在路上的死了一部分,就算是留在这个地方的,也因为青壮稀疏……反正现在,这里除了胡人,汉人已经很少很少了……” “西羌之乱,乃大汉至痛也……”司马懿也说道,“兵卒常年征战,军费开支巨大,逾二百四十亿钱,国库因之而竭……尤不得平……” “朝廷是花了那么多钱,但是那些钱不完全都是兵卒花掉的……”张绣冷笑了一下,说道,“那些贪官污吏……家国有难,不想着怎么保家卫国,反倒是想着将这些国财搬回家中!有如此的**官吏,大汉怎么不衰,兵卒怎么不败?若不是天幸之,有了骠骑将军再兴北地,恐怕我们这些人,都不知道在何处!我看啊,这样昏庸无能的朝廷早就该完蛋了!有还不如没有!我们只要骠骑将……” “张校尉!”赵云沉声说道,“慎言!” “呃……”张绣拱手说道,“唯……” 甘风觉得氛围似乎有些尴尬,连忙打岔说道:“那么赵将军,我们是要在这里埋伏鲜卑人么?这个地方确实是不错,前后一封,然后中间再这么一个突击……嘿嘿嘿……” 赵云摇了摇头说道:“不,我们现在不是要等鲜卑人往我们这里打,而是要打出去……如今鲜卑步度根和轲比能正在相争不下,便是绝佳的机会……” “可是胡人也不是那么傻……”甘风说道,“也不是我说什么丧气话,步度根和轲比能既然能坐上那个位置,当然也不是那么简单,他们两个会愿意让我们站在旁边捡便宜,而且说实在的,我们现在的人马确实有些少,就算是加上那些匈奴人,也不过五千……” 严格说起来只有四千五,汉人一千五,匈奴骑兵三千。 “无妨……”赵云回头看了一下山下的人马,“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现在都去忙罢,张校尉,你带人到此山左侧取水扎营……甘校尉,你带着本部人马到四周堪察,若是现有什么情况,来报!” 张绣甘风领命而去。 虽然没有赵云的指令,但是司马懿也朝着赵云拱手说道:“赵将军,在下也去营中看看,协助张校尉布置营地……” 赵云点了点头。 司马懿再次行礼,便朝着丘陵山下而去,虽然脸上看起来算是比较平静,但是心中却翻涌起了不小的波澜。虽然赵云没有说什么具体的事项,但是司马懿觉得此次出征,并不是那么的简单…… 司马懿不由得回头往了往夕阳落下的方向,沉吟了片刻。难道说,这一次,骠骑将军是计划着要搞个大动作? 书上得来的总归浅,要懂得军事,自然还是从细微之处学起,司马懿抖了抖隐隐作痛的大腿,然后依旧带着微微的笑意,跟兵卒打着招呼,然后便朝着张绣的方向而去。 ……┌(; ̄◇ ̄)┘…… 凄厉的牛角号声,在战场之众回荡着,揪扯着所有人的心肺。 轲比能的人马再次扑袭而来,而刘和和楼班、难楼等人的联军,如同汹涌洪水之中的孤舟,被困在了一处山头上。 这种山头,被称之为“峁”,也就是小山包。小山两面比较平坦,人可以往上跑,但是因为重心的问题,要骑着跑马就比较困难,而另外两面则是相对来说比较陡峭,若是慢慢攀爬倒也不是爬不上,但是要挥刀攻击就绝对不行了,因此一开始战斗就集中在了比较平缓的山面坡地上。 既然是小山包,也就没有什么纵深防御,只有一条防御线,所有人都等于是在前线。 此时也顾不得装伤了,提着一把战刀,脸色不知道是因为之前失血还是现在有些紧张,显得有些苍白无色,哑着嗓门说道:“该死的!怎么来了这么多的人马?!” 轲比能的攻势非常的凶猛,当外围示警的信息刚刚传到的时候,轲比能的人马就后脚跟着来了,虽然说刘和等人都有些准备,但是轲比能来的太过于迅猛,以至于来不及撤出,就被包围了。 轲比能兵马,将小山团团围住,然后朝上猛攻,战斗一开始就血腥且残酷。 因为乌桓人不擅长阵地战,所以一开始遭遇到了轲比能兵卒猛烈攻击的时候,很是抵挡不住,连连退却,刘和见到光凭乌桓人难以稳住阵脚,便带着汉家兵马顶了上去,这才算是将阵线稳定了下来。 这个时候,也不能分什么汉人还是什么乌桓人了,如果一旦阵线被攻破,那么按照草原大漠上面的规矩,能留下一条命都是轻的,搞不好就连刘和自己的脑袋,都会被剃光头,然后活生生的撬开头骨,做成酒碗…… 而且没有稳固阵线的情况下,就算是想要突围也十分的困难,因为轲比能的兵卒也是骑兵,如果刘和等人一旦退却,阵线崩溃,势必导致全军混乱溃败,那么到那个时候,纵然想要收拢兵卒突围,都没有任何的机会。 刘和平日里面喜欢穿一身长袍,但是不表示他就是纯粹的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此时此刻也是换了一身的战甲,手提战刀,怒声而喝:“杀下去!挡住!挡住!” 刘和放声怒吼,其身边的护卫也是一同大喝,汉兵一边大声吼叫着,一边和冲上来的轲比能兵卒战在一处,喊杀之声震耳欲聋。 和乌桓人相比,由汉人组成的军阵更加的严整且坚固,轲比能的兵卒在冲击了三四次无果之后,便不由得放缓了下来,开始组织起人手,逼近了山脚下,往上射箭,企图在肉搏之前,给与刘和等人一定的杀伤…… 楼班大呼,带着乌桓人上前,和山下鲜卑对射起来,双方兵卒一个又一个的人被射倒,鲜血和惨叫声此起彼伏。虽然说乌桓人占据了地利,但是鲜卑人数众多,一时间战场胶着起来,人命廉价的消亡着,鲜血从山上流到山下,浸润到黄土之中,染红了有些枯黄的草木。 为了抵御箭矢,刘和也不得不一手举盾遮蔽在自己的脑袋上,然后指挥着兵卒进行抵抗。楼班单于凑到了一旁,有些焦躁的说道:“该死的!步度根该不会见死不救吧!早知道就不将人马派出去了!” 刘和大声吼道:“不会的!我们死了对步度根有什么好处?!再坚持一下,步度根会来的!” 原本刘和以为,难楼前往请求援军之后,步度根就会带着人马前来,然后他们自然就可以光荣的退居二线,然后坐山观虎斗了,但是不知道是因为难楼露出了什么破绽,抑或是步度根现了什么,这两天步度根竟然一直都没有任何的动静,反倒是等来了轲比能的兵卒…… 此时此刻,刘和虽然嘴上说得强硬,但是心中也不免有些慌乱了起来,这步度根到底是怎么了? 而此时此可,步度根正半躺在一张熊皮之上,然后听着手下的汇报。 刘和等人被轲比能手下兵卒围困的消息,早就有斥候传递了过来,三十里地不算是多近,也不算是多么的远,每隔半个时辰左右,就有哨探奔来,将战场的情况汇报过来。 对于楼班单于的负伤什么的,步度根倒是没有什么怀疑,但是对于乌桓人人手损失的数目,步度根则是有些疑心了。冷兵器时代不像是热兵器核弹头一样,一颗蘑菇种下去,动则便是几万十几万的伤亡,对于使用刀枪砍杀的战争模式之中,一场战役下来折损颇多可以理解,但是一场战斗就死了这么多,难道乌桓人不会士气崩坏立刻就全军溃散么了? 难道说乌桓人和汉人在一起,就有这么大的凝聚力? 因此步度根多少有些心中疑虑,并没有立刻前来,同时在接到了轲比能兵马围困了刘和等人的消息之后,也是想要借着轲比能的人马再次检验一下之前乌桓人所言是否真实。 “大王!轲比能的人开始点燃火把了,看样子准备连夜作战了……”哨探前来禀报道,“山上阵线也是收缩了,看样子是死了不少人……” 步度根微微动了动,问道:“知道了……对了,有看到乌桓人的单于了么?” 哨探愣了一下,回答道:“启禀大王……这天都快黑了,小的,小的又离得远……” 步度根点了点头,然后摆摆手,让斥候退下。 步度根站了起来,背着手,仰望天空。 “大王,要兵么?”步度根一旁的心腹问道。 步度根转头看了一眼,然后又仰头看天,说道:“你觉得呢?” 步度根心腹说道:“反正那些都是些汉狗和乌桓崽子,又不是跟我们一条心的……死了倒也干净,不如等他们都死了,我们再去就是了……” “嘿嘿……”步度根笑了笑,然后拍了拍心腹的肩膀,说道,“虽然不是一条心,但是……现在也不能站在一旁看他们去死……去吧,去传令,兵!出阵!” “真去救他们?”步度根心腹再一次确定道。 步度根点点头,“还不去传令?” 心腹连忙领命而出,旋即悠长的牛角号声响起,人马嘶喊也立刻嘈杂了起来。 步度根也不喜欢什么汉人,也不喜欢什么乌桓人,但是现在既然主要目标是轲比能,该救还是要救的,总不能落了他人口舌,而且趁着乌桓人还在抵抗,轲比能兵马注意力都在山上的时候出兵,还能多少捞些便宜,要是等到山上的乌桓人和汉人都死光了,那么自己带兵前去,轲比能的兵卒若是一退,自己还不好追。 不管说之前的乌桓人和汉人有没有搞鬼,这一次轲比能的近攻倒是实实在在的真实,所以么,就算是之前有所隐瞒,当下的伤亡也是不小,如此一来,就算是将这些人撤下来,也是可以放心了…… 第1712章 一个小决定 急促且凄厉的号角声,在山下不断的响起,似乎在向山上的刘和等人示威,有似乎表现出了一种焦躁。 刘和的手下虽然携带有盾牌,但是像是骠骑将军那样具备巨型盾牌和重装战甲的兵卒毕竟不多,因此在经过了轲比能兵卒不断冲击之后,折损也渐渐的呈现出来,虽然在阵线之内的乌桓人奋力射箭掩护,但终究箭矢的数量有限,在一个时辰之前就已经射光了所有的箭矢,战斗一下子就骤然惨烈了起来。 所幸的是,鲜卑人的箭矢也不怎么样,并不像是汉军那样都是铁箭头,不过骨箭头也有骨箭头的好处,就是纵然刘和等人想要重复利用,都用不了…… 牛角号声此起彼伏地响起,轲比能显然又要准备开始了新一轮的冲阵。在山坡上的尸已经严重影响了冲击的线路,所以轲比能的兵卒正在用套索,将一些碍事的尸骸扯开,一开始的时候刘和还派人前去阻扰,可是现在全军疲惫,就连刘和自己,都懒得搭理这些了,抓紧最后的时间休息,准备迎接下一轮的冲击。 或许是自前打败了轲比能前锋,然后轲比能要拿刘和等人来重振威风的原因,轲比能的手下甚至没有任何人前来劝降,摆明了要将刘和等人屠戮干净的态势,不过这样也好,也就让刘和等人也是横下一条心抵抗到了现在,否则要是被轲比能的手下搞一个什么围三阙一,搞不好就有一些人心怀侥幸…… 山下轲比能兵卒见通道清理得差不多了,便一声喊,蜂拥而上! 此时此刻,就连刘和也没有什么退缩的余地,提着战刀便和难楼楼班等人一同迎敌而战! 难楼纵身而起,举手一矛挑飞了一名冲来的鲜卑兵,将其推砸下去,带着三四个人沿着坡道滚落,但是自己一脚却踩在了地上沾满了血污的一块石头上,不知道是石头打滑,还是难楼体力不支,身形一个不稳,便摔倒在地。 紧随着冲来的两个鲜卑人见有机可乘,连忙用刀枪飞刺,难楼来不及爬起,只能在地上左翻右滚的躲避,狼狈不堪,所幸很快就有乌桓兵冲了上来,一边将鲜卑人挡住,一边将难楼重新拖回了阵线之中。 难楼手脚并用,灰头灰脸地爬起来,咬牙切齿的捡起了一柄战刀,然后飞身而出,一刀将方才砍得他满地打滚的鲜卑兵卒砍死,方觉得略出了一口恶气。 刘和手拿战刀,在阵线之中,不停地鼓励兵卒,喊得嗓子都哑了。说实在的,现在刘和已经是非常的疲惫,鲜卑人的无惧生死的连番冲阵,让他的部下损失惨重。 防御阵地之上,现在已经不是完全由汉兵构建了,而是乌桓人和汉人并肩作战,之前可能相互之间看不上眼,也没有多少的交道,可是现在双方不由得都靠在了一起,为了下一刻的活命死命而战。 双方的尸骸,填塞了交战地带的所有地方,触目所及皆是一片暗红和紫黑,血肉模糊的尸体和插在尸体上的刀枪箭矢,就连箭矢的尾羽之上,都是沾染了血污凝结成了一体。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在阵地上空,刺激得每一个人的肾上腺素都大量分泌着,刺激的所有人都在狂呼,就连自己嗓子什么时候已经喊裂了都没有察觉到。 “单于!”一名乌桓人指着战线的一处大喊道,“鲜卑!冲进来了!” 楼班单于现在也顾不上装什么伤员了,招呼一声便提着刀就往缺口之处扑杀而去,战刀迅的划过了扑杀而来的鲜卑兵卒的咽喉,鲜卑兵卒的鲜血,就像是喷泉一样,噗得一声喷上半空! 相对来说,作为单于,自然是吃喝什么的都不用愁,身体素质也比一般的兵卒要好很多,而且又是游牧民族以肉食为主,楼班当然也是属于身形健硕的一批,但是纵然如此,楼班依旧感觉到了异常的疲惫,在击溃了鲜卑人有一次的冲击之后,喘着粗气到了刘和的身边,拄着战刀问道:“怎么办?这样下去撑不住几次了……” 刘和此时也是疲惫不堪,但是还是安慰和鼓励道:“我们打了这么久,步度根肯定知道了,现在就算是没有赶倒也在附近了……再坚持一下,再坚持……” 楼班单于焦躁无比,一时间按捺不住,一把扯住了刘和,“刚才你就说坚持,现在还在叫我们坚持,要不是你……” “单于!放开刘使君!”难楼赶了过来,一把扯开,然后怒容满面的对着楼班单于说道,“你失礼了!还不向刘使君道歉!” “我……我……”楼班单于瞪着眼,喘了喘气,在难楼愤怒的目光之下冷静了下来,朝着刘和抚胸行礼,“对不起,刘使君,是我太急躁了……” 刘和摆摆手,示意在周边紧张起来的双方兵卒,“没事!抓紧时间休息!有吃的就吃一些!没事!不用紧张!” 一边的难楼不客气的冲着楼班说道:“你是单于!你不是小孩子!我们的敌人是鲜卑人!不是刘使君!你最好到一边再冷静一下!” 楼班单于默默的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难楼张开双手,吼道:“都打起精神来!援军马上就到了!都好好休息一下!”然后又转身吩咐道,“去将剩下的吃食都拿出来,跟汉人兄弟分一分!都吃一些!” 双方兵卒被转移了注意力,再加上刘和和难楼的引导,很快也就重新坐在了一起,你一口我一口的轮流分食起仅剩下来的那些吃食来。 “步度根的兵马还没有出现……”难楼凑到了刘和身边,低声说道,“这是要看着我们死绝了,才放心啊……” 刘和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我们之前估计的都没有错,唯一错的就是没有算好轲比能来得这么快……步度根这个家伙,我猜他现在一定是将人马两边都散开了,想要搞一个大的……” 难楼一愣,说道:“他还想要全吃下?” 刘和抓了抓脸上凝结成血块的污垢,然后说道:“不然呢?若是直接过来,爬都该爬到了……到了现在还没有出现,肯定是步度根的心太大了,想要一口气将这些轲比能的人马全数吃掉……放心吧,如果我们都死了,对于步度根的名声来说也是一个打击,他手下的部落以后还有谁当前锋?所以对于步度根来说,最好的就是我们死了大半,却又没有死绝……” 难楼默然无语。 战场之上,尤其是骑兵之间,说是要包围全歼,其实难度很高的,所以这样一个鲜卑人马汇集在一个地点不动的机会,别说步度根,就连难楼都觉得,换成是他说不定也是会这么想,这么干的…… ……(╬ ̄皿 ̄)…… 轲比能其实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在这样激烈的对阵之下,乌桓人竟然能够坚守那么久,究竟是自己的兵马刀枪迟钝了,还是因为乌桓人的甲胄坚固了? 但是现在,轲比能也有些骑虎难下,毕竟眼前的这些乌桓人,不可能就这样白白放过去,不论如何也是需要先吃掉才能振奋因为之前因为失利而低沉一些的士气。 传令兵纵马而来,拜倒在地禀报道:“大王,泄归泥要求再给他派些人手,他们马上就能冲破乌桓人的阵线了……” 轲比能看了一眼传令兵,没有立刻回答。 “泄归泥那个废物,还好意思要兵马?”一旁的鲜卑头人嘲讽道,“从中午都打到晚上了,一个小山头都拿不下来,还有脸来找大王……” “他爹是个蠢货,他也好不到哪里去!”另外一个头人接口道,“我看这家伙就是没有用全力!” 轲比能摆摆手,制止了手下头人的冷嘲热讽,对传令兵说道,“告诉泄归泥,我这没有多余的人马!” 传令兵领命而去。 对于泄归泥这个人么,轲比能也有些看不懂。之前轲比能他干掉了扶罗韩,正想要将扶罗韩的部落人口什么的全数都吞并的时候,泄归泥表示愿意投降了…… 这么一搞,反倒是让轲比能不怎么好继续下手。 草原大漠之上,部落和部落之前称兄道弟,相互喝酒吃肉,然后转脸就成了仇人舍命搏杀,也不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也很正常,但是如果说一方主动投降了,举手将人口牲畜什么的都奉上,另外一方也不好作得太绝,其实就跟汉人也常常说什么杀俘虏不祥一样,不是说真的不祥,而是这么做了之后,以后就没有人会投降。 所以轲比能只能是表示接纳,并且还保留了泄归泥的一部分人马,这一次让泄归泥之部作为先锋,表面上是表示器重,其实也是打着消耗泄归泥手下的主意。 “现在不是泄归泥的问题……”轲比能说道,“是步度根那个家伙有没有来……”泄归泥就是轲比能丢出去的诱饵,如果步度根上钩了自然最好,如果不上钩,能干掉乌桓人也不错,反正轲比能左右都不亏。 那么现在,步度根到底来没来? ……???????…… 泄归泥皱着眉头看着小山之上。 乌桓人这么强硬,确实是出乎了泄归泥的意料之外。在这样激烈的对抗之下,虽然说山坡的地形不能纵马冲击,但是同样的乌桓人也是一样没有战马的助力,居然能撑了这么长时间不崩溃,颇让泄归泥费解。 传令兵纵马前来,“大王有令!没有援兵!拿下乌桓人!” 泄归泥挑了挑眉毛,“知道了……” 鲜卑部落之中,也有大小,远近,亲疏,所以跟着泄归泥的这些鲜卑人马,也是一些杂乱部落的人手,这些都是轲比能划分给他的,虽然人数上看起来不算少,但是战斗力么,自然也是比不上轲比能直辖的那些人马。 泄归泥久久地注视着战场,凝神沉思。 真要用上全力了? 轲比能显然是知道了自己的摸鱼行为,没有派遣杂兵过来,也就等于是表示可轲比能的不满。 泄归泥挠了挠脑门,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连忙抓住了一旁的护卫,追问道:“我们斥候多长时间没回来了?” “啊?”护卫一愣,旋即瞪大了眼,“好像从太阳下山之后就没再回来过……这群家伙,该不是又偷懒了吧?” 泄归泥一甩手,“给我立刻派人到四下打探!该死的!马上去!” 从中午打到了晚上,乌桓人的骑兵一直都没有出现,也没有找到乌桓人舍弃掉的那些战马,这不是一个好事情。小山之上不利于骑马,也放不下那么多战马,所以乌桓人舍弃了战马上山防御,但是这些被乌桓人丢下的战马和其他人手,却一直没有找到,也没有动静…… 自己之前过于关注战场了,竟然没有早一点的注意到这个事情。 该死的,搞不好现在不光是乌桓人,还有步度根! 泄归泥四下张望着,不由得有些慌乱。他父亲扶罗韩算是背叛了步度根,那么也就等于是和步度根结仇了,真要是落在了步度根手中,也未必比在轲比能手中强多少! 就在泄归泥迟疑不决的时候,悠长的号角声蓦然响起,苍凉雄浑的声音穿透了喧嚣的战场,在夜空之中飘然回荡。 泄归泥脸色大变。 “在那边……”护卫将手一指,大声叫了起来,“火光!有火光!是步度根的大纛!是步度根来了!左边,左边也有!” “右边也有!” “该死的,我们被包围了!” 泄归泥人马顿时有些慌乱了起来。 泄归泥转头查看,眼眸之中闪过一丝担忧和焦虑。 按照正常情况来说,现在要么战,要么撤。 可是问题是,战么,自己这些人马要和步度根相抗,在没有轲比能支援的情况下,恐怕就是战死于此地了。若是撤离,算是回到了轲比能帐下,再加上之前战败的罪名,这一次恐怕同样是难逃一死! 泄归泥吞了一口唾沫,终于是下了一个决定…… 第1713章 和人斗 步度根坐在马背上,望着匍匐在地上的泄归泥,多少有些意外。 这还没有怎么打,刚刚接触,对方就投降了,这多少就像是憋足了气力,然后一拳捣在了空气当中一样,差点脱了臼。 你爹知道你是这么怂的么? 步度根看着泄归泥,忽然之间脸上堆满了笑容,哈哈笑着跳下马来,然后亲手拉起了泄归泥:“你父亲跟我是兄弟,虽然他一时糊涂,做错了事情,但是人都会犯错,能改正就行了!现在你愿意改正你父亲的错误,本王很高兴,很高兴……哈哈,哈哈哈哈……” 步度根又是笑了笑,然后左右看了看,朗声说道:“只要愿意改正错误的,我们呢,都欢迎!都欢迎!啊?”随着步度根最后的一个音高高的上扬,跟在步度根左右的头人也纷纷表示,泄归泥的弃暗投明是明智之举,是值得赞赏的,一时间气氛融洽无比。 撤退下来得乌桓人,在一旁冷眼旁观。 “哎呀,怎么这样伤重啊……”步度根似乎也察觉到了一些什么,又来亲自探望“重伤”的楼班单于。 这一次楼班倒是本色演出,除了原本的小腿上的伤口,在之前战斗之中又再次负伤,不仅手臂上头上,还有胸腹之间也有伤,包裹得就跟个木乃伊似的,卖相确实是凄惨万分。 “你们不错!很不错!就先退到后面去,好好修整一下!”步度根手一挥,“为了表章你们得武勇,本王决定,奖励你们三十头牛!八十只羊!一百五十匹战马!三百……嗯,四百名奴隶!” 楼班单于艰难的想要起身感谢,步度根连忙上前按住,顺道按了一下楼班肩膀上的伤口,看到楼班明显抽搐了一下,便装作体贴关心的样子,“都是兄弟一般,这还客气什么?!好好休息,好好休息啊……” 刘和身上也有两道伤口,一个在左肩上,一个在右臂上,战斗的时候没觉得怎样,退下来之后才现血水已经将战袍浸染,现在也正在包扎。 步度根也过来看了看,然后表示夸赞,“好汉子!不错!不错!想不到刘使君也是血勇之人啊!” “呵呵,还是比不上大王手下的勇士……”刘和咧着嘴说道,“要是大王手下的勇士在,定然可以轻松取胜了,不像是我们这样艰难……” 步度根微微一愣,哈哈笑了两声,不知可否的转身而去。 “大王,汉人话里有话啊,这是在嘲笑我们么?”一名头人贴近了步度根,一边跟着往外走,一边瞄着刘和低声说道。 “这很正常……”步度根点头说道,“换成我,一样也有怨气……再说了,汉人本来就跟我们不是一条心的,能做到这样,也算是不错了……行了,不用管他们了,接下来,该是我们上场了!你们都皮紧些!别让人看了笑话!” 鲜卑众头人连忙大声囔囔着,拍胸脯表示绝对没问题…… 可是有没有问题,并不是靠嘴皮子上说说而已,而是真的需要动手去做。 步度根带着人走了,刘和冷眼看着,然后整个人就像是一根弦卸了下来一样,吐出去一口长气,心中默默的念叨着:“我就只能做到现在这一步了……接下来,能不能截断了鲜卑三十年气运……就要看骠骑将军你的了……” 气运之说么,不辨真假,但是对于步度根来说,这一次在经过了前锋战之后,倒是真的实打实和轲比能,面对面的交上了手。 对阵喊话? 然后表示自己这一方是多么正义,对方有多么失德? 没有。 或许是步度根和轲比能两个人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或者是他们都心知肚明,现在两个人说什么都没有用,反正最终是如何的说词,都是由胜利者说了算。 步度根望着远处代表了轲比能的那个大纛,目光之中几乎都要喷出火来,恶狠狠的将战刀一举,然后下令吹响了近攻的号角。 数十个号角同时吹响,一股凌冽的杀气顿时弥漫在这一片的草原之上。 步度根恨不得将轲比能千刀万剐,但是轲比能同样也是痛恨步度根,认为他自己才是雄心勃勃的鲜卑王,像步度根那样得过且过没有宏大目标的家伙,简直就是玷污了鲜卑大王的名号! “吹号!迎战!”轲比能大叫道,“让他们知道,谁才是鲜卑真正的王!” 草原之上,双方鲜卑纷纷举其了刀枪和弓箭,纵声狂呼,然后朝着对方冲杀过去。整个大地开始颤抖,尘土遮天蔽日,弥漫四塞。战马奔腾的轰鸣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大,越来越剧烈,逐渐大起来的马蹄声浪掩盖了此地所有的一切其他声响,就剩下了宛如剧烈心跳一般的轰鸣之声。 鲜卑人从小基本上都是在马背上长大,他们虽然没有经过什么系统专业性的训练,但是他们天生似乎都懂的如何在马背上战斗,砍杀敌人。在双方冲撞到了一处的那个时刻,鲜卑人骨子里面的彪悍和残忍,随着鲜血腥臭味道的蔓延,也渐渐的蒸腾了起来,使得他们红这眼,无惧无畏的向前搏杀,直至对手死亡,或者是自己死亡。 骑兵和骑兵的战斗,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 简单的原因是骑兵不像是步卒那样,需要统帅不停的布号令,要怎么布阵,怎么列队,怎么转向,怎么分配兵种迎敌等等,所有鲜卑的骑兵,既是突击的肉搏兵,也是远程的弓箭手,他们根本不需要特别的提醒和号令,都会自动的根据敌方的距离和位置,调整自己的攻击方式,在这一个方面上,确实比步卒战阵要简单得许多。 但是骑兵战阵之间,复杂的是双方都是在运动之中,不管是左翼右翼,抑或是中军,都是在不停的运动着,一旦双方都动起来的时候,要一方面注意自己兵马的情况,也要注意敌对方的运动方向,而且骑兵战场需求远远比步卒更大,左右两翼之间的距离也更加遥远,指挥调度更需要时间和技巧,所以,骑兵战斗也更加的复杂。 像什么电视电影之中,其实都是以步卒的战阵模式模拟骑兵的战斗,真正骑兵战斗时间并不长,双方主帅也不可能安之泰然的在后方竖着大纛旌旗,然后明明有兵力就是不用,非要添油战术一点点去送死…… 步度根和轲比能,不约而同都前压了。他们都在运动之中寻找着对反的弱点,如同野兽一样,相互盯着,渴望着对方的血肉,然后从这个伤口之处,就像是滚雪球一样,将优势扩大,直至完全击溃击败对方。 那么在这个时候,主帅的判断就非常的重要了,是从左翼突破?还是佯攻左翼实际上重点放在右翼?还是说根本不管左右两翼,就死命的中央直取对方主阵?然后对方又是怎么选择的? 双方的骑兵在这一片土地上酣呼鏖战,血腥残酷的战场在漫天的黄尘之中若隐若现,锡人马的嘶吼声伴随着雷鸣一般的马蹄声,震撼着这一方的天地。 步度根看着散开得非常大,几乎绵延到了天边一般得轲比能骑兵战阵,冷笑了两声,“这是要在气势上压制么?行啊,既然你要分散,就让你分散!” 轲比能现在先将部队散得非常开,分出了十几个部分,如同散兵线一样,整个的战线拉扯得很长,这就保证整体得运动空间很大,同时也不会因为其中某一部分的兵力被杀败之后便实力大亏,而且可以在运动接战的过程之中,对方若是稍有不备,便会绕后形成包围圈,这是游牧民族在大漠之上的惯用手段,步度根怎么可能不知道? 但是同样的,分散有分散的好处,也有分散的坏处。之中最大的问题就是战力不能集中,容易被对方抓住一个猛打,然后局部上吃亏。 步度根下达号令,让部队分出了左右两翼,先期奔出,目的不是为了立刻击败对方,而是撕扯轲比能的战阵,扯出更大的空间来,也就等于是暴露出对方更多的弱点,而步度根则是带领着中军朝着轲比能中央而去! 如果将视角扯到半空,就会现步度根的人马就像是三只猛虎,左右在前,中央稍微靠后一些,气势汹汹的向前猛扑,而轲比能的部队则是像是草原上散落奔跑的狼群,被猛虎盯上的便死命往侧面跑,让一旁的其他部队来偷袭老虎的肚皮…… 两种不同的草原骑兵战术,在步度根和轲比能指挥之下淋漓尽致的展现出来,而这一片草原之上,也将决定究竟是猛虎更强,还是恶狼更凶! 整个的战场,是黄色和红色的。 双方骑兵奔腾往来,马蹄激扬起漫天的黄尘,就像是给这一片大漠上披上了一块朦胧的黄色丝绢,又像是一层浓厚的大雾,而在这黄色雾气之中,时不时便会绽放出一朵朵鲜艳逼人的血色之花,而隐隐约约的,才能看到一些衣袍战马的杂色。 步度根大吼一声,奋力砍死一个漏过来的,冲向自己的轲比能骑兵,从翻腾的黄沙烟尘之中,他忽然看见了属于轲比能的那一个大纛。 步度根狂喜过望! 要知道人在战场之中,是没有办法像是游戏一样有上帝视角的。当前后左右都是人,都是刀枪,都是血肉残肢,四周都在不停的运动和变化的时候,要在战场之中寻找一个特定的目标,并不像是将鼠标滚轮推几下那么的简单…… 而现在,步度根凭借他的本能也好,他的运气也罢,或者说他的指挥技巧什么的,反正他现在居然带着人马杀到了轲比能的近前! 这几乎就等于是决胜之机就在眼前! “杀!杀!杀过去!”步度根抹溅到了脸上的鲜血,纵声大吼,“杀过去!杀了轲比能!砍倒它……”步度根的手下也为之一振,总算是要杀到头了!各个都是状若疯狂的一般,朝着轲比能的大纛冲杀而去! 吼声,杀声,惨叫声,刀枪的撞击声,战马的嘶鸣声,霎时间充斥了整个大纛的周围。 就在步度根带着人即将冲到轲比能大纛之前的时候,突然之间一队骑兵从黄沙之中跃然而出,如狼似虎一般朝着步度根的侧翼杀来,一个个像是疯子一样,根本不畏生死,就算是人马撞在了一起,都要飞身扑上拉一个垫背的,这种以命搏命疯狂,一时间硬是将步度根这一支队伍的冲击势头搅乱,并且成功的将步度根队列的冲击度拖慢了下来…… 混战的局面不可避免地生了。 步度根愤怒无比的盯着在远处游动的轲比能的大纛,忽然之间明白了其实这其实就是一个诱饵! 轲比能在大纛周边安排了跟着他一同游动的骑兵部队,隐藏在战场的混乱和黄沙之中,但是只要任何人朝着大纛进攻,这个部队就会猛的从侧翼冲出来! 猛虎扑杀猎物,高高跃起撕咬一击固然凶残难当,但是同样也会暴露出其柔弱的腹部…… 就像是现在的步度根一样。步度根企图在浑水之中抓住游走的轲比能,但是实际上却被轲比能抓住了步度根! 战场之上的经验差距,让步度根掉进了轲比能布下的陷阱之中,现在冲击的势头被阻拦,接下来肯定就会成为对方针对的目标,如果再有轲比能的部队冲杀而至,那么自己这些失去了度的人马就将成为一块案板上的肉,任凭对方宰割! “动起来!快!跑起来!” 步度根大声疾呼,但是既然是轲比能以自己为饵料留下来的暗手,又怎么可能一时半会就让步度根轻易摆脱?这些特意留下来的兵卒全数都是死士,其中大部分都是轲比能从奴隶之中精心挑选出来的,许之以重利,如同秦朝的死卒一般,战后凭借战功就能脱离奴隶身份,连带着一家子妻儿老小都成为正常人,眼看着大功在前,就是豁出命去争抢! 老天爷天天都收人命,而人,活在世间,每一天都是在和天争命! 悠长的牛角号声响起! 鲜卑人的牛角号声大同小异,轲比能的号令一下达,步度根就变了脸色,轲比能这是在号令所有人都往这里汇集,也就等于是要不惜代价将步度根按死在这里! 主动撤离缠斗,自然是要付出不小的待价,但是轲比能竟然浑然不顾!宁可牺牲一些部众,也要将步度根困杀再此! 第1714章 和地斗 急切的号角声在战场之中响起,正在左翼部队之中的阎柔回头一看,在纷乱的黄尘飞砂之中,看见了步度根的大纛渐渐变缓,然后甚至停顿了下来。 在号角声中,轲比能的手下抛下了正在搏杀的对手,朝着步度根的大纛杀去,也让阎柔心中一沉! 骠骑将军斐潜说过,步度根和轲比能就是鲜卑的两只老虎,二虎相争才会两败俱伤,若是一开始就只剩下了一只老虎,这只老虎只会越来越肥,哪里来的两败俱伤? 阎柔对于步度根没有多少好感,也没有多少忠诚度,但是在这一刻,阎柔还是决定,必须将步度根救出来! 步度根的中军现在已经被嵌入了三批不同方向而来的轲比能兵马,在遭受了连续的打击之下,整个度都被迫下降,甚至在一些地方已经完全动不了,还有些人马竟然被切割分离了出去,陷入了困境之中。 混乱之中,有三名轲比能的兵卒不知道真么漏进来的,竟然冲到了步度根的眼前,浑然旁人砍来的刀枪,只是死死的盯着步度根砍杀! 步度根伏下躲开了一人临死前投掷而来的兵刃,刚想要直起身,却不了身下的战马被另外一个轲比能兵卒投出来的长枪扎中了,顿时马失前蹄,连叫都来不及叫一声,跌了一个狗吃屎。 步度根的护卫顿时一片慌乱! 轲比能的兵卒更加兴奋起来,似乎还有人在叫喊着,“步度根死了!步度根死了!” “救大王!”阎柔大吼着,一刀挡住了一旁砍来的兵刃,然后反手借着马一撩,就将那个轲比能的兵卒从肩膀到脑袋,开出了一个巨大的血槽,深可见骨,然后一脚将刺来的一柄长枪踹到一旁,毫不停留的往步度根的大纛冲去。 为了让跌落的步度根重新上马,步度根的护卫被迫在步度根周边停留了下来,一些人翻身下马去搀扶,另外一些则是在外围护卫,但是就是这样一耽搁,迫使得步度根直属护卫得这些人和前方得部众之间就产生了一个间隔,旋即不断往内压迫得轲比能兵马就嵌入了这样一个间隙,等到步度根狼狈不堪得重新上马的时候,骤然现他已经和前方自家人马脱节了! 在步度根眼中,似乎四面八方都都是轲比能的兵卒,而他的护卫则是在不断的减员,就刚才那么一个短短的时间之内,就有四五名他直属护卫死在了轲比能的兵卒刀枪之下…… “冲出去!” 步度根大叫道。 “大王,往那个方向?!” 步度根的护卫也是大叫着。 “呃……”步度根睁着眼,一时间回答不上来。倒不是步度根真的糊涂到这种地步,而是一个人从一米多高的地方吭哧一声脸着地,虽然枯黄的草地减少了一些冲击力,但是人的身体机能决定了脑袋受到撞击之后,必然会产生眩晕感,自然让步度根迷失了方位,一时间内找不到北。 骑兵的战斗,变幻的度极为迅,在步度根迟疑的那么一个片刻,步度根已经失去了跟前方自己部队的联系,甚至现四周都围上了轲比能的兵马,就像是一下子就陷入了轲比能的人马重围之中一般! 然而实际上,在这个时间内,围着步度根砍杀的轲比能手下兵卒并不是步度根想象的那么多,轲比能的大部分兵马都还没有赶过来,但是在黄沙飞舞的战场之中,在不断转换的人影缝隙之中,步度根不知道是因为脑袋受伤了,还是心中慌乱,竟没有现这一点,在马背上左右看了一圈之后,竟然没有找到什么薄弱的环节,没有找到可以突围的方向! “大王!?那个方向?哪一个方向?!耳边传来护卫急切的叫喊声。 可是越是催促,步度根便越是静不下心来,正当步度根准备横下一条心,随便乱指一个方向的时候,就看见漫天的黄沙之中,阎柔冲破了轲比能的兵卒圈子,杀到了近前,斜斜的掉了一个马头,高声喝道:“大王!跟着我来!” 步度根连忙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跟上!跟上他!” 其实不用步度根特别吩咐,在阎柔到了之后,焦躁慌乱的步度根护卫已经自动的调整了方向,纷纷拨马跟在阎柔后面,和阎柔本部的人马一同向外冲杀…… 阎柔冲在最前面,挥舞着战刀,并不直接和前来阻拦的轲比能兵卒硬碰硬,能躲就躲,不能躲开的就卸开来,战刀更多的时候并不是在劈砍,而是借着马在交错的时候划开或者是撩开,虽然看起来没有多么的暴力震慑的场面,但是也无形之中不会耽搁时间,整个的队列很快的就冲出了一条血路,然后和前来救援的步度根左翼大部队汇集到了一处…… 之前围困步度根,是轲比能的狼群战术的优势,但是一旦被步度根挣脱了,轲比能战术的弊端又呈现了出来。当步度根大部队朝外狂奔的时候,狼群只能从侧翼小刀割肉,没有办法将步度根完全阻拦下来…… “呜,呜呜……” 悠长且低沉的牛角号声响起,轲比能的人马渐渐的停下了追逐步度根的脚步,慢慢的撤离了接触,向后退却。 “大王!为什么不追了?”轲比能身侧的鲜卑头人不由得问道。 轲比能用手一指,说道:“看看……已经死伤了多少人?这些人难道不是我们的室韦人的子孙?长生天在上,我们是一家人啊!传令下去,对步度根喊话,告诉他们,一个无能的王会害死所有人!只有强大的王,才是我们室韦人的光明的未来!” 纷乱的叫喊声很快的汇集成为了统一的呼喝,“愚蠢的王,走向死亡,强大的王,才有光明!” 步度根的人马听了,也不由得纷纷垂下了刀,有些惊慌的相互对视,当然更多的目光则是投向了步度根…… 阎柔也微微瞄了一眼步度根,现他咬着牙,脸色灰白之中,却涨红了双眼,像是要喷出火来一样,五官似乎都扭曲了起来,心中不由得冷笑了一下,对,就是这样,就让你所有的理智,都在怒火和仇恨之中焚烧罢! ……(艹皿艹)…… 北方大漠之中的战斗似乎暂时告了一个段落,而在西北,一场大战才似乎刚刚开始。 鹘提悉勃野带着大部队,到了日月山。 日月山,也被称之为血山,或者叫赤岭。因为山体有很多紫红色的岩石,植被又少,在阳光照耀之下,就像是被鲜血覆盖了一层般,很是显眼。 在日月山两侧,就像是黄河河套地区一样,有着明显的分割线,一侧适宜耕作,一侧则适宜放牧,一侧颇有塞上江南之风,一侧则是大漠苦寒之地,一侧是黄土高原,一侧则是青藏高原。 日月山其实是祁连山脉的一个分支,而就像是天无绝人之路一样,虽然藏区四面都是环山,但是大自然依旧给藏区留下了几个可以出入的门窗,而日月山,就是藏区通往河西走廊,捅往陇右关中的的路口。 历史之中,这里也成为了重要的交通路口,成为了商贸往来的窗口。当然,让日月山出名的,并非是正常的贸易往来,而是一个女人。 文成公主在后世当中是这样评价的——“文成公主知书达礼,不避艰险,远嫁吐蕃,为促进唐蕃间经济文化的交流,增进汉藏两族人民亲密、友好、合作的关系,做出了历史性的贡献。” 可是文成公主在唐朝皇室文牒当中,连名字都特意被删除,不予记载! 先不管文成公主在日月山是一个怎样的心情才摔了陪嫁镜子,当下的鹘提悉勃野觉得,自己的颜面,都让姚柯回这个家伙给摔成了两半! 鹘提悉勃野认为姚柯回畏战,不肯出日月山,而姚柯回则是表示,日月山是重要的地点,要做好万无一失的准备之后,才能大军出日月山,否则退路被断就是绝了归途! 鹘提悉勃野自然认为姚柯回的主意太过于保守,甚至有些像是给他自己找的借口,而且之前鹘提悉勃野也命令了姚柯回要前出,结果等鹘提悉勃野到了日月山的时候,竟然现姚柯回依旧在这一边转悠,根本就没有往外走! 鹘提悉勃野顿时大怒,召集了众人,准备以姚柯回抗令的由头,来一个杀鸡儆猴,彰显自己的威严,但是姚柯回堵了一句话回来,让鹘提悉勃野颇有些下不了台。 “如果部队进入汉人地界之后,汉人分兵诱敌,我们要怎么办?” 众人不由得看向了鹘提悉勃野。 姚柯回聪明就聪明在这里,如果姚柯回说什么不服不公平之类的话语,根本没人听,什么年头了还讲公平? 凡是一谈及实际的问题,众人的注意力立刻就集中起来了,自然比光喊什么“公平”啊,“携私”啊,更有效果…… 部落制度就是有这个弊端,领的权威么,可大可小。甚至下克上,也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行为,这和宣传了几百年天子君臣思想的华夏大地的习惯完全不同,所以姚柯回的抗辩,在鹘提悉勃野眼中觉得愤怒,而在其他人眼中却并没有觉得是什么不可饶恕的罪名。 别说现在鹘提悉勃野还不能算是正儿八经的整个藏区的王,就算是他那一天真的成为了全藏区的王,也一样需要其他部落的支持,若是没有其他部落头人的支持认可,他就算是自称神都没有用。 就像是匈奴相同的一个单于称号,但是在鼎盛时期和衰败时期的意义,完全不一样! 要别的部落支持,先就是要服众。因此鹘提悉勃野大声对着其他人说道:“我们只要合兵一处,管他汉人玩什么花样!只要我们能攻克了汉人的金城,我们就可以在这一片土地上站住了脚,其他的事情自然就好办了……” 姚柯回之前是不太愿意和鹘提悉勃野正面冲突,但是眼下鹘提悉勃野竟然有准备拿他来祭旗的意思,自然不会再和鹘提悉勃野客气,问题一个比一个更为尖锐。 “就像是我们熟悉这里的地形一样,汉人也熟悉他们自己地方的地形!而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一抹黑的往前,如果汉人从侧翼袭击,我们要不要还击?如果还击了,汉人退去我们要不要追击?追击了是不是就等于分兵了?如果不追击,又有谁能保证大军前进的安全?大军前进的度又怎么能够保证?又怎么能确定大雪来临之前能攻下汉人的城池?你想要做蕃人的王,我没有反对!但是你什么都没有讲,也什么都没有计划,就只是一味着叫我们的人往前冲,不是故意让我们去送死是什么?你这样做,怎么能服众,怎么才能让大伙儿觉得公平?怎么能当好大家的王!?” 鹘提悉勃野忽然有些后悔,早知道这样,就干脆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直接干掉姚柯回就行了,何必还搞一个这样的场面来做杀鸡儆猴,又或是不该给姚柯回任何说话的机会,早早的拔了他的舌头! “那也不是你在这里什么都不干的理由!要是每个人都像是你一样,成天找这个那个借口,都想着缩在别人后面捡便宜……” 鹘提悉勃野还没有说完,就被姚柯回再次打断了,“谁说我们什么都没做?谁说我们都缩在后面?这一段时间我的族人都在外面打探消息,光族内的好手就死了三四十个人!难道为了大家探路,就不算是做事情了?不算是干正事了?” 鹘提悉勃野一愣,半晌说不出话来,然后才咬着牙说道:“那你之前为什么不说?” 姚柯回大声说道:“你一来就要喊打喊杀,哪里给我说话的机会了?!” 鹘提悉勃野咬着牙说道:“那你打探到了什么?”鹘提悉勃野决定等姚柯回说完,就立刻派人前去查探,但凡是找到一点错处,就以姚柯回谎报军情杀了他! 姚柯回说道:“你把我的护卫放开!让他去将地图拿来!” 鹘提悉勃野无奈之下,只能是挥挥手。 不多时,姚柯回的护卫回来了,然后捧着一卷羊皮。姚柯回接过当着众人的面展开,在羊皮之上,标明了墨色的记号,姚柯回一个一个的说着,什么时间在什么地方,碰道了汉人兵卒多少人,然后在什么地方看见了多少汉人的兵马,林林总总一长串说下来,最后对着鹘提悉勃野说道:“汉人不是完全没有防备!汉人也派了一个姓张的将领领兵前来!如果我们直扑金城,正好被他侧袭,断了退路!蕃人王,诸位,想要拿下金城,就需要先干掉这个汉人将领!” 第1715章 和天斗 斥候飞马来报,前方的道路安全,并没有现任何的汉人兵马,通畅无阻。 “今天不走了,就在这里扎营罢!” 但是姚柯回却摆摆手,丝毫没有继续前行的想法,显得有些心事重重,吩咐了一声之后,便下了马,转身带着些护卫上了一旁的山顶。 离开了藏区,进入黄土高原地带,纵横交错,沟壑密布的区域,让姚柯回心中一直非常的不安。这样的地形太复杂了,对于任何人来说,都不可能把每一个沟壑都检测侦察到位,而每一个沟壑之中,都有可能藏兵…… 虽然和鹘提悉勃野的争辩是姚柯回赢了,是鹘提悉勃野理亏,但是并不代表姚柯回的日子就能好过,在姚柯回表明了前方现有汉人军队之后,鹘提悉勃野就顺势提出了一个引诱的计划,让姚柯回向前而行,鹘提悉勃野他带着大队人马在后面,如果汉人攻击姚柯回,那么鹘提悉勃野就带着大队人马将汉人击败。 简直就是一点新意都没有的计划! 姚柯回心中暗骂,可问题是若是让姚柯回自己提出一个全盘性质的计划来,姚柯回又想不出来…… 或者说,提了也没有用。 姚柯回最多只是指挥过自家的族人,跟着旁人后面捡一些便宜,能够懂的派人手侦查,考虑稍微长远一些已经是非常不容易了,要让他针对于汉人的布置,然后形成一个可以协调各部落的作战计划,那确实是有些强人所难。 在藏区左近的这一带,基本上没有什么人口,到处都是几十里,甚至上百里都见不到任何人烟的土地,若说是自然风光么,倒是也不差,但是对于姚柯回来说,他却一点看风景的心思都没有,他的心情非常的恶劣。 但是对于姚柯回的族人来说,倒是没有那么低落。很多人还没有意识到即将面临的局面,所以听说要扎营休息,许多人便嘻嘻哈哈的开始一边聊着天一边干着活,甚至高兴起来还唱上两句,根本不像有什么战前的紧张气氛,更像是来秋游的…… 鹘提悉勃野,还有那些家伙,甚至自己的族人,太不把汉人当回事了! 当年他带着族人进了藏区,原本的想法就是要躲避之前西凉羌人和汉人之间的漫长的战争,他不想自己的族人一代又一代的死在战场之上,可是姚柯回万万没有想到,就算是躲到了藏区,一样也躲不开战争。 藏区的这些蕃人,不知道为什么,形成了极其古怪的思路,有时候就连姚柯回都不能理解…… 藏区最早的原住民,应该是孟族,然后这些长期在藏区,没有经过什么战争的孟族,自然就被外来的羌、唐旄征服的征服,驱赶的驱赶,然后一部分留下来和羌、唐旄融合,一部分越过了大山,逃向了南方。 按照道理来说,羌、唐旄也是羌人,那么对待姚柯回这样的羌人应该是老乡见老乡,虽然不至于两眼泪汪汪,但是也应该热情一些,欢迎一点吧? 然而很遗憾,并没有。 现在于藏区的这些羌、唐旄和孟族结合而形成的蕃人,并不欢迎新来的姚柯回等羌人,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有些鄙视,这确实是让姚柯回非常不能理解。 若是在后世,这种心理就不难理解了。比如早几年进入公司的人看着新员工,早几十年定居魔都的人看着新来的租房客,早几代脱离了农民身份的人看着农民工…… 只要人类存在一天,鄙视链就永远存在一天。 可是姚柯回不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很痛苦,他甚至怀疑当初带着族人前往藏区的决定是不是正确的…… 为什么去藏区,还不是希望能过上一些安定的,舒心的好日子? 可是现在,似乎事情的走向和自己的想法在背道而驰。 听从鹘提悉勃野的号令,那么自然留在藏区没有什么问题,可是也就代表着自己的族人将逐渐的被蕃人吞并,然后渐渐的就变成了蕃人,不再是羌人了…… 不听鹘提悉勃野的命令,那么就意味着不能继续在安稳的在藏区生活…… 姚柯回很失望,他和一些蕃人也有几年,甚至十几年的交情,怎么转眼之间就变得这样淡薄无情。 到底是谁的错? 太阳像是蒙上了一层的面纱,若隐若现的在半空之中,显得有些有气无力。 这一块的地形,沟壑深幽,在阳光的照耀之下,山丘顶部却显得明亮,看起来就像是蒸锅之内密密麻麻一个挨着一个的包子一样。似乎不管是走包子的顶部还是走包子的皱褶,都可以,但是实际上道路只有一条,就是从日月山开始,一直向东偏南一些,直至金城为止。 姚柯回走的很不安,他不知道到底是哪一个皱褶里面会不会藏着汉人的兵马…… 可是到了现在,虽然有接触一些汉人的斥候,但是就是看不到汉人的大部队,这些汉人究竟在哪里? 被姚柯回心心念念的张辽,现在驻扎在西都。 从临羌一路到金城,有一条很重要的水源,便是湟水。 西都因为湟水的冲刷,所以东西向比较狭长,也相对来说没有那么多的皱褶,不过南北方向上也有沟,如果从极高的半空中往下看,西都的地形就像是一个在黄土高原上的十字裂口。 西都向北的那一条大沟,叫做老爷子沟,南面的沟叫做小胡子沟。老爷子沟为什么叫老爷子张辽并不知道,但是他知道小胡子沟并不是因为胡子,而是在这条沟的南面,有一个小湖泊,或许因为这样,就从小湖泊便成了小胡子。 张辽决定放弃破羌城,而是在这里迎战。 其实也谈不上什么放弃,因为这一片区域早在恒灵二帝的时候就已经没有多少汉人了,更谈不上什么驻兵,在这边的都是一些零散游牧小部落。这些部落半汉半羌,现情况不对便早早的逃离到了更深处的山沟沟里面躲了起来。 在西都北面的老爷子沟内,张辽一脸严肃的看着张晨,然后又转头看着和张晨并肩站着的蒙化,然后用力拍了拍两个人的肩膀,然后说道:“此去多有艰难,然功甚伟也!若成,当为功!二位,保重!出罢!” 张辽只是说了“若成”,因为大家都知道,若是失败,那么张晨和蒙化两个人,连带着一同而行的五百名的兵卒,便会最终成为黄沙之下的枯骨,无处回魂。 没有多余的话语,也没有哭哭啼啼的场面,所有人神情肃穆,张晨和蒙化对着张辽行了一礼,然后带领着五百名兵卒默默的开始了移动。 张辽站着,也是默默的看着,看着他们离开,直至最后一个兵卒的身影融入了黄尘之中,消失在视线里…… 五百名兵卒之中,三百五十人是原本骠骑将军的麾下,剩下的一百五十人则是蒙氏的后人,他们将从西都向北,不断向北,最终绕过湟水,绕过破羌、临羌城,绕过一个叫什么“阿拉四五唉”还是“阿尔石武崴”的地方,然后最终到达日月山的后方。 虽然说有向导,有在这里已经半羌人化的汉人作为引导,但是这么长的绕后,无疑是一件极其冒险的事情。 这个计划,马恒原本非常对。 这是马恒参加的第一次大规模战斗,也是第一次参加万人以上的战役,对于马恒而言,多少是有些紧张和期待的,当然对于这一次战斗,马恒还是充满了信心,不过因为在一个相对来说比较陌生的环境之中,马恒自然想要采用更加安稳的策略。 五百人,就算是千辛万苦绕到日月山后面去,又能干什么? 如果正面将这些藏区的蕃人击败,那么五百人能拦截住对方的溃退么?如果正面的不能获胜,那么纵然五百人成功到了后方,又能起多大的作用? 总而言之,马恒觉得,利益太小,风险太大,完全不成比例,不值得。 但是张辽只是说了一句:“此策,乃将军府长史所谋也……” 然后马恒就没有话说了。 “走罢,剩下的,便是以争天时了……”张辽望着天际,淡淡的说道,“冬天快来了……” ……( ̄. ̄)-…… 几乎时同一时间,鹘提悉勃野也在看着部队缓缓的通过了日月山口,朝着东方前进。 “借着这个机会,”鹘提悉勃野缓缓的说道,“我们要将那些不怎么跟我们一条心的人,都清除掉……这样会消耗掉一下我们的力量,但是也会让我们的力量更加的凝聚起来……这就是我一直针对姚柯回那个家伙的原因……这么说,你们几个能明白么?” “原来如此!” “大王英明!” 几个跟在鹘提悉勃野身边的部落头人七嘴八舌的说道。 鹘提悉勃野摆摆手,说道:“我们应该是一个整体,应该都是兄弟……但是,现在有些人觉得自己部落人多了,便自己想自己的什么主意,如果任凭这样下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将来怎么办?一团散沙一样,一推就倒了!这一次派姚柯回这些人在前面,你们都要盯着点,谁要是想要搞什么动作,就不要怪我们不客气!” 几名部落头人连忙称是。 “大汉是一个巨大的敌人……我听说,有人还在背地里嘀咕说不应该来打大汉……”鹘提悉勃野扭过头左右看了看,然后说道,“是不是有这样的说法?” 一帮部落头人连忙摇头。 “哈哈,哈哈,不用这样,”鹘提悉勃野笑着说道,“大汉确实是个很麻烦的对手……不过现在大汉生病了……你们想一想,既然是对手,那么是趁着对手生病了狠狠打一顿更好,还是要等对手病好了,再去打更好?” “自然是要趁着生病打更好!”有部落头人接口道。 “如今大汉形势非常混乱,他们在中原各处都有战争……”鹘提悉勃野将手一指,“就像是一个帐篷,看着很大,但是实际上,帐篷里面所有的木桩都在动摇,此时只要风轻轻一吹……就哗啦一下……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这是上天给我们的机会!如果错过了,我们的子孙会骂我们愚蠢的……” “如果在下雪之前能够拿下金城,那么明年就可以取得整个的陇右!而陇右则是大汉关中的屏障,一旦被我们拿下之后,我们可以选择任何时间去进攻关中!”鹘提悉勃野双手高高的扬起,“那里有最温暖的土地,那里有最甘甜的河水,那里有常年不冻的草场,那里有最舒服的阳光、最柔和的风……” “关键是汉人……呵呵,你们知道汉人最擅长什么?”鹘提悉勃野继续说道,“他们最擅长在窝里斗……他们汉人的这一场病,就是他们一次又一次的窝里斗引起来的……他们汉人生活在最暖和的地方!他们有最好的山和水,有无数的好东西!正常来说,有这么好的地方,这么多的东西,应该是很好了罢,知足了罢?可惜汉人并不是这样……不过,话说回来,汉人如果像是我们一样的团结,那里会有我们什么机会?哈哈,哈哈哈……可惜啊……可悲啊……” “这种病是会传染的……”鹘提悉勃野说道,“你们看看,就连姚柯回也传染上了……他的心还觉得和我们有隔阂……所以啊,我们都要注意些,只要我们团结在一起,心都在一起,就一定能够取胜,就一定能够得到这一片最好的土地!” “这是上天赐给我们的最好的礼物!汉人不懂得珍惜,那么就不配拥有!”鹘提悉勃野高呼着,目露凶光,喷吐着浑浊的气息,就像是一只贪婪的野兽,“这是我们蕃人崛起的时刻!汉人的土地,汉人的财富,都会成为我们的!我们的!” 秋日的天空下,阳光红艳艳的,就像是给所有的人和物体,都蒙上了一层血光。 “伟大的蕃人们!出征吧!”鹘提悉勃野高呼着,“冬日之前,拿下金城!” 第1716章 不斗不开心 西都城。 如果后世对于大话西游最后结局之中两口子在城墙上闹别扭的场景还有一点印象的话,那么西都城现在的城墙,就差不多是那个模样。 黄土之中的黄土城,多年没有修葺的城墙被风沙雨水侵蚀得残破不堪,城门楼也是荡然无存,依稀有几根残木,提醒着这里原本似乎有个建筑物。自从西羌之乱开始之后,就很少有汉人涉足此处了,现在张辽等人,算是十几年来汉家人马再一次达到了这里。 破坏一个事物,永远比修建更简单。当年汉人退去的时候自己烧了一把火,胡人劫掠之后又烧了一把火。能带走的都被带走了,不能带走的大半被烧了,剩下的便是石头黄土等等。 张辽让人重新开挖城中堰塞起来的水井,向下挖了十余米之后,终于是挖到了水,虽然浑浊,但是只要沉淀一两天,也就可以使用了。 水源么,差不多足够了,毕竟城外还有湟水,主要还是食物的问题。 “陇右有粮草,义山会送过来……”张辽看着马恒又一次不放心的核算着粮草数目,便说道,“前两天你不是刚核算过一次了?” 马恒笑了笑,说道:“文远将军见笑了,某……唉,我这是心中焦虑,找些事情来做……”马恒这个是焦虑引的强迫症,就像是后世当中有很多人需要一再确认自己有没有带钥匙,带手机,出了门之后再打开看看厨房有没有关水关火关窗户,下了车走两步再回头拉车门看看有没有锁一样,属于情绪上面的一个补偿。 相比较第一次碰见大场面的马恒来说,张辽无疑就沉稳了许多,也没有因此而嘲笑马恒,只是交代了一些后勤事项之后,便将主要的精力,放在了即将到来的战斗上。 在两军对阵之前,先行交锋的永远都是双方的斥候。 根据斥候传递回来的消息,倒是让张辽觉得有些奇怪。斥候汇报说来的像是羌人,而不是蕃人…… 虽然张辽之前没有和蕃人接触过,但是根据杨阜杨义山的描述,蕃人和羌人还是有一些区别的,而且也很好辨认。羌人没有什么化妆的习惯,而蕃人有。 当然,这里的化妆,并不是像是后世的那种亚洲变形术,而是用一种叫“赭石”的东西,磨成了细末之后涂在脸上…… 所以很好辨认,将脸涂得红红的,像是猴子屁股一样,自然就是蕃人。现在张辽自然是觉得蕃人的妆容习惯很是怪异,但是在几百年后,唐朝反倒是将吐蕃人的妆容风靡一时,让白居易感慨“元和妆梳君记取,髻堆面赭非华风”。 为何是羌人? 这让张辽警惕了起来。 陇西之中,羌人也是多数,如果说羌人和蕃人联手起来,那么必然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因此张辽不仅是密切关注着前方的变化,还特意将这样一个信息传递到了后方,以防出现什么不测。 张辽所不知道的是,在他对面的姚柯回,比张辽还要更忧愁。 “这是第三次派人来催促了吧?”姚柯回身边的羌人头领看耻高气扬的蕃人传令兵扬长而去,不由得愤懑的说道,“这是把我们当什么了?” 姚柯回沉吟不语。 羌人头领问道:“接下来真么办?” 姚柯回默默的点了点头。 羌人头领叹了一口气,他其实也知道只有这样一个选择。 就在姚柯回准备出战的时候,张辽其实也做出了同样的决定,准备明天带着一些人手,进行试探性的攻击,以此来查明对方的实力情况。 目前,因为地形的关系,张辽的斥候并不能像是在关中那种大平原上进行绕后侦察,黄土高原上的褶皱拘束了行进方向,也固定了侦察的范围。当然,这一点,对于双方来说都是如此。 目前,右扶风太守贾诩说是即将抵达陇右,有贾诩这个老狐狸在陇右,张辽就比较能够安心面对面前的敌人了。若是陇右不宁,腹背受敌,纵然张辽在战阵之中有通天的本领,恐怕也只能获取局部的胜利,而挽救不了全局的败落。 “这群家伙……”张辽在地图上用手指头比划着,“前天行进了十里……昨天也是前进了十里,今天干脆连动都不动了……这要么就是在等待后援,要么就是另有他谋……我们已经休息了四天了,也算是以逸待劳……” “就是不知道在这些羌人身后还有多少人马?”马恒皱眉说道,“如果能够查探到他们后面的情况,就更好了……” 张辽哈哈一笑,说道:“某正有此意!” “文远将军的意思是……”马恒也醒悟过来,说道,“趁着明日战阵混乱,将斥候偷偷派过去?” “正是!”张辽目露精光,“某倒是要看看,这些羌人蕃人在一处,究竟是搞了什么名堂?!” 大汉西北的天空,尤其是在秋日之中,湛蓝得让人心疼。 月黑风高是杀人的好时候,万里无云其实也同样是杀人的好天气。 次日一早,双方人马心有灵犀的一同行动了起来,相向推进,遥遥对阵。 为了更好的观察对面的情况,张辽并没有带着人马在第一线,而是站在了临时搭建的木台之上,眺望着远处的对手军阵情况。 马恒觉得张辽作为主帅,就算是没有到一线,但是这样靠前,多少也是有些风险,但是张辽却说如果在后方,如何能够第一时间了结敌人的情况,又怎么能够做出最合理的判断? 可以说从边郡出身的所有武将,从吕布到关羽,大都是属于这样前线指挥形的武将,如果那一天这些边郡汉子没有亲自上阵,说不定反倒是让手下兵卒觉得不能安心了…… 在西都城中的马恒也上了城墙,扶着残破的城墙眺望,心中不由得有些紧张,连呼吸都有一点的紊乱。 张辽皱着眉,看着气势虽然大,但是实际上人数并不是很多的羌人战线,不由得有些疑惑。毕竟张辽也是骑兵将领出身,知道羌人的这个看起来庞大的骑兵散兵阵线,是因为战马的关系,所以视觉上似乎挺多的,但是实际上的厚度却不够…… 沉思了片刻之后,张辽缓缓的举起了手,猛地向下一切。 霎那之间,战鼓雷响,惊天动地! 为了掩护斥候,吸引羌人的注意力,张辽这一次摆出的阵型比较类似于传统的汉人战阵,也就是中军设置了步卒,两翼则是放置了骑兵。 姚柯回也在盯着对面的汉人兵阵看,然后不由得又回头看了看自家的兵马,微不可察的叹了一口气…… 人比人,有时候会气死人。 汉军军容严整,兵甲鲜亮,而自己手下么…… “怎么打?”一旁的羌人头领问道,“还是和以前一样冲击汉人的主阵?” 姚柯回摇了摇头,说道:“你看汉人的阵型……如果我们冲中间,然后汉人两边的骑兵就包上来了……” “那要怎么……”羌人头领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轰隆隆的战鼓声打断了。 “先攻击汉人的一个侧翼看看!”姚柯回大声吼道,“左翼!进攻汉人左翼!” 号角声响起,羌人策马向前。 战场上号角声,战鼓声,马蹄声混杂人的嘶吼声,一时间地动山摇一般。 几乎是羌人兵阵前突的瞬间,张辽就开始下令让兵阵调整阵型了,临时搭建的高台之上,掌管旗号的令官,将代表方位和番属的旗帜舞动起来,旋即中军战阵之中奔出一队刀盾手,面朝着羌人进攻的方向展开,然后架设上了长枪,在本阵之外形成了新的防御线。 骑兵则是几乎和对方同时起步,不过和羌人不同的是,汉军骑兵在奔驰之中依旧保持着比较完整的阵型…… 双方的骑兵率先接触。 羌人骑兵度比汉军还要更快,急骤的马蹄声逐渐形成巨大的轰鸣声,黄尘飞扬之中,羌人骑兵就像是从沙尘之中奔出来的恶狼一样,一路高呼着冲来,然后看着对面的沉默着的汉军,有些羌人则是以为汉人胆怯了,不由得更加疯狂的呼喝着,企图在气势上压倒汉人。 自然界的动物里面,以吼声来进行威慑的有很多,但是有的吼声会让人害怕,比如狮子和老虎,而有些吼声则是会令人笑,比如直着腰大吼的土拨鼠…… 虽然羌人散开的兵线,就像是填满了所有的空间一般,加上扬起的黄尘,倒也有几分磅礴气势,而汉军骑兵则是以锥形的密集阵列,相比较之下似乎看起来小了不少,但实际上,汉军骑兵就像是其手中的钢刀一样,锋锐且坚韧,在两三轮的箭矢交换之后,便恶狠狠的撞进了羌人的阵线之中! 羌人的骑兵阵线,就像是被一个巨人猛的击中了一样,顿时凹下去一大块! 如果说在相对平整且广阔的战场上,羌人的战术应该是更有利,因为汉人骑兵负重较高,而羌人骑兵耐力较好,羌人骑兵可以像是狗皮膏药一样黏附在汉人骑兵的前后左右,来来回回的侵扰削弱汉人骑兵,然后等到汉人骑兵的马力下降,就可以进行收割汉军骑了…… 这一套的方法经过三四百年和汉人的较量,已经是成为了一种游牧民族的共识,所以被张辽的骑兵猛的一击之后,羌人骑兵依旧没有将其当回事,因为几百年之间和汉人骑兵的战斗经验,都告诉了这些羌人,别看汉人头三板斧凶猛,只有笑到后面的才是胜利者,因此羌人纷纷麻利的避开汉人骑兵冲击的方向,让出空间来让汉人骑兵通过,然后企图绕侧绕后进行打击…… 汉军左翼之中,军侯张湜就觉得在眼前光影一变,似乎透亮了不少,左右张望之下,竟然现眼前一空,竟然是已经透击了羌人骑兵阵线,穿透了出来。 说起张湜来,到也有几分曲折。原本是长安人士,结果董卓李郭闹长安之下,原本家境就不好的张湜北奔到了平阳,后来因为斐潜开展胡人教化,便自荐当了一个教化使,原本是可以走文吏路线的,但是张湜却觉得在斐潜之下,还是军功更有奔头,于是乎在教化使任期结束之后,竟然留在了阴山投军,一来二去完成了骑兵训练之后,便转职成为了一名军侯跟着张辽到了此处。 张湜大吼:“转向!全军转向!”然后冲着跟在身后的斥候什长示意了一下。斥候什长会意,招呼了一声,便带着十余名斥候从队列之中分离了出来,趁着漫天的黄尘,朝着斜刺方向奔去。 这一次,张辽在左右两翼的骑兵之中,都安排了这样的一队斥候,混杂在军阵之中,趁着混乱越过羌人兵阵,去查探羌人部队后方的情况,不管是那一翼的骑兵突破了羌人阵线,都会将这些斥候放出去…… 纵然也有可能会被羌人看见,但是羌人一般会认为这样十几个人可能是汉人的逃兵,并不会特意派遣部队进行抓捕拦截,毕竟战场上的变幻才更吸引眼球。 “汉人准备掉头了!” “上!快上!” 骑兵冲锋的正面,纵然锋利无匹,但是侧翼和背后,就像是后世战场之中的坦克一样,菊花永远是脆弱的,羌人见到了汉军骑兵准备掉头,顿时兴奋得嗷嗷直叫,准备冲上来亲手张量一下汉军骑兵的菊花大小。 另外一边,羌人骑兵对冲之后,也准备掉头,他们大刺刺的在汉人步卒阵线之前打马而过,准备像是几百年间一样,一边嘲讽着汉人步卒如同乌龟壳一样的阵型,一边抛洒些箭矢进行打击,然后悠然自得的转回去。 以往的战斗经验告诉这些羌人,因为两条腿毕竟跑不过四条腿的,而且对于步卒来说,也不敢轻易的离开阵列,所以纵然羌人他们在阵前乱晃,汉人步卒也就只能多半忍气吞声的吃土。 然后,就在这个时候,让这些羌人骑兵意料不到的变故,忽然之间生了…… 第1717章 不坑不欢喜 在张辽步卒阵前的羌人的传令兵,正准备吹响转向的号角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阵令他毛骨悚然的声音,然后就看见从汉军步卒阵列之中猛的腾起了一片黑云! 以为自己是处于安全距离上的羌人骑兵,根本没有想到汉人会有这么长的远程攻击,根本就没有多少防备,在弩矢射击之下,一匹匹正在飞奔的战马就像是失去了控制一般,凌空飞了起来,载倒在地,许多羌人兵卒跟着战马一样在空中翻滚着,惨叫着跌落地面! 羌人传令兵张大了嘴,手中的牛角号不知不觉跌落了下来,他看见原本端坐在马背上的羌人骑兵有的被弩箭洞穿倒飞了起来,有的随着栽倒的战马飞了出去,有的被钉在了马背上,有的被后面冲上来的战马撞上了半空,有的被踩成了肉饼,短短一瞬间,自己前面几排的骑兵士卒连同他们的战马突然就这样没了,眼前一片血色。 羌人的传令兵目瞪口呆,双耳充塞了的战马轰鸣声,汉人弩箭破空的厉啸声,羌人死亡前的凄厉嚎叫声,人畜被践踏的骨肉碎裂声,他一时间连自己该做什么都忘了,甚至连恐惧都忘了,只剩下不可思议的木然。 他看到汉人军阵之中又是一波的弩矢腾空而起,然后在他身边策马而过的几名羌人转眼之间就被弩矢洞穿,血淋淋的从马背上飞出,然后落在黄尘之中。 忽然之间,就像是被人猛的推了一下一样,一根弩矢穿透了羌人传令兵的胸膛,在他落下马的那一个瞬间,羌人传令兵看见了湛蓝透亮的天空,猛然间才想起来,他还没有来得及吹响号角…… 靠近汉军步卒阵地的羌人成片成片的倒下,吓得其他的羌人迅打马跑离了这一块区域,在他们庆幸自己逃脱了汉人那些该死的弩箭射程的时候,其实他们并不知道在三轮射击之后,汉人的弩车便需要重新上弦,装上弩箭,将有一段时间根本射不任何弩矢来…… 弩车比一般的蹶张弩射程要更远,但是自身的缺陷。一个是根本没有准头这个概念,因为是十根弩矢一排进行投射的,所以只能大体上覆盖性的进行打击。第二个缺陷是消耗非常大,一般来说,投射出去的弩矢十根里面顶多只能拿回一两根重新使用,其他的基本都属于一次性用品,再加上弩车的弓弦在使用一段时间之后强度减弱,就必须进行更换,整体成本非常高。 至于因为没有转向轴,所以转向便要整体掉头导致什么转向不利啊,装填上弦费事费力导致射不高啊等等的缺点,是原本弩车都有的,也就不用多说了。 整体来说,经过改造过的弩车,有巨大的优势,同样也有自身的缺陷。 不过对于姚柯回这些羌人而言,他们是第一次见到了弩车的威力,不免心惊胆战。过去他们听说汉人精于器械,有各种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但是之前只是听说,并不了解大汉的器械到了一个什么样子的地步,而现在亲身经历之下,那种瞬间强横无比的打击能力,让这些羌人心胆俱裂。 幸好自己跑得慢了一些,要是像那些家伙冲在了前面,此时死的不就是自己了? 在那么一个瞬间,有许多羌人心中不约而同的浮起类似这样的念头来…… “擂鼓!”张辽大喝道,“助威!大汉万胜!” 旋即更多的兵卒同声应和,吼声如雷:“万胜!大汉!万胜!” “吹号!”姚柯回叹了一口气,“吹号罢……撤下来,我们撤!”姚柯回原本就不想和张辽等人死拼,见到了此等器械之后,便是更有充足的理由撤退了。只不过对于姚柯回来说,这个理由自然是够了,但是对于蕃人来说,却未必足够…… ……_(:qゝ∠)_…… 套路既然能成为套路,最主要的原因不是套路本身,而是人的自身的人性。就像是评价他人的时候都很容易,但是需要评价自己的时候,往往会失去这样的能力。这也就是套路之所以能够一次又一次的成功,就像是后世的套路贷款一样,明知道是坑,依旧还有人前仆后继往下跳。 袁谭现在也面临着一个大坑。 或者说,袁氏三兄弟其实都面临着大坑,虽然处于不同的地方,虽然各个的处境不一样,但是实际上都在大坑边缘摇摇欲坠…… 这个坑的名字,叫“名利”。 袁谭觉得为什么自己要放下名利?为什么不是别的人放下,非要是自己?尤其是文丑在夜间的那个行为,更是让袁谭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在邺城之中,还是有很多人支持着自己的,他们自不过还没有找到机会,还没有脱离那个该死的三弟的控制而已…… 如果自己能够展现出更强大的一面,那么相信很多人,就会倒向自己! 那么现在的问题就在于,如何让自己更强一些? 氪金么…… 咳咳,是找外人么? 袁谭就像是看见了套路贷的小广告一样,平日里面嗤之以鼻,忽然遇到事情了,翻来复起又想起来了。 对于自己未来的偿还能力,袁谭还是很有信心的,只需要自己度过了眼前这个难关,那么将来入主冀州之后,还不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就算是没有新收入,自家老爹遗留下来的那些财产,也足够偿还曹氏公司提供的贷款本息了…… 既然如此,那么…… “借!”袁谭咬牙,拍案而起,气势汹汹,“某要借兵!” ……ヽ(皿′)?…… “这一次落败,不是我们儿郎不勇敢的原因!”阎柔朗声说道,顿时引来众人的目光,也引来一阵窃窃私语。 步度根初战失利,不得不退缩修整,但是很显然又不可能因此认输投降,所以就召集了众统领头人议事,而阎柔因为救了步度根,也受倒了步度根的器重,让阎柔坐在了比较靠前的位置上。 但是步度根没有想到,阎柔一开口,却让他有些心惊肉跳,甚至还有些恼羞成怒。不是儿郎们不勇敢,那么就意思是说我指挥出错了? “哦?阎大当户?那你的意思是什么?”步度根皱眉,微微眯起眼,盯着阎柔说道。 阎柔抚胸行礼,“尊敬的大王,我的意思是轲比能这个家伙,用了阴谋诡计!他利用了汉人的兵甲和我们打,我们的儿郎当然吃了一个大亏!” 步度根皱起的眉头展开了,“哦?还有这种事情?” “尊敬的大王,是的……”阎柔说道,然后朝着外面招呼了一声,“来人,将缴获的兵刃拿两把进来!” 旋即有护卫拿了些刀甲进了大帐,放在了中间。 “大王请看……”阎柔指了指刀甲,说道,“这就是轲比能手下用的!不是我们的儿郎不勇猛啊,是这样的刀和甲,确实是……唉!” 步度根缓缓的提起战刀,然后一刀砍在了铁甲上面,铿锵之声之中,火光四溅。 “这是汉人的刀甲!”大帐之内有人喊道。 “我们没有这样的刀,也没有这样的战甲!”有人接口说道,“要是轲比能手下都是这样的刀和甲,那么……” 步度根又皱起了眉头来。 阎柔不慌不忙的说道:“诸位!轲比能手下肯定不是全数都有这样的战甲和刀枪的!这些刀枪和战甲,一定是这些年轲比能从汉人手中得来的!之前的战斗……当时大王也在场,如果不是轲比能利用了这样的刀枪和战甲,又怎么能够抵挡住大王和诸位手下的勇士呢?” “嗯……”步度根微微点点头。 : : 众人也是纷纷点头。 “尊敬的大王,还有诸位贵人,如果我们也有了这样的刀甲,那么轲比能还有什么优势?”阎柔鼓动道,“我们的儿郎都是武勇的,如果再加上这样的刀甲,就像是老虎插上了翅膀一样,一定就可以击败轲比能!” “哦,这么说,大当户有这些刀甲了?”步度根说道。 阎柔笑了笑,说道:“我那些手下拿的是什么,诸位也不是不清楚,但是我觉得可以从渔阳的汉人哪里去要一批刀甲来!那些汉人肯定有!” “哈哈!汉人当然有,但是汉人会给我们么?他们巴不得我们都死光了罢!” “汉人当然不会白白给我们,但是我们可以去换啊!”阎柔斩钉截铁的说道,“我们可以用牛羊去换!” “用牛羊换?!你疯了么?!”有人叫道。 阎柔没有理会,而是对着步度根说道:“渔阳的汉人若是没有刀枪战甲,不就是跟老虎……嗯,根本谈不上什么老虎,就像是牛羊没有了爪牙一样么?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再说了,如果我们战胜了轲比能,那么还愁这一些牛羊么?到时候恐怕是愁着那么多牛羊没地方养罢!而且再退一步来说,用牛羊换来汉人的刀枪,说起来,其实也不过是将我们的一部分牛羊,暂时的寄存到汉人手里罢了,诸位,想一想,汉人手中没了刀枪,到时候,呵呵,啊?是不是,嘿嘿……” 步度根顿时会意,连连点头,大笑了起来,拍着手说道:“说的好!没错!诸位!这个办法,你们觉得呢?” ……????…… “如此……”刘和虽然吊着一个胳膊,但是依旧笑嘻嘻的,就像是伤口根本不疼痛一样,“当下便是公子绝佳之机也……” 袁熙虽然有些心动,但是心中多少还是有些顾虑。这么些年来,袁熙他不如袁谭一样,能够统兵打仗,也不像是袁尚一样,得到袁绍的欢心,因此都是处于政治边缘地带,所以也没有多少的自信心,对于刘和描绘出来的美妙未来,依旧不免有些迟疑。 “公子心忧何事?”刘和笑眯眯的喝着蜜水。 袁熙沉吟了一下,说道:“某听闻……鲜卑步度根败落了?如此一来,岂不是……” 刘和笑道:“公子勿忧!…步度根志大才疏,不足以成其事,必然不敌轲比能……此事若不出所料,步度根当遣人前来……” “报!”一名兵卒跑了过来,拜倒禀报道,“鲜卑遣使前来!” 袁熙吓了一跳,瞪大眼睛看着刘和。 刘和高深莫测的笑了笑,站起来说道:“勿忧!公子见了,便知分晓……某暂且避之就是……” 袁熙连忙起身,将刘和送到了屏风之后,然后重新转了出来,吩咐让鲜卑的使者进来。 鲜卑的使者是步度根身边的一名心腹护卫,虽然会说汉话,但是并不是那么流利,见到了袁熙就直愣愣的说道:“我们要刀,要枪,还要战甲!你们的,都要好的!要很多,最好能有五千套!” 袁熙愣了一下,说道:“什么?五千?这么多?” “我们不白要,我们给牛和羊!”鲜卑使者依旧直着舌头说道,“现在就要!” 袁熙正待说些什么,忽然听到了在屏风后面刘和细微的声音,便咳嗽了一下作为掩饰,然后说道:“五千套啊,不是小数啊,我要考虑一下……这样,你先去休息,我明天给你答复如何?” 鲜卑使者皱着眉,显然有些不快,但是现在是他求上门来,所以也就点了点头说道:“好!明天!答复!” 鲜卑使者走了,刘和笑着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重新和袁熙见礼,然后皱着眉看了看被鲜卑人坐过的席子…… 袁熙会意,挥手让仆从换了一张席子,刘和才坐了下来,然后整理了一下衣袍,缓缓的说道:“此事,公子大可允之……” 袁熙皱眉道:“五千兵甲,某何有之?” 当然,五千套兵甲,如果硬凑,袁熙还是能凑的出来的,但是若是换了,袁熙手下的兵卒难道就准备披着羊皮,拿着牛大骨上阵么? 刘和笑了笑,说道:“公子勿虑,这兵甲么……呵呵,某也有一些,不若如此,公子出其半,某亦出其半,如何?不过明日公子答复之时,不妨多要一些牛羊,想必步度根定允之……” “如此……既然使君有言,便允之可也……”袁熙琢磨了一下,若是一半的数量,两千五套兵甲,扫一扫库存,然后凑一凑,虽然有些影响,但是影响也不算是很大,又加上刘和表示出来的态度,似乎这里面有些名堂,便最终点头同意了,然后说道,“不过……牛羊之鲜卑,如庄禾之民夫也……鲜卑如何舍得?” 刘和大笑,“如今步度根初败,急需胜绩!牛羊再多,又有何益?更何况收了吾等兵甲,步度根方可放心……” 第1718章 兴乱轮回 人的习惯要改变,其实并不容易。就像是每天都提醒自己不要熬夜,但是到了晚上依旧会修仙一样。 不过整体说起来,从胡人状态回归华夏习俗,总归是比教化胡人容易一些。 斐潜准备返回长安,不过在阴山的最后的行程安排,便是巡看没鹿回氏族,或者说是胡化了的窦氏家族的恢复和改变的情况。 转悠着看了一圈之后,斐潜便在窦氏民寨之外的后山上,寻了一个地方临时休息,陪同着的自然是窦统,还有一路上都若有所思的於夫罗。 黄旭等护卫布置了幕布,然后又取了小泥炉,点了炭火,座上去了一壶水,咕嘟嘟的烧了起来。 斐潜看着窦统,说道:“倒不是某客气,只不过现在正是最忙的时候,就不给你们族人添乱了……好好做,不要在意这些俗礼!等下次再来的时候,再去你营寨内喝酒也不迟……” 因为没鹿回部落,已经是离开了大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了,算起来也是有两三代的人,因此虽然想要转变回来,重新耕作,但是也有很多事情变得陌生,加上游牧的一些牲畜也需要照顾,所以在秋收之后的这一段时间内,又要忙着庄禾的事情,也要和游牧民族一样准备牲畜过冬的草料,确实是忙的不可开交,甚至可以说有些慌乱。 窦统对于斐潜的通情达理很是钦佩和感动,但是依旧觉得没能招待斐潜是一个遗憾,再三谢罪,最后斐潜收下了窦统他们一些今年收成的粟米之后,才算是作罢。 斐潜让人将粟米先收起来,然后看着一旁一路上都没有什么说话的於夫罗,笑着说道:“单于,怎么了?还在为了工匠的事情忧虑?” 於夫罗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旋即又否认,最后有些无奈的说道:“我没有……好吧,确实是有一点……” 斐潜大笑,指了指开始咕嘟嘟冒气的水壶说道:“来来,先喝茶,喝茶,我们一边喝茶一边说……” 茶汤清澈,茶香扑鼻。 窦统饮了一杯茶,不由得赞叹道:“离乡兮浊酒断肠,归家兮茶香静心!未曾想,这茶之香,便是如此纯然,沁人心肺,妙也!” 於夫罗也是点头同意。 斐潜端着茶杯,说道:“单于,可知上古之时,这茶叶么,其实也就和普通树木差别不大……或者说,若是将现在的茶树种植在荒野之中,过上三五十年,便会失去了茶香……知道这是为什么?” 见於夫罗有些愕然,斐潜没有等於夫罗回答,而是继续说道:“华夏之初,和单于之祖,并无差别……就如同这茶树一般,起初都是树木,后来便慢慢有了变化……在野外的茶树,和普通树木没有多少区别,而特别栽种下来的茶树,才能收获此等茶叶……” 於夫罗看着手中的茶碗,然后又抬头看着斐潜,说道:“可是栽种的这些茶树,就要承受各种修剪摘采……” 斐潜哈哈哈大笑起来,指了指窦统说道:“窦使君,定然是知道大禹立夏之事了?不妨和单于说一说……”窦统当年当过一阵子的雁门太守,所以称呼一声“使君”也不算是错。 窦统连忙说道:“不敢当此称呼,将军直呼老朽姓名就是……单于,大禹是夏后氏领、夏朝开国君王……孔仲尼曾言,‘菲饮食而致孝乎鬼神,恶衣服而致美乎黻冕,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禹,吾无间然矣’,大夏便是华夏之祖也……” 於夫罗点点头说道:“这个,我大体上也是知道一些……可是将军,为什么说这个?” 斐潜呵呵笑了两声,说道:“‘维禹之功,九州攸同,光唐虞际,德流苗裔’,太史公这十六个字,真是字字珠玑,可圈可点……大禹之前,以贤能才干承大位,大禹之后,便是传子为制……单于,大禹便是第一个将‘茶树’修剪之人,涂山之上,斩杀了防风氏,其子启,又败东夷、有扈,最终才确定了整个制度的改变……” “单于,这茶树,若是不受修剪,不行采摘,又会如何?”斐潜呵呵笑着说道,“风雨之中,就是如此甘之若饴么?大禹之前,华夏也是如同大漠之中的那些小部落一般,在天地之中挣扎求活,所有的牛羊都是全部落的,反正就那么几个人,遇到事情了便一起商议,一起抗争,有肉大家一起吃,有风雨一起扛,很公平对不对?但是,单于,你有没有注意到,像这样的小部落,为什么在大漠之中越变越少了?如此公平的,不受任何约束的部落,难道不应该天天壮大起来么?” “这个……”於夫罗哪里能够回答得出来。 斐潜指了指自己的胸膛,说道:“因为人都有私心!” 在原始的部落氏族的时候,生产力水平是极端低下的,想要活下来,就必须依赖全体氏族成员的集体劳动,以维持极端贫乏的生活物资的获取和生产。因此在这样的条件下,自然是所有的生活产品归全体氏族成员集体所有,平均分配,每天都消耗干净,既没有私有,也没有剥削,所谓“公而无私,共寒其寒,共饥其饥”,处于相对公平的一个制度之下。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尧舜禅让”才有基础。 而到了大禹后期,生产已经开始有了剩余,人类的阶级开始诞生,这个时候自然而然的就改变所谓“禅让”制度,形成了“继承”制度。 “所以这是一个绕不开的问题……”斐潜将茶杯放下,继续说道,“部落小,被其他的人吞噬,部落大了,自然就有了心思……所以,要么被动的改变,就像是华夏当年的东夷、有扈一般,要么主动的去改变,去适应,就像是大禹和夏启……” “这是华夏之人在上古的时候选的道路……而现在,单于,你也站在这一条分岔路上……”斐潜笑着,但是笑容之中却没有多少温度,“怎么走,选什么路,都是关系到子孙的啊……当然,其实我们大家现在都在分岔路口之上,都面临着怎么走的问题……所以,这也不是什么难为情的事情,只不过,怎么选,怎么做,依旧是还是要靠我们自己来确定……单于,你说对不对?” 华夏历史上,经离过很多次的胡人统治阶段,但是无一例外的,最终这些胡人都抛弃了原本的部落习惯,成为了华夏的一个部分,其中的原因有很多,但是私有制导致的阶级分化和部落联盟的崩坏,也是使得这些入主华夏的胡人最终走向了华夏的道路,而不是带着华夏的人走向了游牧部落的途径。 炎黄从一开始,战争就不是什么单纯的复仇啊什么的,而是带着掠夺和征服的属性! 所以一旦战争被儒家那些酸文人,砍掉了征服和掠夺之后,自然也就是失去了原本的利益和威力…… 战争,就是为了征服,教化,就是为了统治。脱离了征服的战争毫无意义,就像是不谈统治的教化一样没有效果。 大汉当下,不仅是胡人在面临着道路选择的问题,华夏自身也是同样在面临着选择,但是很有意思的是,旧有的习惯使得胡人和汉人不约而同的在旧道路上惯性狂奔,以至于在往后的王朝之中,一幕幕的轮回上映。 窦统年老成精,听了斐潜的话之后,似乎想到了一些什么,微微垂下了目光,若有所思。而另外一边的於夫罗沉默了许久,几度想要说一些什么,但是最后什么的都没有说…… 随着时间的推移,於夫罗觉得和斐潜之间的距离似乎越来越大,也似乎越来越远,之前来的时候於夫罗还想着找个机会说一下,看看能不能让斐潜松个口子什么的,但是到了斐潜面前的时候,於夫罗却现自己似乎已经说不上什么话了…… 斐潜带着他来看这个什么没鹿回部落的情况,於夫罗多少心中也是清楚,不外乎就是表示说在大漠深处,还有很多人仰慕着华夏,渴望着回来,於夫罗所能凭仗的东西别的部落一样也是有的。 之前有南匈奴,现在有没鹿回,而后呢,还会不会有其他的部落? 所以最后,於夫罗一直到离开的时候,都默默的没有说什么。 骠骑将军斐潜的那些话,於夫罗觉得,他需要回去,好好的去思考一下…… 游牧民族要改掉自身旧的习惯,走向新的昌盛和文明,并不容易,同样的,其实炎黄子孙,华夏民族同样也不容易。 斐潜这一段时间虽然没有什么战事困扰,但是也不轻松,他现,其实每一个华夏王朝的剧烈更替的时候,其实就是整个社会走到了岔路口的时候,而王朝之中在岔道口的时候所产生的改革和变动,有一些成功了,有一些失败了…… 夏朝,可以说是华夏从原始氏族部落制度走向奴隶社会制度的一个起点,大禹干掉了防风氏,他儿子也干掉了反对者东夷部落,有扈氏族,然后才能正式确定了整个继承者制度的转变,由禅让制成为了继承制。 这是华夏最早的制度改革先行者。 斐潜站在历史的长河上,似乎看见了当年大禹迈出去的迟疑且试探的脚印…… 改革者之所以伟大,是因为改革者在迈出去那一步的时候,毫无什么其他的经验可以借鉴,华夏不缺乏敢于探索走一条全新道路的勇士,可是为什么华夏后世却出现了祖宗之法不可变?万世之法可法万世? 这是一个极大的命题,对于於夫罗来说,斐潜可以给出建议,甚至跟於夫罗说,在华夏历史上已经有这样的人做了这样的事情,但是对于斐潜本身,却没有人可以告诉斐潜,接下来的道路要怎么去走。 倾全部兵力剿灭了其他的诸侯? 这或许是一个目标,但是在之后呢?能不能有一条新的道路,从而让华夏的政治制度找到一条新的方向,摆脱华夏千年轮回一般的兴衰治乱的历史进程? 站在历史的高度来作出选择总是容易的,因为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哪种改革方式真正适应历史的洪流,但是对于深陷在其中的人来说,想要看清楚,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於夫罗走了,窦统则是一直送斐潜出了百里之外,才和斐潜分开。 斐潜邀请窦统一同去长安看看,窦统则是笑了笑,摇头说他年龄大了,带着族人走到了这一步,已经是完成了他的使命,接下来,年轻的族人能不能去长安,就看他们自己了…… 窦统话外之意,斐潜也听明白,不由得大笑,看了看窦统身后的那些窦氏子弟,点头说道:“有窦使君于此,何愁日后无人杰?” 窦统躬身下拜,说道:“多谢将军吉言!” 窦氏,可以说是见证了两汉的辉煌和衰败,窦氏家族之中有出过好几个大将军,十几位的两千石,甚至还有三个窦太后! “大父……”看见骠骑将军斐潜已经走远了,在一旁的窦统孙子窦礼凑上来说道,“这个,骠骑将军都邀请了……为什么不跟着去长安啊?”早听闻族中老一辈念叨着长安雒阳的繁华,作为年轻一辈的人自然心神向往,渴望着能够去看一看。 窦统看了看窦礼,摇了摇头,说道:“长安是那么好去的?现在长安就跟漩涡一般,就我们现在窦氏这小舢板,掉进去连个浪花都翻不起来……你回去还要多读些书!将心思收一收!” 窦礼不敢多说什么,只能是低头称是。 “大禹……”窦统捋着胡须,眯着眼看着斐潜远去的方向,“大禹可是有治水之功啊……骠骑将军,这天下洪水滔滔,可不是那么好治理的啊……” “大父?”窦礼没听清楚,“大父你说什么?” “没你的事!”窦统挥了挥手,“回家了!”窦统率先往回走,却没有看见身后的窦礼,在频频向南方而望,眼眸中流露出渴望的神色来…… 第1719章 建言奇策 王粲仰头看着函谷,看着函谷古道狭窄仅能容纳两车并行,不由得感叹道:“人言紫气东来至崤山,却不见血海白骨满函谷!” 王粲原本是在董卓乱关中的时候,逃到了荆州,随后在刘表之下出任官职,因为本身王粲颇有些傲气,自然和刘表之下的荆襄之士合不到一起,而对于刘表来说,接纳王粲等人也并非是为了借助王粲的什么谋略,而仅仅是为提升自己的咖位名望而已。 因此整体上来说,王粲在荆襄也没有受倒什么重用,不免有些怀才不遇的感叹,而这样的感叹反而更是让刘表不满…… 一个下属整天都在表示自己怀才不遇,不就是在劈里啪啦打上司的脸么?表示上司有眼无珠,又或是不懂用才? 刘表自然更加的不待见王粲。 原本这样的日子,王粲也就是在寄情山水之中度过,可是自从袁绍在兖州大败之后,王粲就觉得这崤山之东的事态有些不对劲了。 王粲之前有上书,建议刘表趁着曹操和袁绍纷争的时候,派遣一队人马出襄阳,北上许县,若是袁绍强势,便帮助曹操,若是曹操获胜,便趁机进军许县,又可以迎天子,又可以搅乱曹操后方。 这一条王粲觉得非常不错,可以坐收渔利的计谋,却像是石沉大海一样,递送上去之后就没有了任何的消息。 王粲自然很不满意,求见了刘表,但是刘表轻描淡写的一句时机未到,便打了回来,旋即不久,就听闻了曹操战胜了袁绍,斩杀数万袁军! 消息传来,自然让王粲叹息不已,一方面是说自己谋划落空,一方面觉得刘表这个老家伙不值得自己继续押注了,便干脆挂印而走,离开了荆襄,转身来投骠骑将军斐潜,到了函谷关之下。 其实严格来说,刘表未必没有考虑王粲的计谋建议,但或许是刘表自身身体状况不佳,三天两天的不能治事,另外也有可能是因为刘表根本没有想到袁曹之间的战斗那么快就结束了,以为怎么也要打一个三五年,所以才说了一句“时机未到”。 不过刘表的考虑的那些因素,王粲或许有想到,或许没有想到,反正王粲丢下了印绶,表示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潇潇洒洒的到了函谷,递送上了自己的名刺。 太史慈也听闻过王粲的名声,所以特意派人前来引领。派的人自然是太史慈一直都认为是闲杂人等吃干饭的杨修…… 杨修从出使许县之后,便没有了什么具体差事,在某些意义上来说,可不就是闲吃干饭的? 杨修也能够明白为什么太史慈不待见他,毕竟太史慈算是骠骑将军麾下的统军大将,手握兵权,若是又和弘农此处的杨氏交往过密…… 除非是骠骑将军眼瞎耳聋了,否则太史慈在函谷的时间也就到头了。 毕竟弘农杨氏之前和骠骑将军斐潜,并不是那么愉快的相处,所以现在这样,不管是对于太史慈来说,还是弘农杨氏来说,都是比较恰当的。 然而杨修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被王粲嘲笑了…… 弘农杨氏,四世三公,但是王粲家世也不差,他的父亲虽然差一点,只是当了一段时间的何进的长史,但是王粲的曾祖父王龚,在汉顺帝时任太尉,他的祖父王畅,在汉灵帝时任司空,都是当时的名士。 而且王粲认为,并非是他父亲才能上有些差,而是运气有些差而已,如果何进不是那么愚蠢,多少能坚持一段时间,他父亲也就自然可以凭借着大将军府长史的身份,混个几年之后,进而获得三公之位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因此,旁人敬畏弘农杨氏四世三公的门楣,他王粲倒是觉得不算什么,而且王粲和杨修年龄也相差不多,见面寒暄之后,听闻了杨修现在居然只是函谷关的一个小从事,不由得笑得下巴都快要掉下来,“德祖兄!何至于此乎?!夫政事者,当集思广益,方可长远也。若因小嫌,便向难违,岂非阙损乎?闻左右而得其中,弃沙砾而获珠玉,上当苦人不得尽用也岂可避之如蛇蝎乎?” 杨修哈哈一笑,说道:“案牍劳神劳心,何有白沙林墟之美也!曾闻檀溪鱼梁之色,未能亲见,多有惆怅也!今仲宣而来,不若至酒话故居,琐琐常流,碌碌凡士,焉得芬芳山水之间哉!” 王粲不由得一愣,看了看杨修笑呵呵的面容,有几分怀疑杨修是反讽王粲他自己在荆襄也是不受重用,只能是寄情于山水,但是又觉得杨修这样的一个小官职,又怎么可能知道这些事情? “哦?此地不过山势险峻,又有何妙处可言?”王粲说道。 “仲宣有所不知,此地虽说乃关隘险地,亦有风景绝佳之处也!北有武安凤凰城,西有光武降赤眉,观洛水去东南,听昌水流西北,思往昔之风流,临陈迹之遗壁,岂不美哉?”杨修依旧笑着说道。凤凰城,并非是后世的哪一座,而是当年白起在这边的一座山上所修筑的城池,因山名凤凰,所以也就叫做凤凰城了。 王粲愣了一下,感情这杨修还是真的准备叫自己去游山玩水了?自己要是真的想要游山玩水,在哪里不是玩,还非得要跑到函谷这里来? “揽河赋歌,求真问道,凭吊先贤,固吾之所欲也……”王粲点点头,将话题一转,说道,“然今世事纷乱,何来清净?且不知太史将军近日可有空暇,某有一策欲献于太史将军,还请德祖兄代为通禀……” 杨修点头说道:“如此,某便上报太史将军就是……”杨修瞄了王粲一眼,似乎看见了自己年轻时候的一些影子,旋即垂下眼睑,微微的笑了笑。 次日,太史慈听了杨修的禀报,微微有些皱眉。 要献策? 要献策找我干什么? 倒不是太史慈对于王粲有什么意见,只不过太史慈现在主要的精力还是放在了军事上面,而且太史慈现,现在大河的水位似乎有些下降,导致了在函谷附近的地形也有了一些变化,这样的变化很是有些问题,太史慈正在派人检测观察之中,自然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心情去理会王粲。 原本以为让杨修这样的家伙,就可以了,毕竟在太史慈看来,王粲和杨修都差不多,两个人不管从家族还是文学,都应该是谈得来的,这样安排也不算是多失礼,然后王粲就往长安去就行了,结果没有想到王粲居然还要找自己…… 真是麻烦。 太史慈抓了抓脑袋,对比于王粲的什么计策来说,太史慈更想要找到办法解决当下大河河床裸露的问题。 汉函谷,已经是和秦函谷不同了,当然其中还有杨氏的一段典故,但是也说明汉代和秦代的时候,地形地貌也生了一些变化。而现在,似乎又有一些地貌上的改变! 千百年间,大河,也就是后世的黄河不断的从上游携带泥沙而下,虽然汉代没有后世那么浑浊,但是也不代表着没有泥沙,再加上这两年天气寒冷,似乎枯水的时间更长,水位更低,这就导致了整个大河的河床裸露出来了更多。 在函谷关,原本就一条崤山古道,也就是之前大多数人走的那一条,函谷关便是修建于此,但是现在大河的河床裸露,那么也就意味着若是持续下去,保不住那一天兵马就可以趁着枯水期从河床之上通行而过! 如果军队可以有办法绕过函谷,那么不就意味着太史慈在这里,就失去了原本的防御体系,变得可有可无了么? 挖掘河床来截断通道? 那么需要多少人力?而且枯水期过后,水位上升,那么泥沙自然倒灌回去,然后来年再挖一次?之后便是年年挖不成? 在那边再建一个关隘? 先不说建设关隘需要多少材料,单说那样泥沙淤积的河床,干涸的时候自然看起来坚固,但是水讯一来,打下去多少根基,一泡也是稀烂! 整体来说,就像是当年六国想要近攻秦国,几十万人在函谷关外扼腕叹息一样,在面对大自然鬼斧神工的时候,有时候不是什么人多人少的事情,真的会让人有些无力感…… 当然,太史慈所不清楚的是,函谷关的威名,其实只是存在于战国秦朝一代,随后随着黄土高原的雨水不断冲刷,再加上秦代汉代对于整个关中河洛地区的原始森林进行砍伐,不管是汉函谷,甚至之后隋唐函谷,都没有秦函谷的盛名…… 当年秦代函谷,是位于稠桑塬的,顾名思义,就是树木稠密得宛如丝绸一般,而现在么,一个是水流侵蚀,一个是森林被砍伐,战国时代的天险,现在已经可以轻松愉悦的通过了。 潼关也是如此。 汉代就有潼关了,只不过之前也有叫做“桃林塞”的。因为在最早的河洛河东区域,很多桃树,顾名思义尔。同时,也被叫做云潼关,又或是叫冲关的,基本上都是指同一个地方,然后在历史上,曹操重新大规模修建之后,才最后统一了潼关这个名字,并且一直沿用到后世,而并不是代表潼关只有曹操之后才有。 潼关的地理位置就大大不如秦函谷了,甚至连汉函谷都不如,因为潼关北面有渡口,南面可以绕过禁沟,甚至还在后期不得不修建了什么“金陡关”、“汾井关”、“潼峪关”等等来进行构建一个庞大的防御体系,就算是如此,也屡屡被人绕过去…… 因此,如今函谷关的防御体系出现了漏洞,就几乎等于是斐潜在河洛这边的防线上有了一个口子,虽然这个口子目前还不大,也是周期性的,只有在枯水期才暴露出来,但是问题是太史慈现在是函谷守将,不管从那个方面来说,都是责无旁贷,必须给与高度的重视。 太史慈上报了这个问题,不过上报了这个问题不代表这个问题就不存在了,又或是可以等上面的人来解决了,太史慈一样是要思考如果出现了极端情况要怎么进行处理,兵马需要怎样的调度,又或是要不要安置哨探,位置要放哪里等等…… 因此太史慈也自然没有多少心思见什么王粲。 但是不见又不妥,毕竟王粲多少也是有些盛名,又是表示要投骠骑将军斐潜的,要是真的带来什么重要的信息,自己避而不见,错失了什么,不也是个问题么? 所以太史慈也就只能暂且将手头上的麻烦事情先放一放,找了个时间见一见王粲。 “见将军勤整兵卒,戎马斯养,芟讨暴虐,实乃善事也……”王粲见到了太史慈,便是口若悬河的说了起来,“今河山阻限,狼虎当路,交遘之隙,士民不协,奸衅并作,粲虽不才,心忧甚也……” 太史慈皱着眉头,点了点头。 王粲继续说道:“昔日有轩辕,涿鹿之战而定中原,而后有周公,牧野之军而定殷人,皆剪除凶害而定大业也,是故,家国倾危之际,当有匡扶之士,唯社稷为重,刚柔相济,,以定邦为计也。当下大汉四方分裂,有存有亡,弱者自以为强,危者自以为宁,不明曲直者不绝,寡义愤懑者不尽,实……” 太史慈眉头更加的深刻,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打断了王粲的滔滔不绝,说道:“汝有何策,可直言否?” 王粲“咯”的一下,似乎被自己口水呛了一下,不由得咳嗽了两声,然后才说道:“将军好生性急……也罢,粲便直言就是……如今天子苦于许,豫州正直虚空之时,将军何不奇骏出于关,救天子于水火,挽社稷之倾斜,立不世之功勋乎?” 太史慈闻言,瞪大了眼,上下看了看王粲。这么郑重其事的找上门,然后又是这样的一个长篇大论,便是出了这样一个策略,出兵去许县迎天子? 第1720章 众口难调 大汉天子的遮羞布,似乎越来越经不起折腾了,几近透明一般,这已经是许多人眼中明摆的事情。 在王粲眼中,也是如此,就像是当年他在雒阳之时的那一件遮羞布一样。 这一路,王粲也是非常坎坷,从雒阳到了长安,又从长安到了雒阳,原本以为是跟着汉帝多少有些奔头,但是没有想到这么辛苦的跟下来,几近生死,依旧没有得到什么重视,甚至差点死在雒阳。 说起来也好笑,也可悲。当时雒阳败坏,百官很多人只能是蜷缩在残檐断壁之下,勉强苦挨。那一夜王粲冻得实在受不住,自觉着继续在残檐之下肯定要死了,便咬了牙不顾颜面,偷偷翻墙潜入了一处尚可遮风避寒的宅邸,还窃取了些食物吃了…… 结果那一夜,王粲活下来,而原本在残檐之下和王粲一同的十几个人,当夜全数都给冻死了。那个时候冻死的人很多,天明之时民夫兵卒就前来将冻死的尸骸一具具的装车运走,扔到城外山谷之中,根本没有在意纠缠在一堆的尸骸,究竟死了是十四个人还是十五个人,反正冻死的人基本上都是脱光了衣服,铁青紫,根本不会有人想看第二眼。 王粲或许是羞于承认自己翻墙做贼而苟活,或许也是对于没有提醒友人一同躲避有些愧疚,或许是彻底的对于呆在雒阳失望了,最终随着难逃的难民,一路到了荆襄…… 王粲在荆襄的时候,和一些在野清流感怀伤痛之余,不免得也开始琢磨着这几年生的事情,试图从这些事件之中摸清楚整个大汉的病根于何处,以此来对于现行的国策进行一些批判和建议。 就像是后世帝都出租车司机一样,若是谈及国事,不能立刻讲出一个二十一或者三十一条建议举措来,简直就是丢了帝都在野清流的颜面! 经过一段时间的探讨和争论之后,王粲得出了一个结论,他认为,大汉最大的问题,就在于皇权不强。 纵观大汉所有的皇帝,就会现,当皇权强横的时候,就是大汉对内对外稳固强大的时候,比如汉武帝,比如光武帝,但是如果说皇权懦弱,就比如汉冲帝…… 还有之前的汉少帝。 灵帝驾崩之后,少帝即位,不得不仰仗外戚来巩固皇权,但是外戚何氏不堪此重任,被袁氏等人借刀而斩杀之,旋即秩序崩坏,天下大乱。 曾几何时,王粲等的士族子弟认为袁氏代表着天下士族,在清除外戚,其实也是在匡扶社稷,但是后来王粲在不断的推敲琢磨之中现,袁氏其实另有心思,而且最关键的是,正是因为袁氏当时的退让也罢,默许也好,才导致了董卓的强横,最终才导致整个大汉朝纲的混乱和衰败。 这是一件让王粲觉得有些难堪的事情,毕竟当年他也一度非常的崇拜袁绍,认为袁绍英雄了得,是大汉第一的人物…… 袁绍倒下了,身上笼罩的金光消失之后,王粲才现,原来看起来绚丽无比的美颜滤镜背后,是已经干涸褶皱的皮毛。 刘表是皇室宗亲,应该也不错吧,但是在荆襄的经历,却最终让王粲失望…… 那么新的皇权守卫者,曹操,是否是一个新的皇权的中流砥柱,可以让大汉回复原有的荣光呢? 王粲也一度以为曹操能够挑起这个重担来,但是随后的董贵人事件,却像是迎面给王粲泼了一盆冷水。 原来曹操也不过如此! 天下难道说就没有忠诚之士,就没有匡扶社稷的仁人志士了么!? 王粲认为,至少他自己的心中,依旧满怀忠义。 但是对于王粲来说,他自己一个人是挑不起这么沉重的责任的,那么骠骑将军斐潜,自然也就成为了王粲心中选,而想要知道骠骑将军对于汉帝的态度,那么骠骑手下的这些统领兵权的大将是怎么想的,自然也就成为了王粲先要观察的目标。 王粲难道说不知道领兵进逼许县,寻机迎汉帝,这么大的事情,是肯定需要骠骑将军的肯么? 这一点,王粲自然明白,不过他同样也明白,太史慈是距离许县最近的实权将领,他的态度,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代表了骠骑将军的态度…… 当然,如果太史慈能够感兴趣,并且能和王粲讲述一些具体的事情,不管是对于迎帝计划的具体步骤的探讨,抑或是对于现在面临的困难等等,在王粲设想之中,都是一个好的表现,但是很遗憾,太史慈的态度非常的平淡,甚至连多说几句的欲望似乎都没有,在听完了王粲的建议献策之后,只是表示他自己知道了,然后又问了有没有其他方面的建议,旋即就表示他自己公务繁重,讲了几句客气话,便将王粲送了出来。 礼节上,倒是没有什么问题,但是王粲似乎觉得太史慈的态度过于冷淡,难道说骠骑将军也和曹操一样,表面上看起来遵从,实际上骨子里是要做权臣? 抑或是…… 王粲决定,真的需要去长安亲眼看一看。王粲此刻认为,他不仅是代表了他自己,他还代表了天下有志于匡扶大汉的所有志士! 所以当王粲离开的时候,并没有现送行的杨修眼底里面的那一丝嘲讽之意…… 王粲在想着一些什么,杨修其实猜测得七七八八差不多了。但是如今的杨修,不管是和当年,还是和历史上的那个,都因为一些特别的经历,产生了一些区别。 在这几年的风风雨雨之中,杨修认为纵然是勤王也好,清君侧也罢,就算是将天子接到长安,也无法迅的振兴社稷,一个是现在大汉已经是四分五裂,各地诸侯肯定不会轻易放弃手中的利益,第二个是包括杨修自己,所有的诸侯都没有拿出一个明显可行的大汉改制之策…… 大汉的身躯,原本是有问题的,不该国策,不定新政,纵然能挽救一时,也从根本上解决不了问题。不改制,不修订国策,汉祚终究难以延续。 如果早几年,各地诸侯和中央朝廷之间的实力天平没有完全打破的时候,王粲这样的拥护皇权的人多一些,恐怕事态就不会落得现在这样得局面。各地诸侯的实力增长,导致中央朝廷进一步恶化,到了如今,说起来什么大汉天子,什么中央朝廷,但是实际上已经沦为了完完全全的傀儡,甚至比之前的任何一个年少大汉皇帝的情况都要更严重! 关于天子、曹操之间的关系,其实杨修也一直在观察和思考,如果说曹操实力增长,那么会不会有什么新的举措来振兴皇统?那么反过来骠骑将军又会怎么做?是以天下苍生为念,迅稳定社稷,还是说要抗衡到底? 在一切都没有答案的情况下,杨修觉得唯一的选择,便是静静的等待。 等待别的诸侯出现问题,抑或是骠骑将军斐潜出现问题。 杨修觉得,骠骑将军斐潜现在并非是完全没有问题的。骠骑将军如今最大的弊端,就是军权过剩,或者说,武人执政。 这是一个很麻烦的事情。 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要匡扶社稷,离不开武人征战,但是武人过于强大,走上了朝堂之后,又会带来很大的弊端…… 这一点,从之前的董卓,到后来的李郭,都展现的淋漓尽致。 这么多年来,士人掌握权柄,武人征战四方,这似乎是已经成为了大汉的一种共识,而现在,忽然之间武人把持了朝廷?士人是大汉手中的笔,书写思想,刊诏令,而武人则是大汉手中的刀枪,护卫家国,士人和武人就像是大汉的两只手,各司其职,各得其所,而现在武人这个刀枪似乎开始有了自己的思想,甚至举起了刀枪砍杀了另外一只手,还重伤了大汉躯体。 一个人要放下手中的利益和权柄,或许不是很难,某一天顿悟了,心灰了,或者什么其他的原因,说放下也就放下了,但是对于一群人,一整个层面的人来说,都要学会放下,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杨修认为,骠骑将军斐潜现在似乎就在学着放下,开始调整士人和武人之间的比例关系,在长安青龙寺准备举办的经文大会,似乎就能证明这一点,不过杨修同样也有些担心,因为权柄这种东西,不同于其他东西,想要分割和权衡,是极其困难的。就算是斐潜愿意放下,跟着斐潜的其他武人会愿意放下么? 有时候杨修也会想到,董卓其实也很可怜。 杨修认为,董卓当年简直就像是手捧着金盘玉碗,然后上街乞讨一般…… 之前杨彪和杨修,也一度以为,斐潜会走向董卓的后尘,所以之前也都认为斐潜不能长久,旋即起兵征讨之,不过后来才现斐潜和董卓之流完全不一样,于是乎弘农杨氏也在这个方面上栽了一个大跟头,至今都没有完全康复。 不过骠骑将军似乎是想要让士人和武人同堂共事? 这不是不可能,只不过想要做到这一点,必须要有一个强悍的平衡人物,就像是高祖皇帝,就像是孝武皇帝,又或是光武皇帝一样…… 而当今天子…… 杨修望着远方已经消失殆尽的王粲一行的烟尘,久久不语。 为什么高祖,光武之后,大部分的大汉天子都选择了重用士人而不是依仗武人呢? 难道这些天子都不懂用好武人,可以保家靖土,匡扶社稷么?抑或是武人就是天生的会骄恣枉法,危害社稷,所以不得不防? 都不是。 这个原因很简单,也很复杂。只不过,现在就看骠骑将军斐潜怎样去解决就是了,反正弘农杨氏百年基业,也不在乎再等这一段时间,何必像是王粲这样着急呢? 而且退一步来说,纵然骠骑将军斐潜能够处理好,那么骠骑将军的下一代呢? 呵呵…… “仲宣啊……”杨修轻轻的嘟囔了一句,“汝言之早矣……” 不过呢,让王粲先去探探路也不错,反正跟自己没有关系。杨修转身,对着一旁的护卫说道:“你回去收拾一下行囊,然后给太史将军报备一下,就说我去视田间之事,收筹秋赋,这一段时间就在乡野,请免于点卯……” ……e=e=e=(⊙.⊙)…… 正所谓众口难调。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想法,一万个人就有一万个人的想法,甚至因为相互影响,导致原先的想法也在不断的生改变,最终变成了十万种想法,百万种口味…… 虽然说骠骑将军斐潜说的时候显得轻松,但是庞统知道,这是一个干系深远的事情,不可等闲视之,所以纵然是肚皮上的褶皱渐多,也不敢忽视轻心,又将青龙寺的所有事务再筛选了一遍之后,才算是呼出一口气,活动了一下有些酸的肩膀。 青龙寺通议的时间,初步定在了十一月。 一方面是因为秋收之后,不管是乡野还是城镇,也就难得有这么一段空闲的时间,第二个方面的原因是因为也只有在秋收之后,才能保证有充足的物资可以让徒然增多的人口不至于严重影响到了原本长安的物价。 这一段时间,66续续来长安的人很多,有原本附近的士族,也有听闻了消息,远道而来的其他家族子弟。 左近的杨氏王氏韦氏司马氏等等家族的子弟,还有荆襄的一些家族人员就不说,偏远一些的颍川陈氏来了,琅琊王氏来了,吴郡顾氏来了,余姚虞氏来了,就连山阴贺氏,泰山羊氏也都派了族中子弟前来,甚至还有一些从川蜀那个地盘上翻山越岭而来的张氏,沈氏,李氏等等,一时间长安五陵内外,热闹非凡。 这么多的人汇集在一起,自然是众说纷纭。 正式的大会还没有召开,小会倒是先行开了不少。在客气寒暄之后,也就渐渐的有些不客气起来,相互之间难免意见相左,相互争执。 有人说是骠骑将军收复边疆,功于社稷,但是也有人说骠骑将军这是本末倒置,国内都没有平复,还将精力放在外面,天天听闻骠骑打这个,打那个,都腻味了,怎么不好好关注一下大汉国内,成天在外打…… 有人说新的田政利于平复流民,鼓励耕作,刺激兵卒奋勇征战,也有的人说是均田地,看起来是平均,实际上是最不平均,损有余而补不足,长此以往,还有谁会甘心有余?这等于是坏了根基啊! 有人说大汉骠骑军容严谨,治理有章,收拢了流民,行屯田之法是善政,应广用于天下,也有人说屯田收走了田产大半,实际上是对于普通民夫更大伤害,怎么能推广到天下? 各种稀奇古怪的议论到处都是,甚至有些搞笑的事情生…… 几名小吏休息的时候凑到了一处。 “知不知道昨日书坊之中,赵郡李氏画了一幅画的事情?啊哈哈……真是好笑……” “你什么都没说,自个儿笑个什么?” “哈哈,你不知道?哈,就是赵郡李画了一只斑鸠,然后兰陵萧氏在一旁,说画的这一只‘鸡’很传神,啊哈哈哈,不行了,让我笑一会儿……哈哈哈啊哈哈……” “哦?哈哈哈,还有这等事情?” “斑鸠……哈哈哈……鸡……哈哈哈……呃……见过,呃,见过胖、胖使君……”正笑得开心的小吏忽然看见庞统从回廊拐角处转了出来,连忙憋住了,向庞统见礼。 “方才笑什么呢?”庞统沉着一张黑脸。乃乃的,劳资这么幸苦,你两笑得那么开心,来,说说,有什么开心的让我也开心一下? 两小吏面面相觑,无奈将方才所说的重复了一边。 “是斑鸠还是鸡?”庞统哈哈仰天笑了两声,然后挥了挥手,将两个小吏赶走,然后慢慢的收了笑容,“呵呵,斑鸠?鸡?哼哼……这群家伙!” 第1721章 千尺惊涛 长安城中,原本是有太学的,可惜在西汉之后,一方面因为刘秀定都在了雒阳,另外一方面长安在两汉交替的时候也惨遭战火,导致很多宫殿都损毁了,太学自然也是无法独善其身,而后一两百年的时间之内,长安一直都没有重新修复太学。 这一次修建青龙寺,也有将原本太学遗址进行了修缮,原本的大殿什么的没有余力进行处理,只不过在原有太学遗址之上,将广场重新收拾了一下,修建了一个高高的讲台。 在太学遗址广场的西侧,矗立着一些石碑,这些石碑是平阳石经的复刻版,因为雕刻石头这种工程,在汉代确实是一个非常繁琐的事情,所以进展并不快,现在也仅仅是矗立起了三块高九尺,宽四尺的石碑,在石碑的正反两面,都用金文,篆文和隶文三种字体刻着经文。 这三块,都是刻着《书》,也就是《尚书》。 如今骠骑将军斐潜要开办青龙寺宣论,闻讯汇集了不少的士族子弟,这些士族子弟之中,自然也有一些人对于这个石碑多有微词,原因无他,因为在石碑之上雕刻的《尚书》,不是伏生的那个版本,而是鲁恭王的那一篇。(本章说注) “咦,这不是陈兄么,怎么,今天又来临摹石经了?昨天不是看你已经拓印了一份了么?” “啊啊,见过吴兄……吴兄有所不知,这拓印之书啊,似乎就少了那么一点神韵,失其灵动……所以还是亲眼临摹,方刻得其韵啊……” “这么一说,好像也是哦……” “今天说是水镜先生授讲?” “正是,正是,早闻其名,今日不意得见,真乃幸事也……” 一群人围在石碑之处,有拓印的,有临摹的,也有议论纷纷的,不一而同。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具文者,以文乱纲,具武者,以武乱禁。如果什么都没有的呢,就希望能天上掉下来一个什么系统之类的东西,然后凭借着系统,就可以让别人守规矩,而自己可以不守规则…… 这是人的天性,所以今文经才如此的盛行。 经书传承,这对于大多数的士族世家来说,都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因为掌握了经书,不仅是掌握了文字,而且还可以用这些经文来捍卫自己,打击对方,就像是后世喜闻乐见的系统附身一样,会成为其个人的防身盔甲和近攻兵刃,但是现在,忽然有人说你这个系统不兼容了,需要更新一个大版本号,否则就不带着一起玩了…… 对于一般的初学者而言,什么版本的系统当然都一样,只要好使就行,等到学会了上身了之后就可以欺负那些没有系统的,以此来获取快感,但是对于已经有一套系统的,忽然现不兼容了,而这么多年下来,系统附身的快感已经是欲罢不能,断然失去当然不愿意接受,又不肯再走一遍当年的苦路子,所以自然而然的就反对版本号更新,意见纷纷起来,希望能通过这样的行为,给官方施加一些压力。 或许不能修改版本号,但是多少要兼容么!加个补丁大家都能接受,这样一次大更新就要删除旧系统,重新下载新系统,这么大的数据量,谁受得了? 今文经学因为是多是口授,既然是口授,自然也就南面有口误,不过口误之后么,被人现了怎么办?一些人就坦然承认修改了,而另外一些人则是打死不承认,而且从其他的经文之中开始往回圆…… 所以今文经学之中,什么微言大义啊就出现了。就像是后世商家必定要注明一个“活动解释权”一样,几乎所有的今文经学的传授过程之中,都出现过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在出现问题的时候,解决的往往不是问题本身,而是现问题的人,所以后门极多的今文经学自然更受人喜欢。 自个儿可以想怎么作弊就怎么开挂,别人都只能老老实实的,多爽?因此也就不难以理解有些人公然宣称“斑鸠”为“鸡”了…… 诗经之中耳熟能详的就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作为士族子弟,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斑鸠和鸡的区别? 要知道士族子弟相互见面,正式的礼节之中,经常要附上一些应和对方身份的动物,斑鸠就是其中的一种,想当年孔子拜见老子的时候,便是怀中踹着斑鸠前去的,作为一个士族子弟,又怎么可能连这个都分不清楚?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性,是画得太过于抽象,导致老虎象猫,不过将老虎画成猫,往往都是一方受嘲笑,并不是一件值得大势宣扬的事情,而指鸠为鸡这样的笑话,迅的流传而开,甚至连一般的小吏都听闻了…… 庞统虽然知道这个事情,也推测到了背后的意味,但是庞统并不打算亲自出面,一来他的年龄比较小一些,华夏之中又向来就有以年岁论高下的惯例,所以出面未必能服众,二来么,也有比他更好的人选,比如水镜先生司马徽。 当然,最好的自然是郑玄,不过就像是王炸不需要一开始就往外甩一样,留些牌面总是有点好处的,所以水镜先生司马徽自然就成为了当下第一的选择。 司马徽被称之为水镜先生,固然也有他自己自吹自擂的成分在,但是同样他自己本身的学识也不差,这样才能在一堆士族子弟之中获得了承认,否则的话就不是只有一个水镜先生,而是会在历史上留下什么“八镜”先生了,就像是什么“八骏”、‘八厨”,“八大王”等等名号的士族子弟一样…… “水镜先生,讲台已经布置好了……”维持秩序的小吏满头大汗的小跑过来,到了水镜先生司马徽面前恭敬的说道,“随时可以登台授讲了……” 司马徽抬起眼皮,眼眸之中似乎有些精光闪过。当然,也有可能只不过是凑巧的光线反射而已…… 听闻水镜先生在太学遗址授讲,自然吸引了不少的士族子弟,大约两百多人围坐在太学遗址的广场之上,听着司马徽的讲授。 司马徽高坐于讲堂之上,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讲了一个多的时辰。 不得不说,司马徽也是有两三把的刷子的,而且本身嗓门又好,声线委婉,富有磁性,悦耳动听,把经书中的论点剖析的深入浅出,通俗易懂,让讲堂中的所有人都听得津津有味,或若有所思,或恍然大悟。 当然,除了坐在司马徽近处的人之外,远处的人想要听清楚司马徽的声音,还是多少有些困难的,不过这并不算是什么多大的问题,因为除了有大嗓门的小吏在司马徽讲述完一段之后重复诵读,还有专门的人在一旁抄录,以免出现什么错误。 没有人会傻到在司马徽讲述的时候进行挑刺,因为那毕竟妥妥就是生死仇人了,但是在宣讲完了之后,进入辩论时间的时候,戏码就端了上来…… 就经学的问题进行辩论,这是汉代士族子弟非常喜欢的一种消遣,一种时尚,甚至因为“清议”太盛,导致了最终的党锢之祸。 在最初的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之后,终于是有人开腔,直指核心问题道:“先生方才所述者,多依古经,然古经不立学宫……先生之意,莫非以古经治典,更利国之乎?” 这个问题是个坑。 不注意的人或许是以为还是站在司马徽的立场上来说的,若是简简单单就这么应答一声,便算是掉进坑里去了。 因为学宫经书这个事情,特别是当下今文经学的地位,并不是一两个人的意见,也不是一两代人的事情,而是前有汉武帝,后有光武帝,甚至在今古相争激烈的时候,由汉章帝的白虎观通会再次确认了今文经学,特别是图谶的地位,才绵延至今。 然后你一个司马徽,就表示今文经学不行了?还是古文经学好?你这是在反对今文经学呢,还是在反对汉武帝光武帝,觉得他们定下来的治理国家的章程不好? 司马徽微笑着,习惯的说了一声好好,然后才解释道:“此言甚善也!当今之时也,境也,皆与世祖光武皇帝者迥异,自然当有变更,以应时境!世祖之时,经不过六,注不过十,解不过十余,而如今,注者上百,解者上千!假借谶乱言者众,鬼魅邪论者甚也!若古之经学大儒知此,当扼腕太息之!妄言曲解,心智始遏,如何允执厥中乎?大汉之衰,莫过於此哉!” 一语激起千层浪,司马徽的言语顿时掀起了轩然大波,整个广场之中顿时陷入了一片争论之中。 广场之中,李黄站起身来,大声说道:“先生此言差矣!” 顿时之间,广场之上的嗡嗡的议论声减弱了下来,众人都看着李黄,等待着他继续往下说。李黄的家族其实也不差,当年光武帝开国,李黄的祖上李通,曾经作为重要的开国大臣,虽然不在云台二十八将之列,但是也深得光武帝恩宠。历任卫尉、大司农、前将军、大司空等,封为固始侯。 但是后来么,或许是祖上将气运祸祸光了,导致后来也就没有了什么像样的人物,到了李黄这一代,祖辈上的荣光只剩下了一句话,“乃固始侯之后也”…… 像当下如此的众人瞩目,也算是李黄的第一次,使得李黄微微有些颤抖了起来,带着一点异常的亢奋说道:“本朝所立者,岂专为学哉?” 最后一个“哉”字,不知道是因为兴奋,还是因为紧张,抑或是两种都有,甚至听起来像是“渣”…… 不过显然李黄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继续大声的说道:“大汉立邦,非固于经,乃重于用也!是故,六经之重,非字字句句皆同于古也!如通《禹贡》者,可治河川,知《洪范》者,可观天变,晓《春秋》者,可断决狱!今文虽繁,乃吾等先祖之遗慧也,字字句句,皆有其由,岂可以僵诡论之?先生方才之言,当有失于偏颇也!” 李黄这几句话,显然是早就有所准备,讲起来不管是流畅度还是气势上,都是很强,自然也引起了不少人的认可,赞叹附和之声此起彼伏。 李黄洋洋得意,仰着脑袋看着台上的司马徽。 “孝武皇帝不明乎?光武皇帝不慧乎?为何不以古经为尊?”李黄更进一步的继续大声说道,“今古之争,乃早有定论!白虎观之辩,尤无古经儒者乎?奈何不如今文也!故而学宫之中,以今授业之!如今先生改弦易辙,岂非倒置本末?莫非欲舍先儒之功,以求个人之名乎?” 这就是直接重点打击了,毕竟如果说司马徽应对不好,那么久落下了一个口实,那么自然就没有人再去听司马徽的话语了。 司马徽等李黄不再说了,笑容依旧,说道:“汝既言《禹贡》,可曾通读乎?” “嗯?”李黄愣了一下,你个水镜,是几个意思?原想着说表示自己不成通读《禹贡》,来一个否定三连逃避之后必然来袭的手段,但是转念一想,如果自己表示连通读都没有,然后被人盖上一个不求甚解就大放厥词的帽子,岂不是连辩都没得辩了? 于是乎,李黄也只能略有些迟疑的点了点头,说道:“略读过……” “既然读过,那么可知《禹贡》为何人何时所书?”司马徽追问道。 “禹锡玄圭,告厥成功。”李黄说道,“自然是上古大禹之时,史官录其功而成书,传于至今也!” “好好!”司马徽微微笑了笑,然后说道,“既如此,《禹贡》之中,有言‘导沇水,东流为济,入于河,溢为荥;东出于陶丘北,又东至于菏,又东北,会于汶,又北,东入于海’一句……汝可明其意乎?” 李黄觉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妙了,但是那里错误又说不上来,支吾了一下只能说道:“此乃上古山川之事也,先生欲以此言论,述时境之迁乎?” 司马徽大笑,然后摇头感叹道:“非也!《禹贡》之书,定河川,分九州,读之可明山川,晓地理,知物产,自然是善莫大焉!然,《禹贡》之书,并非上古所做!乃后人假大禹之名,以求通传于世!” 若说之前的话语,是水潭之中投入了巨石,如今司马徽此言一出,就宛如海上风暴一般,顿时掀起了千尺惊涛! 第1722章 求真求正 《禹贡》之书,讲的是禹别九州,随山浚川,任土作贡,所以称之为禹贡。很多人都认为是上古之时大禹定下社稷之后,来区分华夏九州,当然,在《禹贡》的整篇文章之中,大部分还是讲山川如何区别,如何治理的问题,贡赋篇幅占比偏少一些。 所谓九州之说,最早就是出现在《禹贡》之书当中,所以可以称之为具备跨时代意义的一本书,让华夏民族第一次对于整个天下,有了一个大致上整体的概念。 这样的一本书,在汉代,绝大多数的人都认为《禹贡》是夏朝史官所写,甚至是大禹本人的著述,是属于纪录圣人言行的一本书,就跟《论语》一样,是代表了大禹的意志和精神,因此李黄之前才以《禹贡》举例,说读懂了《禹贡》就通晓了治理山川。 虽然李黄的这一种理论有些片面,但也代表了大多数人的观念,因此当司马徽表示,《禹贡》根本不是大禹,抑或是夏朝史官代为记录的,而是后人假借大禹之名的伪作之时,自然是哗然一片,顿时忍不住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起来,还有些人更是站起身,愤然指责司马徽不敬圣人…… 司马徽笑着,丝毫不惧。 要是在别的地方,司马徽还多少会担心群情激愤之下出了什么乱子,但是现在于骠骑将军斐潜的地盘上,自己的安全自然是有保障的。果然,都不用司马徽特别号施令,在场边维持秩序的兵卒立刻沉声大喝,将混乱的场面控制了下来。 等众人稍微安静了一些之后,司马徽微微笑着说道:“诸位!诸位听某道来……方某有言,《禹贡》之书中,有‘导沇水,东流为济,入于河,溢为荥;东出于陶丘北,又东至于菏,又东北,会于汶,又北,东入于海’一文,然否?” “这又如何?”李黄左右看了看,现因为方才司马徽所言,一些人也跟他一样站了起来,不由得胆气略壮,高声应答道。 “此便是老夫之言佐证也!需知菏水非上古即有,而是吴夫差十二年,为与晋争霸,沟通泗济,再由济水入河也!《国语》一书之中有记‘阙为深沟,通于商、鲁之野’是也!菏水而成,吴王领兵循泗北上,由泗入菏,再由菏入济,抵黄池盟晋也!”司马徽朗声说道,“夫大禹之时,尤可知吴王之举耶?盖因撰《禹贡》之人,因菏水以久,而忘其故也!《禹贡》之书,字字珠玑,描绘山川,更是明晰,读之如观掌纹也,然尤假托大禹之名,何也?乃欲以圣人之名而曲众之!” 李黄哑然半响,憋出来一句:“尤可知大禹之时,便无菏水?吴王若只是开挖淤堵,重辟河道……” 司马徽笑了笑,没有理会李黄的强辩,也没有解释,就像是没有看见李黄一般,继续说道:“须知古文之体,东周者众,尤有金文,故识之者甚少也。今文以隶载之,孝武,光武皇帝心怀天下,欲广泽华夏,金隶相较,自然以隶胜之,更利教授,故立于宫学,非古文所不正也!” 汉武帝和光武帝是不是这么想的,谁也不知道,有可能是,也有可能不是,反正司马徽现在这么说了,信不信由你…… 但是也不能不否认,司马徽所说的确实有些道理。今文确实是比古文更加容易传授和学习,这是今文具备的优势,否则也不会当下那么多的人学习今文经学。 “然求学之人,岂能知难而退哉!”司马徽的声音铿锵起来,手臂也挥舞着,“古文难矣,便斥之如敝乎?天下难事,亦斥之乎?老夫于此,非为论古文之美,亦非论今文之害,乃论学子之正道也!” 司马徽继续朗声说道:“学之道,乃求真也!明天地之真,方可知日月风云,晓世间之真,方通人情冷暖!如此才是,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欲求虚名,假借圣人,妄解惘注,实为百害而无一益也!狂妄自大,只知于形,不求真解,不进正道,岂如指鸠为鸡,指鹿为马乎?其可悲也叹,其可笑也欤!吾辈求学,自当去伪求真,去妄求正!如此方为学之道也!” “哗……” 司马徽“求真”之说,就像是一声雷响一般,带动着广场之上所有人都开始议论了起来。其实古文经和今文经的争辩和对抗,并非是司马徽一个人,也并不是现在这一段时间,而是从一开始,就存在了。两派人士各有拥护者,也曾经是争论得天昏日暗日月无光一般…… 大汉立国之初,因为焚书法令,导致很多经典流失了,所有流传到了汉代的经书,大多数都是从能背诵和传授全文的学者口中抢救出来,所以,在经学传承这个方面上,今文经学的功劳确实是不能抹灭。 但是也不能说这是秦朝做的一件混账事,而是因为秦朝确实是太短了,很多事情可能秦始皇还有后续的手段和策略,但是来不及继续下去了。 战国各国各自为政,不管是钱币,还是标准,抑或是文字,都各不相同,如果没有秦始皇同文之举,后来华夏也不会有大一统的基础,正是因为秦朝焚书,汉代重建,华夏文化就如同凤凰磐涅一般,从废墟之中升腾而起,才更加绚丽。 然而今文经学从汉初,展到了现在,因为各家各派的传承不同,注解不同,甚至经文本身都不同,导致了同样一部经典,因为文本的不同,就会演化出很多学派,而这些学派之间又不可能进行妥协,到了汉恒帝汉灵帝时期,身为为了让自家子弟能够在太学之中取得更好的名次,获取更高的.asxs.,有些家族甚至贿赂太学的博士,让其用自家的经文为范本,而不用别人的…… 再加上今文经学之中,很多都是后来人添加进去的什么微言大义,什么圣人心思,但是又不可能说得很完整,毕竟越是细节多的越容易出问题,就像是什么卦签啊,什么十二星座运势啊一样,当然不可能具体到某一天某一件事,只能是越云山雾罩越好,越是左右逢源越佳,于是乎这些解和注,不仅是不能让原本的经文更通俗,反倒是使得后来的人更加的难以理解,完全违背了今文经学最先展出来的本意。 纵然有这些问题,但是想要完全一竿子立刻将今文经学全数打死,这显然不可能的。原本司马徽是异常的痛恨今文经学,但是在平阳的这一段时间之中,司马徽也想明白了,或者说从骠骑将军斐潜的身上学到了,并非所有事情都是非此即彼,非白即黑,想要揭露今文经学的弊端,不是仅仅只有将其完全打到一种方法。 本朝今文经学是官方学术的主体,不管是西汉的长安,还是东汉的雒阳,不管是太学,还是到州郡县所设立的官学,教授的经学都是今文经学,所以,在面对着这样一个庞大的群体来说,若是一下子就说要废除今文经,重新推古文经,无疑就是遭遇到极大的阻力,甚至可能一开始就被滔天的反对扑灭了。 但是同样的,因为今文经学的推广面越来越大,所以今文经学之中的那些问题,也并非全数都没有人看到,有些人虽然还在传授和学习今文经学,并不是代表他们就对于这些部分内容荒谬的今文经学完全认同,而是混口饭,抑或是随大流而已,而现在司马徽提出来的“不分古今,唯求真正”的理念,无疑就是给这些人提供了一个全新的方向。 司马徽微微笑着,然后起身点了点头,便下了讲台。台下广场之中,大多数人都已经陷入了相互讨论和争辩之中,甚至没有几个人注意到司马徽已经结束了宣讲。 李黄还想要说些什么,但是他的声音已经淹没在了广场之中的一片研讨辩论声音之中,没有人再去关注他,也没有人去听他说一些什么,甚至连在他旁边的士族子弟,都悄悄的避开了一些,就像是如果靠李黄近了一些,就会沾染上一些什么傻气或者疾病一样…… “窝……你,你们……” 李黄愤怒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最终甩了袖子就往外奔,却不知道是因为自己不小心,还是有人故意伸了腿,半道上吭哧一声绊倒了,尖叫一声跌了一个结实。 “此乃飞鸠乎,此乃腾鸡乎?”有人高呼道。 “兄台有所不知,此乃自诩为斑鸠也,奈何飞不起来,只得落地为鸡!” “啊哈哈哈……” 李黄不敢回嘴,只能是在一片哄笑之中,抱头鼠窜而去。 广场之上的讨论并没有因为李黄而有所停歇,甚至还有些人听闻了又赶来加入了争辩和研讨之中,甚至入夜了都没有停下来,后来庞统不得不派人调配了一些食物和水来广场,才不至于出现什么有人执迷于研讨而脱水昏迷的事件生…… ……ヽ(=vwv=)??…… 司马徽的脸庞微微泛红,就像是饮了一坛老酒一样,有些醺醺然。 “水镜先生‘求真’一论,便是一鸣而震云霄也……”郑玄略带了一些羡慕的神色,拱拱手说道,“去伪求真,去妄求正!此言一出,当传千年矣!水镜先生此举,不亚于开宗立派,功在千秋啊!” 司马徽咳嗽了几声,企图掩盖自己的得意,不过终究是没有能够忍住,不由得哈哈仰天大笑了几声,然而毕竟没有完全昏了头,笑完了之后跟郑玄解释说道:“此亦非某一人之功也,若无骠骑将军提点,某也未必能得此论……” “骠骑将军?”郑玄问道。 司马徽收了笑,点了点头,捻着胡须说道:“晏平之初,骠骑将军既有文传多代,口笔勘误之言,令守山学宫令狐大祭酒,蔡博士重新校对经典,清查谬误……老夫,老夫不过是恰逢其会罢了……” “啊……”郑玄略有感叹的说道,“水镜先生过谦矣!”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郑玄也相信司马徽所说得必然是真的,这种事情毕竟做不得假,只是……只是如果自己早些前来平阳,岂不是…… 这些年来,郑玄也是在考虑着这些事情,他在被党锢期间,对于各类经学的校注,不也是在做这种去伪求真,去妄求正的工作么?只不过他没有能够,或者说没有机会,像是司马徽一样,将这样的理念专门提炼出来,然后公之于众罢了。 若是说郑玄心中没有半分的羡慕嫉妒恨,那肯定是假的,但是问题是当时正好是袁绍如日中天的时候,自己怎么可能来平阳? 只能说是个人机缘了…… 不过么,现在也不算是迟。第一口肉被司马徽啃了,但是自己凭借着深厚的基础,未必不能抢到后续的肉吃,再不济也可以混个汤饱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水镜先生,方才所言蔡博士……不知何人也?”学宫大祭酒令狐邵,郑玄自然是见过,不过蔡琰么,当时蔡琰正在“闭关”,所以不仅是斐潜没见到,郑玄也自然没接触,当然没有任何印象。 司马徽咳嗽了一声,说道:“乃蔡中郎,蔡伯喈之女也……此女博文强记,才学非凡,某亦不如也……郑公可知,《蔡氏千字文》便是出自其手……” 郑玄讶然道:“《蔡氏千字文》?难道不是蔡中郎手笔?” 因为《蔡氏千字文》不仅是对仗工整,条理清晰,更是文采斐然,朗朗上口,尤其重要的是,认识了这一千个字,不仅是对于大部分日常生活汉字有了认知,还对于一些自然地理,世间典故,处事情理都略有了解,所以一经推出,便几乎成为了所有士族子弟的启蒙读物,很多家族都扔掉了原本的《仓颉篇》和《急就章》,而换成了这一本《蔡氏千字文》…… 司马徽点了点头,他忽然在心中冒出了一个有些奇怪的想法,该不会这一本《蔡氏千字文》也和骠骑将军有些关系吧? 那样一来,岂不是…… 第1723章 战争模式 人穷自然气短。 国家也是如此。 战争,在大多数人的观念里面,都是需要花钱的,所以在大汉,甚至在后面的王朝之中,没有钱的时候,有些人连战争都不敢打…… 一个国家的财富,体现在很多方面上,甚至相互之间都有关联,后世王朝之中以士为,重农轻商的思想,虽然说在阶级统治上更为方便,更加巩固,但是实际上也削弱了其他方面的展,甚至因为遏制商业,导致整体的社会畸形,财富积累不足。 就算是到了宋朝,虽然商业大幅度展,但是那个时候王朝展商业,却并非是看到了商业的未来前景多么诱人,而是因为年年岁岁要上缴给周边的胡人政权大量的财富,宋和辽有澶渊之盟,其中一有条是:宋方每年向辽提供“助军旅之费”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 宋和金国有绍兴和议,宋每年向金纳贡银25万两,绢25万匹。 宋和西夏有宋夏议和,夏取消帝号,名义上向宋称臣;宋岁赐绢十三万疋、银五万两、茶二万斤,节日再另行赏赐。 这就等于花钱买面子,虽然叫赏赐,叫议和,不过和岁贡差不多。只不过换了个说法而已,这么多的钱,自然不可能再砍商业,但是作为宋朝的上层统治阶级来说,他们绝对不会允许商业阶级翻身的,所以纵然在宋朝这样的时间点内,也不可能展出资本主义出来。 商业展不足,很大的可能性就导致国家财富紧缺,而一个国家财富紧缺,就会引各种问题,最简单来说,甚至连保家卫国都要畏手畏脚的…… 一般来说,战争确实是要花钱的。 这也是后世许多士人,宁可交岁贡,都不愿意进行军制变革的原因,在他们看来,军制改革太麻烦,太花钱,还不如年年直接给“友邦”一些钱财了事,而且还不用担心武人勋贵重新崛起来分权夺利。 但是如果说可以花别人的钱,打自己的战呢? “今天所要说的,是牧野之战……”长安讲武堂之内,骠骑将军斐潜站在高台之上,看着台下以徐晃为的将校,侃侃而言道。 斐潜难得来讲武堂一次。 正好徐晃也因为刘琦的事情,自然也不可能于川中久留,便一同或者说押送,或者说护送着刘琦来到了长安,便在徐晃讲述完他在川蜀之中的作战过程之后,斐潜上台开讲,也算是给这些未来的军队中高层的一次培训。 讲武堂一直都有展开军中校官的教育,然后在外的统兵大将回归之后,都会到讲武堂之中,或者以自己的战例,或者讲一些其他人的战例,来告诉这些军校,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那么打…… 之前是张辽,现在徐晃回来了,自然是让徐晃来进行主持。 “对阵双方,商王帝辛,周王姬昌。双方兵力大致是,商十五万至二十万人,周有四万至五万人……”斐潜敲着黑板,然后写了一些简约的数字,“兵力上,周是处于绝对劣势,可最终周王赢了,有谁能说说看,究竟是因为什么?” 对于斐潜来说,黑板和白灰笔,算是最为简单的一种提前罢。 “因为周王得道?”有人说道。 “呵呵……”有人在窃笑。 “当时若是商王帝辛赢了,那么周王的这一次战争,就会被称之为叛乱……先不讨论这个问题……”斐潜点了点黑板,说道,“如果说得道,也没有错,但是不能简单用‘得道’两个字,而是具体要说在军事上,周王究竟获取了什么优势?商王又有什么弊端?” “如果说得道,就是得到了大多数人的支持,那么在军事上,就要说怎么做的,然后怎么会得到这些人的支持……”斐潜继续说道,“然后再进行反思,看看我们自己做的事情之中,有那些是做好的,那些还没有做好,这样才算是真正的有了自己的思考,才算是你们自己的收获!” “举个例子你们看一下……”斐潜在黑板的另外一边写了商王帝辛四个字,然后又写了东夷二字,最后连线起来,说道,“有人说商王之败,是因为东夷之乱,而东夷之乱又是因为商王对于东夷的欺压和残暴,但是真的就是这样么?” “这里是商王的地盘,然后从这里到这里……”斐潜在黑板上画着,“全部都是东夷的,而且东夷不是一个完整的国家,而是很多小部落组建而成的……同时,商王帝辛登上王位之后,曾经召集过四边的诸侯军队进行一次演习,但是唯独东夷拒绝派人参加,这对于商王来说,无疑是一种叛变的前兆,又或是一种权势上挑衅,如果商王什么都不行动,又会有什么问题?这,就是商与东夷之间的战争起因,而这样的一场战争,商王打赢了!商王的大军,在东夷获取了胜利,从朝歌一直打到了东海,势如破竹,但是最终这样的胜利,却不能带来王朝的延续,反而在牧野一场败仗,便全局崩溃,又是为什么?” 其实纣王攻打东夷的原因很多,斐潜只是在这里提了其中的一条,因为商周时期很少有详细的资料传下来,所以斐潜也只能是对于当时的情形,有一些推测而已。 商王朝当时已经展得无处可去,东夷这种松散的软柿子,自然就是选。 对内,纣王上台之后已经无地可封,神巫和大臣把持了朝廷,为了自己能有更多的话语权,纣王不敬神巫,罢免大臣,这就导致在内的矛盾剧烈演化;对外,四方诸侯从一开始受封于商,到后期逐渐实力扩大,纣王自然也就想着要“削藩”,于是也就有了冲突…… “是劳民伤财?”台下有人说道。 斐潜点了点头:“简单来说,就是跟着商王出去打仗的这些各处的诸侯,没有获取相应的好处,反而要承担庞大的开销,所以这些诸侯的兵力,最终不干了……牧野之战,商王被迫只能收集了奴隶来进行战争,而商王忘了,这些奴隶是怎么来的……” 奴兵不是不能作为战兵使用,历史上也有许多奴兵扭转战局的实例,但是那些奴兵大多数都是经过了一番的调教,而纣王当时的奴兵,混杂了大量的才生不久的战争红利,从东夷等地掠夺而来的人,这些人又怎么肯尽心尽力为纣王而战? 同时,因为纣王在内部的矛盾,使得纣王也无法选择在朝歌坚守,被迫只能进行野战,当然,这就是另外的一个方面的问题了…… “反观周王,一开始的时候就跟所有跟着他一同进军的各个部落讲清楚了,有什么好处,大家怎么分……这就是《尚书》之中的《牧誓》……所以别老说什么读书没有用,多认几个字还不如多练力气什么的,下次再有这样的说词,自己去领军法!” 众将校一片哄笑。 对于这些将校来说,确实是很多人不能适应讲武堂的规矩,对于他们来说,要读书写字,真的比拿刀砍人要更痛苦,但是如果不让这些人通晓文字,明白道理,那么也就不可能打破原有的禁锢,无法完成斐潜想要达成的目标,因此就必须通过各种实际的举例,来让这些原本习惯了拿刀的人,开始有兴趣拿笔,有自己的思考,而不是应付了事,过关了就行。 “当一个国家疆土扩大到了一定程度之后,就不能完全依靠本国的军队进行战争……”斐潜敲着牧野之战的四个字,“所以必须懂的如何利用仆军……而用的好的,用得差的,都在牧野之战之中展现得清清楚楚……看看,商王就用亲身经历告诉我们,第一个,中军空虚,被人攻击了,就有多么的可怕,第二,战斗不能平衡分配利益,兵卒离心之后,人数多也没有用!” 有一句话叫做,“武官不怕死,文官不贪财,则天下平矣”,但是反过来想一想,是不是代表着,武官贪财无所谓,文官怕死没问题呢?所以往后的王朝之中,文官贪生怕死投敌,武官敛财不择手段,似乎也是屡见不鲜。 统军在外,一言而下,生死立判,若是草菅人命,掠夺成性,也并不为奇,但是这样的将领往往会极大的败坏掉原本辛辛苦苦积累下来的王朝声誉,导致事态朝着恶劣的演变方向展。 “现在大汉的疆土比商周时期的国土要更大,将来或许还要更大,那么必然不可能所有的战争,都由中央往四周去派兵……”斐潜指点着,“就像是商王遇到的情况一样,东夷有乱,中央派兵,南方有叛,中央也派兵,结果等周王来的时候,中央空空如也……” “所以,如何用仆从军,如何用好仆从军,就是今日讲授牧野之战的一个重点!战争是获取利益的最强大的手段!胜之,可获国!败之,可覆邦!同时,各位也要明白一个观念,也是在这里重复强调的一个事情……”斐潜环视一周,说道,“既然是同衣同袍,便是气息相关,皆为一体!利则皆利,害则具害!故而,考虑利益,要从整体上面来考虑,若有害群之马,只想着个人私利,而害众人者,自当严惩不贷!” “在座诸位,将来奔赴各地,若是做得好,便是功勋荫子孙,荣耀满门楣!”斐潜继续说道,“但是如果疏忽大意,因利忘形,不仅是毁了自身前程,还会害了同衣同袍!各位,切记!切记!” 众人齐声应答:“谨遵骠骑教诲!” 斐潜点点头,说道:“今日便讲授于此,诸位回去之后,三日之内上交一份牧野之战的思考心得,交到徐将军处!散了罢!” 众军校或是略有心得,或者是长于短叹的各自散去不提,徐晃在一旁一直认真听着,此时才上前拱手说道:“骠骑之意,是今后便要多纳胡人仆军了?” 斐潜点头说道:“禁军镇中央,边军统领仆从军征四方……只有如此,国中方无空虚之忧……” 徐晃思索着,也点了点头。 东汉中央朝廷虚弱,不仅是肛不住董卓,就连黄巾之乱的时候也没有办法进行有效镇压,不得不仰仗各地士族的力量,同样反过来滋生了各地豪强的野心…… 仆从军。 换做后世的名称的话,应该叫做代理人战争。 由于不完全需要中央朝廷出全资,往往只需要出一部分钱财,甚至是一个名号,所以代理人战争比动用中央禁军出征,明显来的更加节省费用…… 而代理人战争这种方式,运用最为熟练的,并不是华夏农耕民族,而是周边的游牧民族。 游牧民族战争过程中,只要是打赢了,就从来就没有什么越打越穷越打越弱的,都是像是滚雪球一样,越来越是庞大,这其中最重要的,便是代理人模式。这对于华夏农耕民族来说,特别是对于当下的汉人来说,是一种全新的战争模式。 斐潜看着思索着的徐晃,说道:“大汉以往也做过,但作得不好……调之如调牛马,斥之如斥豕犬,赏之如赏虫豸,如何能得长久?” 战争就是为了掠夺,殖民,扩张,如果说累死累活都是自己,好处又都是别人的,有谁肯干?想要让仆从军认同大汉,认同大汉的所有的一切,不是靠口号喊一喊就行的,而是要让这些家伙实实在在的获得了利益,使得这些人和大汉的利益捆绑到了一起,到了那个时候,就不是大汉一个人的战争,而是周边所有的人的战争,不是大汉向外扩张,而是周边的求着大汉向外扩张…… 电脑端::/ 只有做到了这样,整个大汉的军事才会越打越强,否则纵然像是汉武帝一样击败了强大的对手匈奴,也其实是失败的,因为汉武帝无法占领大漠,哪怕是将匈奴打得裂开来,狼狈逃窜,都没有获取原本应该获取得巨大战争红利! 徐晃沉思良久,说道:“若是如此,岂不是人人言利?人人皆言利,无利不进军,又将如何?忠义敢死之士,又将如何处之?” 斐潜大笑,拍了拍徐晃的肩膀,说道:“如此,这个便是你的题目了!嗯,给你五天时间,你可以先看一看学员的文章,或许有些触类旁通之效……” 立场不同,看待的问题往往就不一样,就像是对于大汉看起来是有利的,但是并不代表对所有人有利,这就需要进行调整和平衡,当然这些东西还是让徐晃自己去想才更有效果,斐潜若是直接说答案,也不见得能让徐晃以及讲武堂之内的军校都能记忆深刻。 一个王朝要改进,要强大,当然不是说一条腿长就可以,就跟水桶一样,每一片都需要增长变大,这样装在王朝之中的财富,才会越来越多…… 第1724章 寻根究底 “古文,今文……”韦端叹息一声,摇了摇头,说道,“此番争议,某已严令家中,不得参与!这骠骑好大手笔!好大手笔啊!” 在经历过了几次**之后,韦端有些害怕了,眼看着长安城中的风起云涌,就像是风暴前夕一样,知道自己分量怕是不足,若是被卷进去恐怕就是连个骨头都没有,便找到了杜畿商议,一见面,就先表明了立场。 杜畿有些赞许,又有些诧异,赞许的是韦端总算是看清楚了一回,诧异的也同样是竟然这一次看清楚了…… 杜畿觉得根据这一段时间对于骠骑将军的认知,想必骠骑将军不可能仅仅是盯着“今文”和“古文”这一块,而是还有更多的更深层的意图。 “伯侯,骠骑将军此举,莫非是要清扫儒门不成?”韦端沉默了片刻之后,有些不太确认的说道。 “儒门啊……”杜畿击掌感叹道,“如今之世,谁是儒门子弟?何谓之儒?不过是以孔子之言,文过饰非者罢了!也该清扫清扫了!” 韦端点了点头说道:“可是骠骑将军此举,不异于是……”说了一半,不知道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抑或是不敢直说,韦端最终将后半句吞了下去,便成了一声的叹息。 “真经正途……”杜畿沉默了片刻,“此事,说来倒是轻巧,行之,则难矣!” 儒家,后世很多人以为儒家有传承,有经典,就像是佛教道教一样,可以追寻流派,可以查根究底的,但是很遗憾,儒家的根底是不能看的,不能查的。 孔子门徒号称七十二,来源十分复杂。 当时孔子孔仲尼或许真的是有教无类,抑或是只是为了多收些猪头肉,反正当时收的徒弟之中,有平民百姓,也有贵族后人,甚至还有些跳大神偷鸡摸狗的,这些徒弟之中,有人默默无闻消失在历史之中,有的则是开宗立派。但是有意思的是,这些开宗立派的,很多又不被后世的儒家子弟承认,并不认为这些人都是儒家的。 就像是孔子的徒弟子夏,当时战国时期,魏国所以能够强大,便是子夏为的西河学派提供了人才支持,但是儒家后人很多人认为子夏并不是儒家,而是法家,因为《法经》就是出自于子夏的西河学派,后来商鞅变法,便是以《法经》为基础。甚至连子夏在经学上面的传承光大也不谈,就像是除了他是孔子的弟子之外,就没有做过什么事情一样…… 儒门学派混乱,各自都有不同,这样的混乱,一路绵延。虽然后来的儒家不管是姓朱的,还是姓王的,又是创出了一番新景象,但是不管是王还是朱,都已经无法在混乱的基础之上完全统合于一处,建立起一个完整的体系,只能是在儒家经典之中挑选一些符合自己想法和意图的文章来作为纲领。 儒家子弟一方面批判其他人,其他的学派,一方面又毫不客气的将其他人的东西拿到了自家怀里,并且宣称这原本就是自己的,颇有些后世棒子的风采,又或是说后世棒子学到了儒家的精神? 所以说起来,儒家更像是火锅,什么食材都往里面放,有放牛羊肉蔬菜的,也有放臭豆腐榴莲的…… 后世许多人谈论起来,就只说是儒家传承了中华文化,这就难免失之偏颇了,因为华夏文化从一开始,就是多方面的,而且从某些方面来说,儒家所谓传唱千年的教化之功,并不完全都是儒家的功劳,甚至还有法家道家佛家的成果,只不过这些学派没有儒家子弟的嗓门大而已。 儒家确实有功劳,这不可否认,但是也不能因此就否认了其他人的功劳。 “求真,求正……”杜畿忽然说道,“若非求今文古文,乃求孔仲尼之本经……” 韦端愕然。 若是这些儒家的底子全数被掀起来,然后“真正”的儒家本经,不就是剩下了一本论语么?六经全数都是孔子整编的不假,但能说整编了天下的文章,那么天下的文章都是属于整编者的么? 孔子是六经的编撰者,并不是原创者! 虽然说现在似乎司马徽只是在说要求真求正,不假虚妄,看起来似乎针对的只是当下今文经学之中的那些虚妄之语,但是随后呢?要是一路摸下去,要知道莲花在水面上看起来漂亮高洁,但是根部么…… 韦端打了一个寒战,这事情太大了,不敢碰。 杜畿瞄了一言韦端,眼底掠过了一些不屑。平时不是都挺大胆的么,做这个弄那个的,可是真碰上了大事却立刻缩了回来,也真不知道应该说是大胆还是怯弱。 两人各自沉默了下来,都没有说话。 韦端眼眸之中充满了忧虑【.】,然而杜畿的眼睛倒是闪亮了起来,似乎有些期待的神色…… ……(=??)?(=_=)…… 斐潜真的有像是杜畿等人所想像的那么深谋远虑么? 很遗憾,并没有,斐潜真的没有像是杜畿韦端所想的那样,竟然准备要掀孔仲尼的底裤来看看…… 斐潜只是觉得,华夏不能走之前的老路子,应该可以走得更远,更宽阔! 想要走得更远,就不能过于封建。不是说不能封建,而是不能封得太死太严,导致连自己的脚都被缠的变形了…… 所以必须要趁着现在,将儒家独立出来,不能让儒家和地主阶级的关系如此的紧密,导致后世朝代之中水乳交融完全分割不出来,以至于华夏封建一封到底,完全就在地主阶级上转圈走不出去。 在汉代,儒家被高度推崇,在百姓眼中,学习儒家经文的子弟,自然都是士族世家,都是仁义君子,但是实际上这些君子究竟是什么样的,普通老百姓并不清楚,同时这些世家子弟也保持了相对的默契,也不会告诉普通百姓事实的真相究竟是怎样。 儒家兴起,是伴随着新兴的地主阶级而产生的,这些地主阶级高喊着要“仁政”,要“自由”,要“平等”,但是和历史上大多数的阶级一样,他们讲的要的,其实是自己的“仁政”、“自由”和“平等”。 为了打倒春秋战国时期留下来的旧贵族,新兴的地主阶级当然需要一个理论基础,表示自己实行的是比那些旧贵族要更好的“仁政,是属于真正的“自由”和“平等”…… 就像是广告归广告,疗效归疗效,而儒家的广告,便是“仁义忠信”。喊的多了,就像脑残金一样,老百姓还真以为能够包治百病了。 之前斐潜一直以为,儒家就是儒教,但是随着理解的深入,现在他认为,在汉代,儒家正在变成儒教,而激出儒家这样最终转变的,不是旁人,正是汉代本身,正是汉代皇帝自己。 尤其是党锢之祸。 一场绵延了十几年的党锢,使得天下经学之士饱受摧残,也使得他们明白了,口舌之利并不是那么好用,更重要的还是刀枪,所以党锢之后,他们拼命的想要抢夺刀枪,甚至不惜贬低武人来确保自己的掌控权。 不得不说,在总结教训这个方面上,这些人还是很厉害的。 孔子时代,为什么四处奔波,饥一顿饱一顿?是因为孔子尊周,想要挽回礼崩乐坏的局面,各地诸侯哪里肯听,所以孔子也就老是不受待见。 到了孟子的时候,学聪明了些,不谈周礼了,而是谈些富国强兵之道,自然有些肉吃了,但是孟子还说民重君轻,所以肉也吃不安稳。 所以荀子就更进一步,说人性本恶,孟子那一套不行,要用法规来约束人性的恶,那么谁来约束谁来执行呢?当然是人自己能做到最好,可是要是做不到呢?秦始皇欣然而笑,说荀子这个同志说得很有道理,你的弟子也是个好同志,来来,你们的书拿来我看看…… 所以在最早得时候,儒家法家其实都一样,都仅仅是统治者所采用得治国理政理念而已,身份都是相同的,没有什么特别的区分,没有上下之别。 就像是汉武帝,想要搽屁股的时候,觉得董仲舒的这个搽得舒服,就拿出来,用完了就丢了。但是儒家不满足自己仅仅是一件工具,他们忍着脸上的污垢,就像是莲花一样,从淤泥之中绽放出美丽的花朵来,从工具变成了拿着工具的…… 在汉代之前,儒家是掌握知识的阶层,是和道家法家一样的思想者,提供治理策略,跟政治有联系,但是不密切,而汉代之后,儒家就渐渐演变成为了儒教,不仅全面投向了当权者,甚至自己成了政治阶级。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汉武帝给自己披上了神圣的天子光环,然后没想到身边的鸡犬也跟着升了天。想不要让“儒家”最终成了“儒教”,就要先破了披覆在儒家经学之上的“神圣”化的buff,因此当下今文经学之中那些假借神圣之名的虚妄之处,就成为了眼下斐潜的着力点。 当然事情要一点点做,不可能像是说一句“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就可以代表者写完工作总结了…… 现在先要见的,是刘琦。 “刘公子,许久不见,别来无恙乎?” 斐潜现,其实这一句别来无恙挺好用的,就像是后世见了面都问一句吃了没一样,不管问的地点是在饭馆门前,还是在厕所内部。 刘琦能怎么说?我有恙,你有药么?只能是呵呵笑着,尴尬又不失礼貌的拱手致礼,“见过骠骑将军。” 斐潜又给刘琦介绍,指了指庞统说道:“这位是庞统庞士元……” “啊,啊,见过庞使君。”刘琦又连忙转身向庞统致意。 庞统笑出了黑包子的褶皱来,“好说,好说,刘公子风采依旧,不减当年啊!” 刘琦不知道是个坑,下意识的就问道:“啊?庞使君之前见过某?” 庞统嘿嘿笑了两声说道:“昔日于襄阳,曾见刘公子西猎而归,威风八面,今日得见,果然风采更胜往昔啊!” “呃……”刘琦尴尬的挤出了点笑容,不知道如何应答,干脆就不应答了。 斐潜就当作没听见,亲切的让刘琦就坐。别以为庞统和刘琦有什么仇,抑或是怎么上来就这么不怀好意,而是斐潜的意志体现。上位者表示亲切,然后身边的心腹进行敲打,这原本就是职场内的规矩,并不是斐潜就有多大度,庞统有多小肚鸡肠。 总不能让斐潜进行讥讽和敲打,然后让庞统来表示大度和关怀吧? 斐潜先是问了问刘琦生活情况等等一些比较无关的问题,然后就说道:“今日请刘公子前来,一则是致歉,某事务繁琐,未能为刘公子接风,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便补上就是!第二么,也刚好有大贤自荆襄而来,故而也请刘公子一同见一见……” 大贤是谁? 自然就是王粲。 也不能说斐潜疑心,只不过因为现在盘子大了,而且事情也很凑巧,这才刚刚刘琦投降到了长安,然后王粲就离开了荆襄前来这里…… 关键是王粲一来,刚好就在这些汇集而来的士族子弟之中找到了不少同音,对于迎接汉帝这一件事情大加赞同,似乎每个人都对于汉帝之前的悲惨遭遇感同身受,痛哭流涕欲以身代一般,激愤昂扬的各个都像是要成为救汉帝于水火之中的英雄。 这确实让斐潜有些尴尬。 现在正是斐潜推进各项改革措施的时间点,让汉帝来了干什么?如果真的迎来了汉帝,虽然汉帝不见得懂的斐潜推进这些改革措施的意义,但是不妨碍汉帝随时都可能给斐潜唱一个反调,到时候是公然抗命坚持改革,还是说半道废弃付之东流? 两个都不是什么好选择。 斐潜现在就想看看,刘琦和王粲是不是有些什么关联,还是说仅仅是一个巧合? 第1725章 保皇一派 王粲很有些尴尬,一时之间有那么十几息的间隙呼吸紊乱,连手脚都不知道要往那一边放。刘琦他是认识的,从某个意义上来说,刘琦也应该是王粲的少东家,现在王粲投身到了斐潜这里,骤然见到了刘琦,手足无措也就难免了。 不过王粲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明白刘琦是因为什么原因出现在长安这里,便上前拱手致意道:“见过刘公子……” 刘琦也是有些吃惊,只不过因为刘琦先出,所以根本不知道王粲后来离开荆襄的事情,见到了王粲之后,不由得有些又惊又喜,连王粲的称呼有些变化了都没有察觉出来,脱口而出说道:“王仲宣?可是父亲派你来的?” “这个……”王粲顿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迟疑了片刻之后,方说道,“不敢有瞒刘公子,粲如今致政于荆襄也……”这种事情迟早瞒不住,还不如大大方方的说出来。 可是王粲是这样想的,刘琦未必能够想明白。听闻了王粲之言,刘琦愣了一下,顿时勃然大怒,指着王粲说道:“某刘家待汝不薄,汝何忍弃之!汝初至荆襄之时,衣无衣,食无食,乃家严亲送衣食,执手同车!如今……如今……” 刘琦瞄了一眼斐潜,忽然意识到他现在不是在荆襄,而是在长安,似乎有些话不怎么好继续说,于是乎就停了口。 王粲脸有些涨红,也是瞄了一眼似乎若有所思的斐潜,不由得又怒又急,分辨道:“刘公子!刘荆州衣食之,此恩不假,然某多次谏言,刘荆州无一采纳,亦非虚也!既不纳言,留之何益?” “汝……”刘琦指着王粲,最后哼了一声,扭过头去,气息粗重,显然是在压抑着怒火。看样子要不是刘琦意识到自己现在于骠骑将军的大堂之上,恐怕是早就跳将起来了。 倒是王粲更早一些的恢复过来,朝着斐潜拱手致歉,“失礼于骠骑座前,望将军恕罪。” 斐潜看了一番的戏,正觉得有趣,毫不在意的挥挥手,说道:“此番乃某不是了,原以为二位皆来自荆襄,多少有些亲切……啊哈哈,不料却失了二位和气,届时某当自罚一杯以赔罪……” 刘琦这个时候也算是反应了回来,也是说道:“岂敢……岂敢……在下一时失态了,失态了……望将军海涵……” 斐潜对于这个明显有些脑筋不是很灵光的刘琦,自然是大度得很,笑着说道:“无妨!乃某之过也!刘公子无需介怀!”看起来,刘琦确实是和历史上的相差不多,属于那种被卖了还替别人数钱的好孩子。 怪不得还演出一个上屋抽梯的笑话来,明显就是刘备和猪哥演的双簧,刘琦竟然也信了…… 猪哥没安好心,看起来是替刘琦着想,实际上是为了刘备打埋伏。 历史上刘琦自选出镇,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是躲避了风险,实际上是彻底失去了自己的地位和声誉。刘琦当时如果选择留在襄阳,摆明车马要竞争继承者的位置,说不定还更得旁人支持。正值乱世,谁希望自己的君主是一个怂人?强硬一些不见得都是坏处。纵然蔡氏想要害刘琦,也不敢轻易下手,否则落了一个弟弑兄长的恶名不是那么好消除的。 再加上刘表当时也没有表态,说明刘表本身也没有最后决定,结果刘琦自个儿倒是好了,表示外镇,不就等于是自我放弃一般?那么对于原本支持刘琦的人来说,也不亚于是一种打击,将来还会有谁觉得刘琦可以继承大业? 所以猪哥一方面捅倒了刘琦原本的支撑点,一方面又留下了可以用来打击刘琮的后门,几句话的功夫,就提前为刘备接手荆州打下了基础,同时还表示自己是被刘琦胁迫之下才说的,要不然还不会说,表里都光鲜亮丽得很…… 怪不得刘琦死的时候,刘大耳还落泪了,确实啊,这么好坑,这么善良的贤侄,简直就是百年一遇,死了就不能再坑了,荆州名头也不能再用了,多可惜! 想到此处,斐潜看着刘琦的眼神越的和善了起来,“西北风土和荆襄迥异,刘公子若有什么不习惯的,直说就好,千万不要客气!” “啊?啊……”刘琦摸不着头脑,只能是点头致谢,“谢过将军……” “不用如此客气!”斐潜笑呵呵的说道,“说起来,你我还是多少有些亲属关系,在这里就当作自己家里就是!”斐潜这话也不算完全是客套,毕竟如果从蔡氏的角度来说,老刘和老黄同学,娶的都是蔡家的女儿…… 安抚好了刘琦,斐潜转过头来看着王粲,笑眯眯的问道:“且不知仲宣给刘荆州所献何策啊?刘荆州竟然皆未采纳?” “这个……”王粲楞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方才情急之下说自己脱离了荆襄是因为得不到采纳重用,虽然说也确实是实情,但是现在想起来,王粲才现这样的话有些问题。 因为不受重用,不采纳献策,就要跳槽,这种行为虽然在后世比较常见,但是现在于汉代之中,还是很强调忠孝的时候,哦,献策不成就甩袖子走,将来谁敢要这样的人?然而有不能说假话,毕竟刘琦现在就坐在这里,纵然没有刘琦,斐潜难道就不能派人去荆襄问问么? 无奈之下,王粲只能说道:“某谏言刘荆州迎天子……” “哦……”斐潜点了点头。 刘表怎么可能迎天子? 除非刘表疯了。 刘表本身就是汉室宗亲,这就意味着如果说刘协的那个汉室若是真的玩完了,刘表就有资格继承汉家的皇位,那么对于刘表这样的人来说,是迎天子好,还是不迎天子更好? 这一点,从刘协到了雒阳的时候,刘表送出来的那些少得可怜的物资,就可以窥见一斑。毕竟雒阳距离荆襄其实并不远,而且荆襄说起来也不算是穷,但是刘表只是意思意思,还不如一个太守赞助得多。 “天子于许县之中,受曹贼所挟!”不管是为公为私,王粲都需要维护自己是心忧社稷和天子,然后四处奔走,寻求解救天子的形象,所以继续说道,“天子困顿,无所凭依,还请骠骑决,迎救天子于水火也!” 斐潜自然也不能说他不愿意迎天子,不过斐潜早就有了对策,当即说道:“未闻仲宣所言,某亦以为天子于许县安好……未曾想,唉……” 庞统会意,略显得惊诧的说道:“仲宣所言……似乎有些……啊哈,倒不是某有疑也,乃某听闻……天子迎娶了曹氏之女,并立其为后……这个……似乎和仲宣所言,略有出入啊?” 王粲哑然。刘协娶了曹操女儿?庞统既然这么说,自然不可能是假的,毕竟这种事情,关系甚大,而且一查就明。但是这个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这曹操不是杀了董贵人么?然后刘协和曹操这两家又和好了?这是怎么肥四?! “定然乃曹贼胁迫之!”到了现在这样的地步,王粲自然不肯松口,“曹贼不知用了何种手段!” 好吧,就猜到你会这么说…… 斐潜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若天子受贼人挟持,某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不过若是曹司空并无过错,某贸然出兵,则是百害于社稷也……着实两难啊!” 庞统一旁接口道:“启禀将军,前些时日,川中谯氏请立光武皇帝之神像……不若以此为由,请仲宣与谯氏,一并出使许县,明则奏请立神像之事,暗则可探查陛下安危……若陛下有意,自当下诏,如此,方有出师之名也……” “如此,士元之法,不失为稳妥之策也……”斐潜转头看向了王粲,说道,“仲宣心忧社稷,不知可愿担此重任否?” 斐潜的意思很明白,你王粲说陛下现在水深火热,应该很是痛苦,但是也有消息说现在陛下娶了曹氏,水乳交融,可能也很快活,那么到底那个是真的那个是假的?现在正好有个理由,不妨借着这个理由到许县去,如果天子真的觉得不爽,那么能拿到陛下的诏令,斐潜出兵才有名头…… 王粲思索了片刻,便点头说道:“粲当不负将军所托!”一方面斐潜说的有道理,另外一方面,都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了,也不由得不答应。 “善!”斐潜站起身来,伸手相邀,笑道,“今日之宴,一则为二位接风,二来也预祝仲宣此去,一路顺风!” 办法其实很简答,就是后世屡试不爽的踢皮球**,明明可以两个机构直接沟通一下就能够确定的事情,非要打当事人去另外一个机构拿证明文件,然后证明“你爹是你爹,你妈是你妈,你还要证明你是你爹妈的孩子”…… 让王粲去拿的所谓刘协的诏书,就是类似于这种证明。 斐潜大笑着,邀请着刘琦和王粲转移阵地,然后宣布宴会开始。在觥筹交错之中,斐潜虽然脸上笑容没有什么变化,但是看着王粲,却有几分思索…… 不是说斐潜故意想要刁难王粲,也不是说斐潜对于大汉皇帝没信心,而应该是斐潜对于刘协没什么信心,认为刘协不能挑起这样一个责任来…… 大汉的皇帝,这个位置,不仅仅是一个皇帝,更是一种象征,一种精神。 有一句话,叫做,历史是由人民创造的,但是从来没人说过这个人民究竟是什么,是华夏原本的农耕民族,还是周边的游牧民族也算,统治者算不算人民?如果不算的话,那么斐潜现在又能算么? 保皇党,或许是大汉最后的一点荣光。 对待当下大汉的保皇党的态度应该如何,其实斐潜也有些矛盾,有些感动,有些头痛。 王粲的思想之中,有一点是很正确的,就是大汉的皇权对于当下的局面,确实是太过于薄弱了,在军事上没有控制权,在文化上同样也失去了话语权,朝堂之上对于官员的控制毫无力度,在民间也就剩下了几百年养成的一面金字招牌。 而这样一面金字招牌,这样的一尊大汉神像,最终依旧陨落,代表了“天子”这个神话的破灭,也衍生出不少的问题来…… 华夏文明不是那些经文,也不是简单的书本。 应该是代代相传的薪火,是潜移默化的自尊自信,是辉煌的艺术和文学…… 应该是投笔从戎的血气,是困居邦外十余年,甚至几十年,依旧不忘要回故土的眷念…… 也应该是能喊出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雄浑,也应该是一个民族宁死不屈坚强拼搏的品质…… 可是为什么这样的一个文明的后代,会在后面的王朝出现了什么“留不留头”?会出现“宁与洋人不与家奴”,为什么会出现“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 关键是,为什么还有一大堆的原本的华夏之人,对于这样的统治者,依旧服从,甚至豁出命去也要做一个“装裱匠”?关键是到了后世信息高度传播的后开化时代,依旧还有人觉得辫子朝代非常好,格格长贝勒短,长吁短叹自己生不逢时。 以前斐潜不明白,现在则是有一点明白,但是还不能说完全明白。 曹操或许到最后也有点明白,所以曹操虽然很想做皇帝,但是最后还是忍住了,没动手,而他儿子曹丕则是看他老爹一直都没做,就觉得如果他做了,是不是就代表比他老爹还厉害了?于是乎在还没有统一华夏的时候,便迫不及待的让刘协退位。 所以这一次,斐潜派遣王粲前去许县,不完全是应付,也不全是欺瞒,而是想要借着这样的一个机会,再看一看当下大汉之中,还有多少如同王粲这样的人。而这样的人,在下一步的计划之中又应该如何进行引导…… 第1726章 根本不一样 “刘玄德那边的情况如何?”斐潜看着桌案上的图册,低着头问道,“算算时间,川中也该送情报来了罢!” 有时候斐潜难免有些郁闷,别的主角在行军布阵打仗争斗的时候,总是能够行云流水一般,反派角色自动自的排着队伍,一个个守规矩的上阵,然后主角就可以从容的转移战场,半路上还可以采朵野花什么的,结果到了他这里,一下子四面都是火头,竟然在差不多时间点内同时开战。 幸好斐潜现在已经基本上不用亲临第一线去指挥了,否则岂不是要把人劈成好几份? 川中刘备和李恢两个人正面开始交火了。 两个人害怕斐潜知道,因为两个人都觉得万一被斐潜知道了,就会收回两个人开定笮的权利,那么岂不是前期投入都打水漂了么?所以偷偷摸摸私底下动手脚,就像是坐在酒桌之上,桌面上笑呵呵,桌下相互踩踏,至于痛不痛痒不痒什么的,也就是只有刘备和李恢自己心中清楚。 “前些时日,说是金牛道之中,开山的时候不慎火药放多了,结果塌了一段路,估计是在途中耽搁了……”庞统说道,“也差不多这两天就到了……呵呵,若是没有派人监察,还多半被这两人给瞒过去了,两人各自上报杀了笮人南蛮多少多少,恐怕这些数目都是对方的人罢……” 斐潜也笑了笑,摇了摇头。 火药现在威力还没有像是后世那么强悍,但是用在开山之上,倒是不错,只不过黑火药的脾性么,就像是黑火药本身一样,糙得很,容易受潮不说,还不好控制分量,太少了听个响喷个烟,太多了将石头是炸开了,然后堵上了…… 不过怎么说,也比用火烧水泼的原始开山方法快一些,现在金牛道已经开拓得七七八八,至少比起之前来说要更加便于通行。这对于加强和川蜀的直接联系,有着重大的作用。 “建宁铜矿进展怎样?”斐潜盯着川南,捏着胡须琢磨着。 庞统从一旁的书架上抽了一封奏章,然后递给了斐潜,“这是黄叔业的奏本,铜矿倒是找到了,只不过就是这地形……恐怕要等金牛道完全开拓之后,再将这一段建宁山路开通出来……” 斐潜看着黄成画的略图,嗯,只能是略图,因为黄成毕竟不是正儿八经的测绘人员,再者汉代地图测绘技术也不怎么样,大概意思倒是能看出来,群山环绕当中的一个矿。 “先派些人过去……”斐潜吩咐道,“就说要在那边训练山地兵卒,先将附近的山头都圈下来再说。” 庞统应答一声,然后写了一张草稿,甩给诸葛瑾去润色下。现阶段庞统也是有秘书的人了,有事秘术干,没事,咳咳…… 川南这些事么,问题都不大。 关键还是藏区的张辽这个方面,还有曹操这里。 说起来川蜀这一边的人,似乎都有些特性,只要别逼迫的太过分,川蜀都能过得去,不像是大玉米碴子见个面对上眼就能打起来…… 川南和西北,实际上策略都是一样的。或者说,现阶段斐潜的整体方针,就是后世大英帝国的搅屎棍策略。反正周边都不能消停,那边弱就去扶持那一边,然后从中渔利。 川中借着刘备的手去搞川蜀土著士族豪强,西北则是借着鲜卑本身的矛盾在幽州波澜迭起,现在似乎进程都算是不错。 藏区虽然现在看起来还可以,但还是这些蕃人占据了主动,要是这些家伙见势不妙,缩回藏区之中去,还真不好进藏…… 堵在西都之处,张辽手下万人当然是足够的,但是一旦进了藏区,这万人的数目就像是溪水流进了江河之中,根本就不起眼,不管是气候还是地形,都是敌人,所以也只有期待着蕃人这些家伙能上钩了。 至于曹操…… 斐潜确实觉得很矛盾。 既不能让曹操膨胀得太快,又不能出兵攻伐曹操。 这个度不怎么好把控。 斐潜现在正在进行多项推进,不论是田政也好,兵制也罢,甚至在文化学术上,都在进行着相应的工程,所以有曹操在中间垫着,不直接面对皇权的冲突,无疑就是最佳的选择,等到将来既成事实,纵然皇权有些意见,恐怕也就只能是奉子成婚了。 所以,曹操很重要,曹操不能倒。 但是实际上,让斐潜预料不到的是,曹操已经偷偷摸摸的带着兵马北上了…… 战争这个东西,虽然也考研计谋和策略,但是其中最为主要的因素,依旧还是实力。这个实力包括兵卒本身的实力,也包括后援钱粮等等的实力。 袁绍的失败,不是袁绍的兵马少,而是袁绍内部政治出现了大问题,而曹操的胜利,其实最重要还是曹操身边带着一只转战南北的精锐,青州兵。 这一只部队脱胎于青州黄巾,然后跟着曹操一路打袁术,打陶谦,打吕布,打袁绍,已经是淬炼得锋锐无比,钢韧兼备,这一次,曹操就带着这样一支精兵北上。 曹操垂涎邺城,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当年曹操他和袁绍袁术两个人还算是少年时,谈论天下大事的时候,袁绍表示他的策略就是北定冀州,然后以北击南,而袁术则是说守得南阳即可取天元之势制四方,轮到了曹操得时候,曹操现已经没有什么好地方可以选了,只能强说是天无定势,地无定形,应依据世事而变…… 实际上谁不知道,大汉就两个地方最富裕,一个是冀州,一个是豫州。两个都被挑走了,曹操也就只能说因地制宜了。 没想到的是,小时候的戏言,长大后竟然成为了现实。 当袁谭派人过来联络的时候,曹操真是感慨万千,但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最终化成了一声叹息…… 曹操对于袁绍,还是多少有些情感的。 当年在雒阳城中,当年还是党锢之祸绵延的时候,曹操顶着一个阉贼之后,宦官之家的名头,简直就是宛如随身携带十斤二十斤屎尿一般,而且还是酵的那种,简直别说是有人主动亲近了,就连远远看上一眼都是避之不及。 也只有袁绍,愿意接纳他,愿意带着曹操一起玩。正是因为如此,曹操才渐渐被其他的士族子弟所认可。 而现在…… 袁谭的联络,在曹操的预料之中,也在曹操的意料之外。袁绍死后,曹操想到了袁氏三兄弟之间,特别是袁谭和袁尚之间肯定有相争,但是没有想到争夺竟然这么的激烈和残酷。袁谭袁尚的死活,其实曹操并不是那么的在意,但如果能够借着这样的机会,拿下冀州来,自然是就是上上之选。 之前袁谭攻打邺城,消息传到了曹操那边的时候,自然是希望袁谭能和袁尚打得越久越好,巴不得两个人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天长地久历久弥新,但是等到了袁谭被袁尚击败之后,曹操又反过来觉得不能就这样干坐着了,万一被袁尚真的取得了冀州,全局已定,那么自己岂不是悔之晚矣? 于是曹操便再一次将后勤政务之事委托给了荀彧,然后带着曹丕,领兵北上,准备和袁谭合并一处,取下邺城。 曹丕并不能理解曹操为什么要带着他…… 又要带上他! 这才舒服了几天,吃鸡都没吃上几次,怎么又要从军出征了? 就像是很多小孩都不明白父母为什么那么多的要求,怎么不能让他有一个快乐的童年生活一样,曹丕觉得上一次和袁绍作战,已经是够惨烈够辛苦了,怎么说也应该让喘口气,休息休息,调整调整,劳逸结合一下什么的,结果还没有爽几天,就又要跟着大头兵一同北上,这心中悲怆啊,简直是难以言表。 卞夫人虽然心疼曹丕,但是屁都不敢多放一个,只能是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替曹丕收拾了一堆携带的物品,结果老曹同学只是瞄了一眼,就下令不带这些东西,而是让曹丕跟着曹操自己的护卫吃住一起。 曹丕脸上笑呵呵表示都可以,听老曹同志吩咐,然而心里橘麻麦皮翻来过去念叨了不知道多少遍。 好不容易跟着兵卒晃荡了一路,到了扎营的时候,曹丕缓了口气,正准备找个地方歇歇腿,却听到了典韦那个粗大的嗓门像一块擂石一般碾压了过来:“公子?!公子在何处?!” “哎……”曹丕叹息一声,然后站了起来,“某于此!” 典韦拱手道:“见过公子!司空相召!” 曹丕默默的点头,然后跟上了典韦。 曹丕到了曹操面前的时候,现曹仁和夏侯渊已经到了,正在和曹操围着一张地图看。、 曹操聚精会神的看着,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曹丕的模样。 夏侯渊瞄了曹丕一眼,没有什么表请,然后目光又落回了地图之上,倒是曹仁冲着曹丕笑了笑,然后往一边上稍微挪了挪,让出了一点位置。 曹丕回了一礼,然后看一眼曹操,见他没有任何反应,才迈步向前,走到了桌案之前。 地图么,曹丕看不懂,但是他看得懂地图一角写的“邺城”二字。不过这地图之上,一些圆圈和方框又是代表了什么,这些弯弯曲曲的线条又是什么? 就这鬼画符似的东西,曹丕偷偷瞄了瞄曹操、曹仁、夏侯渊三个人,有那么好看么?还能在上面看出一朵花来不成? 小孩都以为他做的小动作,大人们都看不见,但是实际上从一开始曹丕进来,曹操虽然没有正眼看他,注意力已经分了一部分在曹丕的身上,看见曹丕转动着眼珠子左边瞄一眼,右边瞄一眼,曹操的眉头顿时就皱了起来。 老曹同学没带过孩子,一个都没有带过。他所有的孩子都是夫人带着的,曹昂是这样,曹丕也是这样。 曹昂是丁夫人带大的,而丁夫人是原配,曹操离家在外,丁夫人就是家中老大,说一不二,也连带着曹昂也培养出了杀伐决断的气质,做事情干脆利落,待人接物都是缩小版的丁夫人,很有风范。 曹操很喜欢曹昂,其他将领同样也喜欢这样有主见,敢担当的继承者。 可问题是曹昂不幸身亡了…… 曹丕是次子,当然,现在算是最大的了。 曹操以为曹丕是缩小的曹昂,但是随后现,其实完全就不一样! 曹丕是卞夫人带大的,卞夫人的出身么,才艺是有的,而且说起来比丁夫人还要更好更多,但是卞夫人也正是出身的原因,所以观颜察色技能几乎是满级的,自然连带着曹丕在这方面的技能也是很强,这小眼神左瞄一瞄,右看一眼,简直就是卞夫人的翻版…… 若是曹昂仍在,曹丕这样看着脸色卖乖,反而是优势。曹昂做决断,然后曹丕承上启下做中间的缓冲,润滑兄弟之间的关系,倒是相当的合适。可问题依旧是,现在曹昂已经没了,当曹丕站上了曹昂的位置的时候,原本察言观色的技能,反倒是成为了一种劣势。 作为一个大业的继承者,能整天看着别人的脸色行事么? 别人有好脸色就去做,别人没有好脸色就不做? 如此一来岂不是本末倒置?! 就像是现在,重点是关注邺城地形地图,然后听一下曹子孝和夏侯妙才对于局势的理解和安排,然后跟自己的设想对照一下,看看有什么是自己考虑到了,或者是自己没有考虑到的,然后进行总结,这样才能尽快成长起来,学会怎么统兵领将! 而现在,光左一眼,右一眼的看脸色干什么?! 看脸色就能看出作战方略来?! 曹操沉着脸,敲了敲桌案,对曹丕说道:“丕儿,你说说,若是要进攻邺城,应该怎么打?”曹操记得当初曹昂第一次看见地图的时候,他也是这么问曹昂,虽然当时曹昂说的方法有不少错误,但是也包含着曹昂他自己的思考,而这种自主的思考能力,才是一个统帅最为宝贵的东西。 “啊哈?” 曹丕瞪大了眼,下意识的又左右瞄了瞄…… 第1727章 那里不一样 就像是所有熊孩子一样,曹丕也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问题,有问题的都是别的人。 忽然一下子要自己做出一个什么作战方略,这要怎么做? 有没有谁给一个模板先? 在线等着呢…… 曹丕瞄了一眼曹操,然后又瞄了瞄曹仁、夏侯渊二人,现三个人都在瞪着眼看着他,不由得有些心里慌。 “看我们做什么?!” 曹操眉头紧锁,嗓门都不由得大了一些。我们三个人的脸上有答案么?你看脸能看出什么结果来?现在你不是应该动一动脑瓜子,想一想怎么解决问题么?拿个眼珠子瞪着我们三个,你个兔崽子是几个意思啊? 曹丕心中一凉。坏了,老爹这是真生气了!完了!这下子恐怕是要挨揍了!天啊!早知道这样我死活都不来!倒霉,这里也没有人可以救我!娘不在这里,也不知道真要是棍棒下来,子孝叔叔能不能替我挡两下,说句好话什么的…… 曹昂当年,是曹操在酸枣的时候就带着的,跟着曹操一路胜败走来,多少是有些经历的,而曹丕则是压根救没有多少经历,就自然没有什么战阵的经验,于是乎这一时半会的也说不出什么策略和想法。 于是乎曹丕低下头,像个木头似的呆呆站着,似乎是不敢动,也不懂要怎么说。 曹丕真的是脑袋木,什么都没有想么? 并不是。 根据曹丕的经验判断,做错事情了就要被骂被打,那么在现在这样的局面下,不做什么事,自然就会减少被打骂的几率,同时当曹操没有耐心的时候,自然就会大吼一声,你还不去做什么什么,然后他自然就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做了,这样才更有效率,不至于白费功夫。 曹操看着木然的曹丕,越的生气。曹操他知道要让曹丕现在就拿出一个什么惊艳的计划显然不可能,但是不管如何,总归是要有第一步罢,这连第一步都不肯走出去,怎么知道是对是错? “滚!”曹操最终忍不住,没办法和曹丕耗下去,“回去做一份方略来!明日呈于某!” 曹丕松了一口气,连忙拱手退下。 “真是比子脩差多了……”夏侯渊很没有眼力劲的嘟囔道,“就这样,真是……” 曹仁连忙用胳膊肘撞了夏侯渊一下,才让夏侯渊反应过来,连忙对着曹操说道:“主公,我这个……那个……我不是那个意思……” 大帐之内,气氛忽然有些尴尬。 曹操摆摆手。夏侯渊有时候会犯些浑,但是忠心还是没有问题的。 曹仁沉吟了一下,说道:“主公,某曾闻宋人有苗……” “揠苗助长?”曹操看了曹仁一眼,然后点了点头,说道,“某亦知揠苗助长不可取,然……算了,不说那个逆子了……来,说说你们怎么想的…… 曹操之前也觉得可以有一些时间等待曹丕的自然成长,但是之前的头风,忽然让曹操迫切的感觉到了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当中衰老了…… 年轻的时候这点痛楚算得了什么? 连续修仙都没有问题!吃一顿饱饭,然后好好睡一觉,便又是生龙活虎一般。 可是现在…… 自己还能再活几年? 这个头风顽症还能不能治好? 曹操心中没有数。 于是乎,如何能在最短时间之内,将自己的经验传授给下一代,让曹丕少走一些弯路,就自然成为了曹操当下忽然提升了好几个紧急等级的事情。 在曹操自己起步的那个时候,还可以慢慢积攒经验,因为那个时候周边的诸侯还很分散,有强大的,也有弱小的,而现在…… 能存活到现在的各地诸侯,都是一方人杰! 如果自家的儿子再不迅成长,将来那一天自己头风作挺不过去,自家的这个倒霉孩子要怎么和别人去拼?恐怕是被吞得连骨头都没有! 再看到袁绍的三个儿子当下的情况,简直就是劈头盖脸的三个警钟,在曹操的脑袋上空轰鸣,袁绍袁本初多大一份家业,说败坏就败坏了,而曹操自己呢?又有多少家业可已给自己孩子挥霍败坏?曹丕再不成长起来,万一就像是袁绍袁本初的三个倒霉孩子一样,那么曹操现在这么拼老命又有什么意义? 所以曹操这一次前往冀州,也要带着曹丕,一方面曹操希望多让曹丕学习一些军旅之事,另外一方面也希望曹丕能从袁本初的三个孩子身上,领悟一些道理。 结果今天一看,曹操不免有些失望,他的这个孩子,观颜察色似乎不错,但是只会观颜察色又有什么用处? 真是糟心啊! ……(╯#-皿-)╯╧═╧…… 同样糟心的,还有辛评。 辛评看着袁谭,心中不由得感慨莫名。 因为常年在外征战,加上吃食什么的,袁氏自然是不怎么缺乏,所以袁谭的外形看起来还是不错的,身材虽然不能说多么彪悍,但是也满魁梧的,坐在战马之上,身披战甲,倒是蛮像是那么回事。 可是辛评知道,袁谭和袁绍,多少还是有些差别的啊…… 别的不说,辛评就觉得,如果是袁绍现在处于袁谭的位置,想必怎么都不会去同意找什么曹操的。 袁谭决定要找曹操借兵的举动,让辛评非常的不理解,也不支持。辛评认为这就是一个脑残一般的决定,甚至都怀疑当时的袁谭是不是换了一个人什么的…… 可关键的问题是,辛评是谋士,他只是一个谋士。 做主的,依旧是袁谭,纵然这个决定混账无比。 黎阳城南八十里。 袁谭领着人马,在这里迎接曹操。 对于曹操,袁谭心中也是有着很复杂的情绪。当年曹操狼狈不堪的模样,似乎就是在昨天。之前曹操酸枣兵败,然后再扬州招募兵卒又一夜之间跑了个精光,要不是袁绍当时救济一下,也自然没有曹操后来的什么事情…… 可就是这样当年落魄得只剩下大猫小猫三两只的曹操,现在却成为了袁谭唯一的希望。 这天道,竟然如此变幻莫测! 对于普通的袁军兵卒来说,更是有些不知道对于曹军,应该是仇恨好,还是欢迎好。这些袁氏兵卒,比袁谭更加直观的感受到了曹操手下人马的战斗力,毕竟双方之前可是狠狠打过一场的,都掂量过对方身上的几两肉,知道对方的长短和尺寸…… 结果到了现在,冀州四分五裂了,虽然也有袁氏三兄弟的原因,但是眼看着之前的对手转眼之间变成了友军,确实是也让一部分袁军兵卒适应不了,看着天边缓缓而来的曹军旗帜,甚至有人还忍不住掐一下自己的,或者别人的大腿,看看是不是在做梦。 袁谭咳嗽了一声,给了身边护卫一个眼色,护卫会意,退到了后面,压着嗓门提点着袁氏兵卒,“都打起精神来!说你呢!抬起头来!腰挺直了!” 虽然在黎阳,袁谭多少补充了一些人马军资什么的,但是毕竟新兵和老兵,还是有些差别的,其他的不说,单是那种战场之上厮杀出来的血腥味道,就不是新兵所能拥有的。就像是训练了一个月的大学生拼命在操场之上嘶吼着打军体拳,在经离过铁血的老兵眼中,恐怕就和小猫小狗伸着爪子乱挥差不多…… 纵然如此,该摆的场面还是需要摆一下,至少面子上要过得去。 辛评看了看远处缓缓而来,一身风尘的曹军兵卒,然后又看了看因为曹军到来,略有些躁动的自家士卒,纵然是盔甲明亮,队列齐整,但是似乎…… 辛评闭上了眼,低下了头,似乎默默的想着一些什么。 袁绍袁本初身亡,袁氏三兄弟反目成仇,这几乎已经注定了袁氏衰败不可逆转,而曹操,会是一个好的选择么?将来的大汉朝堂,是不是真的会成为曹操手中的利器,挟持而指使天下? 如果袁氏真的不可挽回,那么摆在面前的就是很现实的问题,接下来,要如何才能保全辛氏,如何才能让辛氏在这样风云动荡的变化之中,收取到最大的好处! 曹军行进的度并不快,看着视线之中的曹军越来越多,越来越大,渐渐的占据了眼眶之后,袁谭多少也有些不自在起来,他下意识的转头看了看辛评,想要如同往常一样,从辛评那边得到一些建议,却现辛评只是低着头,似乎已经神游天外,不由得皱了皱眉。 说起来,曹操出现的时候,还是略有些滑稽。 因为曹操身高不怎么样,所以坐在高大战马后面的时候,就在马脖子上露出了一个脑袋来,粗粗一看,就像是战马多长了一个头一样…… 虽然形象上面虽然没有俊秀挺拔的身姿,可是走在曹氏大纛之下,在他甚后几十名的骑兵高举的旌旗,在黄尘和残阳的衬托之下,也走出了一种苍凉杀伐的味道。 离得近了,曹操在马背上将手抬了起来。 哗啦。 喀拉拉…… 曹氏兵卒在一阵细碎的声响之中,在距离袁谭兵卒不远处停下了脚步。虽然人马停了下来,尘土却依旧在萦绕着,就像游走在这些远道而来的曹氏兵马身周。 所有人的目光似乎都在这一刻汇集了起来,汇集在曹操和袁谭身上。 两个人,一时之间,谁都没有动。 曹操笑容满面,五短身材,可是眉目之中犹如刀戟。经过多次大战之后,又身兼朝堂重职,曹操身上自然也有了不少铁血的味道,目光所到之处,袁氏兵卒皆不敢与其对视,忍不住都低下了头。 袁谭脸色铁青,身形高大,若说外形么,自然强了曹操不少,可偏偏眼底闪过了几分迟疑,见曹操不近前,也心知肚明是因为什么原因,咬了咬牙,最终轻轻一磕战马,向前行进了一小段距离,然后下马拱手说道:“可是曹叔当面?” 曹操仰天哈哈一笑,也是打马上前了两步,却没有下马,径直在马背上回复道:“一别经年,贤侄别来无恙乎?” ……( ̄^ ̄) m(__)m…… 夜已深沉。 辛评坐在孤灯之侧,默然不语。不知道窗外的那一条石缝之中有两三只的蝈蝈,正在有一声没有一声的鸣叫着。 “兄长……召我前来,不知何事?”细碎的脚步声传了出来,辛毗提着一盏灯,从回廊之中走来,向辛评见礼道。 “坐。”辛评指了指,然后又是一阵沉默。 或许是被方才辛毗前来惊动了一下,窗外的蝈蝈停了片刻,但是没有过多久,鸣叫的声音又在窗外断断续续,有气无力的响了起来。 “寒冬将至……”辛评缓缓的说道,“其鸣不久矣……” 辛毗目光微动。辛评自然不可能是闲得蛋疼特意叫他来听蝈蝈叫唤的,所以压低了嗓门说道:“兄长之意,可是不看好……” 辛评伸出一只手,制止了辛毗继续下去的话语,两人又是一阵的沉默。 “大兄,这将来……”辛毗沉默良久,还是忍不住问道。 辛评看着摇曳的灯火,半响之后才说道:“过两日,某便假言族中长者病重……届时汝自可回返颍川……” “回返颍川?”辛毗皱眉说道:“兄长之意是……” “到了颍川之后,汝可自寻机会……”辛评继续低声说道,“沿武关入长安……这天下,恐怕是……唉……” 辛评之所以对于袁谭的决断不赞同,但是并没有做出什么死谏啊之类的激烈抗争举动,最为主要的原因就是即便是袁谭失败了,辛评依旧有机会转投到曹操之下,毕竟曹操之下也还有像是荀彧这样的颍川士族,多少也能混碗饭吃,当然,降一级或者是降三级,要熬过一段时间,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可是,现在的天下,并非除了袁绍,便只有曹操一个选择。 “大兄,不若你我……”辛毗往前凑了凑,低声说道。 辛评摇了摇头,闭上了眼,说道:“某陷已深,如衣染靛,岂易改之……若得有缘,当有再见之时……去罢!此去漫漫,汝自珍重……” 第1728章 现在不一样 历史上袁绍陨落之后,曹操在北方就没有什么像样的竞争对手了,所以曹操当时对于袁绍的三个公子,基本上没有留什么活路的想法,纵然曹操最后在袁绍坟前祭奠拜哭。但是,现在不一样。 为了能够尽快的吞并冀州,曹操只能选择袁谭作为幌子。一来袁谭是袁绍的长子,名正言顺,二来也确实只有袁谭更加适宜一些。 曹操一方面令人堵住了淇水,使其流入白沟,以此来方便转运粮草,一方面让夏侯渊带着一部分的兵卒,撤去了曹军的旗帜,装成了袁谭手下的样子,跟着袁谭作为先锋,再次逼近邺城之下。 袁尚大惊。 相比较而言,历史上的袁尚实力较强,因为那个时候并州大半也是属于袁绍的,袁尚不仅控制了冀州中心位置,还能从上党区域获取一些粮草和兵卒,整体实力在历史上也不算是很差。 但是么,现在不一样。 袁绍征讨斐潜的时候,折损了一部分,再加上太原和上党现在全数在斐潜的手中,袁尚不仅不能从上党获取资源,还要分一些兵力在要道关隘之处进行防备,这一来二去,自然是实力上比历史上的低了不少,听闻袁谭二次攻伐而来,不免有些慌乱。 “其兵何来?”袁尚问道,“莫非挟裹青壮,妄顾地方?如此一来,岂不是轻许青州于他人?败坏袁氏基业,真乃罪无可恕也!” 袁尚十分的痛心疾,他还以为袁谭将所有的家底都拖出来了,来了个全家老小一波流,这样自然会导致整个青州的力量空虚,其结果肯定是便宜了老曹同学。 逢纪看了一眼袁尚,心中冷笑,破坏袁氏基业,你袁老三也不用笑袁老大,都是半径八两的存在,只不过眼下也只能是顾着袁尚这条路继续往下走了。“若征青壮,定为乌合也!黄巾之贼,亦号百万,倾覆不过旦夕也!此番前来,可避其锋锐,待其军疲,便可一击而定,永除后患!” 袁尚点点头,然后看向了审配,问道:“正南以为如何?” 审配沉吟着,最终也点了点头,说道:“回禀公子,此策可也……” 袁尚又看了看郭图,见郭图也默默点了点头,顿时觉得心中轻松放下来一块,笑容重新浮现了出来:“便依元图之策行之!乌合之众,纵然百万,又何惧之!哈,哈哈哈!” 袁尚放下了重担一般,然后回府邸之中去了,留下审配郭图逢纪三人,却并不能轻松多少起来。对于袁尚来说,他只想到了一个方面,可是审配等人,却怀疑袁谭二次来袭的兵马,并不是简单的乌合之众。 如果真的是临时征调的,那么为什么不在第一次的时候就混在一起前来?那样一方面手中有一些老兵,也方便控制和督战,另外一方面也会显得人马众多,更有气势。何必像是现在这样的添油一般? 那么如果不是临时征调的,又是从哪里来的?袁谭和曹操联手? 抑或是泰山军? 泰山贼军,在三国演义当中是被弱化了很多的存在,甚至导致了很多人对于泰山军没有留下多少的印象,认为其无足轻重,但是实际上,泰山军作为一个地方势力,一直持续到了曹丕的时期。 因为徐州青州的遗留问题,所以曹操对于泰山贼一开始采取就是怀柔策略,甚至一度将徐州牧给了臧霸,另一泰山贼势力昌豨则被曹操加封为了东海郡守。曹操这样的安排完全是将青州、徐州交给了泰山贼势力,这也导致臧霸、昌豨虽名义上是曹操的部下但实际上却是手握重兵的割据势力。 臧霸到了魏国征讨孙权的时期,依旧有出现在战场之上,所以可以说泰山军其实是一个存在时间非常长的一个地方割据势力,自不过因为基本上没有往外走,因此一直都被人忽视其存在。 因为袁谭之前在青州作战,除了面对曹操兵马之外,还有面对着臧霸的泰山军,所以如果袁谭引外援,要么就是曹军,要么就是臧霸的泰山军,甚至泰山军的可能性还要更高一些,毕竟是认钱不认人的贼子组成的成军…… 当然,也不排除袁谭自己起初大意,以为一开始他带的那些兵马就够了,然后落败了了性子不顾一切的情况…… 所以,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情况,审配等三人都没有底。 只不过逢纪之策,乃稳中求胜,也是当下相对来说比较稳妥的一种策略。在不明情况之下领兵出战,舍弃城防优势,确实并不明智,因此审配和郭图也没有就第二种比较复杂的情况和袁尚明说,仅仅是表示逢纪的策略可行。 三人相互看了看,都没有了什么闲聊的心思,拱了拱手,便相互告辞而去。审配去巡查城防,逢纪去处理政务,郭图去准备后勤,各自都有安排。说起来也是好笑,袁绍时期原先三个人明争暗斗,时不时的还会坑对方一把,到了现在反倒是合作得相得益彰,流畅高效,也不知道袁绍在九泉之下知道了这样的情况,是会开心还是会伤心。 ……(╯ ̄Д ̄)╯π__π…… 袁谭再次来袭,苦恼的不仅仅是审配郭图等人…… “现在不一样了啊!”王铭恶狠狠的瞪着蔡昱,恨不得一巴掌将其扇到墙上去,“早叫你走,非要拖拖拉拉的,现在好了!又封城了!” 王铭作为主要掌管农事的官吏,贵倒是不一定有多么贵,但是清倒是一定清了,所以在秋收农事忙完了之后,便基本算是进入了闲暇时光,就算是天天在家休息睡大觉,也没有人敢说什么闲话。 毕竟之前农忙的时候一天到晚在田头,现在农闲了休息休息,难道不合理么? 看着袁绍死后似乎非常不妙,王铭原本计划着,趁着农闲,没人关注的时候就开溜,但是这么些时间下来,和蔡昱么,多少也有些同一个战壕里面蹲坑的情感,所以觉得如果自己开溜了而不通知蔡昱,多少有些不厚道,于是乎也联系了蔡昱。 结果蔡昱倒也是同意找个机会溜之大吉,但是蔡昱一方面可能是因为事情太多交付不开,另外一方面也有可能是其和一些缺少关爱的内府之人,沟通情感太多了一时难以割舍,导致延误了时间,明明袁谭撤走的时候有一个空档期,结果给错过了。 蔡昱陪着笑:“王兄!王兄!消消气,消消气……这,这我也没有想到啊……这袁家老大,上一次攻打不成,这一次恐怕也是一样攻不下来,到时候我们再走也可以啊……” “这一次不一样!”王铭愤怒的挥动着手,说道,“上一次守城,难道没有死伤么?现在又有一战,你能确保到时候不需要你我去守城?万一真到了城池之上,刀枪可是无眼!” 蔡昱陪笑道:“王兄,你这样的人物,谁舍得……呃……”蔡昱说到了一半,脸色顿时差了不少。 是的,作为能够增加粮食产量的官吏,正常来说是不会让其去拿刀枪参战的,但是如果说己方没有了任何希望,那么谁还能顾得了那么多么?破釜沉舟都能干,谁还顾得谁啊? 当然蔡昱的风险更大,要上城墙守城,也肯定是他走在王铭的前面。 “你以为你干的那些事情没人知道?有人肯定知道,为了面子不好声张而已……”王铭冷笑着,“到时候真上了战场,你要是少看一眼,还保不住是从那个地方捅来的刀子呢!”虽然说汉代对于贞操这种东西,并不像后世儒家那么的变态,但是也不是说完全不在乎的,再加上蔡昱干这种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一天两天,哪里有不透风的墙? 蔡昱脸色顿时惨白,“王兄救我!” “我怎么救?”王铭恨恨的看着蔡昱,“早叫你一起走,非要留恋不去!现在你说,我人言轻微,怎么救?” 蔡昱也是无言以对。主要是之前蔡昱刚刚开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寡妇,才解锁了几个姿势,正是奸情火热的时候,哪里舍得拔屌就走,原以为拖个几天没事,没想到袁谭这么快又给回来了…… 两个人都有些一筹莫展。 ……(﹁﹁)(?д?。)…… “围城?” 袁谭从夏侯渊之处,听到了这样的一个方案。 现在的军队,说是袁谭为帅,其实还不如说是以曹军为。 “兵法有云,十而围之……”袁谭有些迟疑的说道,“如今……如何能围得?” 夏侯渊冷冷的看着袁谭,很不客气的说道:“某来知会于汝,非与汝相商也!” 袁谭愣了一下,咬了咬牙,低头说道:“某知矣!” 打着袁谭旗号的兵马到了邺城左近的,便开始在邺城之外大修土木起来,这样的举动,自然引起了邺城守军的注意,审配第一时间就赶倒了城门楼上,皱着眉头远远的眺望着。 天色刚刚明朗,在视线之中,已经有不少人已经开挖了,挖出的泥土就地装进了袋子之中,然后一层层的码了起来,形成了一圈矮小的围墙一般, 邺城之外,似乎在一夜之间成了一个巨大的工地,人头攒动,号角声此起彼伏的传了过来,一个个身影在晨曦之中游动,像是水中的鱼群,忙乱,但是又有些秩序。 一两队的兵卒,站在高处,似乎在看着地形,另外还有一些兵卒则是在地头指挥,大声号令着让这些挖土的民夫手脚快一些,似乎完全不担心邺城之中的人马冲杀出来一样。 “这是……”袁尚闻讯,也急匆匆的跑到了城头,按着城垛往下看,有几分不解的说道,“这是要干什么?” 审配微微皱了皱眉,倒不是因为袁尚的愚蠢的提问,反正袁尚这种问题他也不是第一次碰到了,而是因为在袁尚身上还沾染着浓烈的脂粉香味还有一些杂乱的其他气息,显然是刚刚从温柔窝里面爬出来的…… 虽然不至于说一定要憋三年,但是多少也要在前期装个样子么,你这么做不怕你爹棺材盖都盖不住? 审配心中暗自叹息,然后说道:“回禀公子,看如此架势,乃欲掘壕围城也……” “掘壕围城?”袁尚重复道。 不得不说,修理地球的本领么,华夏民族还是一等一的。虽然场面上看起来有些混乱,但是实际上并不是如此,一会儿的功夫,大体上的雏形就出来了,还有一些车马拖拽了一些新砍伐的木头来,似乎要修建望楼或是哨塔的样子,也66续续的开始往地面上砸夯。 还有一些人拖拽着拒马鹿砦来,立在原本的道路之中,还用铁链子拴到了一起,有些弓箭手站在后面,朝着邺城张望戒备。 “何不出兵击之?!”袁尚看着城下肆无忌惮的修建,有些心头火起。就像是后世节假日,好不容易搂着小娇娘折腾了一晚上,然后一大早就被装修的电钻声吵醒了,真是立马操刀子上楼砍人的心都有。 “公子请看……”审配将手一指。 临阵冲击一下,试探虚实,也是正常不过的举措,但是既然袁尚能想到这样的办法,难道说袁谭就会毫无防备? 审配方才一直都在巡看,总于现了在邺城西山那边,似乎有些异常。山地灌木之中,似乎闪耀着一些寒光。这些寒光自然不是什么原本林木的颜色,定然就是伏兵,一旦袁尚开门出击,这些人马肯定一时间冲杀出来抢夺城门。 袁尚死盯着,看了片刻,也现了这一点,不由得皱眉说道,“难道就此任其来去自如不成? 审配忽然想到了什么,顿时大笑了起来,说道:“公子,请看,如此人马,如何能围?纵掘沟壕,亦是浅薄,又如何能用?此乃诱敌之策也!欲引城中之军出之,随后兵马齐聚,乘机夺城也!且看某立破之!” 第1729章 不理喻的曹操 耳边都是风的声音,呼噜呼噜的,就像是一直猛兽在喘着气。 而且还是一只吃人的猛兽。 城楼之上的旌旗一会儿卷起来,一会儿展开,就像是猛兽在草丛之中偷偷的伸展着腰身,活动着手脚,准备在面前的血肉上面显现出最为原始的渴望。 袁尚虽然不明白审配要做什么,但是袁尚本身也没有什么主意,便只能看着脸色忽然有些潮红的审配叫来了几名军侯,吩咐着什么。 其实当主公,也不见得就多么舒心…… 袁尚这些天来,逐渐的接手了袁绍留下来的剃头摊子之后,也渐渐的明白了这个看起来风光无比的座位,其实就像是用镀金的荆棘编制的一样,看起来非常的好看的,但是坐上去有些扎人。 好吧,不是有一些,而是很扎人。 袁尚的母亲刘夫人,虽然说对内斗争不在话下,但是对外军事上,却毫无经验,甚至还不如一个普通的小吏,至于袁尚么,会比刘夫人好一些,不过好的有限。 有限的经验导致了袁尚对于目前审配的举动根本不理解,在审配紧张调度的时候,袁绍甚至还有心情仰头望天。 阳光透过云层照耀了下来,落在大地之上显得明一块,暗一块的,站在城楼之上,远处的人就像是一只只蝼蚁一样,细小且卑微,似乎伸出手去就能碾死一大批。 审配不多时就分配好了任务,到了袁尚的面前,拱手说道:“请公子下令!” “正南放手施为就是!”反正袁尚也不懂,因为第一次的守城成功,对于审配也多了几分的信任,于是乎很干脆的说道。 审配点头,然后转过身去,左右环视了一下,旋即将大袖子往上一掀,大呼道:“擂鼓!放下吊桥!” 轰隆隆的鼓声顿时冲天而起,震得城门楼的城垛上面的浮尘都噗噗的往下掉。吊桥吱吱呀呀的开始往下一点点的落下,伴随着鼓声,城中也传出了兵卒呐喊之声,夹在鼓声之中,杀气蒸腾。 “这,这是要出击么?”袁绍有些奇怪,方才不是在说城外有埋伏么,既然如此又怎么要出击呢? 审配捋着胡须,下巴微微翘起,似乎是在指了指城外,“公子拭目以待就是!” 城外正在挖掘壕沟的民夫兵卒听闻了邺城之中战鼓轰鸣之后,就像是被烫到的虫豸一样,哗然而散,纷纷丢下了手中的木铲铁镐之类的工具,便是往后奔逃,连带着一些拖拽木材的车辆也掀翻了,有的挽马侧翻在地,一时之间没人给它解开绳套,只能是在地面上挣扎哀鸣。 邺城吊桥落在地面之上,一队袁氏兵卒鼓噪着,从城门之内冲了出来,沿着护城河向两边展开,似乎准备展开阵列。 西山之处,就像是同邺城之中的鼓声应和一样,顿时腾起一卷烟尘,隐隐约约的有些兵卒身影,朝着邺城城门之处而来…… 鼓声更烈,但是原本正要展开的袁军队列,却像是被按下了倒退的按钮一样,哗啦啦的不是向前冲杀,而是又重新汇集起来,退回了吊桥,缩回了城内。 邺城大门轰然一声关闭,吊桥在吱吱呀呀的声音中重新升起。 从西山奔出的兵马虽然有一些比较快的,几乎就差前后脚赶到了吊桥边上,但是被城头之上的弓箭手射得人仰马翻,顿时缩了回去。领兵的将校明白抢城的计策失败了,只能是呼喝着,收拢了兵卒缓缓而退。 袁尚哈哈大笑,指着那些多少有些狼狈不堪的在西山埋伏的兵马,“尔等鼠辈!如此粗浅计策,也想赚某不成!” 城墙之上的袁氏兵卒也都一同哄笑了起来,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审配微笑着,捋着胡须,说道:“区区埋伏之策,破之如翻掌尔!若其掘壕,某便虚鼓,逃则不追,待其疲沓,便刻一举焚之!” “有正南于此,某便无忧矣!”袁尚也是笑道,“正南洞察微毫,卓见远谋,真乃国之砥柱也!” 审配拱了拱手,谦虚了一下,不过显然心情还是很不错的,和袁尚一起笑了起来,似乎对于未来的胜利还是充满了信心。 ……╰(*′︶*)╯(=???)…… 曹丕和曹操一起,掩藏了旗号,也到了邺城的周边,隐在袁谭和夏侯渊的人马后面。 长时间的旅途跋涉,曹丕觉得自己应该是对于噪音,汗臭和血腥味有些免疫了,但是当他早上起来的时候,听见辕门之处传来的嘈杂,闻到了浓厚的血腥味的时候,依旧觉得不怎么舒服,感觉有些烦躁。 好不容易昨夜有机会清洗了一头一身的黄土,然后换了一身干净的战袍,曹丕顿时浑身舒坦,躺在皮裘之上,还没有几息的功夫,就睡着了,似乎就只是闭上眼了一瞬间,然后就被辕门之处的连绵不断的惨叫声给吵醒了。 麻木,可以免除很多痛苦和不适,就像是在营地左近的那些民夫一样。 兵卒的生活,虽然脏乱,但大体上还算是比较好的了,至于那些临时强拉而来的民夫,状况自然是更加的恶劣。 草丛和灌木,往往就是这些民夫的家和床,汗液骚臭已经是最为正常的味道,就连虱子和跳蚤都是很小的问题。这些民夫披散着头,满头满脸的肮脏不堪,目光呆滞,表情麻木的或者坐着,或者躺着,只有一些在抓着身上的跳蚤虱子的,或者在扣臭脚丫子上的血泡和污泥的,多少还能证明这些民夫还有口气,那些已经完全没有任何表情,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像一具臭的尸体更甚于一个活人。 不能适应的,自然就会想要逃亡,可是他们的逃亡,早在兵卒的意料之中,甚至昨夜似乎松懈的防备,也不过是为了抓这十几只出来好杀鸡儆猴一番的故意施为而已。 在营寨辕门之处,皮鞭的噼里啪啦抽打之声,伴随着越来越虚弱的惨叫声和破口大骂的粗野之语。 被抓回来的逃夫,现在正一个个被绑在营寨辕门之前,被兵卒吊着抽打,被鞭子抽打的鲜血四下泼溅,斑斑点点的落到了辕门之前的地上,旗上,甚至周边的兵卒身上。 这些民夫会被绑着,吊着,然后一直哀嚎到死去,而且就算是死了,也依旧会被悬挂着,像一条咸鱼腊肉一样,高高的展示着。这些渴望着逃脱的民夫,就像是深陷在沼泽泥潭当中一样,越是向上挣扎,渴望阳光,便越是下陷的厉害,越是更快更痛苦的死去。 一身锦袍的曹丕瞄了一眼辕门之处的那些惨嚎的民夫,微微皱了皱眉,接过了一旁护卫递过来的青盐涂了涂牙,然后啃咬着柳枝,含糊的说道,“就不能给他们个痛快么?大清早的,真是呱噪……” “公子有所不知,”曹丕身边的护卫凑过来说道,“不这样做,这些贱骨头不会害怕……要是死得太轻易了,也就治不住了……” 曹丕咕噜了一下水,然后呸出去,“某知道……就是搅了某清梦……唉,算了……” 护卫笑了笑,说道:“卯时已过了……若是公子再睡下去,小的就该挨罚了……”虽然说曹丕年龄小一些,还不用像是普通将校一样参与点卯,但是也不可能在军中高卧。 曹丕抖了抖衣袍,有些怅然的叹息了一声。 打仗,又脏,又臭,又血腥,又难闻,有蚊,有蝇,有虱子,有跳蚤,没有酒,没有乐,没有美姬,没有佳人,一点意思都没有。 打仗这玩意儿,不就是比死人么? 谁能指挥更多的,不管是用赏赐爵位的方法,还是像是营寨辕门之处的蝼蚁一样,用血腥的方式,反正哪一方有更多的人,不就是占据上风,胜利在握了么? 前进、冲锋、后撤,训练兵卒,然后让这些兵卒按照将军的命令去做,战阵不就是这样一回事么? 所谓谋略,不过就是谁能使自己死得少让敌人死得多,谁就赢了。 就这么简单,有什么难的? 父亲曹操非要让自己跟着看,跟着学,不就是这么一回事么?天天看死人,看残肢,看拖着肠子满地滚,看着血肉模糊地上爬,又有什么好看的? 行军布阵,谋略策划,这些事情让手下去做不就是了么?将兵者为将,将将者为帅,某只需要懂的如何将将,不就成了么,为什么天天要看着这些,听着这些? 真是不可理喻。 当然,曹丕也不敢真的去理喻一下,他只要是看见曹操一皱眉头,腿肚子就会打哆嗦,更不敢说和曹操顶嘴什么的了,因此纵然心中有千百个不愿,千万句牢骚,也只能是肚子里面不断的翻滚,最终会根据具体情况,化成一声叹息或者一个屁…… 不过上天往往都是这样,会将最不喜欢的东西硬塞给你,然后躲到一旁哈哈大笑。 曹丕最不希望听见的声音,便是又一次的在一旁响起:“见过公子!司空有请!” 站在一旁的护卫连忙借着给曹丕整理衣袖的样子,偷偷给曹丕塞了一块饼子,然后冲着典韦露出谄媚的笑容。 典韦目光微微一动,便是抬头先行,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也似乎没有听到曹丕在身后像是仓鼠一样低着头将脸藏在袖子后面细碎的啃咬吞咽的声音,只是到了曹操大帐之前略微放缓了一点步伐,让曹丕有时间整理一下,这才大步向前,朗声禀报。 曹丕低头进了大帐,眼前一黑,两三息之后才算是适应了大帐之内较为昏暗的光线。大帐之内的空气非常的浑浊,充满了长时间点燃松油火把的熏烤气味,还有一些混杂在一起难以分辨的味道,呛得曹丕不由得咳嗽了两声,却看到父亲曹操投来的目光,连忙憋了下去,然后上前见礼。 曹操锐利的目光落在了曹丕嘴角还有衣袖上一些细碎的沫子上,微微皱了皱眉。“为将者,当知兵卒甘苦,方可拢兵心,驱之使之,汝可明白?” 曹丕连忙点头,“多谢父亲大人指点,孩儿明白。” 曹操气不打一处来,“明白何事?” “为将者当知兵卒辛苦……”曹丕小心翼翼的回答道。 “锦衣玉食,高卧酣睡,如此便是汝明白了?如此便是通晓了兵卒甘苦?!”曹操呵斥道。 曹丕哆嗦了一下,连忙拜倒,然后口称孩儿有罪,心中却有些不满,不就是换了身干净衣服,睡得晚了一些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简直就是不可理喻…… 曹仁在一旁打圆场,说道:“少年嗜睡,长身体么,这也不是什么大的坏事……下次注意就是,下次注意……” 曹操冷哼了一声,“看在子孝的面子上,且饶了这一次!起来!回去之后,将锦袍换了!再有下次,定严惩不贷!知否!?”曹操当然也知道小孩贪睡,所以没有要求曹丕点卯就已经是放了一马,没想到曹丕竟然睡到了连早脯都来不及吃,这就让曹操多少不满意了。 曹丕忙不迭应下,然后又向曹仁致谢。 曹仁笑呵呵的摆摆手, “审正南果然名不虚传……”曹操等曹丕坐下之后,缓缓的说道,“被其看穿了诱敌之策,应以疲兵之计……” 曹丕竖着耳朵,认真听着,他这个时候才知道前方邺城之下生了一些什么变化。 审配引诱出了伏兵之后,还隔三岔五的就敲一敲战鼓,甚至还派兵卒出来在城门之处转一圈,等曹操兵马冲来的时候就缩回去,没看到兵马就上前砍杀一些挖掘壕沟的民夫,在红线附近疯狂试探,让前方的夏侯渊有些不知所措。 果然,曹操的问题在述说完了之后就丢了过来,“丕儿,汝可有何策以对?” 虽然曹丕在心中疯狂吐槽,但是在曹操的目光之下,依旧不得不老老实实的思索起对策来,片刻之后试探着说道:“既如此,既有疲兵之策,何不应之疲兵?” 第1730章 不正常的曹操 曹丕刚说了一句,下意识的又瞄了瞄曹操和曹仁的面色。曹仁笑着点点头,表示鼓励,而曹操又是皱起了眉头,似乎在表示觉得曹丕说的就像是放屁。 又有那个地方不对了? 曹丕不由得有些迟疑了起来,不过想起前几天被曹操呵斥的情形,一边小心翼翼的继续瞄着曹操的面色,一面说道:“若不得进,当疲而乱之,待其自乱之时,便可掩进。” 曹操皱着眉头,“如何疲而乱之,如何掩而进之?” 曹丕吞了一口唾沫,绞尽脑汁,连额头之上都微微冒汗,“可佯攻其野也,城中若出,即可击之,若不出,亦可就食于此也……” 曹仁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此策不错!” 曹操眉头稍微打开了一些,也点了点头说道:“也算是一策……如此,便由汝带些兵马,前往周边筹备军粮……” 曹丕愣了一下,然后在曹操严厉的目光之中反应过来,低头拱手应是。 看着曹丕退下之后,曹仁忍不住跟曹操说道:“大兄,待之或过严矣……” “玉不琢,何成器?”曹操摆摆手,旋即对着曹仁郑重的说道,“子孝,邺城之下,便托付于汝了!” 曹仁点头,领命而出。 虽然说邺城之内采用了疲兵之策,让在外的袁谭与夏侯渊是防备也不好,不防备更不好,但是同样的,邺城之中的兵卒也是奔走了好几趟,气力也是同样损耗了不少。 文丑才躺下没多久,又听到战鼓之声,便翻身坐起,然后在护卫的协助之下披挂盔甲,准备下一次的出击。 这一次是来真的。文丑在内的所有兵卒,将按照五十人一组,携带火种,冲出城外,焚烧那些搭建了一半的箭楼和哨塔。 此时风已经停了下来,城头上鼓声隆隆,但是四门紧闭。按照之前的约定,是鼓声停歇之后,文丑才领兵而出。 文丑立于城下,仰头望着城墙之上的袁氏旗帜,看着旗帜因为低垂而显得有些皱巴巴的“袁”字,似乎缩成了一团,显得孤独又渺小,周边也有不少旗帜,也都仿佛认命一般的低着头。 天色将近黄昏,太阳躲在云层之中,不见踪影,更增加了几分的寒意。 鼓声停歇。 文丑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默默的接过了一旁护卫递过来的战刀,向前而行,在城门之下静静集结了起来,然后等吊桥放下,城门打开,便鼓噪了一声,蜂拥而出! 对面正在挖掘壕沟的民夫,顿时一声喊,熟练的丢下手中的工具,呼啦啦便往后面跑,有的甚至跑得比文丑等人还要更快,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一进一退的模式。 文丑领兵冲到了壕沟之处,砍杀了几个逃得慢的,又或是软了脚逃不动的,正要下令让兵卒点火,忽然感觉脚底下有些虚浮,歪了一下,差点摔倒。 “这个沟面,怎么会这么浮松了?” 没等文丑想明白怎么回事,身边就有护卫叫道:“将军,城头下令,要我们放火了……” “好!放火!”文丑挥着战刀吼道。 兵卒纷纷将携带的引火之物投掷到了壕沟前面那些搭建了一半的哨塔和箭楼上,然后将其点燃,方缓缓而退。 邺城城头之上,袁尚看着一处处点燃的火头,哈哈大笑,又对审配夸奖了几句,便心怀舒畅的下了城门楼,回府衙去了。 “审令君……这晚上还出击么?”城头之上的军侯看着审配的心情看起来似乎不错的样子,便大着胆子上前说道,“这连日下来,兵卒也是劳累……” 审配看着城外一个个像是巨大的火炬一样被点燃的哨塔和箭楼,捋了捋胡须,点了点头说道:“今夜暂不出击,且修整一二……” ……(=vwv=)…… 邺城远处,曹军大营。 夏侯渊望了望天色,又回头看了看在邺城之下燃烧着的哨塔和箭楼,然后说道:“今夜就行动?” 曹仁也眺望着远处,眼眸之中似乎也跟随着城下的那些哨塔箭楼的火光而跳动着,“没错!城中烧了这些箭楼,定然松懈,正值今夜云厚,星光黯淡,就是最佳的时机!” 夏侯渊点了点头,说道:“那就今夜!”又沉默了片刻,说道,“还有,我一直在奇怪,主公为什么不直接攻城?城中那些兵卒,我也看了,也就那样,要是强攻,也可以攻下来的……” 曹仁望着远处邺城黑乎乎的轮廓说道:“你也知道是强攻啊?攻城不难,难的是不损兵卒!真要是我们强攻了,那边的小子估计会很开心……再说了,如果在邺城折损太过,那么还有什么余力来控制其他地方?万一……”曹仁吞下了后半句,不说了。 夏侯渊恍然,“原来如此,还是你想的周到……” “不是我想的,是主公想的……”曹仁拍了拍夏侯渊的肩膀,“走罢,一同去准备准备……” ……(⊙?⊙)…… 文丑默默的点了点头,交了令,然后转身下了城墙。原想着和审配说一下城外壕沟之处的异常,但是审配似乎没有多少和他说话的欲望,就连命令都是让军侯下达的,文丑迟疑了一下,最终也什么都没有说。 城墙下面,还没有轮到值守的兵卒三五成群,或者坐着,或者站着,七嘴八舌的议论着,细碎的声响一路传了过来,钻进了文丑的耳朵之中。 “不都是兄弟么?干什么非要打?前一次,前前后后也死了不少人了罢?这一回又来?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你他娘的少说两句!这种事情是你他娘的能说的么?” “我呸!做都做了,还不让人说?你小子没种,早知道在易京那时候劳资就不救你!” “我没种?你个傻球!眼下就是这样,你说了又有什么用?还不如省一些气力,睡你的觉罢!” “都闭嘴!将军来了……” “……”文丑漠然的走了过去,就像是没有听见这些家伙的议论一样。 兄弟,都是兄弟…… 文丑走着,忽然觉得心中一痛,颜兄啊,你在九泉之下可好? 回到了临时的驻扎之所,几名护卫见文丑来了,一边上去给文丑卸甲,一边问道:“还要出击么?” “不用了,”文丑一屁股坐了下来,伸手抓了一个勺子,在篝火上面架着的汤锅之中打了两三勺的糊糊,刺溜刺溜的一边喝着,一边说道,“晚上大伙儿都好好休息……” “哈哈,太好了!” “好什么,又不是明天不用打了……” “能过一天算一天罢,反正今天晚上休息!睡觉去了!” 文丑因为上一次放跑了袁谭,虽然说死罪免了,但是活罪难消。加上这一次袁谭卷土重来,袁尚更加的看文丑不顺眼,文丑也心知肚明,所以这一段时间都跟着普通兵卒一处,就像是一个大头兵一样同吃同住。 文丑喝了两碗糊糊,将木碗舔了舔,然后丢在一旁,又接过了护卫拿来的湿巾,随意擦了擦脸,便躺到了一旁的干草垫子之上,闻着汗臭味和干草味,还有些一些什么臭脚丫子味等等混杂一起,颇有些呛鼻子,但是心情不知道为什么反而平静了下来。 冲锋,胜利,撤退,失败,之前战斗之中的一幕幕,在脑海之中浮现,然后渐渐的都淡去了,不就是生死么,就这样罢…… 若生,就还恩公的恩,死了,就去见兄弟。 其他的,自己想管也管不了,就由他罢,是怎样就怎样。 文丑闭上眼,无声的叹了口气,这就是命,他自己的命。 ……( ̄、 ̄)…… 夜幕之中,曹仁和夏侯渊对视一眼,点了点头,然后挥手示意。 大营营门静悄悄打开了,早已经列队好的兵卒鱼贯而出,看着黑夜之中人头涌动的数量,竟然是倾巢出动! 经过训练的兵卒也就罢了,要让没有经过什么训练的民夫也懂的不出声,就比较难了,所以跟在兵卒后面的民夫,每一个人都捆着一根口条,呃,衔枚,有的甚至因为绑得太紧了,导致口水一路流下来,哈喇哈喇的…… 在前几天的时间之内,曹军似乎懒懒散散,像是一只兔子一样被邺城之中的守军赶来赶去,实际上已经偷偷动了不少的手脚,以兵卒换装成为民夫,在原本挖掘的壕沟之处,松动了不少的土层。 表面上看起来,壕沟并不深,也不像个样子,加上审配一直都在关注那些显眼的哨塔和箭楼,以为这些哨塔和箭楼是保护壕沟开挖的重点,然而这些哨塔和箭楼实际上就是个幌子…… 按照原先的计划,每一队的兵卒引领着一队的民夫,带着筐铲锹镐等工具,沿着壕沟展开,趁着夜色开始将已经松动的土层全数挖掘起来。 嚓嚓刷刷的声音,顿时细碎的在邺城之外绵绵不绝,就像是千百只耗子在墙角打洞一样,有些让人毛骨悚然。 “这是什么声音?” 邺城守城的兵卒在城垛上丢出了几个火把,四下照着。光线所及之地,似乎什么都没有,远处又藏在了黑幕之中,根本看不清楚。 “要……要禀报么?”兵卒问道。 值守的军侯有些迟疑,最终还是选择派人去城内禀报,比起夜间打搅贵人的睡眠罪过来说,若是真出了什么差池,颈上人头就难保。 邺城之中早已经戒严,入夜之后不允许任何人在街道之中奔走,负责传递军情的小兵一路从城门之处奔来,脚步声将原本还算是平静的夜色击破。 临近城门的街道和民房,已经全数都被兵马征用,此时也有不少兵卒在和衣而卧,听到了传令兵急匆匆的脚步声,有一些被惊醒的兵卒伸出头来看,当然,更多的兵卒是纵然听闻了,也不过是翻个身,嘟囔骂上两声,然后又沉沉睡去。 这几天审配用疲兵之计,实际上这些轮番出战的兵卒,也不轻松,好不容易今夜不出击,自然是睡一个天昏地暗再说。 传令兵沿着街道,直奔审配府邸。 “来者何人?!”审配府邸之外,护卫森严,见有人奔来,立刻沉声喝道。 “小的,小的,有紧急军情!”传令兵应答。 审配护卫吓了一跳,一边掌了火,上前查看,一边偷偷问道:“可是攻城了?” 传令兵喘了口气,说道:“那倒是未曾……” 听说没有攻城,审配护卫便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至于是什么具体军情,也不敢多问,便收检传令兵兵刃号牌,然后一边派人去通禀,一边护着往府衙内而行。 府衙之内,审配已经早早睡下。 这两天,审配一直都在城池之上,对于一个年龄已经过了半百的人来说,连番的熬夜,已经是非常的辛苦,精力消耗非常大,今日焚烧了前沿的哨塔和箭楼,心中宽松了不少之后,回到了府衙之内,沐浴到了一半就忍不住打盹,随意吃了一些之后便是昏睡过去。 “嗨!审公才睡不久……”在内院外值守的审配心腹有些恼怒的看着前来的小兵,但是又不能说禀报,只能是皱着眉叹了口气,然后接过了传令兵的号牌,丢下一句,“候着!” 转过了回廊,到了审配居所之外,心腹护卫先是敲了敲房门,然后低声叫道:“审公……审公……有军情急禀……” 又叫了一遍,里面方响起了审配有些沙哑的声音,“传进来……” 审配来不及着冠,便散着头,披着一件大氅,来见传令兵,披头就问道:“可是来攻城了?兵马多少?将帅何人?” “呃……”小兵迟疑了一下,说道,“启禀审公……并,并无攻城……” 审配呼出一口气,旋即皱起眉头来,“既无攻城,有何军情?” 传令小兵哆哆嗦嗦,将在城墙之上听到一些奇怪的声响说了一遍。 “怪异声响?”审配思索着,转头问道,“几时了?” 护卫往一旁的水漏一看,说道:“丑时三刻了……” “传令!谨守城门!”审配吩咐道,“丢出火把,巡检城河、吊桥!其余之事,待天明再说!”从正常来说,审配的决定一点都没有错,抹黑出兵确实不是什么稳妥的举动,等待天明看清了之后再决定应该更没有风险一些。可是审配不知道,他现在的对手已经不是正常的袁谭,而是喜欢不正常的,不走寻常路的曹操…… 第1731章 额外的问题 “公子,你的策略其实都不错,至少我在你这个岁数的时候,就想不到这一些……”曹仁坐了下来,一边指挥着兵卒扎营,一边和跟在身边的曹丕说道,“但是司空要的是公子你不仅要看到现在,还要看到将来?” “将来?”曹丕重复了一下,略有所思。 “就拿邺城之下的事情来说罢,”曹仁说道,“我们最开始是用诱敌之策没有错,然后城中的应对说起来也没有错,但是城中之人没有想更远一些,比如我们为什么要用诱敌之策……” “不是为了寻机抢夺城门么?”曹丕下意识的就接口道,旋即又连忙说道,“恳请叔父指点……” 曹仁笑了笑,这一次曹操特意安排曹丕跟着他,其实未必没有让曹仁教一教的心思。虽然说曹仁不像是那些大儒,满肚子的锦绣文章,但曹仁也是出生官宦之家,他父亲是太中大夫、司马、长史、侍中、长水校尉曹炽,而再往上一辈还是颍川太守,因此纵然曹仁在年少的时候喜欢弓马弋猎,也不代表曹仁就是傻乎乎的笨蛋,甚至对于军事策略方面来说,曹仁还有更为深刻的认知。 “诱敌之策只是近处的……”曹仁挥挥手,让护卫往边上散开一些,然后低声说道,“公子试想,若是我们一下子就猛攻邺城,甚至一举拿下,这有什么好处?又有什么坏处?” “一举拿下?”曹丕也不笨,脑瓜子转了辆圈之后,顿时想通了,“原来我们根本不想要打邺城?” “也不是不想打,而不是现在打……”曹仁补充道,“我们要装出很想打的样子,这样才能将二袁都牵制在邺城,然后现在……” 曹丕猛地一拍手掌,兴奋得微微有些颤抖了起来,“转而取冀州之地!” 曹仁哈哈大笑,点了点头,然后意味深长得说道:“二袁只是看到了眼前,所以便是落得如此这般地步……” “谨受教!侄儿定会力求目光长远!”曹丕双手一拱,恭敬的说道,顺便送上马屁一记,“叔父大人深谋远虑,侄儿深感佩服!” “我谈不上什么深谋远虑,这都是大兄的谋略……”曹仁摆了摆手,说道:“唯有目光长远者,方可为大势也……这方面啊……”曹仁说了一半,忽然有些卡壳,似乎有些走神的样子,不知道想到了一些什么。 “叔父?”曹丕问道。 “哦……没事,没事……”曹仁笑了笑,只不过这笑容却似乎失去了方才的神采,“毛城便在咫尺,公子可愿临阵观战?” 曹丕挺直了腰杆,说道:“这是自然!” “毛城之战,定然惨烈,公子可要做好准备……”曹仁点了点头说道,“今日有暇,公子也不妨想想,毛城若下,下一步又当如何?还有为什么要先下毛城……另外,既然二袁气运将尽,见某军至,毛城之守却为何不愿投降……呃,这其实也是司空交待的……” ……( ̄. ̄)+…… 太阳才刚刚升起,懒洋洋的挂在天边,战鼓已经如同闷雷一半,轰隆隆的滚过了大地。毛城之下的曹军呼啸着,喊杀之声充斥了天地,如同涌动的波涛一样,朝着毛城就奔腾而去。 没有过多的废话,甚至连阵前宣导,喊个口号都没有,便直接开始了行动,干涩得毛城守将尹楷不由得一阵生疼。 总攻开始了。 曹丕站在阵中,瞄着毛城周边山势,琢磨着之前的问题。 毛城,是太行山脉东面的一座小城,坐落在太行山径出口之处,这个地方算得上是冀州和上党的交界要点。 要打毛城,当然不是为了沿着毛城之西的太行八径攻上党,毕竟曹操现阶段还不至于冀州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就去招惹骠骑将军。那么这样一来,先攻伐毛城的目的就只有一个,就是抢先扼制这个要点,防备西面的骠骑从太行山经当中出来…… 想通了这个问题,曹丕忽然也想通了第二个问题,知道了为什么毛城之上中的守将尹楷明知道曹军来了,依旧没有投降之意,也明白了为什么曹仁连劝降等等的话语都懒得说,干脆利落的直接挥军攻城。 毛城守军还在放箭,但是比起之前来,已经少了很多,一方面是弓箭手在快开弓连续射击之后,总是会体力下降,另外一方面则是前方不远处的石砲。 伴随着嘎吱嘎吱的绞盘声和兵卒的号子声,石砲将一块块的巨石高高扬到半空,这些石头有的越过了城墙直接飞到了城里,有的则是准确地砸在城门楼上和城垛之上,破碎的人体和裂成泥石的城墙残片漫天飞舞,也使得毛城之中原本布置的弓箭手受倒了沉重的打击。 直接杀伤的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多,但是对于士气的压制和打击,则是沉重且没有办法一时之间回复的,纵然只是被碎石飞溅,并没有什么直接受伤,这些毛城之上的弓箭手依旧嗷嗷叫着,乱作一团,浑然忘却了他们原本的职责。 攻城的石砲并不多,只有八具,但是威力十足。 负责指挥石砲的,是一个叫宋航宋子敬的家伙。宋航,曹丕也认识,毕竟之前见过几次面,知道宋航写了一手的好字,甚至得到了曹操的称赞,但是曹丕没有想到,宋航在器械之上,也有如此的造诣,这一只不起眼的八百人左右的队伍,竟然能在当下挥出如此重要作用,这或许也是曹仁敢于直接攻伐毛城的信心所在。 在如此强有力的投石打击下,不到片刻,毛城东面的角楼和城门楼已经全部中石坍塌,城头尘土飞扬,一片狼藉,惨呼之声不绝于耳。 原本毛城建设本意,就是为了防备西面太行山的,所以东面的就比较薄弱,现在在石砲摧残之下,更显得漏洞百出,就在石砖碎屑乱飞之中,曹丕看到已经有一队兵卒簇拥着巨大的攻城槌抵达城门下,沉重地撞向城门。每一下撞击,都掀起好像能连城墙一齐撞倒似的震动。 三辆云板车和几十架的云梯,也几乎同时被推到了毛城城墙之下。云梯上的铁钩深深的抓在了城墙城垛之上,瞬间就搭建出了几十条通向城头的道路,数不清多少兵卒立刻沿着云梯和云板车搭设的道路,便往城头上面狂冲。 第一波攻城的部队一面出震耳欲聋的呐喊,一面气势汹汹的向前拼杀,企图扩大城墙之上的地盘,站稳脚跟。 曹操这一次带来的基本一半以上都是老兵,这些青州兵虽然有些什么军纪涣散,桀骜不驯的问题,但是在战场之上,却悍不畏死,长年累月征战之中能够存活下来的,总是有些比一般兵卒要更好的技巧经验和战场直觉,这些经验和直觉,让这些青州兵并没有遭受到毛城之上那些已经被压制的弓箭手太多的伤害,几乎可以说是毫无伤的就开始了登城作战。 趁着城上之兵难以冒头出来垂直向下射箭,他们有的高举盾牌,飞快且有秩序的沿着竖起众多的云梯,开始向上攀登,有的则是推着以大木桩简陋钉成的冲车,也在顶着数层厚牛皮的庇护下来到了城门下,巨大的撞击声,一声强过一声,甚至连战鼓的声音都压过了。 反观毛城城头上面的守军,似乎不能适应一下子这么猛烈且犀利的进攻,显得有些手忙脚乱,应对失措,甚至还有些人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奔走着便摔到在地。 曹丕看到,虽然有一些守城兵卒从烟尘之中零散的奔出来,和自家的兵卒搏杀在一起,但是这些兵卒阵型散乱,甚至有的连备甲都没有,就这样被砍杀,抑或是大叫着,从城头之上被击下。 “城要破了……” 在周边一片欢呼声中,曹丕喃喃的说道。 虽然没有真的亲自上阵杀敌,但是曹丕多少也经历过一些战阵,一些基本的判断力还是有的。见到了面前的情景,曹丕几乎可以断定这些毛城的守军根本就没有做什么充裕的防御准备,甚至滚石擂木什么的都不够,这也导致了在防御的时候没有多少手段施展出来…… 正常来说,对付云梯云板车,最好的就是叉杆和长枪兵,面对如同树林一般密集而来的枪阵,纵然兵卒再勇猛,都没有办法像这么顺利的爬上去,更不用说擂石顺着云梯云板车往下一放…… 还有对付城门的冲车攻城槌,最好的就是砸两三个火油下来,然后丢一根火把,顿时连车带人全数都消灭了,要不然只是弓箭攒射,如何能射得透厚厚的牛皮,还有牛皮后面的木板? 果然啊! 毛城守将,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死守!严格来说,是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死于此! 曹丕嘴角不由得挂上了些冷笑,“想要以此来作为投骠骑的晋身之阶么?可惜了,你等来的不是骠骑人马,而是我曹家儿郎!” 应该没有什么悬念了…… 城墙是城池重要的防御工事,也是守军赖以御敌的心理屏障。如今才遭受一击就迅猛地被突破,这对守军的斗志是极大的打击,素质稍差的部队十有**就直接崩溃了。 曹丕松了一口气,看着已经站上了城墙的曹氏兵卒,不由得露出了快意的笑容。 “啊啊!不好!” 周围兵卒忽然惊叫起来,吓了曹丕一跳,连忙抬头看向了城池。 只见到在毛城城墙一处,两名曹军泼散着鲜血,惨叫着从城头坠下,旋即是第三个、第四个,没多长的时间,这一片城墙之上的曹军兵卒竟然要么被杀,要么被驱赶了下来,甚至连原本搭上去的云梯,也被推倒,跌落下来。 此时一名曹氏士兵正好跳上城头,还没站稳,血光迸溅之中,人头飞上了半空,无头的尸身被人一脚踹得向后倒,将云梯上跟在后面的几名士兵都带了下去。眼见的护卫在一旁叫道:“这是敌军大将!” “是谁?”曹丕追问道 “看不清,只见到了……是高氏!看到战旗了!是高氏!”护卫指着城头叫道。 曹丕定睛看去,之间城头上扬起了一面旗帜,上面写的就是主将姓氏,赫然就是一个“高”字! “高氏?”曹丕喃喃,“是谁啊……” 是高览。 高览之前和麹义交好,所以袁绍生前的时候,被冷落了一段时间,后来重新启用之后,又是生不逢时,先是遇到了太史慈袭击邺城,战败被罚,后来又是和张郃一道,遭到了曹操的设计埋伏,又是战败,再次被罚,一路从将军跌到了校尉,在张郃投降了曹操之后,袁绍更是怀疑和张郃关系也算不错的高览会不会走张郃的路子,也不敢继续让高览在和曹操作战的前线待着了,将其配到了毛城。 毛城守将尹楷自然也是知道其中的问题,所以高览到了这里也就是几乎担任了一个门下曹的职能,抓抓盗贼二混子什么的,根本就没有什么兵权,要不是当下情况紧迫,守将尹楷也不会将兵权交到高览的手中…… 眼见着高览将登上城墙的曹军一点点又给压制了回来,曹丕不由得有些着急,而就在这个时候,战场上的形势忽然又产生了新的变化! 高览又接连斩倒了两人,正准备继续向前将最后一批曹军压制击败,忽然觉得脚下一阵剧烈震动,身形立不住,差点摔倒在地,正要重新站稳,眼角一黑,余光之中,一枚车**小的巨石从半空中呼啸而来! 高览连忙往边上一扑,只见巨石从他上空嗡的一声就横了过去,正砸中旁边跟着他的几名兵卒,从刚才还在气势昂然的他们身上碾过,然后巨石就拖着红色的尾巴,三蹦两跳的落到城里去了…… 就在高览庆幸着自己逃脱一死的时候,耳边忽然听到曹军兵卒巨大的欢呼声,高览忽然意识到了一些什么,心中一片悲凉,全身上下似乎都失去了气力,连爬起来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现在似乎都做不到。 方才的巨大震动,是毛城的东城门,被攻城槌最终给攻破了…… 城门一破,曹军蜂拥而入,毛城之内守城的兵卒,就像是高览一样,也像是被扎破的气球一般,软瘫下去,没有了多少的反抗之心。 “好好!好啊好!城破了!城破了!” 曹丕大笑着,和周边的兵卒护卫一样,都为了攻破了毛城而纵声欢呼,但是喊着喊着,曹丕的目光却转到了宋航以及宋航所统领的那些兵卒身上。 这一次攻伐毛城,如此顺利快捷,功劳之中,这一队由宋航统领的八百攻城器械部队不说有占八分,至少也有四五分,假设若是没有这些如此犀利的石砲冲车什么的器械辅助,说不得破城还要费不少的功夫! 但是,曹丕立刻想到了另外的一个问题。 据说,宋航的这些本领,还是从大汉骠骑那边偷学来的,那么大汉骠骑之下的那些攻城器械岂不是…… 父亲大人,这难道也是你要我亲自来看的另外一个问题么? 第1732章 青龙寺大论 秋天前脚才来了没多久,就像是被冬日一直捅着后沟子一样,大概秋高气爽了几天,便开始席卷起了长安街道两侧得树木枝叶来,一片片的往下扯,就像是哀怨的男女一边在不停的念叨着爱和不爱,一边以扯下来的枝叶作为最后希望的举动一般。 秋叶零落,更添萧瑟。 爱和不爱原本就和花瓣单数还是双数无关,但是扛不住就是有人信这套。所以,重点并不是花或者是枝叶代表了什么,而是人们相信什么。 在大多数普通人的观念之中,这个太兴二年的秋冬之际,长安依旧是长安平日的样子,秋冬依旧是秋冬本该的模样,渭水漕渠往来的船只依旧荡漾,青石石板之上的马蹄声依旧清脆。 宽街窄巷,青石坊门,桥梁渠沟,分切出长安的建筑结构,行人车马,青衣锦袍,贩夫走卒,形形色色,构建出长安的人影攒动。漕渠水流稍缓之处,便能看见些关中女子在石阶上浆洗衣物,茶楼酒肆飘香之处,也可看见士人子弟闲谈说笑的情景。 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 似乎一切也在悄悄的改变。 大多数的人,依旧忙于生计,没有多少空闲,只有在忙了一阵,偷闲时分到了茶馆酒肆小坐的时候,才知道一些长安左近的青龙寺的传闻,当然,在这些普通人之中,这些士族子弟,经学大儒争论的话题,他们不一定能够懂,但是不妨碍他们看热闹,但凡是有什么人被当众辩论得下不来台,掩面而去的,便是这些人津津乐道的八卦了,浑然不觉这一场青龙寺大论会对于他们的将来,有什么样的深刻影响…… 就像是当年斐潜看着电视新闻,看着各国领导人抗议啊谴责啊等等,然后吃瓜一样。 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 而在大多数的时候,外行人永远是大多数。斐潜有时候会想着后世那些影视剧,当主角做了一些什么事情,便有一大群龙套或者惊恐,或是欢欣,不管是主角赋诗一,还是舞剑一曲,都好像是让周边的人都立刻颅内高氵朝了一般,产生出剧烈的物理化学反应,但是实际上,大多数人民众,遇到一篇精美的诗歌或是什么其他什么的时候,表现出来是木然的,迟钝的。 因为大部分的民众,根本听不懂,看不懂。 青龙寺上讨论的一些什么内容,对于大多数普通民众来说,还不如昨日米铺挂出了折价大销售的牌子更吸引人,更比不上酒楼里面胡姬扭动着的腰肢,光滑的肚皮更引人入胜,关注政治变化的,永远都是身处于政治之中的,其余的么…… “郑康成今日讲,主公不去听听么?”庞统捧着肚子说道,虽然庞统估计斐潜应该不会去,但是毕竟也还是要问一下的。 斐潜微微瞄了瞄,一边揣测着庞统这肚皮是不是这两天又吃回来,一边摇了摇头说道,“你去就行了,我么……暂且还是不要露面更好……” 司马徽在太学遗址广场之上的言论,就像是开胃菜,现在郑玄上场,才算是正式拉开了青龙寺大论盛宴的序幕。 之前在青龙寺偏殿之中展开了一些热身赛,而正殿开场第一道菜,自然就是易经。 易经是华夏经学之中的第一经,它是群经之,也是群经之始。所有的东西都是从这里源出来,它是中华文化的总源头,它也是诸子百家的开始。 易经大约在新石器时代就诞生了,可以说它就是代表者华夏进入文明社会的一个重要的标志,不但是最早的文明典籍,同时也对华夏传承而来的道法儒,甚至中医,天文,数术,哲学,民俗文化等等的方面,都有非常重要的影响。 在原本计划之中,易经这一块,斐潜是想要交给司马徽的,但是没有想到来了一个更为适宜的郑玄,便让郑玄作为第一轮的主讲人了。 郑玄自然也是欣然接受。 司马徽么,虽然觉得有些不舍,但是他也明白所有风头不能全数都拿了,有了一个“求真求正”的名头之后,也应该给别人一些展示的机会,因此也就笑眯眯的表示郑玄是最为合适的,还特意替为郑玄的出场做了一个铺垫…… “都准备好了?”斐潜提了一根笔,以一种平常的口吻问道。 庞统拱手说道:“都已经准备妥当了……” “那就去罢……”斐潜一边落笔在行文上批复着,一边说道。 庞统拱手,低头缓缓而退,然后到了门口的地方停了下来,正了正冠,便昂头挺着肚子,将袖子往身后一别,向外而出。 “这架势……呵呵……”斐潜看着庞统离去,不由得笑了笑。 若是不知道的,看这个架势,还以为庞统这是要上战场了呢……嗯,其实说是战场,也没有错…… 斐潜目光落在自己方才批复的行文上面,看着略有一点点走形的字体,不由得叹了口气,把笔放了下来。虽然斐潜表面上似乎看起来并不是很在意的样子,但是瞒得过别人,瞒不过自己。 第一场,能不能打好?在最终结果没有出来之前,纵然是已经做了许多的准备,可是依旧让斐潜有些紧张…… ……(。?vェv??)…… 庞统坐在青龙寺的主会场之中,看着前方的讲坛和四周的殿房,摸着肚皮,不由得有些唏嘘。 最早的时候只是准备修建三进的一个殿落综合体,结果一再扩大,现在已经形成了一个主殿,两处分殿的,三个广场,四方钟鼓楼的大型建筑群落,把庞统的肚皮都瘦出褶皱来了。 白虎观是汉宣帝搞的,虽然大家都知道青龙寺是斐潜出钱搞的,但是只要斐潜不露面,那么自然也就轮不到有人说斐潜僭越。 谁也别多问,问了就是一个“纯民间”的学术研讨会而已…… 随着周边钟鼓齐鸣,代表着这一次的“纯民间”的学术研讨大会正式开始,庞统也不由得有些气息紊乱了些,呼出一口长气。 反观郑玄,当他走上高高的讲台的时候,看起来倒是一点都不紧张。 易经在后人眼中,似乎差不多等同于封建迷信,但是实际上易经不仅仅是一个用来占卜的作用,同时包含着许多哲理思想。 正坐之后,郑玄微微咳嗽了一声,便开口说道:“子曰,书不尽言,言不尽意。然圣人之言之意,其皆不可见乎?非也!故而又有云,圣人立象以尽意,设卦以尽情伪,系辞焉以尽其言,变而通之以尽利,鼓之舞之以尽神。今言《易》,便由于此也……” “《易》之为名也,一言而函三义,易简一也,变易二也,不易三也。故系辞云曰,乾坤,其易之蕴邪?乾坤成列,而易立乎其中矣。乾坤毁,则无以见易。易之不可见,则乾坤或几息矣……” 和普通宣讲的时候不同,郑玄一开场就走向了更高的层面,并没有像是平常授课一样,对于字句有做什么阐述和解释,反正就像是高端的学术报告会,台上大佬又讲又画搞了一黑板,听得懂听不懂全靠各自造化的类型。 不得不说,郑玄对于易经的理解,是有着相当的水准的,但是郑玄也脱不开时代的局限性,一开篇便是采用了《周易乾凿度》之中的话语,虽然加以引申,然而《周易乾凿度》其实是《易纬》当中的一小部分。 之所以说一小部分,是因为纬书从西汉开始,到了东汉现在,已经是包罗万象,什么都有,不仅仅是《易纬》、《尚书纬》、《诗纬》、《礼纬》、《春秋纬》、《乐纬》、《孝经纬》等算是正儿八经的经书纬,还是像是讲老子的,庄子的,甚至讲尹公的,讲刘向的都有…… 谶纬,一向是不分家的。 到了西汉末期,谶纬已经是非常流行了,王莽曾经召集大批精通“天文图谶”的人“记说廷中”,为自己篡位打基础,而光武帝刘秀更是利用了图谶兴起,甚至在得了天下之后,依旧采用谶纬来决定一些纷争和犹豫不决的事情。 不过么,华夏永远都有聪明人。或者说全世界都差不多。就像是有人搬来罗汉做旁证,就有人想要搬个菩萨来,后来连佛来也不够了,还要请上古佛…… 刘秀利用谶纬兴起,也就产生了一些人利用图谶来和他对抗,比如公孙述据蜀与刘秀对立,就曾自造谶语来同刘秀斗争。为此,刘秀于中元元年“宣布图谶于天下”,就是把图谶书的定本公诸于世,同时下令不许再私造和妄改图谶,犯禁者死。 刘秀的本意或许是想要接这个名头,将谶纬结扎了,但是没有想到的是反倒是他将谶纬公布之后,谶纬之学在东汉时期更加兴盛,凡是博学的人都必须通晓谶纬之学,谶纬被尊为“秘经”,号为“内学”,具有神学正宗的权威性,甚至用图谶来正《五经》,故谶纬之学如日中天,盛极一时。 庞统在坐在一旁,神色没有什么变化,似乎听得很认真的样子,但是实际上心中则是盘算开了。 因为谶纬的特殊性,所以斐潜的一些想法和行动目标,很多事情只是在小范围内知晓,就连宣称要什么“求真求正”的司马徽,也只是知道其中的一小部分,更不用说才倒了斐潜这里没多长时间的郑玄了。 斐潜其实是反对谶纬的,甚至不只是斐潜,还有很多人也都知道谶纬这个玩意么,并不怎么样,但是天下大多数的人,大多数的民众,都是不听“你认为如何”,而是要“我认为如何”,所以谶纬依旧是当下的潮流。 所以,郑玄采用《周易乾凿度》之中的话语,来作为自己的易经立论基础,也自然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而且从某种角度来说,郑玄的“易之三义”,不管是在思想上,还是运用上,都是一次极大的进步,初步蕴含了一些矛盾对立和统一概念了。 不过么,这样还不够。 斐潜让庞统来,当然不是让庞统只是坐在旁边听。 这一次青龙寺大论,先要破的,自然就是由谶纬演化出来的各种问题,而易经作为众经之,自然是当其冲。 庞统招招手,叫来了诸葛瑾,然后低头吩咐了几声,诸葛瑾一愣,不过也很快点了点头,静悄悄的退下去安排了。 庞统皱起包子脸,捧着肚子笑眯眯继续听。 “易简而天下之理也。非天下之至变,孰能与此。”郑玄继续说道,“易定,则天下乾坤定矣。管者,统也,德者,得也,道者,理也,钥者,要也。言易道统此三事,故能成天下之道德,亦言包道之要籥也……” 郑玄毕竟年岁大了一些,讲了不到一个时辰,便算是结束了易经的立论开场,然后下了讲坛,略作休息。众人也纷纷就像是后世电视连续剧的广告时间一样,开始走动的走动,放水的放水,嗯,应该称之为更衣。 大概半个时辰,郑玄重新上了讲台,开始接受台下众人的提问,在前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之后,站在一侧的礼官接到了下一个问题,愣了一下,朗声而宣道:“《周礼春官》有曰,太卜掌三易之法,一曰连山,二曰归藏,三曰周易。其经卦皆八,其别皆六十有四。敢问郑公,易者,连山归藏,皆为圣人所著,又于孔圣之前,何不得传,盖因缪乎?抑或人乎?” 这个问题么,就像是突破沸腾点的那一把火,顿时让整个会场都喧哗了起来。 和以往的提问环节不同,并不是郑玄在台上指,也不是台下站起来问,而是先下去纸条,然后有人专门在场中收集,然后递交到一侧的礼官之手…… 《易经》只是一种统称。 上古有《连山易》,也称《连山》,其名初见于《周礼春官》之中,据传为盘古开天地后第一代君主天皇氏所创。《连山》以艮卦为卦。 而《归藏》么,也是传说中的古易书,为夏商所使用,以坤卦为卦,故名为归藏。 《周易》是周文王在前圣的基础上演绎,演化为六十四卦和三百八十四爻,并加上卦辞、爻辞,即后世易经的版本,就是以乾卦为,开篇就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后世之中,《连山》、《归藏》在魏晋之后,下落不明,几近失传。不过汉代还存有《归藏》和一部分的《连山》,收藏在兰台和太卜之中,后来这些兰台当中的书籍,有很一部分到了斐潜的手里,虽然不是全本,但是也让斐潜有机会看到了其中一部分的内容。 郑玄心中一跳,目光不由得往台下庞统之处瞄了一眼。 “求真求正”么,这前几天郑玄才称赞过的求学精神,没想到这么快就落到了自己头上。这个问题自然也就是属于求真求正的一部分,虽然表面上是从场中收上来的,若说台下的庞统没有动什么手脚,简直就是侮辱郑玄的智商。 庞统也看着郑玄,笑眯眯的摆出一张黑包子脸,心中暗自笑,“哈,郑公这个表请还是挺有意思的……不过,你以为我是针对你么?呵呵……” 第1733章 经传的分离 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 这是昨天夜间郑玄的占卜结果。 是一个吉卦。 不过么,飞过去的才是龙,飞不过去的,便只能是一只虫。 郑玄虽然不一定见得认为自己是一条龙,但是怎么也是要飞一飞的,不愿意就此当一只虫,于是乎朗声说道:“子曰,易之为书,传自上古。昔日有伏羲八卦,初具规模,后有圣人,推演描画。制卦既备,列爻亦明。因唐虞三代,各有演习,故有连山归藏周易之分,然连山繁重,归藏晦暗,未及周公之绍也。详陈论议,博采遗言,撰为至教,是今传之易也。” “天道无常,人有其常。连山,以艮卦为始,如山之连绵,故名连山。归藏,以坤为卦,如厚德载物,故名归藏。非义不同,乃用所异也。连山归藏,述前人之口传,会伏羲之本象,而以尽天道人道之无常有常也。” “易之学,乃其用。文王之易,正尤是也。上依伏羲之本卦,下采连归之变例。沿其旧制益其新规,而后周易以成大备。” “周易既成大备,连归自可不复用。吾故曰易之为周易,连归虽成于历代圣人,然非三易,乃其一也。虽非同作,意归同途,易之三义,已备天地人三数,为用已足。虽有他变,终不出三者。如是,文王之易,足用之矣……” 郑玄一番长篇大论下来,大多数在场的都是恍然,略有所得的样子,当然,也有些人依旧一脸懵逼二脸茫然…… “郑公所言极是!” “正如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也,天道如此,岂可尽用之?” “学易可明道也,闻郑公之言,亦近于道也,六交之动,三极变幻,尽于易之道也,可谓天下卜者,易道之器也,器者,亦不可谓道之器也……” “正是,正是……” 听着周边的众人议论纷纷,庞统在下面端坐,倒是笑而不语。 讲台之上的郑玄看到了庞统的黑包子脸,忽然觉得似乎事情有些什么地方不妙了,但是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劲,眼睛转悠了两下,正准备下台结束这一次的主讲,却听到讲坛一侧的礼官咳嗽了一声,带着一些颤抖的声调,高声说道:“周易出,而绝连归。今有十翼,可绝周易乎?周易与十翼,何为本真也?” 众人就像是被许多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的一群鸭子一样,顿时绝了声响,齐齐转头看着礼官,又转头看着郑玄。 “这个……既称十翼,当为附翼,岂可绝周易乎?”郑玄起身,看了庞统一眼,沉吟了片刻,最后略有些咬着牙说了一句,“周易为本,十翼为注……”然后就在弟子搀扶之下,匆匆下了讲台。 庞统哈哈一笑,也起身离开。 留下的,是在大殿广场周边难矣抑制的争论…… 郑玄并没有走远,当庞统准备坐上车的时候,郑玄弟子郗虑从一旁转了出来,拱手说道:“庞使君,可有暇否?郑公相邀……” 庞统微微笑了笑,转身和郗虑穿过了回廊,到了偏殿之中,见到了正在喝水休息的郑玄,拱手见礼道:“见过郑公……” 郑玄叹了口气,放下了水碗,说道:“庞使君,今日如意否?” 庞统哈哈一笑,毫不客气的说道:“先生可知,注《费易》,而废施孟梁邱;注《古尚》,而废欧阳大小夏侯;注《毛诗》,而废齐鲁韩……可谓大功,亦为大罪也!” 郗虑大怒,上前戟指,“汝竟狂言!吾师何罪之有?!” 倒是郑玄愣了一下,然后皱眉制止了郗虑,指了指一旁的坐席说道:“庞使君,可详言否?” 庞统坐了下来,面容也严肃了些,沉声说道:“有穴人,居洞中,不见日月,不知风雨,举火于洞穴之口,以拒凶兽……” “呵……”郑玄哑然失笑,又点头道,“险忘了庞使君出师庞德公……” 世人将老子和庄子常常合并一起,称之为老庄,因此道家黄老之学当中,自然也就是以这两个人为主要精神来源,而庄子之学,又最喜欢用故事来讲述道理,所以郑玄一听庞统开头,便忍不住说了这么一句。 庞统不以为意,晃了晃脑袋继续说道:“兽行于外,影于穴中,庞然硕大,穴人观之,皆恐惧也。有其贤者,观影许久,言外皆凶,不可出也,遂号余众,垒石筑墙,以为规矩,自封于中,众皆拜服……百年后,有逆者,逾墙而出,战战兢兢,行于洞外,方知影兽,乃鸡兔也,逐之犯羹,自觉鲜美,饱餐之余,折返于内,告知于众……” “然,穴中贤者之后,恐失其位,罚称违逆,以石击之,悬尸高墙之下,继于石缝食苔苟活洞中……”庞统脸上渐渐没有了笑容,只剩下了严肃,“郑公以为,洞中贤者,筑墙之举,乃功乎?乃罪乎?” 郑玄不能答,默然无言。 庞统说完了,也没有等郑玄答复的意思,点了点头,拱手便告辞了。 就在庞统即将走出房门口的时候,郑玄的声音传了过来,“且不知庞使君乃何也,众乎,贤乎?” 庞统哈哈一笑,摆了摆手,说道:“某乃观墙久矣,欲逾墙者也!”言毕,背手而去,心中暗爽,从骠骑将军听来的这个故事,果然很好用…… 看着庞统离去,郗虑不由得有些不满,说道:“垒石御凶兽,何过有之?洞外岂有鸡兔而已,亦有狮虎也!” 郑玄瞄了郗虑一眼,说道:“汝之狮虎,焉非旁人之鸡兔?” “这个……”郗虑愣了一下,也是无言以对。 郑玄看着偏殿之外的那一片围墙,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周易为本,十翼为注啊……” 郑玄的目光渐渐的从墙体向上,看着天空之中朵朵漂荡的白云,不由得又重复了一下方才他自己说过的话语。 或许很多人并不能理解这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其中的含义,但是对于郑玄来说,就像是推开了一扇大门,在豁然开朗的同时,也感觉到了秋冬的寒冷。 易,很多人以为易就是易,却不知道,易原本有连山,有归藏,有周易,然后在周易的基础上,孔子加了注,被称之为易传,一共分成十篇,也就是所谓的“十翼”,随后,易经和易传被融合成为了一体,成为了汉代,乃至于传于后世的《易》。 孔子的本意,或许并没有像是后世一部分人揣测得那么得邪恶不堪,他原先的意思也就是垒出一堵墙,来规范在春秋战国时期的礼乐崩坏,让人的思想不至于毫无规矩,肆意妄为。孔子选择周易进行编注,也并非是周公的易就一定那么好,那么先进,能甩出连山归藏十七八条街,而可能仅仅因为是“周”易而已…… 而现在前后几个问题,郑玄虽然也做出了解释,但是同样也表明了除了现在的《周易》之外,还有《连山》,还有《归藏》,就像是搬开了堵路的石头一样,那么有心的人自然就会现,竟然在《周易》之外,还有两条路,而去找《连山》,去找《归藏》,这个行为,是肯定无法避免的。 纵然郑玄说学周易就够了,周易是继承了连山归藏也不顶用。人要是事事都乖乖的,什么都听人劝说,都老老实实的,指东不向西,说打鸟不撵鸡,还会有尧舜禹么?还会有春秋战国么?还会有陈胜吴广,刘邦项羽么? 同时,何为本,何为注的问题,也等于是将《易》切割分离出来,经是经,传是传。易经是周公的,易传是孔子的…… 郑玄在确认了这个事实之后,心中也腾起了一种莫名的情绪,他似乎觉得这样的说法并没有什么错误,但是又觉得自己实际上是说错了,不知何处而来的心悸让郑玄很不舒服,于是匆匆退场,并让郗虑去请庞统,因为郑玄也猜到了这些问题多半出自庞统之手,或者说出自骠骑将军斐潜哪里。 早在平阳之时,骠骑将军讲到了郑玄他注解毛诗的时候,将诗词全体引申政治化,郑玄就隐隐有了一些预感,但是没有想到,到了当下,郑玄才有一点的明白,骠骑将军斐潜究竟想要做一些什么…… 郑玄拢了拢身上的衣袍,颤巍巍站了起来,“取大氅来,有些寒冷……” 郗虑连忙将大氅替郑玄披上。 郑玄将领口抓住,向外缓缓而行,到了门口的地方忽然站住了,仰望着天空,似乎对着自己,也似乎跟郗虑说道:“……穴居之人……逾墙之人……何者为善也?” ……(>人<)(⊙?⊙)…… 庞统回到了长安骠骑将军府衙,然后对斐潜行了一礼,坐了下来。 斐潜示意黄旭,让护卫散开了一些,严禁旁人探听,才询问庞统,关于青龙寺当中的情形事项。 庞统一五一十,都讲述了一遍,然后说道:“待过得几日,议论盛行之时,再将《连山》、《归藏》二书,加以售卖,定成轩然之势也……只可惜,唉,如今《连山》、《归藏》皆残矣……” 斐潜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然后又问庞统道:“郑公说了经传有别?” 庞统说道:“郑公有曰,‘周易为本,十翼为注’……” 斐潜轻轻敲了敲桌案,笑了起来,说道:“很好,很好……除了推出《连山》、《归藏》之外,还必须将我们现在手头上几本不同版本的易经、易传给扔出去,借这个机会一锤子敲定下来……你也别愁眉苦脸的,不完全你来做,你别忘了水镜先生……” 庞统恍然,又站了起来,说道:“某即刻去找水镜先生!” 斐潜笑道:“去吧,早去早回,晚上吃烤肉……” 庞统顿时原地满血,活力十足,大袖纷飞而出,在出门之间还特意强调了一句,“一定要给我留一块肥的……” 斐潜哈哈笑了几声,摇了摇头,这么长时间了,庞统依旧是觉得肥肉好吃。烧烤啊,肥肉怎么会好吃?不应该是像是五花肉这样肥瘦相间的才好吃么? 不过,这也正是问题的所在。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而想要将这些喜好统一起来,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 庞统,还有郑玄,以及另外的一些人,在知道斐潜想要将《经》、《传》分离而开的时候,大多数只是想到了求真求正,但是他们基本上都不知道斐潜的这个举动,还有另外一层更为深刻的涵义…… 不是因为斐潜比这些人多聪明,而是因为在现阶段,除了斐潜之外,没有第二个人有这个观念,这个在汉代,甚至在后世,也不是大多数人能够接受的观念…… 著作权。 在后世现代的文学理论体系之中,著作权,又称为版权,分为著作人格权与著作财产权。 著作权这个词语,或者说这个概念,其实是一个舶来品,而非中国传统文化的产物。或许用西方舶来的概念来衡量中国古代的文化和制度似乎有些牵强附会,但是也说明了一个问题,华夏有千年的文化,但是并没有形成著作权的土壤。 虽然在南宋时期,朝廷也就于一部分书籍布檄文,告知天下不能“剽窃编类”,不可以“改换名目”,但是并没有形成比较完善的著作权保护法。 因为盗版的源头,就在孔子的时候产生了,以至于到了后世,还有很多人以盗版为光荣,恬不知耻的表示看盗版怎么了? 周公写了易经,孔子作了易传,但是不能说因为孔子作了易传,易就是孔子所著,企图淡化,甚至抹杀周公的存在了,就像是周公做了周易之后,就抹杀连山归藏,或是像是后人尊孔,就抹杀了其他的百家存在一样。 把最帅的那个杀死,那么我就是天下最帅的仔了…… 这种思想从诞生的那一天开始,就是有百害而无一益,甚至导致了后世变革之时,非此即彼,非黑即白,不管政敌举措是好是坏,但求一棒子打死,只要将对方打死了,那么活下来的就是好的了,所以王安石变法,最终昙花一现,郑和下西洋百万文献,却被刘大夏公然销毁藏匿…… 事实就是事实,不能因为个人喜好,就去抹杀事实。 第1734章 新人的聚会 有人说猫往往是死于好奇,其实人也一样。 汉代的娱乐八卦还是相当少的,所以在夕阳西下的时候,由郑玄在青龙寺的讲引的涟漪,已经在长安主城和各个陵邑之间荡漾而开了。 普通人虽然大多数并没有资格亲自去参加青龙寺大论,但是并不妨碍将青龙寺大论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似乎是自己这么一说,就像是真的参与到其中一样,多少有些自我的存在感。 “可有《连山》?” “什么?下一批要等十日之后?” “哪位兄台有书,愿借某抄攥一二,定有酬谢!” 诸葛瑾坐着小车,从长安书坊门口经过的时候,就看见这样的一幕。诸葛瑾阻止了车右前去驱赶堵路,而是静静的在一旁察看着。 原本无人问津的《连山》、《归藏》,似乎一下子就热门了起来,争着抢着就要先睹为快,甚至等不到第二天。不过原本《连山》、《归藏》就是属于冷门书籍,书坊之中也就只有几套几十本而已,顿时就被抢空了。 书坊掌柜的满头大汗的连连作揖,“各位,各位!十日之内定然有书!十日之内!” “十日,太久了!”一些似乎不差钱的子弟高喊着,“某出高价!” “对对,某也出高价!” 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后,诸葛瑾皱了皱眉头,挥挥手让车右继续向前而行。不就是两本书么,早看十天和晚看十天,真的就值得多出价钱去购买?诸葛瑾完全不能理解这种只是因为虚荣而产生出来的行为,就像是后世的肾机,黄牛一度加价一万以上,依旧被哄抢一空一样。 人类迷惑性大赏的行为远远不止加价抢购,甚至比如每年都有冬天舔铁条的,包治百病的神药神酒的,还有比如“这一次一定能赢”的,以及“该不会那么倒霉吧”等等…… 出了城,过了渭水,进入了长安陵邑之中,诸葛瑾依旧能不时看到听到三五成群的士族子弟在谈论着青龙寺,以及郑玄主讲引的相关问题…… “到了……” 诸葛瑾抬头一看,现已经到了荀攸的府邸前,便下了车。 说起来,荀攸虽然说也算是加入骠骑将军之下不久的新人,但是一来因为荀谌的关系,在长安陵邑之中有这么一套院子,二来么荀攸的年岁比较大,来长安也算是相对早一些,所以自然而然的荀攸此处,就成为了这些骠骑之下新人们集会的场所。 进得院中,现王昶和司马懿已经早到了一步,四人相互见过了礼,然后谦让着进了厅堂,坐下之后便算是正是开宴了。 宴会的食物并不是贵重,因为这四个人本身聚于一处,也不是为了吃什么而来的,而是为了相互确认一下,是不是能尿到一块…… 寒暄之后,天色逐渐暗了下来,荀攸让人点上了蜡烛,自然而然的就聊起了关于今天青龙寺的事情。 青龙寺得影响,不仅仅是在经学方面,甚至也影响到了荀攸等人,虽然和大多数的公司一样,越往高层的时间越是比较灵活,而中底层的时间和事务就比较琐碎,因此不管是荀攸还是其他三人,都没有办法抽出时间来专门去参加青龙寺大论,但是也并不妨碍他们通过一些渠道,甚至像诸葛瑾这样观察到今日青龙寺大论引的变化,研讨揣摩骠骑将军斐潜今后的方向…… 说着说着,诸葛瑾也就将他经过长安书坊的时候看到的分享了一下。“假以时日,得民甚也……” 诸葛瑾看了看其他的三个人,说道,“将军此举,不知各位以为如何?” 很明显,骠骑将军斐潜要借着青龙寺搞一波事情,现在所掀起来的波涛,在长安之中的情形只不过是第一层的涟漪而已,随后随着青龙寺大论的向外扩散传播,后续的影响才会慢慢的显现出来,而作为差不多前后脚加入骠骑将军之下的四人,相互之间地位相差不多,经学水平也大致相同,自然是要对于这一个事件,拿出一个比较统一的方向来。 诸葛瑾的意思,众人自然明白。 “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王昶沉默了片刻,忽然引用了一段孟子的话。听起来像是表示说骠骑将军这一次青龙寺大论正好符合了民众的需求,顺应着民众的乐和忧,但是实际上么,王昶此话的含义,并非仅仅是表面上的意思。 司马懿眼珠转了一圈,微微而笑。 “哦?文舒亦通《孟子》乎?”荀攸看了王昶一眼。 王昶拱手回答道:“不敢称通,略读一二。” 其他三人很有默契的笑了笑。 话说这年月,孟子孟老二的地位还没有后世那么高,汉代士族子弟往往研读的经典只有“五经”,还压根儿就没有什么“四书”,要等到朱熹正式确认了“四书”之后,孟子的地位才算是稳固了下来。 在汉代,《孟子》还只能算是传,不能算是经。比如汉文帝时期将《论语》、《孝经》、《孟子》、《尔雅》各置博士,便叫“传记博士”,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在汉初期,孔老大孟老二其实地位都差不多,《论语》、《孟子》两兄弟,老大不笑老二。 王昶方才所说的那一句话后面,还有一句“乐以天下,忧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所以王昶的意思也就隐隐约约透露了出来。 荀攸捋着胡须,并没有立刻说一些什么自己的见解,抑或是态度什么的。王昶出身太原,算是比较早期就和骠骑将军斐潜融合一处的世家士族,加上又是并州派系,山西士族,所以坚定的站在骠骑将军斐潜这一边也就成为了必然的选择。 见荀攸笑而不语,王昶将目光转向了司马懿。 司马懿笑着说道:“大匠不为拙工改废绳墨,羿不为拙射变其彀率。君子引而不,跃如也。正所谓中道而立,能者从之是也。骠骑此举,持中有道,甚善也……” 诸葛瑾点头接口道:“文舒、仲达所言甚是……” 顿时,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荀攸身上。 历史上的司马懿一忍就忍几十年,最终反曹爆一波,然而现在的司马懿就完全没有必要隐忍,甚至故意装病了。一方面是因为骠骑将军和水镜先生司马徽多少有些情谊,司马家已经有了一个比较好的开端和基础,另外一方面则是作为河内的司马家,在斐潜这里,并没有像是在曹操之下那样,受倒了颍川冀州士族的压制,所以自然渐渐露出了一些锋芒来。 在四人之中,王昶和司马懿的年龄相差不多,也都是比较小的,所以自然也需要先表示一个态度出来,这原本也是四个人相聚在一起的原因。 荀攸代表了则是以荀谌为的一系列颍川分裂出来的人士,而诸葛瑾则是荆襄一派的关系,王昶和司马懿就不用多说了,而这一次的宴会,表面上似乎只是说一场普通的聚,但是实际上四个人都清楚,这其实代表着相互试探,看看最终是求同存异呢,还是分道扬镳呢? 四个人之中,王昶的底蕴最差,所以最先表态。司马懿也就表示同意,并且说“引而不”,“中道而立,能者从之”。诸葛瑾说起来和庞统也有些七扭八拐的亲戚关系,因此基本上来说也是肯定站在骠骑将军这一侧的,因此自然没有什么更多的话需要阐述,干脆利落的表态。 在三个人的目光之中,荀攸叹息了一声,最后缓缓的说道:“孟子有云,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也。今吾之道,求仁而矣……” 司马懿微微皱了皱眉,和王昶交换了一下眼神,虽然荀攸表面上说的不错,但是似乎还差那么一点意思。 诸葛瑾哈哈一笑,举起了酒爵说道:“公达兄果养得浩然之气……来来,且为乐忧天下之仁者,同饮一爵!” 王昶微微皱眉。 司马懿目光微动,笑了笑。 不过旋即四人皆举起了酒爵同饮,似乎和之前完全一样,也似乎是有了一些什么变化…… ……~( ̄▽ ̄)~*…… 西都。 夕阳落下。 张辽甲胄齐备,坐在黄土之上,闭目养神,似乎完全没有听到远处的嘶吼绞杀之声一般。 两侧的黄土高坡地形褶皱叠嶂,加上又有树木密布,形成了一条天然的屏障,西都就像是一个塞子一样,堵在这个硕大的裂缝中间,成为了鹘提悉勃野的噩梦。 绕后的张晨已经出一段时间了,或许已经绕过了日月山,或许还没有到,但是不管如何,张辽都必须先将整个的部队堵在这里,等待时机的到来。 虽然说将吐蕃人给拦了下来,但是西都那个破烂的城墙,也使得张辽杨阜等人不可能有太多的防御加成,于是乎损耗也就自然产生了。 所以,必须加以变化。 “将军!”许定从前面转了下来,带了一点兴奋,说道,“蕃人退了!” “善!出信号!出击!”张辽腾然站起,然后翻身上马,率先绕出了灌木树丛。 这是一次冒险的考验,在没有张辽居中主持的情况下,杨阜依旧击退了吐蕃人的进攻,这相当不错。当然,其中强弩起了非常大的作用,强弩阵不坏,吐蕃人就不敢肆无忌惮的乱冲。虽然说西都的城墙防御并不强,但是好歹居高临下,对这些大多数薄甲甚至无甲的吐蕃人来说,强弩的伤害是非常的可怕的,也正是因为察觉到了吐蕃人的这种畏惧感,张辽才大胆的在西都侧翼远处黄土褶皱之中埋伏了起来…… 在刚开始的几天,鹘提悉勃野派人搜查过这些临近的黄土褶皱区域,随着战事胶着,吐蕃人也渐渐疲惫下来了,惯性的认为汉人都集中在了西都之下,对于这些褶皱区域的搜查和侦测,也不是那么细致了。 再加上张辽选择出击的时间,并不是在战斗之中,而是异乎寻常的选在了吐蕃人攻打了西都一天,准备撤退修整的时刻。 张辽带着五百名骑兵没有打出旗号,甚至也没有汇集在一起,而是三五成群散乱地从周边的灌木树木之后奔了出来,然后无视还留在西都附近的那些吐蕃断后人马,就像是游动的恶狼一般,从侧翼默默的就跟上了那些正向本阵撤退的吐蕃人。 吐蕃人撤退的时候,习惯性的又分成了稀疏的散兵线,并不是为了防备什么,而是因为他们本身就不是统一的整体,在没有了号令之后,自然就按照各自的部落凑到了一起。 连日攻打西都不下,不管是鹘提悉勃野还是普通吐蕃人都有些焦躁。虽然鹘提悉勃野不愿意承认,但还是有一些吐蕃人开始议论说是不是鹘提悉勃野过高的预估了自己,然后贬低了汉人…… 如果西都这样的小城都那么难打,那么后面的汉人城池,更大,更坚固,又要怎么打? 于是乎,原先从藏区杀出来的兴奋减退过后,剩下的就是不应期。 借助夕阳的最后余晖,张辽一马当先,朝着撤退当中的吐蕃人就冲杀了上去。 或许是听到了马蹄声有些不对,又或是感觉到了杀气逼近,被张辽盯上的吐蕃人转头看向了马蹄声传来的方向,猛然间睁大了眼睛! 这也是他最后的一个表情…… 当这一名吐蕃人看见张辽身上的铠甲和吐蕃人完全不同的时候,正待张口出警报,就被张辽一枪从口中贯入,直透后脑! 鲜血和脑浆一同喷薄而出! 没等临近的几名吐蕃人反应过来,张辽手中的大枪上下翻飞,瞬间连环刺出,这几名倒霉的吐蕃人全身上下要害之处鲜血狂喷,立时跌落马下。 转眼之间,张辽带着十余名的护卫,就已经追上了这一群懒散正在退却的吐蕃人,就像是一柄利刃斩进了肉块当中,又或是一点火星点燃了细绒,而在另外一遍,许定也是闷声不吭的杀进了另外一群吐蕃人之中…… 临阵喊什么“某乃雁门张文远”? 根本不存在的,张辽和许定就像是两只凶狠的狼王,专心致志的啃咬着血肉,根本没空嚎叫…… 原本还算是平稳的战场,顿时就像是高温的油锅之中倒入了两杯冷水,从中炸裂而开! 第1735章 越乱越开心 有的将领,喜欢有秩序的战斗,就像是诸葛孔明,在战前便做了许多的准备,有条不紊的那种,不管是对面用什么方式方法,都在自己预料之中,都有策略应对,然后甚至还会在战后为没有用上全部的策略觉得有些可惜。 不过这样的将领,一旦遇到在自己预料之外的变化的时候,往往就麻爪了,而且对于成功率在5o%以下,甚至是在8o%以下的行动,也大多数不感兴趣。 有的将领则是喜欢乱战,像是吕布,整个战场越乱便越是欢喜,可以挥出十二分的战力出来,纵横来去无人可挡,杂乱无章的战场之中,依据着野兽一般的敏锐直觉去进攻对方的弱点,就像是恶狼在数里之外闻到了血腥味。 这样的将领也有弊端,就是一旦失手,往往就是万劫不复,因为他们赌的都是5o%的以下,甚至是2o%的成功率…… 张辽,和吕布有些相似,也有一些区别。虽然张辽会采用谋略和计策,但是骨子里面依旧有着边郡武夫的彪悍和勇猛。 这一次行动,固然风险,不过,张辽觉得值得冒。 吐蕃人被突然冒出来的张辽许定等人打懵了。 如果后世看黄土高原,多半只会对其留下处处都是黄土的直观印象,但是实际上在汉代,甚至到唐代左右,黄土高原上的植被还是很多,否则也不会有“稠桑塬”这样的名称出现。 具体什么时间这些植被退化成为后世光秃秃的样貌,已经不可考,人类的破坏因素占据其中一部分,另外一部分就是天气气候的变化。小冰河时期,冷冻线急南压。植物不像是动物,还懂得向南向温暖的地方逃串,尤其是不怎么耐寒的蕨类植物,往往直接就被冻死了,而且这样死亡的植物很有可能不是一两颗,而是成片成区域…… 所以,在当下,西都左近的黄土塬地上,还是有大量的植被,而这些植被,不仅是吐蕃人进攻路线上的障碍,也是张辽等人的遮掩,以至于张辽杀出来的一段时间之内,吐蕃人还搞不清楚张辽等人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张辽夹紧马腹,战马吃痛,往前猛窜,正好躲过了朝着张辽砍扎而来的几把刀枪。张辽趁着势,直奔被这几人护在后面的吐蕃人统领。就在堪堪接触的哪一个瞬间,张辽爆出惊人的力量,大枪从身侧腾到了半空,锋锐无比的枪头就像是高的转头一样,自左向右将吐蕃人统领兜了进去! 夹杂在张辽和吐蕃人统领之间的两三名护卫企图拦截,但是根本连挡都挡不住,残肢飞起,扯裂和洞穿的伤口之中喷出骨渣和血雾! 吐蕃人统领举着战刀,死命砍下,企图将张辽刺来的长枪砍到一旁,但是旋转而来的长枪将吐蕃人统领的力量卸到了一旁,不仅没能阻挡长枪,甚至连自己的平衡都受到了影响…… “噗嗤”一声,吐蕃人统领顿时在胸腹之间开了一个血洞,整个人像是被捏爆的西红柿一样,从伤口处喷出血液和脏器,然后整个人歪到了另外一边,栽倒而下,却被高奔走的战马带着,拖出一条血线。 随着这一名吐蕃统领的身亡,惊慌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响起,虽然张辽听不懂吐蕃人的话语,但是从其语气和神情之中依旧可以判断出这些吐蕃人失去统属,茫然不知所措。 张辽冷哼了一声,丢下了这一群不知所措的吐蕃人,然后盯上了下一个目标…… 西都左近,吐蕃人惊慌失措的叫喊声,伴随着焦躁的询问声此起彼伏,远处的牛角号也同时响起,混乱像是水面上的波纹一样,一圈圈的逐渐扩大。 随着夕阳在山边消失,天边的红光渐渐黯淡,战场能见度也在逐渐的降低。 因为比较分散,所以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的另外一两个吐蕃人部落统领,这才重视起张辽等人的,呼喝着围拢成为了一个小阵,朝着张辽扑杀而来。 张辽微微拨动了一下马,斜斜的切过了一个弧度,就是这么一个变化,立刻导致了原本两个应该是一同而至的吐蕃人部落,就变成了一前一后,甚至后面的部落的进攻路线,还受倒了前方的遮挡和阻碍。 “杀进去!”张辽大喝。 十几根长矛长枪迎面而来,张辽再度向右微调,原本形成一排扑来的吐蕃人顿时就成为了仅仅是右边的这几个才能接触得到,旋即张辽一扭身,就让来了直刺而来的两杆长矛,长枪微微摆动,锋锐的枪头就从对方的脖颈之间划过。 下一个瞬间,双反的战马就交错在了一起。长枪长矛顿时失去了施展的空间,张辽从双手持枪立刻转成了单手,同时反手抽出了环刀,左劈右砍,惨叫声中,吐蕃人纷纷落于马下。跟在张辽后面的兵卒立刻跟进,瞬间打开了一个缺口,直扑正在其中指挥的吐蕃头人。 见到张辽如此犀利,不知道是因为这个吐蕃头人武艺不高,还是因为被张辽吓到了,竟然没有任何要和张辽厮杀的想法,眼见着张辽破开了一个口子扑来,立刻带着人马往斜刺里面走,不敢正面和张辽接触。 这个吐蕃头人往斜侧里躲避,却带歪了后来跟进的另外一个吐蕃头人。一方面是视线被遮挡,一方面则是战马本身就有跟随的天性,所以当后续的吐蕃头人下意识的跟着前方的人马行进的时候,一抬头,却猛然现张辽已经从前方侧翼杀到了面前! 此时此刻,在西都之上的杨阜也敲响了惊天的战鼓,一排排一列列的兵卒形成了方阵,朝着战场而来,顿时让战场之中的吐蕃人不知所措,不知道应该对付像是两条鲨鱼一样在自己肚子里面绞杀的张辽许定,还是应该调头对付从西都而来的杨阜军阵。 得益于金牛道米仓道的进一步开拓,从汉中川蜀又后续集中一些兵马和补给,进一步加强了西都的兵势,给予了吐蕃人更大的压力。 慌乱之中,张辽又收割了一个吐蕃人统领。剩余的吐蕃人不敢再战,纷纷四散而逃。 张辽缓缓的停了下来,一方面让战马休息一下,喘口气,回复一下耐力,另外一方面也是再查看一下战场,寻找下一个进攻的方向。 一名手脚麻利的护卫跳下了战马,将方才被张辽所杀的吐蕃人头人的级割下,呈递了上来。 张辽扫了一眼,用长枪挑起,然后随手挂在了马侧,顺便抖了抖长枪之上的血污,说道:“散开,将这些蕃人往这个方向驱赶!” 尤于几名前线的吐蕃人头人统领要么被杀,要么逃跑,一些吐蕃人在战场之中停了下来,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前进,还是应该后退,这些人相互叫着,吼着,询问着,然而战场之中战机转瞬即逝,哪里可以容许这些吐蕃人慢慢商量…… 张辽从马背上摘下了长弓,再次向前,只不过这一次并不是面对面的搏杀,而是间隔了一段距离,就像是驱赶羊群一样,将凌乱的吐蕃人朝着西方驱赶,而那些企图向东的吐蕃人顿时就成为了张辽的目标,尤其是那些举着火把号角在布号令的,更是重点关照,但凡是出现在射程之内的,几乎逃不过张辽的点名。 西都之处的鼓声越的惊天动地,似乎汉人准备大军压上,全面进攻一般。 敢于反抗的被杀了,留在原地的被杀了,反倒是向西跑的,不仅不会被杀,甚至就算是碰见了汉人的兵卒,汉人也当作看不见一样,因此就算是语言不通,不明白汉人在吼着一些什么,许多吐蕃人也心领神会,纷纷朝西奔去…… 他娘的,跑不过汉人骑兵,难道还跑不过旁边的那个二傻子么? 一群乱纷纷朝西而逃的吐蕃人,浑然不觉张辽许定等人不知不觉当中已经放缓了脚步,然后静悄悄的调转了马头,和杨阜一同,击杀击溃了最后一波吐蕃人,然后汇通在一起,在轰天的鼓声掩护之下,撤回了西都防线之中。 另外一边,鹘提悉勃野在起初短暂的茫然和慌乱之下,心中不由得大喜起来,他对于进攻汉人坚固的防线确实是没有多少有效的办法,但是并不代表着他不擅长运动战,不擅长正面野战,要不然鹘提悉勃野也不会成为现阶段吐蕃人默认的大王 所以鹘提悉勃野以为张辽是准备正面肛一波了,因此鹘提悉勃野当即决断,舍弃了去营救西都左近的这些吐蕃人的计划,而是立刻召集军队人马,趁着这一段时间来统合阵线,准备和张辽等人来一场力于力的抗争,肉和肉的碰撞…… 而当鹘提悉勃野拉开了一个完美的阵型,左中右都分配好了,甚至连如何应对,要如何扯动,如何摩擦的策略都做了紧急预案,并且分配到位,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做了最为充足的准备,企图在这里一举击溃汉人袭击而来的军阵。 然而,在高举着火把的照耀之下,鹘提悉勃野屏住气息,等候着,看见在那些溃散而来的吐蕃人身后,却是一片虚无。 鹘提悉勃野瞪大眼,仔细在逐渐浓厚的夜色之中寻找汉人兵马的踪影,但是什么都没有看到。又等了片刻之后,鹘提悉勃野不耐烦的派出了斥候,才得知前方汉人根本就没有追杀过来,而是半途当中退了回去…… 这种心情,难以用言语描述,就像是倾家荡产见到了心仪的小姐姐,结果是个什么什么罗一样,又或是兴奋的扒下了心仪女神的小裙子,却现掏出来的比自己都大…… 鹘提悉勃野几乎憋屈得一口血都快喷出来。 所幸,仅存的理智没有让鹘提悉勃野做出不管不顾再度进攻的号令,否则在奔劳了一天,又经历了挫败,现在黑夜已经降临,在夜色之中攻伐西都,若是再出现什么变故,恐怕就是自己军心涣散得一塌糊涂,不可收拾。 “收兵!做好巡查!”鹘提悉勃野咬着牙,“待明日天明!再行作战!” “大王,那战马还需要再统一收回来么?万一汉人再来……”有吐蕃头人略带了一些迟疑的说道。 鹘提悉勃野沉默了片刻,说道:“今夜暂且由各部自行统管!” 正常来说,战马在战后,都会统一管理,一方面战马本身属于群居动物,平时分散在各部,相互并不熟悉,需要这样一个过程,聚集在一起培养默契,作战的时候忽然闹别扭了怎么办? 同时,轮值进行统一饲养照料,每一天幸苦的也是就是一个部落,分散饲养,也就等于是每个部落都需要派出人力,不能得到充分的休息。 还有另外一个非常重要的方面,这也是一种约束和制衡的手段,毕竟战马也是各个部落的命根,但是这一次鹘提悉勃野也不清楚汉人究竟会不会再次突袭,所以为了稳妥起见,便让各部暂且自行管理战马。 列好阵型的吐蕃人怏怏的再次散开,各归营地。强行控制着情绪的鹘提悉勃野,也在护卫的保护之下回转,并没有注意到侧翼所在的羌人头领姚柯回投来的目光。 姚柯回默默的带着手下到了属于自己的一块营地。因为之前的战斗的一些原因,现阶段他们被吐蕃人排斥,营地不仅是处于整个驻扎地的边缘,还是属于下游,以至于他们取水的时候,往往都有一些屎尿味道。 如果仅仅是一些屎尿气味,姚柯回也认了,忍了…… 姚柯回到了营地,坐了下来,沉默了片刻之后,叫来了手下心腹,让他去把几个头人都找来,然后一个人坐在黑暗之中,一动不动,宛如一座泥像。 不多时,几名头人来了,姚柯回目光在每一个头人的脸上扫过去,然后低声说道:“现在两条路,一条应该是死路,一条或许也是死路……你们觉得应该走那条?” “两条都是死路?”几名头人不能理解,面面相觑。 姚柯回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两条都是死路……一条我几乎可以肯定,是死路,另外一条我不知道,或许还有点活头……” 第1736章 赌还是不赌(加更还债) 夜深沉。 比夜色还要深沉的,只有人心。 任何人都是有赌性的,任何人都有!或大或小而已,赌性不是说一定要进赌场,而是在很多其他的事情上。小到买一两张彩票,大到选择专业行业,选择婚嫁对象,其实或多或少都带了一些赌性。 普通人,是无法预知未来的,所以很多行为,就是和未来在对赌。 当然,有的赌是盲目的,有的则是在掌握了一定信息之后的决定,但是当赌注推上了台面之后,也就只有等未来这个家伙,揭开骰子的盖了…… 几个头人聚集在姚柯回周边,都感觉到了深秋的寒意。姚柯回算是他们当中比较有眼光,也是比较睿智的统领了,所以这些头人基本上都是比较信服,而这一次,就连姚柯回似乎都没有了信心和冲劲,只剩下了掩饰不住的疲惫和悲哀。 “两条都是死路?”有人重复问道。 姚柯回点了点头,不知道是有意压低声音,还是心有感触导致的沙哑,就像是深秋的寒风吹过了干涸的戈壁,“今天你们也看到了,鹘提悉勃野吃了一个大亏……明天一早,他肯定就会大举报复……而充当前锋的,肯定还是我们!这几天,我们……我们已经死了多少了啊……” 几名头人一同沉默了下来。 汉代没有便携式的计时器,特别是战场之上,也只有人凭借着经验,又或是插根香什么的作为预估的工具,鹘提悉勃野想要搞羌人,当然不可能当着所有人的面直说,但是暗地里送些小鞋出来让姚柯回等羌人穿,还是很简单的,虽然表面上看起来都是轮流来,实际上比如别的队伍部落打一个时辰,姚柯回就打一个半时辰…… 穿小鞋,贯穿古今中外。 后世某些公司某些单位里面,分配任务的时候,各人分区包片,轮到的时候永远都是交通不便的偏远地区,坐车都要倒几班的那种。理由也很光明正大,其他片区已经都有人了,而且其他人都很熟悉,那个片区虽然远一些,但是规模小一点啊,正好符合作为新人锻炼的地方云云。 是金子,不管在什么地方都会光的…… 这句话没有错,但是也要有个前提,就是光的时候要有人看。比如抓业绩,业绩上去了,就问责人力问题,人力上去了,就开始提业绩问题,业绩人力都上去了,就谈及培训问题,反正就连看盗版的都能到处挑刺,想要从鸡蛋里面挑个骨头出来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么? 碰到这样的上司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一边积累经验,一边寻找下一家,准备跳槽。当然,要瞒着当前的这个上司…… 姚柯回就觉得继续在鹘提悉勃野这里,肯定死路一条,准备跳槽,可是现在问题是,他并没有完全联系好下一家。 而且情况很紧迫。 眼下这种情况,比一般意义上的跳槽严肃多了,后世跳槽不妥,多半损失的是金钱,而现在若是一个不妥,损失的可都是人命! 有人提议可不可以逃回去,当即也被人否决了,先不说在一个狭长的地带内,怎样才能通过鹘提悉勃野统管的区域还不被人现,单说就算是能回到了藏区,又要往哪里逃?至于躲到两侧的林地灌木之中的想法,就更加不可取了。 最为关键的因素是鹘提悉勃野为了统管,又或是为了什么其他的原因,之前都是收了所有人的战马进行统一管理,只有今天特殊情况下,才又了下来…… 所有人都明白,游牧民族少了四条腿,就像是一只瘸了腿的狼,还不如一条野狗。 所以要做什么行动,便只有今夜,只有现在。 这也是姚柯回紧急召集了头人,进行商议的原因。虽然姚柯回一直都在思索,但是之前都没有说,因为若是提前讲了,万一泄露了,那就是灭顶之灾。虽然这些头人不至于那么愚蠢,可是若是其中某一个说漏了嘴呢? “那么……我们留在藏区的族人呢?”有人迟疑的问道。 姚柯回脸颊上的咬肌跳了跳,沉默了片刻,长长的叹息一声,说道:“我们活着,那些族人还有希望活着,如果我们都死了……你以为族人还能活多久?” 所有人都沉默了。 “那么汉人……汉人会接受我们么?”有头人问道,“会不会把我们当成是那个什么,假的,然后转头就杀了我们……” 姚柯回点了点头,说道:“也有这种可能……但是如果我们能够给汉人带来一些好处,汉人也很有可能会让我们活下来……就像是白石羌那些人一样……” 这就是小部落,抑或是小国家的悲哀。没有完全的自主权,不管是投向那一方,其实都摆脱不了被利用的局面,只不过待遇可能略有高下而已。 “现在,表决罢!”姚柯回的目光扫过了众人,然后低声说道,“是留下来,赌一把能从鹘提悉勃野手中活下来,还是去汉人哪里,赌一赌在汉人手里活下来……” 姚柯回就全部都是为了族人在考虑?也不完全是,因为姚柯回也明白,鹘提悉勃野若是想要吞并羌人部落,先要解决的便是姚柯回,纵然他的族人可以活下来,可是他一定在鹘提悉勃野这里活不长。 所以姚柯回想要活命,就必须走。而仅仅是姚柯回一个人走,没有任何意义,他也不能从汉人手中得到一个满意的待遇,所以他要拖着“兄弟”一起走。当然,在表面上,姚柯回依旧是大义凌然的考虑着所有人,为兄弟族人们争取活路…… 而今天鹘提悉勃野和张辽之间的再一次博弈的胜负,就成为了姚柯回心中天平倾斜的最后落下的一个砝码。 “我赞成大统领的主意!”有人应和道。 姚柯回并没有因这个人的附和而欣喜,因为他原先就想到了这一两个走得比较近得肯定是会同意的,关键是另外几个人的态度。 “我……我也同意……” “赞成!” 6续有人表态。 “很好,那么,你呢?”姚柯回看着一个迟迟没有说话的头人。 说起来这并不是一个很容易就下的决心,总是有这样那样的方面会带来困扰,这个头人正迟疑着,考虑着,忽然被姚柯回这么一问,正要准备将心中的一些困惑和问题提出来,却看到了一旁他朋友死命瞪着他,然后示意帐外的那些影子…… “呃……我也赞成……赞成!”迟迟没有说话的头人反应过来,连忙表态道。 姚柯回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些笑容,说道:“很好,很好,既然大家都同意了,那么等一下派往汉人处的哨探回来了,我们就可以动手了……” 明目张胆的往汉人那边走肯定不成,所以只能是趁乱而出,就算是没有乱,也要生出一些乱来,也算是先出一口这些时日在鹘提悉勃野手下的恶气…… ……凸(艹皿艹)…… 西都之内,张辽非常意外的见到了姚柯回派来的使者。 夜间斥候巡查的时候,就碰到了这几个羌人,结果带来了一个让张辽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消息,姚柯回想要举部投降! “这其中,是否有诈?”张辽在见过了使者之后,并没有马上决定,而是叫来了杨阜问道,“义山可曾见过此人?” 既然自己可以设计鹘提悉勃野,那么鹘提悉勃野自然也可以来设计自己,不管是姚柯回这个人,还是姚柯回派来的使者,张辽都不熟悉,也只有去过藏区的杨阜,可能才有一些了解。 杨阜辨认了一下,认出了是当初在姚柯回身边见过的人,点了了点头说道:“此人乃姚柯回族弟,倒也不假……” 杨阜说道:“某进藏区之时,与其族人,略有接触……观其言语,倒是略偏向于商贸和谈,亦是得其族人指点引领,方寻得蕃人之所也……” “羌人、蕃人,也似乎有些不合……不过其言,受蕃人所迫,也是一面之词,某并未亲见之……”杨阜继续说道,“若是由此来说,姚柯回此举,虽说有几分可信……不过,为何之前皆无举动,今日方至?” 事突然,杨阜一时间也判断不出究竟真假。 如果要是真的要诈降,鹘提悉勃野等人定然会尽量做得和真的一样,比如先在阵前搞一出戏什么的让张辽和杨阜看一看,像这样突然没有半点铺垫的,反倒是有些事突然,临时决断的味道…… 当然,也有可能是蕃人羌人本身就粗糙得很,连计策都用不好…… 有可能是真的,也有可能是假的,就看赌不赌了。 张辽点头说道:“这么说来,倒也可以一试……若有贼心,必然临而冲阵!呵呵,不妨以落穴弩车夹杂阵中!某倒要看看,这个姚柯回,是真降,还是诈降!” 张辽就不说了,杨阜在历史上也是个胆大的家伙,于是乎两个人一拍即合,觉得可以冒这个风险试一试…… ……(╯ ̄Д ̄)╯┬─┬…… 时近黎明,四野一团漆黑。 姚柯回仔细的穿好了衣甲,亲手系上了衣甲上的带子。他的动作并不快,这也是他的一个习惯,每到战前,他都会依靠这些动作来平复心中的紧张和肌肉的僵硬。 这个习惯,已伴随了他从幼年到了中年…… 自从十来岁第一次上了战场,然后一路而来,大小战斗无数次,唯有这一次,最是凶险。姚柯回拔出战刀,用手指试了试刀口的锋利程度,然后将其插回刀鞘之内。 战斗中任何一点疏忽都可能让自己丧命,武器和铠甲随时都要处在最佳状态。可是姚柯回他心里清楚得很,尽管武器再怎么锋利,铠甲再怎么坚固,训练再怎么充分,武艺再怎么高强,直觉再怎么灵敏,只要是不断地在战场之中厮杀,那么就总有被人杀死的一天。 姚柯回不记得他究竟杀过多少人了,但是他也不希望成为旁人不记得当中的一个数字。年轻时候感觉死亡这个事情么,是死多少就多少,而现在则是觉得,死亡这个事情能死多少就死多少…… 帐外护卫的低声询问,让姚柯回收拾了心情,最后看了一眼大帐,便昂而出。没有空暇去收拾细软了,舍弃了这个他居住以久的大帐,就像是舍弃了他之前的一种生活。 姚柯回扶着战刀,夹杂在护卫之中,来到了营中空地上,来到了其他头人的中间。随着自己的族人开始聚积列阵,姚柯回看到自己的族人有的脸上都很平静,也有些人不平静,但是无一例外,他们都在默默向苍天祈祷着,希望他们自己能从接下来的血与火中存活下去。 活下去! 死亡或许是一种解脱,但是大多数人纵然面对苦难,依旧会选择挣扎着活下去,因为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 而死了,便是什么都没有了…… 姚柯回抬头看了看天边,看见蓝黑的天幕边缘处,似乎有了一些灰白。 太阳就要出来了。 当太阳出来的时候,那一片灰白会逐渐扩大,黑暗则是会减退,然后消失,浅蓝色,蔚蓝色,将成为这一片天空的主角,那些云朵将在太阳的照耀之下,勾勒出金边,然后懒洋洋的浮动着,就像是族人们放牧的那些羊群。 周边细碎的兵刃声将姚柯回惊醒,然后他忽然也有些惊讶,自己竟然在这样的时刻走神了,旋即心中腾起一种不知道是感慨还是不安的感觉,能不能看到下一个,或是下下一个的日出,他自己都不是很清楚。 但是总归是要努力活下去! 所有的堡垒,都是从内部破坏更有效。 鹘提悉勃野虽然对于姚柯回的这些羌人有所提防,但是没有想到姚柯回有这样的决断力,因此当姚柯回派遣人手出去搞破坏的时候,鹘提悉勃野并没有特别的防备…… 于是乎,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就在天色将明的这个时刻,从鹘提悉勃野后营之中烧了起来! 虽然鹘提悉勃野做了掩饰,但是姚柯回依旧判断出了鹘提悉勃野囤放物资的地方。而这一场大火,就是姚柯回留给鹘提悉勃野的临别礼物! “上马!”熊熊火光之中,姚柯回振臂大呼,“杀!杀出去!” ……e=e=e=┌(; ̄◇ ̄)┘…… 是夜,姚柯回举部众千余人降,焚鹘提悉勃野粮草而出。鹘提悉勃野所部大坏,人马慌乱踩踏无数,退二十里方重新下寨,士气跌落,相互怀疑,进退两难…… 第1737章 信还是不信 许县。 墙外的树枝上面的黄叶,被秋风扯下,一些随着风远去,一些则是落在了院中,摇摇晃晃的,跌跌撞撞的在墙面上碰了几次,然后才不甘心的躺在了地上。 刘晔看着落叶,不由得轻轻叹息了一声。 人生,就像是这个落叶一样,总是要在墙上撞上几回,才会不甘心的躺倒在地的。嗯,或许躺在了地上依旧不甘心,还想着要乘风而起。 不过,落叶就是落叶。 若是能够乘风远遁千万里,那就已经不是落叶了…… 骠骑将军斐潜在长安举办什么青龙寺大论,消息就像是乘风而来的烟尘一样,顿时吹得颍川一带的士族蒙了眼,其中自然也有在许县的刘晔。 刘晔职位很是清贵,司空仓曹掾。顾名思义,就是主管仓谷之事的官员,当然,偶尔也会参与议政军务,但是并不是其主要职责。这几天忙完了秋收入库,也就自然是闲暇了下来。 曹操表面上看重刘晔,甚是礼遇,赏赐恩宠什么的也不差,但是实际上么…… 刘晔也算是谋士,那么谋士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天天拿着算筹,然后轻点数目么?应该是策略得以采用,才智得以施展…… 然而最近一次,刘晔献策而曹操采纳是在什么时候? 是讨伐山贼的时候…… 当年击败了袁术,曹操移师寿春。 山贼陈策聚众数万人,并据险而守。一开始的时候曹操并没有多重视,随便派了个偏将去讨伐,结果么反倒是被人打得鼻青脸肿的回来了,于是曹操就问策于刘晔,然后刘晔表示说可以先悬赏劝降,再用军事实力进逼,那山贼就会自己溃败。 曹操同意,并派猛将在前,大军在后,最终如同刘晔所预测般平定陈策。 一切似乎都在表示,曹操重用刘晔,言听计从,并且曹操和刘晔相得益彰…… 然而,刘晔的献策,至今为止,就这么一个。 难道刘晔的才智就仅仅只能用于讨伐山贼么? 很显然并不是,但是为什么曹操其他大事都不找刘晔问策,偏偏在讨伐山贼这种“大事”上表示自己对于刘晔的“良策”欣然接纳,并且广为宣传到众人皆知的程度? 因为,刘晔是汉室宗亲。 刘晔自身也很清楚,所以在献上了讨伐山贼的“大策”之后,便是基本上扮演了一个称职的仓曹掾,甚少去参与什么其他的“小事”了。 不过,不去参与,并不代表着刘晔什么都不关心,就像是从长安传来的青龙寺大论的消息一样,让刘晔生出了一些难矣描述的感触…… “求真求正?”刘晔轻轻的念叨着,目光有些游离。 刚刚听到这样的消息的时候,刘晔就有些不敢置信,就算是当下想起,依旧仍然有些这样的感觉…… 曹操还在冀州打生打死,大汉天下依旧烽火硝烟,然后骠骑将军斐潜的长安已经可以平静得坐而论道,讨论一下今天吃易经还是舔论语了么? 不过话说回来,刘晔觉得真正的大汉,应该是像是骠骑将军斐潜那样,文有文道,武有武勋,跨上马便可以出征,卸了甲就可以论经。这是刘晔心中的理想状态,但是有意思的是,他并没有在许县看到,而是在长安的消息之中听到了。 这算是什么? 虽然斐潜并没有直接出面,但是其实也和出面差不多了。 这是“文治武功”啊…… 相比较起来…… 刘晔不由得长长的叹息了一声,然后盯着墙下的落叶,似乎想要从落叶上看出一些名堂来一样。 “启禀郎君……”下人到了左近禀报道,“满令君来了……” “哦?”刘晔起身,到了门外相迎“伯宁兄,多日未……” “荀令君有请……”满宠没等刘晔说完,便直接了当的说道,“知子扬沐休,然事情紧急,故而令某前来相召。” 刘晔一愣,旋即点了点头说道:“如此,伯宁稍驻,待某更衣。” 不多时,刘晔就坐上了满宠的车辆,朝着司空府而去。司空府等于是二朝廷了,曹操出征在外,基本上后勤大小事务就是由荀彧处理了,一般也多在司空府衙的前堂,这一次召集刘晔等人,也同样选择了在这里。 车轮碌碌。 刘晔看了一眼满宠,在咕噜噜的车轮声之中,轻声说道:“伯宁兄可知何事?” 满宠沉默了片刻,最后只说了四个字:“……长安来使……” 刘晔微微愕然,然后轻轻的点了点头。 等刘晔到了的时候,现议政厅当中,不仅是荀彧,还有郭嘉和程昱,甚至还有夏侯惇也坐在一侧。当然,根据刘晔的经验,夏侯惇大概率是来听一听的,要让夏侯惇拿出什么策略来,基本上是不太可能。 “子扬来了?”荀彧风度翩翩的震了一下袖子,请刘晔就坐。 刘晔见礼,然后也和其他的人致意之后,坐了下来。 “知子扬谋划过人,故而相召,搅了沐休之期,某之过也……”荀彧先对刘晔表示歉意,接着说道,“不知子扬于此事可有高见?” 刘晔看了满宠一眼,然后睁大眼说道:“不知令君所言何事?” “哦?伯宁未曾告知么?”荀彧问道。 满宠拱手说道:“来得匆忙,未有言也。” 荀彧点点头,然后将事情大体上讲了一下,就是骠骑将军斐潜闲的蛋疼,又派了个使者带着些什么秋获来上贡了…… 若是站在曹操的立场上,恐怕一句橘麻麦皮是少不了的,明知道斐潜没什么好心,偏偏还拒绝不了,毕竟各地诸侯向朝廷进贡的这个行为,是需要褒扬的而不能阻止。 关键是还会见天子。 若是其他的还好说,上贡这个事情,其他人再怎样胆大,在没有正式废帝之前,也不好僭越的说自己可以替代刘协去接收诸侯的进贡之礼,多少要让刘协正式的见一见,然后聊上五文十枚征西钱的…… 不让见不行,但是鬼知道见了面会不会捅出什么马蜂窝出来?现阶段曹操在冀州,要是许县这个大后方出了什么乱子,对于兖州豫州倒是小事,要是牵连影响到了冀州战局,那可就相当的不妙了。 刘晔听了,沉吟不语。说实在的,就算是他坐在荀彧的那个位置上,对于这个事情,也是有些棘手。骠骑将军斐潜的这些计策,都是些阳谋,堂堂正正的摆上来,只能以阳谋应之,若是耍阴的吧,先不说谁有胆量去干,单说除非是曹操准备像是袁绍袁术那样,扯出旗帜来要和大汉对着干,否则还真不好处理…… 更何况当年袁绍袁术坑杀使节,主要还是借着董卓乱政的名头,多少还占据一些大义,而现在不仅不能半路上下黑手,还要派人沿途一路护送。 斐潜甩了一个烫手山芋扔了过来,现在这一边么,不能不接,接了就不能不让见,见了估计有麻烦,可是偏偏每个环节都一时找不到什么缝隙可以下手…… 当然,也可以赌一下斐潜确实只是上贡而已,没有任何其他的心思。但是这样的可能性极低,就连夏侯惇这样的智力,恐怕都不会相信,更不用说荀彧郭嘉等人了。 “此次来使,又是杨修杨德祖?”刘晔问道。 荀彧摇了摇头,说道:“非也。据某所知,乃王粲王仲宣也……” “谁?”刘晔瞪圆了眼,“不是听闻仲宣已亡了么?” 程昱在一旁冷冰冰的说道:“风闻而已……” 众人也都是默然。 是的,风闻而已。风闻的事情,往往就当不了真。王粲死了的事情,大家都略有听闻,但是毕竟这些年风云变幻,小道消息也是到处乱传,就像是在许县,还有人说骠骑将军斐潜无恶不作,欺凌百姓,每顿饭都要吃十来个小孩心肝呢…… 刘晔微微扫了一圈,看了看众人神色,心中略微猜测出来了一些问题,脸色也微微有些变化。 怪不得这些人郑重其事的汇聚一堂,确实是一个问题啊! 还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王粲已经死了的这个消息,在当年,是从什么地方“风闻”出来的呢? 是董承说的啊! 当年大家都没有注意,不就是冻死了一个人么?雒阳窘迫的时候,百官不仅有冻死的,还有饿死的,甚至还有出城樵采被抓走的什么的,多了去,因此听闻的时候,顶多就是叹息一声,感慨一下,谁也不会真的去刨乱葬岗什么的,进行详细调查。 而且从某个角度来说,当年雒阳的惨况,也是促使刘协同意迁移到许县的原因之一。曹操自然不会说当年其实也可以运一些粮草到雒阳的…… 抛开这些与王粲无关的问题不谈,如果说当年董承也是听人说的,那就是董承没有细察,问题也就不是很大,可是万一,董承当年若是有意为之…… 那么就等于说王粲在当年明明没有死,而董承的言词只不过给王粲打掩护,帮助王粲脱离众人的视线,那么其目的又是为了什么? 是的,没有错,董承是到了许县之后,才因为针对曹操的问题被杀的,可是谁又能保证,董承在雒阳的时候,就丝毫没有任何的计划,只有到了许县才有谋划的? 现在董承已死,自然就没有办法将董承的魂魄抓回来,重新审问一番,追查详情,因此王粲这一次来,具体除了所谓的“秋贡”的任务之外,还有一些什么其他的目的,就成为了当下不能不想,而且是越想越害怕的一个大问题。 董承,王粲? 王粲,斐潜?! 然后天子刘协??!! 刘晔左右一看,虽然荀彧还没有明说,但是他也忽然明白了一点什么,这八成是要自己前往迎接,顺道先去摸一下王粲的底…… 果然荀彧缓缓的说道:“今骠骑来使,关系重大,吾等思索再三,唯有子扬……嗯,烦劳子扬先行,迎骠骑之使……” 曹操不信任刘晔,或者说,不能完全信任刘晔。这个是难免的事情,毕竟刘晔是皇室宗亲,这一层身份给刘晔带来了正面的便利,也带来一些负面影响。 最开始的时候,荀彧本来就只想着和郭嘉商议一下,然后同夏侯惇一起解决这个王粲的问题,但是和刘晔一样,很快他们就意识到了这其中的问题,并且比刘晔还要想的更深了一个层面,就是骠骑将军斐潜知不知道董承、王粲之间的事情? 如果知道了,那么斐潜又将王粲派来作为使者,又是出于什么样子的目的? 所以很有必要在王粲没有抵达许县之前,就尽可能多的了解获取信息。而对于荀彧来说,刘晔就成为了唯一的选择。 刘晔是皇室宗亲。只有借着皇室宗亲这个幌子,才有可能从王粲口中先期套出一些话来,提前做好一些应对,而其他人,纵然是口舌比刘晔还要更强的郭嘉,抑或是其他的人,恐怕都不能将王粲舔松了口,泄露出一些什么汁水来…… 刘晔听了,脸上表请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心中却一沉。 果然! 可是这个活,并不好办啊! 如果是一般的使者,去也就去了,反正按照礼节来安排,到了地头上就算是完事,不管后续谈得成还是谈不成,都没有自己什么事情。 但是这一次,明显不一样。如果说自己去了,然后摸清楚了底细,上报过来倒还罢了,若是没有搞清楚,又或是干脆搞错了,那么自己是属于工作不细致,还是属于个人能力不强,抑或是明明知道了却有意隐瞒? 又或是干脆一点,自己怎样才能证明自己不管什么情况下都是是尽全力了? 见刘晔沉吟不语,坐在一旁的夏侯惇的脸色也渐渐的阴沉了下来。若是问计谋什么的,夏侯惇不是很懂,但是对于曹操的忠诚,夏侯惇则是满值的,因此见刘晔不语,自然有些不满,表现于外。 在夏侯惇一旁的郭嘉自然是看见了夏侯惇的面色,连忙笑着说道:“子扬兄可是觉得有何不妥之处?” 刘晔看了看郭嘉,当然也就看出了一旁夏侯惇的不满,脑海中忽然灵光一动:“这一路村寨稀疏,恐有山贼匪徒……而某护卫近日偶感风寒……且不知夏侯将军可有人手,暂借某一二……” 此言一出,就连旁边一直阴沉着的程昱都不由得展眉,认真看了看刘晔。在方才的讨论之中,程昱原本是不赞成让刘晔去的,可是程昱也没有更好的人选,所以也只能如此,但是刘晔此言,却让程昱也不由得有些意外。 夏侯惇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见居中的荀彧微微笑着说道:“子扬但请放心,夏侯将军定会安排妥当!如此,就不耽搁子扬沐休了……还请伯宁代某送子扬回府……” 满宠点了点头,和刘晔一同站了起来,拱手而退。到了车上的时候,满宠才借着咕噜噜的车轮声,说了四个字:“此举甚妙!” 刘晔微微一笑,然而并没有说一些什么,只是在心中长叹了一声,将目光转到了街旁的树木之上,看着片片枯叶在空中飘然而落…… 第1738章 老问题新问题 汉之西都,在于雍州,实曰长安。 夜色已经渐渐深了下来,不过长安城中依旧还有许多地方灯火通明。 有人说,人类是恐惧黑暗的,所以人类和自然最大的斗争,便是在这灯火上,虽然白天的太阳落下,也依旧要追求着光明,纵然这种光明是人为的也好。 司马懿前两天上报了赵云方面的进展,紧接着斐潜又收倒了关于张辽在西都的战报,说实在的,看着比原先计划还要更好一些的战报,就连斐潜都有些佩服…… 除了佩服赵云和张辽的功绩之外,斐潜也是佩服自己,觉得自己真是太有眼光了…… 青龙寺大论,虽然说是文化的战场,但是也同样需要武勋的支持。 斐潜有了现在的地位,不就是一步步的在对外作战当中积累的声名么?真要是斐潜手中血都是自己人,红顶子上什么都是对内作战的功勋,那又有什么意思?又值得炫耀什么? “司马仲达呢?回去了?”斐潜一边批复着行文,一边问道,“没去青龙寺?” 庞统看了一眼在一旁协助的诸葛瑾。诸葛瑾连忙禀报道,“回禀将军,仲达说北疆事务放不下,昨日就走了……” 斐潜点了点头。 司马懿回来之后,斐潜还以为司马懿会借着机会去青龙寺刷上一波存在感,因此给司马懿批了三天的沐休假,没想到还是小看了司马懿,这家伙仅仅待了一天就急匆匆的又回去了…… 这说明司马懿一方面知道事情轻重,另外一方面么,也显露出司马懿对于武勋的渴望,也是相当的强烈。当然,或许是司马懿觉得已经是有了水镜先生在前,他在过去则是有些过犹不及也说不准。 不过这样也好,虽然说赵云本身在常山一带进展也不错,但是斐潜也很期待下一步鲜卑被大大的削弱的局面早点到来…… 现阶段鲜卑虽然弱小了一些,但是还不够。 步度根和轲比能再次大战,获取了汉人兵甲的步度根,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和轲比能之间的差距,旋即取得了连续两次战斗的胜利,将战线几乎是推到了轲比能原本的金帐之处,不料收倒了轲比能的侧翼奇袭,就连步度根也受了伤,不得不又撤了回来。 随着天气一天天的寒冷,听说阴山以北的一些区域,已经见到了雪…… 在当下很多人思维中,冬天往往就是冻结一切的季节,不管是动物植物,还是人类活动,在冬天大雪来临的时候都会被冻结起来,然后等到开春之后在延续下去,但是今年么,有些不一样。 希望一切顺利。希望张辽和赵云,都能经得起这一次天气的考核,这或许是改变华夏战争历史的一场变动啊…… 面对藏区的吐蕃人,还有北面的鲜卑人,斐潜都希望能够将其揉碎一些,越是细碎,越好。 毕竟分裂的对手,永远比统一的对手更讨人喜欢。 后世当中为什么有些国家老是叫嚣着什么地区独立啊,然后整天就是民主民意啊,真的是那些国家天生就注重民主自由么?只不过是因为对手分裂了,就会更好对付了而已,至于什么民主自由的口号,就是口号而已。 不过,口号这个东西,不管古今中外,都是很吸引人的,不是么? 就像是“求真求正”…… 郑玄引的议论,在长安之中伴随着“求真求正”的口号,不断的扩散蔓延,甚至现在形成了风暴一般,从长安卷到陵邑,又从陵邑卷到长安内,在前街后院之中,一时间纷纶不休。 对于新的思潮,很多人都感觉到了其中的力量。在《连山》、《归藏》,还有易经的几个不同的版本被抛出去之后,更多的人开始自的开始比对起其中的异同来,甚至因为其中的一些差异,不分日夜的争辩讨论。 有些酒楼和茶舍,甚至推出了专门的场所,让这些学子,子弟,可以抒见解,争论累了就睡,然后起来吃饭,继续争论…… 谁说汉人都是麻木的? 谁说华夏人不懂得思考的? 只要稍微给与一点指引,就能迸出极大的热量来。 当然,别引上歪路了。 “书坊之中如何?”斐潜伸了伸脑袋,向在一侧将算盘抡得噼啪作响的荀攸问道,“公达,新书还要多长时间才好?” 荀攸现在正在核算收入。算盘这个东西,简单又好用,荀攸在用了一段时间之后,就果断的丢了原先的算筹。 配合着青龙寺大论,斐潜又推出了书坊大减价的活动,什么买一送一,什么团购预定,搞得士族子弟神魂颠倒,将手剁了一次又一次。 荀攸根本不用再看什么数据,手头上的事情都在心中有数,直接回禀道:“如今书坊日夜有售!明日将到《周易》六十七卷,《连山》残篇十四卷,《归藏》二十七卷,另有……后日到书……” 荀攸活了这么些年,就没有见过这么抢钱,呃,这么赚钱的。 大汉的书可都不便宜! 看着每天入库的钱财数目,荀攸都有些心惊肉跳的感觉…… 斐潜心中将这几天的书坊收入大体上估算了一下,点了点头。嗯,不错,刨除张辽和赵云的这几个月的军费之外,应该还会有些赚头。 不过有好消息,自然也是有坏消息。 一旁的庞统递过来一份行文,说道:“主公,这个月城中滋事数目渐长啊……” 斐潜一愣,接过来一看,还真是。 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都有一些人是比较偏激的,在大量的信息碰撞之下,甚至也产生了一些自嗨的,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根本听不得其他人的话语,三言两语争论之下,甚至引了一些流血冲突…… 脑子这种东西,不见得所有人都有,都是一样大小。 就像是后世,很多人在手机和电脑组成的光怪6离的互联网当中,在大量信息涌动之下,看见的不是美丽的图案或是文章,也不是寻求养分让自我成长,而是不断的寻找刺激,寻找着让自己感官更够嗨起来的东西,浑然不管那些东西究竟是好是坏,只求一个“爽”字,压根就不想动脑子,一动脑子就觉得累。 士族世家之中,虽然喜欢将对手拿来当猪养,但是一不小心将自己的下一代养成猪的也有不少…… “多加一些城中巡检……”斐潜思索了一下,然后说道,“将子敬开出来的那几道新菜也都推出去……另外,教坊之中的胡姬也找一些人鼓吹一下身价什么的……” 有些人或许是天生下来就这样,或许在后天环境当中养成的,反正就是不喜欢脑子,一看见书籍就喊累,对付着这样的人,斐潜也没有义务去代替其父母进行教育引导,只需要就像是对付种猪一样,让这些家伙吃饱喝足有得爽,也就不叫唤不闹腾了。 定下了处理这一波闹腾的策略,斐潜又想起了之前闹腾的那些家伙。 “韦休甫最近在做什么?”斐潜又取下了一份行文翻开,“原以为这一次,呵呵……这回学聪明了?” “韦休甫啊……”庞统说道,“这段时间都告病居家为多……” “告病?”斐潜手一顿,停了下来,瞄了一眼庞统,“哦?你做了什么?” 斐潜不像是猪哥那么事事躬亲,很多琐碎的事务都是放下去的,因此像是韦端这样的人,斐潜自然没有天天挂在心上,没想到今天想起来一问,却得了这样一个答复。 庞统动了动黑包子脸,笑道:“某只是调其担任了司直尉而已……” “司直尉?”斐潜大笑。司直专察百官检举不法,司直尉就是其下爪牙,收落证据逮捕捉拿,怪不得韦端只好告病在家。 “不行,调任其他职务……”斐潜笑完了,摆摆手说道,“放他出来……” 庞统挑了挑眉毛,有些不解。 “若屋中有蝇,四下萦绕,击之不得,又恐伤器,当之如何?”斐潜哈哈笑了笑,说道,“置臭胙于中,则蝇自来……” 像是曹操对付董承那样,现一个苗头就收拾一个苗头,也不失一种方法,但总是时时刻刻要小心查看,以防不起眼的地方出现了什么另外的苗头。而斐潜现在的方法呢,虽然也不见得完全没有问题,但是至少将这些苗头放在明处,随时可以看得到,到时间选择斩草除根,又或是割一把韭菜都行。 虽然世界上也有聪明人,但是也有一些人习惯的以为在台下遮遮掩掩做的小动作,台上的老师就应该看不见…… 庞统恍然,连忙应下不提。 一旁的诸葛瑾忙的飞起,手上不停,半响之后总于是停下了笔,呼出一口气,活动了一下有些酸胀的手指和手腕,将汇总的结果呈了上来。和荀攸不同,诸葛瑾统计的数据是这一段时间来,在公共常合之中这些士族子弟争论的一些要点。 诸葛瑾看着斐潜,心中佩服之至。若不是骠骑将军指点,有谁会想到记录下每天这些士族子弟争论的要点来?《管子·君臣上》有云,“夫民别而听之则愚,合而听之则圣”,骠骑此举,正是合听之圣道啊! 斐潜倒是没有像诸葛瑾所想的那样,是为了追求什么“圣道”,仅仅是很普通的大数据挖掘行为而已。 就算是在后世,也不会有多少人有这个信息保护的意识。后世那些精准广告怎么来的,还不是因为不注意的时候泄露出去给商家了? 在后世经历过大数据“毒害”的斐潜,用这样一个简单的统计,就可以知道长安当下这些士族子弟最为热议的是什么话题,还可以从这些话题当中,洞察这些士族子弟的态度变化什么的…… 在这些争论之中,有一些是因为古书流传过程当中产生的一些文字差异上面的问题,另外还有一部分,甚至越来越是激烈的争论问题,就是句读的问题。 古书是没有句读的。 为了解读这些没有句读的古书,就产生了各种注,各种解,各种传,甚至谶纬,但是纵然这些,依旧解决不了解读的问题。 文章,正所谓文以载道,连“道”都模棱两可,混淆不清,那还叫什么“道”? 解读文章,本身并没有什么错,但是过分解读,或者说是牵强附会,那就反而不美了。就像是买橘子的那篇文章,是25年写的没错,那一年是有个大运动也没有错,但是非要说那些橘子就跟血案有关,是新思想和旧思潮的碰撞,这个么…… 呵呵。 话说回来,如果孔老夫子在当初写文章的时候,就有些句读,后世可能也不会因此产生那么多的问题…… 不过么现在有句读也不晚。 之前斐潜在平阳的时候就企图试着推行句读,但是很遗憾的是,并没有得到很好的推广,而现在,随着青龙寺争论的升温,句读也渐渐被很多人接受,并且成为了一些场所之中争论的重点。 “嗯,很好!做得不错!”斐潜给与诸葛瑾肯定和表扬,“接下来可能还有更多记录,若是辛苦,不妨找两个帮手协助一二……王文舒如何?调来做你的书佐可好?” 诸葛瑾心中一跳。难道是他们之间的四人小聚会被现了?这种臣子聚会的事情,向来就是可大可小。往小里说就是普通的聚会应酬,若是往大里说,那就是朋党! 不过看着骠骑将军的神色,似乎还行,那么就是说…… 诸葛瑾又连忙回想了一下,似乎在这几次聚会之中,自己也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便低头说道:“全凭将军吩咐……” 见斐潜笑眯眯的点点头,诸葛瑾有一些心惊肉跳的退了下去,坐到了自己在一旁的桌案之后,缓了一口气,抖了抖袖子,才猛然间现自己手心上全是汗,左右瞄了瞄,偷偷将手又收了回来,在桌案之下将手汗擦到了袖子里面。 斐潜并没有注意诸葛瑾的小动作,而是在心中琢磨着句读的问题…… 第1739章小竹林老亭子 斐潜坐在马背之上,摇摇晃晃的向前而行,心中还在不断的盘算着,计较着,就像是地主老财盘算着自家土地的庄禾一样。 这年头,谁都不轻松。 别看现在斐潜不用亲临前线,实际上要操心的事情也不算少。 就拿句读这么一个事情来说,早在平阳,斐潜就试着推动了一下,但是就和许多新事物一样,在生长的初期,总是获得批判的雨水浇灌得更多一些。 有人说句读就是脱裤子放屁,嗯,虽然没有这么粗俗,但是意思也差不多,就是表示懂的句读那是读书人基础当中的基础,还需要特别在书中标明么? 还有人说不标句读,就是为了让读书人多钻研,多诵读,若是什么都简单了,那还叫什么求学?容易得到的都不会珍惜,只有苦学而获的才能牢记一辈子。 这些说法有错么? 听起来似乎也有几分道理,也不能说是完全错误。 只不过么…… 秦同文,但是也仅仅是同了文字的形状,而句读一出,才真正走向了在文字的意思方面的统一。在最早的句读之中,一个句子断在哪里,是由授课老师来点出来的,所以到了韩愈的年代,依旧还有“句读之不知,惑之不解”的说法。 一开始的句读,有用类似于打勾的符号标注的,也有用类似于顿号来标注的,到了唐代的时候,实心圆点才出现,一直到了民国期间,依旧还有很多人不用句读,就连一些报纸上面也是通篇没有一个标点符号的。 为什么会这样? 斐潜觉得,就像是每一个行当都有个门槛一样,而经学的第一道门槛,就是句读。那些在幼儿时期受倒了句读摧残而成长起来的文人,一方面是习惯了没有句读的文章,另外一方面也未必没有老夫当年吃过的苦头,难道下一辈年轻的不应该尝一尝的念头…… 幸好,现在还是在汉代。 “天地君亲师”,或者说,“天地君父师”出现的时间还不算太长,还没有成长为一个不可撼动的庞然大物…… 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在《国语》之中,最先出现了“君”、“亲”、“师”三者的阐述和概念,后来荀子加进去了“天”和“地”,并且对“天地君亲师”五者做了阐述,在东汉《太平经》之中正式的出场,然后绵延千年。 或许很多人都没有注意,句读,是华夏“天地君亲师”当中很重要的一个环节,也是师父掌管话语权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权柄,若是没有了师傅的传授,就算能自学认字,也断不了句子,看不懂文章! 要破谶纬,也需要明句读。 信马由缰之中,斐潜忽然看见眼前的府邸似乎有些眼熟,抬头一看,只见府邸之前的大门匾额上面写着大大的两个字“蔡府”…… 咦,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斐潜看着蔡府紧闭的大门,挠了挠头,甩鞍下马,微微抬了抬脑袋,“去,通禀一下,就说某来了……” 身边的护卫领命,连忙上前拍门。 斐潜忽然觉得有些愧疚,自己虽然回到了长安,但几乎是立刻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政务之中,尤其是这一段时间的青龙寺大论,更是占据了斐潜的绝大部分精力,竟然忘了蔡琰…… 唉! 正有些感慨的时候,斐潜忽然觉得有些不舒服,左右看了看,除了远处往来的行人之外,也没有看到什么特别的事物。 过了片刻,护卫带着一种难以描述的神情回来了,说道:“启禀……启禀主公,蔡,蔡博士说不便相见……” 斐潜(⊙□⊙)?这个怎么肥四? 黄旭连忙将头扭到一旁,表示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什么都不知道。 斐潜摸了摸自己的后脖子,咳嗽了一下,说道:“再去,就说有正事!” 护卫应了一声,垂眉低目的又往回跑,牛皮靴子踩在石阶之上,出“噗呲”一声响,不由得让斐潜抖了抖身上的大氅,再次咳嗽了一声…… 斐潜派人禀报的时候,蔡琰正在画画。 若是按照后世的标准来分,蔡琰基本上就是属于那种只要有书看,就可以十天半个月都不用出门的彻头彻尾的宅女。所以斐潜这段时间没出现,蔡琰也不会觉得有什么,看看书,画些画,弹弹琴,岁月静好。 所以当猛然间听到斐潜来了,蔡琰的头一个反应,不是欣喜,而是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拒绝了见面,就像是宅女对于出门,不管是什么理由,总是有些抗拒一样。 等到了斐潜第二次让人传话,蔡琰才有些反应过来,然后听闻说有什么“正事”,顿时觉得脸上微微烫…… (????)“那……那就请进来罢……” 忽然低头看到自己一身便装,披头散的,然后手上还沾染了一些画画的墨色颜料,蔡琰顿时吓了一跳,“等下……不,不能进来……不是,奉书!快跟我去更衣!” 奉书也反应过来,连忙帮忙提着蔡琰的裙角,风风火火的跑进了后院之中。 “呼……” 斐潜望着府邸大门之上的门楣,略有些出神。这是当年蔡邕在长安的时候分配到的,虽然不大,但还算是精致,当年他也来过好几次。 而现在…… 开了门,蔡府的老管家连忙趴在地上给斐潜赔礼,虽然说他听从了蔡琰的命令不能开门,但是多少也算是忤逆了骠骑将军意愿,罪责么,可大可小。 斐潜上前,扶了起来,问道:“老管家不必多礼,蔡博士位于何处?” 老管家笑着说道:“正于院中作画……待老朽替将军引路……” 进了前院,过了书房,缓步过了两个弯的走廊,再过了一小片的竹林,于竹林之侧,便看见了六角亭的一角。 斐潜忽然心中一跳。 眼前的这一切,似乎和记忆当中的某个画面重合了起来,只不过当下的单层的六角亭,虽然依旧看起来画栋雕梁,亭角高翘,但是朱栏彩瓦上的色彩有些斑斓,形态没有什么变化,色彩上少了几分的鲜艳,多了几分的沧桑。 蔡琰并没有在亭中。 老管家有些慌乱,幸好一旁的小侍女说是去更衣了,才呼出一口气,旋即又觉得失礼,又要给斐潜赔罪…… 斐潜示意无妨,也不是很在意,毕竟是自己突然前来,若是按照士族之间的礼节,蔡琰直接拒之门外,也不算是什么太大的过错。 亭中摆放着的桌案之上,用玉石镇着一张画了一半的纸,在画纸的旁边,放着一个雕成了雀鸟飞翔式样的砚台,在尾翎之间隔出几个墨池。墨池之中,除了墨水之外,似乎要有些朱砂和靛青。 砚台旁边有笔架水瓯,几支狼毫兔毫鼠毫笔或在笔筒中,或浸在水瓯里,想必是因为蔡琰画到了一半,就听到了斐潜来了,连忙跑去更衣,没有收拾就扔在了这里。 蔡琰画了些什么? 斐潜饶有兴致的凑到了近前。 现阶段因为川蜀之中的竹子大量供货,所以纸张产量也就增加了不少,画画这种原本是要在绢布上进行的项目,也可以转移到了纸张上面来,但是因为材质变化的原因,导致了一些墨汁和颜料并不是很配合,或许要经过一段时间之后,才会出现适合于纸张的颜料品种。 像是蔡琰现在用的朱砂和靛青,用在绢布上倒是不错,用在纸张上了,一方面因为颜料太厚重,一方面因为纸张更渗透,所以看起来多少有些怪异,并不是十分的好看。 这个么…… 看起来,似乎是些骑兵? 这马的颜色,似乎有些像是自己的那一匹青骢马。 若说是写字么,斐潜倒还是通了两三窍,但是如果说绘画么…… 汉代绘画,多半是追求神形皆备的,而且如果非要在神和形当中选一个的话,还是偏向于“神”一些,略带一些夸张的手法,就像是蔡琰画的这些骑兵,那几只马啊,若是真的有这种马是那么肥的肚子,那么细短的腿,别说跑起来了,恐怕走都费劲…… 好吧,艺术么,可以理解。 看这个画上,这些骑兵是要出军打仗,还是准备郊游啊?旗帜举得那么高,还用那么一面大旗,不怕风大旗帜吹掉了?就算是旗帜没吹掉,硬扛着,估计手也脱臼了…… 骑兵冲锋的时候,因为马快,若是风大,根本举不了大旗的,基本上都是换成小一号的骑兵旗的,甚至只靠骑兵身后的小认旗来辨别和指挥。 斐潜眨眨眼,捏了捏胡子。 好吧,艺术么,也可以理解…… 斐潜左边扭扭,右边看看,等的时间有些长了,觉得蔡琰的画作么,也似乎就这样,那么自己是不是也可以尝试画两下? 要不在这些骑兵头上增加两只小鸟? 还是算了,在这几只肥肚子马上空画小鸟,斐潜觉得自己应该画不出那种鸟雀的飘逸灵动的感觉来,最多就是能画几只尴尬的肥乌鸦。 要不添上两笔,画点花草意思一下? 抑或是在马蹄边点上几点,然后写个什么“马蹄香”的词?好像又和骑兵不是很搭配啊…… 正当斐潜准备拿起笔,展示一下他少得可怜的绘画才能的时候,忽然听到回廊之处,轻轻的传来了一些细碎的声响…… 一道身影盈盈而来,秀如云,高高盘起,略有青丝俏皮的垂了下来,在脸侧滑落在前胸,随着步伐雀跃着。一身浅绿的团纹襦裙,色泽淡雅,唯有纤腰之侧的红翠点缀,衬得整个的身影清雅更增三分。 似乎原本有些黯淡的六角亭,顿时鲜亮了起来。 “你……” 然后两个人相互看着,几乎同时又说道,“我……” “噗呲……”蔡琰笑道,微微低头屈膝行礼,“见过将军……” 斐潜微微皱眉,这称呼,似乎还是有些怨气散了出来啊…… 蔡琰一抬头,却见到斐潜目不转睛盯着自己,不免有些微微的羞意,细细的耳尖都有些红了起来,眼眸一动扯开了话题:“将军这也是要作画么?” “啊,啊?”斐潜这才现自己捏着笔,举在半空,不上不下,略有些尴尬。 沉吟了一下,斐潜呵呵笑了两声,将笔放了回去,说道,“算了,就不献丑了……” 蔡琰捂着嘴笑了笑,目光从桌案上扫过,然后像是被烫到了一般,飞快的瞄了斐潜一眼,将几缕乱飘的青丝掠在耳后,转头吩咐道:“我也是随意画的……奉书,将这些都收了罢……” “那什么……咳咳,画得挺好,挺好……”斐潜一时间头脑有些短路,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便随口夸赞道。 但是斐潜的夸赞,并没有打开话题,倒是不知道为什么,让蔡琰低下头,细小纤巧的耳朵更红了,在风中微微的颤抖着。 嗯? 我说错了什么? 我没说什么啊? 难道要说画的不怎么样? 斐潜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场面有些尴尬。等到了奉书带着人撤了画,又将茶炉香炉什么的摆上来,蔡琰似乎才好了一些, 斐潜看到一旁竹林落叶堆积,似乎都没有清扫的样子,不由得皱了皱眉,说道:“这落叶怎么没扫呢?是人手不够么?” 蔡琰看了一眼,低声说道:“不是的,是我让人留着的……” 又是一阵尴尬。 “嗨!”斐潜决定不扯东扯西了,还是说正事罢,便直言道,“这几天青龙寺大论,你这里……可曾略有听闻?” 蔡琰一愣,抬起头,看着斐潜,迟疑了一下,然后说道:“莫非……莫非这就是你来找我的原因?” “呃……”斐潜看着蔡琰亮晶晶的眼眸,忽然反应过来,连忙瞪着眼补救,“自然不是!我是……想念你才来的……” 蔡琰眼波流动,微微侧头,细声说道:“还是说青龙寺罢……” 这…… 好吧,只要你开心就好。 斐潜干咳两声,继续说道:“过得几日,我想……你……可以不可以……” 蔡琰头越来越低。 “在青龙寺讲一次句读之论……” (??v?v??)蔡琰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的瞪着斐潜。 斐潜(◎_◎;)? 第1740章老调子新手段 就在斐潜因为太注重于青龙寺大论,而导致了蔡琰多少有些不开心的时候,有一些人不声不吭的也来到了长安,并且暂时住了下来。 对于这些人来说,青龙寺大论并不是他们的目标。他们的目标,是斐潜。或者说,搅乱斐潜的军事行为。 这些人,都是一些游侠。 东汉后期,皇室昏暗,外戚宦官执政紊乱,地方官吏**成风,各地士族世家忙着兼并土地,导致了社会各个阶层之间的矛盾非常的激烈,而这就成为了游侠的壮大的肥沃土壤。而游侠这种产生于民间,具备一定的矛盾调节能力,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取代了政府执法,便成为了东汉乃至于三国时期的武力组织。 在恒帝灵帝时期,甚至朝廷当中都有官员直接和游侠进行联系,比如中常侍郑飒,中黄门董腾都干过这样的时期,还有像是原本游侠出身的,最后成为了太尉的段颎,甚至到了之前彻底扯下了东汉朝廷的遮羞布的董卓,都和游侠有着密切的联系。 严格来说,游侠的名声,大体上都是有些急难救穷的味道,特别是在乱世之中,能分出财物来救乡野之人,当然会得到众人的拥戴,而这些拥戴,也往往成为这些游侠赖以生存,甚至是壮大的基石。 而且从某个角度来说,其实三国就是开始于游侠,终结于游侠的…… 董卓这个家伙,历史上就表述他是“少好侠”,然后袁绍么,也是“好游侠”,袁术“少以侠气闻”,曹操则是“任侠气放荡”,孙坚么“好事少年,有若子弟焉”,刘备则是“好交结豪侠”,张飞就是刘备这么拐来的…… 唯独一个奇葩,就是骠骑将军斐潜。 斐潜的起步和壮大,和游侠关系并不大。 所以必然的,在游侠当中,斐潜的名头自然也没有像是其他人那么好…… 而且还有斐潜现在推行的那些策略,则是更让一些游侠非常厌恶。 一个是新田政。 新田政采用的是爵田加阶梯式的赋税结构,然而许多游侠,或者说脱离了普通游侠,成为了一方豪强的人,是不愿意放下手中的“作威作惠”的权柄的。这些豪强大多数和经书世家不一样,像是暴户一样,因时事而起,然后通过正当或是不正当的手段大量汇集了土地和财富,谈不上什么底蕴,因此对于新的田政十分反对。 世家士族毕竟家大业大,一方面只要家中出几个优秀人才,就可以撑起来了,另外一方面纵然一时间没人作门面,整体田产虽然也多,但是分配到庞大的家族之中,一番操作下来,是会多缴纳一些,但是也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 暴户豪强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些豪强壮大成长多半都是凭借着街闾乡野之中的无业游民和无赖痞子,还有些土匪和逃犯,这些人充当打手,抑或是变成庄丁,基本上还可以,但是要说这些无赖之中有多少人才…… 毕竟不是所有的逃犯,都可以像徐庶一样的。 所以这些豪强很尴尬,要是能横下一条心,在沙场上再搏杀一个名头出来,其实也不失一条出路,但是有多少人会舍得丢下现在已经现成的财富,再去将脑袋悬挂于腰间,搏杀于黄沙之中? 另外一个方面,就是斐潜推行的巡检制度。 因为汉代律法的不完善,导致很多社会问题摩擦的时候没人管,很多地方就连表面上的公平都维护不了,于是就有了游侠的活动空间。这些游侠大量的介入这些纷争,以暴力手段解决问题,成为地方执法的一种补充。 然而,斐潜的巡检制度几乎是可以说完全覆盖了原本游侠的那些灰白地带,有处事公平,执法严格的官方机构,还有那些人还会傻乎乎得去沾染麻烦的黑道组织? 一个新田政,就像是断了这些游侠豪强的根,一个巡检制度,就像是剪短了这些游侠招摇的叶面,上下交迫,这些游侠豪强如何能忍? 说起来,豪强游侠也觉得自己并不能什么问题都可以解决,不过相比较问题而言,这些豪强游侠更擅长解决有问题的人…… 史涣有些烦躁的在院中走来走去。史涣是豫州沛国,少年之时,就好游侠,常常聚集门客,扶弱小,济贫困,在当地很有一些名气,后来曹操举兵,史涣便带了门客,投到了曹操门下,以门客身份跟从曹操征讨袁术,多有功勋。 现在么,则是到了长安郊外。 这个院落,位于长安东郊,原本也不知道是哪一家破落的,后来失修很长时间也没有什么人管,史涣来了之后,便假借了一个名头采买了下来,收拾了一下,也大体上可以居住。 屋外看起来破旧,但是屋内倒是不含糊。反正长安城内什么都有,使了银钱,采买了往屋内铺垫就是。刀头舔血的人,过了今天还不知道有没有明天,攒钱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有的用就用,有的吃就吃。 院外脚步声传来,史涣摆了摆手,顿时院中几个人都纷纷擒了兵刃,分居要点。史涣自己则是几步冲到了廊下,一把抄起了环刀,沉声喝问道:“何人?” “某!”李通带了几个人,背了几个包袱,在院子大门站定。 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到了墙头之上的一名手下低声道:“没看到外人……” 史涣将刀放了下来,摆了摆手。 李通走了进来,然后有人上前,接过李通手下的包袱,打开来,轻轻吹了一声口哨:“哈!羊腿!” “去后面收拾一番,大伙儿都饿了!”李通摆手说道,然后和史涣对了一下颜色。 手下忙不迭的应答着,然后李通和史涣则是避开了其他的人,走到了院子一旁的坐下,一时间有些沉默下来。 “再等等看罢……”两个人沉默了片刻之后,史涣轻声说道,“近日城中巡查人马似乎多了不少……待看看长安城中,究竟能不能露出些破绽出来……” “这一日复一日,究竟到何时?”李通皱眉说道,“如今青龙寺大论,人员浮动,你我才进出自如些,等这一阵过去了,你我行迹难免会引人怀疑……” “奈何骠骑府衙左近,均有重甲亲卫把守……”史涣将手覆盖在脸上,揉搓了几下,叹息道,“那重甲之士……唉!”骠骑将军府衙的那些把持要点的重甲兵,就连史涣这种上过战阵的人都觉得头疼无比,高大彪悍就不说了,一身的重甲,站着就像是一面铁墙似得,有人持陌刀,有人持长斧,甲坚兵锐,相当麻烦,别说现在就这点手下,就算是再多了五倍十倍,也不见得能攻得进去。 “若骠骑于府中,你我定然半点机会也没有……”李通说道,“真要是到了那个时候……唯有将其引诱出来,你我才可博浪一击!” 李通是江夏人,以游侠名闻名于江汝地区,后来见朝廷混乱,就趁着黄巾之乱的时候,和和同郡人陈恭起兵于朗陵,很多人都相归附。 后来么,就相当的鸡血了,先是以和谈的名义,在宴会上干掉了最大的竞争对手周直,吞并了其部众,但是这种假借和谈搞鸿门宴的举动,却引起了陈恭的不满。 然后陈恭的妻弟陈郃,竟然作乱,杀了陈恭,旋即李通又攻破陈郃的部队,斩下陈郃的级来祭奠陈恭…… 可惜老天似乎要和李通作对一般,正当李通好不容易扫平了所有竞争对手,结果来了一场大饥荒,虽然李通尽最大能力,几乎是倾家荡产来赈灾,同儒士兵卒平分糟糠,依旧没有办法撑过去,兵卒散亡大半。 然后,李通便接到了有关于斐潜的“诏令”。受限于当时的环境,李通便认为这便是他翻身的唯一机会了。虽然李通也明白,骠骑将军未必就像是诏令所说的那样不堪,更不可能像是传闻说什么顿顿饭都离不开小孩心肝…… 这又有什么关系? 在李通认为当中,斐潜不过就是当年董卓的再现罢了,也不算是什么好东西。当然,其他人也未必都是什么好货色…… 包括曹操。 但是怎么说呢?当年董卓也是威名赫赫,不也轰然倒塌了么?比起董卓第二的斐潜来,李通更看好当下迎了天子的曹操一些。 史涣不由得看了李通一眼,心中不由得有些赞叹。这家伙还真敢,纵然现在只是嘴上说说,但是有这样的态度就已经非常不错了!真是让史涣有些意外,他一开始以为李通不过是个趋炎附势之辈,倒是没有想到李通竟然对于曹公如此忠心! 史涣呼出一口长气,握紧了拳头,连李通这样新投入的都有这样的觉悟,他又怎么能够颓废气馁? 这些时日,史涣确实有些挠头。 最开始接到这种认为,史涣还以为可以和长安的游侠搭上头,然后借着钱财也好,大义也罢,搞一些事情出来,但是到了长安附近之后,却现长安周边的环境,根本不是自己原先想像的那样! 之前的大侠已经不在了,现在认识的么,则是体量上略小了一些…… 虽然长安雒阳,一度是游侠的两个大本营,在之前也是各地游侠所向往的地方,也出过不少著名的大人物,但是一方面因为之前兵马混乱的时候,没有太多底蕴的游侠组建的地方豪强,要么被收编,要么就被摧毁,剩下的也是远远逃离,另外一方面因为斐潜推行的巡检制度,让战后律法秩序很快得到了重建,也就自然没有了游侠重新生长的土壤。 所以等史涣来到了长安之后,心就凉了一半,等看到骠骑将军斐潜护卫森严之后,更是烦恼,心中不由得有些敲起了退堂鼓来,结果听闻李通似乎还有旺盛的斗志,不免多了几分的敬重,问道:“不知文达可有计较?” 史涣不会读心术,所以也不清楚李通琢磨着一些什么。 对于李通来说,他感觉搭进来的这个史涣,虽然表面上是相互协助,但是实际上也未必没有相互制约监督的意思。史涣跟着曹操时间较长一些,忠诚度自然更好一些,而自己才表示投靠,曹操未必有多么放心,保不准史涣还得了曹操什么特别的吩咐…… 李通心中清楚,自己并不是什么胆大包天,只懂得行险搏杀的亡命徒,但是天下如此,想要获取声名地位,不豁出去,又怎么能成? 原想着自己能够割据一方,成就大事,但是没想到老天爷不开眼,没给自己这个机会。而现在,在失败之后,痛定思痛,李通也算是看明白了,这个天下,其实说到底,还是山东士族和山西士族的相争! 那么比较起来,自然是底蕴更厚一些的山东士族,比较经得起考验…… 既然如此,那么早一日干掉了当下山西士族的头领,骠骑将军斐潜,那么不就意味着泼天一般的富贵和名望?想一想当年袁绍挂印东门,公然反抗董卓的时候,一举成为了天下楷模,自己若是真能做到博浪一击,这名声,就可以吃一辈子了! 虽然他们的目标,原本并不是刺杀斐潜,但是如果真的能杀了斐潜,也同样可以完成既定的目标。 “如今城中青龙寺大论,人员繁杂流动,争执者甚众……”李通沉声说道,然后瞄了一眼史涣,“不妨乘此机会,引起争斗,届时城中各处皆乱,足可以乱而取之……更何况,某今天还现了一件事情……” 史涣说道:“何事?” 李通说道:“骠骑今日去了蔡府……” “蔡府?”史涣挑了挑眉毛,“文达是说那个蔡府?” “还能是那个?”李通露出了些男人都懂得笑容,嘿嘿了两声说道,“将军府衙左近,兵卒把守甚严,以你我之力,恐怕是难以有什么成效……不过么,蔡府就不一样了,再说,骠骑若去,定然不可能大张旗鼓,这就是唯一的机会……” 史涣眼珠转了转,语气也有了几分的急切,“文达之意是,等骠骑到了蔡府,便先在城中借青龙寺之争,引其骚乱,然后趁乱袭击蔡府?” 李通点了点头,“若骠骑出,便弓箭攒射之!” 史涣追问得又急又快,“文达可有把握?” 李通将手脚一伸,踞坐而道:“难不成史兄还有什么良策?” “若是骠骑将军不出蔡府……”史涣皱眉说道,“纵然不会大张旗鼓,也多少会带些随身护卫……又当如何?” 李通依旧回答得很豪迈:“亦唯有拼死一决也!” 史涣沉默了下来,目光微动。这回史涣对于李通,真是有些服气了,怪不得曹操将其派过来,沉思良久,狠狠的一派大腿,“就这样!若是事急,便如此罢!” 不过,想要实现这个最后最大的目标,对于史李二人,还要很多事要做…… 第1741章 假密函真陷阱 在原始社会的时候,人类就明了弓,随后大大扩展了人类的地盘,打得平日里面那些仗着一身蛮力称王称霸的野兽抱头鼠窜。 远程武器,意味着在某些时候可以打得到敌方,而对手打不到自己,这就很爽拉,于是乎在弓箭的基础上,春秋时期研出来了弩,也成为秦国吊打六国的一个很重要的基础。 刺杀么,对史涣和李通来说,想要搞死斐潜,自然是用远程的武器会更好。只不过么,弩这种东西目标太大,不像是弓,只要将弦卸下来,拿布一包,就像是一根拐棍似的,自然不会太吸引人的目光…… 所以现阶段史涣和李通,如果能用弓箭射杀斐潜,自然就是最佳。 商议确定之后,史涣和李通就开始分头准备了…… 其实汉代,游侠兼职刺客,已经是一种常态。 刺杀这种事情,在汉代甚至成为了一种非常规的打击手段,以至于官方还特意给这样的手段加上了一个称号,“隐诛”。 是不是有一种屌炸天的感觉? 秦汉官府通常在民众云集的市衢处决罪犯,此类公开实施的死刑称为“显诛”,或曰“显戮”,这样的刑法一半时候都会进行读鞫,也就是宣读罪状,然后进行腰斩或是斩,还要暴尸示众。 “隐诛”,此处的“隐”为隐讳,即掩藏案情,不让公众见闻犯人的定罪与处死过程。汉朝国君、权臣或地方长吏推行“隐诛”的内容相当复杂,除了一般的死刑的秘密执行之外,更多的就是出于政治的暗杀了。 也不光是对内,对外的刺杀也是不少,这种号称“隐诛”的刺杀也往往伴随着汉代的死士精神,让人防不胜防。 就算是刘大耳,当年在高唐平原,动不动就要和兄弟同榻而眠,除了加深兄弟之间的情感之外,其实还有很大一部分因素是为了害怕遭到刺杀…… 而刘备这个时候,依旧在大山之中,准备火拼李恢。 可是要正儿八经打么,刘备又打不过,毕竟之前兵卒损伤不少,纵然关羽补充了一些人,也还是有些力量不足。 所以最后,刘备就设下了一个圈套…… 刘大耳找了两三名的死士,让这几名死士带着一些伪造的信件故意撞到了李恢部队所在的区域。 死士见到了李恢,先是装作山间猎户,自然是被李恢识破,旋即死士便是慨然自杀,更是让李恢怀疑,然后便在其身上搜出了一封密函。 密函中表示,刘备已经和川中的徐庶联系上了,告李恢擅杀同僚之罪,当然在理论上来说,擅杀同僚是大罪,然而需要一个确凿的证据,因此徐庶回函,对于李恢暗算刘备的行为表示吃惊和愤慨,要刘备搜罗一些确凿的证据,以便定罪…… 费诗皱眉说道:“刘玄德诡诈多端,原以为其兵甲皮弱,不敢挥师而战,未曾想经是打得这般计较!” 李恢也同样没有多怀疑这一封密函的真假,而且李恢也觉得刘备现在确实也很有可能这样做,甚至不一定要真的治罪,只要川中的徐庶下令两家罢兵,不得相争,李恢也只能是忍气吞声的认了。 台面下的小动作,毕竟是台面下的,不好拿上来。就像是学生相互之间打闹,一般情况下老师也不管的,但是如果其中一个同学找到了老师,说这不是打闹,这是霸凌,只要不是混蛋到底的老师,在面子上也要问两声,更何况李恢和刘备在最开始的时候,表面上还是手握手好朋友的状态,向外界表示要共同“开”定笮…… 李恢同学也表示这种动不动告家长找老师的行文非常的1ow,磨了磨牙说道:“若骠骑将军下令调停,确实是……幸好截得此信……此番,当决!刘玄德虽为降将,实为恶痈,必割之矣!当趁其兵甲不足,若是败陨于笮人兵阵之中,也是常理……” 费诗沉吟道:“计将何出?” 李恢计较了一番,低声说道:“既有此函,不妨如此这般……” ……()…… 刘备看着眼前的曲长,似笑非笑。 一旁关羽眯着眼,翘望天,而张飞则是牢牢的盯在这名曲长身上,就像是要在他身上盯出几个窟窿来一样。 “哈哈……”刘备笑道,“未曾想徐使君竟然如此恩重,遣兵来此,备实涕零,虽万死不能报骠骑之恩也……今贵部一路奔波劳累,不妨于营中暂且修整一二,如何?” 曲长拱手说道:“便听流使君吩咐。” 看着曲长离去,刘备又看了看手中的这一封“密函”,不由得笑了笑,然后随手将密函丢在了桌案上。 这年头,一些保密措施还不是很完善,就连印绶节杖这种代表朝廷威仪的东西都能轻易仿造,更不用说仿造一封密函了。很多时候不是不能仿,而是想不想,敢不敢而已。刘备仿造的这一封密函,原本的想法是营造一个紧张感,然后让关羽带着一部分人装成疑兵,佯攻李恢侧翼,根据李恢的反应,再来确定是破袭还是侵扰,抑或是利用水路绕过去冒充徐庶的兵卒截断李恢的粮道…… 但是刘备也没有想到,这一封密函竟然又回到了自己的手里! “若某所料不差,此等兵卒身上,必然暗藏引火之物……”关羽眯缝着眼,再一旁有些不屑的说道,“不外夜间举火,乱吾等兵卒,内外应合而已……” 刘备所立的山寨,依山傍水,地势险要,正面攻击的话,确实是比较难,但是如果说内部打乱,然后李恢再行攻击,刘备兵势一乱,那就算是再险要的营寨也没有什么用。 “既然如此,你我兄弟不妨将计就计……” ……(???)?…… 李恢远望着刘备的山寨,看见山寨之中火光升腾而起,哪怕相距这般距离,似乎也能感觉到了火焰的灼热,不由得大喜。 历史上的李恢么,唯一被称道的用谋,便是在猪哥讨伐南中的时候,别遣李恢进军,从平夷出按大道进攻益州郡,结果倒好,李恢孤军深入,然后在滇池县被叛乱的南蛮给包围了…… 当时叛军的人数是李恢兵马的好几倍,而且又没有得到诸葛亮的消息,形势非常严峻。李恢于是施计骗南夷假意投降,然后偷袭成功,大败南蛮。 其他的丰功伟绩么,就基本上没有了。 当李恢收倒了那一封密函的时候,也有那么一点怀疑,但是一方面是心中还是抱着对于刘备的蔑视,另外一方面也担心万一是真的,让刘备成功告状,不能在这里将刘备掐死,难免有后患,所以综合之下,还是觉得可以尝试一下,却没有想到似乎计划非常的顺利,刘备山寨之中烈火熊熊! 寒风迎面而来,哪怕站在这里,也能听到山寨之内的嘶喊声,惨叫声,也感受到此刻在刘备山寨之中所生的一切,似乎是那么的突然,那么的激烈…… “尽破贼兵!就于此夜!”李恢大吼,“全军掩上!出阵夺寨!先入营寨者,赏千金!若斩敌将,赏万金!” 随着李恢呼喝下令,兵卒便是大声应和着,急急朝着刘备的山寨就直扑了上去! 费诗跟在李恢身后,忽然扯住了李恢,低声说道:“若是陷阱,又当如何?” 李恢楞了一下,旋即笑道:“临阵之时,瞻前顾后,非为将之道也!今山寨火起,贼兵紊乱,岂可错失良机?若公举心有顾虑,不妨领些兵马,替某掠阵,如何?” 费诗皱眉道:“非某胆怯……不过是觉得,此事太过顺利……” 李恢失笑道:“不然应当如何?” 费诗也沉默了片刻,最终说道:“还是谨慎些好,某便于此,替德昂把守后阵,若有不妥,可退……” 李恢也不以为意,点头说道:“便依公举就是!” 两人说话之间,其手下的兵卒已经是大声呼喝着,群情昂扬,朝着冒着烟火的刘备山寨滚滚而去! ……(-)ノ(-)ノ(-)ノ…… 此刻在刘备山寨之中,李恢派遣而来的曲长,却惊慌的和刘备手下厮杀做一团。 李恢的这名曲长,原以为自己变起肘腋,必然让刘备兵马毫无防备,然后加上营中鼓噪,到处放火,就算是不能一举将营寨拿下,也必然会给于刘备重创。在夜间见巡守军士不过十来名,就连刁斗之上似乎都是在打瞌睡,便是悍然动,点火焚烧了帐篷,轰然杀出,结果没有想到的是,刘备兵马似乎一点都不吃惊,也毫不慌乱,就在他自己左右冲突的时候,迎面就撞上了刘备,转眼就被杀伤大半,剩下的只能是匆忙结阵了,苦苦抵挡。 刘备一边指挥着兵卒砍杀,一边吩咐道:“让人叫得再大声一些!还有,看着火头,别让烧到了其他得帐篷!” 传令兵领命而去。 刘备挥舞着双股剑,像是绣花一样得举重若轻,一手拨开一名李恢兵卒刺来得长枪,然后便是当胸刺入,旋即一脚踹出,将剑抽出,也同时将尸体变成一个盾牌,阻挡了后续的另外两名李恢兵卒的进攻线路,大笑道:“区区雕虫之计,也敢献丑!” 李恢的这名曲长,日间的时候低眉垂目,似乎很是安顺,然而此时知道事情败落,凶多吉少,也是面目狰狞的直扑刘备,企图于死中求活。 刘备本身也是沙场老将,见其扑来,也不慌乱,右手剑“当”的一声挡住了这曲长砍来的战刀,火星四溅当中,左手之剑便横切而来,当即就将这名曲长的级砍下! 看着倒在地上的无头尸,刘备抖了抖双股剑上的血渍,然后也不管基本上没有剩下多少人的这些李恢兵卒,抽身出来,下令道:“举火号!大破李贼,便于今夜!” ……《( ̄﹏ ̄)╯?…… 箭矢从黑夜之中呼啸而出,长矛相互戳刺,鲜血四下飞溅。 李恢兵马杀到了山寨之前,没想到刘备山寨之上竟然是丝毫不乱,虽然还能看见山寨之中的火焰升腾,但是依旧寨门紧闭,寨墙之上箭矢如雨! 一窝蜂冲来的李恢兵卒顿时就在刘备山寨之前,拥堵起来。 正当李恢察觉有些不对的时候,关羽带着兵卒从山林之中冲杀而出,顿时杀得李恢措不及防,急忙下令让兵卒拦截,但是哪里能拦得住,眼见着关羽像是切瓜砍菜,时不时还有些花样连斩,不由得大呼上当,下令兵卒撤退,士气崩坏得一塌糊涂。 在两面大盾的掩护下,李恢好不容易从乱战中退了回来,身上血痕累累,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旁人的。他头上原本带着的兜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然被打掉,如今头散乱,在火光照耀之下,显得异常狼狈。 “退回去!”李恢大呼,“与后阵一同杀出去!” 虽然李恢拼命号令,却没有多少兵卒应和。一方面是场面混乱,另外一方面是山道本身就不宽,能听见李恢声音的也就附近这一些人马,而其他的兵卒在山寨山林之中的弓箭手射击和关羽猛攻之下,已经混乱不堪,纵然还有些建制的,也是在苦苦支撑,根本无法对李恢的号令做出有效的反应。 李恢见当下局面危若累卵,随时都可能崩溃,也顾不得许多了,便令自己的护卫向前杀出一条路去,尽可能先保住自家性命再说! 留在后面的费诗也是急急领兵来救,结果就在这个时候,张飞哇哈哈哈一阵怪叫,也杀了出来,加入了战局之中,将原本混乱的李恢兵阵,彻底打散。 关羽张飞都是阵前猛将,冲阵砍杀的威势,普通的李恢兵卒根本挡不住。说实在的,纵然李恢手下有些将校,想要挡住关羽张飞,也确实是相当困难。再加上刘备见战局基本确定,又开了山寨,从山上冲了下来,李恢兵卒便再也坚持不住,要么跪地投降,要么往山林灌木之中逃窜…… “败了,完了!” 李恢躲在护卫盾牌之下,看到手下兵卒崩坏,逃又逃不出去,忍不住闭上了眼,哀叹一声,“罢了,罢了!投降,投降罢……” 第1742章 真吃饭假食客 长安。 脍绝楼。 历史总是充满了各种偶然,但是似乎在吃食上,华夏人所取得的卓越成就却似乎是一种必然。 论说对于吃的需求,华夏人在这个方面,若说是第二,恐怕也真是没有什么人敢于说第一。也许其他的地方也很重视食物,但是也只有华夏将吃的这件事情,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孔仲尼就有名言,“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当然,孔子的这句话后面还有其他的言辞,并不是说只管“饮食男女”就可以,抑或是借此为名,恬不知耻,只是孔子说明人的最大欲望是什么,并且需要理智和礼节来进行管理和制约。 从原始上古的烧烤,到陶器的烹煮,用了大概三四千年,但是随着各种工具和动植物的现,华夏的吃食就日益翻新,花样繁多了起来。 而现在在关中长安,猪肉正在成为新型的肉食,比历史上早了三四百年,走上了逆袭唐长老的道路…… 这,自然就是骠骑将军斐潜的“功勋”。 总所周知,华夏走上了农耕的道路,获取了更加稳定的生活条件,可以安居乐业,并且孕育出了伟大的文明,但是同样也付出了一定的待价,就是比起游牧民族来说,比较缺乏肉食…… 尽管先秦文献中关于“羹”的记载名目繁多,什么羊羹、豕羹、犬羹、兔羹、鳖羹、鱼羹等等,让人大流口水,但它们绝大部分只出现在皇室贵族的餐桌上,大部分老百姓一辈子都不知道肉是什么滋味, 就算是如此,华夏还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内,就连统治者,也不能天天吃肉。礼记之中表明了,只有在祭祀的时候,天子才能宰牛,诸侯才能杀羊,平时的时候,不得无故宰杀牛羊。 相比较之下,游牧民族就比较有肉吃了,而且越往后,越是达的畜牧业,提供给这些游牧民族更多的肉食,使得华夏越往后,在体格上就逐渐的和北面游牧民主的差距就越增大,明末清初的时候所谓的“八旗不满万,满万不可敌”,也在一定程度上也表现了出来。 华夏的这种庄禾为主,肉食偏少的局面,直接奠定了华夏人长久以来,肉食就是一种“奢侈品”,直至后世也不见得人人都可以获取“肉食自由”。 而现在,长安城中,经过不断的改良,阉割技术的展,猪成为大规模,养膘比较容易的肉食性动物,直接成为了关中,尤其是长安各大酒楼的心头好,甚至因此在民间的地位逐渐的上升,成为了所有民众解馋的选,被封为了“大肉”的荣誉称号。 或许那一天,斐潜就会解锁一个“大肉之父”的成就…… 毕竟是从斐潜这里开始,华夏的畜牧养殖产业提前了三四百年的进程,而这样的爬升,不仅带来现阶段的变化,也将会到影响未来。 王昶,太原王氏的后人,现在又于骠骑将军之下任职,自然是有这个财力支撑起天天吃酒楼的资本,再加上王昶现在也处于一个长身体的阶段,而脍绝楼作肉菜可以说是长安前列,加上又是距离斐潜的骠骑将军府比较近,因此也就成为了王昶解决晚脯的最佳场所。 下班了,吃上一顿好的,然后悠悠然晃荡回家,看会儿书,或是写两个字又或是弹一会儿琴,便可以拍着满意的肚皮,舒舒服服的睡觉…… 这就是王昶的日常。 当然,王昶打死都不会承认,脍绝楼上除了肉食好吃之外,还有那楼中的胡姬雪白雪白的肚皮,柔软的腰肢,嗯,(ˉ﹃ˉ)吸溜…… 店中小二见到了王昶信步而来,便是热情无比的迎上前去招呼,“王郎君,楼上的老位置还给你留着呢!” 王昶缓缓的点点头,进了脍绝楼的大门。 脍绝楼从成立到现在,名气也越来越大,不仅是在菜肴上改进,也在楼体内部上做了一些修整,还在楼内正中搭建了一个小舞台,颇有些像是后世戏剧的那种表演舞台,然后楼上楼下都可以看到的那种。 王昶因为是常客,加上又有骠骑将军府官职的身份,所以在楼上经常性的留着一个位置。小二一边在旁边引领,一边笑着推荐道:“王郎君,真是巧了!今天新开封的肉醢可是真是一绝啊!别的不说,在长安城内,也是独一份!用的是桃、菊、梅三种花入味,再加上石蜜,封了一年了!” 王昶哈哈一笑,说道:“那倒是真要尝一尝……” 吃肉一定要蘸酱,这也是孔仲尼传下来的。当年孔老夫子周游列国的时候,经常饱一顿饿一顿,最糟糕的时候甚至还被野人围困了七天,几近粮绝,饿得爬都爬不起来,但是就算是如此,对于美食的要求依旧不肯放松。在得救之后,孔老夫子表示,不管怎样饿,吃肉还是要蘸酱的…… 店小二殷勤的将桌案擦了擦,然后送上了些茶汤,随后高声吆喝着王昶点的菜肴,下去准备了。 王昶一边等着上菜,一边随意的四下看着,忽然之间,在楼上另外一侧坐着的两个人吸引了王昶的目光。 因为这两个人太过于警觉了…… 很多时候人是有一种特殊直觉,这种直觉在一定程度上甚至可以作为判断的补充,甚至旁人的目光,都能引起身体上的自然反应。 王昶在无聊的左看右看的时候,当他自己的目光落在了楼上另外一边的两个人身上的时候,这两个人似乎同时间察觉到了王昶的目光,看了回来,和王昶对视了一眼,甚至在王昶收回了目光之后,依旧盯着王昶看了一会儿…… 王昶扭过脸去,望向了窗外,心中泛起了一些疑问。 除了目光的疑点之外,还有一点也是有些怪异。正常来说,人们到酒楼,不就是为了吃饭么? 这两个人并没有坐在一起,而是隔着一个屏风,背靠背的坐着,表面上看起来像是和王昶一样,是独自来这里吃饭的,但是王昶注意到,这两个人的酒菜似乎都没有什么动,那么也就似乎意味着这两个人并不是为了吃喝而来的。 当然,脍绝楼当中的那几位跳舞跳得特别好的胡姬也是一大看点,但是不管怎么说,一般人都不会太在意旁人的目光,像王昶这样随意看看的居多,被看的人也大多数是没有什么反应的,纵然有些人回看过来,也是说看看认识不认识,不认识的甚至连打招呼都不会,就更不用说像这样两个人,即不认识,又死死盯着,似乎在作什么评价和判断一般。 在等什么人么? 王昶调整了一下坐的位置,斜斜的坐着,用手撑着脑袋,将视线放在了酒楼内的楼梯之处…… 在酒楼之中,被王昶注意到的两个人,就是史涣和李通。 因为脍绝楼距离骠骑将军府比较近,又是在长安繁华街道之上,往来方便,也有楼上居高临下的便利,所以也就成为史涣和李通选择的一个观察场所。 他们两个人,是想要干掉骠骑将军斐潜,但是也不是说,不管不顾的提着刀枪弓箭,就可以办得到的,虽然大家都知道,骠骑将军斐潜的武艺么…… 就是个战六渣。 汉初,能当上骠骑将军的,必然都是悍勇之辈,不但擅长于兵阵调度,也擅长于格斗搏杀,不过之后的骠骑将军,抑或是车骑将军,大将军什么的,已经失去了原本的武力标准,成为了一种地位的象征。 曹操攻打冀州,是为了争夺时间,尽可能的在最快的度拿下河北,统一大后方,才有可能持续经营下去,如果说这个时候斐潜出兵搅乱,那么不仅是意味着豫州兖州崩坏,还有很大可能会引连锁的反应,最戟断黄沙。 那么,作为多疑人物的代表者曹操,又怎么肯愿意将自己的命运交到旁人的意愿之中,而不做任何的防备?所以,如果真有这种风险出现,就必须要有一个打断的手段。 搅乱长安,抑或是干脆一些,直接针对斐潜…… 当然,这也是会让史涣和李通自身陷入危险的手段,不到最后时刻,两个人一般也不会轻易有什么举动的。 因为很简单,如果斐潜出兵,那么就等于是扯破脸皮了,双方不死不休,刺杀不刺杀的也就没有什么影响了,但是如果说斐潜没有什么军事行动,史涣和李通也不会没事找事,替曹操招惹外敌。 虽然为了防止万一,不让计划提前泄露,导致引火烧身,曹操这一次派来的基本上都是死士,毕竟死士相对来说安全一些。 不过死士么,也有很多种。正常来说,死士也是必须要有些牵制的,比如家眷,又或是亲族关系等等,当然,纯粹的忠义之人当然是更好,只不过这样的人比较难求。 史涣相对来说更早一些跟随曹操,所以明面上是史涣在监管着李通,但是暗地里,不管是史涣还是李通都清楚,他们两个人的手下之中,还有一些原本他们不是很熟悉的人,而这些人之中,肯定还有曹操在暗地里安排的监视人员。 虽然是死士,但是也不代表着就不想要活命。 不管是史涣还是李通,都知道他们如果动刺杀,不管是针对的斐潜,还是什么其他的人,便只有一次机会,而且一旦行动开始,两人便会陷入一个非常危险的境地之中,所以想要活命,就必须先保证自己的退路。而这种退路,自然是长安之内的地头蛇才更清楚。 今天史涣和李通两个人来脍绝楼,除了观察周边,收罗情报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事情,就是会见长安的一名“大侠”。 为了安全起见,史涣和李通并没有坐在一起,而是背靠背坐在屏风的两边,一方面也不太影响交流,另外一方面也可让前来会面的人看不到另外的一个人。 不多时,脍绝楼来了三名壮汉,最前面的一个人虽然已经是临近冬日了,依旧敞着胸怀,露出黑黑的一片毛来,脸上带着一道刀疤,恶行恶像,进了楼后,便一把推开前来招呼的店小二,仰头四下扫视起来。 史涣站起身,向下招呼了一下。屏风另外一侧的李通则是装作陌生人,举着筷子点了点菜肴。 刀疤脸壮汉哈哈大笑了几声,然后让手下在楼下等候,自己沿着楼梯走到了史涣面前,两人皆是欢笑。 “王郎君,您的菜来了!”店小二端着一个托盘,来到近前,将豆盘摆放到王昶的面前。 王昶点点头,然后悄声问道:“那边的那个疤脸汉子,你可认得?” 店小二回头看了一眼,也低声回答道:“认得,那就是在渭南坊立旗开馆的鲁大,号称渭南虎……” “哦?那另外的那个人呢?”王昶又问道。 店小二摇了摇头,“不认得,有些面生……王郎君,要小的前去招呼一声么?” 王昶摆手说道:“不必了,某就是随便问问。对了,今天胡璇儿什么时辰上台啊?” 店小二笑着说道:“快了,差不多到点了,您看台下乐师不都来了么?” 果然,王昶开始吃喝没有过多久,就听到楼中舞台一声铜锣响,旋即碎碎的小鼓声绵绵而起,一名蒙着面纱却露着肚皮的胡姬摇曳着登上了舞台,顿时引来了楼上楼下吃客的一阵呼哨声…… 汉代自然没有像是后世那么多得娱乐项目,而这样的胡姬妖娆歌舞,就足够让很多人为之倾倒了。王昶一开始也被身姿曼妙的胡姬吸引,但是很快他就注意到了在另外一边的那个刀疤脸和那两个怪异的食客,似乎根本就没有被舞台上的胡姬雪白肚皮吸引,而是似乎在交谈着一些什么,似乎还因为什么事情,可能产生了一些争执,脸色相互都不太好看。 过了片刻,刀疤脸站了起来,下了楼,带着两名手下离去。又没过多久,另外的两个人也站了起来,一前一后下了楼。 王昶心中一动,连忙丢下了才吃了一半的菜肴,也跟着下了楼,但是现在这个时间点正是长安日落之前最为热闹的时候,大街之上人来人往,就连脍绝楼门口都站了不少舍不得花钱进来吃饭,又舍不得胡姬的白嫖者,留着哈喇子站在门口左近,虽然王昶前后脚跟了下来,但是也很快失去了那两个怪异人士的踪迹。 王昶站在街头,左右看了看,皱着眉头,又沉吟了片刻,决定先去找一下诸葛瑾,毕竟他刚刚调任到诸葛瑾手下不久,自己现的这些怪异的事情,总是要跟上级汇报一下才好…… 第1743章 老游侠小保甲 当有人在地上捡到了一个布袋的时候,必然会想着用什么东西装满它,这个时候往往就会忘了原本布袋也并不是他本人的。 侠义之名,就是这个布袋子。 为什么汉代有这么多的游侠呢? 未必所有人都懂的侠义之道,又或是真的对于侠义有多么深刻的理解和认知,只不过是因为汉代开国皇帝带出了一个好头…… 刘邦在沛县的时候,就很有侠义之风,就算是穷得叮当乱响了,有客人来的时候也会凑出钱财来请客喝酒,旁人有什么事情也是当成自己的事情一样办,久而久之,便越多的人说刘邦侠义,名头也就起来了。 据说当时刘邦到旁的郡国去替人办事,但凡是事情可以办成的,就一定会把它办成,办不成的,也要让所有的人,各个方面都满意了,然后才收人的钱,去吃人的酒饭。因此大家都特别尊重他,争着为他效力。甚至还有些少年郎,羡慕刘邦的风仪,亲自上门拜访,三更半夜就到门口等候,就是为了一大早可以见一面,说上几句话…… 刘邦真的就是好人么? 也不完全是,但是为什么当时有那么多人会跟着刘邦在一起? 当然,时也运也,是一部分,而另外一部分,就是刘邦无师自通学会如何使用一种唤作“侠义”的名头,当他刚开始的时候,刘邦利用亭长处理乡间事务的便利,让周边的人感觉他是公正公平的,慢慢积累下来了大量的民间好感度,当这种好感度从量变到质变的时候,往往很多人就会陷入一个锚定心理,认为刘邦就是好人,跟着刘邦肯定公平…… 最终便有一大帮子的人,跟着刘邦快意恩仇,最后打下了整个大汉。 鲁大么,虽然不懂得刘邦的运营模式,但是并不妨碍他走上侠义之路。其实侠义真的很难么?并不是,只需要替那些困苦的民众争取一些有限度的公平,这些民众就会感恩戴德的为鲁大扬名了。 汉代官吏对待游侠的态度么,大体上也和后续的一些封建王朝时段差不多。在上位者观念当中,就和地方士族一样,游侠也是管理地方,稳固政权的一个手段,只要能让老百姓乖乖的呆在原地,上缴赋税,统治者并不太介意具体控制村寨的,是士族子弟,还是道上人物。 真要是闹大了,就抓一波,杀一批,平复一下民愤,至于再上面的一个层面的,也顶多就是一个“失察”之罪,可大可小,顶多就是失职,大半都不会送命。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鲁大就有了在长安渭南坊内的生存空间。 鲁大原本是个浪荡子,少年的时候仗剑闯天涯,然后结识了史涣。说起来,鲁大还欠史涣一条命,所以当鲁大听闻史涣前来的时候,心中就是一跳,知道这条命的后续代价,终于是来了…… 长安靠近渭水,渭南坊其实就是在渭水之南的一个贫民窟。居住在渭南坊的,大部分都是打鱼的渔民和一些樵夫之类的,以出卖苦力求活的下层民众,这些民众没有田产,依靠着在长安城内的各种附加劳作而生存。 像渭南坊这样的地方,自然是脏乱不堪,就连巡检都不太愿意来这边。虽然有骠骑将军的卫生条例,但是渭南坊么,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又隔着渭水,因此到了后面巡检也就渐渐的懒得管了。 这就成为了鲁大的生存土壤。 纵然再穷苦,只要人聚集在一处,便总是有些冲突和矛盾,而鲁大在这里就成为了调解纠纷,平息争执的人,久而久之,渭南坊之中,只要是有事便去找鲁大,俨然让鲁大成为了渭南坊这里的“民意代表”。 在渭南坊唯一一条还像是样子,算得上干净一些的街道中间,最大的院落,便是鲁大开办的击剑馆。 汉人喜欢击剑,但是鲁大的这个击剑馆并不是面向士族子弟的,而是收罗着周边那些贫苦百姓的少年子弟,而这些少年子弟,也反过来成为了鲁大的资本和价值。不过,这些资本和价值,也就像是禁锢一样,将鲁大原本的豪情渐渐消磨。 如果说是早些年,比如董卓,或是李郭还在乱长安的时候,反正就是烂命一条,也没有什么基业,更谈不上什么享受,要别说让鲁大帮忙,就算是送了自己的性命,也不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是现在么…… 鲁大,已经是个老游侠了。 就像若是一辈子都没有吃肉,也不会觉得没有肉吃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但是一旦吃了肉,就不一定能够彻底放下来了。少年人么,热血一上头,别说刀头舔血了,便是跳楼下油锅摸电门都敢,但是现在有家业,有孩子,再想着说是跳楼下油锅,就多少有些顾及了。倒是不说家庭事业会让人失去勇气,而不如说是少年不知父母恩,等有了家庭有了牵挂之后,就觉得身上责任慎重,不能轻易去死。 史涣的要求,看起来似乎也很简单,不过就是让鲁大帮忙在渭水边上准备三艘船。 若是没有什么事情,准备船作什么? 所以,史涣必然是要在长安城内搞一些事情,而这些事情肯定还不小…… 但是鲁大询问的时候,试图打探口风,却被史涣搪塞,这让鲁大多少有些不舒服。 史涣救了自己一命不假,真计较起来,自己一命还史涣就是了,但是如果说还牵连到了自己家人徒弟一大帮子,那么就不是简单的一条命了! 对于有“志”之士来说,一个庞大的家庭是他的负累,更是大丈夫一展雄心壮志的阻碍。鲁大之所以还是鲁大,就是因为他挂念着自家家中的老老小小,不能像是“大丈夫”一样,说抛弃妻子就抛弃,说烹煮父母就烹煮父母,一点都不含糊的。 所以鲁大很犹豫,甚至因此烦恼和痛苦…… 相比较而言,王昶就简单了许多了,至少他想不明白的,就立刻找到了诸葛瑾,而诸葛瑾则是琢磨了一下,则是带着王昶又找到了庞统。 庞统也不敢怠慢,越想越是不对,又急急的找到了斐潜。 现阶段是青龙寺大论的时期,正开了一个端,更是需要小心谨慎,只要将这个青龙寺大论办成了,庞统就肯定能在历史上留下两撇什么的,再加上之前斐潜就被刺杀过一回,断断是不能再出什么状况。 斐潜这个时候,正在长安西面的槐里左近演兵。 斐潜手下的这些骑兵也好,步卒也罢,待遇都是不错,吃喝用度比起一般的农夫家庭都好上不少,也正是如此,所以斐潜年年招兵的时候,慕名前来的人都是排得满登登得…… 吃得好,就要练得狠。 庞统到的时候,斐潜正坐在高台之上,身后是一杆又长又粗的三色将旗,而在斐潜身后则是八名护卫,另外还在台下,有一百二十人的家兵,重甲步卒站了一半,队伍虽然不算是很大,但是看上去非常的显眼,因为这一群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彪形大汉,加上一身的铁甲,在火光照耀之下,更增添几分的气势。 因为斐潜重视夜盲症的问题,所以给手下兵卒尽可能的补充一些维生素,而在长安左近的这些算是比较精锐的兵卒,自然是基本上避免了夜盲症,当然,大多数的兵卒还是不怎么习惯于夜间作战,所以,还是要经常性的进行演练。 “出号令,右翼骑兵再往西南三里,然后动进攻!”斐潜站在高台之上,眺望着远方,然后下达了命令。、 白天用旗帜,夜间么,火光并不能完全提供充足的照明,所以主要就是依据声音来进行指挥了,随着斐潜的令下,五名号角手同时吹响了牛角,低沉的声音顿时在黄昏的天空之中飘扬而开,向着远方传播过去。 因为是军演,所以各个分阵之中,分部统领的将校不仅是完全暴露在火光照耀之下,还在身边有携带明显的将旗,方便斐潜在台上能够看得见。 随着一个个的号令出,槐里这个巨大的校军场内,顿时人喊马嘶,火光之中,骑兵快的往侧翼拉扯,正面步卒按照操练要求朝着假想敌列出了整齐的阵型,一步步的向前逼近。 兵卒人数越多,想要做出像是星际一样的龙骑舞就越的困难,只能说尽可能的利用自身的优势,撕扯对手的阵型,然后最终以最少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 因为轮装强驽车的配装,现阶段的斐潜步卒军阵更像是一个能射出刺的豪猪,以至于原本可用冲击来撞开步卒阵线的战法,就必然会吃大亏。只不过强驽车要上一次弦确实是太麻烦,冷却时间太长,消耗也大,还是有很大的改进余地。 到达了指定位置的骑兵开始进攻了,而一旦进入冲锋状态的骑兵,简直就是战场之上的肉坦克,再加上斐潜配装的兵甲马甲,高桥马鞍和马蹄铁,不管是对于一般的游牧胡人还是其他什么对手,都难矣对抗。 原本大汉,就一度以骑兵为傲,甚至还有羽林之号,到了东汉,就在刘秀退缩政策之下,让出了大量的土地,也失去了大部分的骑兵牧场,以至于到了恒灵二帝时期,羽林基本上已经烟飞灰灭,而现在,这种大汉骑兵彪悍的精神风貌,似乎又重新在斐潜这里被点燃了…… 侧翼骑兵的假想敌,就是一片用木头和草捆扎起来的木桩,模拟出步卒战阵的样子,而骑兵需要在战马的一次冲击之下,既要保持队形,也要尽可能的砍倒假想敌。 在战马飞驰之中,如果仅仅是用刀平推,只能是割开,而无法砍断木头桩子,而想要砍断,就需要在接触的那一个瞬间,利用技巧和力量的结合才能实现这样的举动,是一个相当考验骑兵技能的标准。 在骑兵最前面的,自然是一些经验丰富的的悍卒,寒芒闪动之中,前排的草人纷纷折断成了两截,甚至有的手快的,还能在战马掠过的时候砍第二刀,第三刀…… 不过普通兵卒么,最多也就是三刀,三刀之后,气力衰竭,纵然再砍,也未必能够砍断木桩了。 战马轰隆隆冲过假想敌步卒战阵,负责检查记录的军校立刻跟着上前,轻点检查结果…… 斐潜趁着检查记录的军校轻点的时间,问庞统道:“可有要事?” 庞统想了想,说道:“也不是很急……” 斐潜点了点头,那就等军演结束再说,也差不多快结束了。 很快,检查记录的军校就将结果上报上来了,大部分的骑兵都能完成了作战目标,但是也有个别两三个,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或许是紧张,或许是经验不足,不仅是没能完成砍断木桩的要求,甚至连自己的战刀都卡在了木头桩子上…… 若是真的在战争之中,自然是没有什么暂停,也没有什么检查军校随时跟在后面清点,不过军演么,当然就需要现场核查,要不然步卒再上,那么纷乱之中,又怎么能检查出问题呢? “哼,这些日子无战事,怕是松懈了么……”斐潜转手将记录递给了身边的护卫,说道,“交给他们的屯长,依照军法罚罪!让其屯长负责处置!下次军演若是再犯,连其军侯一并责罚!” “步卒向前,虎跃!右!标六!” 骑兵演练结束之后,自然就是步卒推进。 虎跃,就是急向前推进五十步,然后略微调整一下,旋即再向前推进五十步,撞进敌阵,就像是老虎两个跳跃,猛地向前扑击一样,在中间的这个略微的停顿,是为了让前线的指挥统领,能够最终决定扑击的方位,而在这里,因为右翼骑兵的进攻,正常来说对手的这个方位就会出现阵型缺失,所以最后步卒突进,便是朝右。 而标六,则是代表了后阵的弓弩手覆盖设计的角度…… “咚咚咚咚咚”! 斐潜身后的大鼓出了连续五声轰鸣,然后又是连续五声,沉闷的鼓声还未在夜空之中消散,步卒战阵就已经在将校号令之下,举着盾牌,伴随着从头顶上呼啸而过的箭矢弩矢,迅的向前移动,杀进了模拟对手的阵地之中。 看着代表着敌军的旗帜迅被放倒,斐潜微微点了点头,对一旁的徐晃说道:“收尾的事情,就交给你了……今日酒肉,多半分给步卒罢……也算是给个教训……” “唯!”徐晃拱手领命。 见斐潜这边忙完了,庞统靠近了些,在斐潜耳边轻声低语,将事情大体上讲述了一下。 “哦?”斐潜先是皱起眉头,旋即摇头笑了笑,“这些人啊……真是……也正好,不妨试一试保甲之法成效如何……” 当真是以为现在的长安,就没有朝阳区的群众不成? 第1744章 第一天 “十户一保,百户一甲?” 长安街头,在告示之前,占满了人群,议论纷纷。 “保甲之内,具连坐制,若有罪责,不告奸者同罪。告者,免罪并获罪财之半!”有人大声朗读道,然后啧啧感叹,“告者取其半!如此一来,必乱矣!” “嗯……也不尽然……”另外一人指着其中一条说道,“若诬告者,反罪……” “村寨之户可先行各择连保,”还有人说道,“军爵者,另列军册,不入保甲……” “同保之内,若有盗贼,纵火,奸逆,蛊毒者,知而不报,论保甲律……” “这……”有人感叹道,“此乃公孙之法也……莫非骠骑欲学……” “慎言!” “如此告示,既已明示,如何慎言?” 议论纷纷,但是护在告示之前的兵卒却像是两尊神像一样,仰着头,眼皮拉达下来,就像是看着蝼蚁一半的目光看着面前因为保甲法推出而有些躁动的士族子弟。 评论议政? 可以啊,但是评论归评论,该执行的时候依旧不含糊。 更何况这个连坐制度,又不是斐潜创,老关中已经很习惯了,不算是什么大事,只有这些外来的家伙,才是一副乡下野人的样子,实在是没有见过什么大场面,鄙视之。 斐潜准备的保甲制度,也是拾人牙慧。 当然,连坐不是秦朝公孙鞅,也就是商鞅的专利。早在《周礼》之中就有记载,表示在周朝时期就已经设立了专门管理户籍的官职,在国家的基层社会中实行什伍连坐制度,只不过秦朝真正算是将其彻底的落到了实处,并且严格执行罢了。 汉代也有连坐,但是基本上主要的针对对象不是百姓,而是军伍之中,然后一直到了宋代,才被王安石又重新推广到了民众层面上。 不得不说,王安石确实了得,虽然因为历史局限性,王安石并不能考虑得很全面,以至于王安石的改革,没过多久就被人推翻了,但是并不意味着保甲制度就一无是处。 否则,也不会有后续的王朝将其扬光大,沿用传承了。 保甲的雏形,在汉唐的时候,就已经有了。汉朝规定五家为“伍”,十家为“什”,百家为“里”;唐朝则是定四家为“邻”,五邻为“保”,百户为“里”。 王安石最初的保甲制度1.1o1版本,其中有个很大的bug,就是保丁。王安石的想法是全民大练兵,设立庞大的民兵基础,一来可以借保丁消除各地山匪盗贼,二来则是可以与宋代的募兵制相互补充,完善兵源,三来么还可以省下一些养兵费用,藏兵于野。 然而理想呢,都是男神女神,现实呢,都是男女神经。 不要小看了华夏人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优良传统。 王安石的保甲之法,有对于保丁的补贴,保丁上番,也就是参加民兵训练,“每人日支口食米三升,盐菜钱一十文”,而都、副保正可另外得钱七千文,大保长三千文。 既然有“郭奉孝”同学的补贴,自然就有人会琢磨着将“烧饼”上面的芝麻扣些下来吃,当然,最开始是的时候是扣芝麻,但是一层抠一次,到了下面么,“烧饼”也就剩下两三颗的芝麻了…… 另外,增设的所谓都、副保,大保长等职位,王安石的原意也不错,不过么,相信在办理一些事情的时候,见识过某些极个别地方,其中的某一极小部分的社区临时工的嘴脸,也就大体能够明白,一旦鸡毛遇见了令箭,就是碰撞出如何美妙的干柴烈火来。 因此,最后王安石的反对派,给保甲之法以“徒足以困百姓,而实无益于军实”,也算是中肯,不算是什么故意抹黑。 斐潜现在用的保甲之法呢,就是后来升级的4.4o4版本。 汉代么,有一条检举红利法规,就是揭者,可以获得罪责之人一半的家产…… 这个可是一个大杀器,汉武帝用之,然后袁绍曹操也都有用过。若是放到后世,比如像是贩卖地沟油的,**贪官的,影视圈潜规则的,抑或是一些影响甚大,危害较重的犯罪行为,只要规定举报之人,确实定罪之后就可以获得罪责之人的财产一半,怕不是全国立刻都变朝阳? 当然,这样的检举红利法规也有其负面效果,但是就跟兵刃一样,就看是使用者如何用了,用的好就是利刃,用不好就是割伤自己。 所以斐潜特意强调了一条,诬告者反罪。就像是后世好多碰瓷,虽说抓罚了一波,但是收效甚微,还有一些因为年龄啊,性别啊,罪责标准啊等等,导致碰瓷者的犯罪成本很低廉,但是如果能向诬告者靠拢,确定碰瓷者反罪…… 斐潜用保甲之法,也是有些无奈之举。 一方面是毕竟汉代还有一条亲亲相匿者无罪的规定,所以有时候一些罪行就这样被掩盖下去,而保甲之间的连坐规定加上检举红利,无形之中就打破了亲亲相匿的局面,使得整个的治安局面会得到一个较为稳定的环境。 同时,斐潜不设立村寨官秩,毕竟现在已经有巡检了,保甲之间,只负责相互监督,并无具体执法权和其他权限,因为奖惩制度都很凶残,所以只要有更多的朝阳群众,不需要那些恶行恶相的社区临时工。 另外一个方面,保甲制度,实际上也是在挖士族世家的墙角,当然,现在这个阶段,士族世家大多数还没有意识到墙角被斐潜掏了一个窟窿…… 斐潜心中很清楚,王安石推行保甲,明面上是对付宋朝冗兵,但是王安石肯定也有些想要针对宋朝当时严重的土地兼并,赋役不均衡的局面进行改革的心思。 尤其是贫富差距太大,这一点最为致命。 历朝历代当中,所有的农民起义,大多数都会有一个“均富贵”的口号,贫富差距越是剧烈,农民起义的可能性就越大。像是宋朝,在真宗仁宗期间,就爆了六七次的大规模农民起义,这也是相当少见的。 冗兵,冗员,冗费,这是宋朝的三座大山。不过么,其实这三座大山也不是宋朝的专利,任何朝代,只要展到一定的阶段,都会或多或少的出现。 一个王朝的统治者,必须要有将民众束缚的手段,否则民众流失,那还统治一个屁?因此,历朝历代的封建王朝统治,都必须完善将民众束缚在土地上的这个制度,而且越是往后的王朝,手段越是高明。 先是流民于贼同罪,到后来的保甲之法,再往后就是修编各类人员的户口,分成兵户农户商户等等,不仅是一代人,就连子子孙孙都想要钉死不要乱动…… 整体来说,只要是私有田制度,就一定会产生土地兼并的问题,虽然名义上,可能会说天子拥有天下的土地,但是并没有什么卵用,在封建王朝开国初期,人口稀少的时候,田还够分,田亩土地价格便宜,买卖不多,而越到王朝后期,田亩就会越来越趋向于集中在大地主阶级手中,大地主阶级也会拼命的一边收集更多田地,一边死命推高田地价格,来获取更多更大的利益…… 对于斐潜来说,现阶段他也没有办法一锤子就解决这个矛盾,只能是采用类似于阶梯赋税的形式来控制过量的土地兼并,同时展开巡检制度,也就是有些类似于“武装警察”制度来分散士族地方执法权,现在,再加上保甲制度。 这个制度的具体成效怎样,还需要后续时间的检验。而现在,青龙寺大论之中,必然有大量的人员流动,这些流动的人员之中就难以避免会有一些有着这样或是那样目的家伙,推行保甲制度,也就可以很快的筛选出这些人员来,毕竟青龙寺大论,还是要持续一段时间。 庞统有些担心的说道:“虽说推行保甲,不过恐是太缓了些……若是歹人行险……不若先将拿什么渭南鲁大捉拿刑问?” 庞统确实有些害怕,毕竟上一次斐潜被刺杀,就差点吓得庞统当场尿出来,就算是现在想一想都有些心有余悸的感觉,所以听闻了说是长安城内出现了一些行踪诡异的人员,自然是第一时间求稳为上。 斐潜轻轻的敲着桌案,权衡着利弊。现阶段谁希望他死呢?似乎可以说,其他的诸侯,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希望斐潜立马归天的,甚至之不准还有些人天天求神拜佛,祈祷着斐潜吃饭噎死喝水呛死,走在路上平地摔一跤头磕到石台阶上摔死…… 但是内心当中希望,抑或是诅咒一个人,是一回事,而亲自动手去做,去实行之,又是另外一回事。 在汉代,在没有热兵器的时代,就算是弓,抑或是带着一些狙击性质的强弩,都是有一定的局限性的,除非是机缘巧合,否则不太可能在重重护卫保护之下,直接命中目标。换句话说,如果现在斐潜缩起来,纵然有人安排了刺客,多半也是无从下手,但是问题是,如果刺客的目标并不完全是自己呢? “这应该不太可能……”庞统听了斐潜的担忧,眼珠子微微转了一圈,摇了摇头说道,“刺客之要,便是击杀脑,若是只是伤了手脚,收效甚微不说,还会立刻受到报复……故而,要么刺客就是针对主公而来,要么就会潜伏不动,不会轻易出手……某以为,断无千日防贼之理也!主公还是早做决断!” “这倒也是,”斐潜点了点头。老让贼人惦记着,总归是一件不怎么快乐的事情,不过捉拿渭南的鲁大,先不说鲁大知道多少情况,也似乎有些打草惊蛇的风险,要是导致这些耗子毒蛇什么的,潜藏得更深,岂不是更难以清除? 斐潜捏了捏胡子,说道:“若是依士元之意,应当如何?” “不妨放出风去,就说主公三日之后,便于青龙寺观讲!”庞统几乎立刻说道,显然是已经盘算好了,就等着斐潜肯了,“先派人盯着城中还有霸陵的铁匠铺,检查这一段时间采买箭弩刀枪之辈,另外在各个路口安插暗哨,尤其是在青龙寺周边,若是贼人有意,定会派人观察周边,也就自然会暴露了其踪迹……” 汉代并没有禁制刀枪,甚至连弓弩都没有完全禁止。 汉武帝的时候曾经一度准备在民间禁止武器,但是后来么有大臣表示不妥,而且汉武帝这个人也很大气,丝毫不害怕什么有什么人敢向他动手,所以之后也就不了了之了,直至王莽时期,不知道是因为王莽同学心中有些小九九,还是说王莽意识到了后续可能的问题,一度下令全国禁弩…… 但是王莽时期太短了,禁弩自然不可能做得很彻底,再后来刘秀也是在大地主阶级的武装队伍支持下才打赢的天下,所以也不可能完全禁制武器,一直到了唐代,才6续有些禁制像是长矛长刀,甲胄弩矢等军规武器,像是什么短刀弓箭,则是存在了很长的时间都没有禁制民间使用。 因此,民间拥有武器在当下是很平常的时期,但是因为这些怀着恶意而来的人,大体上为了通过关隘的顺利,基本上都不会携带大量的兵刃,所以一旦先要做什么动作,必然先要补充一些刀枪兵刃…… 另外,从将军府到青龙寺,也不是所有地方都适合刺杀的,只要方出风声去,有一些想法的家伙,肯定是会出现在这些关键的位置上,然后进行跟踪和观察,自然就有可能有机会将这些人找出来。 “桃生露井上,李树生桃傍。虫来齧桃根,李树代桃僵……”庞统最后说道,“如今主公身高位隆,实乃重中之重也,当备鞌之战之变也……” 鞌之战,基本上有读过书的都知道,斐潜自然也明白庞统的意思,可以说逄丑父应该就是华夏历史上影武士的鼻祖了。 斐潜默默的点了点头,同意了庞统的计策,可是不管是斐潜还是庞统,都没有预料到接下来的诡异变化…… 第1745章 第二天 在长安,没有一顿肉包子解决不了的问题,如果有,那就是两顿。 虽然有时候是夸大了些,但是也代表着当下关中之中肉食的普及,以及面食的推广。麦子更多的被磨成面粉,虽然这个面粉么,对于后世来说还是粗糙了些,但是在现在,已经是极好了…… 骠骑将军斐潜推行肉猪饲养之后,再加上水力磨面,并且还有斐潜作为后世之人花样翻新的各种面食的吃法,最先尝鲜并且扬光大的,便是并北关中。 肉包子,便是起初毫不起眼,但是意外的风靡,并且还雅俗皆宜的食物。 街边小摊,可以做,酒楼茶肆,也可以做。贵的,有贵的做法,便宜的,也有便宜的做法。 辛毗在经过第三个包子铺的时候,正好碰见了包子铺的老板刚刚开笼,肉的厚重之味混在麦子的清香之内,随着一阵白雾四散而去。辛毗不由得吸了吸鼻子,嗯,一转头看见牛车之中,自己的一对儿女,早就趴在了车边,两对四颗亮晶晶圆溜溜的眼珠子几乎就是沾在了包子铺上的…… “停车……”辛毗从身上摸出了些征西钱,交给护卫,“去买些吃食……” 小女孩眼眸顿时闪亮起来,甜甜的拱手,有模有样的装成大人的样子,向辛毗说道:“多谢父亲大人~”旋即看到一旁的弟第还在盯着包子铺,顿时眉毛一竖,啪的一巴掌拍在了弟第后脑勺上。 “哎呦!”小男孩捂着后脑勺,转过头来看姐姐,小脸都皱到了一起。 “哎什么呦!昨天刚背的诗经呢?都忘了?”小女孩说话又快又脆,劈里啪啦连成一片,“怎么教你的?‘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现在父亲大人替我们买吃食,你不应该也要‘报之以琼琚’么?” 小男孩“噢”了一声,然后转头看了看父亲辛毗,又看了看一旁的包子铺,皱着眉说道:“阿姊说这个是木瓜?看起来不太像啊?” “木瓜什么木瓜?我有说这个是木瓜么?” “你刚才明明说了木瓜!” “我说的木瓜是诗经的木瓜,不是这个木瓜!” “看,你还说这个是木瓜!” 辛毗听着车中的吵闹,不由得笑了笑,并没有制止,而是任由姐弟两个相互争辩。 连日的长途跋涉,在汉代是一件相当辛苦的事情,而比起路途的辛苦还要更让辛毗忐忑的,则是心中的忧虑。 护卫提着一个大的芦苇兜过来了,里面满满装的就是灰黄色的包子。 汉代的包子并非后世那种雪白的颜色,因为麦子磨成的粉,如果不加漂白剂的话,颜色是有一些偏黄的,再加上一些杂志,就会灰黑,正儿八经比较类似后世那么漂亮的,也就是只有为数不多的几家大酒楼才有。 卖相不怎么样,但是味道却不差。 一口咬开,猪肉油粕混杂在豆干之中,虽然不是纯肉包子,但是豆干本身就被称之为素肉,混进去了猪油之后更是真假难辨,再加上是刚刚出笼,热气腾腾更添三分的滋味。 姐弟两个早就忘了之前的争执,一人捧着一个包子,嗷呜嗷呜啃着,眼睛还紧紧的盯着下一个。 “主公……”护卫低声说道,“方才我问了,从这条街道一直向西,然后再向北,就可以看见将军府了……是现在过去么?” 辛毗沉吟了一下,摇了摇头,说道:“先找一个落脚的地方……将军府……不急于一时……” 虽然说辛毗的兄长让辛毗前来长安,但是辛毗也需要观察一下,看看骠骑将军斐潜是不是确实如同传闻当中的那样,值得自己押注…… 当年辛毗自己还见过骠骑将军,只不过那个时候…… 而现在…… 唉,真是一言难尽。 就在辛毗带着儿女和护卫吃包子的时候,史涣和李通从辛毗的车前经过。史涣微微扫了辛毗一行一眼,但是没有太在意,毕竟这一段时间,从各地赶来的士族子弟很多,像辛毗这样带着家人,还有四五名护卫的,也很常见。 辛毗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转头看了看,只看到一旁的繁忙的人流,不由得在心中和邺城对比了一下,愣了片刻,微微叹了口气…… 辛毗让护卫引着车,继续向前,寻找暂时的落脚点,心中却多了几分的感慨,难道是一开始的时候,就错了么? ……(>﹏。)…… 史涣和李通两个人,脸色都有一些阴沉。 昨天,他们两个人听说了骠骑将军要去青龙寺观讲,然后同时也听说了骠骑将军在长安之西的槐里有军演,出动了大批的骑兵和步卒…… 当然,军演也有可能是常规训练的检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但是,万一有那个什么意思了呢? 虽然说史涣和李通在来长安之前,就有做最坏的打算,但是真的眼见着可能就是会生的时候,依旧不可能有什么料事如神的愉悦感。 “这个地方不错……”李通站着,仰头看着街道一侧脍绝楼的房顶,“若是在房上安插弓手,要是顺利的话……” “这地方?”史涣皱眉说道,“这地方也确实不错,居高临下可以覆盖大半条街道……可是这里也是人员混杂,白天就不说了,就连夜间也是灯火通明,想要避人耳目藏到房顶,恐非易事……再看看有没有其他的地方……” 李通想了想,也点了点头,两个人继续向前而行,“不过,要尽快定下来,时间……时间可真不多了……” 虽然因为青龙寺大论,长安城中放开了一些宵禁,但是也仅仅是放开了一些而已,在城池周边,还有陵邑之中,还有一些重要的行政坊内,戌初二刻关闭坊门,寅正四刻才打开门,在此期间之内,严禁闲杂人等在街坊之内乱转,违者鞭三十。 三十鞭下来,大体上是不会死,但是至少也要趴上一两个月。 所以史涣和李通也就只能是在白天才能畅通无阻,观察地形,夜间就要乖乖回去,以免令人现。当然,蔡府左近还是留有人手盯着,只不过骠骑将军暂时没有出现…… “要不……先不管去不去,先在蔡府放一把火?”李通走了几步,看着前方刚刚走过去的一队巡检,低声说道,“城中到处都是巡检……保不准什么时候就撞上了……” 史涣皱眉,沉吟了一下,说道:“若是不在蔡府……就算是放火,顶多也就是骚乱一阵,也未必能引得出来……”若是骠骑将军在蔡府,那么一把火之下,肯定就像是薰田鼠一样,可以薰出来,但是如果骠骑将军不在蔡府,那么多半也就是派些人手前来救火,正常来说是不可能亲自前来提个水桶倒两桶水的。 “再不行,就只能是在城外了……”李通低声说道。 史涣点点头,叹了口气。 城中有一些楼房,居高临下,视野清晰,自然是用弓箭刺杀最佳的场所,另外,因为城中街道方向的限制,所以一旦进入街道,必然就会经过埋伏的点,但是在城外就不太一样了,一个是高度可能不够,另外一个是万一骠骑将军行进的方向不是自己那个埋伏点呢? 可是城中巡检很多,史涣和李通只是游侠出身,不是后世的特种兵投胎附体,所以一般的情况还能对付,但是场面一复杂起来,两个人自然都有些觉得棘手。 可是如果真的放过这个机会,搞不好骠骑将军下一阶段就到军中了,准备出征,那么岂不是更没有什么机会了? 李通瞄了一眼在一旁专心查看地形,评估方案的史涣,然后眼皮微微低垂了下来一些,眼珠子转了几下。说实在的,李通现在还有些矛盾,虽然说曹老板也算是知遇之恩,但要是将自己这条烂命就交待在这里,真的就是值得么? 虽然之前和史涣说的那么悲壮惨烈义气冲天,但是么,游侠么,嘴上不义气,怎么会让人知道?难道真用身体去力行,真要是那样,能义气几次? 李通真要是为了朋友两肋插刀好不含糊的,恐怕现在坟头草三尺的就不是他的那些朋友,而是他自己了。李通来长安,原本以为这个事情并不复杂,不就是刺杀么,又不是没干过,但是到了长安才现,刺杀普通人和刺杀骠骑将军,其实差别还是非常大。 普通人会有戒备森严的府邸么? 普通人会有重甲护卫的保护么? 更不用说在街道上游弋的巡检,这些跟着骠骑将军征战退下来的老卒,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异常情况…… 或许最终等不到什么刺杀的机会,也是一个不错的结果?到时候骠骑将军出征之后,长安城内也就会放松些,到时候随意找一两个目标,也算是顶了差事,不是么? 比起护卫森严的骠骑将军来说,那个胖乎乎的家伙,就是一个不错的目标,人一胖,行动就难免不灵便,而且体型大也更不容易躲避,护卫也没有骠骑将军那么多…… 不过现在么,就暂且跟着史涣罢,这个家伙是个死脑筋,还不到说这个的时候…… ……(﹁﹁)(??????)…… 庞统自然不晓得李通已经开始琢磨着更改目标了,他现在像是一只胖蜘蛛一样,坐镇在将军府,收拢着从四面八方不断汇集过来的各类信息…… 忽然之间,庞统抓起一个木牍,上下看了几眼,然后又从桌案的另外一边翻找了一下,找出另外一个木牍来,两下并在一处,看了片刻,哈哈大笑起来,将两片木牍往怀里一塞,站起身来,就往斐潜所在的内堂而去。 斐潜现在则是饶有兴趣的看着面前的一个人。 “这是哪里找来的?”斐潜盯着看着,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本来就有些相似,觉得面前的这个人,真是有几分和自己相同。 黄旭站在一旁,也看着在堂下跪着的那个瑟瑟抖的替身,说道:“就在长安狱中。是个偷盗的小贼,结果还被失主当场抓住了……某觉得有些相似,就提了出来……不过现在看起来,不是很像……” 斐潜笑了笑。黄旭天天陪着自己,自然一眼就看得出替身和自己的差别,但是对于外人来说,或者那些只是见过一两次的对手,有个三四分的相似,就已经是足够了。 庞统赶了过来,一扭头看见一人跪在堂下,起先还没有注意,多看了一眼之后竟然现是穿着骠骑将军的盔甲,不由得吓了一跳,然后再看到堂上坐着的斐潜,顿时笑了出来,上前了两步,在瑟瑟抖的替身前后看了看,说道:“身架似乎差不多,就是瘦了许多……还有,这眼睛,这胡须也不太像……不过也算是不错了……” “身形么,吃一段时间就能养出来了……”斐潜不以为意,说道,“胡须什么的就更简单了,找些鱼胶来粘上去就是了……至于其他么,也不用太计较了……”斐潜想要骗得过外人就可以了,真要是太过于相似的,还不一定放心。 人的气势气质什么的,眼神占据了其中很大的一部分,这个倒是真的没有什么办法来修饰,毕竟斐潜这些年头一步步走上来,也是经历了不少战阵,眼眸之中自然有一种锐利的气势在,而堂下的这个小毛贼么,眼皮子拉达着,一副畏畏缩缩有气无力的样子。 “先用着罢……”斐潜挥挥手,让人将替身带下去。短时间之内能找到有个三四分相似的,已经是不错了。先用一段时间再说,如果将来有更相似的再换。 “对了,先找个人教他骑马……”斐潜转头对黄旭吩咐道,“实在不行,到时候就改乘车罢……”骑马这个事情,也不是一两天能教会的,但是多少要学一些。参加青龙寺大论么,改成乘车也算是符合礼仪,多少可以对付过去,再往后就必须要学会骑马。 黄旭点头应下,前去安排不提。 斐潜对着庞统说道:“看士元欣喜之态,莫非是找到了?” “啊哈,知我者,主公也……”庞统哈哈笑了两声,从怀里掏出了两块木牍,递送到斐潜的桌案上,然后说道,“主公请看,这一片,是长安郊外的一个废弃庄院的售卖记录……这里……买的人写的是川蜀吴氏,但卖的人说是这些人并没有什么川中口音……这一块,是某派人在脍绝楼,然后店伙计上报说又看到了上一次王文舒见过的人,便跟着一路到了这个庄院……” 第1746章 意料和意料之外 最终,史涣和李通还是选择了在城外进行埋伏。 城内虽然可能有比较好的条件,但是也意味着要有更高的风险,不管是进攻的风险还是逃脱的风险都是很高。比如如果要拦路,搞一辆受惊的马车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但是先不谈买卖马车的事情,万一马车冲得太快或是冲得太慢,抑或是干脆一头冲进了巷子里? 再加上街道之中人流很多,分散行动的话,汉代可是没有对讲机,前后时间差怎么调整,既要刚刚好出现,又不能蹲着等被路人现,这两个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矛盾,所以史涣和李通在商讨之后,还是干脆就将刺杀的埋伏点放在了城外。 放在了由长安往龙塬的路上…… 长安城外,虽然遭受了一次次的战火和**的摧残,但是还是留有一些野生的树林和灌木,在没有人类侵占的土地上享受着最后兴奋且慵懒的时光。随着人类活动的范围扩大,再加上气候的改变,这些林地和灌木,尤其是那些比较巨大的蕨类,将会消失得无影无踪,连成为化石、煤炭、石油得机会都没有。 就像是李通其实内心当中也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机会真能完成刺杀…… 嘴上光伟正,行动上矮小矬的人,向来不分古今中外,什么时候都有,一些人掩饰得好,一些人暴露出来了而已。 就像是后世网络之中的键盘侠,做喷子自然可以站在高点,实际生活之中往往身处低谷一样,李通虽然嘴上豪迈得仿佛随时都可以为曹公去死,但是实际上只是说说而已,真要死还不一定舍得。 现在埋伏的地点呢,虽然也算是居高临下,有着不错的射界,但是问题是距离有些远,导致了不可控的因素就多了许多,随随便便突然的一阵风,都有可能导致箭矢偏移。再加上骠骑将军前来,必然也会带许多的护卫,那些重装甲胄的护卫,简直就是刺杀者的噩梦。 所以,李通和史涣在最后一次商议的时候,李通表示,刺杀斐潜他依旧很有信心,只不过在没有完全确定斐潜要举兵攻打曹公之前,不适宜决死一击,当然,如果今天有机会,自然是最好,如果没有什么机会,也不要勉强,留待下次再行动。 史涣这人,虽然对于曹操比较忠诚,但是脑筋么,不能说是笨,但也不能说很聪明,大体上属于一般人的情况,因此在听了李通的说辞之后,也觉得有些道理。 骠骑将军在槐里的军演,纵然很有可能是针对着冀州豫州,但是如果不是呢?曹老板也是明确交待了,是要等骠骑出兵之后再行搅乱雍州之策,行刺骠骑只不过是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目标罢了,若是不成,退而求其次,也不是完全不可以接受。 正常情况下,没人会嫌弃自己命长。 那么,现在,等待罢,看看老天爷的屁股,究竟是放在那一边…… ……(?_?)(?o?)…… 斐潜站在替身之前,皱了皱眉头,说道:“腰挺直了!” 或许是当小贼的时间太长了一些,替身就算是站着,也是弯着腰驼着背低着头,然后用眼角瞄左边一下,然后又瞄右边一下…… 虽然说斐潜明白替身不是自己,但是看到一个模仿自己的家伙如此的猥琐,心中多少还是有些膈应。“再挺直一些!” 替身连忙尽可能的站直了。 “嗯!就这样,站直了!眼珠子别乱动!”斐潜指了指替身,“子初你盯着,要是腰再塌下来就抽他!”反正这一次替身肯定没有办法骑马,只能是坐车,所以纵然抽几鞭子也没有什么妨碍行动。关键是成人要改掉原有的习惯并不容易,有时候就是需要一些比较强硬暴力的手段,才会比较有效果。实在不行就让替身在身后背个架子? 斐潜往内堂走了两步,忽然停了下来,然后又走了回来,站在替身面前问道:“可曾娶妻?家中还有何人?” 替身露出了些凄苦的神色,回答道:“小的,小的不曾娶妻……家中,家中也就剩小的一个了……” “嗯……”斐潜点了点头,伸手拍了拍替身的肩膀,“好好做!趴下去的,都是牲畜,只有站直了,才是一个人,也才能挑起家来……” 替身楞了一下,旋即将腰再挺直了一些,“唯!” 斐潜点了点头,回到内堂。 庞统正在桌案之前看着地图,见到了斐潜回来之后,便一边指着地图,一边说道:“若是不出所料,这些贼子定然是埋伏于此!此处地势略高,临近道路,又有林木遮蔽,若是某来选,也定然是选择这里!” “嗯……”斐潜点点头,心中多少有些混乱且复杂的情感翻动着。再怎样豁达的人,眼见着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成为刺杀者的目标,这心情怎么也谈不上能好到那里去。 庞统看着斐潜,他原本的建议是既然已经知道了对方的落脚点,就干脆摸上去堵门就是了,不管什么阿猫阿狗,捕杀了事。 不过斐潜却说,如果这个落脚点若只是一个幌子,还有另外一波后面的人呢? 庞统顿时哑然,也不由得佩服斐潜思维慎密。其实也怪不得庞统,毕竟庞统没有像是斐潜一样,在后世看过不少的悲喜剧。 瞪着眼珠子说awm是98k的,轰天大爆炸房子都塌了但是下水道井口连个刮花都没有的,更不用说手撕扯鬼子,然后金刚狼附体刺中心脏死都死不了的…… 后世编剧什么脑洞没有?像是前面放一个幌子,以此来侦测并且防范对方的方式,简直就是基础当中的基础手法。 所以最终还是引蛇出洞比较合适一些。 “出罢……”斐潜看着即将带队出去的庞统,忽然又说道,“等等,这个地方叫什么?” “叫什么?”庞统有些不明白斐潜的意思,但还是回答道,“这一片都叫龙塬……” 斐潜点了点头,行吧,反正不叫什么落凤坡落鸡台落鸟山就行,然后再交待一下:“记得要穿盔甲!还有,要减肥啊!要不然连遮都遮不住……”这倒不是纯粹挖苦,而是真的替庞统着想。 庞统也是清楚,所以尴尬的笑了两声,然后领着黄旭和替身,便出了…… ……~( ̄▽ ̄~)(~ ̄▽ ̄)~…… “来了!” “都藏好!” 史涣和李通有些紧张的看着远处逐渐临近的骠骑将军一行。 虽然说今天的骠骑将军一改之前的骑马出行,而是乘坐着华盖车,但是在史涣和李通眼中,也没有看出什么不对劲。毕竟这个年代,华盖车也是朝廷重员的标准装备,同时,华盖车还更有利于刺杀,毕竟骑马的时候人的身躯也是跟着马匹有些动作的,而华盖车大体上身体平稳,不会有太大的晃动变化。 史涣和李通对视了一眼,似乎这样一来,成功的可能性更高了一些。 那么,干么? 李通将手指头放到了口中,沾了一些唾沫,然后伸到空中,手指头上传来一点点的凉意,但是并不强烈,说明现在只有微风,可以说是极其适合弓箭狙杀的天气。 “干了!” 李通咬牙说道。 虽然说李通心中并不是说那么想成为刺杀的壮士,又或是烈士,但是一方面是真的感觉到了机会似乎就在面前,另外一个方面是史涣也在盯着呢,若是这样的局面下还说什么托词,恐怕是立刻就会引起史涣的怀疑来……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呃,是黄土变黄金! 有这样的机会,错过去,确实是连李通都看不起自己! 于是乎两个人出了信号,让手下的人员准备动手…… 官道沿着龙塬的下方,绕着缓坡向上,直至龙塬的平台顶部,而史涣和李通,便是在这个缓坡侧边上。 渐渐的,眼见着三色旗之下,骠骑一行渐渐的到了缓坡之前,史涣和李通的呼吸都不禁有些急促紧张了起来。 但是,让史涣和李通没有想到的是,骠骑一行竟然在缓坡之前停了下来。 史涣和李通不由得对视一眼,心中顿时浮现出了一些不怎么妙的感觉。 “怎么办?”李通低声问道。 “……”史涣不甘心,沉默了片刻说道,“再等等……” 可是继续的等待,并没有等来骠骑一行的继续往前,而是等来了龙塬上另外一边的骠骑人马! 庞统晃晃悠悠的从华盖车一旁出来,指了指史涣和李通藏身的地方,朗声说道:“兀那贼子!还不束手就擒!” 说实在的,斐潜手下的那些精锐斥候才可以说是现在这个阶段在野外伪装的席代表,而像是史涣和李通这种半路出家的家伙,自以为藏得都挺好,但是实际上在斐潜之下那些善于伪装的斥候眼里,其实就跟看着一只鸵鸟将自己脑袋埋在沙里差不多。 “坏了!” “被现了!” 史涣和李通几乎同时站了起来,然后对视了一眼,又是几乎同时下达了指令…… 史涣挥刀大喝:“杀过去!” 李通也是挥刀大喝,喊得也大体上相同,就是差了一个字:“杀出去!” ……∑( ̄□ ̄*…… 几乎在庞统对着史涣李通收网的时候,在长安城中,蔡琰也正在准备前往青龙寺。虽然说前两天略有些小小的不愉快,但是蔡琰最终还是答应了斐潜,去做一次句读之论。 蔡琰望着铜镜之中的自己,在换上了黑红色为主的博士官袍之后,看起来便少了几分的柔弱,多出了几分的庄重。 “走罢……” 长安街道之中,不少士族子弟因为接连几天的青龙寺大论,而相互研讨,辩论,不仅是在酒楼茶肆里面,甚至走在路上,因为相互之间谈到了什么,便不由得争论了起来,而这样得争论往往又会引起更多的人围观…… 就像是这样 (槑槑槑呆三呆槑槑槑) 围观的人么,不见得全数都是听得懂争辩的,但是并不妨碍一些吃瓜的群众,保不准还有些纯粹起哄的,尤其是那些不事生产的二流子浪荡儿,更是唯恐天下不乱,见到热闹了定然是要凑一下,就算是听不懂,就听个响,放怀一乐也是好的。 蔡府之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似乎汇集了这样的一群人,在中央的两三个人相互喷着,旁边围了一群,还时不时的出各类感叹和附和的声音。 “让开!”在前方开道的护卫大喝道,但是似乎因为人群之中原本就噪杂吵闹,并没有多少人让开道路。 毕竟蔡琰只是一个博士,并不是什么重要的官秩,所以仪仗也不多,护卫也不外四伍个人而已,自然不能和其他的什么两千石高官鸣锣开道相比…… “算了,”蔡琰原本就性情淡雅,见正门的道路被堵了,也没什么生气,“我们不走这条了,换后门出去就是……” “这……遵命……”虽然说护卫觉得自己没有完成开道的任务多少有些不爽,但是既然蔡琰都这么吩咐了,也就听命,便不再向前推搡排开人群,准备退回来掉头走另外的道路。 可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人瞪着眼珠子朝着正准备往回走的护卫裂出牙来:“方才你推了我?” “嗯?”护卫一愣,“当街聚……” 反应慢的护卫还在准备解释,但是另外一名护卫已经现有些不对,一伸手就去摸腰间的环刀,却摸到了不是刀柄,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另外一侧伸出来的一只手背上! “不……” 护卫企图示警,但是连话都没有来得及说出来,就被人群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捅来的短刃从他的肋间甲衣之下的缝隙当中直刺而中! “退!” 站在蔡琰身侧的护卫见状不妙,立刻拔出刀来上前护住蔡琰,往蔡府而退。 人群之中暗藏着的贼人纷纷暴起,抽出藏着的短刃,在人群当中也不管谁是谁,见人就砍,一股股的鲜血喷涌而出,将街道之中,店铺门面一切都染的一片殷红! 惨叫之声此起彼伏,人群轰然四下乱逃,一双双脚四下乱踏,不少人甚至被撞倒在地,起初还企图在地上乱爬出去,但是哪里能行得通?在纷乱的人流之中,连续被踩踏了几脚之后,胸膛都被踩踏得陷了下去,格拉喀拉声中,呕出一口血来,渐渐的也就没有了气息。 转眼之间,方才还热闹无比的街道之中,顿时变成了一片混乱的修罗场! 第1747章 是一起的还是分开的 城中忽然乱起,这些平日里面多半是鼻孔朝天的士族子弟,现在则是比普通的农夫农妇都还要不堪,跑着跑着忽然崴了脚,软了腿的,抑或是根本跑不动,找个桌子木框就将脑袋埋进去的,也不是只有一两个。 当然,也不是全是都是如此,也有一些世家子和自家护卫站在一起,或是靠在墙边,或是进入店面,手持兵刃,将那些胆敢靠近的贼人一一砍翻,丝毫不畏惧腥臭的鲜血横飞,残肢满地的,也有不少。 剩下的,大多数都是普通人,惨叫着到处乱跑,昏头昏脑的乱滚乱爬,像是没头苍蝇一样见到了缝就钻…… 长安城中,不仅仅是蔡府之前的一个点,甚至有好几个地方都传来了混乱无比的惨叫声,那些纷乱破坏的贼人,身上沾染着不知道是自家的还是旁人的鲜血,肆无忌惮的大吼大叫,漫无目标的砍杀着出现在视野之中的任何人。 蔡府之前,贼人混在慌乱的人群之中,汹汹而至,几把刀枪闪烁着寒光就直杀过来! “退!退!” 蔡府护卫原本就是骠骑将军斐潜调配过来的精锐,虽然一时间没有防备被杀了两人,但是剩下的三四人却迅的和原本守护在大门之处的护卫协同好,调整好了阵型,将蔡府的大门护住,让匆忙逃进去的蔡琰一行有空隙关门。 不知道是因为天然呆宅女属性对于鲜血死亡等强刺激有一定的豁免几率,还是因为有跟着蔡邕配流浪的生活多少有些经验,蔡琰并没有像是一些碰到危险便只懂得捂着脸尖叫的女姓一样,而是还算是镇定的在护卫的掩护下,退回了蔡府之中。 纵然蔡琰的脸色有些苍白,脚步有些凌乱…… “闭门!” 护卫队率眼角余光看见蔡琰进了大门,一脚挑起了方才砍死的一名贼人尸,当成盾牌一样往前一挡,顿时锁住了两三把的刀枪,暴喝一声,砍倒了当前的一人,而队率身边的护卫也一同而进,刀光闪烁之下,三四名扑来的贼人顿时横尸当场! 另外几名贼兵吓了一跳,知道碰上了硬茬子,不敢随意上前,一时间便有些迟疑起来,和蔡府护卫对峙着…… 轰然声中,蔡府仆从将大门关上。 “上墙!调弓箭!” 护卫队率还捏着那具倒霉的尸,浑然不顾其肚肠内脏哗啦啦破裂落在了地面上,“靠近者!杀无赦!” 闻讯赶来的另外几名蔡府护卫一同大喝而应,然后有两个背着弓登上了墙头,射到了两个近处的作乱的贼人。 聚在蔡府之外的贼人,眼见讨不到什么便宜,相互对视一眼,便分头散开,丢下了一片满是血肉狼藉街道。 蔡府护卫队率见贼人远去,这才缓出一口气,将手中的尸一扔,让人打开了半扇门,退了进去,众人这才现队率腰侧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划开了一个血口,鲜血淋漓已经将半边的战袍尽染…… 长安之中,原来还热闹无比的街道,变成了到处都是尸骸,到处都是血迹喷射的痕迹! 贼人大呼小叫着,宛如地狱里面逃出的饿死鬼,急切的抢夺着财物,收割着生命,兴奋疯癫得不能自己,大多数都没有注意到在长安城中,已经窜上半空的好几个传信火箭…… 骠骑将军府,本身修建的时候就是考虑着像城中堡垒一般的,如今长安城乱,将军府立刻四门落锁,重甲护卫站上了府墙,长枪大盾强弩硬弓立刻端了上来,但凡是胆敢冒头的,顿时就被射得跟刺猬一样,惨死在将军府衙之前的广场上。 斐潜在产生了骚乱的第一时间,就赶倒了将军府的高台之上,脸色铁青的看着长安城中的冒出来的火光和黑烟,听到的是将军府外面传来的此起彼伏的叫声喊声哭声…… “传令!”斐潜咬牙说道,“调徐公明兵卒入城平乱!此外,将某大纛立于此!” 火箭和鼓声,几乎同时间从将军府向外传递,三色大纛也在将军府高台之上立了起来,城中的巡检和普通兵卒,不由得都出了一声欢呼,胆气更浑厚了三分! 鸣镝在混乱的音波影响之下,并不能完全起到应有的作用,但是加上了火药喷吐出来的灰黑烟,在空中就非常明显了。 黑火药烟量大的劣势,在军用传信火箭上,到变成了一种优势,就算是在夜间,明亮的火箭也足够成为一个非常好的指引,在最初的一段骚乱惨叫混乱的声响之后,渐渐的就有了一些低沉的声音像是从地下传递了上来,再过了片刻之后,这些沉闷的声响就渐渐扩大,马蹄敲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就像是无数的无数的梆子声串成了一片,让所有听到的人毛孔都不由得竖了起来! 最先赶倒的就是徐晃统领的骑兵,这些骑兵从长安西面而来,迅替换下了一般巡检维护的阵地,然后一种排山倒海般的气势沿着长街迅向前推进,但凡是挡在马蹄之前的,尽数都踏成了血浆! 徐晃直至将军府大门之前,翻身下马,拜在门前。 “骠骑将军令!两个时辰之内,需见贼子授!”骠骑将军府的护卫大声传达了斐潜的指令。 “唯!”徐晃领命,立刻带领着骑兵在将军府府衙之前的广场上调头,马蹄纷飞之下,将那几个在广场上死去的倒霉家伙踏成了一地血沫! 骠骑将军斐潜的大纛一立,城中的满脸血污的贼人顿时也吓了一跳,“该死!不是说已经出城了么?!” “糟糕!怎么办?怎么办?!” 徐晃却没有给这些贼人留下太多思考的时间,第一波跟着他一同而来几百精锐骑兵,已经转眼之间就将在四条长街之上的乱窜的一队贼人杀得片甲不留,然后控制了将军府临近的街坊大门,然后像是驱赶老鼠一样,将作乱的贼人从巷子角落之中驱赶到街道之中,便是直接纵马而过! 贼人就像是稻草木桩一样,要么被砍成两段,要么就是被马蹄卷入,死无全尸! 清剿一个街坊,然后由城中巡检接手布防和搜查漏网的家伙,然后徐晃又立刻赶往下一个街坊…… 等到后续步卒也赶倒的时候,渭水两岸的长安城和陵邑,顿时就稳定了下来,纵然有些地方被贼人劫掠的时候放火点燃了,也很快被扑灭了,只剩下了些许的黑烟和被推到了街道两侧的尸骸残肢。 徐晃带着几名护卫,再次回到了将军府的府衙之前,甩镫下马,顺手将挂在马前的头颅取下,摆在将军府前。徐晃护卫也一同将手中的人头摆上,转眼之间就垒出了一个人头小山。 血色的人头像是沾上了番茄酱的牛肉丸一样,或侧或仰的翻着死鱼眼,堆叠着,半凝固的血液顺着青石板的缝隙,缓缓的蠕动。 另外几名五花大绑的贼人,就像是待宰杀的猪狗一般,被扔在了一边。 “问!”斐潜略看了一眼,便下达了现场刑问的命令。如今,斐潜对于血腥和尸,已经是相当的习惯,或者说是麻木了,他只是有些奇怪,也有些不解,这些作乱的贼子是从哪里来的?不是在龙塬么?难道说除了龙塬的那一拨,还有另外的贼人? 贼人作乱的时候,面相凶恶,如同恶鬼一般,但是被徐晃的兵卒上刑的时候,却像是被一群大汉围起来又被扒光了衣服的男孩子,哭着喊着凄惨无比,没过多久就像是被敲开了塞子的竹筒一样,什么都倒了出来。 斐潜看了刑问汇总,不由得有些愕然。 这些见势不对,立刻投降保命(虽然也不见得能保命)的贼人,竟然是三辅左近的浪荡子,只是一群趁火打劫的家伙,而根据他们指认,那些跟他们联络的真正贼人,基本上都已经是死在了方才的战斗之中…… “游侠浪荡子……”斐潜叹了一口气,旋即下令,“将这些人找出来!” 如果仅仅是凭借那些混进来的不多的贼人,或许长安城中的混乱并不会那么大,但是加上了这些原本似乎并没有什么伤害力的游侠浪荡子…… 这些浪荡子供认说,他们是收了钱财,一开始只是来帮着血亲复仇的,然后场面一乱,就起了歹意…… 汉代,血亲复仇这个时期,不仅是社会的认可,甚至法律也很宽容,所以这些浪荡子觉得有钱可拿,又是可以搏些名声的,基本上也就没有多想,等到事情闹大了之后,也有些清醒一些的见势头不妙就混在人流之中逃了,而被徐晃抓来的,多半就是昏了头,还想着劫掠一些钱财什么的傻家伙。 作为普通的民众,劫富济贫的游侠无疑就是正义的代表,希望的光明,但是对于统治者而言,这些不安分的游侠,就像是今天生的情况一样,很容易受到什么东西挑拨点燃,轰然来这么一下。 就像是某些自由国家大灾变的时候,在街头打砸抢的人,未必原本都是穷凶极恶的家伙,其中还有很多原本仅仅只是流浪者和贫困者,只不过在特定条件之下,便将心中的那一份贪婪和欲望,毫无保留的爆出来而已。 “游侠……浪荡子……” 这一次事件,彻底打消了斐潜原本对于游侠的一点好感,这些人群之中,固然也有些不错的人,可是就像是混乱善良阵营之中的人一样,有时候反而会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来。斐潜想要建立的是一个有序的,强大的,懂的相互协作配合的政治集团,确实也没有多少空间留给这些善恶行事,只是依靠自我本心来判断的游侠浪荡子。 蔡府蔡琰遇到了刺杀的事情,也很快的报到了斐潜这里,一方面也加强了斐潜驱逐这些不安分不稳定因素的决心,另外一方面在庆幸蔡琰没有收到伤害的同时,心中也翻滚起来一些问题…… 这些人,原本的目标是为了什么? 是针对我? 似乎不像,毕竟若不是这些贼人动手,斐潜也不会暴露其实没有去青龙寺,而是留在了将军的事情…… 那么就是针对其他的人?比如说蔡琰? 又似乎不像。虽然说蔡琰确实是遇到了危险,但是那些贼人见到了厉害也就很干脆的放弃了继续攻击,不像是很有目标性的针对蔡琰。 那么,究竟是为了什么? 就在斐潜思索的时候,庞统得到了消息也匆匆从龙塬赶了回来。原本以为是围剿了龙塬这一波人,就可以消除祸乱的庞统,结果就像是被人恶狠狠来回扇了十几个耳光一样,脸色跟烧红的锅底还要更差三分,到了将军府就立刻展开了第二轮的刑问和审讯。 虽然城中的贼人死了,不能开口,但是身上的东西,还有一些物品却留了下来。 随着进一步的深挖和追查,庞统也是有些迷惑的带着讯问的结果到了斐潜的这里,“启禀主公……这,这似乎是两拨人……” “两拨人?”斐潜一边看着刑问记录,一边问道。 庞统点了点头,压低声音说道:“龙塬为的是两人,一人名唤史涣,字公刘,沛国人士,已是当场诛杀,另外一名则名李通,字文达……这两个人一同来的,都是……派来的……” 斐潜默默的点点头。 “但是城中的这一波……没有活口……”庞统也不知道应该说徐晃大斧头太犀利了,还是应该说什么其他的,“城中还在戒严搜罗,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不过……城中这一批,应该在二十人左右,最早的几个在今年年初的时候就已经来了,后来的这些是在六七月的时候来的,原本在城中长贵坊内租了一个院落……院落户主么,应该和这些人没有什么关系……因为这个人已经被这群贼人给杀了,尸还在院落柴房中……尸还未腐烂,应该是这两天的事情……” 大概是因为户主要这些人提供身份证明,结果这些人拿不出来,又怕户主检举被查,就干脆灭口了。 那么这样说起来,其实这些贼人动,多半还是要算在斐潜自己的头上。 斐潜搞了一个连坐的保甲制度,开始清算登记长安城中的人口,这些原本潜藏在内的贼人就渐渐的躲不下去了,面临着要么被举报,要么就要逃倒长安之外去的局面,在加上斐潜又放出了要去青龙寺的消息,这些贼人就觉得斐潜不在城中,城中必然防御松懈薄弱一些,于是乎就收买了一些附近的浪荡子…… 庞统看着斐潜,有一些犹豫,但是最后还是说道:“另外,还查抄到了一些东西……” 东西递送上来了,斐潜一看,不由得瞪圆了眼…… 第1748章 谁说谁信谁真假 在呈上来的一堆兵刃之中,除了短刀长矛,长弓短甲等这些很普通的兵器之外,让斐潜一眼就看见的奇异之处,就是在这一堆兵刃之中,还有三把弩。 弩这个东西,因为工艺比较复杂,并且耗材材质什么的,并不像是弓箭一样可以丰简由人。弓么,最简单的竹弓就可以用,但是弩不一样,一般的材料很难达到标准和要求,只有特定的工房才能制作。 眼前的这三把弩,很熟悉…… 斐潜让人拿过弩来,然后很熟练的将弩机拆了下来,翻到内侧一看,果然看见了在弩机内侧的特殊记号。 “这是黄氏弩……”斐潜的声音有些低沉。 因为斐潜改进了弩矢的很多部件,所以自家生产出来的弩矢,和大汉原本的弩是有一些区别的,并不能通用。同时汉代从王莽的时候开始,或许是因为王莽同学自己也有些不安稳的感觉,所以推行禁兵甲的政策,虽然随后不了了之,但是弩机则渐渐成为了大汉国家专利,一般工房不会制造,也不懂得如何制造。 要不是黄家老头子手里面有工匠,又有之前春秋时期保存下来的技术,也未必能够顺利的从手持弩,一直攀爬到了蹶张驽,强弩车…… 所以,这两三张的强弩,明显是黄氏工房流出去的无疑,但问题就是,究竟是怎样流出去的?抑或是从什么地方流出去的? “这是六石弩……”斐潜将弩放了下来,钩了一下弩弦,又看了看弩臂,说道,“看这上面的痕迹,似乎用过一段时间了,不是新出的弩……而且弩机上面没有编号,大概至少是晏平二年之前出产的了……” 庞统默默的点了点头。 “是那一拨人的?”斐潜问道。 庞统低头说道:“是城中这一批的……” 或许是因为弩比弓更难以藏匿,难以携带,又或是什么其他的原因,所以贼人的弩并不多,甚至史涣李通等人就只有弓,并没有弩。 不过,这样的情况,反而让斐潜有些头疼。这么说来,史涣李通和城中的是完全不同的两拨人,那么这两拨人是相互通过气,还是根本不相识? 斐潜将旧弩机翻来翻去看着,上面不仅有青铜的锈迹,还有些血迹的残留。 “这两拨人……”斐潜问道,“确实不是一起的?” 庞统说道:“某刑问过李通李文达,其并不知晓此事……某觉得若是前后派遣而来,多少也要有些交接,怎会完全不认识?更何况李文达既然乞活,也自然没有为这些死人遮掩的必要……” 斐潜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 确实是如此,但是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这城中死去的一拨人的来头,才更显得有些诡异。 若是按照时间来看,至少这一拨人已经潜伏在了城中大半年的时间,而和这一群人最经常接触的房东也死了…… 眼前的线索么,就剩下这个比较显眼的黄氏弩。 又不是新弩,所以才难查。 从斐潜进入长安之后,工房工程逐渐扩大,也渐渐的从单个工房完成全部流程,变成了多个工房协作完成,在长安进行最终组装,所以从晏平三年开始,就基本上全部的兵刃重要部件都有编号。 而斐潜手上的这个弩机,并没有编号。 斐潜又拆开了另外两个的弩机,终于在其中一个弩机上,找到了一排编号,看了一眼,然后沉吟了一下,递给了庞统,说道,“这是晏平三年的……去查一下这个编号是属于哪一个工房的……” 当然,这些弩机也有可能是战场之上遗落的武器,然后被其他什么人捡到了,不过么,如果万一不是战场遗落的呢? 弩机虽然使用简单,但是结构比一般的弓要更复杂,如果不是对于弩比较熟悉的人,就别说拆卸了,连保养都不一定能够保养好,搞不好三两下就弄坏了也是常有的事情。 这三把弩,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依旧可以使用,甚至被带到了长安,肯定不是一般的人所能做到的…… 斐潜望着堂下的那些兵刃,看着兵刃上依旧残留的斑斑血迹,忽然觉得身上有些冷,这种感觉,让斐潜觉得很不安。斐潜他之前在长安第一次遇刺的时候,似乎还完全没有这样的不安全感,甚至在这一次听闻有贼人潜藏的时候,也同样没有多少不安,但是当斐潜看到了这三把黄氏弩的时候,忽然心中不安的感觉翻滚起来,难以平复。 院中树枝上的残叶,似乎再也不堪寒风的侵扰,义无反顾的纵身一跃,从生养之处跳了下来,然后摇摇晃晃的落在了地上,再被风一卷,呼啦啦的便越走越远,离开了它原本的位置,之前的土壤。 斐潜忽然之间,有些明白了曹操为何要在“梦中杀人”…… 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庞统一头汗的又赶了回来,迟疑了一下,说道:“回禀主公……这个编号……没有找到……” 斐潜皱起眉头来:“什么?” 倒不是斐潜没有听清楚庞统的话,而是庞统没有找到这个编号,便意味着只有一种可能这个弩,是在荆襄的黄氏工房里面产出的,也只有荆襄的黄氏工房里面的东西,才会和斐潜这里的相同,但是编号又是独立在荆襄,并没有在关中备案。 斐潜在松了一口气之后,又不由得提起了心。 放心的是不是自己这里的工房,那么虽然不能完全确保自己这边的人物什么的没问题,但是至少关联不大,还是依旧可以放心的,而提起来的那部分,就是不受自己直接控制的荆襄部分,到底是出现了什么问题? 如果仅仅是售卖弓弩,倒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毕竟财迷心窍的人不仅仅是一两个,古今中外很多都是如此,见钱眼开,然后偷偷拿了工房内的东西卖到外面去。 若是如此,追查下去,将硕鼠查出来,也就是了,但是如果是其他的因素…… “荆襄……”斐潜想到了另外一个可能性,沉吟了一会儿,对着庞统说道,“还是烦劳士元走一趟,去找一下刘公子……让他辨认一下城中的那一批人……士元你应该知道怎么说吧?” 也有可能是荆襄的人来救刘琦的…… 庞统眼珠转了一下,拱手说道:“某知道,定然让刘氏子言无不尽!” “另外再派人前去这一批人的院落左近,巡查询问,大半年时间,总该有些人见过……”斐潜补充说道。 庞统应下,然后缓缓退出了厅堂,转身而去。 ……?(^?^●)?…… 听闻了城中纷乱,刘琦觉得自己似乎不应该幸灾乐祸的,但就是有些忍不住,眉飞色舞的在自己屋子里面晃悠着,憋着笑,“该!伪善之辈,岂可蛊天下乎?!” 这天下,还是有些侠义之士啊! 就是可惜了,没能一举成事…… 刘琦颇有些感慨,一会儿笑笑,一会儿叹息,丝毫没有什么被囚禁的觉悟,就像是普通民众一般,在觉得和自己无关之后,便有些将事件当成晚脯的下酒菜的样子。 所以当刘琦听闻庞统找上门来的时候,不由得吓了一跳。 庞统沉着一张黑包子脸,见到了刘琦当头就是一句:“刘公子,汝命不久矣!” ⊙o⊙刘琦原本就有些忐忑,结果又被庞统当头恐吓了一句,顿时往后一缩,差点瘫软在席上。 “这!庞使君!”刘琦争辩道,“某居此中,毫无僭越,怎生祸从天降啊!” 庞统目光紧紧的盯着刘琦,说道:“今日城中之事……刘公子可曾知晓?” 刘琦下意识的就想要否认,可是转念一想,城中这么大的动静,怎么可能自己完全不知道?“这个……某于院中,略有听闻……” 庞统冷笑了两声,故意不说话。 在来的路上,庞统也有考虑过会不会是荆襄的刘表,派遣人手过来营救刘琦的,但是一来么,这个时间对不上,二来么,刘琦居所这里因为毗邻将军府的街坊,所以防备力量比较强,根据负责看守刘琦的兵卒回禀,不仅是没有什么贼人冲击此处,就连里面的刘琦本人还有他的几名贴身侍从,都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 而且从川蜀到关中,刘琦都是处于监管之下,说是要和这些亡命之徒能接头上,那也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 若是刘琦有这么深沉的心思,有这么大的本事,可以在这里,在骠骑将军眼皮下玩花样,又怎么会在川蜀没三下两下就被击败了? 所以,若说是这些亡命之徒和刘琦有关,这本身就不怎么合理。 但是这样一来,又有些奇怪了…… 难道说是单方面的营救,刘琦本身并不知情? 抑或是最早来的那几个只是潜伏,然后后面来的人带来了新的指令?庞统也不知道具体指令是什么,但是不妨碍庞统利用这一点来唬骗一下刘琦。 至少从黄氏弩的角度来说,这些亡命之徒是荆襄之人的可能性很大…… “来人!”庞统大喝道,斜睨了一眼满头大汗淋漓而下的刘琦,“呈上来给刘公子看看……” 铿锵兵甲碰撞的声音之中,全副武装的兵卒手中抓着人头,如同凶神一般当中而来。人头的鲜血已经基本上完全凝固了,长长的头被扯起来,连带着人头脸上的青紫色的面皮都有些变形。 “咚!咚咚!” “咕噜噜……” 全甲兵卒将人头直接扔到了堂中,在堂内的木地板上,像是肉球一样乱滚。 有一个翻滚着直往刘琦面前而去,吓得刘琦也顾不得什么风仪了,用大袖子抱着脸,双腿连踢,将滚来的人头踢到了一旁…… 庞统盯着刘琦的表情和举动,评估着。 “刘公子!”庞统沉声喝道。 刘琦闻声一抖,缓缓的放下了大袖子,露出了两只惊恐的眼睛。 “汝以为今日城中贼乱,是冲着骠骑将军来的么?!”庞统冷笑了一声,“呵呵,是冲着刘公子啊!” “什么?!”刘琦脸上露出了很是混乱的表情。 “不明白?”庞统追问道。 刘琦茫然的摇了摇头。 庞统目光微微动了动,说道:“骠骑将军今日出行青龙寺,离城之后,便是城中大乱……若是为了骠骑将军而来,又怎么会选这个时候?” 刘琦吞下一口唾沫,觉得自己的嗓子干涸得非常难受,“那么……庞使君之意……” 庞统笑了笑,说道:“既然不是为了骠骑将军,这城中左近,还有那个比刘公子更身份贵重?值得如此大兴刀兵?” 刘琦愣了一下,然后目光缓缓的挪到了堂内的那些人头上,喉头上下动了动,“这个……” “这些贼人,在城中引骚乱,并非是为了声东击西,前来营救公子……”庞统紧紧的盯着刘琦说道,“乃是为了取公子性命而来!” “什么?!”刘琦脑袋已经是非常的混乱,下意思的再次重复问了一下,企图以此来获取更确定的答案。 “公子若亡于此,于骠骑而言,自然无半点好处……”庞统冷笑道,“不过对于另外的一些人而言,公子若亡,则是大有裨益了……” 很简单,刘琦死在长安,对于斐潜来说,有什么好处么?显然没有什么好处,所以斐潜也好,庞统也罢,甚至骠骑之下的一些人都不会对刘琦动手,但是若是真的刘琦死在了长安,那么谁又可以从中获益呢? 刘琦瞪圆了眼,渐渐的露出了一些仇恨的神色来,但是很快目光又一松,“应不至于如此罢……” 庞统呵呵笑了笑,挑了一下眉毛,“究竟如何,一看便知……今日前来,除却告知刘公子此事之外,也不妨借刘公子手下辨别一下,这些贼人里面,究竟有没有熟悉之人……若认得个别是……嗯?” 刘琦连连点头,连忙对着自己的几名随身护卫说道:“庞使君言之有理!言之有理!来人,来人!快,快认一下,这些人头里面,有没有你们认识的……” 第1749章 计中计的计中计 有时候,想要过一些简单的人生,一些问题不能多想,一旦多想,生活就不简单了。 庞统在刘琦那边的询问结果出来了。 刘琦虽然不认识那些城中贼人,但是他的护卫则是认出了其中两个的面孔,原本是江陵人氏,也是游侠身份…… 荆州地区,两个重镇,一个是北面的襄阳,一个就是南面的江陵。江陵也是原本春秋战国的楚国国都,原本荆州的治所也是在江陵,只不过因为刘表个人的原因,当下改在了襄阳而已。 “江陵人氏……”斐潜沉吟着,然后看了庞统一眼,让庞统就坐歇息,并且招呼侍从上茶。 庞统默然点头,虽然这一天连续奔劳,也确实非常辛苦,但是整个事情到现在并没有完结,反而还有更多的后续事情在等着…… 当然也不是说完全的不明白,曹操的那边基本上是清楚了,只不过是因为两拨不同的贼人而导致这些后续的问题而已。 “……”斐潜心中忽然浮现了一个念头,旋即又否认了,为了不再将这个危险的念头继续下去,便换了一个话题,并没有继续在弩机和江陵上绕圈子,“曹孟德难道就不害怕某兵出兖州?” 庞统放下了茶碗,叹息道:“正是因为害怕主公出兵,方有此策……李通李文达供认,曹司空原本之意……若主公不出兵,则不得妄动,不过么,前两日主公于槐里军演……结果认为是出兵预兆……” 斐潜哑然失笑,摇了摇头,说道:“这样的行为,真不像是孟德手笔……就没有想过事情败露了,为天下所耻?” 庞统接口说道:“此事么……比起天下基业来,耻笑一二又算得了什么?更何况如今曹司空挟天子令讨袁,若是我等兴兵,多有不义,也就遮蔽过去了……嗯,此外也还有些其他手段……” 虽然庞统说的有些绕口,但是斐潜仍然是听明白了,不由得点了点头,微微叹息了一声,说道:“这倒也是……” 先,曹操害怕斐潜出兵,所以要留下一些反制的手段。这一点,没有什么疑问,如果换成斐潜在曹操的那个位置,基本上也会如此处理,至于是不是用刺客,还是用什么其他的手段另说。不过,怎么看都是刺客经济实惠一些…… 其次,如果这样的手段被现了,不外乎两个结果,斐潜出兵,或是斐潜不出兵。而斐潜不出兵的可能性很小,所以一旦斐潜出兵,那么曹操就可以举起斐潜举兵逆上的幌子,再稍微修改一下时间次序,就可以了…… 就像是“斐骠骑举兵东进,曹司空使客刺之不果”,和“曹司空使客刺之不果,斐骠骑举兵东进”,整体蕴含的事件是完全相同的并没有遗漏,只是前后次序不一样,但是给人的感觉就完全不同。 至于那个是真的,那个是假的,那个在前,那个在后,其实也就是胜利者说了算,然后后世看史书的人一脸懵逼。 “若是进兵,当如何?”斐潜又问道。 庞统看了斐潜一眼,微微有些沉默,过了片刻之后说道:“主公,兵事……不妨暂缓……” “暂缓?”斐潜重复道。 庞统点了点头,说道:“曹孟德此策,乃计有计也,有用其三。一则若主公出兵,可行刺杀……二来可乱青龙寺大论……其三么,未必没有引诱主公即刻出兵之意……” 斐潜轻轻敲击着桌案,思索着。 庞统作为谋士,虽然看其外貌,确实是有些其貌不扬,但是其实力也不容小觑,虽然说这一天基本上都在不断忙碌奔走,可是依旧抽空整理了思路,从现象当中抽离出其中的本质来…… 斐潜将目光投向了门外,庞统的这个说法倒是有些新鲜。 夕阳告别了纷乱的一天,从天边落下,长安城内的火头基本上都已经扑灭了,血迹和黑烟在黄昏的遮掩之下,大体上看不大出来了,只有空气当中依稀残留的味道,提醒着人们之前生的一切。 “引诱某出兵?”斐潜皱起眉头来,“士元此言,岂非前后有些矛盾?”一方面刺杀是为了阻止出兵,一方面又说是为了引诱出兵。 庞统说道:“主公,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也。主公与曹司空,终有一战……”庞统所言,也确实是如此。斐潜和曹操终有一战,这个事情,双方其实都知道,但是现在虽然曹操看起来很是虚弱,兵力并不在兖州,是不是意味着就是斐潜最好的开战时间? 打打杀杀,最简单。 毕竟破坏么,有谁不会? 但是要在打打杀杀之外还想着建设,甚至还要想着怎样利用废墟的原材料,在废墟之上建设起一个更为雄伟的建筑来,就不简单了。 如果简简单单只是兵卒将校的角度来说,现在虽然说魏延在川蜀,赵云在常山,张辽在西都,但是关中有徐晃,函谷有太史慈,还有廖化在武关,要打么,虽然不说是完全体形态,但也是有一定的分量的…… 所以,出兵没有问题,问题则是在出兵之后。 先不考虑战阵之上的兵卒将校的输赢,就说打下了兖州,甚至是冀州,然后呢?人员要怎么安排? 政策要如何推动?是按照斐潜在关中的政策来推行,还是说沿用山东之前的方针,抑或是还需要重新调整一下,采用另外一种平衡的方式? 此外,再加上那个棘手的天子,斐潜究竟又应该采用什么标准来对待? 所有人都不喜欢出尔反尔的家伙,不管是古今中外都一样。因此斐潜也极度厌恶那些动不动临时性的加派工作,抑或是非要到下班的时候才布置任务的领导,同样的,子所不欲勿施于人,斐潜想要做一些什么,在汉代这种信息通讯非常迟钝的时代,就必须有持续性,有一致性,政治上的策略一旦推行,也自然是不可能迅转换。 政治法令,最忌讳朝令夕改。 春秋战国,抑或是后世的那些封建王朝就不说了,单说眼前的前车之鉴。 袁绍。 还有袁术。 一开始讨董的时候,袁绍真的是天下楷模,一呼百应,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渐渐现袁绍并不是像是原来想像当中那么以天下兴衰为己任的“忠义”之人,而是一个谋划着想要改朝换代的野心家,于是乎原本投靠在袁绍之下的颖川派就裂开了…… 直至骄傲自大的袁术,妄想着用袁氏家族百年积攒下来的恩德去搭建一个野心家的皇位,结果最终现,纵然有百年的施恩,该叛变的时候依旧叛变。 如今,虽然袁氏的旗帜还没有降下来,其实也跟轰然而倒相差不远了,除了那些在船上已经是下不来的,其余的人已经大多数舍弃了袁氏。从天下楷模到天下唾弃,才经历了多少时间? 在政治方面的路线偏移,从一个宣扬主张反抗暴力的义勇之辈,变成了一个利用暴力去乱政的野心诸侯,无疑使得很多原本支持袁氏的人,也开始动摇起来,使得袁氏的根基松动,稍有风吹草动,便是土崩瓦解,便宜了曹操。 所以斐潜一旦出兵,那么就意味着关西的新政和关东的旧策相互碰撞的问题,就如同当年秦国一统六国,虽然表面上各地降伏,实际上暗涛汹涌。 更何况,斐潜现在就有秦始皇当时那样的实力,可以横扫诸侯么?秦始皇雄才大略,也是搞了九年,斐潜现在呢?又需要多长时间? 斐潜听了庞统的分析,沉吟着…… “此外,主公如今坐于关中,居高临下,坐拥函谷,为西秦之态也……”庞统继续分析道,“然秦非始强,亦有百年之衰,若非六国在外各有打算,又有纵横之策相抵,前秦亦难于成九年之功也……” 秦朝也不是所有皇帝,所有时间都是那么成功,也有输得底裤都没有的时候。秦惠公起兵5o万与魏军决一死战,原以为兵力大大优势,定然可胜,却被吴起在阴晋一战中,以五万之卒击败,秦国此战大败亏输,再也无力抵抗三晋的攻势,幸运的是三晋本身还有很多矛盾,也没有继续紧逼秦国,否则秦国估计也是玄乎。 也正是因为秦国亏倒只剩下底裤了,所以秦国痛定思痛,采用商鞅变法,之后的事情么,基本上大家都很熟悉了…… 庞统的意思也很直白,现阶段斐潜看起来是有这个气势,但是从气势转化成为实力,还是需要一定的时间。 另外一个方面,现在斐潜控制着函谷关武关太行山口等等,也就是等于是斐潜可以用少量的兵力牵制了大量的对方力量,同时对方也难以进攻,侧翼无忧,但是如果斐潜选择出兵离开了关隘,不管是进入了兖州,抑或是冀州,除非是能够战决,抑或是像是太史慈那样出其不意,否则一旦陷入拉锯战和阵地战,战线越长,也就意味着破绽越多。 “因此,虽说曹司空如今战于冀,然并非不能脱也……”庞统说道,“更何况若等主公由势转实,还不如……故而曹司空选了一个史涣史公刘,亦选了一个李通李文达……此乃计中之计也!”庞统加重了语气,再次强调。 “嗯……”斐潜缓缓的点了点头。 庞统这么一说,斐潜心中原本隐隐约约的一些疑惑,也算是基本上得到了解释。 按照道理来说,曹操不应该这么短视,采用刺杀的手段,但是如果加上庞统的分析,又显得相当的合理,毕竟谁也不喜欢卧榻之侧的老虎舒舒服服的长大,如果有机会早些将老虎消灭,岂不是比等老虎长大了还要更好? 所以曹操原本就是做着好几个圈套的打算? 所以也才是史涣和李通来关中,并没有像是什么夏侯,什么曹氏的猛将参与其中,从某个意义上来说,史涣和李通实际上就等于是弃子一般,如果能起到一些特殊的效果自然是极好,但是如果被现了,也无所谓,因为曹操本身其实也没有完全指望这两个人能干出什么来…… 庞统看着斐潜,又继续说道:“若非江陵之人,某亦想不到此处……” “江陵之人?”斐潜敲了敲桌案,说道,“某离城之后,方行搅乱?” 庞统点头道:“主公英明!正是如此!江陵之贼,非为刺也,乃求乱也!”真要是想要刺杀斐潜,那就应该是像史涣和李通一样,去埋伏蹲点斐潜,又怎么会在“斐潜”离开了城池之后,再行动的? 虽然有一些斐潜推行保甲制度的原因,但是其本质上,确实似乎看起来并没有多少刺杀斐潜的欲望,只有拼命搅乱的意图,从城中几个被破坏的坊里,就大体上可以看出来。将军府左近的一些坊里,基本上都没有什么冲击,伤害比较大的坊里,基本上都距离将军府比较远…… 不求杀死斐潜,仅是搅乱。 这就很有意思了…… 为什么要搅乱? 很简单,因为现在的斐潜,已经让人感觉到了极大的威胁,所以不想让斐潜安定下来好好积蓄力量,能打乱斐潜的节奏就打乱节奏,如果能引得斐潜勃然大怒失去理智,那就更好不过了…… 那么如果说斐潜一旦出兵,谁能获取最大的利益呢? “若是按照士元所言,这江陵之人么……”斐潜伸出手,拍在了桌案之上,“并非曹司空所遣,而是……” 庞统点了点头,又伸出手指点了一个方向,“此外,这个也有些嫌疑……” “呵呵……”斐潜一愣,苦笑了一下,微微摇头,叹息了一声,“这天下,果然是英杰者众矣……” 能在历史上留下一些名字的,都不是什么善茬啊! “既然如此……”斐潜思索了片刻,最终说道,“便将李通李文达等贼于青龙寺公审,定其滥杀无辜,谋害朝臣之罪,一来平民愤,二来么……呵呵,之后便送往许县!” 原来斐潜心中多有怨气,还想着要将李通等人杀了泄愤,又或是狠毒一些挑断些手筋脚筋折磨一番什么的,但是听完了庞统的分析之后,就觉得如果真的只是杀了李通等人,等于是便宜了这些在背后暗搓搓的家伙,还不如丢出去,让曹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庞统笑着说道:“主公英明!不过,若是如此,不妨将此事,拆分出来……李通李文达感怀主公仁德无双,不忍行恶,故而弃乱投明,应表其忠义,护其至许,扬其名于天下也……另责渭南鲁大,查其勾结外贼,作乱长安,罪无可恕,查抄相关之人,清剿三辅之地游侠浪荡子……如此,便可收一石数鸟之效也……” 斐潜大笑,指了指庞统,“善!便是如此!” 第1750章 是不是冤枉就要下雪 昨夜一阵寒风,吹来无尽的乌云,寒冷再一次笼罩在了长安城上,在天明不久,便66续续的开始飘落雪花,一两个时辰之后,已经将长安城头染上了一层白色。 寒冷的冬天,对于习惯了几百年温暖的大汉子民来说,不是什么好日子。因为是初雪,所以虽然是下雪,但还没有达到阻止人们出行的程度,只不过因为昨日的一阵腥风血雨,导致了长安城内现在的人心还有些不太稳定,就像是漫天飘飞的雪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落到实地。 幸运的是,因为斐潜的反制度很快,所以整个长安城并没有受到较大的破坏,在兵卒开始执勤警戒的街头,人们也渐渐的从家中像是土拨鼠一样的伸出了脑袋来,在查看到似乎安全之后,便试探着走上了街头,眼珠子还略带着一些惶恐,似乎准备随时缩回窝中去一样。 整个长安城已经进入了暂时的军事管制,城中兵甲全副武装的缓缓而行,并没有因为某些人的目光而停留。沉稳的兵卒也让这些试探着离开自家小窝的百姓,多少心中有些安慰…… 对于这些百姓而言,太过于遥远的政治圈子的变动,还不如自家米缸的变动来得更有直观的感受。虽然这些人占据了人口的绝大多数,但是因为自身的视角原因,他们所能看见的地方,远远比想像当中还要更小。 雪花飘扬而下。 街道上的血迹很快被雪花掩盖起来,然后又被行走搬运的劳役和兵卒踩踏得泥泞一片,就像是紫黑色的面糊被泼在了地面上,纵然想要清扫,也不是那么的容易。 普通人虽然依旧带着恐惧,但是又不得不出门采买,因为在没有天气预报的汉代,谁也不清楚下雪会下多久,或许只有一天半天,或许就要下个三四天,甚至七八天十来天的也不是不可能,如果说没有在雪小的时候就采买回家一些储备物资,那么等到真正积雪封门的时候再想着采买,就是个大问题了。 除了生活必需之外,也有相当一部分人,是为了尽快将自己手头上的钱换成物资而出门的…… 长安之前经离过战乱,所以百姓或多或少都有些记忆,昨日突如其来的一场大乱,导致很多百姓下意识的以为大乱又要来临了,再加上下雪,顿时让这些百姓觉得不管如何都要将手中的钱币换成物品才好,以免万一出现了当年的贬值情况。 归根结底,老百姓出现抢购行为,不是这些老百姓愚蠢,而是这些百姓在害怕,他们没有安全感……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是士族子弟一样,可以一天换三四套衣服,有足够的御寒衣物,很多穷苦的百姓,在大雪纷飞的日子里面,只能裹着填塞茅草的破烂被子苦熬。对于大多数的民众而言,只有到手的物资,才能稍微平复他们紧张的神经。 幸好,为了稳定民心,斐潜下令让米铺杂货铺等正常营业,并且还补贴了一部分的价格,使得在慌乱之后,整体的物价并没有哗啦一下子涨得离谱,多少也算是让这些心惊胆战离开了洞穴的“土拨鼠”们,心中少许有些安慰。 再加上街道之中来回巡逻的兵甲,百姓采购的秩序倒也井然。 不过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长安城以及周边陵邑的百姓这种突如其来消费行为,也刺激了货币的流动,而每一个商品的交换,都意味着斐潜可以从中获取一部分的收入,因此也不好评价这样的行为,究竟是对的,还是错的…… 穷人有穷人的烦恼,富人有富人的担忧。 对于士族子弟来说自然是不用考虑太多的吃喝问题,如果说一个世家士族子弟,竟然还要为下一顿的吃喝愁,那么就已经是意味着他们已经跌出了上层圈子了。 对于士族子弟而言,骠骑将军斐潜下一步的举动,才是这些人关心的重点。盯着政治上层的动向,才能保证士族子弟能抢到第一口的肉,喝第一口的汤。 韦端宁可坐在火盆旁,然后伸着手在火盆上方汲取着炭火的热量,都不愿意离开庭院当中的小亭去厅堂之内,倒不是因为韦端有什么怪癖,而是因为只有在这样的环境之下,才不用担心隔墙有耳。 韦端一夜没睡好,在床榻上辗转了大半夜,天还没有亮的时候就爬了起来,裹上了厚厚的大氅到了庭院之中,让人摆上了火盆,温了一些酒水,一边慢慢的喝着,一边思索。 这一个小亭位于庭院西侧,周围只有些树木,并没有挖池塘,所以四周还算是视野开阔。虽然现在正在下雪,不过下雪的时候并不是很冷,更冷的应该是在化雪之时,所以韦端坐在亭中,虽然四面漏风,不过有一盆火炭,也并非是难挨。 说起来,对于韦端,他也有几次试图向上攀爬,想要坐到更好更大的桌案边,但是基本上没等他坐下,就被一脚给踹了下来,没有被骠骑将军收拾一顿,并不是骠骑将军没关注到,而是因为韦端的所作行为,只是“一般性”的政治倾轧手段。 指桑骂槐,栽赃陷害,含沙射影,表里不一等等,在普通人心中属于相当恶劣的行径,但是在政治圈子里,都是相当常见的手段,如果连这种手段都无法应付,也自然谈不上什么在政治圈子里面混下去的本事。 低估了斐潜对于庞统的宠爱程度啊…… 严格说起来,庞统失察的罪名也是实际存在的,韦端只不过是借力打力,然后企图一脚将庞统从萝卜坑里面踹出来,自己蹲进去而已。反过来说,也是因为庞统年龄还小一些,不够沉稳,如果说本身没有什么破绽,韦端也不见得敢动这种心思。 不过,失败了就是失败了,韦端原本以为自己可能要沉沦很长一段时间,毕竟这也是他为了和庞统掰手腕所应该付出的代价。 而后韦端之所以称病在家,就是以这种行动来告示他人,他韦端认输投降,像是犬科动物一样,以倒在地上四脚朝天露出肚皮来表示大佬请随意…… 效果么,自然也是不错。骠骑将军下令,让他调离了原本的火坑,换了一个督运曹的闲散职位。虽然韦端亲自去将军府衙拜谢的时候,并没有得到斐潜的接见,只是带出了一句“好生做事”的四个字,但是也意味着这一段时间吃的苦头暂时告一个段落,下阶段就需要“好生做事”了,不管什么旁人如何,至少要让骠骑将军斐潜满意才行。 不是“既往不咎”,而是“好生做事”,多少就有些戴罪立功的意思。 而这个“功”,究竟要从何处而来? 这是一个问题。 韦康匆匆从外走了进来,一眼看见韦端坐在庭院之中,便走出了回廊,来到亭子之前,拱手说道:“拜见父亲大人……” “进来,坐。”韦端虽然心中略有些焦虑,但是依旧先让韦康坐下,然后才问道,“去过薛家了?” 韦康点头说道:“去过了……东西也带过去了……” 韦端点了点头。既然有了骠骑将军的四个字,韦端也就不怎么避讳和薛兰之间的联系了,另外一个方面也是给其他人一个交待,表示为自己牺牲的人,韦氏也不会丢下不管。冬日难熬,有了韦氏的物资,薛家多少挨过去应该也不是什么问题。 士族么,大体上都是如此。相互之间利用,制约,倾轧,但是也有扶持,复杂得很,就像是薛家和韦氏。薛家因为跟着韦端,而有了牢狱之灾,但是反过来薛家也因为韦端而能够在家中支柱缺失的情况下,依旧衣食无忧平稳生活,这究竟要算是恩,还算是仇? 问了薛家的事情之后,韦端示意韦康喝一碗温酒暖身,然后才继续问道:“城中如何?” “回禀父亲大人,已出告示安民……”韦康将他看到的说了出来,“告示所言,查有渭南鲁大勾结匪贼作乱,祸害百姓,现已抓捕入狱……另有李通李文达受人指使,然感骠骑功于社稷,仁爱百姓,忠义信勇,故不愿行此逆天违德之事……” “哦?”韦端捋了一下胡须,沉吟片刻,没有说话。 韦康静静的等待着,听着雪花一点点的落在亭子的瓦片上,出扑簌扑簌的声响。 “渭南鲁大……”韦端忽然笑了出来,说道,“康儿也见过这个人罢?” 韦康点头说道:“见过。” “如何?”韦端看着雪花渐渐的在枝叶上积累下来,就像是在树干的枯枝上穿上了一半的白袍,却裸露着另外的一半,就像是洁白和污浊在树干之上美妙的融合在了一处。 “……”韦康抬眼看了韦端一下,然后垂下了眼皮,低声说道,“渭南鲁大,没有那个胆子……” 什么能量的人,做什么能量的事情,鲁大出身就是一个浪荡子,纵然现在有了击剑馆,也不过是一个有一点身家的浪荡子而已,若说他胆敢勾结外贼,作乱长安,先不说有没有这样的胆量,就说是背后的动机,也是丝毫找不出来。 “所以……”韦端笑了笑,端起酒碗来,一饮而尽,“鲁大是被冤枉的……” 韦康的眉毛跳了一下,抬起头,看着韦端叫唤了一声:“父亲大人之意……” 韦端瞄见了韦康的脸色,哈哈笑了笑,然后低声说道:“怎么?你以为我要替鲁大鸣冤?啊,哈哈……一蝼蚁尔,冤枉了就冤枉了,何足道哉?” 冤枉么,自然就像是大宝一样,天天都有,毫不新鲜。无辜的人天天也都有,就像是当下的天气一样,白雪缤纷而下,谁知道在一片洁白之下,是瓦片,是树枝,还是血迹,抑或是垃圾堆? 想要成为不被冤枉的,成为不能随意无辜的,便只有不断的增加自身的分量,直至所有人都不敢随意对待,只是一味用哭泣来表示自己的委屈,是空白且乏力的。 “康儿,这个事情,先要考虑的不是鲁大冤枉不冤枉,而是……”韦端朝着骠骑将军府的方向微微指了一下,“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个……”韦康微微有些愣。 韦端看了韦康一眼,并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垂下了眼睑自顾自端起了酒碗,啜饮起来。韦康韦诞都算是韦端的老来得子,所以也比较看重。 韦康外表不错,人高马大,身材魁梧,但不知道是不是就是因为如此,韦康的脑袋么,多少有些偏向于简单化…… 过了片刻,韦端转头看向了韦康,“康儿,想到了什么?” “这个……”韦康迟疑了一下。如果自己说什么都没有想,父亲八成会生气,但是自己确实是什么都没有想到,怎么办? 知子莫若父。 韦端看着韦康有些茫然的眼睛,微微叹了口气,“康儿啊,父亲也是会老的……这家业,到时候要传到你手上的……你这样……嗨……” “父亲大人……”韦康连忙拜倒,以头叩地,“孩儿……孩儿不孝……” “咳……起来罢……”韦端站起来,扶起了韦康,示意他坐下,“要你一下子都想通透,也不可能……不过也不能因此就什么都不想……我问你,既然你知道鲁大是冤枉的……那么骠骑知不知道鲁大是冤枉的?” “应该……是知道吧?”韦康微微有些迟疑的说道。 韦端点头,“既然如此,为何骠骑依旧如此说法?” “这个……”韦康又卡壳了。 韦端摇了摇头,然后站了起来,说道:“此便是你今日功课……什么时候想出来了,便什么时候来寻某……” “啊?这……父亲大人要去哪里?”面对于功课和作业,大部分的小孩都有些慌乱,韦康也是如此,下意识的就追问着,企图获取一些额外的提示什么的。 韦端仰着头,背着手向前而行:“既然骠骑点了火,某自然要去添一些干柴木炭!瑞雪兆丰年!这雪,下得好啊……” 第1751章 各有不同的脑回路 “直言而论,乃士之要。以正乾坤,以明真正。曾有言天下安治,实未也。曰且安且治之人,多愚谀也。不究其弊所不免,概以安且治当之,愚也。不究其才所不能,概以政之安且治颂之,谀也。” “吏有职,官有掌,先为守,后行治,然养门客之陋,废职守之规,不敦真本,不端士风,客任而免劳事,客替而除军役,客驱而游赋税,长此以往,官之侵渔,将之怯懦,吏之为奸也……” “夫责之不严,道之不正,职之不明,乃政之害也!此若不言,更复何言?持禄而外为谀,畏罪而面为顺,畜养门客,乃害政之蠹也!今直言不讳,乃求国之靖平,民之安宁,勿得假客之手行恶,勿使无辜之人殒命也……” 长安十字街头告示之处,围了一整圈的人。 虽然告示贴得比较告,但是站在外圈的依旧不一定能够看得全,因此站在里面的就免不了有人会高声诵读,好让外面的人也知晓告示之上所写的内容。 纵然有人诵读,但是依旧有人听了还不明白。就像是同样都是电脑,但是主机里面的cpu有的是奔腾,有的是赛扬,还有些是酷睿,这运算度自然是有一些的差别。 “陈兄,这是……要做什么?”大体上还处于赛扬级别的cpu主体问道。 “呵呵……”酷睿三代不经意的展露了一些优越感,“这你都不明白?这就是说门客这个,要改了啊……” “为什么要改?”赛扬将原本的进程叉掉,然后又添加了一个新进程。 “你没看啊?”酷睿三代指了指告示,“说前两天贼人作乱,就是有人指使门客行恶……如此陋习,自然当改……” “这,这是谁说的……难道是骠……” “非也,非也,据说是韦休甫所进之言……” “这个韦端韦休甫……” 辛毗站在一旁,也听到了身边的低级cpu之间的私语,微微瞄了一下,也没有多说什么,便退了出来,在长街上站了一小会儿,默默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而行。 辛毗刚刚到长安不久,就生了这个事情,连带着他投宿的客栈也是受倒了牵连,就连他自己这两天都被询问了三四次。不过应该是看着辛毗还带着自家孩子,不像是行恶之人,所以询问的巡检也都比较客气,而像是那些带着一些兵刃又成群结队的家伙,若是一旦有什么行为回答不对,顿时就是引来大量的兵卒现场捉拿抓捕…… 辛毗现在要去给自己的两个孩子买一两套衣服,毕竟现在天气寒冷,虽然雪是停了,但是越的冷起来,而携带的衣物不够。正常来说,自然是要现做的才会合身,但是眼见着天气如此寒冷,还是先买再做更好一些,要不然都无法出门。 成衣店应该是在长安东二街…… 辛毗看了看街角木柱之上的指引木牌,嗯,东二街,就是这一条了。 这个街名啊,还真是…… 辛毗刚到长安的时候,还准备找一个向导什么的,毕竟自己也是第一次来长安,难免会担心迷路的问题,结果真到了长安之后,却现完全不用担心。 一方面在主要街道的路口,基本上都有一个木桩,上面钉着指引木牌,纵然完全不知道街道名称,抑或是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的,都可以根据木桩上的木牌,确定自己的位置方位等等…… 另外一方面,除了原本的朱雀玄武等等街名被留下之外,还根据方位重新命名了一些街道的名称,就像是东二街,就是在城东,从南往北数的第二条贯穿东西的街道,在朱雀大街之东,便是东二街,在西边的半条街道,就是西二街。如此简易好辨认的方式,就连辛毗这个刚来长安不久的人都能轻易的找到具体的位置,不用担心迷路问题。 这些街道木桩铭牌,还有命名的方式,竟然是骠骑将军制定下来的…… 这就非常有意思了。 有人好名,就会给自己脸上拼命涂金,有人好利,就会想尽办法给自己腰包塞好处,而这个骠骑…… 政所为窥一斑而知全豹,骠骑此人恐怕主要是以实务为主。这倒也是,如果只是一味的追名逐利,又怎能有当下如此一番磅礴大势? “骠骑将军这是要禁养门客么?抑或是还有什么其他的心思?” 辛毗一边思索着,一边走到成衣店之前,停了下来。 “贵人可是要看看冬衣?”成衣店的伙计见到辛毗驻步,连忙招呼道。 辛毗微微点头,在店伙计的引领下,信步而进。 一进门,辛毗目光不由得就被正中的一件雪白皮裘所吸引了。说实在的,不仅是辛毗,恐怕任何一个进门的顾客,都免不了被这样一件皮裘所吸引,因为实在是太漂亮了。 在古代,想要获取一个纯色的皮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就算是到了后世封建王朝,比如明清时期,就连皇帝的皮裘大多数也都是纯黑色,至于什么其他的纯红纯白纯紫什么的,小件或许还有,大件的那可是价值连城,就连皇太后都不一定能够有,就不用说一般的小宫女什么的了…… 所以当汉代当下,出现了这样一件大体上比较雪白的皮裘,就可知有多么吸引眼球了…… 店伙计瞄了一眼辛毗的表情,立刻说道:“贵人好眼光,这就是小店镇店之宝……这一件可是采用了十余只珍贵无比的银狐毛皮而制,通透雪白,简直是天下难得的珍品……唯一一点不好的,就是存储收拾的时候比较麻烦,稍有不慎,就容易脏了……不过也不要紧,三年之内,若是脏了,都可以拿来小店,用小店的秘方可以免费清洗干净……” “三年?免费?”辛毗也不由得顺口就跟了一句。 “正是正是……”店伙计笑着回答道,“小店清洗秘方也是独家的,所费不菲……三年之后要清洗也可以,就是收一点点,一点点的成本费用……” “这样啊……不错啊……”辛毗点了点头,然后转头到了一旁,“有小孩的冬衣么……差不多这么高的和这么高的……” “呃……有的,有的……”店伙计愣了一下,旋即依旧笑呵呵的回答,然后领着辛毗到了另外一侧,“这位贵人,这里都是……不知道贵人仙居何处?要不要找一个裁缝量改一下……” “裁缝也要,这现成的也要……”辛毗点了点头,像是有些感慨的说道,“你们这生意之道,可真是……”话说了一半,辛毗心中一动,忽然想到了一些什么,又转头看向了店面居中的那个显眼无比的雪白皮裘,然后又看了看眼前的成衣,不由得捋了捋胡须,沉吟起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店伙计有些愣神,这是怎么了? “就是如此!”辛毗伸手随意指了指,“就这两件罢!某现居于城南朱雀客栈,记得找个裁缝来……” 店伙计忙不迭的答应着,然后帮忙收拾衣服不提。 心思已经不在衣服上的辛毗根本没想着多留,付完钱了之后让护卫提着包袱,便急匆匆的往回走。“视其上而取其中!视其中而取其下!骠骑将军果然是好手段,好手段啊!哈哈,哈哈……” 既然是如此务实,又有这般手段的骠骑,多少也是值得自己押上一注的罢!明日,不,今日,便将谒贴去投将军府! ……( ̄. ̄)+…… “青龙寺大论,现在恐怕暂时要停个几天了……”斐潜坐在桌案之后,捧着茶碗,轻声说道。 雪虽然不下了,但是屋檐上面的积雪一时半会似乎并没有要立刻化去的样子,只不过周边的道路就泥泞不堪,再加上之前的骚乱没有能够完全平复,纵然要展开青龙寺大论,也未必有人敢去,不如干脆先暂停一段时间,等天气好一些,事态缓和一些之后再说。 蔡琰微微低着头,往小红炉之中加了一块炭,忽然问道:“要办粥棚么?” “粥棚?”斐潜没能反应过来。 斐潜来蔡府,一来是蔡琰也在这一次贼人骚乱之中收到了一些惊吓,二来也是特意过来表彰一下蔡府的这些护卫。虽然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些派遣来蔡府的护卫做的也是本职之内的事情,但是并不代表着就可以心安理得的将这些事情,都当成其应当做到的一样视而不见。 毕竟,同样一件事情,做了,做到,做好,做出色,结果自然都是不同的。不过斐潜也没有想到,蔡琰别的什么都没说,居然扯了一个似乎没什么相关的话题出来。 “去年,下雪的时候不也是有设粥棚么?”蔡琰看着斐潜,似乎也在奇怪斐潜怎么没能理解她的思路。 “……”斐潜不得不承认,男女之间的脑回路确实是有些不同的,不管古今中外都是如此,“会设粥棚,不过现在天气还不算是太冷,要再过一段时间……” “哦……”蔡琰点了点头。 人都有惰性的,所以,粥棚是为了帮助贫苦度过难关,而不是为了培养一部分人的惰性,因此斐潜只是会在接近开春的时候设立粥棚,现在太早,纵然下雪,也不会设立的。 蔡琰静静的坐着,对于两个人之间的身份差别,以及将来的什么影响,在经历了之前的生死一刻之后,蔡琰也似乎看得开了一些,没有之前的那么纠结。只要能坐在一处,似乎就可以隔绝那些什么不安和危险了…… 不过么,蔡琰跟斐潜谈起粥棚的事情来,并非是为了纯粹谈粥棚,而是想要表示一些其他的事项,毕竟蔡琰听闻去年是黄月英在组织这个事情…… 可是,蔡琰微微用眼角掠过斐潜,似乎他没想明白? 怎么感觉官职似乎越来越大,但是人好像越来越笨了? 斐潜真的变笨了? 也不见得。 就像是许多女姓会跟家中男性抱怨一样,你怎么在外面人模狗样的,进了家就摊成这个猪头样子?在外面妙语连珠,思维敏捷,回了家就问一句吭一声,有时候还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 这算是男人变笨了,还是厌倦了,抑或是外面有人了? 蔡琰给斐潜重新倒了一碗茶,又说道:“那么这段时间要做什么?” 斐潜轻轻敲了敲桌案,说道:“我准备借这一次的机会,清算门客……你知道的,春秋之时门客大盛,并非是四公子之功,而是因为很多人找不到出头之所,只能以门客为晋身阶梯……” 门客制度,起于春秋,盛于战国,到了两汉便逐渐衰落了,而到了现在,东汉年末,门客阶层身份才最终有些固化的趋向。 在战国时期,以四公子为代表的贵族阶级,好养门客,还有些什么典故一直流传下来。到了西汉前期,承接了战国和秦国的养客之风,各个诸侯王也是大肆养客,成为了中央朝廷很大的隐患,因此导致了汉武帝对于门客制度的第一次动刀子。 虽然现在这个阶段看起来举孝廉制度是很多问题,但是在汉武帝时期,却可以利用举孝廉制度打破了各个诸侯王爷的门客圈子,让更多的人可以通过举孝廉的渠道,脱离各地诸侯投身倒皇帝之下,也正是因为这第一批举孝廉的吃螃蟹的人,最终演变成为了当下的士族世家…… 不过因为汉代本身政治上面的缺陷,重用外戚,宦官等行为,导致养客之风又重新回到了政治之中,并且产生了许多变化,大地主豪强之下的门客演变成为了豪奴,士族清流之下的门客则是互称门生,掌管军事武职之下的门客则是演变成为了部曲,等等诸如此类,虽然名称不太一样,但是实际上本质差不多,都是和主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作为某些人的附庸而存在。 甚至像是庞统等一类的人,也算是斐潜的一种“门客”。 “因此说来,要是彻底去除门客,基本不太可能,所以这一次……”斐潜呵呵笑了笑,“欲取其中则言其上,欲取其下则言其中,先摆出一副要彻底清剿的样子来,基本上最后就可以通过清算门客之制了……” 有限制,自然会有人想要突破限制,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但是总归是比完全没有任何限制要更好。 斐潜说着说着,猛然间现蔡琰似乎在听,也似乎没有在听,“呃,这个……我说的有什么地方错了么?” 第1752章 各自有各自的改变(加更还债) 任何事情,立场不同,看出来的角度也不尽相同。 对于斐潜来说,突如其来的刺杀和贼人,让他意识到了自己已然成为许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毕竟是动了许多人的奶酪。 或许大多数人并没有想要真的对斐潜动手,抑或是也没有胆子真的动手,但是并不妨碍在某些特定的时候,这些人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抑或是若有若无的给予一些帮助。 这让斐潜不由得想到了曹操,颇有些相惜的感觉。纵然曹操派人前来刺杀,但是如果换成斐潜站在曹操立场上,说不得也会同样处理。 有谁喜欢一个极具威胁的人天天在自己家隔壁? 同时,也让斐潜感觉到,如果这个时候他迎了汉帝,恐怕天下对于他的指责和愤慨,还要更加强烈三分! 斐潜脑海之中,乱七八糟的事情此起彼伏,就像是沸腾的滚水之中放了些葫芦瓢,这个刚翻滚上来,那个又跟着起来,按又烫手,不按么相互碰撞着嘁哩咔哒的又吵得难受。当然,在这其中,也有写着蔡琰这两个字的大葫芦…… 不管什么女人,大的小的,老的少的,基本上都有闷葫芦的潜质,或多或少而已,当进入闷葫芦状态的时候,就是一档综艺节目了,有时候好笑,有时候只能是强笑…… “嗯……”斐潜看着蔡·闷葫芦·琰,又将方才的话重新回想琢磨了一下,然后试探的说道,“要不然今年到了假设粥棚施粥的时候,你也参加?” “真的?”蔡琰立刻眼眸亮晶晶的抬起了(,,??.??,,)“可以么?” 果然。 斐潜呵呵笑了两声,说道:“可以。”虽然嘴上这么说,斐潜心中却感觉到似乎另外一个写着“黄月英”三个字的葫芦要准备翻滚上来了。 蔡琰就像是得了一本新书一样,显得有些开心,左右看了看,忽然对斐潜说道:“看你似乎也有些烦心,不若给你弹一曲琴罢……” 斐潜点头,说道:“如此甚好。” 蔡琰站了起来,招呼着奉书开始准备。 要弹琴可不是随便摆个桌案架个琴然后就可以坐下来弹了,而是先要焚香净手,然后静坐片刻驱除杂心,甚至有的还需要更衣,步骤一点都不少。此外,还有一些什么七病,五戒等等的要求,抑或是忌讳,并不是随时随地都可以弹奏的。 斐潜在后世的时候也听过一些古琴的什么唱片啊,mp3啊等等,但是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感觉,但不知道是因为汉代音乐相对来说没有后世那么复杂和绚丽,反倒是更衬托出古琴的纯美,抑或是现场演奏和录音版本多少有些区别? 还是说…… 当一个人长时间处在没有任何音乐的环境下,猛然间听见了音乐,都会额外的有一个破防的效果?就像是天天看见人会觉得烦,但是如果半年一年才能见一个人的话,纵然是一个陌生人也会倍感亲切? 檀香萦绕之中,蔡琰挽起一节袖子,露出了雪白细腻的手臂,然后轻轻的将柔荑放在了琴弦之上,随着手指如同蝴蝶一般的在琴弦上或起或落,一个个的音符慢慢的荡漾而开,将斐潜心中的那些烦躁一点点的安抚下来,就像是早晨起床之时乱七八糟的怎么都按不平的头,终于是平顺了下来…… 一曲终了。 蔡琰停了下来,看着斐潜抿嘴一笑,“可是感觉好些了?” 斐潜也是微笑,拱了拱手:“好些了。果真是河水洋洋,北流活活。施罛濊濊,鳣鲔……嗯,看来要跟蔡子丰好好聊聊了……” 蔡琰正在收拾,听了斐潜的话差点手一松将琴丢到了地上,扭头瞪了一眼,便是赶着斐潜说道:“好了,知道将军公务繁重……我,我先告退了……将军,将军便请回罢……”说完就像是一只受倒了惊吓的小鹿,支楞着不知什么时候红起来的纤细耳朵,迅的逃回了后院之中。 斐潜不以为意,哈哈笑了两声,然后点点头,便出了蔡府,又跟蔡府护卫交待嘱咐了几句,方往将军府走。 萧瑟的北风已经开始吹拂起来了,温度骤降, 虽然说这几天温度降低了很多,但是正常来说,像是长安这样的大城市,纵然天气变化,城中的人流依旧不会减少太多,商人依旧会吆喝买卖,孩童依旧会无忧无虑的在街角小巷之内玩耍。 然而,在经过了一次短暂动荡之后,纵然斐潜采用了一些安抚民心的手段,大大部分的店面也都开始营业了,依旧没能够立刻恢复往日的喧哗。 斐潜看着,然后进入了将军府,并没有拐向政事厅,而是绕往了后院。 黄月英正在哄着小斐蓁玩,见到了斐潜来了,一边捉着小斐蓁的两只手,模仿着行礼,一边问道:“蔡妹妹那边如何?” 斐潜点点头,说道:“受了一些惊吓,不过没什么大碍……” 黄月英先将小斐蓁交给墨斗带出去玩,然后转了回来,又问道:“那些黄氏弩呢?查出来了没有?” 虽然说按照编号来看,并不是属于斐潜长安又或是并北的黄氏工房的产物,但如果是并北早期的库存呢?在没有推行编号制度之前,并北工房也是有制作一批弩机的。因此斐潜也派了几个人前往平阳,清点库存,检查档案。 “平阳库存并没有什么问题……”斐潜点了点头,坐了下来,说道,“这几个弩机,应该不是从我们这里出去的……” 黄月英呼出一口气,但是很快又提起了心来,皱眉说道:“不过父亲大人那边……”不是长安和平阳,那么只有可能是在荆襄的黄氏工房了,毕竟不少工匠都是黄氏的,而且本身黄承彦那边也是制作弩机的底蕴,因此弩机这种东西,也不算是斐潜拥有完全的版权。 “写封密信去问一下就是了……”斐潜说道,“略提一下长安之事就行,岳父大人必然也知道应该如何……” 正常来说,弩机这种东西,是不会随便出售的。一方面是弩机制作繁琐,又有用铜,而铜在汉代基本上等价于钱财,所以价格么自然是可想而知,一般人根本买不起,另外一方面么,黄承彦也不是傻子,也不会做什么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情。 所以综合来看,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刘表向黄承彦采购的弩机,然后在这其中的一部分流失出去了。很简单,在荆襄,不管是在钱财方面,还是在关系上面,如果刘表要采购一些比较犀利的兵甲,黄承彦自然不可能拒绝,毕竟黄承彦和刘表也算是亲戚呢…… 那么刘表是无意流失,还是有意为之? 这个就需要进一步的思考和判断了…… “另外,我需要你动用一下墨家的人……”斐潜停了片刻,然后说道,“两件事情,一个是在江陵暗中查探那个游侠之前接触的有什么人……另外一件事,让人通知墨子,就说某找他……” “用墨家的人?通知墨子?”黄月英皱眉问道,有些不理解。 “这个墨子,还真能隐忍……”斐潜呵呵笑了两声,“不过话说回来,若是不够隐忍的话,恐怕墨家也早就没了……告诉他,我准备清剿游侠门客,他要是再缩着,被殃及了就别怨某……” 之前斐潜还在平阳的时候,墨家就有派人前来接触,但是墨子墨桀本人只是露了一面,便没有继续出现。在黄月英这边留下的一些墨家的人,表面上似乎是保护黄月英这个“墨家长老”,但是实际上双方都知道,这也是一个联系的线头。 当年墨桀留下一方令牌,也未必没有押注的意思,一方面是因为斐潜当初在平阳的工房吸引了墨桀的注意,另外一方面可能也是斐潜的理念和一般的诸侯都很不相同,再加上和斐潜交谈之后,觉得斐潜思维很是新颖,所以墨桀就大体像是天使投资一样,押在了斐潜这边一些人财物…… 斐潜一直以为墨桀这个天使投资人肯定会再找回来,所以也没有特别的进行联系,但是没有想到这么多年都没有什么消息,直至这一次长安贼人作乱,斐潜忽然才意识到了自己其实在社会低层方面的信息来源很缺乏,甚至基本可以说是等于零。 如果不是王昶及时反馈,庞统说不定还不一定能知道已经有人和城中的游侠浪荡子联系了,更不用说虽然抓住了史涣和李通,可是依旧漏了城中另外的一拨人。 短时间的戒严和推行保甲制度,确实是能够解决一部分的问题,但是就像是后世的那句话一样,斐潜也是知道任何政策推行一段时间之后,都有一些懂的怎样钻政策空子的人,这个不仅是华夏,古今中外都一样…… 如果将现在这个阶段的大汉看成是一个金字塔,那么不管是顶层的中央朝堂,还是中间层面的士族豪强,斐潜都有一些触角,也可以从中获取一些信息,但是在中层偏下,比较靠近底层的这一块,信息来源就基本上空泛很多,基本上等于没有。 农工学士,虽然面对的是农夫和工匠,但是这些农夫和工匠,很多依旧时附属于大地主阶级和地方豪强之下的。大地主阶级和地方豪强,不管是友善性格还是恶劣习性,都不太可能在自己的农户工匠还没有完全熟悉新耕作新工具的模式之前,就无偿无私的让不属于他之下的其他自耕农来学习。 所以农工学士接触面,其实也有一定的限制。 而墨家的人,基本是在社会中低层面游走,从春秋战国时期,就是大量的手工业者,游侠等等社会下层组合而成,以“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为群体目标,以“孔席不暖,墨突不黔”为行为准则,尤重艰苦实践,“短褐之衣,藜藿之羹,朝得之,则夕弗得”,“以裘褐为衣,以跂蹻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为极”,生活甘于清苦的这么一波人。 当然,现阶段的墨家未必像是春秋战国时期一样得刻苦,但是多少还是应该有所保留,不至于像是孔子之下的儒家子弟腐化得那么严重。 因此,在明面上的政策之下,斐潜还需要一些在阴影之中活动的人,而这些人,已经有接触过的墨家,无疑就是一个比较合适的选项了…… 黄月英不知道斐潜有考虑这么多,但既然是斐潜的要求,自然是答应了下来。 寒风萧萧,斐潜坐着,仰头望着因为落叶而显得有些苍凉,和之前似乎完全不同的树枝,心中忽然有些感叹…… “月英……”斐潜声音也有些低沉了下来,缓缓的说道,“我现我变了好多……不仅是年龄变老了,还有内心……你知道么,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害怕得全身抖,还吐得腿都是软的,站都站不起来,而现在……” 不仅仅是如此,斐潜忽然想起当年他第一次离开雒阳之时,也曾经为了雒阳之后悲惨的命运所感慨,所悲哀,可是如今长安城内遭受了贼人侵害,也是有大量无辜百姓在这样一个事件当中死伤,斐潜却现自己内心当中,并没有为这些无辜受到了牵连的百姓泛起半点的波澜…… 就那之前的刺杀事件来说,斐潜甚至开始怀疑身边的人,这似乎不是什么好兆头。当出现了黄氏弩的时候,斐潜在脑子里面竟然也将黄月英列为了怀疑的对象,旋即也就排除了,不过,这一件事情,让斐潜感觉好笑之余,又猛然间有些心惊。 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就像是作用力和反作用力一样,斐潜在改变着大汉,而大汉也在改变着斐潜。当斐潜再次回想其当年那个在雒阳之中,略微有些中二,有些文青,甚至是有些骚包的自己的时候,心中才猛的一跳,不知不觉当中,似乎已经是变了一个人…… 细细簌簌声音之中,黄月英轻轻的挪了过来,坐在了斐潜身侧,将头靠在了斐潜肩膀上,伸出手来握着斐潜的手。 “你没有变,你始终都是我的郎君……” 黄月英的手,指尖有些微凉,但是掌心是暖的…… 第1753章 好办法坏主意 雪,纷飞。 蜿蜒的太行山径之中,几匹战马,正在沿着山道缓缓而行。这几名骑兵并没有打出旗号,但是从身形和行动之态,大体上可以感觉出来,必然是属于行伍之中的。 这个时段,在山中行走,无疑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但是马上的骑手,却似乎并没有将这崎岖山路看成畏途,有的地方不好骑着过去,便是下马牵着,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 “今日便于此处歇息!” 为的骑手举起手臂,指向了一旁的避风的山坳。 手下将马一转,先去布置了,而为的骑士则是带着两名护卫,下了马,登上了一旁的高地,目光炯炯的望着远处。 “这山道走到尽处,便是上党……”为骑士低声说道,像是说给身边的护卫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向北便是壶关,而向西……就是河东……河东,自白波之后,便无大乱,粮草丰盈,盐铁财帛无一缺乏……而过河东再向西北,便是平阳……” 夏侯渊略带着一种狂热的眼神,望着前方,望着在山间略有略无的山径。他似乎看到了在远处纵横交错的阡陌,似乎看到了星星点点的乡镇村寨,似乎也看到了虽然经历了一些战火,但是比起其他的地方来还要更为稠密的人口,更为富足的财富。 话说曹操起兵于兖州陈留,并非是那种穷山恶水出来的,也不是什么繁华富足都没有见过的乡野之辈,但是到了冀州他们才现这冀州,竟然比兖州更富三四倍,而据说河东,尤其是平阳,又是冀州的数倍! 若是自己带着人马,踏于平阳,将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形?! 夏侯渊几乎不敢想像,但是心中却感觉似乎有一团火,让他丝毫都不觉的周边的雪花的寒冷。 夏侯渊身边的两名心腹护卫,也忍不住出声应和道:“若真是比冀州还要更富足,那真不知道有多少村落城镇,又有多少牲畜牛羊,还有多少钱粮可以分!” “若是打下平阳,定然就是我们拿那些最好的甲胄,兵刃,钱财!” “也不能全拿了,多少给旁人留一些……”说到兴高采烈之处,夏侯渊和护卫都不由得笑了起来,似乎已经是兵临平阳了一般。 笑声夹杂在雪花之中,悠悠荡荡,像是要落在实处,又像是飘渺无着。 当年太史慈千里奔袭邺城之战,便是夏侯渊心中最大的渴望,若是有朝一日,夏侯渊他能像是当年太史慈一般,奇袭平阳才能压了太史慈三分,才可称为天下最强的骑兵! 因此,夏侯渊甚至不惜冒着危险,亲自堪察地形山径,为的就是若是真的机会来临,他就可以沿着堪察好的山道直扑河东,剑指平阳! 夏侯渊带的人不多,但都是这些年跟着他作战的精锐,也是曹操麾下唯一的骑兵精锐了,一般的骑兵新兵,想要跟上夏侯渊的行进度,确实也是比较难的一件事情。 在夏侯渊的后方,在毛城左近,还有一部分的兵卒。 只要是突袭了平阳,肯定就是天下震动! 骠骑将军长久以来形成的不败威名,也自然是陨落尘泥,不复存在,这将是对于双方士气的一个巨大的影响,所以纵然兵马不多,不能实质性的占领和驻防,但是只要有那么一个破绽能让夏侯渊找到…… 更何况如果骠骑将军真的兵出函谷,必然主力都会在河洛之间,而后方被袭击的消息传到前线,定然是军心大乱,说不得就只能先行撤兵,且不说出兵不果对于士气的打击伤害,搞不好主公就可以抓住战机,大破骠骑于河洛,进而一举掩杀攻克函谷,将当下乾坤扭转,获得最大的利益! 在冬季行军,本身就是一件危险的事情,再加上用轻骑翻越太行山径,更是危险数倍不止,但正是如此,才会出人意料,就像是当年突袭龙城一般! 曹操拿下毛城,表面上是为了切断邺城外围,实际上就是为了控制太行山径的道路,也是为了给夏侯渊突袭找一个缺口! 而现在,一切都准备妥当,就等着机会来临! 夏侯渊笑着,就像是豺狼看见一只猎物一般裂开了嘴。 骠骑将军气势雄浑,而他,就将成为将这个浑厚庞大的气势刺破的人!只要破了骠骑将军的气势,那么这些山西士族的天,自然也就要塌下来了! 到时候再加以分化,利诱,收买,就像是当年光武帝做的那样,再镇得这些山西士族两百年不能翻身! ……(o__)?(⊙.⊙)…… “这是怎么肥四?” 当看到骠骑人马护送着李通一行,出现在雒阳城下的时候,若是能看见什么黑人问号jpg得话,李典头上一定是特别放大的那一张。 陈浩是太史慈手下的都尉,这个李典自然是认识,可是在陈浩身边的李通,这个多少就有些熟悉的陌生人的味道了。 李通站在陈浩身边,低着头,虽然勉强挂着些笑容,可是在面对李典的时候,依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李通不想死,所以当时他求活了,但是站在雒阳城下的这一刻,他忽然有些感触,人有时候,活下去,甚至比死亡还要更困难,更痛苦…… 龙塬一战,呃,甚至不能称之为一战,庞统的部署,打得史涣和李通措手不及。史涣求仁得仁,战死当场,而李通他自己,则是从心了。像是大部分从心的人都没有话语权一样,李通也自然失去了话语的权利,骠骑将军说是什么,那就是什么了。 不过,让李通也没有想到的是,骠骑将军竟然将他送了回来…… 虽然李通依旧还是叫李通,人还是原来那个人,可是现在所有的一切,似乎已经完全不同了。 雒阳城头之上,李典瞪着眼珠子,半响之后才勉强笑了笑,让人带着陈浩和李通进了雒阳城驿馆休息不提。 “江夏大侠……”李典身侧的护卫盯着远去的那个晃瞎人眼的旌旗,呸了一声,“这他娘的是哪门子的大侠!” “出了这样的败阵狗,莫说是丢了江夏人的脸,就连我们的颜面也是丢尽了!” “要是旁人称之什么大侠,某还尊敬三分,这个家伙,算是个什么大侠?!” “真是丢了李家的祖宗颜面!真不知道李……” 最后一个最快的兵卒说到了一半,便被人暗中撞了一下,然后将他后面可能会更加刻薄的话语给撞回去了。 毕竟李典也是姓李。 李典摆摆手,说道:“来人,将此事报司空知晓!” 史涣和李通之前有经过雒阳,虽然说并没有明讲,但是李典也大体上知道史涣和李通去干什么事情。这种刺杀行为,大体上也不算是什么大不了的,毕竟很多人也做这个事情,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刺杀还是一种比较经济实惠的方法。 然而像是李通这样的,刺杀不成反倒是被对方表起来的,却很少见…… 不过说起来,少见,不代表就没有,至少李通就活生生站在面前。 李典觉得心中郁闷得厉害,就像是喝了一口水,结果那一口水当中裹着一个大气泡,然后在嗓子眼里硬是膈应了一下,虽然也能吞下去,就是相当难受…… ……(╯-_-)╯┴—┴…… “派出史李二人……”荀彧端坐,依旧风度翩翩,可是微微黑的眼圈,似乎透露出了一些和当下荀彧外表所不同的含义,“是你的主意么?” 郭嘉挠了挠自己后脑勺上的头,也因为这个动作,扯得髻有些松动,帽子都歪了歪,然后人也向一旁歪了歪,“难不成你还有更好的办法?眼下这样的形势,就算是曹公拿下了冀州,也一样是比不过骠骑……更何况冀州之北还有幽州,听闻刘幽州之子已然至渔阳……这不用我多说什么了罢……” “果真?”听闻了这样的消息,荀彧也不由得问了一句傻话,旋即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便摆了摆手,表示郭嘉不用回答,然后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很明显,刘和到了渔阳,显然不是为了扬什么风格,甚至来帮助曹操的…… 荀彧和郭嘉,一个负责对内,一个负责对外,相互之间有交流,但是也不代表者所有事情都共享,像是史涣和李通这件事情,就是郭嘉直接和曹操两个人直接确定下来的,所以荀彧也不知道。不过荀彧也没有蠢到会问郭嘉为什么不告诉他这样的问题,毕竟一来肯定是曹操拍板决定的,二来么,荀彧肯定是会反对的,但是反对有用么? 荀彧负责大后勤,自然也是清楚曹操的家底到底是怎样,用外强中干这样的词语,一点也不算错。 虽然现在曹操比历史上更早的将兖州豫州徐州大部收纳到了手中,但是也失去了河东原本这个比较稳定的产粮基地,甚至因为这些年不断的征战,导致比历史上的积蓄还要更少,更为窘迫。 当然,如果让曹操稳定几年,展一下,当然这么大片的地盘,肯定会逐渐的积蓄力量,甚至可以说一年更比一年强。 可问题是,这个大汉,不仅仅是曹操一个人在攀登而上! 曹操固然可以在时间的帮助下,逐步变强,可问题是骠骑将军现在盘踞关中,坐拥并北汉中川蜀陇右,随着时间的推移,前进的度只会比曹操更快,所拉开的差距还会更大! 荀彧闭上了眼,感觉到了内心深处产生的一种疲惫和无力感。他清楚曹操这一次的行动为什么避开了他,但是荀彧心中并没有多少怨言,只有无奈。 “……”郭嘉看了看荀彧,也叹息一声,没有解释,他也相信荀彧能够明白,这件事情荀彧完全不知道,这不是不相信荀彧,反而是对于荀彧的一种保护。郭嘉明白这一点,曹操也知道这一点,就算是现在的荀彧,应该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有这种无奈的表情流露了出来。 “王仲宣现在方到许县,结果又来一个这样的事情……”荀彧揉了揉眉心,说道,“子扬虽说是请立光武神像之事,但是……”但是谁都知道这个只是表面上的事情,背后肯定还有什么其他的事,现在又多了这个李通,荀彧真是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焦头烂额,又或是什么叫做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郭嘉也有些头痛。 郭嘉并非完全没有准备,他什么都考虑到了,甚至还在史涣和李通身边安排了死士…… 但是毕竟人算不如天算,郭嘉也没有想到,偏偏李通就给活下来了。 李通现在已经不是曹操下属的一个无足轻重的游侠之辈,而是变成了斐潜所表荐的一个忠义大侠,这就难免尴尬万分了。 毕竟指使史涣和李通前去行刺,可以做,但是不能大张旗鼓的说。就像是谁都知道政治家必然心狠手辣才能长久,但是又有那个政治家敢于在公众之前表示说他就是白眼狼黑心肝整天琢磨肮脏手段? 骠骑将军既然没有说,曹操也只能是装作不认识。难不成曹操还主动跳出来表示这个史涣和李通其实就是自己派遣出去的? 现如今李通大张旗鼓的前来,就跟王粲一样,想要搞小动作都不好搞。完全不知道这个事情的,然后听闻一个这样的忠义侠客不明不白死在曹操地盘上,会怎么想?另外,对于知道史涣和李通这个事情的人来说,也同样不好下手,毕竟谁也不希望自己成为下一个的一次性用品,用过了,就被曹操抛弃。 “要不然……”郭嘉沉吟了半响,然后说道,“要不然,我们也来搞一些事情罢……”毕竟对于汉代的民众来说,记忆都是有限的,只要搞一个更大的事情,也就自然分散了原本对于王粲李通的关注,等到这一波过去,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也自然没有人注意了。 荀彧皱了皱眉,沉吟了一下,说道:“比如说?” “比如说……祥瑞?” 第1754章 好局势坏场面(加更还债) 在许县遇到了难题的时候,在冀州的邺城,也同样是面临着问题。 狭小的城墙之下,角落之中,传来了一些伤兵高一声低一声的呻吟。邺城被围已经多日,审配数次派遣兵卒或是突围,或是破坏,但是都被城外的兵卒挡了回来,甚至还多了不少损伤。 文丑在伤兵之间走动着,也没有多说什么虚头巴脑的话语,毕竟对于这些兵卒来说,拿了袁氏的粮饷,就等于是卖命给了袁氏,至于生死,就不是他们自己能够控制的了。只不过能直接在战场上死去的,多少是个痛快,像现在这样慢慢在伤痛中死亡的,则是痛苦。 文丑扶着自己心爱的长刀,默然无言,这是当年袁绍赐给他的。这么多年的征战,血迹已经是渗入了长刀之中一般,就连刀锋之上,都隐隐有些红色。就连他的战甲,如今也是黑紫灰,原本彩色的丝绦也只剩下触目惊心的红褐色,眉目之间也是看得出文丑已经疲惫不堪,但是依旧挺直着腰杆,迎着手下兵卒投来的目光,神情淡然且坚决。 自己已经做到了所有能做的一切,可是这袁氏倾倒崩塌,如同天崩一般,终究不是自己一个人可以挽回的了…… 颜兄啊,你一个人在九泉之下可会孤单? ……φ( ̄ー ̄)╮…… 城墙之下文丑巡查兵卒,而城墙之上的袁尚则是已经失去了原本的风轻云淡,多少有些气急败坏的瞪着城外远处。 现在,该怎么办? 审配建议说是继续在邺城死守,毕竟邺城修筑多年,城防坚固。 逢纪则是进言说是趁着自己兵卒还有战力,可以冲出去,联络周边州郡,以防止孤军于此,冀州沦落。 郭图又是说如今袁谭引来外援,所以想要胜利,也必须去求请援军。 袁尚扯了扯自己身上的甲胄,之前这一套战甲还是挺合身的,但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觉得有些别扭,不是手肘觉得施展不开,就是腰身上觉得有些勒,反正都不是很舒服。 父亲大人,我应该怎么作? 袁尚之前老是觉得父亲袁绍经常犹犹豫豫,很不果断,觉得不就是做一个决定么,有什么好斟酌的,奥力给不就可以完事了么? 可是真当他坐上了袁绍的位置之后,才逐渐的现一念可生,一念也可死,问题是这生死之间并非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而是所有人的命运。 父亲大人啊,现在,我,究竟应该怎么办? ……(/▽\)…… 邺城以南,盘岭之中。 曹仁独领一军,袁谭也节制不到他的头上,不管是后勤补给,还是兵卒调度,都是曹仁说了算,袁谭靠边站。 冀州的士族很多都在观望,虽然袁谭也不断的派人前往冀州各地宣布主权,但是大多数的冀州士族豪强都是应付了事。毕竟很多士族豪强都意识到,冀州到底是要变天了…… 如果袁谭是以一己之力,将袁尚揍得嗷嗷乱叫,说不得冀州士族豪强早就倒向了袁谭了,毕竟在这样的乱世之中,一个强势的领袖,才是未来的希望。而现在袁谭竟然引了曹氏而来,这就让原本冀州的这些士族豪强有些尴尬。 就像是后世公司企业之中,原本的小弟忽然将要成为了上司,这心里多少会生出一些膈应来。 可是有膈应又能如何? 除非撂挑子不干,否则还不是要脸上嘿嘿嘿,挤出几分笑容出来?但是手底下真的服不服,帮不帮,就要这个即将上任的小弟多少拿出一些本事来再说…… 因此曹仁坐镇在这里,原本就是为了准备掏出些东西来,嗯,不是曹仁身上的,也不是从袁尚身上,而是要在骠骑将军身上,掏些东西出来。 计划就像是网络中的绝世美女,现实就像是菜场中的雄浑大妈。 曹操现在坐镇于白马左近,北可进冀州,南可控兖州,西可制河内,东可连青徐,一切物资都源源不断的送到白马渡,然后再从曹操的大营之处送到曹仁这里,这些粮草转运,也可谓是花了老大的血本,目的就只有一个,让曹仁和夏侯渊随时可以出兵! 曹仁盘岭之中,被油布遮盖得严严实实得粮堆、草堆,马料堆分类存放,另外还有大捆大捆的兵刃器械。在另外一边,皮匠铁匠木匠等等各自聚集一处,吃住都在棚子里面,在军中司马的督促下维修车辆,照料骡马,修理器具,鞣制皮件,清除锈铁等等,忙的不亦乐乎,再加上民夫来来往往,引得曹仁营地之内,到处都是人声鼎沸,彻夜不休。 昨日又到了一批干粮马草,还有数万的箭矢,近千只的投枪,还有些毡毯和油布,这些几乎都是给夏侯渊的骑兵准备的,可以说只要一声令下,夏侯渊便可以直扑河东而不用担心补给后勤的问题。 “这些马草,都是精料,掺进些豆粉,再打严实一些!拿油布盖上,可别弄湿了!”军中司马大声的吼着,“小心些!军中的马爷可比你们这群贱骨头金贵!一个个都仔细些!出了岔子,就算是砸碎了你们这群贱骨头,也都赔不起!” 军中司马正在吆喝,忽然听到了远处隐隐的有些躁动,探头一看,望见了远处奔来几名传令的骑兵,风尘仆仆的样子让军中司马心中一跳,连忙大声呵斥道:“动作快些!别他娘的偷懒!今天一定要将这些粮草整齐了!” 传令骑兵脚步不停,直奔曹仁的大帐而去…… 过了片刻,在曹仁的中军大帐之内,忽然响起了曹仁声音,让军中司马的耳朵不由得竖起,一边努力听着风中传来的零碎言语,一边紧张的核算着粮草储备,看这样的架势,难道是马上要出兵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曹仁面无表情的出了大帐,抬眼瞄了一些军中司马,将手招了招。 司马连忙上前,奉上登记粮草器械的册表,说道:“启禀将军,先有粮八万石,草料五万方,刀枪八千,箭矢五万七千支……”这些时日来的军资储备,司马自然门清,劈里啪啦说了一堆,最后表示,只有曹仁下令,随时就可以转运前线,绝对不耽搁半点战机! 曹仁看了,拍了拍司马的肩膀。按照道理来说,曹仁应该表扬一下,肯定一下司马的辛苦,这样才会让手下的人下次更努力,可问题是曹仁现在一点心情都没有。 曹操让人送来命令,下一步,注意力将放在冀州之上,而原先制定的攻打河东的计划,取消了…… “来人!”曹仁叹息一声,说道,“给夏侯将军传信……令其回旋!” ……(??????)…… “为什么?!” 夏侯渊不由得吼了出来,这一路他不惜亲身冒着风险,充当斥候一般在整个军队之前勘察道路,冒着太行山径的雪,风餐露宿,不就是为了能进军河东么? 然而现在一个轻飘飘的“回旋”二字,便抹杀了自己做出的这些辛苦? 就像是甲方表示了十几种想法,然后夏侯渊也相应的给出了十几种的应对改进策略,最后甲方说一句,还是觉得最初的方案更好,我们还是用最初的那一份方案罢…… 可惜传令兵哪里知道为什么,只能是将头低下。 “啊啊啊啊……”夏侯渊一把抓起传令兵,说道,“汝可是假传军令?!” 传令兵连忙分辨道:“夏侯将军,小的怎么敢啊!” “哼!”夏侯渊将传令兵推开,“滚!” 山内山外的天气往往不相同,不过原本烦人的雪花,现在已经停了。从夏侯渊所在的地方望去,四周一片静谧,山头白雪皑皑,山道蜿蜒,人兽绝径。 难道就这样前功尽弃? 都已经走进了太行山中,难道就这样默不作声重新退出去? “将军……现在,我们怎么办?退兵么?” 夏侯渊不甘心的握紧了拳头,“不!某要给主公去信!某要进军河东!还有成功的希望,还有机会!” ……o(′益)o…… “不顾大局,不识军势,妄自而行!这个白地将军!” 曹操将夏侯渊紧急派人递送而来的书信往桌案上一拍,愤愤的骂了两句,然后背着手,在帐内转悠了两圈,“来人!传曹子和前来!” 不多时,曹纯到了近前。 曹操取了自己的佩剑,递给了曹纯,沉声说道:“立刻赶往妙才之处,令其返毛城!若有违背,便夺其军权,汝统领之!” 曹纯一愣,旋即下拜,双手接过了曹操佩剑,也没有多问第二句,便立刻领命而去。 曹操望着曹纯远去,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的呼了出来。 站在夏侯渊的角度来说,现阶段突袭河东,确实是有一定的成功可能性,可问题是然后呢? 曹操知道夏侯渊心中念念不忘的,便是当年太史慈的邺城之战,可问题是当年袁绍被牵制在上党一代,然后才有了太史慈的突袭,而现在骠骑将军斐潜主力并没有上当出函谷关,更没有胶着僵持不能动弹,前后次序不同,战场情形不一样,夏侯渊的所谓突袭河东,就不是破坏侧翼,而是孤军深入! 要知道曹老板现在手头上也没有多少骑兵,这要是一股脑被夏侯渊败坏了,还拿什么来进取幽州,防御冀州? 如今曹操击败了袁绍之后的上涨势头,已经出现了一丝的颓废,毕竟没有太多消化整顿的时间,便直接扑向了邺城。同时,有没有一个稳定的产粮基地作为后续支撑,补给物资,也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因素。 所以一开始,曹操就想要憋着一口气,先在气势还未消退下去之前,就引诱骠骑将军斐潜从关中出来一战! 只是可惜…… 曹操不怕打混战,甚至可以说,曹操就是在打混战当中家致富的,场面越是混乱,曹操越能察觉到其中的战机,就像是当年击败黑山军占据兖州,又像是趁乱追袭袁术夺下豫州,看似大胆且冒进,其实蕴含着曹操本人对于战局的深刻理解。 而现在,骠骑将军斐潜并不应手,曹操却没有办法继续拖下去了。毕竟骠骑将军斐潜可以拖,而曹操却消耗不起。因此只有将兵卒攻略的中心重新放在冀州上,然后趁着冬天,将冀州大部分收拢到自己的旗下,在明天春天才能顺利开展春耕,也才有后续的秋赋,才能继续和骠骑将军斐潜处于相差不多的高度上,否则一旦被拉开距离,这个差距就会越来越远…… “刘景升啊……”曹操又是长叹了一声,低声自语道,“原想其据荆襄九郡,又为朝廷宗室,坐拥十万甲兵,当有包藏吞天之望,却未曾想其乍前乍却,以观世事,怯懦如此,令人扼腕也……” 现在的情形,和当年春秋战国时期很像,各国之间也有联姻,也有亲戚关系,然后曹操就想着要将联合刘表,对付斐潜,可是刘表明显只想着让曹操顶在前面,然后他在后面见机行事…… 曹操望向了西方,良久,哦吟出声: “北上太行山,艰哉何巍巍! “羊肠坂诘屈,车轮为之摧。 “树木何萧瑟!北风声正悲。 “熊罴对我蹲,虎豹夹路啼。 “溪谷少人民,雪落何霏霏! “延颈长叹息,远行多所怀。 “我心何怫郁?思欲一东归……” 第1755章 行路 【】,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太兴二年,十一月。 初一。 按照惯例,荆州大小郡县的主事,会赶到襄阳来,参加一个月一次的议事,当然,也有些人可能因为这个事情,那个事情不能来的,便会提前报备,然后派遣一个贰官来旁听记录。 有人说人生就像是爬坡,年轻的时候往上走,越走越高,也看到了更多的风景,但是在过了四十之后,便开始走下坡,越来越黑,而且不受控制的越来越快。 刘表现在已经让人将厅堂之内的所有铜镜全数撤掉了,可是纵然如此,刘表依旧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一日不如一日,就像是体内有什么东西腐烂了一样,正在一点点的从里面腐朽出来。 刘琮从一侧的回廊转了过来,在堂前而拜,声音清澈透亮,“父亲大人,时辰已至……” 刘表微微闭上了眼,心中暗叹一声,是的,时辰已至,自己的时辰,已至。 当年,刘表他也有像是刘琮这样的好时辰。 刘表缓缓的站了起来,任凭身边的侍从再一次确认整理了衣冠,然后尽可能的抬起头,向前而行。 那一年,段颍大破东羌,乌桓疏勒叛称王。也是那一年,刘表就是这样仰着头,跟在一群太学生之中,跟在陈蕃身后,大声疾呼,前往皇宫,激愤述冤。 而后,便是漫天飞血。 雒阳都亭之下,人头堆积如山,而窦武的人头,便是最上面的那一个。 陈蕃,死。 太尉刘矩,死,司空王畅,死,议郎栾巴,死…… 刘表侥幸未死,却因为党锢之故,从26岁到42岁,除了一些薄名之外,一事无成。 转过回廊,便是前厅。 刘表抬起腿,一步步的走上白石所筑的台阶,就像是当年他踏进大将军府的台阶一样。 那一年,黄巾为乱,天下动荡,朝廷总于是松开了党锢的口子,刘表才被征辟为北军中侯。那是刘表第一次丢下书本笔墨,拿起了刀枪,穿上了甲胄。 刘表尽力的挺直了腰,就像是当年他在北军之中,第一次奋力挺直腰杆,站在了那些兵卒之前。 可惜,笔直的腰背,并不能带来军事的加成。 皇甫嵩赢了,朱儁胜了,就连当年的骑都尉曹操也打败了黄巾贼,而刘表他,则是被张曼成赵弘轻而易举的击败击溃,要不是皇甫嵩正好领兵赶到,恐怕就成为了张曼成的刀下之魂。 从哪一年起,刘表疯狂的学兵法,研韬略,终于在皇甫嵩帐下,让皇甫嵩略抬了抬眼眸,称了一声:“善!” “见过主公!” 见刘表入堂,早早在议事厅等候的诸位郡县主管贰官纷纷拜倒在地,向刘表行礼。 刘表一步步走上高位,左右环视着,就像是当年董卓站在了丹阶之上,俯视着丹陛之下的群臣。 “免礼……” 刘表挥了挥袖子,正坐。 那一年,关东群雄拒绝听从董卓之令,从冀州到豫州,从兖州到扬州,处处都举起了反对董卓的旗帜,袁绍袁术曹操渐渐的走到了台前。而刘表自己,则是偷偷摸摸的拜访了董卓,在一番表演之后,总于是获得了董卓肯,出任荆州刺史…… 当刘表第一次在襄阳之下仰头而望,已经四十有八。那个时候,荆州的混乱程度不亚于雒阳,地方官互相敌对,地方豪强四起,苏代、贝羽拥兵自立,宗贼横行江南,袁术屯兵鲁阳虎视眈眈,而刘表,除了跟着自己的两名属官之外,一穷二白,并无一兵一卒。 刘表面对的是整整一个州,强敌环伺,可是刘表并没有害怕,他单骑入了宜城,会见地方豪族代表蒯氏、蔡氏。 那一年,一个孤单的中年书生,骑着一匹马,走入了一座城池。 然后,平宗贼,灭张羡,定荆襄九郡。 背疽隐隐作痛,可是刘表依旧努力挺直。 张仲景来过了,虽然帮刘表从濒危线上拉了回来,但是也无法根除,只能是拿汤药吊着,就像是系着一根线,一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断掉的线。 在刘表掌控了荆襄之后,坐在高台之上,环顾四周,便有三名同样是排名一线的皇室宗亲,在向刘表点头微笑,刘焉,刘虞,还有刘宠。 可是转眼之间,刘虞被公孙瓒杀害,刘宠被袁术刺杀,刘焉也在川中病而死。大汉皇室宗亲的力量,便只剩下了刘表一人。 刘表知道自己小气,爱计较,总有些文人的那种酸腐气息,擅长于清谈却并不长于军事。这些他自己都知道,毕竟自己拿了近四十年的笔之后才开始拿刀枪,文人的习惯哪里有办法说改就能改? 所以每一次的动荡,每一次出现战机的时候,刘表在心潮澎湃之余,渐渐冷静下来的时候,往往也在一次次惊吓与狐疑中辗转。 到底要不要偷袭许县? 到底要不要兵交州? 我有那个能力吗? 我会不会错过了什么? 如果不是为了刘琦,刘表也不见得会主动进攻川蜀。可是就连这仅有的一次主动,都以失败为终结,这让刘表更加的谨慎起来。 因为现在,刘表已经五十有八。 时间,身体,病痛,所有的一切都在提醒着刘表,若是一脚踩空,还能再爬得起来么? 凛冬将至。 刘表知道,没人能在滚滚洪流中独善其身,早晚都会被时代的漩涡裹挟。 但是至少在现在…… 刘表微微看了一眼身侧那个像极了自己年轻时候的刘琮,花白的胡须微微动了动,不管自己的时辰究竟什么时候到来,至少先将荆襄守好。 然后交到下一代的手中。 至少,自己年轻时候承受的苦痛,不要让自己的孩子再去经历。 至少,自己低三下四求人的耻辱,不要让自己的孩子再去承受。 “主公,曹司空再派了人前来,正于城中驿站,不知……”蒯良禀报道。 刘表忍着背痛,甩了一下袖子,“不见。就说老夫身体有恙……” ………… 比起还算是温暖的荆襄之地,在幽州北部,寒风卷起了雨雪,如同刀子一般割向天地之中的一切。 雨雪交加之中,一条几近于结冰的河流呈现在面前。 这里已经是深入大漠,严格来说已经不算是幽州,而算是鲜卑的领地了。 在河谷上方避风的岩石后面,赵云手下的人马已经熟练的开始将棚子搭起来,然后铺垫上油布和毡毯,将地面上的积雪清扫干净,最后升起了篝火。 从一开始的手忙脚乱,顾此失彼,到现在的井井有条,甚至还有闲心扯上两句,相互之间讥讽嘲笑一下,赵云手下已经渐渐的开始适应了一部分寒冷,习惯了在风雪之下行军。 骠骑将军的后期保障,向来就不含糊,在吃食上更是如此。当混合了猪油的干粮混合着雪水一同烹煮之后,油脂和麦粉香味就散出来,让赵云也不由得抽了抽鼻子,吸了一口气。 干粮给的充足厚实,兵卒在寒冬之中才有气力,当然更重要的还是骠骑将军新配的棉服…… 和往常的在冬日经常穿戴的皮毛或是毛毡不同,棉服一来有更好的透气性,不像是皮甲毡毯,很容易就是一身汗,然后稍微不注意被寒风一吹,几个喷嚏一打,若是不赶快喝上些热汤驱寒,轻者就要躺个十天半个月,重者小命都会没了! 而现在么,虽然也同样会出汗,但是比起之前来说好了很多,最重要的是比起死沉死沉的皮甲毡毯来说,更为轻便,就算是沾染上一些雪水汗水什么的,只要在夜间架在长枪上立于一旁,一来可以遮蔽寒风,二来也可以接着篝火烘烤一下,第二日也就差不多可以穿了。而若是毡毯,若是潮湿了,则是极难恢复,纵然也是和棉服一样烘烤一夜,到了早晨的时候依旧还是又湿又沉…… 因此这一趟行进,也没有原本想象当中的那么痛苦,但是也不轻松。 赵云带着几名亲卫,站在不远处的一个小山丘上,凝神远望。 深入属于鲜卑的大漠,风雪的困难还算是小一些的,毕竟当年突袭龙城的时候,也不见得有赵云当下的装备,可是卫青依旧顶风冒雪并且还突袭成功了,所以在这样的环境之中,最为重要的问题就是方向。 这一带地形,对于大汉来说,根本就是一片空白,什么记录都没有,行走方向全靠赵云揣摩和经验,当然还有赵云的谨慎。 每一天,行进多少,方向何处,到什么地方停,什么地方休整,都需要赵云来进行决断,虽然不用和鲜卑直面交战,但也并不轻松。 司马懿劝说赵云,让赵云不要亲自领队,挑选一些军中的精锐斥候来做勘察也不是不行,但是赵云再三考虑,依旧是冒了这个的风险,因为赵云知道,依据斥候上报的,终究不如自己亲自察看来的更直观,更深刻。 张绣带着一顶花毛皮的帽子,走了过来,向赵云禀报道:“将军,属下清点了一下,儿郎们口粮倒是还有一半多,就是这战马的……不到三分一了……” 赵云这一行,为了掩人耳目,在外表上多有仿照鲜卑人的模样,自然也就戴着鲜卑人的皮帽,尖尖的角,看起来虽然有些怪异,但是在风雪中也意外的好用,除了保暖之外,也不会像是汉家铁头盔一样,天气一冷,就甜甜的粘在脑门上…… 赵云皱了皱眉,点头说道:“这倒是某疏忽了。” 说起来也也不算是赵云疏忽,而是不管人还是战马,在寒冷之下都需要更多的热量补充,自然就会吃得更多一些,而兵卒还可以在路途之中猎杀一些倒霉的动物来补充口粮,但是战马在这样草木凋零的时节,便只能吃携带的那些豆料干草了,所以战马的消耗,明显就比兵卒要多了很多。 “再沿着河道向前走一天,便回转罢……”赵云说道。 “唯!”张绣应下,站在赵云身侧,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还有何事?”赵云瞄了一眼,问道。 “启禀将军,这一路来,为何没见到什么鲜卑部落?”张绣似乎也是疑惑了一段时间了,见赵云问,便脱口而出,“正常来说,像这样有水源的场所,多少也会有些鲜卑过冬……” 鲜卑人也是游牧民族,但是游牧民族并不代表着就无时无刻都在游走,而是在牧场之间游走,所以正常来说,像这样寒冷来临的时候,游牧民族便会带着牛羊南下,驻扎在相对来说比较温暖一些的地方,等到寒冬过去,再向北返回。 但是赵云这一行而来,却没有见到鲜卑部落。 比如眼前的这一条半凝结的河川,正常来说应该会有鲜卑人在此避冬,甚至还应该有一些向着更南方,往更少风雪的地方移动的鲜卑人,但是现在什么都没有看到,河川两岸空空荡荡的,毫无人畜踪迹。 赵云微微一笑,说道:“怎么?你想不出来?” 张绣一愣,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抓抓后脑勺,却只是抓到了脑袋上的皮帽子,然后用手指顶开,伸到帽子缝隙当中刷刷的抓了两下,忽然想到了一些什么,扯下了皮帽,看了一眼,旋即抬头看向了赵云,“将军的意思是因为……鲜卑之间的战斗?” “哈哈……”赵云笑着点了点头,“正是如此!鲜卑人也有拉丁的,怕是原本在这一块区域的鲜卑人,要么被步度根掠走,要么就是归了轲比能,当下自然是人畜皆无……” “所以,如果我们若是找到了鲜卑人的踪迹,也就意味着……”张绣猛地一拍手掌,有些兴奋,但是很快也就压低了声音,“距离……轲比能的王庭不远了?但纵然是……恐怕也是有些不足……” 张绣所担心的是粮草。这终究是个大问题,纵然能追踪到轲比能的王庭,距离也太长了一些,纵然像这一次携带比较充裕的粮草,也是有限度的,就像是现在顶多再向前一天,就必须往回走一样。 “你是担心粮草?”赵云呵呵笑了两声,看向了西南方向,“此事,骠骑将军早有计较……” 第1757章 交叉 夜色深沉,吴郡政务厅当中,几盏油灯明晃晃的亮着,正中孙权的身影映照在四周的墙壁之上,或大或小,或明或暗。 孙权凭案而坐,看着往来的文书。纵然做到了现在的位置上,依旧是要做许多的案头工作,不是完全将事情丢给属官了事就可以的。 虽然说大汉的官僚体系已经差不多崩坏,但是大体架构依旧保留了下来,成为了当下孙权建立新体系的摹本,而这些往来的文书,就是孙权对于自身江东体系的节制,协调和管理。 周瑜来了。 然后周瑜又走了。 行色匆匆并非是周瑜本意,但是毕竟只有这样,才能让孙权放心。周瑜之前就表示,如果没有大事,便会在巴丘督练兵卒,若不是这一次实在让周瑜看不下去,也未必会来这么一趟。 孙权对于周瑜,又爱又恨,又妒嫉,很是复杂。 可以说在当下江东之中,周瑜的地位完全不比孙权低,其原因也很简单。先周瑜他是跟随孙策一起起兵的人,那时候的江东还是一盘散沙,什么都没有,可以说孙氏有江东的基业,基本上就是靠孙策和周瑜一起打下来的,所以说周瑜是东吴基业的开创之人,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所以周瑜对东吴来说,跟开国重臣是没什么分别的。同时,在孙策陨落的时候,也是周瑜安抚协调了那些老将,让这些老将一同支持孙权,可以说周瑜对于江东,对于孙权都是有恩的,如果没有周瑜的话,那江东早就变得一盘散沙,没有了团结在一起的可能性。 因此,孙权也封了周瑜为大都督,两个人表面上似乎很融洽,但是实际上孙权并非把手中的兵权都给了周瑜…… 无他,权衡而已。 孙策开辟江东的原班人马,很多都是淮泗一带的,基本上算是淮泗派,而在江东,以江东四家为的,大体上可以称之为本土派。 孙权想要在这两个派别之中找到平衡点,但是很显然,这个平衡点并不是那么好找…… 虽然现在整个政务厅安静宁谧,但是之前在此爆出来的争吵,却依旧在孙权的脑海之中碰撞着,喧嚣着…… ……(╬ ̄皿 ̄)…… “主公,若欲人不知,除非莫为之!”周瑜很是愤怒的看着孙权,看着这个行事方式和孙策完全不一样的家伙,难以抑制的愤怒,让周瑜甚至都不想再维护表面上的尊敬。 孙权一愣,旋即怒气上升:“周公瑾,汝好胆!”若是前一段时间,孙权也不敢这么和周瑜搅拌,但是现在孙权觉得自己已经有一定的实力了,再听闻周瑜不客气的话语,自然是愤怒不已。 周瑜沉默了一下,目光如刀一般,刺得孙权后背都有些冒汗。 “主公以为得计,收割越人屯田,一来可稳基业,二来可拢四族,殊不知其实是暗埋祸根,早晚便是基业倾覆!”如果说其他得事情,周瑜还可以忍下,那么一旦涉及到孙氏基业得问题,周瑜绝对不会袖手旁观。因为对于周瑜来说,这孙氏的基业,便是孙策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印记。 江东四大家,已经是形成了一个完整的架构,主家一枝独秀作为领导者,引领着方向,面向着未来,而其他的旁支和小姓则是作为补充,协助主家,一同向前而行。 所以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江东四家其实就是一个整体,联姻就像是一条条的纽带,四家虽然在某些程度上会有些摩擦,但是整体上还是目标一致。 孙权抓捕越人,然后作为奴隶来军屯,然后四家没有说话,笑眯眯的也收了孙权送来的越人,但是并不代表四家就和孙权坐在了同一辆战车上! “何出此言?”孙权有些愕然,沉吟半响,便直接问道。 周瑜深深吸了口气,也是略微平复了一下,低声说道:“主公,此举无异于杀鸡取卵,饮鸩止渴,终有大乱也……民怨盈沸,其利未半,何苦为之?” 孙权分润越人,似乎和江东四姓达成共识,一同进退,但是实际上孙权承受了所有的民愤,而江东四姓一方面表示这都是孙权要做的,一边笑嘻嘻的收纳了越人。然后纵然孙权的越人利益占据大半,但是孙权要很多相应的支出啊,所以整体下来,孙权收到的利益,实际上反而未必能比江东四姓落得更多。 另外一个方面,越人毕竟不是春天的韭菜,而是人啊,总归是要一个生养的时间,短时间内抓捕了这些越人,看起来是不错,但是然后呢?既然被抓来的越人是奴隶身份,那么就等同于一个工具,那么对待一个廉价的工具,就像是一次性碗筷一样,又有谁会去珍惜?所以必然会以极快的度消耗,就算是孙权给这些奴隶一点点的汤水保其生存,也会因为奴隶们的不满和反抗,导致奴隶迅折损,快的消耗殆尽。 到了那个时候,孙权就必须面对两难的抉择,一个是抓捕越人的成本越来越高,毕竟没有人愿意生下来就当别人的奴隶,越人的逃亡和反抗,也就成为了必然;二来为了保持先前开垦的屯田,要么孙权就要被迫将原本的手下转化成为奴隶,因为只有奴隶才能产生高额利润,要么就要放弃照料这些人手不足的田地抑或是放弃以奴隶耕作的模式,而不管是哪一种,都会对于孙权的政权有极大的震动…… 江东四家呢,一边煽风点火,一边坐收渔利。 孙权冲上去搏斗撕扯猎物,江东四家就在后面给双方加油助威,表示自己是公平公正的,然后孙权赢了,便一边上去舔孙权的伤口,让孙权爽歪歪的同时也舔些血吃下肚,另外一边也立刻啃咬些猎物下水什么的,毕竟大部分肥肉还是要留给孙权的,浑然忘记了之前还给猎物加过油…… 直至一天,孙权伤痕累累的倒下了,江东四家便会哄然而上,啃咬着孙权的尸的同时再次重申,自己是站在正义这一边的,嚷嚷着正义或许会迟到,但是绝对不会缺席什么的口号,将孙权的尸分润一空,将孙权的下水丢给也同样伤痕累累的那个猎物,或者将其培养成下一个孙权…… “这是何苦?这又何必?”周瑜一点点的分析给孙权听,然后看着孙权,“主公年不过二十,只需固守,不出十年,江东便如磐石一般,何必行此冒进之举?” “公瑾兄……”孙权听完,默然良久,长叹一声,“若某十年皆无建树……莫说十年,便是三载,也是分崩四离啊!如今天下,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斐骠骑盘踞关中川蜀,曹司空眼见侵吞冀幽,而江东,左有荆襄刘景升拦路,右有诸姓越人掣肘……公瑾兄,某若不行此急策,又能如何?” 孙权说的,也算是推心置腹。 孙权就像是孙氏基业的总裁,但是总裁之外,还有各路投资者,比如吴夫人的兄弟那一帮人,甚至还包括周瑜这样的老将,如果说是孙策,多少还有一同开辟江东的情分联系,而孙权这个后来者,若是拿不出什么策略利润来,这个位置也自然别想着能坐多久…… 就算是孙权没兄弟了,还有子侄,再不济还有吴氏外戚呢! 因此,孙权的危机感,其实很强烈。 周瑜看着孙权,终于是明白了他和孙权最大的分歧点。周瑜看重的是孙氏的基业,而孙权看重的是他自己的位置。虽然两个人在某些地方的利益和目标是相同的,但终究是像两条不同的线,短时相交于一处,旋即走向不同的方向。 周瑜站了起来,“话已至此……望主公三思……某,告退……”原本周瑜还准备了一些方针和策略,但是现在么,周瑜觉得,就算是说了,孙权也未必肯听,就算是听了,也基本不会去做,也就懒得再多费口舌了。 “……”孙权沉默着看着周瑜躬身,然后一步步退下,欲言又止。 周瑜退到了接近门口的位置,忽然站住了又转身走了回来。 孙权不由得露出了笑容:“公瑾兄……” “主公,”周瑜拱手,“黄氏弓弩之事……主公手尾还需再处理一二……” 孙权:( ̄口 ̄) “属下告退……”周瑜收回了目光,低下了头,再次告辞而出。 ……(≧Д≦)ノ…… 当再次回想起之前的场景,孙权才意识到,周瑜最后的哪一句话并非真的是周瑜找到了什么相关的证据,而是从孙权的反应当中得到了证据而已。 又落到了周瑜的算计之中,孙权既觉得有些无奈,又有些羞愤。 毕竟孙权自己也知道,他和周瑜在智力上的差距,多少还是有一些的。 不过,这并不能改变孙权的原有策略。 孙权将手中的笔放下,揉了揉有些酸胀的手腕。 江东从孙策开始,到现在孙权接手,已经逐渐展到了瓶颈。 向东,一片汪洋,虽然孙权也听闻江东四家手中有些造船技术,但是毕竟是江东四家的,而且大海之中风云莫测,能确保一定有收益? 向南,山越就不说了,单单是那些长了千年的密林,就够让孙权头疼了。汉代在没有进入小冰河时期之前,南越这一带就类似于热带雨林…… 就算是放火烧田,也要靠近水源,才能改造为耕地,因此向南展的成本也是非常高,并且不保证收益。 唯二的选择,就是要么向北,要么向西。 向北就是曹操,向西就是刘表。而对于江东来说,向西的渴望,或者说是战略需求,明显要大于向北。毕竟大江东流去,原本的天险在荆州面前根本就可以忽略不计,位于上游的荆州可以顺流而下进行攻击,而江东却只能是逆流而上…… 若是能搅乱西面北面,自然孙权就有机会趁乱而取。 在这样的大战略思路之下,孙权当然希望在中原的这些家伙都打成一团,然后自己就可以从从容容的坐收渔利。就像是历史上日不落帝国一样,大6搅屎棍的名头可不是浪得虚名。孙权不知道什么是大6搅屎棍,但是并不妨碍孙权企图在斐潜、曹操、刘表之间制造矛盾,期望能够达成所设想的目标。 可是,这位于中原的斐潜、曹操、刘表三人,怎么就没什么动静?难道说被识破了?也不至于啊,派出去的都是孙家多年养下的死士,断然不能泄露半分…… 或许,再等等? 孙权转头,将身后悬挂在剑架之上的长剑取了下来,轻轻用力,在油灯之下抽了出来,寒光四溢。 这原本是他兄长孙策的佩剑,后来孙策送给了他。 长剑三尺三,宽三指余,双面有刃,中开血槽,剑身之上的钢铁花纹在油灯下越显得闪耀。剑身吞口之处雕刻着一头睚眦,上下犬牙,圆眼怒视。剑柄是用细细的麻绳混杂了皮革缠绕,保证了握持手感,又不至于因为沾染血迹而过于滑手。 孙权先将长剑对着油灯,然后一点点的从底部看到剑尖,查看是否有锈迹产生,然后又取了一方锦帛,细细的,一点点的,沿着剑身向上擦拭…… 自己已经爬到这个位置上,越的感知到了权柄到底有多可贵,岂能就这样轻易放弃? 脸皮什么的,就是浮云了。 个人的立场不同,自然感觉不一样。 对于周瑜来说,他想要守护的只是孙策的这一份基业,至于孙权个人,只是在这个前提之下的基业守护者。而对于孙权来说,虽然同样也想着孙氏的基业,却是在孙权他自己统管之下的孙氏基业。 因此,孙权觉得他的所作所为,难道不是当下最为正确的手段么? 为什么就没有人能够理解他?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孙权轻声念叨着,“天时临兮雷霆怒,尽杀敌兮战于野。出吴郡兮行不反,据长江兮进中原。携长剑兮挟吴钩,逐失鹿兮定九天……” 第1758章 时机 在定笮左近,依托着残留的城池,两个军寨已经开始建设了,大队人马,正在忙碌的在寒冬尚未完全降临之前赶工。 原来李恢之下的兵卒,除了少部分依旧被软禁之外,其余的大部分都被关羽张飞两人瓜分。如今的定笮防御体系,除了城中作为主要修葺对象之外,一左一右两个军寨,就像是关羽张飞拱卫着刘备。 刘备这家伙,先天天赋亲和力技能就是几近满级,随便晃晃就能将见过的人名记住,然后下一次的时候有不经意的提及,作为李恢的手下那些招募而来的兵卒,那里见过这样的手段,纵然心中知道刘备是在收买人心,但是至少刘备也是用心在收买,而不是随意丢出几根肉骨头就喊着:“嗟!来食!” 用心和不用心,还是挺有差距的。 李恢手下的兵卒,虽然有一些是李恢本部直辖,但是大部分还是从建宁左近招募而来的,其中不乏流民和賨人,所以这些招募而来的兵卒,只要刘备不短缺粮草兵饷,自然也就觉得足够了,反正给谁卖命不是卖命? 就像后世军阀混战的年代,今天刘大帅,明日马大将军,似乎没什么区别。 乱世军队,一百只的军伍之中,有九十九支便是这样的情况,剩下的那一个么,自然就是异类。 沛县大风算是其中一个异类。不仅是成功的从二流子招募兵当中形成了一支有约束,有野心,麾下还能同心协力共同进退,一起咬牙奋斗的军队,甚至最终还真的站上了高台,高唱大风歌。 其余的么,要么在征战厮杀当中倒下,要么被更强大的力量收编,当然,就算是高唱着安得猛士的大风侠客,坐稳了位置之后也对自家兄弟举起刀枪。 刘备想要成为大风侠客已经很久很久了,有时候他也会哀叹,为何自己也是一样从草根里面杀出来的人物,偏偏就没有大风侠和绿光侠的气运?出头竟然是如此的艰难? 不过自从来了定笮之后,在这严寒降临的时节里,刘备原先有些寒冷的心又渐渐得有些火热了起来。 骠骑将军斐潜的关注重点,明显不会放在川蜀,应该是放在关中,所以对于骠骑将军斐潜来说,川蜀之中谁上谁下,应该不是其关注点,重要的是谁能替骠骑将军看好这一方疆域…… 当下川中的徐庶加上魏延,确实是在川蜀这一带算是一个庞然大物,连原本在刘璋手下奸猾应付的川蜀士族,都要俯听令,不敢正面硬肛。 所以,还有机会。 而这个机会,不仅仅是定笮,还来源于之前的对手李恢。 不过说一千道一万,现阶段还是粮草最为重要,哪怕是刘备占据了定笮,也是需要一定的粮草供给,在自给自足之前,就只能站在徐庶和魏延的鼻孔下面,说一声真香。 李恢正在帐中静坐,对于外界的嘈杂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一样。 不过越是追求平静,平静就越是难以获得。 大帐幕布忽然掀起,寒风立刻伴随着外界的光芒猛扑了进来,在大帐之中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将好不容易积攒的热量瞬间挟裹了出去。光影晃动之中,刘备和关羽走了进来。刘备拱手一笑,笑容依旧是温和的,“李使君,多有怠慢,还望包涵……” 李恢转动着眼珠,瞄了一眼刘备,又看了一眼关羽,然后也没有站起来迎接,只是微微拱拱手说道:“败军之将,有何怠慢可言?刘使君,直言罢,需某何为?” 当最开始投降的时候,李恢心中多少还有些担心害怕,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李恢慢慢的也想明白了,刘备不会杀了自己,或者说,不会白白杀了自己。有利用之处,就有价值,也就自然可以活下来。 刘备闻言一笑,甚至连对于李恢不礼貌的行为也没有多说什么,径直走到一旁坐下。李恢现在拿个架子,是因为李氏在建宁有的一份底气。杀了李恢一个人,当然也不算是什么,可是就断了在建宁的一条路。 “李兄果然好风仪……”刘备哈哈笑了笑,然后说道,“你我原本无仇无怨,却因定笮之故渐生嫌隙,互动刀枪,刘某几番欲与德昂兄坐而相商,奈何寻不得良机……” 李恢哈哈笑了笑,没有回应。 场面话么,听听就好。 刘备自然也没有希望两句话就能将李恢感动得痛哭流涕,纳头就拜,便依旧笑着向后招了招手:“来人,将铁石呈上来!” 一名兵卒提着一个布袋走了进来,然后将布袋当中的铁矿石倒在了地上。 “昨日,某已查勘铁矿,得此石也……”刘备微微眯着眼,指了指地上的铁矿石,“德昂兄不妨观之……” 李恢起身,将几块铁矿石拿到了手中,上下掂量了一下,笑了笑,说道:“容某直言了……若刘使君欲用某家工匠……铁水需分某五成……” 刘备眉毛一跳。 没错,刘备要跟李恢合作,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想要李恢的冶炼工匠。建宁从秦朝开始,就有冶金工业,到了现在李恢之下,自然有不少工匠,而这些工匠,又是刘备所没有的。 毕竟冶金工业还是有些门槛的,不是说那几块矿石然后扔倒火堆上去烧,便可以得到铁水铜汁什么的。 刘备拿下了定笮之后,摆在脚下的道路就是两条,一条就是向徐庶请求调派川中工匠支持,一条就是和昔日的敌人握手言和,用李恢建宁的工匠。如果用的是徐庶调配而来的人手,那么定笮产出多少,情况如何,岂不是徐庶都了如指掌? 虽然说用李恢这边的人,也未必能够全数瞒得过徐庶,但是相对来说,李恢也想要从中获取好处的,所以在这一点上必然也会配合一同隐瞒产量啊什么的数据进行获利,所以自然是刘备的选。 在利益面前,敌人可能会变成朋友,朋友也会转变成为敌人。 关羽冷哼一声,就欲起身。 李恢的眉毛也不由得跳了跳。 刘备一手拉住关羽,然后盯着李恢:“至多二成……” “绝……绝无可能!”李恢咬牙说道,然后闭上了眼,扬起脖子,“三成!若没有三成,刘使君便动手罢!” 李恢说完,半响没动静,便慢慢的睁开了一只眼,却见刘备一张大脸似笑非笑的凑到了近前,不由得往后一仰,差点摔倒。 “哈哈,哈哈……”刘备拉住了李恢,“三成就三成!不过这寒冬将至,若是不早些开掘建炉,恐怕就要空等一冬了啊……” “好说,好说!某即可便书信一封,急调工匠来此!”李恢自然明白刘备的意思,连忙说道。 “善!如此便辛苦德昂兄了……”刘备握着李恢的手,相视大笑起来,浑然看不出来曾经两人刀枪相向的样子。 关羽微微瞄了一眼,然后又闭上了丹凤眼,捋了捋胡须,将头扭倒了一边…… ……(﹁﹁)╭( ̄▽ ̄)╯…… 荒原之中,司马懿毫无形象的蹲在雪地上,扒拉着雪橇上捆绑的绳索和油布,来确定雪橇在这样跑了一大圈之后,是否能保持运送的货物不遗失。 鲜卑人步度根和轲比能之间,已经休战一段时间了。 这个现象,对于赵云司马懿来说,大体上算是意料之中的,但是对于鲜卑人来说,就不是很舒服了。 虽然不管是步度根还是轲比能,人马吃嚼就是一个巨大的数字,但问题是现阶段两个人都有些骑虎难下,不愿意轻易退却。就像是两只猛虎若是各自玩各自的,或许可以当作对方不存在,但是一旦在同一块地盘上撞上了,就必须分出一个输赢来。这不仅是关系着步度根和轲比能的面子,更是关系着这两个人的将来。 大不了耗一个冬天! 这多半就是步度根和轲比能心中所想的…… 虽然决定要和对方耗下去,但是也不能就什么事情都不做,因此当赵云前往大漠查看的时候,就碰到了几近千里无人烟的情况,不是之前没有鲜卑人在这一片区域放牧,而是现在这一波位于战场中间的倒霉蛋,被双方不约而同的当成了牺牲品,劫掠了人口和牲畜,来弥补他们在相持之中的消耗。 这样的举动,自然也是在赵云和司马懿的计算之中的。 不管是那个方面来说,战争越是持久,破坏力就越强,游牧民族原先应该更适应战,毕竟有战马加持,运动度更快,但是在赵云、刘和,以及乌桓人一系列的明面上暗地里的推动之下,原来更适应战的鲜卑人步度根和轲比能,硬生生的打成了持久战。 而且还必须继续打下去…… 赵云和司马懿现在所在的地方,就是在一个山坳之处,避开了由北向南吹拂的寒风,多少算是一个避风之所,而这一次特意出来跑上这么一圈,就是为了检验马拉雪橇的实用性。 “将军,此物绝妙啊……”司马懿拍着雪橇感叹着。 倒不是奉承话,而是司马懿真心这样觉得。 马拉雪橇可以用单马,也可以用双马,在雪地移动甚至可以有限度的忽略地形,不强求一定要沿着道路行进,这是其一。 第二个方面,当到了休息地点的时候,就可以将雪橇立起来,然后捆扎到一处,转眼就会变成了简易的护栏,再拉几条绳索,固定钉好,将油布牛皮什么的往上面一搭,就可以立马变成避风的帐篷,就算是没有找到好的避风之处,也不会因为直接暴露在夜间寒冷之下产生伤亡的问题,不管是人还是战马,都可以得到休息和恢复。 同时万一遇到敌人,雪橇也可以作为临时的阵地来进行防御,厚实的木板不仅可以抵御普通的箭矢,甚至也不怎么害怕刀枪。当然,前提是能有一些时间来布置,要是突然被袭击了,也不能提供多少加成。话说回来,那个队列突然被袭的时候也都是差不多。 “此物,乃骠骑将军所制也……”虽然司马懿是对着赵云称赞,但是赵云也不能将名头按到自己头上,停了一下,又补充说道,“骠骑将军言,越是雪大,便越是便捷……” 昨夜又下了一场小雪,清晨的时候就停了。 司马懿环视一周,又上前查看了一下雪橇底部磨损的情况,点了点头,说道:“若是雪大了,这磨损自然也就少了……只不过,雪地松软,磨损少了,也意味着战马新进更加困难……” 赵云点点头说道:“主公也是如此说法……主公曾言,若是最佳的,便是用壮犬来拉……” “啊?”司马懿眨眨眼,不敢置信。 赵云继续说道:“那种壮犬,我们现在没有……听主公说,藏区之内倒是有,抑或是再往北,在大漠深处……就算是有了,也要训练,跟战马一样……” “莫非是川东犬?”司马懿问道,“昔日冠军侯征讨胡蛮,多以川东犬随军……” 赵云摇了摇头,说道:“川东犬……主公已经派人去寻过了……现在川东犬,多不堪用,按主公的说法,便是需要重新培育……” 汉代也算是比较早利用军犬的王朝了,霍去病就曾经在军中组建过军犬营,让军犬负责警戒,也在战场之上撕咬扑杀敌军,用的就是川东犬。 川东犬又称邻水狗,因为它起源于四川东部邻水周边地区,这种犬最大的特点就是在博杀的过程中专咬猎物的脖子,致使猎物窒息而死一击毙命,同时领地感非常强,是十分讨人喜欢的华夏本土里良犬。 只不过因为汉代人也不懂得什么叫做生态保护,就像是对待战马一样,一次次将最强壮的送在了战场之上后,三四百年之后,川东犬就渐渐剩下了些体型较小的品种…… 不要枯泽而渔,道理谁都懂,但是做起来的时候,往往都是那管后世洪水滔天。 “那么此番北进……”司马懿思索着,“倒也要多加留意良犬了……” 赵云点了点头,然后抬头望天:“如今便是等大雪来临,便是你我北进之时……” 第1759章 本源 “某错了?” 斐潜有些疑惑的问道。 长安城外,大雪纷飞。泾渭还未完全分明。许多事情还没有盖棺定论。 “是的,将军错了……” 郑玄说得很肯定,就像是在说太阳从东方升起,从西方落下一样的肯定。 斐潜摆了摆手,说道:“既然是坐而论道,就别将军这个,将军那个了,某就一个末学后进,郑公不妨直言。某究竟错于何处?” 泾水汩汩。 雪花落在水面之上,在接触的哪一个瞬间,似乎有那么极短的一个停顿,然后就消失了。上一秒还是轻盈飞舞的精灵,下一秒就成了奔流而去的舞者,转变之间了无痕迹。 红泥炉火之上,水开了,咕嘟有声。 黄旭上前,取了水壶,放到了斐潜身侧。 斐潜拿起水壶,先略烫了一下茶碗,然后泡起茶来。 郑玄静静的看着,并没有马上出言表述观点,不管怎样,能喝到骠骑将军亲手泡制的茶汤,总是令人感觉愉悦的一件事情。 茶水透亮,清澈。虽然汉代炒青技术还没有达到后世那种细化到每一格温度每一秒的程度,但是已经和原本汉代茶砖烹煮方式完全不同了,在茶汤之中,只剩下了茶叶本身的味道,那种本源的味道。 “好茶……”郑玄赞叹,抖了抖眉毛。在寒冬之中,一口热茶下肚,香气充溢着口鼻,温暖抚慰着肚肠,真是再惬意不过了。 斐潜点点头。其实斐潜所用的茶叶,也并非是什么价值连城价比黄金的,只不过是密封做得更好一些而已。毕竟茶叶这种东西,太容易串味了,放在什么地方就是什么地方的味道,若是放在臭袜子里,肯定就是一股咸鱼味。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茶叶就是佼佼者。 追求本心何其难,唯有清茶酬枯肠。 酒过三巡,舌头就麻木了,趁着大脑还没有完全麻木,该说什么也该说了,不说恐怕就有人装醉了,而茶叶三泡之后也就淡了,苦涩便透了上来,就像是生活,清香之下,便是苦闷。 “将军……”郑玄放下茶碗,目光留在茶汤之上,“天下之事,亦如茶酒……茶之美,在于清淡,回味绵长,心境恬淡,清明理智也,酒之美,在于浓烈,热血澎湃,心醉神迷,酣畅淋漓也……如今将军非要将酒制为茶,此非大谬乎?” 斐潜揉了揉下巴上的胡须,说道:“请详言。” 茶和酒,菊和刀。郑玄这样的比喻,倒也有些意思。 “春秋之事,孔仲尼有教无类……亦如清茶一般,见于野,人皆可摘之,足洞见明性……”郑玄笑着,指了指茶碗,然后说道,“然博士为官,便成了酒,窖藏于内,越醇厚……” “博士?”斐潜微微皱眉,然后深思了起来。 郑玄的话其实已经是非常的浅白了,也是直指问题的本质,就是利益。 在利益面前,什么梦想,什么情怀,什么远景,都是呵呵,人性和道德在利益体系里面都是不存在的小透明,就算是穿戴上了,依旧还是可以看得见底下的那张杂毛嘴。 春秋战国时期,为什么孔子可以做到有教无类?越往后便越是难做到?头皮不是一代痒,水也不是一时凉,生生世世绵延不绝,甚至还有些什么不惜背负骂名,就为了博取老外一笑,不惜双手奉上家乡父老小娇娘的高等知识分子…… 归根结底,都是两个字,“利益”。 因此,碰到了事情,先别去安排脚下的立场,而是先把脑袋里面的利益关系捋一捋,才能看清楚一些,至于能不能看到真相,则是要看具体地位阶层在何处。 春秋战国时期,所有的官职,都是按照才能来安排的。举个栗子来啃,张仪被楚相“掠笞数百”,其妻曰:“嘻!子毋读书游说,安得此辱乎?”张仪谓其妻曰:“视吾舌尚在否?”其妻笑曰:“舌在也。”仪曰:“足矣。” 张仪有没有才学,有的,或者说有没有跟张仪才学水准差不多的人呢?很多,但是,张仪之所以成为张仪,不是因为才学,而是因为张仪口活好…… 春秋到战国期间,因为才能得到重用的比例远远大于因为才学得到重用的,因此整体上来说才能高低决定了职务的高低,然后到了“博士”这个职位的诞生…… 博士,始见于战国,初为负责保管文献档案,编撰著述,掌通古今,传授学问,培养人才。秦国有七十人封为博士。后来汉初沿置,秩为比六百石,属奉常。汉武帝时,还设立了五经博士,博士成为专门传授儒家经学的学官。 从此,管制体系当中第一次出现了以学术为官,而不是才能为官的标准。 这两个标准似乎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差异,毕竟能读书会读书也能算是一种才能,但是问题是智商不等于情商…… 以上,是郑玄说的第一个方面的问题。 第二个方面,是公开和私藏的问题了。 就像是郑玄所说的茶和酒。 茶最开始的时候并不称之为“茶”,而是被很多的异名代替,诸如“茗、荈、诧、槚、荼”等名。而“荼”字最早出现于《诗经》和《尔雅》等书,意思是指带苦味的植物叶子。荼字的艸字头下是一个多余的余,表示着在草本植物中与众不同的植物,衍生开来,荼也就演变成了泛指能够解毒的植物,其中也就包括了茶叶。 传说之中也是说明了这一点,神农食百草,然后中毒了,遇到了茶,解之。 这说明茶叶起源并不是人工培养出来的,而是自然产生出来的东西,只不过人碰见了,然后标记了下来…… 而酒不一样。 想得到酒,一定要藏。 如果暴露在空气之中,要么变成醋,要么霉腐烂,变成一堆微生物霉菌的狂欢之所。 因此茶的形态,更像是上古的知识积累,而酒的姿态,就像是当下汉代知识的模式。 “郑公之言,善也……”斐潜点了点头,然后看着郑玄说道,“不过……郑公以为,这是茶好,还是酒好?” 郑玄笑笑,“茶好,酒更好!” 斐潜哈哈一笑,说道:“愿闻其详。” “将军之茶,清心明志,固然是不可多得之物……然山野之中,亦有花入茶者,木入茶者,果入茶者,皆为茶名,混淆试听,不知真假……”郑玄缓缓的说道,“酒则不然。器、粟、水、曲,皆求尽善也,方得好酒,又弃糟粕,仅留琼浆……” 斐潜用两根手指的指背,来回搓了搓下巴上面的胡须。 郑玄这样的说辞,也有一定的道理,但是这个道理么,其实并不怎么靠得住。 虽然到了汉代这么长时间了,也像是大多数的汉人一样,斐潜开始留起了胡须,但是斐潜依旧没有养成多么细心照料胡须的习惯,更不用说像是关二爷一样,出门在外还要特别给胡须穿个裤衩肚兜什么的,基本上都是让胡须自由生长,就算是用手摸胡须的时候也很随意,揉一揉搓一搓的都是基本操作,像是很多文人墨客拈花指模式的摸胡子,在斐潜身上完全看不到。 胡子,就是胡子而已。胡子是男性的一个象征,但是并不反过来说,胡子就是男性。 郑玄说辞就像是表示胡子就是男性一样,逻辑上略微颠倒了。 就像是后世那一句名言,“取之精华,弃之糟粕”,似乎大家都听过,都懂的,但是实际上这句话的重点并非和旁人争论什么是“精华”什么是“糟粕”,也并非是说应该“取”多少,应该“弃”多少,而应该是知道这样的一个方法之后要有这样的一个过程。 就像是吃饭一样,牛排是一种食物,玉米饼也是一种食物,但是不能说牛排就是精华,玉米饼就是糟粕,抑或是看见因为牛排昂贵,便挑食,拒绝其他类型的食物。感知到食物,吃下去,吸收营养,然后将残渣排出去,才是一个完整的过程。 重要的是这个吃饭的过程,而不是站在一旁评论标准。 滞留于口头上的支持和评论,不可能让人吃饱。 因为旁人的标准,终究是旁人的标准,就像是有人对花生过敏,有人对虾过敏等等,体质不一样,所谓的精华和糟粕也自然不同。 “川蜀之中善养蚕……”斐潜笑呵呵的说道,“不知郑公见过没有?” “蚕?”郑玄愣了一下,然后说道,“老夫略有耳闻……” 斐潜点点头,说道:“饲蚕,以桑为佳。若以桑为食,产丝洁白,绵长,乃制锦上上之选也,若是杂叶,则丝黄灰,多易断也,品相不佳……然蚕多叶少,摘采亦有尽……敢问郑公,此时,当绝蚕之食,抑或是喂食杂叶?” 郑玄皱起了眉头。 蚕这个东西,很有意思,因为困住蚕的,不是别的,而是蚕宝宝自己选的桑叶,自己吐的蚕丝。 就像是当下的士族。 那些丝,就是士族自己选择的,掌握的,然后吐在自己身上的…… 斐潜在后世曾经听到一个理论,叫做“信息茧房”。知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一种信息,上古的人将信息用文字,或是图画留存下来,后人懂了,便是信息的一个传递的过程。 普通的人在接收信息的时候,会习惯性的选择相信自己所愿意相信的信息。这种选择是下意识的,会直观的影响到下一步的举动,就比如那些各种偶像粉。所有偶像都是人,是人就会有优缺点,这是常识,但是偶像粉排斥常识,只看自己愿意看到的东西,只接受自己愿意接受的信息。 或许有人说偶像粉年龄较低,思维不成熟,但是事实证明,所有人都一样,或多或少而已,典型的表现就是“剑桥分析”事件。 虽然说剑桥分析公司后来倒闭了,但是随后而来的各路神仙迅的现了这其中的商机,甚至是可以致命的利器…… 从物理学角度来说,信息也是一种熵。杂乱无章的信息没有价值,因为是无序的,但杂乱无章的信息经过大数据加工后,成为有序的存在,那么就有巨大的价值。 就像是春秋战国时期,知识是杂乱的,诸子有百家,但是在经过秦汉之间有意无意的整理之后,杂乱的信息源就集中起来,成为了有序的存在。 然后就可以控制一切了,甚至一代代的这样控制下去。 当一个人身边所有的信息都被控制,都被有意的进行筛选推送之后,那么这个人所有接触到的信息都将是“某个人”想要让这个人看到的,都是特意推送的,这个人觉得方便,觉得就是自己所要听的,所想要的,久而久之,便越懒得思考,然后将大脑托付给了推送信息的一方…… 这并非是后世才有的事情,早在汉代的时候,这些世家士族,就已经这么干了。 孔子从一个凡人走上神坛,就是在这样信息不断的推送过程之中确立下来的,五经四书的地位,也是在不断的信息茧房当中收缩产生的,野生的茶,就越来越少,罐装的酒,也自然是越来越多…… 当然,这么做的前提,就是要归拢所有的口舌,掌握所有的话语权,控制所有天下信息的出口,让看到的,听到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只有符合推送标准的信息,才能到达受众的那里。 这一点,儒家在后续的封建王朝当中,做得很出色。 想象一下,那些心智还未成熟的孩子们,那些处于比较闭塞环境的人,他们所接触到的信息,便是特意挑选过,特意推送而来,动不动便是全家桶包围着,然后久而久之,能有多少人会意识到这个问题?意识到了又愿意去做出改变? 而这个信息茧房的第一根丝,其实就是在汉代产生的…… “罗敷喜蚕桑,采桑城南隅……”斐潜继续说道,“郑公可知,是先有蚕,方知桑叶之好,抑或是先有桑,方得蚕丝之妙?” 郑玄沉默了良久,然后说道:“将军执意如此,必然坏了千万酒窖……不怕届时……无酒可饮?” 斐潜哈哈一笑。 “某饮茶。” 第1761章 免费 萨满大帐之内,烟雾缭绕。 於扶罗虽然感觉出来的一些骠骑将军斐潜的恶意,但是就像是面对着一份霸王汉堡,觉得总是有哪里是不对的,可是真要他说,却没有那些相关知识,说不上来。 “尊敬的单于啊……”萨满开口了,声音沙哑,就像是石头和石头相互摩擦,“您的目光是如此的锐利,您的思想是如此的远大……” “请说重点……”於扶罗打断了萨满的吟唱一般的话语,或许是因为觉得萨满这么吹有些过了,又或是因为萨满的嗓门实在是难听。 “嘿嘿嘿……”萨满低声笑了两下,然后说道,“尊敬的单于啊,您的判断是正确的……汉人,汉人从来就没有什么好心思……” 於扶罗身躯微微向前倾斜,双手按在了膝盖上,“这么说,汉人真的有在背后搞鬼?!” 萨满喉咙呼噜着,像是又摩擦了几下石头,“汉人,汉人那一天没搞鬼?” 於扶罗瞪圆了眼,不由得吸了一口气,旋即被帐篷里面的烟雾呛到了,连声咳嗽,然后鼻涕眼泪都下来了。 萨满见状,挥了挥手,从帐篷黑影当中冒出了一个人来,吓了於扶罗一跳,定睛细看才现是萨满收的学徒。只见萨满学徒上前,将帐篷门帘掀开,然后又绕去了帐篷后面,掀开了另外一个通风口。 帐篷之内原缭绕的青烟,就像是急切脱离囚笼的犯人一样,几乎肉眼清晰可见的沿着新打开的气流通道,向外狂奔…… “哦……啊……”於扶罗深吸了一口气,顿时感觉呼吸顺畅了很多。 萨满从一旁的火堆上抽出了一个灼烧了一半的牛骨头,用一旁的骨刀迅的剐了两下骨头表面的黑灰,借着光线似乎查看了一下骨头表面的裂纹,然后摇了摇头,“可惜只占卜了一半……” “难道是……”於扶罗看了看牛骨,又看了看萨满,“啊,这个,抱歉……我不知道……” “这是长生天的旨意……”萨满闭上眼,叽咕叽咕的念叨了几句,然后睁开眼又再次重复了一下,“我占卜的时候没有告诉单于您,单于您来的时候也没有告诉我……这就是长生天的旨意啊……” 於扶罗沉默了片刻,然后看向了牛骨,不由得问道:“不知道萨满在占卜什么事情?” “未来……”萨满声音嘶哑,“我们的……未来……” “我们的未来?”於扶罗吞咽了一口唾沫,然后盯着牛骨,“那么……占卜出来了什么没有?” “只有一半……”萨满将已经渐渐冷却下来的牛骨递给了於扶罗,指了指牛骨上面因为烧烤导致出来的裂纹。 或许就是因为烧烤的时间不够,所以裂纹只侵入到骨头表面,并没深入多少,并且最深最长的那一条裂纹也仅仅是横跨牛肩骨不到一半。 於扶罗盯着看了半响,试图从这一块牛肩骨上破译出长生天的意思,但是最终除了沾染上了一手的黑灰之外,并没有半点意识上面的收获,只能是无奈的将手中的牛肩骨交到了萨满手中,就像是包身工将合同交给了法务部一样,带着一些敬畏和担心的问道,“请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单于难道还看不出来么?”萨满指了指牛肩骨,“这不是很明显么?” 於扶罗吞了一口唾沫:“这个……” “我们……没有其他的选择……”萨满低声说道,“我们,没有,选择……” 於扶罗愣了半响,然后才低声又问道:“那么……我们应该怎么做?”萨满并没有夸大,南匈奴人除非是重新走上游牧的道路,否则一切的东西都必须通过汉人,学习耕作,学制器皿,学建房屋…… “学!”萨满说道,“只要我们肯学……学到了我们手里,便是我们的了……” “学?”於扶罗的目光渐渐的转到了帐篷之外,转到了那些正在远处重新欢闹起来的孩子们身上,似乎觉得萨满说的是正确的,因为这和他之前的观念有些相似,但是同时他又觉得萨满说得有些地方不对,可究竟在哪里错了,於扶罗也说不上来。 於扶罗心思沉沉的走了。 萨满盘膝而坐,望着天空,苍老的脸上露出了一些笑容,只不过在满脸油污和颜料之下,显得有些诡异…… ……(#■_■)…… 长安。 “韦兄!韦兄!听说青龙寺免费赠书了!”一个年轻人气喘吁吁的赶了过来,张口就是一个大新闻。 “青龙寺?免费?” “免费什么书啊?” “都免费?” “有郑公的经注么?” “多少书?什么人在?” “你拿了没有?” “……” 还没有等韦康说话,其他原本跟在他身后的其他人已经一窝蜂的围了上去,七嘴八舌的问了起来。 汉代的书籍,还是相当值钱的,所以基本上就感觉是在大街上放5oo或是1ooo的购物券一样,顿时就引了热情。 前几天长安城内经过了一次巨大的骚乱,青龙寺大论自然也因此受到了影响,不得不暂时停了下来,可是谁也没有想到,青龙寺再次召开的时候,竟然比之前还要更加的轰动,而这个轰动的起因,就是免费的赠书。 因为韦端给骠骑将军斐潜的那一封上疏,然后被斐潜采用了,虽然没有直接提升韦端的职位,但是效果也还是有的,至少子凭父贵,原本在韦康身边日渐稀少的小伙伴,忽然一下子又多了起来…… “走,去看看!”见众人都是十分关切,韦康自己也是好奇,一窝蜂的上车的上车,骑马的骑马,往青龙寺而去。 不管是什么朝代,普通的民众对于免费总是充满了无限的热情。当然这些民众之中并不包括一些士族世家子弟,就像是韦康到了现场之后,微微看了看那些赠送的书籍清单,便失去了排队的兴趣。 但是韦康家中有的书籍,不代表所有人都有。 “韦兄……”有人到了韦康面前,拱手说道,“小弟看到有《左氏国语》……” “嗯嗯,去吧……”韦康点点头,“贤弟且去排队就是……” “……”那人吞了一口唾沫,讲后半句连着唾沫吞到了肚子里,颇有些无奈的走到了队列之后。 广场之上,似乎站满了人。 全身贯甲的兵卒维持着秩序,在场中巡游,时不时的呵斥着,甚至举起棍棒击打着那些违规之人。 “这么多人都送么?”韦康环视一周,“真是大手笔啊……” “也不是全送……”有早一步到现场的,便解释道,“每种大概是百本左右,今天是领号牌,过两日便于此……那叫做什么?” “摇号……” “对对,就是摇号,谁中了便是谁的……” 韦康点点头,“纵然如此,也是近千本书了,啧啧……” “是啊,是啊,这骠骑将军,真是……” ……(→_→)(←_←)…… 在青龙寺众多人或是激动,或是感叹的时候,在骠骑将军府衙,斐潜却慢悠悠的说道:“接下来青龙寺大论之间,每逢初二,十六,都赠书,反正一次就是千来本……” 之前斐潜也没有这个能力败家,但是现在川蜀制作的竹纸,产量已经上来了,也就具备了一定的败家条件。 “若是有人重复领取,抑或是雇佣他人领取……”庞统有些忧虑。 斐潜哈哈一笑,说道:“这无妨!因为我们其实送的,并不是书……” “不是书?”庞统皱了皱眉。 斐潜点了点头说道:“还有,除了青龙寺赠书之外,我们还会给胡人送些书,正好让这一次的教化使带去……” “难不成……”庞统迟疑的问道,“这也免费送?” “对。有个词,叫做剪刀差……”斐潜对着庞统说道,“就像是剪刀一样,可以将牛羊的毛,都轻易的剪下来……这些书么,大体上可以看成是我们的剪刀……”狭义剪刀差指的是工业和农业,但是广泛的剪刀差,就是指高附加值对于低附加值的压制。 立场不同,看到的自然都不一样。 对于斐潜来说,想要将这个时候的大汉的触角伸出去,那么最可以借鉴的,便是后世的殖民和半殖民制度。 而殖民制度和半殖民制度的关键,就是剪刀差。不仅仅是在工业和农业上,也在经济和文化上。 就像是后世的欧洲一些殖民帝国,很显然这些殖民帝国也没有办法做到即时通讯,往来帝国和殖民地之间也需要大量时间,可是依旧可以维持一定的时间,收割大量的财富,而且若是差距越大,这种剪刀差越是锋利。 就算是到了后世太祖建国之后,剪刀差依旧在长期存在,直至8o年代,在国内的农业工业上的剪刀差依旧锋利无比…… 对待羌人和南匈奴人,斐潜采用的是两条不太相同的路子,但是基本上殊途同归,为的就是最终的教化推广。 “剪刀差……”庞统伸出两根胖胖的手指头模仿了一下剪刀,若有所思的说道,“这个比喻倒是有些意思……” “我觉得你的手才更有意思……”斐潜斜眼瞄了过来,“你现在手指头都这么胖了啊……能并得起来么?像这样?” 斐潜比划了两下咔嚓咔嚓的动作,现庞统手指头圆圆的就跟小萝卜似得,然后一并起来便是肉都挤在了一起,不由得颇有些感叹的说道:“我现在总算是知道的卢怎么死的了?” “地炉?”庞统一脸迷惑。 “先别管那个了……”斐潜拍了拍桌案之上最新印刷出来的教案说道,“现在,重要的是要将接替的教化梯队建设好……然后,教化使带着这些书籍再出去……” 庞统点了点头,不过还是觉得有些肉疼,又再次确认了一下,说道:“真要将这些书籍送给这些胡人?要不要收点纸费?” 纸张价格也是不菲,然后印刷也是需要一定成本的,人工器具模板什么的,都是要花钱,虽然不是无限量供应,但是每个教化使都要带几本,加起来也是不小的数目。 斐潜点头说道:“不用,就免费。不仅如此,还要免费教……” 在后世的经验告诉斐潜,免费的东西才是最为昂贵的。想要摧毁什么东西,直接两个字就可以搞定,“免费”。 当习惯了免费的便利之后,自然就可以变本加厉的收回来,就像是快递柜抑或是什么其他东西。免费的套路从古至今都可以用,因为所有的东西都会变,唯独只有人性不变。 这一本册子内容也不多,按照庞统看来,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不过除了讲述一些天地四季等自然之理外,另外多出来的便是礼记的一些东西,当然,是以更直白和简单的描述。 比如说宣扬汉人是强大的,是文明的,是善良的,是美好的,汉王朝是富裕的,是先进的,是充满光明和希望的,然后便是大量的博爱与和平理念…… 诸如此类。 是不是很正能量? 当然。 当人类直视太阳的时候,是根本看不见太阳黑子的。 华夏从汉代开始,一直到后续的唐,明,都有进行过一定程度的殖民化,但是一来没有系统,二来也多半没人懂应该怎样做,所以虽然唐代和明代,是华夏封建王朝对外影响力比较强大的两个朝代,依旧是没有能够获取更多的剪刀差。 胡萝卜加大棒是最为简单的,最粗浅的殖民统治模式,而这样简单的模式并不能持久,甚至再一定程度上把握不好大棒的轻重,要么打残了,要么打怒了,那个时候扔出来的糖就不怎么好用了。 所以,以文化的侵蚀,甚至思想上的教化,就成为了最为凶残的方式。这种方法,不仅是领先了原本粗浅的教化模式一大步,甚至还可以倒逼华夏之内的士族世家要相应的进行转变…… 在后世之中,利用这种方法最为纯熟的,便是鹰酱了。直至东边倭国被割韭菜了二十年,民众谈及鹰酱的时候,多半还是带着一种好感和崇拜。 这不仅仅是因为两颗大爆竹,而是战后鹰酱在倭国推行的一系列教化模式,控制倭国的媒体,政治高层,甚至某些特殊的株式会社,向所有的民众推送经过精心挑选出来的各项知识,新闻,以及影视作品,然后久而久之,在民众之中就形成鹰酱什么都好,家好人好,甚至空气都是甜的思维定式…… 所以,如果斐潜的这一系列的措施能够持续下去,当所有周边被大棒子敲了一顿的周边游牧,又吃了斐潜送出来的十年二十年的免费套餐,然后当这些游牧民族家里的小孩用的东西是大汉制造的,学的知识是大汉教的,都觉得汉酱什么都好,家好人好,甚至空气都是甜的,拼了命也要来汉酱这里吸一口仙气的时候…… 到时候是不是也应该搞个什么汉语四六级? 出一些比如“别人老婆,自然是能穿多少就穿多少,自己老婆,自然是能穿多少就穿多少”这样题目来? 真要是能做到这一切,对于大汉王朝来说,似乎也是不错。只不过,这需要有一个前提…… 第1762章 下沉 有个词,叫下沉市场。 斐潜现在做得事情呢,就算是下沉市场的一部分,或者说,一个开端。 在后世,有大航海时代。大航海时代掀开了殖民的新篇章,在一段时间之内,大量财富伴随着一艘艘的船只,运往西大牙和葡大牙。 没错,在大航海时代当中,最开始搞殖民掠夺的,是上下两个大牙。 可是因为上下两个大牙吃相太难看了,所以很快就遭到了当地的反抗,而大航海的后期结果,大家都知道,上下两个大牙被日不落打飞了,最后是日不落笑到了最后。 原因或许很复杂,但是其中有一个因素很重要,就是日不落比起两大牙来说,显得更温和一些。至少,吃相比两大牙在表面上好一点,多少懂的漏些汤水出来,不至于要连吃饭的家伙都要连锅端。 掠夺固然会带来“快钱”,但是想要长久,还是要“双赢”。 下沉市场不仅仅是“下沉”,还需要有“市场”。 傲慢,则是原罪。 帝国到了最后,往往都会进入傲慢期,但是一旦进入了傲慢期,基本上就离分崩衰败不远了。在历史上这样死在傲慢之下的帝国多了去了,举不胜举。 斐潜想要破除这样的傲慢,就必须让更多的人知道世界究竟是怎样的,而想要让让人睁开眼,就必须让知识的面传播得更开一些,就像是之前和郑玄的争论一样,让茶树种遍大河南北。 这就是下沉市场。不仅下沉,还培养市场。 当然,有些土壤适宜茶树种植,有些地方茶树活不了。这是很正常的,但是很显然的是,只要广泛的种植下去,自然就有更多的茶树出来,就像是后世不仅有普洱这样的全酵茶,还有半酵的铁观音,还有没有酵的龙井等等…… 让每个人都能找到适合自己的哪一款,不是很好么?难道要将天下的茶全数都压成茶砖茶饼,才能算是茶?抑或是连茶都不要了,只要酒? 曹操当年也是要下沉市场的。比如曹操也宣称唯才是举,完全摒弃了当时上层人士包裹在自己表面上的包装,打破了原有划分市场的界限,只不过很可惜的是,曹操只做了下沉的动作,并没有去培养市场,所以最终只是沉了那么一小会儿,就又浮了起来。 笼罩在长安上空的寒意,丝毫没有阻挡人们议论这一次青龙寺大论赠书摇号的热情,甚至有一些人来晚了,没能领到号牌,便找人购买…… 冬天,基本上不管是普通百姓,还是士族子弟,都比较清闲了下来,有热闹可以凑,自然好过在家中看枯叶数蚂蚁,于是乎,汇集青龙寺的,现在不光是士族子弟,还有很多的就近普通民众。 不过这些普通民众大多数也不是空着手来的,比如会带着些自己编制的竹篓啊,带着自家蒸制的炊饼啊等等,然后在青龙寺外围自然形成了一个规模不小的集市。 太兴二年,十一月十一。 一个值得后世很多人剁手的好日子。 西汉之时,长安就是华夏最大的城市,军民近三十万,虽然比起后世来说,这个数字毫不起眼,但是要知道那个时候是在公元前。 王莽之后,长安就一直没有能够恢复鼎盛,再加上董卓李郭,长安一度萧瑟破败,直至斐潜重新在关中恢复秩序。 此时此刻,虽然不能说长安城已经更胜往昔,但是民舍万家倒也不算是虚词,沿着泾水渭水,绵延出去好几里,而且随着商业经济的展,长安城中人口越来越多,取代往日的雒阳成为汉代第一大城市,似乎也就是不远的将来。 当然,任何一个大城市的展最终,都将成为一个畸形的怪物。很简单,因为众多的人口必然有大量的生活物资需求,而这些需求并非在这个城市附近就能完全自给自足的,必须要有大量的商人往来运输,才有办法保证大城市越来越高的生活需求。 如今关中地区,比起华夏其他地域来说,自然是稳定了许多,物质条件也更好一些,而青龙寺大论,无疑就是补上了精神需求的这一块木板,吸引了更多的关注流量。 青龙寺左近,徐晃早早就让兵卒沿着街道执勤,维护秩序,再加上不时有巡检来回巡视,看见哪里闹腾大了,便立刻上前呵斥训止。路人也是知道厉害,所以纵然有些争执什么的,也不敢将这些兵卒巡检不当一回事。 汉代的女眷基本上是没有像后世封建王朝一样严谨抛头露面的,可是士族子弟毕竟还是觉得自己多少高人一等,和那些普通百姓在人群当中挤来挤去的不像个样子,于是乎大多数有些身份的女眷,要么坐在华盖车上,要么早早的围了一块高地,然后铺上些皮裘坐垫,捂着铜暖手,大大方方的看着人群,时不时的还传出类似银铃一般的欢笑,摇曳着就像是冬日里面逆季盛开的鲜花。 之所以多了这么多的女眷,是因为今天有大汉第一女博士要前来宣讲! 不过么,在大汉第一女博士登台宣讲之前,也还有另外一件有看头的事情,就是骠骑将军要公开表彰教化使…… 青龙寺正殿广场甬道上,张湜居于队列之前,虽然说这些年风雨苦寒,也经历了一些大大小小的事情,但是真站上了这一条甬道的时候,依旧免不了有些紧张和激动,长袖之下的双手微微有些颤抖。 在张湜身后,则是一整排的任期已满的教化使,穿戴着统一的青衫,头上只是带着纶巾。大部分人都因为风吹日晒显得有些沧桑,但是一个个腰杆却挺得笔直,精气神十足,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将会走上新的一个台阶,一个更高更大的台阶。 在青龙寺正殿前,还有殿前广场周边,都矗立着骠骑将军斐潜的近卫。 这些在铁血之中选拔起来的彪悍军汉,自然就带着一种沙场的肃杀之气,就算是站着不动,也像是随时准备厮杀一般,连带着周边的温度也似乎更冷了三分。旗幡金鼓,还有大汉皇帝御赐的全副三司仪仗,更显得威风凛凛,威武不凡。 今日主持教化使授勋表彰的,并非是骠骑将军斐潜。倒不是骠骑将军斐潜不重视这些教化使,而是毕竟如今位高权重,也要适度放权,总不能让人觉得骠骑将军之下连个可用的人都没有,只能被迫事事躬亲。 当然也不是小胖子黑凤雏。庞统现在负责周边警戒问题,眼珠子瞪得圆溜溜的,生怕哪里除了什么差池。 这一次虽然说有些冒险,但是在整个长安城经过了筛选和清剿之后,已经比之前安全系数提升了许多,而且最为关键的是,如果这一次盛典举办成功了,也就意味着青龙寺大论彻底恢复正常,可以进行下一步的动作了…… 主持仪式充当礼官的,是第一代的教化使,王凌王彦云。 王凌从最开始二百石的教化书佐,到六百石的蒲子县令,再到千石的太原主簿,可以说是教化使当中的杰出者,由他来主持自然使最恰当不过了。 王凌站在正殿台阶之下,昂挺胸,头上一顶进贤冠,身穿锦袍,腰间悬挂着印绶,虽然说和周边的骠骑近卫相比,没有那么凶悍,但是多了几分的儒雅和气度。 看着甬道上列队等候的那些年轻教化使,王凌也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当年在羌人匈奴之处教授胡人儿童的时光…… “王主簿,吉时已至。”一旁关注着刻漏的小吏轻声提醒道。 王凌从回忆当中恢复过来,点了点头,然后上前走了两步,然后双手抓着袖子,高高举起舞动了一圈,宽大的袖子在空中像是孔雀展开了尾翼,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乐!起!” “咚!咚咚!” 伴随着钟鼓楼上敲出来的节奏,大殿两侧的乐师纷纷奏响了乐曲,在鼓乐声中,朱红色的青龙寺大殿大门分左右打开,然后两列身穿明光铠的兵卒沿着大门两边鱼贯而出,站在了大殿台阶两侧。 随后,一顶大汉特有的三色华盖在大殿门口出现,而华盖之下,则是顶盔贯甲的大汉骠骑将军,斐潜。 倘若现在有什么美颜啊,高光啊,斐潜现在身上脸上绝对就是加持了十二级的柔滑效果,闪耀着一股金钱的,呃,财富的味道,嗯,反正差不多就这个意思吧…… 精心打造的明光铠上,不仅仅是反射着让人不可直视的光华,甚至还有金丝银线勾勒出来的精美花纹,再加上川中特贡血红色为底,以五彩为修饰的锦缎披风,简直浑身上下贴满了金钱一样,充满了浓厚世俗的气味…… 但是,这样的世俗装备,也正是大多数普通老百姓心中认可的,并且十分羡慕的,于是乎,在斐潜出现的哪一个瞬间,欢呼就绵延不绝,从最初的略显的凌乱,直至最后的整齐划一,声震四野:“大汉骠骑万胜!大汉万胜!骠骑万胜!” 斐潜脸上带着笑容,抬手示意,不过欢呼声犹自未消,过得了许久之后,渐渐的才止歇下来。 王凌站在台阶之下,在斐潜的示意之下,高声大喝道:“宣!登!” 随着王凌一声号令,站在甬道两侧的兵卒一齐将旌旗高举,以张湜为的教化使顿时在纷飞的彩色旌旗尾翼之下缓缓前行,而在这些人身后,则是百姓又一次爆出来的欢呼之声…… 张湜跟在引领侍从身后,抬头挺胸而行,剧烈的心跳甚至让张湜都有些感觉自己脚下并非是青石板,而是软绵绵的毛毡毯子。 甬道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进了石牌坊便是一眼看见广场尽头之处的正殿。伴随着中正平和的乐声,张湜为的一行教化使在广场之上按照预先演练好的位置,站定,然后在一旁引领侍从的示意下,向前趋了半步,齐齐拜倒,口称参见…… 斐潜微笑着,摆了摆手。王凌会意,转过身来,对着身前的张湜等人,提气大呼道:“将军有令,诸位免礼!” 张湜等人起身。 张湜上前一步,双手向前为礼,带着一丝颤抖,高声而道:“吾等奉将军之令,教化胡人,历经三年风霜,一日不曾懈怠!尽心授业解惑,一日不曾停歇!履冰雪,饮寒风,寄安危,贯浩然,道宏愿,明愚昧。以蕃,以数,以懋,以庸,使胡民知敬畏,晓德义,通事理,民心欣戴。三秋期满,今返缴令!出塞五十有五,亡病者七,兽噬者五,兵害者四,余者皆于此!” 斐潜点点头,往前一步,站在台阶之上,环视一周。 在广场边缘的那些人群当中,有年轻的,有年老的,有手持着书卷的读书人,有头顶着竹匾的小摊贩…… 近处的人大体上都安静了,但是远处还有些喧嚣,似乎还有些年轻人的嬉笑声传了过来…… 虽然有的人听不懂张湜所言,不知道张湜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是接下来的斐潜的举动,却让所有人都明白了在这些教化使中,究竟生了什么事情。 “击鼓!教化使,点卯!” 斐潜沉声喝道。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急促的短蹴鼓声落,广场四周的兵卒齐齐将手中的旗杆或是长枪在地上顿了三下,然后齐声大喝了一声,让在周边看热闹的民众吓了一跳,离得近的甚至被凌冽的杀气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四周原本略有些喧嚣的声音渐渐的沉寂下来,斐潜只听到头顶的华盖在风中舒展着幡条的轻微噼啪声。 王凌展开了名册,高声点卯: “张湜,张若水!” “属下在!” “陈岚,陈子清!” “属下在!” “……” 随着一个个点卯的进行,当点到了第一个故去的人名的时候,包括张湜在内所有人的应答,才让周边的百姓意识到了一些事情…… 随着一次又一次的整体应答,一十六次的替一个个故去的教化使点卯,周边百姓这才真的有些体会到,原来这些教化使竟然也如同战场之上的兵卒一样,经历了这么多的风险和苦难,才开始有些体会感触,而不是仅仅停留在看热闹上。 王凌合上了名册,转身拱手交于斐潜手中:“教化使五十五!人存者,立于此地!亡故者,魂至此处!请将军阅!” 斐潜点头,缓缓的接过名册…… “德,须有报!古人之甚重!功,须有赏!当国之所先!诸位受苦寒,任重责,尽心力,行教化,性资端雅,于昭大猷!功于社稷!”斐潜沉声喝道,“亡者,列英魂!选吉日,奉于平阳英魂祠中,享千古香火!存者,延其志!砥砺前行,养浩然气,行天地间!” “诸位,且听封!” 第1763章 教化 在斐潜举行青龙寺传教士,呃,教化使的封赏仪式的时候,荀攸并没有在观礼的官员队列之中,而是早早的跟斐潜请了假,因为今天荀谌要到长安来。 荀谌一来是因为到了年终,要将北地一带的收入和关中一片的进行汇总,二来么,也是为了青龙寺大论。毕竟荀谌还要讲一节的《书》,自然需要提前一些到长安了准备一二。 虽然说冬日不怎么好走马,但是对于已经在北地待了较长时间的荀谌来说,骑术多少也练出来了,一路裹着风雪泥浆来到了长安之外。 “见过叔父……”荀攸远远的见到荀谌到了,连忙迎上前去。 荀谌停在荀攸面前,然后甩镫下马。有了马鞍马镫之后,对于长途骑马旅行的人来说,确实是一个很大的福音,至少两条腿不用一直贴着马匹,然后摩擦得鲜血淋漓。 不过就算是如此,长时间罗圈腿状态,也是让人够呛。 荀谌下马之后,弯了半天的腰,才缓缓的挺直了,喘了口气说道:“今秋赋税如何?” “关中、陇右业已收妥,只有川蜀……”荀攸回答道。九月初开始收缴赋税,然后到了十一月才差不多收齐,而且这还算是非常有效率的了,若是之前像大汉对于地方没有什么掌控力的时候,秋天的赋税拖到春天都有可能,保不准就借着什么道路失修春汛泛滥,又将赋税扣留在了地方上。 中央朝廷和地方势力的抗衡,是郡国制度之下的通病。 荀谌点了点头说道:“如此甚好。川蜀之中,也不必多敦促,徐元直自有分寸。” 两人讲着话,又走了一小段路,感觉自己的双腿凝结的血气散得差不多了,荀谌这才登上了荀攸的车辆,沿着官道缓缓往前而行。 “今日主公于青龙寺举办教化使勋授之礼……”荀攸说道,“主公也有吩咐,叔父可先至家中梳洗一番,略作休息……” 荀谌点了点头。正常来说,荀谌到长安,第一件事自然是先去拜见斐潜,不过这一次斐潜并不在将军府内,而且也不可能因为荀谌就将预订好的教化使授勋的仪式暂停下来,所以就干脆先让荀谌回家先休息,再来拜见,不算是违礼。 “教化使啊……”荀谌望着远处的房屋街道,微微感叹了一声。 荀攸保持着自己微微向荀谌偏转一个角度的姿势,并没有直接应答荀谌的感叹。 一路无话,待回到了陵邑院中,洗去了风尘泥浆,又用了些点心吃食之后,两个人才重新坐到了一处,讨论起关于教化使的事情来。 “主公此番教化使,如润物细雨,化于无声……”荀攸缓缓的说道,“如今某往来陇右,途中多有见羌胡,多有着襜褕,直襦者,亦有行汉礼者,言汉语者,若非相貌迥异,几与汉民无异……” 荀谌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说到:“主公此举,化胡为民,可增人口,可定边疆,乃上上之策也……昔日边疆不稳,时叛时平,或有贪官腐吏鱼肉乡野之故,亦有汉胡风俗不通,言语不明,政令不清之害也……如今胡人知晓汉令,明汉礼,久而久之,便与汉民同,然公达需谨记一事,不可因胡汉之别,而偏颇律法,失了主公本意。” 荀攸自然是应下。虽然荀攸只是主管经济,不怎么管理门下曹的那些事情,但是汉代官吏并没有像是后世分得那么清楚,隔着一条街就说不是防区了,然后就和贼人干瞪眼。有时候事突然遇上了,该管也就管了。 这种职责分配形式,说好处有好处,说坏处也有坏处…… 不过很显然,荀谌和荀攸的关注点依旧是在教化使上,对于汉代当下这种职责形式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除此之外,主公还可以教化使填补边疆空虚,平建吏制……”荀攸继续说道,“有授教之恩,胡民自然信服……” 东汉以来,对于边疆的忽略,导致边疆很多地方都没有管辖到,一个是因为胡人侵扰,另外一个就是官吏不足,现在有了这些教化使,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填补这些长时间没有官吏管理的区域,并且这些教化使因为和之前授教区域的胡人多少混得脸熟,再去行使管理权的时候,胡人大概率也都会看几分面子。 如此一代代教化使的阶梯递进,十年八年之后,齐民编户也就顺理成章了。 到时候这些穿着华夏衣袍,说着华夏话语,写着华夏文字,听从华夏号令,给华夏王朝上缴赋税的胡人,又和原本的汉人有什么区别? 再过一两代人,这些胡人也就基本上成为了汉人。 “主公之举……”荀谌看了荀攸一眼,又说道,“向来深远……教化使有化胡之妙,亦有他用之途……” 教化使还有除了教化胡人稳定边界之外的其他用途? 荀攸皱了皱眉。 “呼……”荀谌微微呼出一口气,“某倦了,便如此罢……若主公回府,便来唤某……”洗了澡,又吃了些东西,旅途上的疲惫也就如同海浪一样一波波的冲刷而来,让荀谌明显有些困顿欲睡了。 荀攸自然是连忙答应,然后静静的退出了后堂,让荀谌好好休息一下。一边往前院走,荀攸一边心中琢磨,这教化使另外的一个作用究竟是什么? 拐到了书房,坐下之后,荀攸心不在焉的随手抓了本书,翻了翻,又放了下来,呆呆想了片刻,忽然想到了一些什么,不由得站了起来,背着手在书房之内转了两圈,然后又转回了桌案之前,闭上眼沉吟了片刻,拿起了毛笔,便写道:“陟彼北山,言采其杞;偕偕士子,朝夕从事……” ……?_(。_。)…… 青龙寺,教化使的授勋仪式已经结束了。 获得了荣耀和封赏的教化使登上了早已经准备好的华盖车,从青龙寺出,然后前往长安夸街巡游。从学宫大比而产生的夸街行动,很受欢迎,因此斐潜也就顺理成章的继续沿用了。 不过斐潜并没有跟着教化使返回长安,一来这个时间是属于教化使的荣耀,自己去了就等于是喧宾夺主了,二来么,蔡琰也正式的在主殿登台,讲述句读之论…… 蔡琰今天穿的,依旧博士官服,红黑之色,显得庄重沉稳。 蔡琰没有往斐潜这边看,而是目视前方,很是平稳的模样。 嗯,斐潜揉了揉胡须,也收回了目光,一转头却看见庞统正在一旁目光炯炯的盯着自己…… 嗯? 黑包子,不是,黑凤雏,你这样,是几个意思? “主公可是欲用女官?”庞统低声道。 斐潜眉毛微微动了一下,说道:“士元何出此言?” 庞统斜斜往蔡琰之处看了一眼…… 正在此时,鼓声响起,蔡琰缓缓的步上高台,待鼓声一落,便清声开言:“今日之讲,乃句读之论也……” “句读之始,源于三代,礼记中有,离经辨志之语,便是句读。离经,谓断句也,辨志,明文意也。夏殷教法,已以授读为要,故可振本知一,联字分疆……” “句读之法,以校勘,以侧点为句,中点为读,凡人名,地名,物名,并长句之小句,从中点也……诸点语断之处,以侧为正,合并细分……如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此三者,乃大学之纲要也,领全篇之重,语意完善,故为句读。” “另有文意未断者,为读,复举上文者,为读,上反言而下正者,为读,上有呼而下字者,为读。纲于上,目于下,纲为句,目为读,目尽为句。目在上,纲于下者,诸目皆读,目尽为句,纲独为句……” 不得不说,蔡琰在学术上,不管是在气场还是在知识量上,都是相当强大的,几句话下来,简单明了,立刻就镇住了场面,也吸引了台下诸多学子的注意力,纷纷肃容静静聆听起来。 斐潜位于一旁,也是静静听了片刻,然后微微摆摆手,悄悄的带着人从侧面退了出去。既然蔡琰已经有了一个良好的开场,也就等于是成功了一半,至于后面的内容,按照蔡琰的知识底蕴,定然不可能崩盘,所以也就没有必要继续为蔡琰站台了。 相比较听完蔡琰的句读之论,斐潜对于庞统方才冷不丁的冒出的一句话,更感兴趣一些…… 到了侧殿之中,斐潜示意庞统一同坐下,然后问道:“士元有话,不妨直说……” 斐潜让蔡琰到青龙寺做句读之论,很多人以为只是文章文学上面的问题,可是嗅觉敏锐的人,却感觉到了一些其他含义。 比如庞统。 庞统沉默了片刻,说道:“主公有包容天下之心,统心怀敬佩……然女子为政,弊大于利也,主公不可不慎……” 弊大于利? 斐潜揉了揉下巴上的胡须。 很多人以为女性在封建王朝之中,一直都是存在于嫔妃系统里面,作为皇帝的性伴侣存在的,实际上这个观念并不正确。 汉代有很多女性官职,秦朝也有不少,周礼之中,也有一些关于女性官职的记载,说明其实时代越往前,对于女性的约束越小。 女性并不是从一开始就处于弱势地位的,而且也不是一天两天就变成后来的模式的,在春秋战国时期,男女基本上都还是很平等的,虽然在力量上有些差别,不过依旧有女兵,女骑手,女武士,不过到了东汉时期,女性渐渐的就被套上了一些限定词,最为有意思的是,在这些限定词一个个的套在女性身上之后,就连女性自己,似乎也渐渐的接受并且习惯了。 这个事情,其实也不完全是儒家的锅。 儒家之所以后来很是反感女性作为领袖,一方面是顺水推舟,另外一方面也是因为一开始的几个太后,确实没有带个好头…… 宣太后,可能大家未必有印象,其实就芈月传里的那个芈月,中国第一位太后。之前都称之为王后,但是宣太后呢,觉得自己功劳大大的,王后这个称谓小小的,很是不相符,便改为太后之称。 称呼么,原本也不算是什么事情,但是宣太后除了政治上面的敏锐手段之外,荤段子也是相当强悍的,搞得韩国使者面红耳赤下不了台…… 至于芈月老太后有没有养些小白脸,这个其实也和其他男性执政者一样,没什么好指责的,也可大可小,可是后来的赵太后,秦始皇的母亲,就多少有些感情用事了,养了一个假太监也就罢了,反正是个玩物,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结果赵太后竟然偷摸着给那太监生了俩儿子,这让秦始皇怎么忍? 然后还有刘邦的吕后,也是心狠手辣的不行,再加上还有汉代的窦太后等等各个太后,手腕也是了得…… 这些太后的出现,导致了上至皇帝,下至百官,都默契的开始往女性身上扔枷锁,一边大肆讴歌女性的温顺柔美,一边有意识的避开了女性的才能专注于女性的外貌。甚至史官从汉代开始,也渐渐的不写女性在朝廷当中担任的官职,越往后记载便越是稀少,最终成功的将女性淡化出了政治圈子。 不过,总是有些漏网之鱼,比如武则天。 然后宋朝之后,就将这个口子往死里勒,可惜奈何又蹦出了一个慈禧…… 女性当官执政难道就是意味着灾难? 其实也未必,历史上男性执政的时候,也不见得各个都是明君,只不过女性执政时间相对较短,而且就那么几个,相比之下,实在是明显的不得了。 如果在汉代推行女官制度,给女性一个上升空间…… 后世又会变得怎么样? 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命题。 不过当下,斐潜想要推行这个命题,或者是展开实验,自然需要先搞明白庞统究竟是怎样想的…… 第1764章 女官 后世太祖算是千年来第一次喊出了妇女能顶半边天的口号,算是确定了女性的地位和男性平等。不过任何事情都是过犹不及,到了后来有些女性变得不想要平等,而是要女拳。 虽然吃喝嫖赌抽,但是依旧是个好女人的言论,动不动就冷颤抖嘶吼撒泼的行为,已经违背了太祖之意,奔向了极端。 不过反过来看,是不是有一些因为千年以来,男女天平始终是倾斜的,然后后世想要平衡,结果在一端添加砝码不小心添多了的感觉? 如果在汉代就能大体平衡,那么将来又会怎样? 毕竟纵然是后续的封建王朝的压制和束缚,依旧有许许多多优秀的女性涌现。 文学上面杰出女性就不说了,就算是后世一部分人以为只有到了工业革命之后,因为远距离杀伤性武器大规模展才导致女性可以站上战场,其实也是有些偏颇。 毕竟也还有后世很熟悉的穆桂英,杨门女将…… 还有也算是知名人物的唐代平阳公主,娘子军…… 还有不怎么熟悉的,以一己之力,将大辽推上巅峰的萧绰…… 甚至还有西晋十三岁凶猛萝莉荀灌娘,带领死士突围救父…… 这些女性的武艺,勇气,政治能力,统帅能力,跟工业化程度有关么? 就算是唐代之后,儒教一再的压制之下,依旧还有杨妙真、杨招讨、唐赛儿、秦良玉! 持续对女性压制和束缚政策,几乎就等于是绑起了华夏前进的一只脚,不管怎样都会有些可惜和悲哀的感觉。 明明可以跑得更快,结果自己给自己下绊子。 “士元何惧之?”斐潜问道,“亦或是,觉得女子不如男?” 庞统沉默了一下,说道:“非也……女子多有慧,例如蔡博士……然,主公可知,为何当下皆少用女官?” “士元且言之?”斐潜说道。 很明显,之前蔡琰担任女博士,其他的官吏并没有多少的意见,但是现在斐潜有将蔡琰推向前台的行动之后,庞统就察觉到了有些不一样。 句读的推广,会对于整个文化圈子产生什么样的影响,会对于将来读书人有什么影响,包括庞统之内的很多人心中都清楚,所以蔡琰如今可以说是女性在文化圈的一面旗帜,文而优则仕,也是大多数人心中的观念,因此蔡琰下一步进入斐潜麾下政治圈子,似乎成为了必然。 然而真的让蔡琰进入政局,是一件好事情么? 或者说,如果斐潜要从蔡琰这里开始,登入大量的女官,这就对于现有的政治圈子会产生不小的冲击,这种冲击,会是一件好事么? 庞统对蔡琰并没有什么恶意,甚至蔡琰当不当什么官职,庞统也无所谓,毕竟按照蔡琰的性子,若说经学么,庞统倒也不敢说自己比蔡琰高强,但是论谋略么,蔡琰就剩下两个字,呵呵…… 只不过庞统察觉到了斐潜似乎有这个意图,然后作为谋士,庞统有责任提醒斐潜,蔡琰性情清雅,为人和善,也不适合当官。而且如果斐潜更进一步,开始想要任用女官,所产生的风险也是需要说明清楚的。 斐潜并没有因为庞统的言论涉及到了蔡琰,便觉得受到了冒犯,毕竟庞统并不是针对蔡琰,同时,庞统的想法也未必是他一个人的,或许也代表了一些其他人的观念。 庞统拱了拱手,说道:“男女之别,非力也,非智也,乃孕也。” 斐潜一愣,有些意料之外。 斐潜还以为庞统会说什么男的体格壮啊,女的力气小啊,男的理性啊,女的感性啊,又或是说什么男的目光长远,女的头长见识短之类的话语,却没有想到庞统说出来的男女区别,竟然是这个…… 这个男女之间区别的观点,细细想来,还真是没有什么错。 当然,不管男女,都有些不孕不育的人存在,但是既然是讨论普遍性,就不能拿极个别的例子来举例说明。大多数的女性,都在人类社会上承担着孕育下一代的责任,否则人类社会就没有办法延续和展。 斐潜揉了揉下巴上的胡须。 在斐潜后世所接受的一些知识体系里面,有谈及母系社会和父系社会的演变的,基本上都按照官方文章来解释,一般会说是因为女性比男性身体更灵活,在采集上有优势,而且采集相对安全,在打猎男性折损较大的情况下,以年长女性为领,可以积累更多的经验,可以更好的保证一个种族的繁衍,所以在石器时代,是母系社会,然后后来到了原始社会的时候,才进入了父系社会…… 而现在想想,似乎这样的官方说法,只是其中一个“掩饰”,或者严格一点说,并不是掩饰,而是把其中的一部分展示了出来,就像是水中的冰山,看到的和实际的,往往并不一致,但是也不能说看到的就不是“冰山”。 “如此说来,亦非‘孕’也,乃‘嗣’也……”斐潜慢慢的说道。 这其实是一个很沉重的话题。 毕竟越靠近本质,便越是鲜血淋漓,不忍直视。 庞统想了想,也同意了斐潜的说法。 对于人类来说,极端的人在古今中外都有,但是不能说极端的那一小部分便是代表了整个人类,而整体的人类,在骨子里还是有生命延续的本能的,或者说,相当重视生命的延续的。 也就是子嗣。 而母系社会转变为父系社会,其根本的原因,也是子嗣。 原因很简单,只是用采集和狩猎来区分男女社会,是有些简单化的,因为在原始社会,生产力都很低下,男人和女人在劳动收获上,并没有多少的差别,形成不了巨大的经济差距,但是唯独有一种生产是女性独有的,就是孕育下一代。 假设男女还没有社会地位上的差异,在原始社会的时候,以当时的文化水平,由于男女生理上的区别,很多幼儿只知其母,不知其父,因此孩子的母亲是明确的,而父亲是不明确的,所以如果形成父系社会,氏族关系也就不明确。如果当时是父系社会,在分配财产时,不知道谁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所以社会资源难以形成正常的传承,无法积累下来,就形不成强大的部族。 母系氏族的关系却很明确,母亲只需要把社会财产分配给自己亲生的女儿,这种关系很直接很简单,也符合原始人没有开多少的脑容量,关系明确下来,纷争就少,资源财富累积下来代代相传,就可能最终形成一个大的氏族部落。 那么为什么母系氏族后来又被父系氏族所取代了呢? 根本原因也依旧是男女生理结构的不同。 文明展到既知其母,又知其父的水平时,母系氏族便显出自己特别大的劣势。此时前提是如果形成父系社会,氏族关系也可以基本明确,像是母系社会一样,代代传递自己氏族的社会财产。 那么想要一个氏族进一步的兴旺展,先就要保证人丁兴旺,而一个氏族部落,所最无法挽救的局面,就是绝嗣。 在母系社会之中,女性的氏族领袖无论与多少男性通婚,其生育能力还是与跟一个男性通婚差不多一样,而且比较原始的医疗水平和生活条件,还有平均年龄的限制,也决定了一个女性一辈子也生不了很多孩子,而且其中按照概率,还有一半是是男孩,持续用女性作为嗣子,便很容易出现绝嗣的情况。 然而父系社会,也就是一夫多妻制,就改变了这一切。男性氏族领袖与多少女性通婚,生育能力就是母系社会的多少倍,所以父系社会逐渐克服了男性社会地位低于女性的阻力,逐渐取代了母系社会。 所以一夫多妻制度,其实就是为了保证有更多子嗣,再往后的一夫一妻制,是因为…… 斐潜还待继续推演,忽然一只螃蟹横冲直撞的过来,咔嚓一声剪断了思绪。 “如此说来,士元所言倒也非虚……”斐潜点了点头说道,“女子为官,确实有所不便……不过,士元可曾想过,大禹治水,何用疏之?” 倒不是斐潜有什么男女偏见,而是女性在孕育的时候,因为生理原因,会导致各种情绪上的问题,这种情况之下,女性受到身体当中激素的影响远远大于一个男性。而不管是部落还是国家,管辖的人员越多,责任就是越大,就越是不能因为情绪的波动做出一些不理智的行为。 同时,女子怀孕的时候也是很脆弱的,但是总不能说指望着对手讲究仁德,绝对不会趁着女子领袖分娩的时候来攻打…… 这种场景,光想象一下也是醉了。 一边是稳婆在大吼,用力啊,用力啊,一边是属下在大吼,怎么办,怎么办…… 咳咳咳…… 抛开这种不便不说,另外的一个问题更严重,就是当堵不住的时候,这堤坝一旦崩塌,造成的影响,可就不是淹没一两亩的农田庄禾了! 人都是有野心的,越是聪明的人,也就越是不甘于平凡,如果说将女子正常上升的渠道全数堵塞,产生的结果会是怎样? 千人千面,万人万相,有愿意相夫教子的,自然也有才智心气很高的。女人狠辣起来,也是相当可怕,而且因为处在一个男性为尊的社会上,女子要出头,就要付出更多代价,而在这些代价之中,有一些是她自己的,另外一些肯定就是旁人的。 当堤坝决口,泥沙俱下,那种破坏程度,惨烈无比。比如武则天,为了保证自己头上染血的皇冠不落,不惜杀死亲生女儿安定公主,毒死自家长子太子李弘,还逼杀次太子李贤,又毒杀外甥女魏国夫人,杀死外甥贺兰敏之,饿死儿媳赵氏,杀死堂兄武维良,武怀运,逼死孙子李重润,侄孙武延基…… 武则天不仅杀自己亲人,同时也对于唐朝李氏皇族肆无忌惮的清洗,杀了唐宗室三十四人,将几乎所有有些能力的李氏皇族绞杀一空。 同时武则天也杀了朝廷大臣三十六人,很多大臣并不是因为没有才能,亦或是有什么过错,而仅仅是觉得皇子长大了,武则天应该说话算话去还政,其中还有很多硬骨头的宿将,导致国家防御力量遭到了极大破坏,而这种破坏诱导了边疆突厥等游牧民族的叛变,最终导向了安史之乱。 反过来,如果说给予了武媚娘一个宽松一些的政治环境,以武媚娘的手段,不是进行内耗,而是全数用在对外上,以当时大唐的鼎盛实力,说不定都突突到了天边去…… 庞统皱着眉头说道:“主公之意,今以女为官,乃求其疏导?” 斐潜点了点头,然后缓缓的说道:“夫天下者,聪慧者众,皆男丁乎?若各工有守,各有其责,则家如磐石,社稷亦定也。若限女流之辈,不得为官,愚者愚矣,慧者当何?道中有石,川中堰塞,路不得通,水不得下,久而久之,必溃之矣。” “男女固然有别,然官职亦有分别,有职掌,职守,职正,有敦本行,有端士习,有止吏贪,有责礼俗,不一而同。官总其纲,吏分其任,劳于求贤,逸于任用,如天之四时,春夏秋冬各得其气,岂不妙乎?” 斐潜的这些话,很有道理,然而这些大道理,并不能直接说服庞统, 因为大道理太过于空泛了。 庞统微微皱着黑包子脸,看着斐潜,神态似乎在传递着两个字,就这? “哈哈……”斐潜忽然笑了起来,指了指庞统,说道,“果然还是瞒士元不过……此乃其一也,其二么……” 斐潜慢慢的收了笑容,继续说道,“其二,可乱士族子弟之心……士元不妨想想,士族联姻,多有才女限于家中院内……若是此时稍加怂恿……” 斐潜自然不是跟老曹同学一样,先看看别人妻子怎么样才决定和不和这个人交朋友,而是如此一来,无形当中就扩大了一倍的纳士范围! 而且想像一下,原本男性还拿捏着,有的端着爱做不做的样子,现在若是有女性先抢了官职,免不了就要面对女上司的情形,甚至还有可能出现家中一声虎吼:“老的怂货,小的软蛋,老娘自己上!” 是不是很好玩? 斐潜嘿嘿的笑了几声,最后又在庞统眼睛瞪得越来越圆的情况下,再次补充道,“还有其三……其实也与士元方才之言,乃‘嗣’也,不过某这‘嗣’,并非子嗣,而是嗣子也!若是女子亦可为官,那么恩推之下,便是多了一倍的嗣子啊!嘿嘿嘿……到时候……” “推恩令!”庞统几乎要跳将起来,恍然大悟的说道,“此乃以阴化阳之策!原来主公之意,便是落于此处!” 第1765章 惊变(加更,欧耶……) 在更早一些的时候,伴随着马蹄声声在官道之上响起,一名负羽抱着马脖子,几乎将身体都贴在了马背上一般,浑然不顾战马已经浑身汗淋淋的,甚至已经有些吐白沫了,依旧是催促着战马向前,向前。 负羽,也就是在背上背负两根长长的羽毛。 传令兵有好几种模式,一种是点对点的普通命令,持小旗。 另外一种是针对面的奔走传令,一般持中等旗帜,或者是背旗。 负羽这种呢,就是紧急军情,亦或是在战场之中进行紧急调度传令的。 至于夜不收这种吊咋天的称号,要到明代才有。 除了负羽之外,汉代还有负章。也就是在身后背着一片代表了基层指挥官身份的方形木章,以此来甄别身份。 斐潜之下,基本上现在都改成了彩色丝绦,还有战甲鳞片上的颜色区分,不过么,对于川蜀汉中的兵卒来说,有很多还是沿用着汉代习惯,并没有完全改变过来。 为了防止在夜间奔行,视线不佳导致有人没有看到,负责紧急传令的负羽一半还会在马脖子上悬挂铜铃,跑起来的时候零零丁丁响成一片,如此一来,不管是谁,都立刻可以知道军情紧急,避让道路出来。 随着斐潜对于汉中和川蜀的开,不管是从川蜀到汉中,还是从汉中到长安,在经历了长时间的炸山开路之下,都比之前要好走了很多,而且在半道之上,间隔两百里左右,就休建了中继站,专门为军事服务…… 当细碎的铜铃声和马蹄声在官道之中传来的时候,中转站值守的兵卒已经被惊动了,一边令人再点两个火把前来照亮,一边让人上了哨塔,进行观望。 转眼之间,负羽就到了中继站,几乎是直接从马背上飞了下来,沙哑的吼道:“水!马!”脚步踉跄了两下,若不是驿站驿卒上前将他抱住,几乎就要一头啃到地面上去。 “快快!水!二狗子,将后院的马上了鞍,牵过来!”驿站的队率大声呼喝着。 虽然说有什么三百里加急六百里加急,但也不是说传令兵完全不换马一口气跑到死的,但是不休息到是真的,就喝了一些水,啃了半块饼子之后,见到了新的战马牵来,负羽立刻挣扎着起了身,将手中的还剩下的半块饼子往一旁的驿卒身上一扔,跨上了战马,立刻继续向前狂奔而出。 “啊……这个……”年轻的驿卒看着手里半块饼子和水囊,然后看着已经远去的负羽,再转头看着队率。 队率站着,看着负羽远去,回过身看见傻愣愣的年轻驿卒,哈了一声,转身走了,“便宜你了……留着吧……” “这个……怎么不带上呢……”年轻的驿卒傻愣愣的说道。对于他而言,这一块上好的面饼,是怎么都不舍得丢弃的,自然不可能理解负羽为何只是吃了一点就丢下来的行为。 “你是新来的,不晓得的……”一旁的老兵解释道,“带不了的,这一路,就换马的时候能下地,吃喝上两口,马到了就要走!否则就是违背了军律,要掉脑袋的!” “啊?”新来的驿站驿卒追问道,“都不下马?那屎尿怎么办?” “你说呢?看样子上个驿站忍着没吃,所以才在我们这里多啃了两口……”老兵笑了两声,然后才收了笑,有些忧虑的望着南面,那个负羽奔来的方向,“只是不知道,这又是怎么了?唉,真么就没有安生日子过呢?” 年轻人多数不怕事情大,不热闹不快活,而年龄大的,基本上就是盼望着平静安稳。人生就是这么奇怪。 ……~~~~?(?)?…… 斐潜自然不是跟老曹同学一样,先看看别人妻子怎么样才决定和不和这个人交朋友,而是如果可以采用女性为官,无形当中就扩大了近一倍的纳士范围! 而且想像一下,原本男性还拿捏着,有的端着爱做不做的样子,现在若是有女性先抢了官职,免不了就要面对女上司的情形,甚至还有可能出现家中一声虎吼:“老的怂货,小的软蛋,老娘自己上!” 是不是很好玩? 斐潜嘿嘿的笑了几声,最后又在庞统眼睛瞪得越来越圆的情况下,再次补充道,“还有其三……其实也与士元方才之言,乃‘嗣’也,不过某这‘嗣’,并非子嗣,而是嗣子也!若是女子亦可为官,那么恩推之下,便是多了一倍的嗣子啊!嘿嘿嘿……到时候……” “推恩令!”庞统几乎要跳将起来,恍然大悟的说道,“此乃以阴化阳之策!原来主公之意,便是落于此处!” 如果只有男性当官,那么久而久之,就只有男性有继承权,但是如果女性也可以当官,这个继承权就有意思了…… 所谓百密也有一疏。虽然说庞统智力拔群,也有落凤坡的时候不是么,所以当斐潜说出真正目的的时候,庞统也不由的有些感叹,然后身上的胖肉都不由得抖了抖。 这一招,有些狠啊。 如今斐潜在北地、关中、陇右区域,甚至在河东、汉中和河洛的一部分地区,采用的是爵田制度,也近乎于推恩令,如果不能持续获取军爵,那么一代代的就会从低税率的爵田转变成为高税率的民田…… 同时,这也是几乎等于将这些自耕民绑在了斐潜战车之上的一个举措。为了保证有爵田不便,自耕农一户至少要有一丁服役,如果上了战场之后有了级之功,便加军爵,当然如果是不幸身故,抚恤之下,也会增加爵田占比。 如果气运更好些,能够战功彪炳,甚至还可以用功勋转授田,让家中过上更好的日子。所以基本上来说,这些军爵田的自耕农就和斐潜休戚相关,连系到了一处。 不过么,同样也要看到,因为各地历史遗留情况不尽相同,所以在一些因为战乱而被抛弃的无主之地居多的区域,便是爵田制度之下的自耕农为主导,而像是河东河洛,以及汉中川蜀等区域,还是很多地方士族豪强的,虽然迫于形势心不甘情不愿的接受了爵田制度,可是未必将来没有什么反复。 现在打不过么,便只好捏着鼻子认了,以后么,多少是一个隐患…… 而且这些士族豪强,也有些顺应的策略,比如让家中旁支子弟多些上阵,亦或是充当地方官吏,也就可以获取一部分的爵田份额,算起来也不会亏到哪里去。 斐潜现在准备推行的女官制度,就是瞄着这些地方士族豪强去的…… 当年从刘邦这个半桶水流氓遗留下来的诸侯王势力日益庞大,渐渐不受中央控制,所以推恩令的本质,是当年汉武帝推出来的一项控制诸侯王的措施。 斐潜的女官制度,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是给女性更多的机会,给予上升的空间,实际上本质上也是为了更好的限制大地主阶级。 在没有推恩令之前,诸侯王的继承者只有一个,也就是长子。如果长子不幸嗝屁了,那么就是次子,不管怎样,只能也只有一个继承者。 推恩令之后,各地的诸侯王,则是分为若干国,诸侯王的子孙依次分享封土,地尽为止,封土广大而子孙少的人,就虚建国号,待其子孙生后分封。在汉武之前,各地的诸侯,所管辖的区域只由其长子继承,在推恩令之下,变成了长子、次子、三子共同继承。 于是乎,自然是越分越小。 导致比如像是刘备,堂堂中山靖王之后,到他长大的时候,唯一可以称道的就剩下了一颗歪脖子树了…… 但是推恩令,只针对诸侯王,并不用于士族豪强,而斐潜现在准备任用女官的策略,几乎就等于是针对士族豪强的“推恩令”…… 如果说女性可以当官了,那么也就几乎是意味着女性有了继承权,同时也避免了士族家族之中吃绝户的恶劣行为。 正常来说门当户对,双方地位差不多的婚姻之下,当一个女人没有上升的空间,那么即便是给再多的嫁妆作为其资本,这个女人在婆家也是处于低层次的,上要伺候老的,中间要伺候丈夫,下面要带着孩子,多年熬成婆可不是说说而已。 因为没有上升空间,所以即便是父母有心想要给继承权也没有用,也依旧是会被家族之中什么其他的长辈,将这个女子嫁出去,然后便可以分割其父母遗留下来的家产了。 女性有了当官的权利,有了这样的空间,形态自然就完全不同了。许多有能力的女性就不必完全依附在男性之下,也就有了说话的权利,也就颠覆了原本继承权传男不传女的士族嗣子结构体系…… 无形之中,士族豪强这种大地主阶层,继承者就会像是诸侯王一样,从只有一个继承者,变成了多个继承者,连续几代下去,如果说家中没有一代代的杰出者来撑着门面,衰败的度自然就被加快了许多。 “不过如此一来……”庞统思索了片刻之后,说道,“亦有弊端……” 斐潜点点头,说道:“没错,确实有弊端……不过,世事皆是如此,日月有阴晴,人亦有优缺……只要利大于弊,便可行之……更何况天下之大,便有更多的职位,需要更多的官吏……” 除了庞统之前所说的,女子在孕育分娩的时候就难以理政之外,还有比如女性的一些特质性格啊什么的,也不是适合所有的职位等等问题。 还有一开始怎样进行调整,甚至如何安排的各种麻烦事项…… 综合来看,推行女官,纵然有弊端,但是不管是中期,还是长期来看,整体收益显然更大。 就像是爵田制度,军功武勋制度一样,难道就没有弊端么? 一样有。 不过,土地由分散到集中,最后就导致社会动荡,导致整个华夏陷入定而后乱,然后再定再乱的一次次轮回之中,这不利于华夏文明的持久展…… 更何况,从后世文明之中得到的经验来说,女性为官,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女性智慧也是华夏智慧的一部分,为什么要去特意压制呢?为什么不在儒教还未形成对于女性绝对禁锢之前,就解开这个枷锁呢? 就像是那句老话,在没有办法的时候,唯一的建议就是最好的办法。 对于庞统来说,他和徐庶等人都是最早意识到土地兼并和士族垄断带来的弊端,但是对于庞统和徐庶等人来说,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改革进化,而斐潜无异就是站在后世的肩膀上,提出了一些举措和办法…… 庞统沉默了半响,点了点头,算是基本同意了,不过接下来要怎样开展,依旧还需要进一步的探讨。 这一点,也在斐潜的意料之中。毕竟现在还是汉代,类似于庞统这样的人,接受女官这种改良制度也不会很难。若是再往后,特别是唐朝之后,就不怎么好说了…… ……-=?=?(′Д)?…… 就在斐潜和庞统说话之时,负羽已经直奔而入,往骠骑将军府而去! 急促的马蹄声和铜铃声之下,路人纷纷躲避,就连将军府广场之前的护卫也让开了道路,让其直接奔入前广场。 不过负羽也不敢就此直冲将军府中门,到了门前石阶之处便是跳下马来,差一点就撞到了青石板上,可是依旧不敢休息,只是喘息着连忙将绑在胸前的布囊解了下来,高高举起! “接过来!” 将军府门前统领护卫走了出来,上前接过,然后一边吩咐手下先将疲惫之极的负羽安置到门房休息,一边叫来了几名同僚,准备前往青龙寺。 若是普通公文,倒也罢了,大不了放在府衙之内等斐潜回来再看,但是出动了负羽传军情,必然就是非同小可,府前护卫统领也不敢丝毫耽搁,立刻接力传递,骑上战马便往青龙寺狂奔! 一路而来,自然无人敢阻挡,不过也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在避让之时窃窃私语起来…… 黄旭听闻外界杂乱,不由皱眉,转身出来一看,迎面就看见了护送军情而来的府前护卫,立刻心中一跳,二话不说就接了军情,递送到了斐潜面前。 斐潜打开包裹,先是查看了火漆封印,然后又看了标底暗记,确定了竹筒没有人做过手脚,便破开了火漆,抽出其中的锦帛一看,才上下看了几眼,就不由得变了颜色,一掌拍在了桌案之上! 第1766章 陷落 “先放出消息去……”斐潜回到了政务厅坐下来之后,思索了一下,说道,“就说之前的负羽是张文远派人送来的……与蕃人……各有胜负……” 庞统看了一眼诸葛瑾,诸葛瑾会意,点头应下:“属下这就去办。” 青龙寺之中不少人看到了当时的情形,如果不给予一个回馈的话,只会徒增猜测,因此斐潜还不如直接了当的放出消息,至于真假么……反正对于一般人来说,不在乎真假,而真正了解内情的人,也不在乎真假…… 藏区毕竟很长时间都不在大汉管辖范围之内,虽然将这个事件放到张辽头上,多少有些冤屈,但是总好过直说川蜀出了问题。 人总是有些远近亲疏的,因此听了是藏区的事情,多半会感觉比较遥远,而如果说是川蜀的,恐怕就有不少人会担心那些川蜀原产地的物品短缺啊,价格上涨啊什么的,也就难免有些慌乱产生了。 荀谌荀攸接到了信息,也匆匆赶来,拜见了斐潜之后,坐在堂内。 “友若一路辛苦……”虽然事情紧急,但是人不能因此就紧急慌乱,所以见到了荀谌来了,斐潜还问了些平阳和北地的事情,确定了北面没有什么问题之后,才缓缓的将收到了军情掏了出来,放到了桌案上。 “元直来报……”斐潜缓缓的说道,“建宁陷落……” (,,#?Д?)!!(◎_◎;) 纵然已经有些心理准备,但是听到斐潜说出了这个消息之后,众人还是难免有些惊讶…… 建宁,怎么就陷落了呢? 这个事情,其实和斐潜自己多多少少也有些关系,也和刘备有些关系,但是严格说起来,又不是直接的关系…… ……(⊙.⊙)…… 时间,略微往前拨一点。 滇池县。 建宁郡治所。 很多人都知道战马出自北方大漠草原,却不知道其实在华夏南方山地之间,也有一块类似于“阴山”之地的草原,也曾经存在过一个骑马的民族,滇人。 滇人最早建国,应该是在春秋战国时期。据称是楚国的一个将领,带了一些人攻打到滇池这里,虽然打下来了,但是不知道是因为打得太远回不去了,还是因为楚国的将领不想回去了,反正在滇池这里成立了一个新国家,就叫滇国。 在滇国强盛时期,据称以滇池为中心,四面延伸出去数百里皆为滇国范围,同时滇国的农业冶金畜牧业也非常的达,尤其是畜牧业,牛羊马等大中型牲畜的数量可以用海量来形容,让汉武帝都叹为观止。 嗯,或者说是垂涎三尺。 后来,汉武帝开始对滇国动手了…… 一次进攻,便“得牛马羊属三十万”,然后再进,“汉将田广明用兵益州郡获畜十余万”,再打“马三千,牛羊三万余”,最后就彻底打没了…… 不过,像这样动辄就获得牛羊数万,数十万的,也就只有卫青和霍去病干过这样的事情,而不管是从战争烈度,还是难度来说,滇国都没有办法和北方匈奴相比较,所以很自然的就在一而再,再而三的打击之下,理所当然的亡国了。 当然,汉武帝搞死滇国最为根本的原因,或许并非是滇国叛乱啊,又或是什么不敬啊,而是滇国有一种特产,滇马。 滇马虽然矮小,号称短腿驴,但是挡不住耐力好啊,普通马跑上三四十里就开始喘大气了,滇马还跟玩一样,然后跑到百里,普通马就有必要休息调整一下,要不然就会吐白沫了,而滇马依旧还能保持相当的体力…… 短跑,西凉战马能将滇马甩得连屁都吃不到,而长跑,滇马可以让西凉马吃屁,差不多就是这样,所以汉武帝自然不可能放过滇国。 贪婪,永远是爆战争的一个重要因素。 就像是当下。 “雍闿!”费诗努力挣扎着,怒骂道,“汝行大逆,必亡九族!”说起来费诗多少有些后悔,要是早知道雍闿有叛逆之心,自己多少也要小心些,可是世间万事都是如此,哪有什么后悔药可以吃。 李恢费诗联军被刘备所败,陷在阵中的李恢被刘备擒获了,而不算是主要目标的费诗,见大势已去,便领了残兵一路逃回了建宁。 一方面损兵折将,在骠骑将军斐潜这边交代不过去,另外一方面李恢陷到了刘备手中,建宁太守的印绶也等于是到了刘备手里,万一刘备派兵攻打建宁,就麻烦了。就算是刘备不派兵,就派个人拿着印绶过来,也是啰嗦得不行,所以费诗逃回了建宁之后,除了企图封锁消息之外,便是要在建宁再次聚拢兵卒,一方面作为防备,一方面也保证自己权柄不落。 因为李恢之前已经将建宁的郡中兵卒抽调的十之七八,所以费诗就自然将主意放到了当地大户,也就是雍闿的身上。 不管是古今中外,吃大户就是政治传统。在一些政治家的眼中,大户就是自家养的牛羊猪,老百姓自然就是韭菜杂草了,牛羊猪吃韭菜杂草,然后政治家自己需要的时候就杀牛羊猪来吃。 可是费诗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碰到了装成猪的雍闿。 雍闿长得也确实像一头猪,肥头大耳的,满脸横肉。雍闿是什邡侯后裔。在汉武帝期间什邡侯被剥夺了侯爵的身份,被排挤出了上层政治圈子,这么些年头来,雍氏家族也没少受气。而现在,雍闿认为费诗这不是想要一些财物人员,而是要将他吃干抹净,完全不给活路了! 费诗虽然说是尽力遮掩,但是兵败这种事情,哪里能够瞒得住地头蛇雍闿多久? 于是乎,费诗急切的想要获取雍闿的财富和人手的时候,浑然忘记了狗急了跳墙,猪急了也咬人,反而就被雍闿抓住了机会,一举翻盘…… “费公举!”雍闿一把抓住被五花大绑捆起来的费诗的领口,几乎将费诗扯离了地面,口水喷到了费诗的脸上,“是你想要先害我!难道老子就要任你宰割么?!” 雍闿愤怒的将费诗重新扔到了地面上,然后再也不理会费诗的反驳或是诅咒,走到了空地之上,面对着自己手下振臂大呼道:“今日起,建宁就是我们自己的建宁!不用再受贪官腐吏的欺压!不用再被抓去服苦役!不用再被人押着开铜矿!建宁!从今天开始!就是我们自己的!自己的!” “哦哦哦哦……” ……(╯ ̄Д ̄)╯…… 成都。 “随后雍氏便一连坏了四处铜矿……”董和颇有些忧心忡忡的说道,“又广越、嶲、賨人,集兵数万,数日之内,便克建宁全境……” 徐庶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沉吟着。 这就是大汉边疆的一种无奈,和当年汉灵帝时期西羌作乱非常相似,如果没有人挑头,一切都好说,一旦有人站起来高呼一声,便像是点了火药桶一样,轰然一声便是风火四起! 建宁有铜矿,从秦朝开始,就有在开采,而采矿这种事情,不管是在古代还是在后世,都是极其辛苦的,而且在汉代生产力限制之下,采矿不仅辛苦,还随时都有性命的风险,所以矿工也基本上算是被压迫和剥削极度凄惨的职业,如今被雍闿一阵煽动,反正光脚不怕穿鞋的,除了一条烂命也没有什么好赔的,于是乎建宁局势的迅糜烂,也就很正常了。 “数万兵卒……恐为虚言,以壮声势尔……不过,若是扣除老弱,至少也有万余可战之兵……”广汉太守法正沉声说道,“又有越、嶲、賨者,擅战于山林,不可小觑之……” 徐庶点了点头。 魏延却不觉得有什么难处,大笑道:“不过一些乌合之众尔!有何惧之!使君可与某精兵五千,便破之如翻掌尔!” 徐庶看了魏延一眼,也点了点头,说道:“魏将军勇猛善战,某深知之……雍氏经营建宁多年,定非愚钝之辈,若无旁依,未必敢叛……如今这数万也罢,万余也好,诚然不足为虑,不过么……” 董和旋即皱眉说道:“使君之意是……雍氏勾连他人?” “嗯……使君所虑周祥……”法正也点了点头说道,“雍氏不过一豪强尔,此事……就怕是雍氏别有所图,如此就不是建宁一地了……” 徐庶思索了片刻之后,沉声说道:“文长听令!” 魏延上前一步,昂然而应,可是等听完了徐庶的命令,不由得傻了眼…… ……( ̄^ ̄) o…… 视线重新回到长安。 荀谌看了庞统一眼,似乎在眼神之中确定着什么。 庞统微微周了皱眉,然后也点了点头。 斐潜左边看了看,右边也看了看,不清楚荀谌和庞统究竟在打什么哑迷。 建宁爆了这个事情,从某个角度来说,斐潜确实有些责任。 如果不是斐潜故意让刘备和李恢相争,李恢未必就会抽调建宁的兵卒,这样纵然雍氏有些不臣之心,也不一定能够找到空子…… 不过这一件事情,也从侧面反映了其实汉代的地方政权依旧是很薄弱的,看着一个个地方太守似乎吆五喝六的样子,但是一旦豪强反叛,也几乎说翻天就翻天。 “主公,元直兄只派了三千兵卒给云长……”庞统见斐潜有些不解,便说道,“此乃诱敌之策也,元直兄恐怕是觉得建宁之中,还有外敌……” “外敌?”斐潜问道,“会是谁?难道说除了越、嶲、賨人之外,还有其他贼人?” 荀谌点头说道:“主公可知西南之夷?” “西南之夷?”斐潜问道,“还请友若指教……”这个事情,斐潜还真不知道。 “主公客气了……”荀谌拱拱手,说道,“西南之夷者众也,古有夜郎、靡莫、滇、邛等,皆于川蜀西南而居,另有昆明、哀牢,或耕或牧,不胜枚举也……” 啊? 昆明? 昆明不是一个城池么,怎么是一个部落了?斐潜有些懵圈,这方面西南边疆的知识,基本上只有半桶水不到。 其实除了斐潜还算是比较熟悉的夜郎国之外,在大汉西南,从战国时期开始,在建宁滇池一带,滇东北有僰、滇、靡莫、劳浸、叟等;在滇西有雟、昆明、斯榆、桐师、雟唐、哀牢等;在滇东南和黔西有夜郎、句町、漏卧、且兰等;还有邛都、陡、筰都、摩沙等等,故称之为西南众夷。 其中,夜郎,滇国,哀牢三个国家或者说是联盟体,算是其中较大三个,也不约而同的跟汉王朝相爱相杀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都被打败了,自然也可以说和汉王朝有些世代血仇…… “除西南之夷外,另有掸国,林阳国,金陈国……”庞统掰着胖嘟嘟的萝卜手指头说道,“皆于扶南之南也……” 等会儿,孟获呢? 不是说孟获是什么三洞大元帅,什么七十二寨总寨主,手下还有什么大象兵藤甲兵一大堆,但是庞统和荀谌结果根本提都有没有提到这个人…… 难不成罗老先生…… 蜀国历史记载缺失,确实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在斐潜的观念之中,川蜀在三国期间,应该算是比较安逸的一个区域,但是听闻荀谌和庞统这么一说,这才意识到其实也不见得比北方大漠好上哪里去。 民族众多,也就意味着文化相差很大,沟通起来更是繁琐。再加上从汉武帝开始,大汉对于西南众夷就有攻伐和掠夺,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友爱亲善,睦邻友好…… “如此说来,元直以文长三千兵为饵,欲知建宁之贼究竟几何?”斐潜又拿起了军报看了看,觉得荀谌和庞统的推断有些道理。 “主公……”荀攸在一旁拱了拱手,迟疑了一下,还是补充说道,“除西南之夷外,还有交趾太守……此外,交州刺史也是……” “公达所言甚是!”庞统点了点头。 荀谌也是补充说道:“属下亦闻刘交州与零陵太守交好……” 交州刺史刘范啊,这真是越是牵扯越广泛了……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斐潜都有些恍惚。 不过,作为谋士,庞统和荀谌都是非常合格的,也就是尽可能将所有的方面都考虑周全,否则真要是斐潜认为是小事,然后结果变成大事,就麻烦了。 斐潜思索了片刻之后,轻轻敲了几下桌案,沉声说道:“如此说来,建宁之乱,亦需慎之……传令,令黄公衡筹办汉中兵马八千,移军川蜀,以补不足,平镇夷乱!” 第1767章 欺瞒 太兴二年。 十二月,初一。 天阴阴的,厚重的云层笼罩在许县的上空,空气沉闷的让人有些抓狂。 低气压不仅仅是在空气当中,甚至也有在朝堂之上。 大朝会上,汉帝刘协接见王粲。 王粲像模像样的奉上了一系列的上贡之物,一些衣服,一些器皿,还有一些象征着地方诸侯给汉帝刘协进贡的秋获,也就是割下来,并且扎好的一捆粟。 要说数量么,也不是很多,但是就像是千里送二哈,呃,鹅毛一样,是个心意。 而汉帝刘协,最需要的也是这种心意。 王粲所说的第二件事情,就是准备建设谶纬宫设立光武神像的事情,然后还给刘协奉上了一尊光武神像的小样…… 刘协下意识的看了看群臣,却现所有的大臣都低着头,略想了一下,便点头同意了。这个事情,不管是谁,似乎都没有资格表什么意见,特别是否决的意见,那么也是除非刘协反对,否则基本上就这样了。 有必要反对么? 很显然,没有必要。 至少刘协认为没有必要,多一个人祭拜光武,说不定就多了一份大汉的香火之力,再加上躺在锦盒中的雕刻光武帝神像小样上来看,倒也威武雄浑,似乎不错。 然而王粲所说的第三件事,却引了轩然大波。 王粲上奏说,趁着朝廷兵进冀州,收复河内之际,便可遣使节往冀北,招降袁氏三兄弟…… 王粲此言一出,包括刘协在内的所有人都有些惊讶,面面相觑,都觉得王粲所说的什么让袁氏三兄弟投降,简直就是异想天开。先不说袁氏三兄弟同意不同意,曹操也不会同意。开什么玩笑,辛辛苦苦出兵冀州,不就是为了拿下河北这么一块区域么,袁氏三兄弟一上表投降,按照道理来说曹操就要罢兵,如果不罢兵的话以后也就没有人会投降了…… 满宠几乎就是立刻反驳道:“仲宣此言差矣!袁氏之辈,大逆不道,罪在不赦,岂可纳之!当诛恶除奸,以正乾坤!” 王粲面带微笑,不急不缓的说道:“昔日之害已亡,如今袁氏三子,不过附逆而已……更何况袁逆不过诛害大臣尔,又未曾迫害陛下……称不上什么不赦……” 荀彧瞳孔不由得一缩。 从道理上来讲,王粲所言也没有错。当年做坏事的袁绍现在已经死了,人死罪消,父罪子偿本身就不是很合理的事情,再加上后面的半句话,简直就是诛心之极! 刘协听了,也不由得闭上了眼,生怕自己不小心眼底流露出的情绪让堂下的人看见。迫害天子,现在谁在迫害?这不是光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么? “如今天下紊乱久矣,百姓欲安,然求之而不得,哀哭奔于野。城廓废兮村寨弃,仓廪空兮庄禾死,百姓哀兮食子易,野草蔓兮乾坤泣!如是华夏乎!如是蛮疆乎!” 王粲环视一周,朗声说道,“若陛下赦之,袁氏三子定然幡然悔悟,奉诏而降,如此,战乱可平,百姓可安,社稷可定也!可节赋税,可稳民心,可免枉死,下恤士民,上感天地,岂非上上之策乎?” 王粲说得是义正辞严,铿锵有力。 荀彧微微挑了挑眉角。 郭嘉依旧是那一副半死半活没有睡醒的样子,似乎完全就没有在听王粲说了一些什么的样子。 夏侯惇就有些按捺不住了,幸好理智还在,不至于当堂咆哮,但是声音也不算是小:“袁本初虽亡,然袁氏不听朝廷号令,据土而骄,拥兵十万,野心昭然,岂肯投降?!即便是假意归顺,恐怕也是多有祸心,虚与委蛇,便会再行叛乱!如今王师北伐,乃除国家之大患也,岂可止兵,遗留后患!” “将军所言,不乏道理……”王粲依旧慢悠悠的说道,“不过么……将军似乎小觑了陛下,亦视曹司空于无物乎?纵然袁氏三子伪降,以谋后续,然陛下亦无反制乎?曹司空亦束手旁观乎?也罢!即便是朝野上下具不为之,冀州以伪降谋积蓄,难道朝廷便无丝毫聚集?陛下仁德无双,曹司空才能卓越,又何所惧哉?” “即便是袁氏三子原意顽抗,陛下也应试招而抚之……”王粲接着说道,“如今天下纷乱不休,各地诸侯驻足而望,若朝廷诸公步步紧逼,岂不是适得其反?一旦朝廷显海纳之怀,宽待之意,恕其薄责,必有心怀陛下者,多有惭愧,则归王化者众矣!” 满宠反驳道:“仲宣之言,初闻颇有道理,然不可用也。天下诸侯若是有臣服之心,便无当下之乱!” 王粲不屑的轻笑了两声,显得满宠的话简直就是说了和没有说一样。 “哼!”见王粲如此表情,蒋济顿时显得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前出一步,冷哼了一声,直言呵斥道,“骠骑将军亦归王化乎?”满宠还算是讲得比较隐晦一些,而蒋济便是直接开撕了。 蒋济字子通,原本是九江郡吏,后又任扬州别驾,曹操南征豫州,攻破袁术之后,便被曹操聘为丹杨太守,现在又升任丞相府主薄,西曹属,也算是进入曹操主要谋士圈子的人物了。 当然,至于曹操升任蒋济这个江南派系的人,是真的看好蒋济的才能,还是觉得要平衡一下手下派别,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蒋济话音刚落,刘晔便略有所思的瞄了荀彧一眼。 荀彧依旧没有什么特别的动作,就好像是鼻子下面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一样。 一旁的郭嘉则是微微晃了晃脑袋,似乎在表示着什么。 听了蒋济的话,王粲顿时大笑起来,笑得颇为欢喜,似乎连眼角都笑了些泪花出来。 蒋济甩了甩袖子,有些不满的说道:“汝为何笑?” 王粲朗声道:“骠骑将军复北地,擒白波,破黑山,败鲜卑,平三辅,定汉中,靖陇西,稳川蜀,为大汉社稷,南征北战,奔波风霜,马不离鞍,甲不离身,功勋彪炳,战果赫赫,便是当年冠军侯,亦不过如此!更是岁岁朝贡,心系陛下,不忘皇恩,诸事尊请,便如修建光武神像,也要谨遵陛下之意!如此忠心社稷之人,何来归王之说?!天下若是皆为骠骑故,何来纷扰乱悠悠!” “如今陛下身侧,竟有如此挑拨离间,卖舌弄唇之辈!”王粲才不客气,当场都给怼了回去,“这位……算了,某也没有兴趣知道小人姓名!此间皆为忠义之人,汝有何颜立于此间!还不退下!” “大胆!”蒋济嘴上说着,眼角却瞄了一眼荀彧,现荀彧微微摇了摇头,便退了下来,不再说话。 大殿之中其他众人闻言,尽皆默然,有些人的脸当场就拉下来了,有些人却垂下脑袋,就此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骠骑将军斐潜,讨伐逆叛,确实是卓有功勋,可是当下局面,已经不可再封了。 只能说装不知道。 论职位,斐潜现在已经是骠骑将军,等同于三公,行关中三辅事,已经是顶级人臣,站在了最高的那一个层面上。 除非封一个大将军…… 但是大将军原本大多数乃皇帝外戚专属,作为皇帝左右手协助统领全国兵马,如果真的封了斐潜作为大将军,那么斐潜真的履行职责,管理老曹同学的兵马的时候,那么是听还是不听? 所以在官职上,斐潜已经基本上算是升无可升! 至于爵位,其实说起来就像是锦上添花,并没有什么鸟用。食邑两千户也好,三千户也罢,其实也都是平阳区域的,也都是原本属于斐潜的底盘,如果说要该封,那么就要封在关中了,而一旦封到了关中,那就几乎是达到了异姓爵的顶点。 所以爵位封侯虽然还有些空间,但是也不大了。 先抛开有功不赏,或是有功难赏这个话题,单说如果将斐潜也列入不臣之列,指责斐潜怀有异心,那么几乎就等同于和斐潜撕破脸皮,公然决裂! 更何况这几年来,斐潜所作所为虽然略有些出格,但是天下诸侯那个不是如此?说斐潜擅自出兵进攻川蜀,难道曹操就是得到了刘协真正授意?大家半斤八两,谁也好不到哪里去。 大殿之中,一时静谧,呼吸可闻。 荀彧微微皱眉,他知道王粲清谈犀利,所以本身也不想多事,只要想着让王粲早早结束了朝会,就算是完事了,结果没想到一人说一句话,到是让王粲越说越是来劲,而且还公然逼迫得蒋济下不了台…… “陛下……”荀彧不得已,往前走了一步,沉声说道,“王仲宣所言甚是,可遣天使至冀宣诏……若袁氏三子执迷不悟,也休怪陛下天军无情!” 荀彧也想明白了,与其在朝堂之上和王粲争论不休,还不如先应了下来,反正这种事情虽然棘手,但也不是什么操作空间都没有,比如拖一拖啊,然后等曹操将人头砍下来了,再宣导一下诏令什么的…… 刘协见荀彧表示赞同,自然也没有什么意见,旋即下令,让尚书台草拟诏令,准备往冀州劝降袁氏三子。 王粲随后也没有再搞出什么幺蛾子来,其他人也不敢多事,不久之后便退朝了。 大朝会完毕之后,自然就是开二朝会。 虽然说曹操现在还在冀州前线,但是荀彧作为后勤大管家,也就自然成为主持二朝会的人选,召集了相关人员,在司空府衙之内开会。 “此事,有些蹊跷……”刘晔朝着荀彧拱拱手,缓缓的说道,“王仲宣此来,仅是为了……袁氏三子之事?” 这显然不可能。 所有人都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毕竟之前去接王粲的是刘晔,所以刘晔必须先说出来,以免将来出现什么不对的时候,不至于说自己有什么过失。 荀彧看了刘晔一言,默默的点了点头。 夏侯惇则是皱着眉,并没有说话。虽然说当初刘晔带着的是夏侯氏的护卫,也确实是没有现有什么问题,但是对于护卫来说,也不见得全数能够听懂士族子弟之间的潜台词,所以如果有什么疏忽,导致在细节上遗漏了什么,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现在这样的情况,一来夏侯惇也不说清楚究竟其中有什么奥妙,二来也不确定刘晔究竟是尽力了,还是放水了,所以当下也只能是沉默着,不表态。 满宠低着头,似乎一直在思索着什么。王粲前来许县,肯定不是为了游山玩水,又或是多管闲事来的,肯定有他的意图,而之前不管是满宠也好,亦或是荀彧也罢,都是防备着王粲在朝会上说出一些什么来…… 结果么,虽然王粲确实说了一些事情,但是和他们原先意料的相差很多,就像是准备了一大堆护甲穿在身上,然后对方只是挠了两下痒痒,感觉上别扭得要死。 “贡品都检查了?”荀彧再次确认道。 蒋济在一旁说道:“都查过了,所有上贡的物品都查过……”蒋济也并非是鲁莽之人,之前在大朝会上,也不过是因为需要一个人挑拨一下王粲的情绪罢了,毕竟人只有在愤怒的情况下才会显露出一些平常隐藏的东西,只可惜没有达成目标。 荀彧也不怎么相信有东西会在贡品当中,虽然说一路前来是骠骑将军的手下在看管,但既然是贡品,自然是要有清单来清点,每一项都是当着双方的面清点检查过的,就连装贡品的盒子,也都是重新换过,要说在贡品当中做了什么手脚,可能性真的非常低。 “所呈贡品,不外乎一些锦缎、皮裘之物,也是寻常……”程昱也是想不通,“并无什么暗藏玄机……” “莫非落在另外一人之处?”夏侯惇问道。 荀彧摇了摇头,说道:“另一人虽说是川蜀名士,然而多少有些言过其实……不过是谶纬立像而来,别无他求,上殿也并无言语,行为举止亦无僭越……若说另有图谋……嗯……应不至于……” 排除了这个,又排除了那个,转了一圈回来,似乎什么都没有嫌疑。 那么是否真的就只是如此? 骠骑将军斐潜纯粹没事找事,就是来吓唬一下他们的? 众人相互看了看,心中也不确定,不由得纷纷再次思索起来。 “既然人和物都没有什么问题,而王仲宣在朝堂之上又只是说了袁氏三子而已……这么说来……似乎……”郭嘉沉吟着,忽然一拍桌案,“坏了!却漏了一事!我等皆为王仲宣所欺矣!” 第1769章 路途 夕阳西下。 寒风萧萧。 断肠人在天涯。 郭嘉现在就有些断肠,因为现酒喝完了。一个有毛病的人多多少少总会有点麻烦。郭嘉的毛病就是酒。 年少的时候爱喝酒,是因为酒能让郭嘉忘记一些事情,不去注意一些东西。家道的中落,父母的亡故,原本是最好的穿越对象,但或许是难度太高了寿命太短了,反而不如那些废材的频率更高。 现在郭嘉爱喝酒,也还是因为喝酒能够麻痹神经,能够忘却一些事情,只不过,现在想要忘却的,已经和年少的时候不一样了。 郭嘉摇晃了一下酒葫芦,然后将最后的几滴倒在嘴里,当他放下酒葫芦的时候,忽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顿时知道他的麻烦就来了,不由得呵呵笑了起来:“酒刚好没了,人就刚好来了……” 荀彧听到了郭嘉的调侃,脚步却不由得停顿了一下。 郭嘉也是一愣,忽然一挑眉毛,大笑起来,指了指正在堂下的侍从,说道:“是他么?不是,那么应该是他?” 第二个被指到的侍从脸色大变,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起来……”荀彧坐了下来,摆了摆手,“都退下罢……” 跪地的侍从偷偷瞄着郭嘉。 “呵……”郭嘉懒洋洋的也挥了挥手,“滚……” 几名侍从忙不迭的退了下去。 前庭一下子便安静了下来,安静得就像是一名被扒光了衣服的女子,咬着牙,蜷缩着,带着微微的战栗,却越的引人躁动。 “啪嗒……” 寒风之中,院中一节枯枝掉落,打破了有些难言的沉默。 荀彧叹息一声,说道:“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我确实应该早知道的……”郭嘉摇晃了一下已经空了的酒葫芦,“但是我不是喝酒了么……” 荀彧从袖子里,摸出了一个小一号的酒葫芦,放到了郭嘉面前,沉默了片刻,说道:“这酒,其实我也有……” “看到那家伙,我就也猜到了……”郭嘉哈哈笑了两声,然后抓起了小酒葫芦,拔开塞子,倒了一口,“哈,不错,不错,好酒,好酒……” “呼……”荀彧微微叹了一口气。 “我喜欢酒,你不喜欢……”郭嘉喃喃的说道,“我也喜欢美女,而你……嗯……”郭嘉斜着眼瞄了过去,“该不是……先说好,别找我……” “滚!”荀彧也忍不住骂道。 “哈哈,哈哈哈……”郭嘉摇着头,“你看,你不喜欢服散,也不喜欢喝酒,又不喜欢女色,你说,像我这样的,都让人不放心,更何况是你?” 荀彧默然。 “说吧,看在这酒的份上……”郭嘉呵呵笑着,“放心,我知道分寸……说吧,什么事情,是不是……”郭嘉眼珠子往皇宫之处转悠了一下。 荀彧点了点头,说道:“宫内的人查了,光武神像果然内有玄机。只不过……里面的东西已经没有了……” 郭嘉哈哈笑了两声,“哈,看起来,我们的陛下成长了啊……可喜,可喜啊……”或许是喝了酒,郭嘉说出来的“可喜”,听起来也像是“可惜”的音。“你准备怎么办?让其他人再找找?” 荀彧摇了摇头说道:“不用了……陛下已经召见王仲宣了……” “哦?”郭嘉顿时来了些精神,坐正了一些,“这么快?真是有进步了啊……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刚才……半个时辰之前……”荀彧说道。 郭嘉眼珠子转了转,说道:“那么现在……” “等。” 荀彧说道。 ……(﹁﹁)(-_-)…… 刘协和王粲也在等。 等水开。 骠骑将军的泡茶方式,已经渐渐的影响到了更多的区域,也更加的符合士族子弟的清雅高洁的自我追求。 想一想也是,一碗不知道添加了什么的东西的打茶末子糊糊汤,然后喝下去翻涌上来的不是茶味,而是各种添加剂的味道,牙齿口腔之内沾满了碎末,如何能体现“清雅高洁”四个字? 以水冲泡,茶汤清澈,饮其精华,弃之糟粕。不正好符合士族子弟那种从内心深处的转笔需求么? 于是乎,骠骑将军的茶,自然就成为了许多士族子弟新爱。至于原有的那种喝茶沫子的做法,虽然还有,但是也日益消退。 刘协和王粲对坐,默然无言。 周边的侍从也是垂手恭立,不敢出声。 四周静谧,只剩下呼呼的风声和汩汩的水声。 刘协没有说话。 王粲更不可能在刘协没有说什么话的时候,主动开口说一些什么,毕竟当下的场合,人员繁杂,根本不清楚谁是谁的人,所以也不好说一些什么。 王粲左右微微瞄了瞄。 或许,这就是陛下想要转达的意思? 水声越来越大。 “茶者,早取之,为荼,晚取之,曰茗。上者,生于烂石之中,中者,长于砾土之内,下者,育于沃土,表其华,失其实,不可用也。”刘协缓缓的说道,似乎在看着王粲,又像是在看着别的地方。 茶? 王粲脑筋几乎是顿时加入了燃油一般,如同涡轮一样的旋转起来,拱手毕恭毕敬的回答道:“陛下所言甚是。茶为之用,味性平寒,可解热渴,去凝闷,除心烦也。然需择之,江南亦有,失其味也,寒地为佳,为饮最宜。” 在一旁伺候的小黄门,见水开了,连忙将水壶提给了在一旁跪坐的的宫女,然后宫女取水,泡茶,淡淡的茶香慢慢的在屋内荡漾开来。 宫女奉上泡好的茶汤,刘协微微饮了一小口,然后点了点头,摆手示意,让宫女也给王粲送去一碗。 王粲连忙起身致谢,然后才重新坐下来,也开始饮茶。 刚泡出来的茶,总是有一种特别的香味,而这种香味就像是人生当中的幸福一样,转眼之间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不知道去了哪里。 刘协放下了茶碗,说道:“爱卿于关中,可是亦常饮此茶?” 王粲拱手回答道:“此茶乃关中精制,价高量少,臣亦不得之也……” 刘协表现的有些惊讶的样子:“哦?果真?” “回禀陛下,此茶名为‘贡’也。百亩之茶,一年获采佳叶百斤,经秘制精选,层层遴选,十不存一,方得此茶……”王粲回答道,“乃骠骑专为贡于陛下,寻常人等皆不可得……” “如此说来,到也是珍贵……”刘协说道,然后笑了笑,“既如此……来人,且取一锦囊,分些许给王爱卿……” “这……臣,谢陛下隆恩!”王粲愣了一下,旋即起身拜倒叩谢。 ……(╯-_-)╯…… “就这样?”郭嘉皱眉道。 荀彧点了点头,说道:“某再三问过,确实如此,并无其他……” “锦囊?”郭嘉挑了挑眉毛。 荀彧摇了摇头说道:“乃宫中婢女粗制,并无玄机。茶,也是如此,仅仅是茶而已。” “这就有些意思了……”郭嘉嘿嘿笑了几声,这样的难题显然引起了他更大的兴趣,“陛下……陛下果然是成长了啊……”既然茶叶和锦囊都是没有什么夹带,那么就说明关键并非是在茶叶和锦囊之上,而是刘协做出了这个行为所蕴含的潜台词。 荀彧沉默着,思索着。 “既然锦囊无异,那么必然就是落在了此茶之上!”郭嘉捏着胡须,眼珠子转动着,“饮茶……嗯,赠茶……陛下将骠骑贡茶,转送些许给王仲宣……取谁谓荼苦,其甘如荠之意?嗯,不对,不对……” “采茶薪樗,食我农夫?”荀彧皱眉道。 郭嘉点点头,说道:“多少有点这个意思,但是就这也还不够啊……” 荀彧忽然抬头,瞪圆了眼:“虽则如茶,匪我思且!” 郭嘉猛地一击掌,哈哈大笑起来:“就是如此!妙啊!妙啊!陛下这真是……心思极巧,心思极巧啊……” 荀彧脸上刚浮现了一点点破解谜题的欣慰,但是很快又隐去了笑容,显得严肃起来。 “呵呵呵……你不是应该高兴么?”郭嘉斜着眼瞄了荀彧一下,说道,“陛下成长了啊,这不是应该高兴的事情么?” “嗯……”荀彧点了点头,说道,“是应该高兴,只不过……” 荀彧也说不清楚自己是一个怎样的心情,虽然说现刘协成长了,作为荀彧来说也算是看见了希望,但是就像看到彩票上的七个数居然都中了,然后才现自己的彩票期数是上一期的…… “敬陛下!”郭嘉没管荀彧的纠结,而是举起所剩不多的酒葫芦,咕嘟嘟的喝光了,然后哈出一口酒气。 现在荀彧很尴尬。虽然说他和郭嘉一起,基本上推测出了汉帝刘协的意思,但是依旧没有什么卵用。因为不管陛下是不是这个意思,明面上的证物就只有那一小袋锦囊的茶叶。 一小袋,虽然不算是多平常,但是绝对也看不出多少异常的茶叶。 因为王粲接受了这样一袋茶叶就捉拿起来? 开什么玩笑。 那又能怎么办? “如此,便只能等了……”荀彧缓缓的说道,然后叹息了一声,“陛下……唉……”只有等王粲做出一些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又或是有证据表明王粲也同样的明白了刘协的意思,才值得冒着天下指责的风险动手,否则贸然而动,说不得还有反效果。 郭嘉显然是有些微醺了,一手托着脑袋:“呃……你觉得骠骑将军如何?” “什么?”荀彧愣了一下,没有能够立刻反应过来。 “骠骑将军……这个家伙,呵呵呵,跟我们都不太一样啊……”郭嘉一边撑着脑袋,一边挥动袖子,就像是要让袖子成为一面迎风招展的旗帜一样,“就连他那个旗,都分三种颜色……哈哈哈,当年不少人还笑话过,现在么……哈哈哈……” 荀彧沉默了片刻,微微点了点头。 “大汉这条路啊……”郭嘉轻轻的挥着手,“我在走,你在走,大家都在走,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单独这个骠骑将军,走出了另外一条路?” 荀彧依旧沉默者。 “你看这酒,对吧?陛下今天给王仲宣的茶,对吧?还有这身上的……”郭嘉叹了口气,“如果说是别的人……你看着他昨天走的路,大体上就能猜的到他明天走向什么地方……可是,可是唯独这个骠骑将军,哈哈哈……” 荀彧仰头望天,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郭嘉像是絮絮叨叨的话语。 心思简单的人,往往多数都很快乐,虽然说可能生活很幸苦,要付出很多,但是因为精神上的负担小,所以反而能获取一些简单的快乐,而对于像是郭嘉荀彧这样的人来说,几乎时时刻刻都在思考这个,谋划那个,所以基本上甚少有什么快乐的时候,有时候甚至不得不借助外物来才能让自己平静下来…… 比如郭嘉喜欢喝酒,而自己呢?荀彧闭上眼,感受着院子上空的风,长长的,吸了一口气。 “你,你其实,也有想过吧?”郭嘉似乎觉得脑袋太重了,撑都撑不住,便干脆噗通一声躺倒在了席子上,声音也变得细碎了起来,“这天下……这个天下,总就是要找一条道路……一条新一点的道路……” “你是说,骠骑将军走的,就是新的道路?”荀彧声音很轻,轻得就像是天上的云。 郭嘉呼噜噜的说道:“呃……不知道,但是这家伙的路子,不一样,和现在的不一样……其实,我想,主公,主公也在找新的路……呵呵……” “新的路?”荀彧喃喃的重复了一声。 郭嘉抬起一只手,然后指了指院子:“你家里的,我家里的,然后……呵呵,这难道不是主公的新路子?这是好的,这条路其实也对……” 荀彧默然良久,然后低声问道:“那你觉得……”话讲到一半,一扭头,却现郭嘉已经睡着了,细细的出了一些鼻鼾来。 “呵呵……”荀彧摇了摇头,然后站了起来,默默的闭上了眼,旋即睁开,又似乎恢复了原本沉稳有度丝毫不乱的样子,一边向外走,一边开声吩咐道,“来人!祭酒喝多了……小心伺候着!等祭酒醒了,便说某先回府了……” “唯,唯……”侍从忙不迭的答应下来。 荀彧系上大氅,出了大门,抬头而望。 门前一条路,横贯东西。 寒风从头顶之上呼啸而过,就像是呼喝着一些什么,又像是在追逐着一些什么。 荀彧登上车,下令前行。 “你我,皆于途中……” 第1770章 筹码 建宁之西南。 “你疯了!”高定摇头,看着雍闿,然后又摇了摇头,重复了一声,“你真的疯了!” “哈哈哈!”雍闿仰头大笑,“这个世道!迟早会疯!如果我不疯,难道要看着家中老小疯不成?!” 雍闿看起来像一头猪,却是精明不过。他知道,他所能争取的时间,也就是大概半年左右,从冬天到明年的秋天。 雍闿自己的筹码,并不够。 现在冬日,关中严寒,纵然想要调兵到川蜀,也需要一定的时间,然后等过了春季,夏季在山林行进,简直就是梦魇一般,因此正常来说,就算是骠骑将军动作迅,也要到明天秋季的时候才能大军挺近,所以现在对于雍闿来说,能拉多少盟友就拉多少盟友,只要将骠骑将军的第一波抗过去,基本上局势也就定了下来…… 毕竟建宁之地,有矿产,有盐池,确实是个好地方。 “我说……费公举此人……”高定说了一半,又习惯性摇了摇头,“算了,现在说这个也没有用……” 雍闿说道:“若是高兄换成了我,敢不敢赌这个贼徒会手下留情?多少给雍氏一条活路?” 高定沉默了很久,依旧是摇了摇头。 高定对于汉人官员,没有什么好感,甚至可以说,是抱着很大的抵触心理的,这种心理并非是高定本人天生就携带而来,而是这么多年和汉人官吏在接触的过程之中积累下来的…… 狗官。 狗都不如的官。 狗还知道谁喂了一口饭,会摇尾巴,而很多汉人的官吏不仅是死命要好处,甚至拿到好处了还依旧是翻脸不认人! 汉灵帝时期,贪腐成风,上上下下都是如此。而为什么会产生贪腐,根本的原因其实也不完全是汉灵帝的锅,只不过因为是整个制度的问题,当权力集中在少数人手中的时候,所谓稀缺性必然产生高价格,而这些多出来的价格,就成为了**的温床。 但是权柄真的就是属于这些大汉王朝边境的汉人官吏的么? 并不是,只是委托这些汉人官吏来管理,换句话说,就像是后世盖个章,那个章也不是办事人员自家的,只不过委国家托其管理…… 所以后世有多操蛋,大汉王朝汉灵帝时期的大汉官吏就要操蛋一百倍,而边境天高皇帝远的这些官吏,则是要一千倍。 吃人肉喝人血,草菅人命,扭曲黑白,助纣为虐,反正只要有好处,什么事情都能干的出来,所以雍闿问说高定会不会觉得费诗在收刮完雍闿家产之后,还能给雍闿一家老小留条活路…… 高定认为还不如相信狗会说话,猪会上树。 能相信一个贪腐官吏还是有底线的么? 显然不可能。 高定看着远处围绕着篝火正在换歌跳舞的族人,看了一眼雍闿,习惯性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这样一来,哀牢多难了啊……” 建宁之南的区域,有三个方向的交通线,一条自然是往川蜀,而另外一条是通往后世的印度缅甸方向,也就是被称之为身毒和骠国之人,还有一小部分的波斯人,还有一条则是西部山区河谷走廊,在还没有地质变动的汉代,这一条路,可以从岷江横穿到横断山区,而在这个区域之中,有大量的嶲人。 嶲人分为东西两个大部落,或者说种族,东部的嶲后来演化成为了后世的彝人,而另外西部的嶲人则是以壮泰语和孟高棉语为主,但是这么奇怪的组合,依旧同时间保存在一起,很有些意思。 高定,就是东越嶲人之王,也是哀牢国其中的重要一个部落支柱。 雍闿劝说道:“高兄,不必忧虑……我打算将滇国的旗帜再立出来!” “滇国?”高定看着雍闿说道,“你确定?” 雍闿看到高定的表情,猜到了高定的意思,便补充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说立这个滇国的旗帜,不是为了收什么钱财,又或是要什么人,而是希望能将大家都集中在一起,共同做事情!高兄,你想想看,如果我们东一个,西一个,分散在这里一点,那里一点,汉人打过来了,你一看,不管我的事,也就不管了,然后等汉人来打你,别人一看,也不管他的事……哈哈,我就是打个比方……如果有一个统一的名义,是不是就方便多了?” 高定翻了一下眼皮,呵呵笑了两声,“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保全你自己?” 雍闿也不避讳,点头说道:“没错!也是为了保全我自己!但是如果说真的重新将滇国的名号重新立出来……高兄,呵呵,谁可以当这个滇国之王,啊哈,当然,现在应该叫,嗯,大盟主?” “打蒙煮?”高定摇了摇头,“应该叫统领,嗯,大统领比较好……” 雍闿哈哈笑了笑,也不反驳,心中却想着,“大桶拎”也不见得好听到哪里去,不过无所谓了…… 滇国,在西汉时期强盛一时,然后被汉武帝打残废了,后来便分散成为了越嶲人外,还有濮人、昆明人、川羌人、叟人等等,当然,最多的,还是越嶲人。而后越嶲人便又立了哀牢国这种比较松散的联盟国。 哀牢国周边,还有闽濮、鸠獠、僄越、裸濮、身毒、寻传、钦族、掸人等等,反正繁杂得不得了,就连越嶲人自己都分东西两部,就更不用说平日里面相互之间有时候因为猎物啊,水草啊的矛盾纷争了。 如果说真的重新将滇国的旗帜立出来,然后将所有的部落都笼络在下面,有矛盾了一起坐下来解决,有利益一起分享,尤其是建宁的铜矿…… 高定瞄了雍闿一眼,觉得雍闿提出的这个建议,似乎还是有那么一点可行性的。 “不过,就这样,还不够……不够……”高定摇了摇头,说道,神态像极了一个捏着筹码想要上台玩两手的赌徒。 雍闿笑道:“高兄不用担心,小弟还联系了另外一个人……” “谁?”高定不由得盯着雍闿。 “绥南中郎将,交趾太守,士燮字威彦!”雍闿缓缓的说道。 ……()( ̄Д ̄)╯…… 关中冬日严寒,若是在外没有穿得厚实些,简直就是寸步难行,但是对于交州来说,天气虽然转冷,但是反倒是进入了相比较舒服的季节,至少在没有空调的汉代,冷的时候多穿两件就是了,但是热的时候,总不能将自己的皮都扒了罢? 这一点也算是南方和北方,相互之间的差异吧…… 交趾太守士燮虽然说在三国演义当中并没有多少出彩描写,但是实际上,士燮做的事情,其实也不少。 士燮并非是南越人,其祖辈是鲁国人,在躲避王莽之乱的时候,一路跑到了交州。士燮少年的时候,还去过雒阳游学,后来被举为孝廉,补尚书郎,而后又担任过一段时间的巫阳令,最后才任职交州太守。 因为士燮家族已经在交州定居了近两百年了,所以实际上士燮不仅仅是一个人,而是一大帮子,比如士燮的弟弟士壹合浦太守,二弟士担任徐闻县县令又兼任九真太守,三第士武任南海太守,一家子齐齐整整都是太守。 因为这些年华夏中原动荡不安,所以逃亡交州的人员也是不少,比如袁徽、许靖等等,也是一些才学兼备之士。 士燮作为民政官来说,也算是不错的,至少在中原大乱的这一段时间之内,不仅稳定了交州地区,还和周边的少数民族和睦相处,甚至还在交州展了儒学。 不过和骠骑将军斐潜不一样的是,士燮还没有更进一步到教化的程度,只是“初开学,教取中夏经传”,不过就算是如此,也影响了一批交趾地区的民众开始通诗书,知礼仪。甚至影响到了后世,越南在展过程当中,曾产生了一种文字,叫做喃字。有人认为这种喃字就是士燮土创,为了让交趾人更好的学习华夏经传。 以至于后世在《大越史记全书》还将士燮任职的这一时期作为一个纪年来记载,称为“士王纪”。文化的传播使得交趾地区开始慢慢的步入文化时代,慢慢摆脱原来野蛮落后的生活方式。 从这个角度来说,士燮在交趾地区的地位,可见一斑。 滇池的雍闿也并非是出了事情才找到的交州士燮,而是长期都有联系,否则在遇到变故的时候,也不会毅然就动了极端的手段。 不过那是雍闿的问题,士燮现在面临的问题,就是要不要配合雍闿,亦或是想不要想进军川蜀。 这对于士燮,不,这对于整个的士氏家族来说,都是一件相当重要的事情。 交趾虽然比起大汉冀州豫州,甚至扬州青州来说,都要更加的穷困贫瘠,但是毕竟士家在交州经营了近两百年,就算是再愚钝的士族子弟,也能积攒下一些东西来…… 那么,现在的筹码,足够士燮下场玩一玩的么? 士燮有些犹豫。 在交州,士燮他几乎就是土皇帝,说一不二的那种。可是反过来看,他也就是交趾一带的土皇帝,距离一流的地方诸侯还差了一些火候,现在,就不知道是不是到了添一些柴火的时候? 士燮找来了下属进行商议。 程秉是士燮的长史,按照道理来说,程秉应该给士燮一些建议的策略,可问题是程秉自己在技能上加偏了点数,基本上全数都点在了民生政务和文学经书上,所以对于军事么,也就是基本处于空白状态,所以也就是坐在一旁,作为一个陪客,说不出一二三来。 袁徽则是不然,他是一个经典的汉代学者,他虽然离开了中原,可是心还是牵挂着汉室,时常会有感叹自己能力渺小,不能挽救汉室倾覆…… 于是乎,袁徽觉得是一个机会,是一个重新返回中原,去支援汉帝的机会,至少,总比一直呆在交趾一带要来得更好一些。“主公,如今天下大乱,汉室将倾,若可领军北进,便可位居中枢,终可匡扶朝纲,以全仁德之道,顺天下民意也……” 士燮点了点头,他明白袁徽的想法,但是虽然说士燮也对于汉室保持了一定的敬意,但是还没有说要将自家两百年的基业全数倾倒在中原赌桌上的想法。 能赚一些最好,但是也不要赔本。 许靖见状,微微一笑,并不说话。许靖当年在孙策攻江东的时候,与家属俱避难交州,受到交趾太守士燮礼待,只不过和程秉、袁徽不同,许靖一直都没有真正拜士燮为主公,而是保持着客将的身份。 当然,也是只有许靖如此,毕竟许靖当年在年轻的时候就与堂弟许邵一同创下了硕大的名声,士燮虽然在交州,也是知晓其名,故而相当的礼遇。 士燮看了看许靖,低头思索了片刻,说道:“文休,此事汝意如何?可否指点一二?”虽然许靖不表态,但是士燮觉得还是要亲自问一下。 “怎劳使君动问!某之过也……”许靖连忙拱手回答,然后笑了一下,“使君,不妨先试之一二……” 如果说士燮有十足的意愿想要出征,那么根本就不会问这个问那个,也不会在袁徽给了一个相当光明正大的理由之后,却显得有些犹豫不决,所以整体而言,许靖判断,士燮其实心中还是有些不安的,所以便顺水推舟跟着士燮的思路走下去。 “哦?”士燮眉毛动了动,“请问如何试之?” 许靖捋了捋胡须,缓缓的说道:“使君可是忘了刘交州?” “刘交州?”士燮微微皱眉,虽然没有说什么话,但是表情已经透露了他显然对于这个交州刺史很不喜欢。 “如今刘交州欲夺使君基业,无非乃其无地可居也……”许靖拱手说道,“如今川蜀动乱,又有刘益州之故,想必刘交州深恨骠骑……若使君有意,不妨表其为益州刺史,引其北进,一来可免交州兵火,二来么……” 许靖笑了笑,没有继续说下去。 士燮想了想,也不由得抚掌而笑,连连点头说道:“文休果然聪慧过人,妙哉,妙哉!便是如此!” 第1771章 游说 春秋战国时期,说客成为了一个新兴职业,就像是后世的网红一样,很是吸引众人的目光。只不过网红是为了吸金,而春秋战国时期的说客,是为了能够在乱世中求得功名利禄,想方设法施展自己的抱负和理想。 在周大天王,周二天王,乃至于周幽王等等周家天下的年代,所有的社会阶层都在血统贵族论之下被确定下来,贵族的子孙永远是贵族,奴隶的孩子永远都是奴隶。 平民百姓永远都是平民百姓,永远都没有出头的机会。当然,还有随时可能沦为奴隶的风险。 严明的等级制度阻塞了底层向上流通的机会,虽然这样的社会体制让周王朝在一定时间内保持了稳定,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当各地诸侯纷纷在野心的推动下,开始准备打破周王朝的制约的时候,先要利用的,便是他们手下一群同样是不甘寂寞,拥有野心的人。 也就是说客。 当时整个天下,统一和分裂已经成为了高层圈子之内最为热门的话题,为了自己的巩固权力,又或是为了夺得天下,各地的诸侯需要更多的有识之士为自己运筹帷幄,身世背景已经不再重要,有才干、有胸襟、有智慧的人才,会得到重用。 当时这些有才干、有胸襟、有智慧的人才,是为了打破周天子的禁锢,让底层百姓无法触及的“官学”流传开来,因为周天子时代的学校是官府设立的,也只接纳贵族子弟入学接受教育,普通的庶人则不可以,这是贵族子弟在周朝时期的特有权力。 由于周朝末期,很多贵族子弟受到战争的冲击,大量的流落民间,他们也将储藏的典籍一起带入民间。 为了能够继续生存,这些落魄的旧贵族子弟,需要自食其力谋求展,有些人就开始授课讲学了,拼着命想要劝说各地诸侯恢复周天子的礼仪,感叹着周王朝的崩坏…… 不管这些人初心是如何,但是受他们的影响,曾经只有上层地位才能拥有的学术文化就这样在民间四处传播,除了“官学”,民间的“私学”深入人心,庶人受到了良好的教育,也就获得了出人头地的机会,普通百姓不再是不学无术,大量的和旧贵族没有什么血缘关系的新兴士族,就开始出现了。 许靖自诩是名士,不是说客,但是如果说要兼职一下的话,也并非不可。 不过这些年头,不知道是名士不值钱了,还是说世道变化了,反正许靖如今觉得真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 想当年,在汝南,许靖因与从弟许邵俱以品评人物而闻名于世,宾客盈门,许多人不远万里前来,就是为了得到许靖许邵的一句话! 想想看,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能得到旁人心甘情愿,亦或是不心甘情愿送上来的大量钱财物品…… 那时候,简直就是人生巅峰啊! 可是被刘翊推举为孝廉,任尚书郎之后便是山河日下,因为雒阳长安大乱,所以许靖先后投奔孔伷、陈祎、许贡、王朗等人…… 说起来,许靖或许和刘备有些同样的属性,到那个地方,便那个地方出事情了,孔伷、陈祎、许贡、王朗等人,随后也都那啥了。简直就是走到哪里,哪里就不太平。许靖一狠心一跺脚,干脆一头钻进了川蜀之中,结果刘焉就死了。 刘璋继位,然后骠骑将军又来了,一巴掌又将刘璋从川蜀之主的位置上扇了下来。 若是骠骑将军多少礼遇一些,许靖其实也不是多反感这个斐潜,比如成都太守什么的,许靖自然也就勉强半推半就的接受了。 可问题是,绵竹啊…… 若说是早个五年六年,绵竹当然是个好地方,可是一场大火焚烧了半个城,至今城中灰烬依旧遍地,残骸还有些在其中,这难道就是一个闻名天下的名士的职位么? 然后徐庶上任之后,又不管许靖的什么名头,该下任务就下任务,完不成自然就有责罚,一点都不给名士面子,于是乎许靖又是一咬牙一跺脚,却现自己已经没什么地方可以去了…… 从豫州到徐州,从青州到扬州,许靖都去过了,而且现在骠骑将军控制了关中汉中,还和荆州联系密切,自己要是甩脸不干,这些地方也都自然没办法去了。 唯一的出路,自然就剩下了交州。 所幸,士燮对待许靖的态度还是很不错的,这也让许靖多少有些安慰。 因此当士燮拜托许靖来做这一个说客的时候,许靖略作谦虚,也就接受了下来。 这年月的通讯水平非常落后,效率极其低下,想要将信息传递出去,只有靠人力。幸亏交州刺史刘范一直都觊觎着士燮的地盘,所以并没有窝在零陵,否则许靖想要找刘范,还真不是一件轻松的任务。 南越交州一带,山多,林多,河流多。 刘范带着几名护卫,爬上了一旁的山顶,举目眺望,却看见一片的山林,各种凸起各种形状,绵延到了天边去,心中不由得有些烦闷。 “还没有找到什么山中猎户么?”刘范问道。 护卫摇了摇头,“回禀使君,还没有,不过我们又往山中走了一段,有现些人烟迹象,应该能找到一两个猎户来……” 这一片地形,刘范都不熟悉,所以只能是寄希望于找到几名当地人做向导,帮忙领路,否则真一头撞进山地之中去,绕不出来那就全完了。 但问题是,山间猎户也不是傻子,见到刘范军队来了,自然知道情况不对,也都藏了起来,虽然刘范派遣人手在周边寻觅,但是接连好几天都没有找到向导,更何况当下的世道,就算是山间猎户也都是在附近活动,很少会跨越郡县的,所以纵然是上一段路找到了向导,到了新地方之后也只能是继续抓人来接力…… 刘范当年在雒阳长安的时候,也不过是以为“交州”就是两个字,却真没想到会如此的麻烦。 当年…… 算了,刘范微微叹了一口气。 刘范的兵马并不多,一方面是因为在山地之中行进,也难以容纳太多的兵马,连营什么的更是最大的弊病,另外一方面则是也没有那么多的钱粮,原来想着…… 唉,说多了都是泪。 在刘范之前的计划之中,是要和川蜀护卫犄角的,不管是向南,还是向西,都可以相互配合,但是刘范万万没想到的是,岁月变换,世事动荡,转眼之间便是物是人非。 刘范虽然和刘度的交情不错,但是那也是刘焉那一代的残留,随着刘焉死去,再大的交情也经不起持续的索求。因此刘范想要维护和刘度之间这样还算是良好的关系,就必须给刘度带去一些利益。 因此刘范就带着兵马,向着交州这一带来了。 “再多派些人手……”刘范吩咐道,“看看能不能找到几个村寨……带些人口牲畜回来……” 护卫应下,旋即转身下山传令。 对于这些当地的人口,刘范自然不是为了脱贫攻坚来的,一方面可以削弱士燮地盘上的力量,一方面又可以售卖当成是自己的刘度的人口红利。此外,如果在紧急情况之下,这些还是“储备粮”。 吃人这个事情,在大汉,特别在周边区域,其实并不是什么耸人听闻的事情,但是一般来说,军队主将再怎么傻,也会略作遮掩,比如说是“鼠肉”云云,毕竟当一只军队的兵卒都习惯了吃人肉,性情大变之下,那么何必又去抓其他百姓呢?身边的人不都是肉么? 真不到万不得已,刘范也不会用这种方法,但是在这种绵延的山地之中行进,万一粮草出现问题怎么办? 所以多一些后备手段,总是好的。 刘范正在有些愁的时候,忽然手下来报,说是碰到了一名自称是“月旦评”之的人,要前来拜访…… “月旦评?”刘范心中不由得一跳。想当年刘范也没少为“月旦评”心生向往,只不过多少有些害怕,若是去了,被好评点赞,自然是很好,但是如果说被差评了,那么说不得就是立刻劝退一大帮子人…… 不得不说,喷子的力量,自古流传。 人们在面对现有收益的时候,往往都是选择保守。毕竟如果不去“月旦评”,刘范原本的地位和待遇不会改变,但是如果去了,就算是只有1o%的可能性会差评,都有风险会导致刘范从此就跌落悬崖,风光不再。 纵然虽然原本就没多少风光,但是也不值得刘范去搏一把,只有像是阉賊之后的曹操,反正名头什么的已经是不可能再坏了,反倒是放得很开,不仅没给二许钱财,还拔了刀子就上。 如今猛然间又听到了熟悉的三个字,刘范不由得有些愣神,半响才反应过来,让兵卒将许靖迎来此处。 等许靖到了山下的时候,刘范心头一跳,意识到有一个问题摆在了面前,这个许靖,是怎么找来的? 刘范不由得眯起了眼。 “见过平舆三龙……”刘范见到了许靖,笑眯眯的拱手说道,“不知先生前来,未曾远迎,还望海涵……” 许靖一愣,旋即哈哈笑了两声,也是拱手说道:“昔日有闻将军风仪,不胜向往,今日得见,果然更胜往昔啊!” 刘范嘿然,也是笑了笑,然后招呼许靖就坐。 山野之中自然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招待的,也就是些清水干肉什么的,大概就是一个意思罢了。 两人见面了略有交锋,相互之间都想要先声压对方一头,只不过现在看起来互有胜负,并没有谁占到了便宜。 平舆只有二龙,没有三龙。而且二龙之中,也没有许靖的份。二龙说得是许劭和许劭其兄许虔两个人。汝南人将这两个称之为“平舆渊有二龙”。 然后,刘范之前在雒阳长安,不过是一个质子罢了,有什么风仪可言? 沉默了片刻之后,刘范说道:“先生前来,可是有何指教?” 许靖忽然的出现,让刘范心中暗警,毕竟他自己没有找到什么山间猎户,而不清楚前方是什么情况,而许靖竟然能够找到自己,说明士燮同样也知道了自己的所在,这也就意味着自己实际上处于明处! 许靖又是哈哈笑了两声,捋着胡须说道:“某之所以前来,乃不欲见将军空留千古骂名尔!” 刘范眉头皱起,盯着许靖,问道:“先生何来此言?”虽然说知道许靖这样说,难免是为了吸引自己注意,夸大言辞,但是多少也激出刘范的一些好奇心。 许靖不慌不忙的说道:“今将军兵犯交趾,乃大谬矣!” “哈!先生莫非是为交趾太守说和而来?”刘范不由得大笑着说道,“某乃交州刺史!自当替朝堂分忧!交趾太守不服王令,不尊法纪,鱼肉地方,百姓困苦!某此来便为解百姓于水火也!莫非先生欲助纣为虐乎?!” 许靖摇头说道:“将军心系社稷,某自然是佩服之至!不过,将军一来未遣使,二来又无诏令,三来么……若某看得不错,将军之下,多是零陵之兵罢……若是将军于交趾之处,又当何以对?” 刘范一愣,“这个……” 许靖又立刻接口说道:“如今交趾之民,并无抗拒之心,亦无谋逆之举,乃不知将军何所图也!且不知将军是为了朝堂公义,又或是为了个人私心?” “这!自然是天下之公也!”刘范自然是这么说,也只能这么说。 “善!”许靖立刻说道,“既如此,将军欲行仁德,交趾自然归附!只不过……将军这仁德之心,天下为公之言,难以服众啊……” “嗯?”刘范顿时不爽,“先生戏耍某乎?” “非也非也!”许靖说道,“将军自思之!正所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也。如今将军之老,陨于川,将军之幼,圄于蜀,而将军却言欲老交趾之老,**州之幼,以行仁德……呵呵,其可信之乎?” “汝!”刘范勃然而怒,但是又说不出什么来。 “将军且息怒……”许靖伸出手,虚虚往下压了压,“如今天下动荡,社稷倒悬,正值英杰奋起,挽天将倾也!如今交趾欲降将军,奈何将军之举实在是……如今骠骑将军于川蜀之中,倒行逆施,收刮民财,导致天怒人怨,叛乱四起,更有建宁大户,不堪其辱,奋举义旗,以抗纣桀!如今建宁易旗,川南动荡,民怨沸腾,此乃将军天赐良机也!将军试想,若乘其势,得建宁之兵,可进得川蜀,又有交趾为援,东可连荆州,北可取关中!一来可正将军仁德之名,二来亦可救族人于水火,三来么,便是天下震动,当知鲁恭王之后亦人杰也!获天下之望!届时……呵呵……何愁将军大业不成?!” 许靖duang的一声丢下一大堆的话,砸得刘范也不由得心神震荡。最关键是的许靖的这些话并非全是虚言,而也是有根有据。 “先生之言,可是当真?川蜀动荡?建宁大户,有兴义军?”刘范有些迟疑。 如果川蜀和交州两个地方相比较,真是傻子都知道怎么选,呃,错了,是小孩才选择,大人全都要。真要是能够交州和川蜀都掌握在自己手中,那么…… “某此来,便为将军解忧也……”许靖瞄了刘范一眼,又捋了捋胡须,说道,“某曾任绵竹太守也……将军若是有匡扶社稷,救民水火之心,某便愿献入川图册……” 第1773章 风雪 雪花纷飞,仿佛将漫天的云朵都撤碎了扔下来了一样。 天地之间一片雪白,银白,灰白,各种各样的白色,似乎连天地之间的界限,都在在飞舞的雪花之中消失了。 大队的骑兵,正在这满天飞雪之间,艰难的沿着原先查勘好的路线,顺着河川前进。战马吐着白气,喷着响鼻,人也如同怪兽一样,在掩盖着口鼻的麻布外腾起一阵白烟。 除了咯吱咯吱的踩雪声和刷啦刷啦拖拽声,整个队列基本上没有什么人说话,似乎将所有的气力都留在了和风雪对抗上。 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人时不时的会咒骂风雪,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多人也就知道了老天爷根本听不见如同蝼蚁的人类在呼叫什么,于是乎也就都闭嘴了,至少还可以保持体力,不让风雪迎面塞到口中。 赵云基本上就在整个队列的前方,一方面要看着方向,一方面还需要观察四周动静,虽然说这样的天气,基本上是不会遇到什么鲜卑人的,但是出于谨慎,赵云依旧毫不放松,身形挺拔,让人看了不由得就有一种安全感。 赵云和其他兵卒一样,用一块粗纺的黑纱,遮盖着口鼻眼,黑纱之中,目光依旧镇静且锐利,似乎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侵扰到他的思绪。 虽然说做了许多准备,甚至是先期有了勘探,但是真正走起来的时候,依旧感觉不像是行军,而是像在和天地做抗争,和风雪在战斗,不过,赵云心中也略有感悟,如果这一次真的能够成功,那么现在的每前进一步,对于自己,对于身后的所有兵卒,都是一个巨大的成长。这种成长,将会渗透到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沉淀为勇气,转化为战力。 司马懿从后面策马追到了前面,虽然是在风雪之中,但是依旧没有少了礼数,先是在马上拱了拱手,才在黑纱后面瓮声瓮气的说道:“将军,现在风雪越的大了,要不要先找一个地方扎营躲避一下?” 幸好的沿着河川走,否则这样的能见度,很有可能会导致偏离方向而迷路,而一旦要是说真的在大漠当中迷失了方向,那后果简直就不堪设想…… 大汉这么多年来,也就一个,也唯独只有一个,李广同学,不仅能在大漠上迷路,而且更有意思的是迷路了还能走回来…… 赵云回头看了一眼。 因为风雪,行进的度并不快。这还是在绝大部分的物资都是采用了雪橇运输的情况下,如果像是之前那样,依靠战马和人力,简直就不可想像。纵然如此,在风雪之中行进,依旧让人和马都消耗很大,就连原本平常嘴最碎的身边护卫左耳,现在也是喘息着,像是一头老牛。 “仲达体力如何?还撑得住么?”赵云看了看司马懿,略带一些关心的问道。起初司马懿刚来的时候,赵云其实也并没有将司马懿多当一回事,至于什么温县司马家什么的身份,对于赵云来说更是不关痛痒,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赵云对于司马懿的感受,也慢慢的有些改变。 这是一个能吃苦,并且愿意吃苦的聪明人。 很多聪明人,或者说是小聪明的人,多半给旁人留下的印象便是如何合理合法的偷奸耍滑,苦活累活让给旁人,轻松简易的才自己来做,但是这样的聪明人,没有任何人会喜欢,甚至是这些聪明人有一天当上了头目领导什么的,也同样不会喜欢类似于这样的人。 司马懿聪明,但是并没有表现出奸滑,至少,现在没有。 原本司马懿骑术一般,但是这些时间里面,赵云看得见司马懿是在一点点的进步的,现在已经可以双手放开,像是一个骑术老手一样,很自如的在马背上行进了。 司马懿拱拱手说道:“多谢将军关怀,下官体力还算可以……”这也并非是司马懿在强撑,而是得益于司马懿在平阳待了较长的一段时间,又刚好是在司马懿要长身体的这一段时间。平阳充裕的食物,特别是肉食,再加上司马懿本身也不缺钱财,最终使得司马懿比起历史上来说,可能还要更加的强壮和富有耐力,经过这一段时间的风霜洗礼,就像是一把长剑在逐渐的开锋,露出了锐利的光华。 赵云露出来的双眼似乎带了一些笑意:“那就再往前走一段!” 司马懿一愣,旋即明白了过来,颇有些无奈的拱拱手:“遵命!”感情赵云是将司马懿当成了阈值阀门了啊…… 既然司马懿这样的“白脸书生”都还能有体力,那么其他粗糙的北地兵卒就更不用说了。 司马懿微微摇了摇头,拉住了战马,准备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上。 虽然风雪之中寒冷,但是司马懿心中依旧火热。他知道当下这样行动的意义,不仅仅是针对于鲜卑,更是对于整个大汉的战争模式会有翻天覆地的改变。 冬季不动兵,这是原本的常识。而现在这个常识,被骠骑将军,被赵云,被自己所打破了,所以即便是这一趟没有能够真正找到轲比能的王庭所在,他们也是成功了! 当有一支可以在冬季之中行动自如的军队,不管是对于鲜卑来说,亦或是对于其他方面,都是如同一把高悬在头顶上的巨剑一般令人恐惧。 满天飞雪。 司马懿仰头而望,雪花轻轻柔柔的落在他的脸上,却平抚不了其内心当中澎湃的心情…… 忽然之间,三名斥候带着一路而来的碎琼乱玉,将远处朦胧的景色顿时搅动出了一个窟窿来! 似乎有些声响,又像是根本就没有声音,司马懿忽然听见了自己的心脏,呯呯的剧烈跳动了起来,似乎一股浓厚的血腥味开始在军队之中蔓延而开,导致司马懿他浑身上下的寒毛受激而立起,他猛然转头四望,才现身边的这些原本低着头像是没精打采的兵卒,此时此刻已经如同凶兽一般,睁开了眼,露出了嗜血的笑! ……(╬ ̄皿 ̄)…… 雪停了,四周一片纯白。 猛然间一个人头在空中飞起,带出一腔的鲜血,灼烧着白雪,鲜艳得触目惊心,破坏了整体的纯净。 赵云率领着手下兵卒,只是一个冲杀,就将毫无防备的鲜卑部落洞穿了。正在苦熬着风雪的鲜卑人,根本没有想到会有人从风雪之中杀出来,更不用说有组织的抵抗了,几乎就是毫无还手之力,完全处于被压制的状态下。 一些鲜卑人大呼小叫的从各个帐篷当中奔出来,有的举弓来射,有的则是拿着长矛意图阻拦截杀,但是一来零散的攻击并不能形成合力,二来骠骑兵卒兵甲都非常犀利,普通的攻击并不能造成多少杀伤。 除了极个别的那几个倒霉鬼,不知道是战马被绊住了还是被击中了,一头栽下马去。不过,有意思的是,这几个倒霉鬼若是平常天气,估计不死也半残,但是现在地上垫了一层厚雪,栽下去之后多数依旧晃晃悠悠的还能再站起来…… 赵云轻踢战马,当着那些反抗的鲜卑人群就冲击而去,长枪在翻滚起来,似乎连雪地上的残雪都一同被带动而起,在冰冷的空气之中咆哮而至,当即就将三名鲜卑扫倒,还将正前方的一名鲜卑人高高的击飞! 又是一名鲜卑大呼着朝着赵云奔来,手中长矛还没有来得及刺出,就被赵云狠狠的一枪横扫,重重的抽在他的腰肋之间,隔着皮袍,眼见着这名鲜卑人腰肋之间就明显就塌下去了一块,双脚离地,往一侧跌倒,大口鲜血狂吐了出来,还带着一些细碎的血肉碎末。 鲜血喷上半空,然后落在雪面之上,将原本平整的表面,腐蚀出一个个,一片片的艳红疤痕,热气才上升到一半,然后就被冻住,结成了血红色的冰面,反射着汉人骑兵手中令人恐惧的寒光。 赵云冲垮了鲜卑人的小规模抵抗之后,便拉出了战马的缰绳,让战马恢复一下体力,而跟在赵云身后的兵卒,自然而然的就分成了两个部分,从左右像是恶龙一般,过了赵云,向鲜卑营地两侧,呼啸着翻卷而去! 一方是兵马精锐,甲胄坚固,又是突然袭击,而另外一方则是毫无防备,又没有良好的战甲兵刃,双方的胜败已经成为了一种定局,只不过时间长短而已。 司马懿提着战刀,站在后方,琢磨着自己是不是也可以冲上去,捞上两个杀一杀,但是心中的理智还是让他控制着缰绳,毕竟看起来旁人做得很容易,自己真动手了就未必容易。现在自己虽然说骑术还算过得去,但是距离这些在马背上跟在平地上一样的骠骑兵卒,多少还是有些差距。 在司马懿身边的护卫似乎也觉察到了司马懿的冲动想法,便劝阻道:“少主,还是在这里罢……若是真手痒了,到时候某抓两个鲜卑狗来就是……” 司马懿沉吟了一下,摇了摇头,又看了看战场,说道:“不用了。某不过是以防万一……”虽然说不能亲自上阵,多少有些破灭了战场无双的小想法,但是司马懿还是能分清那些才是重要的。至于让护卫绑鲜卑人过来满足自己杀戮的欲望,算了,自己还不至于沦落到如此地步。 鲜卑人明显已经陷入混乱和惊恐之中,有些人在反抗,有些人则是大放悲声,更有的直接跪倒在雪地之中,将脑袋埋到了地面上…… 是有些可怜,也有些可惜,不过么,这只能怪你们生错了地方。 若你们有来生,记得要当汉人。 “派人到周边巡弋,徒步而逃者,勿需理会!若有驱马者,先射杀马!”司马懿转头下令道。这种天气,如果没有战马助力,不带物资装备的话,就算是逃出去,也跑不到下一个的鲜卑营地! 身后的兵卒领命,唿哨一声,带了二三十人便朝着营地两边兜了上去。 鲜卑营地之中的战斗,接近了尾声,随着鲜卑这个营地的领被击倒,整个鲜卑营地的反抗彻底崩溃消失,只剩下了一地的哀嚎。 赵云坐在马背上,看着正咳血的鲜卑领,说道:“你是活不成了……但是你还有部落手下,还有这些老弱妇孺……说罢,下一个营地在哪里?如果你老实告诉我,找到了下一个营地之后,你的这些老小都还能活下去……怎样?我学的鲜卑话还算是可以吧?” “汉狗……”鲜卑领似乎是胸腹受了众创,口鼻之中有鲜血不停的渗透出来,不过依旧是没有惨嚎呼痛,只是盯着赵云,咳了好几声之后才继续说道,“咳咳……你是谁?” “某,常山,赵子龙。”赵云说道,“你的时间不多了……老实说出来,我就给你一个痛快!你这些部落里面的老小,如果能找到下一个部落的地点的话,我保证,他们还可以活下去!如果找不到……呵呵……不过,如果你不想说,其实也关系不大,因为其实大体上的方向,我们也知道!就看你想不想要你部落里的人活下去了……说罢!” “咳咳……”鲜卑领又咳出了一些凝固的血块,喘息着,“汉狗……哈哈,咳咳,要去下一个营地么……面对太阳升起的方向,往左偏大概一个手臂,两天半的距离……去吧,去死吧……” 鲜卑领咕噜着,将随后的一句诅咒混合着鲜血咳了出来。 说完了,鲜卑领也就闭目等死,也没有说要赵云立誓什么的,因为正常人都知道,誓言这个东西本身就是用来打破的,处在对立双方的时候还去相信对方的誓言,简直就是蠢得连猪都不如。 赵云点了点头,下马上前,走到了鲜卑领面前,然后一把将鲜卑领拉得跪坐了起来,按在其肩膀上,微微点头朝着鲜卑领示意了一下,旋即拔出腰间战刀,一刀斩落! 人头飞起,无头身子滚落雪中,染红了好大一片。 赵云将战刀上的血水抖落,一连串的命令下达道:“令斥候前往东北方向勘察!令司马仲达前来清点分配物资!将这些鲜卑集中到一起看管!其余就地修整!明日出!” 第1774章 冲击 雪粉飞舞之中,张绣兴奋兴奋得就像是挣脱了缰绳的二哈,纵横奔驰,一边冲杀一边嚎叫着,引得司马懿都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赵云两天前攻下了第一个鲜卑营地之后,也就代表着正式抓到了鲜卑轲比能的后脚跟,于是乎接下来的时间自然不能再让赵云持续的在第一线搏杀,多少要保存一些后备,张绣便捞到了撒欢的机会。 张绣甘风,不知道是谁影响谁,亦或是两个人原本就是人来疯的性格,若不是赵云镇得住,估计都是撒手没。不过因为甘风带着的都是具装骑兵,并不适合长途奔袭,所以甘风也只能是八爪挠心的待在后方,并没有跟着赵云一同前行。 张绣在战阵上,虽然比不上赵云锐不可当,但是也没有差上多少,长枪上下翻飞,一股英杰锐利之气,也在雪粉血雾之中腾转飞舞! 这个鲜卑的部落虽然比之前的要更大,但有时候人多也未必是优势,特别是在慌乱的情况之下,人员众多反而会引更大的骚乱,导致于无法形成有效的对抗阵列。 飞雪纷飞,血色四溅! 张绣一马当先,长枪舞动,血红色的红樱如同活物一般,颤动着,旋转着,便朝着鲜卑营地之中那个最为粗壮,也是最为显眼的鲜卑领而去! 普通鲜卑人要么没有来得及戴皮帽,顶着一头散乱辫,要么就是戴着一顶已经看不出什么材质和原色的尖角皮毡帽,而这个粗壮的鲜卑领,头顶之上居然是用一头倒霉的黑瞎子脑袋做成的帽子! 而这个用来彰显地位,表示他和普通鲜卑人的地位差距的帽子,自然就引得了张绣极大的兴趣,“老子要有这样一顶帽子,还不让甘疯子羡慕死!” 在军队之中,战功无疑就是一个军人腰杆子直不直得起来的关键所在,就算是到了后世,一些刚刚从军校毕业出来高学历高军衔,却没有什么军功建树的士官,在战功彪炳的普通士兵面前,也要乖乖低下头来,称上一句“老大哥”。 于是乎见到了这样一颗可以在甘疯子面前夸耀的鲜卑脑袋,张绣甚至兴奋的有些微微的颤栗,大吼了一声,微微侧身,一枪兜起地面上的积雪,便朝着熊头鲜卑领等人迎面抖去! 熊头鲜卑身边的护卫被张绣迎面泼来的飞雪迷了眼,而就在这短短的一两秒的时间之中,张绣已经是舞动着长枪,撞进了人群之中,快活的大声吼叫着,枪头如同巨蟒一般左右乱窜,瞬间刺翻了四个鲜卑护卫,然后盯着那一顶熊头帽子,恨不得下一枪就将其挑落,纳入囊中! 熊头鲜卑也振声大呼,来不及鼓动更多的人手前来帮忙,只能是先将眼前的强敌打倒再说!呼喝之声当中,熊头鲜卑将战刀在圆盾上习惯性的敲击了一下,然后遮蔽在自己的头胸之上,大吼着向前跃出,一刀便往张绣的战马马腿斩落! 张绣死死盯着熊头鲜卑,见其扑来,一边拨马往侧面躲避,一边抡起长枪,就像是鞭子一般甩砸在了熊头鲜卑的圆盾之上,只听得轰然一声响,顿时就将熊头鲜卑的杀招打断,甚至差一点将其砸到了地上! 熊头鲜卑手臂一阵酸麻,心中不由得又惊又恐,他原本自诩武勇,在部落之中也是强悍角色,原想着凭借自己的武力,不说其他,先将面前重来的汉人武将干掉,应该不是什么问题,但是没想到才一交手,自己引以为傲的气力却完全不占上风…… 虽然汉人将领多少占了一些马力的便宜,但是汉人之中什么时候也出现了这样的狠角色? 其实也怪不得熊头鲜卑,毕竟这几年,甚至几十年间,在这一片大漠上,鲜卑势头极大,不管是汉人还是乌桓人,亦或是在往北的柔然部落,都是不是鲜卑人的对手,甚至派出一个千人队,就能吓得周边尿都漏出来,不仅是要送上牛羊牲畜来平息鲜卑的怒火,还要贴上自家的少女来抚平鲜卑人的欲望。 再这样的情况下,轲比能手下的这些鲜卑将领,便一直以为这个世间他们唯一的对手就是步度根,而现在,看着雪中的那些鲜艳的血色,看着哭嚎慌乱的自家族人,熊头鲜卑领的眼眸之中,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惊恐之色。 熊头鲜卑才重新站稳,然后竟然现之前的汉人将领已经甩镫下马,扭身便朝着他自己直扑而来,摆明了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 因为战马回旋和加都是需要一定空间和时间的,所以张绣也来不及再掉头重新调整加什么的,干脆就直接下马,以更加灵活的步战杀敌! 熊头鲜卑顿时心中升腾起自己被蔑视的怒火,竟然当自己是任人宰割的牛羊不成?于是乎也顾不得继续指挥手下的鲜卑族人了,只是瞪着扑来的张绣,便如同黑瞎子一样嚎叫了一声,也转身朝着张绣扑去! 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长枪对上刀盾,便是两个极端。 熊头鲜卑将身子尽力缩在盾后,腰腿力,合身就迎向张绣扎来的大枪,在将将临近枪尖的时候,圆盾微微一沉让开乱颤的枪尖,接着就是一砸一掀,企图直接破掉张绣的长枪攻击圈! 毕竟熊头鲜卑也是从不知多少次的战斗之中登上领之位的,虽然没有什么理论支撑,但是从死人堆里面滚出来的经验,也让熊头鲜卑知道什么招式是最有效,最正确的,当面对长枪的时候,必然是要撞开长枪的攻击圈子,若是能抢进去贴身,也就胜了八分! 这熊头鲜卑领虽然反应快捷,应对也是凶悍,但是他实在是运气不怎么好,遇见的对手竟然是大汉长枪界,排名算不上第一,但也是属于一流圈子内的猛人! 再加上张绣现在又年轻,身体气力正属于最为旺盛的阶段,而且还会随着时间的推移,继续上升,直至三四十岁之后才会慢慢停滞,然后下滑。这是武将的一种常态,至于像是黄忠那样的,只能说是特殊的变态。 若是赵云碰见了像是当下的情形,以赵云的枪法,定然是借力打力,将熊头鲜卑拨弄得宛如陀螺一般,怎么转都转不进赵云长枪的内圈来,顺道还会得到不少赵云附送的赠品…… 然而张绣生在西凉,长在北地,虽然枪法也不失灵巧,但是浑厚更多三分! 见到熊头鲜卑扑来,张绣啊哈笑了一声,双臂用力,闪电一般的就将长枪抽了回来,旋即扭身甩出,只听到啪的一声巨响,企图用蛮力撞进张绣枪势内圈的熊头鲜卑,就像是一头撞在了石墙之上一样,不仅是没能撞进张绣的长枪圈子内,还控制不住自己身形,往后踉跄而退! 张绣双手一阴一阳,快的交替用力,借着长枪枪杆特有的坚韧特性,很快的就消除了长枪的震颤,然后大步向前,追着便是一枪直入,向着熊头鲜卑的咽喉而去! 可怜熊头鲜卑领,之前被张绣借助战马气力狠狠抽了一击,结果没有完全恢复之下又是再次被抽中,手臂一时间酸麻不已,见到了张绣又凶又快的一枪挑来,下意识的还想要用盾牌格挡,但是毕竟连续两次剧烈撞击之下,手臂已经远远不如之前灵活了,等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张绣长枪已经送到了近前! 再想要缩头躲避,已经来不及了…… 张绣一枪从熊头下方鲜卑领的眉眼之间,猛地刺入! 头骨在锋锐的长枪枪头之下,就像是薄木板一样,没有多少阻力,长枪没入鲜卑领的头颅之中,旋即带着血污、碎骨和脑浆,半截枪头猛地从熊头鲜卑的后脑上突了出来,顺带还将尸推得倒飞出去! 张绣手一抖,借着长枪的振动,将枪头抽出,带出一片的红红白白的浆液,飞洒得前方一大片都是…… 兔起鹘落之间,刀枪交错之下,几招杀了熊头鲜卑,张绣在兴奋之余,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也觉得略有一些索然,看着一边惊恐不已的熊人鲜卑护卫,似乎也失去了继续杀戮下去的兴趣,便将长枪一震,抖去污血,大吼一声:“降者免死!” 司马懿站在赵云身后半个马身的位置,看着张绣将鲜卑营地之中的领击杀,便笑道:“局定矣!” 赵云也微微点头,一边扣马向前,一边说道:“这物资清点调配,还是烦劳仲达了……”司马懿现在担任的军中职位是军司马,所以也不怎么好叫。正常来说应该以姓冠其职务,但是碰上了司马懿这样的,也就只好干脆称其字了,也显得亲切些。 “将军放心!”司马懿拱手说道。 随着赵云领着后续兵卒加入,鲜卑营地之内的零星抵抗,很快就被平息了下来。 司马懿的护卫斜着眼看了看后方跟着的那几个目瞪口呆,像是失去了魂魄一般的鲜卑人,不由得嗤笑出声:“少主,看那几个鲜卑……不过,这些鲜卑为什么要说实话,还真带我们来这里?” 司马懿也瞄了一眼。 那几个人是上一个鲜卑营的幸存者,也是这一个营地的灾祸使。 “这就是鲜卑了……”司马懿冷笑道,“你认为这些人都是鲜卑,应该同生共息,生死相依,但是实际上这些人并不是一族之人,不过是顶着同一个‘鲜卑’名号而已……嗯……” 说了一半,司马懿忽然心中有些感触,皱起眉头,不由得回头向西南方向看了一眼。 司马懿能够理解为什么这些鲜卑人会老老实实的讲出下一个营地的位置,因为这就是人性,但是同样司马懿也在方才结合眼前的情形,忽然领悟到了之前骠骑将军斐潜一直强调的“华夏民族”四个字的真正含义! 鲜卑是部落联盟制度,所以其实各个营地,各个部落之间,都基本上属于非常松散的联系,这种游牧民族之间的政权制度,一直到了后续的什么蒙古,满清,基本上都很相似。在自己部落收到了致命攻击之后,这种松散的政治制度,是无法让所有的人都有牺牲精神的,所以一方面赵云允诺的可以分配的下一个部落的财富牲畜,也就可以活命了,所以很自然的推倒了这些鲜卑人浅薄的集体观念…… 另外一个方面,这些人也多少有些复仇的想法,很典型的行为表现,就是这些人会将赵云等人引向更大更强悍的鲜卑部落营地,似乎这样就有机会借着更强大的部落来替自己报仇,消灭这群该死的汉人,然而他们并不知道,他们这样的心理,也正好是赵云司马懿等人想要的…… 于是乎,赵云等人,就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迅的逼近轲比能王庭! 司马懿捏了捏下巴上还没有多长,数目也并不多的几根胡须,皱起了眉头。原来骠骑将军早就看到了这一切啊,唉,这真是…… 自己何时才能追赶上骠骑将军的步伐呢? 而当下华夏之内…… 鲜卑如此,大汉当下,不也是如此么? 一个个地方诸侯,一处处的郡县豪强,不也是只顾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哪管他人是死是活?嘴上说的都是大汉子民,但是行为上做的未必是符合大汉利益的事情! 所以骠骑将军才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华夏民族”四个字啊,怕是骠骑将军也预见了这一切!骠骑将军是在担心大汉未来会走向鲜卑的这样一条死路啊! 这对于司马懿的内心,不亚于是一次巨大的冲击! “文治武功,田政商贸,还有那些工农学士……”司马懿思索着,试图将一点点的那些零碎的东西拼到一起,之前骠骑将军的一些让司马懿困惑的举措,似乎在这一刻相互联系了起来,形成了一个整体,让司马懿更多了几分感悟。 “原来如此!”司马懿微微笑了起来,目光之中更添了几分闪亮,“骠骑将军……且看能将大汉带到何处罢……” 一名兵卒前来,拱手说道:“见过军司马,将军相召!” 司马懿点了点头,将手头上的事情吩咐了一下,让下属继续执行,便带着几名护卫跟着兵卒往赵云之处而去。 “莫非是……”司马懿看到了往常都是平稳气场的赵云,现在似乎也带了一些难以抑制的兴奋神色,不由得心中一动,左右看了看,“这些鲜卑……供出了王庭所在?” 赵云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第1775章 王庭 农耕民族和游牧民族就像是跷跷板上的两端,一个上来的前提就是另外一个下去。 匈奴,鲜卑,以至于后来的突厥,契丹,亦或是再往后的女真,蒙古,满清,都是这样。毫无例外。 至于谁能压到谁,似乎历史总在开玩笑当中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的轮回。 犹豫就经常导致白给,但是莽撞又容易变成白送。 所以究竟应该怎么做? 当骠骑将军斐潜拿到了棉花的时候,就在琢磨着北面的邻居家里的那点家当了。 整个华夏的进化史,南面的邻居最多到川蜀,甚少有越过秦岭的,但是北面的就不一样了,越过黄河就有好几次。华夏想要真正展起来,这些周边的邻居就不能太强大。 而鲜卑,明显就是现在大汉王朝周边育得最好那一个。 当然,如果按照历史上来说,鲜卑会自己跟自己左右互搏,相爱相杀,然后伴随着大汉王朝一起沦落,最终在五胡乱华的时候形成了慕容拓跋等国家,但问题是现在的大汉车轮已经生了偏移,斐潜心中也没有多少把握能确定鲜卑的历史不会改变…… 最终斐潜还是决定,利用这一次的装备上的优势,趁着鲜卑左右互搏的时候来一个推波助澜…… 赵云,就是这一场战役的具体实行者。 而现在最重要的信息已经掌握,便只剩下最后的一击…… 轲比能的王庭之所,便是被鲜卑人称之为红石山的一个地方,当然,这是鲜卑人自己的称呼,而对于汉人来说,基本上都没有涉足这一片的区域,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图册,或是命名地域的权利。 红石山,作为一个遮挡北面寒冷的屏障,若是夏日之时,山下便是草木茂盛,牛羊遍野,而这样优质的场所,理所当然的就归轲比能的王族部落所有。 而现在,赵云所带领的汉人,第一次进入了这一块陌生的土地,自然不是简简单单的为了蹭一蹭。 在一个雪地窝子之前,三具鲜卑斥候的尸体躺倒在了窝子前面。 “做得不错!记功!” 赵云对着摸哨成功的手下肯定道,然后抬头远眺…… 远处天边的山体上,在白雪覆盖之下的,露出了一点红色,就像是女神裙下不经意的走光,让人心跳加。 这里,就是赵云等人的最终目标。 而山脚之下,避风之所,就是轲比能的王庭所在,甚至赵云似乎都感觉到了自己看到了在山脚下冒出的一柱柱的炊烟。 不出所料,轲比能并没有接受到什么信息,对于赵云等人的到来一无所知。这个鲜卑岗哨的地窝子,很显然就是一般性的布置而已,甚至只求了保暖,而有些忽略了隐蔽。 冬日,在赵云这一次行动之前,就几乎等同于战争的休止符。 当年鲜卑南下,虽然说鲜卑人已经多少习惯了寒冷,但是在冬季真的到来的时候,依旧是不能继续扩大战果,而是选择了撤退。 没有足够且合适的御寒之物,想要穿过风雪的障碍,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赵云这一路,折损最多不是人,而是马。毕竟兵卒有穿皮甲,又有御寒的棉服,就算是被砍被刺,也不容易受伤,落马的也有雪地垫着,折损数目并不大,但是对于战马来说,则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纵然细心照料,依旧有不少战马冻伤受损,若不是将前面的几个鲜卑营地之内的马匹尽数收刮补充,现在恐怕是至少损失一半以上的战力! 再想想当年龙城之战,多半也是如此,损失的不仅是人,更多的是马。 赵云轻轻的呼出一口气,形成一道白烟,迅的消失在空中。 嗯,风不大。 越是临近大战,越是战场混乱,赵云便是越冷静。这或许就是赵云的天赋。 “都知道该怎么做了?”赵云掀开了用来遮挡刺目的白雪反光的黑纱,回头看着张绣和司马懿问道。虽然说战前已经确认了进攻的计划,但是赵云依旧要确保万无一失。 张绣扭头看了看天边之处的红石山,略带着一种兴奋点了点头。 司马懿拱手说道:“请将军放心!” 赵云目光不由得落在了司马懿的左手上。 司马懿笑着,将左手收了回去,“不妨事……”和赵云张绣两个原本的北地汉子不同,司马懿虽然在平阳待过一段时间,但是大体上还是处于比较温暖的地带,如今成日在冰雪之中穿行,一个不小心就导致左手受伤了。 众所周知的是,冬天的铁是甜的,所以许多人就将舌头留在了铁器表面上。其实在夏天冰得比较狠的冰棍,也有同样的吸舌效果。司马懿虽然不至于舔兵器,但是不小心也碰到了外露的铁器,然后就光荣负伤了。 司马懿多少有些尴尬,毕竟没有在战场上流血,却因为日常事务而负伤。不过这不算是什么严重的伤势,司马懿也不觉得有什么需要特别照顾的。 赵云微微点了点头,旋即下令各部进入战斗之中! 张绣率先举起了战旗,带着手下人马开始往侧翼绕行而去…… 一名兵卒掏出火镰,点了一柱香,插在了赵云面前。 眼下的天气,虽然说点了香,但是也未必能够完全烧尽,只不过作为一种辅助而已,毕竟这年头,没有什么对讲机。 赵云重新盖上了黑纱,静静的等待着,直至看见地面轻轻的颤抖起来,耳中也从风中听到传来的战马的嘶鸣和人的狂呼…… 风在耳边呼啸,张绣也在大声的嚎叫,然后一枪穿透了一名鲜卑人的胸膛,借助着马力,将这一名鲜卑人挑上了半空! 血色开始蔓延,甚至像是蔓延到了张绣的眼眸之中一样,也变得血红一片。 “嗷……” 张绣仰头出像是狼一般的长啸,带着手下兵卒一边杀戮,一边放火,在红石山下,奏响了冰与火的交响! 生活在大漠之中的人,都知道一个常识,人是跑不过战马的,所以第一时间不是去管自己的家人,也不是去看自己的牛羊,而是只有骑兵才能对抗骑兵,所以鲜卑人在猛然间遭遇了张绣的突袭的时候,下意识的就去奔跑着去找自家鲜卑的战马。 而这样的行为,无形当中就让张绣在突进的时候并没有承受较大的压力,轲比能鲜卑王庭的更为庞大的人数,却没有形成什么有组织的抵抗,使得张绣初期的时候就造成了较大的破坏和混乱。 “呜……呜……”仓促的牛角号声,在初期的混乱之后,在鲜卑人的期盼之中,终于是长长地鸣响了,鲜卑人开始才似乎清醒过来,对于张绣的突进展开阻拦。 不过张绣并没有因此就停步,而是越的兴奋,带着手下骑兵左冲右突,酣畅大呼,肆意搅乱。 对于张绣来说,像是这样的战役,一生当中哪怕只是参加了一次,都可以吹一辈子! 更何况是可以在甘风面前去吹嘘! 虽然天气严寒,但是张绣却觉得浑身上下的血都奔涌着,甚至感觉到双手双脚都在微微的烫,长枪挥动之间也是越的灵活…… 鲜卑人不害怕战争,因为如今在草原大漠上大多数的战争都是他们先挑起来的,正常来说,战斗对于鲜卑人,不管是男女老少都不陌生。 可问题是,现在并不是正常模式下的战争,而是在寒冷天气,在鲜卑人以为绝对不会有战斗的时间出现的战争。 原本蜷缩在帐篷之内的鲜卑人,就算是不管不顾的冲出来尽力阻拦,也会因为寒冷的天气迅的失去体力,消耗掉了耐力,手脚僵硬导致动作变形,甚至是有的鲜卑人在一时间忘记了这种天气是不能直接空手触摸兵刃的,等到抓起刀枪想要挥砍的时候,猛然间现箭头枪头什么的粘在了自己的手上,硬扯的话就是一片鲜血淋漓! 战马撞在了人体之上,骨断筋折的声音的声音,让人听了都觉得牙齿酸。 精炼的钢刀和杂乱的铁刀,铜刀,甚至是骨刀向撞,声音有的低沉,有的清脆,劣质的铁刀并不能抵御马加成的挥砍,略显的柔软的铜兵器更是如此,很多干脆直接就被一刀砍断,连带着兵刃后面的鲜卑人一同血肉横飞! “杀!杀!杀!” 张绣带着手下兵马,吼声如雷,如同飓风一般呼啸着,在鲜卑王庭营地之内卷起滚滚血浪。 鲜卑人的帐篷腾起火光,浓浓的黑烟直冲云霄。 牛羊圈子不知道什么时间已经被破坏了,受惊吓的牛羊慌乱的叫着,然后四散奔逃。 许多鲜卑人看见眼前的这一幕,不由得出痛苦的惨叫声,因为他们知道,就算是将眼前的这一批汉人击败击溃,甚至是杀光,当前的损失也是无法避免了。 如果不能及时将牛羊收拢,那么等一夜过去,绝大多数在野外的牛羊都会死去! 更不用说那些被焚烧了帐篷的鲜卑人,将如何挨过剩下的半个冬天! 鲜卑人哀嚎一片,但是他们也忘了,在他们南下劫掠汉人的时候,那些村寨之中的农夫农妇,痛哭惨呼的声音也是如此的相似。 鲜卑的牛角号,一声比一声的急促,整个的鲜卑王庭就像是沸腾的红米粥一样,泛着白色和红色,亦或是粉色的沫子,此起彼伏的躁动着。 不知不觉当中,张绣左右一看,现四面八方似乎都是鲜卑人…… 这个时候,可以说,已经是一场大胜了。 自从鲜卑人在大漠崛起,纵横东西南北,在冒顿击溃了汉朝的军队之后,几乎就再也没有相识当下这样的狼狈不堪。 不过,这还不够…… 张绣似乎没有撤退的意思,他亲自带着手下兵马,在鲜卑人之中横冲直撞,似乎目标就是为了在王庭最中心的那个巨大的,五彩的军帐,属于轲比能的王帐。 就在张绣突进的时候,一支狼牙箭隐匿在风声和人声之中,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张绣侧面!张绣大叫一声,锋锐的箭头破开了张绣的甲胄,扎在了张绣的腰侧! 张绣甚至来不及拔箭,扭头看去,才现在一个帐篷的侧面,一个鲜卑射鹰手正在将第二根狼牙箭搭在了弓上! 张绣“嗷”的叫了一声,身体的反应比大脑还要更快,在缩身躲避之前,挂在马侧的投枪就已经被张绣扔了出去! 投枪和箭矢在空中交错而过! 第1776章 大捷 轲比能王庭人口众多,加上又有大量的牛羊马,所以占地很是庞大,相互之间也比较的稀疏,大概是十几个帐篷在一处,然后间隔着些牛圈羊栏马棚之类的,然后再间隔一小块空地,再是下一个的小营地。 像极了鲜卑人自己的政治结构。 就在张绣开始进攻鲜卑人的外圈的时候,轲比能已经一骨碌从温暖的床榻上爬了出来,浑然不顾自己还光着半个身子,和自己护卫一样,张大了口,望着张绣攻击进来的方向。 有那么一个瞬间,轲比能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不过,在经过了短暂的恍惚之后,轲比能就恢复过来,判断出张绣的兵力不会过一千,并不值得多少的惊慌。 “吹号!传令!”轲比能一边披甲,一边咬着牙说道,“让前面先挡住汉人!集结王军!我要杀光这群该死的汉人!” 轲比能并没有立刻就前往支援,而是在自己的王帐之前开始集结自己的直属卫队,为了能够将这一只汉人军队彻底击溃消灭,轲比能甚至看着忍着,让张绣肆无忌惮的横冲直撞! 直至张绣突进中圈的时候,开始遇到了一些阻力。 和大汉大多数的城池一样,居住在五环六环七**十环的,都是一些贫下中农,越往中心,便越是所谓的“高环人”,鲜卑也是如此,越靠近轲比能王帐的,便越是地位较高的鲜卑阶层,比如像是在鲜卑群落之中的武勇之士,射鹰手。 当然,也就只有鲜卑的射鹰手,才配备的全数铁质狼牙箭,一般的鲜卑人多数都是普通铜箭头,甚至是骨质箭头。 隐藏在帐篷缝隙之间的射鹰手,就像是阴影当中的刺客一样,骤然就让张绣吃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亏! 双方的武器短时间的交错于一点,然后下一秒各奔东西,像极了爱情的样子。 鲜卑射鹰手胸口插着一柄投枪,喷出一蓬鲜血,仰天而倒! 如同乌龟一样缩在马脖子后面的张绣,只觉得脑袋上空似乎有一股寒风呼啸而过,不由得背上冒出了冷汗。 这个时候,张绣才觉得自己腰肋之侧火辣辣的疼痛,闷哼了一声,伸手折断了碍事的箭杆,正待继续向前,猛然现轲比能王帐之处旌旗晃动,雪浪滚滚,沉闷之声隐隐传了过来,显然是有大批的人马朝着这里狂奔而来! 差一点被热血冲昏头脑的张绣,在腰肋的火辣辣疼痛之下,终于是略微冷静些一些下来,想起了原本指定的计划,连忙将马一兜,并没有再继续向鲜卑王帐冲击,而是开始向外撤离。 轲比能狞笑着,挥舞着半长的狼牙棒,“想跑?!哪有那么容易!追上去!杀光他们!” “哦噜哦啰啰……” 直属于轲比能的鲜卑王庭军,高喊着意义不明的口号,紧紧跟在张绣等人的身后,又将原本就已经破烂不堪的中外圈鲜卑营地,又重新犁了一遍…… 正在此时,忽然在鲜卑营地的另外一侧,响起了沉闷的马蹄声!而在滚滚雪浪上空,竟然又是出现了那让人心胆俱裂的三色旗帜! 轲比能的笑容顿时凝滞在了脸上! 轲比能不由得放慢了马,惊疑不定的张望着,然后看到另外的那个方向上的动静越来越大,不由得对身边的大当户下令道:“去!你带着本部人马去看看!” 大当户立刻唿哨一声,从轲比能的队形当中分离了出来,绕了一个小圈子,迎着另外一个三色旗帜的方向而去。 张绣一边策马而奔,一边回头而望,看见另外一侧赵云出现了,不由得大笑起来,连着腰肋上的疼痛都轻了三分,“哈哈,哈哈哈,来追我啊!蠢货!” 战马依旧在奔驰,可是马背上的鲜卑人却不像是方才那么的坚决了,而当骑手态度不是那么坚决的时候,战马的度也渐渐的降了下来…… “难道说……还有汉人其他来袭的军队?”轲比能虽然还在追着张绣,但是心中难免也升腾起这样的念头来,“那么,那一边才是重点?哪一个方向才是汉人的主力?” 赵云连人带马,从雪浪之中破空而起! 原本以为逃过一劫的外围鲜卑人,又猛然间遭受到了沉重的打击,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纷乱的四下奔逃…… 几名来不及躲避的鲜卑人被赵云等人撞倒,然后马蹄纷飞之下便和雪沫混在在了一起,形成了粉红色,晕染开来,就像是冬日之中盛开的几朵桃花。 鲜卑人拼死砍来的战刀,多半都被外层嵌铁皮甲挡开,溅起了一溜火星,纵然是破开了皮甲,也割在棉袍之上也往往砍不进体内,并不能造成多少直接杀伤,相反,鲜卑人薄弱的防护能力,使得赵云这一支人马挺进的时候,一路上不知道斩落了多少鲜卑人头,伤者更是众多! 战马奔腾! 度,加快度! 任何迟疑都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骑兵只有在高的运动当中,才能带给敌人最大的杀伤! 这些在阴山结束了长达了六个月的集中训练之后,又被分给了赵云的汉人骑兵,在马背上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宛如一柄巨剑,直直的破开了鲜卑营地。 赵云长枪飞舞,刺杀了两名鲜卑骑兵,再抬眼时,便看见鲜卑的大当户穿着一身艳丽的衣袍,带着一群鲜卑人大呼小叫的迎面冲来,似乎在表示要和赵云单挑…… 赵云几乎是连停顿都没有,立刻挂上长枪,抽出弓箭,抬手就是一箭! 愚蠢的家伙。 双方对阵,竟然穿着如此艳丽的衣服,似乎就是在和所有的对手嘲讽一样,当真以为百步之外对冲就没有任何风险了? 虽然赵云年少的时候,也认为这样的行为比较威风,比较能够鼓舞自家兵马勇气,但是很快这样的作死行为就在骠骑将军“善良”的教导和要求之下,被全数打消了…… 就像是郭汜。 赵云还记得当初郭汜威风凛凛的想要单挑斐潜,然后被射成了筛子的模样。 所以,单挑? “且让某送汝一程!” 长箭呼啸! 鲜卑大当户也是究竟战阵,见赵云掏弓箭,也顾不的骂赵云的不讲规矩,连忙将伏低身躯,藏在了战马脖子后面。 带着凌冽的寒风,箭矢“噗”的一声,一头扎进了大当户战马的头骨之中! 赵云这一箭,根本就不是冲着人去的,而是冲着马去的! 挽弓当挽强! 射人先射马! 鲜卑大当户的战马连哀嚎一声都没有,顿时四蹄一软,往前趴倒,连带着马背上的大当户也掀落在地!紧紧跟在鲜卑大当户的护卫连忙大声呼喝,猛提战马,越过了跌了一个狗吃死的大当户身躯…… 一匹马跳了过去,两匹马跳了过去,因为跌在雪地上,鲜卑大当户只是略微眩晕了片刻,正缓了一口气,准备起身的时候,却不知道是因为跳早了,亦或是跟在后面的鲜卑骑兵控制失误,只见两个硕大的马蹄像是两个大碗一样,迎面而来! 然后,鲜卑大当户最后听见的声音,就是自己头骨破裂的声响。 “大当户死了……” 鲜卑人哀嚎着,不仅是因为先头部队为了躲避踩踏到大当户而导致失去了队形,更多的是即便是付出了这样的代价,依旧没能挽回大当户的性命。 赵云呼啸着,舞动长枪,“大汉万胜!杀啊!” 跟在赵云身后的汉人骑兵,在战斗的间隙也高声呼喝着:“大汉万胜!” 威武雄浑的呼喝之声和沉闷如雷的马蹄声混在一处,响彻了整个的鲜卑营地,震撼了所有的鲜卑人。 “什么?大当户死了?” 轲比能被疾驰而来的报信兵吓了一跳。 轲比能现在几乎可以确定张绣这一边只是在佯攻,真正的汉军主力应该是赵云的那个方向,所以在派遣了一部分兵力继续追击张绣之后,便兜转了过来,没想到迎面便接到了这一个让人吃惊的消息。 这才多长时间? 大当户在鲜卑营地之中,也算是武勇之人,就这样被杀了? 从时间上来判断,轲比能几乎可以肯定大当户基本上是一照面就死了,然而就算是自己要正面杀了大当户,也要费些时间和气力的,这么来说,这一边的汉人武将…… “怎么办?大王怎么办?” 手下兵卒焦急的叫着,就像是一只只热锅上的蚂蚁。 远处,汉人岂不就像是死神的使者,一个个从寒冬雪浪当中冲了出来,像是破开了堤坝的洪水一样,一路呼啸着,轰鸣着,怒吼着,挟带着满天的风雷,以雷霆万钧的气势,摧枯拉朽一般的朝这里杀过来! 轲比能转头眺望,现哪一只佯攻的汉人军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调转了反向,和自己派遣出去的兵马展开了厮杀…… “大王!大王!” 一名手下急切的指着,惊恐的叫着。 轲比能猛地又将头扭了过去,甚至听到了自己脖子骨节因为扭得太快,出的喀喇一声,隐隐的有些刺痛。 在另外的一个方向上,成片的汉人旌旗似乎连成了一座密林,伴随着轰隆隆的战鼓声,正在缓缓的向前! “汉人的步军!” 几乎是本能一般,轲比能脱口而出。 没错,就是这样! 这两边都不是汉人的主力!汉人的主力在这里!这原本就是汉人最擅长的作战方式,左右两翼骑兵拉扯侵扰搅乱对方阵型,然后中央步卒推进! 而现在…… 轲比能看了看自己的营地。 虽然左翼还在缠斗,胜负未分,但是右翼迎战的大当户已经身亡,明显挡不住了,而自己是否要在不清楚对手数量的情况下,甚至不知道对手还有没有后续部队的局面下,进行决战? 有那么一个瞬间,轲比能有想过要凭着血勇,干脆和汉人决死一战。 但是汉人军队能杀到自己王庭所在的事实,却让轲比能的血勇之气,渐渐的降了下来,成了心中的冰寒。 外围的那些部落…… 是都覆灭了? 亦或是叛变了? 轲比能不相信这些部落会那么干脆的倒向汉人,相比较之下,另外一种可能性渐渐的浮现了出来,如果说在这汉人步卒后面…… “撤!”轲比能咬着牙下令道,“我们撤!步度根一定在后面!一定是!他就等着我们和汉人交手之后再冲出来!汉人怎么会知道我们在哪里?一定是有人带路!一定是步度根!他想要我们都死在这里!我们现在人手不够!我们现在必须先去收拢其他的部落,再来交战!” 纵然汉人部队后面没有伏兵,轲比能也不愿意豪赌。 毕竟对于轲比能来说,打击汉人固然是重要的,但是更重要的是击败步度根。 同样,对于步度根也是如此,所以步度根也自然有这个可能性和汉人进行合作,反正对于这个鲜卑的叛徒来说,干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 败给了汉人,这不算是什么太大的耻辱,反正大漠之中从当年的匈奴,到现在的鲜卑,也不是一直都能赢的。这一次输给了汉人,下一次再打回来就是,但是如果说正面输给了步度根,将自己王庭的族人折损在此处,那么就没有了再挽救的机会…… “我们撤!”轲比能重复下令道,似乎在说给自己,也似乎在说给别人听,“只要我们人还在,就还有机会打回来!” 轲比能撤退得很坚决,这让假作疑兵的司马懿松了一口气,虽然说经过一再的分析,确定轲比能应该是不敢在局势不明的情况下将所有的筹码就一次性赌完,但是真要是轲比能头脑昏了,也是麻烦。 不过,真要到那个局面,用雪橇围起来的阵线也能至少坚持到天黑! 而一旦天黑之后,气温将下降得飞快,严酷的寒冷就会导致双方两败俱伤,而人数众多,防寒更差的鲜卑人,将会比汉人承受更大的损失。 战争,不就是比谁更狠,杀伤更大么? 最终轲比能跑了,带着匈奴人和鲜卑人的优秀游牧传统,见势不妙,掉头就跑了…… “大汉万胜!” “万胜!” “啊哈哈哈……” 司马懿看着身边高呼着的兵卒,矜持着微微笑着,又等了一会儿,让这些家伙泄了一些之后,才有条不紊的说道:“准备一下,就地扎营!再取找些干材来,看看鲜卑营地里面还有些什么,能用的都取来!周边走失的牛羊也找一找……” 一连串的吩咐下去,司马懿停顿了一下,然后自己再也按耐不住,振臂而呼:“今日吾等,战于鲜卑王庭!大捷!大捷!” 第1777章 渔阳,渔利 幽州,渔阳。 有人说渔阳的名称是出自于渔水。这里自古就有渔猎的行为,所以这里的人也自然懂得什么叫做渔翁得利。 似乎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是渔翁,而且还应该是最后的那一个。 对于骠骑将军,刘和一直都在琢磨着自身究竟在其中,应该是怎样的一个位置,斐潜又为什么会有意帮助他来到了幽州,甚至是掌握了一只兵马,也自然是有相当的话语权限。 刘和还不至于自我感觉良好到了可以将旁人的付出全数当成了理所当然。 这一点,在当年袁术之下的时候,刘和就已经经历了刻骨铭心的痛楚。至今为止,刘和依旧心中充满了愧疚,认为他父亲的死亡,自己多多少少也是有一部分责任的,要是当年没有那么傻,没有那么容易相信旁人,没有认为所有的名人都是讲道理讲道德的,那么自己当时也就不会轻易的相信袁术,而写出了给父亲刘虞的信…… 骠骑将军这个人,说实在的,刘和看不透,也看不清。就像是刘和之前到了骠骑将军的地盘之中,见到了斐潜,似乎详谈甚欢,但是很有意思的是,骠骑将军斐潜从始至终都没有讲刘和到了幽州之后要给予什么回报,什么好处。 这应该说是斐潜品格高尚到了不求回报呢? 还是应该说是斐潜就压根不看好自己? 但问题是如果斐潜不看好自己,又为什么会提供一系列的支持? 亦或是…… 刘和不由得叹息了一声,说实在的,年轻的时候他也以为自己应该就是那个渔翁,那个可以稳坐钓鱼台,收取渔利的渔翁,可是到了现在,刘和现自己只能是奋力挣扎,尽量不落入鱼网当中的鱼而已,而且还不是最大的那一条,还要防备着不被其他的鱼吃掉。 就像是现在自己身边,也还有两条鱼,一条叫步度根,一条叫做袁熙。 刘和知道骠骑将军斐潜肯定有什么安排,不过他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行动,又或是什么计划,这种感觉,就像是水里的鱼,知道会有渔夫,但是并不知道渔夫什么时候会出现,什么时候做什么。 步度根这条鱼么,刘和想到这里,不由得笑了笑,自己当鱼不是很舒服,但是看着别人成为了架在火上烤的鱼,感觉就不太一样了。 如果人生再给步度根一次机会,步度根是会选择愤然起兵,还是怂着不兵? 哈哈,多半还是要兵的,应为步度根和轲比能都是一样的,若是失去了本身的威望和号召力,那么也就基本上等同于一条咸鱼了。 而袁熙呢,基本上也是如此。如果说袁熙不甘心后半生沦落为需要整天提心调档,看着他三弟脸色过活的可怜鱼,那么自然就会反抗。 这是人,嗯,鱼的天性,不分鲜卑还是汉人。 那么现在,就必须将自己的位置摆正。 刘和考虑着,自己和骠骑将军斐潜的关系,不算是很好,但是也不算是很差,所以在骠骑将军没有将注意力放在幽州之前,多少还可以保持着这样的联系,这样的合作模式,当然,如果那一天真的到了,唉…… 到那个时候再说罢。 现在刘和的位置,就像是一个沟通的中枢,替骠骑将军,鲜卑步度根,乌桓人,还有袁熙这四个方面联系起来,作为相互之间的传话沟通的人物,所以在一定程度上,刘和的身份多少还是受到了一些重视。 做鱼,就应该如此,低调不行,太高调也不成,因为太高调了就『木秀于林,风必催之』,而太低调了,就随时都会被其他的鱼当成是肉,即便是再有能力,也架不住那么多双绿油油的眼睛盯着,左一口右一口的啃得精光。 明知道自己是在渔网边缘游弋,错一步可能就会粉身碎骨,毕竟自己也是经常只是带着几名护卫,就出入对方的大本营之中,要真是某个人翻脸了,就自己身边的十几二十个护卫,也就是基本上不能有什么决定性的作用。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刘和却逐渐喜欢上了这种特别的感觉,甚至有时候心中还产生出了一种别样的快感,就像是明明看见了渔网,还会忍不住在渔网边缘翻两个跟头,玩一玩浪花一样。 比方说,刘和他就经常话里话外,不显山不露水的,向袁熙揭示出袁氏三兄弟集团中的矛盾,向步度根提醒如果这一次被轲比能打败了就会万劫不复…… 当然一定程度上,刘和也没有说错什么,这也是原本这些人担心的事情,只不过刘和就是悄悄的把裂口撕大,顺道还撒上点盐。 因为只有对手足够混乱,自己才有乱中而取的机会。 可是刘和也没有想到,这个机会来得是如此的突然! 『这……』刘和瞪大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竟是……是……』刘和手都有些微微颤抖了,话都有些不利索了,似乎舌头一时间离家出走,跟自己暂时告别了。 在刘和面前的,是一顶金冠和一个金盘。 黄金的金。 刘和也不是没见过钱财,而是因为这样的东西,他之前在步度根的大账之中见过类似的物品…… 鲜卑人也很喜欢金银,甚至也自行打造了不少金银器,而像是这样的金冠和金盆,也是需要等级和身份的,不是谁想要用才能用的,基本上来说,就算是刘和作为贵宾,也就是用银盆金刀而已,唯独一个能用金盆来盛放食物的,就是只有步度根。 当然还有一个人,轲比能! 骠骑将军这是抄了步度根的老窝还是轲比能的王庭? 相比较而言,当然是趁着步度根大部队在幽州,抄步度根的老窝更容易一些,但是这样一来岂不是…… 幸好赵云派遣而来的传令兵解除了刘和的担忧,旋即也让刘和惊恐和狂喜交加,人都有些恍惚了起来,就连什么时候赵云的传令兵退下了,刘和都没有意识到。 刘和此时此刻才明白,骠骑将军在幽州的一系列动作,其实都是为了掩盖这一次的奇袭的计划!之前故意让赵云等人在后面拖拖拉拉,也是为了麻痹轲比能,直至当下出手,便如雷霆一般! 『来人!去请袁使君来!就说是天大的喜事!』 刘和定了定神,思索了片刻之后,便大声下令道。骠骑将军的属下已经做到了这样的程度,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自然是自己的老本行了,忽悠,嗯,劝说…… 袁熙怀着一颗期待的心,来到了刘和的营地之中,却看见刘和的手下和乌桓人都已经是喜笑颜开,甚至还有人已经在空地上扫开了积雪,还有人正在搭建篝火,一旁甚至还栓着十几头的羊,一副马上要召开盛宴的样子。袁熙心中不由得一跳,这般情形,莫非真是有大喜事? 难道说三弟,嗯? 袁熙一遍告诉自己,毕竟是同胞兄弟,不能这么想,但是心中又难免有些痒,再也顾不得什么士族风仪,跳下马背来便踩踏这刘和手下的禀报声,急急的赶往刘和中军大帐。 相互见礼之后,袁熙坐了下来,屁股都还没有坐热,就咳嗽了一声,略微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期盼问道:『敢问……究竟是何等之喜?』 刘和哈哈大笑,旋即让人端上了金冠和金盘。 『这是……』很明显,袁熙不知道是因为和他自己原先料想的有些出入,还是说对于这一类的东西不如刘和、难楼等人有那么强的敏感度,所以一时之间还摸不着头脑,不清楚这个金冠和金盆代表的意义。 『此乃轲比能所用之物也!』 刘和说的斩荆截铁。 伴随着金冠和金盘而来的,还有几个鲜卑人头,其中就有被踩踏得只剩下半张脸的那个倒霉的鲜卑王庭大当户的稀烂脑袋…… 刘和和难楼等乌桓人,对于残破的人体组织并没有什么不适感,但是袁熙却不太一样,看见了这些血肉模糊之物,多少有些恶心,皱着眉头挥了挥手,不想细看。 但是对于金冠和金盘,到是有些兴趣,虽然说所谓的『大喜』没有像是袁熙原先猜测的一样,但是对于看见轲比能吃瘪,袁熙还是觉得很有快意。毕竟当年轲比能兵临城下的时候,袁熙差一点尿裤子的仇恨,也是刻骨铭心。 『骠骑将军大破轲比能王庭?』袁熙不由得喃喃的重复了一下,倒不是他想要再次确认,而是这种事情确实让人意外,『不知可斩了轲比能?』 刘和呵呵一笑,说道:『未曾。轲比能见势不妙,望风而逃……』 袁熙点了点头,虽然有那么一点点的可惜,但是忽然觉得这个事情更加可信了起来。也是,轲比能纵横大漠多少年了,若说骠骑将军兵马犀利,破袭王庭,多少还是可以接受,若是真的连带着轲比能都将其枭了,哪未免太可怕了一些,当年龙城之战,不过也是七百级而已,也没有斩获什么匈奴单于。 不过就算是如此,袁熙的心中也涌起了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就像是当年读经书的时候,自己面对着哪些一听就懂一看就会的家伙,然后看着这些人写的花团锦簇的文章,自己还需要笑着,表示确实是好,『可喜可贺,确实可喜可贺……』 是的,可喜可贺。 袁熙笑容满面,但是心中不无感叹,再可惜可贺,也就是骠骑将军的事情,对于他自身的情况似乎并没有什么改变。 刘和似乎察觉到了袁熙的想法,但也只是看了一眼,并没有说一些什么,依旧和身边的乌桓单于等人笑呵呵的议论着…… 对于乌桓人来说,这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而且还这么大份! 乌桓人和鲜卑人,其实在匈奴时代,不过是穷山沟里面的南北邻居,鲜卑靠北一点,乌桓偏南一些,当年都是被匈奴欺负的难兄难弟,原本说好了要一起的,结果偏偏鲜卑这个家伙偷偷摸摸的家致富了,不仅如此,鲜卑人还忘记了少儿时期的共同富裕的誓言,一转头开始无条件的抢夺乌桓人所有的权利,不仅是当代的利益,而且死后五十年的也一并要抢走…… 所以,如今乌桓人看见鲜卑人吃了亏,自然心中快意,哈哈笑着载歌载舞,就连另外一个鲜卑大王步度根来了,也基本上当做没看到。 步度根和刘和这些人居住的地方有一段距离,所以接到信息的时间比较晚,但是步度根一点都没有耽搁,也是到了营地之后,立刻就奔着大帐而来,迎面就看见了堆放在一旁的人头和金冠金盆,整个人不由得呆滞了一下…… 步度根曾经无数次的幻想过当前的情景,甚至还会因为想到妙处便笑将出来,让周边的人都有些莫名其妙,但是步度根万万没有想到,当他看见了这一幕的时候,竟然不是在他自己的大帐前,而是在别人的中军帐! 步度根几步奔到了近前,眼睛略瞄了一眼金冠金盘,便将注意力集中在了几个人头上,甚至对于那个只剩半拉脑袋的家伙盯着多看了两眼,自己也不知道心中浮现起来的这股情绪,是咸是甜,是酸是苦。 往日,刘和要是见到了步度根来了,必然多少会客气的请步度根上座,不过这一次,刘和只是坐着,然后大笑着打招呼,嘴上说的客气,但是屁股却没有挪动的意思。 就和步度根之前对待刘和他们的举动,几乎是一模一样。 步度根磨了磨牙,就当作什么都没注意到一样,脸上也挂起了笑容,张开双臂大声呼喝道:『大喜!确实是大喜!哈哈哈哈!确实要好好庆贺一下!啊哈哈,这个地方,嗯,有点小了,不够热闹,这样,不如到我的营地去,酒水牛羊都算我的!让我们好好的庆祝一下!』 刘和微微笑着,摆了摆手说道:『今天就在这里……当然如果大王有兴致,明天再过去大王那边也行……不过,比起庆祝的事情来,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事情,不知道大王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第1778章 穷寇,穷追 第1778章穷寇,穷追 如果是在之前,步度根一定会觉得刘和这样的说辞非常的无礼,并且会因为刘和否决了他的提议而愤怒,可是现在,步度根斜眼瞄了一眼在一旁的人头和金器,吞了一口唾沫,点了点头。 这个世界,如果不够强大,就没有人会坐下来听。 草原大漠上的人,奉行的就是弱肉强食的制度,更是如此。 刘和微微笑着,招呼步度根就坐。 一旁的乌桓单于楼班笑呵呵的起身,将自己原本坐着的主客位让给了步度根。 步度根点了点头,坐了下来。步度根到的时候天色就已经比较晚了,再加上冬日里面天黑得快,三言两语之间天就完全黑了,一丛丛的篝火点燃了起来,将四周的人影映得憧憧悠悠。 刘和之前想到的事情,步度根自然也有想到。 不管是对于谁来说,当得知有人可以在严冬的季节进行作战,甚至是长途奔袭,都是一件可以吓得六神无主的事情。就像是原本以为穿着有足够防御力的铠甲,结果其实什么都没有穿一样,从内心当中升腾而起的恐惧,让步度根急切的想要从刘和这里知道更多的信息,想要了解更多的详细情况。 可是刘和并没有立刻说关于骠骑将军的兵马信息,而是先行开始了欢庆的篝火晚宴。数以百计的马奶酒囊被搬了出来,十余只的羊被宰杀干净架在了篝火上开始烧烤,许多乌桓人在篝火旁边哦喽喽的开始边跳边唱,就连一部分的袁熙手下的汉人也忍不住打着拍子,甚至也加入了进去。 所有吃过鲜卑苦头的人,都希望鲜卑覆灭。 步度根脸上挂着笑,忍了半响之后,实在是忍不住,边扯住了刘和,问道:这个,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骠骑将军是怎么找到轲比能的? 啊?刘和装糊涂,大王难道不知道么?我还以为大王都知道了… 我……步度根差点就想要破口大骂,硬生生的又给吞了回去,只觉得嗓子眼有些生疼,我哪里知道!你快说一说,详细一些! 这个啊……说来就话长了……刘和笑的(^-^)很是淫荡。不过既然大王问了,那就简单说一下…… 其实刘和知道的也并不多,但是奈何步度根知道得更少。 刘和讲得是眉飞色舞,甚至还加上了不少自己的臆测和推想,就比如那个半张脸的头颅,刘和就说是赵云将军人马合一,遇见了此人,便一提缰绳,腾空而起,跨越了百步距离,跃到了半空之中,然后胯下战马落下的时候一脚就将其踹飞了半个头…… 这样的说辞自然是引得周边的连声惊叹,啧啧称奇,却让步度根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越来越多。 步度根知道刘和讲得夸张了一些,不是很值得相信,但是一些细节上的困惑却没有的到解答。 冬日里面大军怎么在雪地当中行进? 夜间的严寒又是怎样才能抵御的? 这才是最为关键的问题,至于像是如何在大漠之中找到轲比能的王庭,说实在的,汉人有时候就是有这种运气也好,能力也罢,反正匈奴的时候就有生过,这一次只能说算轲比能倒霉,也不是什么太不可以接受的事情,唯独无法理解的就是骠骑将军究竟是怎样才能在冬日严寒之下行军作战的? 可是,这样的问题,在刘和嘴中似乎成为了一种理所当然,骠骑将军之下都是精锐啊!难道大王不知道么?精锐啊!那么既然是精锐,什么时节不能作战? 步度根望着眼前烤得金黄,恰到好处的羊排,却有些觉得食之无味。 精锐?! 步度根磨了磨牙。真想要抓着刘和的领口,质问一下刘和对于精锐这两个字是不是理解上面有什么误差? 难不成骠骑将军的精锐就不怕冷? 寒冷?刘和带着略显的有些奇怪的表情说道,冷就多穿一些……难道不是么? 步度根心思一动,看向了刘和。 刘和身上除了穿着原本他自己的长袍之外,还有穿着一件羊毛半袖长马甲。这种怪模怪样的服饰,自然就是骠骑将军荣誉出品。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步度根觉得自己找到了问题的核心重点。 这样的衣服,步度根也有,当然也是买来的,至少到现在为止,鲜卑人还搞不懂究竟怎样才能让毛线变的如此细。鲜卑人也会做毡毯,也会编织毛线,可是问题是就算是再手巧的鲜卑人,编织出来的毛线也比骠骑将军的这种毛线粗四五倍。 而且毛衣昂贵,价值不菲。 难道说骠骑将军给他手下的精锐人人都配备了这样的衣服? 这简直是…… 步度根长长的的叹了一口气,就像是搬砖工听到了撕葱大公子给自家的狗买的狗链子的价格一样。 不过还没等步度根从壕无人性的震撼当中恢复过来,就听到刘和在一旁说道:不知道这一次轲比能还可以跑多远…… 步度根愣了一下,啃了半截的羊排塞在嘴边,不知道下一口是啃下去,还是吐出来。过了片刻之后,才急急吞下了口中的肉块,转头问刘和道:难道说骠骑将军的人马没有继续追下去?我是说继续追杀轲比能……为什么让轲比能就这样跑了? 刘和也是愣了半响,然后才反问道:为什么要追下去? 步度根将羊排一扔,站了起来:你们汉人不是有什么除什么草就要割干净话么?轲比能吃了这样一个亏,不趁着这家伙虚弱的时候彻底打垮他,还等着他重新恢复,然后回来报仇么?! 刘和哈哈大笑,说道:他敢!今次能败他一次,异日就能败他第二次!区区败兵之将,不追也罢!再说骠骑将军的人马都已经回去了,也不会来这里…… 什么?!步度根愣了半响,连这里都不来么? 刘和点点头说道:原本就没有计划来渔阳的……呃,大王不知道么? 步度根瞪着眼,很想臭骂刘和一顿,但是最后什么都没有说,重新坐了下来。 刘和笑了笑,就像是没事人一样,开始拿着个马奶酒的酒囊,也不再跟步度根耗着了,站起身来,示意了一下便和乌桓人一起在篝火边上呼呼哈哈起来…… 等转悠了一圈之后,刘和一转头,就看见步度根已经站起身,沉着脸,带着手下摸着黑,也没有和刘和打什么招呼,径直就走了。 步度根在想一些什么,刘和大体上也能猜出来,并不是步度根人太蠢了,而是因为步度根的目标实在是太明显了,所以自然就容易被针对。 山中无二虎。 大漠也容不下两个大王。 所有人当中,最希望轲比能下一刻吃饭噎死,喝水呛死,睡觉被蛇咬死,坐在马背上立刻摔死的人,必然就是步度根。 在这样的前提之下,步度根的思维模式已开始就已经暴露出来了,甚至都不用太费劲的去推演猜测,有点脑子的都能想的出来。 步度根在最初的震惊和疑惑之后,必然是想要跟着骠骑将军的部队后面去捡便宜,甚至还有想要等骠骑将军和轲比能斗到双方精疲力尽的时候再来决定最终胜负。 结果当听到刘和说骠骑将军的人马已经撤离的时候,步度根必然就坐不住了,摆在步度根面前的,无非就是两种选择,一种是什么都不做,等着轲比能重新收拢其他的鲜卑部落,然后下一次进行决战,另外一种么…… 就是痛打落水狗,亦或是叫做追穷寇。 谁都知道穷寇不好追,但是对于步度根来说,也只有咬着牙追。 如果步度根的个人能力很强,能够正面和轲比能对肛,这一次也是步度根动手将轲比能打败的,说不定步度根也不会追,或者是派遣一些周边部落的人一路下去收编就可以了…… 再加上步度根引军进兵而来,也没有给部落带来什么额外的好处,纵然自己的族人能够忍着不说什么,那么跟着步度根一同来的其他部落的人未必就没有怨言,所以当有捡便宜的机会在面前的时候,步度根若是再表示什么都不做,恐怕立刻就会怨言沸腾兵心涣散! 所以,步度根也只能追,穷追穷寇,寄希望于将轲比能一口气按死。 可是这样的天气…… 刘和微微笑着,仰着头,看着天空。 越往北,那就越冷啊。 这一点步度根自然也是知道,可是很多时候人就是这样,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并不是不懂得撞墙上脑袋疼,而是认为自己可以躲开,不会撞上。 就像是袁熙。 袁熙也察觉到了步度根的异常,见步度根匆匆离开之后,也找到了刘和。袁熙也以为自己距离南墙还有些距离,并不会撞上,却不知道现在墙都快顶到了脑门上了。 刘和是幽州刺史,袁熙也是幽州刺史。 大漠之中容不下两个大王,难道一个小小的幽州就能容得下两个刺史么? 刘和之前一直宣称自己只是常山太守,袁熙也装着不知道这个事情,可是这毕竟是需要解决的问题,而问题,是永远不可能会自行消失的。 最直接的办法就是解决刘和,可问题是袁熙也不敢。毕竟刘和身边还有乌桓人,身后还有骠骑将军。若是只有乌桓人,袁熙也就说不得一狠心一跺脚,但是骠骑将军么…… 在看看在火光照耀之下闪烁着金光的那顶金冠,袁熙知道自己可能永远也无法取得像这样的战利品,在羡慕的同时也深深的感觉到了一种无力感。就像是觉得如果力量相差不大,还有奋勇一搏的勇气,但是随着差距级别的提升,这种勇气就会越来越小,直至消失殆尽。 那么既然不敢,就要拉好关系,至少多一份人情在,将来爆冲突的时候,自己就多一份退路。士族之间,纵然有些争执,但是也不至于完全丢了颜面。 可是在顶级士族圈子里面成长起来的袁熙,也不完全清楚底层的人相互撕咬侵吞的残酷无情,就像是刘和现在的笑,温和之下也依旧有些阴影闪动…… 袁公子……刘和笑着说道,如今鲜卑战毕,轲比能大败,便也解了幽州之危,过些时日,吾也要撤回常山了…… 袁熙原本只是要拉拉近乎,结果没想到迎面就是这样一句话,撞得自己脑门嗡嗡生疼。要,要回去? 刘和点了点头,脸上似乎露出了一些憧憬的色彩,北地苦寒啊……此番一来全家父遗愿,二来么也是奉了骠骑将军之令……如今战事圆满,自然当回! 袁熙急得脑门子都冒出了一层细细的汗。 曹操这一段时间,大肆攻略冀州地盘,虽然说明面上还带着袁谭的名头,但是实际上谁都清楚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袁熙偷偷的派了几个人去找袁谭,结果了无音信,不知道是袁谭不愿意回信,还是袁谭都已经没有办法接受到外界的信息,而不管是哪一种可能性,都意味着相当不妙的结果。 袁熙原先以为如果说刘和在这里,自然可以借着刘和,不,是借着骠骑将军的势头,来对抗曹操的侵袭,而现在刘和居然说是要走,要回去了! 那么幽州怎么办? 自己的将来又该怎么办? 原本计划全数被打乱之后,任何人都会有些无措,更不用说袁熙这样在三国之中连二流都未必能够摸到边的人了。 袁熙心中有些慌乱,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迟疑着,便在四周嘈杂的声响之中失去了再次和刘和详谈的机会,最后只能是郁郁寡欢的回了渔阳,然后也顾不上夜深了,找到了沮授,将刘和所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在原本计划之中,是要在渔阳进行鲜卑决战的,袁熙也就可以利用这一次的大战,重新树立自己的身份和名望,可是袁熙该付出的物资什么的也没有少给,结果虽然也同样是鲜卑大败了,可问题是整个作战的重点根本就不在渔阳,也没有袁熙什么事情,就算是袁熙想要往自己脸上贴金,都找不出什么具体可以贴的地方。 沮授沉吟不语,半响之后微微叹了一口气。 先生,先生可有良策?袁熙见沮授叹息,心中也不由得凉了半截。 此事,并非刘使君之意也,乃骠骑将军假借其口也……沮授缓缓的说道,此役,亦非为幽州而来,乃骠骑将军展其威势也…… 如果可能的话,有谁不希望自己打牌的时候永远都有打不完的两个王四个二?可问题是大多数时候,捏在手里的都是上下够不着四边靠不上的一堆烂牌。 沮授虽然清晰的推测出了刘和的话语真实含义,但是面对着手中的一堆烂牌,纵然是巧媳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只能是缓缓的说道:某有三策…… 袁熙急切的说道:上策,自然是选上策!傻子才听了三种方法还去选什么中策,亦或是下策,袁熙觉得自己应该算是聪明人,应该选上策。 沮授摇了摇头,说道:非上中下三策,乃左中右也……都这个时候了,哪有什么上下之分,一把烂牌,左右怎么出都是被抓,只不过可以选择送那一方过牌罢了。 啊哈?!袁熙傻愣了一下。 左,选曹司空,中,选三公子,右,选……沮授叹了口气,指了指城外,骠骑将军……如今之局,最终如何,便是看公子如何选了…… 第1779章 绝境,绝杀 每一个人对于风险的认知都是不同的,既可以是风险的爱好者,又可以是风险的厌恶着,但很有意思的是,当一个人一无所有的的时候和拥有一定财富权柄的时候,对待同一件风险,态度可能完全相反。 正所谓光脚不怕穿鞋的,说的其实就是对待风险的态度问题。 光脚汉子可以接受更高甚至更可怕的风险,因为本来他们就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失去了,除了自己的一条命。 而对于鹘提悉勃野来说,就有太多的东西不想失去,甚至害怕失去了。 这些不想要,不舍得失去的东西,就像是一个荆棘囚笼一般,将鹘提悉勃野牢牢困在了中间,不管是往左还是往右,碰到了都很痛,很疼。 正常来说,鹘提悉勃野在现无法顺利击破张辽部队的时候,就因该思考怎样后撤的问题了,但问题是鹘提悉勃野不舍得,不愿意。 就像是人们经常说猴精,精明灵动的莫过于猴子,但是猴子依旧常常因为舍不得放下手中的栗子,然后被猎人扑抓。同样,人类也常常因为舍弃不了贪欲,然后纵然身处高位政治手段卓越,依旧捏着手中的金银财宝不肯放下,最终也是深陷囹圄。 旁观者,甚至是本人事后再想,也往往会觉得当时怎么那么蠢,然而这样的认知,并不能避免一次又一次的陷入贪欲的陷阱,然后付出沉重的代价。 张晨从西都出之后,便跟着向导没日没夜的在山峦之间赶路。 相比较川南一带而言,西北的黄土高原林地以蕨类居多,什么毒虫之类的也不像是温带热带的那么繁多,再加上冬季到来,就算是一些毒蛇猛兽也进入了冬眠状态,因此走的虽然艰难,但也并非无法前行。 越往西走,似乎天越低。 在下雪的那前几天,天上的积云仿佛就是压在了头顶一般,伸出手来就可以扯下一片。而且越是临近下雪,就越的黑沉沉,然后连带着人都会觉得胸闷,甚至会隐隐作痛。 已经有三名儿郎,就是走着,喘息着,忽然连话都说不出来,像是一个破掉的风箱一样,呼哧呼哧的拉了着,最终憋整个人都紫,死去了。 张晨只能是默默的摘下了他们的铭牌,然后带在了怀里。连给他们安葬都办不到。不是不愿意让他们入土为安,而是在高原地区,挖坑都是重体力活,搞不好挖着坑,就自己躺下去了…… 等风渐渐起了之后,零零星星的开始往下掉雪花了,反倒是舒服了很多,胸口也不再持续的闷,好好休整了一夜之后,在雪面上改用雪橇行进,度不减反增,行进之间也更加的灵活和便利了起来。 雪橇,虽然说学起来也不容易,但是一旦掌握之后,就跟骑自行车一样,会成为身体的一种本能,然后越来越纯熟。 从西都绕向日月山的小路,只是山间羌人所现的。或许几千万年前的一道冰川,将黄土高原上刻出了一道道的沟壑,因为人迹罕至,所以当张晨等人前行的时候,甚至都没有遇到什么其他的人。 原本在黄土高原上行进,最大的问题就是水源,这也是鹘提悉勃野没有特意侦查和防备张晨等人绕路的最大的原因,在鹘提悉勃野的记忆当中,这一路是没有水源的,自然就不可能有兵卒可以绕过来,然而鹘提悉勃野忽略了一个事情,就是下雪了。 漫天的大雪,就是水源。 黎明,郁郁葱葱的山林树冠上压着沉甸甸的积雪,给人格外阴森幽暗之感。树梢的寒鸦被脚步声吵醒,扑扇着翅膀张嘴要叫,一支箭无声无息地刺穿了它的喉咙。 寒鸦翻滚着,落了下来,一名兵卒上前,习惯性的政要准备将其捡起,好作为今日的干粮补充,却被张晨阻挡了…… 因为前方不远的地方,就是鹘提悉勃野的营盘,没有多少防备的后营。 现在的问题,就是要给张辽出信号。 大雪已经停了,前方鹘提悉勃野的营地,面向东方张辽方向的,自然就是最强的防线和最彪悍的吐蕃人,而在河岸这里的,则是一些负责后勤的妇孺和孩童,忙碌着烹煮食物,洗刷器物,又或是照料牲畜。 还真是大意啊,连布置点烽火台,亦或是哨塔都没有…… 张晨低估说了一句,然后眯着眼继续查看。 天降大雪,虽然帮助了张晨等人补充了饮用水,但是也同样帮助了鹘提悉勃野,使得火攻的威力会下降很多,甚至不可用。 如果不能火攻,那么又能怎么做? 张晨眯着眼,仔细的看了许久,可惜最终也没有能够想出什么的绝妙的主意来,退下来的时候依旧有些沉着脸。 来,都过来! 张晨招呼道,然后缓缓的环视了一圈,诸位,你们有的是跟着张将军的老兵,有的是张家的族人,这一次,我们确实是走到了敌人的后方,但是各位也看到了,雪很大,在吐蕃人辎重上面也有积雪,所以原本火攻的计划……现在不好用了……不是不能用了,只是说效果可能不比之前好用…… 不过,有坏消息,也有好消息……张晨的视线从一个个的人脸上扫过去,沉声说道,这些吐蕃人还没有注意到我们的到来!这,就是我们的机会!张将军还等着我们给他信号!想一想,现在我们就只有两条路,一条计划失败,放弃攻击,就这样什么都不做返回去,另外一条路…… 就是战!跟我一起冲下去,打败他们,搅乱他们的牲畜!驱赶他们的族人!就像是当年胡人驱赶我们一样!给张将军出信号,和张将军一起就在这里,彻底将这群家伙击败!然后可以喝他们的酒,吃他们的粮草,吃他们的牛羊肉! 张晨越说自己倒是越兴奋,原想着这样可以激出这些兵卒的斗志和求生的欲望,但是没想到说完了,四周也都是一片静静地,过了片刻之后,才有人说道:都尉你就直说罢,接下来要怎么做! 张晨(;′Д`)有些泄气的说道:还有多少干粮,都拿出来,统统分了,吃完之后好好休息!等到了午时就跟着我全体出击! 这**猾的老祖宗,还真不好糊弄! 午时,太阳照在了雪地上,及其刺眼。张晨蒙着黑纱,看着鹘提悉勃野的后营地虽然偶尔有几个士兵晃晃悠悠地在巡逻,但是多数人都不习惯这么刺眼的环境,缩在营地帐篷之中,很少有人在外活动…… 虽然说作战的时候不能用雪橇了,但是还有简易版的雪地靴,也就是将木条捆在脚底上,增加接触面积,不至于走在雪地上一脚一个窟窿,虽然说还不至于什么踏雪无痕,但是已经是能有很大帮助,并且提供小跑的可能。 张晨眯着眼,看了又看,然后将手里的战刀默默的高高举起晃动两下作为示意,然后便带着人开始往营地里面摸去。最后面的两三名兵卒摸出了珍藏的火镰火种火油,开始点燃摆放成为品字型的篝火堆…… 半干不湿的木材被点燃了,渐渐升腾起一股股的黑烟。 跟着骠骑将军久了,很多套路久不怎么用了,像是突袭的时候隔着老远的距离就开始冲锋叫杀,又或是到了阵前还要站着喘口气报个名号找对方将领单挑什么的,都已经被骠骑将军一再在讲武堂当中唾弃…… 所以,众人都悄悄的跟着张晨向前,甚至步伐都不快,就像是一队要回营地的人群一样,直至鹘提悉勃野的营地之中有兵卒察觉不对劲了,站起来指着张晨喝问的时候,张晨才一声暴喝,举刀向前冲锋! 杀啊! 几乎是张晨大步向前冲锋的时候,跟在张晨后面的兵卒也一同大喝起来,紧接着就朝着身边最近的目标冲去! 在这一片鹘提悉勃野的后营地之中,看管营地的吐蕃兵也就只有二十来人,这么长时间以来也没有出现什么特别的状况,于是乎除了值勤巡逻的时候之外,大多数时间都是聚集在一处,打屁聊天睡大觉,猛然间听到了杀气腾腾的呼喝之声,不由得当场愣住了,半响都没有反应过来。 张晨带着手下越过并不怎么高的栅栏,扑入营地当中的时候,这些守兵才算是反应过来,举起了长矛开阻拦攻击,却被张晨和手下三下两下就砍翻在地。 推到帐篷!能烧就烧!张晨大喝道。虽然说很多积雪,不管是行动还是砍杀,都不是很方便,但是这样的条件是双方都是如此,而那些在营地之中的吐蕃妇孺小孩,则是惊慌的叫喊着乱窜着,完全不能给张晨等人带来任何的阻碍。三三两两从帐中匆忙钻出抵抗的吐蕃兵卒由于散乱奔来,又有些睁不开眼,不成阵型,纷纷溅血倒地。 张晨举着战刀,仗着雪地靴的作用,在雪地之处奔走,大吼道:杀!挡我者死!将他们往前面赶! 温热粘稠的红色液体四处飞溅,在煞白的雪地上格外扎眼。 纷乱渐渐扩大,山岭之上的三道黑烟腾空而起,似乎要将天地连在了一处! 第1780章 困兽,困斗(加更) 张辽等着信号,等着战机,已经等候了很长时间了。 当了望台上的兵卒禀报现了张晨的信号的时候,张辽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和迟疑,立刻带着人马冲出了西都,朝着吐蕃的营地杀去! 吐蕃人明显受到了后方的影响,以至于看见张辽突进的时候,显得有些反应迟钝,张辽趁着机会,便让兵卒顶着盾牌,冒着箭矢,爆破了吐蕃人的营寨大门,然后策马便冲进了吐蕃人的营地之中! 在阳光照耀之下,地面的雪融化了少许,马蹄踩踏在其上,啪唧啪唧的,当张辽摧枯拉朽般一口气冲近了三十丈之后,才渐渐的感觉到了吐蕃人有些具体的抵抗,身边各种惨叫和哭号,一时间也不知道究竟是多少人倒了下去。 再深入了十丈,前来阻击的吐蕃人渐渐增加,前方也开始变得有些密集粘稠起来,前进的压力大增。忽然一只吐蕃人的小队从一侧袭来,人还没有到,便先是投掷了几把长枪短斧过来,虽然张辽兵卒举起盾牌格挡,但是依旧有两三个人因此惨叫着翻滚到了地上,染红了了一片的白雪。 嗖! 张辽反手一箭射倒了吐蕃小队的领头之人,便不再看那些被吓了一跳的其他吐蕃人,而是重新挂上了弓,提起了长枪,大呼道:继续向前!只管向前! 此时此刻,绝对不可能和旁边来的这些小部队进行纠缠,只能向前急前进,直到完全搅乱吐蕃人的节奏,否则陷于对付左一波右一批的的小队伍,就等于是给鹘提悉勃野提供了喘息的机会! 吐蕃人明显已经混乱不堪,只要直接击倒了其领,这一场战役就算是结束了! 张辽抬头看了一眼在不远之处,代表着鹘提悉勃野的纛旗,深深吸了一口气,挥动长枪,带起滚滚风雪,一连刺倒了十多人,所到之处无一合之将,忽然风中呼啸,至少七八只羽箭直扑张辽上下而来,只见张辽双手拿住长枪,将枪头的红樱尽数选开,大枪盘旋拨打,就将那些箭矢抽飞出去。 张辽为了保证突袭的度,这一次出动的也是轻骑兵,当然,在有些积雪的地面之上,重装骑兵也不堪用,毕竟冰雪打滑,这一跤摔下去,轻骑兵还能爬起来,重装甲的摔下去可就基本上完了…… 眼见得给这支突然出现,凶神一般的汉人军马如同杀神一帮直冲王旗,一些吐蕃人也在鹘提悉勃野的呼喝号令之下,急切的赶来阻挡,手中有什么就抓什么,甚至急得在地上抓两把雪就赶过来的都有。 但是,这样散乱的抵抗,毫无价值,也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在张辽的统帅之下,配合娴熟的轻骑兵,就像一道溜雪亮银白的刀犁,在鹘提悉勃野的营中,犁出一条深深的沟壑,翻起的却是红亮亮的血泊,成堆成块的残肢断臂人头! 突破了匆忙赶来阻拦的吐蕃人群之后,张辽眼前一空,径直就看见在前方大概二十七八丈的之处,大概有几十名健壮的吐蕃汉子正瞪着眼,举着盾牌,护着鹘提悉勃野,还有哪一杆代表了吐蕃主帅的中军纛旗! 正当张辽大喜,准备下令前冲,去砍倒吐蕃人的纛旗的时候,忽然感觉侧面传来了一道凄厉风啸! 张辽下意识的就顺手用长枪去扫,兵刃方一接触,张辽顿时心中一跳,猛的在马背上一缩,只听到嗡的一声,钵头大的铜锤在张辽头顶上横扫而过,差一点就扫到了张辽的头盔! 流星锤的趋势不见,跟在张辽身边的一名护卫后脑袋被流星锤扫到,还不算事正面砸到,只是刮到了半边,顿时就像是熟透的瓜一样,啪的一声爆开,星星点点的血浆和脑浆,都溅到了张脸的侧脸上! 张辽顺着流星锤的铁链看去,一名彪悍的吐蕃人坐在马上直冲过来,身体上缠着链条,一边冲着张辽叫喊着什么,一边扯着铁链企图将流星锤扯回去。 张辽冷哼了一声,根本没有给这个吐蕃人重新回旋流星锤第二次攻击的机会,将长枪一头绞在了铁链上,狠狠的一踢马腹,战马吃痛,长嘶一声,顿时力向前猛冲! 铁链一下子蹦得笔直! 若是没有马镫和马鞍之前,张辽这样做,必定只有一个结果,就是和这个吐蕃人双双落马,可是当张辽有了在马背上借力的地方,能将身形固定在马背上之后,那个彪悍的吐蕃人甚至来不及有更多的反应,就被张辽接着马力拖拽得腾空而起,重重的的摔在了地上,然后刚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然后又被拖倒,旋即被卷入了后续的骑兵马蹄之下…… 一阵令人牙酸的响声在马蹄之下传了出来,这一个或许在吐蕃人之中凶悍无比,武器也是出人意料的吐蕃勇士,就这样一个照面,便死在了滚滚马蹄之中,甚至还不知道应该还有没有囫囵的尸。 吐蕃人大纛之下,鹘提悉勃野面色沉重的站在护卫之中,心中凉。虽然方才尽力维护着秩序,但是在大纛周边的护卫也是被自家人冲撞得有些歪倒,纵然是砍杀了几个没头没脑的溃兵也无法立刻恢复其冷静,最终只能是下令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部都杀了,才算是最终稳定了阵型,但是这样一来,也导致了周边吐蕃人远远的都逃走了,只剩下他这些最后的亲卫。 营地之中,慌乱还在蔓延,白花花的雪地被无数漫无目标,涌来涌去的人流踏得乱七八糟,白雪踩成灰黑且湿滑的泥水,在加上艳红的血液浸染,不少人被后面人一推,便怎么也站不稳,吭哧一声摔倒,随即被后面拥挤的人流踩在了脚下, 数不清的吐蕃人拥挤践踏,败退的和前来支援的撞在了一处,惊呼嚎叫着乱成了一团。 大王!不如先撤退罢! 鹘提悉勃野咬着牙,撤,撤往何处?撤了,那还有我们的以后么?! 要是想要撤离,鹘提悉勃野早就撤退了,正是因为舍不得到手的权柄,所以死抓着不放。其实他也知道,真要是放下了,想要再拿起来,也是基本上不可能了。可是没想到熬着苦等到风雪的到来,不是等来了汉人补给后勤跟不上,而是等到了张辽张晨的前后突袭! 难道说,吐蕃人的王国梦,就这样在这里,破灭得宛如残雪一般? 不!不退! 鹘提悉勃野大吼道:难道逃回去,就能让汉人手软,放过我们么?!蕃人终是要有自己的王!今日我鹘提悉勃野,就是将来的吐蕃大王脚下的带血石阶!我们要让汉人知道,吐蕃人永不屈服! 鹘提悉勃野盯着前冲而来的张辽,最后大呼道:不管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我们至少告诉了这些汉人,我们是勇敢的,我们是大藏的吐蕃人! 在吐蕃人的大纛之下,鹘提悉勃野带着仅存的还算是保存了阵型的护卫阵列,咬着牙,面色如铁,就等着和张辽进行最后的决战! 虽然说鹘提悉勃野爆出来了坚强的意志力,但是在冷兵器时代,当步卒对上骑兵的时候,纵然只是轻骑兵,也是要先天性矮了半截,更不用说像是鹘提悉勃野这样,只是强调进程战斗力并没有多少远程攻击手段的直属护卫兵卒了。 当马蹄声掩盖住了天地之间一切的声响,在鹘提悉勃野等人面前展开凶残的面容,一排排的兵刃上闪耀着沥血的寒芒,地面上的震颤从每一个人的脚底传递到全身,虽然没有任何的话语,但是比起鹘提悉勃野的那些言语来说,却显得更加的直接,更加的雄浑! 在张辽断喝声中,便是一排冰冷的投矛,转眼之间扑到了这些吐蕃人的面前! 骠骑将军之下,不仅是有训练,还有贴近实战的演习。 当下,实在是一场不错的骑兵冲阵的态势。 地势虽然有些雪,但是这里因为是王帐左近,所以基本上被清理得差不多了,所以反而比之前的那些积雪地面还要更好奔走,同时鹘提悉勃野之下的兵卒也不是平日里面和骑兵充当对手的带刺铁乌龟,因此张辽就直接采用了最为强悍也是最为直接的方式…… 撞击! 一排投矛之后,鹘提悉勃野前排兵卒顿时翻到一片,还没后面的吐蕃人反应过来,张辽等人的骑兵已经到了! 战马高高腾起! 碗口大小的马蹄和刀枪的寒光同时落下! 沉闷无比的身躯碰撞声,骨断筋折声,还有刀枪斩入声,加上哧哧的血液喷涌声,人的嚎叫,马的嘶鸣,混成了天地之间最为惨烈的声响! 鹘提悉勃野的阵型,张辽的冲击面前,就像是鹘提悉勃野他自己的吐蕃王的梦想一样,看起来很美,但是旋即破碎,粉碎! 吐蕃人原本连番两三次的进攻不果之后,便失去了原本的锐气,就像是许多乌合之众一样,打顺风战役的时候固然人挡杀人佛当杀佛,但是一旦吃了败仗,便是像是被捅破的气囊一样,顿时崩塌下去,而张辽和张晨的突袭,无疑就是将吐蕃人最后的这一口气,也彻底的击溃了。 除了眼前的这一批杀神之外,远处汉人兵营之中,还有大量的步卒在展开阵型,缓缓向前,摆明就是控制着度,要用最完整的姿态,用最流畅的阵型,来杀戮来彻底终结这一场战役,要将所有的吐蕃人全部粉碎在这里! 鹘提悉勃野嚎叫着,不顾张辽刺来的长枪,一刀砍向张辽的胸腹! 可是在下一刻,张辽的长枪却像是凭空多了一节一样,二次加的穿透了鹘提悉勃野的胸膛! 鹘提悉勃野瞪着眼,现自己失去了所有的气力,可是依旧咬着牙控制着战刀,落在了张辽的腿甲之上,激荡起点点的火星,旋即被撞到了一旁…… 我……砍中了…… 鹘提悉勃野瞪着眼,仿佛宣布着他的胜利,他的梦想和他的坚持,最后便仰天而倒。 无数的吐蕃人奔走大呼,鹘提悉勃野死了,他们的吐蕃王死了! 吐蕃,败了! 第1781章 假道,假报 西都战事算是在冬季的时候画上了一个句号,但是并不代表这一件事情的完全终结。有时候战争就是这样,两军相互对峙许久,然后决定性的战斗却往往生在一瞬间。 不仅是冷兵器时代如此,热兵器时代也是一样,马其诺防线建造了12年,突破,或者说绕过去只花了一个月。 张辽击杀了鹘提悉勃野之后,又花了整整两天的时间来平复收拢吐蕃的残兵败将,另外一部分的吐蕃人则是往藏区流窜。羌人头人姚柯回则是成为了反吐蕃人的急先锋,急切的想要收回被吐蕃人侵占的牧场和人口,几番向张辽请战。 张辽与杨阜商易一番之后,同意了姚柯回的请求,让姚柯回作为先锋,张晨作为督军,一同进入日月山,对于藏区的吐蕃残余进行追击和围剿。 至此,整个吐蕃人的军队已经完全崩坏,大战役应该是没有了,就算是还有争斗,也就是一些小战斗罢了。 不过,张辽与杨阜并不能立刻凯旋回长安,因为整个藏区还不算是完全平定,依旧还需要进一步的建立秩序。 因此张辽在给斐潜上报军情的同时,也向长安提出需求和支援,主要是在进藏的人员上,更希望有一些比较亲善于汉人的羌胡来完成下一步的动作。 和藏区一样,在川南的动荡也在持续。 其实说起来,雍闿这样的乡野豪强,原本就是把持地方的人物,在其他的地方,甚至还有和黄巾相互勾结,召集部众,拿起刀就是强盗土匪,放下刀就是慈善贵人的,就像是泰山的那一帮子,泰山贼原本就是泰山左近的乡野豪强,最初的根据地是在兖州泰山郡内,故此也称泰山群寇,后来势力逐渐延展入徐州,为徐州刺史陶谦招安,使之破灭徐州黄巾。曹操入徐以后,臧霸等遂从曹氏,并奉命北上以击青州袁谭,就此又将爪牙探入青州东部,一直持续到了曹丕的年代。 因此在整个的大汉期间,士族世家和乡野豪强基本上是架空了地方政府,如果说地方政府脑强势一些,大汉朝廷实力强盛一些,那么这些大地主就跪舔什么的都行,而一旦是大汉王朝露出了一些破绽弯腰捡肥皂什么的,这些乡野豪强也会立刻掏出家伙来,不惜和大汉王朝肛上一回。 西羌如是,泰山如此,川南也是这般。 雍闿几番勾连之下,总算是将高定忽悠到了怀中,然后又串联了周边的大大小小的其他几个夷人部落,共同奉高定为盟主,举起了川南所谓反对压迫,反对迫害,反对欺凌的三反大旗,表示自己并非是为了个人的私欲,而是为了全川南的收到汉人欺压的苦难夷人所带盐。 其实就算是带盐,也和骠骑将军关系不大,毕竟前几年对于川南的夷人各种掳掠和欺压,都不是骠骑将军干的,甚至在骠骑将军入川之后,还有和夷人相互通商贸易,并没有做什么不好的事情,但是大多数的夷人并不知道这一些,而是将历年来所有的承受的苦难,又或是个人生活当中的不满,全数的借着这个机会泄出来,至于是不是骠骑将军的过错,这些人并不在乎,也根本没去想。 在原本的历史上,雍闿高定等人,要到刘备进了川之后,然后才叛乱的。因为三国之中川蜀的历史记载遗失得最多,所以后世也不清楚究竟为什么雍闿和高定当时会叛变,诸葛也没有具体说明,但是估计和刘备入川之后搞的混账事情脱不开关系。毕竟刘备进川之后大肆封赏,导致了市面上的经济完全被破坏,还为了保持其政权的运转,铸造了当百大钱…… 打个比方来说,就像是后世某些国家的政府忽然推出千元,甚至像是万元大额面值钞票一样,顿时整个社会就恐慌性的大失血,特别是中产阶级,简直就是通货膨胀的最大承受者,更是苦不堪言。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历史上的雍闿高定等人叛乱,或许也是刘备在川蜀执政过程当中出现的问题,然后见刘备死了,觉得可以肛一波了,所以就趁机丢出来了一块肥皂。 不过相比较历史上的刘备,现阶段的刘备就没有那么多的气运了。 在很大程度上,刘备在东汉末年的崛起,主要还是因为他披上了一件保皇派的外衣,等刘备正式称帝之后,也就全数扯破了这样一层的面纱,露出了野心家的嘴脸,从那个时候开始,川蜀除了本地人才之外,也就吸纳不了其他地区的人了,因为左右都是一样的野心家,又有什么必要远去川蜀?从某个角度上来说,如果刘备不称帝,坚持曹丕是迕逆之举,依旧举着尊汉的大旗,会不会有另外的一个结果? 当然,刘备称王其实也是为了解决川蜀内部的一些问题,称王这个事情也是有利有弊,就像是现在的刘备,在面对建宁反叛的时候,也在权衡着利弊。 刘备不觉得雍闿高定等人会有多少的胜算,毕竟骠骑将军的实力摆在眼前,对于雍闿高定等人而言,可能川蜀,甚至说建宁一地就是他们最大的回旋区域了,而对于骠骑将军来说,还有汉中,还有关中,只要其他地方不出什么问题,就算是消耗下去,也会将雍闿高定等人活活耗死。 倒不是刘备看不起雍闿高定等人,而是觉得骠骑将军的兵卒太过于强悍,不仅是装备上,还有训练程度上也是相当的强,若是在汉中关中那种有些平地的,再加上骠骑将军的骑兵…… 纵然是将雍闿高定等人的数目再翻个翻,也未必能够取胜。 除非是,出现了什么变故。 刘备原先家中贫寒,也没有见识过什么兵书兵法,所有的一切,都是这些年不断的在斗争当中终结出来的,随着见识和经验的增长,刘备也渐渐的懂得了更多,也知道了兵法谋略上自己还是有些差距,否则在历史上也不会对谋士如此的看重。 现在刘备就遇到了一个难题,对于李恢,应该如何处置…… 原本刘备留着李恢,其实就是为了李恢家族之中的那些工匠。毕竟工匠这个东西,要么只有各大家族之中有,就像是骠骑将军之下也有直属的工匠,这样才不会因为某些器械被旁人捏着喉咙,叫张嘴就只能张嘴。 现在,李恢家族所在的建宁生了叛乱,那么李恢这个人的价值无形当中就下降了许多。不过刘备并没有因为建宁变故而对于李恢的态度有巨大的变化,甚至因此还更加的亲切,不仅是亲自安慰了李恢,还答应李恢在合适的时候会借李恢一些兵马,让李恢可以回建宁复仇什么的。 大哥!张飞瞧着李恢原本就不合眼,因为知道需要用到李恢的家族工匠,才算是勉强忍了下来,而现在明显李恢家族工匠指望不上了,见刘备反而更加礼遇,便多少有些想不明白,为何要对哪厮客气?既留之无用,何不早早打了事?! 刘备哈哈笑了笑,拍了拍张飞的肩膀,并没有说些什么。 关羽眯着眼,略有所思的样子。 李恢原本多少也瞧不上这个织席贩屦出身的刘备,但现在问题是也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了刘备身上,毕竟李恢原本被骠骑将军封为建宁太守,而现在建宁沦落,他这个建宁太守就至少一个失土之罪是板上钉钉的,到了徐庶之处,若是被当场拿下砍了脑袋也是一句辩驳的话都没有的,因此只能是寄希望于刘备了,就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根稻草。 不过很显然,刘备也不过是故作姿态罢了,并没有真正想要和李恢建立什么联盟关系,一来是想要表示自己的度量,二来么也是捏着李恢算是一个排面,不管将来是要送给徐庶,还是送到建宁,都可以徐徐安排,不用着急一下子全数打出去。 不过么,对于建宁反叛的事情,刘备也就是打算笑呵呵的作壁上观,反正最好徐庶和建宁的雍闿高定等人打个几年,然后自然自己这边就有机会好好展一下了。所以刘备一边向徐庶表示自己这边十分谴责建宁的叛乱行为,表示坚决拥护骠骑将军,然后也同时表示,自己因为攻打定笮损失惨重,无力进行协助,甚至还需要徐庶补充一些兵卒钱粮什么的…… 当然,刘备几乎是可以肯定徐庶是不会给他什么兵卒的,但是接下来刘备就可以转而要求一些什么工匠之类的,徐庶也就多少会给一些了。 正当刘备安慰了李恢一趟,正准备回去休息一下的时候,忽然接到了徐庶从成都来的书信,刘备拆开一看,不由得楞住了,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 去请宪和来……刘备坐着沉吟了片刻,吩咐手下道。 然后才将徐庶的书信给了关羽和张飞一同观看。 关羽沉默着,捋着胡须并没有立刻说什么,而是张飞跳将起来,囔囔道:要假借定笮之道?!这个姓徐的家伙定没有什么好心! 刘备微微点头,但是没有说些什么。 大哥…… 张飞还待要说些什么,却被关羽拦了下来,像这样的大事,自然是需要商议商议,而且张飞光是吐槽抱怨,对于解决事情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帮助。 也怨不得张飞,因为历史上跟着借道相关联的,几乎都没有什么好事情。 当然徐庶也不可能说得这么直接,而是表示说刘备攻克定笮不易,特地前来劳军云云,夸奖了一通之外才略微带了一句,说是会从定笮绕行去建宁…… 徐庶真的是为了建宁么? 刘备心中也没有底。 就像是大多数地方官一样,一旦上任,就将眼下的地盘当成是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一样,刘备到了定笮之后,虽然嘴上没有说些什么,但是心中已经认为这里是可以三次,呃,四次还是五次创业的地方了,所以慢慢的投入了不少情感,现在居然有人要借刘备好不容易才装修好的客厅走一走,说不得还要借卧室用一用,刘备这心底不管怎么说,都有些不痛快。 可问题不是痛快不痛快,是能不能拒绝? 显然似乎不太可能。 可真要是表面上是劳军,然后实际上是来摘桃子的,刘备这一番努力,不就是空欢喜一场了么? 那么应该怎么办? 简雍来了之后,看了书信也是皱眉。 怕是假道伐虢啊!简雍叹了一口气,却又摇了摇头说道,纵然如此,又不得不应! 刘备微微叹了一口气,确实是如此。翻脸也是需要一些资本的。如果说再往后拖一拖,刘备展个几年,或者说两三年之后,徐庶就算是要来也要掂量一下,而现在的情况是就算是刘备想要翻脸都没有多少力量。 可是就这样逆来顺受,怎么想都有些不甘心。 大哥要是不痛快,便给某些兵马,扮成山贼,烧了其粮草!张飞略带了一些的赌气的成分说道,看他们没了粮草,又如何来得此处! 三弟休得出此不逊之言!刘备说道。 简雍在一旁轻轻拍了拍手掌,说道:三将军此言么……若是吾等假扮山贼,多少都会有些破绽,毕竟徐元直亦非泛泛之辈……不过么,若是真的山贼…… 嗯?刘备一愣,旋即目光一凝,宪和之意是…… 简雍笑了笑,说道:假道伐虢,也要先伐了虢,方可伐虞也……若是……简雍捋了捋胡须,没有继续说下去。 刘备虽然在定笮,但是也不代表着不关心川蜀之中,通过留在成都的人员,还有特意的打听,甚至是偷了传递的军情摹本,毕竟这个年代的人也没有多少保密的意识,有时候甚至是直接在公众处讨论军情,使得刘备对于建宁的情况也有了一些认知。 建宁之贼,势颇盛也……刘备看着天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轻声说道。 第1782章 风声,心声 欲望,就像是一个永远都是符合人们内心的标准的恶魔,时时刻刻都在诱惑着,吸引着,让人放下原本应该做的事情,走向它,贴紧它,然后在它的怀中沉沦,最终丧失原本的一切。 刘备放不下心中的渴求,所以他就无法战胜欲望。 当然,话说回来,或许只有当历史上的刘备面临死亡的那一刻,才或真或假的出了感叹,让诸葛自己看着办…… 世界上有许多可以『如果』的事情,比如像是『如果早知道』,『如果没有做』 ,『如果应该是』等等,但是当出现这些『如果』的时候,其实结局已经基本上差不多定下来了。 李恢也很后悔。 有时候也会在夜里辗转反侧,觉得自己不应该欲求定笮,导致相争失利,也有时候会偷偷的背着刘备的手下,在阴暗之中咬牙切齿,痛恨自己没能抓住机会收拾掉刘备,导致最终被刘备翻盘。 如果说梦想是要付出努力的,那么欲望就是要付出代价的。 而现在,李恢所付出的代价,明显是相当的昂贵。 那么作为李恢,会痛恨自己么?会的,但是他更痛恨的是刘备。然而为了保存心中的那一点希望,李恢还不得不对着刘备笑脸相迎,毕恭毕敬。 不过让李恢没有想到的是,转机就这么快的摆到了他的面前。 『刘公之意是……』李恢小心翼翼的确定着,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甚至是用上了尊称,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卑微姿态,观察着刘备所有的表情和举动。 刘备和蔼的笑着,就像是往常一样,缓缓的说道,声音低沉且稳定,就像是在风中的磐石,『德昂兄,非某不欲与兄亲近请益,乃不得而为之也……德昂兄,可知徐使君欲来定笮?』 『什么?!』李恢一愣。 刘备点了点头,然后叹息着说道:『如今德昂兄失了建宁,这个……若是被徐使君见了,这失土之罪……哎!怕是……』 徐庶要来定笮? 李恢脑袋就像是被人用铜锣在耳边敲了一下,嗡嗡嗡的直响。对于李恢来说,如果说兵败了只不过是考砸了,而徐庶前来定笮就等同于要将考砸的成绩上交给家长。一般人考砸了可能会挨批被骂,最多被揍一顿,而李恢搞砸了,就算是按照最轻的『罚铜抵罪』来处置,也需要能搞到大量的钱财才行!而建宁陷落,又让李恢去哪里找钱财来? 因此基本上来说,徐庶以来,李恢就是死路一条。 『刘公仁德无双!请受小弟一拜!』 李恢明白过来,当即就要给刘备叩拜谢,刘备连忙拦住,叹息道:『某与德昂兄素无冤仇,之前刀兵也不过是一时误会,如今实不忍见德昂兄陨于此也……如今德昂且去,却不知何日方能相见,心中……某心中……哎……』 刘备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眼泪在眼眶之中转着圈子,反射着冬日的阳光,有些晶莹透亮,很是美丽,但是如果看得久了,却会现其实并没有多少的温度。 所以刘备很快的就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然后说道:“德昂兄也看到了,某此处也是颇为窘迫……故而这兵卒么……也就只能暂时如此配备了,还望德昂兄包涵……” 能够尽快离开定笮,李恢哪里还会说些什么扫风景的话语,再说原本也不指望刘备能够给多少的支援,现在自然是有多少算多少,也不是什么计较的时候,于是乎忙不迭的答应下来,又是给刘备拜谢。 这一次,刘备没拦着,受了一礼之后,又表示自己要送一送李恢,两个人争执客气了片刻,最终以李恢坚决的态度,拦住了刘备的相送。 走出了一段路程之后,李恢回头而望,依稀能够看见刘备似乎还在山顶高处眺望,不由得转身躬身行礼,然后才继续向前。 比起之前从建宁出,李恢的人马自然是相差得很大了,如今除了原本剩下直辖的一些本部残兵之外,便是刘备特意调拨而来的三百兵卒,一些粮草。 李恢心中不免有些凄凉,但是很快又重新恢复了希望。 至少人还在。 不管怎么说,这么多年李氏在建宁的经营,多少还是有些底子在的,只要好好运作一番,至少夺回一两个县城,那么自己就不完全算是失土,只能是说是暂败,也就多少可以避免杀头之罪。 也许。 李恢不由得又回头望了一眼,刘备的身影已经被山峦树林所遮挡,看不见了。 刘备真的是如此仁德? 莫非是我之前都看错了他? 寒风在山林的上空呼啸着,似乎给出了李恢一个答案,似乎又是在对着李恢嘲笑。但是李恢当下,也就仅能是抓紧手中的这一根稻草,因为这也是他仅有的希望。 ……ˉ_(ツ)_/ˉ…… 寒风呼啸。 刘范的前头部队已经逐渐临近了建宁。 有了士燮特意派遣而来的向导指引,行进自然是方便了很多。 不过对于刘范来说,却依旧心中有些怀疑。 士燮真的就这么善良? 莫非是我之前都看错了他? 刘范轻笑了两声,摇了摇头。士燮依旧是个老狐狸,这一点不可能有什么突然的变化,所以,这一次建宁之事,只不过是士燮想要将刘范他推到前面去而已,但是对于刘范来说,也似乎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毕竟和士燮在交州打生打死,最多也不过就是下一个士燮而已,依旧是被排除在华夏中央之外。 既然四弟没能守住父亲大人留下来的基业,那么…… 刘范想到了此处,心中不免有些变得和天色一样,有些阴沉起来。当年他也是想不明白,至今也同样想不明白,为什么他的父亲刘焉就宁愿将基业留给了四弟? 难道说幼子就理所当然的应该得到一切的宠爱,然后长子就活该四处奔劳么? 父亲大人啊,你好偏心啊! 你若是在天有灵,你好好看看你宠爱的四弟究竟将你的基业败坏成了什么样子! 如果你真的在天有灵,也好好看看我是如何重新收拢这刘家的基业! 骠骑将军,也不过是时运而已,当年在雒阳长安之时,也没有看出这一个家伙究竟有多少的特别之处!更何况骠骑将军所凭借起家的,也不过是北地的骑兵而已,而在川蜀这样的山地之中,又有多少骑兵能用得上? 只要好好和建宁之地的这些人谋划协调,川蜀依旧是大有可为! 到时候取了剑阁,封了金牛米仓,纵然骠骑将军有多少强悍的骑兵,又能奈何? 呵呵,哈哈! 刘范琢磨着,不由得轻笑了出来,然后下令让兵卒加快度,赶往建宁! ……(^з^)-☆…… 雍闿沉吟着,坐着就像是一堆肉山。 雍闿很胖,胖得像是一头肥猪,但是并不是所有胖子都心宽,就像不是所有瘦子都生来焦虑一样。 胖的人喜欢冬天,因为冬天可以少出汗。 可是在建宁这种地方,动不动就会出汗,甚至是一天到晚的酸臭味萦绕不去。不仅是自己如此,下人更是这样,人都还没有进到室内,一股扑鼻的酸臭汗味就会迎面而来。 雍氏想当年也是几代公卿,也曾经是关中豪强,所用之物都是一等一的精细物品,所穿着的,都是最昂贵的丝绸锦缎,那像现在…… 雍闿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却闻到了一股酸臭味。 『他娘的!』雍闿愤恨的骂道。 正巧高定从一旁转了过来,闻言不由的一愣,『啊,嗯?』 雍闿胖脸上眼珠一转,『真他娘的,都只有三千人,还退缩不前!都是一群没种的胆小鬼!』 高定走了过来,『也不能这么说,毕竟这些賨人多少和骠骑将军战过,知道了厉害,所以有些胆怯是正常的,等打败了这一支骠骑将军的兵马之后,胆气自然就起来了……』 雍闿依旧拍着巴掌骂道:『怪不得川中的人都看不起我们川南的,也都是出在这里!上来分东西比谁都来的快,等商量要进军了,便是这个肚子疼那个脑壳痛,还有的推说自己家的婆娘要生娃了心乱如麻……他娘的!怎么不说是他自己要生娃了啊?!』 高定苦笑,摇头。 是的,他是夷人盟主,但并不是说立刻就有生杀大权,就想是袁绍作为讨董联盟的盟主,也不可能立刻就将手下的诸侯拧成一股绳一样。一切都只是刚开始,虽然说很多夷人加入了进来,但多半都是觉得先占个坑,然后看看情况,并不是说一开始就会傻不愣登的将村寨当中男女老少全数贡献出来拼死一战的。 因此雍闿的这通吐槽,高定也只能是摇头,苦笑。 『好了,这种话,你我所说就可以了……』高定摆摆手,认为雍闿是一个性格直爽的家伙,所以不太懂得掩饰情绪,也算是正常,『我们现在的问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要不要先打一仗?』 高定有些犹豫。毕竟向心力这种事情,不是靠嘴皮子上的功夫的,多少要拿点像样的东西出来,可是如果说现在就直接挥军北上,有多少的胜算,高定也不是百分百有把握。毕竟川蜀之地,都是利于守而不利于攻。 这要是胜了,自然是千好万好,但是一旦战败,可能就是像是沙塔一般,瞬间就崩塌了。现在凭借着各个部落聚集起来的势头,还能撑住场面。 建宁虽然地盘不算是很小,但是县城并不多,所以之前雍闿起兵的时候,加上原本就有安排,所以里应外合之下也不算是多么困难,但是从川南往北,就脱离了雍闿的力量范围,那就需要实打实的攻伐,再也不可能有任何的取巧方式了。 可是真的要强攻魏延坐镇的大营,说实在的,这个问题么…… 魏延可是骠骑将军之下,年轻一辈当中的佼佼者,当年骠骑将军进军川蜀,不说全部,至少大半的战斗都是魏延打下来的,勇猛精进,甚至对于山林作战也不陌生,确实是一块相当大,相当有分量的拦路石头。 『要不等那个什么交州刺史来再一起商讨一下?』雍闿说道,『算算时间,也差不多快到了罢……』 高定皱眉想了想,摇了摇头说道:『太缓了……怕是时间长了,就被川北之人看出问题来了,多少还是要动一动的……』 雍闿点了点头,面上装得似懂非懂,但是其实心中敞亮。高定这是被自己拉上了盟主的位置之后,尝到了甜头,便想着要长久下去,甚至扩大影响力,那么自然不可能完全将风头让给了后面来的所谓的『外人』。 因此高定才会急着做出一些什么来,只要是有点成绩就行…… 『这刘交州,领兵北来,就是为了和骠骑将军决战于成都之下!等刘交州来了,一同进兵固然是好,但是也人员繁杂,不易指挥!』高定沉声说道,『而现在我们手头上的这些賨人原本就不成气候,跟我们夷人也说不到一起去,顶多也就是一旁助阵的份额,真要指望这些賨人,恐怕是难有什么作为!』 『所以,必须另外找个办法!先找一个机会,先要将我们自己手中的人拢一拢,先定出那些是精锐,那些是辅佐,要不然真的有什么收获,分又分不清楚,肯定会出大问题!』高定皱眉说道。 雍闿也是同意,『这确实是一个问题。』伸手要东西自然人人都想白拿,不定出一个一二三来,到时候肯定会出现这个那个的事情。 『要不……』雍闿说道,『引诱骠骑将军的兵卒出来,埋伏一下?』 『如何埋伏?』高定问道。 军事上的计策其实说简单也很简单,从古至今都是埋伏,形成局部的以多打少优势,然后扩大胜利战果,纵然到了热兵器时代也没有多少的改变,但是如何施行,就是考验统帅的能力了。 两个人坐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响谁也没有说话。 『算了,换一个办法罢……』高定摆手说道,『我觉得吧,可以多派一些人手出去,找一些平常不走的小道,看看能不能绕到后面去……如果能找到些机会……呵呵,毕竟骠骑将军的人再厉害,也是要吃饭的不是么?如果说烧一两次的粮草……这些人恐怕就算是不乱,也是要退回去!』 雍闿抚掌称赞道:『不愧是夷人王!如此甚好!一方面可以查看骠骑人马虚实,一方面也可以挥出我们夷人的长处,就算是万一真的不能做出一些什么,也是至少先查勘了地形,等后续联军北上之时,也才更有把握!好!』 高定微微笑了笑。 雍闿想了想,恍然大悟,连忙说道:『我这就去安排一下!挑选精锐!精锐!』 挑选『精锐』倒在其次,更重要的是不仅仅是确定日后分配战利品的等级,更重要是借这个事情提升高定的声望,毕竟不管是什么事情,都需要有人捧有人吹,才能从下面往上飘的…… 可是,不管是高定还是雍闿,都没有想到,事情的展,远远的出了他们的计划…… 第1783章 组织,组合 川蜀的一帮子人正琢磨着他们的一亩三分地的时候,在长安的斐潜却准备展开第二波的宣传攻势了。 借着青龙寺大论的机会,斐潜除了确立了一些经学上面的研究和扬之外,还特意安排了一些人员进行清谈博论,同时抛出了一个政治上极端正确,但是又明显和士族豪强有些膈应的政策,就是二次丈量土地。 说不得再往后,还有第三次,第四次…… 就像是后世的人口普查,真的就是为了写个名字么? 不少士族子弟表示完全没有必要进行二次丈量,甚至表示说这样就是不相信他们高尚的品德和真诚的品质,甚至是一种对于他们人格上面的侮辱,很是愤慨,甚至有些人当场就拂袖而去。 这个政策,确实是对国有利。国家没了钱财,连战都不敢打,甚至很多在中央当过一段时间的中枢大员来说,都是知道这一点的,也是明白田赋作为一个朝廷的重要财政支柱,而在很多时候,朝堂上的田赋往往都是少得可怜,甚至还会越来越少。 问题是知道归知道,做到归做到。 汉代的赋税制度,可以说是成为了后世封建王朝的模本。 这种以人口和田地双重收取赋税的模式,后世的封建王朝就只是修修改改,并没有什么大变动,最基本的原因就是抓紧土地和人口这两条,简单直接又有效,方便统治者往死里剥削和压迫广大的百姓。 但是如果仅仅是国家层面上收取赋税,多少还能让下层百姓存活,甚至还可能活得有些质量,但是如果再加上中下层也伸出了贪婪的小手,百姓就开始彻底完蛋了…… 所以,这也是大多数封建王朝在建国初期,都能兴盛一段时间,等到中下层的小黑手慢慢多了起来,整个王朝也就渐渐的失血,然后没落。 这些小黑手当中,最常见的贪腐手段,就是隐瞒田亩数量,虚报赋税。甚至我大清还有地方大员勾结乡野,然后公然联合着一同上报各种灾害,以此来减免应缴纳的赋税,赚取中间差价。 而这些一切的根源,就在于朝堂之上,对于地方掌控力不足。作为朝堂掌控力的核心问题,也是最为根本的东西,就是两个,土地和人口所以清查田亩丈量土地核对名册齐民编户,便是作为统治者最重要的彻查控制地方的手段。 之前庞统和徐庶贾诩在三辅的时候,做过第一次的清查工作,但是那个时候大多数还是抽查和士族上报相结合,也弄倒了一两个刺头,不过因为人手有限,很多具体的数目还是浮于表面,并没有做得很详细。 毕竟是第一次,谁都没有什么经验。 有了前面这一次之后,现在斐潜重提,有些人明白,有些人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但是不管是哪一种,斐潜站在了朝堂公义之上,表示没钱怎么修路?怎么给官吏薪酬?怎么给百姓分福利?怎么精炼兵器甲胄?许多人纵然有些怨言,也说不太出来,毕竟怕给斐潜形成了一些此地无银的印象,所以在议论了一阵之后,也就沉默了下来,抱着双臂,摆出一种不反对但是也不配合的态度出来。 若是前些年,斐潜要做这样的事情,说不得还是有些麻烦,但是这几年下来,一个是农学士和工学士基本上各个大城镇都有配备,另外一方面学宫也提供了大量的年轻基层公务猿,这些正希望着,憧憬着可以通过自己来改变世界的年轻人,充满了活力和热情,就是最好的上山下乡,呃,清查人口土地的人选。 可是,如果只用这些没有什么经验的年轻学子,难免会出现些这样那样的问题…… 别以为这样的活动很简单,其实属于看起来简单,实际上很复杂的东西,一般人真没有办法做到。比如说一块田,若是四四方方还好算一些,若是三角形呢?多边形呢?田中还有一块大石头无法耕种呢?什么是上等田?贫瘠的标准又是什么?遇到偷奸耍滑的地方小吏又该怎么办?有阳奉阴违的官员和地方豪强又该如何? 普通核查人员未必懂得算数,而懂得算术的人又未必知道土壤如何划分等级,懂得土壤问题的未必又能够斗得过当地官吏,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斐潜就必须综合调度,全面考虑,也就意味着需要大量的人手,而这一单,在斐潜之前的政府架构之中,确实是有些问题,而现在么…… 这一批教化使,正好弥补上了最后一块短板。 于是,以这些脱离了士族圈子一段时间,和大多数地方豪强都没有什么联系的,吃过苦,熬过痛,也斗过恨的教化使,就成为了这一次清查的主力,再加上配合其一同行动的学宫学子,和已经在各地的农学士工学士,就搭建起来了一个比较完善的核查组架构,在太兴三年的新春来临的时候,66续续前往各地开始了为期一年的核查行动,而这一项工作,将作为他们进入斐潜政治集团的第一份的作业。 然而,这还不是全部。 斐潜向来就不是只看一步走一步的人,或许很多时候外人看起来就像是乱七八糟的落子,但是猛然间才会现,原来骠骑将军的之前落子的用意竟然是这个! 早在荆襄之时,斐潜就现,大汉人民的娱乐生活是很枯燥的,很单调的,而且很没意思,比如说跳傩,就和跳大神其实差不错,可是汉代的人依旧围着内三层外三层的看,而且还兴致勃勃,成为了每年到了年末年初的必备节目。 所以当一群牛鼻子道爷出现在了关中地区,带来了最新的水6大会的时候,自然就吸引了大汉基层民众的目光,怎么都觉得这样的有组织有排面的活动,比起带着个面具跳傩会来的更好看,更有意思…… 长安左近,美阳。 这里虽然是靠近长安,但是并没有像是长安一样的富庶,大体上还只是一个偏小的县城而已,而且经过了董卓李郭的兵灾之后,原本美阳的人口也少了很多。不过美阳毕竟还是属于关中的二线城市,多少也居住着一些退居二线的士族人物,比如种劼。 当年种劼也算是响当当的高等衙内,但是随着种老爷子倒台,种氏就基本上一蹶不振了,甚至在历史上也没有种氏的什么位置,就这样默默无闻沉寂在历史长河之中,不过或许是痛定思痛的缘故,又或是什么其他的原因,种劼这一段时间的静默和本份,反倒是让斐潜重新感觉似乎可以用一用,于是乎便重新给了种劼一个任务,和谯并一同,做一件大事,一件确实是非常大的事情,在长安美阳城外建立谶纬宫,嗯,现在不叫谶纬宫了,因为得到了汉帝刘协的亲口承认,改名为『赤帝宫』。 谯并先行回来了,而王粲则是留在了许县,并没有一起回来。 但是谯并一边查看着斐潜的面色,一边偷偷给王粲上了一些眼药,反正王粲神神秘秘的,又借着他是正使的身份指手画脚,就连原本谯并保管的光武神像都拿走了,要不是看在神像似乎最终也没出什么问题的份上,怕是早就要跟王粲翻脸了。 不过让谯并有些遗憾的是,骠骑将军似乎对于王粲的自作主张并没有什么表示,抑或是没有在谯并面前表示,所以谯并也不知道斐潜究竟怎样想的,只能是怏怏的接受了新的差事…… 赤帝宫。 大汉么,反正是三四百年都跟赤帝碰瓷,最早的时候是刘邦,表示他老人家是赤帝之子,随后呢,光武帝诞生的时候了,据说也是赤光满室,就连刘备到了后期,也表示他是赤帝的血脉…… 反正,赤帝钟爱就老刘一家,别无分号了!老刘家就按住赤帝,往赤帝身上死命薅羊毛,都差不多薅秃顶了都。 所以该供奉光武神像的谶纬宫为赤帝宫,似乎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这样的改变,并没有遭到什么人反对,一来是觉得没必要在名称上纠结,二来也不是很感兴趣,大多数士族,尤其是世家,都知道其实刘邦是怎样的一个二流子,就像是后世参加过『五十』运动的老前辈,公然在课堂上讲一些书本上没有的东西,上头知道了也只好笑笑,就当作什么都没看见没听见。 更何况赤帝这个封号,也并不是什么至高无上不可侵犯的,除了炎帝之外,还有祝融也被称之为赤帝,还有道教里面的长名字的一个神,也被称为赤帝,大家似乎都相安无事,不像是某某教,动不动就说天上地下就我一个,要是信奉了别人,就是异端,罪不可恕只能用鲜血来赎罪。当然,如果硬要给黄金来代替鲜血,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的…… 建造赤帝宫,自然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够建起来的,而在建造赤帝宫的同时,在眼前的一件事情就是办好代表着赤帝的神意降临关中,代表着太兴三年新开始的祈福,代表着骠骑将军受到了赤帝信赖的一场水6大会。 没错,水6大会,不是水6法会。法会那个是佛教盛行之后产生的,而这个大会么,是斐潜魔改的简化版…… 领导一句话,属下跑断腿。 当小吏的自然要有当小吏的觉悟,更何况这一次可是为了光武帝的光辉形象问题,辛苦一些也是应当的。 可真的怎么做,不管是种劼还是谯并,都有些觉得棘手。 斐潜多半也是知道这两个人是一个什么情况,便又掉配了两个人作为补充,一个是老熟人,韦端,一个是不怎么熟悉的,云逸。 韦端是老官宦了,基本上来说就像是官油子一样,也会阳奉阴违,也会欺软怕硬,也会欺上瞒下,什么手段都懂得一些,自然也就是知道如果要在三辅和其他部门协商,应该怎么更有效,而云逸么,则是原本在平阳道宫的人,接替左慈之后,担任道宫主事,现在被斐潜调来了长安。 这四个人,可以开一桌了…… 咳咳。 不过这样的四个人,倒也是相互可以补充得起来。 云逸咳嗽了一声,主动说道:『以礼而论,当以六辂祭祀,求得昊天上帝,东西南北中五方上帝之佑也。』 六辂祭祀是古礼,也即是一用苍辂,来祭祀昊天上帝;二用青辂,祀东方上帝;三曰朱辂,以祀南方上帝及朝日;四用黄辂,以祭地祇、中央上帝;五用白辂,以祀西方上帝及夕月;六用玄辂,以祀北方上帝及感帝、神州。 其余三个人相互看了看,点了点头。 因为这个五方上帝,并不是道家独有,儒家也有五方上帝之说,所以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突兀和产生理解差异的地方。至于什么后天和先天的,云逸避而不谈,反正一同祭祀了事,大家一块吃香火,和和气气多好。 主要的中心大典确定下来,然后就是各个细节上的补充,比如要用多少人,用什么颜色来代表五行,五方等等的事项,也很快就商量确定了下来,最后形成了书面,准备提交给骠骑将军最后审核…… 谯并微微咳嗽了一声,说道:『不过,五方之中,何为尊也?』 种劼顿时皱眉。 韦端眼珠子左右转了转,也闭嘴不言。 五帝之前都是轮流当家的,其实也就是五德终始说的化身而已。 其实五德终始说,就是一个前人留下来的大坑。 邹衍这个家伙呢,当时他主张以『五德』来指五行,也就是木、火、土、金、水所代表的五种德性,而『终始』就是说『五德』可以周而复始的循环运转,并以此为历史变迁、王朝兴衰作解释。 五德终始说一推出,就收到了各地诸侯的一片鼓掌称赞,就像是当年董仲舒递上了『天人感应说』而得到了汉武帝的拍案叫绝一样,是为了统治者披上了一层遮羞布,一件神秘面纱。 那么现在还提『五德』么? 这确实是一个大问题,不怎么好回答的问题。要是否认『五德』,也就等于是否认了汉代继承前朝的正确性,而如果说承认『五德』么,又等于是给下一个野心家提供了借口,特别是在袁绍和袁术这两个难兄难弟大搞什么『五德』循环之后,若是骠骑将军这里也说什么『五德』,难免就会让其他的人多一些什么想法来…… 韦端瞄了谯并一眼??,这就是个棒槌,川蜀的大号棒槌,没见大家都没有说这个事情么,你还特意说出来! 种劼也有些不满,不过一转眼却看见云逸在一旁微微而笑,不由得心中一动,便问道:『敢问云道师……可是有何高见?可否指教一二?』 第1784章 人生,人神 或许很多事情,就像是『五德终始说』一样,又或是比如『天人感应说』,其实最开始的时候创作者也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可以一用,就搞出来用了用,但是没想到用了之后就难以收场,甚至是影响深远。 就像是当年搞了一个Бoлbшarчnctka的大胡子,也想不到他这样做也导致了整个社会人心惶恐,使得小胡子入侵的时候很多将军元帅唯唯诺诺,在没有统帅部的确切命令之前甚至什么都不敢做,以至于小胡子可以轻松的一穿三,大杀神。 斐潜现在和左慈琢磨出来的新道教呢,就是为了弥补这些前人留下来的大坑,虽然不见得可以完全弥补,但是至少尽可能的去完善。 这个坑,叫做垄断。 当一个行业,或是一个社会,出现垄断的时候,都是非常可怕的一件事。 或许还有些人以为在市场经济环境之下,不会产生自然的垄断,甚至以为是自然产生的垄断企业是没有危害的…… 当然,如果通过公权力获取的垄断企业,垄断阶级更为可怕,但是不代表自然竞争后的垄断阶级就是善良的。 无论垄断阶级在获取垄断地位的时候,整个过程和手段都是多么的清白无暇,哪怕是完完全全的依靠自然市场产生,依靠自我奋斗成长,但是在坐上了垄断的位置之后,必然本能的会利用各种权利,产生巨大的危害性。 尤其是资本和权利的结合。 垄断之所以不容易被自然的瓦解,是因为垄断公司给自己伫立了一系列的技术专利、规模以及人才上的壁垒。 资本追逐的最终目的就是垄断,在没有市场干预的情况下,各个行业都有天然的垄断的倾向,这是必然的,也是资本展的必经之路。垄断的危害根本不是什么获得垄断地位后提高产品价格、降低服务质量这种在某些程度上属于无关紧要的小事,而是在获得垄断地位后就会开始向全国,甚至全世界范围内散出自己的影响,进而控制政府、影响整个世界的展。 当整个国家的经济活动被一个私人公司牢牢掌握,这就是垄断公司的高级形态,也是这些垄断企业最终的梦想。 而在汉代,各地的诸侯就像是在大汉这个市场上的企业,每个人都想成为这个市场上的垄断者,这是所有人的追求,不管是他们有没有意识到,都是这么做的。 包括斐潜。 如果说现在斐潜表示自己不干了,要回家抱孩子,信不信当场就有一帮子人哭着喊着,撞死在堂前?甚至横生取代之心,不把斐潜搞死不罢休? 这是利益,这也是人性。 不光是诸侯,皇帝,还有之前的儒家,道家,法家等等,都是如此。 这些人都自动自的追求着垄断的地位,然后抢到了位置之后,便开始一方面控制人才,建立技术壁垒,一方面对竞争对手持续打压,甚至逼迫其离开市场, 地方豪强通过控制土地,形成垄断,欺压剥削农户,也极度渴望着扩大自己的土地规模,甚至是遍布全国的范围,因此才会在丰收的时候愁眉苦脸,在灾年的时候兴奋莫名,因为自耕农只有在灾害生的时候才会不得已的出售自家的田亩。 士族世家通过经书来垄断官场,设立宽大的护城河,吸纳人才形成壁垒,甚至和权利联姻,打压竞争对手,而不管对手具体做的事情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 那么既然人心,人性如此,是不是完全不可改变?不可控制? 并不是。 最简单四个字,『杀人者死』。 这是最后的底线,也是整个人类社会还能正常运行的基础,如果有人可以毫无规则,毫无约束的杀人,那么最终整个社会就会崩溃。不管是封建王朝,还是什么其他形态的社会都是如此。 在『杀人者死』的基础上,延伸出来的那些基础的社会规则,就是律法。 在斐潜之前,在春秋战国时期,这些道家,儒家,法家等等人,是没有任何律法来规范的,也就是等同于他们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周礼崩坏,各国又有各国的制度,都不相同,导致这些人也不用遵守什么,甚至可以拿旁人的写的经文说是自己的,觉得对手太强说不过干脆就想办法从肉体上消灭掉,就算是对方退场了也要千里送一程…… 很有意思的是,这些人自己也知道这样做往往没有什么好下场,可是就觉得不这样做不行,所以也就咬牙去做,甚至做得更毒辣,更残忍,这也是很多封建王朝掌权的人一定要死死捏住权柄,直至咽气的那一刻才罢休的原因。 而现在,斐潜给儒家制定的规矩就是教化。 不垄断的教化。 学宫之中的学子要么通过考场进入官场,要么通过教化使进入官场,唯一不需要考试,只是凭借经文造诣而不需要其他能力,就能担任的职位,只有学宫博士。 在加上青龙寺大论,通过司马徽郑玄等人,提出『求真求正』之说,再次规范儒家经文具体范围,引用和延伸的规则,同时散免费经书和传授句读方法,让儒家回归本源…… 当然,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规则总是会产生各种变化,有些可能是时代的演变,也有些可能是人为的增加或是破坏,但是既然要将整个大汉王朝所有的人形成合力,那么就不可能让某一方的实力过于膨胀,肆无忌惮的去侵吞其他人的利益,因此设立一些必要的规则规定,也是当下司马徽和郑玄,甚至在荆襄的庞德公所共同认可的事情。 那么现在,轮到了道家了。 道家更有些意思。 道家什么都有,甚至连生孩子的事情都公然宣称有些手段,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所以反倒是搞不过明面上宣称有节律,但是实际上还是会偷偷摸摸生孩子的佛家。 既然什么都有,又什么都不清楚,那么至少在一个事情上,道家需要做得更好,甚至成为道家的专长,也就是宗教本身的事务。 有时候斐潜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一个至少自由展了四五百年的本土宗教企业,然后竟然打不过起初只有大猫小猫两三只的外企,这应该说是外企的企业文化太完善了,还是说这些本土宗教企业的管理层太自由散漫了? 该不会是炼丹生小孩这些事情,彻底败坏了道家的名声吧? 道教就像是一个硕大的企业,结果投资项目太多,而这些项目基本上都是亏本经营,最后也就自然是败光了,连老本行都守不住了。 所以,现在道教中人和谶纬主流坐到了一起,共同合作,建立新的营销模式。 『五方上帝,以炁为存,以德为基……』云逸缓缓的说道,『五德终始,皆如是也。有物混成,天地而生,元炁演化,五方为聚,固有五行,以生五帝。此乃合阴阳之理,明事务之道也。』 种劼和韦段对视了一眼,都不由得点了点头,接受了云逸这样的说词。因为这样的解释,从逻辑上是可以说得通,也符合大汉当下普通百姓的认知。五行对应五帝,然后天下事物都在五行之中,加上阴阳变化,就是一个比较完善的宗教世界观了。 基本盘没什么错误,接下来就是在基本盘面上矗立什么架构,来改变原本有暴力倾向的『五德终始说』1.o1版本和有些bug的『天人感应说』4.o4版本…… 『炁乃先天之灵,万物诞而携之,散于长也,炁尽则亡……』 云逸继续补充新道教规则的第二条。 这就解释了人类和其他生灵的生老病死问题,有的生病,有的没病,有的早夭,有的晚死的原因,简单易懂,直截了当。 其余三人思索了一下,点头认可。 『先天之炁,各自有定数,然德补续之……』 第三条。 宗教的基础向善理论。当然,也会因此演化出什么『采补』、『吸血』之类的东西出来也是在所难免,不过大体上规劝信众向善积德,是一个宗教赖以生存的最重要的东西,否则迟早都会出问题。 『先天之炁,后天之德……』谯并略有所思的喃喃重复着。 云逸点了点头。 原本道家也有先天后天之说,也有一炁化三清等等,但是比较含糊,也没有能够具体规范起来,没有一个统一的说法,搞什么『道可道非常道』,让人莫名其妙云里雾里,不利于宗教推广。 宗教想要推广,就必须简单直接。太过于复杂的体系,其实很不利于复制和黏贴。 现在如果采用新道教的理论,那么先天的『炁』就是各个人的不同的起点,至于成长走得如何,则是靠后天积累的『德』。这样的说法不仅仅是可以满足士族世家的需求,也可以适应普通百姓的精神渴望。 新道教甚至还有一定的麻痹稳定,消除社会阶级矛盾的作用。毕竟现在依旧是封建社会,生产力和生产技术不可能提供新的社会模式的土壤,所以剥削和被剥削依旧还是整体封建社会阶层之间的主题。 『以道方可求德,立道则德聚,德聚则化炁,如此便为造化也……』云逸最后说道。 这也是最后的归纳,也是新道教生存的根基。『炁』和『德』都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只有所谓的『道』,才是日常生活当中可以遵循,可以做的事情,所以一切的散的虚无体最终落到了具体的实际事务上,『道』。 『如此说来……』种劼沉吟着,『世间人人,皆可修道?』 『然!』云逸点头。 谯并恍然而道:『世人皆有道,国自有德也!五德方有炁,天下可长存!』 这就是『五德终始说』的改进! 也是『天人感应说』的变化! 之前的『五德』也好,『天人』也罢,都是好像大减价白送的,是上天的安排,是命中注定的,就像是不要还非要给的那种,所以刘邦那种二流子,也就成为了赤帝之子,汉武帝也就成为了天帝之子…… 对吧? 人的一生,或许很多事情能够自己决定,但是自家老子是谁,这个真不用自己决定。生下来就这么定了,或许有糊涂的,但是肯定不是自己选的。 『五德』的问题,就是若定下来了下一个的『德』,那么不管是巧取豪夺,还是坑蒙拐骗,只要不择手段的将前面的一个『德』打败,或者说等自己登上去了,那么自己不管之前是不是『德』,反正就成为了当下的『德』,而将来也会有人用同样的方式,同样的方法来对付自己…… 就像是华夏封建的轮回,也就是如此。 而『天人感应说』就更离谱了,看汉武帝之后的皇帝一个比一个窝囊,未必没有收到其影响。代理人世间的皇帝,做错了事情,老天震怒,然后有了灾害。似乎听起来不错,也可以让皇帝有敬畏之心,可是事实上受灾的,痛苦的是皇帝么?并不是,甚至连承担错误的人也不是皇帝,而是三公。 所以有错了怕什么,换一个三公就是了。 当一个人,一个皇帝,不需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任何代价的时候,这个皇帝还会保持敬畏之心,还会兢兢业业的经营国家么? 因此之后的王朝皇帝,混账的多,精明的少。开国皇帝一方面土地兼并没那么厉害,另外一方面也知道民间疾苦,所以多少都还算不错,然后基本上越往后越差,好多皇帝都成功的被士族世家养成了猪。 而现在,根据新道教的理论,一个人要长寿要活得更好,先条件要好,要有比较多的『炁』,换句话说出生条件比较好,然后要聚『德』,也就是要对社会有贡献,接下来如何聚『德』,就要有『道』,知道自己做什么,而大多数能摆在面上,可以被社会认可的『道』,基本上都是向上正面的。 这样以来,从上到下的都有了一个比较完善的道德规范架构,至于细化到每一个人,这个人或是那个人能不能找到『道』,能不能坚持做一件能够『德』,直至改变人生的『炁』,就是个人的本事和自我的奋斗了。 简单来说,就像是撕葱公子,生下来就撕葱,那是『炁』好,但是阿猫和阿狗,生得肯定没有撕葱公子好,但是通过找到个人的『道』,形成了更多的『德』,最后也改变自己原本的『炁』,站得更高的位置上,是不是也解释得通? 当然猫狗之事也不简单,不过这并不妨碍新道教的理论成为给整个大汉王朝带来全新的宗教理念,别埋怨前生,别指望来世,好好修今生的『道』,会聚『德』成长『炁』,是不是比起那些之后封建王朝盛行的逆来顺受的佛陀,只会捣乱不会建设的白莲花绿帽子好得多? 就算是退一步来说,不去管宗教上如何说法,如果一个人认真做事,奋向上,坚持努力,是不是多少能改变自己一些自己的阶层?至少能过得更好一些? 韦段问道:『如此,三辅之地亦有淫祀,可需尽除之?』 云逸摇了摇头。 新道家,也同样是不垄断的道家。 『乡野淫祀,乃地方炁聚也!有道而生,有德方存!道消则散,德闇则罔!』云逸补充说道,『皆为炁之所化,如天化万物也!拜之,便是拜五方上帝!不必去之!』 要有广阔的胸怀,才有广阔的世界。将来说不的或许也可以将世界上所有的神都归纳到这个架构之中,反正天生万物,炁自然也就各有变化,变出什么样子的地方神来,都不奇怪。 『妙也!』种劼称赞道,『如此,骠骑将军定为有道之人也!』 其余三人异口同声而应:『自当如是!』 第1785章 人言,人望 纷纷扰扰,烦心忧虑的一年,终将过去,或许让一些人觉得高兴,或许让一些人悲伤,但是在面对新年的时候,往往都会多少有些希望。 就像是孔融。 打仗,不是孔融的本行,但清谈是。 这一天,在临近新年的黄昏,孔融邀请了留在了许县的王粲吃饭。 前些时日,曹操同学又将他在冀州的战事传到了许县来,无他,就是一方面炫耀曹操自己打了一场大胜仗,另外一方面自然是在新年之际,起一个安稳人心的作用,表示曹操自己虽然人不在许县,可是依旧很关心这里。 当然,也有隐含着『都别乱动啊,老子马上回来』的意思…… 说起来,曹操同学在冀州的战事进行得还是非常顺利的,主要原因还是袁氏三兄弟实在是太那啥了一些,让很多冀州的士族豪强都很失望,于是曹操兵临城下的时候,往往都是半推半就就从了,反正如果从某个角度来说,曹操也算是袁绍的兄弟。 胡人不是有兄死弟及的规矩么? 放到曹操这里,是不是也算是合适呢? 于是乎,很多人脸上带着谄媚的笑,然后偷偷腹诽着,嘲笑着,鄙视着曹操。 经过一两个月的时间,曹操已经将势力扩充到了冀州南部的大部分地区,并且抓紧时间在大河两岸架设浮桥,修葺渡口等等,目的就是加强兖州和冀州的联系,同时也在重点位置囤扎兵马,时时刻刻密切监视着河洛和上党的兵马动向。 袁谭在曹操动手取冀州之后,基本上就是架空了,不过暂时应该还没有多少生命危险,毕竟曹操也需要一个幌子来遮住带毛嘴,别问为什么。 而北面的幽州因为鲜卑的关系,所以一直也没有影响到曹操的军事行动,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很顺利…… 恐龙,呃,孔融对于曹操么,也不见得多看好,但是奈何自己丢了北海相之后,顺便丢了老婆之后,左右看看,似乎都是曹操的地盘,也只好到了许县。 孔融原以为自己应该会得到曹操的重用,然后多少也会有些排面,喝酒吃饭什么的也可以排出五枚大钱什么的来抖个威风,但是没有想到曹操根本就没有多搭理他,不冷不热,不上不下。 原因其实很简单,老曹同学还是很懂得分辨的,要是真正的人才自然是会破格重用,然而孔融这个人么,老曹同学表示只有两个字,呵呵。 当然,这是表象。 但凡是人,总有长处短处,那么自然可以找到用途,就算是脑袋简单的也还可以搬砖不是么,像是孔融这样,拿来纯粹当一个学士来用,难道不可以么? 所以,曹操不用孔融,还有一个非常重要,但是曹操不便于宣扬于公堂之上的原因,故而只好说孔融此志大才疏,不堪重用。 孔融作为孔子的二十世孙,是东汉末年的大名士,董卓擅权后先后任北海相、青州刺史,屡败屡战,屡战屡败,早年就有『负其高气,志在靖难』之言语志向,到了许县之后现其实汉帝在曹操手下,似乎也不比当年在董卓之下好上多少,不免就有些不满,多少有些言语流露了出来,比如像是讽刺曹操如董卓一般,把持朝堂等等,自然让曹操心中恨死。 同时孔融也是一个坚定的保皇党。 这并不奇怪,毕竟孔子尊周,孔融尊汉,对于『正统』这两个字,向来就是儒家思想当中重要的一个部分,因此引申出来的『君臣父子』,甚至更为苛刻的律令…… 酒过三巡,孔融说道:『仲宣贤弟,不知骠骑将军将军可愿向东……』 孔融问得很坦然,就像是问今天晚宴吃烤肉还是吃麻辣烫一样。但是坦然并不代表不会让人觉得奇怪,就像是暴露狂也经常坦蛋蛋。 王粲就觉得有些错愕,不过片刻之后也恍然了,于是乎微微摇了摇头说道:『孔公,非将军不肯也,乃不能也……』 孔融闻言,长长吸了一口气,叹息道:『今国有难,却不得君臣上下一心,致使百姓倒悬,如水火也,某实心痛之!』 王粲嘿然。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孔融忽然问道:『若贤弟为骠骑将军,又会如何部署?』 王粲眉头微皱,说道:『孔公此言何意?某非骠骑,亦不通战阵,实不知当如何也……』 孔融摆了摆手说道:『如此,便不论当下……便谈昔日董卓之事,某若当时手握兵马,自当保陛下,出兵以御董卓,或令别部过河东西渡,骚扰其后也……』 孔融大方的表示,自己虽然也不是很懂军事,但是谈一谈还是可以的,就算是当下不好说,但是说讨伐董卓就没有问题了吧?我们一同退回去当年的时间,研讨一下当年的形势,这总可以说了吧? 当年董卓才刚刚掌握朝堂不久,各地诸侯也是不服,也组织了军队在酸枣集结,但是最走依旧是不了了之,这对于孔融来说,有些费解,也很是遗憾,总是觉得但是如果各地诸侯再给力一些,便将是另外一番的景象。 『先帝崩,权柄落于何屠之手,奈何其不通民政,不知兵事,反求于外,至董卓拥雒阳……』谈及当年的情形,王粲也不免有些黯然神伤,『可怜陛下……哎……雒阳北军更是一时间俱灭之,内外所不能相援,雒阳遂破,朝堂逐闇也……』 孔融按着酒爵,点了点头。 两个人虽然说的都是董卓,其实又都不是在说董卓。 『袁本初虽出身三公,然无忠心,领兵于外,逡巡不进……』王粲继续说道,『董贼焚烧雒阳,退往关中,百姓哭号,百官悲戚,陛下惶惶,实乃大汉之悲也!至此,董贼居观众,袁本初侵吞河内冀北,袁公路盘踞豫州扬州,若二袁和睦,顿成东西之态也……』 站在历史的长河之上,居高临下看着的时候,马后炮么,自然用起来很不错。现在自然什么都看得清楚,讲起来也是头头是道,可是在当时身处其中的时候,又有谁能看得清,说的明? 『袁氏……』孔融也是有些感叹,『先有二袁不睦,后有三袁反目……呵呵,这真是……』 袁氏好传统啊! 想当年袁氏四世三公,多大的一份家产,多好的一片形式,天下人望,土地富庶,几乎是无人抗争,只要一条,兄弟和睦就可以了…… 王粲点头说道:『所谓兄弟相争,便是如此,正所谓上行而下效……当年听闻有冀州士子,规劝袁本初,迎天子至邺,然亦不果也……』 『可惜啊……』孔融感叹道,『若是袁本初忠心社稷。心怀陛下,又如何有如此多事端?』 两人不约而同都有些唏嘘。 恒灵在世的时候,虽然说天下也不能说多么太平,但终归还算是一个基本上统一,相对稳固的王朝,而中央的力量明显比外军要强大一些,而在汉灵帝后期,黄巾之乱之后,中央的力量就基本上消耗殆尽了…… 『是故,天子蒙尘,社稷崩乱!』孔融拍了一下桌案,使得桌案之上的豆盘都跳了一下,『乾坤败坏!朝纲荡然无存!』 王粲默然。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孔融一开始也不知道曹操是为了将天子捏在手中作为权柄的,还以为老曹同学和董卓应该不同,所以当时来许县的时候,多少还指望着曹操能接过辅佐天子的重要责任,帮助天子重新规整汉室,重现大汉荣光,当时很遗憾,直至董承之事爆,才让孔融彻底的明白,其实在某些方面上,曹操和董卓也没有多少的区别。 孔融以为王粲是代表着骠骑将军,而骠骑将军也是想要拱卫汉室,所以才派遣王粲来许县,而在交谈的过程当中,也听出来了其实骠骑将军也并非坚定的保皇派,或许会比曹操要好一些,但是好到什么程度,王粲也说不准。 很明显,骠骑将军趁着山东搅乱,然后憋着劲在关中展,明显是更好的举措,甚至也是更加符合整个山西政治集团的需求。自从光武帝开始,山东就一直压制着山西,而现在山西集团好不容易爬起来了,又怎么会巴巴的跑过来重新在山东脚下跪舔? 所以,很自然的,骠骑将军表现出这种矛盾的,有些暧昧,模糊不清的态度,也就是一种必然,两个人都大体上可以理解…… 但依旧是那句老话,理解归理解,支持归支持。 最为关键的地方是,虽然现在骠骑将军目前为止的表现还算是尊王的,是忠心的,但是人终究是会变的,万一哪一天骠骑将军想不开,或者说是想开了呢? 『昔日前秦于关中,闭函谷而拒山东……』孔融低声感叹道,『今骠骑得汉中,又纳川蜀,几近于此也……』 关中那个地方确实是易守难攻,再加上原本应该是治安大问题的胡人,现在都被驱赶归化得差不多了,原本时叛时降的氐、羌部族,如今也大多是服服帖帖,南匈奴基本内化,而北面的鲜卑也是无暇南顾,几乎就是处于一个相对安全稳定的大环境之下。 同时战略上也是如此,秦朝和赵、魏不断的相争,主要就是为了上党区域,因为谁控制了上党,谁就占据了侧翼进攻的主动权。春秋战国时期,秦朝多次大规模战斗之下,终于是取了河东,进而占据了上党,等于是将侧面的大门给封上了,导致之后六国再怎么努力,终究是突破不了函谷关…… 唯一和前秦相比,有些不足的地方就是时间短了一些。 毕竟秦朝也是经过了好几代的秦王持续努力积累,而骠骑将军入关中也不过是这两三年的时间而已。 孔融长吟道:『国家多难兮悲声蔓,朝臣龌龊兮相离见!昔日周公兮挽乾坤,今朝何人兮开太平!』 王粲闻言,沉默了很久,起身向孔融拜了拜,说道:『今日见孔公,当知仲尼不死也!』 孔融连忙正了衣冠,向王粲还礼,说道:『仲宣贤弟谬赞!今日得见贤弟,以如颜回复生之!』 (作者菌注) ……(._.)_(._.)…… 『仲尼不死?颜回复生?』 王粲在许县的一举一动自然是让人牵挂,尤其是荀彧,所以当王粲和孔融的言语,也很快的被整理了出来,然后递送到了荀彧的桌案之上。 严格来说,这两句话,似乎有些问题的,但是正是因为有问题,所以才更耐人寻味。 赞赏孔融的『仲尼不死』,似乎听起来像是不错,但是因为孔融是孔仲尼的正牌的子孙,在宗谱之中是有名次的,所以这一句话就有些怪异了,正好像我们不会说『你就像是你祖宗没死一样』…… 而『颜回复生』也有问题。孔融称呼王粲为贤弟,两个人相互并没有什么师徒关系,顶多就算是朋友,但是在朋友夸耀自己像老祖宗不死一样,然后就回应说你像我祖宗的徒弟…… 这辈分上就差了一辈呢…… 如果说是旁人,还有可能是开玩笑,抑或是说漏了嘴,没注意到,但是对于孔融,还有王粲两个人来说,很显然不是故意这么说,抑或是说错了的。 『奉孝,你觉得如何?』荀彧问郭嘉道。 郭嘉却嘿嘿笑了两声,说道:『不是我认为如何,而是你……也不是,是主公要认为如何了……』 荀彧沉默着,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仲尼,颜回啊……』郭嘉甩了甩袖子,『都是已经做古的人啊……你就别想瞒着了,该是什么就报什么上去罢……』 荀彧依旧没有说话。 郭嘉皱起了眉头,说道:『他们两个是孔仲尼,颜子渊,可没你什么事情啊,别当自己是冉伯牛了……你还真想着冉伯牛不成?这事情,就算是你不上报,也有人上报的,你信不信?』 荀彧将写着孔融和王粲言辞记录丢在了一旁,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声音不大,却有些坚决:『不过是相互吹嘘尔,不值一提……』 『你!』郭嘉有些急,但最终也是叹息了一声,『你可想好了……』 荀彧垂眉,『我只说这两句话是相互吹嘘,令人作呕……』 郭嘉愣了愣,说道:『或许这样也行,但是万一……算了,由你罢……』 第1786章 打猎,打人 建宁以北。 魏延大营。 魏延觉得自家座椅似乎有些问题,怎么坐都不舒服,在大帐之中左看右看,看哪里都不是很顺眼。 『将军,要不去周边打打猎,散散心?』贴身护卫见魏延如此,多半也是猜测到魏延心中的不耐烦,便说道。 徐庶只给魏延三千兵卒,又强调了魏延不能主动进攻,一方面是因为情况不明,需要再了解得清晰一些再进行处理,另外一方面,不管是对于徐庶还是魏延,都对于建宁不是很熟悉,所以贸然进军不是什么好选择。 魏延也懂这些。 不过么…… 人都有赌性。 或大或小。 当时赌性严格来说,也不算是一种十恶不赦的事情,毕竟未来是不可知的,谁也不清楚会生一些什么,当出现了问题,又没有办法凭借经验完全预测的时候,很多时候就只能下意识的去赌一种方法。 当然,纯粹的沉迷在赌博的感官刺激之中,那就肯定是错误的了。 魏延喜欢赌。因为魏延生来就不怎么安分。 如果按照正常的来说,魏延顶多就是荆襄之下的一个小官吏,大体上应该是某个城市的门下曹,毕竟魏延出身并不算是好的,所以也就顶多混到这种职位,如果没有太多变化的话,或许每天抓抓小贼,然后下班了沽点小酒,便是余生了。 可魏延想要得更多。 想要更多的人,一般都会很有表现欲,也就自然会被人认为是野心极大,所以猪哥才说魏延是脑后反骨,因为天生谨慎的猪哥和天生喜欢冒险的胃炎,从个性上来说,就已经是相互看不顺眼了。 所以,现在魏延准备去『打猎』了。 按照魏延的话来说,闲着也是闲着,新春都快到了,难道说不应该搞点猎物来庆祝庆祝? 正常来说,像魏延这样的中军大将,应该不要轻举妄动,因为若是出了问题,影响甚大。可问题是,魏延的屁股不是平的,而是尖的,所以他坐不住,也就借着打猎的名头,带着直属的精锐护卫,出了大营,顿时觉得空气都是甜的…… 『将军可要早些回来!』 中军校尉暂时管理营寨,也是很无奈的在营寨寨墙之上强调着,虽然他也明白,魏延这个将军,未必会听他的…… 魏延哈哈笑了两声,挥了挥手,便带着人往山里去。 绕来绕去,魏延便带着自己的护卫,换了一个方向…… 『将军……』直属护卫见魏延越走越往南,觉得魏延似乎并不想是要『打猎』的模样,不由得有些差异的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打猎!』魏延哈哈笑着,『猎那些野兽,有什么意思?今天我们要去猎些人!』 『将军啊……哪我们也不能就这点人去啊,要不要回头再叫一些人来?』护卫??有些紧张,也有些无奈,说好的『普通的打猎』呢? 魏延摆了摆手说道:『你想错了……正因为我们人少,才好打猎……要是我们大举出动,说不定反而更危险……』 两军对峙,少不了相互派遣斥候哨探查勘试探,所以像是魏延这样带着二十多人,就像是一个加强版的斥候小队,一般人也想不到魏延就藏在其中,前来动手的人也一般是对方的斥候,并不会出动全数兵马来围剿追杀。 根据之前斥候的查勘,在前方五十里之处,在山腰之上,有一个洞穴,被夷人当成是临时的歇脚点,经常斥候哨探在其中休息…… 当然,这些夷人以为魏延的斥候并不会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所以虽然还谈不上什么肆无忌惮,当时至少比较放松,甚至连正常的警示哨位都有些敷衍的味道。 也是也可以理解,毕竟这些夷人也不是正儿八经的兵卒,很多都是村寨里面的猎户或是农夫,起狠来也是有些战斗力,但是这纪律性么,再怎么说都会和正规经过长时间训练的兵卒是有些区别的。 就像是后世神剧当中八爷打鬼子,就跟老子打孙子差不多,一个打八个不在话下,而当时的真实情况么,就没有那么美丽了。嗯,大阪军团另说,那家伙就像是混在狼群里面的哈士奇,风格永远都是那么倾奇…… 不过很多时候,事情都是有意外。 斥候选择的观察点,自然就是交通的要道,如果是根本不重要的地方,也不会有夷人建立一个观察点。 不过,在观察点这里的夷人,有些散漫。他们原本就是散漫惯的人,作为最大的战争场面往往就是村寨之间的械斗这些人,绝大部分没有经历过什么大战,对于川蜀之中生的战事,他们顶多的是好奇,甚至是连好奇都没有,纯粹的漠视。 汉人自己打来打去的事情,跟夷人有什么联系? 而建宁叛乱,更多是跟着起哄的多,就像是宿舍楼下打群架,嗷唠一嗓子某某系打某某系了,然后不管事情究竟怎样,或许几个相互认识的扯来扯去,就一同加进了战团之中。 所以这些个夷人纵然是在观察点,也是不紧不慢的样子,就算是职守的岗哨,也常常会嚼着甜草根,窝在避风处,半响才伸出脑袋来,有一眼没一眼的看一下周边情况。 在这些夷人看来,魏延这里的汉人已经老老实实守着营寨这么长时间了,也没见什么动静,再说这么些汉人真要有什么行动,自然会动静不小,十里八里外都能听得见,而现在周边静悄悄的,又何必紧张呢? 这些夷人放松的心态,懒散的作风,给他们带来了致命的后果,当魏延带着人摸到了夷人观察点下方的时候,还没有夷人警觉现有什么异常的情况。 魏延从隐蔽的灌木丛后悄悄的站了起来,拉弓搭箭,瞄准了侧上方岩石后面露出的半个脑袋…… 长箭离弦! 显然风中异常的呼啸惊动了真躲在岩石后面避风的夷人,当时没有多少战争经验的夷人作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并不是立刻缩脑袋躲避,而是想要转头??一看,然后就悲剧了,被长箭透颅而过,带出了一大蓬的脑浆和鲜血! 随着魏延的长箭出手,精锐护卫纷纷从隐匿之处窜了出来,或是弯弓搭箭,或是如同猿猴一般,迅沿着山体往洞口处冲过去! 夷人被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动,几名企图奔出洞口的夷人被长箭射中,顿时从山腰上一头栽到下来,撞进了山下的灌木之中。 正在洞穴之中的夷人大呼小叫着,就像是一群被闷在锅中的螃蟹一样,虽然还在张牙舞抓,但是并没有什么实际的作用,就算是想要逃跑的地方都没有,又被魏延的护卫连续丢进去了两捆半干的柴薪,浓烟滚滚,无奈之下只能一个个撞出洞来,要么被杀,要么跪地投降。 魏延让手下进行审问,这些夷人也是干脆,问什么就说什么,丝毫没有表示自己要铁骨铮铮,要为夷人王保密,甚至连一些小道消息,什么夷人王新娶了个婆娘等等事情都说了出来…… 不过,夷人招供的事项之中,有一个事情引起了魏延的注意。 『将有大军前来?』魏延问道,『再去问问,到底是什么大军,那边的人马?多少人?』 护卫又去了,在长长短短的惨叫之后,护卫回来了,脸上带着些无奈,『回禀将军,这家伙说他不知道这些……我又动了刑,结果这家伙就听我问一千就说有一千,听问说一万就说有一万……我看他是真的不知道……』 魏延点了点头。 这也正常,军中小道消息之类的,自然是传来传去,有的真的,有的假的,当时要说具体情况,那也不是抓两个小兵就立刻从口中得知全盘局势的,顶多只是这个小兵能够接触范围之内的信息而已。 『非常多……』魏延挠了挠脑袋,也是郁闷,深切的觉得骠骑将军推广文化知识是多么的重要,『非常多是多少人啊?一千,三千?一万?』 汉人的斥候多少还懂得一些数字知识,至少知道要回去怎么禀报,而夷人么…… 在夷人的形容词当中,只有『多』和『少』两个概念,然后衍化出来『很多』,『很少』等二级概念,再往后的『非常多』、『非常少』也是侧重于主观感受,甚少有标准的数字表达,使得魏延询问出来的结果就是这么的模糊,让人郁闷不已。 原本以为抓到了活人,多少能问出一些情况来,结果现在只是提供了一些非常模糊的概念和信息,根本不足以让魏延了解建宁夷人的具体情况。 『这就有些麻烦了啊……』魏延思索着。 出来打了一趟『猎物』,结果知道倒是知道了一些情况,当时比不知道还要更糟心,他娘的,夷人就没有能够好好派几个能懂得数目的家伙来做哨探么?要是老子挥军打过来,这家伙会上报说是『很多』,还是说『非常多』? 继续往南打探? 不适合,毕竟再往南就基本上进入了建宁境内了,先不说距离的问题,斥候也没有放到那么远的地方,地形地貌也不熟悉。 魏延是喜欢冒险,当时更多是在有一些把握的时候进行冒险,而不是纯粹的莽撞。 『现将这些家伙看押起来!把周边尸都清理一下,别招来了虎狼!』魏延吩咐道,『岗哨放高一些,两个时辰轮换一次!明日天明便返回!』 山道和山腰上的尸也不需要挖坑填埋这么麻烦,往另外一边山下灌木密林当中一扔就是,反正林木当中的腐食生物会很快的将这些血肉消化成为白骨。 现在也只能是押着这些人回去好好具体问,比如先搞清楚这些家伙『很多』,『非常多』到底是多少…… 虽然说魏延一大早就出了,当时山路难行,等打下夷人哨点,询问口供之后,便已经是接近了黄昏,虽然说赶夜对于魏延等人来说,也不是不能做,而是没有这个必要,毕竟再落后的通讯手段的年代,或许夷人要等到下一批,甚至是长时间等不到这一批人员返回,才会意识到出了问题,而就算是那个时候第一时间再找过来,魏延也早就不知道回到营寨多久了。 可是,在夜间,正靠着洞穴石壁半睡半醒的魏延,忽然就像是察觉了一些什么一样,忽然睁开了眼,倒是让前来准备叫醒魏延的护卫愣了一下。 『将军……好像是有人来了……』 魏延一下子睡意全无。 在山间小道之处,似乎有三五个人举着火把,然后缓缓从远处而来。因为是夜间,所以异常的明显,很远就能看得见了。 『嗯?这些人不怕死么?』魏延低声自语道,『怎么是从这个方向上来的?』 若说是对于建宁这附近周边的地形地貌,自然是夷人称第一,所以夷人所选择的观察点正好就是交通的要点上,是两三条山道的汇集之处。往东北的方向自然就是魏延的来处,而往南就是建宁,而这些黑夜之中冒着危险赶路的家伙,既不是来自于东北方向,也不是来自于南面…… 当时不管是从那个地方来的,魏延都没有白白就这样放过去的道理,于是乎指挥着手下,在就近的区域内埋伏了起来。 火把越来越近。 魏延的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虽然夜色昏暗不明,但是借着光火,也可以看得出来这些人并不是穿着夷人的服饰,也根本不像是夷人,反倒是穿着汉人的衣袍,汉人的战甲。 魏延默默的将脑袋缩回到了阴影之中,等到了这些人进了埋伏圈之后,便出了进攻的号令,当时让魏延没有想到的是,这些人意识到进入了埋伏圈的时候,第一时间竟然不是抵抗或是逃跑,而是高举了双手,表示自己是使者…… 『使者?什么使者?!』魏延瞪圆了眼,『他娘的哪里来的使者?!』 第1787章 言论,舆论 言论这个事情么,其实也很有意思。 大多数情况下,言论是一个很私人的事情。 一个人的言论大体上只代表着一个人的观念,但是大多数时候,如果仅仅是一个人的言论呢,经常会处于一个被忽略的状态下,所以很多时候就有人喜欢去代表别人,然后挟持舆论。 那么会不会有冷静者呢? 也是有的,只不过冷静的人呢一般都不会轻易的参与争论,轻率的表什么言论,也不会动不动就指责这个批判那个,而冷静者这样的做法呢,又反过来给其他的声音腾出了空间来,使得在事情的初期,往往都是充斥着一些混淆的,消极的,以及充满负面的声音。 就像是当下的建宁。 一开始高定以为刘范来了,就可以合并一处,立刻进军了,但是没有想到,在刘范将到未到的时候,就有夷人的部落酋长贵人找上门来,张口闭口就是高定背叛了组织,丧失了立场,成为了汉分的走狗…… 当然,具体言语自然不是如此后世的说法,但是意思是没错的,就是抱怨一通,然后义愤填膺的样子,仿佛这样一来夷人就又再次的成为了汉人的走狗打手,昔日汉人的不公平,种种的仇恨,高定竟然都给忘却了云云。 高定自然断然否决,表示自己依旧是夷人,还是站在夷人这一边的。 夷人领酋长等将信将疑。 然后事情就有些微妙起来,因为出了这样的一摊子事情,所以当刘范到了建宁境内的时候,高定就不方便去迎接了,便只有雍闓去了。 然后刘范见高定没有到,询问之下,雍闓又有些支支吾吾,顿时心中就泛起了一些波澜来,原本十分的热情,顿时只剩下了七八分。 随后刘范这已经打折的热情,又在夷人的纷乱言论之中,渐渐的不断缩减…… 夷人在上古的时候应该也是在华夏大河流域的,当时因为和炎黄两个老人家闹了别扭,打了一架打输了,然后离家出走了,南逃到了大山深处,渐渐的定居了下来,一度强盛,到了后世也还有,不过是太祖爷给起了一个新名字,叫做『彝』。 所以夷人的个性是很强的,而刘范还没有来倒也罢了,刘范一到,这个谁听谁的,也就是指挥权的问题立刻就像是十七八个灌满气的皮球掉在水里一样,顿时就算是高定和刘范合起来有四只手,也无法全数将这些皮球按到水下去。 对于大多数的夷人酋长领,村寨的寨主来说,他们身上并没有什么官职,因此刘范的什么朝廷册封,千石大员,根本没有太多的威慑力,更谈不上什么敬畏了。 什么交州刺史?交州在哪里?什么?那么远,那这个棒槌跑这里来干什么? 什么两千石大员?有建宁太守大么?差不多?那还说个屁?建宁太守老子都翻脸了,还有什么必要给这个家伙好脸色? 就合大多数的华夏士族地方豪强一样,这些夷人酋长贵人,也是多数类似于这种割据地方,把持山头的角色,拥戴高定为夷人盟主,那是因为不仅是高定名声大,而且高定本身也是夷人,所以肥水不算是落到外人田,而刘范么…… 是该算是八角啊,还是应该算大料?抑或是算香叶啊,还是算月桂呢? 其实就都是一样,算利益。 这些夷人部落,处于半游牧半农耕的状态,甚至还有不少人习惯与兽同住,甚至夷人神话当中他们的祖先就是一条人化了一大半的狗,因此说是带了些野性,倒是一点都没说错。 大多数的夷人一上来也就表态说要合作可以,但是要让刘范听高定的安排。高定自然不可能自己拆自家的台柱子,所以也不会说些什么,而刘范的手下也有些南越人,也算是夷人的邻居,有些本来就有些宿怨,这下子可算是逮到了机会,当面吵架的,私下约斗的,至于像是说急了开骂,将对方祖先问候了一遍又一遍的然后衍化成为拳脚交加持械群殴的也是大有人在…… 幸好不管是高定还是刘范,心中大体上还是知道些分寸,所以也一直压制着,才没有将事情越闹越大。 可是问题是,这个问题不解决,就没办法进行下一步动作,一日不解决,便是迟缓一日,十日不解决,便是推后十日。 高定刘范两个人都知道,这个问题肯定最终会解决,也是会统一起来,但是肯定是谁先开口谁吃亏,谁先让步谁老二,就像是办事一样,老二磨破皮,老大爽歪歪,要是有的选,谁情愿当老二? 又是一日吵闹半天,会议再次不欢而散。 雍闓看着刘范带着人远去,啜了啜牙花子,掉转头并没有回自家所在,而是直奔高定营地,见到了高定之后说道:『现在怎么办,都过了好几天了……这个刘刺史到底打什么主意?』 按照原本高定的想法,刘范毕竟是远道而来,粮草么肯定是吃紧的,所以拿捏两天,刘范自然就会不得不让出一部分利益来,然后高定再斟酌着返回一些去,全了刘范的颜面,两家人自然就都过得去,也就可以真正坐下来好好商讨一下如何配合,如何进军的问题了。 可是现在刘范并没有按照剧本来走,很显然的脱肛了…… 这要怎么搞? 高定沉默了片刻,说道:『再看两天……』高定也是有些无奈,如果说一开始不拿捏么,刘范大概率也会客气一番,但是现在将之前的这些施为全数都舍弃了,重新去跪舔刘范的葫芦头,显然高定也张不开嘴。 雍闓琢磨了一下,试探着说道:『要不,我带些粮草,去刘范的营地,就说是劳军,顺带探探口风?』 高定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也好,不过么……』略 雍闓点头说道:『这个我知道,就是按我的名义去……怎么说建宁我也算是地主,略作地主之宜也是应该的……其他我什么都不说就是……』 而在另外一边,刘范也是叹息了一声,他未尝不知道如果自己略作让步,把价格谈拢了,就可以达成共识,进而更快的进入下双方都爽快的环节之中,但是这个价格么…… 如果是钱财到也没有什么,毕竟用钱财收买外胡,已经算是正常的操作范围,就像是狗哥花点钱买个活好的,都可以理解,就算是出了岔子,也就笑笑了事,但问题是高定明显要的不是钱财,是位置。 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胡人排斥汉人,汉人同样也排斥胡人,这无关于什么民粹还是民族,只是人的一个本能,所以在大汉当下,如果说刘范让出了主要的指挥权,也就等于是失去了主导地位,那么就算是可以打下川蜀,利益上的分配问题不说,光光舆论就能将刘范彻底压死! 整个大汉本身社会的舆论就是这样,如果说像是骠骑将军那样,以汉人为主导,然后雇佣羌人南匈奴人等为辅助,所有人都不会说什么,但是反过来,若是汉人成为了胡人的辅助…… 呵呵,这样的话,老刘家的招牌可就真的是又黑又臭了! 到时候,刘焉的棺材板定然也是盖不住,指不定忍不了半夜就来敲刘范的窗户…… 所以刘范除非想要尝一尝千夫所指的滋味,否则也只能说是咬着牙不能松口。 高定自身是夷人,所以想不出来这个事情,而雍闓心中敞亮,多少猜测到了一些,借着劳军送上粮草等物品的时候,略略寒暄了几句之后,就开门见山的说道:『刘使君以为某来做这个临时领头如何?临时的,就临时的!』 刘范一愣,正觉得有些怒火上升,但是转念一想,似乎又是当下局面的一个解决的办法。向高定低头是不可能的,那么又不可能长时间僵持在这里,所以这个问题迟早需要解决,而且是越早解决越好。 而雍闓么…… 毕竟雍闓祖辈上也是侯爷,说起来也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名门之后,又是建宁当地的豪强,若是将名头让给了雍闓,也不会有大汉舆论上的问题,似乎一切都很完美。不过么刘范依旧是觉得有些什么地方不对劲,可是又想不出来究竟是什么问题。 刘范沉默着。 雍闓心中窃喜,这个态度,有戏啊!于是乎立刻接着说道:『某并非眷念权势,而是……哎!如今刘刺史和高盟主,这闹得……若是再这样下去,被川蜀笑话倒是其次,这军心斗志恐怕也是一日日的消耗了,真等到要动兵的时候,这军心都没了,还怎么动?某当这个领头之人,一方面可以少了这方面的消耗,另外一方面也定然是不偏不倚,持中而行,这样不管是刘刺史还是高盟主,自然也不必担忧……更何况某家业都在建宁之中,也定然不会想着去什么川蜀……』 雍闓絮絮的说着,反正就是表示自己就是一片好心,不忍心看着刘范和高定相争不下,同时又说自己完全没有私心,就只是做一个沟通桥梁的作用,然后让刘范和高定能够鹊桥相会水乳交融什么的…… 刘范迟疑着,半响才说道:『这是高盟主的意思?』 雍闓连连摆手,说道:『怎么可能是他的意思?这是我个人的想法,先行来和刘使君探讨一下,若是能成,我再和高盟主去说……』 刘范琢磨了许久,最终缓缓的点了点头。 这个办法,或者说雍闓的这个建议并不是最好的,但是似乎也不见得有多么错,也是眼下唯一的解决办法。唯一的,也就自然是代表着没得选。 雍闓又是一阵猛拍胸口,振得肥肉乱颤,许下了不少不要钱听起来很好但是没什么实处的承若,比如说对于两个人在攻掠川蜀的过程的获取的财富,不取半分啦,对于两个人的兵事战阵绝对不会多嘴多舌,保证刘范的完整军权啦等等。 等出了刘范的营寨之后,又兜兜转转,慢慢的压制下自己兴奋的心情,看着天色渐暗,才换了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进了高定的大帐。 高定果然还在等雍闓的回话,结果雍闓的一席话差点没让高定跳起来! 『刘使君非要让我……让我来做这个什么领头之人……高兄,你说这个事,我该怎么办啊?』雍闓一副宝宝很委屈的样子。 『嗯?啊?!』高定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 高定瞪着眼,盯着雍闓。 雍闓忽然站了起来,『高兄你是什么意思?这样看着我?行!某立刻去找刘刺史,就说回绝了此事!』 说完,雍闓就怒气冲冲的往外走。 『等等!』高定皱着眉,叫住了雍闓。 夷人也是人啊,也都是要吃喝的,现在又是快要开春了,所以现在只剩下了两个选择,一个就是准备春耕生产,夷人分散回各自的部落去,该干什么便去干什么,这样来年才有吃嚼之物。 不过这样以来,下一次再召集,就不是那么方便了,而且对于高定的名望来说也是一个打击,就像是周幽王一样,诸侯辛辛苦苦跑了一趟,什么好处没有,下次谁还来?若是当时周幽王以演习作为借口,然后破点财重奖一二三名,再训斥什么倒数之辈什么的,下一次点燃烽火的时候,肯定还是有人来的。只不过现在要让高定拿出摆平这么多夷人头人酋长的钱财来,纵然高定愿意,又哪里拿得出来? 那么现在摆在面前的,也是唯一的道路,就是趁着夷人聚集的时候,先从川蜀捞取一定的好处,只要能够以战养战,夷人自然就不会抱怨了。 而想要进军川蜀,就必须和刘范联手,否则就几乎等于替刘范做嫁装,而且夷人也同样不会愿意,因此绕来绕去,高定似乎也觉得,让雍闓来当这个联军的头领,好像,应该,大概,差不多算是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 高定就像是被关在笼子里面的山猫,在试图钻出笼子不果之后,背着走在帐篷内绕了一圈又一圈,最终略带着一点颓然的,仰头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唉……』 在一旁的雍闓,低着头,听到了这一声的叹息之后,他那被肥肉挤压得只剩下一点点的小眼睛之中,闪过了一丝兴奋的光华…… 第1788章 论战,引战 若是在之前,雍闓不过就是一个乡野豪强,虽说不至于将其轻视,但是也不会重视到哪里去,这所谓的联军头领的位置,是断然不可能让雍闓来坐的,但是如今,似乎也没有什么太好的选择。 当雍闓抛出了解决方案的时候,刘范和高定意识到,这或许就是最佳的折中办法,双方相争不下,最后便是什么争不到,所以刘范和高定心中虽然可能也有一些疑虑,但是最终还是同意了让雍闓作为联军的头领。 择日不如撞日,当决定之后,刘高二人也没有什么迟疑和推延,很干脆的在第二天就不约而同的带着手下到了一起,然后哈哈笑着『握手言和』,表示共同推举雍闓为联军领,即日生效…… 雍闓假装推辞,之后才勉为其难的坐上了高台,当看见如同风吹茅草一般低头俯的众人之时,差点抑制不住将内心兴奋的表情给展现在外…… 多日谋划,今终得之,这种感觉,简直不要太好。 雍闓看着台下,忽然觉得这个天地似乎近在咫尺,垂手可得! 幸好雍闓多少还留着一点清醒,赶快收了在台上摆出的架势,招呼着双方坐下来立刻协商如何进军的问题。 于是乎,拖延了许多时日的军事会议,总算是走到了正轨上。 可惜雍闓也万万没有想到,事情的走向,在似乎顺着他的想法走了一段路之后,也开始偏移了原本的方向…… 高定先问道:『不知刘刺史欲如何进军?攻伐川蜀?』 刘范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可有哨探前往侦查川蜀动向?当面之敌位于何处?又有多少兵卒?』 高定又瞪圆了眼。 雍闓连忙在中间调和稀泥,说道:『川蜀兵卒当道而立,意阻我等联军北上,人马么……大概是三千左右,位于南山之阳……』说话之间,让手下将地图展开,指点着魏延兵寨的方位。 建宁和川蜀之间,道路并不多,当然,如果将所谓『毒泉』算上去的话,那么应该是有四条路。正面的官路从建宁先往东,然后再沿着山道盘旋,绕向西,再绕向东北,路途是还算好走,但是路程较远。 另外一条6路就更远了,要从西面的大山那边绕出去,然后向北进入山区,再到定笮,之后才能从定笮到成都。 当然也可以抄近路,但是两条抄近路的,都必须渡过『毒泉』。 对于在建宁的人来说,『毒泉』是一个非常可怕的东西,但凡是人畜经过,之后就会6续死亡,甚至还会传染,甚至除非是万不得已,基本上是不会走『毒泉』的。 对于如何进兵,刘范的建议是既然魏延已经当道立营,就算是进攻营寨,也不便部队展开,甚至会在山道上前后卡住,不如分兵,一路在正面官路上吸引魏延注意力,一路直接绕过魏延,渡过『毒泉』,然后再调过头来,夹击魏延兵寨,定然可以一举而破! 绕过去奇袭? 抄近路走『毒泉』? 高定则是表示不屑。『毒泉』虽说在冬季毒性下降,但是依旧有不小的杀伤力,更何况建宁这里船只什么的也不多,小规模的渡人还是可以,但是像是军队这样大规模的人员,就根本渡不过来,要么修建浮桥,要么直接选低洼处蹚水过去,而这样一来,就算是胜利了,战后也会因为『毒泉』的原因导致不少损伤…… 高定的建议是不如绕行西山,从定笮方向上进攻成都,因为不管是魏延还是徐庶,都肯定对于正面的道路严密防备,所以如果从西山绕过去,定然可以杀徐庶一个措手不及,成都陷落之后,就算是魏延在道路上的营寨防守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处,还不是只剩下乖乖投降的份! 刘范嗤之以鼻,表示高定又傻又天真。 绕行西山路途更远,兵粮储备运输问题暂且不说,这一路绕过去,时间上就等于是消耗了更多,要是被川蜀现了,然后像是魏延现在的营寨一样,往山道上一堵,到时候就是进退两难,说不定还要大败而归! 再者说来,若是都绕行西山了,建宁空虚,如果说魏延突进,岂不是连基本盘面都没有了? 严格说起来,不管是刘范的策略还是高定的想法,都还算是不错,但是问题是他们两个人的想法之中,都在公义之下掺杂了私心。 刘范所建议去绕过『毒泉』的兵马,必然是高定的,因为刘范一来不熟悉地形,二来也不知道应该在哪里渡过,所以很自然的只能是高定带着人做这个事情,然后刘范只需要在正面做一做佯攻,轻松又自在。 高定正是知道了这一点,所以才说走西山。虽然刘范队列之中也有一些南越之人,但是和比较熟悉当地山林的夷人相比,肯定还是夷人走这里的山林道路更强一些,而且对于高定来说,那个进川之后便是接连大战的魏延,明显不好对付,而那个败在了骠骑将军之下的刘备,相较而言肯定就比较音清体柔易推倒了,所以多走点山路,多绕一圈化些时间,又何尝不可? 刘范高声道:『若破魏氏,川蜀必然震动,直需传颅于各地,必然望风而降也,则大局可定矣!』 高定冷笑一声:『魏氏不过三千兵,显然川蜀之中还有兵马,纵然破了魏氏,也未必能让川蜀束手!』 刘范摇头说道:『此言谬矣!如今吾等蹉跎于此将近十日,某料敌心必骄矣,此乃绝佳进兵之机也,岂可错过!』 高定仰着脖子说道:『吾手下精兵,乃急整军,惯行山林,一日夜可行八十里,只需寻道而进,旦夕之间便可抵成都!焉有不克之理?!』 两个人相争不下,喷吐着白沫。 雍闓忽然觉得,自己辛苦谋划的这个所谓的头领位置,似乎也不怎么香了。 迟疑了片刻,雍闓见实在是双方都僵持不下,有些头疼的说道:『二位,二位!不若采用昔日关中旧法,各引一路,先入川蜀者,王之……如……这个,如何?』说到了一般,雍闓也觉得似乎有些不怎么对劲的地方,可是话已经说出去了,又不能立马翻脸说老子刚才说的都是屁话,就当个屁听好了,只好硬着头皮说完。 『便如此罢!』刘范说道,向高定伸出一只手来,『谁若先登,当受上座!』 高定沉吟了片刻,也点点头,和刘范一击掌:『一言为定!』 旋即两个人转头,目光炯炯的盯着雍闓。 雍闓忽然有一种站在栅栏之内的感觉,浑身毛孔一缩,『二位,这个……二位……不知何事……』 刘范呵呵一笑:『吾等领兵于外,这后勤钱粮供给之事,就烦劳雍头领了……』 高定也是点头说道:『某信得过雍兄弟,钱粮之物,就全赖雍兄弟筹集了!』 雍闓终是色变,看了看刘范,又看了看高定,干笑道:『不若我们再商量一下如何联兵一处,共进共退……』 『不必了!』刘范断然说道,『如今军情如火,岂能拖延?某这就回去准备一二,定和高兄会与成都城下!』 高定笑了两声,『善!某届时定然以候刘刺史大驾!』 两人相互怼完了,便朝着雍闓示意了一下,便分头就走。 雍闓风中凌乱,完全不能适应从早上一开始众人拜倒,然后转眼之间就实际上变成了吃力不讨好的后勤大主管…… 说好的联军大统领呢? 东一路,西一路,都分开走了,还叫个屁的『联军』?然后自己辛辛苦苦谋划许久,结果只是捞到了一个名不副实的头衔,还要去管理什么后勤钱粮,不知要搭出去多少钱财! 这可如何是好?! 雍闓顿时觉得自己的脑袋,一个都变得有三个大,虽然他原本的脑袋就挺大的了。 旋即雍闓又急忙追出去找了刘范和高定,又将之间所说的什么兄弟情谊和利益相让等等再搬出来说了一遍,结果现这一次不管是高定还是刘范,都没有听他说些什么,只是那些不痛不痒的话来塘塞,甚至还瞪着眼珠子要雍闓快些去准备粮草物资等等,以便大军三日之后的开拨。 就在雍闓几乎要绝望的时候,忽然事情又生了变化,让雍闓重新看到了一丝的希望…… 竟然有两三名使者到了建宁,宣称要见刘范刘刺史! 使者? 不仅是雍闓觉得奇怪,甚至连原本前锋都已经开出去了一段距离的高定,也暂时停下了步伐,赶了回来,看一看这个所谓的使者究竟是什么来头。 使者原先什么都不说,但是见了刘范本人之后,便不仅是恭恭敬敬的上前敬拜,还口称大公子…… 『大公子……』 刘范喃喃的重复道,神情不免有些恍惚。这个称呼,他已经多少年没能听到了。 『大公子?』 高定也在重复着,并且用一种怀疑的眼光瞄着刘范和这三名使者,挠了挠下巴上的胡子。 『某……某四弟,可……可还好?』刘范声音不由得都有些颤抖。 『回禀大公子……』使者低着头回禀道,『主公前些时日,虽说并无拘禁,然实如囹圄一般……如今时日长了,方有些松懈……小的也才有机会前来此处……』 刘范点了点头,又问道:『可有信物?』 使者回禀道:『回禀大公子,小的身上并无信物……』 刘范闻言不由的一愣。 使者连忙又说道:『如今建宁事急,成都内外戒严,出入都是严格搜查,故而无法携带信物……』 高定在一旁哼了一声,说道:『切,连信物都没有?』 刘范不满的横过去了一眼,然后又转头问道:『既无信物,可有他事?』虽然说没有信物确实是有些问题,但是想一想,似乎也在情理之中。既然刘璋是被看管着的,就不可能大大方方的派人出来,既然不可能直接派人出来,那么自然也不可能让这些随时都有可能被抓的人带着什么信物,否则一旦出了问题,岂不是小命都没了? 所以,若是自己处于四弟的位置,说不得也不好给什么信物。 使者叩道:『回大公子,主公就是交待小的,见到了大公子就一句话……』 『什么话?』刘范追问道。 『成都之兵,已驱定笮。』使者说道。 『什么?』高定吓了一跳,『此言当真?谁带的队,兵马又有多少?』 使者瞄了一下高定,然后又将目光集中在了刘范身上。 刘范对于使者的这样表现很是满意,便摆摆手,大度的示意道:『此乃夷人王也……但说无妨……』 『唯……』使者对着高定拱拱手,表示见礼,然后说道,『应该是徐庶徐元直领军……兵马应有五千左右……其余的么,小的也不是很清楚,但正是成都兵马抽调大半,故而小的才有机会前来报信于大公子……』 刘范沉吟了一下,又问道:『当道之中有军寨,你等几人如何通行得来?』 使者说道:『有山间采药小路,可捶绳于崖壁而下……』 刘范有些失望的点了点头,又问了些其他的什么,但是使者要么说不太清楚,要么说自己也不了解,所以也没有获取多少有效的其他方面的详细信息。 使者退下去了。 关于使者的真假问题么,其实也不算是什么难以分辨的,毕竟只要是等上几天,如果使者所说的事情真的出现了,自然就清晰了,所以高定也没有继续纠结有没有信物的问题,而是考虑起来如果真的出现了使者所说的事项,究竟要如何处理。 刘范也是沉吟不语。 『若其言为真,川蜀徐元直乃已魏文长为饵,然后侧翼绕行西山,奔袭建宁啊……』雍闓看着地图,分析着川蜀的战略部署,『怪不得魏延魏文长一动不动,既不领兵前来,也不后退,平日里就是派遣些精锐斥候,绞杀我等哨探……原来就是为了迷惑我等啊……』 高定看着地图,也是皱眉。如果使者所说的都是真的,那么自己就等于是一头撞上了徐庶徐元直的主力部队,就算是自己能抗下来,估计也是惨不忍睹,所以眼珠转了几圈,忽然哈哈笑了起来,说道:『如何?我说西山之道才最为重要吧?徐元直此策颇为狠毒,但既然知晓,何不将计就计?』 刘范说道:『先克魏氏军寨?』 高定摇了摇头,说道:『军寨修于当道,临高而下,纵然双面夹击,也不容易下,不如埋伏于西山之道,若是取了徐元直性命,那么川蜀必然大乱,届时就算是魏氏再勇猛,又能如何?故而,应合并一处,先灭了西山之敌!』 雍闓也是说道:『我等迟缓多日,魏氏定然多有准备,而西山之处来敌么……这一路上定是急驱而至,我等正好可以半道而击,以逸待劳,定然大破其军!』 刘范想了又想,站起来盘着走了好几圈,虽然他看不惯高定和雍闓,但是在面临的问题面前终于是暂且放下了心中的那些不快,同意了合并一处,前往西山之道上进行埋伏的策略,准备迎击徐庶徐元直。 第1789章 小菜,大菜 夷人大体上还是处于半游牧和半农耕的状态,所以也不像是华夏中原地区的农耕民夫那么的缺乏肉食,夜盲症的比例自然也比中原要少一些,当然这也不是绝对的,不管是那一个国家或者说地区的下层,同样也是没有资本去摄取什么营养物质的,能吃饱就已经是一种奢望了。 而平日的时候,这些夷人的阶级等级固化得比华夏大汉还要更严重,甚至还有些上古的血统论遗留,所以中下层夷人想要获取一些额的财富,多数便只能是依靠对外的战斗。 所以当夷人率先出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上战场的凝重,而是带着期盼和热情,还有不少人喜笑颜开,似乎这就将改变他们的人生,至少,可以改变他们饥饿的肚皮。 山林之间,直线看起来短,但是实际走起来却不见得有多么近,绕来绕去,看起来只有百来丈结果生生走了一两里的也是常有的事情,不过这些夷人多半已经习惯了在山林之间行走,所以也没有什么抱怨,再加上这么一大群的人行进,但凡稍微有些灵智的走兽都是远远逃开避之唯恐不及,而一般的虫子什么的一来冬日也比较少,二来这些夷人也懂得驱虫方法,因此整体上来说,行军对于这些夷人来说,确实是小菜一碟。 小菜吃了,大菜也就该上了。或者是夷人所认为的大菜。 山林之中确实是有不少的小路,但是这些小路要么没有水源,要么需要攀爬石崖,都不适合大量的兵卒前行,所以其实也就是只有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辟出来的一条道路,蜿蜒着向前,也就自然不用担心夷人走错了路,也不用担心碰不上从川蜀而来的军队…… 事实上也是如此,在出还不到三天,才刚刚出了建宁境界不久,迎面就撞上了一个看起来新修建不久小营地。 雍闓跟在高定的后方,接到信息之后,原本想着是不是去通知一下更后面一些刘范,等一等后队,然后再起进攻什么的,结果转头一看,现高定在前方已经开始集结部队,很快的就动了攻击! 雍闓瞪大了眼??,原来高定是这么勇猛的么? 只听见新修建的营寨之中有人慌乱的叫着,然后飞出了一些零散的箭矢,虽然射中了十来个夷人,但是并不能阻挡其余的夷人脚步,雍闓甚至看到了高定提着一杆长柄战刀,竟然就站在前沿! 而冲在最前面的夷人,已经敲搬开了鹿角,正在砍砸着营寨的绳索铁钉,眼看着就要冲进营地了! 在后方徐徐而来的刘范也不由的大吃一惊,心中一跳,他知道夷人善战,但是自己也有些觉得可能是虚名而已,但是今日见到了夷人如此悍勇,也不由的愣了愣,旋即也下令,然自己的手下加入战斗,共同攻破营寨! 雍闓不由得有些呆,这…… 你们两个不是有些不对付么? 怎么见到了敌军就立刻如此配合了? 早知道如此…… 雍闓本身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指挥作战的经验,也不明白夷人的思维模式,所以他自然也没有办法理解高定和刘范的选择。 作为高定来说,夷人本身就是属于散乱的结构,更谈不上什么整齐规矩的战阵了,所以一开始就打乱仗和经过一段时间整队再上,其实对于夷人来说并不能加强多少战斗力,反倒是会让营寨当中的对手有更多的准备和防御时间,还不如二话不说直接攻伐。 至于刘范,就更简单了,夷人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就已经冲到了营寨寨墙之前了,说明营寨之中并没有多少抵抗力,所以不趁着这个时候上去捞一把,难道等夷人都冲进营寨了再上前么? 因此在雍闓的疑惑和不理解之下,刘范和高定的人马罕见的联起手来,很快的就敲开营寨的外墙,然后蜂拥而入! 从接战到战定,没有过三个时辰,午后营寨就已经是大破。 在残破的营寨之前,刘范主动找到了高定,准备说两句软话,来缓和一些之前的关系,毕竟今日来看,这些矮小精瘦的夷人,也是不错的战力,若是将来可以引之为助,多少也可以…… 结果还没有等刘范开口说话,高定已经一遍擦拭着兵刃,一边说道:今日营寨,乃某先得也!你可别来抢功!营寨之内的财货器物,某要七成! 刘范一口气顿时顺不上来,恨不得拔出刀来一刀砍了这个家伙。 高定是不懂得合作的重要性么?并不是,但是高定依旧要将丑话说在前面,主要就是因为夷人不懂得什么叫做谋略,什么叫做长远,对于这些夷人来说,抢到手中的东西才是最为真实的,最为可靠的,所以若是刘范提出平分什么的,不仅会让这些夷人产生不满,更重要的是会打击了高定作为夷人盟主的声望! 一个不能为夷人争取利益的盟主还算个屁盟主?! 所以很多事情,并不是由脑袋来决定的,而是由屁股来定。 才勘堪而来的雍闓,两个人又似乎肛上了,连忙企图打圆场,却见刘范伸手将其一拦,对着高定说道:如此说来,若是某先攻克寨,便也是某得七成了? 高定想了想,也点了点头,伸出一只手来说道:便是如此!先攻得七,协者三,若是独自克之,便不必分了! 可!刘范和高定相互拍了一下,然后也不纠结财货的问题了,转头问道,不是听闻抓住了营内主将么? 高定点了点头,然后喊了一声:来人,将敌军主将带上来! 雍闓见到了,不由的一愣,脱口而出道:李德昂?! 李恢其实在离开定笮之后,就立刻给他的姑父爨习写了书信,让人日夜兼程送去…… 爨习是李恢的姑父,也是南中豪强,势力也是不小。 如今李恢兵卒没几个,钱粮没多少,想要恢复建宁,多少要借一些旁人之力,而其辜负爨习明显就是最好的选择了。 但是问题是爨习年龄也不小了,而一旦人上了年龄,就不太喜欢折腾,或者说冒险的欲望就没有那么强烈,所以爨习也在犹豫,并没有立刻给李恢答复。 李恢无奈,就凭着他这样的数量手下,别说收复建宁了,就连自保都危险,所以也不敢就这样一脚踩进建宁当中去,便在建宁边境上立了营寨,等着爨习的回复,结果没想到等来的却是高定和刘范。 雍闓这一叫,高定也定睛细看,终于是将李恢认出来了,看着满脸污浊,狼狈不堪的李恢,高定哈哈大笑起来,很是畅快??:汝也有今日!哈哈,哈哈哈……高定作为夷人头领,也没少和李恢打交道,在一些夷人汉人的矛盾上,多数时间都是处于下风,吃了不少亏,虽然不至于如见仇人一般,但是见到了当下李恢倒霉样子,自然也是乐不可支。 刘范一声不吭的站在一旁。毕竟他也是朝廷册封的交州刺史,虽然说当下诸侯之间攻伐已经乱了朝廷规矩,但是遮丑布还是要挂一挂的。前车之鉴像袁术那样,完全不讲规矩的,也已经化为灰灰,被人唾弃,所以纵然曹操打三袁,也要表示自己是奉了汉帝刘协的旨意,对于刘范来说,自然手上什么都没有,所以也就像是一个旁观者一样,表示自己只是来吃瓜的。 果然这瓜吃起来别有滋味。 李恢根本没有像什么忠烈之士一样,动辄吐口水磨牙齿,要不就是破口大骂什么的,反而是很识相,有问有答。 有命才有未来,如果连命都没了,还谈什么未来?李恢显然是这样认为的,所以他的态度也很让高定等人满意,也再一次证实了之前刘范的那几个使者所言,是真的。 原来这些并非是徐元直的人马……刘范心中泛起了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的情绪。一开始见到了夷人如此快的攻克了营寨,刘范多少有些觉得骠骑将军也不过尔尔,不过等知道了李恢不仅是败在了刘备手下,就连手下兵卒也是在定笮临近招募的新兵,这心中也不由的重新提了起来。 初胜的兴奋,也不免淡了不少。以为是一盘大菜,结果是假的…… 高定没有杀李恢,一方面是因为李恢既然不是徐庶的前锋,那么就算是杀了,也不能打击徐庶,另外一方面,李恢的姑父爨习虽然年老了,但是多少也算是南中豪强,留着李恢也就是留着最后的颜面,不至于双方非要搞个你死我活的,还有缓和的余地。 刘范也没在意李恢,他更在意的是后续的徐庶等人,尤其是刘备放李恢回来的举动,难道说真的仅仅是为了表示其仁德? 刘范不相信有仁德这种东西的,就算是有,必然也是上位者实在是吃不下了或是来不及吃了,才丢出来东西,那么刘备为什么先期让李恢前来,又告诉了李恢关于川蜀徐庶的这些事情? 难道说,刘备其实打算…… ……(; ̄ェ ̄)…… 在定笮城门之外二十里,刘备毕恭毕敬的站在官道之侧,任凭冬日的寒风,将自己衣袍披风吹拂得一阵乱响。 就像是刘备心情。 数百兵卒,也是整齐的排开,静静地等待着。 或许看起来像是要炫耀军威,但是实际上认真观察的话,这些兵卒脸上的表情不是炫耀或者是骄傲,而是带着一点担忧和不安。 关羽依旧安稳如山,一动不动,而张飞则是已经来来回回的走,几乎都要将道路一侧踩出一条新路来了。 徐庶二话不说,忽然前来定笮,不管怎样都是让刘备等人心跳不已。虽然似乎一切都没有表明徐庶是要来收拾刘备的,但是对于刘备来说也依旧是有不小的压力。 再三推敲之后,刘备依旧是觉得自己虽然做了一些小动作,但是纵然被现了,也并不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也不算是什么大不了的,这个天下僭越者多了去了,自己这些事情也不算是什么,唯独只有…… 现在问题就是徐庶知不知道全部的事情? 当得知徐庶准备前来定笮的时候,刘备也做了好多准备,尤其是对于新老手下兵卒将校逐一安抚鼓励,以安军心,另外一方面静悄悄的收拢了自己最为亲近的部众,悄悄的调派到了定笮城西营地之中。 要是情况不对,便可以立刻找机会脱身而去,而如果被徐庶堵在了定笮城中,那真的就算是人跑了,手下没有兵卒也是头疼。 然后又是忙着让简雍处理一切的账目辎重,清点造册等等,务必让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妥当,不留下什么愚蠢的疏漏和把柄,再次核对无误之后,刘备才带着关羽和张飞前来恭迎徐庶。 总之,刘备认为,徐庶或许觉得自己有些出格,也是多少有些戒心,但是现在面临着建宁叛乱的情况下,主要还是接着绕道突袭建宁的机会,前来震慑一下自己,好让自己安安分分的不生事情…… 不管怎么说,建宁才应该是徐庶现在面临的,也是急需处理的事务,而自己么,只要表现得谦卑一些,安分一点,自然也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而伏低装小装疯卖傻这种事情么,呵呵,这对于刘备来说,小菜一碟,并不困难。 刘备脸上虽然没有多少表情,但是心中依旧是翻来覆去,手中都觉得有些潮湿。 关羽默默的站在刘备身后,脸上依旧沉如水。 张飞依旧走来走去。 不知道等候了多久,直至日头渐渐的偏离中线,开始向西的时候,猛然间从山道上奔来了几名前驱的斥候哨探,远远的就喘着粗气,大喊道:来了!来了! 一时间刘备只觉得身边的空气仿佛都在这一凝结起来了一样! 直至满脸灰尘汗水的斥候奔到了近前,再次禀报之后,刘备才仿佛从凝固的空气当中挣脱出来,下令让周边兵卒再次整理队形,自己又重新整理了一下衣冠,脸皮上动了动,终究是挤出了一些笑容出来…… 只见远远的山道之上,渐渐的飞尘腾起,然后一杆三色旗帜从山路末端,尘嚣之处,跳将了出来! 第1790章 试演,试探 从山道之处缓缓而来的兵卒,当其冲的便是一些高大的汉子,衣甲齐整,威武不凡。因为是冬季,所以在铠甲外面还裹有一层披风,在行进之中被风吹得鼓当当的,更是增添了三分的雄壮。 再细看一下兵刃,可以说只要是当兵的,自然都会关注手中的家伙事,但是看到了越来越近的骠骑将军下属,然后再回头看看自己手中的,这些刘备自诩为还算是不错的兵卒,也不由得将脑袋缩了缩,然后下意识的低下了头。 兵马强悍,气势逼人。 说起来似乎很简单,但是实际上都是存在于这些细节之中。兵卒行伍之间的培养起来的气魄,也是如此。若说历史上丹阳兵也算是不错,而现在这些骠骑将军之下的兵卒则是更强三分,硬生生将这些跟着刘备南北征讨的兵卒压低了头。 刘备看着这些精锐的兵卒,眼底之中流露出几分渴望,但是旋即隐匿,只剩下了乖巧和臣服。骠骑将军的兵马雄于天下,真不是一句泛泛之言。 骠骑兵卒渐渐行来,然后在道路两侧展开,让出中间的徐庶来。刘备连忙上前,毕恭毕敬的行礼参见。或许对于旁人来说,没有身段的时候低头容易,但是有了身份之后就难以低头,但是对于刘备来说,这些都不算是什么事,只要有这个必要,刘备根本不觉得低三下四的有什么问题。 话说起来,对于这些三国之中的人物,为什么有一些人,在年少时喜欢刘备,长大了却变成了厌恶?有可能是因为年少的时候都希望自己能像刘备一样,可以白手起家,也可以成为名震天下的诸侯,是死在称王称霸的道路上,而不是躺倒在病床苦苦求活。不过么,等长大了之后,便知道要像刘备这样,就要舍弃好多东西,而自己根本做不到…… 三国之中,多少白身,多少豪杰揭竿而起,但是只有刘备一人,是从草莽之中杀出,而且站到了最后,最高。 刘备的仁德,或许是真的,或许是假的,但是这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刘备几乎在每一次的重大决策的关键之处,似乎都没有做错。 刘备一生当中唯一的一次执迷不悟的冲动,却是给了兄弟。 因此刘备当看着徐庶的身影越来越近,心也不由得咚咚跳动起来,似乎有一个声音在耳边低语:杀过去,现在就下令杀过去!只要将徐庶杀了,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但是理智终究是站了出来,告诉刘备,先不说能不能在骠骑将军精锐兵卒的阵前杀了徐庶,就算是能够做到这一点,自己孤军于此,一方面得不到原本计划之中建宁的支持,如果再少了川蜀的供给,那么纵然勉强存活,也不能更进一步! 更何况川蜀之中也不是仅仅只有徐庶一人,只要骠骑将军不倒,川蜀之中的人员也未必会重新认同刘备,真要走出那一步去,可就是真的无法挽回了。 时间或许很长,又像是极短,就在刘备俯之后,徐庶缓缓的从阵中而出,面上露出了几分的笑意,刘玄德,别来无恙乎? 刘备手下的兵卒,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看样子,似乎没什么问题了。 虽说是远道而来,又是身穿铠甲,但是徐庶面上却没有多少的疲惫之色,甚至可以说是气色相当不错,就像是天生就习惯于在军伍之中一般…… 嗯,徐庶这体格,确实也和一般的走行政的官吏不同。所以若是别的民政官吏穿戴盔甲,怎么看怎么别扭,但是徐庶穿戴着盔甲,反倒是觉得挺合适的,并没有多少的违和感。 刘备连忙说道:见过徐使君!未曾远迎,实乃备之过也! 徐庶哈哈一笑,将刘备拉了起来,上下打量的一下,说道:玄德气色不错啊,可见定笮无忧矣! 刘备说道:全赖徐使君照拂有加…… 两人站着寒暄了片刻,刘备才恍然一般,请徐庶前往定笮。 徐庶的态度,让刘备多少心中安稳了一些,看样子自己做的事情还没有让徐庶现。这应该算是一件好事,也自然让刘备松了一口气,领着徐庶一同前行。 然而这一口气,也并没与松多久。到了定笮城下,徐庶仰头看了看修葺之中的定笮城,摇头笑了笑说道:这定笮城小,某人马若了城,岂不是连道路都塞满了?算了,还是在城外扎营就是! 刘备又说已经给徐庶安排好了城中府邸,但是徐庶依旧坚持在留在城外军营之中,并不进城。 结束了欢迎仪式之后,刘备向徐庶告辞,回到了定笮之内,才刚刚坐下,张飞便是忍不住叫了起来:大哥!这个家伙还是防着我们呢! 简雍闭上了眼,似乎如果可以的话,似乎也要将耳朵一并都闭上的样子。 刘备点了点头:三弟,小声些……这个么,也算是正常吧……若是徐元直处处都表现的信赖有加,毫无戒备……这样三弟你就会相信么? 张飞嘀咕了一下,摇了摇头。 这不就是了?刘备说道,如此方显得恰到好处,表示既亲近,又有些防备……亲疏之间,衡然有度,只不过……刘备沉吟了一下,就是不知如此表现,是否徐元直有意为之…… 正常情况下,就像是历史上,刘备到哪里就要带上关羽张飞,实在不行也要带赵云一样,徐庶也不可能将自身的安全完全不顾,像什么三国演义之中,明知道对方怀有敌意,还故意去撩拨的,多半也只有罗老先生的代入对象猪哥而已。 这个问题,关羽皱眉,不能答。要揣摩军阵部署,战略战术,关羽倒是能做得不错,甚至是相当好,但是说道揣摩人心,关羽这方面就有些很大的缺口了,否则也不会在历史上做出了很多情商低下的事情来。 张飞就更是说不出来什么。虽说张飞是粗中有细,但是细的时候往往也是用在战场之上而已,要让其在日常里面也细一些,还不如将张飞的名字也改了。 唯一能算是还有些这方面能力的,便只有简雍了。 刘备也没指望着关羽张飞能给什么建议,说完了话便看向了简雍。 简雍望着南方,似乎南方有佳人一般。 刘备恍然,连连点头。 第二日,刘备就像是没事人一样,依旧去徐庶营地点卯,并且将定笮事务大小详细均是一一向徐庶回报,甚至连开采来的矿石样品什么的,也送到了徐庶面前。 罗罗嗦嗦一顿说,徐庶也似乎并没有不耐烦,时不时的还问两句。两人说说笑笑,到了临近日中之时,忽有刘备手下的兵卒前来禀报,说是有见到笮人在矿区出没,怀疑是想要破坏矿石的开采…… 刘备顿时大怒,一面向徐庶赔罪,一面下令让关羽带着两百兵卒前往矿区,清剿驱逐这些不安分的笮人。 徐庶似笑非笑的看着,然后问刘备能不能解决定笮的这些笮人,如果不能解决,需不需要徐庶自己来出手,顿时就让刘备有些慌乱,连连表示这些笮人就是癣疥之疾,不值一提,不敢动劳徐庶亲自动手,只需关羽出动,定然可以顺利解决…… 果然,等到了日头偏西的时候,关羽便带着一些笮人的人头回来了。 徐庶看过,然后公然在全军之前称赞关羽的武勇,旋即加以犒赏,随后表示,关羽关云长如此骁勇,正好可在建宁之处建功,问刘备愿意不愿意让关羽随着大军一同前往建宁。 刘备顿时就像是打麻将的时候刚打出一个南风下一圈又摸上来了一个南风…… 原本简雍的意思,就是徐庶如果说心系建宁的话,肯定是在定笮呆不长的,所以今天刘备自编自导了一番笮人动乱,以此来表达一些挟匪自重的意思,结果没想到被徐庶连削带打,不仅是破了刘备的谋划,还同时间架得刘备下不了台。 眼下的情形,答应也不是,不答应更不是。 答应了自然要跟着一同去建宁,若是不答应,说不定徐庶立刻就会起疑心,做出一些什么强硬的手段来。 刘备一时间觉得后背上的冷汗就像是十几只蚂蚁一般,从上往下爬着,又像是被人从脖颈当中放进去了几只蠕虫,一扭一扭的在皮肤和衣裳之间蠕动。 一时间在徐庶大帐之内,空气就像是猛然间凝结在了一起,就连呼吸都有些困难,四周的一切都安静下来,只剩下心脏的碰碰跳动之声,就像是现在不拼命跳动,下一刻就不知道能不能继续跳下去一样。 既得使君看重……刘备暗中咬牙说道,然定笮亦不容有失,不若就留某二弟于此坐镇,防备笮人搅乱,某与张翼德便随使君前往建宁,如何? 刘备的话音落下,不知道是不是幻觉,还是什么心理因素,总之徐庶大帐之内的气息仿佛又活过来了一样,开始流动了起来,细细碎碎的声音也渐渐从帐外传了过来…… 徐庶目光微微一动,笑了笑,点头说道:如此甚善……今日已晚,玄德不妨且去休息,明日便一同启程,前往建宁! 刘备顿时有些傻眼,旋即很快的掩饰了过去,点头应下,带着关羽先退出了徐庶的大营。 关羽并没有询问什么兄长为何如说辞等等的傻话,因为关羽也察觉到了徐庶大帐周边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当然,如果刘备关羽真的动手,徐庶也未必能够逃得过去,但是同样的,刘备也好不到哪里去,所以刘备几乎是在最坏的局面之下,选择了一个最好的出路。 嗨!此番弄巧成拙矣! 刘备低声感叹道。 若是什么都不做,或许还不会画蛇添足。正式因为刘备搞了一个这样的小动作,反倒是让徐庶更加疑心。不过话说回来,若是让刘备什么都不做,刘备自己又难以安心,或许会用另外一种方式来试探徐庶,说不得结果更加糟糕。 否决徐庶的提议,显然是让形势骤然便的恶劣无比,但是单纯的同意按照徐庶的建议,同样也好不到哪里去…… 因为刘备前脚才说定笮未平,后脚就大方的放关羽前往建宁,一方面暴露出原先所言都是假的,另外一方面也等于有一些将关羽抛弃出去的嫌疑。 在这样的情况下,刘备选择让关羽留在定笮,则是既和他自己之前的言论相呼应,又展示了自己并不心虚,愿意陪着徐庶走一趟,如此,整体的氛围才重新和缓下来。 兄长……关羽说道,此去凶险……不若…… 刘备缓缓的摇了摇头说道:无妨……见机行事罢了……大不了事情败露了跑路,论别的什么技能俺老刘倒不一定能赢得过旁人,但是从刘邦那一代就传下来的特殊天赋,刘备还真是不输给任何一个人。 徐庶看着刘备和关羽回到了定笮,也是微微皱了皱眉头。 其实徐庶这一趟前往见建宁的军事行动,表面上是为了平乱,但是实际上的重点在刘备身上。按照关中传来的意思,徐庶已经放出了消息,让刘备等人以为建宁的叛乱非常的严重,甚至影响到了川蜀下阶段的安危,但是实际上建宁的这些夷人保持了大汉以来优良的传统,雷声大雨点小,在当地闹腾的厉害,想要像是西羌那样席卷三辅,又或是像是匈奴鲜卑一样侵犯北地,因为先天上的限制,基本上属于不太可能。 毕竟夷人的马,确实是不多…… 加上南北温差的问题,在汉代,甚至是在往后较长时间的其他封建王朝,南方人想要进攻北方,在纺织技术和生产数量双双低下的情况下,想要适应北方寒冷的秋冬,确实是一个非常大的问题。当然,反过来北方人要适应南方沼泽湿地,蚊虫燥热,也是同样困难。 不过在战争之下,让兵卒少穿一些,总是比要让兵卒多穿一些更容易解决,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在纺织品数量不饱和的条件下,北方人总是占据一定的优势的。 因此,川蜀产生的问题,最好还是要在川蜀之中来解决。 徐庶这一次来了之后,虚实相间,真真假假,让刘备难以应对,不过,让徐庶真正确认了刘备的确是搞出了一些小动作的,并非是在定笮刘备的这些表现,而是从前线魏延之处,派遣过来的传讯兵卒…… 第1791章 计中,中计 【】,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徐庶刘备还未从定笮动身,从魏延大营之处赶来的报信兵卒就已经星夜追上了徐庶,并且将魏延的密信呈交给了徐庶。 按照魏延的描述,在临近建宁的道口,现了几名自称为『刘璋部下』的使者,看起来是想要去建宁的,结果现自己竟然是撞进了魏延的埋伏之中,并不是碰见了夷人,顿时不管不顾的反抗起来,结果当场大部分死了,只剩下一两个活口,在审讯过后,也是没能活下来。 不过,通过口供,表示这些人并不一定是真的所谓『刘璋手下』,而是从李恢的麾下离开的,而且这些人想要给夷人传递的消息,这是徐庶已经统领了大军从定笮进兵…… 魏延于是派遣了几人假扮成为了这几个所谓的『使者』,然后进了建宁,又将徐庶出的时间有意地向后推延了几天,让建宁的夷人以为徐庶才出了不久,并且还附上了魏延自己的整体作战构想。 其实也很简单,四个字,将计就计。 假设这些兵卒就是李恢手下的,那么李恢的用意必然就是假称徐庶大军势头很大,然后川蜀已经是空虚不堪,一方面让建宁的夷人去进攻成都,一方面也给自己创造一个趁虚而入的机会…… 魏延则是反其道而行之,告诉建宁的夷人,徐庶领兵只是带了少量的精兵,突袭的成分更大,而正面的兵力并没有减少,这样以来,夷人很有可能就会领兵从西山而出,一来就可以破了李恢之策,另外一方面也可以给魏延自己创造出一个进攻的窗口来。 徐庶不由得摇头笑了笑。 这个魏延魏文长! 若不是这一段时间以来,徐庶对于魏延多少有些了解,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徐庶还是魏延的推荐人,平日里面魏延也是十分尊重,否则单单凭这一封密信,定然就会让其他不是很了解魏延的上司勃然大怒。 按照战略来说,魏延的想法其实也没有什么错误,只不过有些错位。就像是历史上魏延强调要从子午谷进兵一样,整体战略而言,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说不得也是有可能实施的,毕竟魏延在汉中多年,必然也是多次试探侦查过地形的,不可能说没有多少把握,但是魏延历史上的这样的计策,不就等同于要让猪哥来做佯攻,来掩护他么? 只要觉得战略是可行的,魏延才不管什么上司面子问题,或者也根本不考虑这方面的问题。而当时的猪哥也面临着很多川蜀之内的质疑,急需一场属于他自己的胜利来证明猪哥他自己是有不错的领兵才能的,毕竟历史当中的猪哥并不想三国演义当中那么的惊艳,因此在罗老先生在三国演义之中描述猪哥拒绝了魏延提议就显得非常蛮横且不讲道理,就简单的以一个成功率不高,猪哥天性谨慎来遮掩了过去。 而现在徐庶一方面确实不像是历史上的猪哥那样,急需一场胜利来证明自己,同时徐庶站得角度更高,也更加看清楚了在所谓『使者』身上的谜团。 徐庶同样也相信魏延的判断,那些所谓『刘璋手下』,十有**是其他人假冒的,口供之中虽然说是李恢派遣的,但是徐庶看来,其实还是有破绽的。 因为李恢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处于建宁夷人的对立面,除非李恢能够确定他自己计谋一定可以实行,否则派遣这样的使者毫无意义。 毕竟谁也不能保证这些夷人会不会听话,顺着使者的信息,从建宁进攻成都,如果说反而觉得徐庶这里的诱惑比较大,说不定就会领兵前来,先收拾了徐庶,再顺势进军川中…… 所以,这个角度来说,李恢这样的举动或许还不足一半的成功性,而且也不是没有更好的方法,比如直接宣称徐庶到了前线,和魏延并兵一处,然后等夷人注意力都在正面的时候,李恢突然从建宁西山杀出来等等,都是不错的选择,为什么非要用这种成功率并不是很高,同时还伴随着相当程度的风险的谋略呢? 除非…… 徐庶就将怀疑转到了刘备身上。 毕竟刘备这两天,啰嗦一大堆,甚至连定笮的鸡毛蒜皮都说了,唯独没有提及李恢的事情,也没有说相关的事项,这本身就是一个很大的疑点,同时,刘备要在李恢手下当中掺杂人员,其实也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 李恢兵败之后,兵卒定然散去大半,所以纵然刘备给李恢一些补充,李恢也不可能完全认得所有的兵卒,半途之中谎称些什么走丢了等等,就可以轻易的让几名兵卒脱离行列且不会被李恢现…… 但是,这样的问题就是,所有的事项都是怀疑,并没有直接指向刘备的地方。 兵卒是刘备给了一些,但是这些兵卒也就成为了李恢的手下,跟刘备没有什么直接关系了,就像是曹操屠了徐州,虽然也有很多浑水摸鱼的,但是帐自然都算在曹操头上,谁叫曹操带了个头呢? 然后这些『使者』又是自称为刘璋的人,就算是假的,也要证明是假的才行,而这一点明显也拐不到刘备身上…… 所以徐庶到了最后,便是干脆一只羊是赶,一群羊也是赶,带着刘备等人便缓缓的朝着建宁而进。 想要收拾刘备,需要证据确凿。 抑或是将时间拖长,拖到所有人都淡忘了刘备之后。 莫须有这个罪名,并不是随便都可以用的,就像是曹操,纵然心中已经是恨不得将那个天天大嘴巴的许攸干掉了,但是依旧表面上还需要笑呵呵的配合一下,甚至是绕着许攸走,直至干掉了许攸之后,曹操还要当众叹息感叹一番。 刘备就像是骠骑将军宝座之下的基石。其他的基石像是白波啦,南匈奴,西羌鲜卑等等,这样一块块的累加起来,才有了高高在上的骠骑将军的宝座绚丽多彩的华光,而刘备这一块石头才刚刚垫在上面不久,许多人还看得到,就算是坐在上面的骠骑将军知道这一块石头不平,垫起来有些晃荡,但是也不能立刻就撤掉,只能是慢慢来。 否则就像是袁术一样。袁术真是觉得那块石头不错,便直接把拉到自己脚下,但是一旦觉得不合脚,又很快的将其踢出去,结果就导致了袁术似乎是所有人的『爸爸』,但是后期又是这些『儿子』又翻脸翻得最快。 夷人的前哨很快的就出现在了徐庶等人的前方,然后双方的遭遇战就展开了。 徐庶站在山坡之上,看着如同蝗虫一般在山林之间跳跃而来的夷人,面色平稳,丝毫不见有什么慌乱的神色。 刘备偷偷瞄了一眼,然后思索了一下,便上前拱手说道:『某愿领为先锋,破了当前贼人!』夷人的数目多么也不算是很多,但是少也不算很少,粗略估算一下,大概也有三千左右,但是因为夷人战斗力普遍不高的原因,所以正面交战之下,刘备也并不担心这些夷人会给自己造成多少的伤害,并且即便是造成了一定的损伤,对于刘备来说,也未必是一件坏事情…… 徐庶看了看刘备,笑着说道:『玄德有此意,善也!然区区贼人,不需玄德出手……』旋即下令让中军校尉宗玮带了些兵卒前往拦截。 刘备还待再说一些什么,可是见徐庶态度坚决,战事也临近了,便只得闭了嘴,退到了一旁。 宗玮,川蜀人士,原先不过是成都一个小从曹,后来徐庶到了成都之后,现其还算是颇有章法,懂得兵事,加上又是小姓,和成都各大士族也没有什么关联,就在考察之后,渐渐的提拔起来作为了中军校尉,协助处理杂务事项。 而在徐庶的远处,才刚刚赶上来的高定和刘范也是端详着徐庶的军容,微微有些皱眉。 双方算是遭遇战,但是这里的遭遇战并非是什么都没有准备,然后两个人忽然在厕所拐弯处撞上了,然后愣半响才蹦一句『吃了么』然后回一句『您也来』,而是说双方都没有什么工事可以依靠或者是加成,基本上只能是靠兵卒的搏杀能力进行战斗。 夷人的兵卒么…… 再看看徐庶的这些兵卒…… 什么是人比人气死人,多半就是如此。 徐庶的前锋兵卒,虽然没有长枪大盾,但是人人都有一面精致小钢盾,再加上稍微偏短一些的战刀,几乎和夷人所用的战刀非常相似,却更为锋利,十分适宜在山里林间劈砍,身上的铁甲也是寒光四射,还有些后排的弓手弩手已经将箭矢弩矢插在了面前的地面上,可以最快度拾取进行射击。 『打不打?』刘范问道。 高定斜眼瞄着刘范,『怎么,这一次你不争着上了?』 刘范哈了一下,皮笑肉不笑的说道:『高盟主不也是不敢了么?』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冷哼了一声,沉默了片刻,刘范重新开口说道:『打还是要打,不过我的人马不适合现在就上罢?』 高定眼珠子转了转,不得不承认如果想要坑徐庶一记,确实也不能立刻将所有的牌面都暴露出来,于是点了点头说道:『行!那就我先上一阵!』 夷人出动,声势也是不小,咿咿嗷嗷的不光是沿着山道往前,甚至还有不少人攀爬上了一侧的山梁,企图绕过徐庶在山道上的阵列,到侧面去进行打击。 挥舞的战刀,有长有短,有黑有灰。 嘈杂的声响,有高有低,有近有远。 甚至还有夷人按照他们的习惯,围着一个跪在地上的人周遍,跳着叫着,似乎获得了什么buff一样,大声的吼叫着,往前冲锋! 宗玮一边指挥着兵卒尽快的布置着工事和防线,一边让兵卒在前方维持住了阵型。步卒的战斗,自然就是战阵为先,像夷人这样乌泱泱一群乱哄哄的冲杀上来,看起来声势浩大,实际上么…… 『前排测距!』宗纬大声号令着。 『一百五十步!』在前线观察的兵卒大声的禀报上了距离。 宗纬吼道:『稳住!』 『一百二十步!』 『弩稳住!弓半开!』 『百步!百步!』 『大风!』宗纬大呼,『大风!』 之前攻克了李恢营寨的这些夷人,终于知道了汉人兵卒之间也是有不同的,川蜀之中兵卒原本就多擅射之人,在兵刃器具上又得到了加强之后,并且并不吝啬于箭矢弩矢的损失,产生出来的杀伤力的效果是惊人的…… 迎面在山道之上冲来的夷人,根本无从躲避,也没有什么更好的防御设备,仅有的十几面的木盾,或许也有一定的遮蔽效果,但是更多的夷人却什么都没有,只有凭借着三天给予的幸运值来躲避箭矢和弩矢,更多的则是像是被砍到的树木枝干一样,倒在山道上,顺着土坡滚倒,有的便掉落到了山涧之中去。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原本在山梁之上攀爬的夷人,见到了山道之中的惨况,下意识的也迟疑了起来,不知道下一步自己是应该继续向前,还是说先停下来…… 但是并不是所有的对手都会老老实实的进行等待,在缓解了正面的压力之后,宗纬便下令让弩手继续对于山道进行压制,而让弓手开始自由瞄准点射攀爬到了山梁上的夷人。 一些夷人仗着自己的射术,也躲在了石头和树木后面,和宗纬指挥的弓箭手对射起来,但是无意之中,就让原本散乱的夷人更加的没有了冲击力,许多躲在山梁之上石头灌木之中的夷人,现自己不知不觉当中射完了携带的箭矢之后,才注意到不管是山梁之上,还是山道之中的其他夷人已经是失去了冲锋的勇气,开始抛下横七竖八的尸撤退了…… 刘备看着远远败退而去的夷人,不由得在心中感叹了一声:『可惜了……』 可是在下一刻,刘备便是忽然想到了一些什么,骤然色变,脱口而出,『坏了!这下子可真的坏了!』 第1792章 脑袋,屁股 和夷人在战斗的开始,刘备起初还是觉得和自己似乎关系不大,既然徐庶不同意自己作为前锋,那么自己就站着看热闹就行了,老老实实的当一个吃瓜群众,这总是没有什么错误了吧? 刘备请缨作为前锋的理由其实很简单,在这一路上,虽然徐庶并没有说一些什么,但是刘备却敏锐的察觉到了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于是一方面可以利用请缨此举来彰表一下自己的心意,另外一方面如果在前锋战当中有些损失什么的,也可以顺水推舟缩到后面去…… 因此,当刘备见到了夷人似乎不堪一击,丢下了百计尸退却的时候,就意识到了如果夷人表现得如此不堪,自己也就失去了推诿下一次论派的理由! 而夷人真的是如此战力低下么? 很显然,在正面的战阵面前,夷人占不到多少便宜的,但是如果说夷人和笮人有些相似的话,那么就意味着其实夷人并没有将长处挥出来! 现在,夷人不是选择自己擅长,且更有威力的战斗模式,而采用了愚蠢的,没有什么杀伤力的方式来进攻,便是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夷人领脑子坏了,二就是夷人用的是轻敌之策,想要轻慢汉军。 若真是如此,那么第二批前进的汉军自然肯定就是这些夷人针对的目标了,而谁会成为第二批前进的汉军呢?无疑,这个任务落到刘备脑袋上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 所以刘备几乎是立刻说道:坏了! 刘备的声音引起了徐庶的注意,看了过来。 刘备立刻借着势头说道:夷人数日之内侵乱建宁全境,足可见其定有脑,于中组织调度……当下夷人却毫无章法,乱战一气,多有轻慢吾等,引诱之意也……若冒然轻近,恐中其计也…… 徐庶点点头说道:玄德所虑甚是!既玄德有此防备,某也放心了……玄德可领本部兵马于前徐徐而进,某领中军于后策应,若夷人用计,玄德可遣兵卒来报,某即援之,两相夹击,定叫夷人有来无回! 刘备脸色一白,心中一沉,自知终究还是躲不过,只得啜啜应下,自去准备不提。 徐庶看着刘备离开的背影,嘴角边露出了一些笑意。 有意思…… ……(?? ̄ ̄?)…… 大哥……张飞瞅见刘备回来了,便迎了上前,说道,那家伙,没有为难大哥吧? 刘备笑了笑,拍了怕张飞的胳膊,又等来了简雍之后,才低声说道:吾等恐见疑于徐使君矣…… 张飞和简雍都默默的点了点头,并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样子。说起来,刘备被这个或是那个疑心,已经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了,当年在曹操之下的时候,也是被曹操怀疑,后来到了刘表之处,也没见得刘表就是多么的信赖。 这算是谁的锅? 是刘备掩饰得不好,还是曹操和刘表都很敏锐? 刘备是有野心的,这种野心纵然掩饰隐藏,但终究是不免有些展露出来,加上身处于乱世之中,整个世间就没有多少温度可言,什么信赖感和真诚度,都在一次又一次的勾心斗角当中被击打得遍体鳞伤,所以不管是曹操还是刘表,都对于刘备始终有怀疑,也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不值得什么大惊小怪。 现在轮到了斐潜。 和徐庶。 天意弄人啊…… 刘备仰头感叹道。 人们往往仰头看苍天,望着白云飘飘,望着碧蓝苍穹,感叹着天空的高远和纯净,然后低下头不得不又重新面对地面之上的污浊和尘土。 大哥,我们怎么办?张飞问道。 刘备笑了笑,我们明日就进军…… 到了此时,也就只有见步行步了…… ……(·?·??)…… 刘备这么乖的进兵了? 徐庶得到了消息,出了大帐,登上了望台,看见刘备正带着手下的兵卒缓缓的走向前方…… 说起来,徐庶对于刘备,似乎也有一种莫名的感觉。 或许都是因为出身于破落之家? 刘备宣称自己祖上是什么中山靖王,虽然也得到了刘协的认可,但实际上究竟怎样一回事,大家心中也清楚。而对于徐庶来说,他的家境也不算好的,当年为了给他脱罪,使得原本就不容易的家庭雪上加霜,若不是这些年在骠骑之下多有恢复,徐庶都不知道自己要怎样见自家的老母…… 刘备买过席履,徐庶流亡逃罪,都是吃过不少苦头的,所以历史上两个人也有些共同语言,甚至都不需要刘备睡服,也很快的就被关羽和张飞接纳,不像是猪哥,还要同榻而眠加上如鱼得水之后,才勉勉强强被关羽张飞认同。 所以当刘备作出这些举动的时候,徐庶似乎也能够猜得到,也能够明白。 不过么,明白归明白,理解归理解。 就像是魏延也私底下找过徐庶,表示刘备这个家伙不可靠,还不如找个由头什么的,干脆??掉了一了百了…… 当然,如果按照魏延建议的做法,确实是会省事不少,但是徐庶认为骠骑将军的安排,更合理,并且更合适一些。 目前来说,找不出比刘备还要更合适的第二个开大汉西南的人了…… 刘备有皇室身份,不管怎么说,大汉经营了三四百年了,多少也是一个老品牌,就像是后世的全某德的鸭子一样,未必就是惨绝人寰的好吃,但是若说走到了地方又没吃么,多少也会觉得有些惋惜。 更何况,在西南这一边,大汉皇室的名头还是蛮好用的,从刘焉开始,一直到了刘禅结束,甚至晋国统一了之后,依旧还有一些人表示自己是大汉的从属,而不是晋国的。 其二,刘备有这个能力。 当然,有能力也不见得是一个好事情,但是没有能力的人只会添麻烦而不会做事情。在许多觉得多做多错,所以宁可什么都不做的大汉腐朽的官吏当中,肯做一些事情,并且也愿意做事情的刘备,无疑是一个另类。 第三点是,刘备能吃苦。 大汉西南,川蜀之外,真的是很苦。 若是旁人来,说不得忍不住寂寞,吃不了苦头,三天两天就想着搜刮一下民财,然后贿赂一下上司,让自己找些调到其他富庶之地去。当年西羌的许多大汉官吏,也不都是如此么?才导致了西羌叛乱不断,消耗了大汉王朝大量的人力物力。 最重要的一点,刘备没有多少根基,所以就像是浮萍一般,若是脱离了大汉,没有几十年未闭能够扎根,而像是士燮那种百年以上的地方士族,肯定比刘备这样的更容易形成割据分裂的后果。 话说回来,如果刘备确实是不堪用,徐庶也不可能强求就是了,大不了将情况上报给骠骑将军,让骠骑将军继续找下一个合适的人选…… 而现在,就是刘备最后的机会,也是让其展现的最后舞台。 好好珍惜当下罢! 这便是你最后的选择…… 徐庶看见刘备回头望了过来,便微微笑着,在望台上拱了拱手,像是在告别,又像是在表达着另外的什么意思。 刘备愣了一下,然后也是回了一礼,便转身而去…… ……(??·Д·)…… 有些不对……刘备走着走着,忽然轻声说道。 张飞闻言,立刻瞪大眼睛四下环顾,半响却没有看到有什么异常的情况,便挠着头问道:没有什么异常啊……大哥什么不对了? 刘备捋了捋胡须,说道:三弟你不觉得有些过于顺利了么? 张飞问道:什么顺利? 因为徐庶的原因,刘备原先在定笮坐山观虎斗的计划失败了,并且还不得不和徐庶同行,那么对于刘备来说,无形当中就增加了难度,就变成了先要保护好自己,其次在有可能的情况下又最好让徐庶落败。 所以,刘备在一开始的时候就有了大略的计划,就是找一个机会。一个既可以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又可以让徐庶不得不参与进来…… 比如自己可以找一个险要之地,然后就地防守,吸引夷人前来的同时也可以报给徐庶说是拖住了夷人的主力,徐庶也定然就会掩杀而来,那么自己就可以从容的在山上观战,最好就是两败俱伤的时候,自己再冲杀下去。 又或是干脆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再次放出死士,通过死士的口,告诉夷人大部队其实在后方,然后故意选一个偏离道路的地方,让出夷人偷袭后方大部队的路线来…… 这些策略都可以,具体看情况如何在进行选择。 不过么,刘备忽然心中又觉得有些不对劲,似乎有些什么东西被自己忽略了。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刘备一面让张飞安排着兵卒找地方立下营地,一方面找来了简雍,两个人坐了下来,将从定笮到现在的事项又重新梳理了一番。 嘶……嗯……简雍沉吟许久,忽然说道,主公可有禀明徐使君……李德昂后续之事? 啊?!刘备一愣,呆住了。 因为刘备放了李恢,其实是有动了手脚的,也是怀着一些不怎么光明正大的想法,所以在面对着徐庶的时候,就自然而然的下意识想要避免说起这个话题来,因此徐庶没有问,刘备也没有特别提及。 就像是小偷不会主动说自己偷了什么东西,往屎坑扔炮仗??的也不会说自己手里还捏着香头一样。 简雍毕竟算是半个旁观者,梳理推敲了一下,便觉得如果真的有什么不对,便或许只有这个地方问题最大,结果一问,看刘备的神色,便知道了结果,不由得幽幽叹息了一声。 刘备忽然想起来了之前离开之时,徐庶在望台之上的像是告别一般的拱手礼,忽然觉得心中一阵寒意涌动,冷汗都冒了出来。这一段时间刘备都在计算着徐庶,若是徐庶也想要趁着这个机会来计算自己呢? 徐庶是傻子么? 明显不是,若是徐庶不是傻子,那么就需要将情况按照最恶劣的情况来推演! 如此一来,所有的原先设定全部都要被推翻! 所有原定的谋划需要重新制定! 简雍觉得有些愧疚,向刘备表示歉意,身为谋士,虽然简雍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水准一般,但是这并不能成为他没有做好的借口,毕竟谋士应该是在事情生之前先做好预案,而不是等事情生了才来慌乱。 刘备哈哈笑了笑,笑容依旧温和,安抚了简雍,表示着不关简雍的事情,是他自己没有考虑清楚。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不管是刘备还是简雍,都不是什么须臾之间便是能蹦十七八个主意的人,所以在面对原本计划几乎全数要推翻重做的局面,都是有些棘手,相坐无言。 片刻之后,刘备呵呵笑了两声,表示简雍不必担忧,放松心情,且先去休息,说不得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就有了好办法…… 刘备笑着送走了简雍,转过头来,嘴上的笑容还没有收,眉头就已经是垮塌了下来。真不担心?傻子才不会担心。刘备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当下若是真如自己所猜想的那样,也已经是极其危险的局面了,都不用特别说明,刘备自己都能想象得到有至少三四种方法可以让自己死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怎么办? 天色渐渐昏暗,望着山峦之处的一线红光,刘备就觉得那就像是自己的未来。 反过来和徐庶正面斗一斗? 自己这小胳膊小腿的怎么斗? 抑或是干脆加入建宁这一方,然后利用建宁夷人一起来夺取川蜀? 可问题是建宁的这些夷人有这样的能力么? 刘备仰头望天,默然无言。 一夜无话。 次日太阳依旧升起,就像是昨天没有生任何事情一样,依旧露出了笑脸。就像是刘备脸上的笑容一样,带着一种温暖。 大哥?张飞走到了一旁,略有些迟疑的说道,我已经安排兵卒做早脯了……等下我们是…… 善……刘备点了点头说道,用完早脯就出…… 张飞应答了一声,却没有动。 清晨的山岚拂过,吹动了刘备的衣袍,也吹拂着刘备的头冠系带。 张飞忽然看见,在刘备的鬓角,似乎又多了一些花白之色…… 三弟……三弟? 昂?张飞回过神来,大哥请吩咐! 刘备微微笑着,笑容在晨光之中闪动,你说我们……应该是什么人? 什么人?张飞有些疑惑??,揉了揉自己的络腮胡子,好人? 刘备笑而不语。 张飞一拍巴掌,对了,我们是汉人! 刘备缓缓的点了点头,嗯,是啊,我们是汉人…… 第1793章 或真,或假 想要和做到,其实是两码事。 夷人在遭遇了徐庶刘备的时候,本来是想要打两波的,这样才显得确实是力所不逮,不得不退却,才有可能让汉军比较放心的追击,引诱汉军到达预定的埋伏地点,不过很遗憾,不是高定不想,而是夷人确实是不行。 虽然说男人怎么能说不行,可是如果真的可以用意志力来控制的话,那么市场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的壮阳药了。而且最可怕的事情并不是夷人来不了第二次,而是后沟子被魏延笑呵呵的给贴上来了…… 在高定和刘范离开了建宁,从西山绕出来不久,在建宁北面的魏延,几乎就是没有半点迟疑的领着兵卒就南下,如今已经兵近昆城。 接到了紧急军情的高定和刘范,大为惊讶,但是事到如今,也不能说退就退,只能硬着头皮指望着先干掉徐庶这一路再说,毕竟如果是选择退兵,且不考虑士气的问题,也会面临着被徐庶和魏延前后交攻的局面。 于是,防御的重任,便只能是落到了雍闓头上,于是乎,雍闓便是星夜赶回了建宁,主持防御。 昆城。 昆城并不大,在汉武帝时期,因为兵进越夷的时候,修建的一个中转站,后来慢慢的扩大成为了城市,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依旧是城中两条街交叉便是主要道路,三五条小巷起伏便是延伸,和其他大汉的大城市依旧不是一个数量级别的。 严格说起来,建宁现在还不算是一个正儿八经的郡县,若是论归属的话,在大汉的朝堂之上档册之中还是属于益州郡统辖,只不过因为和成都偏离得太远了,所以也就变成了实际上的另外一个郡,长时间运作之下,也就是习惯了这样的称呼。 具体真正单独分离出来,成为官方认可的郡县,基本上是到了三国后期。 不过,这并不是雍闓关注的重点,他现在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城下的魏延兵卒身上。 雍闓坐在城头,看着城外的魏延大营,脸上除了肥油闪动之外,便是满满的写着疲惫和担忧。在没有举事之前,雍闓自认为是万无一失,已经是将方方面面都考虑进去了,而且为了能够一举而定,他甚至在几年前就开始有意识的在各个要点善安排人手,如今看来,在建宁这一块似乎算是比较顺利,但是在建宁外面的东西,雍闓的考虑就出现了很大的偏差…… 先,雍闓没有想到川蜀在更换了骠骑将军之后,兵卒的战斗力会有这么大的提升。毕竟雍闓印象当中,川蜀兵卒还停留在刘焉的时代,甚至连当地豪强都应对不了,再加上刘璋上台之后,内部相争不下,最能打的赵韪被庞義逼迫分裂出去,川蜀之中战力自然是退化得和厉害,正常来说就算是骠骑将军掌控了川蜀,多少也要一段时间的恢复,才能有战力来对付建宁这边的变故。 不过么,很显然,雍闓在兵卒战力上面的判断所应用的前提和基础错了,结论也自然就错了…… 第二个方面,雍闓对于魏延的判断,也出错了。 虽然魏延一路进攻川蜀,名头也有传到了建宁,也让高定雍闓等人有所顾忌,但是雍闓依旧认为,以魏延三千人的兵力,用来防备自然是够的,但是想要来进攻建宁,却有些不足,再怎样也需要八千到一万左右才算是想些样子,所以对于魏延胆敢就拿着三千人冲杀进来,确实是出乎意料,防备也是不足。 『或许只要多一个月……不,多半个月……』 雍闓轻声感叹着。 相差了一个月,甚至是半个月。 只要有多半个月的时间,雍闓就可以借着时间差,先对付徐庶这一路,然后就算是魏延再晓勇善战,在面对川蜀震动的局面下,也多半无能为力了。 所以一开始的时候,不管是雍闓,还是高定和刘范,都认为将主要力量放在西山这一路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就算是徐庶等人现了,要让魏延进行配合,也需要从西面绕到成都,再从成都命令给魏延,这么一跑,少则三五天,多则十天半个月就过去了,就算是魏延收到了命令,也要准备辎重啊兵械啊什么的,又是十天半个月过去了,因此原本雍闓等人预估的,是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差的,而有这样一个月,就已经是足够让雍闓等人完全实施其原本的战斗计划了。同时,如果说真的将徐庶这一路的主力收拾掉,那么魏延这里三千人就算是想要再翻盘,也是不太可能了。 可惜,雍闓万万没有想到,他以为已经将魏延往高里看了,可是依旧是低估了魏延,从接到了魏延出动的消息到现在,也不过是才三天,嗯,满打满算四天的时间,然后就被连破两个兵寨,直接逼近了昆城,若不是雍闓第一时间赶到了这里,说不得昆城也要失守…… 魏延的战斗力让所有人都感到了震惊,要不是雍闓在建宁多年,又早早的安排了一些亲近之人在各地控制,只怕是魏延到了城下,那些墙头草便是举手投降。 尽管如此,雍闓依旧是在昆城城墙之上的兵卒身上,察觉到了散出来的迷茫和绝望的气息。 这才是骠骑将军之下的一个将军,这才是三千兵卒,就已经是如此的犀利,若是骠骑将军真的腾出手来,再次领着大军南下…… 那么还有什么未来可以期盼么? 雍闓暗自哀叹。 这和原本的计划完全不一样啊! 杀人放火金腰带,这可不是只有在后世才有的观念。若是能够独霸川蜀自然很好,但是如果不行,在一定时刻上受朝廷的招安,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是这个时间…… 曹操不一定会相信他,但是同样的,不相信也不代表着曹操不会接纳他。雍闓认为,到时候就可以借着曹操的力量来压制斐潜,就像是他在高定和刘范之间腾挪一样,就可以给自己获取更大更多的好处。 建宁的位置独特,又凭着手中近万的人口和部曲,就算是不能加入到争霸之中,做一个自由自在的川蜀诸侯,多少也是大有可能的,而现在所有的一切,似乎在魏延的兵锋之下,即将成为泡影。 魏延就在城外,而且摆出一副即将展开进攻的样子,先是派了人有条不紊的将昆城城外原本不多的防御设备破坏得几乎殆尽,还日日出动人手,一边加固自身的营盘,一边打造着攻城器械,一天到晚的叮叮当当,就像是大工地的强噪音一样,让昆城的兵卒上下都睡不安稳。 更让雍闓担心的是,城中的兵卒和人心都是惶惶,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崩溃了。 绝望是一个很可怕的情绪,这种情绪会在不经意之间生长,弥漫,然后占据所有的思考能力和自制能力,会摧毁一切抵抗的理智…… 雍闓知道,要转变这一切,必须要有一些能够提升士气的事情,比如高定和刘范的胜利消息,又或是打败了徐庶,然后派遣了一部分援军前来等等,但是雍闓也知道,这个消息不肯能那么快就有,而且这个事情也不是高定和刘范所能决定的,也需要看徐庶那边的汉军配合不配合,会不会掉近陷阱当中去。 雍闓知道如今昆城急需这样的一个鼓舞人心的消息,哪怕是…… 『大捷!』 『高盟主取得大捷!』 天色昏暗的时候,从昆城的后方奔来了三名传令兵,一路上高声呼喝着,似乎生怕旁人听不清楚,将高定在西山取得了重大胜利的消息,传播开去。 昆城之中,城墙上下的兵卒和人口,顿时兴奋起来,不约而同的议论着,脸上似乎也带着一些希望的光彩了出来,连带着似乎气力也多了三分,搬运防御的滚木擂石也更快了一点。 整个昆城顿时沉浸在兴奋的氛围之中,站在城墙之上的防御兵卒似乎也觉得自家的腰杆子更硬了一些。 这些兵卒,以及昆城之中的人,并不清楚外面的世界变化得如何,距离他们最近的,也就是雍闓高定等人,所以判断的标准自然就很简单,乡里乡亲的,难道不帮乡亲还去帮外人么? 所以当听闻了高定取得大胜的时候,自然是自内心的高兴,但是谁都没有注意到,在雍闓似乎也是畅快的笑容的褶皱之中,潜藏的阴霾。 雍闓以为自己已经是将评估魏延的水准一而再的提高了,但是…… 很不幸,雍闓依旧是低估了魏延的魄力。 在昆城之下的大营之中,杜胡仰头望着魏延留下的大旗,苦笑不已。 从魏延进川的那一刻开始,杜胡似乎就和魏延开始了剪不断理还乱的一种关系,就像是现在,魏延已经悄悄的带着八百人翻山越岭的摸往味县去了,而杜胡则是装成了魏延依旧还在城下,摆出了准备攻打城池的架势。 味县是雍闓的老家。 魏延的性格向来就是如此,就像是明明打着一副牌,魏延偏偏能偷偷拆另外的一副牌,生生的打出四个王八个二出来一样,是不怎么喜欢按照规矩来行动的家伙。 雍闓以为魏延带着三千人,能攻到昆城已经是非常厉害了,然而魏延却依旧胆敢就以这昆城为幌子,再次变本加厉的领着兵卒走采药小道前往味县! 『杀!』 魏延一马当先,呃,没有马,那就一刀当先,直奔味县的城门杀去! 魏延表示,抢城这一件事,我们可是专业的! 先是一小部分兵卒化妆成賨人,然后贴近无防备的城门,暴起难,然后魏延带着大部队冲杀抢夺,已经成为了固定程序,极其顺畅自然。 匆匆赶来的守城校尉怒吼一声,便朝着魏延迎面一刀砍来! 魏延用小臂上的钢盾往外一磕,也是一刀还了回去,直奔守城校尉的左肩! 『铛!』 守城校尉砍在了魏延手臂上的小钢盾上,原以为纵然不会将魏延砍倒,也可以将魏延砍退,结果没有想到砍在小钢盾上竟然有些用不着力的感觉,并且也不能将魏延砍退,而魏延的战刀却已经临头! 守城校尉大惊失色,也顾不得什么个人形象了,转身变化成为了滚地葫芦,躲开魏延刀锋的范围。 魏延见一击不中,便是前趋了一步,将刀斜抄而下,不仅是追砍而去,甚至是封堵了守城校尉的后退的道路! 眼见魏延又是追命的一刀砍来,守城校尉出一声嚎叫,奋力将战刀横扫向魏延的腰部,企图用两败俱伤的招式来化解魏延的攻势。另外一边的守城兵将手中的长枪死命扎了过来。 魏延脸上带出了一丝冷笑,绑在左小臂上的小钢盾又坚固,又灵便,转动了一个角度,斜斜的再次挡住了守城校尉的战刀,然后右手战刀砍飞了刺来的长枪,几乎是同时间抬起了一脚,就踹在了守城校尉的肚子上! 似乎周遍的人都能听到其肠肚断裂的声响! 守城校尉兵刃落地,倒飞出去,蜷缩得像是一只煮熟的虾子。 另外的几名守城兵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来抢。 魏延的护卫也同时赶到,在魏延的带领之下左盾右刀,配合无间,连砍带砸,几个回合下来就将守城兵卒砍杀得狼狈不堪,节节败退。 守城兵卒被魏延等人吓住了,前面的往后败退,后面的迟疑不定,虽然说接连从其他的城门处赶来了不少兵卒,却没能挡住魏延等人前进的步伐,随着城门最后落入了魏延的控制之下,味县的守城兵卒哄然而散…… 味县陷落的消息,在三天之后也传到了昆城。 雍闓盯着那一名浑身上下凝结着灰尘和血污的兵卒,脸上的肌肉不由得颤抖着,他忽然又些明白了为什么城下魏延兵卒一直都在做这个准备做那个准备,在城下晃来晃去,但是就是没有攻城…… 『大胆!』雍闓站了起来,一脚踹翻了这个传讯的兵卒,『你竟敢假传消息!乱我军心!』 『??!不……不是……我……』 兵卒还待说些什么,但是雍闓已然不想听,大吼道:『来人!将这个谎报军情的家伙拖下去砍了!』 雍闓的护卫冲了上来,一??扇到了兵卒脸颊上,将其辩解的话语全数都打了回去,然后便架着往外走去,不多时便传来了一声短促的惨叫声…… 雍闓咬着牙,脸上的肥肉嘟嘟跳动着:『传令下去!明日出城迎战!定要败其贼军于城下!』 第1794章 或进,或退 昆城之上,雍闓按着女墙,通过垛口的观察窗,细细的,一遍又一遍的审视着远方魏延的营地,看着营地之中兵卒的举动。 从清晨开始,雍闓就站在了这里,算起来已经有近两个时辰了。腿脚酸麻,可是雍闓依旧是咬着牙撑着。昨日的冲动,在辗转反侧一夜之后,就变成了忐忑。 会不会依旧是个陷阱? 这些川蜀的兵卒,这些魏延的手下,是不是正等着自己忍不住了杀将出去? 所以,雍闓觉得,自己应该等一等,至少,要看清楚了再行动! 反正自己下令的是今天,没说早晚。 城下魏延大营当中的兵卒,几乎和往常一样,先是开出了警戒的队列,在距离城墙三箭之地站定,摆出了防御的架势,然后就有一些人手从营地之中推着独轮车出来,忙忙碌碌的四下散开,有的去砍伐树木,有的扩大壕沟,有的装填土袋,似乎杂乱,却又有点井然。 就像是一个大工地一样,时不时还传来一两声笑语,夹杂在风中已经显得很是零碎,雍闓听不太清楚了,但是其中轻松的意味,还是多少有体现出来一些。 一名川蜀军校模样的家伙,站在新挖出来的土堆上,似乎也朝着昆城的城头山看来,吓得雍闓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虽然他也没有多少的脖子,然后才反应过来,这样的距离上只能看见个大概,应该是看不见在垛口后面躲藏的他才是,于是才又将缩回去的那一点脖子重新伸了出来。 最初的时候,雍闓觉得这些魏延手下挖掘壕沟,修建营盘,心中还觉得有些好笑,毕竟做这些事情都是需要耗费时间的,而越是拖延时间,起先雍闓觉得越好,而现在看着魏延手下的兵卒将壕沟挖得如此深,将营寨一遍又一遍的加固,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沙壁,还是带好几个洞的那种。 这壕沟都快有一人深了吧…… 而且还在挖! 这是准备将山也挖穿么?! 挖出来的土都被堆积在了壕沟的一侧,形成了更大的落差,上面都用藤条和树枝作为拦网,还有些兵卒分成四个人一组的抬着圆石,喊着号子在夯土。 在壕沟的后面,还修建着一些哨台望楼,每个望楼上都站着五六名的弓手。 雍闓磨了磨牙。雍闓甚至可以想象,在攀爬壕沟的自家手下,便是这些望楼之中最好的靶子…… 魏延营寨之中,依稀还可以看到一节一节的拒马,似乎用什么连了起来,只有在通行的时候才搬开。 营地之中也还有举着小旗的巡逻队,正缓缓的沿着营地之中的道路,来回游走着。 雍闓此时才忽然察觉到,这魏延手下,不,这些骠骑将军的手下兵卒,似乎和自己以及自己兵卒起初所想象的,根本不一样。 似乎,这个架势,更像是要防御,而不是进攻啊…… 在魏延兵卒刚开始建立营地的时候,雍闓也考虑过趁着魏延营地不稳,不如冲击一番,试探一下对手虚实什么的,可是最终雍闓选择了更加稳妥的方式,觉得还是依托着城池防御会更加的安全一些,没有必要去冒险。 然而,现在…… 该死,该死! 雍闓有些恼羞成怒的紧紧的扣着墙砖,就像是要将赤手扣下一块来一样。 时间慢慢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挪动着,在你盯着她的时候,挪动得就像是一个害羞的小菇凉,可等你转头看别处的时候,她就跑起来像是穷凶极恶的杀人犯。 等雍闓觉得腿脚麻颤抖,时间已经是不知不觉当中到了中午。 雍闓缓缓的贴着城墙坐了下来,抖着已经是僵硬的腿,耳边依稀还能听到在远处魏延兵卒叮叮当当的砍伐树木,加固什么的声音传了过来…… 他娘的,这些家伙,怎么都不觉得累呢?怎么都不休息一下? 『传令下去……』 原先站着的时候,还没有觉得腿多酸麻,现在坐了下来反倒是一阵一阵的酸痛,简直让雍闓欲仙欲死,『提前一个时辰用晚脯……天一黑,就出!』 ……┑( ̄Д ̄)…… 天色暗淡下来,昏暗的星光之下,昆城城门慢慢的打开了,然后夷人兵卒鱼贯而出,悄悄的……呃,多少有些声响的,朝着魏延营寨摸去。 眼前的营寨,在夜色之中渐渐的显出了一个轮廓。 营寨寨墙之上绑着一些火把,努力的排斥着黑暗,映照出一个小小的,略带着些温暖的光圈。 一切似乎都显得很平静。 雍闓和跟着他的十来名护卫,站在了三箭之外,虽然距离魏延的营寨还是有相当一段距离,但是依旧下意识的憋了口气,然后小口小口的呼了出来。 雍闓转过头来,环视了一周,身边一半是建宁本地人,一半左右是夷人。原先雍闓并不是很看重夷人,甚至也觉得夷人就是些野蛮的家伙,之前和高定相交,也不过是想要利用高定而已,但是现在似乎觉得夷人好像也是可以一用的,于是乎尽可能的挤出了一些温和的笑容,轻声说道:『此战之后,所得之物,均不用上缴!某还另外有赏!若是砍了敌军将校,更是重重有赏!』 顿时有夷人忍不住欢呼起来…… 雍闓顿时现了自己的错误,但是现在已经到了这里,也顾不上许多了,便干脆直接一挥手:『杀!杀啊!』 既然行踪暴露了,那么就尽快冲击就是,现在自己距离魏延的营寨也不过就是这么一点距离,一次的冲击就可以冲到营地跟前去!就算是营寨之中现了,这么些时间也来不及反应了! 雍闓快的挥动着手,就像是要将眼前的营寨掀翻一样,『冲!冲上去!若有后退者!皆斩之!此战功成,某保各位富贵!财富女人都有!』 夷人欢呼着,纷纷大喊大叫着,从雍闓身侧而过,冲向了魏延的营寨,一时间声势倒是满吓人的…… 雍闓望着似乎被惊动了的营寨,看着营寨寨墙之上晃动的人影,看着那些火把火光,似乎也有些火苗在他的心间燃烧起来,此时此刻,就像是胜利就在眼前,就在当下! 魏延啊,魏延,你可是真能折腾!没想到你竟然胆敢丢下这些兵卒,翻山到了味县!不过现在这也成为了你暴露出来的弱点!只要攻下了你的营寨,你就算是打下了味县又能如何?老子断了你的后路,你就必然困死在这建宁山间! 任凭魏延你有多少的武勇又能如何?! 若不是场合不允许,雍闓倒是真想大笑几声,以示自身的豪迈。 虽然过程曲折,不过结果应该还是不错的,某倒是真想看看,当魏延知道营寨被攻破的时候,那张惊骇的脸! 夷人散乱的冲到了壕沟之前,然后也没有太在意,便往壕沟下跳,企图通过壕沟底部,然后攀爬到壕沟对面,扑倒魏延营寨寨墙之前去! 每一个前冲的夷人,口中都出了嘶声力竭的叫喊声,似乎这样不仅可以让他们感觉气势雄浑,甚至还能让对手吓破了胆,就连对方的营寨寨墙,似乎也可以在这样的吼叫声当中倒下…… 然而,让这些夷人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嘶声力竭的大吼,很快的就演变成为了此起彼伏的惨叫。 在壕沟的底部,并不是平坦的地面,而是扎着一些竹签,反正山林之中,竹木很多,所以也没有多少吝啬,密密麻麻的整个沟底都是。 虽然说夷人天生练了一个脚底板,但是也不代表着可以毫无惧色的踩踏在锋锐的竹签之上,再加上夜色昏暗,火把的光芒只是照耀在了壕沟之上,大多数人并不能现在壕沟底部的这些竹签。在没有任何防备之下,冲在前方的夷人顿时吃了一个大亏,许多夷人嚎叫着,被竹签扎穿了脚底板,甚至有的站不稳,整个人倒向了锋锐的竹签,在临死前出瘆人的惨呼…… 在魏延偷偷带着人离开之后,杜胡多少也知道自己这里恐怕会成为夷人攻击的目标,所以一开始的时候,就做好了一些准备,而这些准备,便在这个时刻派上了用场。 虽然说魏延不在营地之内,夷人骤然突袭的时候多少还是引了一些紧张和混乱,可是当夷人的惨叫声此起彼伏的响起的时候,原本多少有些慌乱的杜胡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不应该这么慌乱,或者说害怕才是…… 虽然最为精锐的那一部分兵卒,跟着魏延前往了味县,但是也不意味着这里的人手就都是蠢货,并且凭借着这么多天修建的工事,难道说还打不赢这些夷人? 想到了此处,杜胡的胆气也强了起来,大声的下达命令,让弓箭手上哨塔,然后刀盾手前往营墙和寨门之处,进行防御,同时也下令在营地之中准备火把等照耀的物品,甚至还安排和一些后备人手对应夷人可能有的放火行为,林林总总的命令下达之后,整个营地顿时行动了起来。 为将者,最忌讳的就是遇事慌乱,或者说,只需要将领冷静,很多时候也会影响到兵卒。魏延营寨之内的兵卒本身也不是什么新兵,在杜胡的指挥之下,也迅进入了状态,开始对于前来袭击的夷人展开了反击。 『荡开竹签!用兵刃荡开竹签!』 雍闓大呼,指挥者让夷人将壕沟底部的竹签扫平来,但是他的呼喝之声很快引起了在哨塔之上的弓箭手注意,几乎是同时间就有几只箭矢顺着声音就飞了过来,但是黑夜之中毕竟视线不清楚,并没有给雍闓造成多少的伤害,但是纵然如此,也吓得雍闓立刻缩在了护卫的盾牌之下,连忙后撤,躲到魏延营寨寨墙之上弓箭威胁不到的地方。 雍闓认为他这样做是合理的,却没有想到他这样做,激烈的战场上会导致什么…… 没人去管那些在壕沟底部惨叫的夷人,没心思也没有空管,雍闓之下的几名批甲的兵卒滑到了壕沟的底部,然后用战刀贴着地面横扫,清扫出一条条的通道来。 哨塔之上的箭矢纷纷而下,时不时有夷人被箭矢射中,然后一头栽倒,也有一些被射中了不是立刻致命的地方,捂着伤口大声呼痛。 跟在雍闓后方的弓箭手也纷纷站到了壕沟边上,仰着弓箭变对着魏延营寨寨墙和哨塔射去,一排排的箭雨落下,有的掠过寨墙落入了营寨之内,有的笃笃之声当中钉在了木墙之上,还有些倒霉的魏延兵卒被流矢射中,从寨墙之上直落了下来。 不过因为光线不足,雍闓之下的弓箭手射出的箭矢往往都是落空的居多,而魏延的弓箭手要么可以躲在哨塔顶棚的遮蔽之下还击,要么可以在寨墙上挪动一下换一个位置,而雍闓的弓箭手都在壕沟之前,位置基本固定没什么变化,所以在一轮又一轮的箭矢交换之后,雍闓的弓箭手明显损失更为惨重,有的甚至开始消极怠工起来,不愿意继续站在壕沟之处为前冲的夷人提供掩护…… 而好不容易攀爬过了壕沟的夷人,等冲到了营寨寨墙之前的时候,习惯性的开始准备抛出绳索去套营寨木墙的突起之处,以便可以将其拉扯变形,露出营寨豁口的时候,却现自己好不容易将绳索套上去了,结果一拉就掉下一节竹子,然后绳索也随之也掉落了下来,想要重新套上去,又要再一次面临着魏延营寨之中的箭矢和刀枪。 川蜀之地,原本竹子就多,在修建营寨的时候,在营寨寨墙之上,也采用了大量的竹子,之所以钉这些竹子原本只是想着为了防止攀爬,但是没想到还有这样额外的效用,就像是外挂装甲一样,当遇到破坏的时候,便掉落下来,然后寨墙本体却没有损耗。 而这些拿着绳索准备套寨墙的夷人自然成为了重点的关注对象,也没有那么多的机会让这些夷人一次又一次的实验,随着这些准备套墙的夷人66续续的被射杀,其余的夷人顿时有些傻眼,自己是去捡那个掉落的绳索,继续套墙这一项伟大的事业呢,还是就拿着手中的刀枪企图撬开厚实的营寨寨墙? 雍闓之下,夷人和建宁人之间训练和配合的问题,随着时间的推移,便渐渐的表现了出来,并且伴随着损伤的加重,越的明显起来,尤其是当雍闓不能够第一时间出现在战场上,而且给予及时的指令的时候,很多人就渐渐的加入观望的队列之中,失去了冲击魏延营寨的欲望。 攻击营寨,正常来说要带撞木的,可惜雍闓没有想起来,又或是想要偷袭,撞木这么笨重的东西,自然也就没有带,现在就有些吃亏。毕竟雍闓的军事经验,仅仅是限制在了坞堡山寨之间的战斗规模而已, 等雍闓觉得有些不对,然后企图重新整理队列的时候,已经晚了。夷人属于那种士气几乎就是一切的兵种,当失去了斗志的时候,真心比民兵都还差,而原本属于建宁的兵卒见到了夷人不愿意当炮灰了,他们当然也不愿意,于是乎一群人就在魏延营寨之外光叫不动手,就像是一群痛失了地盘的丧家犬。 残酷的现实击溃了雍闓的美梦,坚固且防备森严的营寨也让这些夷人知道了什么是会崩坏牙口的骨头,至于那些建宁本地的兵卒也是晃动的眼珠,寻找着什么地方才会更安全…… 雍闓的脸色苍白无比,他不敢相信就这样一个营寨自己都攻打得如此费力,也不太愿意承认自己的失败,因为这代表着并不仅仅是这一次失败,而是代表着他全部的谋划都有问题! 可是,就像是堤坝的溃决,往往是从一个蚁穴开始,起初不起眼,但是转眼之间就整个崩坏的一样,雍闓也没有想到整个建宁的形势,也将在短短几天之内崩溃到了极致! 第1795章 高算,低估 雍闓没有想到的是魏延在到了味县的第二天,就大张旗鼓的派遣出了使者,联系了周边的地方豪强,其中就有爨习。 大多数在建宁的地方豪强都是山寨的模式,所以和县城什么的联系也不是非常的密切,在魏延派遣出的兵卒到了的时候,还有不少人以为又是雍闓派人前来索要物资了,都有些恼怒和疑惑…… 不是才给了一批么,怎么又想要什么东西了? 雍闓这家伙不是想要借这个机会横财吧? 这样下去,就算是每次只要一点,时间长了也供应不起啊…… 不过腹诽归腹诽,这些人也不敢过于怠慢,结果见了面才知道,味县已经是翻了天,顿时就不淡定了…… 说好的建宁自治呢? 说好的川蜀懦弱不堪呢? 这才多长时间就被打倒了家里来了,雍闓呢?出来挨打啊! 什么? 雍闓跑了? 顿时这些地方豪强面上的颜色,简直就是五彩缤纷。 不是所有的地方豪强都有很大的野心,也有许多只想着逍遥度日就可以了的,所以当有些人听闻味县已经被魏延所攻占,然后雍闓高定等人『不知所踪』,顿时心里就起毛了。 旋即魏延的兵卒表示,骠骑将军对于建宁叛乱很不开心,但是幸好徐益州上表说明了情况,并不是所有的建宁地方豪强都参与了叛乱,这一次魏延前来,也是为了甄别正伪,所以让周边的乡野豪强在三天之内赶到味县自辨,否则一律当成是叛党处理云云…… 不去? 基本不可能的。 魏延的言下之意也是很清楚了,他现在能攻克味县,多少还给了机会,若是真的等徐庶的大队兵马到了,抑或是骠骑将军的人马来了,恐怕就没有什么像现在这样的说话机会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虚张声势,但是魏延毕竟攻克了味县了啊?这声势当中,多少也有几分沉甸甸的分量了。 所以很多地方乡绅接到了信息之后,一面派人去询问爨习,一面私底下也准备着…… 毕竟爨习是建中大户,前一段时间李恢似乎出事了,很是掉了一些颜面,但是现在骠骑将军的人马又回来了,爨习自然也就成为了当仁不让的要人物。 爨氏据说是班固之后,而且爨氏的姓,还是皇帝亲自封的。当然,也有另外的说法,表示爨氏是五彩砂石所化,有不可思议的神通和本事…… 从这一点可以看出,其实比如像是爨氏这样的所谓建宁上层统治者为了维护自身的统治权威,真的是什么都干的出来,什么话都敢说。所以当魏延的消息传到了爨习之处的时候,爨习自觉的身上都轻松了三分。 李恢失土,有没有罪另说,但是爨习他可是『忠心耿耿』的! 『如此这般……』爨习缓缓的将他对于局势的判断说了一通,倒也没有什么拿捏隐瞒的意思,然后压低声音对着朱提说道,『……虽说高夷王等,多少还有些兵卒,但骠骑将军何尝没有?如今味县便是明证!若是再跟着雍高二人走下去,恐怕是……没有什么好结果……』 朱提原名并不是朱提,而是一个夷人的姓名,说起来至少有二十个音节,一方面为了方便,另外一方面朱提也是朱提县的头号人物,所以干脆就以地名为名号了,从某个角度来说,也可以证明朱提的势力也不小。 朱提思索了片刻,说道:『现在应该怎么做?爨寨主可是有什么想法?』 『听闻高雍二人……也找你要了不少粮秣和人手?』爨习哈哈了两声,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道。 朱提略有些尴尬的说道:『都是些陈旧之物……当时我也没有想那么多……毕竟多少也有些交情……』 爨习不置可否,没有对于朱提的托词进行评价,而是说道:『如今味县之内,也有不少雍氏田产商铺……』 朱提目光一亮,『寨主之意思……』 『呵呵……』爨习说道,『如今魏将军想要我们展示出来的,不就是一个态度么?』 朱提还有些迟疑,说道:『若是……那什么……岂不是……』 爨习哈哈一笑,说道:『若是我等可以让此事定着下来,不就是了么?』 朱提眼珠子转了转,『爨兄有什么好办法,直说就是!』 『某听闻……』爨习嘿嘿笑着,『贤弟和孟休明……似乎关系不错……』 朱提目光一凝,『某岂能做令其背主之事!』 爨习心中暗笑,老子什么都还没有说呢,捋了捋胡须之后,才缓缓的继续说道:『今日之事,非吾等弃高雍二人也,乃高雍二人背某也!若其安守本分,不行忤逆,岂有今日之祸乎?此举非个人恩怨,乃为了建宁百姓……』 爨习、朱提等两个算是比较大的乡土开始叛离了雍闓和高定,就不用说其他更小一些的山寨乡绅了,甚至在觉得分割雍闓的财产之中会有更多的甜头,便是巴巴的赶到了味县,结果就是魏延通知之下,也仅仅是只有一个寨主是没有亲身前来这个还是真生病的,为了害怕魏延动怒,便派了嫡子前来赔罪。 魏延倒是一副很开明的样子,先当即肯定了所有的前来的乡野豪强都是好同志,另外也将味县的一些原先被雍闓等亲信霸占的职位统统拿了出来,给这些人瓜分了,反正魏延也没有打算要在味县待多长时间,至于之后治理的问题也是丢给了徐庶来擦屁股,只要顾着眼前将高定雍闓等人击败就成。 十几个大小寨主碰头在一处,很快的就确定了下来,推选了爨习当这一次的串联的领头人,爨习倒也当仁不让,跟魏延一同,敲定了售卖高定和雍闓的价格,顺道告诉了魏延,还有刘范一帮子人也在建宁搅合…… 在古代封建王朝之中,有句话叫做『天高黄帝远』,倒也不是虚言。古代封建王朝之中,因为官吏的人数成本和限制问题,导致很多时候乡野之间的掌控权实际上是在各地大大小小的坞堡和山寨之中,很多时候考虑的是乡野自治。 特别是在乱世的时候,就算不是世家的,也会趁着政府部门的权威减退,机构的缺失,然后组建成各种组织,进行自保,抑或是求得更高的政治权利。 这些坞堡和山寨,可以说都是一个个小型的割据政权,一般时候也没有特别的政治主张,无形当中使得高定和雍闓对于建宁的控制力度,并没有像是之前他们以为的那么强。在魏延牵着爨习的手一同站在了味县议政厅外面的时候,围观的吃瓜群众不由得也欢呼了起来,就像是他们吃的瓜多甜一样。 雍闓留在味县的利益,很快就被瓜分干净了,魏延拿到了钱粮和一些重要的信息,而爨习等人拿到的是实际的田产和商铺,双方都是笑呵呵,很开心。 但是在表面上的开心背后,魏延则是根据爨习等人提供的高定刘范的动向,从味县离开,并没有返回自己在昆城的营地,而是继续有些『胆大妄为』的尾行高刘二人…… 魏延这样的举动,看起来似乎很莽撞,很冲动,但是实际上细细想想,却又是非常准确的指向了根本的问题。就像是历史上魏延愿意领军进子午谷一样,当时魏延认为关中重点就是长安,只要取了长安,便是一切的终结。 而现在,魏延觉得,回到昆城去也不见得能解决问题,想要彻底的解决问题,便是尽快的找到高定和刘范,和徐庶合并一处,这样才能最快度的荡平建宁的叛乱。 至于雍闓之处,魏延就干脆直接放给了爨习等人来处理,一方面是自己真顾不过来,另外一方面无形当中也给爨习等人留下了一个以诚相待信赖有加的印象。 至于爨习等人会不会出尔反尔,反正若只是对于雍闓来说,基本上倒是问题不大,毕竟这些雍闓亲信的头是爨习等人砍下来的,雍闓在味县的财产是爨习等人瓜分的,若是这样还能和雍闓笑呵呵没事人,魏延也只能说一个服…… 当然,其中还是爨习和李恢的关系,起了一定的作用。毕竟之前雍闓反叛,实际上就几乎等同于搞了爨习一把,而爨习装老迈昏庸懦弱无能,忍气吞声,其实不也是等待机会,为了报复雍闓么? 现在机会来了,爨习自然是立刻作出来,至于将来,爨习等人还是觉得骠骑将军的庄家的牌面,值得压上一注! 至此,整个建宁南部的局势,对于雍闓高定等人来说,已经是全然崩坏而不自知! 刘范和高定,此时此刻,也对于摆在面前,名叫刘备的,这一块难啃的骨头,很是有些头疼。 在这个无名的谷口,刘备挑选了一个好地方,似乎死活不愿意继续往前了,而如果双方进行交战的话,那么正好就是谷口的喇叭口位置,刘备兵卒真好可以卡在那边,对于高定和刘范的联军来说,却不能挥出人数上的优势,对刘备兵力形成压制。 高定和刘范原来是打断引诱刘备兵卒进谷,然后将谷口一封,来一个瓮中捉鳖,但是没想到刘备这个千年鳖精反而将最锋利的牙口放在了瓮口之处,使得高定和刘范伸手也不是,不伸手更不是。 刘备心中很清楚,他的任务就是将对手的布置摸清楚,当然在这样的任务之中有什么损失,都算是刘备自己的,因此刘备就很自然的谨慎起来,像无名谷这样危险的地形,能不进去自然不进去。 而且在后方的徐庶还不知道距离多远,若是自己中了埋伏会不会及时赶来救援? 所以刘备死活都不进无名谷,硬生生在谷口之处等了三天,每天就是派遣人员查看侦测,甚至差一点就摸到了刘范和高定的埋伏圈上。 『万万没想到……』高定咬着牙说道,『此人竟然如此谨慎!若是拖延时日,又不知有何变故!你我当求其变矣!』 刘范问道:『高兄有何妙策?』 高定说道:『此山另有一道,贴崖壁而行,可至谷外……若是刘使君……』高定瞄了刘范一眼,后半句就没说了。 高定和刘范之间的关系呢,也是很微妙,说是合作者,又不是那么亲密,相互之间也有争执,但是整体目标又大体上相似,所以很难说具体是如何。 刘范看到了高定的脸色,沉吟了一下,多少猜到了高定的想法。绕山沿着石壁而行,基本上来说也就只有高定手下,而且还是要比较精锐的夷人才有办法做得到,而且去的人也不可能很多,必须要刘范在这里配合得好才行,在刘范的全力进攻之下,高定才有办法在刘备后沟子处造成更大的破坏,也才能将卡在无名谷口这里的刘备除去!打疼了小的,害怕引不来大的么?! 『某愿以某家父之名立誓!』刘范严肃的说道,『定然听从高兄吩咐,定破此獠!』刘备也是使君,刘范也是使君,两个屎君自然要分出一个谁真是屎,谁是占着茅坑不拉屎。 汉代人拿誓言当饭吃的,也不是没有,但是大多数人还是比较认可誓言这一套的,并且以家族和长辈的的名誉为担保的誓言,更加有约束力,不是随随便便说完就没事的,因此刘范此言一出,高定略松了一口气。 『山道难行……』高定点了点头,指点着对面山体,对刘范说道,『若是某今日出,大概明日午中便可到那里……』 其实这个直线距离真不太远,但是绕着山走,自然就是增加了不少距离,又要攀爬山壁,稍有不慎便会跌落山涧,若不是夷人长期在山林之中习惯了,一般人定然是难以做到。 『某明日晨间便是组织进攻!』刘范闻弦歌知雅意,立刻接上说道,『从晨间攻至夜间,定然叫此獠疲于应付!高兄便可疾扑其后,内外交击之下,直可破之!』 第1796章 前进,前攻 高定带着手下夷兵,上了山。 刘范则是默默的开始准备明日的进攻。 对于刘备这个人,刘范倒是真的没有太多的印象。以前刘范他是一个自觉的在朝廷中心,消息灵通并且可以呼风唤雨的人,而现在却只能是依靠猜测和推演。 斐潜当下就这么厉害么了? 这个被斐潜击败的刘备,又是如何的人物? 刘范的记忆里,斐潜依旧是在李郭二人时期的模样,虽然有些兵马,但是在朝堂之上依旧被老种头挤兑得不成人形。而现在风光的老种头似乎已经过世已久,连带着种氏也没了什么声响。相反的,这个当年多少有些偏离了中央政坛的斐潜,倒是越来越好,甚至让刘范听了,都有些心生羡慕。 若是…… 算了,还是顾着当下罢! 刘备具体如何,刘范最多就是听了一耳朵,没碰到过,也不清楚。可是现在,刘范也不敢对于刘备太掉以轻心,至少从建宁出,到了这里,原本的计划就栽倒在了刘备身上,迫使得刘范和高定不得不改变策略,采用更为风险更大,损失更大的方式来做战,这就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一些问题。 刘范虽然顶着一个交州刺史的头衔很长时间了,但是很遗憾,他并没有从这个头衔当中获取更多的兵卒和力量。当年用清剿李郭的功勋换了这样一个名头,起初还想着和自家的老爹可以衔接得上,至少可以借助一部分的川蜀之力,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刘焉之后不久就病重去世,以至于刘范几乎是赤手空拳要打交州。 幸好得到了刘度的照拂,不过人情这个东西,用着用着自然就会薄了。 刘度自己也要顶着荆州刘表和江东孙权的压力,也不是说可以逍遥度日的。于是刘范便不得不离开,否则必然就会卷入刘度、刘表以及孙权之间的权利地盘斗争当中。 然而离开了刘度的地盘,就像是失去了源头的浮萍,刘范也不知道自己能够在这个乱世洪流当中漂浮多久。 现在想要在川蜀之中扎下一条根,就要先将挡路的石头搬开。 只不过不知道这一块石头,究竟是如山体一般庞大且不可动摇的呢,还是就像是山路之上崩落的小碎石…… 埋伏,自然就是大军做战的杀手锏,这一点,谁都知道,只不过问题是怎么引诱对方进埋伏。最好的伏击地点,自然是在这个无名谷内,但是刘备徐庶等人一直不进来,总是要想个办法,而高定的建议无疑就是当下的最佳举措。 这个年代,像是后世那种详细到令人指的地图,根本不存在的,只有在乡野之间的当地人,才会知道一些平日里面鲜有人烟的小路,因此高定迂回绕后,刘范觉得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重点是在刘范他究竟要怎样才能将刘备的吸引力全数都计中在这个方向上,给高定创造更多的施展空间。 ……(>人<;)…… 刘备对于这个地形也不熟悉,他上半辈子也没有到过这样的山林之中,此时此刻,也站在营地之内,打量着周边的山体,看着左边半截右边半截,白色的,灰色的,紫色的,黑色的各种山体岩石,甚至是一块大山体上又是突兀的隆起一个高高的岩石来,再加上岩石上面覆盖的一层树木或事灌木,又或是一层蕨类苔藓之类的植物,就像是一大片败坏人体组织上起伏不定的绿色脓包,看着就让人心情烦闷得要死。 只不过刘备心中烦闷,但是脸上的表情还是控制得不错,至少看起来依旧是微微笑着,和蔼可亲,甚至有些心有成竹的样子。 山林战,经过了定笮的洗礼,刘备和张飞都不陌生,陌生的只是周边的环境。 看着双山如屏障,露出的那一个小小的谷口,虽然连续好几天派遣了斥候哨探,也有现一些对方的斥候,但是始终没有找到对方的大部队踪影。 这种山地,视线全数都是被遮蔽,根本看不了多远,而从谷口往内,走了将近二十里,都没有见到出口,这样的地方,只是听一听斥候的回报,都让刘备都觉得很害怕,头皮??。 这简直就是绝佳的埋伏点啊…… 若是让自己来选择埋伏的地点,肯定也是选这里! 所以刘备不敢动,一点都不敢动。 大哥! 张飞憨笑着走了过来,用自己的战袍下摆兜包着一些什么走了过来。到了刘备面前才露了出来,是还冒着热气的两个竹筒,张飞笑得憨厚,这里面有我摘的蘑菇!好吃着呢! 刘备哈哈笑了笑,问了问普通兵卒吃了没有,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便取了一个还有些烫手的竹筒,也像是张飞一样,用战袍垫着,浑然不顾焦黑的竹筒将原本就不是很干净的战袍染得更黑了一块。 山林之中,就地取材,竹筒饭,倒是让刘备乐于接受的一个新事物。 新鲜砍下来的竹子,往往中间还有些水分,然后打个洞,塞进去一些米,加一些野菜,一片咸肉,偶尔有采摘到什么可以食用的菌菇,也放上一些,然后再将竹筒洞口封好,埋在篝火周边焖烤,等到竹筒青色褪去,变成了黑色,也就差不多熟了。 竹筒撬开之后,一股竹子的清香混合着米香,还有咸肉和蘑菇的气味顿时就散出来,让刘备的肚子都不由得咕咕噜噜的叫了两声。 刘备也不客气,拿了木勺就开吃。 这是位于山间林地之内不多的美妙享受,就像是身挂在悬崖之外,然后在嘴边的那一滴蜜糖。 宪和,我们粮草还有多少? 刘备将最后的一点扣干净了,然后又让护卫倒了些水进去晃荡了一下,也咕咕喝下了肚,然后询问道。 简雍从袖子里面抽出了一片竹简,说道:粗粟还有百石,麦还有七十石,此外还有……若是按照当前用度来算,大概还可以支撑七日,再省一些,用个十天也可以…… 七天…… 刘备轻声自语道。 大哥!要不要派人再去后面敦促一下粮草?张飞询问道。 刘备笑了笑,摇了摇头。该送来的就会送来,这一次迟缓了这么些日子,意思都不是明摆着么? 快了……我估计,快了…… 刘备缓缓的说道,不知道是在说粮草快到了,还是在说着一些什么其他的东西。 ……Σ( ̄。 ̄?)?…… 第二日。 拂晓。 刘范带着兵卒就从谷内的藏身之处出来,大摇大摆的扑向了谷口。他需要吸引刘备等人的注意力,自然不用遮蔽行踪了。 刘范运足目力,望山崖那边看去,可是依旧是没能清晰的看到什么,只有细微的影子在林地之内闪动着,如果不是特别注意,说不定连这一点影子都会当成是动物,抑或是山岚而错过去。 刘范回头看去,跟在后面的,都是他辛辛苦苦从荆州南部,南越地区招募而来的兵卒,这一次,也要派上了战场,只不过不知道又会有多少的损伤。 养兵是一件非常费钱的事情,就算是随便对付都不行。要是将主随意对付着兵饷器械装备,那么兵卒也就会在做战的时候随意对付将主。这原本就是相互的,少投入一分,多投入一点,产生的效用都是不一样。 刘范养这些兵卒,也算是尽了全力,而现在就是派上了用场。为什么不用夷人的,一个是离开了高定,虽然也听指挥,但是不怎么灵便,另外一个方面如果全数都用高定的兵,就算是这一场打下来,也没有下一场什么事情了。所以这一次主攻的便只能是自己,夷人的兵卒在两翼弓箭支援就可以了。 再说,谷口就那么大,也施展不太开。 都做好准备!刘范沉声吩咐道,都拿出些气力来!攻下营寨,加酒加肉!级之功,更是重重有赏! 唯!这是荆州以南招募而来的勇士。 知道了!刘使君就放心罢!这些是在南越招募的人手。 刘范哈哈一笑,又抬起头看向了远处的山崖,哪里已经有了一片的微白,相信再过一个时辰,金光就将璀璨! 刘范仿佛已经看见了那一道璀璨的金光! 那一定是胜利的曙光! 一定是! ……( ̄Д ̄)?…… 伴随着距离刘备营地越来越近,刘范的队列自然引起了刘备岗哨的注意。刘备的岗哨一边示警,一边尽可能的拖延者刘芳行列的脚步。随着一声声的惨叫声在山谷之中回荡,刘芳下达了强攻的命令。 刘芳的兵卒从山谷之中涌出,五个人形成一个小组,两个人举盾,两个人举长矛,还有一个居中指挥。算是一个非常不错的结构,也十分的适合在这种山林之间狭小的地面上展开,不至于受到地形的太大的限制。 夷人也在一旁嚎叫着,然后在灌木之中跳跃着,时不时的弯弓搭箭,朝着刘备兵卒射去。 声势浩大的进攻顿时将刘备布置在前沿的岗哨和外围兵卒全数杀退,一些刘备兵卒慌忙的逃向本营,却被背后射来的箭矢夺取了性命,还有一些因为道路不熟,被杂草绊倒,然后刘范的兵卒赶上,便是刀枪齐出,顿时死于非命。 一开始的进展很顺利,刘范松了一口气,旋即大声号令着让兵卒冲出谷口,往两边进尽可能的展开,让出撞木的道路来,对于刘备在谷口一侧的营寨,动了猛攻。 敌袭!敌袭! 示警的金锣之声在山谷之间山体中回荡,惊醒了无数的飞鸟,扑棱棱的飞上了天空,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就像是有着相当起床气的人被吵醒了一样。 刘备看了一眼山崖上空盘旋的飞鸟,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还没等刘备想明白,营寨之外的刘范二话不说就已经展开了攻击,将刘备的思路顿时打断了。 荡平鹿岩!清开道路! 在灌木之中奔走,很有可能就会碰到荆棘和藤条,稍有不慎就会像是被小刀割了一刀,又或是像是被皮鞭抽了一下,疼痛非常,但是刘范的大多数兵卒都已经习惯了在这样的环境当中奔走,就算是被抽到了,也就是微微皱眉,甚至连更多的反应都没有,就那样带着伤口继续向前冲! 或许是刘备觉得这里只是一个前进途中,进攻型的营地,又或是什么其他的原因,反正在营地之前的障碍物,并没有很多,于是刘范的兵卒在不到一个时辰之内,在付出去了一定的代价之后,便扫开了两条道路,开始对于刘备营寨正门,还有侧翼的寨墙,让人携带着撞木,不断的进行轰击。 刘备的兵卒在寨墙之上朝下射击,夷人也在两侧进行反击,因为太阳逐渐升起,视线也明亮清晰起来,所以双方在弓箭之下都交付出去不小的损失。当然,有寨墙的掩护,刘备这一方的损失相对来说会少了不少。 此起彼伏的惨叫之声,伴随着撞击的轰鸣声,就像是山间的风,忽然在这边的山体上撞一下,然后又扑向了另外一边。双方的兵卒就像是被砍伐的树木,在金属的碰撞之中,流逝着鲜血和生命。 不过是尔尔之辈!如此地形,竟然不当道扎营!刘范看着战场的局势演变,不由得冷笑道,今日就教尔等一个乖! 刘备的营地,是沿着一块还算是平缓的山坡,由下而上的,虽然也能看住无名谷口,但是逼近不如将山道堵的严实的那种扎营模式,如今在谷口附近的阵线被刘范突如其来的攻击冲散之后,自然只能是凭借着山坡之上的营寨进行防御,就形成了当下的局面。 刘备的兵卒丢出不少的火把,似乎是企图烧掉冲击寨门和寨墙的撞木,但是撞木本身并不是干燥的,而且还抹上了一层泥,基本上不怎么惧怕普通的火把,因此不仅是不能阻挡撞木的冲撞,甚至还被刘范的手下捡起了火把反扔回去,似乎还点燃了一些什么,冒起了两三道的黑烟,直冲云霄…… 第1797章 后营,后腰 山岚吹的山头乱玉,四下纷飞。 山腰之处的刘备营地,却是血花四溅。 轰! 在巨大且刺耳的声响之中,刘范手下终是撞开了刘备营寨的大门,便是如同破开了栅栏的??一般,猛的便是猪突了进去。 刘备的营寨,没有骠骑之下的那么坚固,一来是因为制军的规矩上略有些差异,其二么也是因为补给并不是很充足,用来建设营寨的人手也是有限,毕竟刘备带着的本部人马也并不多。 再加上以汉代的材料来论,除非像是骠骑将军那样,用土木结构,夯实为墙,否则一般的木质寨墙寨门,想要结实得宛如砖石,真心不太可能。 不过,刘范的这些兵卒虽然冲了进去,但是迎面就撞上了一声巨大的咆哮! 嚇人的声波仿佛都在一瞬间将空间折叠扭曲了一般,让人不由得想要捂住双耳来抵挡如此庞大的声响所带来的痛苦。 哈哈!!都拿命来!!! 一杆乌黑的扭曲长矛从声波当中,就像是破开了空间一般,不是用刺的,而是用扫的!锋锐且扭曲的长矛矛尖,带着一种不对称的疯狂,贴上了当前冲来的刘范兵卒的躯体,顿时就响起噗嗤、咔啦的声响,胫骨颈骨一同粉碎,血浆脑浆一同纷飞! 痛快!痛快!!!张飞一边挥舞着长矛,一边大吼,就连喉咙里面的小舌头都在兴奋的乱抖,再来!再来啊!!! 一矛前突! 血花迸飞! 再来再来! 张飞单手握住鸭蛋粗细的乌黑长矛矛杆,然后腰脚力,竟然将冬日的地面都踩出一个脚印来,无可匹敌的巨力传到到了长矛矛杆上,一个硕大的,近乎于18o度的扇面就被扫了出来!就像是城门之处的千斤闸门横着飞了出来一样,就算是有铠甲挡着,也是照样被抽得身躯凹陷下去,不知道一时间多少骨头断裂! 刘范在山下,透过破开的营寨大门,看见了张飞如此勇猛,瞳孔不由得一缩,心中一寒,顿时停下了自己前冲的脚步,#!哪里来的怪物! 刘范一停,身边的护卫也自然跟着就停了下来,而这么多人一停,旋即也带动了更多的人停了下来,顿时场面有些尴尬起来…… 弓箭手!射死他!射死他!!刘范见情况不对,立刻下令道。 没有人愿意和这样的??肉搏,能够将其远程击杀自然再好不过,于是乎立刻有弓箭手赶了上来,对着依旧在营寨残破的大门之处开无双的张飞抛射出了箭雨!至于会不会有误伤什么的,上至刘范,下至普通的兵卒,都是觉得顾不上了,反正在这样的怪兽之前,就算是现在还活着,多半也活不久,而且还走得痛苦,还不如自家送一程,也算是一种仁慈! 夷人的弓箭,多半破甲能力不强,但是要么有锈,要么有毒,要么又有锈又有毒……而刘范的弓箭手相对来说更好一些,也有一些破甲的狼牙箭矢,这一次便毫不吝啬的全数用了出来,就是为了对付眼前的这个嗷嗷乱叫的人形凶兽! 张飞和关羽不一样。 关羽喜欢眯着眼(本章说注),所以有时候对于箭矢不是很敏感,但是张飞做战的时候眼睛都是瞪得溜圆,眼角处察觉到了一些黑影如蝗飞来,顿时下意识的不仅是用长矛拨打,还挑起一具不知道那个倒霉蛋子的无头尸横在了身前充当盾牌…… 噗嗤噗哧扑哧…… 长长短短,各式各样的箭矢落下,就像是冬日里面的冰雹一样,劈头盖脸的往下砸! 张飞愤怒且有些憋屈的叫喊着:无胆鼠辈!有种的别放箭!上来和爷爷大战三百合! 放箭!放箭!刘范扯着脖子叫道,就当作什么都没有听见,射死他!射死他! 张飞被压制得不得不往后退却,无形当中就让刘范手下的兵卒有了更大的施展空间,许多刘范的兵卒又重新冲进了刘备的营地,不仅是砍到了帐篷,还对帐篷之中活动的地方猛砍猛扎,甚至还将那些用来驱寒的火盆火把丢在了帐篷之上! 一些火盆虽然表面上没有明火,但是底下的木炭什么的却是在阴燃的,扣在了帐篷之上以后,渐渐的就开始散出黑烟,旋即就有火苗冲了出来,然后火势越的扩大,在山岚的协助之下,将周边的一切物体人体都卷了进去! 不过,也就仅限于此了。 张飞争取了足够的时间让刘备整备军阵,当刘范兵卒散乱的冲进来的时候,现就算是不面对着张飞,也是一块极其坚硬的骨头! 而且张飞在自家军阵的掩护之下,还时不时的越阵出来放个无双,施展完了便又溜回去回复加蓄力,顿时就让刘范痛苦得狂,却又无可奈何。 在冷兵器时代,万人敌么,多半是吹的,但是天赋异禀的勇猛武将么,也不是没有,毕竟就算是到了后世热兵器时代,也还有拎着个棒球棒光着膀子就将黑瞎子揍得嗷嗷乱逃的…… 在刘备的主持之下,其下的兵卒组建了一个坚固的阵列,三十余面的大盾形成了一个略带一些圆弧的盾墙,人顶在盾牌后面,又可以稳固盾牌,又可以趁机将尖刀从盾牌缝隙当冲刺出,每每这些锋锐的短刃如同毒蛇獠牙一般展露出来,就有鲜血沿着盾牌往下流淌! 在大盾后面,是长枪手,长枪在盾牌上方突刺,导致刘范的兵卒一心难以二用,抵御了盾牌缝隙间的短刃,就被长枪扎中了面门,盯着上方的长枪,又防不了往腰腿间扎来的恶毒短刃…… 在长枪手之后,还有弓箭手或是吊射,或是找到机会平射,每一声的弓弦声响,都不由得让刘范兵卒心中颤抖了一下,不知道下一个倒霉鬼会不会是自己! 呼啸声声,怒喝连连,一时间刘范兵卒竟然在这样的一个阵列面前撞得头破血流,不得不承认刘备这些年在军旅之中也确实有些本事,丹阳兵也不是泛泛之词! 若是平常之战,刘范此时也是应该收拢一下阵线,然后以战阵对战阵,否则一个个毫无章法的冲向前去,几乎就是等同于白送,可是现在刘范却咬着牙敦促着兵卒上前,甚至出动了督战队,同时让夷人也加入了战局,朝着刘备阵线的中间不断抛射! 夷人毕竟携带的箭矢有限,在初期造成了一定的伤害之后,也渐渐疲软了下来,有一波没有一波的,让刘范急得直跳脚,却也是有些无可奈何。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刘备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猛的一回头,不由得大惊失色,只见原本平静的后山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出了一群夷人,正朝着自己后营猛扑而来! 刘备脑海当中忽然闪过了之前山崖之上惊鸟纷飞的场面,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之前以为是刘范等人惊动了飞鸟,实际上并不是,应该是这群夷人! 但是如今,想什么都晚了…… 后营顿时骚乱起来,连带着波及到了此处,纵然张飞大吼着,让兵卒别往后面看,别转头,然而人的生理本来就是如此,对于背后的东西总是更多的恐惧,以至于整个原本还算是严谨坚固的兵阵也开始摇摇晃晃起来,似乎下一刻就会崩溃! 刘范还有其手下自然也是看见了高定等人的到来,不由得大声欢呼着,士气徒然拔高了一截,尤其是那些夷人,也丢下了手中没有多少箭矢的弓,拔出了战刀加入了最前线的搏杀之中,整个战斗的天平渐渐的往刘范和高定这里倾斜了起来。 张飞趁着间隙到了刘备身边,大吼道:大哥!怎么办?! 刘备这个时候已经顾不上刘范的这一边了,而是立刻转向了高定这里,就算是如此,整个真行也不断的被刘范和高定在压缩着。就连张飞这样的猛将,在持续战斗了近一个时辰之后,也开始有些喘息起来,粗重的鼻息喷出的白雾,在寒冷的山岚之中很快被吹散。 刘备正准备说话,忽然觉得一侧有一缕寒风,冲着其脖颈而来! ……-☆( ̄Д ̄)┍…… 刘备营地之中升起了黑烟之后,没过多久,就让在山头警戒的哨塔立刻现了,旋即报到了徐庶这里。 徐庶皱眉,先让哨探立刻出,前往刘备营地查看,另外也开始盘算起来。 对于徐庶来说,如果说刘备真的遇到了袭击,那么也是一个机会…… 一个去除刘备的机会。 只需要稍微晚到一点点…… 那么需不需要这么做? 同时,徐庶也需要反过来考虑,这会不会是刘备和夷人布置下来的陷阱? 只是为了引诱徐庶前出,然后抄袭后路,又或是直接埋伏围攻? 徐庶皱着眉,背着手在大帐中间走着。 如果单纯的等斥候打探清楚了再做决定,这来来回回的时间,纵然后续出兵,实际上也就基本上和袖手旁观相差不多了。 所以虽然思绪万千,但是实际上选择只有两个,要么不动,要么救援。 那么现在,该如何选? ……∑(?Д?)…… 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有几个夷人混到了不远之处,在混乱的掩护之下,对刘备展开了突袭! 刘备多少是在黄巾之乱的时候就在军旅当中摸爬滚打过来的,历史上就算是危机四伏的长坂,还是火烧眉毛的赤壁,都没有能让刘备受什么伤,更何况此时张飞也在身旁,二人在察觉不对的时候几乎是立刻作出了反应,刘备猛的向一侧翻滚躲避,躲过了一柄飞刀,而张飞则是一个跨步向前,拦住了突袭者! 张飞长矛舞动,挑飞了夷人突袭者再次投掷而来的飞刀,顺带着就往突袭者身躯扎去,若是捅个实处,就算是铁板,张飞也有把握给捅个窟窿出来! 可惜夷人突袭者一刀砍在了张飞长矛之处,不仅是躲开了张飞的攻击,还在空中翻了一个跟头,平稳落地,似乎毫无伤。 咦?张飞有些惊奇,这几个家伙,是哪里来的? 这几个夷人突袭者虽然瘦瘦小小,但是相当的灵活,就像是山间的野猴子一般,脸上涂满了各种花纹,红的黄的白的都有,让人看了就觉得有些头晕,见到了张飞拦截,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呼哨了一声,便相互配合者再次动了攻击。 和一般的兵卒,甚至和大多数的夷人都不相同,这些夷人的突袭者是高定培养出来的精锐。每一代的夷人王都会收拢一些孤儿,当这些夷人突袭者记事开始,伴随着他们的就是杀戮和血腥,几乎一百个幼童到最后只能活下来十几个,最多不会过二十个。 这一次,高定下决心要绞杀刘备张飞,就一下子放出了五个这样的夷人精锐,趁着混乱摸进了营地之中,差一点就要了刘备的小命! 这些瘦瘦小小的夷人突袭者,浑身上下看起来瘦骨嶙峋,没有多少肌肉,但是实际上这些家伙身上每一条的肌肉似乎都是精炼过的,灵活程度出了张飞想象…… 夷人突袭者一声呼哨,留下三人朝着张飞攻击,另外两个就一边又丢出了一把飞刀,同时向外移动,企图离开张飞的攻击范围,似乎准备继续追杀刘备! 张飞大急,单手擒着长矛,顿时一记横扫,将所有的夷人突袭者都覆盖在内! 见张飞势大力沉的一记横扫,当其冲的这名夷人突袭者,便是宛如猿猴一般往后弹出,不多不少刚刚好躲过了张飞长矛的攻击范围! 其余的几个夷人突袭者也是或是扑倒,或是翻滚,竟然都躲了过去! 凄厉的长矛呼啸着在一名夷人突袭者肚皮前扫过,可惜只是割下了夷人突袭者破破烂烂的外皮炮的一角,露出其黝黑如铁一般的肚皮,甚至可以看得见在张飞长矛罡风刺激之下新出现的一条红印! 可惜红印只是红印,并没有造成多少实际伤害。 一击不中,张飞露出了空门,就有另外一名的夷人突袭者猛得跳进了长矛内圈,手中细长的刀锋一震,由下而上,对着张飞侧后腰腹铠甲的缝隙就扎了过去! 第1798章 同衣,同袍 战场之上,变化莫测,夷人突袭者抓住了其余兵卒注意力要么被前阵吸引,要么被后营分散的瞬间,营造出了一个短暂且凶险的杀场,要在其他护卫兵卒赶到之前,结束战斗! 瘦瘦小小的夷人身躯,却有着惊人的灵活度,在张飞长矛落空的瞬间,就现了张飞的破绽,大喜之下,立刻顺势冲进了长矛内圈,合身扑上,灌注了全身气力,一刀刺向了张飞的腰肋! 『哈!』 张飞怪笑了一声,手上猛得往回一撤长矛,矛杆在张飞的鳞甲手套下快倒着滑过,旋即在夷人扑来的这一侧冒出了矛尾,正对着夷人的胸膛撞去! 这么多年战场厮杀,要是没有几把刷子,像张飞手中的这种加长型的长矛,若是那么容易就被人抢进内圈欺负,岂不是早就死在了沙场之上? 张飞故意用大开大合的招式,又像是招式用老的样子,甚至不惜风险露出一些破绽来,就是为了吸引夷人的突袭者,以便最快度解决这几个威胁! 企图刺杀张飞的这一名夷人突袭者冲得太猛,几乎全身都在半空之中,虽然见情况不妙奋力扭动躲避,但是毕竟没有多少着力点,只听闻『噗』的一声,就像是扎破了牛皮水囊,一般,飙出大量的鲜血,从肩膀到右胸,被张飞手中三棱的长矛矛尾,开出了一条巨大的伤口! 这名夷人突袭者惨嚎一声,不顾剧痛爆,右手已经因为伤势基本上丧失了力量,干脆奋起余力将战刀甩向了张飞,一边用左手紧紧的抓住了张飞的矛杆,企图多少控制个片刻,让另外的同伴找到机会替自己报仇。 『干啥呢?想要啊?拿去!』 张飞扯了一下,没能立刻扯动,干脆顺手反过来送了一程!长矛矛尾顿时在『咔啦』闷响之中撞进了这名夷人突袭者的胸膛,顿时将其彻底了结! 不知道是这名夷人突袭者凶悍,至死都紧紧抓着张飞的长矛,抑或是张飞长矛的三棱矛尾卡在骨头上,一时间竟然让张飞扯都扯不出来! 在张飞左侧的夷人突袭者见张飞长矛被暂时固定,也顾不上关注战友伤势,战刀在地上一挑,扫起了一大捧的泥土砂石往张飞头脸泼洒而去,顺道缩了身型,猛地往张飞眼角视界之外窜了一大步,几乎就绕到了张飞的身后,便是一记背刺! 而在张飞正前方一开始被张飞长矛横扫逼退的另外两名夷人突袭者,在反身攻来的同时,也不约而同的丢出了身上最后一把飞刀,一个取左,一个取右,将张飞躲避的方位完全封死! 但是飞刀并非是最为凶狠的杀招,而是跟着飞刀前后脚而来的战刀!不管张飞是躲避还是格挡,都会难免顾此失彼,手忙脚乱! 这在冷兵器时代是沙场上常用的杀招,简便,直接,并不像是什么影一样非要喊个十几秒的号子,然后再结个二十几秒的手印,还需要喊一个屌炸天的称谓才能使用得出来…… 名称么也有,就叫『短技长用』,一听就是土得掉渣,但是相当有效,甚至一直用到了火器开始逐渐使用的明朝,还有专门的兵书,收录了这样的战斗方法。 眼见张飞敦厚的背部就在眼前,绕后的夷人突袭者心中正升起了些许即将得手的欣喜,却突然感觉到了自己的后背有些寒,还没有等反应过来,便看见了一节剑尖从前胸处冒了出来,顺带喷出了一篷鲜血! 不知道什么时候,刚才翻滚躲避显得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的刘备,已经静悄悄的收拾完了一个对手,然后又赶到了张飞身后,默不作声的干掉了第二个…… 如果说刘备是扮猪吃虎,那也必然是野猪,两把双股剑就是两根獠牙,看着似乎憨厚老实皮糙肉厚的样子,但是露出獠牙来的时候,也是锋利无比。 『三弟!』 『大哥!』 没有更多的话语,甚至没有多一秒的迟疑,在战场上培育出来的默契让刘备和张飞立刻做了一个交换,张飞往后一闪,让出了位置。 刘备上前,双股剑上下齐飞磕飞了飞刀,拦住了两名夷人,给张飞腾出了一些时间来。 张飞一脚将那一名至死都紧紧抱住的夷人尸踹飞,将长矛抽了出来,然后一抖长矛,大吼了一声,长矛如同蟒蛇一般滚动起来,将最后剩下的两个夷人圈了进去! 接二连三的失去了配合战友的夷人,整体的战斗力无疑就下降了许多,就像是五根木筷要一起折断,多少有些费劲,但是一根根拿出来单独折,却不见得有多少困难,剩下的这两名夷人突袭者,虽然奋力抵抗,但在张飞和刘备的夹攻之下,也很快的就被斩杀了。 『三弟!』刘备将双股剑之上的一抖,『我带些人手去后营,前面就交给你了!』 张飞『昂』了一声,转身就奔赴前阵,甚至没有问上几句,比如还要守多久,还要战到几时,前后被夹击要怎么办,援军到底会不会来等等,在张飞的心中,既然刘备有了吩咐,做就是了! 刘备看着张飞离去,然后又抬头往远处望了一望,旋即笑着和跟上来的兵卒说道:『同衣同袍,并肩而战,不胜快哉!且让这些夷人,知我汉家血勇,惧我汉家威风!』 『愿追随使君!』 刘备仰天大笑。 笑容依旧宛如当年长社之时一般…… 也相似当年酸枣联军大营之外的一样…… 就连刘备所应答的话语,也是相同:『请随某来!』 中平元年,刘备也是说这这样的话语,带着招募而来的兵卒配合皇甫嵩追杀黄巾。 中平三年,在参加围剿『纯天王』之时,刘备也是如此说。 在高唐,在下密,在酸枣,在一次次的失望之后,望着所有或沮丧,或难过,或愤怒的脸,刘备依旧是如此笑着,如此说着。 除了脸上的褶皱渐渐增多,除了眉间的皱纹逐渐加深,刘备的笑容似乎没有改变,依旧是温和且充满了力量,『愿随某者,某决不负之!』 是的,刘备负得都不是追随刘备的手下,而是刘备自己追随的上司…… 不是因为刘备天性如此,而是因为刘备本身出身就很低,一开始就根本无法融入到原本的政治圈子当中去。 第一次,刘备鞭打了督邮,不是因为自己在安喜县做的不好,也不是督邮过于霸道,当然,年轻的时候,刘备也认为督邮该打,但是现在想来,督邮其实也是愿望的,毕竟当年朝堂下达的『精简吏治』的命令不是督邮能做主的,而督邮也不过是根据当时朝堂的意思来想着办法来『精简』像是刘备这样的人罢了…… 第二次,和下密县令翻脸,不是因为早早就预计到了大将军何进的名媛,也不是因为嫌弃下密县城太小,而是下密县令明明一无德二无名三无能,偏偏就是『县令』,就是可以压在刘备身上为所欲为……当然,这一次,刘备吸取了教训,忍了,没动手,只是辞去了下密县丞的职位。 第三次,在高唐。这一次刘备如愿以偿,当了县令,作为地方一把手,虽然高唐也不大,更不富裕,但是刘备很用心,很努力,很感激,所以当听闻朝廷有难,董卓乱政的时候,纵然根本就没有人去找刘备他,刘备依旧是舍弃了高唐,带着那年纷纷而下的桃花,带着关羽和张飞,匆匆忙忙的赶到了酸枣,却见不到原先想象之中的热血志士,只看到了一地狼藉。 第四次…… 第五次,第六次,第七次…… 刘备的身份越来越高,也如愿以偿的将中山靖王之后这个多年心愿落到了实处,可是刘备却不觉得有多么欣喜,回头而望,他所留下的脚印却远远的偏离了他年轻的时候所盼望的方向! 脸上的笑容依旧,但是笑容下的阴霾日益增多! 似乎是明悟了许多,却疑惑得更多。 我自己错了么? 如果我有错,错在了何处?! 如果我没有错,那么错的又是何人?! 刘备一剑刺到了一名扑来的夷人,鲜血泼贱到了他的脸上,有些烫,有些腥臭…… 我也想要作一个忠臣,做一个能吏,做一个天下仰慕,仁德表率之人! 刘备双剑回旋,绞得一只残臂高高飞起,连带着漫天的血雾…… 我也想给自家兄弟,自家手下一个好前程,一个好交代! 刘备盯着冲杀过来的高定,似乎也在高定眼眸之中看见了满身血污的自己,一个不像是原先的自己的自己。 刘备微微而笑,如同染血的佛陀。 幸好,我还留着一点没变。 我依旧还是汉人…… 还是汉家之人! 这个天,不管是苍天,还是黄天,这个地,不管是厚土,还是地母,都是汉家!我依旧还是大汉之人! 这一点,我,刘备刘玄德,永世不变! ……a( ̄- ̄)a…… 山岚拂动,吹的三色战旗摇曳不定。 徐庶顶盔贯甲,腰间挎着一柄战刀,装束看不出半分的文人儒雅之态,更像是准备到第一线搏杀的武将。 一行行,一列列的兵卒整齐而立,从山坡着一头,连到哪一头,一排排的刀枪像是丛林一般,闪耀着寒芒,争夺着天上的阳光。每个兵卒都在看着徐庶,等待着他最后的命令。 在沉默之中,杀气渐渐的翻涌而起,旋即沸腾起来,惊得天上云卷四逃,地上草木皆伏! 『出阵!』 徐庶高高的举起手臂,然后向下劈砍,沉声号令。 旌旗挥动,号角齐鸣,军阵深处也几乎是同时间传来了一声声的应和,就像是人体之中的心跳怦然,又像是一个巨人渐渐的苏醒,即将从地上站起来,向前而行…… 随着第一个兵卒脚步的迈出,徐庶之前繁杂的念头思绪也重新稳定了下来。 夷人如蝇,扑之,旋飞旋起,难以剿灭,若以饵之,便可笼之! 此战若成,可定西南! 只要刘备可以支撑到徐庶的到来,便可全功于一役! 刘备啊…… 徐庶仰头而望,天边似乎被黑烟所染,有些混沌。 骠骑将军从北地奔袭,到立业平阳,直至现在位列三公,坐镇关中,忠义二字名贯天下!但有天下负骠骑,绝无骠骑负天下! 所以…… 刘备刘玄德,且看今日! ……( ̄^ ̄)ゞ…… 虽然刘备和张飞奋力抗衡,但是一方面人手并不是很充裕,另外一方面处于双面被围攻的情况下,一旦开始损伤,就像是滚雪球一样,越来越感觉到了吃力。 虽然说高定和刘范的兵卒能力都比不过刘备手下,但是奈何刘范和高定的人数占据了主动,可以调动和休息,相反刘备手下则是不停的需要战斗在第一线,在身体体力耐力损耗之下,纵然是精锐也未必能抵挡得住杂兵的菜刀。 原本将刘范和高定两个人隔离出来的阵线,现在已经维持不住了,只能是渐渐的收缩成为了一个圆阵,被刘范和高定连手困在了一角。 刘备头冠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跌落,那是他当年受刘协亲口承认为皇室宗亲的时候,得到的那一顶进贤冠,可是现在,已经不知道躺在那一块黄泥,又或是污血之旁。 一旁的张飞气息急促,因为连续作战的消耗太大,甚至手臂都有些微味颤动,连带着染血的长矛也在不停的抖动…… 远处,高定捂着手臂,恶狠狠的盯着刘备,就像是一只受伤的山间野狼。高定和刘备交过手,吃了双股剑的亏,左臂上被扎了一剑,若不是高定的手下抢得快,就不是只有一只手臂受伤的事情了,因此高定现在也不再向前扑,只是和刘范一样,不停的驱赶手下消耗着刘备和张飞的气力,就像是山间的猎人,等待着猎物血流不止,渐渐气绝的那一刻。 『刘备刘玄德!』刘范多少有些得意的高喝道,『早早束手就擒,饶尔不死!』 刘备哈哈一笑,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却面露嘲讽,『某乃汉家皇室宗亲,断无委身于蛮夷之理!刘公子!汝好歹也是鲁恭王之后!何必行此宗族蒙羞之举!若汝父在世,观汝今之言行,也当再气死一回!』 刘范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却又无言可对。 『进攻!少废话!』高定摸着手臂上的伤口,吸着凉气,『别他娘的废话了!杀了他,杀了他!』 高定话音未落,夷人还未应答,却有些号角之音从远处传来,似乎是撕破了战场上空的黑烟,直接撞进了所有人的心中! 『大哥!是……来了!来了!』张飞喜形于色,似乎气力又重新回到了身上,『哈哈!来啊!再来与某大战三百合!』 刘备呆呆转头向着号角声音传来之处看去,嘴角蠕动了几下,似乎想要说一些什么,但是终究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刘范和高定所在之处,同样也是引了一阵骚乱。 山上山下,里面外面的夷人汉人,此时此刻,都忘记了交手,同时伸着脖子,像是一只只鸭子一样,往东而望! 号角声越的清晰! 连带着低沉的声浪,也翻涌而至,震撼得仿佛天地失色!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岂曰无衣?与子同泽!岂曰无衣?与子同裳!同衣同袍,同生同死!』 第1799章 汉人,汉家 此时此刻,正在围攻刘备张飞的刘范高定,还有其下的夷人越人,以及建宁的荆南的兵卒,一个个就像是被喝令定住了身型,只懂得呆呆的看着从山上涌动而来的铁甲森森! 在冷兵器时代,当看见一度如同铁墙一般推进而来的战争机器,不管是谁,都会从内心深处感觉到了恐惧,就算是天生的傻子,也会如同动物的本能一般,察觉到了不对。 尤其是当看着最先出现的视线当中的骠骑将军的兵卒,就算是向前推进,在并不是十分宽敞的山道之中,依旧能够保持一个大体上的平整的阵列,纵然因为山道不平导致盾牌和盾牌之间偶尔会露出来缝隙,但是很快就又平整起来,离得近了些甚至还可以看到这些铁甲兵卒头盔面具上画出来的那些狰狞的图案,就像是一头头的凶兽渴望着血肉! 若是一般的百姓,或许看见这样的队列,多半是要么求饶,要么逃跑,但是刘范和高定手下,大多数是见过血,并且接受过一定的军事训练的,所以这些人更是清楚要兵卒无时无刻做到整齐,是怎样困难的一件事情。 军阵整齐,就意味着对战的时候,面对的不是单独的一个个兵卒,而是要面对一个整体,有大盾有长枪,还有后排辅助兵卒的整体,之前攻打刘备张飞的时候,面对着刘备张飞的兵阵,刘范和高定都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从清晨到现在,持续了近四个时辰都没能解决掉,而当下竟然又来了这样一批看起来明显比刘备张飞的手下还要更精锐的兵卒…… 远处山道之中,就像是无穷无尽一般,一队队的兵卒在汉军旗和三色旗的引领之下,绵延而来,刘范最开始的时候还不停的数着数目,到了后面不知道是卡断了,还是数乱了,反正只剩下了一个概念,很多! 刘范如此,夷人更是分不清楚数量等级了,见到汹涌而来的徐庶兵卒,顿时面如土色,原本高涨的士气就像是被击穿了一个洞,噗嗤噗嗤的往外跑,堵都堵不住。 这已经多少人了? 后面还有! 这到底是来了多少?! 许多原本在外围等待命令的刘范和高定的手下,此时此刻不由自主的反身让开了,不想要直接成为了第一线面对这些看起来就相当不好惹的徐庶兵卒! 这些刘范高定手下,算起来可以说是个别人的下意识的行为,却导致了整个阵型受到了影响…… 虽然刘范高定的手下兵卒并不知道什么叫做从众心理,但是他们却很自然的意识到如果站在徐庶兵卒前来的这个方向上,那么生还的几率自然就是极低!这个时候不先躲一躲,难道还傻站着么?! 结果一个带动了两个,两个带动了四个,等到刘范和高定意识到了不对,开始下令让兵卒排列阵型,不许乱跑的时候,竟然有许多自家的兵卒都缩到了无名山谷之中,导致了整个的阵型就像是沙漏一样,中间卡在了无名谷的谷口之处,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别扭。 在想要调整,已经是来不及了,徐庶一眼就看到了刘范和高定犯下的错误,怎么可能还等刘范和高定调整回来?当即就指挥着兵卒直接挤压了上去! 从刘备张飞所在的半山腰往下看去,徐庶的兵卒就像是穿山甲身上的鳞片,又像是一躲铁打的花,在临近刘范和高定手下兵卒的时候便猛然间舒展绽放而开! 就是接触的一个瞬间,刘备也数不清多少刘范和高定的兵卒被砍翻,不知道有多少人倒下,长刀所到之处,便是鲜血喷涌泼洒,长枪所至之地,便是惨嚎连连!刘范和高定的兵卒叫着,喊着,跌跌撞撞,根本站不住,不仅不能阻挡徐庶兵卒前进的步伐,就连后面的自家阵列,也践踏挤压得纷乱起来。 每一个画得黄黄白白的夷人面孔之上,已经没有了起初的凶残斗狠之色,只剩下了惊恐和慌乱,就像是被壮汉逼迫到了墙角的小菇凉。巨大的呼喊声,兵刃碰撞声,骨断筋折声,响彻在这一段并不是十分开阔的山道之上,形成了震耳欲聋的噪音,可是就算是在这么大的声音里,刘备依旧能清晰的听到张飞在哈哈大笑:痛快!痛快!如此方为汉家本色!啊哈哈哈! 汉家本色么?刘备将双股剑插在了地上,抖了抖有些麻木的双手,现在倒是可以喘一口气了,毕竟刘范和高定已经完全顾不上这一边了。 刘备望着山道上迎风招展的汉军旗,也看到了在汉军旗旁边的三色战旗,心中不由得升腾起了一个怪异的念头,上一次看见这样的场景……是在中平三年?那个时候张纯号称什么天王,和鲜卑乌桓勾结,然后朝廷集结了人马,与渔阳之北大战张纯,将一举将张纯击溃…… 那个时候,这飘扬招展的汉军旗,就是如此妖娆多姿,让人心醉。 再往后…… 刘备此时此刻才忽然意识到,在酸枣之后,似乎只剩下了曹操一家还有用汉军旗,其他的诸侯,像是袁绍几乎都不用了,只见袁字旗!公孙瓒也是只有公孙旗!而刘备自己,竟然一直以来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刘备仰头望天,眼角之中似乎有些晶莹流动。 骠骑将军…… 大汉,骠骑将军! 大哥?耳边传来张飞的声音,大哥?! 刘备回过头,看着张飞,微微笑着:可否还有一战之力? 啊哈哈哈哈!张飞抄起了长矛,大叫道,某还可以再战三百合! 刘备也将地面上的双股剑提在了手中,然后向前虚砍,那就再战三百合! 整个刘范和高定的兵卒阵型,已经完全乱了章法,在无名谷口外面的兵卒想要逃进谷口内,而谷口内的兵卒依旧还在按照号令准备到谷口外,相互之间混杂在一处,加上接战一线上的各种声响,覆盖了一切的号令,纵然还有些基层的军校试图调整,但是也是杯水车薪无能为力,只能见到徐庶兵卒缓慢的,但是又无比坚定的向前,挤压,击破! 在接战一线的头顶上空,大多数的箭矢都是从徐庶这一边尖啸着飞到对面去的,而夷人的箭矢却是寥寥无几,纵然有些落下,敲在铁甲之上也就是出了点声响,也形成不了什么杀伤,毕竟夷人携带弓箭的数量也是有限,而在之前的战斗之中,大多数的夷人已经射光了箭矢,现在就算是想要还击,摸着自家腰间空空如也的箭袋,也只能是一声哀叹。 高定就觉得手臂受伤之处,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鲜血从捆扎之处一点点的渗透出来,染红了整个的手臂,但是此时此刻,高定也顾不得再去查看手臂上的伤势了,只剩下心中一个声音在不断的回响:是要战,还是…… 进攻刘备张飞的营地,起初多少还算是顺利,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变得有些不对劲了起来,先是自己派出去的精锐之士无声无息的死在了阵中,然后自己也受了伤,不得不暂缓了攻势,接下来好不容易和刘范终于是将刘备张飞困在一处,准备进行最后的围剿的时候,偏偏又来了汉人的援军! 高定虽然没有读过兵书,但是看着眼下的阵型,看着徐庶兵卒像是铁抓一般,将自家手下和刘范兵卒搅碎,一块又一块的吞噬,心中也不由得砰砰直跳起来。 这他娘的,没吃到肉,反倒是丢了不少肉! 怎么办? 怎么办?! 侧面忽然又传来了喊杀的声音,高定一转头,立刻看到了刘备和张飞带着人,居然又冲了上来! 该死的,竟然如此的瞧不起某,还敢冲过来?! 高定怒火才起,刚准备举起手臂下令,但是手臂上的伤口猛得抽痛了一下,让高定立刻回归了理智。再纠缠下去,便是退都不能退了! 该死的汉人,就是想着这个主意! 大王,大王!我们现在怎么办? 要不然我们先退一退吧? 高定脸色铁青,一巴掌抽在了身边护卫的头上,退你娘!谷口都堵上了,还他娘的怎么退?! 护卫捂着脑袋忍着,低声说道:我们……我们不是可以重新绕回去么…… ……高定愣了片刻,眼珠子左右动个不停,再绕回去? 护卫继续急切的说道:大王,现在这个样子,摆明了打不过了,还不如早些下令先走!我们少死些人,汉人才会有些顾忌,要是我们都死在这里了,家中老小还不也是都是死路一条了么!大王!退吧! 高定脸色终于是松动了下来,微微抬了抬下巴,说道:我们在那边的人怎么办? 护卫说道:大王只要下令让这些人直接进山翻过去就是!就算是现在过不去谷口,在山里蹲两天等汉人走了自然也就可以过了!想必汉人也不敢进山林之中…… 高定默然不语,还在迟疑。 耳边传来了张飞的叫嚣之声,越来越近,兀那花脸的矮矬子!不是挺能耐的么?过来和爷爷再大战三百合!哇咔咔咔咔…… 高定猛的一转身,当先而走,就先让汉人得意这么一阵!某且誓,若某不带儿郎,夺回此处,砍了这厮,便天地不容!传令,都退,不管在哪里,都退!直接回建宁!整军再来做过一场!都他娘的退了! 长长短短的竹哨顿时响了起来,许多夷人呆呆着听了一下,旋即呜哇呜哇的叫着土话,纷纷四散奔逃起来! 此时,在前线抵挡徐庶的刘范,才觉得事态不妙! 因为高定的手臂受伤,所以很自然的就是刘范负责对付新到场的徐庶,而高定则是留下来应对刘备和张飞,但是分工是分工了,就像是企业当中谁也不清楚究竟谁会用什么方式来摸鱼一样,当刘范咬着牙顶着徐庶的攻击的时候,猛然间却现夷人纷纷开始表示自己只是来打酱油的,然后一个个的不管有路没有路,便是四散而逃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被高定给甩在了此处! 夷人本来就是顺风的战斗神勇无比,逆境的战斗胆小如鼠,现在更是体现得淋漓尽致,就算是徐庶的兵卒明明就在眼前了,也是不管不顾的一声喊,转头就跑,大堆大堆的夷人死命的挤进了无名谷口,还有一些夷人根本进不去,干脆就直接像是野兽一样钻进了山脚山腰的灌木林地之中…… 该死的家伙! 刘范怒吼着,还来不及做出什么决定,他的身形就被不知道什么时候逼迫上来的徐庶现了,立刻指挥让后阵的弓箭手朝着刘范所在的地方展开了一波箭雨覆盖! 箭矢过处,刘范身边的护卫兵卒纷纷倒地。 山道之中,双方对战,不像是平常地形,纵深和缓冲都是有所不同,刘范没有正儿八经的学过什么军事,只是凭借着家底在荆南和南越打了一些山寨山匪什么的,自然没有办法和徐庶相抗衡,不仅是在兵卒能力上吃亏,就连战阵的布局,兵卒相互之间的配合转进都被压制在了下风,再加上一部分的夷人不管不顾的逃跑,也就自然将原本还算是安全的刘范位置给暴露了出来…… 刘范这些兵卒,本身来说也不能说是盔甲完善,再加上骠骑将军之下的器械确实是相当强悍,不管是长弓还是强弩,都犀利无比,顿时就将刘范周边的人射倒了十几个,就连刘范的大腿上也中了一箭,疼得额头之上的汗珠滚滚而落,大叫出声! 刘范的将旗也在箭雨之下一阵歪斜,摇摇欲坠,徐庶兵卒见状大声欢呼,气势更盛,而反观刘范的手下则是越的胆寒,茫然不知所措,上下落差不断的增大,整场的战斗自然也很快进行到了尾声…… 第1800章 定川,定人 关中,长安。 川南定矣…… 斐潜看着徐庶派人送来的战报,略微有些差异。川蜀南部的纷争起得很突然,但是结束得也很快,根本没有像是斐潜原先所想的要什么七擒七纵啦什么的,跟没有孟获什么事情,嗯,也不算完全没有孟获的参与,至少雍闓最终被擒,是孟获和孟琰两个人动的手。 孟获和孟琰两个人是族兄弟,然后孟琰和朱提关系很不错,于是乎朱提说动了孟琰,孟琰又说动了孟获,雍闓便是在一夜之间成为了阶下囚,昆城举城而降。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徐庶和魏延击败了刘范和高定,毕竟嘴皮子上的功夫再多,都不如军事上的实力强横,孟获孟琰两兄弟最终下决心干一票,未必没有觉得大势已去,然后出卖雍闓来保全自身的意思。 特别是刘备的表现,很有些意思。 徐庶原本料想的最坏情况并没有出现,刘备反倒是老老实实充当了一回诱饵,成功的引诱了刘范和高定的大部队,让徐庶一举击溃了刘范和高定,才使得川南的局势如同水崩而下,急转而变。 刘范受伤,失血过多,死在了逃亡路上,其手下兵卒见刘范已死,纷纷散逃。最后仅存十余人扶尸请降,葬于建宁西山。 至于高定么,这个倒霉蛋子,败逃到也罢了,结果撞上了魏延。 魏延原本计划是准备对于高定和刘范进行骚扰,烧些粮草断其后路的,结果没想到急匆匆赶来之后,却碰上了一路溃兵,然后就撞见了高定,自然是死死咬住,然后一举擒拿。 这个魏文长……庞统也是有些感慨,这也算是歪打正着……就怕是从此之后,便偏爱行险…… 行险者终将死于险,就像是善水者常溺于水一样。 魏延当下取的战果还算是不错,但是分析起来,就现其中有很大的部分都是在赌,都是用奇用险,这样要是养成了习惯,就像是赌徒看见了赌场,网瘾看见了网吧,嫖客看见了青楼…… 找个机会,让徐元直提点一下罢……斐潜说道,嘉奖么,依旧封赏……不过若是不得悟,便让文长统领偏军…… 偏军?庞统皱了皱眉,然后也点了点头,嗯……也只能如此了…… 对于整体大军来说,用阳谋自然好过于用奇谋。偏军用奇用险,成了固然不错,不成也不至于毁坏大局。只不过魏延若真的领悟不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那么这一辈子也就只能在偏军将领上止步,不可能有统帅全军的机会了。 只不过么,现在的魏延未必能听得进去,毕竟连续好几次都赌赢了,就像是跟赌徒说赌场有老千有概率有零和等等,赌徒一般都会回应说,老子有运气。 至于刘玄德……斐潜仰着头,想了想,让其来长安一趟…… 庞统微微皱了皱眉头,但是没有说什么,略微有些迟疑的点了点头。 士元有何顾虑,不妨直言。斐潜说道。 庞统拱了拱手说道:恕统直言……刘玄德,此人不过一皇室远亲尔,何劳主公如此费心? 正常来说,对待刘备刘玄德,像是历史上的袁绍、曹操和刘表做的那样,也就算是极限了,大概会给一次机会,但也是极限了,基本上就是双方坐下来好好说开,谈上一次,如果还谈不成的话,那么自然也就渐渐疏远了,不像斐潜这样,还要再谈第二次,再给第二次的机会。 比如曹操煮青梅,刘表摸大腿,差不多都是类似的操作。天下人也不会因此就说曹操刘表是渣男什么的,还有没有肚量了,还有没有宽容心了等等,然后天昏地暗气抖冷。 斐潜现在的行为,就像是看见刘备明明是红杏出墙了,可是依旧说没事,可以忍…… 庞统自然是有些难以理解,并且表现出迟疑的态度来。纵然斐潜有说过可以借刘备开川南,但是既然刘备已经是有些异常表现,就不能说依旧还是任刘备展下去,该抓就抓,该罚就罚,否则其他的人效仿怎么办? 斐潜哈哈笑了笑,只是稍微解释了一下,说道:刘玄德有所不同……但是具体有什么不同,斐潜也不好跟庞统说,难道能说小时候玩三国游戏八成以上用的都是刘备开局?还是说自己被罗老先生毒害了,到现在还有些桃园三结义的情怀在? 不同?庞统皱着黑包子脸,歪着头,忽然像是想到了一些什么,点了点头说道,主公所言甚是!确实有些不同,嗯,也罢,以观后效罢…… 斐潜哈哈一笑。 庞统依旧还是有些不满意,要不然就不会用以观后效这四个字了。看起来刘备和庞统,似乎不管是历史上还是当下,似乎都有些不对付啊…… 张文远所请之事,找到合适的人没有?斐潜转换了一个话题。 张辽结束了在西都左近的战斗,但是想要稳定藏区,依旧不是一场战斗就能彻底解决的,所以张辽的意思最好也是如同其他地区的胡人一样,进行教化和归化,才能保持藏区的稳定。 张辽建议的自然是不错,但是现在斐潜一时间却没有什么合适的人手,毕竟教化使数量有限,这么一大片区域散出去,基本上也看不到什么了,纵然今年新招募了一些,也还是不怎么够用,更不用说分一些去藏区了…… 别人可能还不知道藏区有多大,斐潜心中可是清楚,数量安排若是少了,效果也未必好,数量多了,真心也拿不出来。 然后庞统建议,是不是可以先用一些汉化成都比较高的胡人暂且代替一下? 斐潜觉得似乎也可以试一试,于是乎就在周边,主要在关中和平阳附近,寻找一些合适的胡人人选。 要说这个事情,白石羌肯定是很感兴趣,但问题是斐潜不可能将藏区全数都交给白石羌来,就像是在阴山的南匈奴一样,必须要有一定的限制。像藏区那样天然有屏障的高原,若是真的有人在其中关起门来蒙头展,然后等到统一了全藏区再开门杀出来,也是相当的不容易对付。 即便是斐潜这一代,藏区或是其他地方,或许慑于骠骑将军的威名,不敢妄动,但是之后呢? 所以必然不可能让白石羌独占藏区,肯定还要扶持一个姚柯回,同时还要搞一个第三方出来,而庞统所建议的人,刚好也比较适合这个事情。主公可曾记得一人名唤阿打,原是平阳北屈散居羌胡? 阿打?斐潜在脑海当中寻找着。阿打,在胡人语言之中有骨头之意,也就是像汉人常用的狗蛋,狗剩,差不多类似的小名。 因为斐潜在平阳左近开设的胡市,相对来说比较公平一些,吸引了大量的胡人前来交易,其中就有这个阿打,后来这个阿打尝到了贸易的甜头,就开始主动的学习汉语,甚至担任了一段时间的平阳官道的奴隶工头,协助管理那些鲜卑奴隶,也一直没有出什么岔子,甚至还帮斐潜走过一回的南匈奴…… 嗯,想起来了……斐潜点了点头说道,若是此人,到也不差…… 这样明面上有白石羌借着贸易收买拉拢,然后有这一次吐蕃人失败的罪魁祸作为泄愤靶子,还有斐潜在暗中扶持的阿打,那么藏区情绪也好,政权也罢,不管是怎么转换,都在斐潜的控制之中。 对了,让云道长派一个得力之人,前往藏区传教……斐潜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说道,此外原来青龙寺的那个僧侣,也一并安排前往…… 那个叫做什么……哭去啦?庞统想了想,不太肯定的问道。 斐潜哈哈一笑,不是哭去啦,是库吉拉,好歹也是雒阳白马寺真传……算了,就一个名字而已,不用特别在意这个…… 在这个时间点上,藏区的宗教还没有形成佛教体系,那么如果同时进入了道教和佛教,会是哪一家更占据上风呢?或许可以从藏区这个相对来说比较封闭的区域之中,可以观察一个宗教的传递模式究竟是好是坏,又应该如何展…… 反正就算是玩坏了,嗯,也不会太过于影响到中原? 同时还可以借用这一次的机会,检验以汉化的胡人去教授其他胡人,在传递汉文化的过程中,看看会不会有什么传递偏差,甚至信息缺失什么的,也是一个非常不错的试验田。 文化这种东西,先天上有渗透性。 特别在强势文化对上弱势文化的时候。 不过所谓强势文化,并不代表着一定是先进的,文明的,甚至一些野蛮的,殖民的文化,也可以成为强势文化,这个强势,只是针对于弱势而言的。 文化有很多,大到一个国家的文化,小到一个家庭的文化,还有像是斐潜这样的大西北畜牧养殖贸易开金融集团的企业文化…… 一个强势的文化,必然有统一的声音,而这个统一的声音,不是一个人的,也不是一群人表面上喊些什么,而是要看具体这些人在做一些什么…… 斐潜当年在公司担任办公室老混子的时候,没少做培训,也没有少带着公司员工在楼下广场立正报数跳手语舞,喊些什么团结一致,共创辉煌等等的口号,然后公司老总站在顶层落地窗前,看了之后,也觉的很满意,以为这就是公司的文化建设了。 其实根本不是,文化真不是光在嘴皮上喊一喊,就能喊出来的,也不是几个标语贴一贴,要不刷个墙什么的,就能有所改变的。 公司在业绩增长的时候,往往是看不到问题的,因为有庞大的利润支持,所有人都腰包鼓鼓喜笑颜开,自然没有矛盾,而一旦进入瓶颈期,有或者没有一个强势的,健康的文化,就必然会影响到整个公司,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就像是斐潜现在的基本盘,在上升过程中,所有人都不会有什么矛盾,因为天下还很大,还有很多地方并不在斐潜的控制之下,但是如果真的有一天斐潜控制了整个华夏的朝堂,如果到了那个时候依旧没有形成一个完善且健康的企业文化,内斗和分裂,也就难以避免。 大西北畜牧养殖贸易开金融集团的的仪式感,斐潜在军中已经推行的相当不错,成效斐然,但是反过来,在士族子弟着一个层面上,斐潜在军中的这些规程和模式,就基本上没有什么效果,或者说效果不大,就像是当年庞统也认为给兵卒传授一些文化知识没有太大必要一样。 一个人的财富从零到一万,和从十万到十一万,产生出来的满足感和心理感受是完全不同的。大多数普通的兵卒都是穷光蛋,对应着同样的服装,仪器,礼节,形式等等,和已经习惯了各种礼节的士族子弟,自然有不同的反应。 换一个简单的话来说,就是穿制服,跳手语舞这样的事情,对于底层的小喽啰是有一定作用的,但是对于中高层基本无效。 中高层需要什么? 利益一致。 而且要形成共识。 就像是在需要保家卫国的时候,就需要全体上下鼓吹战斗英雄,精忠报国什么的,因为这个符合当时政治集团的整体利益。再比如人口贫乏的时候就对未婚未嫁的加税,让这些单身主义者想要修炼成为战斗剩佛就要好好掂量一下能不能抗得住高额税收。反过来人口开始饱和了,就推行贞洁牌坊…… 现阶段,斐潜需要将他自己的思想和世界观,转化成为整个大西北展集团公司的共同认知,这样才能保证在未来会形成一种比较强势的文化,带动着整个华夏文明朝着更为远大的目标前行。 只不过在前行的过程当中,总是会有些掉队的人,有意或是无意的落在的队伍之外,永远也跟不上了。就在斐潜和庞统讨论着一些川藏具体事项的时候,就接到了一个掉队者的信息…… 顶点 第1801章 一个时代的终结 过了陇西,不代表就马上到了长安。 虽然骠骑将军已经是将整个关中甚至到了陇西的道路都疏通整理了一遍,但是按照汉代的交通度,依旧没有办法说是想要到哪里就能到哪里,但是至少可以看见了一些和陇西完全不同的村寨和田野了。 一行队列缓缓而行,绕过一处大弯,穿过了一片树林,又从一个皱褶上爬到了另外一个皱褶上,忽然眼前的出现了一大片广阔的耕地,已经开始少量耕作的细细小小的小麦,带着一点让人充满希望的欣慰,从眼前的这里,一直绵延到了远处…… 『这……』韩过呆呆的看着,『这……』 『真乃大田之色也……』韦诞斜眼看了一眼一旁的韩过,策马望前面了一些,哦吟道,『大田多稼,既种既戒,既备乃事。以我覃耜,俶载南亩。播厥百谷,既庭且硕,曾孙是若……』 『啊?』韩过愣了一下,然后在后面喊着,『呃,这个,你在说啥?』 韦诞笑了笑,继续向前而行,并没有回答韩过的问题。 队列继续向前,在最前方的兵卒高高举起三色旗帜,时不时的向远处的哨塔按照约定摇动起来,出安全的信号。 虽然说关中现在大体上平静,但是也不代表着就是完全就可以什么都不管,作为整个大西北展总公司所在地,自然不可能什么警备都没有,越是临近关中,便越是戒备森严。 对于相对来说比较广阔,且流动人口比较大的陇西,自然不会太关注于小规模的人口流动,但是在三辅之地,就完全不同了,但方式出现队列人数过十人以上,并且有携带武器或是马匹的,都在各处的哨塔重点关注之中,但凡是出现一些出格的举动,就会立刻点燃报警的烟火,旋即在分布在关中各处的巡骑就会出动,基本上一个时辰之内,就会刚到警报之处,并且根据情况来判断是不是需要第二次的示警,当然,如果第二次的警报传递出去,整个事件的规模就必然扩大了…… 这也是在冷兵器时代的局限,虽然说村寨和城镇不用太担心被十几人的队伍所攻破,但是被一些什么山匪和流蔻抓到了空隙,根本不需要攻击村寨和城镇,只需要在外面耕田之处杀一些农夫农妇,抢夺一些财物,盗取耕牛什么的,就已经是够让人头疼的了。 有了预警,就有了提前准备的时间。 骠骑将军没有到关中之前,溃兵,山贼,还有些活不下去的农夫,要么明火执仗,要么偷偷摸摸的拿起了刀枪,干着无本的生意,着实是乱得不行,出了城池根本没有人敢单独在道路上走,一直到了骠骑将军建立了完善的巡察制度之后,引进了大量的退役军人充当三辅各地的警卫,才算是比较彻底的控制了整个三辅混乱的局面。 而这所有的一切,对于韩过来说,都是那么的新鲜,包括对他态度不是很友好的韦诞,也是同样充满了好奇。 韦诞是半道上碰到了,目标也同样是去长安,所以驿站的官吏就干脆安排到了同一个队列里面,也是省事一些。当然,驿站还担任着传递邮件运送物资等等的职务,不仅仅是护送韩过和韦诞两个人而已。 这一次也不例外,在后面还有两辆车,车中不知道装了一些什么,反正有一些护卫看守着。 韩过转过头来,相比较车中的物资来说,他对于韦诞更感兴趣,可惜的是韦诞对他不感性趣,嗯,兴趣…… 韦诞似乎只喜欢写字。 根据韩过的观察,似乎一有空闲,韦诞就会写字,有时候是用水在木板上写,有时候是用树枝在土地上写,甚至有时候还会什么都不用,就那样凝空在写…… 这么写,有意思么? 韩过记得他好奇的问过韦诞这个问题,然后韦诞也像之前那样,只是笑笑,什么都没有说。 韩过撇了撇嘴。 原以为都是少年郎,应该更好说说话…… 韦诞虽然脸上带着笑容,当时韩过知道在笑容之下,其实应该是疏远和鄙视。 韩过想起了他的父亲,嗯,严格说起来应该是养父的话。当时他父亲扶着拐杖坐在山头上,望着天边的夕阳,说他一辈子就是为了想让别人看得起他,想要成为一个受人尊重的大人物,但是一直到了老弱病残的时候才看明白,其实别人看不看得起,并不是很重要,是不是一个大人物,也同样不是很重要…… 当时韩过问他父亲,说那么什么才最重要? 他父亲说,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韩过仰头望天,似乎有些明白,但是又不是完全明白。 阳光??正好,金色的光辉倾斜而下,铺满了微微有一些起伏的关中大地,就连那些褶皱和沟壑,都似乎明媚了起来。渭水和远处的沟渠,就像是银色的光带,缓缓的流动着,一直延伸到了视线的尽头。 这是一个好天气,很多农夫或是用耕牛,或是用驽马,甚至还有的自己背着犁耙,奋力的在田地之中耕作,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沾满了泥土,汗水将脸上的尘土冲出了一条条沟,却冲不走在嘴角的满足且充满了希望的笑容。 这个笑容,比起韦诞的笑,好看多了。 也比韩过在陇西所见过的那些羌胡人脸上的笑,好看多了…… 韦诞说这是因为所谓的『礼』,而韩过不能理解。 『礼,规也,矩也,道也,理也……』在一开始的时候,韦诞还愿意和韩过解释的时候,这样说道,『胡人蛮荒,故而无礼也……』 韩过想了半天,然后找到了韦诞,说道:『不是这样……』 就拿吃饭来说。 所有人都要吃饭的,不管是汉人还是胡人。 汉人或许有汉人宴会的规矩,但是胡人同样也有胡人自己的规矩。 一般胡人是有碗和用来割肉的小刀,但是胡人的奴隶没有碗,也没有小刀; 在帐篷内坐着吃的都是有些身份的胡人,一般的胡人只能是坐在帐篷外的篝火处,不能进入帐篷之内的,至于奴隶,要远远避开,不能在有身份的胡人面前吃喝; 胡人战士可以吃两份的食物,而一般的普通胡人只能吃一份,如果是担任一些重要职位的胡人,比如斥候或是精锐护卫什么的,则可以吃三份,四份; 至于那些胡人贵人大统领什么的,就是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还有像是胡人坐的地方,贵人统领什么的是坐在皮裘之上,而一般的胡人就是坐在地上,或是石头上,而如果是奴隶,这是连坐的地方都没有…… 如此种种。 然后韦诞像是看着一个傻子一样看着韩过,再然后,就不再和韩过讲话了…… 我说错了什么? 韩过想不明白。 在来长安的路途之中,路过了一个村寨,村寨之中的主人得知了他们的身份,便是设宴招待他们,然后不也是按照如此的规矩么? 在厅中上坐的就是主人和主客,然后左右两边就是重要的陪客,还有主人的儿子,接下去便是各类身份的人员,身份越低便是居于外,至于那些普通的杂役农夫什么的,就是充当背景而已…… 『礼』,不就是这些么? 韩过的思绪有些混乱,一直到了接近长安的时候,这些纷乱的东西才被越来越繁华的场景所压制下去…… 当韩过看到了一处,房屋众多,车辆如流水一般来来去去,不由得问道:『这里就是长安了么?人好多啊……』 『好叫郎君得知,此处是十里亭……距离长安还有十里……』好脾气的驿卒笑着应答道,然后赶着到一旁的官肆之中交换了文书,回来之后还是笑嘻嘻的说道,『二位郎君,从此处就不是老卒的职责了,待会儿有人前来交接……二位,嗯,还是在这里稍微等等,别乱走了……』 韩过左右看着,感觉四周都是说不尽的新奇。 没有过多久,远远的就听闻有人高呼了一声『罴心』来了,顿时街道之上有些人就如同鸟兽一般,要么转进了房屋之中,要么远远的跑开了…… 『什么来了?』 韩过转头看去,之间一行人缓缓的前来,到了驿站之处下了马,其中有一护卫走了上前,微微仰头喝道,『陇西来人何在?』 驿站老卒连忙上前,『小的便是……这里是物资清单,还请查看……此外还有二人……』 护卫瞄了站在一旁的韩过和韦诞一眼,然后微微拱手示意,便拿了清单回去禀报,不多时为的那名中年文士就走了过来,和韩过韦诞见了礼,说道:『某乃将军府给事辛毗辛佐治……』 辛毗投了斐潜之后,便得了这样的一个职位,虽然不是什么多么贵重的官职,但重要的是可以常常见到斐潜,算是直接的幕僚人士。对于辛毗个人来说,自然也算是比较满意。辛毗因为读懂了斐潜对于关中治理游侠浪荡子的想法,所以斐潜就干脆让辛毗来负责这方面的事务,然后辛毗因为也想要表现一二,加上本身又是颍川人,和关中这些人物都没有什么交情,自然就是铁面无私,抓的抓,杀的杀,罚的罚,虽然达成了斐潜想要的效果,但是辛毗本人却被人称之为『罴心』,取其名字倒着念,意义么也就是相当的明显了。 辛毗却毫不在意,因为他知道他只有这样做才能获取骠骑将军的器重,否则就算是做一个老好人又能如何? 辛毗的意思是先让韩过和韦诞暂时在这里梳洗休息,等明天再进长安城。韦诞自然无有不可,但是韩过听说骠骑将军就在长安,并且不过就是十来里路的时候,就表示说如果可以,想要在今天就能见到骠骑将军…… 辛毗原先略有些不快,但是见到了韩过拿出来的东西之后,便改变了主意,令人先往骠骑将军府去禀报,然后就带着韩过往将军府而去。 韦诞看着韩过拿出来的东西,瞪大了双眼,直至辛毗带着韩过走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连忙让人先去给家中报信,然后不免有些后悔起来,『未曾想,此人竟是列侯……』 没错,韩过拿出来的,就是一方列侯的印。 虽然说大汉的印绶体系并没有多少高深的防伪功能,但是整体上来说,一般人也不敢去假冒这种东西,所以辛毗也认为韩过没有这个胆子敢拿假的东西前来糊弄…… 只不过,这个列侯的印绶,是新丰侯啊! 辛毗看着韩过走进了将军府,然后由黄旭的手下接手过去,忽然有些感慨,了一会儿呆,然后摇了摇头,走了。 将军府之内大堂之上,斐潜摩挲着这一方印绶,看着印底的『新丰侯印』四个篆体字,不由得有些恍惚。 『新丰侯……可有何话语与某?』斐潜问道。说的这个新丰侯,自然不是拜在堂下的韩过,而是韩过的养父,韩遂,或者说,韩约。 韩过叩道:『父亲他说过,他最开始的想法,只是为了替西凉的困苦百姓出个头,说说话,改变西凉一直以来的贫苦……但是他说,他没有想到他在后来,连他自己都忘记了原本的心愿……他说,他为了获得这个侯爷,他失去了子女,失去了亲人,失去了朋友,失去了他所有身边的一切,只剩下了这样一个……一个死物……他说,他不想将这个……带到地下去……』 斐潜默然。 曾经名震西凉,纵横关中的韩约,在临死前,终于是放下了手中的印,放下了他一生的执念,或许带着悔恨,或许带着伤感,或许带着释然…… 『那你呢?你想要这个么?』斐潜问道。 韩过再次叩道:『不……我,我只想跟着将军学些本事……父亲说过,多大的饭量吃多少的饭,吃了不应该吃的,肚皮就会破……还有,父亲他没有做完的事情,我……我想替他去做……恳请将军传授民政之道……』 斐潜微微的点了点头,『如此,你就先留在将军府罢……多看多问多学……』 斐潜看着韩过下了厅堂,跟着护卫前往外院,不免轻轻的感叹道:『交交黄鸟,止于棘……』韩约的故去,也似乎意味着整个西凉动乱的时代,终于是画上了一个句号,只不过为了董卓韩遂李郭等等一代人所殉葬的大汉,却着实付出了许多。 人生如旅,途中见到什么好的,便往自己的怀里捞,左边拿一些,右边取一点,到了后来,出了身上背负的越来越多之外,或许连自己刚开始上路的时候的最初的心愿,都忘却了…… 『韩文约啊……』斐潜看着新丰侯印,『你这是来提醒我,别忘了我自己最初的心愿么……』 第1802章 一个时代的开始 月黑风高,杀人放火。 并不是黑夜都适合犯罪,而是因为在白天可以看到很远,可以看到天地,很自然的会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和卑微,但是在黑夜里,容易看到的就是自己的欲望,放荡且虚幻。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在一个看起来已经是荒废的院落之中,影影绰绰的有人怒声说道,『绝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在这样下去,我们都她娘的被骠骑将军,被那个罴心之人搞死了!我们生在长安,长在长安,如今却被人赶了出来,这叫什么事情?!这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 『狗爷,你拿个主意吧……』有人接口道。 『搞死他们!既然骠骑将军逼我们去死!那我们就去搞死他们!反他娘的!当年西羌人来的时候老子都没有怂,什么李郭来的时候老子也是在长安没有退!难不成现在什么骠骑将军来了老子就要躲着走?不可能!』满脸横肉的狗爷愤恨的叫嚣着。 你她娘的一个骠骑将军,跟我们这些到头舔血的较什么劲? 中原那么大一块地盘,你她娘的不去打,整天琢磨着在三辅长安抖什么威风? 搞什么青龙寺大论,老子已经是够给你面子了,没有去给你捣乱,没想到你这个狗屁将军,竟然给脸不要,还反倒是拿我们来泄火头! 那些刺客你他娘的不是自己都留了几个?那还计较个什么? 反正不管怎样,狗爷已经是忍无可忍了,有没有道理无所谓,重要的是狗爷舒坦不舒坦! 『这样岂不是正好落入他们的借口之中,成为了他们收拾我们的理由?』 『你她娘的别傻了,给不给理由都会来收拾我们的!与其坐着等死,还不如鱼死网破一把!』 『狗爷说的对!搞死算球!』 『对对!搞死他们!』 『先找个大户,开个荤!老子知道二道沟子那边有个庄子!没多少人手!庄里有吃的,还有小娘皮,都白的……嘻嘻……』 『说什么呢?我们不是侠客么,行侠仗义的侠客,怎么能做这种事情?』 『你个瓜皮!有她娘像我们混得这么惨的侠客么?!还顾得上上么侠客不侠客!』 『对对!早该这样了!绝对不能坐着等死!』 一阵附和之声,群情激愤。 之前抱着反对声音的那个人左右看了看,皱着眉头,叹了口气,偷偷的退了出来,摸到了门口正准备往外走,忽然被人叫住了,『王家小三郎,你这是要去那?』 『我……』王家小三郎看着一屋子的或是红的或是绿的眼珠子,心中忽然有些毛,『我……我去放个水……』 『哦?我们不是都说了规矩么?防水方便什么的,都要两个人以上才能去,你这是忘了?』 王家小三郎愣了一下,『啊,我……这不是着急么,就给忘了……』 『着急啊……来,给王家小子腾个地!行,就那里罢,你往就外拉,我们不嫌弃!怕的是你嫌弃我们!』 『我……我……』王家子愣住了。他原本就想要偷偷溜了,哪有什么尿可以说拉出来就能出来的。 上满脸横肉的家伙慢悠悠的晃了过来,脸上的胡须和褶皱在昏暗的灯火之中显得更加的混沌和阴森,『你不是着急么?现在莫非又是不急了?』 『啊,对,对,我忽然又不急了……』 『啊哈啊哈……明白了……』狗爷露出了几颗黄黄黑黑的牙齿,忽然一抬头看向了外面,『那是什么?!』 王家子也是一转头,却现什么都没有,心中一惊,然后就是肋下一凉一痛! 『你她娘的是不是想要出卖我们!?』狗爷伙手上较着劲,然后短刃在王家子的侧腹使劲绞了绞,在黑夜之中都能听到刀刃在肋骨和内脏之间刮擦的声响,咯吱咕唧…… 狗爷明显是个老手,知道什么地方是人体的要害,王家子甚至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就这样软塌塌的倒了下去,在原本荒乱肮脏的地面上扑起了一些尘土,仅此而已。 『今夜我们就动手!』满脸横肉的领叫嚣着,『大伙儿只要跟着我,心往一处,劲往一处,别的不多说,拿下庄子了我分文不取,都给大伙分了!』 『狗爷敞亮!』 一般人商议已定,便簇拥着狗爷往外走,将已经渐渐冰冷的王家子的尸就那么丢在了门口…… 也不是完全没人理。 最后走的那两个相互看了看,然后一同伸手往王家子尸怀里摸去…… 总该有些东西的,留下来不就是便宜了旁人? ……Σ(°△°)︴…… 灯火微微摇动着,就像是一颗永远不可能安定下来的欲望之心。 『父亲,你说骠骑将军会不会还将新丰侯让那个家伙继承?』 韦诞有些忧心忡忡。这一路前来,他对于韩过的态度么,其实说起来,虽然不至于恶言相向,但是也其实不算是很好,平白得罪了一个侯爷,终究不是让人心情很好。韩氏虽然倒了,但是在陇西多少还有一些余韵,和羌人之间的人情什么的肯定也还有,鬼知道韩过这个小子继承了多少? 这种存在于父辈之间的交情,儿孙辈么,大概可以用上一两次,万一韩过觉得心中不爽,拿一些人情用在了自己身上怎么办? 难道说让自己像是重耳一样,脱光了衣服自己关在小黑屋里面表示歉意么? 韦诞很是头疼。 韦端捋了捋胡须,看了看韦诞,缓缓的说道:『明日某且去寻韩家子,代汝赔罪就是,想必新丰侯……应不至于计较此事……』骠骑将军和韩约之间的关系么,虽然也曾是敌对过一段时间,但是不代表就要将韩约的子孙也赶尽杀绝,而且按照骠骑将军的脾性,多半还会善待韩约的养子韩过,所以这个事情,不光是给韩过面子,更重要的还是要给骠骑将军颜面。 韦诞大喜,觉得父亲出面了自己肯定就没有什么事情了,便拱手说道:『谢过父亲大人!』顿时觉得身上轻松了不少,抖了抖肩膀后背。 『慎行慎言,如此方可成大事……』韦端借这个机会教育韦诞,可是看见韦诞表面上看起来木木呆呆老老实实,但是眼珠子转着,就知道这个儿子又是有听没有记,便停了下来,叹了口气。 电脑端::/ 老一辈的人呢,看着年轻一代,总是会觉得这些年轻人沉不住气,动不动就表什么意见,评定什么人事,搞不好就得罪了人都不自知,像韦诞这样,多少还有些自查能力的,还算是不错的了? 年龄大一些的,便是知道轻重,一般很少会表一些意见,但是只要一开口,必然是有条有理,只谈重点不论旁支,甚至只是提点一下而已。这种差异性,多半是年轻的小孩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说话还需要负责任,而年长的吃过亏,或是看见别人在这个方面上吃过亏了,才较为警醒罢。 『诞儿,为何汝宣称张伯英为草圣?』韦端想起了一件事情,皱眉说道,『此事不可再言!』 韦诞不解的说道:『为何?』 韦端敲了敲桌案,低声说道:『青龙寺大论,定论孔仲尼为孔师,而非孔圣!张伯英何德何能,可称其圣?』 韦诞愣了一下:『???』 韦端瞄了一样韦诞,是自家的孩子,还能不知道这家伙撅着屁股要拉什么???或者说回来,其实大多数的士族子弟也不是同样如此?捧孔子为圣,并非是内心当中多么尊崇孔子,而不过是想要借孔子的名头来粉饰自身而已。 某读的圣人之学,行的圣人之道,尔等皆为渣滓…… 大概就是这么一个意思。 然而现在么,孔仲尼只是一个公认的大师,而不是一个完美的圣人了。 『为何?仲尼不为圣,天下何人可为圣?』韦诞说道。 韦端一叹,多少有些无奈的味道,『天下无人可为圣,唯有天子可称之……』 一开始的时候,也有人提出这样的问题,甚至比韦诞的情绪还要更加的愤怒和激烈,但是么,当骠骑将军表示只有天子可以称为『圣人』之外,其余的人都不可以称呼这个名头的时候,顿时就让这些人哑火了。 『天子为圣人?!』韦诞一时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要反驳吧,也似乎不好反驳,要承认吧,似乎又不甘心。韦诞称呼张芝为『草圣』,不是说张芝是吃草的,而是说张芝一手草书写的很好,然后自己师从于张芝,自然就是『圣人子弟』,是可以加二十分的。 结果现在…… 一时间父子两个人都有些呆起来,默然无言。 ……????…… 从将军府的楼台往下望去,长安的夜色正在变得深沉。 斐潜微微笑着,看着,笑容之间也多少有些无奈。 亮着灯火的那一片,摇曳着身姿,似乎在彰显着这个时代的美好妖娆。 有人说,文明的大小,就是人类驱散黑暗的范围。 或许有那么一些道理。 人类害怕黑暗,恐惧在黑暗当中那些看不见并且不可知的东西,就像是害怕未来一样,因为未来同样也是不可知的。只不过,人类还有好奇心,想知道在黑暗迷雾之中的到底是一些什么? 斐潜的手轻轻敲打着楼台上的扶栏,说道:『最近议论我的人越来越多了……然后也有一些人献言献策……』 『这或许是一件好事,但是……我似乎觉得,这些人……』斐潜稍微顿了一下,摇了摇头,继续说道,『让一个人死,其实很容易,不容易却是让人怎么活下去……我有时候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世间,总是那么多人会认为杀人夺地就能解决问题,真的有人的脑子会单纯到了这种地步么?』 『为什么前秦明明统一了,为什么没守住?』斐潜说道,『大汉开国,用的兵卒还有至少一半是前秦军,又是为什么?这些家伙就不能用自己少的可怜的脑瓜子想一想么?光武帝为什么定都雒阳,打压三辅?我还在长安坐镇,还是有些人蠢蠢欲动,若是我离开了长安,开往前线,又将是如何一番的局面?』 黄月英在一旁伸过手来,握住了斐潜的手,温声说道:『怎么了?究竟怎么了,是什么事情?』黄月英甚少看见斐潜如此的郁闷,也不禁是有些好奇。 『今日又有人赶到将军府门前,公开献策,说是可以趁着冀州动荡之机,出兵征讨,以匡扶社稷等等一大堆……』斐潜皱着眉头说道,『反正就是我要是不出兵,就是个傻子!没有按照他的意思来办,就是个白痴!』 这个事情已经不是一两次了,青龙寺大论期间,总有些喜欢指点江山的家伙翘着鼻孔过来要么谏言,要么进表,一开始斐潜多少还能忍着,多少也要有些礼贤下士的态度,但是后来斐潜现,这些家伙根本就不是正儿八经的来提意见的,只是想要来刷存在感的! 这些人,不过想要踩着斐潜的名声来上位而已。 看看,某都能给骠骑将军上表谏言! 若骠骑将军能依某之策,天下统一指日可待! 骠骑将军不纳某策,也不过是尔尔之辈罢了! 某忠言逆耳,良药苦口,此自然也,某何过有之?然骠骑将军如此蔽塞言路,岂能成大器! 如此种种…… 友善且诚恳的探讨,这自然是斐潜所欢迎的,但是动不动就站在最高点然后批驳斐潜来获取他自己的一点点优越感,这就让斐潜渐渐的觉得这些家伙令人厌恶。 动不动就说天下大势已经如何如何,骠骑将军已经兵强马壮如何如何,长安北地川蜀如何如何,然后就说难道现在不应该立刻王师挥进,收取江山么?俨然一幅坦然自得的样子,像是在说你个骠骑将军要是想不到这个,不按照这么做,简直就是傻子加白痴一样。 重点是这些家伙就像是传染病一样,会导致越来越多的人感染上。 黄月英轻笑道:『不理会他们就是了……实在不行,便给他们找点事情做……』 『我想要的不是一个旧时代的轮回……』斐潜缓缓的说道,『而是一个新的时代的开端……现在好不容易走上了一些新的道路,非要逼着我再转头回去走旧路,这简直就是……就是……』 『愚蠢的人,只是知道他自己想要的,不顾其他……』黄月英手上微微用力,『而那些有一点小聪明的呢,又会假借挟持众人之名,图谋私欲……而郎君你做的,是对的……别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但是今年来粥棚的,就没有往年那么多人了……我去查过,今年一冬,比去年还更冷些,而长安上下,冻死之人仅有三十七!去年是两百余人!再往前更多……这就是郎君你带来的,带给这些长安人的……我想,这些也就够说明一些事情了……』 斐潜长长的吸了一口气,觉得心中烦闷减轻了不少,转头正准备和黄月英说些什么,突然之间目光一凝! 斐潜看到,在远处的警戒哨塔之上,忽然有示警的火光亮起! 第1803章 一个时代的弊端 长安城中,骠骑将军府衙大堂。 沉闷的气氛如同无形的重石一般,压得韦端辛毗两人脖子里的骨头似乎都在咯吱作响,艰难的像是生锈了一样,就连转头抬头这样简单地动作都很难。 不仅是如此,就连一些长安的本地官吏,比如像是杜畿和李圆这样的长安本土官吏,都是低着头,不敢和斐潜视线碰上。 昨夜长安郊外,有匪徒袭击了一个庄园,虽然说游骑也在接到了报警之后赶到了现场,但是损伤已经产生了。一部分残留的匪徒被击杀,而另外一些提前离开的,就一时间也追不上,经过审问,这些匪徒其实就是前一段时间在长安左近被驱逐和抓捕的渭南游侠…… 于是乎,早上点卯议事,韦端和辛毗便一同请罪。 这件事情是他们两个人主要负责的,出了问题自然是一同请罪。 还行,没有相互推诿,不过按照韦端和辛毗的智力,也应该不会犯下这么低级的朝堂错误来。出了问题,先便是面对问题的态度,如果连态度都不正,还扯来扯去,斐潜也不介意让这两个人看看什么花儿最红。 其实昨夜出现了所谓『游侠』的暴乱,也并不奇怪。这些『游侠』已经习惯了之前大鱼大肉的生活,习惯了今天百金来,明日百金散的日子,要让他们重新回归正常人的生活,对于这些人来说,真不是能够习惯下来的。就像是那些为了金钱出卖肉体的,说赚够了钱就做回好人,那有那么容易? 别想歪了,不单单是指女性,而是男女都一样。 毕竟人类最为古老的职业,就是杀手和支女。 这些已经习惯刀口舔血,又不愿意参军上战场的『游侠』,既然不愿意回归正常人生活,就不用回归了。 斐潜压了压怒火,说实在的,他原本就对于这些大汉士族官吏没有什么太高的希望,但是没有想到这个问题比他原来想象的还要更加的严重。 或者说,这也不完全是士族子弟官吏的问题,是整个社会结构的问题。 斐潜有下令么,有三令五申么? 有的。 韦端辛毗有大力清剿抓捕么,有尽心尽力么? 也基本算是有的。 但这种情况,就像是后世的那些无人区一样,在那些区域之内,法律归于法律,罪恶归于罪恶,人情归于人情,似乎都可以单独存在并且毫不相干。 这个时代,最严重的问题就是最下层的那些百姓,是听不到朝堂声音的,也难以接触到朝堂的变动。就拿黄月英昨天宽慰斐潜的话来说,得到实惠的,也就是长安这个京都左近的普通民夫民妇而已,至于更偏远的地方,像是汉中,甚至陇西,其实变化并不是很大。 毕竟今年有青龙寺大论,很多百姓自的做着青龙寺大论的生意,需要的雇工自然也就多了,那么自然就减少了因为没有收入和保暖而冻死的人数。 斐潜在当下推行了不少的新政,最为重要的并且和普通的民夫民妇最直接关联的,就是新田政。 可是这个爵田制度,当下所影响最大的,依旧是参与到斐潜这个集团当中来的,还有哪些获得了军功,或是牺牲了的兵卒,他们的家庭才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明白了什么叫做『爵田制』,而哪些从他爷爷的爷爷就开始,然后几代人都在一块田上耕作的民夫,他们明白的最大的事情,就是每一年要交的赋税是多还是少…… 这是大汉的弊端,也是一整个时代的弊端。 第一年因为『爵田制度』,得到了实惠的民夫自然兴奋莫名,然后就有一大堆的没有参军,也没有军功的民夫起来闹事,说他们为什么没有获取地租赋税的减免,是不是骠骑将军心眼长偏了…… 第二年,那一些新参军的,新增加的『爵田制』而获得了减免的民夫高兴了,而最早一批减免的民夫又开始不开心了,觉得他们明明是更早的,怎么现在还跟这些新来的家伙享受一样的标准?难道不应该是更好一些么? 第三年,就有人来问了,为什么没有新的减免,什么时候才有新的减免? 有觉得跟着骠骑将军前程远大,必然会越来越好的民众,自然也有觉得什么事情都跟自己没有关系,只关心自家饭碗里面能不能多两颗米的民夫。 愿意跟着骠骑将军前行的民众有很多,但是那些麻木的,自私的,只顾自己的民众,也同样很多,甚至比前面一部分还要更多。 这些民众对于大汉当然有情感,但是对于他们自己的家庭更有情感…… 大汉朝堂或是国家未来,距离他们很远,但是乡里乡亲的这些鸡毛蒜皮,距离他们很近。 所以大汉王朝,甚至到了后世,都不是在十字街头贴个告示,就可以天下咸知……这样的情形,只适合游戏当中。 这些还不是很跟上节奏的民众,对于长久以来就存在的这些三辅游侠,多少还是偏向于遮蔽和隐瞒的,毕竟大汉推行『亲亲相护』的律法已经是三四百年了,在很多较为偏远一点的地方,在这些民众观念里面,他们替这些游侠来掩护甚至欺瞒官府官吏,不是一件错事,而是一件理所当然的正当之事。 都是乡里乡亲的,都是看着光屁股长大的,难道有了事情不帮忙,还去帮什么外来的人不成?这要真这么吃里扒外的将这些人供出去,还有什么脸面跟乡里人打招呼? 所以韦端辛毗在长安城中可以做到清剿抓捕,也有成效,但是一到了城外,或是那些更远一些的地区,就有些用不上气力了,也是在所难免的…… 而对付这种大汉三四百年积累下来的弊端,有一说一,纵然如同庞统和荀攸这样的智者,也未必能有什么特别好的主意,毕竟『历史局限性』这几个字可不是简单地笔画拼凑。 『来人!传云道长来一趟。』 斐潜打破了沉寂,看了一眼拜倒在堂下请罪的韦端和辛毗,『二位起来罢,且先落座……』 『谢主公。』 『谢过骠骑。』 二人说完,对视了一眼,然后缓缓的退到了自己座位之上。 『云道长?』不管是韦端还是辛毗,在心中都浮现出了同一个疑惑,这种事情,不找徐晃出兵捉拿,不让庞统清查官吏,反倒是先找云逸? 能有什么用处? 不过韦端和辛毗自然不会傻乎乎的就这么说出来,而是低下头,静静的等候着。 一旁的庞统皱着黑包子脸。 荀攸到是依旧一副平静如水的样子。 至于更靠外一些的杜畿王昶等等,基本上来说也是沉默着,等着斐潜揭开谜底。 后世经验之中,像这样的问题是怎么做的呢? 当然是动群众搞群众…… 那么要怎么动群众呢。自然不说还像是之前那样在十字街头贴告示,然后派两个人宣读就算是完事了。这样的举动已经证明了最多只是能在城镇当中起作用,而更为宽广的乡村之中,就基本上传递不过去。 既然用官吏在这个方面上,信息传递不畅,那么就换一条路子来走。 ……????????…… 韦端和辛毗带着一些人手,远远的看着云逸带着一群道士在村口晒谷场上忙忙碌碌,然后又是相互看了一眼。 骠骑将军的这个方法,真的能管用么? 村里的人一开始也是心惊肉跳的远远的看着,不敢上前围观。 出事的庄子距离这个村子并不是很远,昨夜先是火光冲天,声音嘈杂,然后又是骑兵铁蹄轰然而过,今天一大早又是满脸横肉的门下曹兵隶前来询问情况,搅得人心惶惶…… 现在又来了一群道士,这是要做什么? 云逸这些手下道士,布置起来倒也是纯熟,毕竟在长安左近也办过不少场次的法事了,只不过还没有到像现在算是比较偏的乡村来。 村寨里面的百姓,惊奇又害怕的看着这些道士们忙碌着,看着一杆杆的??矗立起来,然后又是一件件的法器被摆了出来,上面七扭八拐的符文显得那么神秘和权威,还有些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的带着面具的家伙,赤帻皂制,手中还举着大鼗,这似乎像是要跳大傩了? 哦,这就有些意思了哈…… 村民们望了望站在远处的韦端和辛毗等人,见他们似乎没有上前的意思,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好奇心渐渐大了起来,壮着胆子慢慢的开始往晒谷场上汇集。 大傩主要主要诞生在商周时期,从华夏的巫之处传承而来,最开始主要的目的就是『驱瘟疫』,说是人世间一共有十二种瘟疫,比如鬼虎、旱魅、不祥、磔死、寄生等等,正常来说,整个大傩过程,就是以舞蹈来表示瘟疫开始横行,然后人间苦难,神兽出动,驱逐瘟疫,然后获得人畜平安。 不过呢,这一次的大傩,出动的并不是神兽来驱赶瘟疫,而是道士。 当道士们开始以一种整齐有序的动作和口占出现在『瘟疫横行』的晒谷场上,然后向着四周泼洒着符水,舞动着桃弧、棘矢将代表着瘟疫的怪兽击打得四散奔逃,挥舞着土鼓大鼗,代表着将瘟疫从世间清除之后,最后再将代表着丰收和解药的赤丸、五谷往人群当中泼洒的时候,村寨里面的民众顿时欢腾起来,纷纷哄抢着那些装着赤丸和五谷的小袋子…… 鼓号齐鸣之中,云逸穿着金丝绣花皂制八卦道袍徐徐站上了简易的木台,一副仙人模样,顿时就镇住了全场。 要怎么说呢? 人要衣装,佛要金砖,呃,金装,这句话虽然俗气,但是也颇有道理。至少这些村民看见了云逸出场,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比看见了韦端辛毗的手下都还要更尊敬…… 尊敬和畏惧,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情绪。 这种差别自然让韦端和辛毗两人,都有些若有所思起来…… 云逸先是熟练的宣扬了一番新道教的理论,并且让手下的道士表演了一番神通,虽然不至于什么油锅洗手,但是符文不用火就可以自燃,符水可以让恶鬼显形的老套路,依旧还是很管用,引得村民一阵阵的吸凉气,越的敬畏起来。 嗯,这些所谓的神通手段,其实在张家三兄弟的时候都已经出现了,也并非是云逸,或是斐潜的创举。 接着,云逸就一种悲天悯人的姿态来表示,他夜观天象,知道此地必有大劫,血光涌动,将导致生灵涂炭,人畜皆亡,又禀报了骠骑将军,骠骑将军怜悯百姓,特令他前来此地化解云云…… 『这地方有血光之灾?!』 『可不是么?昨天那什么……可不是血光之灾么?』 『我听人说,昨夜可死了不少人啊,可怜村尾王家小三,不就是死了么……他娘都哭了一夜了,我经过的时候,听都怪难受的……』 『天可怜见的……』 『说起来,这一次二狗子做的真不地道……』 『嘘,小声些……』 村民议论纷纷。 云逸见差不多了,便宣称如今瘟疫之鬼,狡猾无比,已经附于人身,日间为人,夜间为鬼,平日里音笑依旧,背地里就食人血肉!讲得是绘声绘色,甚至还拿出了几块头骨大腿骨什么的,悲切的表示这就是他的一个同道,结果被人形化的瘟疫恶鬼迷惑,结果被吃得血肉全无,肝肠无踪,只剩下了白骨寥寥几根,还要瘟疫恶鬼利用,永世不得安宁…… 云逸说得悲切,甚至有些泪花闪动,让台下的村民也有些忍不住一同唏嘘,还有的村民也是义愤填膺的大声谩骂这些恶鬼起来。 见此情形,辛毗不由得用袖子遮面,咳嗽了两声。 韦端也将脸扭到一边去…… 别人可能还不清楚,但是跟着云逸一同而来的韦端、辛毗两个人会不清楚么?这云逸手中的头骨大腿骨倒是真的,但是绝不是他的什么『可怜的同道』的,而是云逸在路上野草从中给捡来的…… 这些年头虽说大体上平稳了下来,但是前些年死的人也很多,在无人经过之处白骨嶙峋多得很,根本不用太费心就能找得到。 村民之中忽然有人悲号出声:『我可怜的儿啊!定是让那被恶鬼附身了狗二吃了啊!天杀的啊!』 村民中略微骚乱了一阵,让出一块空间来,一名老妇踉踉跄跄的到了前面,扑倒在地,向云逸叩哭诉道:『请天师怜悯啊,做法收了被恶鬼附身的二狗子,还我小三儿安宁啊……』 韦端和辛毗恍然而悟,顿时对于骠骑将军之策无比佩服,挥了挥手,带着手下向前。既然都已经做到了这样的地步,接下来要怎么做若是还要骠骑将军一一交代,那真还不如找个地方自我了断得了! 旋即不久,二狗行踪暴露了出来,和众多隐藏在各地的残留游侠浪荡子一同,在关中推行的『清除附身恶鬼』活动当中,被绞杀干净…… 第1804章 不请自来的良人 - >-> 最新网址: 如今已经开春,虽然天气还没有完全恢复温暖,但是冬日的严寒也已经渐渐的消退下去,枣祗从一个月之前就已经开始忙碌了起来,检查各种事务,种子肥料,农具牲畜,哪一个环节都要准备好,毕竟这个关系到了整个关中三辅地区这一年的收成。 历史上,在董卓李郭乱三辅和河洛之后,爆了一阵的蝗虫,但是现在,并没有生这样的蝗灾。究其原因,其实重点还是人类自身。 蝗虫的天地很多,甚至稍微植被多一些的地区,就无法成灾。历史上在三辅河洛大乱之后,导致了田地荒芜,无人耕作,再加上流民过境,连树皮草根往往都是刮下来,刨出来吃了,使得整个环境极度恶化,最终才给蝗虫了蔓延成灾的机会。 而像是现在这样,各地村寨井然有序,耕田耕作有度,森林和植被没有受到完全的破坏,再加上枣祗在关中和北地推行的深耕技术和黄氏工房出产的曲犁,使得纵然有些蝗虫的虫卵,也有很多被深翻到了地下闷死了,自然是成不了灾害。 枣祗很少参与斐潜的政务,但是不代表枣祗地位就因此而有所降低。不管是在将军府之内,还是在三辅之中,枣祗地位之高,受到的尊敬程度,甚至不下于骠骑将军。 民以食为天。 枣祗能帮助百姓增加亩产,改善民生,让更多的人活下来,这在许多的民众心中,枣祗才是更贴近的人。若是说枣祗和斐潜的区别,那大概就是一个是纯粹的尊敬,一个是复杂的敬畏。 枣祗挽起了长袍,像是农夫一样站在了田地里,身上脸上沾染上了泥土,也不觉得有什么不适,而是认真的将手中的尺子插到了一户人家刚刚翻过的地沟中,然后皱起了眉头来,『还差一分!看见没?!你想不想要今年的好收成了?』 一旁肤色黝黑的农夫搓着手,苦笑道:『枣大夫……这,这真不是……哎……我再耕一遍,再耕一遍……』】 如今枣祗已经受封为光禄大夫,不是医生的那个大夫。 枣祗并没有因为农夫讲话结结巴巴就失去了耐心,因为这个时代的大多数农夫农妇都是如此,想要像是电视电影上面色白净还能抖个机灵捧逗全能的,根本不存在。 这个农夫枣祗他认得,不像是会偷懒的人,于是直起身来,左右看了看,说道:『你家的牛呢?难不成这地是你自己犁的?』 犁地么,人力和蓄力,自然差别很大。 农夫愁眉苦脸的,就像是天要塌了一样,说道:『牛,牛伤了……』 『什么?』枣祗惊讶的问道,『怪不得……怎么受伤了?伤在了何处?』耕牛对于这个时代的农夫来说,就像是命根子一样,或许自己的命根子能伤,牛绝对是不能伤的,平日里更是细心照料,就算是下地耕作拉犁什么的,也要立刻补上一份的草料,让牛有个补充,真心比照顾自家小孩还要更细致。 说起这个事情来,农夫就更是哀叹,加上讲话又没有逻辑性,前前后后一路讲,等枣祗到了牛棚之处,才算是大体上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大概是因为他家小孩放牛的时候没注意,牛呢,自己也没有注意,吃着草,结果被一只马蜂在牛脸上蜇了一下,受惊了,然后奔跑起来慌不择路,结果被灌木里面的荆棘刮破了肚皮,一片血肉模糊…… 牛棚之中,还有一个头上脸上青紫一片,基本上和牛一样凄惨的小屁孩,正抹着眼泪,见到人来了连忙畏缩的跪到了一旁…… 农夫一巴掌将小屁孩扇了一个踉跄,差点一个头撞到地上去,『小畜生!你!你你……干的这好事!』 『哎!别打了……』枣祗劝说道,『你要是打完了,牛伤口就能立刻好,那你就继续打……再说了,这被蜂蜇了,谁能想得到?想必那边新来了一窝蜂,回头找几个人,去将蜂窝除了就是……』 枣祗回头吩咐着自家的随从护卫,『这事情你记下了……』 『小的明白。』护卫应答道。 回过头来枣祗又说那个小屁孩,『下次也要注意些,特别是新春之时,但有花盛之处,都要小心些,如果见到了蜂窝,就要及时上报……还有,也别哭了,你父亲心疼牛,也心疼你呢,多少还收着气力呢,真要用力打,你这小命可就早没了……』 小屁孩抽泣着,哧溜着鼻涕眼泪点着头,『牛……牛牛……能好么?』 『我先看看……』枣祗低头钻进了牛棚。 农夫屏住气息,站在一旁,实在是憋不住了,才小口小口的呼呼两下,就像是生怕自己的呼吸打搅了枣祗的查看。 牛没精打采的垂着脑袋,看见了枣祗过来了哀鸣了两声,大眼睛里面隐隐有些泪光。 枣祗摸了摸牛脑袋,然后歪着头看着牛肚子,虽然牛棚当中一股萦绕不去的牛粪味,但是也能闻到一股浓厚的血腥味。 荆棘很锋利。 平常的时候扎一下都是生疼,结果这个傻大个子就等于是自己将肚皮送到了刀口上…… 幸运的是,伤口并不是很深。 不幸的是,伤口的面积很大。 这就有些麻烦了,必须要上药。 原本枣祗是不懂得关于牲畜方面的知识的,但是在平阳之处,有和南匈奴人学过了一些,多少懂得一点,但是很遗憾,也就是一点而已。 如果说将治疗牛马受伤的草药摆在枣祗面前,枣祗肯定能认出来,并且也知道要用多少,要怎么用,但是要让枣祗去野地里面找草药,并且采集过来,这就有些难度了。 毕竟鉴定技能和采集技能完全就不在一条技能树上。 当然,长安城中也是备有类似于这样畜牧医生的小吏的,但是问题是枣祗知道这几个人都派出去了,不好叫回来,三辅地区这么大,总不能说就这一家农夫的牛重要,其他三辅人家的牲畜就不重要? 去找胡人? 也不见得所有的胡人都懂,有些是瞎蒙的,比如也有胡人随便抓些野草捣烂了糊上,运气好的也就好了,运气不好的碰上了毒草,伤口烂的更快更大…… 毕竟在这个时代,会治疗牲畜也是一门可以传家的学问,可以养家糊口,不是谁都能学,谁都能懂的。 『去长安城中,去找田曹刘掾史,看看库房里面还有没有治疗牛马外伤的草药……』枣祗从牛棚里面钻了出来,吩咐道。 虽然枣祗在胡人那边学的都是用新鲜的草药,但是现在么,也就能指望还有些干草药,而且干草药还能合用,毕竟随便路边采些野草来糊弄一下,不是枣祗的性格。如果说枣祗置之不理也不是不行,但是同样也不是枣祗的习惯。 既然碰见了,就没有事情只是做一半的道理,正也是如此,枣祗在关中普通民夫民妇当中的受尊敬的程度,堪比骠骑将军,甚至有时候还要更多些,毕竟这些人想要见到骠骑将军并不是那么容易,但是只要看到枣祗的车马旗帜,就知道是枣祗来到了田间视察。 枣祗的护卫兵卒领命,奔出去没有多久,却又回来了,不仅是自己回来了,还带了两名女子…… 『这是……』枣祗有些疑惑。 护卫禀报道:『启禀光禄大夫,小的刚出了两里,见此二人正在给一牛治伤……便擅自做主……』 枣祗微微皱了皱眉。枣祗虽然没有参与谋划献策的行列,但也并不傻,几乎就是立刻觉察到了有些不对…… 『其他之事以后再说,先治牛罢……』跟着护卫前来的女子一点都不可客气,大大方方的走上前来,也没有像是一般的士族小娘一般,嫌弃泥土和牛粪的味道,很自然的就进了牛棚,检查一番之后让跟在后面的侍女将装在革囊之中的草药取了出来,或是研磨,或是喂食,手法很是娴熟,最后又取了布条,将牛肚子上的伤口包扎了起来。 女子摸了摸黄牛的大头,『过上四五天,就能好了……』 黄牛似乎也察觉到了女子的善意,低低的哞了一声。 女子钻出了牛棚,拍了拍手,往枣祗面前一站,上下看了看枣祗,微微笑了起来,略带着一点点羞涩:『见过夫君……』 枣祗正拿着几根女子所用草药查看着,闻言手不由得一松,草药叶子在风中摇摇摆摆,跌落地面,正像是枣祗的心情。 ……Σ 最新网址: 第1805章 不明不白的良配 事情……就是这样的了……枣祗带着一点无可奈何,一点茫然失措,还有一点莫名其妙的说道。 什么就这样子了?!庞统叫了起来,你父亲呢?你父亲说什么?该不会也说就这样罢?啊?! 枣祗撑住了额头,揉了揉太阳穴,表情略有些怪异,家父……也说不清楚…… 什么叫也说不清楚?庞统挥着手,这不明不白的跑了一个人过来……然后你们……哎,这可是你的事情啊,怎么觉得你自己都不着急,不奇怪啊? 枣祗在颍川的时候,就已经是娶妻了,并且育有一子一女,配偶虽然不是什么名门大家,但是也算是颍川士族的闺秀,现在忽然跑出来一个人,说是得到了双方父母的约定,找上门来的新人,这就难免有些让人…… 再加上又是墨家。 信物倒是真的,只不过……枣祗也叹了一口气,说道,家父之前在颍川之时,也常常结交各地名士,畅饮欢宴……这个玉佩,确实是家父的,可是当时给了谁,又说了一些什么……这个,这个家父确实是想不起来了…… 所以这个事情,令尊也无法确定了?斐潜问道。信物给了谁都不知道,这酒也喝得太凶了一些吧?或者说,还有一些斐潜不知道的东西在里面? 枣祗再叹息了一声,现在确实是如此。 后世当中,常有悔婚流派,但是实际上在汉代当中,据斐潜所知,失约失信,在士族观念当中,是一个非常严重的事情。拒绝履行承诺,不仅会被很多人排斥,甚至会影响到整个家族的声誉。 甚至很多大家族,教育孩子的要之事当中,就有慎言慎行,言出必行等等的行为规范要求。在汉代基本不需要朝堂在政治层面上说做人要讲诚信,要重承诺,不要搞虚假广告,不要吹嘘疗效等等,因为这原本就是士族之中遵行的,还用得着特意说么?倒是对于民间的铺张浪费,丧葬风俗,阳奉阴违等等问题三令五申。 现在这一方有信物为证,而枣祗一方有提不出什么反驳的证据来,那么自然要按照有信物的一方的言辞为主了,否则的话,以后再拿信物办什么事情?谁还会相信? 再者,汉代结婚离婚什么的,也很正常,颇有后世后现代模式的合眼就一起过,不合眼了就搬行李的姿态…… 所以,如果这个事情是真的话,斐潜这个主婚人还真要做一做,别的不说,单单枣祗这样的属于在民间有较好声誉的臣子,斐潜这个主公若是不出现在其婚礼现场,必然就会被推演出来十几个不同的版本来,搞不好形成了君臣猜忌的局面都是轻的。 可是,如果是旁人倒也罢了,问题是斐潜不久前才开始收拾游侠,而墨家作为原本游侠的最大boss…… 当然墨家也不完全是游侠,还有很多的小生产者和小手工业者等等。 那你自己觉得呢?斐潜问枣祗道,这人……你见过没有?觉得怎样? 这个……枣祗忽然想起了前日在牛棚之处那一抹带着些羞射,却是爽朗的笑容,心不由得跳了跳,老脸也红了红,这个……这个……还行吧…… 切……斐潜和庞统不约而同的撇撇嘴。 不是……那什么……枣祗急切的解释着。对于枣祗来说,就像是大多数的男性回到家中都没有话题一样,家中的妻子也很贤惠,但是说起农业上的问题来就一窍不通,完全不懂,而墨家之女对于农业畜牧业的知识了解,也不比枣祗差多少,这就不免让枣祗有些找到了知音的感觉…… 斐潜有些挠头,枣祗这么说来,倒像是后世那些老男人给自己找的借口? 那些嘴上一边正义凌然,背地里…… 不都是以找到真爱做借口么? 斐潜看着枣祗的目光也不免有些怪异了起来。 枣祗年龄并不是非常大,甚至比斐潜还小一些,但是这些时日斐潜在将军府当中养了一段时间,倒也不像是之前那么黑了,但是枣祗依旧天天跑田间地头,所以看起来反倒是显得更老成一些。 既然如此,那就这样罢!娶了就是! 斐潜做了决断。 先,若是枣祗很反感,甚至断然拒绝,斐潜多少也会帮忙想点办法,但是既然枣祗都半推半就了,那还说些什么?虽然这个墨桀之女,对了,墨桀并不是姓墨,而是姓王,称之为墨桀,不过是因为是墨家矩子的规矩罢了,那么这个王氏女姎,找到了枣祗来,未必没有要将枣祗推出来顶雷什么的意思…… 枣祗愣着,眨巴着眼睛,却没有说什么话。 嗯,那就这样罢!斐潜再次重复了一下,和庞统交换了一下眼色。这一次,才算是真正的确定了。当事人枣祗似乎都接受了,不说什么了,旁人还能说一些什么? 其次,这个王氏女前来,未必没有什么后手准备,总是要先看一看,再做一些决定,如果说有什么阴谋,也可以借这一段时间观察出来…… 反正汉代和后世不一样,闪婚基本上不存在的,多少要准备一段时间,所以先稳住王氏女,等后续调查,也不为一个目前尚可接受的策略。 庞统拍了拍枣祗的肩膀,那什么,那你就回去好好准备准备吧……新郎官,恭喜你了……到时候我肯定会送上一份厚礼的,你……啊哈,你就放心去吧…… 毕竟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后续的处理,比如那一份的名册是真是假,这个墨桀之女是否还有什么其他的问题,是不是别的诸侯势力派过来的,都需要进一步的审核和清查,但是如果一切都没有问题,那才会进入下一个阶段…… 枣祗显然还是有些恍惚,都没听出庞统的话里面有什么问题来,有些木然的点了点头,站起来拱了拱手,朝外走去。斐潜似乎觉得,枣祗其实内心当中对这个送上门来的,虽然还有些不清不楚的良配并不是多么的反感。 在多子多孙才是福气的大汉士族观念当中,多一些妻妾并不是什么坏事,所以枣祗自然也不用哭天喊地的来表示自己的贞洁不容受辱,方才的茫然和不知所措,只不过是因为这样的事情有些乾坤颠倒而已,让枣祗比较的不适应,毕竟大多数时候是男方上门提亲,像是女方抱着孩子,呃,还没有孩子就找上门来的,确实是比较少见。 不过,如果说让枣祗反过来借这个机会成为下一任的墨家矩子…… 庞统看着枣祗的背影,不由得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看来下一任的墨家矩子,就是他了……倒也合适……不过么…… 庞统和斐潜的判断都是基本上一样的,这一场不明不白的婚姻里面,只有一件东西是清晰的。 利益。 鬼才会相信一见钟情这种事情。 而且还是傻鬼。 所谓一见钟情,要么是馋腰包,要么就是馋身子,要么就是又馋腰包又馋身子,绝无例外,跟所谓的爱情根本无关。灰姑娘能穿上水晶鞋,那是因为灰姑娘原本就是公主出身,否则一个穷困家庭的婢女般的条件,是根本不会宫廷礼仪和舞蹈的,就像丑小鸭实际上不是鸭一样,原本条件摆着,真要是纯正灰姑出身的,多半就剩下了凉。 比如让老巫婆也跟王子说,小郎君啊,其实妾身也能穿得上那鞋的…… 猜一猜王子会说那两个字? 肯定是:卫兵! 若是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这个墨姎,或者说王姎,找到枣祗的目的,必然就是因为其父横死,墨家内部动荡,不得不寻找一个依靠来维护原本的利益不受损害。 这是很明显的事情。 所以斐潜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蛮佩服王姎这样的女子的,在这一件事情上表现出来的,并且为之付出的勇气和担当,也不比男子差多少,甚至比一般的男子还要更强。 枣祗,确实是一个非常合适的下一代墨家矩子人选。行为相符,理念相合,除了武艺上或许有所缺失…… 不对,斐潜忽然想起了那一天见王姎之后,黄旭的禀报。 黄旭当日之所以不退,也不让堂下左右的护卫避开,是因为黄旭觉察到了危险,这并不是说王姎是准备前来刺杀斐潜的,而是武人和武人之间的那种感应。 说是感应,好像是很玄妙,其实也很简单,就像是后世之中,军人,或是曾经当过军人,总是能被比较容易的分辨出来一样,因为其坐立行走的姿态都有些和普通百姓不同。武艺较强的人也是如此,因为长时间的习武,所以形体姿态上必然和普通人有所区别,而这些区别,普通人可能注意不到,而武人就能敏感的察觉到了。 这么说来……哈哈哈……斐潜忽然笑了起来,难以自制,这怕是连下一代矩子都考虑好了啊……后世不是常有见到了某某某,然后立刻连孩子叫什么名字都想好了么?这个王姎是不是也是如此,甚至在见到了枣祗之前就已经想好了…… 庞统在一旁,见斐潜似乎是笑得欢畅,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问道:主公赞成子敬婚事? 斐潜看了庞统一眼,忽然明白了庞统的意思,笑着说道:无妨……若王氏女为真,某也乐见其成…… 庞统依旧有些皱眉,说道:子敬心性,自是淡泊,然这王氏女……若是枣祗说要娶一个什么普通的女子,庞统自然是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可就是因为王氏女带有明确的目的性,才让庞统心中觉得不舒服,毕竟枣祗也是当年在鹿山之下的一点点培养起来的交情。见到枣祗被人利用,庞统就感觉自己被利用了一样。 而且被利用么,这还不是最严重的问题。更严重的是,如果说枣祗被王氏女挑拨得有了野心,那么按照当下枣祗在北地和关中的声望,要鼓动那些什么都不懂的民夫民妇,并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或者说更极端一些,王氏女绕过枣祗,以枣祗的名头来行事…… 作为谋士,庞统不得不将友情抛到一边,然后分析和推演这些问题,越是推演,便越是觉得这个王氏女简直就是居心叵测,可恶至极,对其便越是没有好感。 斐潜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士元所虑,也有道理……不过某信得过子敬…… 主公!庞统叩道,得主公如此信赖,当为吾等之幸也! 斐潜摆了摆手说道:不必如此,都是自家兄弟一般……对了,子敬如今尚未封侯,某这倒是有一个新丰侯,只是不好给了子敬……此外,待子龙回旋,四方稳固,也该论功封赏一二,不如一同罗列,待某上表请封…… 新丰在关内,又是列侯,若真的给枣祗,无疑是太重了些。虽然说大汉现在非侯不得二妻,但是偷偷摸摸搞的也有不少,民不举官不究罢了,但是斐潜这里就没有必要了,直接给了就是。 朝廷么自然不可能管,也管不了斐潜这里,不过多少也要走个形式,让人递送到天子之处过个目,备个档什么的。 庞统领命,先下去清点功勋,列些名单不提。 斐潜坐在堂中,良久,却轻轻叹息了一声。 昔日在鹿山之下,似乎相互之间毫无间隔,而现在么…… 就连一项最为让人放心的枣祗也要开始小心提防么了? 不过么,墨家啊…… 庞统的担忧有些道理,毕竟人心都会变化的,现在枣祗虽然无欲无求,只是在农耕技术上专研,但是也不代表着未来一辈子都是如此,万一哪一天生了一些什么变化,因此产生了什么野心,生了什么冲突,这也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如果能预防在先,总是好过于闹到了双方都无法收场的地步。 但是同样的,庞统的担忧,也有一定的局限性。庞统只是按照了春秋战国时期的墨家来考虑,并没有将另外一个重要的因素考虑进去,那就是时间。 在时间面前,任何伟大的人物,都最终化为飞灰。 春秋战国时期孔子孟子墨子荀子韩非子等等,就连一统天下的秦始皇,也不得不在时间面前低下头颅,闭上眼睛,更何况已经被打压了长达三四百年的墨家? 说实在话,墨家到现在还能有所保留,这已经是让斐潜很吃惊了,但是同样的,斐潜也不认为墨家的传承能够继续毫无变化的保存和流传下去…… 就像是儒家变成了儒教,道家变成了道教一样,时间的威力是很可怕的,远远大于人类自身的预料。 墨家的传承,是类似于上古时期的任贤制度,矩子是推举产生的,可是现在,明显已经变成了继承制,斐潜并不清楚墨家究竟是在什么时间生的这个转变,但是知道这样的转变对于墨家来说,其实已经是失去了墨家原本的坚持。 兼爱、节用和非攻,无疑是墨家的最大的优点,但是看了看王姎递送上来的名册,其中虽然也有各地游侠和小手工者,但是已经也有很多是商人,是地主了…… 这些人还能被称之为墨家么?还会有墨家的信念么? 对于墨家来说,最好的时间已经过去。 时代的潮流滚滚而动,就算是到了后世,也不见得能够人人都做到兼爱、节用和非攻,更何况是在已经习惯了阶级上下的封建年代? 因此纵然王姎有野心,就算是真的预谋什么,也是无用,时代不同了。而且从某个角度来说,墨家对于农业手工业也是很重视,所以王姎和枣祗若是能配合起来,肯定对于关中,乃至于各地农业和小手工业都有帮助的,从这一点出,勉强可算得上良配罢。 只不过话说回来,找个机会给枣祗打一个预防针,倒是有一些必要,毕竟也算是兄弟一场,就算是斐潜不做这个提醒,庞统多半也会去做了…… 哎,真是有些不明不白的良配。 第1806章 无法明言之事 芊芊几支先开的桃花,原本是想要讨好一些春姑娘,结果没想到春姑娘需要洗脸洗头化妆抹粉穿衣打扮的时间太长了,便再也支撑不住,凋零得像是在商场内的长凳上出力又出血的男子。 残留的两三支还算是品相完好的,正准备抖擞一下,嘲笑那些早早凋零的同伴,却不经意间看见了低下伸出来的罪恶小手,才来得及喊了一个『啊呀』,便『咔嚓』一声被折断了,放进了一个小竹篮当中。 小小竹篮晃啊,晃啊,到了一间房内。 这几支桃花被拿了出来,然后插到了瓶子之中,旋即到了一个女子的面前,『小娘,看,这是今年新开的桃花!』 小娘,和小姐一样,原本都是正常的称呼,然后被人类一点点玩坏了,就像是同……呃,就像是这几支桃花一样。 王姎懒洋洋的瞄了一眼,然后张开嘴,打了一个大的哈欠,眼角都憋出了点泪水,『好困啊……』 『???』王姎的侍女歪着头想了想,『小娘你昨天晚上又趁着我睡着的时候,偷溜出去了?这里可不比家里……虽然我昨天也看到了隔壁街口那家似乎养了几只肥鸡,若是拿来烤一烤……哧溜……而且最重要的,小娘你偷吃鸡竟然没叫上我!』 王姎翻了一个白眼??,『我没去偷吃鸡……』 『那你去偷什么了?』王姎侍女追问道,『城门外三里那边有一个大羊圈……不对,这么晚了,小娘你也出不去……小娘你到底去哪里了?』 王姎有气无力的说道:『我哪里都没有去……』 『这不可能!』王姎侍女断然否认道,『要不然小娘你怎么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先前半夜偷偷溜出去……』 『我说我的大木欛啊……你这里面装的果然都是木头……』王姎上来敲了敲唤做木欛的侍女脑袋,『我这是……算了,说了你也不懂……反正我没出去……』婚前综合征,可不仅仅是只有后世才有,尤其是像王姎这样属于个人抉择的,难免会忐忑起来,反复衡量自己是不是做对了,又或是做错了什么,翻来覆去的自然睡不好。 王姎将下巴放到了桌案上,然后毫无形象的双手下垂拉达到了地面上,含糊不清的说道:『你个臭丫头……看你一点都不担心……』 木欛也走了过来,学着王姎一样将脑袋放在了桌案上,略微歪着脑袋说道:『反正这辈子都跟着小娘了,那还担心什么?不过小娘你要是觉得那个什么歪瓜裂枣不好……不如还换回去?还选那个骠骑将军?』 『呸!』王姎歪着脑袋,横了过来一眼,『你以为在赶集呢?还可以选这个挑那个的?对了,这话以后绝对不能再说了!记住没?!』 『知道了……不过,小娘,我记得家主不是让你……』木欛迟疑着,说道,『到了长安怎么变成了选这个枣子?』 王姎叹息了一声,说道:『那个时候谁知道……一个护匈中郎将,竟然能变成了骠骑……』 很多东西都是如此,错过了,便像是两条暂时相交的直线,过了交点的那一刻,就会越来越远,直至谁也看不见谁。 『其实,若是真的选了那谁谁,也不是很好……』王姎叹息着,缓缓的嘟囔道,『比如就要像个样子,就不能半夜翻墙头了……比如他后府之内肯定也有很多其他女人,生气了也不能拿拳头揍……再比如像现在这样的身份,过去了顶多就是个妾,那真是叫你煮饭你就要煮饭,叫你洗夜香就要洗夜香……现在么,虽然不是夫人,但也是个平妻,可以啦……』 『可是也有好处的……』木欛也嘟囔着,『比如……』 『行了!』王姎在桌子下的手轻轻掐了木欛一下,『别说了……』 『哦……』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呆呆望着桌案上的哪几支桃花,就像是看见了将来被插在瓶子当中的自己。 『啊啊啊啊啊……』 突如其来的惨叫吓到了王姎和木欛,几乎是不约而同的腾然跃起,旋即摆出了防御的架势,才看见一个似乎是送饭丫鬟的样子瘫坐在地上,旁边还有打翻了的漆盘和早脯,吓得直哆嗦。 『何事喧哗?!』在院落之外的护卫听到了声响,粼粼铁甲声之中冲了进来,兵刃寒光闪烁,环视四周,『有何异常?』 送饭丫鬟指着王姎和木欛,断断续续的说道:『我,我以为……我,进来便看见……看见她们,头在桌上摆着……吓,吓死……故而,故而……』 王姎忽然明白过来,哈哈哈的笑了出来,笑得眼泪都飞出来了。 护卫有些迷茫,但是左右看了看,也明白应该是没什么大事,是这个丫鬟闹出来的事情,便先收了兵刃,然后向王姎致意了一下,重新返回了执勤的岗位。 院落管事的婆子连忙上前,忙不迭的给王姎赔礼道歉,然后拖着那个倒霉的丫鬟就出了院落,旋即响起了丫鬟被责打的声响。 『听见了没?』王姎轻轻说道,眸子之中也渐渐的透亮了起来,『若真进了那什么的府内,你我就像是这个丫鬟……现在,也算是挺好的了……』 ……(= ̄ ̄=)…… 在城外扶荔宫之处,楼台之上。 『据称是琅琊王氏之后……』斐潜对着枣祗说道,『我派人去琅琊了,若真是琅琊王氏,倒也算是名门……』 琅琊王氏,最早的时候是西汉之时王吉所绵延下来,王吉之子王骏,后来官至御史大夫,而王吉之孙王崇,则是官至大司空,封扶平侯。 可以说王吉祖孙三代,奠定了琅琊王氏的基础,同时,又有王崇之子王遵,光武帝嘉其忠义,拜太中大夫,封向义侯。其后王遵之子王音,为大将军掾,生四子:曰王谊、曰王浚、曰王典、曰王融。王音之子王融,官至南康尹。 而王融又生有二子,长子叫王祥,次子叫王览,兄弟二人皆是大孝子,卧冰求鲤是关于王祥的故事,王览友悌便是关于王览的故事。 基本上代代都有人杰出现,纵然不是官场上的,也有民间当中的声望,所以王姎若真的是琅琊王氏,在某种程度来说,和枣祗也算是门当户对。 只不过很明显,王姎不可能是琅琊王氏的直系,只是旁支罢了。 枣祗微微点了点头,这个事情,其实枣祗也知道,毕竟如果不是琅琊王氏的名头,恐怕直接过不了他父亲的那一关。 就像是斐潜和蔡琰,两个人总是上下差了一截,原先是斐潜的身份低,现在则是变成了蔡琰的身份低,所以这一段时间蔡琰出现在青龙寺大论上,主讲一些经学之事,众人心中都是了然,也都比较配合,这是在给蔡琰积攒声望,扯平差距啊…… 枣祗的家族原本在颍川就是小姓,跟了斐潜之后才算是水涨船高起来,而能和琅琊王氏联姻,这也是在之前所不敢想的。因此枣祗之父才会装成一副糊涂账的样子,否则若真的是毫无名头的一个女子找上来,看看是不是还会记不清楚? 枣祗妻子也是心中明白,所以也没有什么闹腾,不过么,虽然没有闹腾,但是也没有给枣祗什么好脸色看,于是乎枣祗便只能灰溜溜的跑到了工地,嗯,农地上,算是暂且用工作为遁,避开了这些烦心的问题。 『不过,子敬,还有个事情,多半你不太清楚……』斐潜笑呵呵的说道,『这个琅琊王氏女,可是有一身武艺啊……嗯,你可自己小心些……我估计你……应该打不过她……也别被她伤到了就是……』 『吖?!』枣祗瞪圆了眼??,一副被吓到的样子。 斐潜莫名的想起了刘大耳和孙尚香。 『行了,你在这忙罢……』斐潜站了起来,『我先走了……不用送了,都是自家兄弟……』 斐潜虽然拒绝了枣祗相送,但是枣祗依旧是按照礼节将斐潜送到了扶荔宫外,看着斐潜一行远去了,才转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内,坐了下来。 『武艺高强?』 枣祗喃喃的重复着,忽然哆嗦了一下。倒不是因为枣祗是一个抖m的,而是因为枣祗忽然想到的一些事情。枣祗不参与斐潜的那些军事政务谋略,并不是因为枣祗不聪明,而是因为枣祗知道,自己不能参与。 自己代替斐潜成为了农业上的声望的得利者,就别想着还要在军权或是政权上的权柄了,若真的自己伸出了手,纵然斐潜不会说一些什么,旁人也容不下自己。 一个在民间具备大量的声望的臣子,还抓了军事和政务,甚至还有可能会凌驾到主公之上,这样的一个权臣的模板,有哪一个主公会傻大胆的放任不管? 所以枣祗一直以来,都有意的避开这些问题,偶尔碰上了,就说一说,出个主意,但是绝对不会亲自负责那些军务政事,最为主要的就是避嫌。 而现在,枣祗忽然觉得,还是有些问题落到了自己头上来。 斐潜为什么特意过来说这个事情? 派人过来难道不行么? 显然,斐潜所要表达的,绝非字面上的那些东西…… 枣祗仰着头,思索着,面色沉静,宛如扶荔宫的宫墙,虽然外表看起来斑驳卖相不佳,但是内在敦实,可以矗立百年,依旧不倒。 ……?????…… 『就这样罢……』 有些事情,不好明说。 虽然说直爽的性格招人喜欢,但是太过于直爽了往往会误事。庞统的担忧,是觉得枣祗可能会没注意到这个方面,而斐潜觉得,枣祗自己未必不清楚。就像是当年还在平阳的时候,枣祗当收到了第一份百姓送到手的贡果的时候,就立刻拿到了斐潜面前…… 而且这么多年来,枣祗基本上没有越过农业的这条线,这也是枣祗当下职位虽然不重,但是相对来说比较其他的人更加清贵的原因。 所以在这个方面上,庞统的提醒,倒不是对于枣祗的忌惮,而更多的是一种保护。 不过,也仅限于徐庶枣祗等人而已。 像是长安派系的,或是颍川派系的,庞统未必就会采用之前的方法了…… 如今斐潜麾下的集团越庞大,这个问题也渐渐的凸显了出来,即便是当下划分好的职责范围,为了稳妥起见,日后还需要一一再行切割,不可能将现在这种『行省总督』类型的模式继续推行下去,没有制衡的权柄,迟早出问题。 或迟,或早,或是这个人,或是那个人。 可是要如何进行制衡,依旧是一个很大的难题。 现阶段,荀谌坐北地,负责整个平阳以及阴山,贾衢管理上党地区,会同崔均防御太行,徐庶在川中,负责川蜀和汉中调配,贾诩在陇右负责凉州与河西走廊的事项,庞统协助斐潜自己在关中统御,几乎每一个人都是负责着一大片地域,这样军政聚集的方式,实际上也容易产生弊端。 关键是,不够聪明精干的人,根本不能让其担任这样的职位,而一旦过于精明的人,担任这样的职位,又往往令人头疼。 虽然现阶段来说,这些人相互之间,还有和斐潜自身的关系都还不错,也都在一定程度上是健康的,相互促进的,但是几乎可以预见,在下一代接手的时候,这些地方大员就是如同重重高墙,难以逾越。就像是袁绍自身还在世的时候,冀州以及周边还算是连成一体,但是袁绍一旦身亡,原本的关系立刻断裂,就算是袁家三子和睦,袁绍之下的派系依旧会争斗不休,直至分出一个高低上下来。 皇权和相权之间的斗争,不仅仅只有在朝堂之上,而这样的争斗,也是同样不可明说,一旦挑明,就山崩地裂无法挽回,直至一方倒下,才可停休。 长安郊外,上林森森。 一只蠢萌的野兔从灌木丛当中窜了出来,见到了斐潜一行,吓得露出了三瓣嘴,耳朵高高的立起,不过还没有等队列外侧的护卫摘下弓箭,就立刻又钻进了灌木之中。 『哈哈,下次记得手要快些!要不然连兔子都抓不住!』有人调侃那个原本想要顺手猎??的护卫。 斐潜笑了笑,是啊,是要快些,就像是后世所说的,只要吃得够快,热量就追不上一样…… 不管怎样,自己这里还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 『注意!戒备!』 忽然之间,位于前方的护卫出了警报。 斐潜不由得心中一跳,自己这才调整好了心情,却看到远处又是几名骑兵帮着紧急的军情的认旗奔来! 老子才刚刚离开将军府,出来散散心,又是什么地方的破事? 怎么不能消停一二天啊! 第1807章 刹车失灵 时间就像是一台刹车失灵的汽车,虽然有什么时间管控,时间规划,时间成本等等似乎看起来像是刹车器的样子的东西,但是实际上都只是个摆设,时间这辆车子依旧像是没了头的苍蝇一样,义无反顾的往死亡的深渊开去。 于是乎,总是有人会或是悲伤,或是无奈,或者有些恐惧的说出那一句经典的话,先借一部……呃,先走一步。 这一次,先走一步的,竟然是袁谭。 当斐潜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脸上也不由得冒出了倪哥的气息,十几个问号在跳跃着,什么?袁谭死了?怎么回事?到底生了什么? 消息是从河洛那边传过来的。 杨修的杨氏虽然说被斐潜揍了一顿乖乖的趴下撅起了屁股,但是体态多少还是有一些的,而且对于之前并肩而立的袁氏家族,杨氏也比一般人还要更加的关注一些,毕竟就像是阿肯和阿麦,阿百和阿可,阿伊和阿蒙一样,看起来像是竞争者的关系,但是实际上很多地方其实也携手合作,偷偷降低一些标准增加一些门槛什么的,所以实际上还是蛮关心的,毕竟当下的袁氏,就有可能是未来的杨氏…… 所以,这样的消息,多半是真实的了。 袁谭怎么就死了? 斐潜难以理解。这种事情对于老曹同学来说,真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如此,冀州必然动荡……庞统挑了挑眉毛,似乎带着一些玩味的意思,看了一眼斐潜,然后说道,曹司空冀州立足未稳,便有此事,冀州人心浮动在所难免…… 斐潜揉了揉下巴上的胡子,庞统投过来的这个莫名的眼神,是代表了几个意思? 坐在一旁的荀攸,一脸的庄重,似乎和他之前一惯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区别,缓缓的说道,曹司空于雒阳,阳城之处,屯扎重兵,多有防备……此事,将军亦知之…… 没错,我知道。斐潜心中默默的重复着,这个问题之前不是讲过了么,为什么荀攸又重复提起? 庞统摆摆手说道:步卒仅可守城,灵活不足。若是一路由河东而进河内,一路由武关逼近颍川,一路从河洛进许县,正军步步而进,偏军纵横来去,纵然雒阳阳城屯有重兵又能如何?必顾此而失彼,茫然而无措也。 荀攸看了斐潜一眼,说道:士元此策甚善,不过……曹司空必然有所应对,若仅战之,而不据之,当可也…… 庞统的策略呢,可以挥出斐潜麾下骑兵的优势,以两翼骑兵为偏军,像当年太史慈那样直接切入对手后方,对手如果要防守后线,前线自然就吃力,如果不防守,侵袭后线的骑兵就会成为巨大的威胁,直至影响到整体的战局。 对于豫州颍川一带来说,又基本上都是相对平坦的区域,又有一些大泽,不管是骑兵作战还是隐藏,都有一定的优势,当然,只要别被围堵起来,在城外来去侵扰简直就是属于相当棘手且无解的存在。 不过就像是之前讨论过的一样,如果战线拉长,斐潜原本的优势就会渐渐的被消除,就像是小胡子进攻大胡子一样,虽然说战马不像是坦克那么耗油,但是消耗起草料来也不差多少…… 当然,如果仅仅是为了打击,不是为了占领,那么庞统的策略就完全没有问题,甚至可以一度将曹操击打得生活不能自理,但是想要一棒子打死,完全占领地盘,却还是有一些难度。 斐潜听了也不由得点了点头,说道:嗯,确实如此……嗯?某何时说要出兵了?刚才不是还在说袁谭的问题么?怎么忽然就跳跃到了出兵线路,甚至连进攻策略都开始制定了? 庞统一愣,旋即皱起了眉头来,莫非……袁显思之死……非主公所为? 斐潜断然否决,说道:自然不是。 庞统哑然,旋即笑了出来,说道:请主公恕罪,统当早些想到才是。 荀攸的脸上也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些,缓缓的说道:若是如此……便不急着出兵了,需从长计议…… 斐潜左右看了看,忽然有些恍然,哈哈笑着说道:某既用忠义之名定关中川蜀事,自然不会用此自毁长城之举! 斐潜受到了刺杀,然后刺杀回去进行报复,似乎是很正常的行为,但是这样一样,虽然说好像也没有错,但是和人被狗咬了,然后就张嘴咬回狗去的行为相差不多,是一种降低了道德标准的举动。 这种行为不算是错,但是会拉低了声望。甚至会有一些人立刻抱着瓜站在高点指着斐潜痛骂,看你装了这么多年的哔,结果露馅了吧,你还不是这个哔样子…… 也怪不得庞统和荀攸以为斐潜要动手了,毕竟之前么,有一大堆的不知道哪里来的见习……呃,士族弟子,表示斐潜简直就是个渣渣,表示他们自己才是睿智的天才,而这些睿智的天才们提出的策略就是不惜代价的尽快统一华夏,就算是付出再多也无所谓,反正只要不是他自己出钱出人就可以了。 这一段时间,斐潜势力四周战事基本上来说都告一段落,然后将领6续回长安复命,时间节点看起来也是那么的合适,再加上之前的那一些进献的所谓尽快平定天下策论,庞统和荀攸都以为斐潜是受到了这些人的影响,所以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虽然不完全赞成,但是也不好反对。 不过既然是谋士,自然就需要替主公的行为尽可能的去完善,所以两个人也点明了若是进攻曹操,初期肯定是大胜,但是越往后便越是不好预估,以此来给斐潜一些警示。 原因很简单。 不赞成的原因是斐潜现在四方虽然平复,但是时间太短,急匆匆的就收拢各地兵卒,进行下一个更大项目的征讨,虽说可以出其不意兵贵神,但是也太过于仓促了,未必是好事…… 反过来说,不反对的原因是战争毕竟都是有风险的,就算是再准备完善的战役,都依旧可能失败在一件小事情上,所以如果说斐潜愿意承担这样的风险,那么庞统和荀攸也只能是尽力完善。 如果袁谭被刺杀,真的是斐潜的决策,那么就需要立刻趁热打铁,在袁谭这件事情热度还没有消散的时候,一举将曹操捅翻,正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既然已经开了头,就没有做到一半收手的道理,就像是斐潜真的张嘴去咬狗了,谋臣也要尽责,告诉斐潜咬那个地方肉更多…… 而现在的情况是,斐潜否认了与袁谭之事有关,那么若是趁着这样的机会出兵,就基本上等于是落入了他人的算计,等于是被他人利用,这就让庞统和荀攸心中起了疑虑,多少也有些不爽起来,向来只有他们利用别人的,怎么能反过来让别人来利用他们呢? 荀攸松了一口气,觉得幸好斐潜依旧不是咬狗辈,微微皱起了眉头,重新推演和谋划起来。 主公英明……庞统拱手说道,一边思考着,一边说道,曹司空断然也不至于如此愚蠢,行此自绝于冀州之策……那么必有他人于中作祟……莫非是…… 荀攸轻轻一拍巴掌,目光一亮,说道:某知何人所为矣! ……(ΦwΦ)( ̄?? ̄)ノ…… 袁谭之死,自然也和曹操没有什么关系。这样基本上等于是自断一臂的行为,曹操就算是脑瓜子里面进水了,也是不会做的。 虽然说袁谭被曹操几乎是软禁起来,但是不代表曹操不需要继续借用袁氏的旗号,利用袁谭的名义来加快收拢冀州的度,就算是曹操真的想要搞死袁谭,也只会在冀州彻底稳定了之后,找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就像是杀死孔融和杨修一样,亦或是许攸类型的,但是绝对不会让人去刺杀袁谭…… 这不就像是放屁还要脱??,都已经拿捏在手中了,想要什么时候动手,就什么时候动手,又何必用这种闹得沸沸扬扬,冀州不安的方式,在已经是非常紧张的节点上,来结束袁谭的性命? 说软禁么,其实严格来说也不算,袁谭多少还能自主活动活动,出个门打个猎什么的,毕竟还要让冀州的这些袁氏老臣们看一看,袁谭的待遇还算是不错的…… 其实曹操表面上似乎是放松警惕,实际上就像是对付当年的董承一样,是让袁谭自己跳出来,然后曹操自然就可以悲痛且被迫的进行正当防卫了。 此外,袁谭也像是一块香饵,看看能不能钓上一些还抱着袁氏不死心的冀州士族,一并处理掉隐患…… 于是乎,袁谭就是在这样内紧外松的环境之中,虽然没有限制袁谭的行动,但是其一举一动都在密切的监视之下,可就是在这样的情况里,袁谭被刺杀了。 曹傲眯着小眼,从左边扫到右边,然后又从右边扫到左边,脸色阴沉的仿佛就像是雷雨风暴即将到来的云层一样,似乎下一刻就要电闪雷鸣了。 曹操觉得自己的脸,就像是被谁狠狠的扇了一巴掌,除了痛之外,更多的是耻辱感。 刺客一共三人,利用强弩,趁着袁谭出城散心行猎的时候行刺。倒霉孩子袁谭其实不是被射死的,而是摔死的。刺客射中了袁谭的战马,战马吃痛狂奔,倒霉孩子袁谭连人带马滚到了山坡下,然后折断了脖子…… 后来袁谭的护卫了疯一样死死咬住了这三名刺客,三名刺客见逃脱无望,纷纷自裁,结果其尸还被愤怒的袁谭护卫乱砍分尸泄愤,于是乎线索到这里就断绝了。 曹操连夜赶回了软禁袁谭之所,河间呈,当即就将负责监视袁谭的将校兵卒全数抓捕了起来,刑问有没有里通外敌的情况,另外一方面也立刻派人前往河洛和许县,调查关于斐潜的一些人员的情况…… 没错,曹操第一时间想到的凶手,就是斐潜。 袁谭死了,曹操接受冀州的进程就算是不被打断,也是会受到一定的阻碍,那么作为冀州的邻居斐潜,自然就有更大的机会来打压曹操,争夺冀州。 这种利害的关系,几乎就是摆在明面上的事情,再加上前一段时间的李通事件,全天下都知道曹操干了这样不道德的事情,那么斐潜报复回来似乎也是正常,虽然和斐潜一贯保持的形象有些不相符,但是也不算是太过于离谱。 但是,曹操在冷静了一些之后,觉得这样的推论,还是有一些疑点…… 就像是斐潜认为曹操没有必要做这样的事情一样,曹操也认为斐潜没有必要刺杀袁谭。如果说刺杀曹操自己的话,说不得斐潜还会动心,可是去刺杀一个已经几乎和软禁没有什么区别,实力已经萎缩到了仅剩十几二十个护卫的袁谭,骠骑将军斐潜会做这样的事情么? 退一步来说,如果斐潜早就安排好了,那么又何必让赵云从幽州退回去?趁机联合袁熙,然后多路进军不是很好么? 这就有些反常。 从许县而来的快马回报,似乎也证明了这一点。不管是李通还是王粲,都没有异动,手下人数也相符合,并没有减少。 李通依旧窝在城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王粲倒是一副名士派头,今日和这个饮酒,明日参加那个欢宴。 除非说斐潜将这两个都当成了弃子? 李通倒是可能,王粲么?斐潜真要是这么处理了,以后其手下谁还敢担任出使之事? 此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就是一贯以来,斐潜所行之策,基本上都是阳谋,就是那种就算是看穿了明白了,即便是知道像是吃屎一样的难受,都不得不死撑着咽下去的那种,怎么会突然就转变了手法,行这种阴谋之道? 这很不斐潜。 那么,如果不是斐潜做的,又会是谁做的呢? 曹操心中忽然浮现出一个人物来,不由得低声骂了一句,旋即沉声说道:传令,立刻派人去邺城,幽州宣称,骠骑刺杀袁显思! 曹操当下,就像是坐在一台刹车失灵的车上,不管窗外风景是好是坏,是真是假,都不是那么的重要,唯一重要的事情,就是尽可能维护这辆车不倒! 第1808章 失控边缘 明知故错,虽然多数的时候,看起来很愚蠢,但是实际上,很多人都在或是主动或是被动的做着。 曹操在接到了雒阳李典等人的禀报之后,表示函谷关的斐潜兵马并没有异动,一方面略松了一口气,另外一方面也似乎有些遗憾。 没错,就像是等了大半夜的三缺一的那种遗憾。 就像是曹操之前所做的谋划一样,曹操更希望和斐潜打一场防守反击战,而不是像是当年春秋战国时期,在函谷关之下碰得头破血流。 为了能够引诱斐潜出军,曹操甚至不惜自己的名声,派遣了李通去行刺,就是为了看看能不能激怒斐潜,让斐潜离开长安,出军许县,结果被斐潜一顿反削,噎得好一阵子气息都不顺畅。 如果说斐潜出兵,不管是用什么理由,不管是不是正当,都避免不了山东之人重新回忆起当年西凉兵乱,董卓进京的情形,斐潜这个骠骑将军,就算是不是董卓第二,也是李郭再生了,因此山东士族就有极大的可能性会重新汇集起来对抗斐潜,而这一次若是再度聚集起来,谁适合当盟主? 自然只有曹操。 所以斐潜一旦出兵,看起来似乎曹操很危险,但是正所谓危机当中蕴含着转机,也同样意味着曹操登顶的机会来临,如果说能够将斐潜拖在兖州这个本身就不富裕,战乱频的区域,曹操在冀州,夏侯惇在豫州,借大汉原本最为富庶的两个大州南北夹击之下,未必没有胜利的机会。 这就像是一场豪赌。 曹操不怕豪赌,甚至为这样的豪赌浑身兴奋,就像是当年他准备在雒阳谋划救少帝一样,不惜压上了全家老小的安危,但是很遗憾,斐潜上一次并没有跟着曹操的步调走,这让曹操非常的失望,就像是憋住了气力,结果一拳抡了个空…… 现在,似乎机会又来了。 所以这一件事即便是曹操知道很大可能性不是斐潜做的,依旧要说是斐潜做的…… 反正,曹操就是要让所有人觉得,就是斐潜做的! 曹操派出的人到了邺城之下,绘声绘色的将斐潜的所作所为宣讲了一番,并且还将曹操的亲笔信送到了城头之上…… 袁尚如今已经没有了翩翩玉公子的模样,头散乱,衣袍也沾染上了许多污渍,面容憔悴,就像是被人扔到了小黑屋里面,然后又进去了几名壮汉之后,许久才勉力爬出来的样子。 当然,一旁的审配和郭图,外表上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审配和曹操的谋略,其实有一部分很像是,就是都有些借力打力,防守反击的意味,可是就像是骠骑将军没搭理曹操的招式一样,曹操也看破了审配的计划,根本就没有在邺城之下费太多的劲,就是只是围困,然后带兵到外围收缴冀州的地盘。 如此一来邺城坚固的城防,就跟鸡肋一样,既不能以此消耗曹操的兵力,又不能说就这样舍弃,进退两难的处境,也和曹操当前差不多,只不过曹操多少还可以在外面活动活动爽一爽,而袁尚和审配却只能老老实实的被困住手脚摆出姿势不能乱动…… 什么?大哥死了? 袁尚有些呆滞,虽然说之前袁尚非常恨袁谭,甚至咬牙切齿的诅咒,可是真的听到了袁谭死亡的消息之后,袁尚心中却像是猛的空了一块,茫然空虚且感觉有些隐隐作痛。 审配现在也没有多少精力照顾袁尚时不时说出来的一些二愣子的话语,既然曹操正儿八经的写信前来,那么就说明袁谭真的死了。毕竟袁谭不是袁尚的援军,而是在某种程度上的对手,曹操诈称袁谭死亡没有任何意义。 曹操表示,袁谭死了,袁尚的坚持就没有继续下去的意义了,曹操会将原本留给袁谭的位置给袁尚,也会保证袁尚依旧还能当一个富家子逍遥人,所以不如两家和谈,共同对付同一个敌人,骠骑将军斐潜…… 和谈?审配脸上的神色非常的精彩。若是真和谈了,那么之前他做的事情又叫做什么,又有什么意义?大公子之死,定和曹贼脱不开干系! 就像是曹操明知道不是斐潜干的,非要说是斐潜一样,审配也不觉得袁谭的死和曹操有什么关系,但是也将这个罪责死死的按在了曹操头上。 虽然袁谭死得有些蹊跷,但是又能如何? 不管是袁尚,还是审配和郭图,都没有办法去查证,或者说为袁谭做一些什么事情…… 郭图在一旁皱着眉头,默不做声。郭图认为曹操没有必要杀袁谭,但是他同样也没有必要给曹操去辩解什么。现在并不是袁谭死还是不死的事情,是接下来的路到底怎么走的问题。 邺城虽然坚固,曹操一时半会也不见得能够攻克,但是就像现在曹操所做的一样,围城拼的就是消耗,原本以为曹操耗不起,但是现在看起来,郭图心中也没有底。 唯今之计当何如?袁尚问道,眼神当中充满了无助。 审配咬着牙说道:当连骠骑,抗曹贼! 什么?袁尚说道,不是说是骠骑派人刺杀了我大哥么? 郭图在一旁说道:此乃曹司空一家之言。当初选袁尚是因为觉得袁尚傻白甜,好控制,但是现在看起来,太过于傻白甜的也是难办,这脖子上面长的是脑袋么?曹操现在是敌人,是对手啊,结果连对手说的话都相信? 袁尚没听出郭图言外之意,或者是听出来了也顾不上细细的思考了。这一段时间的反复忧虑和痛苦,已经让袁尚的大脑皮层完全迟钝平缓下来,或许就像是一个剥了壳的水煮蛋,已经光滑得不能主动思索任何事情了。 审配说道:骠骑与大公子无冤无仇,何必行刺?害大公子者,定是曹贼无疑! 当然,其实审配也有些怀疑这是斐潜干的,毕竟袁谭之死也会打乱曹操原本平稳接收冀州的计划,从这个角度来说,行刺袁谭也是具备不错的效果的,但是审配自然不会这么说,敌人的敌人显然就是一定程度上的盟军。 不过么,骠骑一项以忠义为名,行事也较为磊落,应该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但是袁谭究竟死在谁手里的问题,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现在,是当下! 郭图抬了抬眼皮,依旧是没有说一些什么。 敢问计将何出?袁尚左看了看审配,右看了看郭图,期盼的问道。袁尚已经被困在邺城太久了,甚至自己都觉得忘记了城外的景色到底是怎样了,在想到书籍之上什么其他的地方围城数年的记载,更是不寒而栗,恨不得立刻结束这种苦痛的生活,回归自然自由的状态当中去。 将计就计!审配低声说道,既然曹贼说和谈,且不妨以和谈为名,暗遣人至骠骑之处,请其来援!如今邺城被团团围困,就算是想要出去都十分的困难,而现在曹操表示要和谈,也正好给了袁尚审配等人一个借口,可以大大方方的派人出去,然后趁机分流几个人到骠骑将军斐潜那边去…… 袁尚一听援军二字,便是大喜,立刻说道:如此甚好!甚好!便依计行事!依计行事! 郭图眼珠转了转,明白了审配谋略下面的心思,咳嗽了一声说道:若是骠骑来援,倒也可解邺城之危……不过,正南兄,这骠骑将军未必与吾等亲善啊……郭图说完,眼睛朝着北方看去,意思非常明显,如果说要充当骠骑将军之下的冀州代理人,又或是暂时和骠骑将军合作,相比较袁尚来说,袁熙似乎更有优势一些…… 公则既有此言,当有对策了?不妨直言……审配也没等袁尚回话,径直问道。现在这个阶段,说实在的,袁家三个兄弟都不怎样,就看那个价格高一些罢了。 审配不喜欢曹操,不仅是因为曹操的出身阉贼,是作为士族子弟最为厌恶的那个成分,更重要的是当年曹操还在袁绍之下的时候,审配和曹操之间也闹过一两次不愉快,虽然最后在袁绍的调解之下,两个人都表示握手言和,但是审配只是表面上碍于袁绍的颜面作罢而已,并没有真正的说是原谅了曹操。 当然,审配表示,绝对不是自己小心眼,犯了倔。 抛开个人情感的问题,就针对冀州来说,斐潜也比曹操要更适宜一些,毕竟斐潜的主要势力地盘集中在山西,所以即便是袁尚对于斐潜表示了臣服,斐潜也一时半会难以掌控整个的冀州,多半还是需要审配这样的冀州士族来控制冀州地盘,这样也就等于是给审配等人重新增长实力的机会,到时候袁尚这个人…… 只要斐潜能让袁尚善终,审配就觉得已经算是不错了,毕竟袁谭在曹操手中都死了,相比较之下,能够像是川中的刘璋一样,安然居于邺中,也算是审配对得起袁绍的托付了。 现在这个局面,能保住袁尚这个人,总比什么都保不住更好一些罢? 虽然对于袁尚不是很公平,但是倾巢之下,安有完卵? 所以对比曹操和斐潜两个人,审配宁可选斐潜。 可是就像是郭图所说的那样,斐潜和袁熙似乎有更多的接触,对于斐潜来说,选择一个更加弱小的袁熙,不是更符合斐潜的利益么?就像是当年审配他们不选袁谭而是选袁尚一样。 郭图捋了捋胡须,沉默了片刻,说道:某有一策,可离间之……只不过…… 审配微微一愣,似乎想到了郭图要说些什么,也是略有有些踌躇。 袁尚二话不说,立刻表态道:公则但有良策,可借当前之危,便直说无妨!便有差池,也是某来担了! 某乃得正南兄之慧也……郭图拱手谢过,然后说道,若欲行离间之策,将甄氏送至长安便可…… 甄氏?!袁尚瞪大了眼睛。 因为袁绍走的其实非常的突然,所以袁熙原本的家小都是在邺城,并没有跟着袁熙一同到幽州去,然后袁熙和袁尚闹翻了之后,也自然没有理由痛痛快快的将袁熙的家小送到幽州,多少捏在手中也算是一个把柄。 现在郭图提出来将甄氏送去长安,倒是让袁尚有些迟疑起来。 说起来,这几年间,袁尚是眼看着甄宓成长起来的…… 当年袁绍同意袁熙和甄宓的婚事的时候,甄宓还小,所以袁尚也没觉得甄宓究竟怎样,可是这几年,眼见着仿佛是明珠洗去了浮尘,又像是真金经过了火炼,甄宓的妖娆似乎一天比一天要更多,美貌也一天又一天的增加,这就让袁尚有时候会不由自主的冒出一些大胆的想法…… 这个……袁尚迟疑着,毕竟是二哥家眷……多有不妥吧? 郭图看了一眼袁尚,知道其在想一些什么,毕竟年轻人么,看见个不会动的图都能硬邦邦的,更不用说见到活色生香这么一大块了。郭图也觉得甄宓确实是很美貌,但是如果没有能够保护自身美貌的实力,那么美貌反而是容易招惹来灾祸。 再者说郭图和审配都已经过了那种因为血液往下半身过于集中,导致大脑缺血的年龄,看见女色,纵然会觉得惊艳,但是也就是那么一阵而已,对于审配郭图来说,考虑得更多的是整体的利益,当然也包括自己的利益,家族的利益。 所以,觉得可以将甄宓卖出一个好价钱的时候,郭图也毫不犹豫的将甄宓卖出去。反正甄氏是冀州人,更不是自己的人…… 公子可是觉得甄氏美貌过人?郭图毫不客气的问道。 袁尚吞了一口唾沫,眼珠转动了两下,迟疑着说道:这个……也算是吧…… 郭图笑道:若非如此,又怎能用离间之策?此策有用其三也,一可如正南兄所言,将计就计,假借和谈,行缓兵,出城樵采,补充城内所需也…… 二来可坏曹贼之谋,以示吾等皆信骠骑,未听信曹贼谎言也…… 三么,可定城中之心……城中若知吾等联合骠骑,当定也…… 若不是甄宓美貌,这个离间计就根本用不上了。 有一个兄弟关系的袁尚,尚且表现得如此,那么正当壮年的斐潜,能忍得住?即便是忍得住,关键是袁熙认不认为斐潜能忍得住? 这个时候稍微在其中挑拨一下,原本在幽州和斐潜手下处于合作关系的袁熙,必然心怀疑虑,甚至有可能因此生出怨恨来,那么只要稍微有一点火星,那么袁熙和斐潜的关系自然就分崩离析。 反正只要甄宓到了长安,这坨黄泥就算是抹到了骠骑将军的裤裆上了。 可是……袁尚还在迟疑,说道,终究是兄嫂…… 郭图冷笑道:公子视之为兄,可有弟有难,兄旁观者?若其尚且顾忌兄弟之情,又为何迟迟于幽州坐壁上观,并无一兵一卒来援?主公所虑非议之事……呵呵,直须言吾等以为二公子已投骠骑,送其妻团聚尔,其余之事么,呵呵…… 袁尚眼珠子转动着,脸上的颜色渐渐铁青,这些时日经历的痛楚涌动上了心头,对于袁熙的亲情终于是淹没在了更切身的痛恨之下,善!就依公则之策! 顶点 第1809章 情绪蔓延 如果碰到了一个怎样都会输的局面,一般人会怎么做? 如果是无关痛痒的小游戏,多半人说一句牌真烂,骂两句牌员,然后就投了,等着下一局了,可是如果这一局将决定身家幸福,甚至是未来是否还能生存的时候,还能那么冷静的对待手上的烂牌,还能无所谓的抛开,去等着别人决定自己生死么? 显然,大多数的人,是做不到的。 袁熙也是如此。 不喜欢自己的老爹,像是丢垃圾一样将他丢到了幽州,然后碰上的不是粗鲁野蛮的鲜卑人,就是几乎跟胡人没什么区别的大头兵,好不容易遇到了几个可以聊得来的,偏偏又是半敌半友的状态,着实令人郁闷。 而现在居然展到,自己家的老婆,结果被自家的兄弟给送走了! 袁熙一度觉得自己是不是疯了,怎么会遇到这样的破事情! 就像是自己上桌玩牌,永远分到的都是烂牌! 然后对手似乎永远都是一手好牌,自己打出什么牌面出去,总是被吃得死死的…… 在刚刚过去的这个冬天,骠骑将军似乎并没有动用太多的兵马,就将原本袁熙心中多少觉得有些可怕的鲜卑人,搅动得分崩离析。或许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多少明显的变化,但是就像是潜藏在水下的暗流一样,当步度根和柯比能身陷其中之后,便被水流带动着,旋转着,连他们自己都无法控制自己前进的方向。 柯比能王庭被袭击,然后不得不后撤重整,这对于步度根来说,则是如同沙漠之中即将渴死的人捡到了一壶酒水一样,根本管不了这一壶的酒水是不是鸩酒,也只能是先喝了再说! 步度根不容许柯比能再度强大起来,所以在赵云撤退之后,便立刻不顾部落一些反对的声音,强行带着人马去追杀柯比能…… 冬日行军,而且还是在大漠严寒之中! 当然,步度根表示既然汉人可以做到,他们自然也是可以! 但是严酷无情的冬雪,彻底的击溃了鲜卑人,不管是步度根还是柯比能都是如此…… 这一场战役,柯比能失去了大量原本掌控的土地,一直退到了辽东山林之中,而步度根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是获取了胜利,但是在这一场追杀的过程中,冻死的人马是直接战损的十倍以上! 今年开春,可以预见的是,鲜卑人将有大量的部落面临着人手缺乏战马缺失的情况,而这样的情形,沮授预估,至少十年时间,一代人之内,鲜卑别想着做什么大动作了。 在袁熙得知了这样的情形之后,在心中略微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不得不佩服骠骑将军的谋略…… 当然,多数还是在沮授的提点之下,袁熙才算是想明白的。先是刘和作为先导,将一切勾连在了一起,然后便开始了整体的行动,而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最终引导步度根和柯比能最后在自相残杀当中,最大程度的消耗掉鲜卑的力量。 沮授啧啧赞叹,袁熙却觉得心中越听越凉。 这样的一个骠骑将军,自己要怎么办? 所谓的幽州之位,自己又能坐多久? 在不断的自我审视和自我怀疑当中,正当袁熙渐渐开始偏向了骠骑将军的时候,却猛然间接到了这样的一个消息…… 这酸爽,简直一言难尽。 除了老刘家的传统,有谁会喜欢自家的老婆天天放在别人家里? 袁熙很是愤怒,可是愤怒过后,却像是虚脱了一样的无奈。 现在已经不是去指责袁尚这个该死的兄弟为什么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而是接下来要怎么办? 甄氏虽然是袁绍指派的,起初的时候袁熙多少还不乐意,毕竟当时甄氏还小,一个没长开的小丫头片子,又不是张三爷,谁喜欢平平如洗啊…… 可是人总是有真香的时候,当袁熙觉得越来越香的时候,却不得不离开了邺城,来到了鸟不拉屎的幽州。 这一待,便是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 然后有个声音在耳边回荡,时代变了啊…… 时代变了没有关系,毕竟时代天天都在变,可是谁有说过,时代变了,老婆就要跑到别人那边去了? 沮授看着袁熙,多少心中有些同情。不过沮授心中也是清楚,作为弱者,其实没有太多的选择余地。一个太过于美貌的女人,和太过于美貌的男人一样,向来就像是璀璨的珠宝,会引起他人的觊觎。没有保护的余地,那么就意味着要随时被这个或是那个玩弄,即便不是骠骑将军,或许也会有其他的人。 此事……沮授对着袁熙说道,少主可去信骠骑,以祈归还也……弱者就要有弱者的姿态,既然出了这个事情,就只能想办法去解决,而表示一个谦卑的姿态,向骠骑祈求,多半骠骑也不至于为难袁熙。 不过么,至于其他的么…… 就像是历史上老曹同学归还了刘大耳的妻子一样,这个事情么,老曹同学究竟做还是没有做?老曹不说,老刘也不提。 就像是那一句吐槽,生活想要过得去,头上就要带点绿…… 可惜袁熙不像是刘备,他也没有刘备那种从底层爬起来的坚强韧性,听闻沮授的话语,不由得愤怒的说道:某袁氏四世三公,何尝向他人祈求过何事?!一个人愤怒和上头的时候,是听不见别人说一些什么的。或者说,就算是听见了,也未必能够进行分析和处理,所有的大脑进程都被怒火占据,更谈不上什么行为得体了。在袁熙观念当中,这就像是被隔壁老王戴了帽子,然后还要去求隔壁老王手下留情,别把自己老婆弄伤了,什么时候开心了,再送自家老婆回家一样,简直就是羞辱到了极致。 沮授沉默着,微微叹了一口气。都到了这个地步上,还顾着你的面子干什么?袁熙你觉得你面子价值万金,可是其他人呢?袁熙你考虑了你的面子,可是有考虑过这幽州,这渔阳上下跟着你的所有人的面子么? 若是早听某一句话,找些做出了决断,不管是选择哪一家,也不至于像是现在被人拿捏戏弄啊…… 一个冬天都过去了,某一问,你就是说再考虑考虑,然后好了,现在考虑出来了这样的事情。若是早些表示愿意归于骠骑之下,现在骠骑自然就会将甄氏归还,而且就算是现在表态也不算迟,非要犟着一个袁氏的颜面? 按照现在的情况,袁氏何来什么颜面?! 主公……还是请三思罢……沮授做最后的努力,此事宜断也……三公子此举…… 沮授觉得能提出这种没有底线的策略的,必定就是郭图那个小人,但是也只有郭图这个家伙,才算计得袁熙心思这么准确,将袁熙这个死读经书死要面子的性格拿捏得准准的,也只有像是袁熙这样的,才会受到这样的情绪困惑,否则像是老刘家的传统…… 沮授还想告诉袁熙,袁尚这么做,其实也有彻底切断袁熙和冀州当地土著士族联系的意思,毕竟送走甄氏女,如果甄氏坚决不同意,肯定也是难以办到的,而现在冀州甄氏一边半推半就的表示他们是无辜的,被迫的,然后一边准备好了行李和人员,这其实也是冀州甄氏并不看好袁熙,准备和骠骑多少牵扯一些关系的行为。 此举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是袁尚一个人的行为,但是实际上很有可能是背后一群人在向如今势头正盛的骠骑将军表示欢迎勾搭的意思…… 这个才是最为重要的! 袁熙需要关注的不是甄氏的这个人身份,而是要关注这个行为代表的深层含义。至于甄宓这个人,其本人的意愿其实并不是很重要,也不值得过多的去理会。 就像是冀州士族只需要一个代理他们利益的人,并不在乎这个代理人究竟是袁熙,还是袁尚,亦或是审配什么的其他人。 可惜…… 三公子?袁熙抓错了重点,此等竖子!汝竟然还称其为公子?!出卖兄嫂,以求富贵,何以承袁氏之名也! 沮授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主公,还请稍安勿躁…… 一个人闹起来的时候,往往都认为他自己什么都是对的,别人什么都是错的,自己天大的委屈没有人理会,反而去扯七扯八的说一些什么其他的事情,然后越是陷入这种情绪当中,便越是崩溃,最后将理智燃烧得一干二净。 勿躁?如何稍安勿躁?!袁熙挥动着手臂,就像是面前站着骠骑将军斐潜一样,你说,若是将你的妻子送给了骠骑,你也会稍安勿躁么?! 沮授翻了翻眼皮,也是有些赌气的说道:若某妻子可安社稷,自当送也! 袁熙被噎得一口气吸不上来,手抖抖了好几下,最终拂袖而去。 沮授伸出手,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只剩下了一声叹息。 ……o( ̄ヘ ̄o#)…… 同样愤怒的,还有王粲。 当然,他并非是因为他的妻子也被送走了,而是被曹操借袁谭的这个事情,表示骠骑行为恶劣,连带着也不欢迎王粲在许县停留,让王粲收拾收拾,赶快滚蛋。 当然,明眼人都知道,其实这是曹操觉得王粲在许县待着,始终是个祸患,之前没有什么好的理由,现在自然是赶快将王粲赶走了事。 王粲自然不干。 因为王粲知道,如果他听了曹操的话,乖乖的就这样走了,岂不是就落人口舌了?表示就连王粲也承认了袁谭之事和骠骑相关? 因此王粲拒绝了曹操的安排,同时也表示这个事情跟骠骑毫无关系,曹操这样的借口非常拙劣。 王粲坚持着不离开,其实也得到了刘协的暗中默许。 在王粲没有来许县之前,刘协所能做的事情,大概就只能是春天里面扶个犁,冬天里面送个温暖而已,而且具体送给谁,还要听安排。 刘协现在总算是比较明白了,对于他来说,在当下的乱世,宗室也不可靠,权臣也不安全,只有想办法归拢自身的力量,才是正确的道路。 刘协当年初到了许县的时候,心中多少还觉得距离荆州比较近,然后荆州还有汉室宗亲刘表,多少算是半个自己人,结果没有想到,这个所谓的自己人跟刘备一个德行。这些年以来,刘协也没少听闻了刘表在荆州多行僭伪,遂乃郊祀天地,拟斥乘舆的事情,再加上原本器重的刘备,在董承事件当中也是公然临阵脱逃,让刘协彻底的对于刘氏本家的这些宗亲失望。 所以,现在就剩下了权臣这个选项。 可是权臣也不见得有多好。 或许也有权臣会替刘协打下江山来,然后亲手将刘协扶上宝座,他自己却守臣子之道,行恭谦之事,但是…… 这基本上不太可能,就像是当下的曹操一样。 刘协也一度以为曹操是个忠臣,是像是当年服侍他的宦官一样,是皇室的贴心人,但是很遗憾,等刘协触碰到了现实之后,才觉得一切都是这么的残忍。 曹操也现了刘协产生了这样的想法,所以将刘协看守得严严实实的,比如长史王必,颖川典农中郎将任峻,严匡…… 在历史上,关于吕布的死,也有一说并非是刘大耳的进言,而是这个王必说的,然后扣到了刘大耳头上了。不管这个事情是真是假,但是从这一点来看,王必可以在曹操面前表关于是否接收的意见,就可以表明其实曹操蛮看中和信任王必了。 而任峻,严匡,则是在颍川负责安保的,尤其是任峻同时也负责军屯,手下有一帮随时都可以抽调出来的兵力,也是防范许县安危的重要人物,若不是得到曹操的绝对信任,也不会将这样一支兵力交给任峻。 这样的三个人,内外协同,再加上夏侯惇坐镇于中,几乎将刘协隔绝起来,使得刘协几乎没有什么机会接触外界,甚至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之前好歹有董承,再不济还有荀攸,而现在…… 幸好王粲来了,就像是给刘协打开了一扇窗户,多少透入了一些许县之外的气息。 刘协意识到,权臣的权,是需要制衡的,所以他需要借斐潜来制衡曹操,所以刘协纵然是觉得王粲这个人当年诈死,品行或许有些问题,但是依旧忍耐着,甚至在公开场合,还给与了一定的赞扬。 因此当王粲被曹操借口袁谭之事驱赶的时候,刘协就或是有意无意的表示,这个事情跟王粲没有关系,王粲不需要离开许县,但是不管是刘协还是王粲,都没有想到接下来事态的变化,出乎了所有人预料…… 第1810章 大论闭幕 最近长安的吃瓜群众,可是要乐疯了,不仅是青龙寺要举行所谓的闭幕仪式,还有听闻骠骑将军要对手下将领进行论功行赏,甚至还有听闻说还有俘虏要送去天子处献虏,简直就是一波接着一波,让人根本停不下来。 青龙寺大论,从秋末一直持续到了初春,沸沸扬扬,进行了许多话题,也讨论了很多经文,最吸引人的莫过是三个论点,一个是求真求正,一个是仲尼不圣,剩下的一个则是一开始还没有多少人注意,但是到后面却越的热烈起来的句读之论…… 本来么,读书是一个从想象到文字,然后在从文字到想象的一个过程,因此在这个过程当中,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认知偏差,就像是有人看见大乔小乔这四个字,便想起日式无惨的四条雪白大腿一样,也有人会想起乱世佳人,悲惨世界等等,不一而同。这都很正常,毕竟个人的认知不同。可偏偏有所谓文无第一的思想作祟,让一部分人以为自己所想到的,才是最正确的,然后就批驳那些有着不同想法的,诋毁谩骂,无所不用其极,非要逼着旁人也跟着自己的思路走,这就未免有些过分了。 汉代之前,或者说在历史上句读没有流行起来之前,经文的解读,都是一个非常有技巧的事情,或许同样一句话,就代表了七八个,甚至是十几个意思,句读断在什么地方,也是个人说了算,也常常会因为各自句读的不同,产生不同的流派,一度出现过在朝廷取士的时候,故意贿赂主考官,让其采用某个流派的句读模式,以此来增加在考试当中取中的自家子弟人数。 而蔡琰的句读之论刚开始提出来的时候,最初并没有得到太大的重视,毕竟能参加青龙寺大论的人员,不管是有参与大论的,或者只是旁听者,都至少懂得一些基础的句读方法,知道要句读要断在何处,因此,句读之论一开始确实是没有像求真求正、仲尼不圣这两个论点来得震撼。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句读慢慢的就彰显出其重要性来了…… 就像前面所说的,个人读同一本经文,有可能因为句读的不一样,导致了解读的不同,然后在相互争论的时候,突然现牛头对不上马嘴,然后便不由得审查其原本的问题,又延伸到了谁的句读方式才是正确的问题上面来。 随着这样的事情越来越多,众人才现一个统一的经文句读标准,是多么的重要,甚至比起求真求正、仲尼不圣都来得更贴近自身,毕竟求真求正是理念上的,仲尼不圣也距离遥远,唯有句读这个事情关系到了自身将如何正确的解读经文,所以到了后期,就经常看见有一些人会为了某句经文到底应该如何句读,争论得面红耳赤。 各执一词的时候,往往就需要一个仲裁方,而最先提出句读的蔡琰,无形当中就成为一个最好的仲裁者。一来蔡琰和来参加青龙寺大论的这些河洛的,河东的,太原的,关中的,汉中的,以及一小部分荆州的士族子弟都没有什么太多的私人交往,所以采用的都是比较公正的态度,也比较能让人信服,第二个方面么,蔡琰自身携带的图书馆技能加持,引经据典不要太容易,常常稍微有一些不服气的苗头,就被如山如海的各项经文举例给淹没了,在庞大的数据冲刷之下,任何反抗都是徒劳…… 而最先被蔡琰用数据流冲刷的这些人,其中又有一部分人在那种怎么能只有我吃苦头,怎么也要拖一两个垫背的思想之下,又拖来更多的人去承受一番蔡琰式的举例说明的洗礼…… 慢慢的,蔡琰这个句读之师的名头就被默认下来了,很多人干脆到了后面,甚至将自己对于经文上的一些疑惑也都拿来询问蔡琰,请蔡琰指正。原本对于蔡琰略有微词的人,也渐渐管住了自己的嘴巴,然后调转过来称赞蔡琰不愧是蔡邕之后,大家风范,经学传家云云。 很多事情都是如此,起初不被人看好,却在不经意之间搅动了风云。 就像是青龙寺大论本身。 当斐潜表示要举办这样一个聚会的时候,并没有多少人以之为然,甚至还有人觉得根本没有必要,毕竟一个骠骑将军,将心思放在军事打仗上面就好了,参和经文的事情,不就像是一个歌唱家去办画展,一个看无惨漫画的去书法大赏一样么? 完全就是不怎么搭在一起的,可就是这样一个觉得不想当厨子就不是一个好将军的斐潜,还真将青龙寺大论给办得有模有样,甚至在结束的时候,还有人觉得意犹未尽。 不过么,听闻骠骑将军说要准备每四年召开一次,这倒也行,多少有些盼头。 为什么是四年呢? 斐潜都还没有想到怎么解释,就已经有很多人表示了,四年刚刚好,不长也不短,更重要的是,四年正好符合四象,正所谓四象生万物,四年一度恰好符合经文度万民之意,也有人说是四年其实是代表四方,取四方归一之说…… 斐潜还能说什么? 只好呵呵一笑了事,表示你们说的都对。 斐潜站在青龙寺大殿的高台之上,微微颔,环视一周。 四周彩色的旌旗飘动,天空碧蓝。 温和的春风吹拂着,似乎还带来了一点点泥土的气息。 这是充满了希望的年代,这也是充斥着愚昧的年代…… 国有大汉兮,位处中州! 疆弥万里兮,日月驻留! 斐潜朗声而诵,声音从高台之上,响彻四方。 声音透过了大殿,穿过了回廊,震荡在龙原的上空,似乎也震荡在每一个人的心间,使得细细的寒毛都一同竖立了起来! 众神于瑶光兮,五帝应所求。太一南北明兮,金乌东西游。唐尧位崇山兮,虞舜卧嶷九。上古传仁德兮,而今却成仇。川流纷湛错兮,杂遝何时休。骚扰相冲挐兮,滂濞断车轴!痛乎哉! 览八荒而观四海兮,战九江定靖五州。朅大漠而渡弱水兮,出鬼谷绝驱礨寇。时薆薆而世混沌兮,肉嶙峋骨累柩楼。西望昆仑而恍惚兮,东翘丹阶生忧。南征山蛮而直驰兮,北风霜归者未授!哀乎哉! 登高阆而集众贤兮,得博儒且忍粗陋。闻纶音而汇丽声兮,通学问且如恩授。餐朝霞而享霓虹兮,噍芝英且被华绸。与盛会而得其道兮,济万世且解千愁。回车转而朅归去兮,传绵延且通不周。骛遗雾而出狭隘兮,舒心扉且行远舟!得乎哉! 四轮春秋而为期兮,歌以谢酬! 八荒岁月而为证兮,待以邂逅! 某,大汉骠骑,得与诸位共襄于此,幸甚! 四年之后,再于此地,闻诸位铿锵之音,听诸位经纶大道! 斐潜拱手,朝着台下众人,拱手长拜。 台下以司马徽郑玄为的一帮人等,也是齐齐弯腰还礼而拜…… ……??(??︶)(??︶)??…… 如果按照庞统的理论,人要是高兴了,那要做什么? 吃一顿好的! 不过,反过来也成立,不高兴了怎么办? 也是吃一顿好的! 青龙寺大论宣告结束,也宣告这庞统这一轮差事算是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顿时让庞统觉得身上的担子少了好多,走路都能飘起来…… 为了自己能稳住,庞统觉得,最重要的就是多吃些肉! 好吧,反正不管理由是不是合适,够不够合理,反正庞统在跟着斐潜回到了将军府之后,就大声吵吵着要吃烤肉,就差duangduang的敲桌案了。 斐潜笑笑,也就让侍从在院子里面准备一下烧烤的家伙事,先带着庞统荀攸枣祗等人,到一旁的亭榭之中就坐。 司马徽和郑玄两个人似乎是包下了长安城中的脍绝楼,也是准备热闹一番,斐潜在正式典礼上露个面也就是了,没必要还去那边凑热闹。 某惭愧,初以为青龙寺大论,不外如是……荀攸在一旁说道,今闻主公之言,方获其真意也……青龙寺大论,非论也,乃定也! 一开始荀攸留在了长安,心中多少还有些觉得像是被斐潜强扭的瓜,可是待得时间长了,就习惯了……呃,就明白了,斐潜这里的思路明显比山东那一帮子人要来得更广阔,更高深! 这个世界上,只有制定标准者,才有话语权。青龙寺大论,无疑就是一次关于华夏经文的标准制定大会。而这样的标准,将会影响深远。 求真求正、仲尼不圣、句读之论似乎就像是文学大殿上的三座丰碑,将永久的矗立在哪里,不管任何人都绕不过去,除非下一次大论的时候,有人会批驳这样的观念,并且还成功了…… 然而这一次的三个重要的论点,会有人批驳么? 先不说敢不敢的问题,就算是放在纯粹的学术上,这三个论点也是立得住的。有那个人会说自己学习经书,不是为了求真求正,而是为了看看有没有小黄人小白人?有那个人会站出来说皇帝是个屁,根本不是什么圣人?又有谁会否认句读的重要性,认为学习经书不需要通晓句读的? 暂且不论未来会怎样,整个大汉的文学会不会因此生重大的转变,但是有一点荀攸已经非常肯定了,就是从这一次青龙寺大论之后,整个山西的士族学问界的力量,虽然还可能有些赶不上山东那边的,但是距离重新确立长安为大汉文化中心的日期已经不再遥远了。 或许下一次青龙寺大论,就会做到这一点。 西学兴起,东学必然就衰败。 就像是当年东学兴盛,而西学颓废一样。 关键的问题是,纵然现在山东之人想要像斐潜这样,做一个所谓的大论也做不到,因为现在整个的山东还是纷争不断…… 这种差距,就像是吃肉还是喝汤。 继续扩大下去,甚至连汤都未必有了。毕竟这一次,不仅有并北的平阳守山学宫,还有司马徽,有庞统代表的荆州学术,甚至还有郑玄,这几乎就是文学上面的天下一统啊! 这是颍川的那些老家伙追求了一辈子的事情,未曾想到在长安这里,在骠骑将军此时做成了…… 荀攸感慨无比,而庞统要么视之为当然,或许,也是觉得斐潜这里,就没有什么不能实现的目标,因此似乎也没有那么多的感慨,又或是身心全数都在期待着经过烧烤而产生的香味的油脂,所以只是看着亭外,并没有多少心思参与讨论。 枣祗笑了笑,说道:倒是不知这些人,会有多少留下来? 怕是不在少数……荀攸点头说道,如此说来,长安城内房价恐怕就要居高不下了……感慨归于感慨,荀攸对于本职工作还是相当敏感的,立刻就开始估算起来,觉得是不是可以趁着这一次青龙寺大论的余波,再捞取一些钱财。 昔日读二京赋,常有思,西京东京孰美也……枣祗笑着说道,今日看来,西京更胜啊……枣祗言下之意,自然不是简单地说景色。 ……左有崤函重险、桃林之塞,缀以二华,巨灵赑屃,高掌远跖,以流河曲,厥迹犹存。右有陇坻之隘,隔阂华戎,岐梁汧雍,陈宝鸣鸡在焉……荀攸也点头说道,确实如此……更胜山东多矣…… 斐潜哈哈笑了两声说道:诸位,暂且将身外事放一放……前些时日川中送来了一批香料,正值今日之宴也……这年头,花椒什么的真是价比黄金。 斐潜此言,正中庞统心意,顿时抚掌应和起来。 也是,疲惫了这么些时日,不就是想着偷个闲,若是斐潜还巴拉巴拉的说一大堆的公事,真心就吃不下去了。 两头羊被架在了篝火之上,在火焰的灼烧之下,油脂混合着香料,弥漫出一种难以言表的味道,盈盈绕绕,惹人垂涎。 斐潜端起酒爵:得诸位之助,乃某之幸也!来来,且饮此爵,祝今日之日,忧虑更少,愿明日之日,欢乐更多!饮胜! 饮胜!众人举杯和应。 夕阳西下,柔和且温暖的阳光斜斜映照进院内墙头,将四周一切都染上了一层略显温暖的颜色…… 顶点 第1811章 性格使然 太兴三年,三月初一。 宜祭祀,祈福,酬神,出行,求财,忌上梁,盖屋,入殓,赴任,词讼…… 整体来说,应该是一个不算好,也不算差的日子。 卯时三刻,天色已经开始渐渐的放亮。如果是盛夏,还会亮得更早一些,甚至初刻的时候就已经大亮了。 骠骑将军斐潜将在将军府正门大堂之中,召开集会。朝会那是天子的名词,像是斐潜这样的,叫做点卯,或是集会。 张辽头顶兜鍪,站在武将队列之中,仰着头,看着前方。 骠骑将军府衙大堂前的广场,似乎经过了一番精心的修整。原本简单斜坡平面,现在也雕刻上了花纹,原本光秃秃的广场,现如今也在两侧立起了朱色华表,上面雕刻着活灵活现的走兽和飞鸟,似乎下一刻就会跳将下来,或是展翅欲飞。 青白石铺垫的地面,虽然免不了有缝隙,但是条石和条石之间却很平整,踩踏上去根本感觉不到其中的高低落差。 还有在大堂屋檐之下金银交错的修饰,那些闪着光华的琉璃和玉石,似乎都在展示着骠骑将军治下的财力物力,向周边的人炫耀着富庶。 从并北然后到陇右,再去了雪区,时隔许久才回到了长安的张辽,感觉就像是到了一个新地方一样。 据说,一开始的时候骠骑将军斐潜还不喜欢花这么多的钱财去装饰一个大堂广场,结果庞统的一句话,就让骠骑无言以为,然后默许了这一次的大规模修整。 庞统的原话并没有人敢擅自外传,但是大体上的意思倒是有隐隐提及,就是如果骠骑也和平常人一样,那么又何来骠骑? 呵呵…… 这个庞士元。 不过这家伙也没有说错就是了,毕竟现在的张辽,也觉得人和物,都应该有一些区分的,不可能万事万物都平等。 生在边疆的汉人,要和生在长安雒阳的汉人平等么?怎么平等? 位于大汉境外的胡人蛮人,要和处于大汉境内的汉人平等么?怎么平等? 本身环境不一样,要面对的事务也不同,无法平等。张辽觉得,不平等才是正常的,平等反而不正常,是一种扭曲的观念,就像是要让张辽不顾自己的兵卒,然后把粮草分给敌对的胡人一样,简直就是一种不可理喻的疯狂。 回想起来,张辽少年游历的时候,也来过长安,但是当年的长安是一种死气沉沉的模样,城门之外永远都有聚集着一些活不下去,然后在自家脑袋上插上了草标,贱卖生命的人,男的,女的,小的,老的,都有…… 甚至每日都可以看到有人投了渭水,然后尸鼓胀着,白得有些亮的,裸露着被鱼虾啃咬得坑坑洼洼的肚皮手脚,晃晃悠悠顺水而下。 而在这样的情况下,也还是有士族子弟锦衣高歌,纵马过五陵…… 从那个时候张辽就明白了,这个世界不是平等的,也别去奢望平等那一天会降临在自己头上,他唯一能够凭借的,便是手中的枪,胯下的马。 于是,张辽后来就从军了。 不过之后的的事情,也远远的出了张辽的预估,先是丁原带着吕布和他一同南下,结果在雒阳左近亲眼目睹了大汉朝堂最大的荒唐剧目,然后也亲眼见到了并北西凉相互攻伐,长安动乱…… 随后便到了斐潜身旁。 时至今日。 虽然现在张辽已经是位列将军,但是张辽丝毫不介意自己再获得更高一级的将军位,比如…… 人,对于权力的攀爬,永不停止。 张辽看了一眼站在自己前面的徐晃。 之前徐晃还准备将张辽让到最前面,不过张辽拒绝了。张辽是有向上的野心,但是也有控制野心的理智。一个人只有看清楚了脚下的路,才能走得更稳,就像是自己身后的这一位一样…… 赵云赵子龙。 原以为自己在雪区的战功就已经是十分的精彩光耀了,可是若是拿来和赵云比一比,似乎又差了一些…… 这家伙,确实是厉害,此功简直就能和太史慈那家伙奇袭邺城相媲美了! 对了,太史慈也依旧还在函谷驻扎,并未返回长安。 嗯,险些忘了,川蜀之中还有一个也是相当厉害的家伙,据说还要差不多过一个月才能到长安…… 这么算起来,压力还是挺大的啊,张辽微微笑着,不过张某何时惧过?这骠骑之下,依旧还是要看张某人! ……(?·??·?)??…… 斐潜郑重其事的在青龙寺大论结束之后,便召开这样的文武会议,其实也有一点展示实力的意味,毕竟青龙寺大论算是文功,武略依旧是现在这样混沌不堪的局面之下,大汉王朝的士族子弟所更加看重的。 这些时日斐潜确实是位于关中没有动作,不但是这不代表着骠骑之下的人马就毫无建树,借着这一次青龙寺大论的余波,正好可以将张辽赵云等人获得的功勋广播开去,让更多的人知道。 再加上前些时日传来的袁谭之死的消息,更是让斐潜觉得有些恶心了起来,什么时候大汉王朝各地诸侯,已经开始沦落到了相互刺杀,甚至以此为主要手段的地步了? 如果刺杀有用的话,后世那些嗜好刺杀的极端的分子,不就是统一世界了?刺杀是一种手段,但是不是说所有的手段只剩下了刺杀。 对于这样伪劣的手段,最好的办法就堂堂正正的压回去,就像是后世战略游戏,如果说被对方这一小队,那边一小队的空投搅乱了步骤,使得大军来回奔波,那么纵然是消灭了这些那些的空投小队,依旧是得不偿失,不如在正面上给与对方强大的压力,让对方根本不敢分心他顾。 而这一次,斐潜打算干脆借张辽赵云魏延等人在周边取得胜利的机会,举办一个阅兵仪式,一来展示武力,二来也是给周边施加压力,三来么,也是给自家的属下分赏一波,振奋士气…… 当然,形式上还是要走一走,比如确定一下送往许县,给天子献虏的人数啊、时间啊等等的问题,然后附上请功的表章让天子盖个戳啊…… 斐潜也是清楚,自己多半是在增加一些爵位上的数量,比如再增加一些食邑等等,因为不管是刘协还是曹操,恐怕都拿不出什么实际性的东西来了,但是自己手下的空间还是比较大的,这一次怎么说也要给手下一些正儿八经的将军位来。 黄旭走到了近前,说道:主公,都到齐了…… 斐潜点了点头,最后检查了一遍身上的衣甲,然后绕过回廊,往前院大堂而行。 鼓声沉沉,在将军府上空震荡,斐潜在最后一通鼓声当中走进了大堂。 见过主公! 见过骠骑! 一帮人员齐齐低头而拜。 斐潜坐定,挥了挥手,笑着说道:都免礼罢……看着满堂文武,似乎给斐潜一种掌握天下的错觉,不过斐潜很快的又清醒了过来,让庞统开始宣读核对这些时日各人积累下来的功勋…… 庞统所说的,斐潜自然早一步都看过了,所以听着听着,便有些走神起来,忽然想起了关于袁谭的事情来。 袁谭这个事情,暂时先放一放,但是不代表斐潜不重视,而是准备和后续的事项一并处理,至于行刺袁谭的凶手,庞统和荀攸都认为,孙权的可能性最大,其次就是荆州…… 透过大堂的空间,斐潜的目光悠远,心中冒出了一个念头来,孙仲谋,看来这姓名,还真是有些道理,这家伙,果然和曹孟德,刘玄德都不一样啊……这应该是一个巧合,还是一个必然? ……╭(′▽)╯??…… 孙仲谋…… 几乎是同时间,在江东巴丘,周瑜也喃喃的念叨着,然后沉默下来。 周瑜消瘦了许多,别的不说,单是略有些尖的下巴,就彰显出一种特别的秀丽且精致来,和庞统的那种三层下巴完全就不在一个层面上。 都督……黄盖皱着眉头,花白相间的毛就像是钢针一样乱糟糟的东一根西一根的冒出来,主公……此番所谓,几近不似人主也…… 不知道是孙权受到了江东士族的影响,亦或是觉得刺杀成本低廉收效却可能很大,亦或是什么其他的原因,一连抽调了许多人手,派往了荆州,豫州等等各个地方去。 一开始的时候,或许只有周瑜有些察觉,但是随着抽调人手的增加,便是连一直都在军中的黄盖也听闻了风声,颇为不满的找到了周瑜这里来,毕竟当年也是周瑜一力推崇,才让孙权登上了这个位置的。 周瑜也没有想到孙权会如此的丧心病狂,或者说是变本加厉。 孙策是死于刺杀,这没有错,也代表着孙权可以选择报复回去,但是不代表着孙权就可以用此事来作为引子,然后持续不断的使用刺杀手段。 孙策是因为本身过于骄傲,以为自己一身武艺,纵然遇到了刺客,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结果没想到正是因为这样的疏忽大意,反倒是让刺客有了机会。正常来说,但凡是到了诸侯级别的,出行都是谨慎,更何况有了第一次刺杀不成功之后,往后的成功率就会越来越小。 所以周瑜以为孙权在不成功之后,就会放弃这样的手段,却没有想到孙权在这个方面上竟然还异常的坚持。 张子布可有何言? 周瑜问道。周瑜如今为了避嫌,居于巴丘,相对来说比较闭塞,如果不是主动打探,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消息传递过来,因此对于近期在吴郡生的事情,还是直接询问黄盖比较便捷一些。 张昭作为孙策遗命,辅佐孙权的大臣,若是不知道这个事情倒也罢了,现在连黄盖都听闻了,张昭肯定也不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张子布……黄盖嘿然,听闻和主公大吵了一次……不欢而散……具体吵了一些什么,黄盖当然不可能知道得非常详细,但是这也说明了张昭同样也不愿意看到孙权变成了一个只懂得使用低劣手段的主公。 刺杀,虽然从春秋战国时期就有了,历史上也屡见不鲜,但是没有任何一个人主,仅仅是凭借着刺杀登上宝座的,就算是短时间上去了,也很快就会拉扯下来,因为不管是谁,对于刺杀这种事情,其实都是相当反感的。 孙权这么做,等于是在败坏孙家的声名,难怪张昭火,和孙权大吵了一架。 都督……黄盖追问道,当下欲如何?主公……如此这般,将来如何服众? 周瑜苦笑了一下。 说真的,周瑜其实也会在夜深之时,怀疑起他当初所做的决定是不是正确的…… 如果说当时选择了孙朗…… 也是不成,孙朗此人,心胸狭隘,又无才能,若是落在他的手中,孙氏的基业败坏得恐怕是更快。所以当时应该是别无选择…… 真的是如此么? 旋即就会有另外一个声音响起,由小变大,然后惊吓的周瑜冒出了一身冷汗,既皆不如意,何不取而代之? 说起来,周瑜并非是完全没有希望,毕竟周瑜和孙策手下的这些老将关系更加密切,若是…… 这样让周瑜惊恐的念头,也就是夜深之时猛然冒出来而已,更多的时候周瑜会让自己沉静下来,至少看着孙策送给他的玉笛的时候,会冷静下来。 不过,现在要怎么办? 跟张昭一样,去和孙权再吵一架? 这样显然不怎么可取,虽然说周瑜和孙权接触的并不是十分深刻,但是对于孙权的性格,周瑜还是多少了解一些的,这个家伙个性执拗,或者说,孙家的人都有些执拗,从孙坚到孙策,然后到孙权,只不过每个人执拗的地方不太一样而已。 孙权的问题就在于他认为他是对的,然后不愿意承认他错了,就算是他知道了错了,也不会承认…… 这个和孙策几乎是完全相反,孙策也有做错事情的时候,但是若是孙策认为错了,很快的就会承认错误,甚至会主动找人道歉,这也正是孙策在军中能够有那么高的声望的一个原因,毕竟军中的汉子,大部分都是相当直爽的,和孙策这样的脾性很是对味。 然而孙权么…… 孙权往往选择的是不吭声,选择沉默。纵然是知道自己错了,也不会轻易的开口认错,对于孙权来说,或许感觉他开口认错,比杀了他还要更难。 那要怎样做呢? 周瑜思索着,忽然看见了一件物品,目光一亮…… 第1812章 意外之礼 在吴郡城内东北角,东角楼和朱雀路的交汇处,便是孙权个人的别宅。这个别宅,原本是在孙策还没有身故的时候,作为孙权个人的别居之所的,因此即便是孙权当了当下的江东掌舵人,也没有将这里完全抛到脑后,反而是常常会回到这里,似乎这样才能享受一些属于孙权的个人自由时光。 孙权早年,其实并没有得到孙坚的多少宠爱,至少在孙权印象当中,是这样的,每次到了孙坚之处,简直就是文不成武不就,无一是处。从某个方面来说,也确实是如此,毕竟孙家原本就不是什么诗书之家,孙坚本人么,也是军功起家,这孙权在经书上面的造诣究竟多少,自然也就是可想而知了,而武艺么,和孙策一比,简直就是渣渣…… 因此,在整个的孙权童年时间,基本上来说孙权都等于是陪衬的存在,不是成为读书人的陪衬,就是成为习武者的陪衬,耳边永远听到的都是别人家的孩子怎么怎么样,某某某的后人如何如何好,而自己,似乎永远都是属于二等货色,被嫌弃的对象。 在这样的环境之下,孙权渐渐的就变得有些沉默寡言起来。因为孙权知道,就算是他说出口了,也未必有人听,所以干脆什么都不说。这样的习惯,进而影响到了孙权的行为模式,就像是当下,即便是做了,也不说,不承认,不认错。 更何况,孙权认为他没有错。 在后院的小亭当中,孙权独坐,桌案上摆了一壶酒,三个豆盘。 下人都被孙权远远的赶开了。 孙权觉得很烦。 不想办法使得江北的这些家伙相互打起来,难道还要等着这些人统一在一处然后挥军南下么? 如果你们有更好的策略,那就说出来啊,一个个摇头说没有办法,等一等再看,然后我做些什么吧,又一个个跑过来说你这个不对,那个也不好…… 『啪!』 孙权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桌案,然后端起酒爵,灌了下去。 当年是这样,现在依旧是这样,就连张昭看着自己的眼神和表情,也似乎是和当年一模一样! 孙权喜欢喝酒,也喜欢观察旁人在酒水麻痹之后展现出来的言行举止。孙权认为,只有在酒水浇灌之下展露出来的那些平日隐藏的东西,才是真实的…… 因为孙权自己平常就是隐藏着,所以他认为所有人也是这样隐藏着。 就比如张昭张子布,孙权一直认为张昭看不起自己。 然后观察的结果是,张昭果然看不起自己…… 就像是这一次的和张昭友好的『争论』,或者说『辩论』,好吧,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张昭从头到尾都是在教训,却没有任何的建议! 其实么,并不是张昭没有给出建议,而是孙权自动的将其建议忽略了,就像是之前他认为周瑜说的『韬光养晦,养精蓄锐』之策不正确一样,他同样也认为张昭叫他『少做少动,无为而治』的方案是错误的。 既然是错了,为什么还要听? 所以孙权就很自然的认为,这些家伙只会『哔哔』,而没有给合理合适的建议…… 如果孙权心气不高,亦或是再过十几二十年,慢慢沉淀下来,或许就会安安分分的听从周瑜和张昭的策略,可问题是现在孙权野心很大,又刚刚好处于少年气盛的时候,叫他安安静静什么都不做,可能么? 可问题是,不管周瑜还是张昭,也都忽视了这一点,因为在周瑜和张昭心中,认为孙权既然坐上了江东宝座,就不能仅仅是凭借着少年的意气来行事了…… 于是乎,相互之间,似乎就有了芥蒂,慢慢的,这芥蒂就越来越深,似乎要往心结方向展。孙权也知道这样下去并不好,但是依旧愤愤的觉得自己现在已经是江东之主了,就算是不给自己尊重,也要给这个位置一点尊重罢! 院门之外,老管家缓缓的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个长条形的秀美漆盒。 孙权微微皱眉,但是并没有说一些什么,因为他知道,如果不是重要的事情,老管家也不会未经禀报就擅自做主拿什么东西过来。 果然,老管家在亭外二十步左右就停下了脚步,禀报道:『周都督遣人送来吴王古剑一柄……』 『吴王古剑?』孙权挑了挑眉毛,有些意外。 春秋战国时期,吴越就能冶炼相当著名的宝剑了,像是干将莫邪什么的,据称是蕴含了钢质地的,所以才对于其他同时间的青铜剑形成了压制,具体怎样,已经失传不为人知,不过有一点可以确认的是,但凡真是吴越之剑,自然都是相当名贵的。 周瑜送这样一把吴王的古剑过来,是什么意思? 孙权下意识的站了起来,想要去看一看,但是迟疑了一下,却没有迈出脚步,转而吩咐让管家先将剑拿厅堂中去…… 正所谓不可让『下之疾其上』,也不可以让『下之晓其上』。 不过么,重新坐下来喝了几杯的孙权,总就是有些按捺不住好奇心,没过过久,结束了独饮,背着手,缓缓的回到了厅堂之中,沉吟了一下,轻轻掀开了花纹繁琐的长条漆盒。 漆盒之中,静静的躺着一柄剑。 剑古朴,略带着一些一些斑驳的锈迹,悬挂着两跟流苏。剑柄上缠绕的皮革和麻绳似乎重新换过,但是并不影响整体的观感,反而有一种厚重的味道。剑鞘看起来也是后配的,玄色为底,上面用金银勾勒出了骊龙形状的边框,颇符合大汉一贯以来的审美,端庄大气。 孙权微微点点头。有些古剑是锈蚀得完全不能用了,但是这一柄似乎还可以,不算是腐朽得太厉害。 不过,等孙权拿起长剑的时候,却觉得有些不对。 因为这一柄的长剑重量似乎有些不对,过于轻了一些,而且重心也不像是其他长剑一样,反而是有些偏向于剑柄的位置。 这…… 孙权略微迟疑了一下,然后缓缓的推开了剑鞘上的卡簧,一点点的抽了出来…… 先露出来的是两个鸟篆,花纹繁复,虽然孙权认不出来是什么,但是也知道这是春秋战国时期,盛行于楚越一带的鸟形篆体,也说明这个确实是一件古物。 寒光渐露,剑身上的血槽似乎还能闻见一点当年沙场上的残酷且血腥的气息…… 再然后…… 就没有了。 是真没有了,因为剑身只有一半,或者严格讲起来,这把其实应该是短剑,只不过套了一个长剑的剑鞘而已,所以,当孙权抽到了一半的时候,便忽的一下脱离了出来,让孙权错愕当场。 这明明就是一把短剑! 孙权皱着眉头。 虽然从品相上看起来,这柄短剑确实也不错,寒光凌冽,古朴的造型和装饰花纹也证明了其属于较早年代的上佳之品,可问题是,为什么要用一个长剑的剑鞘来装着? 孙权眯着眼,往剑鞘里面看了看,又翻过来,往地板上摇晃倾倒了一下,什么都没有……没有字条,没有夹层,就是一个外表华丽的长剑鞘。 长剑鞘,短宝剑。 孙权看看右手上的剑,又看看左手的剑鞘,皱着眉。 忽然之间,孙权明白了周瑜的意思,顿时跳将起来,愤怒的举起了短剑砍向了面前的桌案,就像是面前的桌案就是他的敌人! 依旧锋利的短剑『笃』的一声嵌入了桌案之中! 孙权由不解气,拔起短剑又是接连的几下,直至将桌案砍得伤痕累累…… 在厅堂外面的护卫听到异响,一边呼喝询问着,一边赶了过来,如临大敌的四下搜寻着,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孙权喘了几下粗气,忽然笑了起来,『哈哈哈!无事,无事!周都督送来宝剑,某一时兴起,取此案试剑尔……诸位且退下……对了,再让人换一张桌案来……』 众护卫自然不会询问孙权为什么拿桌案来试剑,为什么不用草靶等等的蠢问题,既然孙权这么说了,那么就是这样了。于是乎致礼之后缓缓退下,然后找来了侍从更换桌案。 孙权将收了鞘的短剑提着,就像是提着一把普通的长剑一样,『来人……给周都督传句话……就说某……某很喜欢,很喜欢……多谢周都督费心了……』 ……??_(:3」∠)_…… 孙权收到了颇为意外的礼物,而在长安的斐潜,也略显得尴尬的同样也收到了一份从冀州打包而来的『??』。 当然,斐潜还没有看见礼物的成色,仅仅是得到了快马先期送过来的消息。人还在路上,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到长安。 甄氏之前和斐潜的商队也有不少的生意往来,所以太行山路对于甄氏来说也不陌生,主要还是瞒过了曹军在邺城之下围困的一关,但是既然表示要和谈了,曹军自然也不可能立刻就翻脸趁机抓人攻城什么的,所以甄氏等人也就偷偷溜了出来,转进了太行山中,过上党而往长安行来。 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送过来? 我又不是曹老板! 斐潜吐槽着。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这是曹植那个小屁孩写的。当然,对于现在的斐潜来说,曹植确实是一个小屁孩。 可问题是,如果没有了甄宓,还会有传于千古的『洛神赋』么? 当然后世也有人说曹植并非是为了甄宓所写,而是为了表达自己的理想和抱负,借景抒情而已,并没有那些吃瓜群众津津乐道的,会被※※所抹掉的内容。 但是不管有还是没有,想必这一次,曹植是看不到甄宓了。 这算是一件好事,还是算一件坏事? 斐潜越想越是糊涂了起来。 不过斐潜想不清楚,庞统倒是想得明白,哈哈笑了两声,甩了甩袖子说道:『此乃冀州士族求庇之意也!』 庞统进一步解释道:『冀州上下,从袁氏者众也,如今曹司空北逆而上,虽有言既往不咎,然……呵呵,因而此番便假此名,求衡制于曹司空是也……』 这么一说,斐潜大体上也明白了一点。 毕竟当年袁绍势头庞大的时候,冀州士族,不,天下的士族子弟大多都认为袁氏是不可战胜的,所以难免在袁氏上倾注的赌注就多了一些。就像是当年的颍川,不也分裂出去,一部分跟着袁术,一部分跟着袁绍,而现在跟着曹操的荀彧为的颍川派,则是这一部分人当中的少数。 在曹操反攻冀州之后,虽然表面上宣称了对于之前支持袁绍进攻兖州的冀州士族不予追究责任,但是谁也不能保证曹操现在不追究,将来同样也不翻旧账,所以多准备一条路,手里多一个选项,总好过于什么选择都没有。 因此,在斐潜当下声望越来越强的今天,无疑就是冀州士族最好的选择了。纵然这些人知道袁熙可能还没有和斐潜达成什么协议,也还没有彻底的倒向斐潜,但是不妨碍这些冀州士族借着这个名义,前来和斐潜沟通和谈判。 『嗯……』斐潜点了点头,虽然说也比较认可庞统的这个观念,但是心中依旧有些疑惑,虽然这么说也有些道理,但是为什么要让甄氏来,而不是其他的人呢? 对于斐潜这个半桶水的士族,或者说是士族扮演者来说,庞统这个土生土长的士族子弟,才更加明白一些士族内部的思维逻辑。对于士族而言,其实很多时候,一旦产生矛盾了,基本上先考虑的是如何利益交换,在交换的过程当中是以整个家族的利益来体现的,只有在缺失无法进行交易之后,才会考虑动手。 『以甄氏而来,乃示以诚也……』庞统猜到了斐潜所考虑得问题,继续解释道,『若是他人,一来未必合适,毕竟甄氏与主公略有往来,其二么,呵呵,甄氏于袁本初在世之时,几乎把控了邺城上下商贸之事,若是落入曹司空之手……呵呵……』 庞统笑了笑。 斐潜恍然,原来如此!历史上曹操进入了邺城之后,似乎是急巴巴硬邦邦的就直接冲到了甄氏家中,或许也有一些??的成分,但其中更多的应该是曹操想要第一时间掌控住袁绍留下来的财富…… 结果被曹丕截胡了,这么说来,曹丕其实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是为了给自己将来展铺路了?毕竟想要竞选获胜,没有庞大的竞选基金怎么成? 想想那个时候曹丕才几岁?十六岁,十七岁?而自己十七岁的时候在干啥? 斐潜微微叹息了一声,表示默许。 好吧,见一见也好。 斐潜想着,话说这个三国时代,自带小金库属性的甄宓,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第1813章 错综错会 人的情绪非常的奇怪,有时候会受到一些莫名的干扰,然后就会走向完全不同的方向。在长安的斐潜正在怀着一种莫名的情绪等待着人※的到来的时候,他也万万没有想到在许县居然掀起了莫名的波涛,席卷了整个的大汉王朝,甚至改变了一些大汉车轮的行进方向。 这一场的变动,自然是跟王粲有关。 王粲,一个出身也算是不错的家族的人,一个在山阳国这样动荡且混乱的郡国成长起来的人,一个怀抱着要为大汉奋斗终身理念的人,在和汉帝刘协的有意无意的互动之中,让大汉的进程在太兴三年三月之时,忽然抖动了一下…… 王粲的处境现在很尴尬,曹操之处越来越不客气的申令,甚至隐隐约约表达出如果王粲不愿意主动离开,就会动用武力,告诫王粲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到时候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王粲一方面给自己打气,说曹操不敢这么做,但是另外一方面心中也没有底,毕竟曹操也是有前科的,董国丈说杀了也就杀了,更何况他这样顶着一个名士的头衔的臣子而已。 就这样灰溜溜的走上回长安的归程,王粲无疑不甘心,他是觉得他是带着使命的,虽然骠骑将军没有明说,但是骠骑将军派他来许县,不就是为了营救汉帝脱困么?他能重新回到大汉朝堂,不就是为了让陛下重新掌握乾坤么?如果他没有完成这样的使命,他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就因为被曹操驱赶,所以放弃了?说遇到了各种问题,所以不能完成目标了?说他害怕像是董国丈一样被杀了? 更何况王粲原本到了许县,就已经有一些豁出去的想法了…… 所以,王粲几乎是带着一点最后的疯狂,下意识的抓住身边每一根的稻草,而他抓住的『新稻草』,是耿纪…… 耿纪也和王粲一样,少有美名,并且家族也算是不错。耿纪祖上是耿弇,原扶风茂陵之人,是东汉开国名将、军事家,位列云台二十八将第四位,也算是名门之后了。只不过在耿协之后,耿家的好畤侯爵位就没了,所谓云台二十八将的名声,也渐渐只有在耿家家族之中自己才记得,旁人早就已经遗忘。 所以,耿纪看见王粲在朝堂之上,叱责四方,挥洒妙辞的时候,在佩服之余,也渐渐的有了一些特别的心思…… 耿纪是扶风人,现在居许县。就算是到了后世,依旧避免不了比如某个城市还是习惯性的讲本地方言,有意无意的表示你们这些外地来的乡巴佬一样,在豫州的许县,也就是耿纪的客居之地。若是按照后世的『某漂』来说,耿纪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许漂』。 在外漂泊的人,情绪上总是有些不稳定,就像是下面没有根,空空荡荡的,然后夜深人静的时候,也难免有一些别样的怀念会突然升腾起来,就像是饥饿的时候想起家乡的油泼面,五脏之中宛如几只小手扒拉着,隐隐有些莫名的痛楚。 背井离乡的人,难免有些时候会想起衣锦还乡的荣耀,之前也没有什么机会,耿纪似乎已经渐渐的忘却了家乡的风土人情,认为自己可能一辈子就这样待在了豫州,落根在许县了。 可是王粲的到来,似乎就像是忽然间拨动了耿纪心中潜藏的那一根弦,不知道是为了一碗油泼面,还是为了部落的荣耀,亦或是为了什么其他的什么,耿纪在孔融的介绍之下,和王粲搭上了些关系。 孔融别的不谈,朋友圈还是挺大的,时不时会在朋友圈里面一文章啊,然后召集一下聚会啊什么的。对于孔融来说,如果万事万物不能在朋友圈分享一下,那做一个微商……呃,错了,做一个名人还有什么意义? 而这一次骠骑将军在龙原上的青龙寺大论,无疑就是挠到了孔融痒痒肉了,顿时觉得自己身上似乎少了一块什么,那边都不得劲,那边都不舒服。畅想一下若是自己到了青龙寺,在大殿之上侃侃而谈,收割一片又一片的羡慕且钦佩的目光,然后下台之后召集认识或是不认识的,举办文会,曲水流觞,兴致高的时候还可以放荡形骸,且歌且舞,岂不是神仙一般的日子? 相比较之下,这在许县过得都是什么日子? 这一比较,就越的烦闷起来。 而王粲似乎是有意,亦或是无意的提出来的事情,就渐渐的在孔融、耿纪之间回荡起来…… 最开始的时候,孔融等人还觉得慢慢计较不迟,但是曹操突如其来的表示要驱逐王粲,就反而让孔融和耿纪更加的感觉到了机会可能会随时消失,不得不加快了脚步。 同时,汉帝刘协左一句『王爱卿不错』,右一句『王爱卿很好』,也让耿纪和孔融认为,这也是刘协在表示的一种态度,那么为陛下分忧,自然就是一个忠臣的本分。 再这样几方面因素的共同作用之下,王粲在许县的大计划,忽然之间就向前跨越了一大步,进入了商议关键环节的阶段之中。 对于王粲来说,若是真能做到『迎汉帝』的创举,自然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不提,并且肯定还可以名留青史,一想到所有的史官肯定会写自己是经过了怎样怎样的努力,然后又经过了如何如何的艰辛,最后将汉帝迎回了长安,到时候,说不得就连骠骑将军斐潜,都要乖乖的在自己面前低下头来,称上一声佩服,说上一声了不得。这酸爽,哪里是老坛酸菜能够比拟的? 同样的,对于耿纪来说,虽然没有像是王粲一样,指望着自己能够在骠骑将军面前去抖什么威风,但是家乡的一碗油泼面,呃,落叶归根的思想,却让耿纪也有所动摇,毕竟如今看到了关中似乎在骠骑将军管辖之下越来越好,而兖州豫州冀州依旧在不断的战争动乱之中,相比较之下,似乎在关中更安宁一些。当然,作为扶风人,一直都被颍川派隐隐约约的排挤在圈子之外,也是促成了耿纪下决心的一部分原因。 对于孔融而言,纯粹就是憋出来的,毕竟在许县,真没有什么人愿意听他谈论经文,憋得他就像是不小心蹦上岸的??,虽然也张口呼吸,可就是觉得这样总归一天会憋死掉,若是真能去了青龙寺大论,岂不是如鱼得水? 三个人相互之间纯粹个人目的虽然不一样,但是无形当中却有了一个共同的行动方向,就是怎样将汉帝拐到,嗯,迎到关中去。 这一日,便在耿纪所提供的隐秘之所,再一次的会见了王粲,两个人在简单地一番寒暄之后,便进行了深入的交流…… 『陛下……』耿纪压低了声音,『不知愿否……』 这是一个很严肃的话题,如果当事人同意,那就是『迎』,如果当事人不同意,那么他们的所作所为就没有了意义。 王粲一笑,缓缓的从袖子里面掏出一个锦囊来,放到了耿纪面前,『此乃陛下所赐也……季行兄且观之……』 耿纪点点头,他也依稀听闻过这个事情,但是看见实物,还是第一次。 锦囊秀美,虽然未必有多少繁华闪亮装饰品,但是从针脚和纹饰来看,明显出自于宫中女官之手,这倒是毋庸置疑的,锦囊之中,还有一些茶叶,正是所谓的『骠骑茶』。 这个很好辨别。主要是这一阶段,随着斐潜影响力的扩大,这种茶叶的改进,士族之间也似乎对于更显得清雅的泡茶方式也渐渐容纳且接受,当然,主要还是因为骠骑将军斐潜自身的声望影响加成,并不是随便那个人都能做到这一点的。试想若是一个普通且没有功名的商户,公然表示说现在士族子弟烹饪茶汤的方式都是渣渣,然后要用自己的泡茶方法改变习俗,看看士族子弟会不会将这个商户直接碾成了渣渣…… 就像是后世大统领******,然后台下一片都是黑框,换成了金边眼镜之后又都是一片金边眼镜一样。换一个普通人从黑框换成金边,又有谁会理会? 『锦囊……骠骑茶……』耿纪沉思着。 王粲笑而不言。 耿纪思索了片刻,将锦囊奉还给了王粲,然后说道:『还请王兄解惑……』 『锦也,缎也,茶也,荼也……』王粲往前稍微倾斜了一些,伸出两根手指,在锦囊上轻轻点了点,压低了嗓门说道,『茶于锦囊之中,乃「锦」绣于「途」也!此乃陛下表决「断」之意也!陛下亦借此物表明,不可直取之,乃其身「系」有「绳」,乃困也……』 王粲特意在几个字上加重了读音,再指了指锦缎上面的封口用的小绳子。 耿纪略一回味,顿觉恍然,拱手说道:『王兄果然聪慧敏捷,明晓陛下之意,佩服……佩服……』 王粲哈哈一笑,虽然口中谦逊,但是也略微的流露出了一些骄傲的神情来。也就是只有某才能将陛下之意想得通透,旁人谁能做得到? 确定了陛下确实有转移大本营的想法,耿纪明显就热切了许多。只不过问题依旧很多,最大的问题依旧是如何将汉帝刘协安安全全的带到长安。 『不知骠骑将军……可有安排?』耿纪思索着,顺口问道。 王粲笑容似乎呆滞了那么一个瞬间,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变化一样,『此乃自然……』 耿纪点了点头,并没有什么怀疑,毕竟王粲就是从骠骑将军斐潜那边过来的,自然会的到了骠骑将军的授意,自己多问一句只不过是求得更安心一些而已。至于详细的情况,耿纪没有追问,因为耿纪认为这肯定是属于机密当中的机密,王粲绝对不会说的,问了也是白问。 那么现在…… 最关键的就是如何让汉帝能够顺利的从宫中出来,然后瞒过许县的守卫,跟骠骑将军的人马汇合。 强攻宫殿明显不可能,除非骠骑将军带着大量的兵马兵临城下。当然若是真到了那样的情形,其实有没有他们协助做一些什么,肯定已经没有作用了,因为曹操绝对有安排,万一出现了那个局面,汉帝肯定是被严密看管起来,反而更没有机会脱身。 『若是得脱,不知王兄可有安排?』耿纪说道,『吾等受苦无妨,不可苦了陛下……』两个人商谈也渐渐进入了一些实际性的问题,比如这路途之上,既然想要脱身逃离,就不可能依旧得到曹操所掌控的城市县城的支援了,甚至还必须躲着走,这一路上的吃喝什么的,当然也是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 『河洛之地,多有荒芜村寨……』王粲缓缓的说道,显然已经思考过很多次了,颇有些胸有成竹的说道,『某于其中,暗藏有粮草物资……』这一点倒是真的,王粲往来河洛,当年董卓之时就跑了两趟了,后来又代表着斐潜往来许县,不管是线路还是地形什么的,自然都是比较熟悉。 而且河洛地区,因为在董卓火烧雒阳之后,便是一直都没有得到很好的恢复,很多地方荒芜至今,所以有一些荒村很正常,也就成为了王粲藏匿补给品的场所。 耿纪点了点头,称赞道:『王兄果然深谋远虑,在下佩服。』 王粲摆了摆手说道:『此乃小技尔,不值一提……季行兄勾连内外,通传消息,所责甚重,若此事能成,当为功也……』耿纪是侍中,有宫内外行走的便宜权限,所以消息的传递,就要靠耿纪了。毕竟王粲知道自己的目标确实是太大,很不方便。 『在下不敢贪功,唯为陛下解忧也……』耿纪摆手说道,『若可让陛下得脱囹圄,回归社稷正途,纵粉身碎骨,亦愿足矣……』 停顿了一下,耿纪低声问道:『王兄可有完全之策?』 王粲呵呵笑了笑,说道:『曹司空所忧者,乃某也……故而某若先离许县,伪称归返,彼等必然松懈,解释季行兄不妨如此这般这般……』 第1814章 按下葫芦却起了瓢 『王仲宣之处,可有异常?』 如今在许县之中,荀?不仅是要关注前线的补给粮草问题,还要安排春耕事项,甚至还需要关注王粲有没有什么小动作,忙得是天昏地暗。 夏侯?已经前往阳城,提前做一些防御准备,毕竟谁也不能保证骠骑将军就没有什么举动,若是等有了动静之后才想着要进行准备,就未必来得及了。 郭嘉这一段时间也忙着注重于清剿豫州地面上的各式闲杂人员,之前没有太过于重视,导致这些怀着各种目的的人员有些轻易的通过了豫州,在袁谭事件之后,这些原本以为无伤大雅的小人物,也被提上了被针对的台面上,尤其是在荆州和江东方向上,更是设立了关卡进行拦截检查,也算是一种亡羊补牢罢。 因为存在泰山郡这样类似属于『自治』领地的模式,所以曹操对于下属的郡国控制力一直都没有得到很大的提升,除了直接掌控的豫州兖州区域之外,其余比如青州徐州等等,基本上都是委托给了当地的大族进行协管,这些『临时工』自然有时候就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之前还算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袁谭之事生之后,郭嘉自然有了进行问责清剿的理由,所以这一段时间郭嘉也基本上不在许县,都在外地巡查。 人虽然有时候精神力量很强大,但是也不意味着可以长时间的保持,所以荀?如今多少也有些疲惫之态,只不过依旧在强撑着而已。 『王仲宣找了耿季行?』荀?一边批改着行文,一边听着,结果听到了这样一个消息之后,不由得停下了笔,抬起头看着小吏,『谈论了何事?』 小吏回答道『未知也……二人商谈之时,有护卫于外把守,不得近……』 荀?皱起了眉头,微微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让小吏退下。 显然,王粲和耿纪两个人密商,肯定有问题,但是具体有什么问题,荀?也就只能是大概进行猜测,除非立刻将耿纪抓起来…… 给耿纪按一个其他的什么罪责不是不可以,但是这样一来,必定会导致人心惶惶,不是很可取,不如再看看,迟早有马脚露出来。 荀?沉思了片刻,下令道『来人,去请任、严二位中郎来一趟……』 ……?′?…… 『不知兄台听闻没有?孔文举欲于南城郊外举办文会?』 『然也!此乃吾等盛事也!』 『孔文举办此文会,乃不欲关中青龙寺专美于前也……』 『此言差矣!关西蛮荒之地,岂有文风可言?唯有冀豫,得传百年!何来二字?』 『啊哈,啊哈……』 『某欲前往一观,不知各位……』 『同去,同去!』 一帮人纷纷前往,路上又遇到了一些其他的人,然后等到了城南郊外的时候,现此处已经是汇集了不少人,顿时相互问候的,介绍的,打招呼作揖的,就坐饮酒的,成群攀谈的,便是热闹了起来。 一些邀请而来的青楼女子,笑语晏晏陪坐在人群之中,成为养眼的点缀,有不少年轻的士族子弟,便是围绕在其周边,如同见了蜜糖的虫儿一样,嘤嘤嘤的或是表现,或是争论,或是献殷勤。 孔融坐在曲水亭处,旁边也是坐着一些颍川地面上的文人,相互吹捧着,然后对于某些人敬献上来的文章进行点评,倒也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孔融举办的文会,没有像青龙寺大论那么的正规,甚至还有规定了每日的议程,然后有什么主讲人等等,在这里的文会,充斥着轻松愉快且随意的氛围,当然,再这样的氛围之下,自然没有什么特别人物进行宣讲,如果有想要表现表现的,便将自己的『佳作』公布出来,然后众人来给与评定,若是能得到大多数人的赞赏,自然就可以收割一波声望,算是很普通的,也是豫州常见的一种文会模式。 略显得有些混乱的场面,却在混乱之中透着一种和谐。时不时出现的争吵,然后又有一堆看热闹的,加入议论的,亦或是干脆冷眼旁观的,什么都不管只在青楼妙龄女子前谈笑的,将整个文会场面点缀得气氛热烈,似乎每一个人都能找到自己落脚之处,每一个人都可以寻得自己的快乐。 一说文会,往往就能让人想起装『哔』打脸等等,但是实际上像孔融这样的文会模式,和孔融坐在一处的算是比较名声大一些的士族名士,根本不会看到一篇文章,就立刻砰然拍案,惊诧莫名,然后高呼某某人的文章如何如何的惊艳,『噗通』一声五体投地,跪拜在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家伙的石榴裙下大唱『就这样被你征服』的…… 纵然是文章真的不错,顶多也就是微笑一下,点点头,说一声『不知何人之作』,然后看到了具体是谁之后,根据自家关系的远近亲疏,再来评定一下。若有一些往来,相互有联姻什么的,自然是帮忙吆喝两声,而若是不知道跟脚的,根本没有什么关系的外来人,顶多就是一句『不错』而已,甚至有的连一句评语都不会给。 原因很简单,还是两个字『利益』。 包括孔融在内的这人,自家的名望名头也不是天上白白掉下来的,能形成当下的名望,不知道自己和家族付出去了多少人力物力,包括其个人的努力。再这样的情况下,会轻易的以这样好不容易得到的声望名头,去推举一个自己根本不认识,然后不管是现在亦或是将来,都可能丝毫没有关系的外来人么? 换成你,你干么?就算是当年曹操,也算是官宦子弟了,到了颍川想要混个名头,二许都死活不开口,被逼无奈之下才勉强说了一句,跟不用说那些寒门子弟,还有连门都摸不到的家伙了…… 简单来说,就像是后世那些广告牌,推荐位,都是明码标价的,随随便便一个陌生人然后说这个产品不错,不给一分钱就要上牌子,要上位置,会有人笑呵呵的免费让人上? 所以孔融举办的这个文会,开展得很是和谐,既没有蹬鼻子上眼非要凑上去让人打脸的家伙,也没有因为一个眼神什么的,然后就会争风吃醋,挥拳相向,相互之间似乎都充满了满满的爱心…… 『文举!某来叨唠了!』许攸哈哈笑着,远远的就喊着,然后一摇三摆的往前而来。 『竟是子远来了,真乃蓬荜生辉也!』孔融也是从亭子当中迎了出来,『原想着子远公务繁重,不敢相邀也,未曾想子远亦屈尊前来,某不胜欢喜也!』 许攸甩了甩袖子,脸上带出了一些尴尬来。自从袁曹二人大战之后,许攸原以为自己压中了宝,当下应该就是收获的季节了,但是没有想到的是曹操将他给丢在了许县,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所以那里有什么繁忙的公务,之所以每天都到司空府衙去晃荡一下,不就是为了提醒一下这个曹阿瞒么? 听说孔融在这里举办文会,便也忍不住,扑腾腾来了,结果迎面就是这样的一句话,也不知道孔融是不是在讽刺自己,顿时有些刮不住脸。 『来来,诸位!』孔融挥了挥手,向着四周招呼了一声,『诸位!诸位!许子远来了!曹公若无子远所献良策,亦无今日之胜也!子远居功甚伟也!来来,取酒来,某且代豫州子弟,敬子远一杯!』 许攸反应过来,这个孔融,也是闲职一个,自然也不知道自己天天跑司空府到底是有事情做还是没有事情做,所以有方才那句话也不足为奇,现在又当着众人的面来捧自己,原先小小的不快顿时就抛到了一边,重新绽开了笑脸,向着四周举起酒杯示意…… 孔融带着众人簇拥着许攸进了亭子,『子远兄,听闻当时曹公甚危也,得子远良策,方扭转乾坤……吾等皆不甚知之,不若子远叙说一二?』 这不正好挠到了许攸的痒痒肉么? 许攸嘿嘿笑着,假装推辞了一两下,然后在众人的『强烈』要求之下,才满意的捋了捋胡须,说出了那句名言,『曹阿瞒若不得某,亦不得冀州也!』 『哦哦哦……』 一群人或是惊讶,或是感叹的表情,让许攸收获了极大的满足。 在曹操的司空府,几乎就没有人搭理他,每个人似乎都有一大堆的事情来做,而他什么都没有,当他向荀?表示,自己在财务上的能力还是不错的,可以替曹操解决一些经济上的问题的时候,就被荀?不软不硬的顶了回来,说现在这些事情呢,都是曹操指定的,他也不能做主,不如等曹操回来再进行调整云云,态度缓和且有理有据,让许攸纵然生气,也说不出来什么…… 所以纵然许攸几乎天天去司空府,但是也一直没有捞到什么机会显摆显摆,如今好不容易看到了这么多的受众,顿时情绪高涨起来,口沫横飞的讲述其当初的情况来,引得围观的众人一阵阵的惊叹…… ……o ̄? ̄ブ…… 『许子远去了文会?』荀?皱着眉头,又问道,『可是又说了一些什么?』 小吏不敢言,只是将手中抄录的木牍递送上来。 荀?接过,看了一眼,不由得哼了一声,将木牍拍在了桌案之上。 满宠在一旁,挥挥手让小吏下去,然后皱眉问道『可是又有不敬之语?』 荀?微微点头。 满宠说道『此人持功甚傲,多有狂妄之言,理当治罪!』 荀?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说道『不过小事尔,暂且如此,待主公回旋,再行分晓……闻王仲宣欲返,伯宁且多留心……』 许攸讲话怪声怪调的,也不是这一两天的事情了,更何况许攸说起来还是曹操当年小的时候认识的,也算是多少年的交情了,再怎样也轮不到荀?越庖代俎来处理这种事情,更何况许攸牢骚和王粲准备离开许县的这两个事情相比较,自然是王粲更为紧要。 满宠拱手说道『属下领命……』 王粲现在终于是要走了,对于荀?等人来说,无疑就像是少了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的隐患一样,是一件令人振奋的事情,当然,这要等王粲彻彻底底的离开了豫州回到了关中,才能算是一个完结。 现在这个阶段,对于荀?等人来说,自然是全力确保王粲那边不再出现什么妖蛾子的事情来就成…… 两天之后,荀?满宠等人如临大敌一般,然后看着王粲带着一行人,摇摇晃晃的离开了许县,相互看了看,不由得都微微松了一口气。 『这个王仲宣,临行之时,竟然还想面见陛下……』满宠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简直痴心妄想……』 王粲临走的时候,双方就因为这个事情,又几乎闹崩了。 王粲表示,自己要离开许县,怎么也要和汉帝刘协告辞一番,可是荀?等人又怎么可能让王粲如愿?于是乎满宠表示陛下身体不适云云,若有什么话就可以代为转达等等,结果王粲还想着顺着杆子往上爬,说是陛下身体不适,作为臣子理应在一旁伺候,怎能远离什么什么的,然后怎么能像是某某人若无其事的麻木不仁的样子,将满宠气得三尸神暴跳,差一点控制不住。 后来荀?打圆场,说是王粲若有什么话想要说,不妨上表,定会转达,陛下呢,身体不适,也确实不方便接见外臣,反正怎么说,就是一个意思,让王粲麻利且圆润的离开…… 王粲表示非常的愤怒,然后写了一封措辞锋利的表章,丢给了荀?,然后断然拒绝了荀?原本派遣的护送曹军小队,又是言辞犀利的表示不屑与忤逆天子的兵卒同行,反正就是骂骂咧咧的离开了许县。 荀?将王粲的表章扔到了一遍,然后看着王粲的远去,若有所思。 在王粲一行的身影远远消失的哪一个瞬间,几乎所有在场的人都有一种总算是送走了瘟神,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以为总算是告一个段落了,但实际上,这只是一个序章…… 第1815章 天之子当有天佑之 骠骑将军啊…… 刘协仰头望天,眼神之中带着一些迷茫,也有一些犹豫。气运这种事情,真的就像是天上的??一般,看着好像是就在眼前,实际上距离遥远。 刘协已经不怎么相信气运这个事情了,因为他觉得,他似乎没有什么气运,而要拿自己没有的东西去和旁人比较,不是傻子是什么? 唯一可以凭借的,便是自己的思考和理智。 斐骠骑会比曹司空更好么? 刘协就像是一个社畜一样,一边小心翼翼的掩饰着自身的情绪,继续不露声色的重复着每天的事务,一边不停地的在心中衡量着两家公司的利弊。 曹老板的公司呢,所提供的平台就这样了,算是倒了一个极限,而且似乎限制很大,不但不允许刘协自己招兵买马,甚至还裁减经费,更过分的是还将自己的亲人扭交法办,每每想起这个事情来,刘协都在暗地里磨牙…… 那么斐老板的公司会不会有所改善? 亦或是天下的乌鸦其实一般黑? 毕竟跳槽是有风险的。 虽然刘协不见得知道后世的一些专有名词,但是整体意思却也差不多,毕竟耿纪传达过来的计划看起来似乎不错,然而实行过程当中难免会有这样或是那样的问题,到时候若是途中生变…… 从许县到关中,一路肯定不太平,这几乎是可以预见的。 那么,要不要冒这样的风险? 刘协长长的吸了一口气。 然后缓缓的吐了出来,就像是这是他人生当中最为重要的一口气…… 许久,刘协从后花园当中转了出来,脸上平静如水,在经过园子路口的时候,对着在园子口等候的小黄门说道:『听闻孔文举在南郊办文会?朕也想去看看,你且去问一下荀卿……』 刘协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心中却在抽搐。一个天子要去哪里,居然还要问一下下属的下属,这个天下,还是大汉江山么…… ……o(一︿一+)o…… 『陛下要去南郊参加文会?』荀彧沉吟着,然后看了一眼满宠,问道,『伯宁以为如何?』 『孔文举此人……』满宠低垂着眼皮说道,『虽说王仲宣已离,然之前多有与孔文举往来……为稳妥计,理当拒之……直言四海不宁,刺客者甚多,为陛下安危计,不便出行也……』 满宠知道荀彧问他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不过作为下属,也没有什么其他的选择余地,当上司将一口黑锅摆在面前的时候,是背还是不背?就像是领导在电梯里面放了一个臭屁,然后下属居然不能赶快表示一下,将这个屁承担下来一样,正所谓一个屁大的事情都承担不起来,还要这样的下属有什么用? 虽然刘协想要出宫去看看文会,并不算一个屁大的事情。 拒绝,对于荀彧等人来说,肯定是比较稳妥的,但是同样的,在情理上,也明显有些过分。毕竟这个天下,不管怎么说,依旧名义是大汉。 若是不让刘协出宫,必然会招惹来一些吃瓜群众的骂声,而献策的满宠,多少就要分担绝大部分的黑锅了…… 『子扬,汝之意何如?』荀彧微微点点头,却没有下令,又转头问了问刘晔。 刘晔并没有抬头,拱了拱手说道:『此事允也不是,不允也不妥,属下也是无策……还请令君裁决……』刘晔毕竟是皇室出身,让他来表示拒绝刘协的意思,不管于情于理都是说不出来的,所以刘晔干脆就将问题丢还给了荀彧。 荀彧也点了点头,说道:『也是……』 如果是普通的出行,比如天子行猎踏春等等纯粹是天子想要游玩类型的行为,以社稷安危啊,劳民伤财啊等等借口堵回去,也算是正常操作,说不得还会落得一个刚正爱民的声名,但是去参加文会,刘协一不花钱,二也没有要周边供奉,就是在城南郊外走一走看一看,然后再说刘协这样的参加一个文会的行为,就会劳民伤财危害社稷未免就有些过分了。 至于安全问题,更不可能如同满宠所说的那样拿到台面上去讲,毕竟治下不宁,害得天子不安,这是臣子的失职,而不是臣子的荣耀。 再加上参加文会的,可不仅仅是只有孔融一人,颍川周边大小士族子弟也有不少,这陛下亲临,无疑也是对于文会的一种肯定,对于这些颍川士族子弟来说,也无形当中就像是增添了一些光彩一般,若是被这些……嗯,荀彧甚至可以断定,只要他拒绝了陛下的出行,这些参加文会的士族子弟肯定就会知道此事…… 原本曹操诛杀董承之后,声名什么的就下降了许多,要不然也不会冒出来后来曹昂被刺之后,还有些什么『天道昭昭』之类的流言四下乱传。 有官职的,除非像是孔融许攸这样的『半在野』状态下的人员,一般都不会参加文会的,而这些参加文会的在野人士,要说清论朝政,批驳政策,只要让他们不涉及具体事务实际问题的话,那可各个都是一顶一的人才! 荀彧沉吟了片刻,说道:『来人!去请任中郎前来!』 ……(* ̄(エ) ̄)…… 果然,刘协的到来,就像是给在城南的参与文会的一干众人打了鸡血一般,虽然说在任峻和满宠的严格看护之下,刘协的行动受到了很多的限制,然而依旧让许多颍川士族子弟就像是后世北棒子见到了***一样,激动地不行,热泪盈眶,泪洒满襟。 这样的情形,也让在跟在后面的荀彧微微有些感慨,若是这一次没有让刘协出现,而被这些人知道了是他拒绝了刘协的,会不会回头偷刨荀氏的祖坟去泄愤? 不过让荀彧意外的是,原先设想当中会出现的各种『意外』并没有出现,刘协很平常的在文会上待了大概一个时辰,接见了几名乡老,然后也看了几篇后进学子的文章,没有做出任何异常的举动,也没有说什么让人尴尬的话语,便宣布回宫…… 就这? 大张旗鼓,严阵以待的荀攸满宠,以及从颍川调来的任峻不由得有些错愕。任峻虽然名头上是颍川的典农中郎将,但是实际上在曹操治下,这典农中郎将几乎等同于太守职位,同样也掌管着颍川的军政事务,只不过因为许县的原因,不好设立颍川太守,所以才多出了一个典农中郎将的职位,因此任峻手中也是有不少郡县守卒的。 结果准备再三,什么事情都没有生? 陛下真的只是想要看一看而已? 难道是想多了? 没事,当然最好。 刘协回城,孔融许攸等人自然要前来恭送。 许攸忽然觉得,来参加孔融举办的文会,简直就是投了曹操以来,最为心胸畅快的时刻了,见刘协离去,难免升腾起一种难舍的情愫来,上前启奏道:『陛下驾临颍川文会,如同光耀山川,旭暖厚土,实乃吾等之万幸也!然此次陛下来回匆匆,不愿稍留,可是吾等有何失礼之处?』 毕竟这一次刘协来的突然,许攸根本没有什么准备,再加上许攸又不是那种惊艳的天才,走个几步就能妙笔生花的那种,在刘协来的这一个时辰之内,死劲憋了半天,依旧没能憋出一篇像样子的文章出来。 评价他人的文章都很容易,可是要自己动手,肚子里面的几千个字似乎都在躲猫猫,收罗了半天都找不到几个。 于是许攸自然想到,如果说…… 许攸的算盘打得挺响,就没顾荀彧等人了,或者,许攸就算是知道了荀彧的意思,也不想去迎合,毕竟都是可以呼喝曹操为『某甲』的辈分,难道还看着荀彧这样的小辈脸色不成? 荀彧脸色不变,但是眼皮却沉了下来,似乎地面上有什么东西突然冒出来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一样。 满宠则是面露不虞之色,狠狠地盯着许攸,反正满宠和许攸之前就有争吵过,现在自然也不必给许攸什么好脸色。 刘协笑了笑,说道:『朕……今日得观诸位,文笔斐然,忠心可嘉,朕甚是欣慰……不过……宫中也有些事务,就不便久留了……』 『既然陛下还有要务处理,臣亦不敢强留……不过,五日之后,文会终了之时,不知陛下可愿拨冗莅临,以励后进求学,以嘉颍川文风?』五天的时间,自然就足够自己憋一个大招,然后在天子面前展露一下了。 许攸话音一落,顿时引起不少士族弟子应和,对于他们来说,才不管刘协究竟是有真的事务还是假繁忙,心思也和许攸差不多,反正能有机会露脸,而且还是在天子面前展露一二,有什么比这样的场面更让人欣喜雀跃的么? 于是许攸话语一出,个人颜色顿时不同,有人应和,有人沉默。 不说旁人,孔融心中窃喜,没想到许攸来了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若不是他来说这话,还要自己想办法提出来…… 『这个……』刘协沉吟了一下,转头问道,『荀卿,汝意如何?』 众人的目光顿时集聚在了荀彧身上,让荀彧如坐针毡。 ……??…… 此时此刻,函谷关隘之中的太史慈,看着疲惫不堪,衣服头肮脏,双腿之间血流不止的王粲,不免微微升起了一些佩服之意。 对于一个不擅长骑马的文人来说,硬生生在荒郊之中,人不离鞍,赶了三天的路,如同紧急传递军情的兵卒一般,抛下了舒适且安逸的华盖车,奔到了函谷关下,不仅是双股之间被马鞍马皮磨出血泡,然后血泡又再被磨破,一片血肉模糊,更有可能在路上会遇到曹军的斥候小队,生死转瞬之间。 不管之前太史慈对于王粲的印象如何,而现在看到王粲能将自己豁出去的表现,总归是让人佩服的。可是在简单包扎之后,王粲稍微恢复了一些所说出来的话语,却让太史慈十分的为难且愤怒起来。 『五日为期?!』太史慈瞪着眼盯着王粲,忽然觉得这个家伙比自己其实都还要胆大包天,『奔袭许县!你疯了还是某疯了?!』 『某……某四日可至函谷,将军五日之内又如何不能至许县?』王粲声音虽然虚弱,然而依旧有一股倔强的味道。 『哈!』太史慈瞪着王粲,『此事无关军旅!汝,汝……』 太史慈绕着王粲转了两圈,想要怒吼两声,却又担心会自己的声音太大,便传递得众人皆知,不得不又重新凑到了王粲面前,『汝可有骠骑之令?!未有授命,便行此胆大妄为之事!还要某配合于汝!真是,真是……』 王粲咧着嘴,像是一半因为伤痛,一半是在笑,『汉家臣子,迎救天子,何须他人之令?!再者言之,骠骑遣某入许,不就是为了此刻么!难不成骠骑表里不一,假以忠义之名,行苟且之事!』 『大胆!』太史慈喝道。 王粲却梗着脖子,也是瞪着太史慈。 两个人像是斗牛一样,僵持了半晌之后,太史慈无奈的说道:『纵然某令兵急驱许县,然亦为强弩之末也,又攻不得城,如何能迎得陛下?』 王粲哈哈笑着,说道:『将军无须忧虑,某早有安排……』便是如此这般说了一通。 太史慈听闻,转悠了几圈,皱眉说道:『仲宣,此策如何能行得?!若陛下不得出宫,又将如何?又或是不得脱……亦或是兵乱殒……啊呀!汝……行险,太过行险!』 虽然王粲计划得不错,甚至还有后备的预案,但是不管从参与人数还是兵卒武力上来说,都是处于劣势的状态。 陛下不能出宫,就先布谣,乱许县城中之心,然后在第四日夜间动暴乱,冲击皇宫和城门…… 如果陛下可以出宫,那么多半都会以为是再在文会上做文章,但是实际上文会只是一个幌子,吸引大部分人注意力之后,关键的点却放在在陛下出城之时…… 太史慈原本以为自己就够喜好冒险了,结果王粲更加的疯狂。 王粲仰头而笑,只是笑容之中带出了一些痛楚:『既是天之子,当有天佑之!』 『……』太史慈一时间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这家伙,居然也将天子性命也搬上了赌桌! 『某……』太史慈沉吟半晌,缓缓的说道,『某有守关之责,未有军令,不得擅出!此事,需报骠骑,方可起动大军!』 王粲微微颤抖着,眼中的光华渐渐的黯淡。 『……然,』太史慈仰头望天,『某拨张、朱二校尉,各领二百骑,备双马,先行之!如汝之言,若真有天佑……』 第1817章 毫不意外的意外变化 骠骑将军斐潜大举兴兵,在长安郊外突然集结出,顿时引得长安城内的群众一阵骚乱。 『这又是那个地方出事了?』 『不知道哈……没听说有什么动静呐……』 『嗯……』某人沉吟了一下,旋即打了个哈哈,『看起来似乎要下雨了,我要回家收衣服……告辞,告辞……』 『啊?这大太阳这么好?下雨?』 『对了,忽然想起来家里狗链子没拴呢……告辞,告辞……』 『哎嘿!这狗链子的事情都要你操心啊?哈,走得还这么快?咦?这家伙的家不是在西边么?怎么往东去了?』 『啊哈,那啥……我也有事,有事……』 旋即一大帮子人散了七七八八,到了后面有人提着米袋子回来了,看着依旧没动静的反应较为迟钝的那几个,好心提醒道:『他们都去买米买面去了……你们还坐着干哈?再不去就晚了……』 顿时恍然,面面相觑之下,立刻或是咬牙切齿,或是大汗淋漓的朝着米店狂奔而去。 这年头,一旦出现兵事,粮食价格就狂飙,这是一种常识,但是常识归常识,会不会懂得按照基本常识来做,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就像后世大部分的人都知道食盐不过就是氯化钠,顶多加了微量的碘,然后就有人传说可以防辐射,便是一阵的疯狂抢购,屯的盐三年都吃不完…… 街头巷尾的议论纷纷,旋即各种猜测纷纷出现,最多的一种便是猜测是不是北地出问题了,鲜卑或是匈奴又闹腾了?毕竟骠骑将军行进的方向不是往南,那么川蜀出现问题的可能性就不是太高。 旋即庞统代替骠骑将军府衙让人贴出了安民告示,表示周边无战事,只是骠骑将军的常规兵马训练而已,粮价大体上稳定,比起前几年同期相比较,涨幅还略有下降云云,自然也是引得吃瓜群众一阵愤慨,圈圈个插插的,死黑胖子又来忽悠了,顿时有人嫌弃,有人嗤鼻,大多数人都不相信,可是在没有明确的官方说法之前,大多数人依旧是不清楚具体生了一些什么事情。 庞统也不好将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毕竟若是真说了,然后成功了倒也无妨,如果不成功呢?天子出了什么问题,那么该算谁的?还不如就这样含含糊糊,懂的人自然懂,不懂的人也算是一种幸福。 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从古至今,向来如此。 对于大多数普通民众只是关心自家吃什么,而那些关中士族则是在这样的一次行动当中看到了另外的一个方面。 骠骑将军斐潜麾下,这种度快到了相当可怕的兵卒动员能力! 在春秋战国时期,主要兵卒来源就是一般的自耕农,所以要进行作战,就必须要进行政治上的动员,比如在《孙子兵法》就明确表示:“道者,令民与上同意也。故可以与之死,可以与之生,而不畏危。” 然后比较不那么出名的《吴子兵法》之中也提出:“是以有道之主,将用其民,先和而造大事”,“凡治国治军,必教之以礼,励之以义,使有耻也”等等。 其实意思差不多,就是要打仗了,国君需要让治下的这些民众知道为了什么去打,至少在道义上要站得住,这样才能打胜仗…… 一直到了汉代,这样的习惯也依旧保持着。 若是对应侵略,保家卫国,那么自然没有什么好说的,如果是其他的战争目的,多少还是需要走一个流程。 就像是讨伐董卓,也是先在山东郡县周边先大肆的宣扬董卓是多么多么的残暴,然后是多么多么的不忠不义,之后才有酸枣那个不怎么像样子的联盟,就连斐潜自己,在一开始的时候,要进行作战,依旧要召开誓师大会,表示要打什么人,鼓舞一下士气什么什么的…… 然而现在…… 从敲响了将军府战鼓,到最后斐潜带着人马离开,也就是短短一天的时间,根本就没有听说举办什么誓师大会,也没有听说有任何的提前的准备,就这样干巴巴的硬邦邦的,一点前戏都没有,让这些已经习惯了各种前奏来调整姿势的士族子弟很不适应。 原来,战争是可以这样的么?或者说,骠骑将军之下的兵卒,已经到了这样的层面了?在这个年代快度的动员能力,再加上战马的运动度,二者结合意味着什么,相信很多士族子弟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一般的士族子弟怎么想的,作为弘农杨氏的子弟杨修来说,已经是没有心思去研究了,对他而言,听闻汹涌而来的大量骠骑人马,顿时激出他内心当中最大的恐惧,一时间脸上血色尽褪,苍白得就像是夏日里面的雪花,似乎下一刻就会被消融。 『我弘农杨氏做错了什么?!』 杨修好不容易咆哮出来,正准备号召家中私兵家丁什么的决死一搏,却听闻骠骑将军根本没朝着杨氏的坞堡而来,而是继续向东而去…… 而去…… 向东? 『快快备马!』反应过来的杨修大喝道,『还有,将那些兵器都收起来!收起来!将骠骑将军的旗帜重新挂出去!告诉家父一声,某去追骠骑了!』现骠骑将军斐潜的目标并不是自己的时候,杨修的心思重新活泛的转动了起来,立刻想到了一些事情,不由得跳将起来,一边喊着,一边往外奔去。 虽然杨修算是沐休时间,在家中也不算是什么大问题,但是现在明显有事情生,自己又怎么能继续在家中干坐着,就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东面…… 必然有大事生! 而东面的大事之中,有什么大事能让骠骑将军如此焦急,领着兵卒急奔而过? 杨修心中已经冒出了一个答案,也让杨修多少有些惊骇莫名之余,又多了一些隐隐的兴奋…… 如果说杨修是惊骇当中带着兴奋的话,那么天子刘协的心中就是惊骇带着不解了。 凭什么? 到底是怎么肥四? 不是一切都顺顺利利,一切都按部就班,一切都在原先的计划之中么? 怎么突然之间,就被荀彧现了? 荀彧又是怎么现了? 难道说是孔融亦或是耿纪那边泄露了? 朕就觉得孔文举有些言过其实,不堪重用!果然是如此! 荀彧没有理会刘协内心的多么纠结扭曲,淡淡的笑着,就像是往日当中,说着平常不过话语一样:『请陛下安心,城中有宵小为乱,须臾可平……陛下勿须忧虑也……』 『朕……』刘协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一些什么好。看了看左右如狼似虎一般的曹氏兵卒,之前努力直起来的腰杆子,不由得有些崩塌。 荀彧瞄了刘协一眼。 其实暴露问题最多的,并不是孔融和耿纪,恰恰就是刘协自己。 刘协又不是演员,刘备才是,所以怎么可能在言语行为之间毫无破绽?加上面对的又是荀彧,若是荀彧没有将心思放到刘协身上,倒也还有几分可能,结果刘协还好死不死的三番两次的去招惹荀彧,这不是就明显的白送么? 举栗子,就像是公司里面一个平日里面唯唯诺诺,说什么都只会是是是的家伙,顶多就是顾而不问类型级别的人物,忽然之间就硬气起来,主动的去找主管日常事务的副总来别苗头,而且还不是一次…… 刨去大姨妈这种自带buff或是debuff的亲戚之外,这样的行为意味着什么? 荀彧在第一次被刘协顶在腰眼上的时候,若是还有些不确定的话,那么在城南的文会之上,又被刘协第二次当众挂出来晒,心中就咯噔一下敲响了警钟,虽然表面上没有任何的表示,也没有任何的异常,但是实际上在这几天时间内,却进行了大量的排查。 毕竟整个许县,是在颍川地面,整个城防兵马,都在曹氏,或是曹氏亲属的手中,在细心的收罗线索的荀彧面前,天子刘协,孔融和耿纪,这三个人做的小动作,其实也并没有他们三人自己想象得那么的隐蔽。 很多细节上的问题,都会暴露一些事情。 就拿最简单的吃食来说,这个年头,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天天大鱼大肉吃到爽的,就连曹操自己都未必能够做得到,毕竟曹操也要给下属竖立一个榜样,天天吃未免太过于奢华了,表示一下铺张浪费不可取什么的。 那么一般老百姓则是更要精打细算了,不是过年过节,吃肉喝酒这种事情,基本上想都不用想,然而这几天,某个人的院落之中确有大量的酒肉消耗,这说明了什么? 再加上安插在各个官员府邸之中的内线…… 曹操之所以能够离开许县,放心大胆的在冀州前线,不仅仅是因为曹操觉得荀彧活好器大用起来放心,同时许县上上下下还有不少的暗线,有些是荀彧知道的,也有一些可能连荀彧都不知道的,如此曹操才能比较放心的离开许县。 而现在,这些暗线的作用就呈现出来了。 当这些林林总总的细微线索汇集到了荀彧桌案之上的时候,其实答案也就渐渐的浮上了水面,当然,对于这个答案,也有不同的两个声音,一个声音是表示捉贼捉赃,捉奸捉双,不如等几个光溜溜的屁股蛋子都露出来之后,再行动手,让这些家伙知道什么花更黄,什么花更红。 另外的一个声音,则是不能等爆的时候,而是要在爆之前就处理了,多少留点遮住屁股蛋子的布条…… 荀彧选择了后者。 是的,至少将整个的事件,控制在『乱贼』的范围之内,摒除了汉帝刘协的参与度,至少给汉帝留下一点遮住屁股的颜面。 当然,也是为了曹操的颜面。毕竟养刘协也算是养了一段相当长的时间了,不但是没有养熟,然后刘协还表示外面的世界很精彩藕想去看看,然后一个斗大的荷花差点伸到墙外去,说不尴尬都是假的…… 城中渐渐纷乱起来,嘈杂的声浪一波高过了一波。 荀彧为了不走漏消息,一直等到了刘协即将出宫的时候才进行了拦截,一面将刘协控制在宫中,一面在城中和城外动了抓捕。 突如其来的变故,也让许县之中许多不明情况的百姓惊慌,有些倒霉的家伙刚好撞上了交战的区域,又或是被当成乱贼冤枉砍杀了,一时间整个的许县之中黑烟滚滚,血流漫漫。 『陛下……』荀彧缓缓的说道,『今日许县百姓之亡者,皆因陛下也……』 刘协愤怒的瞪着荀彧,却像是突然失去了在孔融文会上面的犀利言辞一般,只是紧紧的抿着嘴,咬着牙。刘协再一次的感觉到了对于整个世界的无力感,他原以为能够把握的东西,结果到头来都是一场虚空。 不多时,任峻带着兵卒来到了宫墙之下,看了一旁的刘协一眼,装模作样的行了一个礼,但是一句话都没有跟刘协说,反倒是直接向荀彧禀报道:『回禀令君!城中贼人皆已平靖!经查,乃侍中耿氏,收罗歹徒,暗藏兵甲,欲行谋逆之事!今事迹败露,于城中纵火,焚烧房屋,砍杀无辜,害百姓无数!幸得天道昭昭,使得凶贼现形,如今皆已抓捕归案,敢问令君如何处置?』 荀彧没有回头,但是他依旧感觉到了刘协投射过来的目光。 『男丁皆腰斩!弃市!妇孺编入随军女营!家中财物一律充公!』荀彧转过头,对着刘协拱拱手说道,『陛下以为如何?』 『耿卿……』刘协的脸皮抽搐着,似乎想要给耿纪说几句求情的话,但是或许是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又或是觉得就算是说了荀彧也不会听从,结果沉默了半天,什么话也没有说。 荀彧微微低头,然后对着宫墙之下挥了挥手。 任峻领命,杀气腾腾的又返回去了。 城中事态渐渐平定,但是城外的,却有了些意外。 原本在城中的耿纪纵然想逃,四门一落,便是瓮中捉鳖,跑都没地方跑,而城外的孔融见到了城中火起,便是立刻借更衣之名立刻遁逃了,让前来抓捕的严匡扑了一个空,只是将依旧茫然不知所措,并且还打了好几天的腹稿,准备在刘协面前展现才华的那些士族子弟,尤其是许攸给围了起来…… 被搅乱了兴致,还不清楚情况的许攸大为愤怒,不仅是当众大声呵斥,甚至表示要在陛下面前弹劾严匡。 严匡哪里吃这一套,立刻让人将许攸五花大绑捆了起来,然后再去收罗孔融的时候,却现孔融早就再次的使用出当年被袁谭围攻之时,就用过的纯熟技能『脚底抹油』,溜了…… 第1819章 又是一次的忠诚凋零 任峻厌恶城下叫嚣着的王粲,认为一切的事情定然就是这个家伙引出来的,所以很自然的就建议干脆直接射杀王粲,也好出一口恶气。 然而荀彧并没有同意。倒不是荀彧对于王粲有什么特殊的情感,而是荀彧觉得,杀了王粲也不能改变什么。他担心的并非是眼前的这一些骠骑人马,而是其后还有没有更多的兵卒,以及从河洛到豫州究竟生了一些什么…… 若说是骠骑将军不声不响的就将雒阳和阳城都攻克下来了,兵锋直指许县,这种最为恶劣的局面,荀彧觉得应该不可能生,但是说完全不可能,荀彧又没有绝对的把握,毕竟面对的是骠骑将军斐潜,这个人身上已经生过许多不可能生的事情了,多少让荀彧心中有些不安。 『四门紧闭,严加警戒!』荀彧看了一眼在城下叫嚣的王粲,然后又盯着在外游走的张烈朱灵等骠骑人马,指了指,说道,『此乃前锋,未携带攻城器具……固守即可,不必理会……若有变故,再来知会于某……』 任峻点头领命。 荀彧也点了点头,返身下了城墙,在甬道之中,依稀还能听见王粲那沙哑又有些亢奋的喊叫声,不由得摇了摇头。现在情况不明,不可轻举妄动,还需要更多的信息来辅助判断,同时,对于荀彧来说,更重要的是要稳定城内,毕竟刚刚才进行了一场清剿行动,要是有些漏网之鱼趁机在关键时刻作乱,那可真的会酿成大祸! 同时,还有陛下刘协…… 荀彧眼前似乎浮现出之前刘协听闻骠骑人马奇袭而来的时候,脸上的那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表情,似乎带着一些惊奇,一些期盼,还有一些欢喜,也有一些其他方面的内容,而这些其他方面的东西,似乎可以利用一下。 城外,朱灵仰头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四门紧闭的许县城墙,皱眉对着张烈说道:『张兄,看这个架势,恐怕是早就有所应对……王仲宣这家伙,说的城中有人接应,那些人……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张烈望着许县上空依稀还残留的黑烟,指了指,说道:『嗯,可能来晚了一些……你看,那些明显是焚烧什么东西……嗨!要是再早些来此……』 朱灵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不过王仲宣之前就是说差不多这个时辰的……我们也不算是晚来,而应该是城中动手早了……就是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不过看这个样子,似乎不怎么样……』 城门不乱,黑烟渐小,也没听到城中喧哗啸叫,说明即便是有人动手了,但也很有可能已经被镇压下去了。 『咄!』张烈扭头吐了一口在嘴角边上沾染上的沙子,『若是城中不动,我们这点人也撞不进去!总不能拿头去撞罢!这个王仲宣,我看八成是没戏了……』 张烈和朱灵也没有将人马全数带来,还有一些在藏身地看护着备马和辎重,所以单凭当下这两三百人,在城外突袭些曹军小分队是绰绰有余,但是说要攻打许县,那就有些搞笑了。毕竟好歹许县也是经营多年的曹操大本营,不是稻草房子,吹口气就能倒的那种,城墙坚固,吊桥壕沟,鹿角礌石一应俱全。 虽然说曹军缺马,所以若是再城外和朱灵张烈动手,肯定吃亏,但是若是张烈朱灵拿着这些兵马就去攻城,又反过来是张烈朱灵吃亏了。 『那么……』朱灵问道,『张兄你觉得……接下来……』 张烈抄起马侧的水囊,灌了两口,顺手递给了朱灵,『再看看……不行的话……就只能是先撤了……』 虽然不甘心,但是依旧要面对现实。 撞南墙的也不是没有成功者,但是在南墙之下倒下的尸更多。朱灵和张烈都不是那种非要撞南墙的人…… 不过,王粲例外。 王粲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做过最大的事情,就是眼前的这一件。 这南墙,纵然是立在了面前,王粲也要撞! 于是乎王粲根本不管朱灵和张烈在后面的一而再,再而三的示意,一意孤行的继续在城下坚持。 只不过,原先王粲略显得亢奋的声音,渐渐的在失去激情…… 『去两个人,带这家伙走!』朱灵指了指王粲,颇有些不满的说道。 天色已经渐渐晚了,既然城中已经失败,又不可能攻城,还在这里干耗着等人请吃饭呢?再说战马跑了也有大半天了,也该松一松马肚子,喂一些草料什么的,要不然长时间勒着肚皮,人都会不舒服,何况是还要驼一个人的战马? 可问题是王粲死活不肯,甚至挣脱了兵卒的拉扯,驱马就往城下而去! 『陛下!一定要迎得陛下!不能退,要进攻,进攻!』王粲愤怒的大喊着,企图让朱灵和张烈听从他的指令,甚至驱赶战马向着城下而奔! 不知道是王粲想要驱马直接往城下壕沟当中去,还是说情绪激动之下距离壕沟太近了一些,差一点就落到壕沟之中,不过战马本身也有灵性,临近壕沟之时,高高扬起了前蹄,倒退着跳了两步之后便调转了身形,重重的转了过来。 若是骑术好的,自然也就跟着战马一同调转了方向,可问题是王粲骑术么,虽然也不算是特别差,但是也不算是特别好,再加上从许县到函谷,然后再从函谷到许县,精力体力都是消耗极大,顿时抓不住缰绳,从战马之上『噗通』一声落入了壕沟之中,溅起了硕大一朵的水花。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城上城下的双方都傻愣了…… 被朱灵派来牵引王粲的兵卒也愣住了,不知道自己应该是去这个护城壕沟边上捞人,还是说不用管这个倒霉家伙了,不由得回头望向了朱灵和张烈。 『……』 『……』 朱灵瞠目结舌,然后也在张烈脸上看到了相同的表情。这要是派人上去捞,不被城上的曹军射成傻子?而不派人去,似乎又有些尴尬和说不过去…… 『仲宣贤弟啊!』跟在后面的孔融悲声叫道,然后冲到了张烈和朱灵面前,『尔等站着干什么?!还不救人!』 若说王粲多少还算是这一路一同跑过来的,多少算是半个同伴,而孔融这个家伙对于张烈和朱灵来说,就基本上属于陌生人了,若是孔融好好说话,苦苦哀求,张烈和朱灵说不定一咬牙一跺脚,派出十几个兵卒去捞一把试试看,结果孔融情急之下,语气和态度都很生硬,顿时就让张烈和朱灵心中也不由得升腾起了火头来。 毕竟当兵带队伍的,刀头舔血都是常事,那有几个是软绵绵的脾性,大多数都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再加上王粲一路奔来辛劳,张烈和朱灵,以及其他骠骑人马也同样辛苦,自然也就没有多少好耐心,听闻孔融叱责,顿时气不打一出来,朱灵毫不客气的顶了回去,『你谁啊?你不是也有几个人么?你怎么不去救?』 『某……某乃孔融孔文举是也!』孔融瞪着眼,没想到朱灵会如此不客气,同时对于军旅并不是很熟悉的孔融,在此时此刻犯下了第二个错误,『大胆!主将落水了,属官岂有坐视之理?!还不救人!』 孔融也不是故意要犯错,他真以为这些人马是王粲带来的,既然是王粲所带来的,那么自然就是王粲为主将,毕竟也没有看到什么其他将领的旗帜,他根本不知道为了隐蔽,就连三色旗都是到了临近了许县才打出来的,自然不可能去多打几面什么姓氏战旗了…… 『哈?!主将?』张烈哈哈一笑,呼哨了一声,『走了!』 朱灵也撇了孔融能够一眼,懒得跟他计较,径直和张烈一同,带着人马呼啦啦往远处而去。 骑兵最重要的便是机动,要是定点在许县城下,什么时候被人包围起来了多半都不知道,而一旦是扯到了外面去,两条腿的步卒便只能是干瞪眼,纵然有些想法,也没有什么卵用。张烈和朱灵都自然深蕴此道,所以不可能在许县城下耽搁太长时间。 孔融目瞪口呆看着张烈和朱灵带着人马扬尘而去,一时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要做什么好…… 『这个……家主……』孔融护卫小心翼翼的凑过来,『这个……再过去可是进入城头射程了啊……』护卫知道孔融和王粲有些往来,所以也担心万一孔融想不开,真要去捞王粲,能不能捞起来另说,这城头上的曹兵可都是虎视眈眈的呢,要是一阵箭雨下来…… 要知道让城头上的曹军害怕的只是骠骑将军的人马而已,对于他们这几个三脚猫,曹军多半不会怎么客气。 孔融呆立半晌,忽然哀嚎了一声,不知道是在哭王粲,亦或是在哭自己,然后调转了马头,向远处狂奔而去。孔融剩下的那几名护卫也连忙跟着,落荒而走。 『咕噜……咕噜噜……』 王粲奋力的在许县宽大的护城河当中挣扎,可是一方面体力精力消耗太多,另外一方面腿上的伤口在水的刺激下竟然抽搐起来,让王粲不由得在壕沟当中畅饮了起来,不多时便灌得两眼泛白,渐渐的往下沉去,而最后一个念头在脑海当中盘旋『为什么,为什么都没人来救我……』 一个锦囊,或许是因为其内的空气,又或是一时间没被水浸润透,竟然从王粲的怀中漂浮了起来,向上,向上,在水流当中就像是要追逐着那仅有的光芒,可是又不得不在四周黑暗的侵蚀下,渐渐的沉沦。 一个竹篱伸了过来,兜住了锦囊,然后到了一只粗糙且皴裂,黑黝黝且肮脏的手中,然后过了没多久就换成了另外一只布满了老茧,却干净了一些的手,旋即被放在了一个漆盒之中,被另外一只干净的手托着,晃晃荡荡的走了很久,之后便是越来越白净,越来越细致的手接过,直至到了一张以金银线描绘图案的玄色长桌之上。 清润且从容的声音,在一旁响起。荀彧不慌不忙的拱手说道,『陛下,骠骑人马……已退……』 一只有些苍白,但是十分的干净的手轻轻的触碰了一下锦囊,然后就像是被锦囊烫到了一般迅缩了回去。 刘协缩回了手,也缩回了目光,或许是不忍看,又或是不敢看,『王仲宣……』这个锦囊是他给王粲的,而现在这个锦囊被呈现到了面前,或许就说明了一件事情…… 『王仲宣投河而亡……』荀彧的语气平淡,就像是跟地主家的二少爷说今天又有一只鸡被黄鼠狼偷了一样,带着一点点的惋惜,却没有多少悲伤。 刘协愣住了。 荀彧有说谎么? 没有。 只不过没有特别向刘协说明事件的前后次序而已。 朱灵和张烈是退兵了,但并不是因为王粲而退兵,只不过是因为见情况已经改变,和原先计划差别太多,不得不退兵。 而王粲是投河了,但是也不是王粲主动投的,或许也真有死志,但是更多像是生了意外,就像是战场之上也有可能绊倒在一从杂草上,又或是被流矢射中一样。 最重要的是王粲先不小心掉护城河里了,张烈和朱灵见不好救援,后面才退的兵,而在荀彧这么一说,似乎就反过来成为了张烈朱灵退兵,然后王粲见事情不可为,便投河了…… 前后次序一扭转,蕴含的意味便大大的不同。就像是曹老板的父亲死了,曹操攻打徐州,然后和曹操攻打徐州,其父亲死了,虽然两个表述的事件都一样,但是前者似乎看起来是曹老板为了其父亲报仇,师出有名,而后者么,不过是狗咬狗而已,纯粹咎由自取。 荀彧的言辞,在刘协听起来,就像是骠骑人马见事态有变,觉得王粲没有利用价值了,便不管不顾的丢下了王粲,而王粲竟然如此的忠烈,如同屈原一般,投河以明志! 荀彧瞄了一眼呆住的刘协,不声不响的拱了拱手,然后退了下去。聪明人,永远知道话说到什么程度上最好。 大殿当中一阵静默。 良久,才有一声叹息幽幽而出。 『王爱卿啊……』 刘协忽然觉得,其实王粲才是忠臣,是大汉的忠臣,而自己之前还似乎怀疑过,防备过,揣测过这样的大汉忠臣,这是自己的错误,这也是大汉的悲哀。 『忠臣』王粲死了,而剩下的这些人呢? 王允死了,董承死了,耿纪死了,王粲死了,为什么一个又一个的忠臣就这样死去,然后自己似乎就剩下了…… 大汉司空曹操,还有大汉骠骑斐潜。 当然,还有他们麾下那些将领谋士,而那些所谓的大汉宗室,甚至包括刘备在内,都没有一个可以靠得住! 为什么? 为什么大汉会变成了当下这样,为什么上天就不能给自己一个机会? 刘协的目光,渐渐的从空空荡荡的大殿里,回到了桌案之中的锦囊上,盯了许久,最终从喉咙里面出了嘶哑的声音,『王爱卿……朕……王爱卿啊……』 第1820章 故技重施的破绽之处 夜色之中,雒阳萧萧,流水汩汩。 雒阳地势虽然不算是险要,但是也算是背山面河,北面的邙山,南面的洛水,也算是遮蔽了雒阳的左右两肋,如果再加上之前雒阳在百余年间的不断修葺和修建,着实是会让很多人头疼的存在。 只可惜董卓一把火,不仅是烧坏了许多亭台楼阁,也同样牵扯到了许多防御设施,毕竟就连后世的钢筋水泥也惧怕水火,更不用说在汉代这样的土木石结构的建筑体系了。 李典自从领了雒阳令之后,就不断地加固城防,修整设施,但是问题是地主家也没有多少的余粮,像雒阳这么大的城池,然后又被损毁得如此严重,仅仅靠李典一个人,手下那点兵,根本无法说修复就能修复,毕竟当年雒阳可是一百多年的基业,所以纵然是李典努力再努力,也不过就是勉强像个样子罢了,很多地方依旧没有办法完善。 因此只能先顾着军事上的东西,比如在洛水南岸,架设水寨,和雒阳城相互呼应,然后在小平津之处,再另外设立军营,作为犄角,协同防御。 连日以来,李典不断的在调配兵卒,补充物资。毕竟如果曹操想要向函谷进攻,这里便算是重要的出基地,而如果说骠骑将军想要进攻豫州,此处,也是防守要点。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在小平津之处,依靠在岸边的船只,也是如同鱼鳞一般,停泊得到处都是。 临近渡口的军营之中,军寨统领夏侯廉正和自己一帮心腹手下,坐在大帐之中吃酒,桌案之上满满的都是各种酒肉,还有兵卒进献的从周边山坡河边收罗来的新鲜果子,琳琅满目,堆叠的如同小山一般。 夏侯廉么,是夏侯惇的族弟。 人人都知道夏侯惇,就未必能知道夏侯廉了。毕竟有一个名气太大的兄长,也不知道应该算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夏侯廉在军事上的才能,远远不及夏侯惇。 原本雒阳,是曹洪和李典共同防御的,但是后来因为和袁术袁绍的战事吃紧,又将曹洪调到了前线,而这么一大块的地方又不能说完全交给李典,虽然说曹操一再表示李典这个人是个可以放心的好同志,但是有时候不是放不放心的问题,而是需要对手下进行权衡的问题。 如果说别的地方倒也罢了,毕竟雒阳曾经是大汉的都城,虽然说谁都知道现在雒阳败坏不堪,但是毕竟名头还在,而曹氏夏侯一大帮子都还没有都捞到一些什么好职位呢…… 因此呢,夏侯廉就到了雒阳,可问题是夏侯廉若是真有些水平倒也罢了,结果么到了雒阳之后,三言两语之下,就漏了马脚,让李典哭笑不得。又不能送走,又担心在雒阳搞不好反倒是碍事,便只能是先让夏侯廉统领了一部分的兵卒,到了小平津这里单独设立营寨,一方面也是为了整体雒阳的防御,另外一方面也算是眼不见为净。 同时呢,小平津临近沟通河内,也算是战略要点,而且还可以让夏侯廉在小平津这里多少积累一些带领兵卒的经验,也许将来会有更好的展。 可问题是,不是所有人都能想到一块去的。 对于夏侯廉来说,李典不过是一个外姓将领,然后也还没有后来的名气,不过是因为李整的关系而已。李整是当下曹操封的青州刺史,是李典的从兄,不过因为历史上死的早,所以也没留下什么印记。 所以夏侯廉对于李典,并没有多服气,压根就不能理解李典的好意。 对于在小平津这件事情来说,夏侯廉心中相当的不爽,写了封信给夏侯惇告了李典一状,却被夏侯惇回信一顿臭骂,心情难免抑郁,于是乎干脆摆了一桌,从黄昏便一直喝到了深夜。 酒喝多了,牢骚话自然也就多了起来。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在陈留待着!这么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有谁会来?值守,值守个屁!』 『主公在冀州纵横来去,河内早早就举旗投降,又没有多少兵卒,有什么好防备的?我看啊,不是为了防备河内,而是为了防备将主啊!』 『听说雒阳城中各类物资如山一般,呵呵……怕是城中日日酒宴,每餐都耗费千金!』 『就是,就是……』 各类言语层层叠叠,让夏侯廉听了原来越是烦闷。 李典毕竟还没有历史上的邺城之战,合肥之战等等的战役名头加持,虽然说历史上给与李典的评价还不错,但是现在么,至少夏侯廉就觉得不怎么服气。 听闻手下心腹抱怨,夏侯廉也是抑郁难平,也是拍着桌子正待叫嚣两声,抒一下心意的时候,忽然听闻一声巨响,震得桌案上的酒水肉食鲜果到处滚飞,双耳之中嗡嗡作响,一时间整个人都懵了! 小平津营寨寨门之处,猛地腾起了一团硕大无比的火光,寨门在火光和巨响之中四分五裂,然后便是更多的火光星星点点的亮起,旋即在夜色之中传来了如雷一般的马蹄声,还有如同潮水一般涌动而来的呼喝之音! 大帐之内的人面面相觑,手里拿着的肉滚落到了地面,端着酒的泼洒到了身上也茫然不觉,然后忽然之间了一声喊,各个跳将起来,踉踉跄跄的便冲出了大帐,映入眼帘的便是从西北面而来的漫天火光! 在这漫天的火光之中,已经隐隐能够看见大队的骑兵身影,铁甲兵刃在火光和星光映照之下,令人浑身的都不由自主的抖起来,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是,是……是……骠骑,是大汉骠骑啊……』 在河岸边临时驻扎的转运民夫,已经被吓得四散奔逃,而这些凶悍的骑兵,已然从残破的营寨门口突进,纵横驰奔,到处追杀,到处举火! 夏侯廉脑袋嗡了一下,只觉得这一瞬间如同塞进去了一块巨大的石头一样,连转都转不动,唯一的念头就是,为什么?为什么骠骑将军的人会从北面杀过来,一下子就击破了他的营寨?! ……这里是被炸得七扭八歪的分割线…… 雒阳城头,虽然天色渐渐的亮了起来,但是李典脸上的面色依旧黑压压的,沉得仿佛如同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天空。 站在雒阳城头向小平津望去,可以看见隐隐的黑烟依旧升腾,斜斜的连接上了天空,就像是大自然不经意的挥挥手,然后将天空划拉出好多道的划痕一般。 从小平津之处,已经源源不断的开出了大队的骠骑铁骑,到了太阳日上三竿的时候,更是直接逼近了雒阳城下! 到处都是人喊马嘶的声音,往来的传令小旗飞驰而过,溅起大块大块的泥土,远处甚至能看到有些白色烟气升腾起来,想必是做饭的炊烟。 一夜之间,小平津渡口就被骠骑将军所控制。李典虽然没办法亲眼看到,但是从眼前的情形也可以推断出肯定是大批大批的骠骑人马通过浮桥,说不准还多架设了两条浮桥,然后远远不断的渡河,歇息,修整,戒备,像是一个复杂无比的器械一样,看着像是各个部件都杂乱无章的的运作着,但是实际上整体却很井然。 只有面向雒阳这个方向上,骠骑人马开始挖壕沟立栅栏,似乎准备以这样的方式将小平津和雒阳分割开来,又像是防备着雒阳城中的兵卒…… 李典已经不去想关于夏侯廉的问题了,因为李典知道,就算是他知道了夏侯廉究竟昨夜当中做了一些什么,或是没有做一些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李典他精心布置了一年多的防线,就像是那一层薄膜一样,不管是被黄瓜还是被黄鳝,一触就破了。 这些人马,好像都是骑兵? 难道说这一次又是和上一次太史慈突袭邺城一般,骠骑还想用第二次同样的方法来袭击许县? 真想故技重施? 『孟津!』李典咬着牙说道,『定是孟津!』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事后去推论的时候,似乎都很简单,但是能在事前就做到的,却很少。 李典猜测得没有错,被突破的点,就是孟津。 孟津是雒阳西北方向上的渡口,距离雒阳有相当一段的距离。当年董卓还在雒阳的时候,就假意和河内太守王匡在小平津对峙,但是实际上带着人马从孟津绕道,一举突袭了王匡大营,将直接威胁到了雒阳的王匡军马杀得七零八落,而如今,没想到骠骑将军竟然也走了当年的路子,再次从孟津绕道,破袭了小平津! 小平津之处因为也是连接河内的通道,河内又同属于曹操管辖之下,所以多半是没有放出斥候哨探,而河内多半也是因为如此,也没有特别留意,双方都以为对方会布置侦查,结果就漏出了一个这么大的空档来。 除去了河内和小平津两个个方面的相互失误之外,孟津不知不觉当中被攻取,也暴露出了一些问题。 因为距离上的原因,孤零零的孟津不适合设立一个长期的营寨,因为防御起来难度太大,所以李典只是在孟津上派遣了一些兵卒,设立了岗哨,但是很显然,这个岗哨并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 现在去追究是孟津的岗哨,还是小平津的夏侯廉,哪一方面的责任更大,已经没有了什么太大的意义,摆在李典面前的问题就是,在面对这些骠骑人马,要不要,敢不敢,能不能进行拦截作战? 早早听闻骠骑人马凶悍,但是到了当下,李典才真正的体会到了其中味道,从关中到了河洛,自己布置在西面的永久和半永久的岗哨虽然数量不是很多,但是没有一个能够将警训传递过来! 如此数量的人马,就不是隐秘二字能够做得到了,还要加上及其强悍的度和力量,能够在自己那些岗哨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扑灭当场。 也或许有另外一个可能,就是自己所设立的这些岗哨和观察点,其实一直都在骠骑将军的掌控之下,所以一旦出兵,便是全数拔去,竟然连点遗漏都没有!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性,李典现在都面临着最为棘手的问题。 打,还是不打? 上一次太史慈领兵,直接从雒阳之下大摇大摆的过去,曹洪和李典都没有做什么动作,一方面是因为曹操和斐潜当时相互之间矛盾没有激化,另外一方面还有共同的敌人袁绍,所以也就自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是现在就完全不同,如果说就这样将骠骑人马全数放过去,且不说李典自己有没有责任,就说对于整个冀州战局的影响,必然是极其严重。 这样的责任,李典承担不起。 可问题是如果要打,又该怎么打?雒阳城中是有一点骑兵的,但是也就是一点而已,想要和骠骑将军这些人马对抗,简直无异于痴心妄想。 远处骠骑人马在旗号声中,大队大队的人马各自划分出了营地,然后开始沿着洛水开始修正,一副准备在雒阳外围休息一下,然后才继续向东的样子。也能看到似乎是将领模样的人物,在护卫的簇拥之下,登高而望,目光几乎和李典在空中相撞! 森然的杀气,似乎越过了空间,相互挤压,相争高下! 李典愤然一掌,拍在了城墙之上! 打! 必须要打! 自己有雒阳城墙相护,再加上一年多来66续续囤积的物资,就算是守城,也是足够守个一年半载了,那么已经算是处于略占优势了,毕竟纯粹的骑兵,并不擅长于攻城,所以对于城外的骠骑人马来说,纵然凶悍,但是也有破绽! 这个破绽,依旧是孟津! 骠骑人马绕过孟津,夺取了小平津,无疑是一步好棋,但是同样的,也导致了整个补给线的延长!如果说攻克了孟津,然后再焚烧了浮桥,那么就意味着切断了骠骑这些已经渡河的人马的补给线,纵然这些骠骑人马随军携带粮草,但是后路被断的消息同样也会侵扰军心,到时候,进退两难的就不是自己,而是这些骠骑人马了! 第1821章 简单和复杂其实并不矛盾 军略是什么? 这一点,斐潜年轻的时候以为很简单,后来觉得很复杂,但是现在么,觉得两种情况都有,说简单也确实是简单,但是复杂也确实很复杂。 就像是大道理,基本上一说都好像很简单,其实真正去做,就复杂了。 虽然说斐潜的军略可能比不上荀攸赵云,甚至也未必能和太史慈比较,但是斐潜的长处在于一些赵云太史慈等人所想不到的方案和计划上,比如使用火药…… 但是,火药还是有些局限性。 斐潜皱着眉,站得远远的看着几名专门负责火药的兵卒将两桶受了潮的火药小心翼翼的摊开,然后又在上方架起了阴棚,让阳光不能直射,以此来阴干黑火药。 黑火药很麻烦的。 就像是暴脾气的小情人。 时时刻刻都需要小心翼翼的陪伴着,否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拖着周边的人一起升天了。黑火药极易受潮,稍有不慎就湿了,然后若是被忽略了又不到缓解,小罐还好说,若是量大些,便是当场自燃自爆没有二话…… 就算是到了后世,依旧常常听闻因为黑火药使用储存不当,然后生爆炸的事故,更不用说在汉代这样简陋的条件下了。 但是火药如果用得好,确实也很强。 比如攻克小平津,用来炸开营门的,就是火药。 『要重新调整安排了……』斐潜看着,微微皱起眉头。春季空气本身潮湿,盖好的油纸被夜风吹破了,一晚上湿气就渗透了进去。这个事情当然也有这些火药兵的责任,但是更多的也是意外。 毕竟火药周边,严禁举火,白天还好,夜间被风吹破了,怎么看得见? 跟在斐潜身边的远远看着的,是荀攸和赵云,还有后来巴巴跟上来的杨修。 太史慈被斐潜留在了函谷关,没有责罚,但是也算是责罚。在太史慈职权范围之内,出动千人以下,并不需要斐潜的批准,毕竟函谷关属于前沿地区,若是出动个十几百来人,都需要到关中请示,那未免太死板了。只不过么,像迎天子这样的事情,毕竟还是相当大的问题,稍微处理不好就是天大的篓子,就像是眼前的这火药一样。 斐潜火药的配比,自然大体上按照后世比例来调整的,但是截至到目前,在平阳黄氏工房之中,所研究出来的火药,依旧只能做到很普通的程度,没有办法形成大规模的杀伤力,原因很简单,就是提纯技术的前置条件不足。 黑火药的配比,好像看起来很简单,但是实际上很复杂,就像是许多人记得比例就是一二三,但到底是一硝二硫三木炭,还是一硫二硝三木炭呢,稍微一混淆头就大了…… 而让人头大的,并不仅仅是配比。 木炭好说,就像是纯正的闷骚形的老实男,也比较容易获得,但是这家伙最大的梦想并不是光热,而是寻找一切办法来失身,呃,湿身,搞湿自己,也搞湿旁人,比如硫小娘和硝妖女。 硫小娘呢,就像是大家闺秀。既然是大家闺秀,那么就意味着并非所有的地方都有,想要搞硫小娘,就必去她闺房里面,也就是硫矿产地,至今为止,斐潜只在两个地方现,一个就是北地临汾吕梁一带,另外一个地方就是汉中。当然汉代最出名的依旧是邯郸的硫大家,不过那是在冀州,至于五色和箕山也有,同样也不属于斐潜的地盘之内。 或许还有其他的地方还有,只不过现在没有被勘察出来,斐潜也还不知道。 天然硫几乎都不纯,伴生着各类的杂质,而现在这个阶段,所能做到的最佳的提纯方式,便是水煮。就像是后世的各种肉,都可以水煮一样,很多矿物质也可以通过水煮来提纯,但是提纯的质量么,自然可以想象了。 硝妖女既然是妖女,就更加麻烦了。 硝妖女有十来个常用名字和面孔,比如朴消,消石,马牙消,芒消,英消,盐消,土消,盆消等等。因为硝石往往容易溶于水,就像是石头在水中消失了一样,所以常常『硝』和『消』混合通用。 在黑火药当中,自然是钾硝石最好,但是在汉代,怎样鉴别出真假猕猴就是个难题了,就算是斐潜真的请来了佛祖,也不见得能够分辨出哪一个是根红苗正的硝酸钾,毕竟还有硫酸钾捣乱,还有小资分子硝酸钠,硫酸钠,以及鱼目混珠坑蒙拐骗的镁猴王…… 这些结晶体形状大都是白如霜,针似芒,在空气当中都会慢慢风化,似乎完全都一样,但是掺杂在火药之中产生的效果就完全不同,有的能够轰然火爆豪迈四射,而有的就像是键盘侠放的屁,黑烟腾腾只是听个响。 因此,对于这样的硝妖女,按照大汉现有的化学基础,斐潜也毫无办法,只能是按照各地来源来进行处理,经过长久的试用和各种试验,现将产自陇西的硝石和临汾的硫磺似乎搭配在一处颇有些天雷勾动地火的感觉,双方都挺来电的,但是也仅仅是如此而已了,想要更进一步,产生更大的爆炸效果,恐怕还要等其他方面的技术提升到了一定阶段之后,才有可能。 川蜀之中也产硝石,不过具体效果,还要等后续进一步的配调。 斐潜瞄了一眼毕恭毕敬跟在后面的杨修,觉得他就有些像是硝妖女,别看现在这样一幅任君鞭挞的小受嘴脸,保不准肚子里面藏着些不钠么镁的主意…… 杨修正在眼都不眨的盯着那些正在摊火药的兵卒,眸子里面似乎伸出十几只小手,想要将这些东西揉碎了掰开,搞清楚其中的成分。对于骠骑将军这些秘而不宣的机密,纵然是普通人都知道其价值,更不用说像是杨修这样的人了。 斐潜麾下,掌管火药的兵卒,都是特别挑选出来的,主要就是听话和细致,要不然将黑火药随便往军中配,而没有特别规范,那么就等同于灾难。 许多士族经过几次试探之后,但凡是擅自打听的,都被以刺探军机之罪抓起来砍了头,后来也就渐渐的不敢那么嚣张了。当然,泄密这种事情么,就算是再怎样的严格,只要是人进行管理的,也迟早会生,斐潜只不过尽可能让这个时间往后推延就是了。 斐潜没理会杨修眼里流露出来的那一点的贪婪,让身边的护卫再去嘱咐一下那些火药兵卒小心谨慎一些,然后便对赵云说道:『这些受潮了,短时间怕是用不上了……若有战,便无法取巧了……』 赵云依旧是一副没有表情的表情,拱了拱手,很平稳的说道:『请主公放心,纵无天雷助阵,亦可胜之。』 没错,原来斐潜的计划,就是利用火药快的搅乱对方阵型,然后突袭打击,但是现在火药意外受潮,便是让斐潜的计划顿时受挫,只能依靠硬碰硬的交锋,而无法取巧获胜了。 『公达,李曼成定会来此?』斐潜又问荀攸道。 『若是不出所料,李曼成……』荀攸略微停顿了一下,『素有谋略,定能断知吾等绕行孟津,故而前来断吾等粮道……今夜,必至……』 有时候人生就是这么的奇妙,荀攸也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将他在曹操之下获得的这些经验和见识,反过来对付曹操。 『那就再布置一下罢……』斐潜略微点点头,依旧是有些可惜。若是火药不受潮,就在孟津渡口埋上一些,然后等李典兵卒一到,就算是炸不死几个,也足够让李典兵卒慌乱一阵了,再加上赵云一个冲锋就完事了! 现在么,只能是拼杀了,不过赵云对上李典,也应该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就是。斐潜揉了揉下巴上的胡子,和荀攸开始在地图上指点比划起来…… 夜色渐渐降临。 赵云显然也认为他对上李典,没有什么问题,但是赵云并不因为觉得没有问题了就放松了警惕,依旧很沉稳的再次检查了一遍,然后才坐下,在夜色当中静静的等待着。 稳如山岳。 远处,就是孟津如豆一般的几处灯火。 而在赵云身后,则是黑压压的一篇人马。 在这些人马的后方,斐潜背手而立,身上的大氅在夜风当中飘拂不定,就像是当下斐潜的心情。 斐潜没有想到的是,他这么快就和曹操起了正面的冲突。之前那些刺客没有能够完成的目标,却让王粲一个人做到了,这要是让孙权或是刘表知道了,恐怕是做梦都会笑出来。 当年酸枣之时,斐潜和曹操有过一番谈话,表示如果说董卓运用骑兵,三路而出,侵扰山东,山东之地根本无法抵御。这个年代,军略还基本停留在农耕民族的习惯性攻城略地上,打一个地方,占领一个城池,统治一片区域,而对于像是胡人一样的劫掠方法的进攻,往往防御能力都很差。 这一点,不仅仅是大汉王朝,甚至到了后面很多封建王朝也是如此,但是这样的战斗方式,同样也有弊端,不过这个弊端,对于斐潜来说,现在并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因为斐潜根本就不想要占领这些地区,所以这个问题对于斐潜的影响就基本上忽略不计。 之所以针对雒阳的李典补下了这个圈套,并不是为了占取雒阳,只是为了调动雒阳的军队,使得自己的退路能够安全无忧而已,所以,这一次究竟能不能成功的将李典调出来,并且打疼了,就成为了当下最为关键的问题。 为了不让李典现,从孟津到雒阳,斐潜放出去的都是定点隐藏的暗哨,并不像是普通斥候一样来回跑,而是隐藏在树上或是高崖之处,借用镀银的琉璃镜子反射太阳光和月光来示警,因此李典出动的时候,信息很快的就传递到了斐潜这里。 『果然如公达所料……』斐潜呵呵笑了笑,说道,『却不知领兵之将何人也?』这种单向的信息传递方式隐蔽是隐蔽了,但是能传递出来的信息量就相当少了,普通侦查又怕打草惊蛇,于是乎只能是等待着最后牌面揭晓。 荀攸站在斐潜身侧,拱了拱手,却没有说什么话。 杨修眼珠子左边瞄一下,右边瞄了一眼,有心跟上两句奉承话什么的,却现不知道该说一些什么,而且斐潜和荀攸都将注意力放到了即将要出现的战斗上,也没有心思理会他,便只能是继续憋着。 杨修能不能蓄力放出一个大招来,谁都不知道,但是现在李典要放大招,谁都知道了,夜色之中,隐隐的传来了马蹄声…… 李典多少也算是半个骑将,如果按照字母登记划分的话,李典大概率可以拿个b+,或是接近于a,所以统领起雒阳的这些骑兵,进行一场奔袭,也不算是什么问题。 雒阳的骑兵人数并不多,林林总总加起来,也不过是六百多人,而且这还是包括了平日里面需要动用的斥候的战马,若是纯粹常备的骑兵,最多只有五百。和防守雒阳的步卒数量比较起来,相差实在是太多了。 这还是雒阳前线,若是其他曹军不是前线的地方,一个县城之中,有可能只有十几骑,几十,最多百骑! 之前曹操和斐潜关系还算可以的时候,多少从斐潜这边购买一些战马,但是随着袁绍的倒台,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也迅的生了变化,曹操能够获取的战马数量就渐渐变得很少了,到了现在,基本上曹操只能是从冀州获取,又或是想办法打通幽州…… 李典不敢,也没有办法拿着仅有的这五六百骑兵去打沿着洛水展开的骠骑将军的骑兵大营,毕竟不管是数量还是质量,都不是一个等级上面的,所以只能是偷偷的趁着夜色掩护,突袭他认为应该没有多少防备的孟津。 眼见远处孟津的灯火忽然乱动起来的时候,李典没有犹豫,将所有的牌面都一口气摊到了桌案上!毕竟从小平津被攻破了之后的那一刻开始,李典就已经处于劣势当中了,他所能用的军略,也就只有如此,正面不可能战胜,便行险一搏,出奇兵而求胜。 夜色之中,李典骑兵嚎叫着,挥舞着刀枪,驱赶着战马,直扑孟津! 第1822章 成功和失败其实就一转眼 夜色,能够放大人类的恐惧,也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放大了希望。 原本孟津渡口之处的岗哨小寨子已经被完全破坏了,在夜色之中七横八竖的就像是一个从树上打翻下来的鸟窝,而在鸟窝之外,立着一个并不是很大的营地,简单的木栅栏围着,中间是帐篷,而在木栅栏之外,便是挂着一些火把,在黑夜中带来仅有的光明。 李典见状不由得大喜,没有像样子的寨墙,就说明这里的防备并不强! 『杀!杀进去!』 『杀啊……』 虽然李典带的人并不多,可是在原本还算是寂静的夜间,也吼出了几分震天撼地的感觉,在这样的叫喊声中,似乎也能增加一些勇气,赶走一些迟疑。 马蹄纷纷乱,呼喝声声长。 伴随着李典等人的扑进,孟津渡口之处的守兵似乎也慌乱了起来,一部分胡乱的朝外射着弓箭,一部分人似乎翻越了栅栏,跑向了渡口之处的浮桥,像是要逃往北岸的样子。 『不用管那些!进攻营地!』 李典喝住了几名企图追杀那些逃跑者的兵卒,指着前方,他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攻克营地,焚毁浮桥,至于多杀几个逃兵,又或是少杀几个,这种级之功反倒是次要的。 最先抢到了栅栏之前的李典兵卒,并没有收到多少的伤害,只有两三个不知道是被射中了,还是绊倒了,惨叫着跌落马下,但是少量的损伤并没有使得李典兵卒丧失士气,反倒是激了凶性,不仅有人开始进攻那个并不坚固的栅栏门,还有人干脆下马徒手翻越栅栏…… 李典立马站在外围,瞪着一双血丝密布的眼镜,眨都不眨的盯着眼前的这个孟津营地,自从得知了小平津被夺取,看见了大量的骠骑人马之后,李典就没有好好睡过片刻了,纵然实在是疲惫,躺下了也是很快就被各种轻微的响声惊醒…… 骠骑将军人马给与李典的压力,实在是太大,犹如实质一般的压在了心头,就像是胸口始终堵塞着一块布团,呼吸都不顺畅。 眼下虽然李典表情还算是沉稳,但是心中依旧还是比较紧张,紧紧握着的长枪的手指关节也不由得有些泛白,要说打仗,李典他也打过不少,当年黄巾贼泛滥的时候,李典就已经是在战场上厮杀了,也见过像是当时长社之战的大场面,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又有些紧张起来,就连呼吸似乎都被切割成为了几段,断断续续的不顺畅。 是骠骑的威名太大了? 亦或是自己害怕了? 还是说这一次的突袭孟津太过于冒险了? 或许都有一点。 不过,也只能如此。 李典驻守雒阳,不仅仅是承担着雒阳的守备,也同样承担着旁人的质疑,就像是夏侯廉。李典没有耳聋,当然也听得见这些风言风语,所以这一次的小平津陷落,就几乎等同于将李典推到了一条绝路之上,纵然他守住了雒阳,依旧是没有多少的意义,毕竟死守城池就意味着软弱的应对策略,若是骠骑人马持续向东所造成的一切损失,李典他都逃不开其后的追责。 所以,要证明自己,唯有一搏。 若是能攻克孟津,截断了骠骑将军的粮道,那么就可以算是功过相抵,失守小平津的罪责也就不那么显眼了。同时,等孟津失守的消息传递到张辽之处,也无形当中是一种打击,这些骠骑将军的人马,要么只能重新打通粮道,要么就只能是破釜沉舟,而不管是哪一种,李典都可以为曹操争取到了重新调整的时间,到时候曹操大军从东北方向而来,夏侯惇将军由东南方向围堵,自己在雒阳死死钉着,三面围堵之下,还是很有希望完成曹操原本的战略意图的…… 所以孟津,是不是最好的选择,李典也不敢确认,只能说是目前看来,算是相比较而言,成功率比较大的地方,总比直接带着五六百的骑兵,出城和那个什么张辽张文远统领的近三千骑兵正面作战来得强一些。 为了曹操,也为了自己,李典也只能是忍着心头升腾起来的惴惴不安,勉强维护着所谓的大将沉稳之色,拼命的思索着,计算着,判断着,指挥着…… 孟津南岸这里的骠骑留守兵卒并不多,士气也不高,很快就崩坏了,应该撑不住多久。 李典又将目光往北岸看去。 孟津北岸似乎也被惊动了,有些火光晃动着,但或许是因为不知道南岸具体敌人数目多少,加上又有在浮桥之上被半渡而击的高风险,所以似乎只是在北岸开始结阵,或许下一步才会以阵型推进到南岸来。 哈!时间够了!等结阵完毕,这里也打完了! 李典看着已经撞开了栅栏门,扑杀进营地的手下,再次下令道:『往北岸驱赶溃兵!然后焚烧营地和浮桥!有看到粮草没有?烧了,统统烧了!』 手下大声的回应着,然后领命向前。 很快,火头在营地上空冒了出来,但是传令兵也很快的回来了,禀报道:『启禀将军,营地之中没找到粮草辎重……』 『什么?!』李典顿时心中一跳。 怎么会没有辎重粮草? 难道说都转移到了北岸? 可是如果说还要要再进攻北岸…… 正当李典思索之时,忽然看到面前的传令兵像是见了鬼一样的表情,瞪大眼睛看着自己身后,手指颤巍巍指着却说不出话来,顿时自己的后背也是一凉,猛地一扭头,顿时整个的心如同坠入了冰窖一般! 不知道什么时候,远处已经燃起了一片的火光,就像是一张大网一样,朝着孟津这里兜了过来! 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马蹄声?! 李典旋即反应过来,这些悄然兜上来的骑兵,定然是包裹了马蹄! 要知道想要静音,必然不可能包一层,但纵然是用碎烂布头,这一趟下来这些布头也基本上是损毁不能再使用了,要知道这可是在大汉,有一些穷苦人家就只有一套像样子的服装,谁出门谁穿,平日里面都挂着,连水洗都舍不得,因为水洗会掉纱…… 骠骑将军的壕无人性的想法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更多的恐惧蔓延上了李典和李典手下的心田,『该死,中计了!』 李典此刻也反应了过来,北岸那么迟缓的动作,并非是胆怯和无能,而是为了配合这些兜上来的骑兵,将自己一网打尽! 夜风呼啸,李典只觉得浑身上下一片冰寒,『快!撤!快撤!』此时此刻,也顾不上那些冲进营地之中的兵卒能不能及时逃脱的问题了,若是被这些兜上来的骠骑骑兵包在孟津之处,恐怕是纵然神仙降临,也难逃厄运! 李典几乎是立刻判断出了局势变化,争分夺秒的下令撤退逃离! 然而夜色之中,赵云已经带着手下开始力,从半挂上了全,原本隐隐约约的马蹄声也渐渐的沉闷且急促的响起,纵然是包裹了麻布也无法完全消除其声响,在夜空之中震荡着,似乎连孟津天地也一同晃荡了起来。 虽然李典第一时间做出了最佳的反应,但是从静止到全,和从半到全,依旧还是有不小的距离,再加上李典手下的骑兵和骠骑人马相比较,在骑术上也有一些的差距,毕竟骠骑骑兵绝大多数都是在阴山之下经过至少半年的时间训练出来的,而李典的骑兵也不过就是在雒阳周边转悠而已,经验等级上自然多少有些区别,于是乎没逃出多远,就被赵云咬住了尾巴。 『啊啊啊啊!』接连而起的惨叫声就像是连在了一起! 黑夜之中,跳跃的火光之下,赵云手中的长枪,如同天上的星光落入凡间一般时而闪耀,时而隐晦,如同行云流水一般的动作,将落在后面的李典兵卒挑落马下,刺激的李典瞳孔顿时一缩! 这是李典第一次见到赵云,但是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赵云那几乎是完美无缺的动作,让李典立刻明白了,这是一个令人恐惧的对手! 虽然李典带着人马奋力逃离,但是赵云的战马明显比一般的战马要更加神骏,在呼吸之间,距离不仅是没有被拉开,反倒是越来越近! 惨叫之声频频响起,李典再次回头看的时候,现赵云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追到了前后不过五六十步的距离,正在一手挂上长枪,一手往马侧探去! 混账! 这是要干什么?!骠骑之下哪里找来了这些怪物?! 李典之前以为太史慈就够让人头疼了,但是当前遇到的这个似乎竟然像是要在战马急奔驰的时候来进行骑射! 骑术和骑射根本就是两回事,会骑马不见得就会在马背上开弓射箭,就像是会开车不一定会射击一样,若是覆盖性的射击自然简单,但是若是针对于某一个人某一个点,就必须在战马奔驰四蹄腾空的哪一个瞬间调整角度同时射击,稍微早一点或是晚一点,都有可能导致箭矢偏离! 而这个家伙,竟然像是要…… 李典顾不得其他,拔出了在战马一侧的小戟就往赵云投去,不求能将赵云击倒击伤,只求再拖得多一些准备调整的时间,另外同时也将身形压低,做好了随时扭动身躯进行躲避的准备。 赵云用弓背抽飞了呼啸而来的小戟,然后搭上了箭矢。 骑兵追杀骑兵,就是这一点麻烦一些,若是一方铁了心逃跑,一时半会真难以追上。原本赵云以为李典会身先士卒冲入孟津的营地之中,却没有想到李典不知道是谨慎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留在了营地之外,同时也没有任何的犹豫,立刻选择了逃跑,导致赵云不得不变换了阵型,对李典进行追击。 清扫完李典落在后方的一些兵卒之后,自然就得到了比较开阔一点的视野,但是别看现在只有五十步左右的距离,但是想要完全追上,恐怕李典身边的这些兵卒又重新汇集起来,又将李典遮蔽其中,因此选择以弓箭射击,无疑就是当下最佳之选。 马蹄声声之中,尖锐的呼啸若隐若现! 来了!李典猛的往一旁侧过身形,将手中的长枪兜转起来,努力拨打着隐藏在夜色之下的致命来客! 因为光线昏暗的原因,不比白日光线充足,老远就能判断箭矢方向,只有箭矢到了近前,才能被视线察觉,而等到那个时候才来做什么动作,都已经是晚了,所以李典几乎是调动了全数的肢体感官,来防御赵云这可能是致命的一击! 箭矢在夜幕当中露出了身形,在李典眼中,就像是将天地之间所有的黑暗都扭曲撕扯出一个破洞,令人胆寒的杀气就从那个破洞之中奔涌而出! 箭矢方向不是自己躲避的这一侧! 李典毕竟是战场老手,几乎是立刻判断出了箭矢的方向,并不是自己侧身躲避的这一边也就意味着自己应该…… 不对! 这箭矢不是射人,而是射马! 这特么…… 太无耻了! 若不是在生死攸关,李典真想怒喝一声,对于赵云这种违背了春秋战国传承而来的战场礼仪的家伙,骂得他无地自容! 什么时候开始,就变成了一上来就射战马的?! 李典的愤怒才升腾而起,箭矢已经没入了战马的身躯! 战马吃痛,哀鸣一声,四蹄一乱一软,往前一扑,将李典当场就抛了出去! 眼前的大地不断的在面前急扩大,李典甚至来不及做出什么像样子的减缓撞击的动作,就结结实实的砸在了地面之上,顿时跌了一个头破血流耳鸣眼花。 还没等李典从天旋地转的眩晕和痛楚恢复过来,赵云已经是拍马赶到,战马人立而起,落下的时候前蹄就跺在了李典的眼前,就差那么一两个巴掌的距离,便是一个脑浆迸裂的下场! 马蹄溅起的泥土细石砸在李典脸上,将李典脸上挂出了几道细小血痕的同时,也让李典的脑袋稍微恢复了一些,却看见一柄锋锐的枪头就指到了面前,一个平稳得似乎没有多少情绪波动的声音,在上空响起:『李典,李曼成?』 第1823章 计划永远都只是一个计划 天色明亮了起来,原先布置起来的兵马渐渐的回归整队,进入修整休息的时间,毕竟人不是铁打的,昨日夜间熬夜,今日再持续推进就未免消耗太大了一些,得不偿失。 不过普通的兵卒去休息了,斐潜依旧不能歇息。 李典样子很狼狈,毕竟谁从马背上摔得一个头破血流,都不会依旧仪表堂堂,气宇轩昂。不过,依旧能看得出李典本人还是一个有着比较精致习惯的人。 李典的胡须,虽然现在沾染了泥土和污垢,但是看得出来在之前是有精心修剪整理的,这一点,就像是后世女性的头,有经常打理和从来就不管,多少还是有些区别的,纵然天生丽质,也需要后面的妥善保护,就像是关二爷的胡子,平日里都是锦囊之中藏身,防晒防风防尘防水…… 此外,李典身上的战甲虽然现在有些歪斜和残破,同样也可以看得出来平日里面保养得不错,铠甲容易积累污渍和汗渍的地方,都算是清理得蛮干净,用来连接系扎的丝绦,同样也还是原本的颜色,不像是大头兵身上灰黑到都不知道原本的颜色是什么的那种。 『来人!给李将军松绑!』斐潜笑眯眯的说道。 李典看了斐潜一眼,也没有说什么特别硬气的话语,只是等兵卒将绳索解开了之后,揉了揉手腕之后,向斐潜略微拱拱手,表示了一下谢意,但是依旧没有说话。 『不知李将军家眷,是在许县,亦或是在雒阳?』斐潜招呼一旁的护卫送上水囊,然后等李典喝了几口,停下来的时候,不急不缓的问道。 李典一愣,沉默了片刻,回答道:『回骠骑……于许县之中……』 斐潜微微点头,笑而不语。 李典的脸色也忽然有些变化起来,嘴角抽动了一下,也沉默了下来。 事情很多时候都具有两面性,就看个人是怎样理解的了,有时候觉得是正面的,那就是正面的,可是一旦疑心觉得是不是有隐藏的一面,就难免会嘀咕起来,就像是在白纸上看到了黑点就会觉得那个黑点很刺眼一样。 『如此,过些时日,某便送李将军回归许县……』斐潜停了片刻,然后继续说道,『李将军便暂且于某之处稍待……不知意下如何?』 斐潜笑得很诚恳,可是在李典眼中,却觉得是如此可恶,可问题是又说不出任何的异议来…… 来见到斐潜之前,李典甚至已经想了很多,包括斐潜会说一些什么,比如像是家国天下,比如像是功名利禄,甚至可能假借天子之名,也有可能会诋毁曹操等等,但是没有想到的是,斐潜上来什么都没有劝,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问了问家眷所在,然后就表示愿意将李典送回去,只不过要等一段时间。 说起来,这样的条件不可称不优厚,甚至可以说相当的仁慈。可是在这样的优厚和仁慈背后,却有很大的问题。 曹操的性格,李典自然知晓。是的,如果按照斐潜说的来做,李典肯定是能够回去,而且毫无疑问,曹操还会笑呵呵的当众表示安抚,表示这不是李典的过错,然后甚至还可能当众牵着李典的手,安排人员给李典压惊洗尘什么的,可是之后呢? 可以预见的是,只要斐潜还存在一天,曹操就不会继续用李典。 换成是李典自己,恐怕也是这样认为的。小平津莫名其妙就丢了,然后自己跑出了雒阳城,在孟津被俘虏,随后毫无伤的回来了,这样的经历,放到任何一个人身上,恐怕都要打十几个问号,更不用说原来就是疑心很重的曹操了。 李典苦笑着说道:『骠骑不若赐某一死!』 斐潜摇头说道:『某与司空素来交好,远无仇,近无怨,不过是因为手下之人有些……嗯,擅作主张……故而有些误会,特意前来,说明一二……怎能害死司空手下大将?万万不可,不可……』 『误会……』李典无奈的看着斐潜,一时半会说不出什么话来。 斐潜点头说道:『王粲王仲宣,素有名望,至长安之时,言天子欲巡狩长安,某不知真假,故送王仲宣前往许县,以定时日,若是天子真欲至雍凉巡狩,某当安排乡老,焚香扫地而迎也……』 斐潜这样的说辞,也不算是推卸责任。因为斐潜确实从来没有说过任何要迎天子的话语,还在北地的时候开始,斐潜就一而再,再而三的表示他遵从天子的意愿的,天子想去那里,都行,天下都是大汉的领土,天子愿意去那里是天子的意愿。当时刘协还在平阳的时候,斐潜也当众表示,如果天子愿意去雒阳就去雒阳,愿意留在北地平阳就留在北地平阳,结果是刘协自己选择了回雒阳,后来又选择了去许县。 所以斐潜这样说,完全没有问题。 『可是……』李典吞了一口唾沫,『王仲宣……言骠骑欲迎天子也……』 『故而,误会了不是?』斐潜呵呵笑了笑,说道,『天子乃大汉之主也,欲往何方,乃天子自决之,其是臣子所能置喙?』 李典抽了抽嘴角,这话说得真是非常『骠骑』,让人一点都不好搭话。 斐潜越是表现得坦荡,便越衬托得曹操居心叵测。一边是斐潜大方的表示,天下都是大汉,大汉都是一家,然后天子想去那里就去那里,然后一边是曹操死死的捏着刘协,表示谁他娘的都别跟我抢,谁敢动手我跟谁急…… 如此的表现,自然是高下立判。 若是旁人说这样的话,多半会被人嘲讽为站着说话不腰疼什么的,但是天子刘协确实也在平阳待过一段时间,所以斐潜说这样的话,就显得自然且有底气。 斐潜有底气了,李典就没底气了。 沉默了片刻,李典说道:『如此,骠骑攻伐雒阳,也是误会?』 斐潜哈哈笑道:『某何曾攻雒阳?某不过是欲献虏于陛下之前,借道小平津而已!知晓李将军定听信妄人之言,阻拦于某,故而行此下策,还望李将军海涵……』 『这……』李典的表情显然是一点都不相信,但是又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语来。斐潜确实是只打了小平津,而李典他自己是送上门来的,针对于雒阳这个城池来说,骠骑将军斐潜,确实没有攻打。 严格来说,小平津也算是雒阳的直属,这也没有错,但是如果这样讲,雒阳还是整个大汉的直属呢!如今大将军袁绍已亡,若是从大汉军方职务来说,骠骑将军便是最高的统帅了,那李典等人在名义上还需要听从斐潜的调派呢…… 所以,李典最终无话可说,只能是沉默以对。 斐潜笑着,也不在意,叫来了荀攸,让他带着李典下去休息。 越是聪明人,越是会钻牛角尖儿,而且还不容易掉头出来。曹操显然是聪明人,而且斐潜觉得曹操到了晚年的时候,简直如同风声鹤唳一般,就对他的自己儿子曹丕都起了疑心,不仅是经常自己吓自己,同样也吓得旁人战战兢兢的。 李典显然也是聪明人,所以他迟早会察觉到这个问题。 现在劝降李典,不是不可以,而是没多大的必要,相反,让李典回去,对于曹操治下的这些其他姓氏的将领,施加一种潜在的影响,才是一种更好的处置方式, 曹操的军权基本上都是落在曹氏和夏侯氏的手中,所谓『五子良将』只不过是曹操为了表示自己对于外姓将领的看重,并且这几个将领也确实强悍,所以颇有些树立起来给别人看的意思,虽然李典并不在『五子良将』的行列之中,但是也算是外姓将领之中混得比较好的了,所以他的遭遇,对于曹操治下的外姓将领来说,就很具有借鉴意义。 如果说斐潜一上来就招降,然后李典或是为了家人,或是为了名声,或是为了什么其他的原因,拒绝投降怎么办? 直接杀了? 显然不妥,所以还不如就这样,埋一根曹操和李典都要吞下去的钉子,等着什么时候钉子慢慢的长大腐烂…… 所以斐潜根本就没有一句的劝降话语,甚至表示会送李典回去,这样一来李典纵然有什么『慷慨之语』,也是半句都说不出来。 荀攸带着李典,往营地一侧走去。 斐潜看着荀攸带着李典离开,转头和赵云说道,『还烦劳子龙再辛苦一趟,取了李曼成兵刃器具,于雒阳之下扬威!知会文远,让开道路,若曹兵自溃,任其自去。』 赵云拱手说道:『属下遵命!』 这也是荀攸的后续计谋跟进,一环套着一环。 雒阳城中已经只能算是一个前线兵城了,并不像是当年的那种皇朝都城了,所以城中并没有多少百姓,而更多的是各地招募而来的兵卒,这些兵卒之中未必人人都清醒,也未必个个都对曹操忠心耿耿,更多的都应该是属于拿谁的兵饷,替谁卖命的类型,所以一旦知晓李典被俘虏,那么很有可能就会在无人统领之下产生混乱,甚至引营啸…… 当然,如果雒阳城中,还有某个人能够站出来,弹压混乱,收拢人心,控制兵卒的情绪,不至于立刻溃散,斐潜也无所谓,因为在那样的情况下,一方面要控制城中的兵卒,另外一方面还要防着斐潜手下偷袭破门,那么自然就不可能还有多少威胁性了,最多就是死守而已,对于原本就没有攻伐雒阳城池计划的斐潜来说,没有任何影响。 荀攸深知曹操麾下的兵卒情况,做出的这种针对性的计谋简直无法抵御,毕竟人心人性就是如此,青州豫州兖州各地本身就是有些矛盾。豫州兵瞧不起兖州兵,因为当年兖州暴乱很是折腾了一次,而兖州兵也瞧不起青州兵,因为青州兵大多都是原本黄巾转职而来的,同样青州兵也看不起豫州兵,觉得这些家伙平日里只懂得呼来喝去,打仗就怂得一逼…… 若是主将还在,多少还可以管控得住,现在小平津失守,强敌在侧,主将又被对方俘虏,军心晃荡之下,就像是业绩好的时候公司内部一片和气,业绩不好的时候顿时什么矛盾都爆出来一样,雒阳城中还能保持安稳? 果然不出斐潜和荀攸的预料,当雒阳城中的兵卒知晓了李典被俘,顿时骚乱起来,加上又亲眼见到了张辽和赵云领着兵卒,让开了通往曹操领地,豫州方向的道路,顿时闹腾起来,在黄昏时分,夜幕还没有降临的时候,城中突然爆了一阵混乱的躁动,旋即一个城门被打开,大量无序的人员涌了出来,或多或少的背负着些东西,相互之间甚至还有拖拽和砍杀的,沿着道路便如同流民一般,朝着豫州方向而去。 再过得片刻,城中冒出了火头,四门6续洞开,也有人主动找到了赵云张辽等人表示投降,但是更多的人是惶惶逃命,将雒阳再一次的抛弃。 张辽和赵云先派遣了一部分人员进城,控制了火势和城防之后,再让兵马6续进城修整,让人上报骠骑将军斐潜不提,单说在阳城的夏侯惇得知了雒阳失守,溃兵逃亡的消息,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是的,不管是谁都知道,雒阳城已经破败,所以若是遇到强攻或是围困,,迟早会崩溃落败,但是不管是曹操还是夏侯惇,都没有想到雒阳城会败落得如此之快,昨天才接到消息说骠骑大队人马到了雒阳,今日就又接到了雒阳失守的消息! 这简直…… 太可怕了! 这两天,夏侯惇正为了在许县附近的朱灵张烈小队而头疼不已。 朱灵和张烈虽然统领的兵卒不多,但是在豫州这一带一马平川的地区,想要将这些人马围堵起来,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再加上当下正值春忙时期,虽然说朱灵和张烈并没有攻伐那一个坞堡,但是在田野之中的青苗就到了霉了。 小麦苗汁水丰厚,营养丰富,正是牛羊马最喜欢的那种青食,因此就算是没有多少人员城池损伤,光这些被糟蹋的禾苗,就让豫州颍川一带的士族子弟叫苦不迭,纷纷到许县之中找荀彧等人的麻烦,毕竟这么多年赋税没少交,结果出了事情却没有保护到位,这谁干啊? 荀彧和夏侯惇调兵遣将,正一步步的缩小朱灵和张烈的活动空间,准备将其逼迫到山林之处清剿干净的时候,却猛然间接到了雒阳陷落的消息,顿时就像是到手的鸭子要飞,又或是明明都买对了所有的号码却是下一期的大奖一样,心中复杂的滋味,简直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第1825章 讲武堂演化出来的新进化 远处跳跃的火光,就像是一张大网,逐步紧压过来的感觉,就像是一条绳索系在了朱灵和张烈的脖子上,越来越勒,越来越紧。 普通的兵卒可以谩骂,可以焦躁,可是统领者不行。作为这一只小部队的统领者,朱灵和张烈必须冷静的在这样一张大网里面找到出路,就像是当年的太史慈从邺城飘然而归一样。 『你想到了一些什么?』张烈看到了朱灵眼里似乎亮了起来,不由得追问道。 朱灵有些兴奋的说道:『记得讲武堂上说过的太史将军的战例么?』 张烈点了点头,然后意识到夜幕之下,光线不好,朱灵未必看得见,连忙又补充说道:『记得,自然是记得,可是……眼下我们不是也按照这样的路子在走?』 朱灵摇了摇头说道:『不,不一样!我们其实一开始就有些错了,所以现在才会被夏侯这个家伙拦在了此处!』 张烈(·_·?) 『太史将军战于邺城之后,』朱灵比划着,眼中也渐渐明亮了起来,『隐于大泽之中,所以袁军不知道太史将军究竟位于何处,要走那一条路,所以不得不兵分三路,一路位于邺城防守,一路在往河内郡中拦堵,一路去拦截兖州到河洛的道路,又加上袁军以为曹军会协同,故而在兖州至河洛这一带,看起来似乎重重关卡,实际上却是最为薄弱的,太史将军来回调动之下,便扯动了袁军兵马,使其疲于奔命,最终一战而出……』 『而我们不一样,』朱灵继续说道,『我们对于许县的压力不够大,所以曹军现在也不用在许县留下太多的人马,这是第一点,然后我们回归的方向很确定,因此自然就被夏侯抓住了踪迹!现在疲于奔命的是我们!而我敢断言,现在夏侯一定位于北面的某处,等着我们一头撞进去!别看现在似乎向北还有点空隙的样子,但是这一定是个陷阱!』 朱灵用手指点着黑漆漆的北面夜空,语气坚定。 张烈摘下了头盔,挠了挠头,然后顺手轻轻拍了拍沾染了不少尘土的头盔,沉默着思索了一会儿,点头说道:『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挺有道理的……所以,我们现在再奔袭许县?再给这些家伙来个惊喜?』 朱灵摇了摇头说道:『其实我也想这么干……只不过么,若是我们早点想到这个事情,或许还可以再来一场,现在么……兵马的体力,恐怕是个问题……』 张烈哑然,半晌才说道:『那你觉得下一步要去哪里?』 朱灵忽然笑了出来,拍了拍张烈的胳膊,说道:『你提醒了我,我们真可以杀回许县去!』 『你方才不是说……』张烈眼珠子转了转,明白了过来,『明白了,是佯攻许县?然后找个机会撤离?』 朱灵说道:『没错!而且这一次,我们走的方向,需要向太史将军学一学,也要改一改……』 两个人叽叽咕咕的在一起计划了半天,然后最终达成了一致,笑呵呵的转头回来了,对着手下吆喝道:『起来,都起来了!精神些!动作快点,我们要走了!哈哈哈,这一次,定要让夏侯在后面吃土吃个爽!』 『哈哈!没错没错!给马再喂几口干料!动作都麻利点!』 统领有了主意,行动之间无形当中也就表现了出来,而这些跟着朱灵和张烈而来的兵卒,也基本上都是老手,见到了朱灵和张烈如此,心中也就安定了不少,,纷纷应和着,开始整理战马兵刃,准备下一次的作战起来。 兵卒最怕的就是将领拿不定主意,迟迟哎哎的半天打不出一个屁来,又或是一会儿一个主意,然后才过了半天又说原来的想法更好,再给改回去…… 不再彷徨和迟疑,战斗力也无形当中提升了不少,借着黑夜的掩护,张烈和朱灵猛的从山林边上杀了出来,撞开了两只曹军的结合部位,然后趁着曹军主要战力都集中在了北面,出乎曹军意料的调转了方向,杀往了许县而去! 消息很快的传到了夏侯惇之处。 『什么?!』夏侯惇几乎不敢相信,『又杀回许县去了!?』 这些家伙不想要回去了?还是说干脆就不要命了? 就几百人,而且这两天肯定也没有得到好好休整,然后就重新奔向了许县,这是想要干什么?这一点点的兵力,肯定攻不下许县,夏侯惇是可以确定这一点,但就算是如此,若是让这些家伙再一次在许县之下耀武扬威一番,曹老板的颜面恐怕就不仅仅是摔在了地上裂成碎片这么简单了…… 到时候全天下都会看笑话,笑着说曹操的腰带松得不行,随便多少人,想进来就能进来…… 夏侯惇咬着牙,『来……等等……』 夏侯惇刚喊了半声,却又停了下来,皱起眉头。 许县有荀彧在,还有任峻协同防御,守护城池问题应该不大…… 既然许县安危基本上没有什么问题,那么朱灵和张烈这两个,是不是想要借机会拉扯自己已经布置好的兵马,然后趁机脱网而出? 自己好不容易布置下来的兵卒,真要去追朱灵和张烈么? 毕竟谁都知道,四条腿的移动度更快,两条腿耐力虽然强一些,但是短时间内是怎样都没有办法和四条腿相比的,所以一旦兵卒挪动起来,若是朱灵张烈忽然又奔回来,岂不是全数都乱了? 『来人!传令各部,坚守要道!不得妄动!』夏侯惇站了起来,『备马!某倒要看看,这两个家伙究竟想要干什么!』不让已经布置好的大网变形,那么就只能是出动预备队了人,而能够跟上朱灵和张烈移动度的,便是夏侯惇直属之下的亲卫队了,毕竟也只有夏侯惇亲卫队才有足够的战马,至于那些原本用来围拢张烈和朱灵的曹军步卒,只能是跟在后面慢慢挪了。 夏侯惇觉得,朱灵和张烈不过就是虚晃一枪,最终还是要拐回到回归河洛的这条路上来的,既然如此,与其来回奔波,不如以逸待劳!自己只需要跟在朱灵张烈后面,咬住不放,迟早这两条鱼依旧还是要撞进网中的! ……w(o)w…… 天还没有完全亮起来的时候,许县就接到了警报,不由得一边封锁四面城门,一边如临大敌的戒备起来,顿时搞的许多人叫苦不迭。就像是帝国时代游戏当中被溜进来一小队骑兵砍农民,看着张烈和朱灵带着人马呼啸着在许县城下掠过,打又打不到,够又够不着,哎呀那个难受啊,让许多士族子弟愤怒的汇集起来,批判曹军的无能,表示这要是在春秋战国时期,负责军事的多半是要被问责的! 荀彧急急登上城头看着朱灵张烈从城下而过,原先有些错愕的神情忽然变了变,因为朱灵和张烈前进的方向上,就是颍川最大的屯田所! 『不好!请任中郎前来!』 这个年代,水稻并不普及,也就意味着其实田地之中大多数都是比较干的,没有所谓的水田,所以也就基本上等同于一般的泥地,战马通行虽然比不上在官道上的度,但是也没有多少障碍。 历史上曹操的大军也曾经抄近路走了庄禾田地,然后还让曹操用几根头收割了一波名望…… 当张烈和朱灵闯到了屯田大营附近的时候,并没有因为田地而导致活动范围又什么阻碍的时候,在屯田大营驻守的严匡慌得都感觉自己的尿,不由得崩了一些出来。前几天差一点被朱灵张烈当场斩杀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屁股上的伤口至今还隐隐做痛,若说是让严匡在营寨之中驻守防御,多少还有些胆量,但是如果说要严匡带着兵卒到营寨外驱赶朱灵张烈,这个么,不是严匡不想,而是严匡真的是办不到啊! 荀彧也是想到了这一点,便立刻让任峻带着人马追着朱灵和张烈而来,目的也是尽可能的阻止张烈和朱灵对于耕田的破坏,否则若是置之不理的话,很有可能这一个季节,甚至今年,颗粒无收! 零星的抵抗很快就被朱灵和张烈杀败,左一间右一间的茅屋被点燃了起来,虽然说现在气候潮湿,庄禾不像是秋天那个时候,有点火就能烧一大片,但是纵然没被烧掉,被火一烤,麦苗多半也就完了…… 既不能让朱灵和张烈破坏,出营交战又基本不是对手,可是急坏了严匡,幸好后面任峻带着兵卒赶到了,严匡才鼓起余勇,敲响了战鼓,忍着伤痛出击,等赶跑了朱灵和张烈之后,才现伤口又再一次的崩裂了,鲜血沿着腿股滚滚而下,着实颇有些惨。 然而更惨的是在屯田大营周边的耕地。 其实说起来,其中很多庄禾的损失,也不都是朱灵和张烈所破坏造成的,后来任峻和严匡的手下一番追逐和践踏,也占据了相当大的比重,就像是朱灵和张烈只是割开了一个伤口,而任峻和严匡后续的动作像是在伤口上揉搓了还加上了盐一般,让整个屯田营地周边的耕田雪上加霜。毕竟战马只是哗啦啦跑一圈,纵然践踏啃咬什么的,也比不上排成了整齐队列步卒的层层推进成片的破坏,伤害更严重更大。 这一切都和朱灵张烈无关了,他们在出了一口恶气之后,便带着人马稍微拐了一个小弯,改道西南,向荆州方向而去…… 随后赶到的夏侯惇脸色阴沉的,但是看到任峻和严匡,尤其是严匡股腿之间鲜血淋漓的样子,天大的火气也只好憋了下来,温言安抚了两句之后,便让任峻和严匡先下去休整,可是后续而来的斥候汇报,却让夏侯惇迟疑了起来。 『往荆州方向而去?』此时此刻,夏侯惇依旧还有几分怀疑。毕竟夏侯惇一直都认为,朱灵和张烈必然是还要回河洛函谷的,而且朱灵和张烈之前的行动也证明了这一点,现在忽然之间转向了荆州,确实让夏侯惇有些不能适应,而且措手不及。 荀彧沉默着,忽然感叹道:『昔日亦闻朱灵朱文博之名,不过一偏将尔……未曾想到了骠骑之下,竟然……夏侯将军,阳城为重,此二人……』 夏侯惇的脸色相当的难看,就像是被人在脸上用力扇了两下一样,就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烫。之所以夏侯惇执着的想要先收拾朱灵和张烈,还不是因为夏侯廉。若是抢先在骠骑将军到来之前先干掉了在许县这边搅乱的两根搅屎棍,那么多少也能挽回一些夏侯家族的颜面来,可是现在…… 荀彧不是不知道夏侯惇的心思,可是问题是现在骠骑将军已经攻克了雒阳,随时可能兵临银川,而夏侯惇若是还死死追着朱灵和张烈,那么后果是什么,自然可想而知,所以纵然说出来的话可能会让夏侯惇不高兴,可是依旧不得不说。 夏侯惇愤恨的将拳头砸在了城墙之上,『就差一点!可惜!可恨!』夏侯惇其实已经接到了信息,夏侯渊和曹纯统帅的骑兵已经出,不日就会抵达豫州,所以如果说朱灵和张烈不管是一头撞进埋伏圈,又或是持续在豫州逗留,都最终会被围剿击杀,可是就差这么一点,眼睁睁的看着鱼儿脱网而去,这心情,真是难以描述。 荀彧默默的点点头。 战场之上,就差一点的事情多了去了,同时作为旁观者,荀彧自然没有夏侯惇那么患得患失,并且也不能说都是夏侯惇的错,之前夏侯惇布置的也没有什么问题,只能说朱灵和张烈的突然变向,让夏侯惇之前布置的全数失效,而形式紧迫又使得夏侯惇没有更多的时间进行下一步的调整和变化…… 『某即刻令任中郎兵进汝南,汇合郡兵,于尧山七峰路口下寨,封其北归之道……』荀彧缓缓的说道,『再书信一封,传荆州牧刘景升,令其追讨朱张二人就是……夏侯将军,阳城为重啊……』 夏侯惇最终点了点头,拱手说道:『某即刻就返回阳城!此二贼之事,就拜托文若了……』 荀彧点头应下。 夏侯惇刚转身走了两步,忽然停了下来,然后又走了回来,皱着眉头,低声说道:『虽说吾等与刘荆州结盟久矣……不过此事……刘荆州……』夏侯惇的意思很简单,就是虽然说斐潜和刘表的关系并不怎么样,而且还扣着刘表的儿子不放,但是如果说万一刘表和斐潜私下勾搭上了,然后趁着机会来搞一波,那么自然就麻烦了。 荀彧说道:『此亦某之忧也,故而任中郎进军汝南,一则驱朱张,二者么……不过听闻刘荆州身体欠佳,已是多日不曾任事……某定然小心就是……』 夏侯惇点了点头,又拱了拱手,沉默了片刻,转头下了城池,带着兵卒返回阳城,准备联合夏侯渊和曹纯等人,对斐潜进行作战,而朱灵和张烈,最终也只能是暂时放弃追杀了。 风吹起了荀彧的头冠博带,却吹不走荀彧眉间的忧虑,骠骑将军之下的两个小小的校尉就已经是如此难缠,而现在,即将面对骠骑将军亲临…… 第1826章 摆在棋盘之上的棋子应对 夜漫长,路彷徨。 在官渡北岸,曹操坐在大帐之中,灯火虽然明亮,但是曹操脸上却始终有些地方照不到,显得有些隐晦。法令纹深深的镌刻在脸上,其中蕴含的阴影似乎连光线都透不进去。 现在这个时刻正是黎明前最为黑暗的时候,不知不觉当中,在大帐当中的议事,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夜。 一队队的斥候,将从各处探查到的军情,汇总到了这里,然后再一条条的汇集在曹操的作案之上,当曹操过目之后,如果对于某一条的信息还有些疑惑或是不解的,还要特别叫来当事人再次进行询问。 曹操如今权掌五州,下辖郡、国近四十个,看起来似乎非常的庞大,但是实际上除了主要经营的兖州和豫州之外,大部分的地盘都是转租出去的,曹操就像是包租公,然后从各地的士族大家手中收取赋税租金,劳役兵源等等。 冀州么,现在才刚刚加入,很多关系都没有完全理顺。 正是因为以上的这些,所以曹操不得不慎重,因为他也无法完全判断出来这些在各地收租子的士族世家,究竟会不会因为这一次的骠骑将军东进,生一些怎样的变化,甚至会不会产生出一些之前所没有的想法? 这些,都需要派出人马进行勘查。 当然,曹操最为关心的,依旧是骠骑将军斐潜的动向。 每一道关于斐潜的消息传递过来,曹操的内心都不由得要颤抖一下,甚至有时候都有些害怕看,又不得不看。 骠骑将军统领的大队人马,并没有像是当初推算的那样,直扑许县,现阶段似乎是全数堆叠在了雒阳之处。当然,骠骑将军的斥候则是散开得很远,甚至一部分深入了兖州地区,和曹军斥候相互争夺得非常的凶,甚至造成了曹操手下许多斥候的折损。 在曹操看来,这其实就是斐潜在企图遮蔽战场。 这是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如果任斐潜消除了所有的自己这一方的斥候,遮蔽了战场,那么也就意味着斐潜可以自由来去,不会受到任何的束缚,而自己这个方面却会收到极大的妨碍…… 李典李曼成…… 曹操嘴唇挪动了几下,无声无息的研磨出了这几个字。原本曹操派遣李典驻守雒阳,是因为觉得李典稳重且有谋略,至少比起那些二线将领的曹氏夏侯氏好上许多,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比曹洪都还要更好些。一开始,李典也没有让曹操失望,就像是上一次配合得不错,俘虏了张郃,但是这一次…… 虽然曹操也清楚,甚至比谁都清楚胜败乃兵家常事,但是又有谁会喜欢打败仗? 雒阳的失去,一下子就让曹操不得不立刻抛下了冀州,领兵向南,完全打乱了原本的节奏,同时也使得掌控冀州的进程,不得不暂时中止。 就像是当年山东联盟在酸枣汇集是为了堵路一样,原本曹操的战略就是利用雒阳来拥堵延缓斐潜的进兵,好让自己有更多的时间来布置,毕竟雒阳刚好就是处于河洛地区进入豫州冀州的喇叭口上,一旦被突破,就意味着斐潜可以选择上中下三路进军,可惜这一次,面对气势汹汹的雍凉兵卒的,再没了十八路诸侯,只剩下了曹操。 而更让曹操不安的是,斐潜的大部队就这样缩在雒阳,即没有立刻向许县出,也没有朝着冀州河内出动,这让曹操十分的为难。因为面对斐潜这样的劲旅,如果曹操选择分兵就意味着那一边都不强,那一边都薄弱,被斐潜打穿了之后便是全线搞不清楚,甚至会全盘崩溃,但是如果要集结打一场防御反击,那么又该往哪边集结? 看起来似乎斐潜准备去豫州,但是真的斐潜是要去豫州么? 这也是曹操大部队依旧在官渡,只是派遣了夏侯渊和曹纯南下驰援夏侯惇的原因。 曹操必须搞清楚斐潜的真实意图,才能做出相应的调整。 但是…… 对于自家的这个小师弟,曹操真心看不透。 曹操还没有说话,坐在其下的曹洪已经有些急切的开口了:主公,这个家伙到底想要干什么?进又不进,退又不退?骑兵被他用得就像是步卒一样,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要干什么? 曹洪性格比较直爽,所以当听闻李典被俘虏的时候也没少骂李典,现在也是一张嘴就骂上了斐潜,他这一开口,顿时整个大帐里面原本压抑得几乎不流动的气息,终究是有了一些松动。 曹操捋了捋胡须,说道:子廉以为,这骠骑,应当如何用兵? 骑兵,乃贵神,出其不意,曹洪说道,某虽然不擅长骑兵,但是也多少知道一些,像骠骑这样,将骑兵收在雒阳,不是等着我们上去堵起来么?我们要是将大军往酸枣驻扎,岂不是昔日之事重现? 酸枣之地,自然是雒阳想要出河洛的要冲。当年各路诸侯选择酸枣,肯定也是做过考量的,所以曹洪说的话也不完全是没有道理。 曹操目光却投向了曹仁,淡淡的问道:子孝以为如何? 曹仁皱着眉头,认真的回答道:回禀主公,某以为,骠骑此举,违反常理,必有诈也……然究竟谋于何处,某却推演不得…… 曹操也没有说什么,又转头盯着曹丕,问道:丕儿,汝可有策? 曹丕心中狂叫,又来了,他娘的又来了,脸上却毕恭毕敬的回答道:某以为,骠骑此举,定有图谋,亦或是……诱兵之策? 曹操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甚至没有给曹丕任何表情眼神上的回应,而是径直说道:且试言之…… 曹丕按耐住心中涌动的烦躁,因为他知道这是曹操在考量他,而他必须在这样一次又一次的考量当中成长,只不过对于所有人来说,明白归明白,做到归做到,曹丕内心当中其实非常不喜欢这样一次又一次的被曹操挂起来当众询问。说得好了,也不过就是点点头,顶多一句不错而已,说得不好了,却是获得一大堆的训斥,而绝大多数时候都是被骂得灰头土脸的。 子孝叔叔虽然也说过,曹操是爱曹丕的,所以才特意行此言传身教,但是曹丕怎么都觉得其实曹操一直在拿他和死去的兄长曹昂在做比较…… 老子是曹丕,不是曹昂! 曹丕内心当中咆哮着,却依旧低着头,拱着手,缓缓的说道:骠骑若欲迎天子,当年北地平阳之时,就不会轻易放手……故而骠骑当下也多半无意迎天子……驻留雒阳,一则表示其忠义,二则么,多半也在等着我们再行当年酸枣之策……然后骠骑就可以或是以吾等阻拦之名,退而全其忠义,亦或是……令上党出太行,袭我后翼! 曹丕说着,说着,忽然觉得自己说得很有道理,不由得喜滋滋的抬头,看了看曹操的面色。 曹操缓缓点头,说道:不错,此乃骠骑用意之一二也……可还有其三? 曹丕( ̄◇ ̄;) 曹操见曹丕张口结舌,回答不出来,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收回了目光,就这样将曹丕凉再了一旁,而是对着曹洪说道:子廉啊,切不可小觑了骠骑……骠骑此举,乃棋中筋要,北可呼应上党,南可袭取许县,中可侵扰兖州,于雒阳屯扎,乃观吾等应手也…… 军事上,谁都想要争夺主动权,而现在主动权无疑就是在骠骑的这一边。 去年年冬的时候,曹操就想要引诱斐潜出来,但是斐潜并没有上当,而现在出来,虽然同样是出动了,可是时间阶段不一样,局面也自然不同。去年年冬的时候,各地秋收完毕,人口劳动力都闲下来,进行一场大战不是什么问题,可是现在春耕才过去不久,地里面正儿八经是需要大量时间精力照顾的时候,要不然纵然没有被破坏,虽然庄禾也会自然的生长,但是杂草什么的长得更快,错过了时间恐怕就只能收一地的稗草! 所以一方面曹操不能不打,另外一方面又不能久打,这种明摆在棋盘上,却又不能不应,应了又极其别扭的手段,正是骠骑将军的拿手好戏。 换句话说,对于骠骑等人,反正生战争的区域不在自己地盘上,就算是打烂了也无所谓,而曹操却不得不缩手缩脚,唯恐打烂了自家的宝贝…… 曹操如此解释了一番,曹洪等人才恍然,又更加的愤恨起斐潜的卑劣来,不由得都喝骂了几声,然后沉默了下来。谁都知道,骂人如果能够解决问题,能够骂死一个人,曹操自己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现在更重要的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应该如何应对更好。 大帐之中的沉默,似乎很长,又似乎很短。 曹操缓缓的站了起来,大帐之中的诸人,也不由得跟着曹操一同站立而起。 曹操仰头看着,忽然摇摇头,笑道:某若只是一个将军,怕是现在也不管不顾先冲杀对阵了罢!有骠骑如此对手,亦是人生快事!哈哈,哈哈哈! 曹操将袖子背到了身后,腰杆挺直,骠骑以为某等应是焦躁,急于求战,便以逸待劳,以缓对急,待吾等露出破绽了,再行雷霆一击!哈哈,骠骑也未必能想到,某也能熬得!就算是赌上一年收成,只要能败了骠骑,也是值得! 曹操虽然言语上豪迈,说得似乎也是轻巧,但是到了最后,依旧没能忍住,咬了咬牙,最后的值得二字,更像是从牙缝当中碰撞出来的一样。 主公!曹洪低呼道。 曹仁也是有些变色,因为他也同样清楚,如果中断了一年的赋税,对于曹操来说是怎样的一个压力和打击。 曹操摆摆手,说道:议了一夜了,诸位也是辛苦,不妨先回去歇息……传令于许,令元让,秒才等人,谨守关隘,巡查严防,不得擅自出战! 曹操决断之后,众人相互看了看,最后也只能拱手应下…… ……╮( ̄▽ ̄““)╭…… 天色渐渐的明亮了起来。 斐潜从房间里面走了出来,伸了伸懒腰,然后接过护卫递过来的面巾,就着井水,呼噜噜的开始洗漱。 说实在的,纵然一再的改进,牙刷什么的终究没有后世的好,虽然几经调试,但是一想到这些毛原来都是长在猪身上的,心中多少就有些膈应,再加上猪毛容易掉,然后刷着刷着…… 哎,不刷又不行,因为蛀牙这个事情,可不分是大汉的还是后世的,没洗干净肯定就有,斐潜都见过才二十几岁就已经有蛀牙的了。 当然,年轻得了蛀牙的,其实是士族子弟居多。而那些贫苦农户,大多数牙口都不错甚至到了四十岁都还行。这不是代表着贫苦的百姓生活习惯比士族子弟好,而是那些贫苦的百姓根本就没有多少东西吃,更不用说含糖份高的食品了,更多的时候贫苦百姓都是喝各种野菜粥,像是汤水一样,根本挂不在牙齿上,自然也就没有多少蛀牙的机会。 不过,贫苦百姓牙口磨损倒是比士族更厉害,一个是吃粗食更多,另外一个是原本身体营养就不好,很多人都缺钙,牙自然就不坚固。 其实不管士族也好,普通贫苦百姓也罢,每天要面对的都是先要填饱自己的肚子,也就是所谓的民以食为天。这也真是斐潜这一次策略的根本。 所以,曹操现在能够憋得住,倒是出乎了斐潜的意料。 前方的斥候传来的消息表明,曹操并没有大军南压,依旧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甚至连早两天出现的夏侯渊的骑兵部队,也只是在颍川和陈留一带驻扎,并没有表现出要和斐潜立刻进行决战的意思。 朱灵和张烈,一直都没有消息,到也算是好消息,毕竟如果说真的被曹军围杀了,一定会拿着些战利品来敲打斐潜兵卒的士气,而现在曹军拿不出来,就说明要么朱灵和张烈已经跑了,要么曹军已经顾不得这两个人了,不管是哪一种,都算是可以接受。 而让斐潜不能接受的是,老曹同志居然这么稳。历史上打赤壁的时候,老曹不是挺毛躁的么? 昨夜也是想了一晚上,快到天明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睡了片刻,不过经过早上凉水在脸上这么一激,倒是让有些昏沉的脑袋思路清晰了一些。 斐潜稀里呼噜吃完了早脯,然后端起茶漱口,咕噜了几下也没有吐出来,直接就给咽了,然后说道:去请公达来,某有要事相商! 第1827章 让人无言的事实最为无奈 谁都不想成为棋子,可是有些事情,并非以个人的意愿为转移的。 『这就是长安?』 甄宓仰起头,眼眸当中华光流露,一时间风采绝伦。 从小到大,甄宓就没有离开邺城,更不用说走出冀州了,但是没有想到的是,第一次远离家乡,便走得如此之远。 虽然说甄宓的自言自语旁边侍奉的婢女也听见了,但是一左一右两个婢女头都低着,并没有答话,就像是没有听见任何声音一样,乖乖的像是两只小兔子,窝在了车厢两个角落里。 甄宓也没想着要和两个婢女说什么,沉吟了片刻之后说道:『先去东西坊看一看。』 其中一只小兔子应答了一声,然后轻轻敲了一下车厢的前板,将甄宓的意思传到到了车夫之处,然后又重新乖乖坐好。 领队的护卫有些差异,但是也没有什么异议,毕竟甄宓一行人不是俘虏,更像是使者,所以也没有必要因为这样的小事起什么争执,于是调转了方向,往东西坊而去。 东西坊,自然就是买卖东西的。 自从西汉长安损毁之后,长安城给山东之人留下的印象就是破旧的,败坏的,纵然历代东汉皇帝,时不时的也有到长安祭拜太庙什么的,但是这种观念一直持续到了现在,甚至在邺城之中,在甄宓没有到长安之前,在心中也觉得长安就是个蛮荒的地方,就是一片荒凉当中的壘石而成的一个小城而已。 这也难怪。 毕竟冀州在东汉一两百年时间之内蓬勃展,再加上邺城又是冀州中心,更是繁华,当甄宓小的时候,不管是到了周边哪里,都觉得比不过邺城,久而久之就自然认为邺城是天下最为繁华的都市,任何地方都比不了。 甄宓心中多少有些身为邺城土著的骄傲,就像是后世某些城市里面的土著怎么也看不起那些外来者一样,那种源自内心的骄傲,总是会不知不觉的流露出来一样,再加上从小就是养尊处优,物质上更是丰盛无比,所以甄宓也看不起其他地方的人,就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 可是现在,当甄宓真正看见了长安的时候,不由得有些惊讶,但是从小到大的教养又抑制着甄宓真实情感的流露,只是在眼眸之中,多少泄漏了一些出来。 作为商人出身的甄宓,自然对于商贸比较熟悉,想要知道这个长安城是不是一个样子货色,看一看市场也就能推算得出来了。只不过长安城的东西市坊,并不是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而是都在长安城的西北角,隔着一条街分成东西两块而已。 很多人觉得后世的明清紫禁城好大,好气派,但是实际上,汉代的雒阳长安更加的宏伟和广阔,或许后世王朝的建筑物更为精致华丽,然而在建筑面积上,汉代的长安和雒阳,远远的甩出明清紫禁城好几条街。 根据考古资料,东汉洛阳城面积大约11平方千米,北京皇城接近7平方千米;洛阳南宫约1.3平方千米,北宫约1.8平方千米,而明清的紫禁城只有o.72平方千米,东汉时期的南宫和北宫都比今天的故宫来得大。 而长安城的面积比雒阳城还要更大,长安城几乎是雒阳的三倍! 当然,单位面积上的密度,自然就是越往后,越密集的了,这一点倒是历史展的规律,谁也无法避免,但是在汉代宏大的建筑体系面前,面积上的广阔反而营造出了一种磅礴大气,就像是站在水泥森林之中和身处广袤草原之上,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因此,在后世掘的文物之中,汉代的器皿都是古朴大气,典型的就是鼎鼎有名的汉八刀。国力强盛的秦汉时期,在玉器制作上,一变之前纤巧繁细的作风,表现出雄浑博大,自然豪放的魅力。 这是一种强悍的,粗犷的,不拘小节的魅力,和江南那种要在法螺里面开道场的小巧精致完全不同,也和邺城那种追求繁复,强调隆重的风格不一样。 甄宓一行,从东西市坊中间的街道缓缓而过。 市坊之中,各家商户的幡子高高的挑着,就像是九十年代香江街道两侧的招牌,密密麻麻,上上下下,各种颜色的都有,有的还别出心裁的勾勒出商品的图案,让就算是不认字的,多少也能猜到是在卖什么东西…… 人流量很大,使得甄宓一行不得不走走停停,毕竟甄宓等人并没有悬挂特别的节杖抑或是什么军旗之类的标识物,往来的行人和车马也就将其当成是一般的士族子弟车辆,并没有太多的关注和谦让。 甄宓透过车厢的窗户,默默的看着,半晌无语。 不仅有汉人,还有很多胡人。这些胡人用着熟练或是不熟练的汉语,和商铺伙计或是掌柜,面红耳赤的计较着毫厘,亦或是达成交易了哈哈大笑,构建出一派生机盎然的情形,和邺城之中那种爱来不来,爱买不买的样子完全不同。 邺城之中采买的基本上都是汉人,也大多数是本土人士,就像是甄家,各家需要什么,欠缺什么,又或是到了什么新货色,一般都不是在普通的店铺上交易的,而是直接拉到了各户各家之中,至于像是街面上的面对普通百姓的商铺,反而并不是占据交易的大头…… 简单来说,邺城之中更多的是走批,而长安东西市坊,就是批零售兼营,并且零售占据大头。 批好,还是零售好,或许没有一个固定的标准来比较,但是面前的景象,证明了长安城并非只是一个样子,城中内在的活力,及其旺盛。 『行了……回别院罢……』 甄宓放下了窗帘,语气之中依旧没有多少的变化,闭上了双眼,似乎对于外界的喧哗不再有任何的兴趣,但是实际上内心当中,却澎湃起伏。 来长安,甄宓原本是抗拒的。 但是个人的抗拒,在整个家族的压力面前,并没有什么卵用,就像是当年她也抗拒将自己的婚姻作为一个交易品,交易出去一样。 这是一种耻辱。 一种人硬生生的活成了物品的耻辱。 是的,自己其实就是一件精美的器物,从这个人手里送到那个人的手里,然后替家族交易获取一些利益,而至于器物本身的意愿,谁在乎? 自己还要带着笑,卑谦的笑,忍受着各种风言风语,甚至是污言秽语。 车辆摇摇晃晃,到了甄家新购的别院之前。 长安如今房价可不便宜,尤其是靠近未央宫左近的街坊,更是有价无市,动辄以千万钱计,像甄宓眼前的这一套,已经过了两亿钱,纵然甄家家产丰厚,但是一下子要拿出一两亿来买一套房产,多少也是有些踌躇的,所以很多人表示租一套就好了么,难道租的房子就不香,咳咳,不能住了?没有必要花那么多的钱购买么…… 最后还是张夫人,也就是甄宓的母亲在家族会议上因此而怒,拍了桌案,才算是确定了下来。 毕竟,这关系到了甄家的颜面。 呵…… 甄家的颜面。 甄宓仰着头,就像是一只高傲的天鹅,缓缓的从车上下来,扫过了在庭院之中跪拜着的众管事和诸多仆从,声音不大,却很有威严:『甄氏家规甚严,诸位想必已知。若有反悔者,可离,退还聘金,两不相欠。』 几位管事和众多的仆从都依旧跪拜在地,并没有什么动作。 『善。如此,各位需谨记甄氏家规,若触犯违禁者,休言不教而诛!』甄宓平静的环视一周,然后说道,『各位管事且暂留片刻,其余人等退下!』 众多仆从应了一声,退了个干净,只留下了几名管事。 家仆,是一个士族体面与否的镜子,正常来说,一个拥有一定底蕴的士族世家,家养的仆从一般分为六类,辅助总管的,管理财物的,贴身服侍的,一般侍奉的,帮闲娱乐的,以临时性粗猎杂役的…… 辅助主人进行管理的,一般担任管事之职,大管事,小管事,亦或是某项管事,负责人员、物品、钱财等的管理,职位较高,处于奴仆阶层的顶端,而中间的一般是贴身服侍的奴仆,还有拥有一定技术的奴仆,比如庖丁、酒匠、木匠、裁缝、乐师等等,在往下就是各种杂类的仆从,浆洗的,驯马的,驯鹰犬等等,林林总总,数目繁多。 这些仆从构建出一个士族家庭庞大的体面,在这个体面当中,又折射出森严的社会等级。 甄家已经是在冀州经营了近两倍年了,要知道甄氏,可是从王莽时期的甄邯就开始传承下来的,更是讲究体面。 『各位都是甄家老人,多余的话就不说了……』甄宓对着几名先期赶来的甄家管事说道,『按照常理来说,这院中之人都应用甄家的家生子的,可惜……所以各位多盯着些……还有,过得几日还有一些物品送来,届时此处多少还要再布置一下……』 甄宓打量着有些年头的房屋和庭院,微微皱起眉头。虽然说先期而来的管事已经进行了整体的清扫和修葺,但是很多地方依旧残留着一些细小的问题,比如屋檐之下斑驳脱皮的漆面,围墙回廊之中生长的青苔…… 算了,忍一忍罢。 『……先将这些时日账目取来,其余之事么……』甄宓有些意兴阑珊的说道,『留待后续再行处理……此外,送往骠骑将军府的谒贴准备好了么有?也先取来看看……』 作为物品,最为悲哀的一件事情是什么? 是还要笑着送上门去…… 甄宓低头看着拜谒之上的『民女』二字,不由得有些恍惚。 小的时候,听闻有人说自己睡觉的时候隐隐有玉衣华光呈现于体外,自己还以为真的有光,兴冲冲的让贴身的婢女硬撑着好几个晚上不睡觉,就是为了看看有没有真的有光…… 后来才知道,自己母亲在听到这个问题时候的笑容,究竟是什么意思。 父亲甄逸虽然名逸,但是实际上一点都不安逸。到了甄逸这一代,想尽了办法,却仅仅只能是一个上蔡令。而甄家如此庞大的家业,无时无刻不吸引着如同虎狼一般的目光。家中大哥甄豫,在原本应该展现风华的时候,却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不幸身亡,二哥甄俨,虽然攀附上了大将军何进,好不容易从大将军掾,外调任曲梁长,结果偏偏遇上了何进身亡董卓进京,顿时间天翻地覆! 甄家快败了…… 但是几乎所有人都在看着,等着。心志颇高的甄逸在接连打击之下,心病难治,撒手人寰,导致三哥甄尧,就连一个孝廉都没有人举荐,直至自己和袁熙联姻之后,才混了一个孝廉的名头。 是的,自己和袁熙的婚姻,彻头彻尾就是一场交易。甄家以此来表示倒向了袁绍,袁绍也给于了甄家一定的支持。 可是,原以为如日中天一般的袁绍,也像是涂抹了金粉的泥土雕像一般,刚开始看起来很是不错,但是在风雨之中迅变色,崩塌,倾覆,连带着甄家似乎也一同崩落到了泥水之中,狼狈不堪。 『夫人,香汤已经备好了……』一名婢女在堂外禀报道。 甄宓一皱眉。 身边的兔子其中一只已经跳将出来,摇身一变露出了大灰狼的脸,恶狠狠的指着那名婢女喝道:『来人!拖下去,掌嘴二十!』 『算了……』甄宓淡淡的说道,『念其初犯,这一次就暂且记着……』 在逃过一劫的婢女连声感谢之中,甄宓摇曳着,转到了后堂,然后在贴身侍女的服侍下,卸去了妆容和厚重的服装,在轻纱曼曼和香氛浓浓之中,将自己浸入到了热汤之中,闭上眼,长长的,幽幽的,叹息了一声。 声音轻轻柔柔,就像是微风拂过了树梢。 甄宓想起了那些天甄家彻夜不息的烛火,在大堂之中接连不断的争吵,还有三哥甄尧的那让人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喊也不是,闹也不是的话语,『四妹啊,如今甄家,拿的出手的,也就剩下你了……不是三哥狠心,而是……若是骠骑好男风,某便舍出去……可是,可是……总不能让大姐二姐,三妹她们去吧?就算是她们去了,年龄也太大了啊,总不能还带着孩子去长安……』 是啊,自己二八已满,双十未至,正是人生当中最为精美绝伦的年龄。 所以,自己就活该成为一件物品,然后还要笑着,不管自己愿意不愿意,送到旁人的面前去,为整个家族换来生存的空间,更大的好处么? 甄宓将身体蜷缩起来,整个人浸入到了香汤之中,将内心深处的叹息和眼角崩出的泪水,也一同浸到了水下,水面之上,只剩下柔顺的青丝和咕噜噜滚起的气泡…… 第1828章 各自都有自己的想法 很多人在小的时候,往往以为自己是整个世界的中心,一哭便是所有人都着急,一笑便是所有人都高兴,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的就知道了哭和笑其实并不是那么的强大,很多事情也不会因为哭泣或是笑容而有所改变。 甄宓在她父亲去世了之后,整整哭了十天,但是十天之后,她的父亲依旧是死了,依旧没有复活。然后甄宓才明白,她的哭和笑,只有在爱她的人身上才有作用,其余的,便什么用都没有,但是她的美,却很多人在觊觎。 眼泪只能宣泄情绪,无法挽救任何事情。 当自身的力量无法保护自己的时候,美丽就会成为一种罪过,一种即便是自己无意识的展露,也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大汉骠骑将军的府衙,在长安城未央宫的西边,这里其实原来也是属于未央宫的区域,但是在后来王莽时期便被焚毁了,后来修复的未央宫便没有那么大,面积也减少了一半,这一半的面积就称为了其他官府的办公地点,设立了各种中央官署。不过严格来说,原来未央宫也是汉帝主要办公的区域,这些府衙原本也有,只不过后来因为皇帝定都在了雒阳,那么在长安留守的官员就不适宜天天在皇宫里面瞎逛了,便干脆从中间立了一道围墙,一分为二,省心省力。 甄宓没有官面上的身份,所以根本不能走正面的大广场,而是要走侧面的边门,然后进将军府的后院,在沧水池旁边的,见到了骠骑将军府的细君,黄月英。 甄宓低着头,跟在引路的婢女后面,小心翼翼的向前而行。 甄宓今日,特意挑选了一件极其简朴的衣饰来穿,身上的饰品出了腰间的香囊和头上的玉簪之外,便没有任何意见奢华的器物,像是什么雕银镶玉的,更是一件都没有,全数都留在了自家院中。 因为甄宓听闻,骠骑夫人黄月英,素喜朴质,不爱繁华。纵然不见得投其所好,至少不要投其所恶。 黄月英坐在沧水亭之中,看着盈盈而来的甄宓,眼珠子不由得隐蔽的往斜上方滚动了一下,然后才回归了原来的位置。 『民女拜见黄夫人……』 甄宓低眉顺眼的向黄月英行礼。 『……免礼了,请就坐……』黄月英说道,等甄宓坐好了,又示意婢女送上了茶点,然后才说道『一路从冀州而来,可是辛苦了?』 辛苦么…… 看时平常的话语之中,却并不是那么好回答的,回答不辛苦,便是落下了一个虚伪的名头,谁都知道跋山涉水一路风尘到底辛苦不辛苦,而若是回答辛苦,既然辛苦又何必来此呢?岂不是表明了自己有所图谋? 『得黄夫人关怀,便不觉辛劳矣……』甄宓回答道。 黄月英笑了笑,说道:『倒是会说话……』旋即请甄宓用茶。 甄宓先是谢过了黄月英,然后平平稳稳的举起了茶碗。动作轻柔且平缓,让黄月英甚至怀疑那一碗端起来的茶碗里面的茶汤恐怕都不会荡漾半分…… 甄宓以袖微微遮蔽着,喝了一点,放了下来,茶汤似乎依旧连动一下都没有,就像是凝固在茶碗当中了一样。 『……』黄月英看了看自己的茶碗,忽然不想说任何的话了。 面前的甄宓看起来乖乖巧巧,曲意逢迎,但是黄月英不知道为何心中升腾起了一些烦恼的火苗,就觉得面对着这个什么甄宓,还不如回去面对着自己小院里面的木头铁块舒服。 『既至长安,便暂且休息几日……』黄月英说道,『其余事项,待骠骑回旋,再做定夺……』又聊了片刻之后,黄月英便是越来越没有兴致了,便结束了话题。 虽然说甄宓不管是言行谈吐,举止容貌,都没有问题,但是黄月英老是觉得就像是面对着一个精美雕塑的木偶一般,看着甄宓体态轻盈的再次行礼,缓缓离去,不由得皱起眉头来。 虽然说黄月英小的时候也有人说什么『阳以刚为德,阴以柔为用,男以强为贵,女以弱为美』,还有什么『四行』等等,但是当时黄承彦根本就没有用什么《女诫》来管她,反而像是带着一个男孩一般,成天围着木头铁块转来转去,爬上爬下…… 现在的一切礼仪规范,不过是因为自己身为骠骑将军的夫人,不得不端起来而已,但是实际上黄月英内心当中是不喜欢着么束缚着的,结果看见了一个似乎极度符合所谓《女诫》标准的女人,顿时觉得自己身上那边都不舒服。 黄月英一直以为《女诫》当中所说的女性,根本就不存在的,是属于理想状态之中的角色,但是没有想到的是,居然在甄宓身上看到了一些影子,这让黄月英觉得心中不知道为什么开始忐忑不安起来。 回到了自己的小院之中,黄月英忽然想到了什么,伸出了四根手指扒拉着,然后脸色便是越来越差,最终气哼哼的也没心思再去琢磨做了一半的铠甲了,径直回房间说是累了要睡觉…… 另外一边,甄宓出了骠骑将军府衙的后院,也在心中有些嘀咕。在她看来,黄月英这个所谓的骠骑将军夫人,明显是不称职的。 后院之中虽然经过打扫,但是依旧可以看到一些石缝和砖面上残留有一些油污,甚至还有些烟熏火燎的痕迹…… 这样粗浅的打扫,若是一般家庭倒也罢了,而堂堂大汉骠骑将军府…… 另外,沧水亭亭水面的柱子上,有好些经年的青苔,显然是根本就没有人去清理…… 是,水面春夏上涨,秋冬回落,这是正常的,但是也不能因为那些柱子是在亭子外面平日里面看不到,便不去清理了? 还有,仆从和奴婢也是没什么规矩,见到了客人来也不懂的跪拜在道旁行礼,仅仅只是避让了一下而已,就继续做自己的事情了…… 更可怕的是,黄月英吃糕点的时候,竟然还会往下掉渣! 这要是在甄家…… 怪不得在冀州,竟然有人说山西之人蛮荒如胡人,现在看来,似乎也不完全算事说错了,只是没想到的是,就是这样的不知礼仪的人,却逼迫得冀州士族,还有自己…… 甄宓低低的呼出一口气,然后默默的闭上了眼。 ……┑( ̄Д ̄)┍…… 此时此刻,默默的叹气的,还有曹纯。 陈留。 在大帐之中盘腿而坐,身上的肌肉将铠甲都顶起来的的一名大汉,正在duangduang的拍着桌案,『为什么现在不进军?!』 曹纯脸色微微有些青,勉强挤出了些笑容说道:『妙才兄,这是主公之令……』 『某知道是主公之令!』夏侯渊声音依旧不小,『要不是的话,某早就领兵出阵了!某就是问一问,为什么不进军!』两天前夏侯渊就有些忍不住了,如今是又憋了两天,实在是忍不住了。 曹纯真心想要跳起来大吼一声,说你这特么的是问一问么?简直就和指责主公没有什么两样了! 不过现在,曹纯也只能是默默的在心中叹了口气,再次劝说道:『主公定有安排,妙才兄不妨静心等待就是……』 『主公可能不了解情况啊……』夏侯渊理所当然的说道,『更何况我们距离雒阳这么近,也就是一两天的距离,如果说真有什么变化,哪里来的及再等主公号令?不就是什么都迟了么?』 曹纯警觉起来,瞪着眼,半晌才说道:『妙才兄究竟想要说什么?』 夏侯渊很早的时候,就想要和骠骑将军的骑兵一决高下,上一次被曹纯半途拉了回来,一直就像是一块石头一样,压在心头,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面对面了,这就像是怀里揣了十几头的小猫一样,天天百爪挠心,哪里肯坐在陈留等待命令? 可是夏侯渊知道如果曹纯不同意,他也没有办法将兵卒带出去,毕竟曹纯手中可是有曹操的佩剑的,所以夏侯渊想要带兵出去,先要解决的,就是曹纯。当然,不是说要干掉曹纯,而是要说服曹纯。 夏侯渊斩钉截铁的说道:『骠骑将军驻留于雒阳,肯定是还有后续手段!』 曹纯忍不住想要翻白眼,这还用你来说,肯定是如此的…… 『骠骑将军也知道,我们在这里!』夏侯渊指了指外面,继续说道。 『这个……』曹纯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沉吟着。虽然说自己和夏侯渊尽力控制周边,但是也不保证不被骠骑将军察觉,毕竟着么大堆的人马在陈留左近,确实也难以完全遮掩。 夏侯渊又duang的一声,拍了一下桌案,『按照道理来说,骠骑将军如果将我们击败了,是不是等同于基本上就可以纵横来去,谁也追不上了?!』 曹纯吸了一口气。 虽然夏侯渊这么说,多少有些丧气,不过确实如此。曹军缺马,这个是个不争的事实,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曹纯和夏侯渊的这些骑兵,便算事曹操之下唯一正式编制的快部队了,若是被骠骑将军打残了,的确就像是夏侯渊所说的一样,肯定就导致无人可以跟上骠骑将军的移动度,要知道,从兖州到徐州,也就泰山郡附近山地多些,其余的地方么…… 『这个……』曹纯问道,『妙才兄莫非有什么想法,不妨明说……』 夏侯渊挥动着手臂,说道:『骑兵最重要的是什么?不是像步卒一样在某个地方驻守啊!而是应该动起来!只有在动起来的时候,骑兵才是最强大的!我们现在数量明显比骠骑的人少,又怎么能只待在此处,等着骠骑人马来攻?我们应该动起来,动起来!』 曹纯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刻说什么。 曹操将骑兵布置在兖州陈留之处,目的么,也不是很复杂,因为兖州承上启下,不管是往冀州还是往豫州,都是一两天的时间,而且驻扎在兖州同样也可以遮掩住纵深,否则骠骑要是真的疯了往青州徐州冲击,想要从冀州或是豫州调派兵马拦截,多半来不及。 可是就像是夏侯渊所说的一样,驻扎在陈留的人马,也等同于是斐潜的一个明显目标,若是被斐潜抓住一顿狂打,就算是一换一,也不见得对大局有帮助,更何况曹纯的内心当中,也不觉得自己手下的骑兵能够战胜骠骑那些在雍凉纵横的纯熟骑兵。 『更何况骠骑这家伙的骑兵多,就算是分处一些去,我们能知道么?』夏侯渊挥舞着手臂,加强着语气,『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知道骠骑人马在雒阳,但是雒阳之下是五千人,还是六千,还是七千八千?还是说其实就表面上看到的那些,其余的人马都走了?要知道雒阳也是可以转道河内,然后进军冀州的!是,没错,说不定雒阳城下就是个空壳子!主……你我都被骗了!』 夏侯渊越说越觉得自己很有道理,站了起来,就像是一只困兽一样,在大帐之中走来走去,『就算是骠骑没有分兵,那么他一定也是在等后续的步卒!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难道等着骠骑人马大量汇集么?主公,主公他不在这里,他不明白前线的情况啊!我们现在应该动起来,动起来!至少要搞清楚雒阳城的情况,是不是?对不对?!』 『这个……』曹纯皱着眉头,一时之间也说不出什么来,夏侯渊所言,也有一定的道理,如果说骠骑将军分兵了,那么自己这些人则是傻傻的在原地等,确实是显得挺蠢的,不过主公之处,难道想不到这些?抑或是主公那边有些什么其他安排? 『待某书信于主公……』曹纯最终决定写封书信沟通一下。 夏侯渊却跳了起来,『书信?怎么写?就写一些臆测之言?若是中了,倒也罢了,若是与实际的不相符合,岂不是害了主公?!』 『说了半天,妙才兄还是想要出兵啊!』曹纯摇头说道,『骠骑惯用埋伏,若是贸然进军,多半又中其埋伏……』 『啊哈哈哈……』夏侯渊大笑道,『谁那么傻?明知道有埋伏还追?某若是遇到诈败的,定然不追,纵然骠骑埋伏得再好,又能有什么用?哈哈哈,再说了,不去亲眼看一看,怎么能知道雒阳之下,究竟如何?更何况,目前之下,也只有我们可以动,对不对?』确实,南面的夏侯惇还是北面的曹操,都是以步卒为主,若是说运动性么,确实不如夏侯渊这里灵便。 『就看一看?绝不追击?』曹纯看着夏侯渊,摇了摇头,说道,『就怕妙才兄到时候一个没忍住……』 『这!』夏侯渊气结,大吼道,『某说话算话!若遇骠骑诈败而退,绝不追击!可立军令状!』 曹纯思索了片刻,虽然说此举有些冒险,但确实如夏侯渊所说能够探明斐潜的虚实,自然更胜于在这里什么都不干,不过,曹纯依旧有些不放心,于是说道:『如此,妙才兄领一千兵马在前,某令其余在后,若是有变,也可支援,如何?』虽然说是支援,其实曹纯是想着,若是夏侯渊一个忍不住,真去追击了,自己多少还可以将其拉扯回来。 夏侯渊撇撇嘴,虽然有些不满,但是能出去撒欢,怎样都行! 『行!一切都听你的安排!一千就一千!』 第1829章 各家都有各家的算盘 禹划九州,始有荆州。 可以说荆州是最早一批出现在中华大地上的区域性行政机构,到了春秋战国时期,更是楚国的最为繁华的区域。 楚本意为荆,是一种落叶灌木,这种植物在南方随处可见,又功用强大,楚国人便以『楚』作为国号,也常常『荆楚』连称,也被中原的国家贬称『荆蛮』。荆条修长,高挑,打人又特别疼,所以就有了楚楚动人这个词,所以也有『痛楚』、『苦楚』等词语。 所以一开始,荆州地区,楚国上下,是被中原所鄙视的。 周代典籍《国语》记载,『昔成王盟诸侯于岐阳,楚为荆蛮,置茅蕝,设望表,与鲜卑守燎,故不与盟』,所谓『守燎』,就是看守篝火,堂堂一个楚国,被当成蛮夷,和胡人一同负责看篝火,连参加盟会的小板凳都没有。佐证了当时楚国是多么的被歧视,也是这一次的盟会之后,楚国国君熊绎带领国人开始了『筚路蓝缕』的艰苦创业。楚人初居丹阳,只是弹丸之地,其后,即以此为立足点,向南推进,展成为雄踞南方的泱泱大国,荆州便是在这个时间点,开并且繁盛起来的。 当然,《国语》当中的『鲜卑』和当下大汉的鲜卑并不一样,周王朝时期的『鲜卑』大概是指『东夷国』,并不是同一个。 然后春秋战国之后,楚国依旧和中原地区比较格格不入,就算是秦国统一了全国,虽然各个地区都有不满秦国的人,但是也只有楚国这个地方喊出了『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所以很显然,荆楚区域,其实一直都和中原处于既有联系,又有隔阂的冲突之中。 即便是到了大汉现在,荆州人也对于中原人并没有多少的好感,至少对于中原地区的战争并不热衷,这也说明了整个荆州区域,在历史上,三国前期和中期都基本游离在争斗之外的原因。 如今,刘表的小儿子,刘琮正式成丁,也就是冠礼之时,所以最近一段时间在襄阳左近,上门送贺礼的人络绎不绝。 冠礼,按照周礼来说,应该是二十岁,按周制,男子二十岁行冠礼。不过么,天子诸侯为早日执掌国政,多提早行礼。传说周文王十二岁而冠,成王十五岁而冠,所以到了汉代,冠礼的时间大体上也就是在十五岁到二十岁之间,不一而同。 而且汉律之中,对于七岁至十四岁的半大小子,有征一个赀钱,『民不繇,赀钱二十二』,也就是这个年龄的虽然不用摊派徭役,但是也要上缴赀钱,所以实际上在民间,过了十四岁之后,大多数都默认已经成丁了,算是一个成年人了。 刘琮显然不满十五,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 成丁,行冠礼,不是简简单单的带上一个帽子,而是代表着这个人从冠礼之后的那一天开始,就可以履行成年人的权利和义务,这对于极其重视家族传承的大汉世家士族来说,无疑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标志。 重要的不是达到这个年龄,而是拥有这个权利和义务。 蔡瑁这几天也面带红光,显得心情十分的舒畅,因为刘琮从某个角度上来说,也算是半个蔡家人,能够提前让刘琮行冠礼,也就意味着刘表在最终选择上,还是倾向到了刘琮身上。 这个也不奇怪。 毕竟就像是后世之中也有不少老人将遗产不是给自己的儿女,而是留给了在身边照顾自己的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看护者,抑或是什么其他人。因为很现实的问题在面前,如果真的有一天刘表自己真的不行了,是眼前的这一个送自己最后一程,还是等远在天边的另外一个儿子赶回来? 怕是等刘琦回来,自己都长蛆了罢! 『德珪兄,』蒯良笑呵呵的说道,『偶过此处,前来叨扰,乃某之过也……』 就像是某些销售人员一样,天天说什么偶然经过,其实大多数的偶然,都是一种必然,蒯良显然也不可能是没事干到处闲逛的人,所以蔡瑁也呵呵一笑,没有将他的话当真,一路寒暄着,将蒯良引到了书房内就坐。 又说了几句,蒯良才渐渐的进入了正题。 『听闻猛虎已至河洛矣……』蒯良仰着头,语气倒是有些幽幽,『猛虎出山林兮,风云皆动,呼啸震河洛兮,乱人心魄……』 蔡瑁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轻轻的捋了捋胡须,说道:『虎出山林,自是觅食,此处无食,又有何忧……』 蒯良如今也渐渐显现老态,眉间的皱纹也深沉了不少,听了蔡瑁的话,似乎皱纹更深刻了一些,『虎有无伤人之心,暂且不谈,然人不可无防虎之意啊……』 蔡瑁沉默着,并没有立刻回答什么。 刘表原因在这个时候,举行刘琮的冠礼大典,难道是一时间的心血来潮?显然不是,也就同样是意味着,刘表害怕出现什么问题,不得不提前做一些准备。 会出什么问题呢? 现在不就是只有骠骑出了关中这样一件大事么? 所以,刘表如今的举措,要说和骠骑将军毫无关联,显然不能让人信服。 蒯良以『猛虎』来形容斐潜,实际上也是在说明斐潜的危害,他认为斐潜这一次的出关,就像是猛虎出了山林一般,必然会沾染些血腥。 蔡瑁收起了笑容,皱起了眉头。 说起来,蔡氏和斐潜多少有些关联,所以一直以来,蔡瑁都并没有将斐潜当成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对手,更不用说以『猛虎』来形容斐潜了,毕竟斐潜之前的称号还是挺迷惑人的…… 可是蒯良一再的强调,让蔡瑁又有些迟疑了起来。 蔡瑁本身就不是什么非常有主见,而且能力很强的人,顶多就是矮个子里面选高个,算是在荆州地面上的一号人物而已,和许多人比较起来都有一些的差距,幸好的是蔡瑁自己也清楚这个问题,所以蔡瑁在接任了蔡家之后,并没有上来就野心勃勃的想要扩大地盘,今天要打这个,明天要打那个的,只是守成而已。 『子柔未免忧虑过甚……』蔡瑁摇了摇头说道,『不至于如此……』蔡瑁之前也和斐潜多少有些接触,当年若不是手脚慢了一些,说不得斐潜都成为蔡氏的亲戚了,哪里还轮得到老黄家? 蒯良咧嘴一笑,但是笑容之中并没有多少的笑意,显得有些阴森和冰寒,『介子推若知后有山火,亦愿割股乎?』 介子推么,寒食节,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但是实际上,官样文章永远都是官样文章,以晋文公的雄才大略,难道说不知道水火无情?所谓逼迫介子推出山,就那么急切?还是说那座山神奇到了只有介子推可以进山躲避,然后其余的普通兵卒就根本无法沿着痕迹去搜寻? 晋文公烧山,其实未必是想要逼迫介子推出山,而是想要介子推去死,否则为什么烧山之前就死活找不到,然后烧了山,就没啥难度的找到了遗骸? 而介子推出名,就在于『割股』了,当然,官方记录当中显示,是介子推割了自己,但是实际上呢?有点头脑的都知道,在没有消炎药的年代,暴露在野外的伤口,是一个很麻烦的问题,而且还能让晋文公饱餐一顿的肉量,肯定不是一个小伤口了。介子推如果真的割了自己的大腿,那么先不说能不能跟得上晋文公苦难的逃亡旅程,就说一个炎问题都未必能躲得过去! 那么不是割了自己的,又会是谁的? 还记得那个将土块扔给重耳,戏弄重耳去吃土的农夫么?重耳就是讨不到吃的,然后饿昏在了路上,然后介子推说是到山沟里面转了一圈,然后就割了『自己的』股肉,在割了相当的肉量之后,还能不顾伤势,又加了些野菜,熬出了一锅香喷喷的肉汤带了回来…… 重耳吃了,感激涕零,当场表示将来如果有成,一定给介子推当大官。 但是谁都知道,如果介子推当了官,腿上到底有没有伤,迟早要被人知道,所以当重耳变成了晋文公,介子推不仅没能当官,反而要背着老娘进了山…… 蒯良的意思很明确,像晋文公这样雄才大略的『大人物』,是不会记什么恩情的,越是有恩情,对于这些『大人物』来说,反而越是一种负担,你蔡瑁能保证斐潜不是下一个的晋文公?蔡瑁你以为自己很安全? 蔡瑁听了,心中不免一凉,良久无言。 蒯良也不着急,慢慢的喝着茶。 或许过了很长时间,或许也就是过了片刻,蔡瑁低声说道:『子柔既有此言,可有计较?』 蒯良哈哈一笑,说道:『若重耳不登文公位,介子推自然可保全!昔日秦国战韩赵,荆楚可有忧?』 蔡瑁又是吸了一口气。 这一次,蒯脸的意思就很明确了。 整体上来说,荆州确实是和中原地区既联系又割裂,这种关系从周朝的时候开始,一直持续到了汉代,因此很多荆州士族并不热衷于所谓的山东山西争斗,更多的只是想要保全自己的家族长久不衰。 『朱张二人,说是自作主张,借道荆州……』蒯良继续缓缓的说道,『孰可知非介子推割股也?以试荆州尔……若是吾等纳之,当恶曹司空,骠骑复归关中,坐看荆豫乱战……』 蔡瑁眉头深深的皱起,就像是被谁用刀在眉间刻了几道一样。 朱灵和张烈从汝南一路到了荆州,暂时停留在荆州边境上,表示只是经过,然后要从武关返回关中,但是刘表并没有马上表态,只是让人送了一些粮草,让朱灵和张烈暂且等待一下…… 曹操的方面也排遣了使者,送来的书信,要求刘表不能收留朱灵和张烈,也不能让朱灵和张烈通过,否则就是背信弃义,违背了之前的联盟。 当然,这个事情,刘表也召集众人讨论过,不过么,一个是刘表确实老了,精力有限,另外一个是蔡瑁等人的意见也不统一,有的支持斐潜,有的说要注重和曹操的联盟,还有的像是蔡瑁,做中立派,表示都可以,所以刘表一时之间也没有立刻作出决定。 而蒯氏,无意就是倾向于曹操这一方面的,毕竟这些年和曹操联手吞噬袁术的遗产,也算是吃出了一定的情感来,所以表示这个事情一定不能让朱灵和张烈就这样过去,否则和曹操联盟破裂,结果不堪设想。毕竟斐潜还扣着刘琦呢,如果说斐潜真的和荆州亲善,和刘表合得来,为什么不放了刘琦? 既然斐潜能做初一,为什么刘表不能做十五?若是不表现出一些强硬的姿态,说不得荆州就会被看成是软弱可欺,同时,即便是讨好了斐潜,又能获得什么?到时候斐潜只要一回关中,天天和曹司空接壤的,可是刘表自己! 当然,刘表之下,和黄家亲近的,和斐潜有往来的士族也不少,自然是倾向于斐潜,表示只要和斐潜的关系好,又何必怕曹操?若是曹操敢动荆州,只要斐潜兵出函谷,曹操就不得不退兵!根本就不用害怕,而且这些年和斐潜也有不少生意往来,难道说都准备切断了不做了?至于刘琦的事情,要是没有刘琦进川……不,要是没有刘备那个家伙反叛,大公子刘琦也不至于落到如此下场,要怪也不能怪斐潜,定多就是刘备的锅。 听说大公子刘琦在关中也挺好,至少比那个什么刘璋强多了,这说明骠骑将军斐潜其实也还是很看重和荆州的情谊的么…… 双方争执不下,刘表也难以立刻做什么决定。 而现在,处于中间,甚至稍微有些偏向黄家的蔡瑁的态度,就非常关键了,这也是蒯良所谓『偶然』经过,前来拜访的原因。 只要蔡瑁态度明确下来,无意就是决定性的力量。 蔡瑁仰着头,良久无言…… 第1830章 何人做何事 所有的孩子总是在小的时候盼望着早一天能够长大,成为大人的样子,总是对于旁人所谓的你还小,十分的不满意,然后表示着我已经长大了…… 刘琮也是如此。 对于刘琮来说,今天无疑就是一个好日子。虽然说他现在的年龄,举行冠礼确实早了一些,但是又有什么关系? 只要自己冠礼结束,就正式的进入了成人的行列了! 刘琮很期待,但是刘琮所没有想到的是,一些想象当中的期待,未必都是好事情…… 冠礼从周朝开始,就非常的注重冠礼,认为冠礼具备特殊的含义,特别是对于上层的贵族统治阶层而言。周朝开始推行嫡长子继承制,而若是碰上在位的王去世了,则由嫡长子继任,无论其年岁长或幼,只不过若其尚未未成年,还没有行冠礼,则不可亲政,必须由所谓的顾政大臣辅助,或是太后垂帘。 像是周成王幼年继武王之位,但是周公摄政直至其成年。嬴政十三岁即秦王位,也是直到二十二岁,“冠,带剑”,方才亲政。 到了大汉,依旧非常注重冠礼。士族子弟称为冠礼,皇帝么,则是又有了单独的名词,为元服,并且一般在皇帝元服之时,还会同事大赦天下,减免税赋,颇有些普天同庆的味道。 若是正儿八经的要按照礼仪要求,刘琮是要在自家的宗庙里面举行冠利的,不过么,刘表虽然宣称自己是鲁恭王刘余之后,但是毕竟那是西汉的老祖宗了,刘表也没有在襄阳设立什么鲁恭王刘余的灵位什么的,所以么,也就在自家府衙内举行。 刘琮很激动,但是依旧努力的平稳着自己的情绪,让自己不至于表现得小孩子气太重,纵然斋戒了多日,精神却很饱满,甚至略微有那么一点亢奋。 替刘琮主持冠礼的大宾么,却是孔融。 说来也巧,原本刘表想的是让庞德公来做刘琮冠礼的大宾,可是一来庞德公以自身老迈,腿脚不便不良于行婉拒,另外一方面也恰巧孔融从许县逃离之后,到荆州避祸,顿时一拍即合,两情相悦…… 孔融相貌自然不用多说,如今大袖飘飘,站在厅堂之中,看着一步步换换走来的刘琮,然后微微颔,笑容温和,全然没有了当日在许县之下惶惶,又或是哀哀的样子,呈现出气度非凡,一副学富五车满腹经纶的模样,让人看了,便觉得相当舒服可靠。 刘琮忍着小心脏乱跳,尽可能绷着一张小脸,然后按照礼仪一步步做着,敬天地,拜父母,然后拜到了孔融面前。 孔融将手从袖子里抖出来,不能多抖,最多三下,要是过了三下,那是业务相当不熟练,还要回家练,再从一旁的侍者跪奉上来的描金漆盘之中取了一顶缁布冠,帮刘琮系在了小脑袋上。 令月吉日,始尔加冠,弃尔幼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孔融一边帮忙将缁布冠的系带扎好,在刘琮下巴上打出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一边朗声而诵,声音饱满洪亮,低沉有力,很有磁性,甚至让刘琮和周边的人听了,不由得都有些感动,热泪几近盈眶。 缁布冠,是象征受冠礼之人即将涉入治理人事的事务,即拥有人治权。缁布冠为上古流传下来的礼制,所以冠礼先加缁布冠,表示不忘本初。 随后还要加皮弁,象征将介入兵事,拥有兵权。 孔融拿起皮弁,往刘琮头上贴皮,呃,加皮弁之冠,同时还帮刘琮加上了腰间的佩剑,只不过刘琮身形还是太小了一些,导致佩剑加上去都有些拉达到了地面…… 算了,这个不重要。 孔融再次高声诵读冠礼致辞,众人再一次热泪盈眶。 这样就结束了? 并没有,还要贴,加第三层的头冠,也就是最重要的爵弁。待上了爵弁,就代表了拥有祭祀的权利,而在家族宗法非常强势的汉代,这也代表着拥有了最好的权柄,最高的权利。 戴上了爵弁之后,整个冠礼才算是完整结束。 若是天子,还要再加一个衮冕,是四加之礼。 刘琮冠礼结束,众人总算是一起喝彩起来。刘琮虽然勉强维持着平稳的表情,但是看得出来一把佩剑已经压不住他飘飘然的心情了,幸好刘琮多少还有些残留的理智,依照最后的流程向父母和大宾拜谢,也向观礼的众人拜谢,圆满的完成了冠礼,然后蔡夫人终于是流下了盈眶许久的泪水…… 按照习惯来说,在每项的典礼之后,必然就是吃喝,但是这一次,刘表并没有立刻招呼着去吃酒宴,而是到了一旁的偏厅之中,坐下来商讨关于最近生的事情。 孔融和刘琮也列席其中。 刘琮原本自然是没有资格参加这样的会议的,但是既然举行完了冠礼,也就可以了。虽然说自能使坐在刘表背后,什么话都都不能说,然而能够列席其中,已经让刘琮很兴奋了,差点坐都坐不安稳。 刘表也没有多少心思照顾刘琮的情绪,他现在虽然外表看起来还算是不错,但是实际上他的身体究竟怎样,他心中最清楚,毕竟伤痛和精力,可以骗得了旁人,却不能骗自己。 朱灵和张烈的事情,终究是一个麻烦,越早解决自然越好。 文举贤弟……刘表沉吟了一下,转头看向了孔融,问道,听闻许县之乱,文举贤弟亦逢其时,不知究竟情况如何? 之前众人的意见,大部分刘表都听过了,只有孔融是第一次参加,所以刘表也想听一听孔融的见解。 孔融坐在一侧,笑呵呵的,结果听闻了刘表的询问,原本显得温润如玉的面色,不知道为什么猛然间就像是凝固了一样,然后眼睛睁大,微微的有些充血,嘴角扯动了两下,似乎显露了一丝的狰狞来,吓了众人一跳! 孔融也立刻察觉到了不对,但是表情又收不回来了,干脆掩面悲戚而道:陛下啊……一想到陛下如今……某,某宛如万箭加身,痛彻心扉啊…… 众人恍然,纷纷一边劝慰,一边称赞孔融忠义。 刘表也是劝慰,孔融才缓缓的放下了袖子,擦了擦眼角,面容沉重的说道:昔日忽乱,某正于城南举办文会……孔融口才了得,徐徐而谈,将当时的情形述说了一遍,当然,孔融肯定不说他参与了这一件事情,而是仅仅将他自己描述成为了一个刚巧碰上这样事情的倒霉蛋,被祸殃池鱼的不幸者。 当述说到了王粲落入许县护城河之中,朱灵和张烈并没有救援的时候,孔融忍不住咬牙切齿的说道:仲宣忠义可昭日月!为保天子不惜自身!然如此忠义之人,被弃之如同陋帚!某至之时,朱张二人已然亡走,仲宣贤弟……呜呼哀哉!痛之,惜之! 至于孔融当时也不敢上前救这一点,孔融自然不会说的,因此说起来就像是他赶到的时候,王粲已经死了,朱灵和张烈毫无廉耻的抛弃了王粲,而许县的荀彧又误会孔融他和朱张二人有什么联系,拒接孔融入城云云…… 原来如此……刘表一时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如此恶贼,若是荆州容之,岂不是上背天子,中违忠义,下失民心!蒯越朗声高呼道,主公固有仁慈之心,然切莫得意了小人,却害了君子啊! 刘表沉吟不语。 蒯良看向了蔡瑁,然后转向了刘表,说道:正所谓宠而不骄,骄而能降,降而不憾,憾而能昣者,鲜矣。且夫贱妨贵,少陵长,远间亲,新间旧,小加大,淫破义,所谓六逆也。君义,臣行,父慈,子孝,兄爱,弟敬,所谓六顺也。去顺效逆,所以祸也。昔日纯臣石公,忍人情,全忠义,千古传美名。如今陛下蒙尘,忠义遇难,乃天下之悲也!若吾等纳污垢,容残暴,则主公声名何存,天下忠义何在?又至陛下于何处?请主公三思! 一旁原本有些倾向于朱灵和张烈的庞季,以及另外几个,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都纷纷沉默着。因为这个事情,如果仅仅只是朱灵和张烈逃离豫州,并没有如同孔融所说的那么不堪,收容了甚至庇护了,都没有什么问题,但是现在…… 就像是后世的战争难民,收容和救助是属于人道主义,也无可厚非,但是如果现这个难民其实是个罪犯,犯有严重的罪行,那么还按照普通难民来对待,未免就有些说不过去了。而在汉朝当下的观念里面,违背忠义,就是一个很严重的罪行。 这样违背忠义的行为也不被士族子弟接受认可,至少表面上是相当的排斥的。 刘表左右看了看,双方各有支持,但是现在只剩下了一个声音,中立派的蔡瑁等人也不说话,结果似乎渐渐的明朗了起来…… 刘表最后下了决定,拒绝朱灵和张烈的借道,不允许二人进入荆州区域。 如果事情只是到这里为止,情况也不算是太差,毕竟刘表确实也没有在斐潜之下跪舔的理由,更何况之前多少还有一些情分在,只是拒绝两个校尉入境,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大问题,也说得过去,可是问题是总是有些有贪欲的人,然后看上了朱灵和张烈所带的那些战马了。 张允,刘表的外甥。张允就觉得若是白白的放过了朱灵和张烈,岂不是太可惜了?要知道朱灵和张烈手下的战马,可是一顶一的雍凉战马,在荆州地面之上是有价无市,就算是有钱都不一定能买得到! 刘表的原本的意思么,就是让张允到前线传递一下意思,表示说因为听闻了许县这个事件,然后对于朱灵和张烈的行径表示谴责,最后拒绝其入境,以全忠义云云。这样即便是后续斐潜追问起来,也说得过去,毕竟是朱灵和张烈,行为不端在先。 如果说是真错怪了朱灵和张烈,罪责也不是在刘表身上,不是说清楚听闻了么,那么主要的锅就是孔融的了。 可惜张允这几天赌钱输了不少,眼看着追债的冷嘲热讽,又遇上了这样一个差事,就忍不住犯了贪念,他觉得,既然不接受朱灵和张烈,那么何不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干掉这两个人,然后不就可以获取这些战马了么?一匹战马最少三十万钱,十匹就是三百万,一百匹就是三千万,然后朱灵和张烈带了多少呢?到时候往上面送一些,然后自己留一些,再卖一些,这日子啊…… 光这么想一想,张允似乎嘴角就开始湿润起来…… 于是乎,等张允到了边境上,见到了甘宁之后,嘴歪了歪,说出来的话就成了设计坑杀了朱灵和张烈,收拢其下兵卒战马! 欲除朱张?甘宁皱着眉。对于战场上斩杀对手,甘宁觉得这没有什么好说的,生死看自家的本事和运道,但是设计坑杀,多少就让甘宁心中有些不舒服。 张允眼一瞪,此乃主公之令!甘将军欲违令乎?! 甘宁磨了磨牙,拱手说道:末将不敢……只不过……朱张二人不离行伍,又怎能诱之? 张允哈哈笑道:某早有定策!可以甘将军之名,邀朱张二人入城赴宴,内设刀斧,摔杯为号,便直取之!张允显然觉得自己的主意很不错,简直就跟汉初之时的张良差不多,毕竟自己也是姓张,搞不好还得了张良的几份遗智也说不准。 甘宁却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以老子的名义邀请?那么老子以后还出去怎么见人?坑蒙拐骗的名头岂不是要顶一辈子?不若以张将军名义,就说张将军前来劳军,特邀朱张二人赴宴,如此更显自然,以免朱张二人见疑…… 张允想了想,也行!就这样罢!将军准备,莫要误了大事! 甘宁拱了拱手,末将……领命…… 第1831章 天下骠骑军 堵阳。 一个有一点点奇怪的名字,而在堵阳西南,则是历史上也算是大名鼎鼎的博望坡。堵阳之所以称之为堵阳,是因为堵阳的北面就是南阳,而堵阳就像是将南阳往南的路口堵起来了一样。 堵阳博望坡一带,北负伏牛山,南临隐山,西倚白河,为伏牛山延伸于此的漫岗,地势险要,为襄汉隘道之通衢,向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刘表虽然年迈了,但是也不傻,对于曹操的防备之心,一天都没有放下来过,所以派遣了大将甘宁在这里镇守,也是为了堵住曹操南下荆襄的要道。 至于历史上的博望坡大战,罗老先生将其安放在了诸葛的头上,但是实际上这场战斗确实跟诸葛没有什么关系,因为这场战斗生于建安七年,诸葛亮要在在建安十一年到十二年之间才在刘备三顾茅庐之下,出山辅佐刘备,自然没有太大关系。 朱灵和张烈能够通过原本袁术的大本营汝南南阳,一方面是当今袁氏确实已经败坏不堪,不管是实力还是影响力都大不如前了,另外一方面是袁术死后的这几年,汝南郡败坏得相当厉害,导致如今汝南重新被黄巾乱贼所占据,当然,这些所谓的黄巾贼,其实依旧是当地的一些豪强,就像是泰山郡的那一帮子人一样。 因为汝南郡如今已经几近赤贫,要是占领了不仅是收不到什么赋税,说不得还要贴出去不少的钱粮,所以不管是曹操还是刘表,对于这一块的区域兴趣都不是很大,也正是因为如此,朱灵和张烈才能顺利的从颍川到了堵阳这里。 毕竟是堵阳,顾名思义,朱灵和张烈就被堵住了。 阳光从天空之上泼洒下来,将四周照的一片明朗,但是张烈和朱灵心中却依旧有些阴霾。站在土岗之上往远处望去,可以看见在堵阳的城头,荆州兵往来巡逻的身影。虽然不大的堵阳城,却像是一只拦路虎一样,挡在了前方。 其实这天气……张烈仰头而叹,用来厮杀最好不过了…… 原本只是北地的一名门下曹,在斐潜租借了北屈等地,打白波的时候,就基本上投身了军旅,不知不觉当中,一晃之间已经过去了许多年。 张烈知道自己的能力并不强,毕竟从小是在北地长大,只不过因为有些粗浅的气力,然后在因为一些纷争打架的时候敢豁出去,所以也就在当地多少有些名头,后来才混了一个门下曹的职位。一个县城的门下曹,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吏,如今成为了一个杂号校尉,也算是混出了一个头。 身后的战马似乎也听懂了张烈的话语,伸过脑袋来噗噜噜的打了个呼噜,一些细碎且温热的口沫都溅到了张烈的脸上。 张烈笑骂了一声,抹了抹脸,然后又拍在了战马的大脑袋上,将这家伙伸过来的脑袋重新推了回去。 这两天没什么动静,我总是觉得有些不对劲……朱灵没注意张烈和他的战马在怎样的互动,而是紧紧的盯着堵阳,啧……要怎样才能过去呢? 一边是伏牛山,一边是隐山,堵阳就在其中。当然如果硬要翻山越岭的话也不是不能走,可问题是不管是张烈还是朱灵,都不熟悉这里的地形,万一走到山林之中迷失了方向,那就麻烦了。 怎么办? 朱灵承认自己有些想当然了。原来朱灵以为,骠骑将军不是从荆州出来的么,所以多少算是在荆州还有些情分罢,自己借道而行,应该不算是太难,然后就可以像是当年的太史慈一般,来回迂回一大圈,回到河洛当中去。可是没有想到的是,到了荆州这里,现实的情况却和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 不行我们就再打回去!张烈哈哈一笑,拍了拍朱灵的肩膀,没事!大丈夫马革裹尸,生死有命! 嗨!朱灵笑了一下,但是又皱起眉头,终归是某的提议…… 张烈不过是在宽慰自己而已,若是真的要再折返回去,且不说路途粮草的问题,单说是颍川之人会没有防备?自己杀了第一次回马枪,多少有些让曹军措手不及,但是若是被杀了第二次回马枪,还一点防备没有,那真是完全不可能了。 说不定如今曹军正在什么地方立寨挖坑,就等着自己和张烈往回跳了。 所以,最好的办法,依旧是经过荆州,绕回河洛去。 朱灵觉得,既然是自己的提议,总是要想个办法,不能说碰到了问题就甩手说跟自己没关系了,那成什么人了? 两个人正说话见,忽然看见堵阳城门一动,然后吊桥缓缓而下,几名荆州兵卒从城中出来,朝着朱灵和张烈等人而来。 赴宴?劳军? 朱灵和张烈相互看了一眼,然后朱灵挥挥手,示意知道了,让前来传话的荆州兵卒先在一旁等候,自己则是和张烈往一旁走了几步,低声说道:张兄,你怎么看? 感情前两天送的那些东西,不算是劳军?张烈挠了挠后脑,还要正儿八经请上一次才能算?这事说的,怎么觉得有些怪异? 朱灵嘿了一声,说道:我们要这点劳军物资好做什么?趁早放我们过关才算是真劳军!我们还差了这一顿酒肉不成?而且又说只请你我二人进城……若是等你我进城之后,城门一关…… 也难怪朱灵起疑心,若是一开始就打开城门二话不说迎接入城,朱灵和张烈自然也不会有什么疑心,结果一开始先是不冷不热的让朱灵和张烈在城外等着,又像是打乞丐流民一样扔了些物资,现在忽然又热情起来说要举办酒宴,这前后态度变化,若是朱灵和张烈依旧乐呵呵的什么都不想,未免也太说不过去了。 朱灵在一旁喃喃自语思索着。 张烈却转过头,眯着眼看着远处的堵阳城,忽然心中升腾起了一个念头来,旋即无法抑制…… ………… 来了,哈哈,来了!堵阳城头之上,张允看着远处缓缓而来的一行人马,不由得从内心当中笑了出来,抚掌笑道,计成矣!来人,开城门,放下吊桥! 在那么一刻,张允甚至觉得自己身上有老爷爷,呃,是张良之灵附体了!在路上随便想到的计策,也可以这么顺利!莫非自己就是所谓的天生将才不成? 一旁的荆州兵卒看向了甘宁。 甘宁沉默了少许,然后微微点了点头。 开城门!放下吊桥! 城头兵卒大声号令着,然后有人应和了一声,开始旋转吊桥的绞盘,在吱吱呀呀声当中,吊桥缓缓而下,最终落在了护城河对面的桥墩上,激起一层淡淡的烟尘。 甘宁捏着胡子,皱着眉头,看着城下越来越近的人马。 张允有些控制不住激动的心情,笑着说道:待某前去迎之!将军也做好准备!张允说完,就准备下城墙。 甘宁挑起了一遍的眉毛。甘宁一直觉得张允这个人华而不实,就像是这一次什么鸿门宴之策,甘宁觉得总像是个笑话,不直接引人进来之后就动手,还非要在宴会上动手,简直就像是脱了外袍才能那什么一般…… 难道不能撩起来直接做么? 当然,张允也有他的道理,说是可以不用动静太大,说不定还可以逼迫张烈朱灵两人下令,让城外的兵马缴械投降,减少战马损失云云,似乎也多少说得过去。只不过甘宁总是觉得不够干脆。 眼见吊桥已经放下,城下的人马已经临近城门,甘宁忽然心中一跳,猛地大喝道:不好!拉起吊桥!快拉起吊桥! 城外的这些人马不仅没有减,反倒是临近了还在加! 这他娘的不是来赴宴的,这是来抢城的! 堵阳城中,驻扎兵马大概两千之数,骑兵么,就少得可怜了,只有不到一百。而且作为北面阻隔曹操的门户,军事上的意义大过于赋税上的收入,所以城中并不算多富庶,大部分都是军事用途的设施,城中道路也和一般的小城差不多,一条肠子直通到底,因此如果被人抢进了城来,若是没有什么准备,一时间还真不好拦! 骠骑的人抢城了! 不仅是近处的这一小队人马在加,就连远处也升腾起来了烟尘,纷乱的马蹄声更是砸在了荆州兵卒上下的心间,这一群骠骑人马,竟然就这样无所顾忌,就这样一往无前的直冲而来! 就像是面前一座山,也要冲倒,面前一条河,也要冲断! 明明是人数上少于城中的驻军,可是看起来反倒是这些骠骑人马的气势更胜! 这,这就是骠骑人马的真面目? 这些家伙都疯了不成? 堵阳城下上,几乎所有人心中都升腾起这样的一个念头来。 正常来说,现在应该是立刻拉扯吊桥,然后关闭城门,同时间城头上以弓箭攒射阻拦遮蔽城门,可问题是原先大多数荆州兵卒都以为原先的这一行人没什么威胁,更不用说有什么准备,再加上荆州兵卒也并不像是斐潜之下都是职业兵种,虽然有训练,但是大多数荆州兵依旧只是习惯于听从上级的指令,没有指令都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 所以纵然甘宁战场直觉相当敏锐,甚至在张烈和朱灵刚开始显露出抢城意图的时候就大吼出声,但是毕竟甘宁只有一张嘴,吩咐了这个就没有办法吩咐那个,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亦或是被骠骑人马的气势所摄,甘宁只下令让人拉吊桥,便是一窝蜂的扑向了吊桥轱辘之处七手八脚的连忙拉扯,而城门之处的荆州兵也就呆呆站着看,更不用说在城头上立刻集结弓箭手来掩护了。 吊桥脱离了地面,缓缓向上。 可是下一刻,硕大的马蹄就狠狠的砸在了吊桥的桥面之上,连人带马带盔甲大半吨的重量,就像是一辆小q砸在了桥面上差不多一样! 接二连三的战马跳上了吊桥,骤然增加的重量,顿时让在城门楼上努力绞盘的荆州兵卒吃力不住,甚至有的人被弹回去的绞盘砸中了头脸,当场就飞出了几颗大牙! 城门之处的荆州兵卒惊慌不已,可是没等他们喊叫声落下,张烈已经通过了吊桥,杀到了城下,毫不停留的撞进了惊慌的荆州兵卒之中! 呼喊砍杀声音顿时爆而出,城门之下的荆州兵卒被携带着巨大动能的骑兵正面撞击,当场就有不少人或横着,或是折着倒着飞了出去,撞在门洞或是石板地面上,喷涌出的鲜血顿时染红了四周。 张允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这,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张将军!你在城上调集兵卒,抵御后面的人!甘宁对着张允大吼道,甚至已经来不及做什么谦让或是什么掩饰了,某且去城下拦截!动作快些! 啊?哦……哦哦……张允答应下来,可是等甘宁都已经提着战刀往城下冲了之后,还没有下达任何的指令,直至一旁的护卫都有些着急敦促了,才像是猛然清醒了一样,来,来人!弓箭手,弓箭手都在哪里?还有,还有,别让这些家伙砍了吊桥绳索! 张允最终喊了出来,但是已经晚了。 跟着张烈朱灵一同转战的,都是当年跟着太史慈冲过冀州的老人,根本不用张烈朱灵特别交代,在冲上了吊桥的第一时间,就有两三人直接抄起挂在战马一侧的斧头,飞身而下,冒着被自家战友冲撞踩踏的风险,嚎叫着砍凿在了吊桥绳索栓接之处! 砍空中的绳子是不太现实的,因为粗如儿臂一般的麻绳,剧本相当的弹性和韧性,而且还会晃动,但是这绳子唯一固定的点,就是在栓钉之上! 巨大的声响当中,吊绳崩飞,抽在砍凿吊绳的这名兵卒身上,顿时将其从吊桥上抽到了沟壑之中,扎在了壕沟之中的竹枪之上,鲜血四溅,顿时气绝,可是纵然如此,尤是高高举着被崩了几个豁口的斧头! 冲!冲过去! 成军以来,骠骑所领,吾等从无败绩!今日也是一般!朱灵挥舞着战刀,大喝道,天下无人可挡吾等!无人可挡骠骑!冲过去! 第1832章 谁都会吃亏 堵阳城中,顿时大乱! 没有人想到朱灵和张烈会在这个节点上进攻,更没有想到这两个人一开始进攻,就用上了全数的兵力,摆出了一幅不成功则成仁的样式,气势磅礴,摄人心魄! 张烈已经砍杀了几名在城门之处的荆州兵卒,直直的抢入了城中,正在催马向前砍杀之时,一支长长的箭矢越过了纷乱的人群,在骚动和不安之中,准确的找到了张烈的身影,直射而来! 张烈几乎是立刻作出了反应,舞动着战刀如同旋风一般,企图格挡住这一支的箭矢,但是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支箭矢,却穿过呢张烈舞出的刀花,直直的没入了张烈胯下战马的脖子之中,噗的一声,竟然直接射进去一半! 战马哀鸣一声,鲜血四溅,泼贱得张烈脸上都有些烫! 张烈的战马也算是灵骏了,重伤之下依旧勉力向前奔了两步,便再也坚持不住,艰难的喘息着,血沫血泡顺着狰狞的伤口喷涌出来,双蹄一软,轰然而倒! 张烈差一点被战马压住了腿,幸好摆脱得及时,但是纵然如此,也免不了撞在了地面上,可是身体上的伤痛完全不能抵消心头的痛楚,对于任何一个骑兵来说,战马就像是自家的兄弟一般,如今见到自己的战马奄奄一息,张烈不由得痛苦的哀嚎出声! 可就在此时,又是一支的箭矢在沙尘之中袭来,同样也穿过了纷乱的人影,直指张烈的头颅! 在这样混乱的战场,在如此众多的人马身影之中,这两箭就像是长了眼睛一样,准确,残忍,凶狠! 站在地面之上,移动的方向就自由了许多,张烈一个踏步,将身躯一扭,顿时就让过呢射向他脑袋的箭矢,同时盯向了箭矢射来的方向…… 甘宁正站在城墙甬道之上,沉着脸,又是撑开了巨大的步人弓,将一柄箭矢搭在了弓背上,锋锐的狼牙箭头闪耀着寒芒,指向了张烈! 对于甘宁来说,也没有什么开弓射箭之前必须要大喊一声,以此来表示自己光明正大,从来不暗箭伤人之类的习惯。不管是暗箭还是明箭,只有射中了,才能算是好箭! 当然,这样的习惯,不仅仅只有甘宁一个人才有。 正在甘宁瞄准了张烈,准备力射出箭矢的时候,忽然听到耳边一阵恶风,眼角之处黑影突袭而来,连忙也顾不上继续射张烈了,一边往一旁侧步躲避,一边用手中的弓往袭来的黑影砸去! 咔啦! 甘宁虽然砸中了朱灵投掷而来的小戟,但是弓背也同样地被小戟的月牙砍中,木屑纷飞之中,几乎折了一半,虽然没有完全断裂,但也不能再用了。 来得好!甘宁丢下了弓,抖开了银铃战刀,指着张烈,又指了指朱灵,动了嘲讽,两个龟孙!不妨一起来! 好胆! 朱灵被甘宁蔑视的态度激怒了,顿时要下马和张烈联手对战甘宁,却听到张烈大喝道:夺门!去夺门!此处由某来! 张烈失去了战马,一时间也赶不到另外一个城门之处,便决定干脆留下来和甘宁交手,一方面可以让朱灵带着人尽快的扑向下一个城门,夺路而出,另外一方面也可以报自己战马的仇。 去夺门!夺门!张烈再次对着朱灵大喝。 朱灵一咬牙,猛的一踢战马腹,夺门!随某夺门! 人马呼啸,随着张烈和朱灵冲进了堵阳城门,其余的人马也6续赶到了堵阳城下,顺着吊桥鱼贯而入! 城头之上的张允总算是反应了过来,声音都有些变了强调,显得尖锐且颤抖,关城……不,放箭,放…… 一句话还没有喊完,在城下的骠骑人马已经先手抛出了一阵箭雨,如同一片黑蝗一般,带着尖啸往城头扎下! 正在重复张允号令的荆州弓箭队率,刚喊出放箭二字,因为站得暴露了一些,结果就被城下射上来的箭矢直接穿透了脸颊,从左侧射入,右侧穿出,带出了一蓬鲜血和两三颗碎牙! 张允吓得连忙缩在护卫的盾牌之下,然后看着头顶上忽然出现了两三根箭矢,扎在了木柱之上,尾翼还在不停的颤抖,就觉得自己的双腿也似乎跟着箭矢一同颤抖了起来,丧失了再次站起来的气力,更不用说现场督战指挥了。 虽然说没有张允的号令和指挥,也还是有些荆州兵卒下意识的开弓射击,但是密度和准确性自然少了许多,而城下的骠骑人马一边开弓还击,一边顶着箭雨就往城中冲去! 城中已经是完全混乱,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知道是骠骑人马点燃的,还是荆州兵卒自己不小心打翻了火苗,东西各起了些火头,黑烟滚滚而上,夹杂着战场之上的尘嚣,混合着各种人声马嘶,仿佛要将这一方天地都倾覆一般! 死来! 去死! 不管口中喊的是来还是去,但是意思其实都一样,都是在战场之中抢先一步杀死对手,一方要在突破堵阳关隘的拦截,另外一方则是要拼死将对手拦截住,困在这个两山之间! 原本甘宁以为张允多少还能有些作用,能替自己分担一些,但是没有想到的是张允如此无能,竟然连一个像样的反击都做不到,更不用说切断骠骑人马的后续了,一切的责任就压在了自己的身上,自己眼下的成败,就决定了整场战斗的胜负! 对于张烈来说,也几乎如此,双方都察觉到了对方是这一次战斗的重要人物,能够影响战局,决定胜负走向的关键所在! 甘宁和张烈碰撞的地方,是在堵阳城墙之下甬道不远之处的一块不算是多么开阔的区域,这里原本是点兵区,也就是城下的兵卒要上城墙之前,列队点数,又或是临时堆叠物资,等待转运上城墙等用途,特意留出来的一片空地,而现在,就自然而然的成为了甘宁和张烈的决胜之地! 甘宁和张烈从目光撞上的那一刻开始,就像是碰见了上辈子的仇人一般,不约而同的怒吼了一声,直扑对手!两个人的念头都基本上一样,趁着对方立足未稳,还没有完全整理好队形,直接冲杀,拖延对面兵卒结阵的时间,然后自己这一方自然就是更为有利。 这一片区域本身就不是很大,双方急奔之下,几乎就是转眼之间就撞在了一起,张烈将战刀藏在了圆盾后面,直至临近了才猛然从圆盾之下斜撩而上,就像是饿狼从人的视觉死角当中斜侧扑出,企图撕咬咽喉,一击致命! 这是张烈在北地作战,在军旅之中自己慢慢掌握的技巧,也是在一场场厮杀当中总结出来的招式,没有太多的花俏的动作,充满了血腥味道。 来的好! 甘宁暴喝一声,加厚加宽的环刀上面的铃铛乱响,电光火石之间映着张烈的战刀就对砍下来! 甘宁的战刀是他自己特制的。 原本甘宁打造的战刀上并没有铃铛,只不过是加厚加宽的普通战刀而已,但是这样一来战刀看起来就有些丑陋,毕竟和普通的战刀比较,无形当中就显得笨重许多的样子,后来甘宁突奇想,在战刀加厚加宽的刀背上又挂上了去了几只铃铛,宣称自己每杀了一名大将,便会挂上一枚铃铛,顿时间格调就出来了,也不觉得多丑陋了…… 但是实际上,甘宁挂铃铛的目的,不是为了听响声,而是想要搅乱旁人的视线,让人忽略了他战刀加厚加宽,出其不意的和对方武器互砍,往往都能取得意想不到的效果。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在张烈和甘宁两个人的兵刃之间爆! 两个人都不由的往后踉跄了一步,不约而同的往自己手中的兵刃还有对方手中的兵刃看去。 狗子的仙人铲铲……甘宁抖了抖有些酸麻的手臂,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张烈手中的战刀,竟然没断?! 按照甘宁以往的经验,像是张烈手中所拿的战刀式样,是经不住自己大力斩击的,往往会破出一个巨大的豁口,甚至直接折断,但是现在看着,似乎只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缺口,并没有折断,而自己战刀之上,也出现了一个豁口,顿时让甘宁心痛不已。 张烈的战刀虽然没有断,但是就这么一个交手,其实就吃了一个闷亏。甘宁战刀沉重,又是双手持拿,而张烈只是单手,又是从斜下往上,不管是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吃亏的,要不是之前就将战刀缠绕在手上,这一次猛然撞击之下,说不得都会脱手飞出! 干!碰上扎手的了……张烈用盾牌挡住自己酸麻的右手,尽可能的快的,小幅度的活动着手臂和手腕,减轻因为巨大的碰撞产生的颤抖。 可是甘宁已经看出来了,怪笑了一声,拖着那柄叮咛乱响的战刀,斜斜一矮,往张烈右手一侧窜来,又是一刀砍出! 若是在马背上,张烈至少有好几种应对的手段,甚至可以示意通人性的战马抽冷子给甘宁一个碗大的后蹄尝一尝,可是如今战马已经死去,不得不和甘宁进行步战,无形当中就吃亏了三分,见甘宁一刀砍来,便只能用盾牌往外拦架! 甘宁怪叫一声,手臂一沉,战刀竟然在即将碰上盾牌的时候,又诡异的低了三分,不仅是没有被张烈的盾牌挡住,还顺着盾牌的边缘往张烈的下腹砍去! 哧喇…… 虽然张烈勉励扭转身躯躲避,但是依旧没能够完全躲得过去,被甘宁的刀锋扫中,顿时甲片纷飞,战裙被砍飞了一大块,腰间被割出了一长条的伤口,差一点被开了肠肚! 啧啧! 甘宁这一次算是明白了过来,他娘的这些骠骑人马的兵甲真是好啊,战刀也是,铠甲也是,若是一般的铠甲,这一刀下去,就算是不被砍成两截,至少也是肚破肠流! 结果现在只是切开了一个口子…… 援某!张烈也明白了他并非是甘宁的对手,也没有顾及什么面子不面子的,立刻一边往后退,一边大吼出声,投枪! 几名跟着张烈而来的兵卒,立刻抢上前,一同朝着甘宁就投了过去!甚至有的来不及拿的,或是没带的,就干脆将手中的长枪短刀都投了过去,甚至还有开路的小斧,呼啸着就朝着甘宁没头没脑飞去! 甘宁甚至来不及大骂,只来得及嗷的一声,连忙一边扭转身躯躲避,一边死命挥舞着手中的大环刀来格挡…… 张烈的经验都是战场上来的,虽然一开始的时候没有注意,但是吃了亏之后立刻明白了这个甘宁手上看起来像是拿着战刀,好像是轻武器的样子,但实际上是重武器! 那么重武器的短板,就是在格挡投射类武器的时候,不够灵活! 果然甘宁见到了纷纷而来的兵刃,脸都白了三分,虽然奋力拨打,但是依旧没能完全躲过去,被一柄旋转而来小斧头砸在了胳膊上,顿时嗷的一声,疼得几乎跳将起来。 龟孙!出来!甘宁抢过一旁的护卫手中的一面盾牌,挡在了自己身前,然后吼道,龟孙!来和老子再战三百合!上!拦住他们!后半句,自然是跟自己手下说的。 虽然甘宁和张烈一样都吃了对方暗算,但是整体来说张烈更惨一些,所以等同于张烈等人就面临了更大的压力,甚至渐渐的被甘宁和其手下往中央街道上压迫而去,而一旦被甘宁攻到了街道,那么也就意味着自家部队会被切成两段,尾不能兼顾,纵然先头的能逃出堵阳,依旧会有很大一部分会折损在此! 甘宁知道这一点,因此不仅是带着手下步步紧逼,甚至嘴上还不饶人,龟孙龟儿子不断,企图激怒负伤的张烈,让其失去理智,再次下场搏杀,以便可以尽快击杀,取的绝对性的优势…… 就在张烈等人咬着牙死命抵抗甘宁的冲击的时候,正在堵阳西门城门之上拼命往城内投掷石块和射击,阻挡朱灵抢门的荆州兵卒,忽然有人感觉到了一些什么,扭头望西看去,只见远处不知道什么时候腾起了一道烟尘,正朝着堵阳此处而来! 第1833章 三箭退兴霸 堵阳南面不远,就是博望坡,而博望坡沿着淯水往南,就是宛城。 而宛城,现在算是黄氏的地盘。 虽然说黄氏控制了宛城的这个地盘,依旧没有得到地方或是朝廷的正式认可,但是对于黄氏实际上的管理,并没有多少的差别。一直以来,宛城作为刘表和曹操的一些重要物资的采购地,商贸云集,所以对于有关部门的消息,还是蛮灵通的。 刘表下了决定不久,宛城的黄承彦就收到了消息。 正常来说,黄承彦多少还顾着几分亲家的颜面,毕竟他和刘表都娶了蔡氏的女子,多少有些关联,所以一般来说,对于刘表的一些决定,黄承彦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不反对的,但是这一次不一样。 自家的女儿女婿,不管是亲疏还是远近,自然比刘表来的更加的重要,黄承彦也没有老到昏庸胳膊肘子往外的程度,因此一听刘表的决议,便觉得刘表似乎有些飘了…… 最近刘表是没吃药,还是吃多了药? 然而直接找刘表理论,基本上是没有什么效果的,黄承彦立刻找到了庞山民,两个人一商议,就决定不管刘表那边什么面子不面子的,先出兵至堵阳,先将人接到宛城再说。 至于刘表的问题,后面再说,毕竟现在刘表身体不好了,很多事情都有变数,虽然说刘表一再的努力去掩饰,但是问题依旧是问题,再怎么掩饰都没有多少的作用。 现在从襄阳到颍川,整个局面都非常的微妙。 刘表和曹操是在联手打袁术的时候结盟的,到现在也没有说要解除盟约,所以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还算事盟军,相互开放了交通口岸,而刘表和曹操默认的间隔区域,就是汝南一带。 文聘在襄阳,甘宁在堵阳,一前一后控制了宛城的南北方向,也构建出了对于曹操的两道防御线,刘表认为这样就能万无一失,但是实际上的情况么,其实并没有刘表想象当中的那么好。 最主要还是兵卒数量的问题,刘表用文聘,抑或是甘宁,都是为了和蔡瑁制衡,既然是制衡,就代表了蔡瑁原本的权重太大,所以纵然文聘和甘宁作为统军将领,依旧不能从蔡瑁手中扣出占据优势的兵卒数量来,毕竟刘表又不可能和蔡家翻脸,所以一直以来就这么不好不坏的持续了下来。 文聘满打满算,也就是五千人左右,而作为外来者甘宁,手中的兵卒差不多就三四千,若是再扣掉一些辅兵,兵卒数目更少,这也是堵阳的兵卒直至黄氏人马都临近了堵阳了,才猛然间现的一个主要的原因。 统领黄氏人马的,自然依旧是黄氏,当然不可能是黄承彦,毕竟黄承彦年岁也不小了,老胳膊老腿,又没有练过武艺,当然不适合上战场,所以来的便是黄忠。 黄忠这两年,混得明显是比历史上要更好一些,不管是在经济压力上,还是在生活条件上,都要好一些,因此虽然现在已经四十出头,可是依旧是处于巅峰状态,统领着人马连夜急驱至堵阳城之时,虽然外表沾染了不少尘土,可是神情没有多少疲惫之态。 开城!放人!黄忠在城下大喝道,甘宁甘兴霸!且莫自误! 甘宁自然也没哟空闲前来答话,黄忠也同样只是做了一个样子,微微瞄了一眼城中的升腾而起的黑烟,便下令让兵卒立刻准备攻城。 堵阳城头之上的荆州兵卒虽然有些慌乱,但是大多数人还觉得黄忠等人并不能立刻造成多少的威胁,毕竟隔着城墙和护城河,还有厚实的城门,因此一边派人去通知甘宁,一边加强了对于朱灵的拦截力度。 城中的弓箭手,绝大部分都在张允的号令之下,调集到了东门之处,西门这里也就剩下一小部分,又要顾着拦截朱灵,所以根本就不能对黄忠人马造成多少的威胁,很快的黄忠手下就将携带而来的材料钉在了一处,构建出两三条的云梯,在护城河上放平了,便有几名兵卒举着盾牌往堵阳西城门摸去…… 如果让这些荆州兵卒拥有再选择一次的机会,这些荆州兵卒定然会将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黄忠等人的身上,但是很遗憾,这些甘宁手下的荆州兵卒,基本上都被朱灵张烈等人吸引了全部的心神,根本没有多少人去顾及到黄忠的人马究竟动了什么手脚。 几名黄忠手下基本没有受到什么攻击,举着盾牌半弯腰,摇摇晃晃但是度不慢的爬过了横放的云梯,然后顺着城墙的墙根就溜进了西城门下。 片刻之后,几名黄忠手下像是火烧了屁股一样,呼啦一下全从西城门门洞之中跑了出来,然后沿着墙根就往两侧跑…… 城门楼之上的荆州兵卒见到了如此情形,也有些愣,这是怎么了?还没等这个念头在脑海当中盘旋多久,就听见轰然一声爆响,整个的堵阳西城门都似乎原地蹦了起来!城门楼的柱子似乎都在咯吱咯吱的颤抖,灰尘和瓦片在巨响之中往下噗噗掉落!呛鼻的浓烟沿着城门洞升腾而起! 黄忠盯着升腾着浓烟的西城门洞,微微皱了皱眉。 声势虽然浩大,但是效果比较一般。城门并没有在爆炸当中四分五裂,依旧大部分保存完好,只不过在下方爆炸点之处被炸开了一个半人高的破洞…… 斐潜之处的火药配方,也是在黄月英的私人工坊内研制的,黄承彦这里自然也有,但是同样的配比,显然并没有达到如同书信当中描述的那么强烈的效果。 虽然没有一下子炸开城门,但是骤然出现的巨大声响和浓烈烟火,却使得在西城门防御的荆州兵卒吓得屎尿都差点失禁,尤其是在城门洞附近的荆州兵,更是陷入了巨大的惶恐和无序当中,许多人要么傻傻地愣在了原地,要么没头没脑的脱离了阵型只管着往一旁逃跑躲避…… 人类对于未知的东西,先天上就带有一些恐惧,而城门洞相对狭小的空间,无疑就将声响和火光所带来的影响放得更大! 和几乎被吓尿了荆州兵卒不同,不管是张烈还是朱灵,抑或是其下的骠骑人马,对于这样的轰然巨响,都有一种不可言明的熟悉感,听闻了这样巨大的声响之后,只是愣了几秒,旋即爆出了更大的欢呼声,整个气势徒然之间直上两三个台阶! 将军来了! 骠骑来了! 张烈和朱灵手下的许多兵卒忍不住欢呼起来,更是不管不顾的向前冲锋,而原本堵在西城门之处的荆州兵却丧失了阵型和斗志,几乎是转眼之间就如同夏日炎炎之下的冰雪,迅的崩坏消融,旋即被突破! 城门栓虽然已经又些扭曲变形,但是依旧能够被拉扯开! 冲上了城门的朱灵也带人破坏了吊桥的机纽,迅砸下的吊桥跌落在护城壕沟上,出了巨大的格拉咯吱的声响! 众人欢呼一声,就像是脱困了的猛虎一般,迅沿着还充斥着硝烟气息的西城门,直奔堵阳城外! 张烈在护卫的帮助之下,包裹了伤口,且战且退。 可是甘宁依旧死死的咬住不肯轻易放弃,死活追着缠着张烈,就像是要不到钱的乙方,怎样都不肯放张烈就这样离开。 已经先一步奔出城的朱灵,虽然见到不是真的骠骑将军来援,但是知晓了是黄氏的人马,也多少心中觉得安稳了一些,毕竟是主公的亲家人马,也算是可以放下一半的心。 可是一转头,透过洞开的城门,朱灵看见张烈依旧被甘宁死死缠住,不能脱身,不由得脸色一变,就要立刻带着人返回去营救张烈,却被一旁的黄忠拉住。 且稍驻,容某来…… 黄忠取过了箭,稳稳的张开了弓。 黄忠用的是步战弓,比较长,而且比一般的弓都要更粗。朱灵站在一旁,甚至还似乎能听见开弓之时弓弦出的吱吱呀呀声响。 甘兴霸! 黄忠吐气开声,箭离弦的那个瞬间,也大喝了一声! 只看见弓弦忽然弹回了原位颤抖着,而原本弓弦之上的长箭就像是忽然消失了一样,再转头追着长箭在空中的痕迹的时候,竟然有种视线怎么都追不上的感觉! 甘宁多少有些恼怒,毕竟自己驻守的关隘竟然被前后穿了一个通透,虽然多少也算是事出有因,但是好说不好听,因此也想着多少将眼前的张烈留下,好歹算是一个交代,结果正死死缠住张烈的时候,猛然间浑身有些寒,就像是被一只野兽盯上了一样,顿时一个激灵,再听见依稀有人喊着自己的额名字,猛抬头间就看见一点星芒,就像是天边的流星横着撞到了面前一样! 几乎是下意识的,甘宁横过的刀背,用宽大厚实的战刀刀身挡在了自己面前! 铛! 明明只是一只箭矢,撞在甘宁战刀之上出的声音,竟然和一般的刀枪撞击的动静差不多!强大的冲击力甚至使得刀身整个向后一荡,差点撞上了甘宁的鼻子! 第一只箭矢余音未散,第二只箭矢又是破空而至! 甘宁来不及查看自己的战刀有没有在这样的撞击当中再次受损,眼见着第二只箭矢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又是如同流星一般闪耀而过,似乎在纷乱和无序的人群之中,划出了一条绝对静止的直线! 甘宁眼角瞄见左侧的空档似乎比较宽松,也没有多想,一个侧翻企图躲避这一条闪耀着寒芒的直线,但是在躲避动作做出去之后才猛然间意识到,这一箭竟然是针对了自己躲避行为的预判!自己竟然像是主动迎上去了一般!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甘宁也是擅射之人,但是面对着黄忠这一手箭术的时候,依旧不得不服。 射中一个固定靶子不是太难,就算是普通兵卒,训练三五个月,也都很基本上射中靶子了,但是想要射中活动的目标,甚至提前预判,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其实黄忠的箭术,说起来还是得益于其子的病。 当年黄忠儿子,体虚多咳,若是营养跟不上,怕是立刻就奔黄泉!不得已,黄忠必须三天两头就上山打猎,而且对于警觉性更高的猎物来说,穿过繁茂的树枝灌木,一击必杀就是基本要求,否则根本无法带给自己儿子充足的营养…… 可以说,黄忠的箭术,就是为了延续他儿子的一条命给逼出来的,自然比起一般人更加的犀利。 甘宁脸上血色尽褪! 已经来不及再次躲避,又或是横刀阻拦了,千钧一之时,甘宁只能是顺着侧扑的势头,猛的扯了一下一名刚好在箭矢路线附近的倒霉鬼…… 倒霉鬼被甘宁拉动,身形一歪。 噗呲! 像是被扎破了灌满了血液的皮囊,漫然爆开! 染血的箭头箭杆就像是被困住的凶兽,在穿入了肉体之后,撕扯出大量的血肉之后,尤不甘心的想要挣脱出来一样,下一刻直接就扑出了大半截出来,所幸因为倒霉鬼一来被甘宁拉扯,失去了重心,又被黄忠重箭射中,整个人歪倒摔出,连带着箭矢也偏离了原本的方向,否则透体而出的箭矢,搞不好还会扎到甘宁身上。 第三箭! 带着死亡的气息呼啸而至,仿佛可以将人的血液全数冻结! 先不说战刀已经掉落一旁,就算是在手中,也未必能够在这样歪倒在地的姿势上准确找到箭矢的方向进行格挡! 甘宁嚎叫了半声,勾起地面上不知道是谁掉落的一个略有些残缺的盾牌,也顾不得这个盾牌挡住了头脸就遮不住屁股,不管怎样总是比直接肉身去接黄忠的重箭更好! 铛! 下一秒,黄忠的箭矢到了! 可是这一箭,并没有射向甘宁的身躯,而是射在了甘宁身侧已经掉落的环刀之上,锋锐的箭头就像是扎破纸张一般,轻易的扎破了刀身上的铜铃,将其钉在了地面之上! 甘宁缓缓的挪开了盾牌,透过城门洞,看见护城河马背上的黄忠,脸上阴晴不定。 张烈已经趁着这个间隙,带着最后一批人马冲过了吊桥…… 黄忠微微朝着甘宁点了点头,然后收起了长弓,压住了后阵,缓缓的退走了。毕竟黄忠只是前来救人,并没有想要立刻和荆州刘表开战。 染血的街道之上,张允带着兵卒气喘宇宇的跑了过来,见状不由得大叫起来:不!快追!追上去!不能让他们跑了! 甘宁有些呆滞的看着地面,这个时候,甘宁才意识到,其实黄忠应该是留手了。地面上战刀那个被钉在地面上的铃铛似乎在表示着,如果黄忠真的想要射杀甘宁,那么甘宁现在也许就和这个铃铛一样,被钉在了地面上…… 张允犹在呱噪着。 甘宁伸腿一勾,将地面上自己战刀勾起,看着被射落的那一枚铜铃,又看了刀身上的破损和豁口,然后横了张允一眼:某未得使君军令,不能擅离!张将军要追,自便就是! 张允大怒,正要作,却看见甘宁已经沉着脸,不管不顾的掉头走了,顿时被憋得够呛,半晌之后跳脚骂了一声,嘴上虽然不说什么了,但是心中打定了主意,定要在舅舅面前好好的告甘宁一状! 反正这一次,自己什么过错都没有,一切都是甘宁搞的! 第1834章 别问,问就是钓鱼 荆州平缓且舒适的生活,就像是一个美梦一样,有些虚幻,有些不太真实。对比比邻而居的豫州扬州河洛等等区域来说,荆州确实这几年很安逸。 百姓往往认为安逸的原因是有一个好的主官,也常常会将这一份的功劳,归结到这个地区的主官身上去,所以,刘表其实在荆州的声望,还是很不错的。 然而在士族子弟心中,并不是这么想。 大多数的士族子弟都认为,刘表越老越无能了,之前还算是意气风,可是到了后面,就贪图享受,没有什么进取之心等等,反正并没有像是民间普通百姓那么的尊重和推崇。 这样的认知差距,并不奇怪,因为本身各自的立场不同。 那么究竟哪一个认知才是真实的? 抑或都不是真的? 或许只有刘表自己才清楚。 现在,刘表就静静地坐在院后湖心之处的小亭里,坐在围栏之上,拿着一个鱼竿在钓鱼。 张允回来了,汇报了经过,当然,这个经过是经过了张允的加工,不过依旧没能躲避调刘表的怒火,甚至差一点被刘表当场拿下问罪…… 然而一转眼,之前暴怒得仿佛要杀人一般的刘表,却自个儿,静静的,在湖心小亭之内钓鱼? 残阳。 如血。 映照在刘表身上,似乎将他花白的头,也染上了一层红光。 七扭八拐的回廊之上,刘琮有些迟疑的走了过来,然后在亭子之前拱手行礼:『见过父亲大人……』 『进来罢……』刘表淡淡的说道,然后回过头,示意了一下自己的身旁,『过来坐这里……』 『唯……』刘琮声音有些低沉,人也有些疑惑,他完全不知道他父亲为什么叫他过来,莫非只是为了钓鱼?自己又不会钓鱼,或者说自己并不喜欢钓鱼。钓鱼费时费事,有那个功夫,喝酒喝茶多好,再说想吃鱼还用自己钓么,实在不行叫仆从下去捕捞就是了,纯粹就是…… 刘琮忍住了腹诽,缓缓的走进了亭子。 刘表回头看了一样跟着刘琮而来的仆人,不冷不热的说道:『你们都在岸边候着……』 刘琮点了点头,挥了挥手。 刘备看在眼里,也没有说些什么,转过头继续看着微波粼粼的湖面。 清风拂来,水波不兴。 刘琮坐在一旁,等了半晌,却依旧没有听到刘表说一些什么,不由得有些不耐烦的扭了扭,假装咳嗽了一声,然后眼珠子飞快的往刘表身上滑过去,又马上滑回原来的位置,再等了片刻,又咳嗽了两声…… 『就这么点时间,都忍不住了?』刘表淡淡的说道,打破了沉默。 这个……似乎,话中有话啊…… 刘琮心头一跳,连忙说道:『没有,没有……父亲大人,孩儿只是觉得,此处水汽潮湿,怕是有碍……』 刘表呵呵笑了两声,然后轻声说道:『能忍得住,方可成大事……就像是钓鱼……等鱼上钩了,才有美味……这点风雨,算得了什么……』 然后刘表拿眼皮夹了夹刘琮,说道:『坐过来些……某能吃了你不成?』 刘琮低声应答,然后起身往刘表之处挪了一些,心中想着,你之前还表现得仿佛要吃了张允一般,要不是你是我老子,谁还愿意在这个时刻来触霉头? 刘表心中也几乎想着同样的念头,要不是你是我儿子,谁还愿意教你这些事情? 不过么,在老子和儿子之间,任劳任怨做牛做马的,大部分都是老子。辛苦一辈子,走的时候也带不走,到头来还不是留给自家孩子?自己流过的血,摔过的坑,得到的经验,不都是希望自己孩子能够少流血,少摔跤么? 刘表微微的叹了一口气,也不再拿捏刘琮了,开门见山的说道:『今日之言,不得对外人泄漏半分!记住,是任何人!若是被某知道了,你要连这一点都做不到,嘴不严,事不密,呵呵……这荆州之主,给你也是害了你!』 刘琮吓了一跳,瞪圆了眼,连连应诺。 『你是不是觉得我老了?』刘表轻轻的说道,声音就像是湖面上飘过的风,略有略无,『所以也急着去收买人心,掌握权柄,好继承这个荆州之位?』 『这个……』刘琮眼珠子左右乱动,『孩儿不敢,不敢……』 『不敢?』刘表依旧淡淡的说道,但是就像是将刘琮全身上下的衣服都扒拉得精光,让刘琮觉得仿佛赤裸的位于此处一般,『那你手下新招揽的那几个侠客做什么?钱财都是蔡氏给的罢?你难道不觉得,这几个人来的太巧了么?刚好你想要找几个好一点的护卫,然后就碰见了?你就没有用脑子多想一想?你别老惦记着你老子手里的这些东西,这些迟早是要给你的,你怕什么?你目光不应该在这里,不应该只盯着眼前的这点东西,要看远一点啊……』 刘琮娶的也是蔡氏。虽然刘琮也并不大,但是汉代么,正太娶萝莉也是合法的。 『父亲大人……』刘琮惙惙不能答。 『嗨!』刘表摆了摆手,『每次都这样,玩耍的时候你讲话比谁都利索,一碰到正经事就屁都放不出来……』 刘琮:『……』 刘表继续说道:『你是不是觉得蔡氏还不错?又听话,又肯给钱,还能分忧……所以什么事情都不瞒着蔡氏?』 刘琮看着刘表。 『看我干什么?问你话呢!』刘表甩了甩鱼竿,荡漾起一圈圈的涟漪。 刘琮迟疑了片刻,低声说道:『是……可是……』 『可是什么?』刘表说道,『某当年也是这么觉得的……而现在么……呵呵……知道骠骑将军领军到了雒阳的事情吧?』 刘琮显然有些跟不上刘表的节奏,有些茫然的点了点头。 『那么朱张二人之事,你是怎么看的?我是问,你,是怎么看的?』刘表转头盯着刘琮。 『这个……』刘琮鼓了鼓勇气,说道,『父亲大人一开始就应该下决断的……毕竟我们之前就和骠骑将军交过手……大兄,大兄现在也依旧被扣在……』刘琮是真的这么想的,毕竟刘琮内心深处,似乎也有一个细微的声音,如果说刘表一开始就拒绝了,那么当骠骑知道了,说不得一怒之下,刘琦也就那什么了,然后自己岂不是更稳当了? 刘表瞪着刘琮,就在刘琮越来越不安的时候,忽然哈哈笑了笑,拍了拍刘琮的肩膀,说道:『对,就这样说出来!此处,便是你我父子,其余的,都是外人!你要防备的是外人,不是你父亲!知道么?』 『唯……』 刘琮微微松了一口气,可是下一刻又提了起来,因为他听到刘表又说道:『如果仅仅是这样,你还不够资格成为荆州之主……你要看远一点……』 『看,远,一点?』刘琮望着远处的湖面,脑袋之中就像是被搅乱的湖水一样。 刘表叹息了一声,『我老啦,真的老了,原本不想着这么快就说这些,但是……琮儿啊,你注意看,湖里有什么?是不是很多鱼?』 刘琮连忙点点头,等点完了头才意识到他父亲是坐在一旁,根本看不见他的动作,才补充说道:『是的,父亲大人,有不少鱼……』 『要钓鱼,要用什么?』刘表继续启道。 刘琮眼珠子看着刘表的手,『要用鱼竿?』 『……』刘表吸了一口气,闭上了一会儿眼,然后才缓缓的说道,『是鱼饵!』 刘琮吞了一口唾沫,也顺便将用渔网就不用鱼饵,抑或是让人抓也不用鱼饵等等异端的说法一同吞进了肚子里。 『朱张二人,就是鱼饵……』刘表捋了捋胡须,『只有鱼饵投下去的时候,这些鱼才会动起来,才会上钩……你,明白么?』 『啊,父亲大人,我明白了……』刘琮下意识的就接口回答道。 刘表却转头看了过来,『你明白什么了?』 『这个……』刘琮脑门上都有些微微汗,『这个……父亲大人想要用朱张二人,引鱼争食,嗯,就是要引骠骑和曹司空争斗?』 刘表微微点了点头,『这么说,大体也算是……对了一点点……我问你,有一个对手,你喜欢这个对手是雄才大略,刚毅决断的,还是喜欢一个左右不决,迟疑难断的?』 刘琮说道:『自然是喜欢优柔寡断的对手一些……』 『这不就是了?』刘表笑道,『某越是迟疑,越是寡断,对手便越觉得某昏庸老迈,便越是放心……否则,若你是骠骑或是司空,愿意在一个强敌窥视的时候交手么?』 刘琮瞪大了眼睛,眼神之中流露出掩饰不住的佩服之意,『原来父亲大人……』 『所以你我今天之言,必须保密,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晓……』刘表再次强调,『记住,是任何人……否则,你将来的荆州,就不是你的了……』 刘琮连连点头,表示打死了都不说。 『此外,方才说你只说对了一小半,还有一半,你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刘表追问道。 『其他的……』光理解刘表之前表述的意思,刘琮都有些吃力了,更何况是隐藏在这个表面之下的深层含义,更是让刘琮茫然。 刘表叹了一口气,『没事,你回去好好想想……』停了片刻,又有些忍不住的提点道,『你看看我现在是在哪里钓鱼?』 刘琮左右看看。 在亭子里? 在木栏杆上? 还是在湖中? 『去罢……』刘表说道,『等你想明白了,再来找我……记住,不可对外人言,任何人!』 『唯!』刘琮虽然依旧有很多不解,但是既然父亲刘表这么说了,也没有办法继续询问,只能是答应,行了一礼,便告辞了出来。 刘表似乎没有看刘琮,但是实际上注意力依旧还是在刘琮身上,听到刘琮的脚步声渐渐的远离,刘表缓缓的抬起眼皮,看了一眼之后,又微微叹了口气。 说实在的,自家孩子是怎样的一块料子,大体上做父母的都知道,可是知道归知道,做父母的总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更长进一些,至少不要在这个世界上吃太多太重的亏。父母自己当年被这个世界痛打过,身上心中留下的痛楚印迹,都很希望能告诉给孩子们,但是很可惜的是,很多孩子并不觉得这是父母的一份爱,而是极其厌恶的唠叨和说教…… 刘表不知道刘琮能不能明白,这钓鱼,钓的可是一湖的鱼,包括刘琮所说的曹操和斐潜,还包括了其他的人,甚至还有刘琮自己…… 只有明白了这一点,刘琮才有办法真的逐渐从这鱼池当中爬出来,成为钓鱼者。 否则,纵然刘琮那一天当上了荆州之主,也依旧是一条鱼,一条放在砧板上的鱼。 提前举行的冠礼,未必就是那么好吃的啊…… 刘表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自己的确老了,腿脚不便,身体上的伤痛也渐渐增多,尤其是背上痛痈,有时候简直是整夜难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撒手而去,想要还能清醒的时候多教一些,又害怕说灌输了太多,导致刘琮自己没有了思考能力,但若是什么都不说,又害怕刘琮给长歪了…… 这种矛盾且惆怅的心事,也就只能化在了这一汪水光,这一把无饵的钓竿之中。 刘琮缓缓的退出了小亭之后,一路之上,都皱着眉头,他想不明白,父亲刘表所隐藏的意思究竟是什么,又和鱼,又或是和湖水有什么关联,一直走到了自家的小院的时候,依旧还在思索着。 『郎君回来了?』 刘琮的小萝莉,小蔡氏上前迎接,先是帮忙解下了刘琮的披风,又让人拿了蜜水来端给了刘琮,然后坐在一旁,等刘琮喝了两口,才问道:『父亲大人找郎君,不知说了些什么?』 『就说了……』刘琮忽然转头看了看小蔡氏,然后又低头喝了一口,将碗放到一边,略有些不自然的说道,『也没有说什么,就说了些钓鱼……』 『钓鱼?』 『嗯,钓鱼。』 第1835章 别猜,猜就是真的 暂且先将正太和萝莉放到一边,转头来看河内的区域。 什么? 就是想看正太和萝莉? 不行,看见那一只爬过来的了没? 河洛和豫州的紧张氛围,并没有完全影响到河内,在河内很多地方,依旧是一片安安静静,没有半点大战在即的氛围。 河内太守,最早的时候是王匡,但是后来王匡一来么,惨败在董卓之下,二来么也是因为太过于功利,为了投靠袁绍甚至不惜出卖亲人朋友,导致后来黑山军奔出太行的时候,竟然没人支援他,实力大损,再后来就被曹操顺手给除了。 如今河内太守,嗯,也不能算是太守,而是有些像是颍川的模式,典农中郎将,半军半民,在山阳驻扎,主将是乐进,偏将为曹真。 河内,原本也算是靠近大汉京都的郡县,纵然几年在战火之下遭受了许多打击,但是依旧还有不少世家大族,比如温县的司马…… 驻扎在温县的,是乐进手下的一个部将,领了护军校尉之职的王图。乐进和曹真,则是在山阳治所之中。 人总是喜欢偷懒和懈怠的,一不小心就会很自然的松弛下来,不知道是因为人类的神经多少有些缺陷,不能适应高强度的紧张环境,还是因为基于能量消耗的考虑,松弛的状态有利于减少损耗…… 反正最开始听闻斐潜出了函谷关的时候,一开始河内上下都很紧张,到了下小平津被攻陷之后达到了,简直是风声鹤唳一般,草木皆兵,所有兵卒将领都日夜守护,唯恐骠骑人马突然出现在城下。 可是等了几天,然后又是几天,什么人影都没见到,又听闻曹司空已经领兵南下,驻扎在官渡,同时还有东面南面的部署,大有三面齐聚雒阳之下的态势,也就自然而然的有些放松下来,除了日常派遣一些斥候进行打探之外,该干什么的就去干什么了。 耕地之中的杂草要处理一下,漏水的房屋要再修葺一下,坑裂的道路需要平整一下,林林总总的事情忙碌起来,许多人也就渐渐的淡忘了在河洛的骠骑人马…… 甚至包括在军中的将校,许多人也表示了谨慎的乐观情绪,有人甚至说骠骑将军气势已泄,持续的在雒阳之处徘徊不前,是一种举棋不定的表现。有人说骠骑将军粮草出了问题,所以不能前行了。也有人说骠骑将军现在身家贵重,和之前不同了,自然不可能不管不顾的全数进攻,这仗啊,现在不见得能够继续打了。 曹军大多数都是步卒,而步卒的战力基本上很依赖辎重和后勤,就像是历史上街亭一失守,诸葛便不得不撤退一样,辎重粮草送不上去,前方的部队就无法进行战斗,这基本上是曹军上下的共识。一支大军在外作战,消耗的物资则是惊人的,再加上曹军多数都是招募而来,出战归阵少不了还要额外的补充犒赏一番,而且战事越是惨烈,赏赐之物便越是厚重,所以其实曹军的经济压力向来都很大。 以己推人,曹军上上下下认为骠骑人马也是如此,或是没钱,或是没粮,或是什么其他的原因,反正打不动了,很正常。 至少要等到骠骑将军的后勤补给跟上了,这仗才有可能继续下去,而骠骑人马的补给什么时候能来呢?这谁都说不准,但是大多数人的共识都是没那么快,现在不都四月了么,再过几个月就要秋收了,多半还是要等到秋收之后罢。 温县的守将王图,若是将家中族谱好好搜检一番,说不得祖辈也能归到西汉王氏的那一脉去,但是王图还不至于能像刘大耳一样天天宣扬自己血统高贵,所以到了现在依旧是一个小小的护军校尉。 汉代么,在中央朝堂之中设置的所谓护军都尉、大司马护军等官职,基本上算是常职,有品秩的,可以领固定俸禄的,但是在出征的军队中的所谓中护军、护军将军、护军校尉、护军司马等等带着护军二字的官职,基本上都是临时性军职,隶属于某个主将之下,随时可以由将军任命和调遣。 王图便是这么一个临时性的官职,随时都有可能被淘汰,就像是后世公司里面的某某区域的副经理,虽然主持工作,但是不用报备上级部门,更换起来很是润滑便利。 一地的主管,并不是那么好当的,最主要是看有没有业绩指标,呃,行政要求…… 王图坐上了这个位置之后,自然想要将自己这个临时派遣的官职变成一个可以长时间拥有俸禄的正职,所以对于温县上下还是满留心的,尤其是对于温县的大姓,司马氏,更是关注。 虽然说这个年代,世家大族在各个势力之间分开押注也成为了一种惯例,但是司马家似乎只在骠骑之处有去了人? 这一点,就值得小心一些了。 作为守城的主将,每日四次巡城是少不了的,不管风吹雨打,也不管夜里是不是有熬夜,到了时辰的时候就必须出来转悠一圈,否则被人记在小本本上,回到了乐进手下,便少不了斥责和刑罚。 所以到了临近黎明的时分,王图就不得不爬起来,然后带着护卫,开始一天的第一轮巡城。 城脚下,还有一些物资堆放着,没能完全送到城墙上去,负责转运物资的民夫,七扭八歪的在一旁呼呼大睡。王图的护卫想要上前提醒这些家伙,王图看了看时辰,却制止了护卫,绕过了这些民夫,往城墙之上走去。 这些物资是这两天才好不容易从冀州调运过来的,而这些民夫这是城中大户友情赞助的,不管那个方面都不好损失太多,与其摸着黑就就叫这些民夫起来搬运,还不如等天亮了再说,反正也不差这一个时辰…… 王图走着,忍不住打了一个非常大的哈欠,连眼泪都蹦了出来,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可以在巡城之后,在回到自己的小窝,睡一个回笼觉什么的。这两天又要忙着城中的事务,又要和当地大姓大户搞关系,相当消耗精神。 看现在的状态,这仗一时半会也打不起来,或者说没有之前那么的紧要了,先顾一下城中的政务民生,否则等到秋收的时候交不起赋税,自己这个临时的也就真成临时的了…… 王图正一边转悠,一边琢磨的时候,远处的天边已经开始亮。走过西城门的王图不经意的瞄了一眼,然后走了两步之后忽然站住了,旋即瞪大眼睛望远处望去…… 这……这绝不是自己的幻觉! 在依稀可辨的天色当中,一队队骑兵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视线远处! 这些骑兵的行进度并不快,但是带着一种泰然的气势,缓缓而进,以至于马蹄的声音并不是非常的大,直至现在王图才听到了声响。 凄厉的呼喊之声在王图耳边响起,然后才意识到了这是他自己出的吼叫:敌袭!敌袭! ………… 骠骑人马沿着济水北上了?并未攻打温县县城?温县城外司马家的庄园坞堡之内,司马防拄着拐杖,略有些疑惑的问道。 回禀父亲大人,确是如此。司马朗回答道。 司马防去过并北一段时间,但是无奈腿脚一直不便,若是按照后世的医学来说,就是风湿腿,是在后世都不怎么好治疗的病痛,更不用说是在汉代了,所以没待多久不得不又回到了温县,一来温县毕竟比并北要气候温和一些,另外也多少方便一点。 司马朗作为长子,在父亲司马防腿脚不便的情况下,自然需要担当起司马家的门面来,但是这一天生的事情,让司马朗也有些疑惑难解。 骠骑人马突如其来,又过了温县而不打,只是沿着济水北上…… 倒不是说骠骑兵卒人数不够,又或是骑兵不能攻城,毕竟温县县城之中,除了司马之外,也有些周边大姓的人员,若真的要打,搞不好来个里外迎合都是有可能的,可是前后两队人马,加起来也差不多有两千人,就这么闷声不响的北上了? 当然,温县县城之中的主将王图,也丝毫不敢造次,战战兢兢的严守四门,根本没有胆量出来作战就是了,也未必没有害怕一开城门就回不去了的想法。 碰见了这样的情形,王图第一时间就派人去给山阳的乐进传信,但是若说是要出城拦截骠骑人马,恐怕再给他十七八个胆子,也做不到。 骠骑人马北上济水……莫非是要回上党?司马朗皱着眉说道,若是如此,岂不是……依某之见,多半是去冀州? 从河内北上,要么就走太行回上党了,要么就是望西北方向去冀州,不过骠骑将军攻了雒阳之后,然后就这样闷声不响的回上党?莫非是上党内生了什么变故? 虽然也不能排除这样的可能性,但是按照对于上党太原地区的了解,司马防也不认为有什么太大的变化,需要骠骑将军驰援上党。毕竟上党太原地区,算是早期就归附了骠骑将军的区域,又在贾崔二人管控之下,还有当地大姓配合,一直都平平稳稳。同时原本冀州袁氏也败落了,就连鲜卑人据说也被收拾了一番,根本威胁不到上党太原区域。 除非是曹操出了奇兵? 司马父子相互看了一眼,同样也排除了这个设想。分兵少了,毫无作用,分兵多了,曹操正面扛不住,再说现在曹操要防御从冀州到兖州,然后从兖州到豫州这么一大块区域,还分兵,岂不是自找麻烦? 那么剩下的唯一可能性,就是骠骑将军准备绕道河内,奔袭冀州了。 可有见其领军将旗?司马防心中一动,追问道。 司马朗一愣,旋即抚掌而道,是了!定然是去冀州无疑!领军之将乃太史也! 太史慈当年风华绝代的奔袭邺城,至今还成为了许多爱好军事的士族子弟研讨争辩的战例,更有不少喜欢在纸上谈兵的会为了要如何如何迎战啊布置啊,争论得面红耳赤,司马朗自然也是非常的熟悉,经过父亲司马防这么一问,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司马防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摩挲着拐杖,沉默不语。 ……司马朗看着司马防的神态,不由得问道,父亲大人……莫非此事……另有蹊跷? 司马防捋了捋胡须,说道:汝亦可知骠骑欲袭冀州,旁人岂能不知?岂可不防? 这个……司马朗眼珠动了动,说道,莫非是骠骑假做北上,仍欲进豫州? 司马防又是摇了摇头,然后沉吟了片刻,说道:若某所料不差,此乃骠骑将军虚实之策也……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这虚虚实实之间,变化无端,着实厉害啊…… 虚实之策?司马朗恍然,若是曹司空不应,这虚处就变成了实处,若是应了,又成了虚招……这,这真是……若是着么一说,倒是真符合骠骑将军的习惯,反正放在棋盘之上,不管是应还是不应,对手都是非常的难受。 司马防不由得也有些感叹道:说起来倒是容易,行之则极难……也唯有太史将军,可进退自如了……天下战将何其多,奈何骠骑麾下尽豪杰…… 确实也是如此,在没有即时通讯技术的汉代,前线作战的指挥将领,就成为了最重要的核心人物,虚实转换虽然说起来好像就那么几个字,但是在实际作战当中,就需要领军将领临场判断了。如果说洞察力不足,导致将对方的实招判断成为了虚设,又或是相反,都有可能导致整个战役的失败。不过太史慈有之前的邺城之战的威名,自然谁也不会,也不敢低估太史慈的统领能力。 此番之下,曹司空有难矣…… 第1836章 别想,想多就白给(加更) 温县。 司马氏的坞堡之内。 关于骠骑人马的讨论,还没有结束。 有的城池类似于关隘,不破城就过不去,而有的城就只是像是一个大坞堡,方便控制周边农耕,温县,就是属于后者。 『朗儿,汝不妨带两车粮草,送至温县……』司马防缓缓的说道,有些拉耷下来的眼皮之内,却有一种精光流露。 司马朗有些不解的说道:『为何?前些时日不是才交了征调?』王图兵卒要吃喝,自然也是找当地大户征调,司马家当然不能豁免。 司马防沙哑的笑了两声,说道:『呵呵,届时不妨陈说厉害……不管骠骑人马是成是败,这王校尉当下一个畏战之罪算是逃不掉了……若逼急了,说不得兵祸乡野……』 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王图来温县,其实曹操本身也未必含着什么好意。 对于曹操而言,温县就像是一块鸡肋一般。 毕竟如果不能全数控制河洛地区,就显然距离函谷和雒阳太近了一些,不如山阳多少有些纵深,所以派遣到了温县的,也就是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王图。 王图,就像是一个预警的棋子一样,摆放在了温县这里,就算是损失了,其实也没多少关系,或者说,让王图在这里,就是在需要的时候,要让王图『损失』在这里的,结果真碰到了骠骑人马的时候,竟然只是固守了城墙,明明见到了骠骑人马绕了过去依旧不做任何动作,这就跟原本派遣王图过来的本意违背了,所以司马防才说王图定会获罪。 司马防叫司马朗去找王图表示所谓『善意』,自然也不是纯粹为了讨好王图,或是想要和曹操拉上什么关系,而是一旦走投无路多半会狗急跳墙,所以还不如先期给些甜头,至少让狗觉得不是那么急…… 甚至必要的时候,还可以动用后续的一些手段。 经过了司马防提点,司马朗明白过来,立刻应答下来,然后去准备了。 司马防坐在堂上,沉思着,许久没有动作,就像是一个雕像一般。 其实司马防的忧虑不仅仅是如此,他还在考虑着若是这个事件持续展下去,司马家的将来究竟如何的问题。 虽然说骠骑将军那边已经算是押注不少,但是司马防依旧觉得不能将全数的身家都放到骠骑那边,但是现在…… 曹操这里显然有些提防,甚至将温县这里当成了弃子,这就让司马防多少有些心寒,甚至觉得曹操这个人也不过是如此…… 因此骠骑将军的这一战,看着似乎只是两个人之间的相争,其实关系到了整个的天下变动啊! 司马防站了起来,撑着拐杖走到了堂前,望着天空之中的云朵变幻浮动,不由得低声感叹道:『前有骠骑,后亦有骠骑,风起云动,皆为一人而动天下者,哎……』 ……╭( ̄▽ ̄““)…… 此时此刻,感叹非常的也不仅仅只有司马防,还有曹操。甚至不仅是感叹,还有难以抑制的愤怒和被打乱了计划的不安。 中路的夏侯渊擅自出战! 若是战胜了倒也罢了,可偏偏是…… 『这个白地将军!』曹操实在是忍不住,骂出了声。 稍微将时间倒着拨动一点,看看究竟在陈留郡内生了什么事情…… 夏侯渊如愿以偿的带着人马直奔雒阳,准备进行一次战前的火力侦察。 在刚开始的时候,夏侯渊信心十足,认为骠骑会故技重施,又设立什么埋伏等着他上钩,因此夏侯渊甚至都想好了若是真的碰上了这样的情况,要说怎样的言辞来打击对方士气,鼓舞自家的精神。 可是夏侯渊万万没有想到,从一开始接触战斗之后,整个的战斗走向就完全偏离了他原本的设想…… 迎战夏侯渊的是赵云。 像河洛这种相对于比较开阔的地形上,大规模的部队调动,在天气晴朗视野清晰的时候,往往很容易就被远方的斥候侦测到,所以当夏侯渊碰上了赵云的时候,并没有觉得多么意外,反而有些兴奋,高呼着就带着手下直扑而上,甚至没有停下来特别整理队列! 这就是急行! 抢在对手整队之前,就给予第一轮的打击,然后将打击的优势扩大,直至击溃对手。这种战斗的模式是夏侯渊自己总结出来的,而且在这些时日南北转战的时候,都很实用,取得了不错的效果,所以自然而然的就在赵云面前用了出来。 可是,这一次,夏侯渊遇上的是赵云。 不管是兖州还是豫州,其实大多数人从小到大就根本没有机会骑马的,不像是靠近胡地的郡县的人那么擅长骑术。 历史上曹操虎豹骑追着刘备的屁股一阵乱啃,虽然说气势也是凶悍,可毕竟也没能留住刘备的脚步,不是么? 因此在先天上,在兖州和豫州招募而来的骑兵,就比雍州和并州的骑兵要差上这么一节。同时,不仅是在软件上,在硬件上,曹操现在的骑兵,比起骠骑将军的人马,也是逊色不少。 尤其是马镫马鞍马脚掌,这个骑兵三宝,骠骑人马基本上全数配备,而曹操这边,依旧还有很多人是用软马镫,甚至还有单边马镫的。 马镫在骑兵展史上,可以说是一种划时代的明,但是并不意味着没有马镫就没有办法作战,甚至没有大规模的骑兵作战,在前秦时期,当时还是战车作为主要机动打击力量的时候,就已经组建了所谓的『畴骑』辅助作战了。国外早期大规模骑兵作战的记载也不少…… 第二个误区就在于认为马镫只有硬马镫才是马镫,也就是金属或是木质结构的那种,但是实际上,胡人很早的时候就利用皮革绳索来辅助上马下马,而跟匈奴几乎相爱相杀了上百年的汉人,难道就一点都不学? 显然不大可能。因此在汉代,软马镫应该是一种骑兵的常备,至于为什么在墓葬当中没有出现,多半是因为绳索皮革这个东西不能像金属一样经得起时间的摧残…… 第三个认识上的误区就是觉得马镫对于战将的作用非常大,以至于战将换装了马镫之后就是武力会突飞猛进,像是猛虎插上了翅膀一般,但是实际上从这些装备当中获益最大的,不是原本就骑术精湛的战将,而是普通的兵卒。 打个比方来说,马镫马鞍等等可以加成骑术十个点,或是二十个点,反正差不多这个意思,然后战将的骑术原本就不差,估计大多数都有**十,顶尖的么甚至接近一百,加上这些,只不过增益15%左右,甚至更少,比如像是吕布,有没有马镫对于他来说,基本影响不是很大,但是如果说一个骑术原本不好,只有三四十数值的普通骑兵,加上这些装备,顿时就可能提升5o%的骑术! 在北地时常和胡人打遭遇战的赵云,哪里会面对夏侯渊的战法感到害怕?甚至对于赵云来说,这样的战斗模式才是最常见的! 和鲜卑人作战,那里还有什么时间来等什么列队?不都是在对阵当中自动规整,双方一见面就冲杀么? 所以,当夏侯渊自己看着自己的手下的时候,总是觉得不错了,可是等真正和骠骑人马交上了手,才猛然间现,差距非常大。 最先拉开了差距的,就是骑射。 很多三国游戏当中,或许只有白马义从才会骑射,但是实际上,大多数的骑兵都会这一手,只是说准和不准而已。 按照曹军骑兵操典的要求,一个合格的骑兵要在战马三跃之内,完成一次射击。也就是战马四蹄第一次腾空的时候,搭弓上箭,第二次腾空的时候半开弓准备好,第三次腾空的时候射击。如此循环往复。 说起来似乎很长很缓慢,但是实际上战马奔腾的度很快,所以这个标准也算是蛮高的了。 可是,奈何夏侯渊遇上的是骠骑将军的骑兵…… 曹军骑兵抛射出来的箭矢稀稀拉拉的,前后并不一致,就像是中年人的尿分叉,使劲努力了依旧不能集中在一起,明明射出去了,就是左一根右一只的,纵然有些射中了骠骑骑兵,一来骠骑骑兵的装甲质量都挺好,二来分散的箭矢不能给予骑兵足够的制动力,使得纵然有骠骑骑兵收到了轻伤,也依旧可以按照原本的队形冲刺。 反观骠骑人马射出来的箭矢,就大不一样了,整齐划一的箭矢雨不仅杀伤力强,并且还能对于骑兵造成相当程度的制动效果。想象一下夏天在冰雹当中奔跑,迎面被冰雹砸得头破血流鼻青脸肿的那种,而且还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砸过来…… 因此一开始交手,夏侯渊的骑兵就吃了个亏。 要说曹军的中坚力量,那自然是算青州兵,但问题是青州兵都是光溜溜的,呃,无马的,所以这些曹军骑兵,其实论胆量和战场上的气势,都是比青州兵差一节的,再加上平日里面高高在上的也看不起一般的步卒,心高气傲之间猛然被这么一击,打得就有些懵圈,导致前方的骑兵多少有些畏惧,不敢放开度,而后方的骑兵不知道生了什么,依旧死命催马向前,整个队形就有些走样。 夏侯渊顿时有些后悔,觉得自己莽撞了,可是到了此刻,纵然后悔也来不及了…… 若是一般的将领,或许对于夏侯渊部队的走形可能没有那么敏感,但是奈何夏侯渊碰上的是赵云。一个习惯了和骑术精湛到能在战马上睡觉的胡人作战的将军,又怎么可能察觉不了夏侯渊这只骑兵在骑术上的差距表现? 战马如风,长枪如林,在交换了几次的箭雨之后,双方便是如同两只奔跑的刺猬一样,直接撞在了一处! 金铁交磕声当即响彻四野,嘶喊惨叫声也随之越来越密。夏侯渊手下的骑兵也有披甲,但是大多数为了马上灵便,用的是硬皮甲,而硬皮甲一来防护范围很窄,也就仅仅前胸而已,胳膊腿还都露着,二来么,防护力也较弱,百步之外的流矢或许难以射穿,百步以内直射或者投射,就有很大可能性透甲而入,至于枪矛捅刺,硬皮甲只有小概率豁免,大多数是防不住的,所以碰上了骠骑骑兵的时候,就吃了第二个亏。 而且这个亏,也是致命的。 因为终归是人在战场上搏杀,而不管人的个体差异怎样,有一点是相同的,就是受伤的时候肉体本能的就会产生『硬直』效果,即便是有通天的本领,一旦被刀枪刺入体内,疼痛之下大多数都会动作变形,甚至直接落马。 而在战场之上,谁都知道,阵列越完整,则战斗力越强,阵列一旦散乱,导致各自为战,战斗力将会直线下跌…… 虽然是双方迎头撞击,但是不管是在骑术,装备,甚至战法上都被压制的夏侯渊的骑兵,就像是秋天成熟的果实一样,随便小风一吹,便是扑啦啦的从马背上往下掉,然后消失在马蹄奔腾而起的烟尘之中! 只是这么一个接触,夏侯渊前部的骑兵就直接崩坏了大半! 『向外!向外走!』 夏侯渊的脸色终究是变得苍白,不得不更改了原本的计划,企图指挥着手下偏转方向,让开赵云这犀利无比的锋芒! 骑兵交战,若是双方都抢内侧,最后就会撞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相互绞肉的机器,如果都选择外侧,那么就会撞一下,然后分离,兜一圈,然后再选择下一次的撞击或是逃离。 而当一方选择内侧,一方选择外侧的时候,就像是现在这样的情况,选择外侧的就会暴露出自己的侧翼,然后被赵云狠狠的切下了一大块的血肉来! 夏侯渊忽然有些后悔,觉得他这一次行动是一个错误,可是夏侯渊并没有借着这个机会立刻脱离战斗,而是觉得既然曹纯是跟在身后的,所以他只要将赵云拖住,等曹纯带着人马上来之后,还是能打败赵云,甚至可以挽回颜面,不至于白白损失人马…… 第1837章 来将请通名 双方才交手大概是一刻钟多一些的时间,结果夏侯渊的前部阵型就已经被赵云撕扯裂开,虽然说若是真的细数,当场一下子就直接死亡的并不多,很多都是负轻伤然后控制不住身形落马的,但是在这样的骑兵阵列当中,落马也真的有时候还不如当场毙命来得更好。 眼见自家兵卒占据不住上风,然后又被赵云侵消得相当厉害,夏侯渊热血上头,竟然一面指挥着兵卒,一面在乱军当中直冲赵云而来! 后世许多游戏当中,夏侯惇的武力值往往都比夏侯渊要高一点,但是若是说真实情况的话,反倒是应该夏侯渊更高才对。 人体很多器官都是有缺陷的,眼睛就是一个几乎都是缺点的部位,夜视能力没有就不说了,调节焦距也比不上鸟类,甚至因为构造上的先天缺陷,导致还有盲点这个玩意,所以单眼的夏侯惇别说武力值了,真上阵了厮杀都成问题,毕竟视野缺失了一大块,这也是在历史上夏侯惇后期大部分都在做中央督导,极少上前线厮杀的原因。 但是夏侯渊一直都在前线搏杀,直至定军山,都是冲杀在第一线,而且夏侯渊这个人脾气性格都不怎么样,战场大局观也是一般,没事又喜欢抱怨牢骚,别说在曹氏当中了,就算是夏侯家自己家族当中,也多数人不怎么待见他,但是曹操依旧愿意重用夏侯渊,没有其他的原因,就是夏侯渊算是夏侯家当中为数不多的武勇之人! 正所谓一白遮百丑,夏侯渊的武勇,实际上是要比历史上的评价要更高! 在曹操成军之初,不论是在讨伐徐州,抑或是在攻打袁术,夏侯渊都是陷阵之时冲杀在前线的勇猛战将,挥舞着战刀不管身后兵卒护卫是不是跟得上,宛如凶虎一般直冲猛扑! 夏侯渊的武勇,也常常为曹操大军打开一条血路,临阵被夏侯渊所斩杀的将校,这几年更是不知道有多少,所以纵然夏侯渊身上有这个或是那个的毛病,可是曹操依旧当作没看见,也不做什么处罚,便是因为这一点。 如今夏侯渊也故技重施,带着身边并不多的护卫骑兵,在混乱之中寻找到了赵云的战旗,便是拼命迎上!见长枪战刀如林一般横扫直戳过来,夏侯渊长刀舞动,就听见叮当作响,普通骠骑骑兵的攻击都被打散开去,甚至有人被夏侯渊长刀荡扫之中打得把握不住,若不是还用布条皮索系在手上,怕是兵刃就要脱手飞出! 夏侯渊胯下的战马,也是良驹,比起一般的战马高出大半个头。曹军虽然缺马,但是像是高级将校的战马,却怎么也不会缺到这些人头上的,就像是曹操自己,不都是还有什么『抓黄黑店』等等一大堆么? 所以夏侯渊当下战马的气力当下也还算是比较气力完整,趁着被荡扫出来的空间,长嘶一声,便是撞入了赵云的队列之中,抢到了赵云侧翼中段,直指赵云的将旗! 一名赵云手下的军校猛然大呼道:『杀马!』 有什么样的主将,便有什么样子的兵卒,在这么多年的战斗之中,斐潜『不拘一格』的战斗方式,也影响了其麾下很多人,因此也就没有像是其他州郡的兵卒那么的受限于这个规矩或是那个规定…… 夏侯渊吓了一跳,连忙将长刀回旋的范围更扩大的了一些,将自己战马也遮蔽进去,连着响起了不少撞击之声,毕竟是夏侯氏的屈一指的战将,虽然骠骑骑兵已经尽力阻扰和砍杀了,但是依旧没有能将夏侯渊阻挡下来,还有两个不幸被夏侯渊斩中,头下脚上的跌下马去! 赵云从前线战将一步步走到了统军将领,其中斐潜的教导,讲武堂的学习,都在慢慢的转变着赵云和骠骑麾下的将校,上了战阵,拼命搏杀的自然不算事坏的将领,但是也不能就说是一个好的将领。 除去了极少那种极端天赋的将领之外,大多数将校往往不可能在战阵之中又可以专注于生死搏杀,又同时关注到战阵的变化,所以作为统军将领,搏杀不是第一要求,而是应该注重于指挥整个的军队。 但是也不意味着,赵云就是一个软柿子,谁来捏都成!见夏侯渊冲得近了,赵云摆手示意,让手下护卫先给夏侯渊端上了一道开胃菜! 赵云身边的护卫立刻端起上好了弦的强弩,对着夏侯渊就是一轮激射! Σ(??□??;) 夏侯渊甚至来不及怒骂这种无耻的行为,只能是豁出命去一般飞将长刀舞动如风,将迎面而来的弩矢击飞! 幸好的是,一方面赵云护卫是匆忙之下射出,受战马颠簸的影响,不见得所有人都有极强的射击精准度,另外一个方面夏侯渊是正面冲来,整个的瞄准面积也比侧面自然小了不少。纵然如此,迎面激射而来强劲弩矢也让夏侯渊的手心微麻,心中一震! 『无耻之徒!』夏侯渊怒吼着,往前狂冲,因为夏侯渊知道,强弩上弦慢,若是不能趁着这个机会贴近,下一次等这些人再上好弦,自己恐怕就没有什么好下场! 赵云哈哈一笑,对于夏侯渊的怒吼不以为意。下一刻,赵云便是策马向前,等双方距离接近了,长枪晃动之下,仿佛同时间出现了上中下三个明晃晃的长枪枪头,就等着夏侯渊自己撞上了一般! 骑将交手,往往就只有战马交错的那一个瞬间! 夏侯渊仗着自己长刀是加长过一节的,因此也不管赵云晃出来的长枪枪头,兜头望赵云头胸砍去!当然,夏侯渊也知道自己此时此刻不能去管这三个虚幻的枪头,因为他也清楚,只要是自己稍微去接这三个枪头,多半是什么都招架不到,甚至可能反而被乘虚而入,所幸不如仗着自己刀长,先制人再说! 赵云微微而笑,幻出的三个枪头下一刻归为一个,『叮』的一声便扎在了夏侯渊的长刀刀面上,将夏侯渊的长刀撞开,自然也化解了夏侯渊奋力砍来的一击。 夏侯渊长刀激荡,原本预备好的变化竟然全数都用不出来! 双马交错而过。 赵云反手捞起挂在马侧的小铁戟,便是看也不看的往后一甩! 正准备回头再战的夏侯渊,忽然觉得眼角之处有什么异动,心知不妙,手中的长刀又在方才的撞击之中荡开,根本来不及回旋,只能是向前猛的弯腰外侧,企图躲避这不明黑影的袭击…… 可问题是,夏侯渊犯了和李典同样的一个毛病,他以为赵云是要射人,其实赵云还是在射马!说时迟那时快,带着月牙,锋锐无比的小铁戟,就噗的一声咬在了夏侯渊的战马虽说不算是多么娇嫩的屁股之上! 纵然不管是人还是动物,屁股上多少也算皮糙肉厚,但是被这样一根小铁戟叮上去了,连刺带扎,还顺道划拉出一道血口,割下一块肉,夏侯渊的战马就算是再神骏,也是忍受不住,顿时凄惨的嘶鸣了一声,了疯一样往一侧狂奔,差一点将夏侯渊直接掀下马背来,怎么拉都拉不住! 不管这个动作是夏侯渊主动的,还是被迫的,反正在双方兵卒眼中,夏侯渊就是在和赵云的一次交手之后,便是身为主将,『落荒而逃』! 双方气势陡然都为之一变,原本曹军就被压制得很厉害,现在更是士气崩坏,几乎是在下一刻之际,也轰然溃散,跟着夏侯渊一同四散逃亡…… ……这是一条不知道填什么表情的分割线…… 曹纯立马站在中军大旗之下,距离夏侯渊部队还有一段的距离,光靠肉眼自然没有办法直接看到战场的情况,全部需要斥候往来传达通报。 虽然一开始的时候,曹纯并不同意夏侯渊领军进河洛,但是后来考虑到一方面自己的斥候基本上不占据优势,接连不断的损失极大,根本搞不清楚斐潜等人的动向,这在战场之中也是很致命的问题,另外一方面也是认为自己毕竟是统帅骑兵,纵然打不过也跑得走,所以最终还是同意了一同来武力侦察一下。 不过曹纯心中总是有些不踏实。因此曹纯的斥候派遣得非常频繁,紧紧的盯着前方的夏侯渊的部队,当夏侯渊和赵云遭遇正面撞上的时候,曹纯没有过多久也就知道了。 起初,曹纯还担心夏侯渊中了诱兵之策,还特意交代兵卒,若是见到夏侯渊开始追击的时候,一定要前去阻拦,结果没有想到的是,才没有过多久,就收到了夏侯渊部队被击溃的消息…… 一时之间,曹纯整个人都是懵的,天地在那一刻仿佛完全失去了颜色,就连声音也淡化成为了嗡嗡的声响,震荡着似乎在马背上坐都坐不稳。 什么样子的人物,竟然可以在这么短时间内就击溃了夏侯渊?! 赵云因为从黑山大战之后,基本上长时间待在阴山左右,加上这一次突袭鲜卑王庭的消息也没有传递到曹军之处,所以曹纯等人并不认得赵云也很自然,毕竟在大汉这种信息不通畅的年代,若是赵云在幽北做了什么事情,转眼之间人人皆知才是一件不正常的事情。 所以曹纯第一时间认为就是太史慈出动了,可再问之下却是一个『赵』姓将领,就怎么也想不明白,认为会不会是因为夏侯惇不小心失手了? 不管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情况,夏侯渊在前方败落,自然不可能不去援救,所以曹纯硬着头皮就号令部队向前行进,企图规整和收拢夏侯渊溃败的队伍。 斥候来回呼哨,带着曹纯往前。 视线之中,忽然有些散乱的烟尘,旋即在烟尘之中奔出了面色惊惶的歪盔斜甲的自家骑兵,而且还时不时的扭头后望,如同丧家之犬一般的奔来,旋即有更多的曹军骑兵出现在视野的远处,零散的队列让曹纯看得是又气又惊! 曹军骑兵何时有过这番的样子?! 『吹号!』曹纯咬牙吩咐,『令其左右分开,让出中央要道!』 号角声顿时响起,仓惶逃窜的曹军骑兵有的还算是有几分理智,连忙避开了曹纯等人前进的方向,但是还有一些已经是昏了头脑,竟然傻愣愣的直冲曹纯此处而来,就像是被外人打哭了的小孩下意识往救星奔了过去…… 但是这些人等来的不是战友的援救,而是射来的箭矢! 冲撞中军,就将校都免不了死罪,何况是几个昏头的逃卒? 『稳住阵列!步调一致!』曹纯大喝道,『让这些家伙自己到后面跟上!』越是此刻,便越不能慌乱,只有汇集在一处,才能保持住最大的战斗力,曹纯并没有一味的像是夏侯渊那样的强调度,而是不断的强调着阵型,让手下的骑兵形成了一个整体,不急不缓的向前滚滚而动。 『去个人!问问夏侯将军的情况!』曹纯左右看看,见不到夏侯渊的身影,也看不到夏侯渊的将旗,心中不禁有些寒,连忙转头吩咐道。手下领命,略转了一下马头,脱离了队列找正在后面重新归队的溃兵询问去了。 很快,对手的马蹄声也在滚滚烟尘当中清晰可闻,散开的骑兵线宛如铺遍了整个天地之间的那条线。 曹纯没有立刻下令让骑兵进行冲击,而是转头看向了道路一旁的小土坡,将手一指,下令先行抢占了道路一侧的土坡,然后在土坡顶部,重新整理了队列,默默的等着。 这才是正确的做法,不求胜,先求不败。 土坡虽然不是很高,但是从上往下冲击,无疑是有一定的加成,而对方已经战过一场了,再加上远驰而来,如果想要逆上强攻,必然会比在平地上交手要付出更多的损失。这个土丘也能遮蔽一定的视线,令对方看不清楚自己究竟有多少人马,同时,汇集在一起的整齐阵列,也可以给自己手下带来一定的心理上的安全感…… 赵云也显然明白这些,所以当他看到曹纯抢占了算是周边唯一的一块高地的时候,便下令让手下逐渐的收拢度,汇集起来。 这一刻,两名年轻的骑军将领的视线,在空中撞到了一处。 『某乃曹纯曹子和,来将通名!』曹纯看着眼前的骠骑人马,看着彪悍的骠骑骑兵,看着硕大的将旗之下的那一名年轻将领,不由得大喝询问道。他要记住这个人,记住这个竟然在不到半个时辰就将夏侯渊击溃的骠骑将领。 赵云微微的抬了抬下巴。 『某,常山赵云,赵子龙!』 第1838章 落子请应对 战马喷出的白沫在空中飞过,然后混在飞起的尘土当中,糊在了夏侯渊的头脸之上。 灌木和野草在马蹄之下不断后退。 战马一般不容易受惊,但是一旦受惊了之后也不好控制。 不知道什么时候,夏侯渊的头盔已经掉落,原本绑好的头也散乱了下来,就像是当下夏侯渊的心情,纷乱如麻。 战马狂奔,慌不择路。 夏侯渊只能是死死抱住战马的脖子,尽可能不被战马颠簸下来。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不知道跑了多少里,最终战马体力不支,缓缓停下,噗通一声摔倒在地上的时候,连带着夏侯渊也一同从战马身上滚落。 夏侯渊差一点一头撞上一块石头,纵然豁免了即死伤害,摔下马来的时候也和大地结结实实的磨擦了一下,手臂和头脸之处顿时多了几道口子,鲜血淋漓,很是狼狈。 战马已经脱力,加上失血过多,已经倒在了地上,口吐白沫,进气少而出气多,已经不行了,但是依旧想要奋力的抬起头,看向一旁的夏侯渊,不知道是为了安抚夏侯渊,又或是想要向夏侯渊求救。 夏侯渊战马受伤,落荒而逃,兵卒四散,就连夏侯渊的护卫都有些措手不及,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只能是选择紧紧追着夏侯渊一路逃了回来,奔跑了大半天之后,等夏侯渊的战马精疲力尽了终于是停了下来,可是几名护卫左右一看,谁也不清楚现在到底跑到了那里…… 这年头可没有gps定位,只能是人工观测,护卫相互看看,一边分出几人前往周边看看地形,另外一些人则是开始警戒,还有些则是到了呆呆愣的夏侯渊面前,低声叫道:『将军,将军!』 似乎是听到了呼唤,夏侯渊的眼珠子终于是有了焦距,他重新将目光停留在面前的护卫脸上,颇有些急切的问道:『为什么?』 护卫迷茫的回应,『什么为什么?』 护卫等人都有些担心,毕竟这些护卫基本上就是和夏侯渊本人联系在一起的,如果夏侯渊地位高,这些护卫自然也就水涨船高,如果说夏侯渊不成了,这些护卫自然也没有了前途…… 而且这些护卫还往往不是一个人,还牵连者后续的护卫家庭,妻儿老小,所以更不能看着夏侯渊如此,便大着胆子说道:『将军,我们回兖州吧?』 夏侯渊显然又陷入了思考,眼神再一次的涣散,没有回应。 护卫面面相觑。 正常来说,这种事情轮不到护卫来置喙的,但是眼下夏侯渊明显精神上有些问题,指望他立刻拿出主意来,显然不太现实,可是没有主意的,终究是个问题。 『不要慌!有吃食没有?你几个,去周边搜罗一下,看看能找到些什么?将军只是在想些问题,想明白了就好了!先干活,别逗傻站着!』一个老成一些,像是护卫头领的人站了出来,大声的号施令。 有了号令,多少让人心中安定了一些,有这些护卫也都默默的分配了任务,去做相应的事情。手头上有些忙碌的事,心中就不会胡乱想,不多时,有人升起来一堆篝火,然后用头盔在附近的水源之处打来了水,然后吊在篝火之上,充当临时的锅釜,再加些采摘而来的野菜和随身携带的干粮,就这么烹煮起来。 毕竟事突然,谁还能带着锅到处乱跑不成? 什么? 头盔里面的皮屑、头油、污垢和虱子? 习惯就好。就像是后世学校的食堂,大一的时候看见了蟑螂苍蝇,多半就会大惊小怪的吼叫起来,大二大三就好多了,因为知道叫了也没用,大四甚至会觉得这是食堂师傅给加了餐…… 人是很奇怪的生物,多少吃了一些东西之后,心好像就不是那么的慌乱了。 护卫渐渐安定下来,自的开始值守着。 夏侯渊依旧在思考,他到现在心神还在之前的战场上。空中依旧有箭矢如蝗疾飞,战马和兵卒依旧在嘶吼搏命,鲜血淋漓的战刀的长枪飞舞,还有赵云丢过来的那一把小铁戟,呼啸盘旋…… 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的兵卒,这么快就被打垮? 为什么明明都是骑兵,却差距这么大? 为什么自己当时没有察觉,甚至觉得自己能赢? 为什么,为什么…… 无数个问号在夏侯渊的脑海当中盘旋,碰撞。 黑夜慢慢降临下来。 护卫守着夏侯渊,眼中充满了忧虑,兵家胜败,是一种常事,但是如果说夏侯渊走不出来,那么不仅是夏侯渊,连着这些护卫也就一同完蛋了! 可是这些护卫又不能说扒拉开夏侯渊的脑袋,帮忙他理顺一番,只能是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夏侯渊恢复过来…… 这一次的战斗,对于夏侯渊来说,身体之上的那一些伤处,都是次要的,更重要的是在心中的创伤,当自信心被完全摧毁的时候,不管是谁,都会相当难受,尤其是像夏侯渊这样平日里面多少有些自傲自负的人。 野地之中,夜幕沉沉,时不时的想起野兽的嚎叫声,展示着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夏侯渊睁着眼,虽然躺着,却毫无睡意。 一夜无话,当第二天太阳重新升起的时候,让这些护卫觉得高兴的是,夏侯渊总算是恢复了正常,当然,表面上看起来至少是如此。夏侯渊下令让人将他那一匹死去的战马割了些肉下来,烹煮分食了,便重新往回走。 虽然夏侯渊本人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大碍,但是这一次所谓的『火力侦察』,却直接『侦察』掉了曹军至少七八百的骑兵,使得原本就比较薄弱的曹军骑兵再一次的受到了沉重一击,若是再加上对于曹军骑兵的信心上面的打击,这个折损简直也怪不得让曹操都几乎要吐血出来,大骂这一次行动的主要负责人夏侯渊为白地将军。 幸好的是,曹纯相对来说沉稳,并没有和赵云继续对肛,而赵云也因为考虑到了战马的耐力问题,也没有不管不顾的继续和曹纯作战,两个人照面之后,便各自退去,算是多少保存了大部分的曹军骑兵下来。 曹操一边下令夺去了夏侯渊的将军位,降级戴罪效力,一面让曹纯统领整编骑兵,加强戒备和训练,但是不管曹操后续做了怎样的调整,整个陈留的骑兵部队士气崩落是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导致了曹操原本布置的阵线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漏洞,这让曹操不得不开始针对性的改变计划,而在改变计划的时候,又收到了在山阳的乐进报告,现了『太史』的兵马,这让曹操宛如雪上加霜一般,头疼万分。 曹操有些后悔了。真要是知道会有当下的局面,还不如一开始的时候就大军全数压上,和骠骑将军正面对肛…… 其实如果说整体战略部署来说,曹操原本的计划也不算错,甚至还有些巧妙。若是骠骑将军人马进攻,不管是去哪一边,自己都可以侧翼袭击骠骑将军的后路,骠骑南下,就是北面的乐进等人进军,若是骠骑北上,就是南面的夏侯惇进兵,然后断了骠骑将军人马的归途,利用城池步步紧逼,豁出去一年的收成被祸害了,也要将骠骑将军的人马困死! 可骠骑将军人马反常的按兵不动,顿时让曹操搞不清楚斐潜到底想要做一些什么…… 难道是斐潜察觉到了曹操的用意,所以想要打一场持久战? 又或是斐潜并不想要迎天子,只是打个雒阳装一个态度? 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 曹操想了很多,但是没有想到的是,骠骑将军斐潜竟然还能派出偏军,进兵河内! 斐潜这是要做什么? 这个年代,信息传递的成本极高,就算河内和冀州是邻居,但是从山阳的消息传递到曹操手中,正常情况下也需要三天,就算是加急,也需要两天的时间,从许县传递过来的消息也是一样,都有相当的滞后性,曹操必须考虑到在消息传递过来的这一段时间内,又有什么新的变化,还要根据这样的变化作出相应的推演…… 莫非是要联系邺城,解救袁尚?袁尚什么时候跟斐潜搭上了关系? 可是就在曹操准备派遣人马进行针对的时候,又收到了乐进加急派遣来的消息,说是那一只『太史』领军的骠骑人马不见了…… 什么就不见了? 若不是曹操知道乐进性格沉稳,现在说不定都怀疑乐进是不是疯了?前后过了三批,怎么说也有两千多近三千的人马,这么些人马怎么可能说不见就不见了? 莫非掉头又回了南面?抑或是进了山中? 曹操不能理解,在山阳地区的乐进更是摸不着头脑,他甚至不敢离开山阳,只能是拼命的派遣斥候到处寻找。 痕迹不是没有,毕竟是这么多人经过,终归有些印迹的,但是这些印迹却很奇怪,一方面非常的混乱,另外一方面又有些数目上的差别,这也是乐进最终上报曹操说骠骑人马不见了的重要原因之一。 经过斥候的一再确认,现只有六七百左右的人马往西南而去,而在温县过境的其余骠骑人马似乎就像是蒸了一样,完全没有留下什么印迹。 莫非原本就没有这些人马? 就像是当年董卓用三千人装成了三万人一样? 可是乐进又不敢确认,毕竟万一判断错误了,导致的后果十分严重,所以只能是将情况紧急上报给曹操,让曹操来做决断。 曹操支撑着越头疼的脑袋,迟迟下不了决定。 难道真的只能那么做了么? 曹操中军大帐的烛火,彻夜都没有熄灭…… ……(◎_◎;)?…… 在曹操也一时间无法判断的时候,张晨已经带着手下踏上了返回河洛的路程。 『校尉,你说我们这样跑一圈有用?』张晨身边的亲卫问道。 没错,斐潜缺失派遣了兵马北上,但是并不是太史慈,太史慈依旧还在函谷关,只不过是张晨打着太史慈的名号,带着七百人来来回回的在温县转了好几圈,造成了前后好几批的人马北上的错觉,甚至瞒过了司马防,毕竟司马防也没有亲自上过战场,纸上谈兵或许不错,实际经验说不定还没有他儿子司马懿强。 『这你就不懂了,这就叫虚实之策……』张晨嘿嘿笑了两声,似乎自己很懂的样子,『正所谓,乱其心志,撼其战意,使其进退两难……』 其实张晨未必全部都懂,只不过按照之前记得讲武堂的课程,半桶水乱晃一阵,也收割了手下相当多的佩服目光。 『都好好学,知道么?』张晨说道,『别整天认个字就像是被人拿刀捅了似的,哎呀哎呀叫苦叫个没完,知不知道?学会了这些,将来才能懂得什么是策略!行了,干活去,去几个人再检查一下,痕迹清扫干净了没有……还有,哨探也放出去,要是被人摸到鼻子下面,老子丢不起这个人!』 骠骑兵卒应答了一声,各自忙碌起来。 其实张晨也只是理解了一小部分而已,确实是虚实之策,但是效用不仅仅只是为了乱人心…… 曹操防着斐潜,斐潜同样也要防着曹操。 斐潜又没有上帝之眼,当然需要让曹操隐藏起来的兵卒动起来,才能预判曹操下一步的动作方向,而张晨这一行人,最主要的目的就是给曹操侧翼施加压力,并且通过曹操的对应来判断曹操具体的布置。 简单来说,就像是张晨等人经过温县的时候,温县之内的曹军兵卒战战兢兢甚至连城都不敢出,那么就意味着温县之内的防御力量其实很差,而在山阳,就不一样了,乐进就敢派遣出大量的斥候进行侦察,这也就表明了山阳之处有一定的兵力…… 两三天的后续酵之后,冀州也就会有因此产生出来的动静,甚至会影响正在和斐潜相持的曹军,也会产生相应的变化,毕竟不同的反应蕴含了不同的意义,而观察这些曹军的行为,则会成为斐潜下一个阶段行动的判断依据。 冀州原本就是一个相当不稳定的区域,而在这个区域之内,有众多复杂的关系,曹军兵卒和袁军降兵之间,豫州士族和冀州士族之间,还有像是袁尚和袁熙,都极其不稳定,而斐潜的这一次行动,就像是给这些不稳定因素填加了一些催化剂,然后根据后续的反应来做出下一阶段的战略部署。 只不过,斐潜也没有预料到的是,最先产生变化的,却并非曹操…… 第1839章 擦枪易走火 面对骠骑将军的计策,曹操很头疼。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当凝视着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同样凝视着你。 曹操现在就在凝视着斐潜子渊,就像是在凝视着深渊。曹操觉得他在计算着斐潜,斐潜肯定也在计算着他,所以山阳之处的事情不容疏忽,可是自己又却是没有更多的兵力去放手着一条线了,而仅凭乐进和曹真…… 虽然曹操不愿意承认,但是内心当中也认为乐进和曹真未必能够真的阻挡住斐潜旗下太史慈的行动。当年太史慈的战斗,就连曹操都拍案叫绝,可是那个时候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自然吆喝起来腰不疼,现在现需要自己动的时候,这腰就难免不够气力了。 这一次和骠骑将军对阵,曹操终于是意识到了自己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就是自己的骑兵太少了。当然,并非之前曹操就不懂,而是因为之前的战斗大部分都是围绕着城池展开,像是斐潜这样使用骑兵进行长途穿插,大幅度绕后,舍弃对于一城一地攻伐的高机动作战,基本没有遇到过。 那么是不是这种战斗模式就是斐潜创? 也不尽然,历史上胡人南下侵扰各地,基本上都是用这种方案。守城的总是有些被动,就是如此。甚至到了后世,这样的战斗已经重复了无数次,作为农耕民族的华夏,缺少战马的情况下,依旧难以破解。 『斐潜斐子渊,你这是在告诉我,冀州就是我的软肋么?』曹操喃喃自语,声音低不可闻,『没错,这就是我的软肋……软肋啊……』 所以,如果说夏侯渊给曹操带来的是愤怒,那么乐进给曹操带来的就是将内心当中那一份的不安再一次的放大,让曹操最终做出了一个决定。 『来人!』曹操最终下了决心,沉声喝道,『给幽州刺史去信!就说若能招募胡人骑兵三千南下,某便保其邺侯之位! 必须要以骑制骑! 至少让侧翼的威胁不那么大,曹操才能正面对上斐潜。不管这一次山阳乐进的报告提及的太史慈是真是假,那些部队是真没了还是躲起来了,这一支对于曹军侧翼的威胁,依旧存在,如果说在临战之时,被穿插到了后翼搅乱破坏之下,尤其是才刚刚收复没多久的冀州,恐怕是立刻就炸! 而如今,唯一还没有落入骠骑将军手中的战马输出窗口,便只有幽州了。大汉历来也有招募胡骑作战的惯例,曹操如今这个决定,也不算是过分的举动,只不过是需要付出大量的财富罢了,让原本就吃紧的经济进一步的雪上加霜。 可是还能有什么其他办法么? 暂且先将苦恼且无奈的曹老板放一放,在荆州,斐潜搅起的风波意外的也有些越演越烈的状态…… 『世子真是这么说的?』蔡瑁皱起了眉头。 世子,《白虎通·爵》当中所明,『所以名之为世子何?言欲其世世不绝也。』所以当下所指的世子,自然就是刘琮了。可惜世子这个名头虽然好,但是也要真做到才叫做世子,否则就是个柿子。 刘琮自以为只是说『钓鱼』二字而已,并不会暴露其父亲的谈话,但是刘琮毕竟还是太年轻了,有些东西稍微露出一些端倪,便足够引起了旁人的重视。 刘表说钓鱼,钓的是谁?谁又是饵?持钓者又是谁? 这些问题立刻就摆放在了桌案之上。 『主公之意,或言骠骑持钓,以朱张二人为饵,搅动天下,垂钓河洛乎?』傅巽缓缓的说道,『骠骑如今虎距关中,实为天下所害也!若有不臣之意,当为大汉之患!』 蔡瑁瞄了一眼傅巽,什么都没有说。 对于蔡瑁而言,骠骑坐大,有好处,但是明显好处没有黄氏来的更多,所以对于傅巽提出的『骠骑威胁论』,既不反对,也不表示支持。蔡氏更重要的还是荆州的基本盘,至于天下的问题么,虽然说也有关,但是也无关。 傅巽其实说起来还是北地人,按照道理来说应该倾向于骠骑才是,可问题就在这里,傅巽现在并非在野,也不是在骠骑之下,若是傅巽公然表态骠骑将军怎么怎么好,会产生什么问题?所以傅巽一般都是坚持着骠骑虽然好,但是对于大汉朝堂是一个巨大威胁的态度。 这么说自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话说回来,现在那一个割地而治的诸侯对于大汉不是威胁?挟天子的曹操不是威胁?所以傅巽的话众人听了,也都是沉默,既不附和,也不反对。 就朱张这两个的这个事情来说,若说是骠骑将军斐潜投出来的饵料,也确实有这个可能性,但是可能性么,也不算是很大,毕竟不可控的因素太多,钓鱼么,重要是有根钓鱼的绳子钩着饵料,这朱张二人若说是饵料,那么朱张后面的绳子呢? 却没有想到,蒯越忽然在一旁顺着傅巽的话头说道:『黄公素来不偏不倚,为何此次出手相救?』 蔡瑁眼中腾然爆出些精芒,旋即又隐藏了起来。 这才是蔡瑁关心的问题,结果被蒯良给直接捅到了桌面之上。 蔡家,一直都认为荆州是自己的自留地,刘表不过是蔡氏的代理人而已,打个比方来说,蔡氏就是荆州董事长,各个荆州士族则是董事,刘表不过是总经理而已。而现在就像是董事长地位收到了威胁,虽然说黄氏并没有表态要竞争这个董事长的位置,但是已经具备了这样的实力,而黄氏出手就足够证明了这一个问题。 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总经理换人,就像是刘表换成了刘琮,对于蔡氏来说影响都不算很大,但是自己屁股底下的这个『董事长』的位置要是没了,这个对于蔡氏家族的影响就不是一点半点了。 所以对于蔡氏来说,始终支持刘琮上位,就是为了这一点。 至于为什么蔡氏不能自己坐上去,其实原因也很简单,看看如今蒯氏的表现也就自然明白了。再怎么说,刘表也是汉室宗亲,就跟刘备始终要说自己是中山靖王之后一眼,在民间还是相当有些市场的。 当然,或许过上一段时间,蔡氏也多少会有想法,但是不管怎样,现在不成。 这个问题,当蔡瑁听闻了黄忠出动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在他的内心当中冒出来了,但是蔡瑁并不想要将这个问题展露出来,而是准备后续再根黄承彦沟通一下,没想到的是却被蒯越一杆子给捅漏了…… 这让蔡瑁相当的难受,但是又不好说出来。 蒯越暗自在肚子里面笑,脸上却是一脸严肃。 这几年蔡氏和黄氏没少联手打压蒯氏,现在么,呵呵,机会来了…… 蔡氏和黄氏原本联手将荆州的这些其他士族压得死死的,对了,还有一个虽然表示不参与荆州事务,但是依旧高高在上的庞氏,简直就没有给其他的士族留下多少透气的空间,要不是刘表也有意识的扶持蒯氏,说不准蒯氏早就被压制得找不到北了。 现在,眼见蔡氏和黄氏之间显露出了裂缝,那里还有不赶快拿起锄头干活的道理? 『黄氏未经主公允许,私占宛城,如今又是违背主公之令,攻伐堵阳,已然不将主公放在眼中,颇有谋逆之意!』蒯越侃侃而谈,『主公雄才大略,知晓黄氏不轨之心,以朱张二人为饵,引其图谋暴露……』 蒯越就是要搞事情,反正如果不将蔡氏和黄氏切割开,那么蒯氏终究是没有呼吸的空间!就算是荆州换了其他人入主,也是一样!在蒯越的心中,觉得黄氏和庞氏既然都和骠骑将军走得这么近了,何不干脆迁移到关中去?又何必在荆州和自己抢食吃? 蒯越原本口才就不错,如今借题挥,更是犀利三分,几乎将黄氏此举等同于公然和刘表叫板,而刘表和刘琮的『钓鱼』之意,也是为了让刘琮小心黄氏云云…… 至于刘表是不是这么想的,重要么? 家国天下么。 若是连家都没了,还谈什么其他? 若是平常时间,蒯越多少也还顾及一些,但是如今骠骑将军显然和曹司空相持不下,无暇他顾,那么这么好的机会,若是错过了,岂不是抱憾终身? 另外一方面,庞德公如今老迈,听闻已经卧病不起,命不久矣,而蔡氏家主老蔡讽也已经亡故,庞黄蔡三人老一辈的交情么,还能延续到下一代么? 若是能够借这个机会,将黄氏和庞氏的力量驱逐出荆州,那么蔡氏固然会占据相当大的利益,但是同样,蒯氏也可以通过这一次的行动摄取更多的权利! 蒯越就不相信蔡瑁心中就毫无芥蒂,会无条件的相信支持黄氏,只要是蔡瑁心中稍有动摇,此计就必成! 果然,经过蒯越唇舌鼓动,蔡瑁终于是忍不住了,缝隙裂得更大了一些,沉吟说道:『黄氏根深蒂固,不易撼也……不妥,不妥……』 虽然蔡瑁嘴上说着不要,但是其实透露出来的信息却让蒯越心中得意的一笑,脸上却依旧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缓缓的说道:『此事,易也!黄氏所凭,不外南北钳制荆襄也……如今可调黄江夏至宛城……』 蒯越知道,如果直接去进宛城,肯定没有人会同意,但是如果说将黄祖调离江夏,一方面可以解除黄氏一个宛城,一个江夏,南北控制威胁襄阳的局面,另外一方面也立刻空出江夏太守这个职位来,纵然蒯氏不能咬下最大的肉,但是多少也能切一块下来…… 同时,对于蔡瑁来说,与其要小心黄氏南北两个方向,还不如将黄氏集中到一起去,这样一来,如果真的有一天相互之间翻脸了,防守起来也相对来说简单一些,所以蒯越不担心蔡瑁不上钩! 蔡瑁沉吟着,久久不语。 说实在的,像蔡瑁这样的人,原本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家主,但是问题是他就是蔡讽的儿子,蔡瑁不做家主,又有谁能做?以血统来论亲疏的士族,就像是后世里面的许多家族企业,展到一定阶段的时候总是会出现问题,终归是难以避免。 虽然说蔡瑁并没有立刻说一些什么,也没有表示什么,但是其实他这样的态度,实际上也暴露出了一些事情,就像是刘琮自以为只说了『钓鱼』就没什么问题一样。最终,整个事态终于是滚向了让人意想不到的方向,不知道这一次的商议的内容是被有意传递还是无意泄露的,在江夏的黄祖驱逐了原本在城中的蔡氏族人,表示了对于蔡瑁的不满。 黄祖本身就是一个极易冲动的人,如今做出这样举动来也不算是多么奇怪,但是对于蔡瑁来说无异于就像是在脸上被啪了一巴掌,终于是压制不住怒火,带了人马到了江夏兴师问罪…… 蔡瑁想要真的和黄祖打么? 不见得,但是毕竟失去了颜面,对于士族来说,颜面有时候很重要,重要到不惜泼洒血肉的程度。 所以,蔡瑁只是想要黄祖低个头,认个错,然后以此来证明自己蔡氏的地位依旧是荆州的扛霸子,也让众人知道蔡氏的威名不容得抹黑。 那么同样的,黄祖也想要和蔡瑁打么? 也不见得,只不过谁听了要动自己的位置,谁心里都不会好受,尤其是像黄祖这样的暴脾气,真要是什么都不做,忍着过年,也就不是黄祖了,可是真要让黄祖和蔡瑁正面交锋,其实黄祖也不是很愿意,毕竟这样一来整个事态就无法挽回了。 但是,也几乎相同的是,双方都觉得自己的面子很重要,别人的面子算个屁。所以一时间双方就对峙了起来,就像是某个地方吵架,一方喊着你不动手就是孙子,另外一方喊着你敢动手试试,反正声音一个比一个大,但是双手向后绝不向前。 可是终究是容易擦枪走火,在僵持了两天之后,蔡瑁营地之中半夜忽起大火,措不及防之下蔡瑁几乎烧掉了半个后营! 如此狼狈的场景,自然让黄祖看了觉得欢喜,登上了城头哈哈大笑。 这火是黄祖放的么? 蔡瑁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他只是知道,如果就这样灰溜溜的回襄阳,他永远都没有办法抬头! 因此蔡瑁自然是恼羞成怒,双方便由口水战升级变成了真交手,一时间江夏烽烟腾起,相互斗得头破血流,就像是在斐潜和曹操这个正餐上桌之前,先奉上了开胃菜…… 第1840章 路过打酱油 人的欲望总是无穷无尽,直至彻底倒下去的那一天。 斐潜和曹操终于是对上的时候,最开心的不是旁人,正是孙权。或许说什么幸灾乐祸倒是有些过了,不过唯恐天下不乱到是真的,毕竟孙权已经在江东憋了很久,久到他自己都认为可能都已经霉了。 江东的天气,每到三月之后,便开始各种下雨。 一两次的下雨,到是让人心旷神怡,但是时间一长,当看见房屋各个角落里面,各种颜色的霉斑悄无声息的冒出来的时候,孙权总是觉得内心当中翻滚着一种烦躁的情绪,就像是自己也在渐渐的霉一样。 当斐潜出兵函谷关的消息终于是传到了孙权这里的时候,孙权当天从下午直接喝到了晚上,然后喝到了不醒人事。可是接下来的变化却让孙权如同百爪挠心一般,急得不行,眼见着似乎要打起来,却在临门一脚的时候双方收了手,这究竟到底怎样一回事? 在等待的时间之中,荆州却热闹了起来…… 这让孙权的心忽然又动了。 江夏。 曾经曾经是孙坚还有孙策都念念不忘的地方,然而孙权稍微透露了一点进兵的意思,却找到了众人的反对。 『兄弟阋墙于内,』张昭看着孙权,缓缓的说道,『若此时有外敌,定然是携手前嫌,共御外敌……主公此举,既不可得江夏,又生荆襄警备之心,断不可取也。』 鲁肃也点了点头,说道:『如今荆州牧虽老迈,然深耕多年,得望甚重,加之此时出兵,未免师出无名,颇有不妥,还望主公三思。』 『怎会师出无名?』孙权说道,『荆州害我父兄,某乃举义兵也!』孙权有些生气,尤其是看到就连平日里面比较支持他的鲁肃都是这么说的时候。 张昭皱起眉头。 复仇这个事情么,实际上没什么太大的意思。很多时候所谓『复仇』的名头,不过就是一个幌子而已,就像是当年孙策举起复仇的旗子,但是也没有说一定要拼个死活,建好就是是标准装备,又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拿出来抖一抖? 再者说,复仇毕竟是个人的事情,就像是历史上刘备致意要给关羽复仇,然后还搭进去了张飞,甚至是在夷陵损失了川蜀十余年的积累下来的老本,但是随后也没有天天喊着要复仇啊? 在大局面前,个人的恩怨永远都是次要的。 『主公之意,吾等亦知……』鲁肃说道,『天下如今纷扰,正是积蓄之时。江夏如今纷争方起,尚未明晰,主公何不稍作观望,亦可略做准备,待其破绽之时,一举而定。』 对于鲁肃的持重之言,张昭也点头表示同意。 孙权左右看看,然后咬了咬牙,最终还是忍住了自己躁动的心,说道:『如此,便依二位之言……』 张昭点点头,带着一种孺子终于是可教了一回的表情,回去了。鲁肃拱拱手,正准备要走,却被孙权叫住了,单独留了下来。 『子敬……』孙权背着手,望着天,『还请直言,为何皆不愿出兵?』说实在的,现在说积蓄么,也有些积蓄,说兵卒么,兵卒也不算少,同时江夏也算是钳制江东的重要区域,从江夏顺流而下,便可兵指吴郡等地,若是取了江夏,江东自然也会更加的安全。这一点,孙权能看到,相信张昭等人同样也看得到,可问题是张昭等人依旧不愿意出兵。 之前所谓的什么兄弟阋墙啊,警戒之心啊什么的理由,就跟孙权说要用复仇的名义出兵一样,都是拿来忽悠人的,兄弟阋墙的时候不趁机搞一搞,难道还等兄弟和好的时候再出兵?警戒之心更是荒唐,荆州什么时候没对江东警戒了?难道孙权不出兵就没有,出兵了就有? 但是孙权知道,就算是他问,张昭也不会说实话的,肯定是依旧用其他的语言来搪塞,就像是当他依旧还是一个小孩一样的糊弄。 所以孙权只问鲁肃。 鲁肃沉默了片刻,说道:『主公可知当下时令?』 孙权哑然,半晌之后哈哈大笑,然后对着鲁肃拱拱手说道:『此倒是某疏忽了……多谢子敬指教……』 鲁肃连忙还礼,口称不敢,然后看了看孙权,似乎想要说一些什么的话,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再次告辞而去。 鲁肃想要说什么,孙权大概也能猜出来,但是就和鲁肃猜想的一样,孙权他不喜欢听,所以鲁肃干脆也没有说,大家都留了些情份和颜面。 是的,颜面。 可是在颜面之下的都是些什么?! 孙权闭着眼坐着,双手撑在了自己的的大腿上,脸颊边的肌肉一跳一跳的。 当鲁肃说出『时令』的时候,孙权就明白了,并非是这些家伙不知道江夏的好处,而是这些人觉得眼前的好处要先拿到手! 现在正值春夏之交,也是田地之中最为繁忙的时候,要除草,要浇水,要追肥,要修葺房屋草棚等等,反正几乎都是田地里面的事情,自然不可能也不愿意抽掉人手来支持孙权所谓的『复仇之战』了。 对于这些江东士族世家来说,自己庄园里面的东西是真实可以确保拿到手的,而江夏那个地方还要看情况,指不定付出去了还没有多少收获,那么相比较之下,自然是先确保自己的利益不受损,然后再来说其他…… 所以孙权的提议没有什么人支持,也就成为了一种必然。当然,鲁肃的潜台词就是说等到了秋收之后,再来说这个事情,说不定就可以了。 可问题是,骠骑将军斐潜和司空曹操,会乖乖等到孙权这边的人都准备好了? 什么叫做出其不意? 孙权憋着气。 必须要有自己一手掌控的将领和兵卒! 必须要有! 要不然这样憋屈的日子,终将没有尽头! 孙权下了决心,准备立刻着手物色一些平民将校来提拔,打造出自己的班底。这个想法也没有错,但是孙权依旧没有考虑完备,以至于埋下了隐患…… ……o(︶︿︶)o…… 无数情报,像是流水一般纷纷往河洛雒阳之处汇集。不仅有针对于曹操这一方面的,还有关于关中和北地的,甚至还有庞统转送过来关于川蜀上报的关于建宁一带的后续情报。 建宁之地在李恢的姑父,地头蛇爨习的协助之下,成功的策反了孟琰,嗯,确实不是萌货,呃,孟获,孟获这个时候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校尉,相反孟琰倒是更有名气一些。 孟琰临阵倒戈,自然让在建宁的一些残留的抵抗力量措手不及,最终建宁的形势展,也就没有多少悬疑了…… 这对于斐潜来说,无疑是一件好事情。 至于雪区方面,因为路途遥远,加上那一边原本是没有任何的驿站消息传递网络的,所以也没有什么新的信息传递过来,不过杨阜这个人向来沉稳,应该也是按部就班的在进行,多半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西羌整体安定,不知道是这些年动得太多了,体虚乏力了,抑或是被连续打掉了几个领级别的人物,西羌如今散乱不成气候,在贾诩的控制之下,根本连个泡沫都浪不起来,也让斐潜没有什么后顾之忧。 北面的鲜卑,虽然说步度根打败了珂比能,但是对于其自身的损耗也是非常的大,加上阴山一带的兵卒驻守,整体形势还算是不错。 整体上来说,现在这个阶段,斐潜总算是周边都稳定了下来,唯一要面对的,就是当下的曹操这个方向。 斐潜也没有办法完全预估到自己的举动带来的影响,也不可能站在全知全能的角度去看当下的情形,他只能是凭借着自己的能力,尽可能的谨慎前行,于是乎斐潜和荀攸商议之后,派遣了赵云张晨等人,一方面做出佯攻的姿态来迷惑对手,一方面也以此来观察曹操的布置情况。 战场的清晰程度,永远都是战争的大问题。 就像是后世的即时战略游戏,不是说所有的高手侦查都做的很好,但是大多数低手失败的时候也往往是因为缺少侦查,漏掉一个飞龙塔,少看了一处黑暗圣堂殿,都有可能影响整个的战局。 如今张晨和赵云两人回旋,自然也让斐潜放心下来。张晨一行,代表了左近的河内,曹军并没有布置强大的力量,曹军更多的只是追求在河内的自保,并没有企图偷袭的雒阳或者函谷的安排。 而赵云这一方面,意外的遭遇了夏侯渊,并且击败了夏侯渊! 这对于斐潜来说,无疑是减轻了不少的压力。 当然,这也是仅仅根据张晨所侦测和曹军现阶段的反应来看的,如果说曹操在此之后,又重新调动了部署,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如果说曹操故布疑阵,用虚假的表象来欺骗张晨赵云,也不是完全没有这种可能性,但是毕竟可能性比较低,因为这样的代价非常的大,大到稍有不慎便是全盘崩溃的地步,所以若不是曹操走投无路,断然是不会这样安排。 所以,至少在这个时刻,整个河洛周边的地图,对于斐潜来说,是足够透明的了。 只有懂得骑兵的人,才会彻底的明白骑兵的优势和短处。若说起来,骑兵也有些像是中国象棋的马,反复横跳之中拉扯对方阵线,进退迅疾,很灵活,但是弱点一个就是别被挡了马腿,第二就是别被逼到了角落里。 斐潜现在于雒阳,等于是可以向三个方向上行进,变化就非常多起来,导致就连曹操都没有办法完全判断出斐潜具体的目标方向,只能是进行在南北整条的战线上协防,至于东西方向上的比较薄弱也顾不上了。 相反,如果说斐潜在这三个方向上选择了一个,那么原本的变化也自然就剩下了三分之一,这对于曹操自然是欢迎的,也更容易的针对,相反,而对于斐潜来说,无疑就是减少了腾挪的空间,不利于完全展露出骑兵的威胁力量。 而现在,河内的佯攻和兖州的击破,就像是在棋盘上扫荡开了两条道路,同时也扩散出更大的活动空间,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斐潜认为,南下豫州的条件,总算是可以说成熟了…… 说起来,曹操现如今军中的景象,其实比历史上的要差上一些。 虽然说历史上曹操也是由四方汇集而成的军队,但是毕竟有几块地方还是相当不错的,河东河内,恢复后的关中,原本人口众多的豫州和冀州,再加上青州兵的凶悍,还有袁绍和袁术遗留下来的大量遗产,导致赤壁之时,曹操简直就是巅峰! 赤壁之后,以战养战断了路,自然曹操内部的矛盾就爆了出来,使得曹操从那个时候开始向下走,从进攻变成了防御。 不过现在么,斐潜占据了关中,更早的着手布置和安排,使得经济和军备上都比现阶段的曹操要更强,从这一次的侦察接触当中可以知道,曹操整体的实力至少比历史上少了近三分之一,装备杂乱,器械缺乏,持续战斗之后,地方防备力量老弱多而精壮少也是免不了的。 纵然如此,比起一般的诸侯来说,长期处于战争状态当中,一路以战养战,并且越打越精的曹操,其现有的力量也是不容忽视的,尤其是步卒。如果当拿斐潜的步卒来和曹操的步卒比较,在装备上或许有过之,但是在临战时候的那种疯狂和血勇,却未必能比得过。 所以,要攻克曹军驻守的城池,难度不小,可是如果说只是路过打个酱油,呵呵…… 打酱油也是需要技巧的,否则只会沾染上一手的黑油。 斐潜想要到达许县,有三个地点就必须硬碰硬的突破,一个就是阳城山,一个自然是阳城,然后是阳翟,最后才能到达许县。 阳城山和阳城构建一体,大概是夏侯惇驻守防御,而阳翟则是颍川士族老巢,多半和许县相同,都是由荀彧在调兵遣将。 『令张文远为前部,赵子龙为后部……』斐潜站在雒阳城头,下令道,『明日,出征!』 第1841章 绝无背刃者 十余穿着旧皮硬甲的骑兵,前三后三的散开,就像是离开了洞口的土拨鼠,警惕的看着四周的情况,时不时直起脖子眺望一下远方。 阳城左近,有一阳城山。 这个阳城山可能很多人不熟悉,但是如果说一说他的隔壁邻居,相比之下应该比较多人有印象了。在阳城山的西南方向,间隔不远,就是少室山。当然,可能依旧还有同样也不明白少室山是什么的,那就只能自行勾搭度娘了。 和西北,或是川蜀,或是太行的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关隘不同,阳城山和少室山当中的间隔么,如果说太行八径算是单条的非机动车道,那么阳城山和少室山之间的距离至少也算是十二车道…… 正是因为这样的地形,所以当年董卓才有办法突袭阳城。 这么宽阔的需要防御的区间,自然没有办法像是函谷关啊,壶关啊等等修建关隘,只能是建造一个前哨山寨,一方面尽可能的控制两山之间的通道路口,一方面也是为了在通道中底部的阳城提前预警。 所以这一带的土地,基本上没有什么人烟,往来的要么是商队,要么是兵卒。而现在商队贸易也不走这一条路了,该走相对较为安全的武关宛城一线,于是这里便越的荒凉贫瘠起来。 作为夏侯惇来说,肯定希望能够像是修建万里城墙一样,将阳城山和少室山链接起来,然后封闭进出通道,一来可以作为重要的屯兵要点,另外也可以直接威胁河洛区域,可问题是这么宽阔的距离,想要修建这样的一条『隔离墙』,需要投入大量的财富和人力,而曹操现阶段根本无法提供,所以也只能是勉强对付着。 而所有勉强应付的事务,最终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曹操和夏侯惇勉强对付出来的阳城防线,如今就需要经过骠骑将军的检阅了。 对于夏侯惇来说,肩头上的压力自然是沉重无比。这个骠骑将军,行为出乎预料,都以为不会出兵的时候偏偏出兵了,结果打下了雒阳之后以为会立刻进军豫州许县的时候偏偏又停了下来,就像是一个绝对不按照剧本来走的演员,憋屈感就别提了。 再加上夏侯渊的事情…… 虽然夏侯惇表面上没有表示什么,可是心中未必没有憋着气,所以夏侯惇越的谨慎起来,甚至不惜调拨了手里仅有的一部分骑兵,加大了斥候派遣的力度和深度,一心要顶到要点之上…… 而这队十余人的侦骑,就是向河洛深入最远的一队。 这一队夏侯家的斥候队率,叫做夏侯鹏。不是所有夏侯氏的人都是重臣,就像是后世不是所有姓马的都牛?一样,二八定律在那个朝代都一样,穷困的人依旧要考自己的双手和父辈留下的一点薄产去拼搏。 不过,夏侯这个姓氏多少有些优待,就像是给夏侯鹏调配的手下,都是一些相对精锐的兵卒,只不过所谓的精锐兵卒,也有另外的一个名称,老兵油子。 越是临近雒阳,众人就越的不安。这种不安是从内心当中翻涌而出的,跟山上的石头,低矮的灌木毫无关联,这些景色和之前也没有什么两样,可就是越看心中越是毛,越来越是害怕。 可是夏侯鹏依旧不肯退。 似乎有些不对劲,但是夏侯鹏又不知道那里不对劲。 『某看见你们了!』又是哨探了一两里路,夏侯鹏拉住了马,忽然拔出了战刀,沉声低喝道,『出来!藏也没有用!』 四周一片静悄悄的,毫无动静。 又等了一会儿,夏侯鹏和手下相互目光碰撞了一下,点了点头,『暂且于此休息片刻……』 夏侯鹏自己下马找了一块山石靠坐了下来,摸出了水囊先是浅浅的抿了一口,将嘴里的风沙尘土都呸出去之后,才狠狠的灌了一大口,然后重重的的吐出一口粗气。 想要出人头地,光有这样的一个夏侯姓氏没什么卵用,就像是马猴也姓马,能像马叉一样么?夏侯鹏想要得到更多,不冒风险怎么成?可问题是夏侯鹏想要出头,而他的部下么,尤其是调配给他的几个老兵油子,却不这么想。 『还不往回走?这疯子是要干什么?』 『他娘的只会使劲驱使我们,得了好处还不是他的,受的罪却是我们的……』 『想当年濮阳一战,当时拼得真是那个惨,身前身后,都他娘的是死人,活下来都没个囫囵的,可就算是这样,又有什么用?赏钱确实是给了不少,可他娘的市场上东西也贵啊,拼死得来的赏钱,连他娘的一亩地都买不到!』 『没听人说过么,这地都让曹家买走了,地少了,自然价格就高了……据说是厉锋将军的他儿子出面买的……』 『凎!上头吃肉,那也没啥话说,可是连汤水也不剩点下来,这日子还能过么?听说……那什么,是直接给配的地!』 『真的假的?别被人骗了吧?』 『骗你就是这个!听说他们还有军功牌子,战打完了就按牌子算,要地还是要钱都成……』 『那他娘的傻子才要钱啊,肯定要地啊!实在!』 『我看就算要地,也肯定不是什么好地,多半是边角旮旯的地方……』 『那也总比什么都没有强!』 『这倒也是……』 夏侯鹏歇息了一阵,却听了手下兵卒牢骚话一耳朵,到了最后也忍不住怒吼一声:『他娘的让你们歇息,结果还有那么多精力说废话!』 夏侯鹏一声吼,众人自然闭了嘴。可是夏侯鹏并不懂,众人说这些牢骚话的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抱怨之前的上司有用么?大多数人都知道没什么用,可是为什么会说这些话呢?不外乎是表示你小子别像上一个的那么混蛋。 另外还有一点,就是越底层的,便是怨言牢骚越多,倒不是这些人不知道怨言牢骚没什么用,而是因为这些人除了牢骚话之外,便没有其他的泄途径了…… 吃这夏侯鹏这么一喝,这些曹军老兵油子也不敢多言,无精打采的都起来或是收拾马匹,松肚带喂点精料,或者整理身上装备,准备趁着天色还亮,继续向前哨探一段。 夏侯鹏正准备将水囊重新挂到马背上,手举着到了一半却顿住了,浑身上下一瞬间毫毛根根立起,耳边传来了他最为恐惧且熟悉的风中细啸! 夏侯鹏来不及细想,便是往侧边直接一扑! 在下一刻,一支羽箭就从斜刺里带着劲风,激射而至,扎在了夏侯鹏的水囊之上,顿时在空中泼贱出漫天的水花!若是夏侯鹏没躲避,怕是正入他的面门正中! 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两侧的灌木丛中,站起了三四个名身穿怪异服装,甚至头上还扎了草的兵卒,举着强弓劲弩,纷纷向着夏侯鹏的这一支小队射去! 还有几个兵卒掀开了头顶上的薄板和浮土,从地里钻了出来,带着一身的尘土,如同凶兽一般拔刀而扑! 『是骠骑的斥候!』 一时之间夏侯鹏小队在外警戒的就被射杀了三人,还有两个在被骠骑兵卒围砍,也是岌岌可危…… 什么时候骠骑将军竟然将斥候派到了这个地带来?! 这已经原本算是曹军的警戒范围之内了,坏了,这意味着前方必定有骠骑将军其他人马! 匆忙之下,夏侯鹏犯了一个错误。『去两个人!给将军报信!其他的,准备应战!』 如果说是已经配合很久的部众,夏侯鹏这样下令自然也没有什么问题,可问题是夏侯鹏这一支队列也没组建多久,而且在老兵油子眼中,夏侯鹏也是顶着一个夏侯氏名头空降而来的混资历的家伙…… 所以,那两个回去? 那些是其他人? 下一刻,几乎所有稍微落在后面的老兵油子,都立刻以各种姿势上马,疯了也似得催马往回就奔!反倒是将位于中间位置的夏侯鹏,还有跟着他的两三个也是夏侯家的兵卒给甩在了此地! 若是一般的行伍,这些老兵油子的行为多少要判一个『背主』之罪,可问题是夏侯鹏这一队是斥候,而斥候最重要的职责不是作战,而是要将信息传递回去…… 可是纵然如此,这些逃跑的老兵油子依旧没能躲得过弓箭和强弩的重点照顾,被沿途不知道从哪一个灌木当中飞出来箭矢射中,竟然被一一射杀! 该死,中伏了!但是像这几个逃跑的老兵油子那样死的多窝囊,还不如直接决死一搏!多少拉一个垫背的! 『杀!』夏侯鹏高呼,『夏侯绝无背刃者!』 曾几何时,夏侯鹏也认为曹军上下是所向披靡的一支队伍,当年战袁术的时候,夏侯鹏听说过曹军一个校尉带着三四百人就吓得袁术上千人的部队作鸟兽散的故事!在攻打冀州的过程当中,也听闻硕大一个城池,竟然没有人抵抗,基本上见到了曹军的大旗便远远的开城投降的事情!那些曾经鼻子孔向上的冀州士族,在曹军面前都要俯帖耳唯唯诺诺! 可是偏偏这一次,碰见了骠骑将军的人马之后,一切似乎都变了模样。 先是一队人马肆无忌惮的奔到了许县之下,又破网而出,似乎嘲笑着曹军的无能,夏侯的愚蠢…… 然后又是这些骠骑斥候,就像是山野精灵一般,竟然几乎和山体石头灌木等等融为一体,极难现,稍有不慎便会吃亏。所以夏侯鹏等人后来也都学乖了,时不时的欺诈一下,但是纵然如此,就像是现在这样,明明夏侯鹏休息之前还装模作样的喊了一嗓子,依旧还是被突袭了。 正常来说,斥候对上斥候,其实双方人都不多,一般情况下交手都很短暂,而且交手的目的也不是为了纯粹杀敌,一是了捕捉活口,二是为了阻断对方斥候传递情报,所以眼下骠骑斥候也不过一个小队而已,自己同样也是一个小队,人数上也不算多么吃亏,可问题是手下这几个兵油子,依旧是见了就跑! 跑了还不是一个死! 这简直是丢进了曹军的颜面,也丢尽了作为一个战士的尊严! 『夏侯绝无背刃者!』 是的,夏侯氏就没有孬种!就算是死在战场上,也都是面向前方,绝对没有被人从背后砍死射死的逃跑之人! 夏侯鹏大喝着,挥舞着战刀砍向了凌颉。 凌颉只是微微的咦了一声,然后就将头脸缩到了圆盾之后,不仅没有减,反倒是猛的双腿一蹬,就像是一枚被投石机弹出的石头一样,以钢包圆盾为中心,直接就是对着夏侯鹏合身盾击! 夏侯鹏的战刀『铛』的一声巨响,砍在了凌颉的圆盾之上,然后被反作用力高高的弹开,就像是一刀砍在了坚固的巨石上一样,手指和手腕的关节似乎都在这一刻呻吟起来,颤抖着,手臂也经不住反震的高高扬起,中门大开! 凌颉的战刀从盾牌下面钻了出来,就像是蛇一样,先是在盾牌后面缩起身子,然后找到了机会便猛的向前一探! 锋锐的战刀划过了夏侯鹏的脖颈,刀尖切入了夏侯鹏略微有些黝黑的皮肤,然后切断了血管气管和喉管,带着血沫和气泡从另外一掠出! 『凎!』凌颉收刀,忍不住骂了出来,『又杀顺手了!没能留得住……你们几个,留个活口!』战场之上,一刀生,一刀死,甚少有什么打了半天什么伤都没有的,尤其像是凌颉这样斥候精锐,出手立分生死往往就是常态,想要留手还真不容易。 『哧哧……哧哧……』夏侯鹏抓着自己的喉咙,鲜血和气泡顺着伤口和手指缝隙当中喷涌而出,纵然如此,夏侯鹏依旧瞪着凌颉,似乎在喊着一些什么,只不过因为气管和喉管都被切断了,不出多少声音来。 『夏侯……』 『夏侯绝无背刃者!』 眼见夏侯鹏被砍倒,其余的几名夏侯从兵也如同疯狂一般,决死反扑,甚至还砍伤了一名凌颉的手下,但是在外有强弩强弓,内有精锐兵甲之下,也无法挽回多少局面,最终6续战死。 『老大,这个……我们也没留得住手……』一名手下略有些谄媚的过来,『这个……那个……要不这级我帮老大取下来……』 『嗨……算了!』凌颉制止了手下前来替他割级的举动,看了看已经气绝的夏侯鹏,『留个囫囵的罢,多少也算是条汉子……』夏侯鹏死在凌颉的手下,自然凌颉有处置的权利,他这么一说,自然也没有人反对。 凌颉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然后收了战刀,将两根手指放进嘴里,呼哨了一声,然后便带着人返程。 山岚吹过,带起淡淡的烟尘,就像是一层薄纱,轻轻的覆盖在夏侯鹏和几名死者的身上。上一刻这些还是能说能笑会骂会痛的鲜活生命,下一刻就无声无息的躺到在黄沙之中,连姓名都无人记起。 黄尘滚滚,跟着凌颉等人的战马马蹄一路向前,越过了一道土岗,然后就像是撞上了层层的钢铁城墙一般,乖乖的停了下来,在冰冷的长枪和盾牌之下伏倒。 膀大腰圆,越的像是一堵墙一样的黄旭,见到凌颉来了,便歪了歪脑袋,让出了半个身位,让凌颉上前。 『启禀将军,这应该是最后一批的曹军斥候了……』凌颉将交战结果一一禀报,『根据往常曹军惯例,大概七八个时辰之内,不会再有新斥候前来……』 斐潜点了点头,然后转头对着张辽说道:『文远,就算是七个时辰罢……不知,够是不够?』 张辽拱手说道:『请主公静待佳音!』言毕,张辽便是起身向外而行,到了自己的战旗之下,仰起头,看了看头顶飘扬的三色旗帜和自己的将领战旗,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微微笑了笑,然后便是策马而出! 第1842章 转职也可以 北面的阳城山,南面的少室山,两座山峰所勾连起来的山脉,就像是大自然随手构建出来的斜斜的通往许县的一条通道一样,一旦进入这一头,就只能在那一头出来。 在张辽带着人进入了这一条通道的时候,夏侯惇正在阳城城头上巡查。这几天,夏侯惇每一天都辗转难眠,甚至一夜当中就没有多少时间是能睡得着的。 这一段的时日,阳城的曹军在夏侯惇的统领之下,将阳城的防御体系加强了一遍又一遍,但是夏侯惇依旧觉得内心当中相当的不安。夏侯惇手下的这些兵卒,虽然说经过整编训练,也比一般的郡国兵卒要来的更严整,但是在和骠骑人马比较之后,似乎也暴露了一些底子上面的不足来。 昨夜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人半夜里面嚎叫,差点引起了城中骚乱,幸好这几天巡查得勤,夏侯惇又很快的赶到了现场,才算是迅镇压了军伍的躁动,没有引起更大的问题来。骠骑将军这一次带领的大部分都是骑兵,而固守城池的夏侯惇正常来说应该不用担心城池安全才是,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夏侯惇心中总是觉得有个什么隐患一般,却始终找不到具体的答案。 那一只由朱张二人带领的骑兵,突然穿插到了许县之下,就像是猛然间撞开了一道门,闪现出来的光芒让夏侯惇差点睁不开眼,原来还有这样的战争模式?虽然说没有直接攻打城池,按照道理来说应该对于城池之内并没有什么损失,但是实际上当朱张二人来临的时候,不管是阳城还是许县,都是如临大敌,战战兢兢,不得不放下所有在城外的营生,集中到了城中,更不用说那些在郊外,并没有多少保护自身能力的庄园了…… 这是非常可怕的。 大汉,自从东汉政权选了雒阳为京都之后,让出了关中和北地之后,就基本上没有遭受过胡人巨大的压力了,以至于比起西汉匈奴强度和烈度都低了不知道多少级别的西羌叛乱,也是打不过。 所以夏侯惇等人还是按照这几十年来汉朝作战的固有思维,自然有些跟不上骠骑将军的模式展。 难道这些人马都不需要吃粮草的么? 人可以打猎或是捕捞什么的减少一些干粮消耗,但是战马呢?战马总是要吃的吧?又不可能和人一样吃杂食,究竟骠骑人马是怎样坚持呢那么多天下来的? 这样的问题,一直在夏侯惇的脑海当中萦绕,就像是后世一些农耕王朝的将领在面对着游牧民族的骑兵的时候也常常有这样的问题一样。这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生活模式,两种思维模式,而现在,骠骑将军斐潜似乎融会贯通,将这种方式展现在了夏侯惇等人的面前。 朱张两人杀破夏侯惇的防御,直奔纵深,这种战争模式改变之后释放出来的信号,让夏侯惇等也算是一流的将领,内心当中多少产生了不小的震撼,毕竟这是生在自家身上的事情,远比邺城之战来的更深刻。正所谓生在旁人身上的大多都会变成故事,只有自己身上的,才会觉得伤,才会觉得痛。 虽然说位于雒阳的骠骑将军一直没有什么动作,可是夏侯惇总是觉得骠骑将军会来这里,会到这个方向上来,会像是朱张二人一样,直奔许县! 可是这样的判断只是个人的感觉,夏侯惇找不到任何证据来证明这一点,相反,在北面河内的异动和在陈留境内的接触战,反而证明了骠骑将军重点是放在了北面和中路,但是…… 谁知道呢? 如果这一次骠骑将军斐潜带来的都是如同朱张二人一样的精锐,那么自己辛苦在颍川豫州整顿出来的兵马,真的是其对手么? 原本夏侯惇多少还是有一些信心的,毕竟这些兵马很多都是在手下训练过的,而且在对付周边的山贼的时候也觉得指挥顺畅,颇为犀利,而现在看来,似乎距离骠骑将军的手下还差了老大一截。天知道骠骑将军这些兵马,究竟是怎样练出来的,又是经历过怎样的一番生死恶斗,才锤炼出这样一支让人既震惊又害怕的强军出来…… 夏侯惇有时候还有些希望骠骑将军是要北上而不是南下,虽然说这么想多少有些不厚道,但是毕竟直面骠骑将军的压力有些大,让夏侯惇多少有些难受。可惜愿望这种东西,说起来真是奇怪得很,基本上老天爷都喜欢给于相反的东西,越是内心深处希望什么,便越没有什么,越是不希望来什么,然后什么就来了,就像是疾病和房价。 当远处的一缕烟尘腾起的时候,夏侯惇的心就往下低沉下去,一直沉下去,反复跌落了无底的深渊,耳边似乎也听到了那些战鼓争鸣之声,夏侯惇按在城垛上的手指都有些白,脑海当中只有一个念头扩散而开,然后塞满了一切的空间。 『斐潜来了,骠骑来了!』 然后夏侯惇下一个念头便是心中一寒,『我的孩儿啊……』 ……?ヽ(Д′)?┻━┻…… 时间回到几个时辰之前。 驻守阳城山寨,给阳城提供前哨防御和预警的,是夏侯充。 汉代结婚的都比较早,所以夏侯充年岁也不小了,这一次夏侯惇责任重大,作为儿子夏侯充自然也需要为父亲分忧。 当张辽进攻之前,夏侯充才刚刚因为山寨之中,还是有偷懒的家伙趁着夜色溲秽于营垒之内,自然引了夏侯充极大的怒火。为什么夏侯充知道呢?很简单,因为夏侯充亲自带队巡逻的时候踩到了。 顿时这怒火升腾而起,简直就是叔叔能忍婶婶不能忍,明明有军规条例,还特意挖了粪坑,可就是三天两头有人懒得走远路去粪坑,趁着黑夜谁也看不见,在拐角隐蔽处排泄,然后夏侯充一脚踩下去,中了大奖。 『谁拉的?!』 可是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找得到答案? 气急的夏侯充带着一脚的不可言传的味道,一路走一路骂,一直上了寨墙,对着山寨之内居高临下,更是放开了嗓门,连乡音都蹦了出来…… 『一群腌喳人!二青头!缺叶子肺!狗比羊眼!烂泥糊糊不上墙!老子就是对你们太厚道了!栅栏缺了没让你们立刻就去补!壕沟浅了没让你们立刻去挖!日常小错,能算了就算了,能饶了就饶了!』 『现在一个个跟大爷,拿大驴熊!拉屎都拉到我脚边,存心不过好日子嘛比!一个个的不伤心,连老子踏实日子都过不成!一个个都赖猴子样的给老子滚起来,修寨墙的修寨墙,清沟渠的清沟渠,再有敢拉在营寨中的,老子叫他拉多少下来吃多少回去!』 在夏侯充的大骂声中,山寨之中的曹军也自然不敢触霉头,赶快从各自的帐篷之中出来,然后在队率屯长曲长等等的号令之下,拿着各种各样的工具开始干活。 夏侯充看了,这才觉得气消了些。 手下护卫取了水又拿了些干草来帮夏侯充去除沾染上靴子的污秽,但是毕竟不是后世那种橡胶底光面靴子,就是普通毛面的缝制的皮靴,再怎样也是没有办法完全去除那个让人销魂的味道…… 夏侯家也不是天生下来,就立刻掌握了所谓的军中要领,统领秘诀的,只不过在不断的磨练当中学习和验证,才能成长起来的。可是不管是夏侯惇还是夏侯充,都没有想到,这一次的对手,和往常大不相同。 正当夏侯充觉得这脚上的味道太销魂,忍受不下去,准备下营寨,回自己的帐篷内,换一双干净一些的靴子的时候,山岚从他耳边掠过,似乎带出了一点异样的声响,不由得让夏侯充一愣,然后僵在了当场。 这种异常的声响从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有停息过,而且还越来越大,宛如闷雷一般从天边滚滚而来,一时间似乎震撼得整个山寨全体上下,连人带寨墙,似乎都晃动了起来! 夏侯充也几乎站立不稳,猛的回头眺望,只见天边视线所及的极端,一条黑线飞快的跳跃着,扩大着,然后就能看见高高飘起的三色旗帜,就像是针一般刺到了眼里,刺得让人生疼! 『骠……骠骑,骠骑来了!来了啊!』 一队队的骑兵沿着正面展开,马槊长矛如林一般的高举,在这些兵刃之上,跳跃着点点的寒光,仿佛都是从九幽之中打造出来的兵器,可以冻结了对手的血脉流动,甚至连对手的思想也一同冻结起来! 至少,夏侯充等到了几乎看清楚大队大队的骑兵,宛如一堵堵的钢铁之墙,朝着自己这里山寨压过来的时候,呆半响才宛如猛然间清醒过来一般,嚎叫着让人敲响了警报,忙不迭的让人拿弓箭长枪上寨墙防御。 当面而来的骠骑骑兵,就足足有三四百人,而在左右两侧展开的骑兵阵列,还有两个,也就是说在山寨这一条防御线上,就马上要抵御一千余人的进攻!夏侯充甚至相信,如果是自己这个山寨更大一些,说不定骠骑将军压上的人数还要更多! 杀气腾空而起,四野之中只剩下了人喊马嘶和兵刃铁甲之声! 谁告诉说骑兵不利于攻城拔寨的? 谁告诉说骠骑不会来颍川,是要去冀州的? 眼前的这大队的骑兵,如同一面钢铁城墙一般推进,然后行进一段距离之后便会稍微调整一下步伐,然后再次推进的,直接逼迫到了山寨射程的边缘之处,然后就见到传令兵奔走穿插,如同穿花如蝶一般在骑兵阵列当中来来去去,绕得夏侯充都有些头晕。他知道,这些传令兵定然是在交代各项进攻布置,而下一刻肯定就是如同山海崩塌一般的汹涌进攻! 而夏侯充他自己,却没有丝毫的勇气敢于出寨迎战,甚至觉得自己的双腿也忍不住要颤栗起来…… 骠骑将军真准备拿血肉之躯来破山寨? 虽然说因为两边阳城山和少室山距离的原因,不可能建设一个勾连两座山脉的大型山寨,但是也尽可能的选择了一个相对狭隘的地点,然后依照地形搭建出来了两层的营寨,内高外低,而且背面靠山,引了山泉入寨,虽然其余的三面都能上人,但是只有正面较为好走,其余的两面碎石较多,也较为陡峭一些,可以说也算是相当不错的一个营寨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原本觉得还是挺有信心的夏侯充,在真正见到了骠骑人马之后,原本的信心和安全感就似乎消失了一样,一颗心忐忑不安起来。 很快,山寨之前的骠骑人马就给了夏侯充一个答案。 骑兵动起来的时候,越是临近,便越是让人眼花缭乱,当三队骑兵都开始动起来之后,夏侯充一时间也判断不出那一队才是主攻,那一边是佯攻,抑或是都是或者都不是…… 原本山寨之下布置的一些鹿角、拒马和栅栏什么的,很快就被骠骑人马用套索或是拉倒,或是拖走,而山寨之上射下的箭矢,并没有能够给这些游动起来的骑兵造成多少的直接大量伤害,骠骑人马在付出了十几人马的性命代价之后,便清理出一条通道来,将夏侯充的菊花,呃,寨门暴露在外…… 旋即,骑兵往两侧散开,而在中间缓缓而上的,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穿上了厚重的铠甲,举着盾牌的重甲兵卒!虽然人数不是很多,但是须须推进的钢铁战墙却让夏侯充冷汗刷一下的就湿透了后背!若不是这些重甲兵卒手中的盾牌略小一号,夏侯充甚至都会认为自己面对的不是骑兵,而是碰上了步卒的战阵! 他大部分的布置都是针对骑兵来的,从来就没想过还会碰上这样的一群重甲步卒! 『射!射死他们!不,弓箭不行,要檑木!檑木呢?滚石在那里?都搬上来,快搬上来啊!』 在巨大的威压面前,夏侯充的声调都走了样,然后其手下的兵卒的动作也似乎跟着一同走了样,虽然滚石檑木往下砸,可是依旧不能阻挡这些重甲兵卒前进的脚步,再加上两侧的骠骑骑兵也下马转职成为临时的弓兵在两侧的掩护,一阵阵的箭雨如同冰雹一样砸在了寨墙之上! 密集的箭雨让夏侯充都不敢冒头,只能是缩在护卫的盾牌之下,更不用说那些没有盾牌还要往下扔滚石檑木的普通兵卒了,很多曹兵就是根本看都不看,反正扔下去就算,如此一来的准确性和杀伤力自然也就可想而知了。 夏侯充惊恐的现,他面对的这一群兵马,表面上是骑兵,但是实际上若是需要,这些骑兵也可以变成弓兵,或是刀盾重甲,长枪兵,甚至还是爆破手…… 壕沟和拒马,地面上挖出来的浅坑,大都是针对于战马的,而对于步行逼近的兵卒来说,几乎毫无杀伤能力,再加上双层甲胄的防护和盾牌的遮蔽,除非确实比较倒霉,被滚石檑木正面击中,否则一般的箭矢就像是挠痒痒一样,根本对于这些重甲兵没有多少的阻止效果。 很快这些重甲兵就越过了壕沟,汇集到了寨墙和寨门之下! 伴随着6续几声轰天巨响,对于夏侯充还有山寨当中的曹军来说,不管是物理上面,还是心理上面的防线,都在这几声巨响当中轰然垮塌! 第1843章 押上桌开牌 张辽并没有亲自杀入山寨当中,而是在外指挥着兵马,扩大山寨内的混乱,使得更多的曹军陷入崩溃的状态当中。在张辽身边,有大概二十来名的护卫紧紧的跟着,这些护卫一般都不上阵杀敌,唯一的责任就是保护好张辽,虽然说张辽的武艺相当的不错,但是也不能因此就掉以轻心。 这样的模式已经成为了一种惯例,是斐潜军中所有统领军队将领的标配。经过斐潜的一再强调,讲武堂当中的实例说明,许多人都明白了这一点,什么职务的人做什么事情,这样才能保证整个军队良性运转,若是一个将领天天冲杀第一线,那么让谁来指挥整个战局? 虽然说这样的条例可能对于赵云张辽等武力强悍的将领,是有一点抑制,不能让其完全挥,但是同样也是一种保护。或许,这个历史进程当中可能会在将来少了一个张八百,却未必不可能在将来会多出一个张都督…… 赵云和张辽在历史上都算是有强运BuFF的统帅,但是斐潜也不能保证在现在当下也是如此,若是真的有个万一,后悔也是来不及了,还不如事前就强调好,做好相应的配套保护措施,减少意外的生,而不是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那有限的历史经验和惯性思维上。 张辽明白斐潜的用意,他也从高顺那边听说过吕布冲击曹营的那个案例。当时吕布只不过觉得不对劲,想要带队从营地里面出来,结果就被一些不是很熟悉吕布的兖州兵卒,认为是吕布溃败了,结果轰然大乱,甚至导致了跟着吕布的高顺等人也控制不住场面,顿时好端端的一个局面顿时糜烂…… 小心,无大错。 山寨内有组织的抵抗,很快就垮塌了,剩下的便是无序的慌乱。 其实一开始,整场战斗就没有多少的悬疑,纵然夏侯充有一定的地利条件,但是一来斥候被绞杀之后没能够提供及时的预警,二来也没有防备好骠骑人马兵卒技能装备上面的压制,最终导致了现在这个局面,自然也不算多么奇怪。 跟着斐潜一路南征北战,不管是张辽还是赵云,抑或是麾下的兵马,其实都对于战斗很习惯了,有着比一般招募兵有着更深刻的认知和更为流畅的行动,见到了对手溃乱,也就不紧不慢的压迫着,并没有表现出多么急躁或是欣喜若狂的样子,只是跟在逃窜的曹军后面,就像是赶羊,似乎准备将混乱一直驱赶到了阳城左近,夏侯惇的眼皮之下一样! 并不是骠骑人马要对夏侯充等逃兵放水,而是没有杀绝的必要。因为除非必要,否则一般情况下是不会用骑兵直接冲进人群当中降砍杀的,骑兵最擅长的依旧是不断的高行进,制造混乱,打乱阵列直至对方全盘溃败。偶尔的转职不是不可以,但是不能转职就把本职给丢了,归根到底还是骑兵,依旧是机动和破坏对方阵列为主要的手段,至于强打强冲的事情,还有专职的人员…… 当斐潜带领着麾下精骑,一路如同破竹一般,直接踏平了山寨,宛如奔雷直抵阳城之下的时候,夏侯惇才刚刚让人放下吊筐,将夏侯充给吊上了城墙。 山寨之中,虽然人数不多,但是也有二千余人,结果真正逃到了阳城之下的,便只有夏侯充等聊聊无几的不足百人,这还是张辽得到了斐潜的授意,特意留出来的,否则连这点人恐怕都剩不下来。 倒不是斐潜对于夏侯充别有青睐,反而是斐潜并不知道驻守山寨的就是夏侯惇的儿子,便觉得不过是一个小杂毛,放回去刚好给夏侯惇施加一些压力,所以也就错过了抓捕夏侯充的机会。 夏侯充蓬头垢面,狼狈不堪,跪倒在夏侯惇的脚下,身躯还时不时的颤抖两下。 夏侯惇沉着脸,一言不。 于情,自己孩子,血肉亲情。 于法,丢失山寨,损兵折将。 那么现在,是走人情,还是行军法? 『说!究竟如何情况,』夏侯惇猛的一拍桌案,『孽子,还不如实报来!』 夏侯惇声色俱厉,夏侯充反倒是有些放下心来。所谓知子莫若父,其实倒过来也基本成立。夏侯惇如此做行做色,基本上就是做给旁人看的,若是真的对于夏侯充死心了,反倒是什么都不会说…… 虽然如此,夏侯充也不敢怠慢,连忙将事情的前前后后,但凡是所能想到的,能记得的,都讲了出来,尤其是强调了破寨之时的轰然巨响,一方面确实是给夏侯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另外一方面也是借此来表示说守不住山寨也不是自己有什么过错,而是奈何共军,呃,骠骑太犀利…… 『骠骑竟有如此利器?』 作为统军大将,夏侯惇自然不会相信什么神鬼之说,相反,夏侯惇认为基本上所有的神龟之说都是人为的,所以立刻就惊觉了起来,因为如果说骠骑能这种利器用来破山寨寨门,也就意味着能够破阳城的城门。 实际上,山寨的营寨门和城门材质不一样,厚度也不一样,坚固度自然也不相同,就像是三合板和实木板虽然都叫木板,但是实际上完全就是两码事。然而夏侯惇不明白这一点,更不清楚斐潜拥有的这个利器的破坏上限究竟在哪里,所以当他听闻了夏侯充的叙述之后,内心当中便是一股寒气直冲头顶,身上无数汗毛根根直立! 原本以为骑兵不能攻城,所以夏侯惇原本觉得自己面对骠骑人马的时候,已经算是先手立于不败之地了,就算是在城外打不赢,骠骑人马也别想攻进城内来,结果现在听了夏侯充之言,不亚于一个晴天霹雳当头而下! 如此一来,所谓骑兵不能攻城的认知,竟然在骠骑将军斐潜面前完全颠覆! 要是骑兵能攻城了…… 夏侯惇不由得哆嗦了一下,然后沉默了半响,挥了挥手,让人先将夏侯充看押起来,自己准备先写一封请罪书备着,如果说这一场仗打赢了,自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夏侯充这点罪责也就抵消了,而如果说是连带着自己也在骠骑将军斐潜面前败落了,那么父子两个少不了要到曹操面前负荆请罪走一趟。 现在更重要的是如何面对这些气势汹汹的骠骑人马? 在原本夏侯惇的计划之中,若是骠骑人马来了,自己多少要趁着其远道而来立足不稳的时候攻一波,纵然无法击溃击败,至少打乱骠骑的节奏,延缓其步伐,多少也是做得到的,可是现在…… 夏侯惇不免有点犹豫起来。 是按照原定计划出城迎战,搅乱骠骑阵脚,还是赶快加强四门防御,用沙土填塞城门洞,避免阳城山寨的悲剧重演? 夏侯惇望着远处汇集而来越来越多的骠骑人马,不由得喃喃自语道:『主公若是于此,又将如何选择?』 夏侯惇不知道的是,他所念叨的曹操,此时此刻,也同样在面临着选择。 人生就像是时时刻刻都站在分岔口上,向左还是向右,永远都是问题。曹操排遣往袁熙之处的使者得到了回应,袁熙同意了曹操的提议,而且也招募到了一些胡人骑兵,但是有一点比较让曹操为难,就是这些胡人骑兵要价很高。 虽然说好货不便宜,但是大多数人还是希望不仅要便宜,还要好货,所以当曹操拿到了袁熙的回应的时候,不由得吓了一跳,更多的是肉疼,心痛和一种无奈,就像是面对着后世的双十一的账单。 自己真的要付出去这么多? 胡人特产骑兵,有的。 乌桓出产,单缸单马力,全景天窗,真皮座椅,自带按摩系统,不加油料只需草料,硬朗大气有风格,同时又不乏细致的典雅和风度,可以驾驭激情,姿意驰骋…… 数量两千五百,附赠驾驶员,包邮到冀州,一口价,两千五百万钱,还要搭上一些粮草、器械、兵甲、用具等等。 曹操的手,微微颤抖,像极了花呗即将到期,然后财务又通知工资拖延放的样子…… 不出曹操的所料,乌桓人愿意加入,但是这个价格么…… 要知道,当年曹操也是在朝廷中央待过的,所以他知道,汉灵帝时期收拢招募乌桓人作战,大概也是三千人左右,一年的开销大概是五千万到七千万,注意,这是一整年下来的费用。 而现在,是一趟! 一趟两千五百万! 还只有两千五的人马! 当然,话说回来,如果来的人数一下子很多,曹操也未必愿意。 如今大汉当下的乌桓人,其实正在处于原始社会末期,正在向奴隶社会转变的过渡阶段。 乌桓人有语言,可是没有具体的问题,其语言和鲜卑人有些相似,这也是之所以乌桓人和鲜卑人多少能够相处一点的原因。最早的乌桓人是类似于母系社会阶段,实行的是收继婚和抱嫂婚,即父亲和兄长死后,儿子和兄弟可以娶其继母和嫂子,伯叔母与侄子、叔父与侄媳之间甚至也可以通婚。 后来随着和汉代民族的不管的沟通和交流,也逐渐的变成了父系的结构,只不过依旧是以畜牧业为主要支柱,兼营狩猎。乌桓人也十分羡慕汉人的农业体系,很愿意学习农业的技术,只不过这个农业么,也不是随便学都能会的,再加上乌桓人还保留着一定的迁徙习惯,有时候农学的进程就在一次次迁徙当中被打断了。 随着乌桓自身的展,也出现了部落私有化,各自部落有各自的规则,来保护自己不落的财产,而部落的领就慢慢的成为了统治者,对于整个部落有生杀的大权。 东汉和乌桓,大体上是和平的,相互之间已经有大概四五十年没有进行大规模的战争了,小摩擦么,当然还是有,就像是兄弟之间还经常拳脚相向的情况。整体来说,乌桓人是比较亲汉的,甚至作为雇佣军参加了不少的东汉境内平定其他地方叛乱的军事行动,甚至还一度被汉天子招揽为皇宫侍卫,警戒京都。 袁绍生前,虽然内心当中看不起乌桓人,但是为了借助乌桓骑兵,依旧和乌桓人保持了一定的关系,尤其是和乌桓领蹋顿之间,更是联系密切,甚至为了进一步将乌桓人拉拢在自己身边,还假借汉帝刘协的名义,封蹋顿为乌桓单于,历史上还从自家氏族之内选了一个宗族之女,许给了蹋顿为妻…… 不过现在这个阶段么,因为袁绍比历史上败亡得更快,所以袁氏和蹋顿之间的联系还没有像历史上的那么密切,蹋顿自然也没有如同历史上一样对于袁氏痴心不改,还抱着袁绍恩情不放。再加上袁家三兄弟也不争气,哄然之下就将自家基业败坏得七零八落,然后楼班、难楼等乌桓人自然是贴近刘和,刘和又是跟着骠骑将军斐潜,盘踞在常山一带,而蹋顿这一波人在被张绣击溃之后又在大漠之中躲避了一阵,等到重新汇集起来之后,才现乌桓的环境已经是大变样了。 袁熙或是出于愤怒,或是出于怨恨,觉得既然鲜卑现在态势转弱,幽州也不失为一块可以谋展的区域,若是就此依附于斐潜之下,岂不是愧对什么什么的?所以袁熙也想着振兴幽州,展自己的力量,于是乎就和从大漠之中归来的蹋顿一拍即合,两家并拢在了一处。 这一次曹操去信,袁熙和蹋顿商议了一下,也就同意了。 不是所有人都有上帝视角,也不是所有人都会对于未来洞察明晰,在袁熙看来,怎么说曹操还『坐拥天子』,而且还拥有冀州豫州兖州徐州青州这么一大片的区域,而骠骑将军虽然也强,但是毕竟隔得远了一些,再加上『甄氏事件』,导致袁熙对于斐潜十分反感,倒向了和斐潜对抗当中的曹操,也就很自然了。 对于蹋顿来说,那就更简单了。蹋顿急需钱财,大量的钱财,然后才能拿着这些钱财去大漠之中引诱那些零碎的部落归拢到自己的名下,也才能壮大自身,再谋大图,所以嗷的一声张开了大口,也不足为奇。 不过这样价格对于曹操原本就吃紧的财政来说,无疑是一个相当大的压力。 那么应该如何抉择? 或许经过了很长时间,或许就是短短的几息,曹操血液当中的赌徒性格再一次的翻涌了上来,重重的一巴掌将书信拍在了桌案之上! 押上去! 开牌! 第1844章 有策不可用 阳城。 夏侯惇终究是没胆量,也没有这个能力出城和斐潜在城外进行作战。 坚固的城墙多少能给人带来一些安全感,而这种安全感,或许就是当下唯一能够安慰夏侯惇的事情了。 阳城,刚好就是在阳城山和少室山这两条山脉的中间,又依靠着颍水而修建,也多少算是一等的城池,位置重要,能攻能守,几乎就等同于整个豫州颍川的西北大门。曹操特意安排夏侯惇在此驻守,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让别人在这里,曹操未必能放心。 夏侯惇不出来,并不意味着斐潜就能大大咧咧的绕城而过。毕竟部队规模不同,很多事情就不一样,朱张二人可以趁着夏侯等人的疏忽溜进去,而像是斐潜这么一大群,纵然是瞎子也是能根据声音震动等等察觉到异常。 虽然说斐潜也可以效仿来个四渡颍水什么的,但是那样未免太过麻烦了,当下或许还有一种更加简便的方式…… 斐潜看着阳城,也看着阳城之上的写着『夏侯』字样的旗帜,然后笑着对李典说道:『李将军,某就不送了……』 李典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拱拱手说道:『多谢骠骑不杀之恩……后会……有期……』 斐潜装作没听出李典的画外音,挥了挥手。 李典也没有在多说一些什么,微微磕了一下马腹,战马嘶鸣一声,向前缓缓而行。 一方是横线排开,气宇轩昂的骑兵部队,另外一方则是严阵以待,持盾立戈的守城兵卒,而在双方中间的就是李典孤零零的一人一马,还有马蹄之下淡淡的烟尘,若是给配上写二胡啊,马头琴啊什么的背景音乐…… 张晨在张辽身后低声问道:『将军,为什么主公在这个时候放了那家伙?』 张辽微微瞄了张晨一眼,然后低声说了一句:『攻心之策。』 『攻心之策?』张晨还不是很理解,但是张辽已经不再理会他了。 赵云立马位于斐潜的另外一侧,也似乎听到了张晨的低声嘀咕,微微看了一眼,然后就将目光放在了缓缓前行的李典身上。 就像是张晨时时刻刻都在试图解读骠骑将军举措的含义一眼,赵云其实也对于释放李典有他自己的认知。 阳城山寨必须要打,一方面是不打就不能打通整个的南下通道,另外一个方面是不打就不足以震慑颍川的这些曹军,就像是现在一眼,当斐潜挟持者攻克阳城山寨的威势而来的时候,夏侯惇也只能暂避锋芒,不敢出城迎战。倒不是夏侯段胆小,而是夏侯惇知道他手下的兵卒未必各个都是胆大的,若是再败一场,军心再次震动,那么必定难以收场,还是在城中相比较来说会稳妥一些。 阳城,对于骠骑将军来说,很显然就更倾向于不战而屈人之兵,或者说,用策。毕竟阳城在夏侯惇的统领之下,和一个山寨的防御力量自然天差地别,若是强攻,打应该还是能打下来,但是损失可能比较大。 若是不打,就这样什么都不做,掠城而过,又会让城中的夏侯惇以为斐潜不过如此而已,进而不管是袭击斐潜后翼,抑或是拦截围堵,都是会让斐潜难受,也是斐潜不愿意看到的,因此让李典前往阳城,表面上似乎是完成了对于李典的允诺,但是实际上…… 所谓无知者无畏,知道得越多,便是越的胆小。小股部队自然是隐秘最好,但是既然大张旗鼓的来了,又何必遮掩?斐潜没有放出什么十万铁骑会猎许县的话语来,已经算是非常保守和谨慎的了。 斐潜不怕夏侯惇了解自己的军队情况,相反,斐潜也想知道,夏侯惇在这样的局面下,会如何应对。 有意思的是,作为李典,想要活下来,或者说想要更好的活下去,又会怎么做呢? 李典是打输了一场,失去了雒阳。没有错,这是李典已经无法改变的事实,但是如果说别人却打赢了骠骑,那么…… 如果说其他人也输了,李典的罪名似乎就没有那么严重…… 法不责众么。 赵云略有所思。 莫非骠骑将军也是想到了此处,故而什么都没有和李典说,就这样放了李典?骠骑又是怎么判断出李典不会急于一时愤怒或是什么其他情绪,而做出愚蠢的举动? 嗯…… 骠骑将军于这方寸之间的微妙变化,着实令人叹服。 赵云默默的垂下了眼帘,似乎准备闭目养神一样。 阵前。 李典走得不快,似乎每一步都如同背负了千斤。到了一箭之地的时候,李典缓缓的仰头望向了城头,找到了夏侯惇的身影,拉住了缰绳,然后下了马,沉声说道:『待罪之人见过夏侯将军!』 夏侯惇皱着眉头,沉吟了半响,摆摆手,吩咐手下说道:『放下吊桥,且吊上城来!』 李典将战马掉头,然后一巴掌拍在了战马的屁股上,战马吃痛,撒开了四蹄往回就跑,而李典则是缓缓的过了吊桥,然后坐入了竹筐之中,在吱吱呀呀的拉扯和磨擦声当中,登上了阳城。 『李曼成,欲为说客乎?』夏侯惇大马金刀的坐着,语气之中颇有不善。 李典垂道:『今为罪人,何有说客?』 夏侯惇停顿了片刻,然后抛掉了这个问题,也没有说李典是否有罪,也没有说要将李典如何处置,而是直接问道:『骠骑人马几何?』 李典也没有纠结,几乎是立刻回答道:『近万之数。』李典也不可能完全清楚斐潜到底带了多少人来,只不过凭借着他自己的统领兵马的经验,大致估算了一个数字,虽然也还是大体上的,但是至少也给夏侯惇一个判断的基础数据了。 『皆为骑兵?』夏侯惇又追问道。 李典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说道:『名为骑兵,然……实为悍卒也,长短器械,兵甲齐备,变化多端……』 夏侯惇抓在自己膝盖上的手不由得用力了一些,『细细说来!』 李典说道:『骠骑之兵,上马可驰骋,下马能结阵,立营、哨戒、采集、渔猎亦无所不不通……另有重甲长戟,利于野战突阵,无往而不利也……』 夏侯惇身躯前倾,『如此说来……骠骑之下,果无辅兵?』 『然。』李典点头称是。 『这……』虽然夏侯惇不是第一次听闻这个事情了,但是在李典口中再一次得到了确认,依旧是觉得很不可思议,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一些什么好。 大汉兵制依旧是有鄙视链条的,正兵鄙视辅兵,辅兵鄙视役夫,已经是一种很常见的现象了,所以在夏侯惇的观念之中,甚至在很多大汉将领的理念里面,没有辅兵抑或是民夫劳役,这仗还能打么? 就像是夏侯惇当下,阳城之中若是上上下下都算上,至少也有二万五千人左右,但是其中有一半左右其实是民夫劳役,而剩下的一半之中又有一半左右是辅兵,最后那些才是经过训练,装备齐全的正卒,而且还因为夏侯惇这里也算是前线,所以正卒的比例比较高一些,若是一般的郡国之中,正卒往往只有几百,能过千就已经是很了不起了。 当然,天下也不是只有斐潜这里才有完全脱产的职业军人,就像是夏侯惇手下,也有一千两百左右的完全脱产的兵卒,其实就是夏侯惇的私兵,根本不从事任何的职业和劳动,每天要么就是厮杀,要么就是在准备厮杀,但是这样的脱产兵卒,所有的消耗都是要将主来承担的,一天两天或许感觉不到什么,可是长年累月下来,不说其他光吃喝就是一个庞大到了一般将领所无法接受的数字。 就像是后世走亲戚赶上疫情的,光额外多了七八口人,就能将原本那个好客的主人给吃哭了…… 所以李典所描述的情况,就像是骠骑将军养了这么多的个人私兵! 这简直不可思议! 骠骑将军哪里来的那么多钱?! 更可怕的是,骠骑将军还将这些在一定意义上算是他个人的私兵,分给他手下将领去统领,这……简直就是完全突破了夏侯惇等人的想象。对于统领兵马的将领来说,若是『借』个歌姬小姐姐什么的,简直就不用二话,哈哈大笑挥手表示拿去就是,若是借几匹战马,咬咬牙,看在面子上也就送了,而如果说要『借』其手下兵马一用,多半立刻就翻脸了…… 扪心自问,若是叫夏侯惇将自己养的私兵分出去给手下,夏侯惇也是断然不愿意的,可问题是骠骑将军偏偏就这么做了! 夏侯惇和李典两个人都沉默着,一时无言。 大汉王朝或是之后的一些封建王朝采用正兵辅兵的制度,并不是不知道这种制度的弊端,也不是不愿意改革,而是因为生产力和政治制度的双重制约,导致无法推行。 所有人都知道,人的体力和耐力都是有一定限度的,冷兵器战争时期更是如此,一场战斗的胜败,往往是双方兵卒体力和意志上的比拼,所以在没有办法保证所有人吃饱有力气的情况下,优先保证战斗力较强的,经过一定训练懂得听指挥的正兵的体力和耐力,让这些正兵的体力耐力都用在刀刃上,也就成为了相对来说比较合理的举措,所以用来解脱正兵,减轻其负担的辅兵,甚至辅兵之下的劳役民夫,也就自然而然的产生了。 但是这个结构存在的前提是什么? 除了生产力不足之外,重要的就是是后勤补给的缺失了,这就又往往会涉及到了政治的层面,一方面兵卒得不到充足的补给,另外一方面当地官员世家大户,又趁着战争,大肆捞取好处,这种问题就算是到了后世明清之时,依旧存在。 斐潜之下,因为牛羊猪等肉食比曹军充裕得很多,因此大部分的兵卒都能够有比曹军要来的更为充沛的体力,在加上斐潜治下,百业兴盛,让一个百姓安心的从事生产,明显会比将其抓来当劳役民夫要产出更多的价值,所以很自然就弥补了后勤上面的对于这些兵卒的额外补贴,所以实际上斐潜付出的,并没有夏侯惇等人想象当中的那么多。毕竟辅兵和劳役就算是吃的少给的少,人数一多加起来也同样消耗不少。 夏侯惇沉吟了许久,忽然眼中一亮,挺直了身躯,『某得矣!终知骠骑要害于何处了!』 李典却摇了摇头说道:『若是夏侯将军之策,乃以多凌少……恐是难成……』 夏侯惇瞪着眼,本能的想要问一句为什么,可是忽然想到了一些什么,不由得有些颓然,微微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 夏侯惇也算是通兵法之人,李典自然也是不差,所以他们都能想到,在现有的条件下,要对付精兵怎么办? 春秋战国时期孙膑已经给出了答案。 以下驷对上驷,消耗其兵力,自然而然就拖胜了。 没有错,精兵最大的问题就是补充困难,经不起大规模的消耗,若是单单从策略的角度,夏侯惇想到的这个办法来说,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可问题是并不是在策略上,而是在人心上。 和骠骑将军的精兵对抗,傻子都知道最初的上阵的,为的就是消耗的这些人马,基本上就等于是白给了,然后要等到将斐潜手下的精兵消耗到一定程度之后,才会有获胜的希望,可是最关键的是最初的这些消耗人员,谁来承担? 曹操一个人能承担么? 显然不可能。 朝廷能承担么? 当下的朝廷也就是个笑话。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由士族世家来分摊,可问题是冀州豫州兖州,又有哪一个或是那一些士族世家,愿意无所畏惧的贡献出所有的人力物力财力,然后冒着未来会颗粒无收的风险来承担这些? 归根结底,或许就剩两家,曹家,夏侯家。 而仅仅凭借曹家和夏侯家能拖得赢骠骑将军么? 很显然,不可能。而且就算是曹家夏侯家之中,也依旧有人会不同意,生怕打垮了曹家夏侯家之后,便宜了其他的士族世家。 世界上,聪明人总是很多的,而这些聪明人一般都不愿意吃亏,甚至不愿意去做出什么行动,而只愿意嘴上批判一下,高唱着君子动口不动手,表示着自己的居高临下。如今曹操辖地之内的世家士族,会有人愿意承担这些损失么? 没有。 所以办法有,却没有办法用。就像是当年战国之时,六国都知道只要齐心协力,秦国自然就不足为惧,怎么搞就怎么搞,但是问题就是齐心不起来。 夏侯惇想明白了这个,所以他不由得叹息了一声。 这很骠骑。 所有的事情都似乎看起来都很简单,但是真正要做,却现实际上很难。那么现在,计将何出?夏侯惇盯了几眼李典,然后又将目光移向了城外,然后忽然另外的一个想法跳上了心头…… 第1845章 计中计中计 夏侯惇之所以在后世当中不为大多数人所熟悉,然后度娘裙下一搜罗,竟然全是什么夏侯登顶啊,夏侯技巧啊等等农药攻略,或许其中也有一部分是因为名字的原因。『惇』原本是敦厚之意,但是大多数人就像只记得荀彧是狗货一眼,只记得夏侯惇这个萝卜蹲了,试想一下若是将夏侯惇名字改成『夏侯雕,字炸天』,怕是多少会在后世许多人脑海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 『骠骑西秦之态已成矣!』夏侯惇咬着牙说道,『若天下不得合纵……今日骠骑前来,所欲何求?』 李典低声说道:『骠骑所言,乃欲献虏于丹阶之前……』 夏侯惇愣了一下,旋即冷笑了出来:『善!若是如此,便由某转交陛下就是!骠骑将军可愿否?』 李典也没有接这个话头,而是继续说道:『此外,骠骑亦称其下征讨胡夷有功,特来向陛下请功……』 若是之前夏侯惇还能说代为骠骑转交,现在就不好说代天子来批准了,虽然说刘协已经宛如傀儡一般,但是明面上还是需要遮掩一下,更何况曹操才拿着袁绍不敬天子的名头在冀州收拢世家士族,然后转头立刻就露出了这般嘴脸,怕不是立刻生出乱子来? 刘协手中虽然没有多少权利,但是过场还是要的,就像是许县当下的尚书令一直都在荀彧的控制之下,但是每一次还是多少会在朝会上走一个流程…… 很显然,不管怎样,夏侯惇都不能让斐潜就这样轻易的绕过阳城。 虽然同为沛国夏侯氏出身,但夏侯惇的家庭条件无疑是比较好的,至少是好于夏侯渊的。夏侯惇么,说起来其实也是一个砍人的少年犯,因为未成年保……咳咳,因为其家世的原因,所以也没有因此而遭什么罪。另外一边的夏侯渊却要去帮曹操顶罪,灾荒年间还饿死了儿子,所以说在汉代,法不法的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什么,大家都明白的。如果说夏侯惇是曹操这个政治团伙里的二当家,夏侯渊就真的只是个马仔。 在曹操起兵之后,夏侯惇所担任的,基本上都是心腹的位置,甚至接任曹操成为东都太守,曹操去打徐州和河北时,夏侯惇也都在后方守家。一个连自己儿子都起疑心的曹操,会愿意将家小让夏侯惇来守护,也可以证明一些事情了。 所以,夏侯惇无论如何,都不会愿意让斐潜就这样过了阳城,『烦恼曼成再走一趟,就说如此这般这般……』 纵然阻拦和消耗骠骑,自己将会付出极大的代价,可是为了曹操,夏侯惇依旧不得不做! ……oo…… 看着李典带着略有一点的尴尬表情站在下,斐潜微微笑了笑说道:『辛苦曼成了……不妨暂且歇息一二……』 李典也明白自己并不方便在场,所以在传达完了夏侯惇的意思之后,也就很光棍的拱手离开了斐潜的帐篷,下去等候了。 斐潜看着李典离开的背影,忽然说道:『如此说来,朱张二人应是真去了荆州……』虽然说之前通过了解,斐潜得到了一些信息,但是这些信息毕竟是从对手那边得来的,未必能够完全作数,所以直至当下,已经兵临阳城的时候,夏侯惇也是同样没有拿朱张二人来要挟,大体上就说明朱张二人确实是已经脱离了曹军的控制区域。 荀攸愣了一下,旋即拱手说道:『主公仁德无双,攸……佩服之至……』 一旁的赵云张辽也有些意外,没想到斐潜听完了李典传达的话语之后,竟然头一个反应是这个。 斐潜微微摆了摆手,觉得荀攸这个马屁拍得有些失水准,不过话说回来,荀攸本身也不是很会拍马屁的人,所以大体上也就算了,『战场之上,刀枪无眼,所谓慈不掌兵是也……若是视兵卒如草芥,一味拼杀损耗,也未必可称名将……』其实斐潜的这个习惯呢,也有些后世游戏当中带来的强迫症,就像是一条命通关,无损过全局等等,若是真没办挽回的也就算了,但是能少消耗,自然也要尽可能的少消耗。 就像是当下。 夏侯惇明白斐潜的精兵军政制度的弱点,难道说斐潜自己不清楚? 现在的情形呢,有些像是德州扑克桌面上,大家轮流下注,然后根据对方下注的筹码来判断对方手中牌面的大小。斐潜突然兵,几个时辰之内就攻克了阳城山寨,然后兵临阳城之下,就像是将一大堆的筹码直接推到了夏侯惇的鼻子下面,逼迫着夏侯惇做出决定。 夏侯惇想要跟得上,便只有aLLIn,但是问题是夏侯惇不敢。倒不是夏侯惇怯懦,而是先是斐潜迅雷一般取了雒阳,然后又转眼之间破了阳城山寨,两次出手都是雷霆万钧,谁敢保证现在阳城之下只是在虚晃一枪? 再加上中路夏侯渊败落,若是豫州门户阳城再次被洞开,那么曹军整个上下恐怕立刻就会分崩离析!这不是开玩笑的,毕竟曹操麾下,除了中央几个重要郡国之外,基本上就等同于后世游戏当中的委任模式,若是这些当地的士族世家觉得曹操不过就是如此,心思一歪,局面恐怕就是立刻崩溃! 说不定连荆州的原本的盟友刘表,都会琢磨起一些不好的想法来。 夏侯惇这里,等于就是维护着曹军的最后颜面。退,无路可退,战,又无法作战…… 所以,很自然的,夏侯惇就用了计。 『此乃夏侯缓兵之计也……』张辽说道。 赵云也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夏侯惇表示,既然斐潜是表示来献虏的,又是来请功的,那么带着这么多的兵马到许县无意就是对于大汉王朝的蔑视,也是一种彻头彻尾的僭越行径,所以夏侯惇建议,要么斐潜带着少量兵马去许县,要么在这里等天使降临…… 斐潜会有可能丢下人马,仅仅带着少量的护卫深入曹军大本营么?显然也不可能,所以夏侯惇的想法就是以此来要挟斐潜,企图以斐潜之矛攻斐潜之盾,不是说并非作乱,而是献虏请功么? 所以对于夏侯惇来说,这样的方法,表面上看起来似乎一方面避开了和斐潜正面交战可能引的不良后果,另外一方面也反过来将军,让斐潜原本占据的所谓忠义的立场不那么稳固。 但是,果真如此么? 斐潜转头看了看荀攸,问道:『公达觉得如何?』 荀攸带着一些无奈说道:『夏侯元让素有谋略,怕是不仅计止于此也……』 斐潜点了点头说道:『此乃计中之计……』 夏侯惇表面上的这个缓兵之计,几乎没有任何的掩饰,也就等于是说夏侯惇似乎有意让斐潜觉察出这个是一个缓兵之计的样子…… 夏侯惇是一个愚钝之人么? 很显然,并不是。 荀攸说夏侯惇素有谋略,倒不是一个夸大的形容词。在斐潜原本的印象当中,夏侯惇应该是一个头上戴着海盗眼罩,然后动不动就喊着死来或是死去的凶猛壮汉,所谓独眼酷大叔,人狠话不多,能打还事少,忠心保操哥,无双猛将夏侯惇是也,但是实际上当下的夏侯惇,实际应该是偏向于儒将一侧。 历史书卷记载的很多东西,不能全盘否定,也不能是全盘相信,毕竟前后顺序稍微有些差别,可能就是两码事了,就像是夏侯惇摔镜子的事情,陈寿特意用了笔墨,而对于夏侯惇在稳定后方,平定叛乱等等事迹蜻蜓点水…… 历史上,在建安十二年的时候,曹操大赏群臣,夏侯惇功勋排名第一,『录惇前后功,增封邑千八百户,并前二千五百户』。曹操不傻吧?曹操手下大部分也不傻吧?肯定不傻的,那么上至曹操,下至群臣,都认为夏侯惇功勋应该排名第一,说明虽然夏侯惇没有上前线杀敌,但是对于曹操当时的前线作战,确实是做出了相当大的贡献,而这样的贡献可能主要就是两个方面,一个就是后勤粮草,一个就是地方稳定。 从这一点看来,夏侯惇会为了保全自己就放斐潜过去? 夏侯惇在历史上大概率参与了曹操的河北之战,河东之战的整体战略规划,甚至还有专门针对于江东一带进行了谋划,对孙贲等人进行离间和策反,而这些,陈寿基本上就是省略了,这不能不怀疑背后是不是有什么py的交易。 所幸,斐潜现在身边有一个精通曹军内幕消息的荀攸。 『故而,夏侯之意,当于缓兵之外也……』斐潜点头说道,这也是斐潜对于夏侯自己的判断,『夏侯明行缓兵,实欲令某急进也!』 要明确一点的就是,夏侯惇和曹操之间的关系,绝对不仅仅是cp那么的简单……嗯,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旁人或许会做出对不起曹操的事情,夏侯惇绝对不会,这么说起来,其实说cp似乎也可以。所以,夏侯惇的所作所为,一定是站在有利于曹操的角度的,那么当下夏侯惇略显的有些奇怪的举措也就很『自燃』了…… 这真的是要燃烧自己,照亮曹操啊! 一般人知道对方用了缓兵之计,会有什么应对?肯定是反其道而行之,而这恰恰就是夏侯惇想要达成的,甚至有可能让李典过来的时候言语之间并没有李典所转述的那么客气,目的就是要么让斐潜怒强攻阳城,要么就是抛下阳城直接南下进攻许县。 夏侯惇在阳城固守多年,对于城内的防御体系自然是比较有信心的,纵然夏侯惇知道斐潜有利器会炸城门,但若是以砂石拥堵门洞,纵然斐潜炸了城门又能如何?所以以城墙为依托,消耗斐潜的兵马,无疑就是夏侯惇为曹操所交上去的最好答案。 同样,如果斐潜企图绕过阳城,直接南下,也是夏侯惇可以接受的,因为这样一来夏侯惇就一方面可以反过来进兵雒阳,切断斐潜回归路线,同时也可以尾行斐潜,然后在阳翟,抑或是许县之下进行夹击决战…… 现在说起来,斐潜还可以选择进或是退,但是只要一过阳城,行进的方向就算是完全确定下来了,也就是等同于斐潜明牌在打,就像是煤堆里面的萤火虫那么的显眼,不管是夏侯惇,还是荀彧,抑或是在一旁的曹操等人,都会顺着光亮汇集而来…… 张辽捋着胡须,朝着阳城方向瞄了一眼,『某倒是小觑了夏侯!』 赵云还是老样子,大饼子脸上平静如水,似乎世界上所有的事情,不管多么奇怪,都不能让赵哥的眉毛多动两下一样…… 斐潜笑着问荀攸,『公达可有妙计?』 荀攸拱手说道:『主公既然已有定策,又何必让某献丑?』 斐潜哈哈笑了两声,说道:『便如此罢!且告知李曼成,就说某允了夏侯之议!于此等候天使驾临!』 此计对于夏侯惇来说,确实是一步好棋,可问题是好棋必须要让人看不清楚后续的变化,而夏侯惇似乎还差了一些…… ……?!…… 阳城之上,夏侯惇带着一丝不敢相信追问李典道:『这,骠骑……竟然允了?!可有其他说辞?』 李典缓缓的摇了摇头。虽然说对于夏侯惇表现出来的不信任,李典内心当中多少有些不快,但是表面上并没有展露出来什么。 『某知矣……』夏侯惇皱着眉头,来回走了两步,转过头来对着李典说道,『辛劳曼成了……』然后表示然李典可以先下去休息了。 李典也没有再说一些什么,拱拱手就在夏侯惇的护卫带领之下,退了下去。 夏侯惇盯着李典的背影,先是琢磨了一下李典,然后又摇了摇头。夏侯惇原本怀疑是不是李典在骠骑面前说了一些什么,但是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可能,所以这个事情便是骠骑将军自己同意了? 莫非之前一直传言骠骑将军如何如何,都是夸大其词?又或是跟西凉武夫呆的时间久了,所以也变得头脑简单四肢达了? 如果说斐潜真的愿意在阳城之下等待所谓的什么『天使』,夏侯惇自然没有任何的意见,甚至希望斐潜就这样一直等下去,等到粮草耗尽的时候…… 不过这个事情,夏侯惇依旧是觉得有些蹊跷,来回转了几圈之后,便写了一封的书信,将事情前后说明了一下,然后叫来了护卫,让其急递送到许县交给荀彧…… 第1847章 谁坑谁坑谁 许县。 虽然天色已经很晚了,荀彧依旧坐在大堂之中,在灯前批复着公文。堂下则是一排小吏恭敬的侧立恭候,或是等待荀彧传唤上千答话,或是等取了批复的公文之后便匆匆离开…… 骠骑将军的到来,对于整个颍川,甚至豫州徐州青州等等,都有一个非常大的影响,荀彧不敢掉以轻心,只能是夜以继日的安排各项事务,忙得昏天暗地。 虽然说荀彧没有和骠骑将军正面交过手,但是荀彧这些年没少听到这个名字,没少在心中默默的盘算,只不过没有想到的是,纵然有这些心理上的准备,可是在骠骑将军真的来临的时候,荀彧依旧是觉得似乎什么都没有准备好。 夏侯渊的败落,无疑就是让整个的局面雪上加霜,原本就有些怯战的曹军兵卒,若是再败,恐怕纵然是青州兵,在这样战事接连不利的局面下,也会有些心志松动,战意动摇,真要是到了那样的场面,后果必然不堪设想。 荀彧虽然在处理着手中的民生政务,但是心神依旧分出了一些在盘算着战事的局面。这一次的战役,可以说牵动了曹操上上下下,若是胜了自然什么都好说,若是败了…… 想到了失败的可能性,荀彧不由得手中一顿,然后默默的收拢了一下心情,依旧像是什么都没有生一样,继续批复着公文。 郭嘉从堂外回廊当中转了过来,一眼看见还有这么多人在等候,不由得皱了皱眉,然后略略拱拱手回应了一下这些小吏的行礼和问候,到了堂下,蹬掉了木屐,也不管木屐歪斜得差一点一只掉下去,径直进了堂内,来回看了两眼,『伯宁呢?』 『去汝南了……』 『子扬呢?』 『在内城。』 『仲德呢?』 『去巡城了。』 『……』郭嘉一时无言。 『……』荀彧也一直都没有抬头,然后批完了一个公文,扔给了一旁的侍从。侍从立刻双手捧着,到了堂下,递交给负责这项事务的小吏。小吏在堂外作揖行礼拜谢之后,也是匆匆而去。 『嗨!』郭嘉叹了口气,似乎是有些认命的坐了下来,对着一旁的侍从说道,『愣着干什么?多点几盏灯!搬个桌案过来!有汤水没有,取一些来,嗯,也给堂下的这些家伙分一些……』 堂下的小吏忙不迭的连声感谢。 郭嘉甩了甩袖子,没理会这些小吏,表面上似乎是在说小事一桩,但是荀彧明白郭嘉实际上是在表示真要感谢就赶紧滚蛋…… 『这什么玩意?』郭嘉拿了荀彧的一部分公文来处理,刚刚打开了第一份,就叫了起来,『骠骑人马踩踏庄禾,致使田亩破败,恐秋获无收,特请减免赋税,下拨赈灾粮草?!荒唐!感情骠骑人马专门去这家田亩之中,然后特意将每一颗庄禾都踩踏了一遍?』 『是子廉将军的庄园罢……』荀彧头也没抬,指了指自己桌案的另外一头,说道,『这我放在一边的,你拿错了……』 『不早说……』郭嘉没好气的将那一份曹洪庄园的公文重新丢到了一旁,然后再从荀彧桌案另外一头捞了一些未批复的公文过来。 随着夜色渐渐深沉,所有的事务总算是处理完了。至于像是曹洪庄园那样的事务,荀彧也没有办法处理,要等曹操回来再说,不过真要是曹操回来了,也有可能就不需要处理了。 郭嘉揉着自己的脖子,然后说道:『骠骑那边没什么新消息?』 荀彧默然。 『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啊……』郭嘉摇晃着站了起来,『没事了我就回去了……你,你也早点休息……』 荀彧点了点头。 正当郭嘉要往外走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郭嘉和荀彧对视一眼,都似乎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一些紧张的神色! 一名传令兵卒风尘仆仆的直奔到了堂下,递送上来阳城夏侯惇的紧急军情。荀彧检验火漆封口暗号等等无误之后,不由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才取了纸刀来开启火漆封口。 郭嘉闭上眼,微微一叹,因为他看见了荀彧的手竟然有些颤抖,没能一下就挑开封口,而是用了三刀…… 『骠骑将军已破阳城山寨!兵抵阳城之下!』 虽然说荀彧压低了声音,可是这样的消息依旧像是霹雳一样,在堂内滚滚震动,郭嘉也不由得愣了那么几息,才反应过来,『骠骑将军攻打阳城了?』 荀彧皱起眉头,放下了夏侯惇的书信,微微摇了摇头,『尚未。夏侯将军假言让骠骑等候天使,骠骑竟然应允了……』 『?』郭嘉一脸的疑惑??。 可是没有过多久,荀彧和郭嘉几乎同时变了颜色,不由得面面相觑,似乎都从对方的眼眸之中看到了一些慌乱,『夏侯将军怕是中计了!』 郭嘉咬牙道,『文若莫忧,某即刻便往阳城!』 荀彧略作沉吟,便点头同意,一方面紧急唤护卫来保护郭嘉赶往阳城,一方面依旧有些担心的说道:『若是……真不可为,退兵就是,切莫逞一时之勇……』 郭嘉点了点头,便拿了通关过所,连夜赶往阳城。 荀彧望着郭嘉远去,伫立许久,最终才有一声叹息,消散在夜风之中…… ……o(︶︿︶)o…… 就在郭嘉急急日夜兼程赶往阳城的时候,张辽正带着人马,悄悄的渡过了颍水,来到了颍水北岸的山地之中。这里远离官道,加上阳城又在董卓屠杀之后,便渐渐的荒废了许多,因此这里基本上没有什么山野猎户之内的人员,更不用说在荒野之中开垦的农夫了。 实际上,直接进攻阳城,不是不可以,只不过损伤无疑会很大,毕竟就算是将阳城山寨的进攻方法再一次的重演,也不见得能奏效。毕竟山寨的寨门防御体系,怎样都不能和正儿八经的城池相比的,更何况阳城已经在夏侯惇多年整备之下,城中就算是当街挖了陷马坑都不稀奇,所以能不冒险最好还是不冒险,能减少损失还是减少一些损失。 但是如果能打败夏侯惇,对于整个豫州战场来说,无意就是具有相当大的意义,所以一方面要打赢,另外一方面还不能强攻,便只能是用策了。 或许是夏侯惇没能反应过来,又或是有些惧怕骠骑人马的威势,又或是什么其他的原因,夏侯惇在得到了斐潜的回复之后,也没有偷偷派遣斥候来查勘斐潜的营地,或者是干脆夜袭什么的,所以也自然没能够第一时间现斐潜营地之内的异常。, 张辽看着手下在山地林边砍伐枝叶,构建临时遮挡的三角棚屋,不由得感叹了一声,『骠骑用兵,真是越精妙了……』 张晨也是感叹道:『正是!正是!』 张辽忍不住笑了,扫了张晨一眼,『哦?那你倒是说说,何处精妙?』 『……』张晨眨了眨眼,呃呃了两声,然后才说道,『这个……出其不意?阳城当中的夏侯绝对想不到我们这么做……』 张辽却摇了摇头说道:『不,夏侯迟早会想到……就算是他想不到,骠骑都会想办法让他想到……但是重要的不是这个……你呀,再好好想想去吧!』 夏侯惇也不是傻子,肯定也会察觉到有些异常,毕竟正常的营地和空营地,多少还是有一些区别的,所以基本上来说,一个空营地瞒不了多久,重点是在夏侯惇现了空营地之后,会怎么做! 当一个人企图愚弄旁人,却现实际上是被旁人反过来愚弄的时候,内心当中多少会有一些恼羞成怒,而一旦愤怒的情绪开始左右大脑的时候,就不太容易冷静下来思考了…… 对于夏侯惇来说,一旦现自己戒备森严骠骑营地,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空营之后,除了情绪上的变化之外,肯定还要确定骠骑人马的踪迹,查明骠骑究竟走了那个方向,是绕过了颍水,往许县方向而去,还是说重新返回了雒阳。 但有意思的是,斐潜分兵了。 一路由张辽带着,绕过了颍水,摆出了一幅直插颍川许县的架势,另外一路则是斐潜和赵云一起,往后撤离了两百里,像是要返回雒阳…… 如果只有单一的方向,夏侯惇自然好判断,也好决断,但是两个方向上都有痕迹,都证明了有大量人马行动的迹象之后,夏侯惇又将如何? 继续什么都不管,固守阳城? 很明显,夏侯惇无法这么做。 作为夏侯惇,许县的安危显然更重要,所以夏侯惇大概率也会分兵,一部分追着斐潜撤退的方向,好确定斐潜最终会往哪里走,另外一部分便沿着颍水来找张辽的麻烦,不能让许县面临第二次的兵临城下的威胁之中。 所以,夏侯惇将有**成几率,会派遣偏将带着少量部队往斐潜撤往雒阳的方向,不求能胜,只求能确定踪迹,然后会亲自带着大部分的兵卒力量集中在张辽这里,沿途追赶,力求堵截围剿张辽。 最终的结果,就是夏侯惇离开了阳城,离开了他修建准备了多年的保护壳,然后不经意之间,原本的一场攻城战,就变成了在城外的遭遇战。 张辽现在停下来休息的地方,就是渡过了颍水的地点又向前了六十里,这个六十里差不多就是夏侯惇一天步卒行军大概能达到的最大距离。 夏侯惇会不会怀疑自己中计了?可能也会怀疑,但是他别无选择。 而这,才是骠骑将军计策之中精妙的地方,让对手隐隐觉得可能是个坑,可是依旧要一脚踩进来…… ……(*ˉ︶ˉ*)…… 骠骑将军的骑兵营地占地广泛,站在城头望去,就像是绵延到了天边一般。 夏侯惇站在城门楼上,久久不语。 一方面,夏侯惇心中觉得骠骑将军不会轻易上当,但是另外一方面,夏侯惇又希望骠骑将军就这样中了他的圈套。 而在这样矛盾的时刻,侥幸的心理最终往往会占据上风。就像是官员难免应酬,然后喝点小酒很正常,若是按照道理来说就不能开车,但是又觉得开车也没什么事,结果偏偏碰上了事情,然后还不能在特意留出的时间内摆平,那么出来挨打也就理所当然了。 夏侯惇也是如此,碰见了事情很正常,关键是能不能摆得平,摆得平就依旧是个好同志,摆不平么…… 一天的时间过去了。 第一天,骠骑人马似乎没有收到什么影响,该吃吃,该睡睡,遛马的遛马,刷马的刷马,虽然距离挺远的,但是夏侯惇似乎都能听见骠骑人马在篝火旁边的笑闹声音,让夏侯惇憋了一肚子的气,这群野蛮的西凉武夫! 第二天,这些西凉武夫似乎也闹得疲惫了,声音也小了许多…… 时间缓缓的,但是坚决的向前,纵然死活被人捏着盯着,也坚定不移的拽着太阳一点点西移,然后将太阳横腰抱起,翻滚着拖下山去。 又是一天过去了…… 当然,在夏侯惇这个角度来看,确实是什么事情都没有生,但是同样的,什么事情都没生也就意味着夏侯惇这一天什么事情都没有做! 夏侯惇揉着有些酸麻的腿,正要准备下了城门楼的时候,忽然愣住了,然后猛的回头而望,旋即几乎都要趴到了城门楼的栏杆上,瞪大眼睛死死盯着远处的骠骑将军骑兵营地。 『将军……将军?』护卫不明就里,低声询问道。 夏侯惇将手一指,指向了在昏黄的天色之中的骠骑营地,『那里!那里是什么?!』 『什么?』护卫下意识的茫然回答。 『飞雀盘旋!』夏侯惇念叨着,然后越往后便是越咬牙切齿,眉头都几乎立了起来,『彼处有飞雀盘旋!该死,该死!该死!!』 ……┻━┻︵╰(‵□′)╯︵┻━┻…… 凌颉扔出了最后一把的粟米,看着在面前不远处的空地上吃得正欢实的鸟雀,然后斜着眼瞄了瞄远处的阳城,微微撇了撇嘴。特娘的,都来了这么多只??了,该不会还是没看见? 要不要明天多叫几个人分头搞一搞? 不过那样做的话,会不会太过于明显了? 该死的家伙,这么迟钝…… 要不…… 凌颉还在有些患得患失,计划着明天究竟要怎样做的时候,忽然看见阳城城头山火光乱晃,然后显然有些纷乱了起来,心中不由的一跳,差点没站出来,幸好是多年的斥候生涯让凌颉忍住了,缓缓的退出了隐蔽之处之后,才定睛望阳城看去,不由得大喜,然后撮口学了几声鸟鸣,示意手下跟着他一同撤离…… 第1847章 熊孩子的熊孩子行为 赶路无疑是非常辛劳的,尤其是对于郭嘉这种平日里面喜欢喝酒大于喜欢运动的士族子弟来说,所以虽然知道要尽快的赶往阳城,但是身体上疲劳和痛苦却不允许郭嘉这么做。 和战马疯狂的摩擦之后,郭嘉的大腿内侧已经开始明显的红肿起来,甚至出现了一些水泡,疼痛难耐之下,郭嘉不得不暂且停在了道路一旁,稍微处理一下。 『要不……去换一辆蒲车……』护卫头领看着郭嘉的细皮嫩肉,觉得就算是暂时现在处理一下,再赶路也同样还会出问题,所以不如换车,只不过那样就…… 郭嘉沉吟了一下,拒绝了内心当中的诱惑,他虽然痛苦,但是他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因为痛苦就去躲避和懈怠,『不必了!包扎一下便可!』 护卫头领见郭嘉坚持,也不在多说一些什么,便细细的帮助郭嘉包扎起来,同时又叫人给郭嘉马背马鞍上再加了一层皮裘垫子,但是也就仅能如此了…… 正在包扎的时候,忽然见到有传令兵风驰电掣的从官道之中而来! 『定是又有变故!』 郭嘉虽然心中焦急,但是也不可能当路拦截传令兵,因为传令兵的目标性是极强的,属于点对点的传递,纵然郭嘉现在上去表露身份也不可能让传令兵停下,除非现在杀了传令兵…… 像是什么传令兵被半途当中什么人一拦就停下来的,基本上就只会出现在影视剧目当中,因为实际上,若是传令兵半途泄漏了消息,就算是最终一样传递到了目的地,也是要被治罪砍头。 『走!』郭嘉咬牙站了起来,『继续赶路!』 ……(*`へ′*)…… 阳城之上,夏侯惇全副武装,站在城门之上,沉着脸扫视着远处骠骑将军的骑兵大营。众所周知,骑兵大营为了出入方便,并不像是步卒营地那么的整齐,而且占地面积很大,从城门上望去,真的就像是连接到了天边一般。 城门洞之中,曹军辛辛苦苦的将原本堵城门的砂石什么的搬开,让出一条通道来,然后在城门洞开吊桥落下的吱吱呀声中,了一声喊,似乎给自己壮了胆,旋即举着盾牌,朝着骠骑大营冲去。 这些出击的曹军兵卒,都是敢死队。 要么就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类型,要么就是犯了军中的律法的兵卒,还有一部分的囚徒,虽然不至于搏一搏就会所嫩模,但是至少在这一次战斗之后,他们原本的罪名就一笔勾销,若是还能有战功,说不得还会得到奖励和升迁。 带队的,自然就是夏侯充。 夏侯惇虽然心中难免不忍,但是明显这也是一个让夏侯充洗刷罪名的机会。只不过当夏侯惇看着夏侯充带着三百人往前冲去的时候,作为统帅,夏侯惇知道此刻不能一味的仁慈,而作为父亲,他的心也开始揪了起来,虽然夏侯惇有八成的把握判断对面是一个空营,但是万一不是呢? 这三百人冲出去,若是自己判断失误,恐怕回不来几个! 虽然说夏侯充带着敢死队,出的动静不小,但是骠骑大营之中还是静悄悄的,眼见自己儿子夏侯充越是临近大营,夏侯惇也不由得紧张起来,屏住了呼吸,生怕下一刻就是战鼓激扬牛角声声,然后骠骑将军的骑兵如同惊涛骇浪一般的涌出…… 敢死队冲进了大营。 静悄悄的大营就像是一只怪兽,直接将这三百人吞噬了一样,在那一刻,夏侯惇的额头上都不由得冒出了几颗汗珠…… 一名曹军了疯一般的从营地当中奔了回来,夏侯惇身躯不由得向前倾斜了一些,然后就听见在风中依稀飘来的: 『空……空营……』 果然是空营?!再次出现的夏侯充也是向城头上表示,骠骑营地之中那些身影其实都是些草人,扎了些兵刃在值守,而真人却不知道什么时候都不见了。 夏侯惇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但是旋即又是一块石头被提了起来。骠骑将军人马都去哪里了?此时此刻,夏侯惇心中不由得升腾起一种被斐潜愚弄的愤怒,斐潜表面上像是中了夏侯惇的缓兵之计,但是实际上是夏侯惇中了斐潜的计! 夏侯惇甚至不知道骠骑将军斐潜是在什么时候离开的,又是去了何方? 『来人!』夏侯惇沉声说道,『立刻前去核查骠骑人马踪迹!莫非是能上天了不成?!』 前往大营查看的斥候,在经过了一番仔细侦查之后回报说,现了骠骑人马的踪迹,只不过过了营地十里之后就分开了,一路似乎过了颍水,一路则是往雒阳…… 雒阳? 颍水? 夏侯惇心中猛的一跳,斐潜又准备搞一次突袭许县了? 有前科的家伙总是让人歧视,则是一个很正常的事情,就像是斐潜,谁都知道斐潜就是三板斧,突袭,埋伏,打侧翼,可问题是知道归知道,依旧是难以破解。就像是谁都知道刀枪剑戟是可以杀人伤人的武器,但是有的人拿在手中宛如神兵,而有的却只能引人笑。 斐潜,或者说斐潜的手下,突袭过邺城,也突袭过许县,那么能保证斐潜这一次不会想着再突袭一次么? 夏侯惇不敢赌,也不能赌。他可以让自己的儿子去赌骠骑大营到底是不是空营,但是他无法拿着曹操整个的基业去赌斐潜不会再一次的突袭许县…… 所以,夏侯惇几乎是没有任何的迟疑,一方面让夏侯充代为驻守阳城,一方面让李典带着少量的兵卒沿着骠骑人马的痕迹往雒阳查探,而自己则是带着主要的战力沿着颍水而下,追着骠骑这一批显然跟有威胁性的人马来。 斥候很快的就在颍水北岸找到了新的痕迹,而种种痕迹都表示这一批的骠骑人马走得很急,甚至连消除掩盖的动作都没有做,这不由得让夏侯惇紧张起来,一方面尽可能的放出了斥候进行侦查,一方面则是沿着痕迹急急追踪。 ……(>人<;)…… 李典有些无奈的带着五百人,沿着官道往北,走得并不快。 李典明白夏侯惇是什么意思,可是依旧是无可奈何,因为如果换成他自己站在夏侯惇的位置,估计多半也是会这么做。 许县显然比阳城跟重要,若是骠骑将军人马都不在阳城,那么阳城还有什么防御价值?所以夏侯惇自然是要去追那一只沿着颍水而下的骠骑人马,而阳城之中又不能不防守,而李典和夏侯充两人比较起来,夏侯惇会更相信哪一个? 同时,李典若是在阳城之中,夏侯惇同样也不放心,所以很自然的,李典就成为了这样一支略带了一些白送意味的兵卒统领…… 难道不是么? 若是真碰到了骠骑将军斐潜,五百人好干什么? 李典能够理解夏侯惇不相信自己,但是并不代表李典就觉得自己碰上这样的事情,会坦然接受,像是旁观者一样,心中没有任何的波澜…… 就像是当作为读者,看盗版的时候,似乎觉得理所当然,可是当他自己成为了作者的时候,心态自然不一样,但是大多数人一开始都不会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直至那一天自己的设计被侵吞,想法被剽窃,创意被偷取的时候才大叫为什么社会是这样…… 李典不觉得自己能说服夏侯惇相信自己,所以干脆什么都没有说,默默的领队往前,只不过走走停停,走了一天都没有走出三十里,天一黑,就下令扎营。 李典表现得有些消极怠工,李典所带领的这些曹军也多少明白,自然也不会急跳跳的想要表现什么,于是乎很自然的就跟着李典一同早早的搭好营地,升起篝火烹煮食物,吃了便往帐篷一躺,睡他一个昏天地暗再说。 睡到了半夜的时候,李典忽然从梦中惊醒,然后猛的翻身坐起。李典梦到自己竟然被再一次的捉拿俘虏,然后赵云的长枪又一次的搭在了自己的肩头,那种刺骨的冰寒让自己终身难忘…… 幸好,只是一个梦。 还没等李典暗自庆幸完,耳边就传来了嘈杂的声响,这个声响就像是梦中他所听到的一样,一时间让李典有些分不清楚现在究竟是现实,还是依旧在梦中。 『敌袭!敌袭!』 营地之内凄厉的喊叫声终于让李典明白过来怎么一回事,下意识的就抓起了自己身边的战刀,冲出了帐篷之外。 一出帐篷,李典就惊呆了。 到处都是人影晃动,到处都是火把跳动,似乎无穷无尽的人马从黑暗当中奔腾而出,然后漫山遍野的如同惊涛骇浪一般朝着自己这里涌动而来! 火光之中,那三色的战旗无比的刺目! 李典张大了嘴,几乎说不出话来,从小到大直至当下,李典从来没有像是现在这样极度的痛恨『美梦成真』这四个字…… 『……』或许在雒阳的时候,李典有着一定的战斗的欲望,可是现在,李典看了看身边惊慌失措的曹军兵卒,忽然之间就丧失了搏杀的想法,便扬声大叫道,『可是骠骑当面?某乃李典李曼成,且来一见!』 战马在李典营地之前逐渐停了下来,然后在火光之中,赵云排众而出,在马背上略微平枪示意了一下,说道:『李将军……小心!』 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两名曹军摸到了李典身后,趁着李典和赵云说话的时候便端平了战刀,往李典后背就扎去! 李典听的赵云提点,不由得一愣,旋即听到身后恶风突来,不由得大骇,一边往前蹿出,一边扭腰用战刀拨打,然而事突然,只来得及挡开了其中一名曹军的战刀,而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另外一名曹军面目狰狞的举刀扑将过来! 『嘣!』 弓弦声中,一支箭矢从火光影动之中跃出,旋即没入了那另外一名正要砍杀李典的曹军胸中!战刀落下,可是已经失去了气力,只是在李典肩头拉出了一道口子…… 『可是夏侯安排尔等行事?!』李典又惊又怒。 李典想到了夏侯惇可能不会信任他,但是没有想到夏侯惇竟然在他身边安排了杀手死士! 其实李典冤枉夏侯惇了。 因为这两名曹军,并非夏侯惇安排的,而是夏侯充画蛇添足偷偷安排的。夏侯惇自然也是有交代让夏侯充小心一些,以防万一,可惜夏侯充自以为这样的安排,便是可以防了万一…… 李典回看着曹军,忽然有那么一个瞬间,觉得身心疲惫,万念俱灰,不由得哑声说道:『某不过是求免兵刀之灾!保全尔等性命!若不愿者,大可高呼搏杀,求仁得仁,何必背后害人?!』 曹军众兵卒皆为默然,然后过了片刻,不知道是哪一个先放下了兵刃,旋即一片叮叮当当的声响,大都放弃了抵抗。想想也是,不过是五百人,又是一个简陋的营地,纵然李典不管不顾拼死一战,也是多半全军覆没的下场,若是能活着,又有谁愿意毫无价值的死去? 不久之后,斐潜见到了多少有些垂头丧气的李典,『呵呵,曼成,别来无恙乎?来人,给李将军取些水来!』 李典默默的接过了水囊,忽然愣了一下,低头盯着水囊看了半响,也不知道想了一些什么,最后摇头苦笑了两声,打开了水囊咕嘟嘟的喝了几口。 『骠骑欲取阳城乎?』李典放下了水囊,『虽说夏侯元让领了五千人沿着颍水而下,不过阳城之中仍有正辅兵卒近五千,民夫万余……除非……』 李典猛的抬头,却看见斐潜在火把光影之下似笑非笑的脸,忽然觉得嗓子莫名的有些沙哑起来,『若……某不愿呢?』 斐潜哈哈笑了笑,『也断然不会为难曼成就是!某此次前来,也带了些曹军盔甲……』一开始的时候,斐潜和荀攸就有设想过,会不会有这种女装,呃,装扮的需要,所以从雒阳出的时候,也带了一些原本在雒阳仓库当中的曹军铠甲。 『曼成,依旧不悟么?』荀攸刚刚清点安排好了投降的曹军兵卒,转过来向斐潜汇报,见到李典依旧是低垂着脑袋,不由得在旁边敲了一下边鼓,『如今大汉朝堂,曹司空之下,皆为曹、夏侯之流也!此乃曹家朝堂!外姓绝无出头之日!』 当然,荀攸这么说,也显然有些偏颇,不过也并非没有道理。其实曹操也不是想要让曹氏夏侯氏独霸朝堂上下,而是因为确实也没有几个可以让曹操放心的人,尤其是在军权方面,曹操简直就是不相信任何的人。 李典沉默着,良久,最终长叹了一声…… ……ˉ_(ツ)_/ˉ…… 阳城,在晨曦还未完全散尽的时候,城外缓缓的来了一队人马,顿时引起了城头之上的兵卒注意力,但是很快又放松了下来。 『是李将军的人……』 闻讯而来值守的军侯,站在城门之上,扶着城垛向下喊道:『李将军!可有异常?!』 李典仰着头,似乎有那么一个瞬间沉默着,旋即说道:『并无异常!骠骑人马回雒阳了,追不上了!开门,好让儿郎们都歇一歇!』 军侯不疑有他,但是他也没有权限开城门,只能是让李典在城外稍微驻留,然后让人去找夏侯充汇报请示。 而这个时候,夏侯充还没有起床。 父母不在现场督导,熊孩子多半就会放飞自我了,夏侯充虽然年龄也不算小,但是夏侯惇如今不在阳城,自然对于他自己,也没有那么的高标准严要求,加上昨天晚上乐呵了一阵,早上爬不起来也是正常。 正常来说,夏侯充应该立刻上城墙检视询问一番,可是被窝里面的香软嫩滑,却让夏侯充有些硬邦邦的不想就此离开,大脑供血多少有些不足,于是乎便下令开城门,放李典进城…… 第1848章 士族子弟的士族子弟言语 任何时候,都必须寄希望于自身的强大,而不是旁人的善意。 就像是这一次的策略,夏侯惇整体来说,也不算是做错了什么,最关键的因素是夏侯惇不够强大,抑或是在这个极端,斐潜的实力压过了夏侯惇的这一方。 正常来说,骑兵无法攻城,这是一个军事上的常识,可问题是斐潜就是用骑兵攻克了雒阳,又攻下了阳城山寨! 如果说雒阳毕竟比较远,李典算是出城之后战败的,多少说的过去的话,那么阳城山寨的攻破,无疑就打破了原本夏侯惇的心理优势,让夏侯惇陷入了自我怀疑和自我否定的过程当中。 其实斐潜也不可能携带无限量的火药,更不可能一路从阳城爆破到许县去。毕竟现阶段的这个火药,威力有限。就算是后世配置比例精确的黑火药,对付沙袋和砖石,效果都很一般,直至TnT的诞生。所以像是对付山寨那种纯粹的木门,又没有多少防备之下,破坏的威力自然惊人,可是要对付阳城城墙城门,效果就可能不是非常的理想。 所以斐潜其实不可能直接用火药去炸阳城的城门的,可是问题就在于双方信息的不对等,夏侯惇无法确认斐潜不会这么做! 夏侯惇只能按照最恶劣的情况来处理,填塞门洞,然后企图引诱斐潜来攻打阳城,这样一方面可以拖住斐潜,一方面也拼上自家的性命来消耗斐潜的战力!可是当夏侯惇再次现斐潜根本没有按照他的计划来走的时候,就多少有些慌乱了起来。打个比方来说,这就像是赌桌之上,同样是一百万的赌注,或许对于某些人来说是一辈子的奋斗和努力,也或许对于另外一些人来说不过是几天的零花钱,心理上的压力根本不对等…… 如果说夏侯惇不管不顾的固守阳城,或许也不失为一种稳妥的对策,只可惜夏侯惇为了曹操,就像是关羽为了刘备一样,宁可自己牺牲,都不愿意损伤了曹操半分,因此夏侯惇只能不断的加注再加注,最终在赌桌之上丧失了原本应有的筹码。 阳城城门是双重的,内外城墙之间有一个瓮城,但并非是圆形的,而是略带了一点方形,内外城门也不是在一条中轴线上,进了外城门之后,要斜线的经过瓮城的这个大概方形的小广场,然后才能到达内城门之下,而在这个过程当中,进攻方就要承受四面八方无死角的火力覆盖! 设计不可谓不精妙,可惜没能派上用场。 斐潜仰头看了看城头上已经完全更换上的三色战旗,略有些感慨,夏侯惇修建的防御体系,不可谓不精良,可是碰上了自家的熊孩子…… 儿败爹家产,一点不心疼。这句话真是金玉良言,放在哪一个朝代都不过时啊! 『夏侯之子欲求见主公……』荀攸在一旁说道。 斐潜微微笑了笑,摇了摇头,说道:『不见。若其安分守己,便不杀就是!』自己这一方的熊孩子自然越少越好,但是敌对方的熊孩子么,就跟宝贝一样,要好好的爱护和保存下来,保不准什么时候还有第二笔的收入。 但是见面么,就省了吧,万一斐潜一个忍不住…… 荀攸点了点头,便转到了一边,处理相关事务起来了。荀攸也是在曹军之中多年,对于曹军的架构体系都很熟悉,处理归拢阳城的这些兵卒和民夫也有些驾轻就熟,显得游刃有余,让斐潜省心不少。 不过,夏侯充可见可不见,但是有的人,斐潜就必须要见一见了…… ……(??·Д·)」…… 郭嘉的大腿内侧磨破了皮,疼痛难忍,不得不停下来休息一下。郭嘉毕竟不是习惯了在马背上奔驰的兵卒,虽然说多少垫了一块皮子,但是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高强度的磨擦的娇嫩之处,在长达几个时辰连续驰骋之后,终于是从血泡展到血肉模糊…… 郭嘉坐在一棵大树之下,努力的将双脚向两边分开,这样的动作虽然会让自己的腿脚跟腱等等舒服,却难免拉扯到了大腿上的伤口,又是一阵酸爽直冲大脑,让郭嘉不由得呻吟了。 若是一般的兵卒,队率多半直接狠下心肠,将人捆绑在马背上,直接奔到了目的地之后再行处理就是,至于这个兵卒的双腿是会在磨难之后浴火重生,还是直接废掉,就看这个兵卒自己的造化就是,但是现在是郭嘉,自然不能按照普通兵卒一般处理。 曹军也有伤药,只不过效果么,也就一般。 其实人类有许多东西么,都是战争逼出来了,小到伤药,大到核能。曹军的伤药多少还是在摸索的阶段,自然比不上站在后世肩膀上去寻找的斐潜麾下兵卒配的伤药效果了。 所以郭嘉虽然上了伤药,依旧是觉得双腿火辣辣的,连带着肌肉都似乎在颤抖着,纵然主观意识想要站起来继续赶路,但是大腿上的疼痛却断然否决,并且不愿意出工出力。郭嘉挣扎了两三次,正准备狠狠心下令让人来帮忙,就像是普通兵卒一样绑上马背赶路,却听到了几声略显的诡异的声响…… 猛然之间,从树林当中蹿出了好几条黑影,黑影身上还有些枝叶长草晃动,宛如凶兽一般,吓得郭嘉不由得叫了起来,然后才意识到这并不是什么凶兽,而是传闻当中的属于骠骑将军的斥候! 曹军当中,对于骠骑将军的这些精锐斥候早有传闻,但是限于时代的制约,还是有好多的人不明白什么是仿生学,更不清楚为什么穿戴一些草和树枝就能迷惑视线,就连郭嘉自己都叫人举着树枝往草丛当中一趴,结果也是很轻易的就看出了其中人员的身影,所以也不觉得所谓树枝长草有什么作用,以为都是前线兵卒的以讹传讹,或是夸大其词,毕竟当年也有人传言说斐潜是青面獠牙,顿顿都要吃人心肝才能下饭的…… 直至当下猛然间看见了骠骑斥候蹿了出来,才意识到原来这样的伪装是真的有效,至少自己坐在这一棵树下,在这一片小树林前休息的时候,并没有现任何的异常! 下一秒,郭嘉心中浮现出来的念头并非是自己的安危,而是阳城和许县的问题!这里已经是接近了阳城,所以正常来说应该是属于夏侯惇的统领的范围了,可问题是在这里碰见了骠骑的斥候,说明要么阳城或许已经是被围,城中兵马不能出,要么就是…… 还没等郭嘉说出什么话来,一张画着花纹的脸就已经凑到了郭嘉的面前,旋即花脸咧开嘴,似乎笑了笑,然后一阵恶风袭来,郭嘉脑袋嗡的一下,眼前天旋地转起来,最后陷入了黑暗当中。 ……(*ˉ︶ˉ*)…… 凌颉伸手探查了一下郭嘉的气息,满意的颠了颠手里的木槌,还是这玩意好用,虽然说没有刃口,在杀伤力上有所不足,但是这个有所不足在某些情况之下倒是非常适合,比如说现在。 『捆起来!走了!』 凌颉不知道自己捉住了是什么人,但是从曹军兵卒殷勤的态度上,凌颉也判断出郭嘉必定是个大人物,就像是后世战场之上的狙击手一定先打那个被兵卒行礼的对象一样,凌颉也觉得自己这一趟不虚。 ……(⌒^⌒)…… 身体的晃动让郭嘉的意识略微清醒了一些,可是等勉强睁开了一线看去,却觉得整个天地都颠倒着,战马的四条腿的影子就在自己面前舞动着,弹跳起来的小泥块似乎都要打到自己脑袋上来,伴随着后脑袋上的疼痛,郭嘉意识到自己似乎被人当成货物一样捆绑在马屁股上,颠得胸腹之间的内脏都要从口腔当中喷出来了一样,大腿之上的伤口仿佛不那么痛了,因为更痛的地方是在头上…… 低垂的脑袋导致血液堵胀,也使得郭嘉的清醒没能坚持多久,下一刻,在昏暗的夜色降临之前,郭嘉再一次的陷入了昏迷当中。 当郭嘉再一次清醒的时候,就看见了一脸似笑非笑的斐潜。 头依旧很疼,郭嘉不由得呻吟了一声,然后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这才现了两件事情,一件是自己的脑袋和大腿似乎已经被重新包扎过了,也更换了一套衣袍,另外自己应该是在阳城的大堂之中…… 『夏侯元让呢?』郭嘉忍着疼,问道。 斐潜摇了摇头说道,『某欲留之,奈何元让……让城有愧,执意而走……』 郭嘉垂下了眼睑,似乎头上身上的疼痛难忍,抽动了一下脸颊,『定是元让不慎中计,离城而出,方为汝所得之……』 斐潜哈哈的笑了两声,看起来郭嘉的脑袋还行,没被凌颉这小子一棒子打傻了,便点头说道:『奉孝所料不差……不过,奉孝,汝既不擅武勇,又何必奔驰来此?若不是某麾下手下留情,岂不惜哉?』阳城几乎就等同于前线了,到了前线,一个不擅长武艺的谋士,定然不如在后方舒适的,斐潜这么问,一方面是感叹,另外一方面也想通过郭嘉的反应,来探寻一些关于许县的事情,毕竟郭嘉肯定对于许县的情况很了解。 虽然郭嘉未必会说漏嘴,但是万一呢? 试试也没关系,对吧? 郭嘉笑了笑,挣扎着坐正了一些,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有水否?可赐一碗否?』 斐潜看了黄旭一眼,黄旭会意,点了点头,解下腰间悬挂的水囊,丢在了郭嘉面前。 郭嘉端起水囊,咕嘟嘟灌了几口之后,然后不由得打出了一个水嗝,才笑着放下了,说道:『骠骑占了阳城,定是不过一日!』 『?』斐潜??,然后看见了郭嘉手中的水囊,不由得皱了皱眉,这家伙,自己还没有从他嘴里得到一些什么,反倒是被他搞清楚了一些情况。 水囊,是行军作战当中的必备,这一点没有什么问题,不管是斐潜还是曹操,抑或是胡人,在金属还能充当货币的时候,是不太可能用什么铜壶铁壶锡铝壶来充当便携物储藏运输水的。竹筒木筒什么的一个是沉,另外一个是容量比牛皮制作的水囊要小很多,因此也不是很方便。 但是牛皮水囊有一个缺陷,就是味道不好,而且也不能久存,毕竟汉代的皮革硝化技术和后世大工业之间还是有些差距的。灌入水囊当中的水,就算是原本清澈甘甜的泉水溪水,三天之后也会因为细菌滋生、皮革渗透等等原因,导致水的味道产生变化…… 如果说斐潜占据阳城已经有一段时间了,那么作为全军主帅,也不可能还整天喝这种水囊的水,后院之中纵然不能用原来的仆从,但是护卫烧个水什么的也不算是太难的事情,第二个就是这水囊的水大体味道还行,所以应该存储的时间不长…… 当然,或许也有意外,比如斐潜这个人有怪癖,就是喜欢水囊这个味…… 斐潜大笑,也没有再掩饰什么,很干脆的说道:『奉孝所料不差!若是奉孝早来一日……只可惜奉孝轻身简装,不辞风尘,辛苦劳顿,依旧是……』 郭嘉也是笑了起来,似乎是笑容扯动了伤处,很快就变成了龇牙咧嘴的状态,一边轻轻摸着虽然被包裹了,可是依旧高高肿起的伤处,一边说道:『昔日有陈不占,今日当有郭奉孝尔……』 陈不占? 斐潜微微皱了皱眉头。 若是放在后世,陈不占这个人,恐怕会被键盘侠喷得死后再活过来,然后再生生气死回去…… 因为陈不占的事情,其实说起来也挺有意思。陈不占是齐国人,听闻自己的国君有难,决定要去帮忙,但是在临行之前吃饭的时候,害怕得吃饭的家伙事都掉落在了地上,上战车的时候也手抖得几乎爬不上去。 架车的甲士就说你都这么害怕了,又何必要去前线?就算是去了,像你这个鸟样又能干一些什么? 陈不占说:『死君义也,无勇私也,不以私害公。』 最后,陈不占还是去了前线。可是等陈不占到了战场的时候,见了战场的残酷和血腥,什么都还没有做,就活活给吓死了…… 这样一个人在古代,基本上是保持着正面的评价的,但是对于后世很多网络键盘侠来说,可以喷的点太多了,自然也就渐渐成为了一个反面的典型。 郭嘉这么说,未必没有自我调侃的意思,可问题是斐潜觉得其中的含义并不简单…… (来,看本书都看那么久了,关于士族之间的对话含义,多少要有些ac数了吧,开卷考试了……) 第1849章 你的路我的路大家的路 士族的语言,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东西。上下等级之间,亲近疏密都分得非常的清楚,这一点,颇有些像后世的一些国家,同样一句话,就分出三四种格式,若是用错了,就等着吃排头罢! 亲近一些的说你你我我,大体上没有什么问题,就像是汉代皇帝对着自己熟悉的大臣,也会常常说『我』,而不是始终称『朕』,但是这并不代表皇帝一开口就是这么通俗化,士族子弟就可以直呼对方的姓名…… 最繁琐的,依旧是在士族子弟之间,交谈的时候会大量夹杂典故,而这些典故或许在士族子弟之间都默许认为是应该众所周知的事情了,所以也很少特别解释,就像是在米国,叫『Frank1in』的可能是人,也可能是人见人爱的大额钞票,米国人都懂,而其他人可能就是听了蒙圈。 当郭嘉说出『陈不占』这个人的时候,斐潜就开始在脑海当中搜检这个人起来,然后迅的上下关联,顿时就推测出了一些郭嘉讲这句话的含义。 陈不占这个人么,大体上在汉代还是正面评价的,毕竟一句不敢以私害公,也就足够了。更何况这倒霉孩子到了战场,虽然什么都没干,就给吓死了,但是也反过来也证明说这孩子是真害怕,之前的那些行为不是装的,可就是这么害怕,依旧要上战场,这种勇气,确实可嘉。 毕竟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放弃基本上都比坚持要跟困难一些,所以郭嘉引申的意思,应该不是在陈不占这个人上面。 那么很简单,陈不占死了之后的事情也自然没有什么好联系的了,唯一可以进行联系的,便是导致陈不占死亡的原因,也就是整个事情的起因…… 崔杼弑君。 崔杼这个人呢,有一天一不小心看见了一个小寡妇棠姜氏,然后不是说最俏一声孝么,回去之后便念念不忘,觉得自己怎么也是龙傲天第二,怎么能够让见过的美人就如此离开?于是怎么也要搞到手。 东郭偃劝说崔杼,说主上,你和棠姜氏不合适啊,你们是同姓啊,『男女辨姓,今君出自丁,臣出自桓,不可』,崔杼一瞪眼,表示小老弟你傻了吧,什么时候统治阶级制定出来的律法是限定统治阶级自己的?然后执意纳之。 这个棠姜氏果然不是省油的灯,后来不知道又怎么跟齐庄公搭上线了,然后齐庄公也是个奇葩,不仅是睡了棠姜氏,还拿着崔杼的帽子送给别人,侍从连忙阻止,齐庄公却说,『不为崔子,其无冠乎?』 结果自然就被崔杼现了,于是乎就有了后来的崔杼弑君之举。 所以,郭嘉隐藏起来的意思,大体上说的就是这个了。崔杼违背礼法在前,杀了君主在后,这个人自然不怎么样,庄齐王没有当诸侯王的样子,睡臣子的老婆不说,还到处宣扬,自然也是不怎么样。而那个被夹在其中的棠姜氏,为了避免气抖冷,就不多说了…… 三个家伙乱搞,然后陈不占倒霉了,现在斐潜和曹操打仗,郭嘉倒霉了。 至于谁是崔杼,谁是齐庄公,谁是棠姜氏,便各自对号入座罢! 『哈哈……』斐潜哈哈笑了起来,说道,『正如奉孝所言,当齐之季世也,戎马不驾,卿无军行,公乘无人,卒列无长。今民知陈而不知齐,其为善乎?弗知奉孝以为如何?』 斐潜并没有和郭嘉争辩自己是崔杼还是齐庄公,也没有否认陈不占这个人,而是顺着郭嘉的言辞说道这就是齐国的『季世』。方才不是郭嘉说齐国的陈不占么,现在斐潜就表示既然要说齐国,就来说齐国。 之前郭嘉说的陈不占,是齐庄公的事情,而齐庄公死后,由齐景公继任,斐潜所说的,便是齐景公的事。陈乞,也就是田乞,在齐景公末期,利用手中的权利,收买人心,齐景公却没有阻止陈乞做这样的事情,导致百姓只是知道陈乞而不知道国君,便成为了齐国动乱的根源,在齐景公死后,便动了叛乱,否决了齐景公所立的太子,然后拥立了公子阳作为国君,把持齐国朝堂,专擅国政,排除异己,横断独行。 曹操原本就是陈国起家,陈留人士,加上现在朝野之中的模式,斐潜所指代的『陈乞』究竟是谁,也就自然很浅显了…… 其实封建王朝很有意思,当鼓吹着什么盛世的时候,大部分都意味着开始要走下坡路了,反倒是说着现在还很苦还很难的,多少还能上升一些。 就像是大汉当下,其实很多士族子弟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不过很多士族子弟无能为力,他们知道王朝面临了危机,可是他们也知道造成王朝危机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自己,这正是最为痛苦的,因为在这样的环境之下,麻木迟钝也许比敏感清醒要好得多。麻木了,就可以不去看,就算看见了也没有反应;也不用去想,脑子心灵完全处在停滞的状态,因而也就没有了因此产生的痛苦。由清醒敏感所带来的痛苦,恐怕是最让人难以承受的。 这也是五胡乱华之后,许多士族子弟开始兴盛五色散,放荡形骸的一部分原因…… 末世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而身处在漩涡当中的人,明明看到了漩涡,但是要游出去,摆脱漩涡的威胁,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甚至不管付出多少个人的努力,都依旧会被这个漩涡吞噬。 郭嘉愣了一下,旋即说道:『关中之民亦……』可是只说了一半,郭嘉却停了下来,然后闭上了嘴。郭嘉原本的意思是想要说在关中的民众也是只是知道骠骑,而不知道陛下刘协,但是也立刻反应过来,第一,斐潜多次向朝堂进贡过,也排遣过使节供奉春篙和秋获,虽然不是什么值钱玩意,但是要说骠骑之下的民众不知天子,多少站不住脚;另外一个方面曹操把持朝堂是摆在面前的现实,若是说斐潜迎了天子之后也好不到哪里去,但那是将来还未生的推测,以还未生的推测来否决当下已经生的现实,显然也是说不过去的,因此郭嘉只是说了一半,便不说了。 斐潜也没有想要继续为难郭嘉,逼着他当场吐血的需求,所以见郭嘉不再冒刺头了,便表示先让郭嘉下去休息,毕竟郭嘉脑袋上还带着伤,万一搞得情绪太激动脑溢血了就不好玩了…… 郭嘉也是身心疲惫,方才强挺着和斐潜过招,到了现在多少也有些吃不消了,也就没有再坚持什么,只不过快到了堂下的时候,又停住了,回头说道:『国之四象,如天道焉,阴晴圆缺,但不可弃也……望骠骑将军慎之,三思而行……』 说完,郭嘉也没等斐潜回答,便又拱了拱手,在侍从的搀扶之下,缓缓走了。 斐潜愣了一下,旋即笑了起来。这个郭嘉,竟然还没有忘记当年在颍川之时斐潜说的那个玩笑…… 士族体系的成立和展,其实脱不开其扎根乡村,拥有大量的人口土地的原因,再加上西汉以来的学术推崇,儒家文化,使得强宗大姓可以通过文化和声望,进一步的巩固自身势力和加强地方影响力,使得国家在进一步统合政权的时候困难重重,国家的政治极难渗透到乡村地方上。 面对末世之时,清醒且痛苦的人,无疑郭嘉也算是其中一个,但问题是就连郭嘉这样的寒门子弟,其实内心当中也并不希望士族世家就这么退出历史的舞台,还是希望能够让世家士族能够持续下去,纵然这个制度郭嘉也知道并不好。所以郭嘉才说出了希望斐潜能够三思而行的言语。 这么说来…… 斐潜忽然想到了一些什么,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黄旭在一旁看着,以为斐潜对于郭嘉不满,不由得说道:『主公,此人过于无礼!何客待之?』郭嘉的身板和个鹌鹑差不多,虽然黄旭对于士族土话不是很熟悉,但是多少也懂一些,知道郭嘉方才没和斐潜多客气,心中也多少有些不爽。留得一条性命,应该感恩戴德才是,还敢出言顶撞,真以为刀不利? 斐潜愣了一下,回过神来,摆了摆手,『此人必有后用……某只是想到别的事情……晚脯做好没?也给郭奉孝送一份过去……』 既然斐潜决定了,黄旭也自然没有什么其他意见,应答了一声,便走下堂,将空间留给了斐潜。 这个郭嘉…… 虽然说郭嘉口风很紧,什么关于许县的消息都没有透露,可是到了最后,不知道是因为情绪上的落寞还是身体上的疲惫,终究是露出了一点马蹄出来,让斐潜察觉到了。 当然,依旧不是许县的情报,而是其他方面的。 郭嘉不认同斐潜自己,这一点,从言谈之中可以察觉得出来,结合最开始的时候郭嘉用的陈不占的例子,似乎也说明了在郭嘉心中斐潜和曹操的位置。 这家伙,斐潜不由得摇了摇头,该不会是跟曹哥太久,然后被曹哥洗脑了吧?这种军事政治上面的事情,哪里有什么纯正的对错黑白之分?到一个人身上,具体某个事情或许可以分出黑白对错来,但是如果说整个政治结构统治阶级,外表白里面黑就已经是非常不错的理想状态了,有的甚至直接一黑到底的,别说白了连灰色都找不到的都有。 虽然说郭嘉说的陈不占是讽刺斐潜的,但是反过来,这也说明了其实曹操跟郭嘉也肯定探讨过士族世家这个方面的话题,说不定两个人已经有了一些初步的想法和方向,所以才有『阴晴圆缺,不可弃也』的说辞。 当下大汉的士族世家,这种类型的存在形式,其实是一种社会现象,是和当下的社会生产方式、国家政权对社会基层的控制力、统治方式与技术能力、文化上的向心力、市场信息交换的频度,还有交通等等相关民生事业的先进程度相适应的,相对应的。可以说大汉时期的士族世家多少在一定的范围之内还有国这个概念,可是等到了曹丕先掀翻了桌子,司马老二有样学样之后,规矩被打破,国的概念被颠覆,五胡乱华之后连汉人的名头也被践踏泥尘的时候,国的概念彻底完蛋,使得各地只剩下了家族,士族门阀便没有了制约,膨胀得无边无际…… 直至宋朝,通过科举进入官场的这一帮人,通过座师和门生形成了稳定的利益输送链条,科举士大夫官僚在朝堂一家独大,士族和门阀才算是逐渐的退出了主导位置…… 社会的变迁,必须通过生产形态的转变、生产力的提高、社会文化和政治体制变迁等诸多方面共同作用而实现,实际上,在社会动乱中,一些士族在动乱中衰落,另一批士族却在动乱中崛起,只要中古社会生产方式和基本形态没有重大转变,士族政治的格局很难会有根本性的变化。 郭嘉是有远见的聪明人,曹操显然也是,所以这两个人,甚至连同依旧在许县的荀彧,可能都有了一定的共识,也就是执政之后要怎么进行改革,所以,不管是荀彧还是郭嘉,都认为斐潜就是一个捣乱分子,是他们要进行大汉王朝改革的阻碍…… 结合历史上的种种后续展来看,曹操也确实作出了一些改进,未必不是在这个时间段和郭嘉荀彧商议出来的举措,比如唯才是举,比如也提拔了大量寒门子弟等等,虽然最终依旧是不得不和士族世家妥协了,可问题是现在的曹操郭嘉等人完全不知道啊! 这么一来,似乎有些东西也可以说得通了。像是曹操知道郭嘉死去的时候的痛苦,以及曹操晚期的时候荀彧的空盒子之谜…… 重点应该是在『空』上面,有可能曹操想要表示的是落空,虚幻,付出的努力只是得到了一个『空盒子』等等,也同样表示曹操准备彻底放弃了和荀彧郭嘉原本商议好的路线,所以最终荀彧悲哀莫大过于心死,选择了服毒自尽。 这样的结果显然也影响到了荀氏,甚至绵延到了曹丕之后。历史上,荀氏二号人物荀攸,在第一批进入曹氏太祖庙祭祀的时候,甚至没有他的位置。荀攸在曹魏的地位和功劳有目共睹,毕竟是荀攸带头劝进曹操加九锡、称魏公,然而荀攸这么做,在建安十九年死去却没有得到谥号,在正始年间才被追赠谥号,有趣的是和荀彧一模一样的谥号:『敬』。 这当然不可能是曹丕表示自己很忙,或者说是临时工疏忽了所能解释和推脱的了,这也是荀氏家族当中另外一个很有意思的历史谜团。 可问题是,历史上的展只有斐潜才知道,现阶段的曹操郭嘉荀彧他们还对着自己选择的道路充满了希望!只有斐潜才知道他们想要走的路子实际上行不通!而曹操郭嘉荀彧等人,或许现在就认为斐潜才是他们道路之上最大的障碍! 『呵呵,』斐潜笑了起来,『这还真是有些意思了……』 第1850章 是攻心是谁在攻谁的心 又是一天的清晨。 若有若无的晨曦在林间和灌木丛中飘荡着,就像是一层薄薄的白纱。 张辽腋下夹着头盔,仰头望着头顶上的一片树叶。 树叶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之下,似乎显现的有些透明起来,就像是一片翠绿的玉石,而然这一块玉石更为耀眼的,是在叶片尖头的那一滴的五彩滨纷的露珠…… 『将军,都准备好了……』张晨从一旁小跑了过来,低声禀报道。 张辽点了点头,收回目光,默默的站了起来,然后将头盔戴在了头上,系好了带子,转身而走。不知道是因为张辽的行动带来的风,还是原本露珠就已经是呆不住了,在张辽远去的那一刻,终究是滑落了下来,在空中闪耀出一道绚丽多彩的光。 『……』张晨跟在张辽身后,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又有些犹豫。 『你想说什么?』张辽兵没有回头,但是似乎也现了张晨的举动一般,一边走一边说道。 『这个……』张晨往前凑近了一些,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说道,『为什么我们这么多天都是绕来绕去……』 张辽在战马前停了下来,转头看了张晨一眼,说道:『很好,这个问题不错,不过么……』张辽拍了拍张晨的头盔,『如果你自己不能想明白这个问题,那么这辈子就只当一个校尉罢!走了!出!』 ……(?_?)…… 夏侯惇不敢追得太紧,他也没有办法追得太紧。因为夏侯惇也害怕,所以他要时时刻刻防着张辽等人的突袭或是埋伏。 但是这样一来,夏侯惇能给张辽施加的压力就太少了…… 看着面前张辽等人留下来的印记,夏侯惇脸颊旁边的肉便是一跳一跳的…… 这里是篝火残留的灰烬,旁边的几根鱼骨甚至说明了之前骠骑人马还在这个篝火边上吃了烤鱼…… 而在另外一边,用砍伐下来的树枝搭建起来的一个棚子的架构,相信骠骑人马应该还会有毛毡油布之内东西来铺垫,然后就可以得到比较安逸的休息…… 骠骑人马是来郊游的么? 为什么不来攻击!? 自己明明只带了五千人,按照道理来说,骠骑人马应该至于连五千人都害怕啊? 为什么? 夏侯惇百思不得其解。 阳城之下,就是阳翟。 当夏侯惇知道了骠骑人马越城而过的时候,头一个反应是担心许县的安危,但是没有多久,第二个方面的考虑自然也浮现在了心头,会不会是想要引诱自己出城,然后设伏击败自己?然后第三个问题自然也是随之而来,会不会想要借机扯动阳翟的兵马,就像是调动了自己一眼,拉扯出防线上的漏洞,直扑许县之下? 按照最稳妥的方式,自然是在阳城待着,以不变应万变。然而,夏侯惇扪心自问,他做不到,他做不到可以自私的只顾及自己的安危,然后将曹操的基业作为筹码来获得自己的胜利的地步,所以,夏侯惇只能是将自己作为筹码,压上了赌桌。 雒阳败,陈留的夏侯渊再败,在这样的情况下,若是骠骑人马出现在了许县周边,自己纵然守得阳城不失,又有什么作用?于大局又有何益? 步卒追不上骑兵,这是很自然的事情,但是如果说连追都不敢追,就连夏侯惇自己都只能蜷缩在城池之中求自保而不顾其他,那么其他地方的曹军在接连的失败消息之后,士气还能保持平稳么? 士气一旦崩坏,就算是曹操亲至,也不见得能够挽回! 当年曹操酸枣一战失败之后,重新到了扬州募集兵马,起先兵卒不知道是要去雒阳搏命,响应的人到也不少,可是当这些兵卒知道了要去的地方是雒阳,是连各地诸侯都崩溃离散的战场,顿时士气崩塌到了极致,然后一夜之间营啸之下,便轰然而散,全数逃了一个干净! 从那个时候开始,夏侯惇就知道了兵卒士气这个东西,虽然说看不见摸不着,却是整个军队的支柱,没有了士气的兵马就跟山贼土匪差不多,顺风仗还可以,遇到难处随便一碰就是溃败! 在夏侯惇原本的预测之中,这一支骠骑的人马,应该会在自己离开阳城之后,便想方设法的来偷袭自己,所以夏侯惇带的五千人,都是精锐老卒,长矛大盾装备精良,周边也有些山林丘陵适宜立阵,只要骠骑人马敢来,夏侯惇不敢说能够将其击溃,也必定能够将其拖住! 然后由阳翟和许县的人马在包围上来,届时内有夏侯惇自己坚守不动,外有来援的兵马包围而攻,到时候士气崩坏的必然就是骠骑人马! 如果这一支骠骑人马不来攻击自己,而是选择继续南下进攻阳翟或是许县,也是一样,只不过是坚守方和援兵调换了一下位置而已,所以夏侯惇在出的时候,就立刻给荀彧去了信息,希望能够配合起来,最终达成围剿这一支骠骑人马的目标。 然而…… 这一支骠骑人马就像是知道夏侯惇是怎样安排的,所以根本就没有和夏侯惇照面,似乎只是带着夏侯惇在山野和颍水之间绕圈子,这让夏侯惇又急又无可奈何。不能赶得太急,一急起来必然会失去节奏和阵型,若是在那个时候碰上了骠骑人马的突袭,就不是自己坚守不坚守的问题了,而是崩溃不崩溃的问题了! 所以最快的度也就只能是如此,在对方留下的痕迹面前咬牙切齿,又不得不强忍着,还要在自家兵卒面前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否则会掉士气…… ……{{(>_<)}}…… 曹操在接到了荀彧转递过来的消息的时候,一颗心就直直的往下沉,然后仿佛就像是落入了无底的深渊一般,怎样都浮不起来。 夏侯惇中计了! 可是曹操却没有办法指责夏侯惇,因为这确实夏侯惇所能做到的极致了。当然,如果夏侯惇坚守阳城不出,或许也是一种办法,但是曹操知道,夏侯惇肯定没办法那么做…… 如果这一次夏侯惇见到了骠骑人马异动,依旧只是一味坚守,那么下一次,还有那一个将领敢出击? 多做事容易多错,那么就干脆什么都不做! 管他其他郡国如何,反正自家的城池没损失就成! 大汉为什么会沦落到今天这样的地步,不就是因为这样的地方太守,各地大员,士族世家越来越多造成的么? 为什么反董卓联盟最终会失败,为什么当年在酸枣之时曹操强烈建议进军的时候仅仅只有一个鮑信愿意出兵相助? 整体大局和自身安危,那一个更重要? 有的人说自然是大局为重,可是真的大局有变的时候,却往往只考虑了自己。曹操当年碰到太多这样的人了,甚至到了现在,依旧不敢相信还会有人真的会为了大局牺牲自己。 除了夏侯惇。 曹操忘不了这一切,也忘不了当年他和夏侯惇一同站在雒阳废墟之上,在太阳初升的阳光之下,高举着双手,向天地出了呼喝,要改变这个自私的世间!挽救大汉的倾斜! 夏侯惇虽然不是自己的骨血兄弟,但是曹操觉得夏侯惇甚至比亲兄弟还更好,更能理解自己并且支持着自己…… 曹洪当然也不错,但是千万别让他在面对钱财的时候做选择…… 曹仁的问题就是太好颜面了…… 曹休、曹纯、曹真等等,都还小了些,还不足挑大梁。 夏侯渊……算了,不提也罢! 众多将领之中,唯有夏侯惇最能知晓曹操自己的心意,也最能体谅大局,以整体战略为重,所以,这一次,夏侯惇多半,不,夏侯惇肯定会出击的,而一旦他离开了阳城,要么是夏侯惇成为骠骑的目标,要么阳城是目标…… 说不定,两者皆是。 唉! 悔不该当初贪了骠骑兵马,让了荀攸荀公达,如今才意识到,真如饥渴之人饮了鸩酒一般,当下毒了,否则骠骑怎么能做出如此针对夏侯惇的计谋来? 曹操终于是看清楚也想明白了,这不是什么疑兵之计,也不是什么缓兵之计,更不是什么分兵之计,而是一开始,骠骑将军就在用着诛心之计! 曹操咬着牙,站了起来,旋即大笑出声,笑声洪亮,滚滚而动,一时间震得大帐似乎都在颤抖。帐篷之外的护卫微微探头瞄了一样,见似乎没有什么问题,便又缩了回去,脸上的表情也似乎松懈了一些。 『来人!』曹操大笑方停歇,立刻朗声叫道,『令子孝子恒于此地等候乌桓人马,子廉随某……出阵!』 ……!(′o`)ノ…… 许县,皇城,偏殿。 四下静谧,连一点声音都没有,若不是刘协还多少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说不准都以这里就没有活人! 说起来,皇城之中,确实没有多少人气,似乎从刘协他记事的年岁的时候开始,就是如此,然后慢慢的,似乎也习惯了。 后来董卓来了,哥哥死了,看见满堂的大臣在董卓之下唯唯诺诺,不由得满心愤懑,可是最后也因为岁月的蹉跎,仿佛藏在了骨头的缝隙当中,只在变天的时候才会散出来,酸胀得难受。 浑身上下的血气,在王充纵身一跃的时候,似乎也跟着从城墙之上跌落,绽放出一朵白红相间的绝世之花,然后便重新便成了种子,在心间深处扎下根,往下扎,扎得生疼…… 这是朕的大汉! 这是大汉的天下! 朕是大汉的天子,是天下之主! 刘协无数次在梦中嘶吼,可是总是现自己放不出声来,喊了没人听,有人听了听不懂,甚至就那样漠然而过,只剩下他一个人孤零零站在原地打转,在高墙之下打转,永远无法逾越。 许县动乱,只不过豫州震动。 骠骑一出函谷关,天下都震动! 有时候刘协都不知道自己应该是开心,还是应该…… 皇宫之中,渐渐的护卫也多了起来,多是一些生面孔。 刘协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夜深了,小黄门靠在柱子上,头往左边点一下,然后往右边点一下…… 这个城市里面,大多数的普通人都已经睡去,还没有睡的,大多数不是普通人。 若是骠骑将军那一日真的到了城下,自己应该怎么做? 或者说,怎么做才是最好的? 灯火幽幽,就像是大汉最后的那一点希望,摇曳着,似乎随时可能熄灭。 万一,万一呢? 不知道,不知道…… 这个大汉,确实已经象这个深夜一样,已经暗淡无光了。不过几个时辰之后,又有新的一天,太阳会重新升起,而大汉的太阳,会从那个方向上升起来? 昨天刘晔陪着自己坐了整整一个下午。 今天又坐了一个早上。 加起来,一整天,说的却是一个人。 一个春秋战国的人。 白公胜。 尤其是说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是白公胜于吴时,子西欲召之,叶公曰:『吾闻胜也信而勇,不为不利。舍诸边竟,使卫藩焉。』叶公则对曰:『周仁之谓信,率义之谓勇。吾闻胜也好复言,而求死士,殆有私乎?复言,非信也;期死,非勇也。子必悔之!』子西弗从,召之使处吴竟,为白公。 第二件事是胜自历剑,子期之子平见之,曰:『王孙何自历也?』曰:『胜以直闻,不告女,庸为直乎?将以杀尔父。』平以告子西。子西曰:『胜如卵,余翼而长之。楚国,第我死,令尹、司马,非胜而谁?』遂不以为然,后胜叛。 然后刘晔就走了。 然后,刘晔今天下午也就没有再来了…… 刘晔没说要怎么样,也没有说应该怎么样,可是刘协不由得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白公胜之事,谁是正确的,谁是错误的?谁从中获利,谁才是笑到了最后? 那么,现在呢? 夜色静谧,所有的事物都噤声屏气,都不肯给刘协一个答案…… 第1851章 风雨来的时候绝对不会提前通知 阳城。 夜深人静,杨修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大梁之上的尘灰,摸着身上的薄被,然后努力的将脚伸长,终究是出了一声舒畅的低低呻吟。 长时间都是在野外,终究是没有躺在床榻上舒服。杨修呼出了一口气,带着一种松弛下来的幸福感想着,骠骑将军这几天往来指挥,简直就是出神入化,巧取阳城之举,更是达到了极致,甚至就连杨修自己,一开始也以为应该是一场苦战,却没有想到如今竟然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可以躺在了阳城之内,不用再忍受野外风吹雨打之苦。 关于这两天的行动,值得总结的有很多,虽然杨修是腆着脸求着骠骑将军,才勉强得到这个机会跟上来的,说起来杨家的面子简直就是丢在地上一般,可是杨修觉得这一次,值。 对于杨修来说,兵卒和百姓的死亡与否,其实他并没有太多的感觉,从他诞生的那一天开始,他和普通人就完全不同。换句话说,对于杨修,所谓不要输在起跑线上的类似话语根本无效,因为杨修的最初的开端就比一般人要高出一大截。 所以在最初,听闻了骠骑将军斐潜,嗯,但是还不是骠骑,甚至连征西都还不是的时候,确实没有把斐潜当成一回事,去认真对待过,然而现在啊…… 时过境迁,天地轮回,真是一点都没有错。 不过,如今山西士族承受的压力,终究是加到了山东士族头上了罢! 杨修忍不住在夜色之中微微笑了出来,尤其是当他看到夏侯充那个熊样子的时候,更是觉得心中压抑许久的郁闷,终于是宣泄了一些,似乎呼吸也顺畅了不少。 人啊,终究是要看见比自己悲惨的,才会觉得自己有幸福感。 虽然自己这一段时间都在帮荀攸打下手,就像是一个普通士族子弟一样,连在骠骑将军面前露脸的机会都没有多少,但是这样已经让杨修觉得很不错了,因为这一次,不管如何,杨氏至少走在了山东士族的前面。 『三惑四知……』杨修轻轻的低语者,『昔日可忍廿年,今日亦何尝不可?骠骑春秋鼎盛,大有可为,大有可为啊……』 杨修想着,感受着身躯终于能够躺直了所带来的舒适感,然后琢磨着,最后缓缓的闭上了眼,就算是在入梦之后,脸上依旧有些幸福的笑意。 有些人幸福,必然就有些人会不幸福。 在这个世界上,幸福和其他能量都是差不多类似,都遵守着守恒的规律。 尤其是从大人物忽然变成了一个小人物的时候,尤其是从越高的位置跌落下来,这种幸福的差距感会大到让人难以接受,如同撕心裂肺一般,痛苦不堪。夏侯充没有像是杨修的忍耐本领,所以他更是痛苦。 昨夜似乎还是香艳的,温暖的,舒畅的,但是今夜却变成了孤寂的,寒冷的,悲伤的,让夏侯充几乎忍不住落下泪来。 为什么这个世间就这么的不公平? 早在太兴二年的时候,就有传言说骠骑将军青面獠牙,赤瞳短须,宛如恶鬼,平日里面喜食人心肝,以薄片佐酒,顿顿不可缺…… 夏侯充不由得在寒冷的石板上蜷缩起来,然后手抱在了胸腹之间。骠骑将军留着我,该不会是为了留个新鲜的心肝罢?! 越想,便是越怕,越怕便是越慌,夏侯充就觉得喉头干,浑身抖,牙齿之间抖抖有声,甚至觉得身边的黑暗之中就是潜藏好几只的饿鬼,正在对着自己的头顶,脖子后面,后腰,小腿垂涎欲滴,甚至还能感觉到这些饿鬼的呼吸,一下,一下,冰冷刺骨…… 『救……救命!救命啊……』夏侯充忍不住大叫起来,满脸眼泪鼻涕的,连滚带爬撞到了柴房门板上,『别吃我,别吃我啊……』 第二天,睡得不错的斐潜在起床洗漱完毕之后才从黄旭那边知道了夏侯充的事情,一时间有些不可理解,『什么意思?别吃他?谁要吃他?哦……』 斐潜忽然明白了。 然后就觉得可笑,又有些可悲。 感情自己依旧在很多人心中是吃人的饿鬼,就算是夏侯充这种还算是士族子弟的,也不例外。 黄旭在一旁嘿嘿的偷笑,说道:『这小子吵吵着还是要见你,说什么求你别吃什么的,然后值守的兄弟就忍不住让他清醒清醒,结果这小子还喊着揍得好,再用力些,哈啊哈哈,这家伙怕不是这里有问题?』黄旭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哼……』斐潜摇头,『打得皮开肉绽鼻青脸肿了,肉就不好吃了,他就不用担心被我们吃了他……另外还有一点,也可以说明他在这里受了苦,将来如果还能回去,罪责也可能就会轻一些……』 黄旭一愣,『感情揍他还是在帮他?!』 斐潜哈哈笑了笑,然后摇了摇头。 骗人的最高境界,就是先把自己人给骗了,就像是某利某传某销一样,先找自己人下手,直至最终连自己都深信不疑。有时候谣言就像是传销,说多了,连自己都信了。 早些时间,斐潜就听闻说山东有他的传闻,当然,这些传闻并非是说斐潜有多么多么的好,而是所谓的那些负面的,不实的消息。对于这些消息,包括庞统在内的许多人都觉得太过于夸张,甚至有些可笑,可是斐潜觉得这些谣言正好就符合了百姓的需求…… 若不是斐潜治下有枣衹等等一大批的农学士和工学士,说不得已经被这些谣言搞得焦头烂额了。 民众喜欢的,不就是八卦么? 不管这个八卦真假,反正先吃个瓜再说。 斐潜有时候会庆幸大汉当下,依旧是一个信息传递度极慢的一个朝代,所以纵然在山东这里关于他的谣言传说的绘声绘色,但是在关中北地甚至川蜀汉中,在有意识的控制之下,并没有掀起什么多大的风浪。 若是后世…… 斐潜忍不住又叹息了一声,有时候,民众的善意是会被特别的人拿出来消费的,这些特别的人,不仅仅是统治者,也有民众自己。 后世从进入了信息时代之后,网络上的暴力,那些见到什么都喷的键盘侠已经逼死了太多的人,例子举不胜举,但是斐潜没有见到一个『键盘侠』在事后明知自己错了,会愿意站出来承认错误,承担责任,为无辜者的损失,甚至是死亡负责。这些键盘侠只会偷偷的删除自己的留言,然后又将狩猎的目光转向了下一个受害者。 黄旭在一旁看到斐潜的面色似乎有些变化,便微微做了个手势,说道:『主公,要不要……给他多少留个教训……』 斐潜一边穿堂过院,一边摇了摇头,说道:『不必……不过,某倒是想起一事……让德祖来……』 话还没有说完,斐潜忽然觉得脸颊有些湿意,抬头一看,天空之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飘来了一些乌云,正若有若无的飘洒下雨滴来…… 斐潜脸色一变,几乎是立刻改口道,『唤公达前来议事!』 …………又是一条不知道填什么表情的分割线……??????…… 天色阴沉。 虽然雨势头不大,但是已经下了好几个时辰了,而且看这样子,还不知道会下多久…… 颖水北岸和南岸多少是有一些地形上面的差别的。北岸相对来说山地林地多一些,而且比较贴近阳城山脉,所以可以让骑兵行走的地方并不是很多。 南岸么相对来说就宽阔一点,所以大部分的官道都在南岸,少部分在北岸。 张辽等人到了北岸已经有两天了,昨天看着天气似乎还行,没想到今天忽然就开始下雨了。 雨水不大,但是似乎很有韧性,从早上到现在,几乎就没有怎么停过,如果仅仅是下一天,问题还不是很大,就怕是一下就下不停了。 毕竟这一段时间以来,整个河洛豫州都没有雨。 老天爷有时候就喜欢玩,要么不下雨,要么下不停。 那么这一次雨,会下多久? 张辽心中并没有数,毕竟张辽也是第一次来豫州颍川这一带,若是没有荀攸精心绘制的地图来指引,张辽甚至都需要抓当地的向导来确定方位…… 战马有些不高兴的喷了喷响鼻,甩了甩身上的雨水,浑然不顾会不会将水甩到他的主人身上脸上。 张辽抹了抹脸上那些水珠,不知道是汗水还是雨水,抑或是战马的身上的,证都混在了一起分不清,也没心思去分清楚,表情略有些凝重。 不需要再掏出荀攸绘制的地图来看,张辽几乎已经将地图的每一个细节都记在了脑海里,这一块地方虽然也算是不错,但是太靠近山脉了,回旋余地略小,临时驻留自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如果说…… 人不喜欢雨天,战马更不喜欢下雨天。 雨水不仅仅会导致无法得到热食补充,甚至会导致战马在奔跑之后不能够得到干爽的环境,容易并各种问题,甚至会因此生病…… 并不是说潮湿的环境不能养马,世界上,习惯在潮湿闷热环境当中,生存得很舒适的,也有不少好马,但是张辽等人所带来的都是北地马西凉马,这些战马自然更喜欢更适应干燥的环境。就算是人还有时候会出现很多水土不服的现象,更何况是马? 这是第一个方面的不利因素,而另外一个更加棘手的事情,就是颍水。 因为之前颍水的水位比较低,所以张辽可以很是风骚的跳过来,然后再跳回去,逗着夏侯惇玩,可是若是水位上涨,怕是那一天不小心,夏侯惇就可以兴高采烈的站在河岸上,看着张辽等人在水里挣扎着玩了…… 张辽回头看着身后的山脉起伏,然后看着山顶之上的那些厚厚的雨云,再看了看在林边虽然搭建了一些简陋棚子,但是无法抵御从天而降的雨水的兵卒人马,眉头深深的皱在了一起。 这一块区域安全么? 张辽目光巡视着,然后看了看开始变得有些浑浊起来的颍水,沉默许久。 『来人!立刻去下一个渡口!』张辽站起身,沉声说道,『东西都收拾妥当了!动作都快一点!此地,不可久留!』 和谁都可以赌一赌,但是唯独不能和老天爷去赌…… 必须做出最坏的预案,否则等真的碰上了持续下雨,水位暴涨,然后导致河边低地被淹没就麻烦了! 难道还真拉着马进山躲洪水不成? 要是再碰上山洪爆呢? 必须早作准备…… ……o(︶︿︶)o…… 夏侯惇站着,仰头脸朝上,闭着眼,感受着雨点一点一点打在他脸上的力量,不知道在想着一些什么。 『将军?』护卫在一旁小心翼翼的呼唤道。 夏侯惇仿佛才回过神来一般,不过依旧没有回头,也没有睁眼,只是淡淡的说道,『何事?』 『启禀将军,都准备好了,可以渡河了……』兵卒在一旁小心翼翼的禀报道。 夏侯惇依旧闭着眼,没说话。 要继续沿着官路痕迹追赶骠骑人马,还是说…… 护卫看了一样,也不敢再催促,传令兵更是拜在地面上,也不敢多问,一时间场面寂静下来,只剩下雨点噼里啪啦,不急不缓的落下来,落在头盔上,落在铠甲上,落在旗幡上。 夏侯惇眼皮之下的眼珠子飞快的左右动着,脑海当中无数的地图和这些年来勘察的情形相互交换闪现着,道路,树林,山体,河流,构建出一个庞大的体系,然后标注出自己的位置,以及估计骠骑人马所在的位置…… 『全军听令!』夏侯惇猛然睁眼,眼眸之中瞬间闪耀出来的光芒就算是阴沉的雨天也无法遮掩,『即刻前往三石湾!』 『啊?!』传令兵愣了一下,然后追问道,『是渡河之后再去三石湾么……』 夏侯惇缓缓地摇了摇头,『不!不渡河!直接去三石湾!』 三石湾,顾名思义,便是三石汇聚而成,三石湾之前有一段平缓,而在三石挤压河道之后,因为导致了河道狭小弯曲,水流便湍急起来,所以如果说颍水的下一个比较合适的渡口,便是只有三石湾前面的那一小段! 第1852章 意外来的时候绝对不会提前商量 『真乃天助我也!』 夏侯惇意气风的站在岸边的岩石之上,看着颍水奔腾而下,脸上多少带出了一些兴奋的神色。多少天了,都是跟在骠骑人马后面吃屁,现在老天爷终于是开眼,暴涨的颍水无形当中就等同于一路盟军,将骠骑人马的活动范围顿时缩小,也不再是无迹可循。 夏侯惇对于这一方的土地,有着特别的情感。 当年黄巾贼在这一片土地上肆无忌惮的破坏,抢劫,屠戮的时候,夏侯惇就愤而从军,和大兄曹操一起,正式踏入了行伍之中,直至当下。 那时候曹操兵法还很稚嫩,也谈不上什么精兵,甚至有一次陷入得太深,被围在舞阳附近,差一点就命丧黄泉,幸好皇甫嵩带兵赶到,救出了曹操和夏侯惇他们。 然后便是不断的南北征讨,东西奔波,夏侯惇知道曹操有当下这一份的基业是如何的来之不易,甚至也非常清楚曹操现在面临的又有哪些困难,所以他一直战战兢兢,忠心耿耿,不敢有任何的疏忽大意,直至碰上了骠骑人马…… 夏侯惇他在这一片土地上成长,他也自然要守护着这一片的土地。对于夏侯惇来说,骠骑人马就和当年的黄巾贼其实相差不多,都是秩序的破坏者,都是曹操崛起的障碍。这一次,终于上天也站在了他的这一边! 钱财什么的身外之物,夏侯惇不是很在乎,沙场之上的生死存亡,夏侯惇同样也不是很看重,他唯一重视的,便是曹氏的基业。如果牺牲他的生命就可以换来曹氏夏后氏的鼎盛,夏侯惇甘愿一死。 在这一片的天空下,夏侯惇击败过山贼,黄巾,黑山,也击败过袁术袁绍,现在不过是将对手换成了骠骑而已。那么今天,结果也是一样,他将在这里击败骠骑的人马,才能振奋整个曹军士气。 这一次,曹氏上下面临的危机,比起之前还要更严重,如果再次失败,曹氏夏侯氏的基业,将会受到前所未有的震荡,甚至有可能会倾覆动摇以至于垮塌! 曹操既然将颍川的防守重任交到了自己的手上,夏侯惇就必须在这个时候做出表率,将逆臣贼子骠骑将军斐潜的人马击败,然后赶出颍川,然后再挥师河洛,直抵函谷关下! 纵然困难,也必须如此。 夏侯惇站在硕大的岩石之上,目光炯炯的看着对岸。『来吧,出来吧,我知道你就在这里……』 ……( ̄^ ̄)!…… 『啧啧……』 张辽砸吧了一下嘴。 这一次,竟然被夏侯惇给赶在了前面,将他的去路给堵住了!如果不是下雨,裸露出来的颍水河床就是相当通畅的骑兵路线,可是现在这条路无疑就是被切断了,并且反过来对张辽等人的行进做出了非常大的阻碍。 在这样的情况下,更为熟悉地形的夏侯惇紧紧抓住了机会,抢先到达了三石湾,并且开始修建防御体系,让张辽多少有些头疼起来。 『那个……要冲过去么?』张晨站在一旁,带了一些试探的口气,低声问道。 张辽用手指了一下远处如同蚂蚁一般在劳碌个不停的夏侯惇兵卒,『那边,看见没?这些家伙正在挖陷马坑……冲过去,然后他们还有半渡而击的优势,不就是等于白送么?』 『那我们……退回去?』张晨又问道。 张辽摇了摇头,瞄了张晨一眼,然后说道:『你要这么想,如果你是夏侯,你会怎样来对付我们……他在这里大张旗鼓的挖陷马坑,难道不怕我们先看见?』 『这个……』张晨一时间回答不上来。 张辽转过头,面无表器的看着张晨,『这么多年的讲武堂学习……你小子似乎没什么长进啊……』 张晨顿时额头上也不知道是汗水还是雨水,滚滚而下,『夏侯有意让我们看到?』 张辽这才微微点了点头,说道:『没错,这家伙故意的……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张晨下意识的就想要应一声『意味着什么』,但是话到了嘴边忽然想起方才张辽的鄙视,顿时又吞了回去,绕了一圈之后就变成了:『将军的意思是,这些个陷马坑也就是吓唬我们的?』 『嗯……』张辽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也不完全是……夏侯肯定也没有到多久……所以这陷马坑么,多半也就来得及挖这面上的几个……一旦我们拖延,就保不准有多少了,不过强冲多少有些问题,还是要想个办法……』 这几个陷马坑,其实就像是夏侯惇的挑衅。 张辽忽然笑了起来,笑得让张晨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其实你也担心……是不是……』 张辽轻声念叨着,声音细微,几乎都被雨滴声掩盖过去,导致就连在身边的张晨都听不清楚…… ……(¬_¬)…… 『我们可以进兵雒阳……其实真可以的……』夏侯渊龇牙咧嘴的说道,但是声音也不敢放太开,只是对着身边的曹纯嘟囔,『攻下雒阳,该死的骠骑就没有退路了……』 曹操昨日到了兖州陈留,立刻就下令先将夏侯渊拔光了毛,呃,上衣,在军营辕门之下公开行了二十鞭的军法,并且告诫这二十鞭子不过是暂且收的利息而已,原本的败军之罪还要夏侯渊戴罪立功…… 随后曹操便让曹纯和夏侯渊立刻统领残余的曹军骑兵,赶往颍川,驰援夏侯惇。而曹操自己也将随后出,一同前往颍川。 当然,虽然同样是二十鞭,有的可能二十鞭直接就打残废了,有的么只是皮肉伤。夏侯渊自然就是后者,不要问为什么,问了就是临时工,所以夏侯渊依旧可以上马,和曹纯一同赶往前线。 不过夏侯渊不敢在曹操面前龇牙咧嘴,也就只能在曹纯面前宣泄不满了,在夏侯渊看来,既然曹操已经赶到了兖州陈留境界,那么距离雒阳不是等同于咫尺之遥么,为什么不选择进攻雒阳,而是往颍川汇集? 夏侯渊念念不忘打雒阳,其实也并非是夏侯渊就对于骠骑将军的整体战略有多么深刻的认知,而多半仅仅是因为他在雒阳左近战败过,所以他就想着在哪里跌倒的就要在哪里爬起来而已,并非完全是站在战略角度考虑问题。 曹纯一路上已经听了夏侯渊唠叨好几次了,实在有些忍不住,不由得吼道:『此乃司空之令!』 夏侯渊顿时哑火了,然后不由得也放慢了战马的步伐。 曹纯没有继续和夏侯渊纠缠,而是继续向前。 这个白地将军! 曹纯心中也难免吐槽了一声,有意见,在主公没有决定之前,先说出来,看看能不能得到主公和众人的认同,哪有当着主公面什么都不说,然后等主公已经下了命令了,再来找人嘀咕的道理? 什么意思,难道是要我替你去说? 抑或是就只是说着玩,根本就是为了说一说而已? 更何况,曹纯也多少能够明白曹操的用意…… 攻打雒阳,切断骠骑人马的归途,已经失去了原本的战略意义。 夏侯惇的情报当中,就有表明说骠骑人马一路去了雒阳,一路进军颍川,而这一路回雒阳的,纵然挡不住曹军联合进攻,但是想要将其留下来,却没有那么容易!一旦说进攻雒阳不利,然后颍川内部又再次被骠骑搅乱,那么当消息传到了曹操手下兵卒的耳朵之中的时候,士气崩塌,全盘崩溃才真正可怖! 曹纯不由得又想起了当初在小土山之上,看见的那一名骠骑战将…… 『常山赵子龙……』 不知可是在颍川? 这天下,英雄豪杰真多啊…… 曹纯想着,然后不由自主的瞄了瞄落在身后的夏侯渊,当然,像这个只长了脑袋没长心眼的白地将军,也就只能是如此了。 虽然说曹纯也想着尽快按照曹操的命令赶往颍川,但是因为下雨,路滑,再加上对于战马的体力消耗比正常的天气要多上许多,因此曹纯也不得不控制着度,在行进了一段路程之后,眼见着天色渐晚,就下令寻找一个避雨的地方进行休整。 『前方何处?』曹纯指着在远处细雨纷飞当中朦朦胧胧的一个建筑群落。 『启禀将军,似乎是许家堡……』 ……a( ̄- ̄)a…… 颍水。 三石湾。 几个时辰之后,在连绵不断的雨水当中等候的夏侯惇,不知道是因为雨水带走了身体的热量,还是说冲刷了热情,让夏侯惇心中慢慢的有些不安起来。 对岸的山林之中因为雨雾水汽弥漫,而显得有些不太真实起来,就像是画卷当中的山水,充满了一种神秘的色彩。 自己会不会画蛇添足了? 夏侯惇看了看在小雨当中挖掘着陷马坑的自家手下,沉默了片刻。 兵法有云,虚虚实实,按照道理来说,自己若是要伏击,自然是要什么踪迹都不显露最好,但是无奈以来三石湾这一边可以用来隐蔽的地形不多,二来么,夏侯惇认为既然敢单独行动,领兵南下进逼颍川的骠骑之下的将领,想必也是个胆大之辈,还不如实而虚之,虚而实之,虽然设了兵卒在挖陷马坑,但是人数也不多,等于就是给骠骑人马施加压力…… 来打么? 就这点人,要是不来进攻,再等下去,陷马坑就会越来越多…… 然而几个时辰过去了,颍水对岸似乎安静得不像话,这让夏侯惇原本的信心也有些浮躁了起来,不那么的确定和有把握了。 难道说对面骠骑人马看到了我身后的藏兵,所以不出来了? 夏侯惇回头看了看,应该不至于,除非有人能够看穿石头,要么从河对岸的角度是怎么都看不到的。 又或是骠骑人马根本还没有赶到这里? 也不太可能。虽然说夏侯惇等人是抄了近道,但是毕竟还是步卒,按照道理来说应该是时间差不多…… 抑或是骠骑人马害怕了,见到了这几个陷阱就掉头回去了? 这更不可能了。毕竟兵家之事,不是说小孩子闹着玩的,说反悔就反悔,一会儿要一会儿不要的,什么都没有做,光是出来溜一圈?更何况因为下雨的原因,也就剩下这一个三石湾的渡口还算是可以浮水而过,难不成骠骑人马敢于搏击激流? 夏侯惇不由得目光又在湍急的颍水当中上下扫视了几圈,确实没有现什么因为溺水而下的人马的尸,这才略微的放下了些心思。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这些骠骑人马在山林当中耗着,想要等到这雨停了,颍水水位再次回落…… 不过夏侯惇知道,这颍水涨起来,想要落回去,就不是十天半个月能做到的了,毕竟下雨也不是只有颍水河流上空在下雨,周边这么一大片的雨水最终都会汇集在颍水之中,所以这些骠骑人马真的要是想要耗下去,夏侯惇也乐见其成! 可问题在于,骠骑人马究竟是怎样想的,又将怎么选? 在雨天挖掘土坑,显然没有在天气晴朗的时候容易,雨水混杂着泥土,会顺着土坑的边缘不停的往下流淌,并且在土坑中心也很快形成了一层积水,站在土坑内部的挖着的曹军兵卒也时不时因为站立不稳而摔倒,然后跌得一身上下全是泥水,颇为狼狈。 夏侯惇看着那些正在挖坑的手下,心中似乎有些感悟,难道是骠骑人马觉得我这里挖坑就是装个样子,下雨天不可能挖出什么像样的坑洞来? 『来人!』夏侯惇下令,再派出了一队兵卒,替换下那些挖了几个时辰显得有些疲惫不堪的兵卒。 没错,下雨天确实是不方便挖坑,但是难道只有深坑才能陷马么?堆积的软泥,深浅不一的坑洞,也一样可以阻碍战马的行进和奔驰!只要让战马度提升不起来,那么目的不就是达到了么?再这样挖下去,到时候河岸之上遍地都是烂泥,看骑兵怎么跑得动! 某就不信,这些骠骑人马,真的就能忍得住! 第1853章 包围和反包围 如果世界上每个人都是从来不犯错,或许这个世界早就已经是正大光明,冲出银河了,可问题是,站在后知后觉的至高点指手画脚向来容易,可是当真面对问题的时候,就不一定容易了。 『启禀将军……』张晨从后面的几名斥候之处,气喘吁吁的赶了回来,脸色有些差,『之前那个渡口水更深,已经快到胸口了……怕是……』 张晨没说完,但是意思很明确。现在天还在下着小雨,水位还会进一步的上涨,如果等全军赶回之前的那个渡河口,恐怕就不是齐胸了,搞不好都没顶了。 张辽仰头,任凭细细的雨滴打在脸上。原本这个渡口的水位,根据荀攸的标柱,大概只是过了半截马腿而已,甚至都不用特意减,半就能通过,而现在一场绵延的雨,就导致了情况徒然转变,让张辽有些措手不及。 大自然的变化,有时候会让通途变成了绝境,而这样的变化,又往往让人难以预料。就像是谁都知道地震很可怕,但是就连后知后觉的猪哥们,也都无法腆着脸说他们就能让人类永远避免地震的伤害。 张辽之前也派人偷偷测量过这里的水位,大概是快到大腿的位置,而现在,如果假设还在上涨,就差不多是将到腰部左右了,也就等于是说,如果现在渡河,还应该可以渡得过去,如果再拖延下去,怕是也同样渡不过。 现在张辽的位置,就是颍水的一个弯道之中,一侧是颍水,一侧是阳城山脉,然后两头都是渡口,一个水深过不去,另外一个虽然现在还可以渡,但是已经被夏侯惇抢占先机,也同样难以过去。 一不小心,就被卡在了颍水北岸的这一小块区域当中,这是张辽所预料不到的,也是无法预估的,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诸葛一样的天赋,看看天上的云彩便知道那边地皮有雨。虽然说起来天气的原因,并不能算是张辽的过错,但是张辽外表看起来似乎还很轻松,实际上内心当中依旧觉得压力很大。 夏侯惇会不会根本没有多少人?只不过其他后续的部队还在赶过来,所以才特意在面前挖这种陷马坑让自己来看? 『若说夏侯不知兵法,某也不信……』张辽淡淡的说道,『看见那边的火光了没有?若是真有兵马隐藏于林草之中,又怎么会显露出来?怕是疑兵之策罢……还有,某怀疑夏侯现在恐怕也是去派人调了阳翟之兵,多半就在途中!若是再拖延下去,怕是曹军越来越多……』 骑兵最头疼的,就是被压缩在这样的一个狭长地形当中,进退两难,要么只能等待,要么就必须主动寻找战机,而张辽这个人,绝非被动的性格,他更喜欢掌握主动,不管是在哪里,更何况现在的局面,似乎也是越拖下去便越是不利…… 张晨挺直了胸膛,说道:『请将军下令!』 ……(·◇·)/~…… 夜色之中,夏侯惇带着几名护卫,在做不知道是今日最后的一遍,还是已经是第二天的头一遍的巡查。 雨夜,既不能全数都到高坡干燥之处,又不能脱下已经被雨水浸润湿透的盔甲,着实是让人感觉很不舒服的事情。 夏侯惇走一段,然后和兵卒温言几句,浑然没有在军中将校面前的严肃形象,走走停停,一趟下来,夏侯惇脚上的靴子都大了整整一圈,上面都是黄泥。 『将军,不如暂且休息片刻?』护卫一边帮夏侯惇脱下靴子,去除黄泥,一边看了看遮雨棚当中时漏的刻度,劝说道,『已经是四更天了……』 夏侯惇并没有像是传统步军大营那样立下一个坚固得仿佛乌龟壳一样的营地,也没有所有人都立了帐篷,甚至可以说,那个所谓的营地,多半是假装的,并没有真正的住人。因为就连夏侯惇自己,也和很多兵卒一样,就是简单搭了一个遮雨棚而已,所以兵卒虽然难熬,但是也没有多少怨言。 正所谓虚虚实实,就像是赌桌上面的牌面,看到的或许是真的,也或许是假的。 夏侯惇摇了摇头说道:『不可懈怠……』 虽然说夏侯惇并不知道对面的骠骑人马是如何想的,但是夏侯惇觉得,今夜,或者说在天明之前,怕是最为危险的时候,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夏侯惇已经派人紧急前往阳翟,调集兵马赶来这里,等阳翟的人马到了,自己还有手下的兵卒再来轮换休息也不算迟。骠骑人马,来去如风,如今天公作美,下了这么一场雨,将其困在了颍水之北,又怎么能轻易放过?若是因为自己一时没有防备好,让其脱困,岂不是辜负了曹操的信赖? 骠骑将军出了函谷关以来,一切的消息都似乎是坏消息,所有人都似乎活在了噩梦之中一样,接连的打击让夏侯惇和曹军上下都有些不堪重负。昔日光武帝之时雄绝天下的雍并骑兵,似乎又一次展现在世人面前,绽放出绚丽无比的光华来,雍州并州,原本因为就是和胡人接壤,所以经常面临着战争威胁,导致了民风凶悍,并且在骑兵方面有着天然的加成,所以在之前和山东这些地方的兵卒比较起来,也是压了山东等人一头。 后来光武帝定都雒阳,雍州并州仰仗的武力在和平时期丧失了其优势,在山东士族的打压之下,便渐渐的衰落…… 而现在,又是乱世啊! 该死! 该死的雍并之人! 这天下的乱世,就是这些家伙带出来的! 祸害了大汉,如今又要来祸害颍川! 『给某看紧了渡口!』夏侯惇沉声说道,『如有异动,来报!』 ……(??`∧??)…… 雨丝依旧在天空中飘荡着,就像是要将颍水和天上的乌云连接起来一样。张晨极目四望,四周一片寂静,什么声音都没有,只剩下了眼前的奔腾不息的水声。 当兵上了战场,像是眼前这样的,都算是极好的了。 张晨见过满地满沟的尸,腐烂的和没完全腐烂的都有,到了夜间,点点的磷火在沟底地面上飘来飘去,若是没见过大场面的,吓都会吓得屎尿乱崩! 一行人牵着马,小心翼翼的慢慢靠近颍水河岸。 这里虽然说距离三石湾也有一段距离,但是也不保准就没有曹军的斥候,能够尽量不出什么声响来自然最好。 战马虽然也会水,但是对于水还是不怎么喜欢,扭动着脖子,有些抗拒。张晨停了下来,又安抚了一下战马,再一次检查了一下战马和自己身上绑着的空心皮囊…… 这些空心皮囊就是用水囊改装的,倒尽了水,鼓足了气,虽然不能像是专用的那种抹上油吹得极大的羊皮囊,但是多少也能够提供一点浮力,让张晨等人渡河的时候省力一些。 没错,张晨这一次,依旧是领到了绕侧偷袭的活计,老本行了,只不过地点不同,对象不同而已。搅乱夏侯惇的后阵,给张辽创造出渡河的空间和时间来,就算是完事了。 说起来简单,但是做起来并不容易。 这里距离三石湾有一段距离,也就意味着此处的水流并不像是三石湾那边平缓,而且河床之中有没有什么锋锐尖石,抑或是水草什么的,张晨一概不知,只能是凭着自己的观察判断,还有上天给的几分气运…… 『就这里罢!』张晨回头说道,然后和身后的几名斥候老兵对视了一下,微微点点头。没时间继续寻找下去了,就这里,各安天命! 最先过颍水的是精通水性斥候老兵,他先要带着皮索到对岸拉出一条通道来,否则人马在水中被湍急的河水一冲,纵然有浮力也不能保持方向,指不定会被冲到哪里去! 张晨等人几乎摒住了呼吸,看着斥候在颍水当中挣扎前行,很快的就没入了水下。此处的河面并不宽,但是意味着水流就更加的湍急,几个水化扑来,人就没了踪迹…… 幸运的是,河底显然并没有什么暗藏的危险。后世学过流动传质系数的清楚,液体流动的时候,其实流并不是统一的,比如水面和水下,流就不相同,所以湍急的水面之下,水底还算是比较平缓,终于是抵达了对岸,将皮索系在了对岸的大树之上。 紧接着,其余的人便一个个的摸下河去,张晨不前不后大概在中间位置。 张晨才和战马一同进入和河中,就觉得全身被水流带着晃动了一下,若不是抓紧着皮索,怕是多半就会被冲得身形不稳。因为都没有穿战甲,所以战马也稍微轻松一些,四条长腿划开,加上张晨等人死死拉住皮索,也不至于被水流带着往下漂走。 略有些冰冷的河水泼贱在脸上身上,体力下降得很厉害,人马都几乎是挣扎着前行,浑身上下都已经湿透,皮索似乎也变得无穷无尽的那么长,不知道过了多久,战马忽然脚底一震,张晨顿时大喜,终于到了! 战马似乎也很欢喜,几步奋力上了岸,便是哗啦啦的抖起马脖子来,张晨刚刚才抹去了脸上的水,迎面又被甩了一脸,只能是无可奈何的拍了拍战马的脑袋,然后赶紧下马替大家伙收拾一下,怀中的干料袋子也拿出来,哆嗦着往大家伙嘴里塞一口,自己也啃一口。 可是幸运并没有持续多久,不知道是因为皮索原本就有问题还是说承受不住持续的这么大的拉扯,出人意料的在中断裂而开! 还在河中沿着皮索渡河的骠骑人马措不及防之下,顿时就被河水卷走! 张晨顾不上叫骂,第一时间冲到了河边,和战友一同将半截皮索上往河岸上拉扯,可是也就仅能抢回来了三人,另外还有四五个人连人带马已经消失在黑夜下的颍水之中! 『他娘的!』 渡过来的也就是一半多一点,也就是一百多一点,另外还有一小半还是在对岸,也是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了。 张晨咬了咬牙,『算了!天意如此!就我们这些人!』 ……(*Д*)-a…… 第一声的呐喊,终于是在黎明时分响了起来,扯开了迷茫在四周的雨幕!张晨一行人吗,终于冲到了夏侯营地的身后,在撞见了曹军斥候之后,也无法再掩藏身形,便只能是将身躯伏下,猛磕战马马腹,朝着夏侯营地往前猛冲! 虽然只有百余人,但是当整个马队沿着官道直冲过来的时候,依旧气势磅礴,无可匹敌!张晨将战刀绑在了手上,不管面前碰到了什么,便是一刀抡过去! 杂乱的叫喊之声一声连着一声,然后旋即各种声音也一同出,就像是骤然一杆子捅到了马蜂窝上一样,『嗡』的一声就乱了起来,许多曹军下意识的还望颍水对岸看去,因为他们原本的观念当中,就只有那个方向上才有对手,才有敌人…… 从一开始,曹军就在面对着颍水对岸做各种的准备,哪怕是在夜中也没有松懈,依旧是穿戴着盔甲,查看着对岸的动静,但是唯独没想过会在后面有敌人突袭而来! 转眼之间,张晨就冲到了曹军营地之前,然后不由得愣了一下。此时此刻张晨才现,其实曹军大部分都没有在营地之中,还有很多很多人就躲在官道的另外一侧,只不过用树枝树叶等等搭建了一个遮雨棚子,正有些呆滞的望着自己! 草! 上面的营地怕是假货,而官道另外一侧才是真营地! 『走这里!』张晨瞬间做出了决定,然后带着人马扑向了还有些蒙圈的曹军。 马蹄纷飞,带起泥浆和血色,转眼之间,张晨就偏离了官道,斜切进了曹军的队伍之中!兵刃伴随着雨丝而落,血色并着惨呼而起! 夏侯惇听见战马的嘶鸣声,沉闷的碰撞声,凄厉的叫喊声,混在雨雾之中,显得似乎都是湿答答,沉沉闷闷,就连人的思维似乎也一同如同泥浆一半粘稠着,搅动着,似乎不是很灵便…… 黎明时分,原本就是人相对来说较为疲惫虚弱的时分,再加上野外根本不可能多好的休息,更是让清醒的过程相对延长了一些。或许是突然一下站得太猛了一些,夏侯惇就觉得天地之间突然灰白了,似乎就连雨雾当中弥漫出来的血色,也是灰黑的。 『……』 『将军!将军!』 当声音重新在耳边纷乱的想起,夏侯惇深深的吸了几口气,『鸣铙!示警!这只是小队人马!还是要小心对岸……』 夏侯惇的话音才刚刚落下,顿时又是一阵哗然传来,只见颍水对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一杆三色战旗在水雾当中挑出,被水汽浸染的三种颜色鲜艳透亮,宛如欲滴!旗下已经是排列出层层的人马,为之人正举起长枪,向前虚刺而出! 第1854章 攻击和反攻击 当三色旗帜再一次高高举起的时候,夏侯惇确实在那一刻,心脏几乎停拍了两下。虽然说心中已经千万次的模拟过当下的情形,但是真正见到的时候,依旧会觉得非常的震撼,乃至于在那么一刻,竟然不能立刻做出反应来。 这是很正常的现象,就像是有人在台下练习了成千上万次,可是上台被灯光一照,依旧有些懵圈一样,唯一的差别就是能不能尽快的恢复过来,还是依旧的紧张下去。 张辽知道自己这一方的优势,也明白当前的劣势,他让张晨带着队伍去偷袭夏侯惇的后方,不是指望张晨能够击败夏侯惇,而是给自己部队渡河争取一线的时间! 今天的这一战,是绝对逃不掉的。 如果说张辽继续在颍水北岸待着,其实就几乎等同于慢性自杀。虽然说有可能天气会转好,但纵然雨停了,水位也不会立刻就消下去,而在这一段时间之内,就已经足够夏侯惇调集人马来将上下两个渡口堵得严严实实,而且还有一个更大的问题,就是天晴了之后再渡河,那么对手的弓箭就能恢复正常使用,半渡之时自己将会收到更严重的损伤! 更重要的一点,自己所携带的干粮并非无穷无尽的,如果真的被卡在了这里上下不能动,拖延下去怕是粮草断绝,到时候就算是有机会再突围,也是极难! 所以张辽必须反客为主,主动出击,虽然说对面夏侯摆出来的有可能是疑兵之计,也有可能是个陷阱,但是自己也只有趁着三石湾这里水位没有上涨到无法泅渡的时候,主动攻击,然后撕扯出一道口子,自然又可以转被动为主动,重新成为战场上的主宰! 对于夏侯惇来说,他同样也不能后退,若是被张辽击败,那么不仅是夏侯惇个人一辈子的耻辱,甚至会影响整个的曹操后续战略!所以夏侯惇在极其短暂的失神之后,浑身的血液便是如同滚滚的岩浆一般,几乎要将眸子都烧红了,大吼道,『反击!结阵!反击!』 夏侯惇要反击,他要让这些骠骑人马知道,不是只有雍州并州才有好烦,不是只有骠骑人马才能称为精锐,他要用最原始的,最简单的方式告诉这些骠骑人马,告诉他的对手,曹操麾下,夏侯军中也有英杰! 『竖起将旗!』夏侯惇转头对着自己的护卫说道。 护卫本能的睁大了眼,『将军?!』此时因为张晨从后方袭击的原因,所以夏侯惇距离张晨部队的距离并不远,护卫还想着要不要让夏侯惇转移一下阵地,却听到了夏侯惇这样一个号令。 『某让你竖起将旗!』夏侯惇的目光之中几乎就像是要喷出火来一般,『立刻!令各部按照原计划进攻对岸之敌!此处!便由某来挡之!』 夏侯惇竖起将旗的意思一个是为了让所有兵卒都安心,另外一个也是为了不打乱原先的布置,毕竟这个年头,要是频繁的下达号令去临时改变军令,恐怕未战先乱便是难以避免了。夏侯惇原先的布置基本上都是针对河对岸的,所以现在重新布置也来不及,索性就以自身为饵,引战张晨,然后让大部分兵卒依旧按照原本的安排去对抗张辽的大部队,这样才是最为正确的战场决策。 张晨已经撞进了夏侯惇的后部之中,耳边充斥着各种嘈杂的声响,人也进入了一种比较亢奋的状态,猛一抬头,看见了另外一侧夏侯惇的大旗竖立而起,不由得哈哈大笑了几声,然后呼哨一声,将刀一指,『这里!这里有条大鱼!』 热血上头的时候,往往容易冲动。张晨近乎于本能的举动,却导致了战局产生了新的变化…… 张辽看见夏侯惇的将旗竖立的时候,和张晨不一样,却没有任何的欣喜,反倒是心中微微向下一沉。这不是什么好兆头,因为这意味着夏侯惇的军队并没有完全陷入混乱,只要当下的这些兵卒从最初的惊骇当中恢复过来,那么就是张辽等人苦难的开始。 『快一点!再快一点!』 此时此刻,退却肯定已经是不可行的了,只有尽可能的加快度,然后冲击对方的战线,看看能不能在对方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之前,先击垮对方的阵型,再来进一步的扩大优势。 牛角号声再一次的响起,穿透了细细的雨雾,似乎也将整个三石湾的天地都震荡了起来…… 因为下雨潮湿的关系,所以夏侯惇原本布置的弓箭手几乎没有起到多少的作用了,三两根的箭矢之后,整个弓弦就松弛了下来,然后想要再射,就必须停下来调弓,而且这也同样是饮鸩止渴,对于弓体的损伤也是很大。 『杀!』 最先冲进河中的骠骑人马,几乎心中都清楚,自己就等于是闯进了黄泉!只不过脑袋暂时还没有掉下来而已!只不过当年是战友替他们抗下一次又一次的伤害,那么今天,就轮到了他们替身后的战友去开出一条血肉之路来! 几乎所有的骠骑骑兵都在最后一刻,用黑布蒙上了战马的双眼,然后最后一次拍了拍自己的老伙计,便尽可能的奋力撞进了岸边夏侯惇的长枪阵之中!用自己的身躯,用战马的躯体,用血肉,用最后一口气,去给身后的同伴撕扯开一点缝隙! 因为在水中,战马度并不是很快,许多骠骑骑兵,临近夏侯兵卒战阵的时候,往往都奋力从战马身上跳下,举着刀企图在长枪阵型当中砍下出血路,但是往往身处在高空当中,向下攻击要更吃亏,几杆长枪立起来,许多骠骑兵卒就这样一声不吭的被串在了长枪之上…… 可是骠骑人马并没有因此而退缩,依旧继续逼近,依旧往阵型当中撞,战马的体重也不是普通兵卒所能抵抗的,虽说长枪如林,但是当战马撞上了长枪,本能的开始最后挣扎的时候,往往都带动了刺入体内的枪柄,要么折断,要么偏离,随着血色的蔓延,一具又一具的尸倒下,站在岸边的夏侯惇的第一列长枪兵也渐渐失去了阵型,被撞开了一道口子。 跳上岸的人越来越多,人马也越来越密集,双方三百余人,七八十匹马,都挤在这个三石湾的河床河道上,紧紧的纠缠在一起,最外面的兵卒,不管是张辽一方的,还是夏侯一边的,都有不少一不小心踩歪了到了水深之处,站立不稳就被水流带向了远方…… 张辽的面色严肃,甚至有些不忍,因为这几乎就是一换一,不仅是亏,还是巨亏啊! 『随某来!』 张辽决定,要以自身的武勇,扫出一条通道! 可是另外一边,张晨觉有些不对了,曹军将旗就在咫尺,硕大的『夏侯』二字似乎一伸手就能够得着,可是就这么一点距离,竟然硬生生的就被拦了下来! 这里的战斗同样异常的惨烈,张晨已经攻了一次,然后被夏侯惇的护卫硬生生的又给挡了回来,若不是砍断了几根抓着自己战马缰绳的手指,说不得方才就被直接拖下了战马! 张晨大吼一声,一刀砍下了另外一只夏侯兵卒的手臂,漫天血雾之中他也看到前方也有他自己手下的头颅高高飞起,似乎还和张晨对视了一眼,眼眸里面似乎有些不甘心,也有一些疑惑…… 疑惑? 张晨忽然感觉腿上一凉,旋即不知道是谁的枪头从自己大腿上面直接冒出了一个血淋淋的尖头来,旋即撕心裂肺的痛蔓延全身,若不是战刀捆在了手上,说不定都拿捏不住!张晨大吼了一声,挥刀回砍,砍在了侧面偷袭自己的夏侯兵卒头颅之上,出了沉闷的剁骨头的声响,脑浆和鲜血一同喷溅出来,沾染上了张晨半边的脸。 张晨忍着剧痛,再一次砍倒一名了冲向自己的夏侯兵卒,他终于是反应过来,自己身上和手下的身上,为了渡河方便,都没有穿甲!而自己一时兴奋之下,竟然忘记了,还以为自己和平常一样,身上有精致的甲胄保护! 该死! 同时,这里的夏侯兵卒的凶狠和韧性也出了自己的想象,这些该死的家伙全然不顾的冲上来,根本不管会不会死伤,只求为了拦下自己和自己的手下,就在这短短的一转眼时间之内,就已经不知道倒下去多少个!有的甚至是尸体叠着尸体! 张晨看见,那个最先泅渡过河的斥候老手已经死去,他和另外一名夏侯兵卒面贴面的抱在了一起,如果不看他们两个人相互透胸而过的战刀的话,说不定还以为他们其实是好兄弟…… 『将军……』 张晨转头眺望,张辽的战旗还在对岸,河床河岸之上的争夺依旧激烈,血水已经染红了大片大片的颍水,纵然是水流湍急,也依旧冲不散! 『不行……还不行……』张晨咬着牙,喘息着,如同一只带伤的野兽,『将军……还没有……过来,不……退……不能退啊!』 一名骠骑骑兵在战马倒下的那一刻腾空飞起,手中的战刀砍在了一名夏侯持盾护卫的脖子边,几乎将那个持盾护卫脖子砍断,歪歪的倒向一边,可是几乎同时也有另外一把战刀砍在了这名骠骑骑兵的后背上,深深的斩入进去,似乎都能看到苍白的脊椎骨! 『杀啊……』 张晨嚎叫着,再次企图催马向前,却现自己的战马似乎软沓沓的就像是一团稀泥,然后下一刻轰然而倒,将张晨从马背上直接甩了下来! 『老伙计……』张晨忍住腿上的伤痛,连滚带爬的凑到了战马头边,他这个时候才现,自己的战马实际上也和自己一样,伤痕累累,马腹部和腿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是血肉模糊,还有的地方已经露出了骨头,『老伙计啊……』 战马吐着粉色的沫子,张晨知道,那是战马体内的血混杂在了其中……张晨他一直顾着战斗,却忘记了战马的体力耐力都已经耗尽,再加上受了伤,俨然已经走到了最后一刻。战马歪着脑袋,似乎还像是平常玩闹的时候一样,企图向张晨喷一个响鼻,可是微微扬起的大脑袋最终落了下去,砸起地上的血水泥水,溅到了张晨的脸上。 『尔等可愿降?愿降,便饶尔等不死!』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后方响起,张晨回头一看,只见夏侯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重重护卫之后,而自己身边,百余人的队列,也就只剩下了二十多人,战马大多也和张晨的战马一样,横七竖八的倒在了地上,和众多的尸堆叠在了一起。 可恨! 就差一点啊! 如果说当时皮索没有断,自己能带着三百人前来,或许当下就完全不同…… 或许…… 但是当下的一切都已经落定,再无回旋余地。张晨缓缓的用战刀支撑着,爬了起来,然后盯着夏侯惇,『骠骑……骠骑之下,断无卖颜求生之辈!』 夏侯惇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然后挥了挥手。 『杀啊啊!』 双方再一次搏杀在了一处,这一次,几乎都是以命换命! 张晨嚎叫着,一刀插进了对手的胸膛,可是那个夏侯护卫也毫不示弱,在临死之前也将战刀刺进了张晨的腹部,从背后穿透了出来! 张晨咧了咧嘴,不知道是想要笑,还是想要骂,最终视线缓缓的伴随着身体一同向上向后倒下了,他想最后看一眼蓝天,因为天晴了就意味着雨停了,可是天上依旧灰蒙蒙的,连太阳都躲在厚厚的云层后面,细雨依旧在飘洒而下…… 『……』夏侯惇看着张晨等人最后倒在了血泊之中,再转头看着张晨等人冲锋过来一路横七竖八的尸,再看看就差二三十步的自家将旗,心脏也不由得紧缩了一下,骠骑之下竟然勇猛如此,这要是这一次冲击此处的兵马再多一些…… 夏侯惇回过神来,沉默了片刻之后,制止了手下斩下级的举动,『算了,留他们一个全尸……多少也算是勇士……』砍下级,向对手示威,也是平常用的手段,但是夏侯惇觉得,一来是敬重这些勇士,二来么,若是骠骑之下都是这样的兵卒,恐吓的手段也未必有用…… 自己已经被这一支骠骑人马牵制得太久了,以至于都没有空暇去指挥颍水南岸的兵卒,夏侯惇重新站回了自己的战旗之下,将目光重新投到了颍水南岸之上,看着已经有部分冲上了颍水南岸的骠骑人马,低声自语道,『你们以为这就结束了?不,这才刚刚开始……』 第1855章 谁的错更多 三石湾一战,并非是双方精心谋划许久的战役,而是在天气变化之下衍生出来的战斗,双方虽然尽可能的谋划和推演,但是依旧有不少的纰漏,毕竟谁也不是妖魔化的猪哥,万事万物都能算无遗策。 张晨如果说如果没有收到夏侯惇的诱惑,而是领兵在外围搅乱,让夏侯惇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恐怕就未必会兵败身亡。可问题是脑子热起来的时候,未必人人都能清醒的做出最为正确的举动…… 同样,张辽也有错误,他错误的估算了水流对于战马的影响,下了颍水才现渡河的度并非原先设想的那么快! 张辽本身对于大地是熟悉的,他甚至可以算得出奔袭多少里,战马的体力还能剩下多少成,但是对于河流,张辽就未必有多少深刻认知了,因此在渡河的时候,难免出现了差错。 夏侯惇这一方面,也同样犯错了,夏侯最大的问题就是低估了骠骑人马的战斗力,纵然他心中已经是按照高标准严要求来进行衡量了,可是兵卒相互对抗之时,自己手下依旧差了一些,导致在面对张晨决死冲击之下,差一点就被张晨冲倒了将旗! 虽然最后的结果是夏侯惇赌赢了,可是也是命悬一线!若是将旗动摇,全军军心溃烂,真的可就是无法挽回了!而在另外河岸之上的战线,颍水南岸的争夺当中,夏侯兵卒也是被张辽人马逐渐压迫,让出了不少的地盘…… 虽然双方都有一些问题,但是双方目前都依旧还有信心,也都觉得,这一场战斗的最后,胜利的依旧是自己。 毕竟一场战争,不可能完全不犯错,比拼的不过是是谁错的多一些,谁的少一些而已。 现在,立足于颍水南岸的张辽,所展现出来的武艺,依旧让匆匆赶来的夏侯惇吓了一跳,甚至有些心有余悸的看了看自己的将旗。若是之前冲击自己部队的换成了这样的武将,恐怕是…… 夏侯惇熟悉颍川的战场,自然挑选的地方不会差,居高临下可以看到整个的颍水两岸,排出的阵型也是根据河岸来排列的,同时还有昨日挖的半成品的陷马坑,将整个的颍水南岸构建出一个大约是葫芦形的形状,而双方争夺的节点,就是葫芦的腰身。 夏侯惇原本对于骠骑人马的评价,就已经是往高看齐了,可是当他真正看到张辽手下进行冲击的时候,所表现出来的战斗力,依旧让夏侯惇感觉到了极其沉重的压力。 骠骑人马这些纯属的骑手,甚至能够借助及其短暂的距离和战友进行配合,轮番的进行撞击!前面撞上去了,会尽可能往侧翼扯动一下,让出细微的空间出来,然后便是下一列,纵然只有两三骑兵,也能如同形成了战阵一样的骑兵进行波浪式的攻击,压迫得夏侯惇的步卒阵线七扭八歪,若不是接触面还算是有限,恐怕早就溃败了。 『幸好,幸好……可惜,可惜……』夏侯惇不由得喃喃而念。 幸好的是,天可怜见的给了一场大雨,让山川河流称为了自己的助力,成功的将这些骠骑人马挡在了这里,形成了局部优势,否则真的像平常一样在旷野之中碰上了这些骠骑人马,夏侯惇甚至能够想象得出来是会如何的惨状! 当然,也有可惜的地方,就是依旧还下着小雨,在经过初期的几轮弓箭之后,不管是骠骑人马还是自己的弓箭手,都基本上丧失了远程的打击能力,也使得少了许多杀伤力。不过话说回来,若不是下雨,也堵不住这些骠骑人马,所以也就只能说世上本就没有两全其美之事。 见张辽带着人手齐齐压迫自己的兵卒阵线,夏侯惇沉声说道:『击金!鸣铎!调左翼向前推进,侧击!』 下雨天,自然是不可能击鼓的。汉代可没有防水的塑料鼓面,皮革进水后松弛了也失去了弹性,硬敲的话自然就只有一个下场。不过除了六鼓,也就是雷鼓﹑灵鼓﹑路鼓﹑鼖鼓﹑鼛鼓﹑晋鼓之外,还有四金,就是錞﹑镯﹑铙﹑铎四种,也可以作为指令之用。 旗帜么,也不是不能用,但是雨天也基本上废了一半,毕竟旗面抖不开,雨雾之中也不容易辨认。 颍水南岸,此时此刻,猛烈的碰撞声,喊杀声,绵延不断,在张辽身后,还有骠骑兵卒,前仆后继,追随着张辽的脚步,撞进了夏侯兵卒的步卒阵中! 就连那些落马的骑兵,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也都在泥里水中挣扎着翻身而起,不管手上有没有兵刃,身上有没有伤口,依旧向前扑进! 骠骑之下,绝无卖颜求生之辈! 南征北讨之下培养出来的铮铮铁骨男儿气,便是如百炼精钢一般,且韧且刚! 数不清的手臂挥动着,视野之中所有人似乎都拼命的用手中的兵刃去结果对面同类的生命,纵然之前从未见过,从未有过交集,从来就没有仇恨…… 张辽作为尖刀,冲在前列,长枪挥舞之下,血光四溅,纵然是身穿了重甲的夏侯刀盾手,也依旧无法挡住张辽的破击,一个接着一个的在张辽的长枪之下倒下! 夏侯惇手下的兵卒,也并非是那些临时抽调而来的郡县守兵,而是跟着曹操夏侯惇东边征讨过徐州,南面击败过袁术的精兵,在强悍的骠骑人马面前,也同样勃出血气,死死抵抗!不过,兵卒之间的差距依旧是比较明显的,虽然夏侯惇尽力调配兵卒,但是依旧渐渐的呈现出了颓废的状态,而且随着张辽的进一步压迫,整个夏侯惇战阵的缝隙出现了,而且不断的在被扩大…… 张辽一枪贴地弹起,就像是一条蟒蛇从地上腾空扑击一般,绕过了刀盾手的盾牌,直接没入了一名夏侯步卒的肩胛之中,一时间碎骨和鲜血飞溅! 张辽刚准备抽枪,不知道是因为枪口卡在了碎骨之上,还是因为自己枪杆之上沾染的血水雨水太多,抑或是那一名夏侯兵卒临死之前死死的抓住了张辽的枪柄,当真在这一刻,竟然抽不动! 一旁见到了张辽露出破绽的夏侯兵卒,也都嚎叫着扑将上来,一时间不知道几杆长枪,几把战刀就往张辽身上头上砍去扎去! 张辽见一时抽不回来,也没有拼死和枪柄较劲,而是反手一捞,便从肩膀后面抽出一根短铁戟,锋锐的月牙轻易的破开了雨雾,宛如闪电一般,绞飞了几根长枪和短刀,连带着一个头颅和一节残肢,也在血雨之中高高的飞起! 若是按照后世有些的说法,张辽主武器是长枪,副武器可是足足有三把,除了双肩之上斜插的两根短铁戟之外,还有腰间精煅百炼的战刀,再加上精锐的铠甲,可以说真的是壕无人性! 张辽趁着空档,一脚踹翻那个至死还抓着他长枪的夏侯兵卒尸,然后一枪一戟施展开来,顿时就扫出了一个硕大的空档来! 一时间有更多的张辽手下登上了南岸,压迫得夏侯惇的阵型几近崩溃! 『援军!援军来了!』 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张辽等人想要扩大战果,突破夏侯兵卒的拦截的时候,意想不到的变化像是迎面而来的冰雪,甚至连同张辽本人,在士气上,心理上都承受了重重的的一击! 夏侯惇的援军,竟然从阳翟,及时赶到了这里…… 对于夏侯兵卒来说,自然就像是打了一针兴奋剂一样,齐齐狂呼起来,然后似乎重新灌输了全身的气力,对于已经站上了南岸的张辽等人起了猛攻,就像是要将张辽等人重新推回颍水当中去一样! 退回去? 怎么可能再退回去?! 可是面临着阳翟而来的生力军,张辽也有些棘手起来。在雨天,补给和生火都是很大的难题,甚至战马兵卒的体力都要比平时消耗得更多更大,而如今要是进攻失利,被迫后退,不仅是损兵折将的问题,更是牵扯到了全军的士气! 可问题是,如果不退回去,可能回面临更严重的后果。毕竟从一开始到现在已经战斗了这么长的时间,就连张辽自己都有些喘息疲惫起来,而一般的兵卒可能情况还要更加的严重,如果说再被新加入进来的曹军包围起来…… 进,进不得,退,退不下,张辽彻底的陷入了被动之中。 相比较而言,夏侯惇就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一般,显得从容了不少,甚至开始将最前面的一些疲惫不堪的兵卒按照批次撤下来,换上了新赶到的阳翟兵卒,持续的给张辽等人压迫。 『此战,必胜之!』 夏侯惇甚至提前出了胜利的宣言。 对于夏侯惇来说,甚至对于整个曹操的基业来讲,若是能胜了这一战,都具备相当重要的意义,不仅仅是实打实的杀伤了骠骑人马,而且在心理上也能够给普通的曹军兵卒建立一个并非骠骑人马就不可战胜的信念,这对于将来的对抗,无疑是一个极大的帮助。 这也是夏侯惇宁愿冒着风险,也要寻求一个和张辽正面对抗机会的原因,而就现在的局面看来,夏侯惇的选择无疑是正确的,而且还即将获得香甜的结果,这自然让夏侯惇觉得这么多天的谋划和付出没有白费,心怀大慰。 颍水当下已经不像是一条河流了,更像是吞噬性命的黄泉之水,宽不到百步的三石湾之处,就像是是恶魔张大的血盆大口,血肉残肢到处都是,一些尸横七竖八的被兵刃战甲卡着,而更多的尸骸顺着颍水飘荡而下,将从三石湾开始向下游方向的老长一段全数都染红了,就像是大地上突然多了一道血淋淋的伤口,绵延而下。 也正是因为往下游的尸和血迹,提醒了从阳翟赶来的曹军兵卒,使得这些曹军根本也顾不上什么阵列和队形了,急行到了此处,正巧堵住了张辽突破夏侯阵列的希望。 双方在颍水南岸展开了拉锯,原本的陷马坑几乎都已经被尸填满,无数双脚在泥水当中践踏,细雨并不能冲刷双方兵卒沾染上的黄泥,反倒是让双方在某种程度上统一了起来,谁也分不清楚对面的嘴脸,只是知道如果不让对面的泥人躺下,下一个躺在泥水当中的便是自己…… 张辽手中的长枪就像是一只怪蟒,上挑下刺,左扎右砸,在他面前几乎没有任何一个夏侯兵卒能够招架一个回合,但是并未所有的骠骑兵卒都像张辽一样拥有高的武艺,在体力和耐力双双降低到了红线以下之后,纵然身上有精良的铠甲和锋锐的战刀,也一样会被长矛洞穿,被战刀砍翻,然后被践踏到了泥水之中,和大地融为一体。 每一个兵卒都直面死亡,在眼前飞舞的就是对方沾染了泥水和血水的武器,在空中飘荡的不仅仅是雨雾,还有血肉,脚下踩他的也不仅仅是对手的尸体,也有自己前一刻的战友,下一刻的自己。 张辽眼前的夏侯兵卒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凶悍,也越来越没有理智,这些家伙就像已经是失去了意识的木偶,又或是纯粹只剩下了兽欲的人形野兽,更像是赌桌上已经红了眼将自家老小身家性命甚至连自己的胳膊都切下来押上桌的赌徒,疯狂的,不顾一切的扑上来,纵然一个个死去,也依旧一个个的往上扑! 这种几乎像是自杀性的拦截,终于让张辽等人突破的步伐慢了下来,甚至在有些地方反而被压了回去,渐渐的开始往内缩…… 阳翟赶来的援军就像是在夏侯惇原本已经渐渐露出了缝隙的水囊之上又粘上了几个补丁,遏制住了张辽等人的冲击势头,然后将压力重新转换到了张辽的身上。 张辽之下的兵卒伤亡,在这一刻,突然剧增! 『跟着我!向西!向西突进!』 张辽奋力高声吼叫着,然后艰难的带着人向西突围。 东面是赶来的阳翟兵卒,所以也只剩下了向西一个方向! 夏侯惇自然也是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一边让阳翟兵卒切断张辽后续的兵马渡河,一边也拼命的调派兵卒前往拦截,企图将张辽困在南岸,然后一点点的消磨,最终吃掉! 双方都拼上了最后的一点底力,这是一块充满了死亡的土地,这是一片凋零生命的战场,伴随着成百上千的兵卒倒下,眼看着胜利的平渐渐的向着夏侯惇倾斜而去…… 第1856章 谁的牌更多 颍水滔滔,山脉绵绵。 一千五百骑兵如同奔流的颍水一般,直流而下! 骑兵身上头上的铁甲在雨水的冲刷之下,更添几分肃杀,三色旗帜虽然卷起,可是依旧仿佛指引着他们的方向,在前方跳跃着。 虽然说铁甲淋过雨之后,必然会大规模的生锈,如果不找一个时间好好打磨一下,说不得过两天,关节连接之处连皮索都会锈结于一处,伸展不开。按道理来说这些昂贵的兵甲应该是珍惜爱护才是,但是当下谁也顾不上,甚至连泥水溅上了也没有去擦拭。 这正是赵云带领的一支兵马,从阳城出,沿着颍水就往下,急奔不停! 为了确保能够有充足的马力和兵卒体力,甚至配备了双马,为了给赵云这一千五百人腾出战马来,甚至在阳城当中的一部分骠骑人马都只能临时转职称为步卒。 因为事突然,荀攸甚至拿不出第二份的颍川图册来,只能是大体上给赵云勾画出了一个简陋的概图,然后确定了三两处重要的地点,面对这样的棘手局面,迷雾一般的战局,甚至不能确定前方的任何情况,但是赵云依旧没有二话,沉稳的接过了命令,即刻南下接应张辽! 只因为骠骑军中都是兄弟,都是战友! 今日接了张辽,便是旁人明日接应自己! 骑兵严格来说,是来去如风,夏侯惇那样的步卒,是无法追赶得上张辽部队的,可问题是不管是人还是马,都必须要饮水,怎么都离不开水源的,而从阳城往许县之间,便只有颍水一条!所以纵然张辽千变万化,依旧不可能距离颍水太远,而在骤然天变之后,这一条就成为了张辽的一处破绽! 纵然有荀攸提供的图册,也不可能让张辽瞬间变成通晓颍川地理,明白什么地方有危险的什么地方不应该去。颍水上下,也不都是通途,也有几个地方在颍水暴涨之后会比较危险,荀攸再聪明,也不可能提前知道天气变化,然后将这些也标注在地图册上…… 按照原定的计划,斐潜和赵云是要在休整之后才出的,然后和张辽南北夹击夏侯惇,彻底将这一路的曹军打残,但是如今情况突变,也只能是立刻改变计划,让赵云提前出,前往寻找张辽踪迹! 张辽,张文远,如今究竟在何方? 赵云沿着颍水往下,寻找了一天,却没有找到张辽留下来的标记,不知道是因为雨天视线不好,还是被夏侯兵卒破坏了,就像是在黑夜之中寻找木炭一样,只能凭借着大体上的范围摸索。 对于斐潜下令提前出击,荀攸和赵云其实都略有一些惊讶和感动。对于战阵之上的人来说,不管是兵卒也好,将校也罢,基本上都是将脑袋暂时留在脖子上的,说马革裹尸那只是美好的愿望,很多人甚至是死无全尸的,战斗之后连个全须全尾的都不一定能够找得到,最终只能是大体上这边捡两块,那边凑两块,然后就当是囫囵了。 张辽会有风险么?只是有这种可能性而已,一定要改变计划么?更何况,为了整体战局,牺牲个人或者说局部,也是正常的安排,成功了自然是荣耀无比,失败了也是个人的命,两眼一闭脚一蹬,谁也怨不到谁的头上去! 可是斐潜态度坚决,一句『自家兵将安危,便是斐某人之安危』,顿时刺激得赵云这个几乎一百年都不会有什么情绪波动的家伙破了功,差一点当场失态…… 许多将校都喜欢动不动将什么『自家兄弟』、『自家儿郎』挂在嘴边,但是赵云等人知道那不过是说一说而已,只有像斐潜真的按照这样去做的,才叫做真心将兵卒将领都当成自家的兄弟一般! 遇到这样的主公,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所以不管张辽有没有真的遇到危险,这一趟,赵云义不容辞! 不过,就算是如此,配备了双马,在行程上赵云也没有肆无忌惮的挥霍马力,而是依旧谨慎的在前前后后都放了斥候,毕竟自己是来接应的,若是连自己都掉进了陷阱当中,其实不是辜负了骠骑将军的厚望? 雨雾之中,几个骑兵的身影若隐若现。 临得近了些,赵云一看,心中不由的微微一动,原因无他,只是这厮杀的血染痕迹,就连雨水都没来及的清洗干净…… 果然,斥候上报,遇到了曹军的岗哨,因为是下雨天,所以双方视线都不是很好,等现的时候几乎都撞上了,于是自然是生了冲突,赵云的斥候因此也负了一些伤,但是换来了一名活口。 『给你一刻钟,』赵云看了一眼五花大绑的活口,点了点头,然后对着身边的护卫说道,『撬开这家伙的牙!』 护卫一拱手,在雨水当中露出了几分残忍的颜色,『将军放心!某定然让他娘有没有偷汉子都招出来!』 赵云挥了挥手,『全军,暂驻!各自歇息,整理器具兵甲!』 顿时整支骑军便沿着道路散开,有的整理身上马上的装备,松一松马肚子;有的则是从怀中拿出油纸包好的干粮,拿一些出来和自己的战马分享,若是干粮太干了,也不开水囊,便仰着头张着嘴…… 赵云面无表情,心中盘算了起来,正常来说,因为夏侯惇要追赶张辽,所以曹军的斥候和岗哨应该是更多的在面向张辽的方向,至于像是反过来在阳城方向的渡口上也布置了固定的岗哨,只能说明一件事情,曹军部队其实距离这边不远了,或许就在雨幕的前方,就在山峦河川的拐角之处! 而且曹军多半是处于驻留的状态,那么驻留的原因…… 果然,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护卫回来了,将活口招供的情况上报给了赵云。赵云微微一愣,旋即低语道,『三石湾……荀公达所言不虚……果然在这里……』 出之前,荀攸特别强调了几个地点,三石湾便是其中之一。 『将军,要换马么?』一名曲长上前问道。 赵云沉吟了片刻,摇了摇头,沉声说道:『不换马!沿用旧马,再行十五里!抢渡口,架浮桥,渡河!』 ……o(︶︿︶)o…… 有那么一刻,张辽以为自己可以带着人马冲出了夏侯惇的包围,甚至认为他的这一支人马,纵然会有一些损失,但是损失不会多惨重,原本也确实是如此,夏侯惇的阵线一度岌岌可危,可是阳翟的援军让张辽原本的计划遭到了沉重的打击! 目前最为棘手的问题就是夏侯惇兵卒缓了一口气后,反倒是形成了以多打少,尤其是阳翟的援军,不仅是带来了新生的力量,也给张辽等人在士气上沉重打击,此消彼长之下,若不是张辽苦苦支撑,说不得也会全面崩溃。 或许自己应该继续停留在北岸,眼睁睁看着水位持续上涨,赌一波自己驻留之所,山洪绝对不会爆不会被淹没?或者是带着人马在雨天路滑的情况下攀爬山岩另寻他途开辟出一条新的山路来?抑或是全军就地解散,化整为零,偷偷摸摸的能逃多少就逃多少回去? 张辽选择了正面肛一波,就像是历史上选择了八百对十万一样。可是历史上张辽面对的是毫无防备分散围城的东吴兵,是年岁已经四十的陈武,还有二流武将都不知道算得上算不上的宋谦徐盛,而不是现在带着曹军老兵,已经布置了重重防线,甚至不惜自身去对抗张晨冲击都不愿意改动原来防御布置的夏侯惇。 张晨败得太快,导致了夏侯惇更快的稳定了军心,回到了渡口,如果说张晨能够按照张辽原先的吩咐,并没有受到夏侯惇的勾引,尽到拖延搅乱的任务,抑或是张晨渡河的时候多过去一些人,真的砍倒了夏侯惇的将旗…… 或许战局也就完全不同。 就算是到了现在,张辽依旧还有选择,他完全可以凭借着个人的武力,舍弃了手下,自己突围而去。张辽可以做到这一点,可是他放不下,几番看见自己的手下兵卒危急,便又翻身进去救援…… 没有人是铁打的金刚,没有人可以无休无眠不知疲倦的战斗。刀砍多了会钝,甲胄承受攻击多了也会破,手臂腿脚也会酸,战马也会疲惫不堪,更为严重的问题是,因为河流的阻挡,所以张辽并不能像是夏侯惇一样有比较宽广的空间来调换兵卒,让前方疲惫的兵卒换到后方去休息…… 后悔么? 张辽已经来不及后悔了,或者说,已经没有空闲后悔了…… 土坡之上,夏侯惇看着张辽左突右冲,忍不住脸上带出些笑意,就像是看见了落入了网兜的大鱼,大鱼越是跳得欢实,便是味道越好…… 可是夏侯惇的笑容并没有能够保持多久,随着从远方狼狈奔来的几名岗哨残兵,带来了一个让夏侯惇惊恐的消息! 骠骑将军的援兵也到了! 雨雾纷纷,如同碎玉一般,扑在夏侯惇的脸上,将他原本脸上的笑容全数吞噬。 『还有多远?!有多少人?!』夏侯低声喝问道。 『小的,小的不知道……至少有三千,不,五千!』 『到底是多少?!』 『五千!最少五千!』 『那么……船呢?』夏侯惇问了最后,也是最为重要的一个问题。为了让斥候可以渡河侦查,渡口岗哨之处留有两艘船,虽然不大,但是用来摆渡也够了。 『这个船……船……』兵卒惙惙不敢回答。 夏侯惇闭上了眼,沉默了片刻之后,忽然愤怒的从一旁的护卫腰间拔出了战刀,旋即将这两三名的残兵砍倒在地! 之前一再强调,遇到骠骑人马先要烧了船,虽然说如今还有雨,但是真要浇上火油还是可以烧的,可是很明显,这几个小兵光顾逃命了,根本就将交代的命令给抛之脑后了!留给对手了船,对手自然可以很方便的进行运作,不仅可以先行渡人,还可以用来架设浮桥什么的…… 怎么办? 如果真的有五千骑兵,这肯定就没法打了…… 不过,夏侯惇泄完了怒火之后,脑袋当中似乎也多少可以运算点东西了。五千骑兵,要过渡口,恐怕也没有那么便利罢! 上一个渡口到三石湾这里虽然不远,但是也不算多么近,十来里的路程还是有的,再加上五千人马,可不是五十、五百个,就算是摆渡又或是搭建浮桥,一时半会哪里能全数都过来,然后还要整队…… 还有时间,还有机会! 夏侯惇睁开眼,大喝道:『全军听令,进攻敌军,若有退者,皆斩无赦!』 不知道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变化,还是因为眼见胜利就在手边的不舍,夏侯惇在这里,不知不觉当中也犯了不少人都会犯下的错误。夏侯惇以平常的概念来衡量了当下的情况,尤其是不小心以自己的认知,以步卒经验来衡量了骠骑的骑兵…… 简单来说,就是三个字,『我觉得』。 没错,如果说按照正常的流程来说,纵然有两艘船,但是五千人要整整齐齐通过渡口,确实还要不少的时间,再从上一个的渡口赶到这里,也要一定的时间,这样的话,夏侯惇自然有充足的时间先对付摇摇欲坠的张辽,然后再来对付骠骑人马的援军了。 可问题是,夏侯惇忘了,骠骑人马并非是一定要队列齐整才能行进的,也不是没了阵型就屁都算不上的步卒! 大漠之中,虽然不是绝对,但是也有骑兵展开散兵线,那一段碰上对手了,便是那一段为主要战场,另外部分立刻两翼包抄的战术,哪有什么要一定齐齐整整才能作战的道理? 更何况,渡口岗哨残兵逃回来,同样也是需要时间,而在这一段时间当中,骠骑人马也不是干站着什么活都不做的…… 于是乎,张辽在逐渐疲惫,甚至连长枪都有些拿捏不住的时候,忽然有人大声呼喊,就连声调都走样了:『骠骑!骠骑的人马!骠骑来了!』 张辽浑身一震,带着几分不敢相信,透过血色往远处眺望。只见在他视线所及之处,在整个战场的最西面的一处山坡之上,两名骑兵正在山坡上顶端,一人打着旗,一人扯着,奋力的在细雨纷飞当中,抖开了一面三色战旗! 然后还没有等张辽完全反应过来,一个个褐黑色的头盔便在山坡顶端冒了出来,然后便是全副武装的骑兵,在雨雾之中,宛如一尊尊的黑铁雕像,带着磅礴无比的气势,竟然没有丝毫的停顿,马蹄之下带出了一串串的水花,就像是从天上降临在人间一般,在悠长的牛角号声当中,直冲此处而来! 周边的一切,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起来! 张辽鼻子一酸,似乎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翻滚着,然后化成了一声长啸:『骠骑,骠骑来了!』 颍水两岸,张辽之下,所有的骠骑骑兵不由的一同纵声欢呼,士气大振! 『骠骑到了!』 夏侯兵卒顿时一片慌乱,刚才还是占据了上风,哪想到转眼之间就变成了这般模样!虽然之前夏侯惇下令让全军进攻,但是张辽等人疲惫不堪,苦战多时的夏侯兵马同样也是脱力不少,哪里能够说是说恢复就能立刻恢复过来的? 所以调派列阵,又是花了不少时间,等真正开始对张辽等人围攻的时候,却猛然间看到了骠骑人马的援军,顿时心灵之上就如同受到了暴击一般,不知道究竟要如何是好,是继续攻击张辽,还是赶快回身防御…… 另外一侧,在土坡之上的夏侯惇咬着牙,死死的盯着远方山坡之上的三色旗,然后盯着在三色旗旁边的那一个『赵』字,牙间咯吱作响,『常山,赵子龙!』 这莫非就是击败了夏侯渊的那个赵云?! 这个赵云来得太快了! 这,这莫非就是骠骑将军的先锋,而骠骑大队还在后面? 是战,还是撤? 夏侯惇心中翻卷不定,一方面惧怕自己若是不能及时撤退,被骠骑人马攻击之下,怕是没有任何好处,而另外一方面在张辽身上投入了那么多,现在如果撤走,便等于是所有之前的投入都打水漂了…… 而在三色战旗之下,赵云倒是没有任何的迟疑,目光如电,瞬间将战场情况收入了眼中,旋即微微一笑,然后长枪一摆,『出击!』 第1857章 苦难未了,绵延无穷无尽 其实赵云并没有带着完整的部队都赶到了三石湾,而是仅仅只有五百余人而已,毕竟不管是架设浮桥还是渡河,纵然有两艘船的情况下,水流湍急的颍水依旧是个不大不小的困难,所以大部队其实还在路上。 但夏侯惇不知道。他不是神仙,先赵云提前到来就已经击破了他原先的预料,在加上赵云毫不犹豫的展开了进攻,更让夏侯惇原本动摇的心境再一次的破裂,在夏侯惇看来,赵云这样立刻展开攻势,开始侵袭自己的队伍,很明显就是有所依仗,而依仗又能是什么?定然就是后续的大部队,赵云这么做,就是为了将自己还有自己手下的兵卒,彻底的留在此处! 又见到在赵云的带领之下,那些骠骑人马宛如跳动的钢铁浪涛,将自己的兵卒轻而易举的吞没,一排,接着一排,一队,接着一队,仓促组建的拦截阵型根本无法抵御赵云的侵袭,磅礴无比的声势,更是让自己还有手下脸色都渐渐变得苍白起来。 从高处向下望,就只能看见赵云的这一道钢铁洪流涌入了夏侯惇排出的拦截步卒阵列当中,然后下一刻自家的步卒就被这洪流给拍得散乱,然而赵云的度却不减半分,钢铁洪流不可阻挡的向前,留在他们身后的就是一片血肉狼藉! 毕竟夏侯惇手下,已然是久战疲兵了…… 之前这些夏侯惇的兵卒,也是被张辽打得几近崩溃,是在阳翟援军的激之下,才又恢复了生气,但是肾上腺素也是有副作用后遗症的,如今看见赵云就像是一把尖刀一样,想怎么捅就怎么捅,想怎么割就怎么割,一下子就摧毁了他们仅存不多的斗志。他们已经拿出了全部努力,在夏侯惇的旗号之下,追击,转战,血勇搏杀,眼见战事就要胜利的时候,结果又冒出了这样一支强横的骑兵出来! 天可怜见,难道就真的不给一条活路了么?! 赵云的枪法,简直就是夭矫如龙天马行空一般,但凡是面对上赵云的夏侯兵卒,招架么招架不住,赵云枪头会在盾牌兵刃的缝隙间穿透出来,拼命么拼命不了,赵云的长枪一定更快扎在了自己要害之上…… 赵云一路奔驰,便是带出了一路的血光! 张辽的这一支骑兵已经够让夏侯惇难办的了,而在西面远处的山坡之上,似乎有源源不断的骑兵正在汇集,这些骠骑骑兵似乎正在集结,就等着自己崩溃之后,然后展开两翼来包抄夹击,想让自己永远就留在这里! 完了,败了,无法挽回了…… 夏侯惇瞪着,盯着,最终仰头向天,出了一声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的嚎叫声…… 这些日子,夏侯惇在阳城计算,在颍水谋划,在阵前指挥,几乎没有好好休息过一天,在面对当下的局面,夏侯惇最终选择了撤退,丧失了继续坐在赌桌之上赌下去的决心。 『撤,撤退……』 夏侯惇艰难的说出了这两个字,整个人的精气神似乎也跟着这两个字一同消失在空气雨雾里,仿佛瞬间苍老了十来岁一般,身形也佝偻了起来。 伴随着夏侯惇的号令下达,原本已经有些忙乱的曹军阵列,瞬间所有的抵抗顿时瓦解,不少人丢下了手中的兵刃转头就跑,根本不管自己是不是将后背让给了对手,他们已经太累了,又冷又饿,又没有了获胜的希望,不逃,还能做什么? 人在没有了希望之后,要么就是失魂落魄得宛如行尸走肉,要么就是自暴自弃,甚至有些曹军走投无路的情况下竟然跳进了颍水当中,任凭水流将自己带向死亡。而一些远离了大军方向,有林子就转林子,有灌木丛就窜灌木丛的,无疑就是多少还有些头脑的兵油子,在他们看来,曹军的溃败既然已经无法挽回,那么自己就没有必要再跟着曹军大部队了,反正骠骑人马的目标肯定是大鱼,自己这样的小鱼小虾溜到一旁让出道来,自然就安全许多。 赵云收了长枪,盯着夏侯的旗帜歪歪扭扭的远去,眉毛微微动了动,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旋即下令道:『先去看看张将军……』 眼前的河滩平地,一片血肉狼藉。 双方的尸,充塞了四周。地上浓得连雨水都充不开的血色,匍匐的尸露出的巨大且被雨水浸润的有些白的粉色,残肢断臂露出的骨白色,悬挂在兵刃断枪之上肚肠的黄绿色,一脚踩下去,浮起的不仅有红褐色的烂泥,还有灰黑色的断臂残肢。 不少伤兵半躺在泥水当中呻吟,也有许多脱力的兵卒摇晃着身躯,踉踉跄跄的在战友的扶持之下,离开如同黄泉一般的颍水南岸。 这一战,张辽人马损伤大半,就连张晨也陨于军中,虽然说作为军人,早有随时战死的准备,但是对于张辽来说,依旧是一个极大的打击。 张辽的手臂酸麻无比,连长枪都握不稳了,只能是任凭其滑落在地上的血水之中,身上铠甲也是伤痕累累,还有些碎骨和血肉黏在上面,就连平日里面爱惜无比的胡须,也都凝结成为了几块,就像是一个流浪多年的难民。 『见过文远兄……』赵云停下,微微拱了拱手,对着张辽说道。 『子龙……』张辽看见了赵云,微微扯动嘴角,像是要笑一笑,但又像是在哭,『看看这些……某……错了么……』 人在疲惫的时候,越的容易被心情左右,就像是夫妻争吵大多数都是在晚饭前后,在夜里也往往更容易生悲剧一样,当一天积累下来的疲惫,憋屈了一天的火气如同火山一般奔涌出来的时候,情绪往往就容易失控。 如今张辽身心疲惫,也不由得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当中,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所做的一切,怀疑自己做过的决定,怀疑自己个人的能力…… 张辽之前也用过同样的策略,但是那一次成功了,这一次却失败了,而且如果不是赵云赶到的话,纵然张辽可以脱身,但是手下的兵卒一定会损失惨重,结果张辽又舍不得这些手下,一次又一次的重新杀入重围,却始终没有能够将人带出去,若不是赵云赶到…… 赵云微微愣了一下,却没有说任何宽慰的话语,而是下马,从一旁捞起了张辽的长枪,在空中『嗡』的一声,猛然一震一抖,将枪杆枪头之上的沾染的泥水和血水抖去了大半,然后扑哧一声扎在了张辽面前,『敌寇败逃,可愿随某取其头颅否?』 张辽猛的抬头,盯着赵云,然后缓缓的站了起来,握住了长枪,『匀某五百兵,某便去取了夏侯级!』 赵云忽然笑了出来,将头一摆,『某此刻就五百,去哪里再匀五百给你?后面的倒是有,烦恼文远在此召集如何?』 『什么?』张辽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然后沉吟了片刻,脑袋终于是转动了起来,『明白了,若子龙不弃,某便于此召集后部!』 赵云也是点了点头,说道:『如此,事不宜迟,某便先行一步了!』 张辽也是拱手,『子龙放心,两个时辰之内,某必定赶上!』 看着赵云呼哨一声,然后带着人马开始追赶退败的夏侯惇,张辽不由的感叹道:『子龙果然一声是胆……』夏侯惇退却,但是依旧还有一战之力,而赵云竟然想着要趁着当下的气势,给予夏侯惇最终一击,将其彻底的打废打残! 同样是骑兵将领,张辽几乎立刻明白了赵云的用意,先,正常来说,应该是要等后续的人马到了,然后将伤兵安排完毕,然后再进行进军,但是赵云行动的度之快,现场决断之凛然,让张辽也不由得敬佩不已。因为如果等赵云后续的人马到了,再进行追击,有可能夏侯惇的人马就已经从最开始的惊慌失措当中恢复过来了,所以赵云干脆决定直接开始追击,而后续的整备和现场的整理,都交给张辽来安排…… 赵云第二方面的意思,对于张辽来说,就显得弥足珍贵了。赵云通过让张辽负责后续,以及各种事项安排,而不是一上来就剥夺了张辽的统领权利,是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告诉张辽,过去的事情便已经过去,只有眼下能做什么,还有能为将来做一些什么,哀怨和后悔是毫无意义的情绪,只有行动才有意义。 正所谓响鼓不用重锤,重新镇定下来的张辽,就和赵云一起,真正确定了之后被许多人津津乐道的『三石湾之战』的最终结局! 而在其中,夏侯惇往往都是充当了一个反面的教材,成为了被指责和批判的对象…… 有人说夏侯惇虽然败退,但是也应该有一个统帅的觉悟,应该第一时间收拢军队,整理行伍,这样才不会后续败得如此之惨;也有人说夏侯惇应该早就现其实追赶他的人马并没有想象当中的那么多,应该主动在撤退的时候寻找战机,然后埋伏下来进行反击;甚至还有人表示夏侯惇怎么会这么傻,同样曹操将军权交给夏侯惇原本就是一个错误,早就应该将军权分出来,让饱学之士来谋划分忧才好,说完还会挺起胸膛生怕旁人不知道他就是所谓的『饱学之士』一般…… 所有在事后大大咧咧的表示应该怎么做怎么做的,都是用已经知道的结果来反推过程,自然是每一个选择都正确无比,显得天生睿智绝代无双,但是实际上在思维混乱情况不明的情况下,纵然是历史上妖魔化的猪哥,也没有办法在街亭之败生之后,仍然有力挽狂澜的手段。 夏侯惇逃往阳翟的过程当中,每当曹军稍微停留一下,骠骑人马就几乎是立刻如同幽灵一般出现在后面,而溃败的曹军在军心慌乱,斗志消散的情况下,根本不能做出任何有效的阻拦,只要见到了三色旗帜出现,便是『嗷』的一声抱头就跑。 骠骑人马在赵云、张辽两个人的统领之下,轮番出击,并不是一定要追杀拦截所有逃跑的曹军,他们两个只是带着人马围杀落在后面的,或者是表现出有一些反抗意图的曹军,而对于那些只是知道逃命的曹军兵卒,几乎是视而不见一般。 一两次之后,几乎所有的曹军兵卒都明白了一点,他们不需要反抗,只需要比其他的家伙跑得更快一点就成! 轮番而进的骠骑骑兵,将在大漠之中追杀胡人的战术扬到了颍川,用在了夏侯惇的身上,早晨的时候会督促着曹军早些起来运动一下,然后到了吃饭时间又会前来送祝福,就连夜间也不放过,也同样会送温暖查水表,让睡到了一半的曹军换一个姿势起来尿尿什么的…… 作为统帅的夏侯惇不是没有想过什么办法,但是其手下的兵卒的体力和士气,都已经在这不断的问候和奔跑当中消失得干干净净,根本就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回头设置什么陷阱埋伏,唯一的想法就是逃跑,逃到阳翟就安全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夏侯惇等人一路溃败,一日一夜之间竟然硬生生的从三石湾跑到了阳翟,完成了日行一百,夜行八十的高行军标准!简直可说是用两条腿生生的跑出了六条腿的度! 可是,对于夏侯惇的打击,并不仅仅是来源于对手…… 在夏侯惇战败退到了阳翟之后,赵云和张辽因为没有攻城器具,再加上其实追杀也同样是消耗了大量的体力,所以很自然的就后撤收拢人马,恢复整备去了,而就在这个时候,从北面而来的曹纯夏侯渊带着也同样有些狼狈的曹军骑兵到了。 夏侯惇原先听闻说曹纯夏侯渊到了的时候,心中不由的大喜,还以为这样一来阳翟就稳固了,但是等真正见到的时候,却不由的失色道:『怎么回事?莫非又受了骠骑伏击?!』 因为前来的曹军骑兵也同样狼狈不堪,根本没有休整过后的样子,反倒是焦头烂额刚吃了败仗一样,就连夏侯渊都负了伤,一只胳膊吊在胸前。 夏侯渊喃喃不说话,曹纯可是没有心思替夏侯渊背锅的意思,便将事情的经过禀告给了夏侯惇…… 第1858章 持中求正,当得不偏不倚 生活在乱世之中,尤其是像兖州豫州这种四面都是坦途,来去都很通畅的地方,其实或多或少,心中都有一些不安全感,毕竟曹操的局势也不能说是非常的安稳,这些年来也没少战争,本身就没有多少收入的情况下,又要往外搬家底,若说是这些士族大姓没有意见,每个人都心甘情愿,那也明显是不太可能的。 虽然明面上,是曹操代表着大汉王朝收取的赋税,但是谁也不喜欢自己东西被白白的让其他人拿走,多少有些怨言,这也很正常。如果说曹操能够让这些士族世家大姓能够感受到上交了这些赋税之后得到的相应的利益,那么自然也可以长久合作下去,可问题是曹操偏偏又抓权抓得很严,对于曹氏和夏侯氏之外的人并不是那么的放权,于是乎乡野之中诽议什么的自然也是不少。 踏踏实实种地的,老老实实交租的,也并不是没有这样的人,可是当这些人种出粮食之后,人被拉了壮丁,粮食被抢走充了军饷,那么还会有多少人原因继续老老实实种地交租?踏踏实实活不下去了,那么就只能变成两种形态,一种是成为流民逃往所谓的希望之地,一种是提起了刀子…… 稍微有些自保力量的庄园和坞堡,虽然说可以守得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但是这些粮食和牲口,人员和财富,依旧像是蜜糖一样,吸引着周边那些走投无路的,抑或是贪婪者的目光,越是情况好的,便越是觊觎的目光越多,毕竟不少的人都有一种『道德平衡』的心理,就像是后世公司当中有人辛辛苦苦做了项目拿了一笔辛苦钱,然后必然有人凑上来说要请客吃饭,否则就是小气不合群一样。 许家堡,也是如此。 饿过方知道饿的痛苦,所以就会认真的对待每一份粮食,特别是自己辛劳种出来的…… 不过,如果不是自己辛辛苦苦一点点的种出来的呢? 曹纯和夏侯渊抵达了许家堡,也没有多客气,就直接派人去许家堡,让送一些粮草牛酒什么的来劳军,至于许家堡内的人是怎么想,是愿意不愿意,这些东西都不在曹纯和夏侯渊的考虑范围之内。 许家堡也知道规矩,所以什么也没有多说,让人送了三车的粮草来。 按照道理来说,这事情就算是过去了,曹纯夏侯渊等人歇息一晚,然后第二天继续赶路,可是偏偏就节外生枝了。 夏侯渊觉得许家堡小觑了他,或者说是蔑视了曹军,竟然没有给酒,甚至连肉都没有给多少!几片黑乎乎不知道什么年头的腊肉,这是要打叫花子么?许家堡这么大,难道说连点像样的牛酒也拿不出来? 夏侯渊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其实夏侯渊真的缺这一点酒肉么? 也不是。 主要还是夏侯渊心中郁结,一方面自己莫名其妙的战败,然后被曹操当中责罚,多少觉得自家的脸都丢尽了,再加上曹纯现在也不怎么搭理夏侯渊,这就让夏侯渊更是憋着火气,被许家堡这么点的小事一引,就腾的一下作了起来。 这么大的一个许家堡,周边有这么多的田地,难道说就没有点像样子的东西?这许家堡在这里能够好好的种田耕地,难道不是得到了曹军的保护?现在曹军来了,不仅没有感恩之心,奉献上最好的东西,反倒是拿了这点破烂玩意就想着糊弄过去打了事? 能忍么? 夏侯渊表示不能忍。 当场就咣咣咣的拍了桌子之后,便铛铛铛的去砸许家堡的大门。 等曹纯听闻了消息,然后赶到了夏侯渊之处的时候,夏侯渊已经得意洋洋的带着『取』来的酒肉,大吃大喝起来了…… 曹纯(¬_¬)一眼,也没有将这个事情太当回事,虽然说夏侯渊这样做并不好,但是做了也就做了,难不成要当着众人的面,强令夏侯渊将酒肉送回去?夏侯渊做的确实不妥,但是曹纯也没有直接处置夏侯渊的权限,就算是要处理,也要等曹操来。 事后曹纯自然是后悔莫及,可是在当时的时候,曹纯确实也没有将这一件事情看的多重…… 什么? 军中不得饮酒? 呵呵…… 没见过壮行酒么?若是真的禁酒,需要敢死队的时候,又怎么会突然冒出来几个大坛子大碗的倒酒呢? 更何况既然夏侯渊能取到酒肉,自然就说明许家堡之中不是没有酒肉,而是之前没有送来而已,所以曹纯也没想着去安抚什么许家堡,而是告诫了一声不允许饮酒误事,然后表示第二天要准时启程之后,也就没有理会夏侯渊了。 按照道理来说,事情就算是这样了,可是让曹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夏侯渊吃饱喝足之后,竟然趁着酒兴,又跑去了许家堡,不仅是大大咧咧的带着护卫进了堡中,甚至还要求许家堡奉上暖被窝的美姬…… 在当下的这个时间旅程上,曹操也没有经历过嫂子事件,自然也没有对于这种行为有多么痛的领悟,而对于白地将军夏侯渊来说,也觉得这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毕竟士族世家之间相互赠送美姬,还是一种雅事,也会让家中歌姬舞姬什么的作为待客之礼,都很正常。 在夏侯渊的思维当中,觉得许家堡就是个贱骨头,好好的不送牛酒,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再加上之前讨要牛酒的时候也很顺利,所以也不觉得他这么做有什么问题。老实人么,不赶着趟欺负,难道还等着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 于是乎,夏侯渊理直气壮的就大吼着,表示自己是为了许家堡上上下下的安危来对抗穷凶极恶的骠骑入侵,难道许家堡就没有点表示?莫非是觉得骠骑才好,不满曹操治理,意图谋反不成? 夏侯渊原本就是想要吓唬吓唬许家堡的人,就像是后世许多公司头目都会对着手下吼叫说想不想做事,不想做事就滚蛋一眼,未必是要现场就炒鱿鱼,有时候只是威胁一下而已,可是让夏侯渊没想到的是,许家堡当中那个看起来又蠢又笨又矮又肥又呆的小子,竟然立刻翻了脸!而且关键是夏侯渊自诩武勇,竟然还不是这个矮矬子的对手,对上面之后几招下来竟然挂了彩! 要不是因为许家堡本身并非是一个雄伟的城池,也没有具备多少的防御设施,再加上夏侯渊的护卫拼死阻挡,才让夏侯渊找到了脱身的机会,从一处略显的低矮的坞堡围墙之上逃了出去…… 旋即许家堡之内就一不做二不休,当即那个矮矬子带着些好手冲出了坞堡,曹军上下一来根本就没想到会遭受攻击,一点都没有防备,二来竟然没有人是那个矮矬子的对手,一柄朴刀上下翻飞,竟然直接冲进了曹军营地,左右放火冲杀,导致战马受惊,不知道是因为栅栏是人为破坏还是被战马在慌乱之下撞坏的,反正一时之间,战马疯狂奔逃,导致营地之内顿时混乱不堪! 到了天明的时候,许家堡固然是焚烧了自家坞堡,彻底破罐子破摔,趁乱逃离了,而对于曹纯夏侯渊来说,也是不得不搜罗四散的战马和人员,再次集中起来,耽搁了也是一天多的时间…… ……(?`∧′)(._.)…… 阳翟。 夏侯渊低着头,一声不吭。 夏侯惇听了曹纯叙说经过,顿时气不打一出来,用手指颤抖着指着夏侯渊,原本或许是想要说一些什么,可是问题是夏侯惇因为之前也一直都在淋着雨坚持战斗,然后又经过了多次的情绪上的非常大的上下波动,然后到了阳翟之后才刚刚缓了点气,结果又碰到这样的事情…… 若是平常时期,这一件事情也就是夏侯渊的事情而已,然后少不得还要派出人马去搜寻许家堡的人员,可是现在夏侯惇联想到之前的三石湾之战,脑海当中不由自主的就冒出了好几个如果! 如果说曹纯夏侯渊能够度再快一些,没有夏侯渊在半途当中的混账行为,自然也不会招惹到了许家堡的叛乱,同样也就能够更快的赶到阳翟,说不得还可以支援夏侯惇在三石湾的战斗,也就等同于说,自己其实本来是有机会获胜的,也有这个条件取胜的! 可是现在…… 『汝……某……』强烈的刺激之下,夏侯惇原本头就有些晕,现在更是疼痛难耐,就连眼前曹纯和夏侯渊的身影也晃动了起来,天旋地转之下,最后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直接一头栽到在地! 曹纯大惊,连忙上前搀扶夏侯惇,才现夏侯惇的额头有些烫,手脚却是冰寒,竟然已经是感染了风寒,身体处于病中! 习武之人,又是中年,一般来说是不怎么会生病的,就像是后世许多中年人一样,看起来似乎都是很健康,没什么问题,但是如果一旦生病,往往便是排山倒海一般,甚至会牵连出身体当中积累的隐患,然后病去如抽丝,也不是三天两天就能够好起来的…… 三名将领,除了年轻火力壮的曹纯之外,夏侯惇生病不能起,夏侯渊负伤不能战,曹纯真的只想朝着天空大吼一声:『某好难啊……』 当曹纯不得不接受了阳翟的防御责任之后,又从夏侯惇的那些残兵口中听闻是老对手赵云来了,心中便忐忑不安起来,在紧急请示了荀彧之后,一方面是曹纯年龄太轻,又是长时间指挥骑兵,并不是很精通步卒战阵,另外一方面夏侯惇病重,阳翟之中也同样士气低落,兵卒确实是不堪重用,若是再败一次,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干脆让曹纯带着重病的夏侯惇,受伤的夏侯渊主动撤退出了阳翟,一同到了许县,等候即将到来的曹操汇合。 毕竟夏侯惇重病,夏侯渊负伤,这种事情瞒不住阳翟的兵卒,士气低落之下,曹纯一个人能力挽狂澜么?并且对手还是那个已经在曹军当中传开了名头的赵云! 曹纯带着人马主动退却,却让赵云和张辽有些不敢置信,甚至一致认为这是曹军设置的陷阱,反倒是更加小心起来,放出了斥候四下查探,直至斐潜带着后续人马到了,进了阳翟仔仔细细搜罗了一番之后,才觉得原来是自己有些过于谨慎了…… 进了阳翟之后,张辽向斐潜请罪,斐潜听了张辽诉说了经过之后,沉默了很久,才缓缓的说道,『此役,文远可自知错于何处?』 张辽低头说道:『某轻敌了……』 斐潜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此乃其一,此外,便是文远所用之策,求之甚急!张文远!某且问汝,可有因子龙陈留之胜,而汝便起急于立功之心?可有因之前雪区奇策得售,而今就未加度衡?既派子初渡河,何不以疑兵诈做西归,引夏侯兵离三石湾,再行渡河击之?昔日魏文长于川蜀之中屡用奇兵,剑走偏锋,某亦感叹恐其日后,好用奇兵,最终败于用奇!然未曾想……张文远,可记得昔日于雒阳之时,授某枪法,何名之有?』 当然,斐潜也是事后猪哥而已,未免身处其间的时候就一定能够想到什么好计策,但是并不妨碍斐潜揣摩出张辽当时的想法…… 『中平……』张辽羞愧不已。 『中平中正,枪用中平,策亦用中正,当使敌不得不应!调而疲之,诱而乱之,攻其必救,战其必守,切不可起急切之心,反倒是乱了自家方寸……』斐潜缓缓的说道,『此役,功过暂记,文远先自行书录前后兵事,留待讲武堂评说……吃得一堑,方得一智,若文远能明中正之意,正奇合用,方不辜子初之不禄也……』 斐潜想要张辽记住的就是不能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所谓『奇兵』上,这样一来一旦奇兵不成功,就会导致一连串的不良反应,就像是张晨如果能成功自然什么都好,但是张晨失败了之后也同样影响到了张辽自己,导致张辽后续一连串的问题。 张辽再拜,叩地有声。直至现在被斐潜点破,张辽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其实在听闻了赵云在中路大胜夏侯渊的时候,就已经有了相互比较的心思,而这样的心思在不经意之间影响了张辽的抉择,让张辽在面对夏侯惇的时候,也想着靠自己的力量去达成如同赵云一般的战功!急于求成,既希望于一战而成全功,没想到反而这样的心理使得张辽失去了应有的高度警惕性…… 斐潜看着张辽,然后上前亲手将其扶起,拍了拍他的肩膀,让其重新坐下。张辽的损伤,其实也同样提醒了斐潜自己,这些天计划顺利,斐潜甚至产生了可以一举将曹操击败的错觉,也有想过要不要改变原定的计划…… 现在虽然斐潜在提点张辽,其实也是在提醒自己,枪法论中平,人也要持中求正,不可迷失了自我,方可减少过错。 不过,如今许县就在眼前,之前的整体计划,也到了最后的阶段…… 第1859章 憋屈郁闷,总是没完没了 刚刚进入了豫州颍川境内的曹操,驾马缓缓而行,眉毛吊着,嘴角塌着,浓密的苍髯之下是深深的法令纹,深沉如同沟壑一般,面沉如水,宛如前两天的雨水全数都汇集到了曹操脸上一样。 曹操一般不太喜欢表露出感情来,但是这一次,确实是让曹操感觉非常不好,简直就像是命犯了太岁,流年之中做什么都不顺利,都倒霉,几乎就没有几件舒心的事情来。 从官渡到颍川,要横跨几条河流,结果竟然其中有一座桥给突如其来的雨水洪流冲蹋了! 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对于军中旗帜被风吹断都要判断一下是不是上天给的什么警示的年代,半途之中桥突然断塌,立刻引起了曹操的警觉,下令搜查了周边区域,上下游斥候的腿都跑细了,最终确定只是水流作用,自然坍塌之后,才重新修建桥梁渡河。 如此一来,时间上自然是耽搁了不少。 其实如果仅仅是桥塌了,并不是最为让曹操紧张的事情,而是因为这一段时间以来,连续生的一系列问题,导致曹操草木皆兵,疑神疑鬼。 先是从征讨冀州开始,明明可以一举拿下冀州了,偏偏在军中的袁谭就这么给刺杀了!使得原本曹操的计划被迫停止,收拢冀州的脚步也不得不放缓下来,曹操必须要先证明自己不是属于那种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也不是前脚利用后脚就杀人的,就像是后世刚找了一个品牌代言人,才签了合同,后脚就被某某区的大妈给举报了一样…… 憋屈不? 憋屈的还在后头。 然后夏侯渊被赵云正面击溃,彻底的让曹操所谓的虎豹骑『虎豹』不起来了,被人揍成这样了,还怎么虎怎么豹啊?原本才培养出一些的傲气,彻底的被打断了腰,挺直不太起来了。若是普通的兵卒队伍也就算了,偏偏是骑兵!是花了大价钱,大量的精力,好不容易才培养出来的骑兵队伍,就像是才装修好的店铺门面,金光闪闪大气端庄,真看着美呢,结果某某临时工战斗天团下令,店铺门面要装修统一不能花里胡哨的,然后全部拆掉改成黑白色的…… 憋屈不? 憋屈的还没有结束。 雒阳被攻陷,曹操心中多少还有一些预案,因为本身雒阳就是前沿阵地,两军交战之时相互争夺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情,更何况雒阳在焚毁之后一直都没有办法得到很好的修缮,所以失守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的,可让曹操不能接受的是接连下来,阳城失守,阳翟避退,等于不仅是整个颍川的外大门打开了,就连内院门都全数开了,就像是花了大价钱才换上的某某智能防盗锁,然后主人的指纹不能识别,死活开不了,随便来个客人一刷,然后门开了…… 然而霉运并没有因此而停止,夏侯惇重病,夏侯渊负伤,甚至连郭嘉都没了消息,说不准…… 曹操脚凉凉,手寒寒,心烦烦。 在这样的情况下,曹操只能是南下先保一下自家的地盘。 其实,正儿八经的全职战兵,也并非是骠骑将军斐潜的专利,曹操也有,甚至其他的诸侯势力同样也会有一些,只不过像斐潜那样完全脱产的兵卒,数目上是比较少的。更多的还是按照大汉三四百年的习惯,以农民招募兵卒为主,战斗的时候精锐青壮担任主力,老弱民夫等等负责辅助,而这样的战斗模式,一开始曹操也没有觉得什么不对劲,南征北讨的过程当中,也不是说不能战,可问题是和骠骑人马一对比,就像是兴冲冲下了一个号称全免费的游戏,刚爽了两把就对上可氪金狗大户,然后被壕无人性的闪瞎了眼…… 是,不太氪金也能玩,很多东西也是免费的没有错,但是很多东西就像是老黄家的刀法一样,一百块钱一帧,童叟无欺,花的钱少了,肯定性能上就不成了。 不,其实曹操花的钱也不少,比如也招募了乌桓的骑兵。两千五百万,两千五百骑,也不算便宜了。只不过么。虽然说乌桓的骑兵,也是骑兵,这倒是没有错,但是骑兵和骑兵之间也是有区别的,就像都是2o8o的显卡,在某猫某狗身上最多就是二手货,但是在某鱼身上花个两千五捞出来的,不是翻修水货就是骗子木马。 幸好曹操现在也还不清楚,其实他花了也不少的钱,却只是换来了一个看起来不错的,结果是刷了BIos的翻车货,否则还不憋屈郁闷得吐血? 不过话说回来,农兵也有农兵的好处,至少看起来人多,曹操带着六万大军,号称二十万,驰援颍川。 不管怎么说,气势不能输! ……(╯﹏╰)…… 骠骑出军,连克雒阳阳城的消息,传开之后,天下大震。 作为一个旁观者的荆州,其实都在瞪大了眼珠子,竖起了耳朵听着颍川的情况,就像是听到了隔壁邻居忽然一声吼,『说,你这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一样。 尤其是当听闻了曹纯让出了阳翟之后,简直是一时之间,襄阳大震。 作为一个在董卓乱政,李郭犯长安期间都没有受到什么直接的损害的大城市,襄阳之内的士族世家,连同属于这些士族大姓的附属宾客,农夫佃户,是很大的一个数字,而且这些士族都是相互关联在一起,关系错综复杂,再加上各自都有不同的想法,简直就像是一个小型的大汉朝堂。 士族之间,自然消息比一般的老百姓要更加的灵通,而且也更喜欢谈论国事政治,就像是后世某个城市的出租车司机一样,什么都能扯到政治上,并且讲得头头是道,就像是司机只不过是个兼职,实际上他的本职是政治局的顾问一样。 在一些人的有心,或是无意的推动之下,骠骑将军的消息向来就是第一等的传递度,这一次也不例外,什么事情似乎都是传得详尽无比,仿佛叙说者就像是亲临现场,就是在场的那个背包,长枪什么的,亲身目睹了一切。 曹操着一次怕是要出大篓子了! 雒阳被攻下,阳城又被拿下,再加上阳翟,这一下许县就要直接面临骠骑人马的大军!而天子就在许县之中,曹操又没有来得及赶回来,多半许县只能是关闭四门,严防死守了!若不是还有曹操在外,多少还算是一线的变数,恐怕现在整个冀州兖州都要动荡起来! 对于大多数在传递消息的人来说,仅仅是作为一个传声筒一样的设备,是不能满足这些人的内心需求的,所以多半都会在传递的过程当中,加入一些人为的判断啊,推测啊,总结啊什么的。如今对于骠骑将军的这一支部队来说,评为大汉王朝当下的第一强军,恐怕没有什么人会反对,或者敢反对的了,所以当骠骑人马直接将长枪和战刀捅到了许县之下的时候,一些荆州的士族子弟也不由得感受到了其中的锋锐,刀刃上的彻骨严寒。 毕竟在荆州的士族子弟,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当年在董卓之乱以后,从河洛一带逃到了荆襄的,当然,也有些比如像是青州徐州的,是在随后的诸侯争霸当中逃离过来的,所以,在荆州的这些士族子弟,有者各自的先天上的政治倾向,就已经是很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普通百姓么,和政治是有一些相关,但是并没有像是士族的那么关联密切,所以无论是争论还是惶恐,抑或是欣喜,现在都是在士族的层面上,当然也包括了在襄阳的太学生,当年斐潜建议刘表设立的仿造雒阳的辟雍,如今也成为荆州文化的聚集地,自然对于政治事件非常关心,一时间吵吵闹闹不休。 有人说应该立刻和骠骑将军更加靠近一些,在这样一场有可能会决定大汉天下走向变动当中分一杯羹;也有人说骠骑将军主要的都是西军,而斐潜会不会成为第二个董卓,恐怕还是不能掉以轻心;还有人说曹操固然挟天子以令诸侯,行为不怎么样,但是斐潜没有上令,提兵锋直逼朝堂,也同样是不怎么样…… 不过这一切的议论,也就是议论而已,最终荆州要怎么走,还是要看当下掌握了荆州的权柄的这些头脸的选择。 刘表虽然这些年因为生病的原因,不怎么议政了,但是不管怎么说,刘表依旧是皇室血脉,这一次肯定不可能完全坐视不理,必然会做出一些举措来,再加上刘表和曹操原本之间也有一种类似于联盟的关系,所以刘表会支援曹操,还是投向斐潜,无疑就成为了这些喧嚣无比的声音的中心漩涡。 可是就在这样的紧要关头,在襄阳的刘表府衙之中,刘表不仅没有出面主持政务,反倒是加强了警卫,这让一些平常就关注刘表动向的在野士族,不由得多了一些其他的想法出来…… ……ˉ\_(ツ)_/ˉ…… 『此乃缓兵之计也……』荀攸也不免有些感叹的说道,『曹氏……计穷矣……』 摆在斐潜桌案之上的,是所谓天子口谕,尚书拟定,然后用了大宝,呃,不是用来涂抹皮肤的那个,而是正儿八经的天子印玺,然后由皇家血脉,御史大夫刘晔,亲自送到了阳翟的诏令。 荀攸说『曹氏』计穷,还是多少照顾了荀彧荀氏的颜面。不过话说回来,斐潜和荀攸都同样不知道夏侯两兄弟的情况,刘晔自然也什么都不说,所以斐潜和荀攸也当然要商议一下。 诏令这个东西么,说有用也有用,说没有用也没有用。诏令诸侯调停战争,也不是说斐潜这边就是第一回了,早在袁绍还在和公孙瓒对抗的前期,朝廷就派了诏令进行调停,当然,虽然说袁绍和公孙瓒当时确实是奉了诏令,相互罢兵,但是是真的为了听天子的诏令,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就只能是各自各家自行甄别判断了…… 这会儿,荀彧真的是连底裤,呃,不,底牌都打出来了。基本上来说,靠行政命令强行推动的,基本上都算是扒掉了原先的装饰,露出底裤来的措施。这种诏令其实严格来说并没有多少的强制作用,听或是不听,全靠地方诸侯自己。 『曹司空所称二十万,料也不过五六万尔……』杨修在一旁终于是捞到了个机会,慷慨激昂的表示说道,『今颍川之中内无宿将,外无精兵,正可一举而破!天子为群小所困,居于深宫之中,军国之事盖不能知,故而此诏断然非天子所愿也!』 斐潜笑着,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说道:『此乃双刃也,伤人又伤己……荀文若岂能不知?』荀攸不好意思说荀氏,斐潜没有这样的顾虑,直接就表示这个就是荀彧的意思,『亦是荀文若之谋也……』 『荀文若之谋?』一时间众人都略有所思。 就像是荀攸和杨修所说的一样,这样的计策看起来很粗浅,也显得有些无力,就像是某些部门一碰到了问题,被追问的时候,经常说要研究一下,要调查一番,要讨论一会的话语一样,看起来软弱并且无能,但是实际上,这恰恰反映出来背后的问题并不简单。要是真的很简单,直接临时工不就完事了?只有事件背后的利益关系复杂,没办法迅处理干净,才不得不拖延来换取时间和空间。 荀彧现在就是用诏令在换时间和空间。之所以一开始没有这个所谓的『停战诏令』,或许是因为荀彧觉得事态还不至于如此急迫,或许是一些什么其他想法,而现在便是到了最后也是最关键的时候,荀彧也顾不得会暴露了这个『挟』字了,直接以天子的名义下了诏书。 而且这一份的诏书,斐潜认为,重点应该不是在是真的还是假的上面,毕竟这个问题太过于直白了,所有人都能想到,而是应该放在荀彧要通过这个早说,表达一个什么意思,传递一个什么信息上…… 第1860章 表面文章,其实真真假假 ,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人类的智慧究竟有没有一个固定的数字来进行衡量?这恐怕是就算是后世也不见得能够完全搞懂的事情,对于斐潜所处的汉代,这个事情就更加的难以度量了。 斐潜颇有些玩味的看着手下的这些人,对于他们看待诏令的这一件事情反映出来的各自不同的态度颇为感兴趣。 杨修的态度自然是明确的,而荀攸的意思么,就有些模凌两可了,似乎不想让斐潜遵从诏令,又似乎想要说一些什么别的东西,反正态度有些含糊。 这也可以理解,毕竟这说起来也算是荀氏的一个态度,而作为荀氏的一份子,在面对这样的情况下,感觉为难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 赵云么,依旧是一脸的平静,似乎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但是斐潜觉得,这个倒是赵云真实情绪的表现,不是装出来的平静。因为在当下在座众人当中,可以说赵云是唯一一个出身较低,即没有什么可以称道的祖宗,也没有可以凭借的家族,甚至连兄弟姐妹亲戚朋友都很少,完完全全的就是一个土根阶级,自然也谈不上对于这个诏令有多么深刻的认知,抑或是感觉到了其权威。 所以赵云应该是对于诏令敏感度最低的。 张辽么,似乎还没有完全从之前的战役影响当中摆脱出来,所以对于诏令的也没有什么太多的想法,可能还是需要调整一段的时间。张八百,嗯,其实后世有句俗话倒是贴切,若不是生活所迫,又有谁会把自己弄的一声才华,先不管这句话到底是不是鲁迅说的,单说张八百当年历史上就是为了耍帅才『八百』一回? 肯定不见得。如果不是情况急迫,张八百也不见得会想要搏命,换句话说,历史上在张八百前面还要加四个字,『狗急跳墙』或是『兔子蹬鹰』。就像是桶狭间合战,胜了是织田大魔王,败了就是尾张大蠢材。所以成功了打赢了,就是理所当然的张八百大魔王,失败了,就是强行被降了智商的大蠢材? 历史上的张辽在曹操阵营当中,既是降将,也是外姓,而合肥在当时并不是一个城市,而是一个才新建不久的军事堡垒,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对抗孙权的北进。所以第二次合肥保卫战的时候,也不仅仅只有张辽一个人,还有乐进,李典,薛悌三人同守,并且还有曹操留下的『锦囊妙计』,写明了让李典和张辽出战,乐进和薛悌守城…… 想到这里,斐潜忽然想起另外的一件事情来,不由得瞄了一眼在末尾坐着的李典。历史上的李典和张辽并不是多么的和睦,不过现在么,因为吕布高顺等人在兖州动的时候,张辽已经不在吕布阵营当中了,所以么自然也不会像是历史上那么的相看两相厌。 所以历史上曹操不可能不知道这个事情,但是又特意交代让张李二人出战,是觉得这两个人相互监督共同竞争,还是想着另外的问题?毕竟当年陷阵营自从高顺死后就没了下文,然后张八百一战之后,也是死伤众多,出战而归的大概是十分之一,所以张辽当时出战的八百人,有没有可能就是高顺留下来的那一拨,然后全数填在了合肥之战当中,最终曹操才对张辽彻底的放心下来? 斐潜瞎琢磨着,却让李典有些紧张,他如今和历史上的张辽很相似,是降将,面对自己老东家的时候,要表态么不是很妥,不表态更是不妥,瞄见斐潜目光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后脑勺上面的汗不由得滚滚而落,咬了咬牙,沉声说道:『此定为荀文若欲陷骠骑于不义也……』 『哦?』斐潜颇有些意外的看着李典,示意让李典说下去。 『启禀骠骑……』李典开了头,自然只好硬着头皮讲下去,『一则陛下困于宫中,印玺亦是掌印所管,二则尚书台皆归荀氏……』李典的意思很明确,虽然说印玺代表天子,但是问题是天子手中也没有印,而是由掌印官保管的,而尚书台又是在荀彧全权掌控之下,这想要做一份诏书还不是简单得跟喝水似的? 李典说出这样的话来,其实也是表示自己豁出去了,也等同于是给斐潜提供了一个可以不遵守诏令的理由。如果说方才的杨修只是站在斐潜这一边表示了一种推测,那么李典就等同于所谓的『知情人士』提供了背书。 在这样的情况下,斐潜便有了比较充足的理由来否决这一次的诏令,而一旦因为这样的行为产生了什么问题,作为『知情人士』的李典,显然要比纯粹推测的杨修要承担更大更多的责任。 众人的目光不由得再次集中在了斐潜身上,这也是一个相当重要的问题,也只能斐潜来做这样的最后决定,同时这样的决定也会影响很多的方面…… 斐潜轻轻的敲击着桌案,思索着。 荀彧这样的举动,其实颇为让斐潜有些奇怪。所谓挟天子以令诸侯,重点不是在『令』上,而是在『挟』上,就像是后世的核武器,重点不是在使用这个核武器来打击敌方,而是拥有…… 虽然说刘协肯定等同不了核武器,但是大体上算是这么一个意思,所谓物以稀为贵,诏令也是如此,要是天子刘协一天下个百八十道的诏令,跟蔓菁一个德行,那么还能有什么价值可言? 所以这一次,看起来表面上似乎荀彧在用诏令来胁迫一向高举忠义大旗的斐潜,实际上这更像是荀彧在『试探』,以此来确定斐潜的最终目标。 一纸诏令,看起来轻飘飘的,但是实际上也不简单。 没错,诏令确实是可以不遵守,也可以就当作是伪造的,可是这样一来,除了斐潜之前的形象会产生一些裂痕之外,若是真的斐潜执意要进攻许县,然后迎了天子刘协,会不会在刘协心中埋下一根刺? 第二个方面,斐潜现在的举动,可是说是搅动了天下,几乎所有士族子弟都将目光聚集到了这里,如果说斐潜拒接了诏令,很自然的就会有人联想到了当年同样也是拒绝了调任的诏令的董卓…… 第三个方面就更加隐晦一些了,或许荀彧用这样的方式来告诉斐潜,『名义』这两个字,只有在将其看重的人上才有分量,然后在『问』斐潜,究竟是真正看重这个『名义』的,抑或是沽名钓誉的伪之辈? 这几个方面都还算是比较浅显直白一些,不过斐潜怀疑,在这其中,是不是还有其他的什么意思呢? ………… 就在斐潜接到了诏令的时候,荆州局势也突然紧张了起来,原因很简单,刘表身体终究是到了灯干油枯的时候。 刘表以为能还能熬,但是很不幸,老天爷并非是按照个人意愿来安排事情的。 就像是有俗话说,嗯,也别管是不是鲁迅说的,每个人吃的饭,赚的钱其实都是有定数的,数目到了,人也就差不多,虽然说这样的话有些什么『宿命论』,但是有时候看看许多人年轻的时候拿命换钱,年龄大的时候再拿钱延命,似乎也体现着这样的一个道理…… 刘表现在真心想要拿钱财去换更多的时间,换来他自己的性命,可是很遗憾的是,就像是后世的『弱势群体』的业务,换出的钱财一旦离开柜台,便概不负责。 老年人的病,非常的可怕。可怕的并不是单独的一个病本身,而是因为某一种病而导致出来的并症,或许是前几天还看着好好的,然后因为一个小感冒,一个小伤口,又或是摔了一下,碰到了哪里,然后瞬间就像是多米诺骨牌一样,哗啦啦全数倒了下去,连要扶都不知道要往哪里去扶。 刘表患了背痈,已经是好些年的事情了,可是不知道这一次是因为斐潜和曹操相斗,还是蔡氏和黄氏相争,抑或是什么其他的原因,导致刘表这一段时间都没有怎么休息好,精力就差了许多,然后一次白天打盹的时候磕到了,正好碰到了背痈,伤口迸裂之后,病情就急转直下…… 斗室昏暗,虽然点着蜡烛和油灯,可是依旧让人觉得阴森可怖。刘表就在这样的一个斗室之中躺着,身边的只有几名婢女和仆人。 什么?病人需要新鲜空气,要通风良好?抱歉,这个是在汉代,打开窗户通风换气在许多人眼中是属于危害很大的『泄漏之举』,一定要像斗室这样环境里,才能『固本培元,汇聚中气』…… 同时,汉代也并没有很好的区分所谓的传染病和非传染病,所以得病的人,一般都是作为隔离处理,就连皇后生病了,也同样是如此。曹操的卞夫人生病了,然后就封闭治疗,结果好了之后有人给甄宓说,甄宓还不信,说之前卞夫人每次生病都要那么久,这一次怎么就好了?定然是骗人的…… 所以刘表在斗室之中,蔡夫人也并没有侍奉床榻之前,而是在斗室外面,询问医师,然后隔着厚厚的锦缎纱幔,细声细气的向刘表请安,俨然一副柔顺乖巧的样子,和平日里面的表现并没有什么区别。 俗话说得好,男人三大喜事是什么升官财死老婆,但是同样的,女人的喜事也是如此,尤其是当妻子比丈夫的岁数要小很多很多,然后丈夫又有相当多的家产的时候……呃,那个谁,鲁迅同志别跑啊…… 当然也不是所有夫妻都是如此,像是梁祝一样的凄美且令人赞叹的爱情也有不少,但问题是刘表和蔡氏的结合,是因为双方相爱么? 刘表似乎说了几句什么,但是隔着厚厚的纱幔,加上病中气息不足,所以声音也都是闷闷的,就像是一股浓痰在喉咙处没有吐干净一样,蔡氏根本就听不清。 『夫人,主上似乎说要见什么人……』在刘表床榻一旁的奴婢低声说道。 蔡氏目光当中闪动了一下,冷声吩咐道:『尔等好生照顾!』然后就起身走了。至于见什么人?这个时候还能让刘表见什么人么? 笑话! 倒不完全是蔡氏心狠,而是蔡氏也有害怕的事情。刘表眼看着一天比一天差,斗室之中似乎是充满了死亡的气息,蔡氏判断刘表估计是挺不过去了。所以,蔡氏也同样需要为自己将来好好考虑一下。 毕竟在汉代,殉葬还是一件美谈。 要是刘表真见了什么人,然后说了一些什么,然后那个人表示刘表说舍不得蔡氏,决定要和蔡氏生生世世做夫妻,所谓生同屋,死同室,又这么符合汉代人的价值观,那么蔡氏是要听,还是不听? 然后再加上一群吃瓜不嫌弃瓜大的,就算是刘表根本就没说过那样的话,多半也会将手指头戳到蔡氏的面前,连声逼迫着蔡氏『心甘情愿』的跳到坑里去,并且趾高气扬的表示,如果蔡氏不这么做,他们就会抵制蔡氏所有的一切,从此再见便为路人…… 若是真的要殉葬,蔡氏可不愿意自己还有大把年华的时候就去死,别人么倒是可以,比如现在那几个在刘表床榻之前服侍的女婢和仆从……、 现在的关键问题,是在刘表死后,怎么样才能保持住蔡氏在荆州的头号交椅!要知道在汉代,爵位是可以继承的,但是官职不可以,荆州牧是刘表,但是不表示下一个荆州牧就是刘琮!汉代官职体系很混乱,分为朝廷封的,地方大员保举的,还有自行推选的三种,在这三种之中,自然是朝廷正式分封的最为得到大众的认可。 对于蔡氏来说,自然是想让比较好控制一些的刘琮,来继承这个荆州牧的职位,可是就算是蔡氏推选刘琮坐上那个位置,也不过是属于最下等的一种官职授予,最保险的当然是让朝廷下文册封。 可问题是刘表不仅仅只有一个儿子,还有一个儿子在长安,在骠骑将军的手中!所以如果说骠骑将军借着这个机会,然后和黄氏一同联手,抢夺荆州的权柄呢?当然,如果说黄氏愿意联手,愿意配合蔡氏一同把持荆州,倒也不失一个极好的结果,但问题是,黄氏会愿意么?其他的人会甘心么?如果说蔡氏露出了一点点的软弱姿态,那些平日里面被蔡氏压在身下的其他士族大姓,会没有半点其他的什么想法? 蔡氏将头高高的扬起,就像是奔赴战场一样向前而行。 这一战,蔡氏不能输。 也输不起…… 第1861章 当欺诈成为常态,还有什么值得相信 阳翟。 斐潜又拿起了诏书,再次翻看了起来。 『乾统以天,坤德驭历,宸极居尊……』 嗯,这个是没什么特别意思的开头语,基本上都是说一些废话。 『朕膺期于乱中,握图于阐极,求宁于华夏,欲拯于社稷……』 这个也没什么意思,不就是刘a祥林嫂a协的那些破事,翻来覆去炒冷饭,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斐潜上上下下扫过去,忽然看见了几句话,『……元戎所指,俘以兵乱,政事疑滞,于神不详……』 嗯? 斐潜不由得露出了一些疑惑的神色,这几句话,似乎在哪里看见过,但是又好像是拆分出来了,所以一时间虽然觉得眼熟,但也有些难以回忆起来究竟出处在哪里。 斐潜想了又想,觉得这几句确实有些熟悉,但是就是一时间想不起来,然后干脆不想了,向杨修招了招手。 杨修屁颠屁颠的就接过去了,然后就这几句话念叨着,也是闭上了眼,皱起了眉头来。 斐潜饶有兴趣的看着杨修,顺带还瞄了瞄杨修的头顶,还好,没有白烟升腾而起,不过看起来,这起码也是开启了线程了吧,只不过不知道杨修这cpu是安装的yes厂的,还是牙膏厂的? 半晌,杨修忽然一拍手,说道:『得矣!此乃齐鲁夹谷之会也!齐王以莱人礼乐,孔子前而斥曰,「两君和好,而裔夷之俘以兵乱之,非齐君所以命诸侯也。裔不谋夏,夷不乱华,俘不干盟,兵不逼好。于神为不祥,于德为愆义,于人为失礼……」』 可以啊,杨修这运算度,这小脑袋,至少有六核心吧? 经过了杨修提醒,斐潜自然也想起来了,『俘以兵乱』、『于神不详』正是左传之中,关于齐鲁夹谷之会当中的文字描述。 为什么是左传呢?因为斐潜精修左传,已经是一个公开的信息呢,当然,斐潜所谓的这个『精修』,其实多少还是有些水分的,至少在一开始看诏书的时候,就没有反应过来。 那么,荀彧特意在诏书当中掺杂进去了这样两句话,又是想要表达什么呢?无疑,这两句话就是特意写给斐潜看的,但可惜的是斐潜这个所谓『左传大家』的水准还是多少差了一点,竟然第一时间看漏了,荀彧差一点就像是美女给比利王抛媚眼一样,白瞎了。 齐鲁夹谷之会? 那么就是说我就是那个『使莱人以兵劫鲁侯』的齐景王了? 斐潜哑然失笑。 那么谁又是鲁王,谁是孔仲尼?齐鲁夹谷之中最为闪亮的便是孔子,甚至连齐王鲁王都成为了其陪衬,左老先生更是用详细的笔头记录了孔仲尼当时的言行,浑然没有像是记载其他人的时候的惜墨如金。 『齐鲁夹谷之会』么,是一次以『礼』屈『兵』的胜利,是春秋时期齐鲁两国的一次重大的外交活动,生于鲁定公十年的夏天。当时齐国在齐景公的统领下,也算是比较强大的,至少比鲁国要大得多,所以就来欺负鲁国,然后孔子临危受命,在齐鲁会谈当中表现的不亢不卑,有理有节,然后成为了千古美谈。 在会谈开始的时候,齐国一方表现得相当不友好。齐大夫犁弥认为,孔子这家伙就是个银样蜡枪头,就是个战五渣,到时候可以让莱人假装成为舞乐者,然后出其不意劫持鲁侯,就可以对鲁侯为所欲为了,摆出十七八个的姿势来。 齐景王一听就觉得心潮澎湃,也同意了,于是在会盟的时候,在开始的舞乐环节,就让一群莱人涂抹得五彩斑斓,拿着兵刃盾牌吱吱呀呀一阵乱叫的冲上了现场,吓得鲁侯花容失色,就在这个时候孔子站出来了,一边命令随行的武士保护鲁君,自己则是义正辞严质问齐君,也就有了上面的那一句话…… 呵呵,于神不详,后面还有两句话,『于德为愆义,于人为失礼』。 这是荀彧在斥责我失去了道义和礼节? 哈,在乱世之中还强调什么道义和礼节,不是很……嗯,不对。斐潜想到了一些什么,神色之中略有些闪动。 这个典故,自然众人都是熟悉的,于是就展开了一场讨论,无一例外,都对于荀彧使用这样的词语表示了反感,并且也都对于这个『齐鲁夹谷之会』表示并不合当下一样,斐潜和曹操也不是齐国和鲁国,根本就没有什么可比性云云。 在这个过程当中,斐潜注意到,荀攸却没有怎么说话,顶多就是附和一下而已,于是乎斐潜看了看天色,也就说道:『此事暂且如此,不急于当下回复……子龙文远曼成,巡查城防,侦测周边,整军治伤……德祖,且去清点军需财货,公达……稍驻,另有他事……』 各人领命,然后分别告退。 斐潜等人都走了之后,才轻轻敲了敲桌案,对荀攸说道:『公达可直言矣……』 『……』荀攸沉吟了一下,拱手说道,『主公明鉴万里……』 斐潜不由得有些想笑,荀攸荀公达,你拍马屁就只会这两句么,能不能换个词啊?不过斐潜还是给憋住了,挥了挥手,表示荀攸别说废话啦,赶快有什么说什么就是。 这一封的诏书,荀彧难道不担心万一太过于隐晦,导致斐潜根本就没有现其中的含义,然后直接就给拒绝了? 若是真的生这样的情况,也就说明斐潜只是一个只懂得打打杀杀的武夫,和董卓没什么太大的区别,那么荀彧自然会用另外的方式来进行应对。更何况荀彧也知道还有一个荀攸在斐潜这里,或许郭嘉也在,所以斐潜还是有很大的可能性会解开荀彧在其中潜藏起来的含义。 『启禀主公……』荀攸微微沉吟了一下,缓缓的说道,『若以攸之见,此言并非议齐鲁,恐是暗指晋国也……』 『晋国?』斐潜皱了皱眉。这倒是斐潜真没想到。 这么说,似乎也有些道理…… 荀彧在诏令当中藏了两句话,而这样两句话指的是『齐鲁夹谷之会』,而一谈及齐鲁夹谷之会,便是孔仲尼的大放光彩,齐国鲁国两个国家的国君都成为了陪衬,颇有些后世的打脸爽文的段落感,那么换一句话说,荀彧这么隐晦的埋伏,就是为了表示一下打脸的爽快? 而且孔仲尼在会盟上面的讲究礼节大义凛然什么的,也和之前斐潜分析的一些大汉忠义的想法有些重复了,荀彧这么聪明的一个人,又怎么会就在一个『忠义礼仪』之上重复唠叨? 荀攸点明了是『晋国』,才让斐潜彻底明白过来,所谓在诏令当中暗藏『齐鲁』,那么对应的,其真实含义应该是在齐鲁夹谷之会当中暗藏的『晋国』。 『公达何不早言?』斐潜有些不满意的看着荀攸。感情你个荀攸,八成之前就猜出来了吧?却一直憋着不说,知不知道这样做,会有家伙张嘴就喷是水字数啊? 荀攸苦笑了一下,叩说道:『请主公降罪!』 斐潜上前扶起,『算了,算了……下次公达定要直言才是……』 荀攸自然是应允下来,可是斐潜知道,荀攸答应归答应,到时候怎么做,依旧还是看情况。倒不是荀攸故意违抗命令,而是荀攸的性格就是这样,也不是说改就能改的。如果说这一件事情是杨修先看出来的,多半就会立刻吵吵着,巴不得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是他看出来的,就像是方才杨修也毫无掩饰的说这就是『齐鲁夹谷之会』,而换成了荀攸,即便是知道了,也多半不会再公开场合讲什么…… 就像是猪哥当着刘备的面,讲什么此计就连三岁小儿都明白的话一样,要是碰见了心胸狭隘的领导,一双双的小鞋子都排队等着了。 齐鲁盟会,自然不是吃饱了没事情干然后约着一起开个趴什么的,其背后的原因,就是晋国。齐景王想要再一次重整大国风貌,然后当然少不了要对付老对手晋国,但是一下子要打晋国有些麻烦,所以就盯上了鲁国,准备先练练手,而鲁国之前也是晋国的小弟,结果一看不成啊,齐国要对自己先下手了,连忙表示大佬别这样,好好说话不可以么,小弟跟你是一条心的啊,于是盟会就产生了。 晋国,在晋献公之后就牛得不行,『并国十七,服国三十八』,然后晋文公又在城濮之战中大败楚国,一战而鼎定了霸主的地位。然后接下来的晋襄公大败秦国,晋景公大败齐国,晋厉公继位后连败秦、狄,并在鄢陵之战再败楚国,复霸天下。晋悼公时国势鼎盛,军治万乘,独霸中原,达到晋国霸业的巅峰。 不过么,物极必反,在晋平公以后,晋国范、中行、智、韩、赵、魏六卿之间斗争激烈。晋定公时,范、中行两家先败亡,之后韩、赵、魏三家共灭智氏,晋国被三家瓜分,便彻底的消失了。 斐潜在荀攸走了之后,重新坐了下来,重新扒拉了一下手指头,还真是一摸一样啊…… 大汉王朝各地诸侯,那些早起就灭掉的小鸡小猫就不说了,大诸侯也就是六个,斐潜占据了一个,然后是曹操,荆州的刘表,江东的孙权,然后再加上两个之前败亡了的袁术和袁绍,不是刚刚好就和晋国当时的『六卿』暗合么? 所以荀彧的意思就是现在斐潜要是一门心思的搞倒了曹操,那么也就意味着同时也搞倒了大汉么?所以说,曹操就是智氏?嗯,有些不对,其实荀彧是想说,斐潜现在才是智氏罢…… 这个么,有点意思……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斐潜摸着下巴上的胡须,沉吟不语。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华夏文明看春秋,春秋大义看晋国』。(鲁迅o(︶︿︶)o不是我说的!)。 晋国当中六卿的历史,无疑就是开启了战国的篇章,也彻底的断送了所谓的『周礼』,尔虞我诈更多的成为了家常便饭,司空见惯。 晋国智氏在最初的『晋国六卿』的火并中,扮演了一个非常重要角色,同样也是因为这样,智氏一战成名,并且在战后,也得到了大量的土地,从而实力大增。到了智瑶做智氏家主,并重夺晋国正卿之位的时候,智氏已经成为晋国四卿中最大的一个了。而智瑶这个人,很有抱负,他眼看晋国因为内部矛盾问题,从一个级大国逐渐被齐、楚等国赶,心里很是着急。于是智瑶再现当年晋国的霸业盛况,但摆在他面前最大的问题就是如何统一韩、赵、魏三卿的利益,实现共赢…… 但是智瑶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就是进行了土地改革! 智瑶表示大家都可以拿出一部分的土地,无偿交还给晋国国君,充实国君的实力。因为当时晋国国君的土地都已经被晋国众卿们瓜分得差不多了,国君的势力很微弱,这就导致了晋国无法实现中央集权,形如一盘散沙,而这样的土地改革,自然不被另外三卿所认同,到了最后三卿就干脆联合起来,一起干掉了智氏。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斐潜这个在关中推行新田政的家伙,比曹操还要跟像智氏。荀彧若真的就是想要表达这个意思的话,那么这一封诏令,其实就是在说,斐潜当下别看实力强横,地盘广阔,但是如果说斐潜一意孤行下去,那么下场就可能会和智氏一样,最终被群起而攻之,走向覆灭。 至于斐潜之前表现出来的忠心于大汉的行为…… 要么是真的,要么是假的。 如果斐潜真心忠于汉室,那么斐潜为了汉室抛头颅、洒热血,最终制霸天下,最后就会像是圣人一样,不仅是自己遵守新田政的『推恩令』,而且跟着斐潜的下属也同样心甘情愿的去遵守? 这在山东士族心中,基本上都觉得不太可能,所以,斐潜在关中汉中推行的新田政,这些山东士族觉得更像是斐潜在下一盘大棋,以维护汉室的名义,取得道义上的支持,然后削弱各地的士族,就像是当年晋国智瑶以所谓『上贡王田』来削弱韩、赵、魏三卿一样,等到最后只剩下智氏一家独大的时候,就可以如同『田陈代齐』一般,从大汉天子手中夺取宝座了…… 呵呵,斐潜轻轻的笑了起来。 天色渐渐的昏暗,周围的各种景色也渐渐的失去了原本清晰的轮廓,就像是当下的局面,谁看不清楚谁,谁也不信任谁,唯一相信的,只有自己。 第1862章 当偏见成为习惯,又有谁愿意认知 ,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雨水纷飞,地里的庄禾,路边的野草,就像是疯了一样的拼命吸收着雨露,似乎都能听见生命在努力的生长所出来的声音。 在这样的季节当中,正是应该重新耕田,去除杂草,然后期待着秋天的收获,但是现在因为斐潜和曹操的交战,导致颍川这里受到了很大的影响,至少,在远处田野之中,斐潜没有看到什么农夫在劳作。 曹操在历史上,对于整个三国而言,不管怎么说也是有一定的正面促进作用的,至少曹操在位期间,回复了河洛和关中的生产,并且抵御了北面的胡人,也击败了西凉的羌人,可以说如果没有曹操,没有曹操维护的北方统一,或许五胡乱华将会来的更早。 城中赵云和张辽在处理相关的军务,李典也在一旁协助,伤员大体上都送回了阳城,然后进行初步的治疗。在这里主要是恢复一下之前消耗的马力,给战马补充一些高能量的食物。毕竟战马的肠胃不像是牛羊,对于青食吸收能力不是很强。 当然,这些事情都不需要斐潜来操心,手下自然都会做得好好的,斐潜需要关心的,便是整体的计划,战略的实施。 如今的斐潜,或许是居于高位时间长了,自然就有了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就算是斐潜脸上挂着笑,依旧没有什么人敢在斐潜面前装傻充愣,就连最早一批跟着斐潜的老兵,见到斐潜巡城的时候,后也收起了油滑嘴脸,恭恭敬敬的行礼。 要知道这些油滑老兵,有时候真是天王老子的面子都不甩的。这种老兵,哪一家的诸侯都有一些,就像是曹操之下的青州兵,打劫的时候都会打到自家人身上…… 『让杨德祖来一趟。』斐潜吩咐道,背着手,站在城门楼上眺望。细雨纷纷,洒落在斐潜的头上脸上手上,远处的景物都是朦胧着,就像是未来。 杨修很快的就赶来了,『见过主公……』说实话,杨修每一次见到斐潜,都有些害怕,似乎总能感觉到斐潜的目光在他身上扫来扫去,后背有些起鸡皮疙瘩。 『闻德祖文采飞扬,擅长词赋,不知可愿写一封檄文?』斐潜说道。 『檄文?』杨修有些愕然。这玩意,不是应该早就写的么,现在都已经算是兵临城下了,再来写这个檄文,岂不是有些像脱裤子那个啥么? 杨修很快又接着问道:『这檄文……不知主公欲言何事?』既然是主公吩咐了,那么自然还是要写,不管是写天子昏庸,还是写曹操专政,杨修表示,反正都是主公一句话的事情。 斐潜笑了笑,充满了甲方的味道,『德祖且去写了就是……某信得过德祖……』 杨修只能是点头应答下来,然后退下去不提。 过了几个时辰之后,斐潜在城中大堂,收到了杨修所写的檄文1.o版本。 『主公,请过目……』 杨修毕恭毕敬的将写好的檄文递给了斐潜。 『夫尧舜禹汤,敬畏上苍,爱育黔,勤勉政事,如履冰川……』 这一段跳过,反正基本上都是讲上古怎么怎么好,然后现在怎么怎么糟糕的,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 斐潜目光上下巡游,然后找到了重头戏,『所谓曹氏,狐窃大义,胠箧神器,狼豺枭獍,鸩毒祸世,兴乱怀凶,无复纲纪,天地难容,人神嗟噫!』 『恣行兵刀,苦征民泣,广役良家,强夺充资,遐迩失望,逆旅睹希,不念前章,穷生气力,罄纳绝出,城郭亡遗!』 『居高临台,本以忧勤,深虑其秩,轻徭薄赋,不夺农时,不贵尺璧,然宦侯阉遗,科税繁猥,不知纪极,愎谏违卜,猛讨屡战,社稷疲弊!』 『惟木从绳,若金须砺,唐尧建鼓,夏禹悬鼗,规听箴时,人正士直,然狙害龙逢,谋图细柳,不思长策,恃众怙力,尸骸蔽野,延袤万里!』 『仲尼有言,无信不立,既立功勋,须酬爵币,设官分职,方为鼓励,然君子在野,小人在位,口称任贤,实受亲己,言行浮诡,奸佞何及!』 『今骠骑将军,家传盛德……』 下面一大段都是杨修拍的彩虹屁,没什么实际上的意义,斐潜大略看了看,便点了点头,让杨修再抄正了一份,交给刘晔带回去。没有让杨修特意修改什么,也没有非要让杨修从1.o折腾到11.o,抑或是从死都不改版本再到改了就去死版本,反正斐潜想要的,檄文上也都有写。 果不其然,杨修依旧没有放过曹操的身份上面的污点,进行了一番的攻击,这正是斐潜想要,但是也不需要特别的进行夸大和强调,懂的人自然会懂。 曹操出身的问题,终究是他无法和山东士族彻底融合的一道鸿沟,也是曹操不信任其他山东士族的一个很重要的因素。 斐潜通过这一份杨修版本的《讨曹檄文》,其实上并非是简简单单的口水战,而是再一次将曹操这个弱点暴露出来,也是斐潜对于荀彧等人的一个回应。荀彧暗指斐潜将来会成为智氏,现在斐潜就表示曹操现在面临的问题。斐潜将来怎样还是将来的事情,现在曹操的问题则是明摆着的,你荀彧又如何解决? 而荀彧能解决曹操这个问题么? 显然没有办法。 如果说土地是士族世家的红线,那么兵权就是曹操的g点,谁碰都不行。可是当下问题是曹操原本似乎看起来稳固的军权结构,如今摇摇欲坠岌岌可危。可以说,曹操琮最开始一直到了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都没有办法解决这个方面的问题…… 当收到了荀彧派人送来的战报,曹操一个人将自己关在了帐篷当中,然后将护卫远远的驱赶开,不让任何人靠近。据后来有知情人士称,曹司空是在大帐之内行了秘术,呼唤鬼神之力扭转乾坤云云,但是实际上,曹操是控制不住自己当时的情绪,鬼哭神嚎了一番。 当泄过后,往往就会进入短暂的圣贤时间,曹操自然也是如此,立刻收起了之前还有一点的各种小心思,直接号令兵卒冒着依旧还有一些的小雨,赶往颍川。 是的,曹操原本还打算跟斐潜再比划一下,但是现在,曹操也不免有些慌乱了,曹操擅长的战斗模式,第一是运动战,第二是埋伏战,基本上来说,不管是当年对付黑山军,还是后来和袁绍对阵,其实都是如此,而阵地战对于曹操来说,并不是非常的擅长,这一点从历史上的大型阵地战,官渡之战和赤壁之战当中都有所体现。 曹操一开始是的战略计划,就是诱敌深入,在运动当中消灭斐潜的力量,结果没有想到的是,斐潜是运动了,但是运动起来了曹操又挡不住…… 这就相当尴尬了。 然而,就像是老天爷故意跟曹操开玩笑一样,当南下的乌桓人听闻是要和骠骑将军作战,顿时就反悔了,派了一个大当户追上了曹操。 曹操那个时候正在吃饭,吃麦饭。粗糙的麦饭非常的硬,硬得就像是一个个小石头,然后只能用牙一点点磨着。曹操这两天有些上火,使得吃饭的时候都有些困难,但是曹操依旧不动声色,直至听到了乌桓大当户的话…… 『我,南边,不是西边!』大当户用着一口及其生硬的汉语,表达着同样及其生硬的意思,『不是,西边!』 曹操真想吼回去,大叫一声『老子是花了钱的』,可是话到了嘴边,却换成了笑容,然后笑眯眯的说道:『听说乌桓勇士举世闻名,难不成也有害怕的时候?』 乌桓大当户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不,不!我们,勇士,西边,恶鬼!西边,不是,不去!』 曹操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半响才说道:『如果……加钱呢?』 『加钱,好!加多少?』乌桓大当户立刻回答道。 曹操# 是,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但是问题是曹操现在没钱。可是没钱依旧不能成为曹操逃避问题的借口,曹操仍然是要硬着头皮去解决问题。 怎么办?先暂时将乌桓大当户给忽悠走了,钱的问题依旧需要曹操处理,于是乎只能看看有没有花呗白条了,反正信用卡曹操是没有的,可是当曹操再一次讲手伸向了山东士族的时候,却被士族挡了回来,许多士族表示地主家也没有闲钱,隐晦的表示着,这仗,还是早些结束罢! 其实是不是山东士族都反感曹操,都欢迎斐潜呢? 并不是。 山东士族同样也不喜欢斐潜,尤其是那个所谓的什么『新田政』,可是为什么山东士族在这样的局面下,依旧不给曹操提供绝对的支持呢? 还记得边让么? 山东士族其实和曹操的矛盾,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曹操让自己的亲属把持着各地高位,导致山东士族没有能够获取他们想要的那些东西,矛盾就已经是对立了起来,虽然说曹操在边让事件之后,也是做出了一些调整和让步,但是对于山东士族而言,这一点点的让步可以满足山东士族的需求么? 曹操的让步,只是表面上暂时满足了山东士族等人而已,而实际上则是进一步激出了这些人的欲望,毕竟曹氏和夏侯氏占据着那么多的肥缺,又有那个士族子弟不眼红?所以当下山东士族拒绝给曹操支持,其实就跟乌桓人拒绝和斐潜作战一样,不是真的不愿意,而是想要趁机再敲曹操一笔。 多好的竹杠啊,错过了这个村,难道还去找下个店么? ……!…… 当斐潜笑呵呵的和郭嘉说起这个事情的时候,郭嘉几乎是立刻变了颜色,手抖抖的指着斐潜,『未曾想,骠骑如此歹毒……』 郭嘉是聪明人,而且还是相当聪明的那个级别,所以当听闻了斐潜的对策之后,几乎是立刻明白了斐潜在檄文之后隐藏的那些东西,不禁觉得有些毛骨悚然起来,顿时忍不住开口骂了斐潜。士族那帮子人是什么德行,难道郭嘉还不清楚么? 斐潜笑了笑,说道:『怎么?不喝酒么?』斐潜拍了拍桌案上的酒壶,还顺便摇晃了两下,酒香荡漾了出来,若有若无的萦绕着。 郭嘉的鼻子不由得嗦了两下,然后沉默了半响,颓废的放下了手臂,整个人也垮了下来,苦笑道;『骠骑攻心之策,更胜兵锋啊!』 一般人甚至可能觉得斐潜是多此一举,仗都打了,还搞什么檄文,流程不是颠倒了么?但是实际上,这一篇檄文,和袁绍之前攻打曹操的檄文,根本就是两回事。 袁绍那个时候为什么要写檄文? 因为袁绍要得到冀州士族的支持,也为了让自己的军事行动具备一定的政治正确性,可是如今这两条,斐潜都不需要,所以斐潜写檄文的目的性和袁绍完全不同。斐潜的檄文,虽然明面上写的是曹操,但是实际上是写给荀彧,还有颍川人士,山东士族看的。 简单来说,就是你们支持的这个曹操,是个什么玩意?你们自己看!也同样给这些山东士族了一个和曹操对抗的借口,甚至有些怂恿的味道。 斐潜摇晃酒壶,然后郭嘉就知道斐潜的意思了。酒壶就像是眼前的利益,而当眼前的利益在晃动着,在散着诱人的香味的时候,又有多少人会忍住,就算是郭嘉表现了骨气,忍住了诱惑,难道那些山东士族里面,会全数都忍得住?若是全部都能忍,也就没有边让的那一件事情了,而现在,斐潜就像是亲手掀开了这个原本就没有痊愈的伤口,然后又在上面切了一刀,撒上点盐揉一揉。 郭嘉咕嘟嘟将酒喝下,然后似乎才重新活过来了一样,晃动着脑袋说道:『骠骑,欲救大汉耶?欲毁大汉乎?』这是听起来,似乎是郭嘉一个人,在向斐潜提问,但是实际上就和方才斐潜借用酒葫芦来表示内容一样,郭嘉是通过这样的问题,表示当下士族对于斐潜这个人的疑问。 斐潜也沉默了一会儿,端起了酒碗和郭嘉共饮了一碗,然后说道:『奉孝,且问一事,以夏侯之子换曼成家眷,司空愿否?』 这一次轮到了郭嘉沉默。 片刻之后,郭嘉说道,『骠骑欲何为?』 『看看。』斐潜淡然说道,若不是担心你们听不明白,我就说我是来打酱油的,你信不信?当然,也有另外的一层意思。 郭嘉显然也明白了,苦笑,『如此,便拭目以待。』 第1863章 当利益摆在面前,亲戚辈份都是渣渣 ,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斐潜和曹操的相争,在颍川逐渐进入了最后关节,前前后后许多消息也渐渐的传到了荊襄,第一个消息就是说斐潜已经拿下了阳翟,几乎距离许县一步之遥,第二个消息就是曹操亲率大军也是回到了颍川,即将到达许县。 这两个消息传到了荊襄之后,几乎让所有人都吸了一口凉气,看这个样子,斐潜和曹操之间终将爆一场夺帝大战么? 至于诏令的事情,荆州的人士也是争论不休,有人说是既然是朝廷的诏令,若是不尊难免会有些违背了忠义,也有人说这并不是什么朝廷的诏令,纵然不尊也是无妨,但是所有人几乎都一个同样的共识,就是雨停了之后,恐怕就是见分晓之时。 而这些在襄阳的议论,并没有影响在细雨纷飞当中江夏城的鏖战。 蔡瑁面沉如水,隐隐蕴含着煞气,死死盯着眼前的江夏城。 刘表快不行了…… 或许就是这几天的功夫,或早两天,或者晚两天,反正也就是这个月的事情,就看刘表自己还能够耗多久而已。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也就表明这一次不管怎样,刘表都不可能康复了。当然,蔡氏也不会亲自动手,因为只要动了手,必然就会留下一些破绽,而这种破绽无疑就是致命的,所以干脆就这么拖着,让刘表渐渐的灯干油枯下去,最终『很自然』的死去。 不过,话说回来,也不可能拖得太久。刘表前一段时间也有一阵子病重,然后不能议事,但是一个月左右也就重新缓过来了,所以这一次,如果拖延的时间过了一个月,必然会引起很多人的怀疑,纵然蔡氏如今控制了刘府,但是如果说蒯家或是其他刘表臣子逼迫上门,执意要见刘表,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所以,可以拖,又不能久拖。 最好就是蔡瑁这里拿下了江夏,凯旋之时『正好』碰上了刘表咽气,那就再妙不过了…… 蔡瑁仰头看了看天,细雨已经渐渐稀少,只是意犹未尽的在零星飘荡着,已经可以说不能对于战斗有较大的影响了,于是当即就下令,竖起令旗,四野之中,便是兵卒一同大喝起来,倒也是声势浩大,气度不凡。江夏一面临水,三面是6地,蔡瑁也干脆只是在两个6地上的方向上进行攻击,让出了一面的城墙。 蔡瑁练兵,多少也算是家学渊源,所以当令旗招展,一个又一个的步卒方阵开始推进的时候,多少也是有些章法和气势,到了一定距离的时候,江夏城头上开始有些6续的箭矢射下,但是因为这几天的消耗,也不像是之前的那么密集了。 令旗摇动,鼓声擂响,蔡瑁手下的步卒阵列,一分为二,一部分开始提高度,足疾行,然后越来越快,直至狂奔,而另一部分则是弓箭手,人数也较少,当即原地立定,引弓搭箭,开始与城上互射。 不时有攻城士兵中箭倒下,原本还算是比较齐整的队列也多少有些涣散起来,让蔡瑁皱了皱眉头。不过从城墙上放箭,虽然射程可以及于很远,靠着箭矢下坠之势,破坏力也足够,但是零零散散,没有形成有效的打击力量,所以也没有多少办法阻遏蔡瑁这一方的冲锋之势。 黄祖这个人呢,是黄香之后。黄香这个人,是东汉著名的孝子,位列『二十四孝』之一,官职尚书令,于汉明帝时迁到了江夏,为黄氏江夏堂开基祖先。黄香共生八子,黄琼、黄瑰等等,称之为『黄氏八宗』。 八宗后裔,除黄香长子黄琼一脉继续在江夏安6生活,成为安6黄氏家族一脉外,其余分迁各地。次子黄瑰一脉迁到巴西阆中,成为阆中黄氏家族之祖;五子黄瓒一脉迁于零陵,建立了零陵黄氏家族。 黄忠和黄祖均出自黄香长子黄琼这一支,而江东的黄盖出自黄香第五子黄瓒,至于黄承彦,则是出自黄香幼子黄理这一支。至于辈分么,黄盖和黄承彦大体上相当,黄祖大概差了三四辈,然后最小辈分的,是黄忠。 按照道理来说,黄祖应该对于黄承彦比较亲近才是,但是实际上,黄祖反倒是有些看不起黄承彦,认为黄承彦搞那些什么工匠之事有些上不了台面,就算是现在和斐潜联姻了,也不过就是瞎猫碰上那啥啥而已,也不算是多么的本事,而且黄祖这个人比较自傲,让他天天到黄承彦面前去,整天黄公黄太公的叫着,黄祖自觉的拉不下那个脸,所以这些年头来,关系也就不好也不坏。 如果按照辈分来说,黄承彦娶了蔡家女,见了蔡瑁,若是正经来说还要称呼一声大舅哥呢!那么算起来蔡瑁的辈分也同样比黄祖高!长辈教训一下晚辈,这就算是骠骑将军斐潜来了,也是照样大不过辈分! 所以蔡瑁也就不是很担心黄承彦这一方面的问题,就像是有个远亲家中出了大事,有可能多少会伸手帮助一把,但若是要自己倾家荡产,恐怕心中也会掂量一番。说关系密切,蔡家和黄家的关系也不差,但是在利益面前,关系就只能往后面排一排了。 为什么不找黄家谈一谈? 开什么玩笑,应该是黄家来找自己来谈一谈才是! 骠骑现在是骠骑,当年什么都还不是的时候,难道蔡家就没给斐潜支持么? 就算是退一步来说,蔡家的要求也不过分,只要荆襄而已,难不成骠骑和黄家要翻脸不认人,连蔡家的份额也要吃干抹净? 所以这一次攻打江夏,意义重大。不仅仅是宣告蔡家在荊襄的地位不容侵犯,而且也是展示自身实力,震慑一些起了什么其他心思的家伙…… 攻城的兵卒在抛下了几十具尸之后,便顺利的度过了架好木板的壕沟,开始汹涌的冲向了城墙,或是抛掷绳索,或者并力抬起肩负的木梯,打算要蚁附登城,江夏的守军也开始力,或是推搡云梯,或是投掷檑木滚石,将这一波的进攻再次打断…… 蔡瑁见状,不仅没有生气,反倒是从心中浮出了点欣喜来,因为从一开始进攻然后到被打退,基本上来说已经是慢了许多,这说明江夏之中也渐渐开始疲敝起来了! 正儿八经的攻城战,是比较缓慢且漫长的,进攻一轮,整理队形,安排事项,花费就是老大一堆时间,然后冲上去,哗啦一声没十几二十分钟就完了,又再退下来重新整理阵列,又得重新花费大量的时间,这要是让后世许多暴脾气的,随身携带『qwert』作为暗器的侠客来观战,怕不是立刻就喊叫出来,『老子裤子都脱了,你就让我看这个?!』 蔡瑁见状,便让人推上了冲车和云楼,开始准备加强攻击力度。在蔡瑁的观念当中,这些器械的价值比一般的兵卒还要更高,兵卒死了几十一百都不算什么事,但是要是攻城器械被毁了,又要重新做就太麻烦了。 江夏的兵卒疲惫,也就意味着蔡瑁下一步计划的成功可能性就更高了。于是蔡瑁重新攻城,强度一下子就加强了很多,双方的战损也持续的增加…… ……」」…… 蔡瑁和黄祖打得欢快,但是他们两个都没有注意到,他们的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处了一双眼睛,密切的关注着他们的状况。 江夏周边,除了江陵水之外,有汉水,还有涢水等等,这些水系构建出了一个庞大的水网,在加上周边各种湖泊沼泽,简直就是天然的水军训练场,也是隐藏踪迹的好地方。 汉代的整体环境比后世要潮湿闷热很多,纵然小冰河时期的气息已经吹拂到了大汉的屁股上,但是在许多地方依旧还有很多大泽,就比如江夏之南,就有三台泽,广汉泽,甚至还连通着云梦泽。 这个云梦泽,在前秦时期绵延极大,可是因为流沙堆积,山川变化,渐渐的也在缩小,甚至在西汉时期,就已经在云梦泽堆积出来的地面上设立了乡县,比如华容,竞陵等等…… 而现在,周泰带着一批人,就躲在这样的大泽之中,关注着江夏的动静。 黄祖和孙家的仇恨,并非是起因孙坚之死才有的,而是在孙坚还活着的时候,就已经是结下了。别看黄祖这个家伙战斗力大体上是比不上很多人的,但是黄祖似乎有一个天赋,就是不管胜败,定能斩杀敌将。 当年黄祖和孙坚相斗,虽然说也没有占多少便宜,可是黄祖偏偏硬生生杀了孙坚的部将,也就是孙家的族人,从此一不可收拾,然后孙策即位之后,也跟黄祖有冲突,在争斗之中,黄祖又干掉了徐琨,然后若是说在历史上,黄祖后来和孙权战斗当中,还干掉了凌操…… 所以,虽然说江东的众人都不赞成孙权出兵,但是孙权哪里能够忍得住? 还别说,其实孙家才是最适合后世穿越者的对象,从孙坚那一辈开始,到了孙权这一代,都是二话不多说,举刀就是干的主子,孙权多少还好一些,孙坚孙策可真的是正好符合整天不想做别的,就想着杀男人捅女人,或者倒过来也成的人士附体穿越,关键还有周瑜和二乔不是么…… 见到了江夏局势动荡,孙权就像是百爪挠心一般,憋了几天之后,便实在是憋不住了,纵然也知道他的行为多半不会被赞同,但是依旧是偷偷下令,让周泰带着一批兵卒,藏到了这里,准备找个机会给江夏这战火上添点油什么的。 若是按照后世标准,周泰就是个孙家的『贫下中农』,成分杠杠的,属于孙家当中立场最坚定的那一部分。周泰年轻的时候就跟着孙坚了,孙坚死后又跟着孙策,然后现在跟着孙权,对于孙家的忠心简直比钢铁还坚硬。 『时机到了!』周泰目光炯炯,看了一眼北面,然后又环视了一下自己身边的兵卒,『老主公的仇,这一次便是机会!』这么多年了,包括周泰在哪,还是有些人会称呼孙坚为老主公,孙策为大主公,然后孙权为少主公,当然这都是背着孙权来喊的。 在周泰身边的,不少都是孙家的老兵,也都明白孙家和黄祖之间的恩怨,因此听了周泰的话,也都纷纷表示,跟着周泰一起行动,绝对不会有半点的含糊。 周泰点了点头,说出了自己的计划:『江夏水门防御薄弱,我们可以趁着夜色潜入破坏闸门,搅乱城中,趁机诛杀黄贼!』 众人琢磨了一下,也觉得可行,便是依策实行,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当周泰他们到了江夏水门附近的时候,竟然也看见了一群人影在鬼鬼祟祟的摸向江夏的水门! 这个真是…… 周泰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是暂时停留了下来,脑袋当中盘算起来,自己应该怎么办,要不,跟在后面,冒充蔡瑁的人马好了? 在周泰还在思索的时候,水门的战斗已经爆了。 蔡瑁的兵卒刚冲进去没有多久,就被江夏守兵现,旋即鸣锣示警,江夏兵卒立刻赶到了水门指出,对于蔡瑁的兵卒展开围攻,显然这些江夏兵卒早有准备,而这个看起来薄弱的水门,竟然有些像是特意留出来的陷阱! 周泰看着城头上火光乱动,惨叫声绵延不绝,头上也不由得冒出了汗珠,还好是蔡瑁的兵卒抢先了一步,否则自己带着人马冲进去,说不得也同样中了黄祖的圈套! 怎么办? 江夏城中的黄祖显然对于自己的计谋很是得意,还特意上了城头,冲着蔡瑁的大营哈哈大笑,表了一番兴奋的演讲,之后才晃晃悠悠下了城墙。而另外一面的蔡瑁营地,似乎也是知道了水门的失败,便渐渐收了火把,返回营地…… 周泰看着,忽然一个大胆的想法冒了出来,如果这个时候,二次袭击水门呢? 江夏的黄祖必然以为已经挫败了蔡瑁的图谋,不管是将领还是兵卒,多少都会有些松懈,如果自己趁着蔡瑁兵卒破坏出来的道路再次展开突袭,一方面可以省去不少开辟道路的时间,另外一方面说不得也可以打江夏守兵一个措手不及! 周泰相来胆子就很肥,既然想到了也就径直就这么做了,带着人手在黎明时分到了江夏水门之外,然后割断了江夏兵卒临时推下来遮挡水门的木栏绳索,又让人偷偷的拖走了用来堵住通道的石条,潜入了江夏城中! 江夏兵卒,包括黄祖在内,也确实没有想到会有人要梅开二度,措不及防之下竟然被周泰真的得手了,不仅是被周泰等人突破了水门防御,冲到了城中,还被点燃了不少的物资房屋,浓烟滚滚直上云霄! 蔡瑁闻讯而来,瞪着眼看了半响,然后虽然不确定到底生了什么,但是既然江夏城中骚乱,总不能自己干看着什么都不做,于是乎也急忙召集了兵卒,对江夏动了猛攻…… 第1864章 君子之道,不好杀人,却喜诛心 雨过天晴。 下雨的时候常常让人烦闷,并不是因为雨本身,而是因为下雨带来的低气压,天晴了之后自然是烦闷减退,心情舒畅。斐潜手下的兵卒也抓紧时间赶快处理一下因为长时间下雨导致铠甲和兵刃上的产生出来的各种大小锈迹。唯一的办法就是看见生锈了,就要立刻打磨干净,然后涂上漆面来进行保护,否则的话再精良的铠甲也会腐朽。 所以当下阳翟上下,几乎所有兵卒都在做这个事情,霍霍霍打磨的声音此起彼伏。 铁锈是一个很麻烦的事情,因为铁锈一旦产生,就算不是下雨天,铁锈也依旧会蔓延生长,持续渗透,最终将一块铁变成了一块废物。嗯,也不能说完全作废,毕竟铁锈也可以用来作为颜料,作为药剂什么的,只能说丧失了原本的功能,失去了原有的战斗力。 就像是大汉。 现在的大汉浑身上下锈迹斑斑,远远的看起来么,似乎还可以,或红或黑,也符合大汉喜欢的颜色,可是如果离得近一些,就可以看到其实已经腐蚀得近乎空洞了,一碰就哗啦啦往下掉铁锈粉。 要重新打磨大汉这一尊雕像已经有些不现实了,抑或是拼命给雕像外面涂抹红漆,也一样会腐朽下去,结构性的损坏已经产生,无法修复。就像是人和人之间的信任,一旦产生了结构性的损坏,再怎样喊口号,树标杆也是收效甚微。 斐潜在前面走着,郭嘉在后面跟着。 说起来两个人之间的模式有些奇怪,斐潜没有提让郭嘉改头换面的事情,郭嘉也没有问自己身份的问题,两个人就像是朋友,又像是上下级,似乎看起来多少有些违和。 『曹司空派人前来,欲会猎于许县之下……』 斐潜淡淡的说道,就像是说一件平常的事情。而『猎』一字,历史上曹操用在了江东,如今用在了此处,倒也是可圈可点。 郭嘉晃了晃脑袋说道:『岂非正合骠骑之意?』 斐潜转头看了看郭嘉,然后又转了回去,继续向前缓缓而行,『奉孝就不怕曹司空见疑?』 郭嘉沉默了片刻,笑了笑,说道:『天下亦不疑骠骑乎?』 斐潜哈哈大笑起来,摆了摆手,什么都没有说。 如果说谋略,荀攸也是一流的了,并不比荀彧郭嘉差到哪里,但是荀攸的问题是立场不够坚持……荀攸习惯会听从领导的吩咐,历史上他在刘协手下的时候听刘协的,在曹操手下的时候听曹操的,然后在曹丕之下的时候也顺着曹丕的,虽然荀攸也知道有些事情不对,但是荀攸大多数时候不会反抗。 这是优点,也是缺点。 比较有个人的想法和观念的,便是身后的这个郭嘉。 嗯,或许荀彧也算半个? 在当前这个阶段,或许只有荀彧和郭嘉猜测出来了斐潜自己想要做一些什么,或者说推测出来了一部分,这算是相当难得的了。就算是在斐潜自身阵营当中,也不见得人人都懂得斐潜的计划究竟是什么,也许只有李儒大体上能够理解,贾诩大概七八分,庞统徐庶大概一半一半。 斐潜不是想要给大汉王朝表面上刷个红漆,而是要除锈,重铸,而这个过程,会很疼。 斐潜不擅长战术,小规模的战斗多少还凑合,但是如果一场复杂一些的战斗现场指挥调度,斐潜比不上赵云张辽等将领,这一点斐潜也清楚,所以斐潜也渐渐的减少了自己直接去指挥具体战斗,而是控制方向,具体的让这些将领来。 斐潜也没有所谓的什么野兽般的直觉,凶兽般的武勇,遇到紧急情况,斐潜也和普通人一样,有时候会慌乱一下,也会做错事情,就像是很多人在事后都会忍不住扇一个嘴巴子说当时自己怎么那么做一样。毕竟就算是妖魔化的猪哥,也有犯错亦或是没想到的时候,更何况斐潜? 现在斐潜不需要上阵,也不需要直接面对沙场搏杀,斐潜就有了更多时间思考战略上面的问题,因此展现出来的就都是优势了。斐潜比当下大汉所有人都更加的清楚大汉的弊端究竟在哪里,也知道大体上的前进方向在什么地方,所以很多时候就会让其他的人感觉到了斐潜的前瞻和睿智,然后被斐潜所折服。 但是也依旧很多人不理解,甚至反对斐潜的举措。就像是当初斐潜刚刚到了北地,选择了和南匈奴合作,然后坑杀了白波军当中的那些血迹斑斑的中上层大小头目和白波惯匪一样,也有不少人当时对于斐潜口诛笔伐,认为斐潜就是汉人当中的败类,只懂得跪舔南匈奴,却坑杀了汉人。 是,如果单纯从那个行为来说,斐潜确实是这么做的,但是就像是男女之间的那点事,环境不同,可能结果和意义都不一样,难道说不管外部环境条件,不管对象是什么,将这种行为,全数归纳等同于禽兽的交配? 当下也是如此。 如果说拿山东的这群士族类比成当时的白波军,山西的士族等同于那个时候的南匈奴,或许有一些不怎么合适,但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白波军掠夺百姓,挟裹老幼,以所谓行天之道义的噱头,做人神共愤的事情,难道和山东士族没有几分的相似? 山西士族长久以来和胡人杂居,民风彪悍,持勇好斗,更是和山东士族长久,有矛盾又共存,不是也和南匈奴情形有点类同? 现在斐潜带着雍并骑兵,直奔许县,一路破关,虽然只是针对着曹操,但是难道没有喷子已经准备好了口水,时时刻刻准备找着斐潜的大脸盘子?当年喷斐潜的那些人,难道这几年就会长进了,就不会喷了? 郭嘉不是傻子,荀彧也不是,而这样的两个人都认为如果斐潜要按西秦之势来吞并天下,是不看好的,也行不通的,为什么?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荀彧郭嘉不看好斐潜? 仅仅是因为他们两个身处曹操一方,所以就反对敌对方斐潜么?那么之前荀彧和郭嘉还都在袁绍旗帜之下的时候,为什么也反对袁绍? 其实汉代刘邦制定的所谓郡县制度和秦朝统一之后推行的政策,有天上地下一般的区别么?并没有,但是为什么差不多同样的东西,前秦推行的时候就是民怨迭起,而汉代似乎就顺顺利利了? 或许其中有很多的原因,但是有一条确实是前秦没做好的,前秦在推行政策的时候,简单粗暴,不服就杀!不听,不问,不解释,甚至连等一等的耐心都没有,一句话,做不做,不做就杀! 是不是很霸气?是不是很爽?是不是很符合一部分人的价值观,认为这才是屌在天上的行为,才是英雄气概,才是男儿本色,才是天下豪雄应该做的? 然后呢? 历史上不仅仅是前秦,往后多少王朝证明了,只懂得动不动就杀人的政权,没有一个能够长久的,就连野猪辫子武勇还算是强盛的时候,若不是康熙转变了态度,采用了怀柔政策,怕是吴三桂就是下一任的皇帝了,至少辫子朝没办法那么快的稳定下来! 杀人,就像是战争一样,永远是最后的手段。而动不动就说今天要杀这个,明天要杀那个,不杀就不是英雄好汉的家伙,本身大体上就处于利益链条最底层,或许是因为这些人身上也只有一条命还算值点钱,自然也就认为所有人的价值也就是那一条命,又或者是因为这些人拿不出任何的价值进行交换,只剩下了自己的性命,所以也就只能逼迫着别人也接受这样的观念和条件…… 『奉孝……』斐潜停住了脚步,站在城门之上,望着远处,那个方向是许县,是天子所在的地方,语调沉重,『说实话,其实我很失望……我在北地,在关中做了这么多,然后也有效果摆在眼前了,可依旧还是有人装作看不见!因为这会触犯到了他们自己的利益!为了家族的利益,这些人宁愿看不见!』 郭嘉拱着手,挑了挑眉毛,没应答。虽然斐潜用更为亲和的口气在说话,但是并不代表着话题就轻松。 这一场曹操和斐潜之间的战争,起因是因为王粲的行为,但是实际上斐潜也想要通过这样的一次行动告诉这些山东士族——昔日的那些陈旧观念要丢一丢了,好好的看一看走了新路的山西并北关中的新变化! 一个是商业,一个是军事。 商业搞活了经济,经济促进了军事,精锐的战斗力,同样的消耗之下,永远比一大堆的民夫有更高的价值,但是很遗憾,斐潜并没有现这些人有睁开眼。 荀彧传递过来的信息就是佐证,这些人,甚至包括荀彧郭嘉在内,依旧都认为斐潜这一套就是饮鸩止渴一般的行为,不可能长久,也和他们之前的那些的规矩,手中的利益不能融合。 郭嘉知道斐潜什么意思,所以也不好回答。 斐潜想起了后世的一个笑话。一个人死了,碰到了神,神表示这个人是大好人,为了表示对于这个人一生的善行表彰,决定实现这个人的一个愿望。这人说,要世界和平。神表示很难,然后这个人说,要不,换成国足……神立刻说道,我们还是谈一谈之前那个话题吧…… 国足的弊端难道就没有人看到,没有人懂?那些这个协会那个机构的人员当中,就没有一个知道其中的问题?十几亿人难道就找不出来几个好苗子?为什么人口数量更小的国家反而能做得更好?很显然,利益牵扯太多而已,一条好大好粗的链条,绑在国足身上,怎么能跑得快,踢得好?而旁人想要破坏其中哪怕是任何一个环节,在这链条上的一串的人都急! 毕竟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就像是当下,斐潜想要『破坏』,至少在山东士族观念中,斐潜就是在破坏,所以山东士族不乐意,至少以颍川士族为的这些人,不愿意跟着斐潜方向走。 斐潜想要在这一次行动当中告诉山东士族,你们其实身上有镣铐,也可以不用带着镣铐的,这样跑得更快更好,但是山东士族给斐潜的回应就是,我这镣铐是有价值的,不能随便丢,而你这个家伙才是祸患『晋国』的根源…… 然后斐潜就表示,看看你们选的,选的路,选的人,选的未来,究竟是什么东西,就这样你们还当成宝贝?也就是那一篇的檄文隐含的意思,曹操自然不乐意了,跳出来表示自己的英雄气概,老子还是金光闪闪的好不好,虎躯一震再震展示说自己这个代言人还是很不错的,『欲与骠骑会猎』云云…… 『启禀骠骑……』郭嘉拱了拱手,目光越过了城垛,向着城下不远之处投去,『说起失望……在下浅见,恐怕是此人更失望……』 斐潜顺着郭嘉的目光一同向下,在城外荀攸正带着一些人清查物资,然后指点着安排着一些人员进行整理。嗯?是说荀攸,斐潜又看到了另外一个人,然后便明白了郭嘉意思,不由得微微笑了起来,『某此番请功,杨氏亦列其中……』 郭嘉指的不是荀攸,而是跟在荀攸身边的杨修。郭嘉的意思就是你骠骑将军自己内部还有问题没有处理完,又怎么能说你选择的道路一定比现在颍川荀彧选的更好? 『啊?』听闻斐潜的回答,郭嘉不由得瞪大了眼,显然有些吃惊和意外,然后眼珠子迅的转动了起来,最后压低声音说道,『骠骑欲效什邡侯乎?』 斐潜眯起了眼,哈哈一笑,不置可否。后世斐潜年轻的时候,也曾经愤恨为什么大使馆被炸了,就是个抗议,国人被欺凌了,也同样抗议,似乎除了抗议就是遗憾,为什么不能硬气一些,直接拎起锤子干他娘,可是到了年中的时候,也慢慢懂了一点,也渐渐能够理解,忍辱负重,任重道远的意思。 不过,这并不是代表斐潜心中就忘却了这些事情…… 毕竟君子之道,不好杀人,却喜诛心。 第1865章 大道既隐,天下为家,唯求小康 有些人注定一生孤独,就算是睡时床榻美人环绕,醒时帐下文武济济,依旧是孤独的,曹操的孤独从他为政的时候开始,一直绵延到了当下。 曹操缓缓,一步一步的向前,身后,是他的属下,亦步亦趋。而在曹操前方,左右,都没有人,所有前进的动力,都只能是曹操自己。 就像是当年初登官场。 曹操年少的时候,中二也是常有的,矛盾也伴随着他一同成长。曹操自卑,所以自傲,在普通人眼中,曹操是侯爷之后,身边都是类同于袁绍之内的高等衙内,但是在袁绍等人的眼中,曹操就只是一个跟班而已。 阉贼之后。 这四个字,从小跟着曹操,跟到了现在。 出生在何人之家,难道可以自己选的么?出生在什么地方,难道就是自己一辈子的原罪么?父辈祖辈的那些事情,就一定要儿子孙子去偿还么? 曹操原来以为可以改变旁人的观念,可以凭借自己的努力更新原有的印象,但是很遗憾,在雒阳担任城门校尉的时候开始,曹操就渐渐的意识到,就算是他做了什么,一样改变不了旁人对他的非议。 他打了宦官蹇硕的叔父蹇图,然后最难处理的雒阳北部官宦之区,原本的乱象顿时『京师敛迹,无敢犯者』,但是宦官顿时视他如叛徒,士族子弟看他像傻子,曹操明白了,不是做了好事,就一定有好结果。 曹操被明升暗降,到了顿丘担任县令。 这一次,曹操什么出格的事情都没有做,老老实实的做县令,稳稳当当的收赋税,但是曹操的堂妹夫,濦强侯宋奇被宦官诛杀,曹操也受到牵连,二话不说就被免去官职,只能是灰溜溜回到家乡谯县闲居。曹操明白了,循规蹈矩做事情,只求安稳不求其他,一样没有好结果。 自己一个人做,不成,那么找人,或者说让旁人来做,行不行?那么谁有最大的权柄?谁能做这个事情?曹操当时认为,只能是天子。 当曹操重新返回朝堂的时候,曹操上书陈述窦武等人为官正直而遭陷害,致使奸邪之徒满朝,而忠良之人却得不到重用的情形,言辞恳切,但没有被汉灵帝采纳。尔后,曹操又多次上书进谏,虽偶有成效,但收效甚微…… 然后呢? 曹操仰头看着丹阶之上的宝座,默然无言。 曹操不是不愿意相信别人,而是他不知道应该相信谁! 又有谁值得相信! 曹操不由得想起了刘备,他和刘备有些地方很像,曹操也想起了斐潜,其实斐潜做的一些事情也是曹操想要做却做不了的…… 『恭迎陛下!』 刘协在小黄门的引领之下,登上了丹阶,坐上了宝座。 曹操带领百官向刘协行礼。 似乎是自己的错觉,曹操觉得这一次刘协停顿的时间比往常要多了那么两息,但是很快,刘协的声音就在大殿之上荡漾开来,『众爱卿,平身!』 是的,众爱卿,平身,但是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什么『众』,什么『平』! 曹操站了起来,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目光毫不退让的和刘协投来的眼神撞在了一起…… 刘协不由得有些退缩的下意识回避了一下,旋即有些恼怒的重新看了回去,却现曹操早就将目光已经转开,看向了其他的官员,而其他的官员在曹操的目光之下,也都像是一只只的??,缩起了脑袋。 『……』刘协默然。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小黄门的嗓音,洪亮的在大殿当中响起。对,洪亮的,皇帝也是人,有谁会喜欢一个阴阳怪气的嗓子在身边刺激自己的听觉?所以正常来说,宣读诏令等事务的传声宦官,要条件就是口齿清晰,声音洪亮。但是声音的洪亮并不能代表内心的敞亮,在黄门宦官的这一声之后,众人的目光都不由得集中到了曹操身上。 曹操缓缓的正坐起来,挺直了腰杆,声音缓慢且有力量,就像是平日里面一样,似乎丝毫都没有受到斐潜人马的影响一样,『启禀陛下,骠骑人马乃欲献虏,非攻讨残害陛下也,陛下勿须忧虑。』 刘协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这,话居然还能这么说的么? 『爱卿欲何如?』刘协忍不住问道。之前还打生打死,现在转头过来又说是小事情,不用忧虑? 曹操笑了笑,说道:『此事,易尔!且问陛下本意就是!』 『本意?』刘协愣了一下。 曹操却没有继续进行解释,而是示意让一旁的其他人上报了一些需要刘协点头的,又不是很关键的事情,然后就基本上结束了这一次的朝会。 大会议论小事,小会讨论大事,人越多,便越是繁琐,这一点,不管是古今中外都一样。朝会不是重点,也讨论不了重点,更多的时候朝会就是一个通告,亦或是一个表决场所而已,至于更多的事情,是在朝会之后的才讨论出来的,刘协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下了朝会之后,也没有立刻就换掉沉重的冕服,闭着眼,一边静静养神,一边等着。 果然过了没有多久,小黄门趋进下拜道:『司空求见……』 『宣!』刘协睁开了眼,他准备要借这个机会,好好跟曹操谈一谈。骠骑将军斐潜的到来,在刘协的感觉当中,就像是无形的腰撑一样,让他的腰杆可以更直一些,口气也更舒畅了一点,更何况据说就连曹操都抵挡不住骠骑的兵锋,那么曹操还能再保持之前的气焰么? 刘协看着曹操走了进来,看着曹操的身影在大殿烛火的照耀之下拉得很长,看着曹操一点点的低下头,似乎心中涌起了一种快意,『老贼,亦有今日!』 虽然刘协很想要讲这句话说出来,但是最后歪了歪嘴,这几个字在喉咙里转悠了一圈之后,出来的却是,『爱卿平身,赐座。』 『谢陛下。』曹操语气平缓,行动丝毫不乱,似乎完全没有受到这一些天来骠骑将军所造成的任何影响。 刘协在等着曹操先开口,而曹操却看着大殿之内的横梁。 刘协忍不住,也是抬眼向上看去,耳边也终于是听到了曹操的话语,『修建此殿之时,陛下方至许县,公仓之中并无合用大梁,乃荀氏太公献其珍……』 『(¬_¬)?』刘协一时间搭不上话。 『此砖,需密窑烧造,采滨水之土,合工百计,模以制之,成者,不足其半……』曹操继续说道。 刘协垂下眼睑,看着起先他也毫不注意的那些青砖。 『陛下,可知何为小康?』曹操忽然蹦出来这么一句。 『小康?』可惜刘协不是穿越人士,否则定然也会认为曹操是不是被什么附体了,想了半天之后方说道,『民亦劳止,汔可小康?』 曹操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陛下可知昔者仲尼与于蜡宾,言及何事?』 刘协皱起了眉头,似乎隐隐约约猜测到了曹操要说一些什么,『这个……』 『今大道既隐,天下为家。各亲其亲,各子其子,货力为己。大人世及以为礼,城郭沟池以为固。礼义以为纪,以正君臣,以笃父子,以睦兄弟,以和夫妇,以设制度,以立田里,以贤勇知,以功为己。故谋用是作,而兵由此起!』曹操声音低沉,在大殿之中滚动着,就像是隐隐的风雷,『禹、汤、文、武、成、公,未有不谨于礼者也。以著其义,以考其信,著有过,刑仁讲让,示民有常。如有不由此者,在埶者去,众以为殃,是谓小康……』 刘协盯着曹操,说道:『司空不妨直言……』 『哈,何谓小康?天下无大同,唯有求其康!』曹操斩钉截铁的说道,『如今社稷动荡,罪归何人?如陈年积弊,只可徐徐而治,岂容虎狼之方?』 刘协冷笑了一声,说道:『司空之意,之前种种,便是和煦手法,温润药方了?』 曹操也是笑了,笑容也渐渐变冷,说道:『陛下可知光武为何定于雒?非居于雍?陛下于太庙之中,拜于光武案前,可有禀明欲弃祖宗基业乎?』 『大胆!』刘协怒而立起,『爱卿若能相辅,则厚之!不尔,亦可垂恩相舍!』 曹操也站起身,拱手说道:『陛下若能相信,则居之!不尔,亦可就此而别!』言毕,曹操再次拱了拱手,便退出了大殿。 大殿空空荡荡,不相关的侍从奴婢早就远远的避开。阳光透过朱红色的柱子和悬挂的纱幔,泼洒而下,落在曹操的眼前,而身后,却是大片的阴影。 曹操走出了大殿,或许是阳光有些刺眼,又或是什么其他的原因,曹操停留了片刻,眯着眼仰头望了望天空,然后便重新直起腰,仰着着头,向前大步而行。 风,徐徐而过,卷动了曹操的衣袖,却吹不动曹操身上的衣袍。在阳光的照耀之下,一两处汗湿的印迹,似乎将曹操后背衣袍上的红色染得更红,黑色也晕得更黑…… 刘协久久的站在大殿之中,半响没有挪动。 光明似乎就在眼前,就在大殿的门口,可是在那一片光明当中,似乎也只能看见光,纯粹的光,刺得刘协眼有些生疼,也看不见在那一片的光晕当中究竟是怎样的景色。 『唯求小康……』刘协喃喃的念叨着,『唯求小康……天无大同,唯求……』 一个身影悄悄的出现在大殿门口的光之中,矮小且谦卑,『陛下……』 『……』刘协回过神来,『摆驾,去太庙……』 小黄门忙不迭应答下来,然后在前引路。 刘协走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转头又看了看他平常极少关注的那些东西,大殿的横梁,木板,青砖,窗花,画檐……这些一度在刘协眼中是习以为常的东西,似乎也是毫不起眼的东西。 小黄门现了刘协停了下来,也连忙停了下来,往回走了两步,弓着身,默默的在一旁等候。 刘协回过神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举步向前。 光武定都于雒。 就像是平常里面根本就不关心,也没有在意大殿里面的砖石樑木一样,刘协对于这个事情也似乎认为就是如此,习以为常,根本就没有去多想一下这些东西的来龙去脉。 是啊,为什么? 当年在长安的时候,似乎也说过这个事情,大殿之上的纷纷扰扰,争论不休,对了,呵呵,似乎还记得当初斐潜是这么说的——『京兆之所,汉兴之地,河洛之水,光武之域,虽有名别,实则无差,皆为汉地汉城汉民也,陛下无需为此烦虑。正所谓陛下所立之所,何处不是宣德殿,陛下休憩之地,何处不是芳林苑?陛下可自抉之……』 呵呵,真是说得不错啊。 就像是天空就是天空,大地就是大地一样的正确,可是,真的就是毫无分别么? 太庙就在眼前。 这里是光武的太庙。 是的,只有光武。 刘协沉默着,走进了太庙。 描金灵牌,庄严肃穆,高高在上。 自己身上流着光武的血脉,自己也希望自己能够像光武一样,振兴大汉,重新让大汉脱离困境,焕光彩。 恍惚之间,刘协忽然想起了当年父亲在他还小的时候说过的话,『你想要做天子么?如果想要做好天子,就别轻易相信别人的话,谁的话都不行!』 『那……那……连父皇,嗯,太后的话,都不能信么?』当时还是一个小屁孩的刘协,抱着刘宏的脖子,满脸疑惑的问道。 父亲大笑起来,『也不行!记住了……千万别轻信!』 现在想起来,当年父亲的笑容,其实潜藏了一些伤感。或许父亲当时只是有感而,也并没有想到还是屁点大的刘协能听得懂听得进去,所以也就说了说而已,但是现在刘协忽然感觉到了父亲当时的心情…… 一种无穷无尽的孤独感就像是潜藏在太庙黑暗阴影之中的幽魂,转眼之间呼啸而出,缠绕在刘协身上,使得他手脚都有些凉。 这天下,究竟还有谁可信? 谁能信? 第1866章 斐曹相见,城下对饮 按照汉代的规矩,大军在外征讨,得胜回归的时候总是有『献虏』之举,然后皇帝也可以在自己的功劳簿上登记一笔,表示自己的文功武治又多了一项可以夸耀的地方。但是这一次所谓的『献虏』却让许多人觉得并不荣耀,而是一种耻辱。 不过依旧是有些人会觉得奇怪,为何曹操就能忍得下来? 这骠骑将军,简直就是非人般的战绩,那些先前的就不重复提及了,单说这一次在雪区大破吐蕃,幽北再踏鲜卑王庭,哪一个不是立朝以来罕见的大胜仗? 若是刘协真的亲政,掌管了大汉朝纲,现在有这样的两条功勋加持,给自己的脸上涂金,恐怕是笑得腿,呃,嘴都合不拢了罢!只可惜,这样的『文治武功』并不能给刘协带来多少的光彩,反而是更加的衬托出了当代大汉皇帝的虚弱。 上一次的献虏是谁? 斐潜。 上上一次呢? 依旧还是斐潜。 虽然也有人质疑斐潜拿这些胡人来刷功勋,不就是十几二十个胡人么,这一次所谓的雪区吐蕃,更是不知道在哪里,但是同样的,单单鲜卑王庭这一条,就已经足够了,也反过来证明了在这个时间段,也只有斐潜还在替大汉开疆辟土,守护边境。 多少脸上有些火辣辣的疼。 怎么办?一种做法是痛改前非,洗心革面迎头赶上,而另外一种是恼羞成怒,企图解决掉那个产生问题的根源…… 大多数时候,人们还是习惯选择后者,因为后者不需要改变自己,而改变自己原来的习惯,无疑就是一件相当痛苦的事情。 斐潜成为了『能臣』,这个能臣也就意味着能折腾,不管是『献虏』,还是『逼宫』,反正现在都已经到了许县之下,而曹操这一方面不仅要在连番失败之后强颜欢笑,还要顾忌自家的颜面,简直像极了在公司当中刚刚被老板喷得满脸都是唾沫星子然后出了门还要强撑出一副笑脸的社畜。 洒水扫地铺黄沙,呃,这个没有。 张灯结彩扬旗幡,这个也没有。 人山人海齐观礼,这个肯定也是没有的…… 虽然说在城中钟鼓齐鸣之后,大汉皇帝刘协在二十四对各式仪仗和禁军护卫之下,来到了城池之上,可是街道上依旧是有兵卒把守,不允许任何人离开家门,更不允许有人出入许县四门,只有少数士族子弟,在城墙之上勾搭到了一定的位置,还要在曹军兵卒的严密监视之下,才会允许在一侧『观礼』。 当然,在许县城墙之上,汉帝刘协所在之地的装饰品,该有的,还是有一些的,比如在城门楼上的竖立起来的四五十杆的赤色描金大纛,上面金灿灿亮晃晃地绣着龙、凤、麒、麟、狮、虎、豹什么的,还有在刘协头上撑出来的一顶九重华盖,上面点缀着金丝银线,宝石翡翠,在阳光照耀之下闪烁着绚丽的光彩。 刘协才刚刚到了华盖之下,也不知道是那一个人起的头,大约是在那一群观礼的士族子弟当中,有人高呼『万岁』,便66续续的有人一同喊了起来,零零散散的,就像是商场里面的各放各的音响,虽然声音也不算是小,可就是觉得杂乱无比,旋即这个声音很快的就被城外的骠骑人马齐声呼喝掩盖过去。 在许县城外,排列出三个方阵的骠骑人马,高高挑着旗帜,在阳光的照耀之下,三色旗帜的哪一种颜色都让刘协有些心跳加。城楼上的灰黑色的瓦片,城墙斑驳的青砖,然后远方是光闪闪亮铮铮的铁甲、长矛、直刀、雕弓、画盾,是一个个雄壮威武的身影…… 『恭迎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山呼之中,刘协才在三色大旗之下找到了那一个有些熟悉,也有些陌生的身影,一时间百感交集,嘴唇蠕动了两下,似乎是想要说一些什么,却被身侧不远处的一声大喝打断了:『天子临,献虏!』 刘协难免感慨,在城下的曹操更是如此,在面对斐潜带着人马到了近前的时候,心头真的是百感交集,甚至都为了自己选择了退缩而多少有些羞愧,自然不可能愿意长时间的待着,也不可能让刘协在情绪激动之下说出一些什么话来,所以当刘协到了之后,曹操就让人宣布仪式的开始。 不管怎么说,城上城下的曹军齐齐大喝『献虏』的时候,声势还是挺吓人的,恍惚之间就像是旱雷一般,滚滚而过。 当然,也就停留在吓人这个阶段而已,随着声音落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西面骠骑人马之中,然后见到从正中大阵后面,有二十余名的骑兵,带着一队人,缓缓的朝着许县城下而来,在前引领的,不是荀攸,更不是斐潜,而是杨修。 杨修手捧着献虏的名册,感受到了万众的瞩目,一时间除了有些紧张之外,也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荣耀。虽然说这一件事情其实跟杨氏没有什么关系,但是骠骑将军将这个任务指派到了他的头上,是不是也是一种杨氏重新崛起的征兆? 曹操瞄了一眼那些被绳索捆绑牵引而来的俘虏,然后又有些意外的看到是杨修在引领,不由得有些失望,但是很快的又笑了起来,『不愧是骠骑……来人,且去传言于骠骑,可愿一晤否?』 曹操原本计划着,如果是斐潜亲自带人前来献虏,那么曹操就充当一回礼者,代表着天子来接收,然后看斐潜在自己面前是跪还是不跪……结果斐潜干脆就不出面,让一个杨修代理,这就让曹操原本想要多少涨些颜面的想法落空了,就像是曹操他原本的许多计划一样,这样比较粗浅的计策算计不到骠骑,也很正常,曹操也没有因此而放弃,反而做出了第二个决定,邀约斐潜在阵前会晤。 对于曹操来说,继续咬着牙打,可以,但是自己布置的阵线基本上都被打崩了,如果说斐潜再出兵上党,直扑中牟,搅乱冀州,那么可以说就是一场实打实的灾难了,除非曹操可以一举在许县留下斐潜来…… 如果说乌桓人愿意配合,曹操多少还有三成左右的机会,以步卒消耗斐潜,以骑兵包抄和追赶,按照曹操的性格,有个三成或许也就敢上桌赌了,可让曹操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乌桓人的目的不是为了配合曹操,更不愿意和骠骑人马对阵,甚至远远的就表示价格不到位,啥都不用说,标明了这些乌桓人最大的目标就是从曹操这里捞到更多的钱财,根本就不想着要拼命! 曹操能给得起这么多,尤其是像是乌桓人要求的那样先付款再吃饭么? 显然做不到。 说起来,曹操起初真的觉得自己和斐潜之间,还是五五开的,就像是后世的大白象,总觉得自己挺大一个,可以和小白兔打一架。 可是为什么没能打赢? 这是曹操想不明白的,或者说,想明白了一点,但是没有完全想通的,所以,他也希望通过这样一次会面,获取一些什么,得到一些答案。 对于小白兔,呃,骠骑将军斐潜来说,要打么?可以打,但是也没有必要继续打,因为斐潜有更重要的事情。斐潜之前就说过,他这一次出兵,其实很失望。斐潜失望的不是自己手下没打好,而是对于以曹操为的这些山东士族表现出来的那种态度很失望。 阶级从人类诞生了私有财产之后,就必然产生且无法根除,所以在大汉王朝当下,阶级是无法避免的,这一点,斐潜也知道,斐潜也没有想要在大汉这个时间段就消除阶级,而是要保持一个比较通畅的阶级渠道,让上下阶级能够活动起来,这样整个社会才会有充沛的活力。纵观历史,是不是每一个封建的朝代,都是在阶级松动的时候蒸蒸日上,生机勃勃?然后在阶级固化之后然后变得死气沉沉循规蹈矩? 可是这些山东士族,死死的抓着他们手中现有的那些东西,并不愿意,也不想要接受斐潜的那些政策和理念。 简单来说,就是曹操认为斐潜的步子太大了,容易扯到蛋,而斐潜知道历史上的曹操的改良措施,最终是没有效果的,但是问题是现在这个阶段,曹操不相信斐潜,斐潜也说服不了曹操。 怎么办? 继续打下去,显然也不现实。 斐潜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才在北地关中铺开了一些基础教育,才刚刚展了一批底层的所谓『教化使』、『农学士』、『工学士』来冲淡原有的士族体系结构,而且这还是仅仅在北地和关中,相对来说人口基数比较小,原始的士族结构相对比较薄弱的地方,至于像是上党太原和河洛弘农区域,也才刚刚开始替换渗透。斐潜当下根本没有那么多的人力资源,可以在人口更加稠密,乡村郡县更加繁多的山东区域来进行政策的推广和跟进。 没有合适的人员去推行,那么就算是再好的政策,都会在过程当中被曲解和用来谋私利,这种弊端就算是后世都无法完全避免,更何况在大汉这种基本都是文盲,连二五是一十,还是二五一十二都算不清楚的广阔的冀州豫州等等区域? 古语有言,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除了这些人当中有一部分会做一些谋财害命的举动之外,还有这些人也常常利用老百姓不懂算术的原因,在计算价格的时候占便宜,欺负文盲,所以,就算是斐潜打下了冀州豫州兖州等等区域,在自家人手不够的时候,能用谁?难道继续走秦朝的路子,将兵卒派到各个郡县去实行军管?然后继续在当地郡县民政的两面三刀之下和普通百姓对立起来,最终失去了所有的民心? 就像是后世小白兔揍猴子打白象,都打到了老窝了,不是不能继续打下去,而是打下去了怎么办? 所以还不如就这样。当然,曹操现在也谈不上是猴子或是白象,但是大体上的意思差不多,同时也正是因为如此,斐潜也愿意和曹操见上一面,沟通交流一下。 因此在许县城下,就出现了非常怪异的一个场面。 在许县西城门附近,杨修和荀彧在相互的交接俘虏,仪式虽然不算是多么华丽,但是也略显得隆重,而斐潜和曹操则是两个人带了些护卫,聚在了一起,形成了第二个目光的焦点…… 至于皇帝刘协,似乎,没有人去关注了。 黄旭带了一队护卫,典韦也带了一队,相距百余步,散开了形成一块空地,而空地正中,却是斐潜和曹操席地而坐。 典韦和黄旭两个人都是膀大腰圆的,只不过黄旭比典韦个头要矮一些,所以似乎看起来有些偏弱吃亏了些,但是在其他护卫上,魏都这个家伙又是个庞然大物一般,加上厚重的盔甲和兵刃,看起来曹操的护卫又相差了不少,所以基本上来说,还算是勉强平衡。 曹操见到斐潜愿意会面,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总算是扳回了一城,如何能让曹操不开心?『骠骑,别来无恙乎?』 斐潜目光示意了一下城门楼,淡淡的说道:『曹公得偿所愿,不亦说乎?』 曹操哈哈大笑起来,『某亦知瞒不过骠骑!』 曹操害怕斐潜非要迎天子不可,如果真的天子到了斐潜那边去,曹操也就是失去了一块好大的牌面,而这一次的会面,说是一种试探,也是一个计策,就是故意要让天子刘协看见斐潜丢下了所谓的献虏仪式来和自己会面,多多少少在刘协心中扎上两根刺。 斐潜很快的就答应了,并且会面,这就彻底的让曹操放下心来。 斐潜也笑了笑,然后从腰间解下了一个酒葫芦放在了席子上,然后从袖子里面拿出了两个白玉杯,说道:『今有夜光杯,亦备葡萄酒。城下席间问,可饮一杯否?』 第1867章 方寸之间,周旋腾挪 葡萄,早在张骞的时候,就引进到了大汉之内,但是不知道是因为气候的原因,还是说被关在了皇家园林里,便一直都没有在汉代培育起来,与之对应的葡萄酒,则是身价不菲,就有些像是后世什么人头马刚刚引进的状态。 价格昂贵,数量稀少,以至于葡萄酒甚至一度是及其稀缺的宝贝,当年张让还因为收了一斗葡萄酒,然后给出了一个凉州刺史的职位。 曹操也是相当喜欢葡萄酒,这种习惯甚至影响到了曹丕。后来曹丕特意写了一诗词来赞美葡萄酒,也算是酒中达人了。 见了斐潜掏出葡萄酒,曹操眼睛不由得亮了起来,然后伸手接过酒葫芦,上下端详了一下,又拔开了酒葫芦的塞子,闻了闻散出来的酒香,不由得赞叹道:『四时蒲萄芳,千盏不言醉!好酒,好酒!』 斐潜似笑非笑的看着曹操的举动。 曹操原本脸皮就不算是薄的,不过见到了斐潜的笑意,也哈哈笑了两声,『让子渊见笑了……』当然,曹操的意思,并非完全是说他喜欢好酒的样子让斐潜见笑。 斐潜摆摆手,说道:『司空果然小心。』拿起了曹操倒好且送到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曹操这才算是放心下来,也饮了一杯。 『说出来不怕子渊见笑,某如今床榻之侧,需置剑刃,方可心安……』曹操放下了玉杯,『无他,曹氏家奴竟也被人收买,欲行刺于某……哈哈,呵呵……』 曹操回虚指着许县城门上下,笑容之中带着一点的无奈,『此处,不知多少欲某即刻非命者!』 『故而司空之不欲,便可加于人焉?』斐潜摇了摇头,说道。坐上这个位置,自然需要承受更多,就像是斐潜之前遭到的刺杀。 曹操一愣,立刻正了正衣冠,站了起来,正式的向斐潜弯腰作揖行礼,『此事,乃某之过也!一时迷了心窍,听信小人谋划,行此荒唐之举,还望骠骑海涵!』 『哦?』斐潜似乎相信了曹操的说辞,『不知何人所进之言?』 『这个……』曹操看了一眼斐潜,『乃李曼成也……二李原有旧……故而……』 斐潜忍不住笑道,『曹公啊……哈哈,真是……如此,某欲以夏侯之子,换曼成家眷,不知曹公意下如何?』 曹操收了笑,盯着斐潜看了片刻,忽然又笑了起来,『哈哈,方才某戏言尔,此事与曼成无关!乃听闻子渊于行兵攻伐,某亦是急于攻克冀州……故而出此下策!』曹操再次拱拱手,然后话锋一转,『拜读子渊檄文,字字如针,刺于心间,句句如刀,切于骨血,真是……啧啧,不知可是子渊手笔?』 斐潜忍住笑,伸手一指,『此乃杨德祖所文……某觉得,亦不如孔璋之文甚也。孔璋之文,从头至尾一气呵成,读之酣畅淋漓,荡气回肠,真乃佳文也!话说回来,曹公欲换夏侯之子乎?』 曹操从牙缝里面吸了口气,瞪着眼,最终磨了磨牙,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咕嘟嘟饮下了之后,方将玉杯一放,说道,『可!』 『甚善!』斐潜点了点头,又从袖子里面缓缓的拿出一卷写好的丝绢,放在了席子上,往曹操的方向稍微推了推。 『此物……』曹操看了一眼,然后抬头又看了看斐潜,『莫非是……功勋名册?』 『知我者,曹公也!』斐潜点了点头。当然,正式呈送给刘协的也有一份,这一份不过是同样的抄写的内容,专门给曹操的。如果曹操不倒,那么尚书台就依旧是曹操控制,所以这一封的请封名册,也是斐潜向曹操传达的一个非常明确的信号。 曹操呼出去一口长气,伸出的手不禁有些微微的抖动,拿起了这一卷丝绢,展开看了看,不由得惊讶的抬头看向了斐潜,『这是何意?!』 名册之上,没有太多的东西,甚至没有斐潜自己的名字,倒是多了一个新的名称,也代表着一个全新的系统…… 曹操脸上阴晴不定。 斐潜笑了笑说道:『攻略王庭,平复藏乱等等,皆汉人用命,百姓之功也,某岂能据为己有,腆颜求功?山东山西,多有不便,若是如此,也免得常来常往,伤了和气……』 曹操眼珠子转了转,有些尴尬的笑道:『子渊所言甚是,甚是……』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曹操心中已经决定了,虽然斐潜这一卷丝绢上只是注明了一个新机构,但是曹操就是要将所有的功劳算给斐潜头上,绝对不能让斐潜就这样竖立起一个多么光辉灿烂的形象,至于斐潜后续怎么做,那是后续的事情,曹操也管不了,但是不能让斐潜成为一个为了手下的功勋不至于被埋没,竟然不惜犯上替其表功的表象! 斐潜似乎猜到了曹操正在想一些什么,笑着说道:『曹公莫要忘了,豫兖之内,某依旧是青面獠牙,食人心肝之徒,岂可加封哉?』 曹操忍不住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强笑道:『正所谓流丸止于瓯臾,流言止于智者……子渊何必在意,何必在意……』 斐潜微微点点头,也没有继续说一些什么。 曹操左右看了看,不知道是忽然心中生出了些感触,还是觉得有些尴尬,转换了话题说道:『昔日与子渊共饮,便是酸枣盟会之时……』 斐潜也点了点头,弹指一挥间,又有谁能想到当初只是席间斟酒陪坐之辈,现在也能堂而皇之的让当朝司空给自己倒酒? 当年曹操虽然也和斐潜一样,不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但是曹操那个时候资源和本钱比斐潜要多很多,不仅有兵马在手,还有陈留太守的器重,有济北相的协助,甚至还有奋武将军的名头,而斐潜哪个时候,除了几百兵之外,什么都没有。然后现在呢?斐潜这边就不提了,而曹操这里,相信曹操的,不幸早死了,器重曹操的,被曹操杀了,给曹操名头的,最终曹操也反过来灭了他家…… 曹操似乎得到了一些,但是同样的,也是失去了许多。而且对曹操越好,似乎下场越是糟糕…… 这真是,怪不得当年曹操和刘备说,刘备最像曹操自己,两个人都是属于同一属性的啊…… 斐潜正有的没的冒出了这些不靠谱的想法的时候,忽然听到了曹操吟诵之声: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曹操低声吟诵,声音越来越小,最终细不可闻,最后变成了一声叹息,然后又倒了两杯的酒,一杯给斐潜,一杯留给自己,然后端起玉杯,『今天下英雄,唯子渊与操耳!余者,皆不足论也!且尽,饮胜!』 别啊,我们不一样好不好? 斐潜摇了摇头,但是没有反驳曹操什么,举起玉杯,和曹操一同饮尽。 曹操放下了玉杯,然后将拿一卷名册纳入了自己的袖中,站了起来,『酒既尽,便当别。当有日,再畅饮!』 斐潜也站了起来,拱手说道:『自当盼之,曹公珍重!』 曹操仰头哈哈笑笑,正准备离开的时候,似乎是有意,又似乎是无意的指了指城下说道:『德祖此人大才,大才!子渊可善用之!告辞,告辞!』曹操便不再多言,缓缓的走向了典韦之处,上了马,又转头和斐潜拱拱手,便离开了。 整体来说,双方会晤,大体上都算是可以接受。 曹操得到了确切的消息,知道斐潜并不想要扯着他的底裤,呃,底牌不放,所以大体上安心了不少,也就有了坐下来商量的余地。而在斐潜这一边,也不算是多亏,毕竟将难题都基本上丢给了曹操,顺带还埋下些骨刺什么的,也算是给曹操制造了不少的隐患和麻烦。 让斐潜意外的是,曹操一是没有只言片语提及郭嘉,仿佛郭嘉就像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一般,若不是斐潜有些后世的经验,几乎就要被曹操给瞒过去! 曹操之所以不提郭嘉,并非是不重视郭嘉,相反,曹操因为是太重视了,所以不敢提,生怕稍微提及一下,反倒是让斐潜疑虑,然后便不放郭嘉回去,曹操什么都不讲,就像郭嘉是一个无名小卒一般,说不准斐潜疏忽之下就将郭嘉一同给放了…… 另外一个方面,曹操在临走的时候特意点名杨修,其实大概有两层,嗯,应该是三层的意思,第一层自然是给杨修上些眼药什么的,既展现了曹操的大度,又可以让斐潜怀疑杨修这么能入曹操的眼里,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毕竟老曹同学的小心眼,也不会让写了檄文的杨修多快活。 第二层,就是曹操明面上虽然说这个杨修应该大用,而实际上也是在回应斐潜之前的檄文,表示说曹操身边有这些山东士族的问题,你斐潜自己也不是同样有山西士族的问题,大家老大不笑老二…… 第三层么…… 斐潜瞄了一眼杨修,目光渐冷,然后转眼之间这种冰冷的神色,又消失了。 现在,还不到时候。 越是没有提及的,越是藏在深处的,才是最为重要的东西。 就像是斐潜为什么一直将杨修放在函谷关? 曹操也猜到了么? 呵呵。 猜到就猜到了罢,想必老曹同志也是乐见于成。 斐潜回到了自家兵阵当中,看见献虏仪式也基本结束了,便向荀攸示意了一下。和曹操会面的结果还算是可以接受,双方虽然都有一些未尽的事项,也有一些分歧和冲突,但是现在这个阶段,到这个程度上,也可以暂时先告一个段落。 至于山东士族,便先由曹操去处理罢! 就像是曹操不相信斐潜能够搞定山西士族一样,斐潜同样也不相信曹操能最终统一山东士族的方向。山西士族不过是大猫小猫,而山东士族么,就像是一窝一窝的狐狸,几条尾巴的都有。 暂且分道扬镳,然后看看各自的本事如何…… 曹操是这个意思,正好也符合斐潜的意愿,所以双方会晤之后,几乎就是立刻确定下来了下一步的动作,就像是斐潜给荀攸出的信号一样。 荀攸略有些迟疑,但是依旧按照原本的安排,带着几名护卫,护送着一车青篙和财物,到了许县城下,拜倒称献,在讲完了一套冠冕堂皇的官样流程文章用语之后,朗声而道:『陛下可愿迁都长安乎?』 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一趟的,虽然表面上似乎也是斐潜在表示要迎天子,但是荀攸说出来的话,让站在天子刘协身后的荀彧彻底的放松了下来。叔侄之间,隔着城上城下,目光接触了一下,便多少了然一些。 『启禀陛下,迁都之事,乃国之根本也,事关太庙宗祖,涉及宫廷繁重……望陛下三思!』 一帮大小臣子,也跟着荀彧的脚步,纷纷上前,『望陛下三思!』 虽然荀彧面上平静,似乎站在非常可观的角度来论述这个问题,但是内心当中也隐隐佩服,这几乎是捏着刘协心尖上的问题,从细微之处就能看出骠骑将军的把握人心的能力强悍无比! 『迁都』二字,简直就是精妙之极! 刘协不由得瞄了一眼城下的曹操。心中盘旋着几个硕大的疑问,究竟这两个人谈了一些什么?遥远之处的骠骑将军斐潜,从此处看去,已然看不清楚具体的面容表情,为什么他不亲自前来禀明?今日的骠骑,还是昔日的征西,亦或是中郎么? 很明显,刘协明显迟疑了起来,而这样的一个迟疑,就几乎等同于给出了刘协心中的答案。当年刘协经历过迁都的,所以这『迁都』二字就像是钩子一样,瞬间扒拉出刘协心中深处的那些东西,甚至刘协看着远处斐潜的那些人马,似乎也和记忆里面的一些画面重合了起来。 而那些画面,无疑都是不怎么好的,火光,刀枪,鲜血,泥泞,四方形的天空,臭的骨头,呼号着的宦官,被践踏的锦缎和衣袍,还有在血火之中跳跃着晃动着的骑兵,最终刘协咬了咬牙,沉声说道:『此事干系重大,且容后议……』 荀攸似乎早已经知道了这个结果,也没有继续说一些什么,再次叩拜之后,便告辞而去。 刘协站在城门楼上,望着荀攸和杨修等人退去,又看着远处的骠骑人马,还有在那三色旗帜之下的那个身影,恍惚之间似乎觉得自己好像是丢失了一些什么,而这种感觉微妙且细小,就像是忘记了一件东西究竟放在哪里,越努力去想,便是越想不起来。 第1868章 后悔之时,方知努力 斐潜年轻的时候,看到什么这个剥削,那个价值,总是觉得似乎距离自己太远,但是在汉代,斐潜明确的看到各种残酷的剥削,而且关键是这种剥削的关系,还是广大的民众所认同的,根本就不需要什么Rm富豪再来强调什么996,也不需要说什么加班是福报,不加班就赔钱,所有的民众都会自动自觉自愿的天天加班,天天劳作过16个小时,像汉代这样的社会环境,怕是那些所谓的代表民意的富豪资本家们,做梦都会笑出来。 所以,当拥有资本,并且被资本所控制的人,不管是在汉代还是在后世,会主动的放弃手中的利益? 不是有句话么,呃,鲁迅同志请别激动,先坐下……就是不要用金钱考验人性,因为人性往往是经不起这样的考验的…… 一些生在红旗下,接受了红旗的教育的人,在手握了大量资本之后,都能堂而皇之的讲出那种违反劳动法,违背社会道德观的言论,那么在汉代这些已经剥削了民众三四百年的山东士族世家,又如何会心甘情愿的送走在他们看来就是一块肥肉的刘协呢? 如果斐潜当时只是让荀攸说『西狩』,那么说不定刘协一冲动,就给答应了,然后这些山东士族就会立刻将斐潜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立刻就当场落下九天神雷将斐潜灰灰了事,但是现在么,就连山东士族都觉得斐潜的三色旗帜似乎在某种程度上可爱了起来。 针对一个人或者一小部分人可以讲道德,针对足够大的群体,只能讲规则。士族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群体,当需要讲道德的时候,这些家伙就开始讲规则,而需要讲规则的时候,又开始说道德,关键是这些规则和道德,还可以随心所欲的改变形状,适应他们不同阶段的需求。 春秋,鲁国左丘明《左传昭公七年》:『故《诗》曰:「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汉朝司马相如也在《难蜀父老》当中写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这是汉代,亦或是当下封建王朝认可的道德和规则。然后呢,士族嘴上说都是『王』的土地,私底下拼命往自己腰包里面装,想尽办法不交或是少交赋税,侵吞『王』的人口,然后控制在自己手中,稍微有些不如意,便用这些人口和土地来相威胁,纵然『王』能够搞掉一两个士族,但是有士族会依旧前仆后继死而后已。 实在是利益太大了,大到了连圣人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于是乎,从昨天开始,就不断的有人在刘协耳边唠叨,目的就是只有一个,确保刘协依旧还在他们手够得着的地方,因为不管是哪一个资本家,都希望自己手中的资本越多越好,不管这个资本是不是马上能用得上。 所以在荀攸提出了所谓『迁都』议案之后,这一件事情就没有了下文,反倒是其他的事情如火如荼的推动起来,并且进入了实质具体运作的流程。 比如交换人质,呃,俘虏? 反正差不多这个意思,曹操回城之后,二话不说就将李典的家眷送出了城,并且还顺便将李典家中的一些财物什么的也打包装好,一并送出来。 曹操很光棍,表示战败非李典之过,都是曹操自己考虑不周才导致李典被俘虏的云云,慨然表述了一番李典在自己麾下所立的那些功劳,又感叹既然都是来自于五湖四海,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汇集到了一处,现在目标不同了,好聚也好散,并没有责怪李典的意思,倒是还说自己没有给李典更好的机会,相信李典未来在新的平台上会获得更好的展…… 曹a人a妻,嗯,曹人事讲得原文当然不是这个,但是意思没有错,就跟已经和公司辞职了,然后公司依旧会想办法压榨出最后一滴油水一样,曹操也是如此,既然李典这个事情已经无法挽回,那么不如物尽其用。 作为对等的,斐潜也派人送了夏侯充回去。 不过,对于夏侯充而言,他所面临的,就未必如李典了。 对于李典,曹操说了很多,但是看到了夏侯充,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笑了笑,拍了拍夏侯充的肩膀,然后就走了。 『父……父亲大人……』夏侯充战战兢兢的转过头,对着留下来的夏侯惇说道。 夏侯惇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说道:『来,跟上。』 回到了夏侯府中之后,夏侯惇先是吩咐准备一些吃食,然后又让夏侯充去洗漱,换一身衣服再来,而夏侯惇自己却坐在大堂之中,看着烛火有些出神。 夏侯惇的病还没有完全康复,就算是现在头依旧还有一些昏沉,可是在他儿子夏侯充这一件事情上,却相当清醒。 『父亲大人……』夏侯充有些胆怯的在堂下拱手而拜。 夏侯惇抬头,看了夏侯充一眼,然后指了指旁边的席位,『坐,饿不饿?家中也没有备什么东西,随便吃一些罢!』 夏侯充应答了一声,然后坐了下来,再次偷偷瞄了夏侯惇一眼,然后迅的收回自己的目光,安静乖巧得像是一只鹌鹑。 『骠骑军中如何?』夏侯惇问道。 『这个……孩儿被囚于后营之中,几无天日,故而……』夏侯充连忙回答道,说两句便偷偷的看一眼夏侯惇,才说下去,『骠骑人马皆精锐,兵甲坚固,善战者众,着实棘手……』 夏侯惇等了一会儿,见夏侯充就说了这么一点,也没有继续出言敦促,而是沉默了片刻,示意夏侯充先吃饭,自己则是端了些薄酒,有一杯没有一杯的喝着。 刚开始的时候,夏侯充还有些顾忌夏侯惇坐在一旁,但是吃着吃着,鲜美多汁的炖肉,烤得酥脆的面饼,充分的调动起了夏侯充已经近乎于干涸的胃口,刺激了许多日只能吃些粗粮劣食的味蕾,让夏侯充也渐渐的放松下来,大口大口的吃着,稀里哗啦的喝着肉汤。 不多时,夏侯充吃饱了,然后似乎从口腹之欲当中微微回过神来,偷偷的将油腻腻的手指头在桌案下面擦了擦…… 很多人都有一些不怎么好的习惯,比如洗漱完毕到了床上一边躺着看手机一边抠鼻屎,也有人喜欢吃饭要吧唧嘴,或是抠挖脚指头还要再闻两下,或者说坐上了座位就想踢掉鞋子盘腿上炕等等,夏侯充的习惯就是喜欢将油抹在桌案下面,而且还一直以为没有人看见。 这种习惯是非常奇怪的,但是就算是本人有意识要改正,也很难,不经意的时候又会出现,就像是当下,夏侯惇也有要求过夏侯充改正这个习惯,但是有时候夏侯充改了,不过有时候又会重新冒出来。 夏侯充下意识的抹了几下油腻腻的手指之后,才猛然间反应过来,忙不迭的又偷偷拿眼瞄夏侯惇,现夏侯惇似乎没有看向自己,才偷偷的喘了一口气。 『司空放了李曼成的家眷……』夏侯惇说道,像是自说自话,也像是跟夏侯充在说。 夏侯充不明就里,闻言呆呆的看着夏侯惇片刻,然后又低下头。 『李曼成有才,好学儒雅,敬贤持重,素有谋略,如今……』夏侯惇目光幽幽,似乎在眺望远处,也似乎什么都没有看,再次说道,『主公释放曼成家眷,汝有何看法?』 『这个……』不知道为什么,夏侯充忽然觉得心中有些慌起来,『主公……主公……宽宏大量,这个……』 夏侯惇缓缓的点了点头,『没错,宽宏大量……那是因为主公不得不宽宏!若不如此,岂可收心?!按律,李曼成丢城损兵,逆反求活!何罪不可诛之?!』 夏侯充不知不觉当中,汗水从额头上滚滚而下,啜啜不敢言。 『主公之下,有外姓,有降将……』夏侯惇缓缓的说道,声音不大,但是一字一顿,很有力度,『骠骑雷霆而至,人心震荡,若不行此策……』 没错,对于曹操来说,对于李典的这种投降行为,肯定心中相当的不爽,不拿李典之罪来追究其家人,已经算是非常不错了,还双手奉上外带家财,这是一个什么心情?什么?李典个人的问题不能牵扯家人?开什么玩笑,就算是后世还有不少儿女欠钱,债主还追上门逼着父母还账的,更何况是在汉代。 可是曹操依旧忍了下来,因为曹操也明白,各个人的立场不相同,看事情的角度也就不一样,对于曹操来说,李典这样的行为是背叛,但是对于李典,亦或是其他外姓将领来说,并不一定会觉得是背叛,就像是张郃,陈登等等,在他们心中这可能是所谓『择良木而栖』! 而现在,曹操正在收整冀州的关键时刻,总不能表现出来说,只允许我这里才是良木,但凡想去别的地方的,都给我死啦死啦地…… 所以,曹操就只能是将脸打肿,然后大度的表示李典这个事情不算是背叛,只是和骠骑之间良好的『人才交流』而已,之所以曹操特意强调李典之前的功勋,无非就是两个意思,一个是表示李典这么多年做出的贡献,和曹操给他的待遇,两相抵消,互不相欠,也隐晦的表示如果其他人有这个想法,也先考虑考虑自己有没有给曹氏创造出足够的功劳可以用来抵消…… 另外一个方面的意思也是给李典和骠骑之间多少添一点堵,只不过未必能奏效而已。 李典如此,夏侯充就不一样了。 夏侯惇转过头看着夏侯充,眼眸之中神情变换,让夏侯充有些害怕起来,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就像是一只被关在了笼子里面的鸡,遇到了危险,想要飞却飞不了,想要跑又跑不动。 『李曼成有功可免其责……且问,汝有何功?可有何勋?』夏侯惇缓缓的说道。 『这个……』夏侯充吞了一口唾沫,『父……父亲大人……』 『主公陈留起兵,几近生死,子廉子孝更是身冒锋刃,冲杀沙场,身中刀枪箭矢,创者无数!方幸得如今基业……就连主公亲生骨血,亦是血染黄沙……夏侯与曹,本为一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夏侯惇声音低沉,『充儿,汝既为夏侯,享此供奉,亦当为家族分忧……充儿,然否?』 『父……父亲大人,所,所言甚是……』夏侯充内心慌张,但是也说不出什么其他的话来。 夏侯惇笑了笑,笑容多少有些苦涩和无奈,点头说道:『既然如此……充儿,汝一无功,二无勋,又焉可免责乎?』 『可是,可是……父亲大人,主公并无出言责罚……』夏侯充似乎意识到了有些不妙,连忙辩解道。 夏侯惇点了点头,然后仰头看向上方,『此乃主公顾全夏侯之颜面……然夏侯不可自毁家族之风!来人!』 原本在堂下的护卫顿时走了进来,向夏侯惇行礼。 夏侯惇闭上眼,『将此逆子……施以刖刑!』 夏侯充吓得大叫起来,撞倒了桌案,顿时桌案之上的豆碟和残留的食物滚落,一片的狼藉,『父亲大人!孩儿错了!孩儿改正!孩儿不敢了!孩儿下次一定不敢了!父亲大人……』 夏侯惇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充儿,汝一无勇,二无谋,就连身陷骠骑营中多日,言其利弊,亦是不知所云……某知汝天分不高,原想着于军中,多少有些经历,可增见识,可积功勋……却不曾想实害汝也……刖刑之后,便于家中,一切用度器物,皆如往常,保汝天年就是……权当,权当汝生而便是一个废人!行刑!』 『不!不要!父亲!父亲大人!不!父……』夏侯充凄厉的叫着,然后被几名护卫架了起来,拖出了大堂。 夏侯惇立于堂中,闭目许久,似乎对于夏侯充的凄惨的呼喊充耳不闻,直至听到了那一声巨大的惨呼之后,整个人才颤抖了一下,眼角滚落一点晶莹,砸在了地面之上,如血四溅…… 第1869章 西京尚书,乌合之众 『闻获贼夷,履及虏庭,分命骁勇,克敌制胜,如泾水一清,此功甚也。为其一。兵既克捷,更无死伤,咸思覆育,声教所覃,如春雨初泽,此功重也。为其二。敬孝惟德,晏於言行,仁为重任,安土靖民,如河海定波,此功伟也。为其三。』 『大汉骠骑将军行三辅令凉陇益州统郡守雍并卫军都督持节加进比三公平阳侯斐潜斐子渊,器质冲远,风猷昭茂,戡翦多难,征逆讨叛,职兼军民,彝章载叙,遐迩属意,朝野具瞻,特进持节钺,同三公,节度三辅,协统并凉益如故。加邑千户,赐金辂一对、玉璧一双、黄金千斤、前后鼓吹六乐、剑旗三十。』 『因机要繁委,成务殷积,庶政辗转,崤函迟缓,故特设西京尚书辅行台,骠骑所统三辅凉并益各地郡县令守,两千石、比两千石,三品武勋以及之下,悉委骠骑将军斐,先行断决,然后闻奏。所礼司具,以册时命。望骠骑将军斐,宇量凝邈,志识明德,朔远清馀,靖定遗寇,济世逋诛,克难振朽,护社卫稷,功参鼎业,中兴大汉。』 『布告天下,咸使知闻。』 为了赶快让斐潜这个『凶神恶煞』的家伙滚蛋,曹操推行斐潜的进封诏令的度也非常快,虽然没有给斐潜个人加上什么特别高大上的官职和爵位,但是给了斐潜特意传达要求的那个职位,『西京尚书辅行台』。 对于曹操来说,这或许是最好的交易,因为看起来给了很多权限,什么中两千石比两千石以及以下,三品武官以及以下等等,都可以由斐潜先行指派任命,但是实际上曹操并没有付出多少,因为即便是曹操不同意,难道各地诸侯不会私自分封么?曹操将这个特意写出来,也不过是从私自授予,变成了朝廷认可而已。 只不过,对于斐潜来说,这一个『西京尚书辅行台』,比自己获得更好更高的爵位都重要,也就意味着自己可以正式以朝廷的名义,推行政令!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这些斐潜准备推行的政令,在曹操等山东士族的观念当中,都是一些不能接受的事情,所以曹操等人或许也有一些想要让斐潜灭亡,便先让斐潜疯狂的意思,权柄给了,等着斐潜去作死…… 不费一兵一卒,可以等斐潜作死到人神共愤的时候,然后一篇檄文,一封诏令,就可以收回权限,同时可以鼓动三辅地方叛乱,说不得到时候轻轻松松就可以获得了关中的统领权利,就像是当年光武帝对待隗嚣一样。 曹操在表述这些的时候,也等于是在刘协面前再一次阐明,山西和山东不一样的,如果刘协硬是要去山西,要和山东士族断绝关系,就等同于和当年的梁王刘永一样的下场! 刘协沉默了。 说起来,当下的刘协,略有一点婚前综合征。当然,这种病症不是每个人结婚前都会有的,这要看每个人的心态如何,心理承受能力如何。而且每个人的婚前综合症的表现也是不一样的。 怀疑,哪怕前期觉得两个人相处再好,之前的甜蜜再多,到了临门的时候,总是会怀疑这个怀疑那个,配偶之前的表现是不是装出来的,配偶的家庭会不会接纳自己,自己的这个决定是不是太仓促了等等,怀疑一切,心存猜忌。 恐惧,如果所怀疑的一切变成了现实怎么办?如果说那一边比这一边还要更差怎么办?自己有没有能力去应付这一切,如果真的要面对暴力,又应该如何处理,自己能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想的多了,也就未免会退退缩缩、临阵脱逃。 在怀疑和恐惧之下,沟通就难免滞涨起来。 一方面刘协希望得到斐潜的保证,但是一方面又觉得即便是斐潜保证了也没有什么用,同时光武帝是仰仗山东士族中兴大汉的,难道自己真的要和光武走不一样的路子,转投到山西士族的方向上? 很显然,主动沟通这个技能点,刘协并没有点上去,亦或是也没有足够的经验值去点。在迟疑和恐惧当中,刘协沉默着,沉默着,在需要沟通的时候放弃了沟通,也就放弃了自己原来可能会有的一点机会…… 斐潜一丝不苟的拜谢,然后再也没有提及关于『迁都』的事情,开始准备撤军。 『恭喜骠骑……』郭嘉拱手说道,笑呵呵的表情当中,似乎潜藏着一点什么其他的东西,『恭喜,恭喜!』 斐潜哈哈笑了笑,将手中的诏书让黄旭收好,然后又跟荀攸确定了一些相关的事务,然后对着郭嘉说道,『奉孝不写封书信?以做辞别?』 郭嘉微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心安境亦安,何必报平安?随波逐流去,无喜无忧回。书信,不急一时。』 『咦?』斐潜看了看郭嘉,『奉孝可是信佛?』郭嘉的这几句话,倒是有些看破的味道,也有些像是佛偈的模样。 老子讲说:『道可道非恒道,名可名非恒名……』 然后释迦牟尼也说:『法本法无法,无法法亦法……』 似乎,嗯,这个,有些意思。 『什么?新缶?』郭嘉愣了一下。 『佛,非缶也。』斐潜笑了笑,说道,『身毒有民,所创之教。言浮屠,自明觉者、知者,对迷名知,对愚名觉,以应行者,罗汉,菩萨位,明觉古往今来,称为佛。以往生定今命,因今行定来生,缘和合生,缘灭即亡。嗯……大抵如此,奉孝以为然否?』 郭嘉皱起眉头,琢磨了一下,然后瞄了瞄斐潜,『骠骑……以其为然?』郭嘉身为俘虏,但是也有些像是客卿的味道,所以言语之间,也不算是多么客气,也不需要。 『啊哈哈……』斐潜笑而不答,旋即转到了另外一个话头上,『雒阳原有白马佛寺,乃明帝梦金人西去,后求得佛经沙门而建……长安之外,亦有其传人,名为……嗯,届时奉孝有暇,亦可一观……』那个僧人叫什么来的?斐潜话到了嘴边,结果就给忘了,想不起来。 『佛……缶……』郭嘉念叨着,『缘和合生,缘灭即亡……击缶而声,弃缶而亡……骠骑可是觉得山东当下如缶一般?』 啊? 我这么说了么? 斐潜略微愣了一下,好吧,就当做我说了罢…… 郭嘉摇了摇头,似乎因为斐潜的愣神而加强了自身的判断,继续说道:『自春秋,至秦汉,以经文明知觉行,以忠孝绳理衡法,生生世世,代代相传,旧缶前去,新缶继之,其可亡哉?骠骑此念,未免偏颇。』 斐潜歪着头,看着郭嘉,忽然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郭嘉还有这些山东士族,这么不看好山西,不看好自己么? 郭嘉也看着斐潜,说道:『骠骑是真不知,或是故不知?』 斐潜示意郭嘉继续说:『知如何,不知又如何?奉孝不妨言之,且做酒资。』 郭嘉顿时笑了出来,『可是蒲陶之酒?如此甚善!』 斐潜点头说道:『看来某让奉孝同去长安,倒是错了,届时奉孝醉陨于杯盏之间,岂非某之大过?』 其实斐潜一直以为历史上郭嘉在曹操之处英年早逝,多少是有些问题的,当然,也有可能是纯粹斐潜想多了。不过既然有缘分碰见了,那么斐潜也想皆这个机会让长安的张云等医师给郭嘉看看有没有什么隐疾,调养一二,就算是将来放郭嘉回去,说不得也可以让郭嘉多活上几年。 再者,这一次的封诏,几乎就确定了山东和山西在大汉的名义之下的分割。但是分割并非斐潜的最终目标,所以依旧要有一个渠道将山西的变化传递到山东去,而作为一个聪明人,又有这样的几分交情,让郭嘉作为桥梁,间接的影响曹操,亦或是荀彧等人,或许也不失为两全其美的方法。 当然,也有可能什么都影响不了…… 不过这个无所谓,因为有自然更好,就像是锦上添花,若是没有,斐潜也从来不会指望山东士族能够雪中送炭。 『若可醉生梦死,亦无所憾!哈哈哈……昔日高祖居关中,然光武据冀豫,非其所欲,乃根本固原,以制天下也……』郭嘉哈哈大笑,捋了捋胡须,看了一眼斐潜。 斐潜明白郭嘉的意思,点了点头,表示让郭嘉继续。 『所谓根本,乃进退之道也。进可胜,退可守,方称基业。』郭嘉缓缓的说道,然后看着远方,『骠骑既以并北而起,当固山西,据函谷,守天下之要冲,此便为骠骑之根本也……然如司空……高祖之后,关内关外,光武之后,山东山西……骠骑欲山东之人曲从关中,岂倾覆百年山东之业哉?更有并雍之所狭闭,虽说关中沃土千里,然何如冀豫?若舍之而西,可容乎?长安陵邑,亦可变乎?虽说曹公当下,兵不力胜,骠骑甲锋锐坚,震动人心,然纵数城易手,其余千城万乡,骠骑又奈如何?』 郭嘉也没有和斐潜客气,甚至也没有多做一些什么虚言掩饰,说的非常的直接,指出了当前的问题。 斐潜默默听着,并没有立刻出言反驳。 『多留兵,则力难克胜,少驻兵,则城郭不定,骠骑此时挟胜而归,正得进退之道也,若是时日持久,有乘虚寇暴者,则骠骑尚可安归乎?』郭嘉继续说道,『曹公征讨徐州,赏罚恩威,更留大将驻留,依旧不免兖州之乱,骠骑在外漂泊日久,关中并北汉中川蜀,各自山川阻隔,若是……呵呵,若是再加山东之人,惧而相结,共为表里,坚壁清野,以抵骠骑,届时攻之不拔,掠之无获,半月旬余,便是未战而自溃矣!且观昔日袁公路鼎盛之际,南北盟而东西据,麾下兵卒二十余万,然尽一战而败,便无处回旋,倾覆于须臾之间……』 斐潜听着,点了点头。 郭嘉说的这些话,有一定的道理,但是也有一定的水分,还有掺杂了一些毛刺,整体上来说,大概有五六分是实话,三四分是水分,然后一分潜藏的刺。 『嗯……』斐潜沉吟了片刻,说道,『奉孝可知何为「乌合之众」?』 『乌合之众?』郭嘉皱眉说道,『盖言乌集蚁聚之辈也……骠骑莫非言山东乃乌合之众,无须忧虑?』看着斐潜并不像是多么骄傲的人,难不成得了新的诏书,就开始飘起来了?这算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郭嘉一时间也有些难以衡量。 『哈哈哈……』斐潜朗声而笑,然后伸出手,在空中转了一个圈,说道,『山西山东,天下之民,皆为乌合也!』 郭嘉不免有些疑惑,这说对手是乌合之众的常见,说自己也是乌合之众的,倒是郭嘉第一次碰见。『天下……皆乌合之辈?』 斐潜哈哈笑着,点了点头。 什么是乌合之众? 但凡是人类汇集,就是『乌合』的开始。虽说可能会看清一部分乌合,但是一转身说不定就掉进另外一群乌合之中…… 个人的理性和智慧,难以在群落里面得到最佳的体现,相反的是残暴和疯狂,反而更容易在群体之中蔓延。就像是黄巾之乱,张家三兄弟也不见得不懂一些道理,但是最终黄巾还是走向了癫狂。这一类的事情,在历史上一再的重演,并且和普通民众的知识智力开程度,并不一定成反比关系。 郭嘉显然很难理解,不过斐潜也没有打算详细解释,因为这是一个比较抽象的概念。其实乌合之众并非没有天敌,当一个人类群落当中,利己者越多,以自我为中心的越多,便越是容易形成『乌合』效应,相反的,那么就会有强大的凝聚力和战斗力。 而在人群聚合的这个过程当中,『乌合』并不是固定的数值,而是上下波动的,所以谁最终掌握了直至底层的渠道,谁便可以在其中做出变化,改变人的思想,就像是后世太祖从上直下通入最底层的官方喉舌,奠定了最终胜利的基础。试想如果这种渠道被他人所控制,从小到大给与不停的灌输和调整另类的思想,那么成长出来的新一代…… 大汉在初期,上上下下都想要安定,想要统一,所以很自然社会就稳定展,到了汉武帝时期,对于匈奴的恶感又形成了新的思想重合通道,所以也从上至下动了对于匈奴的倾国之战。 后来,显然对于西羌的态度想法始终不能统一,东汉这些皇帝怎样都没能平稳西域,到了汉灵帝的时候更是大爆,内忧外患一起来。 而现在,山东和山西的想法,显然不在一条线上。当然,就算是山西当下,也不见得是统一的,不过,这正是斐潜下一步要做的事情。 『登高而远眺,有彻骨风寒,亦有绝美风光……』斐潜微微而笑,『奉孝可愿举步,随某登而观之?』 第1870章 固有观念,自己以为 整体上来说,关中,川蜀,上党太原三块区域,多少有些表里河山的意思,还算是不错,而汉中和陇右,一个是稍微小了些,另外一个则是荒凉了些,都不算是多么的好。并州也就是阴山之下还有河东区域,算是不错,其他的大部分地方都是属于没什么人烟的区域。 所以整体上来说,斐潜的实际耕田的面积是比较狭小的,至少比起豫州冀州兖州这些地区来说小了很多。 耕地面积小,所以能支持的财力物力人力就少,然后能爆的兵数量就少,加上对于文化知识的迷之自信,也觉得斐潜的这一片地盘,其实看起来似乎很大,但是实际上能用的地方不多,就如鸡肋一般,没多少肉。 否则当年也不会在朝堂之上争论要不要放弃西凉了…… 这也是一般大汉人的观念。 当然,这种观念也影响到了郭嘉。 要改变一个人的观念,无疑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特别是要改变一个已经形成了的固有观念,简直就是难于上青天。 所以,只让郭嘉自己看就是,其余的,斐潜也不说,权当郭嘉就是一个试点人物。郭嘉也不客气,在斐潜派的护卫陪同之下,晃晃悠悠到处乱转…… 先郭嘉感到奇怪的,便是斐潜的这些兵卒的生活水准。 这年头,一般兵卒的供给水准都不怎么高,所以大多数兵卒面有菜色,然而斐潜这些手下,虽然不能说每个人都面带油光,但是至少看起来基本上摆脱了病怏怏的有气无力的样子,待看了斐潜兵卒的饮食之后,忍不住的惊讶。 听闻斐潜兵卒待遇好,但是毕竟听闻和亲眼见到,依旧是两回事。 郭嘉是知道曹操兵马情况的,对于曹军一般部队来说,战时都不一定能吃饱肚子,更不用说非战之时了,而斐氏之兵,这么大的黑面饼,竟然一餐一人可以拿两个!即便这黑面饼是掺杂了些稗麦粗糠的货色,但是重要是分量十足,更重要的是竟然还有肉汤,加了盐的肉汤,一旬可以有两天喝肉汤…… 『骠骑待兵卒过厚矣……即便虎狼之兵,饱食亦慵,足用即懒,如此……真是……』郭嘉直摇头,自顾自的嘀咕着,也没有在意身后的护卫翻白眼。 而斐潜听闻了护卫的报告之后,也只能是摇了摇头。 从这一点上可以看出来,山东士族并没有将兵卒看成是人,而是看成是爪牙,是工具,就像是豢养猎狗一样,要半饱半饿的状态,然后打赢了胜战之后,就可以抢钱、抢粮、抢女人,弥补平日之累计下来的那些缺失,在花差花差之后进入下一个循环…… 是,饥饿策略也是一种策略,就像是后世很多企业也在用,对外营销,对内管理,但是并不是所有地方都用饥饿策略,同样饥饿策略也有不少的弊端,别的不说,光一个兵过如蝗,就已经足够形容这样的问题了。 撇开郭嘉不谈,这一次斐潜亲率兵马,搞了这么一次武装大游行,除却对于山东士族的失望之外,有损失,也有不少收获。斐潜这一次动兵,起因很简答,但是也很复杂,从整体上来说,大体上效果还是不错。先便是达成了示威的效果。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汉和匈奴的战争最终是大汉胜利的原因,导致大汉对于胡人大体上处于一个比较骄傲的状态,而且还保持了很长时间,直至当下依旧是如此,然后被五胡乱华所打破…… 所以对于斐潜之前所立的功勋,对胡人作战的那些成绩,大多数山东士族的观念之中就是,嗯,不错哦,还可以啦,但是甚少将斐潜的武力兵势等等看的非常重,是处于一个知道斐潜兵马比较强,但是具体多强,不太清楚的状态。纵然有太史慈的光芒四射,也依旧不能给这些山东士族形成一个比较完整的印象,因为在他们的想法当中,他们手下的兵马也可以打赢胡人的,所以,斐潜的这些边境上的功勋不错,也就是不错而已。 当然,这也是一个事实就是了,毕竟历史上的曹操也和乌桓人正面肛过。 因此才有了一连串撩拨斐潜的行为出现,甚至派遣人员进行刺杀,因为包括曹操在内的许多人,总是有这样的一个错觉,自己是可以对付得来的…… 一两年前,斐潜基本上就是忍了。因为那个时候四周还有事情没有处理完,边境上也不是很安定,但是这一次,既然已经腾出手来,就没有必要继续忍下去了,思量了之后,就有了这样一次的示威性质的军事行动。 武力展示之后,效果还是不错的,虽然说斐潜原本设想的一些附加的东西没有达成,但基本上来说还算是完成了整体目标。相信在这一次军事示威之后,必然没有多少人敢再来动不动撩拨斐潜了。 对于山东士族的那些固有观念,有些意外,也有些在情理之中,这年头通讯水平的落后,信息传递得度极慢,除了紧急的那些军情之外,很多信息都是慢吞吞的,甚至还有在路上直接就丢失了的…… 所以之前曹操想要遮蔽斐潜的信息,其实并不是很难,在豫州兖州之中捏造斐潜的谣言,也是信手拈来,毕竟不管是曹操的曹氏夏侯氏,还是荀氏陈氏,都是中原大户,家系源远流长,当地民众自然更倾向于相信曹操等人散布出来的消息。 而现在,斐潜直达许县之下,这一路展示出来的东西,就不是曹操完全能够遮蔽得了,而民众之间产生出来的一点点怀疑的种子,说不得在将来就会有另外的用处…… 想到『用处』二字,斐潜瞄了瞄远处的杨修。 虽然说要撤兵了,但是该带走的好处多少还是要带走一些,而这些东西转运起来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雒阳和阳城属于驻兵城池,除了军用物资之外,甚少有其他的东西,但是阳翟不一样,周边还有一些人口等等,但问题是斐潜并不想要因为这一些东西继续耽搁时间,那么或许交给杨修来处理,也是一个一举多得的事情? 『德祖免礼……』斐潜笑眯眯的看着赶到了面前的杨修,说道,『此番德祖随军,建言献策,行文献虏,亦有功勋,如今某即归关中,此处么,虽说让与曹司空,然如何让……终是繁琐,思来想去,唯有德祖可堪大任!不知德祖可愿出任河南尹?』 河南尹么,若是雒阳没有焚毁之前,算得上是一个相当不错的重任了,就跟后世的京都市长差不多,虽然名为市长,但是实际上权限不小,影响力也不小。但是如今雒阳焚毁之后,在加上还有一些区域在曹操手中控制,所以实际上就小了非常多。不过名头依旧在就是了,就像是后世里面这个老总那个老总,一个房间里面都是老总。 『兵卒么……』斐潜笑着,一副温和的模样,『降卒约有三千,某一概不取,皆留下就是……粮草器具、财货劳役么,此城之中也有不少……至于兵事,曹司空此番连战之下,想必不敢轻易而动,又有函谷太史将军一旁策应……德祖意下如何?若是不愿,也是无妨……』 斐潜眯着眼笑。 杨修背上的汗却滚滚而下。 河南尹好当么? 不好当,但是好当的斐潜会拿出来给自己么?显然也不可能。 杨修知道,『若是不愿,也是无妨』,这八个字,可不是真的说是答不答应都无所谓,而是斐潜在表示过了这村就没这店,要是现在表示不愿意,那么就真的『无』了! 如果当了河南尹,那么多少算是比两千石,也算是杨氏的一个新开端,但是同样的,如果在这个过程当中,遇到了一些问题…… 杨修沉默了片刻,低下了头,『蒙主公美意,修自当尽力!』 斐潜点了点头,叫来了荀攸,让荀攸和杨修进行交接。 荀攸微微看了看杨修一眼,也点点头,没有说一些什么,就开始将手头上的这些降兵和一些物资开始和杨修清点核对起来。 斐潜现在手头上有新鲜出炉的诏令,可以直接分封两千石和比两千石的官职,所以,虽然说河南尹出了斐潜的底盘管辖,但是问题不大。 河南尹这个位置,有风险,而且还有很多后续的问题。斐潜知道,杨修也明白。斐潜也同样知道杨修明白,杨修也明白斐潜知道。 因为蔡邕的原因,所以杨氏虽然表面上看起来还行,但是实际上斐潜和杨修都明白,这表面上的相安无事,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杨氏要么就是慢慢的在斐潜之下,被一点点的掐断根基窒息而死,要么就是斐潜先行倒下,杨氏重新获得生机。 原先杨氏别无选择,现在却多了一个,可以重新有一块区域,但是需要冒着风险,作为斐潜和曹操的缓冲区而存在…… 很显然,杨修选择了后者。 『年轻真好啊……』 斐潜看着荀攸和杨修告辞而去,也是笑了起来。杨修总归是没忍住,就像是历史上杨修也没忍得住不说话一样,或许杨修也以为他能对付得了那些问题,亦或是他以为他身后的杨氏能处理得了,就像是曹操一度以为可以对付得了斐潜一样。 同样有着相同的想法的,以为自己可以掌控一切的,不只有曹操,也不仅仅是杨修,或许连斐潜都有时候避免不了,就更不用说平常都在府衙之内,根本就没有什么机会接触到了外界信息的荆襄刘表的婆娘蔡氏了…… 蔡氏一直以为刘表是在她的眼皮之下,是在她的控制之中,甚至认为刘表已然不行了,就没有几天的活头了,可是她一直都没有想到的是,她得来的这些信息,都是刘表安排出来的,特意表现给她看的。 蔡氏只是起初的时候看着刘表进了斗室,随后便担心自己感染上了疫症,虽说天天请安,但是基本上都是在斗室之外晃荡一圈,没再进过室内。因此即便是蔡氏安排了人员进行把守,可是她从来都没有想到,她既然可以偷偷摸摸的安插人员,自然刘表也可以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安排自己的人。 毕竟,刘表在明面上,依旧是荆州之主,而蔡氏的行为,只能暗中行事,而对于早就有一些心理防备的刘表,蔡氏所谓的隐秘之举,其实也并不算是多么的隐蔽。 不过说起来,这一次,刘表的情况确实是比较危险,但是并没有直接致命,也没有蔡氏所以为的那么糟糕,尤其是刘表的人偷偷的找来了张机之后,病情就得到了控制。 不过,也仅仅是控制。 『使君,伤口已是收敛了许多……』张机查看完了刘表伤口之后,一边重新上药,一边低声说道,『某以金石激本元,也不过是暂时抑制,仅能去标,难以去根……使君切记谨慎,若是再行崩疮,恐怕是……不过,某倒是听闻华佗医术卓然不凡,可去腐朽,肉白骨,若使君遇之,或有痊愈之机……』 『华佗……』刘表喃喃的念叨着这个名字,然后说道,『有劳先生了……先生救命之恩,表没齿难忘……』同样让刘表没齿难忘的,不仅是这一场病,而是在病中蔡氏所表现出来的行为…… 张机人也不傻,谦虚了几句之后,也不多说什么,上好了药就静悄悄的在刘表护卫的带领下离开了,既没有问为什么刘表不能白天看病,也不问为什么每次都要偷偷摸摸的,完全就当做所有的事情都是正常的,所有的异常都看不见……毕竟既然不正常,必然有事情,而像这种事情,知道得越少,自己就越安全。 刘表摩挲着一枚玉璋,背上的新药似乎带来一些凉意。 『启禀主公……蔡将军已取江夏,不日班师……』 『倒是快了些……』刘表沉吟着,然后将手中的玉璋递了出去,『持此物,去寻文将军!』蔡氏以为所图无人得知,但是也不过是其自己以为而已,不过,刘表也以为自己所谋无人所知…… 第1871章 谋人之利,人亦谋之 明媚的阳光播撒在跳动的溪水之中,带着点点的波光,又有微风轻轻拂过,略有草木的清香,令人忍不住想要深深的呼吸一口。 溪水对岸原本有些花的,什么颜色的花都有,如今有一些早春开花的已经败了,还有些夏日开花的倒是有些颜色,粉白和蓝紫的,间杂其中。 秋日还有菊花的,只不过现在还不到时候,至于冬天,就只有梅花了。 诸葛亮在鹿山之下小溪边上缓缓的走着,这个地方,他已经非常熟悉,熟悉到闭着眼都不会走错的程度。 冬天的梅树和春天的那些花草,是斐潜种下的,秋天的菊花么,大多数都是庞统、徐庶两个人移植的,至于夏天的花,有一些是枣祗找到的,剩下的,便是诸葛亮找来的了。 唯有如此,诸葛亮才觉得自己也是这个鹿山之下的半个主人,而不是客居者。在鹿山的木屋不远之处,还有一片当年枣祗开垦出来的农田,现在也归诸葛亮打理。嗯,还有诸葛亮的弟弟一同在耕作。 农田耕作不易,虽然有黄氏提供的一些器具,但是依旧是个体力活,很是辛苦,诸葛均觉得很不能理解,觉得既然不愁吃喝,为什么还要去翻弄泥巴? 诸葛亮往往是笑笑,然后该叫上诸葛均的时候依旧叫上他,并不特别的向诸葛均解释。诸葛亮觉得诸葛均还小,等过几年就懂了,现在说了也没有用,说不定什么时候他自己想明白了,岂不是更好? 耕田,很有意思。 付出多少,就是回报多少。和人心的诡诈和奸猾不同,大地永远都是公平的对待每一个人,愿意面向大地洒落汗水的,也自然会得到大地的回馈,就连庄禾如何的安排,都是丰俭由人,种豆就生豆,种粟即得粟,就算是诸葛亮在地里摆出一个三羊泰来的阵型,也是一样可以长出来。 人心则不然。 『诸葛小郎君!』溪水对岸的一处山坡之上,有小童呼唤着,『这里!诸葛小郎君,今日可要吹笛乎?』 在小童的身后,似乎有几个彩衣女郎,细声笑于一处,但是小耳朵都立了起来,却听闻诸葛亮回应道:『今日需见庞德公,无暇奏曲……』 『呀……今天又是没有了……』有人轻声叹息,像极了催更的读者。 『呀……』有人惟妙惟肖的学着,『是不是很失望了?』 『啊!你这小蹄子,学我作甚!』 『呵呵……』 唧唧咋咋的一群女子,快乐的闹做一团。对于她们来说,诸葛亮有些像是后世的『偶像』,又帅又多才,又年轻又知书达理温文尔雅,简直就是看一眼,心头就忍不住分泌出多巴胺来,虽然大多数女子都知道这样的人不会属于自己,但是看看也好,说不得也在梦中享受一番腿软的味道…… 诸葛亮依旧不急不缓的向前而行,他知道自己相貌么,应该不错,但是诸葛亮从来不以貌待人,毕竟若是若是真的以貌取人,他就没朋友了。就像是那个又丑又黑的小子,许久没了拌嘴争锋的人,多少心中还是有些怀念。 鹿山之上,斜水如帘。 老翁独坐亭子,搂着一卷残本,似看非看,似观非观。 『见过庞德公。』诸葛亮行礼。 庞德公年岁很大了,风湿病又重……之前待在河湾,现在待在瀑布边,那有不风湿的,只不过文人墨客喜爱山水,别说有钱难买心头好,有病也是相同……所以现在基本上也不下山了,更不用说去城里。 『坐……』庞德公放下了手中的残本,『饮茶否?自己去倒就是。』 『谢庞德公……』诸葛亮拱手,然后在炉子上取了茶壶,自己倒了一杯。 人老舌苔厚,很多味道就吃不太出来了,斐潜的泡茶之法虽然也得到了庞德公的认可,但是毕竟太淡了些,再加上也是多年的老习惯了,所以只是变成了清煮,类似于后世的酽茶。 『刘荆州调了文仲业……』庞德公依旧看着瀑布,缓缓的说道。 虽然庞德公真的想然于世外,但总是有些在红尘之中的牵挂,心有所系,也就难以说是想要然,就可以然了,尤其是在庞山民担任了宛城的太守之后…… 『刘荆州果然外宽内嫉,见蔡氏势大,难以制衡,便出此策,自以为得计……』诸葛亮微微有些不屑的说道,『引蔡氏攻江夏,再调文仲业镇之,以此高举轻放,一来可息黄氏之怒,二来亦得江夏之铜……』 江夏产铜,而在汉代,铜就是财富。刘景升一鱼三吃,吃了黄氏吃蔡氏,顺道还吃了江夏。 『哈哈……刘景升好大胃口……』 胃口好不是什么坏事,但是算计旁人多少就有些说不过去了,更何况还算计到了黄氏身上。当然,严格来说蔡氏黄氏和刘景升都是亲戚,这种事情就像是亲戚之间争夺家产一样,脸上笑嘻嘻,心中麻麦皮,但问题是如今庞山民也在了宛城,多少算是直接的一个当事人,庞德公也难以免俗,心中偏袒自家儿子,也就是站在了黄氏这一方。 也有一部分因素是刘表给庞德公的印象不怎么样…… 诸葛亮拱了拱手说道:『庞德公勿忧,如今文仲业既动……黄汉升怕是也动了罢……此事,呵呵……怕是刘景升顾此失彼……』 文聘和甘宁,就像是剪刀的两片刀锋一样,左右钳制宛城,但是现在既然刘表动了心思,主动的撤离了一片剪刀的刀片,那么剩下的甘宁,也就不能起到多大的作用了。 庞德公看了看诸葛亮,说道:『汝既献策,何不……』 『此处风光正好,何须案牍伤劳?』诸葛亮微笑着,朗声说道,『莫不成庞德公嫌亮呱噪,搅了清净?』 庞德公大笑,随手挥了挥,『随你,随你……』 诸葛亮笑着提起了在炉子上温着的茶壶,恭敬的给庞德公续上了茶汤,俸到了庞德公的面前。 庞德公接过,点了点头,然后又回头看着瀑布飞流而下,似乎在看着天地变化,岁月苍伤。诸葛亮静静的站在庞德公身后,长袖纶巾,俊秀绝美。 山亭是静的,瀑布是动的,岩石是长年累月的,流水是活力充沛的,正如亭中的一老,一少。 ……这是一条留白的表情分割线…… 在宛城,黄承彦也是站在城头,看着黄忠带着兵卒远去。和黄忠同行的,还有朱灵,而伤势还没有完全康复的张烈,则是协助庞山民在守护城池。 对于蔡氏举兵征讨江夏,其实黄承彦很早就知道了,只不过么,虽然黄祖也是自家亲戚,甚至是同一个黄香所传下来的血脉,但问题是黄祖这个人么,不怎么样,就像是亲戚当中也有脾气好的,也有性格差的一样。 黄承彦派人提醒过黄祖,但是显然黄祖或许没听,或许是以为黄承彦不过是在危言耸听,想要让他屈服于黄承彦之下换取庇护…… 没错,当年黄祖到了江夏开始崭露头角的时候,黄承彦和斐潜都还没有多少的名声,黄承彦还是一个不被多少认可的工匠而已。虽然说斐潜后来崛起了,但是不管古今中外,都是有一些老子年长是前辈,老子出来混得早,老子吃的盐怎么怎么的的人,所以让黄祖转变观念,然后说是俸黄承彦为尊,对于黄祖来说,是绝对不能接受的事情。 那么还能怎么办? 让黄忠穿过荆州千里迢迢赶去救黄祖? 显然也是不可能的。 那么就只能是尽可能将这一件事情效应扩大到最好。 按照刘表刘景升的套路,其实就和刘表一开始到了荆州是一样的,借力使力而已。蔡氏深陷其中,自然有些不见庐山,但是黄氏抽身在外,也就看的清楚一些,当然,黄承彦也不会表示说张机张仲景,其实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和黄氏是一个好朋友了…… 如果真的跟着刘表的节奏走,纵然失去了江夏之后,多少会给黄承彦一个交代,一个补偿什么的,但是所谓的交代可能是一个通告,表示刘表起先是完全不知道这个事情的,现在非常的震惊,对于蔡瑁这种违纪行为要严肃处理,立刻连夜研究,成立了专门负责的小组,赶赴江夏现场调查云云…… 最后拖上一段时间,不痛不痒的,等火头都过去了,热度下去了,也没有什么人注意了,多少意思一下就完事,这样一来蔡氏被敲打了一番,黄氏失去了江夏,最终得意的还是刘表老大哥。 而现在,既然知道了套路,就不能按照刘表的套路来。 文聘一动,黄忠也就动身了,当然,不是去攻打荆州襄阳,而是趁着文聘兵马调离的这个空隙,越过湍水,然后抵达丹水,先取筑阳,再沿着丹水北上攻下南乡,打通和武关勾连的通道! 这样一来,从宛城到武关就形成了通路,然后关中的武关便可以成为宛城的后援,同时也可以继续向西,抵达汉中上庸,可以说如果能够拿下筑阳和南乡,这个意义就非常的重大。 更何况江夏之地,原本也不怎么听黄承彦的…… 筑阳和南乡这一片的区域,原本来说底子是不错的,多少享受了东汉两百年红利,人口经济都很好,但是先是黄巾败坏,后来袁术折腾,已经是大不如前。 即便是如此,想要拿下筑阳,依旧不是那么简单的。先秦西汉之时,筑阳之城原本还没有建,当时只有阴县,后来因为人口、战乱和水土的原因,就改到了丹水的另外一侧,重新修建了新城,即筑阳。 也就是说,筑阳实际上是两座城,相距不远,阴县小一些,破旧一点,筑阳大一些,也设备完善一些,要打下筑阳,就需要攻克两座城,而且还是跨着丹水的南北两岸,难度不算小。 对于整个的筑阳防御体系来说,阴县卡住了北面,筑阳挡住了南面,当然,黄忠和朱灵只能先打南边的筑阳,但是不管是先打南北哪一个方向,都必须要先拿下一个,然后度过丹水才能进攻另外一个城池,而这样一来,肯定就会惊动对方,就算是没有在丹水的半渡而击,在对手有防备之后,从奇袭变成了蚁附攻城,按照黄忠和朱灵现有带着的这些手来说,多少还是欠缺一些。 再加上文聘虽然暂时被刘表自己调走,一段时间之内,可以不用考虑南面刘表增援的问题,但是筑阳之内的王威和其手下兵卒也不算是少,同时南乡左近还有黄巾残余,也就是刘辟等人,如果耗时日久,整个行动拖延的时间长了,刘表得到了消息反应过来,那么黄忠等人同样也是会有腹背受敌的风险! 筑阳的守将王威,也算是很早就跟着刘表的一名不属于荆州任何派系的将领,这些年和驻扎在襄阳北部的文聘也是相处不差,虽然不见得有什么多少的战场搏杀本事,但是处理军务什么的应该也错不到哪里去,多少这些年来挡住了黄巾残匪的侵袭,也算是做的不错。 正面攻打,显然是非常不可取的,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和兵力,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用计策…… 风险越大,机遇越大。这其中的取舍也就更加考验人的智慧和胆量。 黄忠胆量不小,朱灵也是。所以两个人虽然知道有风险,但是也没有说见到了风险就手抖脚抖,动都动不了,相反,朱灵还觉得很开心,毕竟之前的行动虽然说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但是也没有相应获得多少功勋,若是这一次能够拿下筑阳,打通南乡到武关的一条线,虽然说免不了要走些秦岭,但是如此一来直接也就和关中接壤了,也算是可以说立大功一件,自然更好。 只不过么,对于攻略筑阳的这个计策么…… 朱灵心中多少还是没有底,毕竟听闻是一个半大小子所计划出来的,能靠谱么? 第1872章 怎么动手,都是心思 所谓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王威是不是无能之将,他自己认为并不是,不过,他也知道自己能力有限,距离孩童时期的上阵克敌,横扫千军的梦想,多少还是有些距离。 早在斐潜到达荆州的时候,王威就见过斐潜。当时王威还只是觉得这个斐潜看起来文文弱弱,加上又没有什么特别展现出来的东西,也并没有引起王威多么的重视,毕竟当年刘表也才在荆州立足不久,天天都是见这个人,那个人的,再后来么,王威也就将斐潜抛在脑后了…… 等再听闻斐潜这个名字的时候,王威才猛然间现,之前似乎完全不起眼的一个家伙,现在已经是身居高位,遥不可及。 就像是当年毕业照合影的时候只能在边角上露半拉脑袋的家伙,如今被放在了正中间的c位。 不过王威也就只能如此想一想而已。 因为王威说到底,只是为了混一口饭吃。 只求无过,不求有功。 若是能够混到得享天年,那就是最大的福气了。被现实磨平了梦想的王威,便是如是,对于单独领军于筑阳驻扎,远离了偏远的荆襄,也似乎没有什么不可以接受的,毕竟在筑阳,他就是老大了,所谓宁为那个什么头,也不当那个什么尾。 『启禀校尉,有襄阳送来的补给到了……』 王威正在衙门的时候,听闻兵卒如此说道。 『襄阳送来的补给?』王威挑了挑眉毛。王威在筑阳多年,自然也离不开襄阳的物资调配补充,只不过似乎前两个月才来了一批,按道理来说应该下个月才会到新的,怎么会提前了一个月? 不过,也并非所有的补给都是准时准点来的,之前也有晚到的…… 『关防呢?』王威伸手问道。 『启禀校尉,关防还在后面,先有五车的补给到了……』兵卒问道,『还有一些在后面……要不要,先放进来?』这是连盐都是奢侈品的年代,补给对于普通兵卒的吸引力,不亚于是后世市免费大米。 『嗯,等某看看再说……』王威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站起身,前往筑阳城门之处。 等上了城墙,王威往下一看,城门之外,确实是有五辆辎重车,也悬挂了荆州的标识,但是懒洋洋靠在辎重车旁边的领队,王威却不认识。 『城下何人?』王威扬声问道。 朱灵随意的拱了拱手,『我是文将军手下的……嗨,我说王校尉,你这个补给到底还要不要?不要早说话,我拉走就是!』 『看着面生啊,之前某为何都没见过你?』王威又问。 朱灵哈的一声,拍了拍身边的辎重车,『嗨,不是没见过,是王校尉没记得住罢!算了,算了,我就一个小兵头,又不是什么大人物,没见过不是很正常么?不认得我没事,难道王校尉连这个,也不认得了?』 军中主管后勤的,都是大爷。原因无他,谁也不知道下一回要物资的时候会不会再次碰上谁,所以纵然有些脾气,也都忍了。更何况别看王威在筑阳城中说一不二,但是要让王威管其他的兵卒之上,抱歉,不在一条线上,管不住。 除非要跟文聘翻脸了…… 王威闷声说道:『关防何在?』 『在后面!在军侯身上!我他娘的怎么会有?!说几遍了都!后面车坏了!我这几车先来了!』朱灵表现得很不耐烦,跳上了身后的辎重车,一把掀开了辎重车上的油毡布,露出了其中捆扎好的粮袋,然后一刀砍开了其中一个麻袋,露出了其中油纸包裹的腊肉,『他娘的,到底还要不要,累死老子了!都作证啊,反正老子送到地头了!东西一个都没少!是城里不要的啊!别人不要了,我们拿了不犯军法罢?啊?!』 『不犯不犯!别人都不要了还不能让人拿啊?』 『就是就是……』 跟在朱灵后面的几名兵卒也都七嘴八舌的起哄。 『……』王威几乎听到了身边兵卒吞口水的声音,『罢了……先放进来再说……』 筑阳城墙上的兵卒欢快的应了一声,就连吊桥放下来的度都快了不少。 这年头,谁不是混口饭吃啊? 筑阳原本的主要防御方向,一是那些残留的黄巾贼,二是武关方向上的骠骑军,所以主要的警戒力量还是放在北面,至于南面也就是文聘的辖区,基本上来说不是很提防了。别说王威,就算是换了其他的人来,除非是别有用心的家伙,否则也没有天天跑到友军的辖区内侦察哨探的道理。 『呸!』朱灵大大咧咧的跳下了辎重车,虽说是低声骂了一声,但是声音也刚好能让城头上的兵卒听到,『折腾死老子了!我说,有喘气的没有,出来几个,搭把手!』 王威摇摇头,有些无奈。 怎么?因为态度不好就顶回去?是,是可以解一时之气,但是信不信后面的管事领队的上来就先拖了这几个下去打板子做给王威看,之后再来一点点的搞回来?往后不指望着补给了,还是准备怎么着? 当然王威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收,只不过犯不着当场作翻脸而已。 筑阳兵卒欢天喜地的大开城门,然后还帮着一同将车辆推过吊桥,推进城中。 『啊呀,这车有些沉啊……』有一名帮忙在后面推车的筑阳兵卒忍不住说道,『装了些啥啊?这么沉?』 『……』朱灵目光不由得一凝,旋即骂道,『你他娘没吃饭罢?不就是陷泥里了,车轴卡了些么?用点力,动作都麻利些!』 王威已经从城墙上下来了,准备清点物资。这个事情原本王威可以不用管,但是这一次,他要好好记一记这个家伙,或许之前见过但是忘了,也或许之间没见过,但是没有关系,这一次会好好记住的。 朱灵似乎毫不在意的样子,一边朝着王威走过来,一边伸手到怀里摸索着,似乎准备掏出补给的清单来进行核对,然后到了王威的跟近,忽然眼中精光四射,急奔向前,同时大吼了一声:『动手!』 一时间除了第一辆车之外,后面的四辆辎重车顿时油布一掀,从车中窜出如狼似虎的兵卒,顿时厮杀开来! ……这是一条喊打喊杀的分割线…… 『再不动手!必悔甚也!』 孙权哐哐哐的拍着桌案,然后用手指着周泰,『尔等惧怕什么?不过是三五百兵,周幼平一将而已,便可将江夏天翻地覆!尔等还天天说什么荆州十万兵,不可轻举妄动!这就是十万兵!这就是尔等视之为磐石一般的江夏!』 孙十万对于十万这个数目表示了极度的蔑视。 张昭默然不言。 张昭有张昭的想法。 周瑜也没有说话。 周瑜有周瑜的顾虑。 堂中朱6张顾陈吴等人,包括鲁肃,也都默然,只有孙权一个人的声音还有些余音回绕。 这些江东世家的想法就更多了,孙权想要出兵江夏,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很简答,毕竟江夏产铜,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这个世界上,又有谁不喜欢钱呢,呃,铜呢? 不过孙权怕是不止是要图谋江夏罢? 孙权左看看,右看看,他以为江东这一片地方,也算是待了不短的时间了,多少觉得自己算是看明白了,基本上总结来说,就是大事靠权势,中事靠舆论,小事靠关系。个人关系能搞定的,都是小事,搞不定的就要造些舆论了,若是舆论都不能搞定的,就要动用到权贵了。 而现在,孙权想要传递出来的信息,就是攻打江夏就是个小事,你看,我就动点我个人的关系就搞定了,根本就没有你们这帮家伙说的那么严重…… 顶多就是搞些舆论么,也就是誓师出征的事情么,这也很简单啊,一来有家仇,二来也可以随便搞个大义什么的顶在头上,不就成了么? 听闻刘表都快不行了,多长时间没理政了,这样你们还怕什么? 但问题是其他的人并不这么看。 孙十万想方设法表示这就是个小事,而其实一旦出兵,就不是小事了。 兵卒哪里来?粮草哪里筹?这么多兵卒谁来指挥统领,然后打下了江夏又将如何分配?等等一系列的问题都是问题。 更重要的是,现在江东好不容易才将孙家这一群大小猴子压制下来,现在难道还主动给这孙猴子解开锁链,让其有机会再次的羽翼丰满? 怎么制衡,如何控制,这对于江东世家来说,自然不是一件小事,于是乎,又是不欢而散! 孙权气哼哼的回到了自己的影室,坐下没一会儿就愤怒的踢倒了桌案,所幸的是忍住了拿刀砍桌案的冲动,否则的话又要换新的桌案了,又是一阵风言风语少不了。就像是后世国民公子哥换个桌子似的,都是头条热搜。 每当这个时候,在周边伺候的奴仆总是很有眼力的不远不近的避开,既不会出现在孙权的视线当中碍眼,以至于被迁怒,也不会因为听不见孙权的呼喝传令而更加倒霉,所谓优胜略汰适者生存在这里展现得淋漓尽致,那些莽撞无脑的家伙早就不知道埋在了那一处的花丛树下做肥料了。 『启禀主上,鲁大夫求见……』管事在亭外硬着头皮禀报道。 孙权臭着脸,沉默了片刻,还是摆了摆手,『有请!』 鲁肃来了,在堂下不慌不忙的行礼,然后上前再次见礼:『见过主公。』 『子敬啊,坐……』孙权先让人送上了茶饮,然后又等着仆从再次退下,才皱着眉头说道,『方才子敬为何不出言相助于某?』 鲁肃微微笑道:『主公此言差矣!肃已然暗助于主公!』 『从何说来?』孙权抖了抖袖子,有些奇怪的问道。 鲁肃依旧笑容不变,说道:『方才庭众之下,肃若言,必有争……』 孙权一愣,然后又是『啪』的一声拍在了桌案之上,『若不是子敬提醒,某……』孙权其实也不是多笨,只不过有些心急了,忘了大会定小事,小会定大事的规矩,急匆匆的就想要在公然场合下就将出兵江夏的事情定下来,这样自然就没戏,毕竟孙权之下并非铁板一块,各自有各自的利益。 其实很多人沉默,也就代表了一定的意见而已,只不过大家都知道如果说出来,必然就会收到另外一方否决和质疑,所以还不如在私下达成一定的妥协和协议之后,再在大会上公决,这样就完美了。 孙权恍然大悟,哈哈笑着对鲁肃说道:『子敬果然敏慧!如此说来,子敬以为何人为重?』 『主公若欲出兵,要之重,便是张昭张子布!』鲁肃沉声说道。 孙权有些意外,他以为鲁肃会说周瑜,毕竟周瑜在孙家兵卒当中影响力比加大,而且如果现在出兵江夏,显然也是让周瑜统领比较合适一些,虽然有时候孙权也看周瑜不顺眼。 『主公,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鲁肃说道,『朱顾之流,唯有子布可解……』 孙权恍然。 张昭基本上等同于孙权的民生后勤等等的内政总管,而周瑜大部分只管军事,打仗当然没有问题,但是要是让周瑜去和江东世家各族叹一些什么了粮草供应数量啊,将来胜利之后的分配比例啊什么的,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总归是专业不对口,而张昭熟悉这其中的弯弯道道,谈起来当然比周瑜方便很多。 同时,如果说真的要出兵,那么粮草筹备运输等等,也同样需要张昭进行统筹安排,再加上如果说张昭同意了,再去找周瑜也就简单了。毕竟周瑜原先和孙权之间的主要冲突,也是在孙权胡乱瞎搞上,如果说孙权有一个整体的战略安排,然后和江东这一帮子人都意见统一了,周瑜自然也不可能去反对。 毕竟江夏也是孙家心头上的一块伤疤。 孙权大笑,上前拉着鲁肃的手,『甚善,甚善!某即刻便唤……不,去寻子布!子敬大才,可谓明於事势矣,真乃子房在世也!』 第1873章 人心肚皮,忠义休论 斐潜走了,但是留下来的烂摊子,依旧需要曹操一点点收拾。就像是两口子吵完架,打砸了家中的器皿家伙事什么的,然后其中一个甩手走了,而对于家中付出更多更舍不得的,则是默默的留下来收拾残局。 青苗损坏的,需要及时改种,能挽回的就要挽回,这个时候在豫州周边的事务就更重要一些,而在冀州的事情,就难免松懈了一些。 邺城也是个烂摊子,并且情况比豫州更严重。 曹军围困邺城也有一段时间了,曹军不仅在各个方向上建造了岗哨,还设置了烽燧,修筑了栅栏和壕沟,将邺城围得宛如铁桶一般…… 当然,即便是铁桶,也不过是汉代的铁桶而已。古代的铁和后世的铁,多少还是有些区别的,就像是许多人认为为什么弩箭在汉代可以穿透铁甲而在后世就被铁甲扇到一边,毕竟原子一样的东西解构不同,效用就不一样,虽说不至于如同石墨和钻石差别,但是距离后世成熟冶金技术长达千年前的铁,终究是差了不少。 所以,突围还是有机会的…… 这已经不是逢纪第一次谏言袁尚说突围的事情了。上一次,逢纪说可以带人出去,联络周边,让邺城不至于成为孤城,再后来,逢纪就说可以和骠骑将军兵马联系上,这一次,就剩下了一条路…… 『主公!若是再不突围!皆为齑粉矣!』 袁尚习惯性的迟疑着,手掌缩在了袖子当中,『这……正南亦言邺城无忧,仍可固守……』 逢纪低声说道:『主公……且观如今邺城……亦有昔日之耀乎?』整个的邺城因为被围困许久,城市当中的状况是越的糟糕,不仅是需求品没有办法得到补充,排泄物也同样出不出,虽然说还有『金汁』这样的特殊用途,但是存储多少也是问题。原本鲜衣怒马的袁尚,如今也是蓬头垢面。逢纪只是说邺城不复旧观,已经算是多少给袁尚保留了一些颜面了。 袁尚有些意动,但是依旧有些迟疑。毕竟不是任何人都可以有充分的决心断舍离的,袁尚可以说是在邺城长大,自然对于邺城有较深刻的感情,同时邺城的一切袁尚都比较熟悉,若是离开了邺城,多少心中会产生一种对于未来的恐惧。 『所谓孤掌难鸣,邺城……亦是如此……』逢纪凑近了一步,低声说道,『若主公不早做决断……待到……恐怕就悔之晚矣……如今城中多少还有一战之力,亦有文将军可统领三军,加之曹军略有懈怠,正是突围绝佳之机也!主公当断!』 对于突围这个事情,其实一开始的时候就有了分歧,只不过当时这样的分歧啊多少还是可以按压得下来,但是到了现在,这个分歧就越来越明显,并且成为了逢纪和审配再次爆冲突的焦点。 逢纪主张突围,向太行山上党地区突围,只要进了山,曹军一般就不会再追了,那么就剩下翻越山径,抵达骠骑所在的区域,也就等于是安全了。 然而审配不同意,表示邺城还能守,如果袁尚就这么放弃了邺城,也就等于是袁家再也没有任何翻盘的希望了…… 袁尚一方面害怕,另外一方面也觉得这样做对不起死去的他爹袁绍,所以刚开始的时候也是比较倾向于支持审配,逢纪的提议就一而再的被搁置下来,直至现在又被逢纪重新提起。 当然,审配想要留在邺城,并不是完全是他口头上所表述的那样,都是为了袁氏的基业,更重要的是审配是冀州人士…… 然而逢纪不是。 逢纪是南阳人。 其实说起来,不管是审配还是逢纪,甚至是一直都没有表态的郭图,心中都大体上清楚袁氏已经完了,之所以苦苦支撑,一方面是汉代主流的道德体系,另外一方面也是没有一个好的下家。不管是汉代还是后世,裸辞都是要一定勇气的。 不管怎么说,卖主求荣这种事情,逢纪还是下不去手,所以要逢纪现在抛下袁尚去舔曹操,多少也觉得膈应,因此相比较而言,仇恨值相对较低的骠骑将军斐潜,无疑就是一个比较好的下家了。 『某……要再考虑考虑……』袁尚双手依旧藏在袖子里,捏成了一团。 逢纪皱起眉,长长叹息一声,然后也只能是敦促一句,『主公宜断!切不可再失良机!』退了两步,逢纪又再次回头,似乎还想讲些什么,眼角却瞄见了远处审配的身影,便怏怏的退下了。 审配巡城而归,走到了袁尚的面前,见过了礼,然后微微转头看向了逢纪离开的方向,『敢问主公……方才逢元图又是鼓唇摇舌,虚言突围之事?』 袁尚愣了一下,然后不由得点了点头。 审配法令纹深陷,就像是一道道的沟壑,『此人胆怯畏战,妖言惑众,动摇军心,按律当斩!』 袁尚瞪大眼,不知道为什么审配怎么忽然有这么大的怒气。 有时候,压力就像是往一个气球里面充气,若是持续不能宣泄,总有一天会因为一根细小的针,然后就轰然杂裂。审配也是如此,持续的压力让他已经精疲力尽,偏偏逢纪又再次提出要突围,这如同否决了审配他一直以来的所付出的努力一样,让审配如何能忍? 不过呢,没有决断力的袁尚,再一次的迟疑起来,纵然审配怎么强调逢纪的危害,袁尚也同样一句话还要再『考虑考虑』,让审配无可奈何的败退下去,但是审配当场要求杀了逢纪的风声,却在原本就紧张无比的邺城之中,掀起了一场波涛…… 『公则兄!此事急矣!』入夜之后,听闻了风声的逢纪找到了郭图,急切的说道,『审配老贼,欲害你我!』 郭图伸出一只手,抖了抖袖子,说道:『元图稍安勿躁,此事怕是多有误会……』审配多半是说气话,但是也不保证审配确实动过杀逢纪的念头,不过这也和郭图本身没有多少关系,因此多少有些淡然。 别人的事情么,多数就是个故事。 逢纪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很快就说道:『公则兄,莫非忘了昔日审配老贼之语?若是某身陨其刃下,公则兄可独善乎?』 审配的暴脾气,其实也和郭图闹过意见,当时审配公然宣称,『凶臣郭图,妄画蛇足,曲辞谄媚,交乱懿亲』等等,和现在逢纪直接称呼审配的名字的行为一样,几乎就是指着鼻子臭骂了,逢纪这么一提,郭图的脸色自然有些不好看起来。 在整个袁绍的政治集团当中,郭图其实算得上是一个多面手,具有着多方面才干。在郭图最先登场的时候,他只是一个计吏,而且很有意思的是,郭图和荀彧算得上『同门』出身。 『南阳阴修为颍川太守,以旌贤擢俊为务,举五官掾张仲方正,察功曹锺繇、主簿荀彧、主记掾张礼、贼曹掾杜佑、孝廉荀攸、计吏郭图为吏,以光国朝。阴修官至少府。』 也就是说,在南阳阴修为颍川太守这一段时间之中,阴修提拔了很多人,包括荀彧、荀攸、钟繇、郭图等等,能够和这一批人同时被擢用,郭图在行政方面多少还是有些能力的,也是一个比较有力的证明。后来么郭图就参与了袁绍许多相当重要的事件,基本上不管是诈骗韩馥冀州的活动,还是后续的攻打公孙瓒和进攻曹操的军事行动,都有郭图的身影。在某种程度上来说,郭图其实也不算是多差。 郭图最大的问题,并不是在谋略上,而是在本性上,在绝大多数时间之中,郭图先是为了自己考虑,然后才是整体利益,就像是后世常常碰到一部分人会言词振振的说集体其他人获得利益的同时,也不能损害个人的利益啊,然后忘却了为什么他自己就成集体其他人的对立面? 所以审配说要杀逢纪,郭图不痛不痒,但是如果说有可能审配杀红了眼,趁机将自己也给搞了,那就不行了。 郭图皱着眉头,捏着胡子,捉摸着,要说审配一心为公罢,也不尽然,要是审配假借名号,然后真的动手起来没能受得住…… 『汝意如何?』郭图看了看逢纪,问道。 逢纪往郭图身边凑了凑,低声叙说起来。如豆一般的光影晃动着,将两个人的影子一会儿拉扯得像人,一会儿变得像鬼…… 第二天,在临近黄昏之时,邺城之中爆了巨大的混乱,逢纪和郭图挟持了袁尚,同时以袁尚的名义,让文丑统领袁氏的残留兵马,和审配等冀州兵卒生了正面的冲突,在审配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打开了邺城城门,直冲太行方向! 城外负责围困的曹仁闻讯赶来,在观察了片刻之后当即便动了对于邺城的攻击,并没有全力去追杀突围的袁军部队,因为很简单,邺城对于曹操的意义更大,至于杀不杀突围的袁军,那是更次一个等级的目标。 审配也是无奈,只能是和曹仁战在了一处,但是因为袁尚突围的原因,导致士气崩落,即便是留守邺城的冀州兵卒,也大部分都丧失了继续战斗的勇气,最终曹仁攻进了邺城之中,抓住了审配…… 而另外一方面,袁尚等人带着袁绍留下来的那些老底子袁家私兵,在文丑的疯狂砍杀之下,突破了曹军的防线,逐渐的进入了山区之中,虽然后续曹仁派遣出了追兵,但是被文丑埋伏击溃,之后也就放弃了继续追杀的行动,转而开始注重于处理邺城以及周边的最后事项,为曹操攻略冀州做一个完整的结尾。 说起来袁尚有些懵圈,他到了现在即便是冲出了邺城包围之后,依旧是还有些觉得宛如还在梦里,这么简单就突围出来了?那么之前若是早些突围,岂不是更好?但是实际上,袁尚没有意识到,这一次突围等于是逢纪和郭图联手将审配给卖了…… 如果不是审配成为了吸引曹仁的那一块最大的饵料,袁尚的突围自然也不可能这么顺利。至于审配,以及依旧在城中的冀州人士,逢纪和郭图只能表示说抱歉。对于审配和邺城之中的冀州人士来说,保全冀州的利益才是要的,所以审配等冀州人士不可能舍弃邺城,而对于并非冀州人士的郭图和逢纪来说,其实一开始的立场就和审配有一些不同,在压力之下最终产生了不可弥补的分歧,也就成为了一种必然。 摆脱了曹军追兵,渐渐的走进了山中,逢纪和郭图对照着地图,辨认着方向,也是稍微缓了一口气,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辅佐袁尚也是降为次一等的目标,更重要的是如何将袁尚卖出一个好价钱…… 当然,报价的行为早在送出甄氏的时候,就等于是已经递出去了,只不过一直都没有等到骠骑将军的回应而已。 就在逢纪和郭图觉得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的时候,突然生的变故让二人有些措手不及! 文丑在杀退了曹军追兵之后,在次日的清晨表示,自己不愿意继续往前走了。 『文将军!』郭图沉声喝问,『汝是何意?欲叛主公乎?』 文丑并没有着甲,身上裹着些染血绷带,显然之前的战斗也并不轻松,手中只是握着一柄战刀,似乎在把玩,在面对郭图的质问之下,也没有什么紧张,反倒是有些放松的形态,微微笑着,摇头说道:『某该做的……都做完了……』 『什么完了?』郭图不能理解,『主公仍需文将军护卫!』 文丑扭了扭脖子,然后仰头看着天空,半响才说道:『主公……某主公,此生唯有一人……』 郭图脸色立刻就有不好看起来,连带着旁边的逢纪也都皱起眉头,这话说得,简直就是太难听了。 『主公托付某三公子安危……』文丑依旧是看着天空,『如今三公子已然脱险……主公所付之责,某已尽之……尔等此去,是为了投骠骑罢?』 郭图迅的瞄了一眼袁尚,然后正容说道:『岂能言「投」一字?乃不得已,暂寄之尔,以谋后续……』 文丑大笑,然后摇头,说道:『暂寄……哈哈哈……骠骑杀某兄长,有不共戴天之仇……某岂能投之?!汝等愿去,直去就是!恕某不能从之!』 『大胆!』逢纪忍不住,戟指文丑,高声喝道,『既食袁氏之俸禄,临危退惧,此乃不义!上令不遵,此乃不信!弃主而行,此乃不忠!文将军!切莫自误!』 文丑一愣,旋即纵声而笑,笑声在山间回荡,震起不少飞雀盘旋,『哈哈哈哈……文某一生磊落,未曾想临了,竟然还是落得一个不义不信不忠之名!哈哈哈哈……』 『啊,这个……』袁尚上前,企图打圆场,『此事……此事不若之后再议?先启程如何?』 文丑举起一只手,指着不远之处的山间垮塌,说道:『三公子可知此处?此乃颜兄身陨之处!』 『兵家交战,其能无伤?』郭图看了一眼,旋即说道,『大丈夫于乱世,当能伸能屈……文将军何必介怀……』 文丑瞪着郭图,半响才哑然摇头:『说得真好……可惜某不过一个粗人,一介武夫而已,并非是什么大丈夫……某只求于此常伴颜兄……』 逢纪有些不耐烦了,虽然是进入了山中,但是一方面也不能确定曹军还会不会派遣第二批的追兵,另外一方面这一条山路也不知道要走多久,哪能这么一直耽搁下去,于是乎指着文丑大喝道:『文将军犯了癔症了!来人!且将文将军先行拿下!』 文丑拔出战刀,也是断喝一声:『谁敢动手!』 郭图连忙护着袁尚连连后退,然后等到护卫将自己和袁尚都保护起来之后,才出声喝问:『文丑!汝欲行刺主公乎?!还不将刀放下,束手就擒!』 周边兵卒迟疑着,不知道如何是好。 『罢了!罢了……』文丑摇头苦笑,『颜兄!某原想给兄长修冢于此,奈何……也罢!便以天为覆,以地为棺,天下何处不是托骨之处!颜兄!某来寻汝了!』言毕,便是将战刀反手架于颈间,自刎而亡。 山林之间雀鸟乱飞,似有老鸦悲鸣不已…… 第1874章驱虎吞狼,弄假成真 中原大地上的局势迅变化,让人应接不暇,但是因为信息传递的度,使得周边伸头探脑的家伙多少有些反应滞后。 斐潜所带来的变化,就像是那个什么棍一样,一下子将原本沉闷腐朽的大汉朝堂,山东地区搅和得风云变幻! 前脚才收到了斐潜出兵的消息,然后刚刚开始准备推演一下双方实力对比,看看哪一方的胜算更高,也就是刚刚开了一个头而已,后脚就收到了斐潜攻克了雒阳的信息…… 带着一些吃惊,许多士族子弟将原本的算筹啊兵旗啊什么的重新推翻,然后重新摆上不久,还没等算出什么名堂来,接着便是阳城陷落。 再推翻,又是听闻了阳翟落入骠骑将军斐潜的手中。 这一下让许多人都坐不住了…… 古代的生活节奏都是非常缓慢的,许多士族的思维并没有像一流谋士那么的敏捷,大多数还是普通人,他们习惯了一场战役从春天打到冬天,然后再从冬天打到夏天,半年攻克一座城池,在他们印象当中都算是快的了,一年两三年打一座城的都是常见,而现在骠骑将军连下三城,才用了多少时间?! 大多数士族子弟,都以为自己能用一个月或是两个月推演出局势变化方向来,已经算是非常不错了,但是没有想到风云变幻,他们已经是跟不上斐潜的脚步了。 这不就等于是骠骑将军的兵锋,指到了曹操心间了么?! 于是乎,山东士族,徐州,青州,扬州一片震动。许多人倒吸一口凉气,然后心中开始冒出了一个念头来,曹操,怕是这一次,吃枣药丸了…… 这些家伙便立刻丢开了用来计算斐潜和曹操军事对比的算筹,开始琢磨着如何在曹操倒下之后,在曹操的尸体上啃下最大的一块肥肉来。 比如像是孙权。 孙权之所以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急切的要出兵,就是因为怕出兵晚了赶不上吃一口热的…… 如果曹操真的溃败而倒下,孙权觉得斐潜必然会先去占领冀州和豫州,然后是徐州青州,最后才可能掉头南下,而纵然斐潜度再快,占领和统治着这么一大片的区域,也是需要以年来为单位计算的事情,因此孙权抢先攻进荆州,就可以将自己的战线扩展到一个比较安全的状态。 如果真的到那一天双方对决,孙权可以利用长江迅调动转移兵力,不管是增援亦或是绕后袭击,都非常的方便,如果被压制在长江以南,那么仅仅凭借江东这一点点的地盘和人口,是根本无法战胜拥有了冀州豫州的斐潜的,所以,出兵荆州,就成为了孙权当下急迫之事,就像是硬邦邦鸡儿找不到宣泄口,憋的脸都紫了。 对于曹操的最终结局,除了像是袁尚那样被围困当中,不通内外的,大部分所谓『消息灵通人士』,都表示不怎么乐观。 这大汉的天下,怕是又要变天了…… 孙权要兵卒,江东士族自然不可能将自家种田产粮的佃户人口,老老实实上交过去,但是既然各方面都统一了意见,又确定好了利益分配,当然也需要按照协议要求,数量上不能有什么问题,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抓捕南越之人。 于是乎,孙权要出兵,先倒霉的并不是荆州民众,而是在南越的这些土著。 这种事情,孙权自然不管,反正他只要兵卒兵器到手就行,至于怎么来的……嗯,管他怎么来的。当然孙权也没空理会这些,他现在豪情满怀,意气风,正所谓大丈夫在世,哪能如此鸡婆,只要杀人捅人爽了就成,不是么? 这些越人组建的新兵,严格来说只能作为消耗品,真正的战斗力量,依旧是周瑜带领的一批孙家老兵。对于这些主要战力,自然更是不能亏待,得益于张昭和江东世家朱顾等人袖里乾坤商谈已定,这几天各种物资补给,简直是源源不断送到了周瑜这里,粮草就不说了,其他的像是布匹,刀枪,器械等等,也是堆积如山,可见长久以来没有多少战火的江东,实际上已经积累了多少财货! 江夏,是要的目标,但是并不是孙权心中宏图的结束,这只是一个跳板,或者说是一个开端,若是孙权再中二一些,说不得都要喊出那一句什么星辰大海的名言来……呃,鲁迅同志请坐下,知道不是你说的…… 总而言之,原本在江东缩在阴影当中东边下绊子,西边捅刀子的孙权,现在认为大汉虽然依旧还叫做大汉,但是局势已经是完全不同了,孙权准备在长江濡须口誓师,此次便是一定要一举攻下江夏,然后进而可以谋取荆州,扬州等地! 孙权站在上风处,想到兴奋之处,不由得仰天大笑起来,结果不小心灌了一口风,呛得咳嗽连连…… ……(Д??*)9 …… 荆州。 襄阳城。 这个城市,在汉代比起江东那种在中原人看起来就是乡巴佬的聚集区域的地方来说,自然要更加繁华和富庶不少。 荆州从春秋的时候就开始开了,而江东那一块在楚国之时大多数还是不毛之地,所以鄙视链的就形成得很自然,乡巴佬的头衔少不了,加上荆襄这几年,确实是升平稳定,荆襄重镇襄阳城在6续加建修缮之下,更是雄浑不已,气势非凡。 就算是后世蒙古骑兵,在襄阳城下也是驻足了五六年,耗费了多少性命之后才拿下了襄阳,足可见襄阳地势之险要,交通之要冲。 对待斐潜连克多城之事,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观念,孙权是猴急巴巴的想要趁机捞些油水沾点便宜,就像是上了电车的色狼,怎么也要找个可以蹭一蹭的地方,但是刘表毕竟岁数大了,不像是孙权那么的猴急,更多的想要保护好自己好不容易打下来的荆州…… 襄阳城作为刘表自身经营多年的基地,不管是城外的良田,还是城内的辟雍(仿),都是刘表的心血,又怎么会心甘情愿的给了他人? 谁都不可以动! 包括斐潜,也包括了蔡氏黄氏等等…… 所以刘表的行动,更像是老狗护食的龇牙警告,伸手扒拉住了荆襄,不管不顾的向四周出威胁,别动老子的肉骨头,谁敢动老子就咬谁! 如今襄阳八门十二街,满满的都是站了刘表的兵卒,一个个都是如临大敌的模样,神色肃穆的把守着街道,管控着往来。八个城门之中,只有两个城门是打开的,但是因为行人减少而显得宽阔的街道上面,静悄悄空荡荡的,只有时不时传令骑兵打马急奔而过。 当下襄阳的城墙仍然是那样的高大,城头驻守的兵卒看起来似乎也依旧是严整,手中的长枪枪头上的寒光,似乎也丝毫没有减少半分,但是整个城市上下,依旧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息,就像是刘表身上散出来的那种味道…… 那是一种临近死亡的味道,吞噬着活人的气息! 刘表府衙之内的蔡氏,已经被软禁了起来。当刘表突然出现在蔡氏面前的时候,蔡氏就意识到了不妙,但是已经晚了。 蔡氏身边也有些心腹,当场剑拔弩张,但是蔡氏最后还是没有选择对抗。到是不是为了什么夫妻情感,也不是天长日久了有感情什么的,而是蔡氏毕竟现在依旧是刘表之下的『臣』,若是刘表死了侵吞转换倒还好说,但是公然刀枪相向,就等同于背主叛变了,除非是真的要和刘表不死不休,否则还不至于到那个程度。 更重要的是,蔡氏虽然对于『病重』的刘表不管不顾,但是至少没有主动对刘表下毒手。『夫君果然好谋划……』蔡氏笑道,『且不知何时开始算计妾身……』 刘表看了身边的刘琮一眼,『自从汝将侄女带来见琮儿之刻……』 『妾身这么做,也是为了琮儿……为了琮儿竟然也错了不成?』蔡氏并没有因此而显得谦卑或是求饶,而是扬起了头,『倘若吕氏尽除陈周,亦无七王之乱!』 刘表要敲打蔡氏,但是又暂时离不开蔡氏,就像是汉代皇帝离不开外戚一样,除非能找到下一个替代者,否则多数都是如此,需要外戚来作为自己的爪牙控制其他的士族,但是又提防着爪牙不能伤及自身。 汉代的这些皇帝知不知道利用外戚会有问题?未必不知道,但是因为没有可靠的选拔制度,也无法保证重用其他的人依旧会保证自己血脉的传承,所以很多时候是皇帝故意壮大外戚,来平衡自家宗亲,士族权臣还有宦官的,毕竟外戚多少还算是有自家的骨血,而沦落到其他人手中,就不是自己人了。 汉初,刘邦无法控制全国,又拉不下面子来干掉之前分封的异姓王来加强中央集权,结果吕后站出来搞死了好几个,这边是汉代外戚强大的开始。 不知道是因为吕后做的太好了,亦或是吕后做得还不够,刘邦死后,吕氏一组在吕后身亡之后就被陈平周勃等人联手拔除,然后又觉得原本刘邦的长子刘肥一系列的血脉多少都跟吕氏有勾连,不能重蹈覆辙,于是乎选了个后台不硬的汉文帝,结果汉文帝上台之后就开始打压陈平周勃,也使得中央重臣对于地方番国的控制力下降…… 随后汉景帝开始实行恩推,然后引了七王之乱。 七王之乱后,异姓王和同性王的实力遭受到了沉重的打击,但是同样的,在这些王爷死去的权利真空地带,士族便兴起了。 蔡氏用这个例子,一方面表示自己就像是吕后一样,不会抢夺刘表的基业,另外也一方面也是捧了捧刘表,因为蔡氏也知道刘表最喜欢的就是将自己比喻成为类似于晋文公啊,刘邦啊这一类的人物…… 果然,听闻蔡氏所言之后,刘表的神色也是略微缓和了一些,点了点头说道,『若不是如此,汝还能活到今日?为了琮儿倒是不错……不过,早了……』 蔡氏动了一下眉毛,说道:『夫君莫非欲迎新妇?』 刘表哈哈笑了笑,笑声当中略有些苦涩,『某若迎新人,还与汝聒噪作甚!』当然,这也并不是刘表多么念旧,而是一方面刘表确实老了,如果再年轻个十岁,说不得还真有这个心思,另外的一方面是荆州除了蔡氏之外,也没有合适的合作方,总不能回过头再找黄氏或是庞氏罢。 『如此,』蔡氏低下头,拜伏于地,『妾身错了,请夫君责罚……』 所以刘表也表达了意思,蔡氏想要当『太后』,也可以,但是『早了』些。 蔡氏则是表示,如果说刘表依旧保持蔡氏『外戚』的位置,那么依旧是属于『家庭内部』矛盾,没必要让外人占了便宜去…… 蔡氏一语成谶! 虽然说刘表转眼之间就将襄阳控制下来,也同样让正准备意洋洋回襄阳的蔡瑁措手不及。文聘领兵压在前方,同时又有大义名分在手,气势汹汹,而蔡瑁军心动荡之下,又是在江夏连番苦战之后,疲惫不堪,自然无法和文聘相抗衡,结果还没等文聘接管蔡瑁的军队,周瑜带着江东兵马猛地杀将出来,趁着江夏在蔡瑁黄祖对抗之下,城防设备等等都没有完全恢复的空档期,加上黄盖等猛将加持,又有充足的物资准备,一天之内就击溃了蔡瑁在江夏外围的防御,开始了围城,然后又用了三天时间,就攻下了江夏已经是残破不已的外城,迫使得蔡瑁不得不带着一些残兵败将狼狈突围而出! 消息传来,刘表大惊,一方面收押了兵败的蔡瑁,另外一方面也不得不暂时放下对于蔡氏的打压,毕竟江夏落入了孙家之手,就等于是荆州南面门户大开!刘表玩了一手驱虎吞狼,以为可以坐收渔利,结果没有想到真的引出了一只吃人的老虎! 第1875章虎痴比武,不情之请 函谷关。 斐潜到了函谷,也收到了了从关中转送出来关于朱灵和张烈的事情,当然黄承彦也表示要借用这两名将领,一个是张烈伤势还不算痊愈,不便跋涉,另外一个是有可能需要武关出兵协同…… 老丈人终于也是不满足于宛城一地了啊! 当然,这个消息也让太史慈终究是放下了一些肚肠,缓了一口气。这年头,虽然说当兵都大体上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是能减少伤亡还是减少一些伤亡。 不过这个事情暂且不论,因为自然有庞统在关中进行协调,大体上也不用斐潜多么操心。至于张辽,基本上来说也从失去了张晨的打击当中恢复了,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但是斐潜也知道,其实这就像是一道伤疤,纵然愈合了,但是不小心看到的时候,依旧会想起当时的痛楚。 在这些事情之外,让斐潜感觉到了意外收获的,就像是不经意的买了张彩票,居然还中了大奖一样,这个大奖么,当然就是虎痴的到来。 虎痴,许诸。 史书上表示许诸身高八尺,但是从斐潜看来,并没有记载的那么高,也不算多矮。只不过因为许诸比较壮,所以身高反而不是视觉的重点。因为如果真的是身高八尺,那么在三国汉代这个大部分人都营养不良,身高偏低的情况下,基本上在人群让中就是鹤立鸡群一般,是非常显眼的。 而在曹操讨伐马的时候,陈老爷子又表示马原本想要凭自己武力借会谈之名行刺曹操,又听闻许诸大名,结果没能在护卫当中认出许诸,还要曹操特别指出来…… 如果许诸真的高人一头,还用曹操在护卫当中指出来?许诸的特色不是高,而是壮。 因为壮,又不可能像是后世健美的那种弄得表皮一点脂肪都没有,所以看起来就有些肥胖和痴呆,或许这就是虎痴的由来? 许诸带来的许家好手,几乎都是习武之人,身形也都彪悍。 斐潜当然是欢喜,出了对于许诸本身的能力之外,更重要的是许诸终究是一个居家投靠的标志性的山东人物。 荀谌荀攸,甚至庞统,都只是人过来了,家族并不在斐潜领地之中,至于徐庶的母亲则是有历史上的前车之鉴,很早的时候斐潜就建议徐庶迎到了北地,后来到了关中。而作为山东士族子弟,像许诸这样主动带着家小一波流的,算是第一个。 因此即便是许诸个人能力不强,也要千金买骨,封一个比较高的职位,但问题是军中的这些将领兵卒,一般都不太理会政治上的那些因素,几个高位的将领多少懂得一些,中层和下层的兵卒基本上就不怎懂了,因此要让许诸在军中尽快的产生一定的影响,最好的办法就是比武。 比武? 普通兵卒听闻了自然大感兴趣,毕竟这年头没什么娱乐项目,军中角斗摔跤便是常用的舒缓神经的娱乐了,但是对于几名将领来说,意义却不太一样。 太史慈沉默了片刻,站了起来,拱手说道,『如此,不若某来当许壮士的对手,如何?』 太史慈是个聪明人,远远比外表看起来要更加的聪明。 虽然说朱灵张烈出兵是迫于形势,但是这同样也导致了斐潜不得不出兵,还有出兵之后的战损。这些事情说和太史慈有关么,也有关,说无关么,也无关,只不过太史慈不能因为这样就什么都不做,所以他猜到了斐潜想要让许诸表现的意思,然后站出来,多少有些想要用自己的声名,给许诸铺垫一下的意味。 不过斐潜同样也猜到了太史慈的用意,微微沉吟了一下,也同意了太史慈的建议,但是让黄旭去拿两套重甲来,让两个人换上。 比武的地点,就在函谷关内的校场之中。 如果是一般性的比武,那么用木质的兵刃点到为止也就可以了,但是让太史慈和许诸用木质的兵刃,一方面多少有些限制他们展现出自身的本事,毕竟木质的兵刃,真的就是点到即止那种,大力招架一下就折断了…… 另外一方面,如果用真家伙,斐潜又有些担心没有必要的损伤,倒不是斐潜不相信两个人的武技,而是不能用大概和可能去防止意外,做足准备总比什么都交给『万一』来的更好一些。 一般人穿上重甲,行动多少会收到很大的限制,但是不管是对于太史慈,亦或是许诸,都有些举重若轻的味道,活动起来就跟穿了一件战袍一样,似乎身上的这百斤铠甲根本不存在。 清风徐徐,校场周边的旗帜在风中翻飞,出细微的声响,除此之外,无论是校场台上的斐潜以及赵云张辽等人,亦或是台下远处围观的兵卒,都一片安静,看着在在校场之中矗立的两座钢铁黑塔。 太史慈缓缓的,似乎随时下一秒长戟就会停下来一般,在空中转了一圈,最后微微朝着许诸点了一下,做出了一个中段的架势,表示让许诸先手进攻。 若是一般人,看到太史慈这样的举动,或许什么都感觉不出来,但是对于许诸来说,这基本上就是武者之间的信息传递,就这样一个及其简单的动作,就让许诸立刻明白了对面的太史慈果然名不虚传。 身上有一百多斤的重甲,依旧可以将长戟控制得如同拿着一根空心芦苇一般,这是对于人体肌肉的极强的操控能力,而这也就意味着曾经流淌而下的无数汗水和一次又一次的与自身疲惫和懒惰的战斗! 这种战斗,也是许诸的日常。 因此许诸要向太史慈表示出敬意,而敬意的表示,就是全力以赴。 许诸出刀。 一刀便及其霸道的,几乎是收敛了空气当中所有的生机,宛如死神降世! 如果说太史慈方才的动作就是以慢来展现对于力量的控制,那么许诸就是用快来展示力量的刚猛! 一刀似乎才砍出来,下一秒就几乎到了太史慈的面前! 这样的一刀,若是一般的兵卒,纵然穿着重甲,带着头盔,恐怕纵然不被砍成两段,也会当场被许诸的力量击飞。 然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太史慈的长戟就出现在了许诸长刀的路线之上,然后长戟之上的月牙寒芒一闪,便是轰然一声巨响! 太史慈很强。 许诸同样也很强。 在这个短短的似乎就是一呼一吸之间的时间当中,双方长刀和长戟交击了两下,缠绕抽搅了三回,最后两个人撞在了一起,又立刻相互错过方向交换了位置跳开,透过头盔上的缝隙和小孔,似乎都看见了对方眼眸之中燃烧起来的战意! 『如此刚猛力度,不逊于某也……』张辽皱眉说道,『幸好主公先让二人穿了重甲……』张辽武技虽说也不失灵巧,但是走得也偏向于刚猛一线,见到了许诸展现出来的力量强度,便知道这家伙身上的一堆肉,并不是比如庞统看起来的那种虚胖了。 而此时此刻,在校场周边的兵卒才反应过来,出了一阵欢呼喝彩。 人类对于力的崇拜,或许产生于原始人掀开了第一块拦在路上巨石的那一刻,就篆刻在了基因当中,不管是男是女,对于纯粹肉体产生出来的雄壮和力量,都会不由自主的欣赏和喝彩。 对于普通的兵卒来说,思维模式就更简单了,如果仅仅是以战场搏杀来说,自己这一方有强大武力的战将,就意味着自己这一方在遇到战斗的时候比对手有更多的优势,也就有了更大的胜算,就更可能赢,那么也就几乎等同于给自己增加了更多生存的几率! 纯粹力量的崇拜者,魏都已经是手舞足蹈起来,大声欢呼着,给双方叫好加油。他的武技么……呃,如果认真寻找的话,大概也能找出那么一点罢,所以魏都看不懂太史慈和许诸在这短短一瞬间表现出来的精妙变化,只是单纯的为了两个人的力量对拼而叫好。 赵云则是不然。赵云的力量也不算差,但是赵云更多的倾向于技巧,所以对于许诸在力量之外显露出来的那些东西更加的注重。 纯碎的力量并不可怕,就像是十个魏都也打不过一个赵云一样,但是如果说在保持了强大的力量的同时还有一定的技巧,那就相当的麻烦了,比如说就算是赵云也不敢说自己能打包票,可以打赢两个的张辽…… 『若某战之,或百招之外,方可胜之……』赵云大概计算出了一个自己获胜的预期,『若场面狭小,某亦是难敌。』 张辽看了看赵云,『子龙谦虚了……』张辽和赵云切磋过,所以张辽知道这所谓的预估,只是在赵云不拼命的情况下,毕竟现在是比武,不是舍命搏杀。 就在这几句话的时间之中,校场当中的两个人又战在了一处。 长戟和长刀碰撞出来的火星在激荡而起的尘土当中四散迸,旋即又被狂暴的气旋席卷湮灭,时而交缠,时而碰撞的双方兵器之间,激荡起的不仅仅是太史慈和许诸两个人的战意,甚至也如同重鼓一般敲在了所有围观者的心田! 头盔之下,太史慈微微露出了一丝的笑意,因为在连续相互交击之下,他感觉到了许诸的力量似乎减弱了一些,带给自己手臂手腕的酸麻也减弱了一点。 比武,不是战斗,更不是以杀死对方作为最终目的的角斗,所以消耗和削弱对手,最终击败对手就成为了必然且较好的选择方向。 那么在察觉到了对手力量减弱的时刻,便是决胜之时! 太史慈想要买一个破绽,然后引诱许诸进攻,然后给许诸一下,旋即认输,这样一来,许诸得了表面上的胜利,同时也不至于让许诸小觑了自己,于是乎太史慈装作手中软,长戟在和许诸长刀的交击之中,荡出去的空隙大了一分! 这边是破绽! 破绽就意味着危险,或许是对手的,也或许是自己的…… 武者肌肉记忆能力有时候甚至比大脑还要更快,在太史慈露出了破绽的那一个瞬间,许诸就已经本能的觉察了出来,当即就是带着风雷之声,一刀直进! 『咦?』张辽察觉到了一点不对,皱了皱眉头,他也知道太史慈的武艺究竟怎样,所以这么快太史慈就露出了破绽,自然就有些不对劲。 赵云却看得更多,或许这就是赵云本身的天赋,他甚至察觉到了许诸看似凶猛的劈砍直进,脚下激荡起来的浮尘却比之前要更小…… 当然,并不是太史驰和许诸,比张辽和赵云差很多,而是一方面赵云和张辽是旁观者,另外一个方面是太史慈和许诸都戴着头盔,虽然斐潜在监制这些重甲的时候有意识的增加了缝隙和小孔来增加视野,但是毕竟受限于工艺和材料,还是比正常视野小了很多,所以也就没有办法像是赵云和张辽一样现一些对手的细节问题。 长戟和长刀这一次交击在了一处,却诡异的没有出力量碰撞的巨响,时光似乎在这一个瞬间凝滞,双方都在这一刻巧妙的通过旋转,推卸,变化了自己兵器的方向! 太史慈长戟兜转,长戟月牙寒光闪烁,如同天上落下的闪电一般,切割而下! 许诸长刀旋起,刀锋并不雪亮,却胜在沉重,压着长戟拖出了一道黝黑的残影,翻砍而至! 双方竟然在同时间内都买了一个破绽! 然后又是同时间看到了对方在哪一个瞬间所展露出来的凶猛獠牙! 致命的獠牙! 太史慈和许诸几乎都是同时抢上一步,腾出一只手来,一个架住了对手的长戟,阻止了长戟后续的变化,一个夹住了对手的长刀,制约了长刀施展的空间…… 双方的兵刃和身上的铠甲,一时间都在吱吱呀呀的出了受到沉重压迫的抗议! 『快!鸣金!』后知后觉的斐潜,赶快下令。 随着金锣之声响起,太史慈许诸双双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的吐了出来,一点点的松开了紧绷起来的肌肉,重新分开。 『好!』斐潜大笑,『此战,便做平手,如何?』 许诸、太史慈相互看了一眼,然后又几乎同时说道:『谨遵骠骑(主公)之意……』 『甚善!甚善……哈哈……』 斐潜笑着,正准备借着这个机会,给许诸一个杂号校尉的职位,琢磨着是沿用曹老板的武卫校尉名号,还是用什么『虎威』等等其他的名字,结果却看见许诸上前一步,拱手说道:『启禀骠骑,在下有一不情之请……』 第1876章函谷演变,歪脖科技 函谷关,之所以天下闻名,是因为战国时期成为了东方六国的扼腕之所,是秦国的东大门,是秦国抵御山东六国进攻的重要关隘,而到了大汉时期,随着天下基本上一统了,函谷关的地位实际上已经开始下降。 又因为后来秦函谷的地理生了改变,所以汉武帝又在当下的位置重新修建了新的函谷关,距离秦朝的函谷关大概东移了三百里左右。 斐潜站在稠桑原的平坦塬台之上,看着稠桑原在风雨侵蚀下形成得一条条的裂痕。这里是典型的黄土高原区域,顶部虽然说比较平坦,但是高度非常高,这些大大小小的裂缝又是几乎峭立,直上直下,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屏障。 这并不是斐潜第一次来函谷关,但是每一次到这里,看到这样的景色,心间都不免生出一些感慨来。 大河,也就是黄河,从稠桑原北面流淌而过,这就给从东向西进攻的山东之人造成了极端困难的环境,因为从山东想要到关中,没有其他的路可以走,只有通过这稠桑原的裂缝。而且秦函谷比汉代的函谷还要更险要,只不过天下没有一成不变的道路,也自然没有千年不改的雄关。 斐潜看了看站在身后和魏都站在一处的许诸,然后又将目光集中在了北面的大河上。许诸这个家伙,在比武之后公开表示他自己并不懂得统帅兵卒,所以斐潜自然就将许诸放在和自家护卫队当中,这多少有些意思。或许是许诸真的不懂统帅,亦或是许诸在展示了一些东西之后,又故意暴露短处…… 嗯,或许这也是一个不错的办法。 人不能太强,太强了没朋友。 就像是现在魏都和许诸就三两下混熟了,称兄道弟的,魏都还表示到了关中长安之后,要请许诸吃肉包子……直肠子的魏都显然认为肉包子便是最好的食物了,有肉有面又管饱,毕竟如果上酒楼放开肚皮吃一顿,像是魏都这样的大肚汉,恐怕是要吃掉三四个月的俸禄,再加上许诸,魏都后半年就八成喝西北风了。 对于许诸来说,显然吃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交朋友,所以自然无有不可,还表示说如果领了俸禄,再来回请魏都喝酒…… 篱笆需要三根桩,关隘也要地形帮。 秦函谷因为地形的原因,废弃了,而如今便轮到了汉函谷。 河水奔腾,日夜不停,一方面黄河对于黄土高原进行了侵蚀,另外一方面也在不断的下切,导致了黄河的水位比春秋战国时期要更低,而原本贴着稠桑原的河道则裸露出来一部分…… 再加上因为关中弘农一带的人口比秦朝的时候更多,在没有开出新能源之前,烧木头和木炭,就成为了唯一在冬天的时候度过寒冷的手段,再加上住房建筑器皿等等的生活需求,导致原本黄土高原之上的远古森林被大量的砍伐,进一步破坏了水土的同时,也造成了在稠桑原上有一些地方的植被出现了豁口,不再是密不透风的森林,也就可以让兵卒绕道了。 太史慈带着斐潜来看这里的地形变化,也就是为了让斐潜知道,如今汉函谷关已经就像是年头久远的墙,虽然看起来还是一堵墙,但是四下漏风的缺口也不少。 『子义……』斐潜淡淡的叫了太史慈一声,声音就像是黄河当中传来的水声,虽然不大,但是让人无法忽略。 『属下在。』太史慈拱手应答道。 斐潜抬起手,指着黄河河滩,又指了指脚下,『这里,修建一个岗哨,建一个烽火台即可……』 太史慈愣了一下,说道:『若是如此……仅能预警而已……』太史慈原本的想法,是在稠桑原北面这里修建一道防线,纵然不能修城墙,也可以凭借着高低地形差给与下方的裸露出来的河道滩涂给与较强的打击,形成有效的杀伤,结果斐潜只是说建一个烽火台,这个差距自然有些远。 更何况若是仅仅修一个烽火台,太史慈自己就能决定了,又何必叫斐潜特意来此查看呢? 斐潜笑了笑,说道:『天下关隘,因时因地,无长久不败之所也……子义不必介怀,如屋旧梁裂,又要修墙,亦需修梁,说不得还要整理瓦檐,不若新建之……』太史慈的意思斐潜自然知道,只不过因为汉函谷关确实因为地形地貌的改变,已经不怎么适合作为一个重要的防守基地来使用了。 勉力维持,修修补补,也不过是勉强延长一段时间而已,毕竟天气风水地形的变化,人力短时间内是无法改变的。就算是植树造林,也至少要十几二十年之后才能看到一点点的成效啊…… 斐潜看着太史慈微微皱眉,继续说道:『某已令杨德祖领河南尹……函谷此处……子义可令一偏将驻防,而后移军陕县……』 『陕县?』太史慈一愣。后撤这么多?陕县之处有陕津,也是通往河东重要的渡口,也算是非常重要的节点,但是距离函谷关就有些远了,中间隔了两个大县,一个是新安,一个是渑池。 『陕县,陕津,潼关……』斐潜大体在空中比划了一下,『三地一体,可固关中,守河东,至于弘农……』斐潜呵呵一笑,『且与杨氏……』 彻底放弃函谷关,是不行的。虽然斐潜有这样的魄力,但是杨氏显然没有,所以多少还需要意思一下,若有若无的放在此处。就像是围棋当中的大飞,若有若无的连接着,看下一步的对手动向而定。 渑池和新安,都是斐潜特意规划出来给杨氏的,当然,这并不算是多么优厚的条件,也不是斐潜对于杨氏有什么好感,而是为了下一步的计划进行的准备。同时,如果说不撤销函谷关的权重,一方面因为函谷地形的改变,斐潜这里就要不断的加大兵卒数量投入,这无形是一种负担,而这种负担又要大部分加到关中头上,所以不如干脆将这个负担一部分分出去,让弘农杨氏承担一些。 另外一方面,太史慈移动到了陕县之后,和关中的距离就近了很多,再加上陕津也可以方便的通达河东,不管是从哪个方面来说,都减少了军需上的运输压力,使得粮草的使用效率会更高更好。 还有一个潜藏的因素,就是如果不给诱饵,杨氏就自然不舍得将家底拿出来恢复建设,渑池和新安就是预先给杨氏的筹码,就像是996,给足了自然是福报,但是许多人只记得要死命要求员工996,却忘了给钱,或者说根本不想给…… 郭嘉之前的话语有一点说得很好,就是每个人都有基本盘。曹操的基本盘是兖州豫州,斐潜的基本盘就是并北关中,而弘农杨氏么,当然不用说,就是弘农了,如果不给雒阳新安渑池,杨氏上下会心甘情愿的无私奉献? 如今天下的局面,杨氏想要翻身,无疑就是难比登天,一来没多少土地,弘农之地又被董卓和西凉折腾过两三遍了,二来手中无将,总不能指望杨震杨修上前线砍人吧?但是希望这个东西很微妙,就像是多少北漂上飘深飘,一开始的时候都觉得自己能生根芽,觉得自己能行的,有些阳光就能灿烂…… 然而忘记了太阳其实狠毒,紫外线很强。 山东区域这一块,袁绍陨落,曹操方兴,四周稳定,再加上弘农杨氏作为缓冲,斐潜准备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之中,好好爬一段时间的科技树,这才是接下来最为重要的事项。 汉代科技树,真的是太奇特了。 见过刘备老家门口的歪脖子树么,大体上汉代的科技树就是那个样子的。明明一开始根基很厚,树干很粗,然后半途当中就像是碰到了空气墙一样,拐了一个弯,然后长到了另外一个方向上去了。 汉代有一面镜子,一个铜镜的谜团,一直被研究到了后世现代,才被破解。有西汉魔镜之称的『青铜透光镜』,乍一看,这种铜镜和一般的青铜镜并无太大差别,但奥妙就在于,当把这种铜镜垂直放平,在一定的光线射入角度下,虽然是光照射在正面的镜面,但是镜子背后的图案和花纹,会奇迹般的映在与镜面相对的墙体或背景上! 玻璃镜做到这一点不难,但问题是铜的材质…… 在之后的王朝当中,经过了宋代的沈括、周密,金代的麻九畴,元代的吾丘衍,明代的方以智、何孟春,清代的郑复光,以及近代的大批海内外科学家,都对这种魔镜进行过系统而全面的研究。 一直到了后世近现代的八十年代,在上海博物馆和上海交通大学等机构的共同努力,才最终搞清楚了这种神奇透视效果形成的原理,其实就是力学和光学的共同作用之下产生出来的特殊效果…… 可是他娘的这个镜子是在汉代做出来的,用到了要让后世到了八十年代才能明白的力学和光学,结果没有任何后续分支,就这么一个拐弯,不知道又长到了哪里去了。 还有像是地动仪。 还有里车。 甚至还有原本应该大放异彩,在生产生活上面提供巨大助力的水车水锥等等水力系统,也就那样研究了一个大概之后,就浅尝辄止了,没有后续版本更新…… 汉代这么强大的物理学,结果去磨镜子,搞了小人敲鼓被放仓库了。 天文学,去推测天下兴衰,皇帝老二晚上会不会管用了。 汉代也有化学,然后用去搞炼丹了,卖五色散了。 真心是歪到没天理。 当然,斐潜也不可能要立刻全面铺开,但是有两个方向是可以重点去做的,其中一个是医学。斐潜一直在让人找华佗,但是一直都是摸不到边,前脚听闻华佗在何处,后面人去的时候华佗又离开了。 华佗啊,麻沸散。 麻沸散在汉代简直就是跳楼大甩卖,不要998,也不要668,只要98就能拿回家……不,甚至都不要98,华佗免费送大家! 而西方医学,在很长一段时间之中,为了进行手术,为了减轻病人的疼痛所使用的方法,既滑稽、可笑,又残酷、无奈。要么用重物压迫病人的神经干,使其肢体麻木,失去知觉,要么对病人直接施以『放血疗法』,让其因失血而昏迷,再对病人施行所谓『无痛』手术。 甚至为了取得麻痹效果,放出了绵延后世,祸害无穷的鸦片大麻等等,就算是如此,也依旧有一场手术,连患者带医生还有护士全数死亡,死亡率达到3oo%的例子…… 当然,也有可能华佗被后续的人给神化和夸张了,但如果说,华佗确实有些本事,而且敢于开辟出外科手术,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在当下的汉代,可以让医学一开始就别乱歪,形成内外兼修的比较完整医学体系,也让后来的鲁迅同学不会抱怨所谓『原配的蟋蟀』呢? 医学的提升,将会大幅度的延长人类的寿命,并且也会减少了因为一场感冒就死的风险,斐潜觉得,是大汉当下很有必要重点推进的一门重要的学科。 另外一个方向就是数学。 数学号称所有科学的基础,《周髀算经》和《九章算术》可以算是古代算术闪耀的明珠,绚丽且华丽,有分数的四则运算,今有术、开平方、开立方、盈不足术、各种面积和体积公式、线性方程组解法、正负数运算的加减法则、勾股形解法等筹算方法,形成了一个以筹算为中心,与古希腊数学完全不同的独立体系。 然后,数学又长歪了,成为了欺压百姓,计算钱粮,侵吞谋私的工具,成为了『六艺』之末,就算是到了科举时代,明算科的人才最多也就是下放地方当一个计算钱粮的小官吏…… 脚下远处的滔滔黄河水,奔流不停息。斐潜现在手头上有人,也有这个条件去推行这些事情,而这些事情,斐潜觉得,远远比杀人更有意思。 『子义,某带人先行一步,汝安排好军务便回关中!』斐潜拍了拍太史慈的肩膀,『数年征战,如今暂休,亦是论功行赏之时!』 第1877章算术演化,各自肚肠 斐潜这一次,虽然不能说是大胜,但是也收获颇丰,尤其是『西京行辅尚书台』,也就基本上等同于斐潜有正儿八经的等同于朝廷授官的权利了,换句话说,之前斐潜授予的官职都是属于『私相授受』,但是从有了这个名头之后,斐潜授予的官职就等同于朝廷分封了。 就像是之前川蜀叛乱,那些家伙可以说是斐潜乱命官吏,拒绝遵从,而若是现在还不安分,斐潜就可以在他们头上扣上一个叛逆的帽子。 名分,很重要,要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的小三小四急切的想要干掉黄脸婆了…… 听闻了斐潜回旋的消息,庞统也从关中长安赶到了潼关,特意和马延一同迎接斐潜。 马延如今年龄大了,虽然说这一段时间潼关相对来说比较平静,但是随着时间的增加,多少也有些力不从心,在迎了斐潜之后,马延也就特意找到了斐潜,跟斐潜表示了一下准备『退休』的意思。 当然,马延更希望就是将手头的这个职位,交给他儿子来替代。 斐潜考虑了一下,表示有限度的同意,也就是说可以调其子马越回来,但是还要等一段时间,毕竟马越现在基本上等同于斐潜当下的骑兵教头,不是说换就能换的。只不过马越确实在阴山时间较长了,也是到了该轮换的时候,所以斐潜打算先让李典去阴山,然后和马越交接,磨合一年左右的时间,才可以调动。 这样一来,也避免了李典和曹氏的尴尬,另外一个方面李典作为训练官,治军技能上也不差。同时斐潜还需要给李典再配上一个副职岗位,这样既可以相互辅佐,也同样是相互制衡。 马延当然欣喜,拜谢不提。 『让张校尉去阴山罢……』随后被叫来的庞统建议道,『张校尉于子龙之下,亦袭鲜卑王庭,功勋卓越,可为偏将……』 斐潜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张绣确实是一个不错的人选,一来张绣也在阴山待过,和南匈奴也熟悉,二来张绣出身骑兵,骑术能力什么的自然也不用说,第三么,借这个机会提起来做偏将,也是正好。 庞统又问了斐潜对于封赏官职的安排,斐潜倒是没有先说,而是让庞统先根据之前的安排,然后加上这一段时间的变化调整一下再说…… 反正都是庞统操心,斐潜最后审核就是了。 庞统也是无奈,但是也有些兴奋,毕竟这样一来,他自己手头上的一个西京尚书令应该是跑不掉了,几乎就等同后世的组织部长,虽然不是一把手,但是一个建议权也是很强悍了。 庞统还禀明了斐潜另外一件事情,就是因为收到了黄承彦的请求,庞统将徐晃派遣到了武关,支援黄氏对于南乡一带的攻略。 斐潜虽然觉得用徐晃对付汝南的那一批残留黄巾贼多少有些牛刀杀鸡的味道,或许武关的廖化就够用了,但是稳妥起见,派出徐晃也不算是错,所以也就没有做什么调整。 『此外……另有二事……』斐潜一边喝着茶,一边将他在路上的思考和庞统说了,主要就是准备在下一个阶段,推行医学和数学的事情。 对于医学,庞统没有太多的意见,因为这个事情是显而易见的好处,毕竟当年要是没有张云等人控制瘟疫,斐潜严格要求军中卫生条例等等,说不得关中因为疾病瘟疫感染而死去的人数要翻上好几倍! 更何况在长安建设一个『百医馆』,也并非是一个庞大的工程,做过青龙寺建筑体系的庞统表示小菜一碟。 然而,对于数学,庞统却有些不怎么和斐潜一致的想法。 数学这个分支,其实华夏民族点开的时间很早。 在原始社会末期,私有制和货物交换产生之后,华夏人民就已经点开了数学的科技树。结绳记数简陋的手段不久之后就被正式的数字代替,夏禹治水的时候,就有了比较完整的计量和度量工具,所谓规、矩、准、绳,就是最早的制图测量工具。 西周时期,礼记当中表明了西周贵族子弟,要从九岁的时候就开始学习算术,通晓数目的记入和计算方法,并且作为『君子六艺』的考核方式。到了春秋时期,算筹已经成为了基本通用的一种计算工具,并且确定了十进制作为主要的计数法,这对于整个数学体系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一个环节。 战国的百家争鸣,更是促进了数学的进一步展,伴随着哲学体系产生的『大一』、『小一』、『非半』等等观念,在思想碰撞当中产生出了绚丽多彩的光华。 然后…… 庞统要说的,就是这个然后。 『以算入官?』庞统皱着眉头,『主公,恕某直言……此事,怕是不妥……』 『为何?』斐潜问道。 庞统迟疑了一下,似乎有些话不是很好说,但是片刻之后开口说道:『主公可知春秋生百家,为何唯儒今得存?』 斐潜挠了挠头,这个数学,难道也和春秋百家争鸣挂上了号? 『汉初,亦用黄老,然何以败?』庞统略微带了一些苦笑,『非黄老之意穷于儒也……奈何不得时也……』 『不得时』,听起来像是所谓『天时』的选择,但是斐潜明白庞统所说的不得时,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天』,而是统治者。 同样出身于庞德公传承之下的斐潜,自然也知道黄老之学的一些思想和理念,就算是按照后世的观念来说,黄老的东西也还是有很多闪光的地方,比如后世川建国同志经常挂在嘴边的『皿煮』和『兹有』…… 就像是老子,强调『无为而无不为』,要给民众充分的『兹有』,就让统治者很棘手,初期管不到,或者说是不想管的时候还可以『无为』,就当做看不见,但是现在要卖地皮了,要拆迁了,那些棚户怎么能继续当做『无为』下去? 在老子基础上展起来的庄子,虽然不属于黄老一派,但是同样也和统治者格格不入。庄子追求的是个人生命上的无拘无束,统治者一看,这哪里成,你他娘的还没有交税呢!没听历朝历代叩见皇帝的时候都要喊一声『万税,万税,万万税』么? 理解了这一些,自然也就明白华夏的数学为什么被砍断了腰…… 斐潜沉默了下来,他之前确实没有想得那么多。 庞统看了看斐潜,斐潜摆摆手,示意庞统继续说。 按照庞统的说法引申出来,在春秋战国时期,有机会点开数学科技树的,大体上来说有三个比较出众一些的流派,先就是『名家』。名家最先开始研究语言定义和逻辑思想探究,最有可能点开逻辑学,但是名家在政治上,邓子提出了『无厚』,惠子提出了『去尊』,然后又要求逻辑不能错,语言不能含糊,必须要清晰明确,不能有任何歧义,导致统治者无法颠倒黑白,混淆视听,钳制言论,蒙蔽人心…… 统治者一看,这尼玛怎么能行?给『名家』盖上了诡辩的帽子,干他! 名家,亡。 然后是墨家。 墨家也是有可能点开数学科技树的一个庞大的流派,毕竟墨家很多事情都跟数学先挂钩,甚至还有一些科学实践的分支,可惜墨家因为表示『非攻』、『兼爱』等等和统治者无法兼容的理念,也是受到了镇压。 最后一个就是黄老,以及从黄老之学衍生出来的道家。不说其他,光是一句『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就已经让统治者皱眉了,更不用说什么『清静无为』的说法,让统治者如何以『天』的名义来剥夺个体的自由? 统治者觉得一点都不圆润,盘他! 于是乎,黄老和道家的棱角很多都被打磨掉了,与方术、仙巫、阴阳等合流,变成以道为皮,以神秘主义为骨的道教,顺便千百年来一直致力于给皇帝老儿卖假药,一方面证明自己有用,另外一方面也算是报了仇。 从此,数学开始从『学』向『术』转变,从理论变成了应用,直至后世到了近代,依旧还有出现不称其为『数学』而是叫『算术』…… 似乎是华夏对于那种与具体应用无关的,抽象的以某种假设来证明的定理和命题,以及所谓的几何不太感兴趣,所以华夏数学是分裂的,零散的,只是术,而不能称之为学? 就像是《周髀算经》讲勾股,却不说如何证明,《九章算术》当中就更明显了,全数都是问题集的形式,把246个问题分成9章,依次为:方田、粟米、衰分、少广、商功、均输、盈不足、方程、勾股。 华夏在历史上,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盘踞在世界的第一梯队,不管是人口还是经济,亦或是文化的展,都是如此,勤劳的华夏民众,在从事大量的生产生活过程当中,自然有这样或是那样的问题,也都会遇到数学上面的疑惑,为了解决这些问题,就产生了各种算经,在《九章算术》之后,也有6续很多算经产生出来,而这些算经都是只是针对问题,解决了,便算是了事,基本上甚少加以深究。 庞统的大体上意思是说,这是因为老百姓懂得了数学当中的那些逻辑、证明、推演,就不方便统治,难免会为了某个答案争执起来,比如收赋税的时候,如果都懂得计算,一个人算一堆谷子,计算方法不一样,结果可能不一样,然后可能就会为了差个三五斗就大打出手…… 所以还不如都不懂的算,还简单一些。 另外一个方面,春秋战国之所以混乱,就是因为思想上混乱,导致社会原本搭建起来的架构崩坏,如果说斐潜刚搞了青龙寺大论,经文上掀起的浪潮还处于消化当中,就又来搞数学,会不会导致整个的关中文化紊乱,最终变成了两面不讨好? 第三个方面再加上官场上的职位,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采用数学来作为官职的考量标准,必然也会影响到当下位于斐潜整个政治体系之中的上下官员,这些官员当中大多数都未必有一个比较高的数学能力,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很有可能会出现历史上的重演,也就是旧有的文学官吏联合起来,对于新诞生的数学派系进行打压…… 而这种打压,经文派系官员的反弹,可能在斐潜这一代生,也有可能隐忍到斐潜下一代,纵然这一代斐潜力挺了数学,下一代斐潜又能怎么办? 掀开棺材板再爬出来? 嗯…… 不得不说,庞统的说法确实有些道理,也确实是一个问题。 斐潜确实可以像是推行农学士和工学士一样,去推行数学士,但是问题是农工这两项,对于民众有很大的需求,而数学士在这个方面上一是有些重复,二是不见得会得到民众的支持,毕竟民众对于农工有需求,对于数学么…… 或许有需求,但是肯定不如农工来得强烈。 所以,如果『鸿都学宫事件』在斐潜这里再一次重演,岂不是让山东士族看得很开心? 如此种种,庞统总结,医学推动可以,数学要慎重。 医学好说,毕竟是人都会生老病死,所以推动医学,不管上下都会支持,而一时半会不能当饭吃的数学,就未必所有人都能像是斐潜一样明白其后续的重要性了。所以斐潜如果要真的推动数学的展,只靠一时的政令,可能会有效果,但是也很有可能会有反效果,搞不好还会像是春秋战国时候的百家一样…… 春秋战国时期的百家,不管是法家还是儒家,亦或是道家墨家,在最开始展推行的时候,未必没有一部分的统治者支持,但是能过存活下来的,只有更懂得符合统治者口径,产生了新的融合和变化的儒家。 在庞统离开之后,斐潜也不禁陷入了长考。仅凭借斐潜一个人,一代的努力,能不能推翻整个封建社会结构体系,改变华夏的历史进程? 显然不可能,因为河蟹说不可以。 那么怎样才能保证斐潜奋力推动的历史车轮,找到一个合理合法的新的前进角度,而不至于重新落到旧有的轨道当中去? 庞统的提醒,无疑让斐潜正视起这个问题来。毕竟斐潜所需要的,不是说一个短暂改变,而是长久的变化。 那么,究竟要怎么做?如何才能让数学和经文一样,有一条相互契合,并且可以和华夏共生且展的道路? 第1878章窘迫行为,突发事件 华夏不知道是因为习惯,亦或是因为省事,还是因为什么其他的原因,常常出现一个新的政令下达,在底层执行的时候,往往都会出现矫枉过正的现象。 这些矫枉过正的执行者,或许是故意的,或许是无意的,但是无形之中都导致了新政令在推广的时候出现问题,或是突出了矛盾,或是产生了谬误,或是增加了不便。 那么百姓一看,新的政令有着么多的问题,那么还会认为是一个好政令么? 王安石,张居正,前秦的商鞅,汉代的王莽。 都是例子。 所以庞统所言,是一个问题。 如果在过程当中,制止这些矫枉过正的行为,那么很多官吏怕是又跳起来,说一会儿要这样,一会儿要那样,到底是要怎样? 换人? 先不说斐潜现在这个阶段,有没有足够的人才储备的问题,单说换上去了新的人员,在适应期之间会不会出现更多的问题,会不会换了之后还是原来的尿样? 那么是不是说就不能革新了? 也不是,只不过需要更多的技巧,处理问题要更加及时,或者说,要有预案和后手的准备。 因此整体上来说,可以先推动的,便先行推动,有问题的,再多准备一些,考虑多种的途径,而不是政令一张纸,往街口上一贴就算是万事大吉什么都不用管了。 除了推动数学的事情之外,就是关于拜官了。 这一次需要授官拜将的人数很多,也不是一时半会随随便便贴张纸条就成的,多少要修个拜将坛,干脆就在青龙寺附近,借着原先的剩下的一些余料,在原先的经文大殿的另外的一个方向上,借着龙原的坡度,修建一个两层楼左右高度的拜将坛,用于即将进行的大规模拜将仪式。 斐潜这边的问题都不算是太大的问题,但是曹操那边的问题,都很大。 先就是钱粮。 差点被打成了筛子曹老板,十分尴尬的遇到了资金窘迫的困境,就连挖掘工作都一时间弥补不了其中的缺口,而最大的资金缺口,自然就是乌桓人蹋顿这一处。 蹋顿也算是对于汉家文化比较仰慕,或者说乌桓人大多数都和汉家有些关联,或多或少的受到了汉家文化的影响。 蹋顿到了许县,见到了天子,也蛮兴奋的,但是兴奋之余,也没有忘了要收钱粮,竟然当着天子刘协的面就叽里咕噜一阵说,差点没让曹操尴尬得下不了台。 兖州自从吕布做了一场,然后又是和袁绍大战过,经济就一直不好,人口也没有回复,所以如果让兖州地面再出钱粮,恐怕是难免又生动荡。 同样的,冀州也是如此,再加上曹操新入驻,也要经过一段时间的收买人心,不能横征赋税,以免在初期就产生极端的反应。 然后徐州青州,这两个地方么…… 呵呵,有时候只能说一句,之前种的因,现在结的果。青州就不说了,青州黄巾如果不是败坏到了极点,自己都活不下去了,也不会三四十万都投降了曹操,而徐州么,就只能说呵呵了,毕竟徐州当下破败的局面,多少也有老曹自己的功劳。 所以唯一的可能提供额外的钱粮的,就只剩下了豫州。 然而豫州在经历了连番作战之下,尤其是这一次骠骑人马直进许县城下,所造成的影响也是很大,再加上曹老板也就剩下这一块算是比较富庶的基本盘了,当然也不可能渴泽而渔,不管不顾的搜刮一番…… 问题是曹操困难很多,但是蹋顿才不管曹操有什么困难,一天比一天的脸色难看,甚至放出话来,要是曹操不赶快搞来钱财,他自己早就准备『自行』处理了! 『属下无能……』荀彧拜倒在地,向曹操请罪,『不能为主公分忧,此乃某之失也,请主公降罪……』 曹操连忙将荀彧扶起来,说现在不是什么罪责,而是要解决问题的时候,又是安抚了一阵,也是借荀彧来缓和一些关于颍川人士的情绪。 这就是曹操面临的第二个大问题。 以荀彧为的颍川人士为什么支持曹操?自然不是颍川的人都是活菩萨,而是因为颍川人也希望通过曹操来获取自己的利益,而现在曹操明显显露出不足的情况下,自然就需要好好的拉一波关系,毕竟荀彧是后勤大总管,而要维持豫州,特别是颍川的稳定,也是离不开荀彧。 荀彧直接表示请罪,其实也是向曹操说明,现在颍川的形势很是微妙,就连荀彧也觉得有些棘手,毕竟如果说荀彧能够自行解决的话,又为何要请罪呢? 老曹同学离不开荀彧和颍川人的支持,同样也不能和蹋顿以及乌桓人马翻脸,现在这个阶段,老曹之所以还能保持着一定的震慑力,就是还有一定数量的兵马,如果说连乌桓人都闹翻了,先不说窝里斗会不会导致进一步的经济恶化,更重要是多少会消耗兵卒,降低了战力,搞不好引起连锁反应就麻烦大了。 曹操也不想乌桓人就在许县附近待着,更不想什么事情都没做,就让乌桓人白白拿了钱财粮草回去,既然要花钱,多少要有些产出…… 『如今中原板荡,卿所目见也……』曹操皱着眉头说道,『乌桓于此,直无去处,若遣反之,又恐患之,为之奈何?』 荀彧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主公明鉴……主公既许乌桓兵,自当用之,如今北面既稳,何不南行?』荀彧表示,听闻江东出兵,已经打到了江夏,如果说借这个由头和刘表谈一谈,想必多少会有些收获。 曹操一愣。 曹操原来想着说连年征战,多少都疲倦了,若是继续征讨,难免有些困顿,结果没想到荀彧竟然说出让他继续南下作战的建议…… 仔细一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毕竟胡兵凶悍难制,光安抚是没有什么太大效果的,所以还不如利用乌桓人再打一波。 不过么,具体操作到底怎么打,还是有些花花肠子可以讲究一下的。 曹操思索已定,当即决断道:『如此甚善!便依计行事!』 ……(╬ ̄皿 ̄)=o…… 斐潜虽然觉得不能按照设想来推动科技进程多少有些失望和郁闷,但是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思考,也慢慢平复下来,消除了一些焦躁的心理。既然决定了要在汉代进行一定程度的改革,就必然会面对这样或是那样的问题,如果因为出现了这些问题,然后就烦躁或是愤怒起来,虽然说情绪上可以理解,但是对于实际问题毫无意义。 士族世家就是如此,明里暗里的勾心斗角,利益交换,何处不是这样?甚至推广了来看,古今中外,什么时候能少了『利益』两个字? 所以,斐潜的心境也渐渐坦然起来,既然如此,也就没有必要和这些士族子弟们慷慨激昂的谈及什么未来,什么方向,只需要找到那一根可以吊在驴子脑袋前方的胡萝卜就可以了…… 更何况,斐潜现在,也要去见一件属于他自己的那根『胡萝卜』。 见到了眼前的这一道身影,看到那略微带了一些紫粉之色的衣裙在微风当中轻轻荡漾,灵动且端庄,看到似乎有些清减的脸庞,斐潜笑了笑,举步走到了近前,『见过蔡大家……』 自从蔡琰在青龙寺大论之上以句读成名之后,名气也就打出来了,平日里也有不少人因为敬佩蔡琰的文学,尊称其为大家。 蔡琰脸上泛起了一些粉色,和初春时节的桃花花瓣的那种红相差不多,『那都是旁人谬赞……你,你就休来取笑与我了……』然后眼眸流动,似怨似念,瞄了一眼斐潜将军府的方向,『可是见过了黄家妹子?』 蔡琰和黄月英相互之间的称呼,多少有些混乱。 斐潜也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然后点了点头,然后再回头看蔡琰一眼,『你怎么这么问?难道……』 黄月英有些小情绪。毕竟女人这种恐怖的生物,一年当中可以有四分之一的时间都在流血,而且还不会因此有什么受伤了而消沉的deBuFF,甚至还有可能加强情绪波动,战斗力飙升…… 斐潜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那句话说得不对了,亦或是哪里没说对,结果黄月英甩了脸色。难道是因为甄氏?不至于罢,自己见都还没有见甄氏呢,这黄月英吃什么飞醋啊? 果然,蔡琰微微笑了笑,然后似乎觉得这样笑话斐潜也不太好,连忙努力的收起笑意,微微咳嗽了一声,『前几天,黄家妹子就找过我……聊了很久……』 『这样啊……』斐潜忽然有些兴趣,追问道,『都聊了些什么?』 『……』蔡琰忽然就左右旁顾起来,『不说这个了……都是些女儿家的琐碎罢了……你去了许县,见到了天子么?』 『嗯,见到了……』斐潜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说道,『但是也等于是没见到……仅仅是在城下拜见了一次……曹司空,多有顾虑……陛下也是如此……』 『所以天子还是不愿意来长安?』蔡琰叹息道,『却冷了山西之人心肠……』 『天子有天子的想法……』斐潜也是微微叹息了一声,『其实,这个事情……当年天子就是选了山东……』 蔡琰沉默了片刻,秀气的双眉皱了起来,让人不由得想要去将其抚平,『如今大汉,真的是……不可为了么?』蔡琰流露出了一些明显的哀戚,说到最后几个字,甚至都有些微微的颤抖起来。 斐潜看着,忍不住伸手出去,将蔡琰微微颤抖的手,握在了手中。斐潜明白,眼前的这一名心思纯净的女子,产生出来的这种情绪不仅仅是为了天子,也不是为了蔡琰她自己,而是为了大汉。 一种在普通士族子弟身上所没有的爱国情绪,却在蔡琰这里展现了出来,这让斐潜有些诧异,也有些心疼。蔡琰她比一般的女子看了更多的书,但是并没有因此就成为一个纯粹的书呆子,反而有着更为深沉的情感,这种情感在脱离了利益影响之后,就显得那么的光耀动人。 『放心吧……』斐潜说道,『有我呢……』 不知道是因为感觉到了斐潜语言的力量,还是因为触及了斐潜手心的热度,蔡琰小巧的耳朵抖动了几下,然后以肉眼可见的度迅红了起来…… 蔡琰似乎用了气力扯了两下,又似乎根本就没有用力,最终还是没有将手抽出来,只是将头转到了一旁。 蔡琰的手,细细长长,很软,很轻,就像是一小卷丝绸,甚至都不敢太用力,怕是一用力就会捏坏了一样。握了片刻,斐潜见到蔡琰脸上通红一片,头上都几乎要冒烟出来,便只能是轻轻放开,再不放怕是要烧坏cpu了…… 正待斐潜觉得氛围有些略显尴尬,准备说一些什么的时候,忽然看见黄旭的身影在庭院门口晃动了一下,心中不由得微微叹息了一声,沉声说道:『何事?』 作为如今可以说是基本上一整个山西地区的实际最高统治者,斐潜个人的时间其实也伴随着权位的升高而不断减少,就像是现在,虽然黄旭也知道斐潜在和蔡琰见面,可是其他的事情还可以挡一挡,传递过来的军情却不能耽搁,也就只能是硬着头皮,低着头将刚刚收到的军情递送给了斐潜。 破开了火漆,斐潜抽出来一看,不由得也是有些皱眉…… 正所谓按下葫芦起了瓢,老天爷怕是从来就没有让人安安心心的过日子的想法,总是会折腾出这样或是那样的事情来…… 蔡琰在一旁看着,便柔声说道:『既有要事,便先去就是……』 斐潜也有些无奈,原本是准备和蔡琰聊聊天,散散心,顺便说一说其他的事情,结果没想到竟然生了意外的事情,也只能带着些歉意向蔡琰告辞,然后带着护卫,回到了将军府…… 第1879章三通西域,兵进河西 长安。 一封突如其来的军情汇报,让斐潜原本感觉有些放松的心情又是重新开始有些烦恼了起来。 庞统看了之后,也是摇了摇头,然后说道:『此事……既然李长史请兵,必有其用……莎车,嗯,莎车之后……便是康居……然后便是疏勒,疏勒之后……算了,某也有些头晕,裴文行知晓西域事,不如叫他过来询问一二?』 没错,西域出问题了。 西域现在就像是火候到了的稀粥一般,噗噗的往外冒,不仅有热气,还有水,米粒等等,混在一处,当然也不排除里面还有老鼠屎,亦或是碎石头烂玻璃什么的…… 吕布击败了沮渠费郓王之后,近一步拓展了在西域的地盘,也将汉家的名头和旗帜,再一次的在西域当中竖立起来,但是随着而来的变化,就让李儒都有些应接不暇。 斐潜也想过西域会乱,但是没有想到会这么乱。 这一场西域混乱的开端,李儒表示从莎车国和小月氏开始…… 斐潜看着西域地图,也是头疼。小月氏么,斐潜大体知道,但是莎车国么……孙猴子有七十二变,而猪八戒有三十六变化,那么西域刚好就是属猪的,三十六种变化摇来晃去,斐潜已经是很努力的去捋顺其中的关系了,但是依旧有些迷茫。 很快,裴喜裴文行就赶到了,上前拜见。裴喜原本的名字,也是单名一个『潜』,但是因为不是有斐潜这个人挡在前头么,所以也就默默的将名字改成了『喜』。 『闻文行知晓西域事,不知愿引述一二否?以解某之惑也……』斐潜让裴喜坐下,便开门见山的问道。 『谨遵骠骑之令……』裴喜恭敬的回答道。对于西域,裴氏多少算是大汉之中较为精通且保持关注的士族世家了。当然,如果说大汉第一西域外交家,自然还是班氏,可惜班班固之后,班氏要么死在了西域,要么死在了自己人手中,然后班氏也就没落了,彻底的退出了大汉朝堂。 裴氏先辈之中,曾经有两任敦煌太守,而敦煌无疑西域的关键节点,所以对于西域众国也都有一些记载传留了下来,成为了当下裴喜的优势。 『光武之初,朝廷无暇西顾,南道莎车王,延及其子康,率兵卒,拥汉家旗帜。』裴喜果然比较熟悉,说起刹车,嗯,莎车国来,只是稍加思索,便是侃侃而谈,『延死后,其子康即位,时与河西大将军窦有旧,便请其代为上奏朝堂,立为西域都护……』 这么说来,莎车国,其实是亲汉的?那么现在为什么又变成了反对大汉的势力呢? 斐潜虽然有疑问,但是并没有打断裴喜,而是让他继续说。 『光武言内地初定,不遑外顾,未允所请。后莎车康死,其弟贤即位。』裴喜继续说道,『贤又请。时窦周公表其忠,言莎车数世不渝,忠心大汉,光武方允之,后赐贤西域都护印缓,车旗锦绣若干……』 庞统在一旁抚掌而笑道:『是了,而后便是「夷狄不可以假以大权」!』这可是裴氏的高光时刻,难怪裴喜这么熟悉。 裴喜有些尴尬的点头道:『庞令君所言甚是……』 庞统呵呵笑了笑,然后摆摆手,示意裴喜继续说。 庞统之前所说的那一句话,其实就是当年在敦煌担任太守的裴遵说的。当时的裴遵非常反对莎车王担任西域都护,甚至不惜公然抗命,不仅是扣押了莎车使者,还要剥夺光武赐予莎车国的印绶和那些车旗锦绣。 裴喜讲到了这里,拿眼偷偷瞄了一下斐潜。 斐潜脸上却没有显示出什么特别的神色,怎么,是裴喜你觉得我应该说什么或是表现什么? 见斐潜不动如山,裴喜只能继续往下叙述。 莎车国从此就彻底的走向了大汉的对立面。莎车王贤登上王位的过程并不光彩,甚至有传闻是他害死了莎车王康,然后又对原本康的附庸部落拘弥和西夜动手,不断杀略邻国人众,重求赋税,野心勃勃,暴虐骄横。 从这个角度来说,裴遵持反对态度,也是有一定的正确性的,只不过么…… 斐潜眯着眼,揉了揉下巴上的胡子。 当然,这个锅,还是刘秀要背。 刘秀不知道是因为年老了,还是说觉得西域遥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等到莎车王贤开始报复性的进攻西域一些比较亲和于大汉的部落和国家的时候,部善、车师等等十八国派遣了使者到了雒阳,觐见光武,表示莎车王贤横暴,恳求朝廷派遣都护,然后光武帝表示说,『今使者大兵未能得出,如诸国力不从心,东西南北自在也……』 『后虽有定远侯再通西域,然……』裴喜不由得轻轻叹息了一声,『定远侯忠于汉室,使大汉三通西域,只可惜……』 班氏一家,就是个悲剧。 这一点,斐潜大体上还是知道一些的。 出尔反尔导致了大汉威信降低,然后面对求援也权当做没听见,使得西域亲汉的这一波人受到了沉重的打击,从这个角度来说,光武做的不怎样。 后来,到了明帝时期,南匈奴已经归降于汉,西域莎车势力也已经衰落,各国之间更加混乱,当时谒者仆射耿秉上书建议出兵恢复对西域的控制,明帝采纳了这个建议,派大兵四路出击。 前三路军么,战绩平平,但是最后一路由窦固率领的一路军队到达东部天山,击破驻守伊吾的匈奴南呼衍王,将其追赶至蒲类海,在伊吾地区设立宜禾都尉,留吏士屯田伊吾城,打开了大汉与西域的新的联系通道。 同时,因为有了大汉的军威支撑,班在西域当中的活动,也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往来于西域诸国之间,轻易的斩杀了北匈奴的使者,迫使许多西域诸国不得不重新投向了大汉…… 这边是班的联系大汉和西域的第一通。 班的成功固然是其个人的智慧和勇气,但是同样也再一次证明了,『弱国无外交』的道理,但是很遗憾的是,明帝一死,山东之人又开始鼓吹西域劳民伤财的论调,表示『北征匈奴,西开卅六国,频年服役,转输烦费,又远屯伊吾、楼兰、车师戊己,民怀土思,怨结边城』,自此朝廷『听还徙者,悉罢边屯』,再一次将好不容易获取的西域权限,拱手相让。 随后班对于这样的情况痛心不已,违背了章帝的指令,和亲善大汉的疏勒部落联手,针对当时还在西域的北匈奴势力进行打击,又率领疏勒、康居、于阗、拘弥等部落和国众,攻取下了故墨,驱逐了北匈奴在西域的大部分力量…… 在这个过程当中,班并没有得到汉章帝的多少支持。 而见到西域重新变得有利,山东士族又开始表示说西域诸国『倚汉同于倚天』云云,如此重新才有了增援…… 这个增援,班足足等了十五年。 这是第二通。 虽然表面上给与了班许多荣耀,但是班违背朝堂诏令的事情,一直都被记在小本本上,以至于班年老病重,请求回到雒阳,在上表之中泣言,『臣不敢望到酒泉郡,但愿生入玉门关……』 结果班上书三年,依旧得不到批准。 后来是其妹班昭亲自上殿,当面上书和帝,在众目睽睽之下,才得到和帝应允。之后班终于回到雒阳,当年就去世了。 随后第三通,则是由班之子,班勇来完成。 在新派遣的西域都护残暴管理之下,西域又陷入了混乱,少数有识之士,坚持主张维护汉武开创大业,统一西域,但是大多数山东之人,反对出兵,又将劳民伤财拿出来在皇帝面前晃悠。这两派斗争时有起落,朝廷的决策也反反复复,由于朝堂最终大部分被山东士族所控制,再加上内部政权腐朽越来越严重,上下阶层之间矛盾也越的尖锐,国力衰弱,所以放弃西域退守玉门的主张,也就越来越占上风。 后来虽然有班之子班勇出任西域长史,但是只给了五百人…… 以这样一支微弱的兵力,要走出玉门,重新打开西域的局面,不仅持反对意见的权贵摇头嗤笑,班勇自己也是抱着死志,勇敢的踏出国门。 或许是班英灵庇护,或许是班勇身上有一半的疏勒王氏的血脉,形势的展,远远出他的估计,第二年鄯善就率先表示归附,然后龟兹负荆投,旋即获得了三个国家的支持之下,班勇再次击败北匈奴伊蠡王,顺利打开西域的局面。 在此基础上,班勇再接再厉,召集各国人马数万,彻底捣毁北匈奴在西域的老巢,北匈奴呼衍王逃亡,其众二万余人皆降,北匈奴单于领军前来,又被班勇杀退…… 西域再次在班氏大旗之下,重新和大汉驳接在了一起。但是就是这样的勇士,班勇也走向了和其父亲几乎一样的道路。 班勇和敦煌太守张朗,分两路进击焉耆。班勇从南道走,张朗从北道走,约定日期到焉耆城下会师,但是张朗因先前有罪,急于求功,所以就提前赶到,并且没有等班勇,率军提前进攻,结果打赢了,斩二千余人。焉耆人害怕,于是派使者请求投降。张朗便直接进入焉耆城,受降而回。 结果,张朗因为这一战的功勋抵消了之前的罪名,而班勇却因为所谓的『迟军』被征回京都雒阳,下狱免官。虽然不久之后班勇得到赦免,但是也从此再也没登上朝堂,后来老死于家中。 这还不算是班氏最为悲剧的,班氏的悲哀,一直延续到了第三代。 班的孙子班始,虽然娶了阴城公主,表面上看起来风光,但是这个阴城公主,也是历史上有名的绿帽批商,就连什么做头的借口都不提,当着班始的面就召唤她宠幸的打桩机,最终班始忍无可忍,腰斩了阴城公主,却也因此而被汉顺帝判了腰斩,顺便还杀了班家老小一族。 斐潜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然后看了看裴喜,终觉得裴喜特别强调班的这些事情,尤其是班氏三代人的被山东士族的不公待遇,似乎是在表示一些什么额外的意思…… 是在说西域向来就是平了复叛,叛了复平? 还是在说现在斐潜为了西域纵然做得再多,依旧不会得到大汉士族,尤其是山东那一棒子人的认可? 还是说就算是打通了西域,斐潜纵然功成名就,也难免最终像是定远侯一样,被朝廷所忌惮,最终连累子孙? 亦或是…… 裴喜隐藏的这些意思,确实可圈可点。 毕竟斐潜现在拿到了西京尚书台,在政治层面上也算是一个里程碑式的机构。虽然说现在还不是完全体,还有一些东西受到了限制,只不过在裴喜等人的眼中,这些限制即便是有,也猜测会在不远的将来消除干净…… 斐潜考虑的问题,和裴喜所想的并不太一样。 对于西域,在听了裴喜的介绍之后,斐潜心中模模糊糊的出现了一个大题的构思框架…… 班父子三通西域,虽然突出展现了班父子的武勇精神,但是同样也说明了其实即便是班,亦或是整个的大汉,对于外界的东西采取的举措,都是非常粗糙的。 同时,班父子做到了三通西域,可是山东士族就看不见其中的奥妙?要知道不管是班还是班勇,在最初的时候人手都不多,根本就不像是山东士族天天念叨着会『劳民伤财,败坏根本』,就算是真的劳民伤财,三百五百兵能做到的事情,能劳伤到哪里去?所以大汉朝廷所争论的重点并非真的是劳不劳民,而是在这些背后的东西。 不过现在的斐潜,对于西域的诸国,则是有了一种新的想法,甚至还可以掺杂进去一些个人的私货,推动以及解决之前的一些问题。 『传令贾文和!于陇西筹备军粮物资!』斐潜最终下令道,『不日兵进河西!』不管如何说,西域不能放弃,而且这一次,将按照斐潜的想法,来收拾西域! 第1880章全知全能,西域都护 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在荒凉的戈壁之中滚滚而过,激扬起无边无际的尘土。 吕布的脸色不怎么样。 有些人很喜欢评价旁人。 有时候是这些人不想别人在他们的面前,犯他们犯过或者了解到的错误,重蹈覆辙。 有时候是他们知道自己,或者是他们自以为在别人那里有重要地位,可以指手画脚。 有时候是他们有或自以为有,比别人要更多的相关的专业知识,是经验丰富的专家。 所以这些人在轻描淡写的说两句肯定的话之后,肯定就会接上了一大堆的但是,但是这个,但是那个,最后多数还会加上『我觉得』,『我希望』,『我这都是为了你好』,『我就是个人建议』,『其实听不听由你』等等作为结束语。 吕布就很讨厌别人跟他说什么『我觉得』和『我希望』。 尤其是那些摇头晃脑的,在吕布面前,说什么吕布对于骑兵战阵的统率力确实不错,但是,重点的是但是,但希望吕布能知道一点的是,不是说吕布对于骑兵了解得深,就能证明吕布对于兵卒的心理,大汉的文化,民政的管理,田间的农桑,瘟疫的防治,胡人的信仰,经济的展都能熟练的掌握,建议吕布不要将他一知半解的知识当做定论,这样反而会画蛇添足于是不美等等。 最后还会加上一句,希望吕布能改,但是,又是但是,表示觉得很悬,充分的展示出其高高在上藐视众生的态度。 荒谬么? 就像是上饭馆吃大盘鸡,吃完了抹抹嘴,就开始评论说说这个大盘鸡啊,还算是还不错啊,但是别以为大盘鸡做的好,就能代表着鱼香肉丝、麻辣豆腐、佛跳墙、鱼尾宴能做得好了么,然后希望店家不要做其他的菜了,就做大盘鸡,做其他的菜就是画蛇添足…… 谁生下来的就是全知全能? 谁他娘的在做事情的时候,全数都要等到全知全能了才可以做那件事? 吕布确实不怎么懂得什么兵卒的心理,大汉的文化,民政的管理,田间的农桑,瘟疫的防治,胡人的信仰,经济的展等等,也确实是对于很多东西都是一知半解,关键的问题并非是知道和不知道,而是去做去实践! 吕布也不是生下来就懂得怎么去当一个西域都护的,但是吕布愿意为了这个西域都护,去做,去实践! 有人说吕布应该坐下来,给周边的西域诸国派遣使者,邀约盟会谈一谈,也有人说这些西域诸国已经忘却了汉家的厉害,谈是没有用的,就是应该打,狠狠的教训一顿才知道汉家的厉害,还有人说其实没有必要谈,也没有必要打,完全可以借刀杀人,挑拨西域诸国之间的关系…… 吕布一开始都觉得可以,这些建议都不错,然后一脸希冀的继续往下问,如果谈,要怎么谈,如果打,又如何打,若是用策,具体怎么用? 然后这些人一瞪眼,『某仅建议一二,抉择与否,当在将军!若某知之如何施为,何至此乎!早任西域都护也!』 吕布:『……』 最后听了一耳朵,什么都没有用得上,依旧只能是按照吕布原本的想法继续施行,但是这些人又会站在高高的喊叫道:『呜呼!良策不得用!忠谏不得纳!哀哉!惜哉!不如归去!归去!』 虽然嘴上这么喊,脚下却不动,过上几天,换个姿势再来一次。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吕布也不太懂,毕竟吕布不是很懂比如像兵卒的心理,大汉的文化,民政的管理,田间的农桑,瘟疫的防治,胡人的信仰,经济的展等等,但是遇到这样的人,吕布能开心么? 所以吕布带着些人马出城溜达溜达散散心,结果没想到的是,不知道是吕布一不小心溜达得太远了,亦或是这些敌人早就偷偷潜入到了附近,结果碰上了…… 只见在前方远处,分出四条烟尘,就像是乌贼伸出的四只触手,朝着吕布这一帮人马包抄而来,显然这些龟兹人准备将吕布困住,然后一口吞下! 魏续在一旁大叫道:『将军!那边!那边还有焉耆人!怎么办?回玉门关么?』 吕布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皱起眉头,查看周边情况,看这样的架势,龟兹人和焉耆人联手了? 风在耳边呼啸,吕布需要尽快做出决定。 是往回走,还是打一波,亦或是边打边走…… 马蹄声轰隆隆响彻了整个的天空,飞扬起来的尘土遮天蔽日,仿佛都将太阳的阳光都遮掩了起来,龟兹人和焉耆人各自不同的号令和呼喝声,在戈壁荒漠上怪腔怪调的此起彼伏,将杀意宣泄四野。 吕布忽然心中一动,将手一指,『走那边!杀出去!』 那个方向,不是回归据点的方向,而是龟兹人和焉耆人的结合部…… 吕布冷笑着,将手中的方天画戟微微调整了一下,摆了个角度,快奔腾所带起的风,从方天画戟枪头下方特殊构造当中灌进去,出了宛如鬼哭一般的尖啸声! 吕布的杀意,就像是其身后的血红色的披风一般,开始翻滚沸腾! 戈壁荒漠之中,小部队无法全数侦测得到,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像这样庞大的规模,既然自己之前没有收到斥候的禀报,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些龟兹人和焉耆人先是停留在自己斥候的探测范围之外,然后一口气就直冲进来! 先不去管这些龟兹人和焉耆人怎样知道自己外出散心,是不是有什么其他的问题,单说这些龟兹人和焉耆人一口气直冲而来,固然是声势浩大,但同样也有体力马力的消耗! 再加上方才吕布听到了龟兹人和焉耆人不同的号令声和言语呼喊,所以吕布不需要完全了解知晓什么叫做兵卒的心理,大汉的文化,民政的管理,田间的农桑,瘟疫的防治,胡人的信仰,经济的展等等,就可以判断出在龟兹人和焉耆人结合部位,便是这些家伙的战场上的弱点! 龟兹人和焉耆人完全就没有想到吕布竟然敢变换了方向,主动迎击,一时间没有能够反应过来,零零星星抛射过来的箭矢,并不能对于吕布等人形成多少强大的杀伤,也不能阻止吕布等人奔驰的马蹄。 吕布手中的方天画戟呼啸着,盘旋翻飞,锋锐的月牙刀刃简直就是绞肉机一般,每一次的挥舞都有血肉纷飞,轻者缺胳膊断腿,重者命丧当场。吕布就像是一枚重型钻头的核心尖端部分,坚硬且毫不动摇,带着身后的魏续和其他汉家骑兵,恶狠狠的在龟兹人和焉耆人延伸出来的这一条触角上,钻出了一个血肉模糊的伤口! 吕布胯下的赤兔马Ⅱ号,兴奋的也是大叫着,一边往前狂奔,一边还忙里偷闲张开嘴,亮出明晃晃的大牙左右啃咬那些企图贴近吕布,减缓吕布前进度的龟兹人和焉耆人的战马脖子,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不少龟兹人和焉耆人的战马唏律律的叫着,四下躲避,使得原本就有些混乱的阵型更加的不堪…… 吕布在纷飞的血雨之中,看见了不远之处有带着黄金头饰的一名胡人,正在几名护卫的保护之下,高高举着战刀嚎叫着一些什么。虽然吕布听不懂得那么什么什么的,也听不懂这家伙究竟是叫得龟兹话和焉耆语,但是不妨碍吕布猜测到这个必然是个统领级别的人物,他在对其手下指点和号令…… 『护某!』 吕布略微放缓了些脚步,隐入和身侧的护卫之中,然后挂上了方天画戟,取下了弓箭,在马背上几乎是没有任何的停滞,连珠射出了三箭! 在混乱的人马嘶吼和马蹄滚滚之中,箭矢的呼啸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使得直至吕布射出的箭矢到了近前的时候,或许是处于生命的本能,或许是因为看见了黑影转瞬而至,那一名胡人统领的护卫大叫起来,慌乱的举盾企图格挡…… 第一箭,撞在了护卫举起的盾牌偏上的位置,强大的冲击力使得护卫单手握持的盾牌无法保持竖直状态,便以护卫的前手臂为支点,向后倾斜翻转,露出了护卫肩和头! 第二箭,几乎是贴着盾牌飞过,然后恶狠狠的扎入了护卫的眼窝之中,汉家精制的狼牙肩头在吕布的强弓加持下,拥有者充沛的穿透力,不仅是射透了胡人统领护卫的头颅,在其脑后透出了半截血淋淋的箭头之外,还带动着护卫的尸向后而倒,撞下了马去! 第三箭! 在胡人统领惊骇的眼神的之中,带着死亡的气息,呼啸而至! 『噗嗤!』 狼牙箭矢透胸而过,带出了大量的鲜血,也带动了胡人统领的身躯向后倒去…… 在漫天的血色之中,胡人统领的视线也随着身躯的落下不断的上移,最后便是宛如蓝色宝石一般的天空,还有在天空当中抛飞而起的那一点金黄之色的闪耀。 胡人统领忽然明白了一些什么,但是立刻就是一片黑暗袭来,遮掩了这个世间的一切。 统领被杀,胡人顿时一阵大乱。 吕布哈哈大笑,重新抄起方天画戟,挥舞起来,战场之中再一次响起了凄厉的尖啸,带出了死神的刺耳至极的高声歌唱。 胡人陷入了恐慌和无措之中,不知道自己要往何处,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做什么,眼看着短短一刻钟的时间,单单死在吕布方天画戟之下的就有四五十人,许多胡人不由得心惊胆寒,不敢靠近吕布手中尖啸的方天画戟的攻击范围…… 吕布兴致勃勃的忙里偷闲,在血雨和残肢纷飞当中四下查看,企图现第二个头戴黄金头饰的胡人统领,亦或是胡人立起来的大纛,可是很遗憾的是在纷乱的尘土飞扬之中,人影晃动之下,吕布并没有看到第二个明显的指引方向,只能是不免有着三分遗憾的微微砸吧了一下嘴,继续带着人向前冲杀。 『跟上!都随某来!』 吕布现在的心情明显比之前要好很多,声音洪亮有力,就算是在吵杂的战场之中,也能让身边三四十步距离的兵卒能听得见,顿时引得手下兵卒齐声回应:『喝!追随将军!』 『哈哈哈……』 吕布越的开心,大笑着连后槽牙都露出来了,然而手上却没有丝毫的放松,撕扯着龟兹人和焉耆人阵线,迅的将其分离切割开来。 此时此刻,兵卒分成两个不同统属的弊端就表现了出来,龟兹人觉得焉耆人应该会上,焉耆人认为着龟兹人理应阻拦,然后双方都不由得看着对方,结果现对方也什么都没做…… 你到底是上不上啊? 龟兹人和焉耆人不约而同的冒出了同一个问句,然后吕布就很自然的在双方迟疑的过程当中击穿了龟兹人和焉耆人的连接处,突破了龟兹人和焉耆人的包抄封锁。 虽然说吕布是突破了龟兹和焉耆的包抄了拦截,并且形成了对峙的局面,消息传到李儒之处后,李儒并没有像是吕布一样,觉得不过是碰巧遇上而已…… 敦煌玉门关,虽然说玉门关称之为关,但实际上是两座城,小方盘城和大方盘城。 虽然这一块地盘算是传统上的大汉地盘,但是因为东汉很长时间的隔绝西域政策,甚至一度要抛弃西凉,对于比西凉还要更偏远的敦煌,原本应该是大汉的西大门玉门关,更是不上心,从汉灵帝到如今,别的地方太守轮换得五光十色,甚至同时间都有几个不同势力派遣分封的太守,而敦煌么…… 守护大汉王朝的西大门的太守,在整个汉灵帝只有两个。 一个是赵咨。『灵帝处……太尉杨赐特辟,使饰巾出入,请与讲议。举高第,累迁敦煌太守。』 另外一个则是在何进时期,被何进所举荐的赵岐。而这个赵岐更有意思,根本就没有去敦煌,在半道就说自己遇到了土匪路霸,危难之中,全靠着他自己三寸不烂之舌,舔得一条性命才逃了回来…… 也就是等同于是长达二三十年间,敦煌太守根本就没有正儿八经的大汉官吏,而如今吕布到了敦煌不久,就出现了龟兹人和焉耆人联合军事行动, 李儒认为在吕布如今在敦煌左近遇到的龟兹人和焉耆人,必然是和敦煌之内一些人有所勾连,甚至可能出卖了吕布的一些信息,才会有如此的所谓『巧合』,而这些龟兹人和焉耆人,也有很大可能性是受到了前一次吕布前出,进攻了海头,也就是在蒲昌海左近的小月氏,也就是那个自称为沮渠费郓王的家伙,以及和莎车国余部的冲突争斗所引出来后续问题。 敦煌,很有要有大事! 第1881章处处问题,处处是坑 『杀人,并不难……』斐潜轻轻叹息道,『你摸过刀刃么?锋利的刀刃,甚至会让你不由得害怕起来……嗯,对,是不能乱摸刀刃……这刀剑啊,都是用来杀人的……我已经杀了一批人了,或许还要再杀另外一批……但是这样没什么用,同样的问题依旧还有,而问题不解决,迟早就会再次激化……杀掉一批人就能缓解矛盾?不可能的,只要这种问题,这样的矛盾在,就迟早会爆出来……杀人者必被人杀,杀戮太多,树敌就太多,终究有一天也会身死族灭……』 斐潜絮絮叨叨的轻声说着。 斐蓁低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斐潜,似懂非懂。 『你明白了?』斐潜也看着斐蓁,『还是不明白?大汉已经没落了,想要东山再起很难,这是一个事实,虽然是很多人都不愿意明说的事实……我现在也很头疼,你知不知道?封建皇权制度,最多就三代……你知道什么是封建皇权制么?』 『分剑?』斐蓁舞动了两下手臂,表示要将剑分开来的样子。五岁的孩子,大体上处于能说话,能表达,但是思维模式还是很弱小,根本无法理解斐潜的话语意思。 斐潜大笑。 『夫君在和蓁儿说什么呢?』黄月英在室外听到了斐潜的笑声,心情也不由得愉悦起来,一边笑盈盈的走了进来,一边问道。 『爹爹说,要分剑,然后杀人……』斐蓁挥动着小手臂,像是战场上的将军一般。 黄月英瞋了斐潜一眼,『你怎么跟蓁儿说这个……』 『哈哈,我就随便说说……』斐潜笑着,转换了话题,『最近长安周边,可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墨家带来了一些人手,而这些人手斐潜只是交给了黄月英,让她先带着采集一些周边的信息,作为练手,否则一放出去遇到了什么问题再想收回来重新教导,那就不仅是玩了,而且还很难改正。 『有意思的?诽议夫君的算不算?』黄月英在斐潜旁边坐了下来,然后一边伸手给斐潜倒了杯茶,一边还抽空整理了一下斐蓁因为玩耍翻滚而有些散乱的衣袍。 斐潜哈哈笑了笑,说道:『算!说来听听……』 黄月英让一旁的婢女先带着斐蓁出去玩,然后才缓缓的说道:『有些人在议论黄老之道……』 『黄老?怎么突然说这个?』斐潜有些疑惑。 黄月英看了看斐潜,『还不是夫君做的那个「光武神像」?』 斐潜大笑。 『黄老之法已经没落三百余年了,怕是已经不堪用了……从孝武皇帝独尊儒术开始,黄老就再也没有机会推行无为治国了……』黄月英也不是除了斧子刨子,其他便什么都不知道,毕竟黄承彦当年也是和庞德公往来密切,多少也是知道一些。 斐潜有些觉得好笑,『所以这些儒生,便是连这样都不放心?还在严防死守?这真是……』斐潜忽然有些明悟,黄老作为曾经执政过的学派,也算是汉代最大的在野党了,而现在不管是斐潜还是庞统,都出于庞德公之下,自然引得这些士族子弟关注,甚至可能以为的山东山西之分,也是黄老和儒家之争…… 『其实黄老也一度反击过……孝成皇帝临朝之时,朝纲不振,便有所谓逢天地之大终,当更受命于天,天帝使真人赤精子,下凡教授甘道长,得献《包元太平经》,意图再兴黄老,劝说天子以无为治天下……』黄月英叹息说道,『只不过当朝大臣联手,以甘道长「假鬼神罔上惑众」之罪责,将其杀了……后来么,孝哀皇帝之时,朝堂国政更加的混乱不堪,甘道长的弟子又不甘心,呵呵,再次以《太平经》劝说天子重振社稷……天子便改号为「陈圣刘太平皇帝」,欲以无为治国,只不过在儒士们的联手打击下,又是一片人头落地……』 『后来么,孝顺皇帝在位时,不甘心的道人又献上《太平清领书》,说是天赐神书,可以让天下长治久安之书,孝顺皇帝觉得很不错,请大臣们看看,结果大臣异口同声,都说此书妖妄不经,把孝顺皇帝好一顿批,然后将《太平清领书》封存于东观之中……』 『《太平经》啊,说社稷太平,盼天下安平,但是一出来,往往都不太平……』斐潜听了,也不由得摇着头,『朝堂之上,没有人是傻子,兄弟内部可以打得人脑子变成狗脑袋,但是如果外人露个头……这群家伙又会跳起来,一同将外人打到死……』 黄月英沉默了一下,说道:『那么夫君你真的是要再兴黄老,重用道人么……听闻那些道人还给夫君起了一个什么什么挺长的一个名号……』 『呵呵……』斐潜哑然失笑,『这个么……其实「神像」之事,只不过是我推出来的靶子……有一个靶子在那边挡着,这些人就看不见靶子后面的东西了……』 斐潜微微眯起眼,旋即又笑了起来,『不说这个了……原本应该举行一个盛大一些的庆典的,但是西域那边又出了些事情……只能是折中处理了,要显得隆重,但是又不能太拖沓……你帮忙看看,这几雅乐,哪一个比较好?』 汉代的鼓乐,分为三个档次,一个是皇家专用,称之为『黄门鼓吹』。这个黄门鼓吹等于就是天子专门用来宴乐群臣的时候,在一旁现场伴奏的大型乐队,总共一百四十五人,甚至还有一个专门的乐舞机构进行管理,就是黄门鼓吹署。 斐潜自然不可能用得上这么高大上的玩意,所以便是用次一档的『雅乐』。雅乐是用于郊庙祭祀、春秋飨射以及朝廷举行的各种大型典礼仪式上的乐舞,其中乐人很多不是专职的乐师,而是让具有一定身份的良家子来充当。 打个比方来说就像是古典交响乐团,乐器虽然也有丝竹乐器,但依旧以钟、磐为主。不过和纯粹交响乐不同的是,雅乐通常都是以乐曲和舞蹈相结合进行表演。雅乐演奏之时,舞人俱进俱退,整齐划一,闻鼓而进,击铙而退,文武有序,音乐和谐,气氛庄重。 然后再次一档,便是普通诸侯宴会,亦或是大臣私人宴会当中的乐师乐队,称之为『俗乐』。基本上等同于后世所谓的流行音乐,比如乡村爵士啦,蓝调啦等等,都是不怎么上档次的『俗乐』。乐人往往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倡优、女乐,乐器虽时有钟、磐,但以管弦乐器为主,其舞蹈腾跳杂乱,表演轻松活泼。 最后民间的音乐,称之为『鼓吹乐』,一般没有钟、磐,多数都是以排萧、横笛、笳、角等来进行合奏或是单独演奏,这些很多乐器也是从胡人哪里传入的,所以也常常被称之为『胡乐』,基本上在酒馆啊街头啊等等杂乱之所演奏,也因为乐器简单,凑上三五个就可以演奏了,所以也常常见于军中一般宴会的时候演奏。 『吉时定了么?』黄月英问道,一边搂着斐蓁,一边看着桌案上的文书,『大舞么,会不会僭越了?还是用小舞罢……』 『定了……七月初五,说是百无禁忌,适宜加封……』斐潜不由得又笑了起来,『幸好青龙寺还有些余料,要不然士元都快疯了……怕是这一趟下来,又廋掉一个下巴……』虽然说不管是赵云还是张辽,亦或是其他的人都说不急不急,庞令君慢慢来,但是实际上么…… 那有不急的,就连庞统自己也急呢…… 『嗨……』黄月英也是摇头,然后点了点桌案上的文书,说道,『用「帗舞」罢,应该比「干舞」更好看些……』 『哦?』斐潜挑了挑眉毛,好看?这也行?『可是我是骠骑啊……不是更应该用「干舞」么?』帗舞是文舞,六十四人,其中一十六人持帗而舞,而干舞么,又称兵舞,顾名思义就是属于武舞了。 黄月英调皮的笑了笑:『所谓文治武功,夫君武功这么多了,也该文治一番了罢!』 斐潜愣了一下,旋即笑了起来,点头说道:『可!那就用「帗舞」就是!』黄月英的意思斐潜大体上也能猜的出来,所谓『文治武功』不过是个托词,更多其实是黄月英希望斐潜可以稍微稳定一些,不需要继续征战了…… 这是黄月英的一个美好的期许,所以也没有必要争论到底应该用文舞还是武舞,开心就成。 黄月英也是笑了,大眼睛弯弯的,然后忍不住凑过来,抱住了斐潜的一只胳膊,就像是一只慵懒的猫。 斐潜仰着头,虽然现在没有继续和黄月英讨论关于黄老的问题,但是实际上心中依旧还在盘旋着这方面的事情。 儒家的弊端,其实已经非常的明显了…… 举一个简单的例子,比如说『孝』。孝,自然是好的,可是过于强调孝,以至于弄出一个二十四孝或是三十六孝出来,就没意思了。而且由此延伸出来对于丧葬费用的居高不下,也在一定程度上成为了汉代当下非常尖锐的矛盾。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家资一般在数万钱至十余万钱之间。厚葬之风自秦开始,到汉代便是愈演愈烈。 为了能够『体面』的埋葬死者而弄得倾家荡产,而卖身为奴,而贪赃枉法,而铤而走险者比比皆是,致使活着的人往往无法维持生活,境遇悲惨。好几个汉代皇帝都曾针对这一弊病而提倡“薄葬送终”,甚至下诏颁令,但收效甚微。 因为这个『孝』,是儒家所谓『仁德』的根本,是对一个普通人的最基本要求,就连国家采用人才都用『举孝廉』,那么对于父母的丧葬越隆重,不就是越『孝』么? 一道法令能遏制人们对『孝』的尊崇吗? 正所谓物极必反,这个问题,在大汉稳定时期或许对社稷的危害不严重,但在如今天下未定、百废俱兴之期,这个矛盾就有可能就表现得更加的锋锐,所以,是不是可以利用一波? 斐潜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 同时,儒家还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但也是儒家最强的那个方面……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弱点就藏在最强之处? 儒家能被皇权所重用,就是因为所谓的『天人感应』,『天授君权』。当年孝武皇帝雄才大略,需要北击匈奴,需要开疆拓土,因此想要有充分的集权,也需要有崭新的学术思想为纵横四海的国策做基础,在他的支持下,才有了董仲舒的儒学腾飞…… 但是问题也在这里。 昔日天授了孝武皇帝,后来又是天授了光武皇帝,那么现在为什么没有继续『天授』当下『英明神武』的刘协陛下,让其四海归心,顺顺利利轻轻松松的就推平一些宵小之辈,击败跳梁小丑? 那么,如果刘协不能得到上天的所谓『天授』,那么刘协又是什么? 这样的推论下去,未免就产生出一些尴尬了。甚至有没有一种可能,会不会有人打着所谓『天授』的名义,来搞风搅雨?『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么? 刘协没有来长安,否则斐潜就准备开始要利用刘协,噼里啪啦的往儒家脸皮上抽了……当然最好是刘协和儒家相互抽,最终抽得双方都没皮没脸的…… 现在么,光武神像的事情,也就只能暂且先放一放,甚至还需要压制一下,别太早暴露出来了。 斐潜正在琢磨的时候,没有在意一旁的黄月英扬起了脸,仔细的盯着斐潜的神色,忽然问道:『夫君在想着些什么?』 『啊?』斐潜眼珠晃动了一下,『没想什么……嗯,我在想过几天要先举办的宗礼的事情……』 在进行所谓拜将坛大典之前,先要举办一场规模小一些,属于斐潜个人的祭祀仪式,也就是对于斐潜祖宗的祭祀,算是比较私人的事情,但也是必不可少的,属于相当重要的一个环节。 『是么?宗礼啊……』黄月英有些怀疑,然后用力的将斐潜的手臂抱紧,仰着头盯着斐潜的脸,『夫君难道没想蔡姐……蔡家妹子要不要站在我身后么?嗯?』 『Σ(??д??111)?!』斐潜一时竟然不能答,『这个……』 人生啊,真是处处都是问题,处处都是坑啊! 第1882章宗庙祭祀,思维跳跃 太兴三年,七月初一。 长安。 大汉骠骑将军斐氏祖庙。 斐潜祭祀五祖。 礼记:『诸侯立五庙、一坛、一墠。曰考庙,曰王考庙,曰皇考庙,皆月祭之。显考庙、祖考庙享尝乃止。』 虽说是要求每月一次,但是实际上还是一年五次居多,也就是春以正月,夏以四月,秋以七月,冬以十月及腊,一岁五祀。 这种祖宗祭祀,也是分了严格的等级制度,天子七,诸侯五,大夫三,士一,至于庶人么,在家里摆个桌就成了…… 斐潜现在要做的事情虽然很多,但是依旧要一步步来做…… 清晨,斐潜就带着一大帮子的人,到了斐氏宗庙之所。 只有天子和诸侯的宗庙,是放在建筑物的中轴线上的,也就是大门对着的那一条线,而大夫和士都不可以放在中心线上,必须分开来,所谓『庙左而右寝』是也。 宗庙的主殿一般都称为宗殿,也是整体宗庙建筑群落当中显得比较长,视觉效果比较深远的一个建筑,在殿内的神龛之中会供奉五祖。 宗殿之前的台阶是用白色长条石搭建出来的台阶,一共五层,正对应着五庙之数,广场左右还有两个分殿,一般会将家族之中,属于分支的功臣列入其中,比如当年还算是牛气的谏议大夫斐敏,如今就只能安放在偏殿了。 站在队列正中的,就是穿着一身的冕服,头戴冕冠,配赤绶,为四彩,分别是赤黄缥绀四色,端是气度非凡,精神焕。 冕冠是周朝的时候制定下来的用在最隆重场合使用的头冠,主要由延、旒、帽卷、玉笄、武、缨、纩、紞等部分组成,主要有六种样式,大裘冕、衮冕、鷩冕、毳冕、希冕、玄冕,合称六冕,而这六种冕冠的功能、形制都有不同,像斐潜现在,便最多只能用到鷩冕。 鷩是一种雉的名字,又称之为华虫。 所以斐潜现在身上的冕服,就有画有华虫、火、宗彝三种图腾象征,同时在裳上还刺绣有藻、粉米、黻、黼四种图案。 这一套冕服冕冠制度,一直从春秋用到了汉代,基本没有什么改变,然后唐宋明略有变化,一直到了被各种电视电影网络剧美化的我大清么,在残酷的剃易服之下,一套沿用千年的冕冠制度也随之消失,变成了红斗笠、光脑门和一条不知道如何形容的头尾巴。 黄月英堕马髻,身着祭服,头带步摇,耳悬簪珥,挽着小不点斐蓁,也是显得雍容华贵,仪态万方,跟在斐潜身后。 至于说蔡琰? 蔡琰混在庞统等人之后,属于第三梯队。 蔡琰脸皮薄,虽然黄月英和斐潜叽咕叽咕说了,但是蔡琰哪里会肯,若是真的跟在黄月英身边,岂不是当场羞死了…… 在黄月英的后面,就是第二梯队了,也就是属于斐氏家族的成员,站在比较靠前的,是斐敏的两个儿子,然后后面的便是这几年从各地赶来,表示是骠骑将军流落在外的侄子孙子辈,幸好斐潜对于汉代文化多少认知,否则还说不准真的以为他父亲当年云游四海处处留情,就像是电视电影上的那样,在大明湖畔强什么民女然后那啥啥了,话说回来,一个大清的皇帝然后在『大明』湖那啥啥不膈应么…… 像斐氏的这些子弟,斐潜一律都往学宫塞,先学几年再说。一些学费食杂费,斐潜多少还是给得起的。抱着来混口饭吃的想法的,斐潜也不反对,毕竟这也是大汉习俗,但是多少要学点东西,至少学个数理化,当个小吏也就没有什么问题了,但是斐潜会奖励那些成绩优异的,给与更好的待遇,自然也就会刺激另外一部分去努力。 在这些人当中,斐和显得引人注目。一来是年岁较长,二来也实授了官职,领万年县令兼任将军府马政司从曹,比两千石,自然是春风得意。 第三梯队的,就是以庞统为的青绶代表了,青白红三色的绶带在风中微微拂动。间杂一些黑绶,至于黑绶以下,基本上来说就没有资格站在此处了。 为什么斐潜祭祀祖宗,庞统等人虽然不是姓斐,但是也可以参加呢?因为春秋战国传承下来的惯例,庞统之流还有另外一个名称,就是斐潜的『家臣』,这也就是所谓『主公』称谓的由来。 宗庙礼官站在殿前,而乐工等则是在两侧回廊之下。 巳时一刻。 一声钟鸣,响彻碧空。 殿前的礼官深深吸了一口气,甚至都能看见其胸廓扩展的动作,旋即高呼:『礼……始……』 『咚,咚咚……』 鼓声便在礼官声音将落未落的时候接了上来,轰隆隆的在宗庙当中响起,震荡的声波四散而开…… 此时此刻,斐潜等人才可以在礼官的引领之下,走进宗殿。 随着最后一个人走进宗庙,刚刚好就是三通鼓结束,伴随着最后一声鼓点落下,整个宗庙体系当中,顿时鸦雀无声。 在这样一片寂静之中,斐潜仰头看着神龛,然后举步,向前。 礼官再次高呼:『上……祭……』 金钟再鸣五响,然后就是重鼓五击,旋即两侧回廊之下的乐工开始加入进来,奏响乐章,一时间钟磐齐响,丝竹齐鸣。 在礼乐之中,斐潜低头,行大礼参拜,而在其后的黄月英等斐氏子弟,以及后续的庞统家臣队列,也是一同跪拜。 虽然春秋战国之前,华夏民族就有祖宗崇拜,但是能将祖宗崇拜形成『礼』,也就是等级规范的,也只有儒家了。 儒家有很多东西不怎么样,但是不能说儒家所有的东西都不好,还是有一些很有意思的地方,比如这个祖宗崇拜的礼仪规范。在繁琐且严禁的一整套流程当中,体现出来的不仅仅是封建等级的问题,还同时有对于参与者有潜移默化的影响,就像是活泼好动的小屁孩,在这样的氛围当中,也会乖乖的跟着做…… 这是一种集体约束的力量,而随之而来的家族观念,就这样慢慢的扎根下来,成为每一个人心灵深处的羁绊。 凡事都有两面性,所以这样的礼仪也不例外。 从某个角度上来说,一个人如果有了一些敬畏的东西,做事也就不至于太离谱。当然,这里说的是普遍性,并不否认还有一部分人敬畏归敬畏,但是疯狂归疯狂的,但是大多数普通百姓,纵然不懂法律,不知好歹,若是至少也敬畏祖宗,那么在做坏事的时候多少能知道不能做,甚至只是多迟疑一会儿,或许就能走向不同的道路…… 后世那么多卖假药假酒的就不说了,那些拿垃圾冻肉做什么微波炉快餐的,甚至用有病菌长绿毛的食物来做料理包,卖给那些在城市里面打拼,享受996福报的普通百姓的商家,难道不知道这些事情伤天害理? 知道。 但是依旧去做,因为在他们心中,先赚钱养活自己养自己家更重要,大不了一个人去坐牢就是…… 而这个大不了一个人去顶罪,正好就是没有宗族羁绊所产生出来的想法,如果说一旦会牵扯到了宗族,很多事情就不是一个人的事情了。 封建王朝当中,但凡是管不住那些贪官污吏,**成风的时候,往往也是因为对于这些贪腐之人责罚过轻,甚至只是口头责罚,出个通告换个地方继续任职,如果说一旦犯事就会牵连全家族,那么这个问题就大了。 虽然说在后世之中也有政审,但是范围不大,最多三代,而且还是直系……虽然说比如有父亲犯了错,然后小孩考了高分却去不了某某学宫不能当公猿的,然后键盘侠一顿叫嚣,确实,这样的事情,对于这个小孩不公平,但是对于一个人的不公平,却保证了社会上其他人的公平。如果说贪官污吏的子孙依旧可以吃香的喝辣的的,上最好的学宫,继续留在猿猴系列当中,就公平了? 就像是斐潜当下,如果一旦斐潜倒下,不说斐潜自己,就算是黄月英,还有屁点大的斐蓁,连带着一大帮跟着斐潜的人,有一个算一个,肯定是被杀的被杀,流放的流放,全数都会人重新按到泥地当中去,永世不得翻身。 这又去哪里说公平? 去跟谁说公平? 就像是后世斐潜在政治课当中看到的白字黑字,世界上没有绝对的自由,自然也就没有绝对的公平。 『献……』 见斐潜参拜默默祈祷完毕,缓缓的抬头,礼官便高声接上,进行下一个环节。 献祭祖宗,普通人一般是鸡鸭牛羊,甚至没啥东西随便弄些东西也成,但是斐潜不一样,需要敬献三次,分别是最开始的『庄禾』,然后再献『三牲』,最后献『鲜果』。如果是皇帝敬献,还有敬献酒水、玉石、器皿等等不同的品种和级别…… 在金石之声当中,斐潜有条不紊的上前敬献,然后拜到行礼,然后再上前献,再拜,三献…… 随着斐潜敬献完毕,整个祭祀环节也就进入了尾声。说真的,这一套礼仪下来,若是身体不怎样的,多半都会累得够呛,所以一般在大型礼仪庆典之后,自然跟着就是好好吃一顿,算是多少补偿一下。 不过宴会么,会晚一些,毕竟众人都是穿着冕服戴着冕冠,虽然沉稳大气,庄严华丽,但是例外三层,像斐潜黄月英都是内外五层衣服,这复杂的程度也不便于轻松氛围,所以都需要先去换衣服,再行举办宴会,而且宴会的地点也不能是在宗庙之中,而是在斐潜的将军府广场之上。 斐潜也不例外,回到了将军府府衙之后,解下了冕冠,顿时觉得轻松了不少,这一整套穿下来,虽然多少比盔甲轻松些,但是也没强多少,毕竟穿盔甲的时候没那么多讲究,而穿冕服戴冕冠的时候,一举一动都有标准。 斐潜掂量着冕冠,心中忽然冒出了一句话…… 虽然说斐潜并没有像是后世什么任职的时候要面对着什么,然后手按着什么,但是随着头上的头冠一点点的加重,压在身上的担子也越来越沉重。斐潜还记得自己就是一个候补郎官的时候,还整天想着去哪里混日子,怎样躲避过这个三国乱世,只要自己和老福叔活下去就行了,而现在…… 『夫君……』黄月英也卸下了头冠,略微有些卷曲的深褐色长披散了下来,覆盖在红黑色的冕服之上,『为何有些悲伤之色……』 『嗯……』斐潜轻轻叹息一声,将头冠递给了一旁的侍女,『我想到了老福叔……』 黄月英一愣,旋即挥挥手,让在一旁伺候的婢女都退下,然后走到了斐潜的身后,伸出手来抱住了斐潜,然后将头贴在了斐潜的后背上,也是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前几天……我也梦见了夫君在鹿山下的那个木屋……还有……』黄月英的声音细细小小,最后一些字宛如蚊鸣,不易分辨。 斐潜点了点头,反手也拍了拍黄月英,表示安慰,『等天下大定……』 斐潜说了一半,忽然停了下来,将后面的话吞了回去。被后世的许多电视电影教育过的斐潜,自然明白诸如此类的话语都是F1ag,正所谓立F1ag者不得好死,自己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完,这一类的F1ag,能不立还是不要立了罢! 黄月英闷闷的应了一声,也不知道是知道斐潜想要表达的意思,还是什么其他的回应。过得片刻,黄月英似乎依旧有些沉闷的声音传了过来,『夫君……说真的,你……你还是……快点娶了蔡家妹子罢……』 『嗯?』斐潜有些愣神,然后不由得回头看着黄月英。 黄月英却扭过头去,不和斐潜对视,过了片刻才冒出来有些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我父亲来信了……』 『啊?』斐潜不明白黄月英的思维跳跃从何而来,『岳父大人说些什么?』 『哼哼……』黄月英略微带了一些不满的哼唧了两声,才低声说道,『父亲大人嫌弃我生的又慢又少……这么多年才蓁儿一个……哼哼……这能怪我么,夫君这几年东跑西跑……』 又是哼唧了几声之后,黄月英忽然抬起头,眼眸亮晶晶的盯着斐潜,提高了声音,显得有些兴奋的说道,『要不,夫君先收了墨斗?我摸过墨斗的,她屁股大,一定好生养……嘿嘿嘿,一年生一个,两年生三个,对,夫君先收了墨斗怎么样?』 门口之处忽然传来一些声响,然后斐潜和黄月英就看见捧着需要更换的常服,刚走进来的墨斗,似乎听到了黄月英话语,羞涩难当,正急急转身往外躲避…… 那什么…… 不是,墨斗你躲归躲,先将手里捧着的衣服放下来啊…… 第1883章涂脂抹粉,冤冤相报 黄月英忽然之间的提议,其实说起来也是受到了祭祀的一个刺激,当然,并不是蔡琰所给予的,也不完全是她父亲书信导致的,而是确确实实自身感受到的。 之前还是小规模的祭祀,一方面斐潜经常在外奔波,自然就不可能大规模举办,二来修建斐潜的宗庙也要时间,平阳之处的相对较小,所以之前黄月英代替斐潜祭祀的时候也没头太多的感觉。 而这一次,不一样。 参加的人数更多,礼节更为繁琐,而在这样的环境之下,当黄月英站在斐潜身后,牵着自己的孩子的时候,突然现自己身边的人竟然是如此的单薄,而那些旁枝却是如此的繁多,这对于黄月英来说,无疑就是最为直接的刺激。 强枝弱干,这对于任何士族世家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黄月英也正是站在了为了斐潜整个家族事业的角度,其实也是为了她自己孩子的角度,才按耐下心中的那种难以描述的情绪,建议斐潜尽快的迎娶蔡琰,毕竟蔡琰多少熟悉一些,也算是谈得来,心中多少好受一点。 没有那个人会心甘情愿的当舔狗。 黄月英爱斐潜,所以自然也不太愿意和其他的女人一同分享,但是为了她自己的孩子斐蓁,黄月英却愿意割舍出一部分的斐潜…… 当然,斐潜若是只纳了墨斗,那自然是最好,一方面墨斗所生的,不管是男是女,一般来说都不太能和斐蓁竞争,另外一方面墨斗是陪伴黄月英更久的婢女,相对来可能,也仅仅是可能,会更习惯一些。 但是不管怎么样,黄月英都感觉到了身后那些斐氏的旁枝投射而来而来,意味不明,或许怀着羡慕,或许怀着恶意的目光,所以扩大斐潜本家的主干,就成为了刻不容缓的事情,至于个人的情感,就必须往后排了…… 黄月英做出了选择,同样,在荆州的刘表,也不得不做出选择。 在原先刘表的观念当中,荆襄之地也是绝对不允许他人染指的禁脔,而且比黄月英还要更近一步的是,就算是自己的儿子,也不能在自己还没有丧失控制能力之前去动这一块奶酪。 所以刘表才特意谋划许久,准备像是敲打地鼠一样,挨个儿的在所有洞口敲打一遍,不管是蔡氏还是黄氏,甚至是以此来敲打自己的孩子刘琮。 可问题是,计划永远都赶不上变化,在刘表以为计划完美无缺,推进得相当顺利的时候,江东突然出兵,攻占了江夏,就像是给刘表当头一棒,敲得刘表有些懵,然后宛城黄氏出兵攻打南阳一带,进而清剿汝南企图链接武关,又是拦腰给了刘表一脚,踢得也是腰眼麻…… 一夜白头,并不是说说而已,刘表这一次,真的是如此。刘表本身久病,气血亏虚,虽然经过张机妙手,控制了背上的顽疾,但是整个身体也付出了不少的代价,若是好好浆养一段时日,或许也有可能恢复到病之前的水准,但是现在突如其来的变化,导致整个荆州如陷水火,南北交攻,顿时就让刘表心力憔悴,整个人两三天之内苍老下来,简直就宛若两人一般。 就算是如此,刘表依旧让人在其脸上扑粉,并且细心的加以修饰,甚至还补上了一些淡淡的腮红,用以补充脸色上的气血亏差,直至自己在镜子当中加以端详,恍惚之间似乎看到了当年那个器宇轩昂,单骑入荆州的中年美男,才缓缓的闭上眼,端坐大堂之中,喝令将蔡瑁带上来。 蔡瑁兵败江夏,无路可取,投于文聘军中,这几天当中一直都在襄阳城中大狱之内监管看押,隔绝内外,自然也是辗转反侧,煎熬不已,加上监狱之中条件当然谈不上多好,虽然不至于受到什么肉体上的刑罚,但也别谈什么梳洗了,神情自然也是萎靡狼狈,和高居广坐之上的刘表,自然形成了鲜明对比。 刘表没有让蔡瑁趋近,而是让蔡瑁跪拜在堂前,刚好就是在阳光暴晒之下,而刘表自己端坐在堂内,精心修饰的面容在烛火之下,更是绚丽无暇。 蔡瑁偷眼看了看刘表,不由得俯垂颈,口称罪责,长拜不起。 刘表沉默不言,一时间厅堂内外,仿佛唯有心跳声声,血脉涌动。 七月的太阳,已经是渐渐的呈现出残暴的一面,不多时在烈日之下的蔡瑁,就开始浑身冒汗,再加上多日没有浆洗沐浴,新汗加上旧污,披头散之下,还有监狱当中沾染的跳蚤虱子忍耐不了热度,纷纷逃离,搞得浑身上下奇痒难耐,偏偏又不能抓挠,简直是宛如在地狱一般。 『将进廊下。赐座。』 刘表淡淡的吩咐道。 左右上前,将蔡瑁架到了回廊之下,虽然还没有迎进厅堂之内,但是已经避免了阳光直射,让蔡瑁不由得缓过一口气来,心思也跟着活动了起来。 原本一对好基友,只不过因为分赃不均,然后相互下手,但是刘表离不开蔡氏,就像是蔡氏离不开刘表一样。刘表控制荆襄,只靠这几年收拾的人,控制襄阳没有问题,但是要放到荆襄九郡,就完全不够用了,必须要和荆襄士族相互勾搭,而蔡氏,就是中间的桥梁,一方面联系着刘表,一方面联系着荆襄其他地方士族。 原本蔡瑁在监狱当中疑神疑鬼,寝食难安,主要就是担心害怕刘表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偷偷摸摸又盖了另外一座桥,比如叫做什么蒯氏桥之类的,但是现在看来,似乎并没有。 没有了太阳直晒,似乎处理器也降温不少,心念电转之间,蔡瑁又将这两年来来回回的盘算了一番,觉得自己这两年来并没有现刘表有什么另起炉灶的举动,毕竟蔡氏内外都有人,纵然刘表能控制襄阳,但是若是在外行动,必然就有些踪迹,而蔡氏若是一时疏忽倒也说得过去,但是这么长时间,刘表又要拖着病体,又要瞒天过海,不是说完全不可能,但是难度相当大。 至少蔡瑁没现,不过之前不敢完全确认,毕竟在这么些天当中,蔡瑁也没有收到内府传来什么消息,严格来说是什么消息都没有,所以忐忑不安也就在所难免,但是当刘表令人将其扶进回廊之下的时候,蔡瑁忽然意识到刘表此举,其实意味着刘表必然还有用得着蔡氏的地方。 对于无用之物,何必还用礼遇? 家用器皿,若欲弃之,又何必缝补敲打? 蔡瑁本身也是出自于士族世家之中,对于弱肉强食的道理清晰无比,这一次的举动,虽然有些忤逆之意,但是属于那种踩在红线上的行为,可以左,也可以右,当势头不对蔡瑁便迅收回了那一只试探的脚,低下了头。 做错了,认打认罚,毕竟蔡瑁,或者说蔡氏又没有将事情完全做绝,除此之外,蔡和也统领私兵屯扎在蔡家洲,作为蔡氏最后的退路…… 『罪臣万死!』蔡瑁再次伸出了触角,叩有声,因为这一次磕的是廊下的木板,所以声音还更大了一些,『内不能替主公分忧,外不能为主公平叛,罪之甚也!』 刘表眉角忍不住跳了跳,但是强制压抑下了皱眉的冲动,无他,就是害怕动作大了,粉会掉下来。 蔡瑁一张嘴,简直就用得好措辞! 可就算是如此,又能如何? 刘表原先以为斐潜和曹操之间的抗争,并不能那么快结束,一方面是曹操实力也不算小,二来纵然斐潜获胜,要收复山东,也不是那么容易,一来二去也就自然顾不上宛城这边的黄氏了,所以刘表目标,就是打一个这样的时间差,然后游刃有余的获取自己想要的结果。只不过万万没有想到,斐潜和曹操之间的这样一场看起来气势磅礴的弥天大战,竟然上下两下收了场。 如果仅仅是斐潜和曹操光打雷不下雨,问题也还不难解决,更麻烦的是江东这群二愣子乡巴佬…… 刘表看不起孙坚,甚至是有些厌恶。 一个世代在吴郡的小姓,不过是凭着些武勇,便侥幸得势的粗鄙之辈!虽然说孙坚在某种程度上也促成了刘表入驻荆州,但是对于孙坚未有上命,便私刑诛杀朝廷大臣的行为。深为反感,认为这是孙坚谋逆的先兆, 所以,刘表也不喜欢孙策,更谈不上和孙权有什么『生子当如孙仲谋』的感慨,当江东气势汹汹,攻克了江夏之后,刘表在震惊之余,心中升腾起的出了愤怒,更多的是耻辱感,『江东小儿,欺人太甚!』 江东也是来者不善,攻克了江夏郡所之后,一方面开始清剿江夏周边,另外一方面也在摩拳擦掌盯着江陵。若是江陵陷落,就等同于半个荆州完蛋! 在这样的情况下,曹操向刘表伸出了一只手,表示愿意和刘表联手,一同进击江东,似乎也就成为了没有选择之下,比较能接受的一个选项了。 若是自我安慰的想一想,汝南原本就不算是自己的管辖之地,赔给黄家的也就是南乡而已,而江陵则显然更重要…… 实际上刘表和曹操都明白,黄氏后面还有个关联词,在当下局面之下,能不碰还是不要碰的好。 但是曹操显然也不是所谓的无私帮助,大体上就是将原本插在曹操腰子上的刀,转过头来插在刘表大腿上而已,割点肉,放些血…… 曹操也给出了个『相当有诚意』的一口价。 这个一口,有些大。 可问题是能用钱财解决的问题,应该都是小一些的问题,不能用钱解决的,才是大问题,所以最终刘表还是咬着牙选择了花钱消灾,或者说暂时性的先消去江东这个灾祸,至于黄氏,只能是暂且先放一放。 要攮外,自然先安内,后世光头强的道理,刘表自然也是门清,所以在联合出兵之前,自然需要将自家内部的腌臜多少洗刷一下,粉饰一番,就像是当下刘表涂在脸皮上的粉,遮住了皱纹,当然也掩藏了污秽。 『兵之要事,乃国之重器!』刘表沉声说道,『某以身家托付于卿,不求卿踏平狼山,只求靖平地方,卿何报之?损兵折将,丢境失土,留卿何用!又是该当何罪!』 刘表说的义正辞严,声色俱厉,蔡瑁心中反倒是落下了不少,便立刻心领神会的连连在回廊下的木板上咚咚咚的叩头,口称罪过。 雷霆过后,只要当场劈不死,自然就是轮到些雨露。至于雷声大的雨点小的骠骑将军斐潜,刘表只能是闭眼表示不愿去多想,省得气息不顺,又多出一些什么好歹来。 文聘虽然有武勇,但是要让文氏协调荆襄士族,一同抵御江东,还是多少有些欠缺,刘表自己倒是觉得自己是有这个才能,只不过因为年事太高,在室内涂粉多少还能遮蔽一些窥探的目光,若是到了外间,阳光之下怕是也难以遁形,老弱之态展示于外,终究不是一件好事,所以也只能是让蔡氏继续挑起这个担子来…… 毕竟蒯氏献言献策多少还算是可以,若是调兵遣将,恐怕还不如眼前这个半桶水,更何况蒯氏自己所谓良才也不怎样,不但将自己搭进去,还让刘表儿子也深陷长安不得而归。虽然说刘表自己有时候也看刘琦不怎样顺眼,但是毕竟是自家孩子,自己看不顺眼打骂都成,但是旁人么,哼哼,因此也连带着觉得蒯氏余者也是一般,不可重用。 矮个子里面挑高个,再加上形势所迫,刘表也就只能是睁一眼闭一眼,然后将原先加在蔡瑁头上的官职褫夺了下来,只留下了一个江夏校尉,用意也自然很明显了,然后便让蔡瑁一来戴罪立功,二来么,也是要蔡瑁负责去塞曹操一旁张大的嘴…… 蔡瑁原本以为不过是刘表找曹操借了些兵,一边想着刘表竟然还有这种本事,颇感吃惊,另外一边也认为曹操就算是愿意借兵,怕是也没有多少,于是乎自然应允下来,可是等脱了罪回到了家中,急不可耐的先让人烧水沐浴祛除了一身污秽之后,才在蔡和的讲解之中恍然明白过来,明白了当下形势的徒然转变,再看到曹操所需物资财货,自然就明白了刘表所谓『些许』粮草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些许』的了,不由得咬牙而骂;『老贼害某!』 可是当下,又能如何? 蔡瑁眼眸之中阴晴不定,似乎想到了一些什么…… 第1884章大家长,小家庭 华夏的传统观念当中,『家』这个字,一般都比较靠前。 虽然经常有什么三过家门而不入啊,舍家卫国啊,弃小家保大家啦等等的光辉事迹,但是反过来想想,如果说天下人都是为了集体而不顾家庭,那么还有什么必要天天称赞或是提倡这样的行为么? 因此士族之间所谓家土之念也就很正常了。 一个士族,便是一个大家庭,然后再扩大一些,在他们眼中,皇帝也不过是天下士族的大家长而已,恭之敬之,也是在尊敬自己的家族制度。 只不过,就像是士族当中难免也会出现混沌浪荡子一样,皇帝也会有些昏庸的,所以这个时候大多数士族一般都选择忍耐,毕竟世家追求的是千年而不倒,而皇帝能活多久? 刘协昏庸与否,许多人基本上都有了认知,当然比起历史上所谓的那些昏君,刘协还是很不错了,但是要中兴…… 呵呵,今日媚日丽风,正值酣梦之时。 后世经常有些杠精说华夏封建王朝不能有君主立宪的可能,但是实际上来看,华夏封建王朝当中相权大过于君权的时候,实际上就已经略微和君主立宪有几分相似了。君主立宪通过议会,亦或是其他形式勾搭其他参政者,达成国政共识,由『相』颁布执行,而相权强横的时候也是如此,联合几个大家族,共同架空皇帝,然后由『丞相』推行政令。 所以若是说起来,外国的君主立宪制度,多少还要称呼华夏这种皇权相权的制衡一声爷爷…… 就像是当下的曹操,在入驻许县之后,就基本上接管了刘协的大小政事,将刘协彻底的摆放在了神桌之上当一个泥塑雕像,而不管是颍川的士族,还是冀州兖州的其他人士,也都很默契的很恭敬的先拜了拜神像,然后回头找曹操办实事,就像是君主立宪先去拜见天皇问安,然后具体什么事情去找相一样。 『哎……陛下……恐无济社稷矣……』 『慎言!且论风月!』 『是,是,小弟孟浪了……』 『来,来,饮胜,饮胜!』 士人聚会之时,也难免抨击时事,但是对于刘协的看法,相对来说渐渐趋向于统一,就是这一届的刘家天子么,不太行。虽然说起来可能会比上一届,或是上上一届的好一点,但是也就是好一点而已,就像是百分制之下3o分和5o分的区别,虽然说确实是有提升,但是依旧不及格。 但是士族子弟聚会,那里可能会离得开时事?聊得片刻之后,不知道是谁的嘴一拐,又谈到了曹洪身上了。毕竟三杯猫尿下了肚之后,这些在野党,最好的谈资又能是什么呢? 『诸位,诸位,近日有童谣频传,可曾听闻?』 『莫非是欲廉非廉,不愧为禾尤于山也……』 『正是,正是!禾尤山,青四方,天惶惶,地光光!』 『哈哈哈,哈哈哈……』 凡是大家族当中,多数都会有一个贪财二货,专门收敛财物,死不要脸讨要钱财。 而曹洪,就是当下最为贪婪的曹家之人。 加一个前提,『表现出来』的。 曹馥正巧经过酒肆,听闻里面传来狂放的笑声,听了之后不由得勒住了马,面容阴沉下来。曹洪是谯县人,而谯县又称为『嵇方』,所谓童谣之意自然也就显而易见了。 『少郎君!』曹馥身边的护卫也是愤怒,纷纷看着曹馥,就等着曹馥一声令下,便冲进去,或是抓捕,或是打骂,好出了这一口恶气。 曹馥沉默片刻,也没有说话,而是微微踢了一下马腹,驰骋向前。 众护卫也是无奈,相互看了看,只能是跟着曹馥一同离开。 酒肆之中的士族子弟依旧是猖狂大笑,高呼不绝,根本没有现方才的危险。 曹馥闷闷不乐回到了家中,见到了父亲曹洪,几番欲言又止,最终却什么都没说,便起身准备离开,却被曹洪叫住,『可有何事?』 曹洪抬眼看了看曹馥,然后心思又基本上放在了桌案之中。在桌案上,铺满了各种算筹,横竖有序,然后曹洪左手中捧着一卷竹简,还夹着一只用来朱批的毛笔,右手则是小心翼翼的拨弄着算筹,添加着数字。 『……』沉默了片刻之后,曹馥低声说道,『启禀父亲大人,孩儿归家之时,于酒肆听闻有登徒曼议,口出恶言,故而多有愤懑……』 『哦?』曹洪先是拿了朱笔,在竹简上做了个记号,然后才将竹简和朱笔小心翼翼的放到了桌案一角,使其不至于碰到了桌案上密密麻麻的算筹,『可有使卒殴之?』 曹馥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曹洪点了点曹馥,笑了笑,也是摇了摇头,然后又拿起了竹简,准备继续核算。 曹馥迟疑着,总就是忍不住,说道:『父亲大人……前几日遇得少主,少主亦言父亲多财,家赀粼粼犹如过江之鲫……』 曹洪停下了笔,也沉默了片刻,说道:『少主,还有何言?』 曹馥摇了摇头,说道:『并无他言。』并不是曹丕不愿意说,而是曹丕根本就是不想要和曹馥多说,就像是多说了就会沾染上了铜臭之味一样。 曹洪仰头,看着天空,半响之后,才微微摇头,说道:『且由之……』 『父亲大人……』曹馥叫道。 曹洪再一次放下了竹简,看着曹馥,叹息了一声,『馥儿,吾且问汝,子孝文烈之辈,可明商贾,可通算术?若吾不为之,主公之下,何人可倚?』 『这……』曹馥迟疑了一下,接口说道,『尤有夏侯……』 『呵呵……』曹洪微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夏侯亦刖其子……汝欲之否?更何况夏侯坐镇于后,若是经手此等商贾之事,事务繁杂延误军机不说,亦难免受人诟病,又如何能安稳兖豫?如今曹氏上下,如屡冰川,岂有择易推难之理?若是皆惜毛羽,主公又怎可成事?此事,需要再提,勿使主公困之!』 『可是……』曹馥欲言又止。 曹洪摆了摆手,目光已经重新回到了竹简上,『些许污名尔……若可成主公大事,纵然污身又何妨?且去……』 曹馥吸了一口气,无奈叩而退。 曹洪目光从竹简上方转移到了曹馥离去的身影上,然后重新拉达下来,继续定在了竹简之上,似乎什么表情都没有,也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生,只不过在不知过了过久,室内才隐隐约约的有一声叹息,细不可闻的萦绕了一下,便消失了。 ……(* ̄(エ) ̄)…… 曹洪家中不冷不热,然而颍川陈氏府邸门口,确是人头涌动,人声鼎沸。 大汉太丘长陈寔之孙、大鸿胪陈纪之子,近日迁任酇令,外放镇土安民,可谓喜事,自然是左邻右舍齐齐前来恭贺。 『昔日有国士无双,今亦有命世大才!』 『正是,正是!旧有萧相国月下追贤,平定乾坤,今复有陈郎君王周谶论,慧观忠良!幸甚,幸甚!』 陈群连忙拱手谦言,『各位缪赞,谬赞……群实不敢承,得诸贤拨冗屈尊,然分身无术,不得简雅接待,愧疚伤怀……』 杜袭闻言,便是一笑,旋即高声说道:『长文此言,虽说全于礼,然薄于情也!如今满堂宾客,皆仰望长文风采而来,岂图简雅之待乎?』 杜袭话音落下,便又是一大堆的人附和,还有人高声喊道:『今日且暂贺陈郎君新迁酇令,不日定能再登九卿!』 『当如此也!』 『在下何幸,能见陈郎君风仪雅至!旧闻陈郎君谦逊如玉,今日得见,果然如是!始知君子之道,蕴于内也,方有典式万象,满腹琳琅……』 陈群立在场中,见越说越是离谱,便连忙招呼着准备开宴,这才将一帮子弟的话头给压下去。 陈群看了一眼杜袭,然后杜袭笑呵呵的,就像是没事人一样,便也忍不住眼角抽动了一下,旋即笑着。招呼杜袭等人入席就坐。 内外顿时一片欢腾,但是在欢笑声中,陈群眼眸之内,却有一些阴沉。 颍川人多有传,陈群有谶辨之能,可知善恶,可明忠奸。若是这些颍川士族子弟还能读过后世的西游记的话,说不得连照妖镜的名号都给搬出来给陈群挂在脑门上。 然而陈群真的有相面之术,见个面就能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别说,还真有这样的例子。 当年曹操征陈群为司空西曹掾属。当时有人向曹操引荐乐安人王模、下邳人周逵,曹操均召而用之。陈群向曹操力言不可,并以为王模、周逵二人德秽行劣,最终必然坏事,曹操不听。结果王周二人果然犯事受诛,曹操方信陈群之言,并向陈群承认错失。 后来曹老板心有不服,又来找陈群,说陈群你不是可以识人么,给推荐几个…… 陈群就推荐了广陵人陈矫、丹阳人戴干,曹操皆加以任用,然后陈群所推荐的这两个人都颇为称职,勇于任事,曹操最后才算是闭上了嘴。 但是闭上嘴,不代表曹操心中不怀疑。 曹操自认为也有识人之能,若是这么一来,岂不是和陈群还差了老大一截?自己认为不错的,结果贪腐坏事,但是问题是,就这么巧,偏偏就是两个寒门子弟,都被人捏到了准确的罪行? 曹操都没现的,结果被人现了,还记录了下来,这其中难道没有什么问题? 退一步来说,如今大汉之下,但凡是地方官吏,有那个不是鱼肉乡野?只不过看看谁的吃相好一些,亦或是有谁能够在吃的同时还办人事,而不是全数就当自己是头猪,只懂吃喝不干活。 曹操之前就有提过,愿意任用有能力的人,同时不是很讲究所谓的『孝行德操』,结果才用了没几个寒门弟子,要么就说这个人能力不足,败坏地方,要么就是贪腐行径,收纳财货…… 一个两个,曹操也知道人非圣贤,自己也不是神目如判,但是一大片全数倒下,这就多少有些问题了。 曹老板是要人才,但也是要能驾驭的人才,如果说自己都驾驭不了,又怎么能放心使用?所以一直以来,类似于陈群这样的,曹操大多数都是养着,并不轻易的给与实权。 再加上陈群和荀彧的功能性有一定的重叠,所以如果陈群不向曹操表示身家性命托付,又或是彻底的倒向支持曹操,曹操是不会轻易推选陈群当任高官的,但是这一次,曹操也是无奈。 骠骑将军大闹豫州,缭乱朝堂,曹操回到了许县的要任务,便是安稳地方,重新竖立起曹氏的名望,将自家招牌上面的裂缝磨一磨,抹一抹,再上些漆,等风干之后自然又是光鲜亮丽,仪表堂堂。 陈群么,就是曹操现在用来涂在外面的漆。这一点陈群也知道,不过知道又如何?陈群也身后也有一大帮子的家族子弟,这些人才不管陈群是不是被挂起来表在外面,而是只要陈群晋升能带来好处就成! 之前曹操治下,除非是手实在是太短,够不着的地方,才会让当地的士族代为管理,否则能抓到手中的职位,便是分封给曹氏和夏侯氏的家族之人,而这一次么…… 曹氏夏侯氏,在骠骑将军斐潜的大军临境之下,战败的战败,躲避的躲避,被俘的被俘,简直就没有任何一个可以拿得出手的成绩来多少给曹家大业上抹些光彩,如果说曹操依旧用原本的策略,难免再掀波澜,所以无奈之下,曹操被迫让出了一些位置,比如陈群当下所任的酇令。 酇城,这一个城池在大汉有着比较特别的含义,因为这是大汉功臣萧何的封地,可称之为开国第一侯的所在之地。 这样的一个虽然不是很重大,但是很微妙的地方,突然授予给原本属于不上不下的梯队当中的陈群,自然就被很多人视为是曹操人才任用政策的松动前兆,所以才特别的兴奋,当然,也不排除希望陈群这个曾经在曹操面前推荐过人才的家伙,再一次歪歪嘴,将自己的名字送到曹操面前去…… 至于杜袭么,虽然说笑语连连,但是未必没有觉得陈群都能当,为何自己不能任的感觉,因此言语之中七分褒扬之下,潜藏着三分的揶揄,也就是很自然了。 陈群看着庭院之中兴奋的众人,心中浮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还没有彻底抓住的时候,便又是有人高呼前来敬酒,便又被打断了思路,然后淹没在喧嚣之中…… 第1885章小妥协,大妥协 头铁的人,往往让人敬佩。因为头铁,所以往往撞得血肉模糊,偶有撞破荆棘脱颖而出者,便是让人不由的喝彩,亦大多数忘却了一身伤痕血迹,也容易忽略了死在荆棘之下的各类花肥。 而大多数的人,选择的方向,基本上还是妥协。 黄月英为了人丁兴旺,选择了妥协。刘表在兵权中妥协,让蔡氏戴罪立功。曹洪在名声上妥协,挑起了曹氏敛财重任。曹操在人事上妥协,向陈群等另外一拨的颍川士族出了信号,观之骠骑将军斐潜,自然也是妥协,只不过斐潜妥协的,是自己的情感和欲望。 虽然说黄月英开口了,但是斐潜现在还不能迎娶蔡琰,并不是郎无情妾无意,而是因为斐潜必须要在迎娶蔡琰之前,先借用蔡琰当下的名头来做一件事情。 利用自己喜欢的人去谋略求利,这多少心中会觉得有些不舒服,然而为了整体的战略布局,却不得不如此,因为截至到现在,在斐潜的治下,纵然有赵张徐魏太史等等优秀的武将,但都是男性,对于斐潜准备推行的女子当官任职,拥有嗣子之权的政治制度并无帮助。 只有先将蔡琰推出来,担任一段时间之后,甚至还要等其他的女官开始绽放光华的时候,斐潜才能真正的迎娶蔡琰,否则必然会遭受口诛笔伐,到时候不仅是诽议斐潜,甚至还会牵连蔡琰,定是语言恶毒,辱没先辈,汉代的键盘侠并不比后世弱上多少。 同时,退出蔡琰这一张牌面的时候,也不能说完全就让蔡琰去面对荆棘,多少也要给蔡琰做一些庇护,或者说,在蔡琰的旁边再立起一个更容易受到攻击的靶子。 比如…… ……(。????。)づ…… 长安之中,甄宓别院。 甄氏这一段时间虽然说在长安蜗居,但是依照之前在冀州的习惯,哪里能少得了荣华用度,只不过携带而来长安的财货又不是无穷无尽,于是乎在不知不觉当中,就开始感受到了生活的恶意。 『如今甄氏已然如此,哀于他人屋檐之下,尽失颜面矣!莫非还需卖弄色艺,求弄巧之举不成?』甄宓有些恼怒的说道,『李管事若觉甄氏不堪,所签年约即可做罢,亦勿须退还月俸,直可自去就是!』 虽然说甄氏前来长安,多少有献媚于骠骑将军之前的意思,但是如果说要让甄氏真的就像是娼妓一般,自荐骠骑枕席,甄宓却无论如何都做不来,因此听闻管事建议让她再去拜访斐潜,甚至隐隐约约的表示可以打扮得绚丽一些等等,就多少有些刺激到了甄宓,顿时也是冷言呵斥。 李管事听到了甄宓之言,也是眉头微微皱起,隐隐有些不悦。虽然说管事和甄氏之间是从属关系,但是和那些从冀州跟过来的所谓甄氏家生子不同,李管事原本是长安人士,是甄氏为了可以在长安更方便的活动,通达人脉,特意到了长安之后再行聘请的。 在李管事看来,甄氏如今不就剩下容貌身姿可贾么?又何必惺惺作态?再加上骠骑将军现如今只有一妻一妾,若是甄氏可借容貌娱人,入得骠骑厅堂之内,不比当下强上百倍? 李管家拱了拱手说道:『某不过为主家所谋尔,情急迫切之下,多是失言,当领责罚……』 甄宓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些,便说道:『若如此,李管事便是多虑了……骠骑将军今事繁琐,贸然前往,徒增不妥,待得几日,若骠骑欲见,自然相召……』 李管事垂下眼睑,『主家所言甚是!』你也知道骠骑将军事务繁杂?到时候若是将你忘在了脑后,亦或是又有他事离了长安,又将如何? 欲求富贵,岂有坐待之理? 不过既然甄宓已然如此,又不听劝,李管事也懒得再说,唯唯诺诺几声之后,便借言有事需要处理,向甄宓告退而出。 甄宓细眉微微皱起,宛如湖面荡起的涟漪,神色也多有变换,一时间颇为复杂。来了长安有些时日了,也多少比在冀州更加通晓了骠骑将军的一些事情。纵观来看,且不论其他,但就个人而言,甄宓也着实佩服骠骑将军斐潜这一奇致之人。 古往今来,白手起家的成功人士,往往都令人佩服敬仰,骠骑亦如是。出身不过是一届斐氏旁支,在朝廷板荡之时,非但没有因此而覆没于血雨黄泉之中,反而风云际会,一路扶摇,从家徒四壁到权柄关中,雄踞南北,此间种种,思来无不心境动摇,感慨之极。 甄氏虽然说和四世三公之家不可比拟,但是也不是白丁之家,自幼便知道于家族之中,但凡是以色娱人者,多数命薄,宛如供人把弄取乐之物一般,今日喜明日厌,加上士族子弟多以风雅之名行污秽之事,林林总总,甄宓也并不少见,一想到若是自己有朝一日真是成为了皮肉玩物,只可卖弄风情,岂不如街娼一般? 若真是沦落至此,生不如死! 甄宓目光渐渐垂落,不禁也落到了自身窈窕之处。如今年岁渐长,二八佳期,这身姿也如即将绽放的牡丹,鲜艳的颜色真是藏都藏不住,衣裳浮动之下若隐若现,观之惹人垂涎。 甄宓幽幽一叹。 如今宛如怀璧之人,行于闹市,又有谁知道铅华之下,皆为难言之苦? 有些事情可以妥协,但是有些东西却难曲求。 正直甄宓感叹之时,门下仆从来报,说是韦氏诞少郎君来访。 甄氏欲于长安之中立足,自然不可能什么事情都不做,何况甄氏家传商学之用,多少也要准备涉足长安商业圈之中,所以多少也会跟长安土著士族子弟相互沟通接洽,而在长安士族之中,韦杜李三家,便是绕不开去。 杜畿之人,虽然说多少也算是临高位,身为霸陵守,但是基本上无意于商贾,只求经文诗书,所以甄氏想要接触都不怎么好接触。而李园虽说如今在长安之中重建宗族,增添产业,招揽扩大李氏资产,人员现在略有些杂乱,也不怎么偏向于诗书或是商贾,但是李园其人忠心于骠骑,见骠骑未有确切安排甄氏,便也不和甄宓见面,拒绝了几次之后,又觉得完全不理会也是不妥,便派了一人来多少应事,也就是之前的李管事,然后又标明李管事是李管事,并不代表李园之意云云。 相比较而言,韦氏对于甄氏,似乎更为热切一些,尤其是韦诞。 汉代女君,尚未有后世那么多的禁锢,到了唐代权柄更甚,直至出现了武则天这样的女魔头之后,物极必反,才被幸免于难的男性权臣皇帝,多有余悸的开始联手默契打压,甚至还增添了束胸绑脚等等酷刑,加之洗脑术,一层层的往女性之上套镣铐。 所以从这一点来说,武则天当时纵然有种种之因,或是不可不为之,但恶果确实是从哪个时候种下了的,让后续华夏之女困苦千年。 原本男女两性,就不是相互排斥的,而是互补的。非要废弃某一方,抬高另外一方,都是不妥,矫枉过正,又更是错误。 汉代风俗,秉承春秋战国遗风,上有外戚、太后等等之事,也都习惯了,下有女性平常往来,抛头露面也不会引来闲话嚼舌。 韦诞身穿一身锦袍,见到院门之中出现了甄宓身影,连忙上前几步,拱手而道:『有劳五娘子出迎,这厢有礼……』甄宓上面有四个姐姐,自然是排第五,只不过这五娘子在汉代算是平常称呼,到了后世某些没救了的眼中,反而变了味。 甄宓眼眸深处似乎一动,但也是微微行礼:『方自言再访贵府,确不料世兄先来,真是失礼了……』甄宓虽然是女身,但是言谈之间并无滞涩,也没有拘泥于小女子形态,而是颇具大方,虚抬手,请韦诞入院就坐,并且又笑着说道,『闻世兄得进朝堂,亲近中枢,想必是备受骠骑青睐,着实令人羡慕。』 韦诞仰头哈哈一笑,多少显得有些得意。韦诞写的一手好字,因而被授予了书佐一职,而书佐虽然职位轻微,但是常常是需要抄撰政令,翻写行文等等,可以说比较容易接触到一些核心内容,加上又属于经常出现在贵人面前的,因此也被认为是清贵的一个起点。 『案牍劳神尔,怎如五娘子此处怡人舒适?』韦诞笑着说道,『近日骠骑皆忙于封将大典,怕是无暇分顾……』 甄氏虽然在冀州可称大户,抬手投足可影响冀州风云,可是并非京兆之间的显贵门庭,想要在长安之处立下根来,纵然有大量的财货铺路,也未必容易,更何况若是没有什么遮蔽,骤然显露出来的钱财多少也会引来他人的觊觎。 甄宓想要在长安打开局面,但是没有想到来的时候刚好骠骑就已经出动,奔袭豫州,然后黄夫人么,对于甄氏自然是不冷不热,在见了一次面之后便是不闻不问,使得甄宓多少有些尴尬,就连原本和关中士族的一些生意上的往来,也都随着黄月英的态度而显得有些淡漠了起来。 甄氏很多产业都是属于冀州的,在长安并没有多少布局,这一次来到京兆之处,企图在骠骑将军的卧榻之旁另起炉灶,其实也是因为原先投资在袁绍身上的等同于彻底失败,家族经营骤然就走进了死胡同当中,而曹操气势汹汹,加上冀州士族趁火打劫,可谓是水深火热,不得不寻求外援。 可是区区一个商贾之家,而且还是一介女身,哪怕是汉代并不是太讲究所谓女子当户,但是终究还是有些不便,受到的冷落和轻视自然可想而知,真正愿意拉一把的并不多,同时企图多少捞点好处沾点便宜的并不少。 就像是之前李园派来帮衬的李管事,也是直言不讳,简直就差一点直说甄宓既然是有求于骠骑,又何必摆个架子,直接赶快上去躺倒就是…… 甄宓之所以恼怒,除了个人意愿当中并不想要自己成为一个皮肉玩物之外,也是有些恐惧。毕竟成大事者,往往都不沉迷于女色,很多时候纵然宠爱某个女子,也就是一时之欢愉罢了,随之而来的往往是弃之如敝履,而等到那个时候,一方面容颜不再,另外一方面自身又如浮萍,无根无着,真到了那个份上,真是人间最大的悲哀! 同时,甄宓之所以不主动见骠骑,也是留着一份未知,就像是骰子的盖子还未揭开,那么大小还没有定数,自然也是对于周边觊觎自己容色的人一份震慑,若是真的打开了盖子,开出大来还好说,若是开出一个小的来,说不得周边的恶狼转眼就会扑咬上来! 就像是韦诞。 韦诞想着些什么,甄宓自然清楚,就算是不用看,也能察觉到韦诞的目光就像是贼子一般,在自己脸上,腰间,前胸后臀游弋不去。 纵然韦诞尽可能的掩饰,可是那种眼底之中的贪婪欲望,甄宓从她幼时开始舒展身姿之后,也见到了许多,哪里还会不清楚? 女子原本就比男子要早熟一些,加上年轻男子见到了貌美女性,血液往往都往下走,大脑供血不足,行动之间有些障碍不说,智慧指数往往也是下降不少。其实韦端早就交代韦诞,不要跟甄宓走得近,等尘埃落定再说不迟,可是韦诞正值年少,血气方刚,若是完全没有见到甄宓还罢了,真看到了人比花娇,颤颤绽放的窈窕身姿,再加上一副清纯明澈的眼眸面容,自觉家中所谓美婢简直就是泥尘,而甄宓才是飘然谪仙! 总而言之,女色对于年少之人来说,犹如鸦毒,虽知不妥,然欲罢不能,韦诞怎么也管不住自己三,呃,两条腿,兜兜转转,一有闲暇便是又跑到了甄宓府院。 甄宓想要借用骠骑之势,但是她也知道这其中意味着什么,且不说骠骑身居高位,未必会在意一个已经有些末途的商贾世家生死,而且从黄月英的那一次见面来说,怕不是骠骑也有些惧内…… 否则这么多年来,骠骑正值青壮,偏偏就没有多少风流韵事。 这确实令人头疼。 甄宓想要获取更多的关于骠骑的信息,而只是一人闭于庭院之中,显然不可能,所以纵然是觉得韦诞宛如毛虫一般令人厌烦,也仍然需要假意笑迎,多少侧面打探一些关于斐潜的行踪和举动,以此来作为自己下一步行动的判断依据。 骠骑夫人黄氏,无疑是颇得骠骑将军器重,而这器重的原因,甄宓觉得就是黄氏擅长于兵甲器具,这一点无人可以替代。 坊间也传闻骠骑和蔡琰蔡大家多有暧昧,甄宓自觉得,骠骑若是真的有意迎娶蔡氏,也未必是看重所谓颜色,而是更重于蔡氏之才学…… 而自己有能有什么可以让骠骑器重的? 关键是甄宓家中商事,多数都和冀州比较密切,这在之前自然是好事,毕竟冀州是天下人口大郡,可是现在反倒成为了一种禁锢,也难于让甄氏说想要改换门庭,就可以变换自如的。 因此而言,对于骠骑来说,多了甄氏或许只是多了一条额外财路进项,而对于甄氏上下来说,骠骑之名,却是熬过难关的重要助力。 轻重之差,自然显而易见。 以身荐于枕席,无疑就是最为轻贱的做法。 甄氏家族之中,甚至其余冀州士族之内,也有不少女子以为自己可用一番柔情,系得铁心郎君回旋转意者,然而绝大多数,都是人财两空,甚至还有的被薄情男倒卖于娼院之中,受尽欺凌而死。 『对了,听闻骠骑此番封授,别有一番特别,不知五娘子听闻与否……』韦诞哪里知道对面笑盈盈的绝色女子心中转过了多少念头,只觉得甄宓清纯宛如墨玉一般眸子投过来,便是巴不得将身上所有都展示出来,博取美人欢笑,自然也就将这两天听闻的消息说将出来,显摆一番。 『世兄说笑了,宓自地方而来,又居深院,如何能知关中大事?若不是世兄念两家往日情谊,常于走动,宓几无消息可闻……』 甄宓微微向韦诞低头施礼,不经意展露出来的柔顺脖颈在光线之中显现出温润玉色,几乎让韦诞窒息。 『咳咳……』韦诞借着咳嗽,掩饰了一下自己的失态,然后说道,『不满五娘子,家父如今也是宦途略后,门庭冷落许久,如今方得好转,否则五娘子之事那会如此麻烦?不过也无须焦虑,如今骠骑欲再开恩试,定于拜将大典之后举办,擢拔乡野贤才!某虽不才,亦可一展胸怀,届时若得施展,定助五娘子立于京兆!』 『骠骑欲开恩试?』甄宓并没有认可韦诞的豪情壮语,也没有拒绝,而是追问道。 『正是!』韦诞不疑有他,还沉浸在展翅的想象当中,『骠骑有令,乡野例有大贤隐之,然如今天下板荡,正直华夏之民共力匡扶,又恐欺名盗世之人,假借名望,行祸乱之实,故而行代天子恩试,但凡有才学之人,皆可参试,若真怀锦绣,自当授拜,以牧地方,若欲于西京为官者,可于关中,欲投山东者,亦荐于陛下丹阶之前!』 甄宓一愣,旋即给身边的婢女递了一个眼色。身旁看起来像是小兔子一样温顺的婢女,立时会意,举步向前告罪说道:『启禀五娘子,院中嬷嬷另有要事欲禀……』 『贵客于前,怎是好不懂事!』甄宓假意训斥,然后又对韦诞表示歉意,『今日失礼,还望世兄海涵……正好家中新得蒲桃之酒,正可酬世兄通传之谊……』 韦诞连忙推辞,然后见甄宓嗔怒,这才方收了,一步三回头,颇有不舍的告辞而去。 甄宓见韦诞走远,收了笑,皱着眉头从袖子里面露出了半截手指头,似乎连露出多一点都觉得不爽的样子,指了指韦诞坐过的席子,『取至后院,焚之!』 贴身婢女一边上前,也是捏着手指头将席子卷起,一边愤愤说道:『此人好是无礼!「五娘子」之呼,岂可由其轻唤?贪欲之徒,偏偏自认风流,真真令人作呕……』 甄宓甩了甩袖子,表示让婢女快点将那恶心的席子拿走,心中却在琢磨着,骠骑将军此举,怕是大有深意啊…… 第1886章小习惯,老问题 且不论韦诞年少慕艾,得了消息便硬邦邦先找甄宓报信的行为究竟怎样,但说布出这样的一个消息的斐潜,如今坐于将军府府衙后院水榭之中,看着水池当中大小鱼儿游走竞食,似乎一副悠闲模样,但是实际上心中也是盘算了许多念头。 长安原本格局宏大,几近于后世的大都会。长安本体就像是太阳,然后周边陵邑则是围绕太阳的行星卫星,这样的格局说实在的,即便是到了后世,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在生活物资方面,必然会形成巨大的需求缺口,而这样的缺口必然也会导致物价的波动,而波动上下所带来的利益差距,就像是深海当中滴落的血液一般,必然引来鲨鱼环绕。 就像是后世也常常给京都特别补贴,导致京都财迷油盐各种肉菜常年绝对处于全国平均值一样,斐潜一直以来为了保持长安的稳定,增加长安的吸引力,也投入了不少,尤其是在米粮等等基本生活物资方面的平抑,但是这并不是一个良性的常态。 长安从东汉定都雒阳之后,长安城就有些衰败了,即便是斐潜努力经营,毕竟时日还短,并不能追上当年西汉之时的鼎盛繁华,所以当下居住在长安之中的人,多数都是围绕着斐潜政体而活动的,至于普通的百姓群体还比较薄弱。 薄弱的百姓数量,就不能支撑起足够的脱产公务人口,并且如果说聚集的脱产人口多了,反过来就会被粮食产量限制,若是某一天因为河东或是汉中川蜀转运的粮草出现什么问题,比如产地遇到了灾害,又或是路途当中碰到了什么损失,必然就会导致长安城中出现供给问题,先不说影响怎样,估计山东士族就能笑翻过去。 所以,斐潜依旧是需要凝聚人口,一方面是士族子弟,一方面是普通百姓。 眼下虽然斐潜获得了西京尚书台,但是并不代表者就可以和山东地区完全割裂,老死不相往来,而是依旧要不断的吸引山东人口移动到关中来,然而想要吸引这些人,就必须映照出一个安定祥和繁华鼎盛的光影,才可以让人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投向长安。 简单来说,就是折腾,而且还要折腾出花来。 封将大典是第一步。 这些晋升起来的中高层官吏将校屁股挪到了一个更大的坑位,那么必然也空出不少原本的坑来,而这些坑自然也就是很多人眼中的香馍馍,怎么分配,就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杀人不难,刀起刀落,白刀子进去之后,不管是红刀子还是绿刀子出来就基本算是完事了,但是想要建设,想要展,却不是头脑简单,只懂得砍杀的家伙能玩得动的。 曹操那么精明的矮矬子,都在人事任用上吃暗亏,前期防后期松,上一代辛辛苦苦垒砌的堤坝,全数在自家后人锄头之下崩溃,最终甜美果实被在树下仰着头张着嘴装痴呆的司马接了个正着。 刘备也就是半路出家的二把刀,终及一生都没能够摆平元老派和本土派,只有东抹一下,西涂一下的憋屈,就连死的时候,都还要交代儿子的后事问题,说些什么若可若不可,操劳得直至咽下最后一口气。 至于孙权,就更不像个样子了,都算是三代目了,依旧连本土世家都镇不住,抹不平,多数时候被江东士族世家架着走,虽然平常里面气焰嚣张,动不动就说要杀这个,要砍那个,实际上嘴上狠完了,还要憋屈说自己是喝醉了讲酒话不当真,骂了6逊一辈子老乌龟,最终还是要老乌龟出来帮自己,不过反正孙权以皮厚著称,所以或许也不当回事。 因此,斐潜当下西京新成,就必须先将基石敲好,确定人事规范,甚至可以引之为定例,才有助于未来整体的政治建设和地域展。 回廊之中,微微有人影晃动,斐潜抬眼一看,便点了点头,招手示意。 诸葛瑾拱了拱手回礼,然后从回廊之中进到了斐潜之前。 『城中议论如何?』斐潜先接过了诸葛瑾递上来的条陈,略微看了一下,然后问道。投下去了鱼饵,总要看看那条鱼蹦起来,不是么?诸葛瑾作为相对来说中层人士,自然比庞统什么更容易接触到比较低一些的信息层面。 诸葛瑾回禀道:『启禀骠骑,虽有议,然无诽也……或因先前学宫大比,以试辨才,方显公正……』 斐潜笑了笑,示意诸葛瑾不需那么拘谨,让其归座。这也算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情,毕竟春秋秦汉,在人才方面,是供小于求的,因为出现了这样的短缺,所以基本上来说但凡是贤才,必然恭迎,所谓礼贤下士是也,但是随着人口的增长,尤其是知识的传播,虽然说世家士族一再控制,但是文化的扩散,就像是墨色晕染一般,是属于渗透性的,是无法完全控制的,因此慢慢的,拥有知识的人数在增加,就渐渐变成了供大于求。 大汉十三州一部,再扣除那些虽然有职位,但很少人愿意去的地方,比如说交州幽州什么的,全天下的郡守县令才多少? 萝卜坑有限啊。 比如说京兆尹,也就是下辖奉明,霸陵,南陵,杜陵,蓝田,新丰,下邽,郑县,华阴,湖县十个萝卜坑而已,而且还要扣除一些重要的位置,比如蓝田接近武关,华阴近京辅等等,是不可能给一般的士族子弟的,那么这样一算,还能剩下多少? 就算是将全天下都算进去,也不过是百数的郡守,千位的县令,而这么一点数量的官职,在面对越来越庞大的士族群体的时候,如何又够分? 一个和尚喝到饱,两个和尚分水喝,三个和尚打起来,更何况这么多萝卜都光着腿等着温暖潮湿的坑,所以那些死命想要博取名声,求得一波三连的伎俩,在大汉中后期层出不穷,甚至绵延到了后面的封建王朝,比如什么涌泉跃鲤啊,卧冰求鲤啊等等,说真的,干什么非要跟鲤鱼过不去?鲢鱼不成么?鲫鱼也可以啊!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鱼类歧视! 然后旁的世家子弟看了,顿时恍然大悟,还能这么搞?之前总觉得这种傻逼行为就算是做了,也未必有人信,结果现在真还有人做了!顿时一边相互挤眉弄眼的拍手称赞,一边琢磨自己是不是也可以搞个更二逼的事情…… 名声人望是通过这样谁看了,谁听了,都觉得是傻逼才做的事情博取而来的,那么这样的人当上官吏了之后,会做实事么?所谓劣币驱逐良币,并非只有在金融领域才有,谁都不比谁傻,一个求鲤成功了,后面便有千千万万的求鱼者。 都抄便道,插队上车习惯了,又有谁会乖乖排队? 被插了前面,又被顶了后面的士族子弟会不会因此有怨言? 肯定有,但是碍于士族子弟相互的默契和颜面,定多只能于人后暗中痛骂那些求鱼的傻逼,然后自己也脱离了队列,准备也找个『鱼』。 因此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斐潜所推出的『以试论才』,才有了一定的民众基础,但也仅仅是一点而已,并非绝对,原因很简单,毕竟汉代整体识字率依旧很低,知识普及面也就那一点点,转来转去依旧大部分在士族子弟之中。 不过,没关系,因为斐潜关注的重点,并非是『试』的结果,而是『试』的过程…… 『子瑜且放出风去,就言此次加试,将侧重于用也……』斐潜轻轻的扯下了一小块鱼饵,然后抛入了池塘之中,顿时引来不少鱼翻腾争抢。 『侧重于用?』诸葛瑾微微一愣,旋即点头领命,然后又回禀了一些其他杂事,得到了回复之后便退下了。 斐潜静静的将手边上的这一团鱼饵掰碎了,分次丢出,最后慢慢的拍了拍手,将手中残留的渣滓也拍落水中,然后看着翻滚争抢不休的大鱼和小鱼,微微的笑了笑,转身缓缓前行。 『去政事堂。』斐潜背着手,淡淡的对亭榭之外的黄旭吩咐道。 政事堂和将军府如今只是一墙之隔,经过回廊转过外院,便是政事堂的侧门。经过了与政事堂相连的中庭之时,看见许褚正立于院门之处,原本就是膀大腰圆之辈,如今再穿上护卫特制的一套全身盔甲,往院门中间一站,便是如同落下一道铁闸一般,遮挡得严严实实。 『见过主公。』许褚往边上一让,露出一条路来。见斐潜走过,便带着人手跟在了黄旭之后,一同进了政事堂。 一路上便是大小官吏忙不迭的行礼拜见,斐潜微微点头,直至堂内坐下。 『拜见主公。』堂内今日主事荀攸上前见礼。 『不必拘礼……』斐潜摆手说道,『龙原祭坛,进度几何?』 荀攸拱手说道:『如今大体已经完工,仅剩扫尾之事,庞令君日夜驱赶,定可不误佳期。』 眼见着后天就是初五大授之期,各方面自然都紧张了起来,而作为监督建造祭坛的庞统,除了初一那一天参加了斐潜的宗礼之外,基本上都是日夜待在了工地上。 『各类金银五千锭,锦绢六千五百匹、布八千三百卷、旗、帗、帜,各五千,另有画盾二千五,具一千,光明铠五百,良驹三百……』荀攸将这一次准备用来封赏的器物数量一一禀报,虽然说但看每一项都不算是很多,但是集中起来一看,就相当庞大了,令人咂舌。 斐潜看了清单,心中难免觉得有些肉痛,可是依旧要装出一副慷慨的样子来,点头认可,表示这些都是小意思,开胃菜,将来还有更大的更多的云云。 一边聊着,一边查看,等翻到了斐潜特别想要看到的马政司账目之时,斐潜心中一喜,面色上却是皱起了眉头。 任何封建朝代,都有中饱私囊的蠹虫,就算是没有直接进行贪腐,各个官府衙门之内或多或少都会建一个小金库,一般作为官员们的福利如寒炭、暑冰等钱进行放。 这种小金库往往最后都成为了各司长官,假公济私用来施恩拉拢下属官吏的道具,一方面用的又是朝堂的钱,另外一方面还能得到下面官吏的感谢,然后做出内帐外帐来,用于对应上头核查。 然后渐渐的就成为了惯例,谁都知道有这个事情,但是谁都不说。毕竟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当额外的享受好处,已经成为一种习惯,而且利益关乎整个官僚体系上下的时候,想要直接废除掉,谈何容易。 斐潜初平长安的时候,很多地方没办法渗透到位,自然也没有办法管理到那么细致,虽然有些新的政令推行,但是很多地方依旧是按照旧有的习惯条例在运作,而现在基本上战局稳定,又要进行一次大规模的奖赏,眼见着要花出去滔天的小钱钱,自然琢磨着要不要找几个肥虫来杀一波,捞些油水回来。 斐潜将视线关注在马政司,也并非一时兴起,而是从较早的时候就开始注意了,一个这个是属于斐潜的根本,毕竟雍并战马雄于天下,若是马政出了问题,必然就会动摇根本,另外一个方面马政这个事情,虽然说表面上只有战马一事,但是实际上牵扯到的财货人事很多,有非常多的猫腻,其中自然滋生出不少捞取油水的余地。 汉代的马政,渊源已久,毕竟从汉武大帝的那个时候就已经是全国上下都养马,只不过也正是马政当中弊病不少,所以到了汉武后期也就渐渐缩减,形成几个大的养马之地,其余地方就渐渐不养马了。 后来光武定都雒阳,在西凉问题上摇摆不定,导致整个大西北的养马地基本废弃,仅剩下冀州幽州还有些马场,战马养殖数量进一步萎缩。 而现在斐潜靖平三辅,所以重新恢复关中陇右养马,也是自然而然。 看着马政司上报上来的数目,斐潜敲了敲桌案,『此表,公达可曾阅之?』 荀攸一愣,上前一看,连忙说道:『此表新进,尚未细查……』 斐潜重重将表章扔在了桌案之上,咵啦一声,甚至差一点将一旁的笔砚打翻,引来堂下两侧厢房回廊之内不少正在来回奔走办事的官吏侧目,连带着动作声音都小了好几号,一时间蹑手蹑脚鸦雀无声。 『传斐和斐子成来!』斐潜似乎隐忍着愤怒,沉声吩咐,旋即便有护卫大声应答,铿锵铠甲之声当中急奔而出。 荀攸拜于堂中,一动不动。 斐潜声音郎朗,于堂中滚滚而出,『京兆上下,百司千僚,职务之余多有惠利。虽有年计勾查,然库残廪留之物,常有不知所踪者!地方刑问账物,亦有所谓风雨之损!为求惠利,甚有枉顾情理之辈,以阿堵为判!某非不知,乃知百官辛苦也,体谅为上,如今却有蠹吏,枉顾人伦,违背礼法,动摇根本,为求私欲,蚕食鲸吞,视某善意如粪土,欺瞒上司,勾连谋私!其罪当诛!』 堂下不少官吏顿时汗如雨下,战战兢兢。 贪腐之事,只要是有没有监管到位的公权力,又有充足的油水,不用说,肯定就会像是霉菌一般,今日看起来似乎只有一点,明日就是滋养出一片来。 斐潜所言,其实不仅仅是大汉当下官场的弊病。古人向来就不傻,千百年来官场上该有的一些技巧什么的,其实大汉早就有了,后世其余封建王朝,只不过在此基础上扬光大而已,比如说像是什么年终审计之前,便突击开销清库存什么的,都是基本操作。 再比如各地刑问之事,主要衡量标准就是两条,一则是生数量,二则是结案比率。生数量过少,是好事,但也不是好事,毕竟少了就近乎等同于无事可做,没有所谓『匪患』,那有什么下拨钱款?多了同样也不行,多了就等同于治理不力,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有一个相对比较平稳的标准,然后若是今年不巧生的多了,好一点的官吏就会先搁置,然后将其挪到明年去,差一些的官吏甚至直接拒收,推脱,踢皮球,让苦主跑断腿。结案比率更是如此,为了提升结案比率,大搞什么突击抓捕,刑讯逼供导致错案的,更是寻常。 这些都是问题,而且还是顽疾。 要治理这个顽疾,自然需要对症下药。 斐和是斐潜的叔父斐敏之子,出任马政司从曹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而这一份的表章,也是作为马政司的主管,斐和签名并上报而来的。 斐潜相信这表章之中的数字,斐和并没有仔细看,或者说认为可以不用看…… 『公达暂且退下,待事后再行分说……』斐潜看着荀攸,不冷不热的说道。荀攸这个人在民生政务,谋略计策,等等方面都不错,就是喜欢和稀泥这一条性格不好。斐和到任也有一段时间了,像这样的问题,作为主管长安经济商贸的荀攸必然多少有些听闻,但是荀攸并没有任何的表示,也没有主动提及。 虽然斐潜之前隐忍不,到了现在才来作,说起来多少有些坑了斐和,但是当下斐潜自己这一片的地盘,是从血和火当中搏杀出来,是费尽心思好不容易才有当下局面,作为斐氏之人,若是不能为整体大局添砖加瓦,就安守本分,也少不了一份天年供养。然而或许是本性使然,或许是受人蒙蔽,虽然掌握权柄,但是处理事务显得无才无能,如此这般,也怨不得沦落成为刀俎之上的那只鸡! 第1887章老问题,新举措 长安大汉骠骑将军府衙政事堂外廊,不少小吏闻骠骑震怒,皆不敢近,畏畏缩缩在回廊之处,或是装作忘了什么东西没带,掉头回去,准备避过风头再来。 政事大堂之外便是两院,东院基本上是围绕着将军府的职能,包括长史、掾属、令史、御属等等职务,分别管理兵,器,粮,马等事项,以及还有关于斐潜个人领地的民生政务,内府护卫等等。 西院,大体上来说就是对外的,各地民政,刑问,教育,生产,商贸,官员考核,风闻奏事等等,也就是除了直接涉及军事,以及骠骑斐潜的相关事情,都是西院的统辖范围。 因此,政务整体流程大概是东西两院先行处理过后,各以章表递送到政事大堂,由主政官审核批复,再提交骠骑斐潜阅览,颁布下。政事堂主管为东西两院主事,而原本东院主事庞统跑去督建拜将祭坛了,自然只剩下了西院主事荀攸。 荀攸被裴潜驱出,默默回到了西院之中。 刚回到西院不久的诸葛瑾见到荀攸黯然回院中,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诧异,毕竟方才见到斐潜的时候,似乎骠骑心情还不错,怎么忽然之间就如此雷霆? 『不知主公所怒何事?可是牵扯西院?』诸葛瑾上前低声说道。 一些西院掾属官吏也有些紧张的看着荀攸。 荀攸摆了摆手,『且自散去,无须纷扰,各尽本职,方是正理。』 诸葛瑾原本还待再问两句,却见到荀攸没有谈话的心思,也无奈的转身回来,略微招呼一下其余掾属官吏,退下不提。 东院之中。 斐和虽然身为万年令,但是又有马政司之职,加上万年县又临近长安,所以基本上来说大多数时间都在长安办公,一月当中只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才在万年县内。 斐和也并非完全是一个蠢人,虽然说马政司是兼任,而万年县才是正职,但是一个县令重要,还是一个贴近骠骑的职位重要,确实也不用多说,再加上又是斐潜之下,可以说是斐氏家族之中为数不多担任要职之人,更是矜持自傲,略有得意。 斐和此时正盘坐于马政司内房喝茶,忽然之间有司内小吏几乎连滚带爬的撞了进来,顿时引起斐和强烈不满:『政事堂出入,皆为国之重要,岂可失礼豕奔如市井琐细乎!』 小吏吞下口涎,急急说道:『不好了!骠骑,骠骑震怒!欲,欲拿令君!』 斐和一个哆嗦,端着的茶杯顿时打翻,正要问个究竟,却听到门外已然铿锵,『万年、马政主官,斐和斐子成何在?!』 斐和顿时心慌起来,有心想要逃,却又不敢,而且自知逃也无用,只能是战战兢兢走出了房门,正待拱手说些什么,却见许褚一摆手,便二话不说转头先行,旋即另有二名骠骑护卫上前夹持两侧,瞠目于身,斐和顿时额角冒汗,咳嗽两声,方稳了稳心神,举步向前。 许褚领着斐和到了政事堂院门之前,复矗立于院门之处,然后微微向斐和拱手,蹦出两字『稍驻』,也不多言,直令人通禀骠骑,说斐和已至。 斐和几次欲言又止,原本想着要询问一下许褚,毕竟许褚于政事堂之外,多少也是距离近了些,有没有听到什么具体细节什么的,可是见许褚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踌躇之间又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 迟疑之下,便听得堂下护卫断喝,『骠骑传进万年令、马政司从曹!』 斐和额头之上,豆大的汗珠奔腾而下,不由得举起袖子擦了擦,然后又整了整衣冠,方忐忑跟着护卫进了政事堂院中,绕过回廊,抬眼见到堂中斐潜不怒而威,顿时小肚子有些软,噗嗤一声跪倒在地,『臣……臣拜见主公……』 斐潜看了看斐和,『子成位任万年、马政,可觉有何异常?』 斐和哆嗦一下,吞了口唾沫,『臣,臣未觉异……异常……』 『万年今秋可获赋税几何?』斐潜轻轻哼了一声,旋即问道,『算、口多少?更为几人?灾免若干?可有户、平?』 『这个……』斐和急切的想要回想起自己曾经见过的数字,豆大的汗珠又是滚滚而落,滴落在地板之上,但是斐和原本觉得只要主薄统计完毕了,自己想要知道的时候翻看一下数据不就得了么,所以也根本没有用心去记忆,当下一时间被斐潜追问起来,吃吃半响也说不出一二来,最终憋出来一句,『臣愚钝,数目……这个繁多,一时不清……主公欲问此事,不若唤主簿前来……』 『呵呵……』斐潜忍不住笑了出来,然后指了指一旁的坐席,『子成且就坐……』 斐和见斐潜态度似乎和缓下来,偷偷喘了一口气,连忙谢过,偷偷擦了擦汗,正坐一旁。 『万年县中,可有逸闻?』斐潜说道,『子成不妨叙说一二……』万年县,乃西汉高帝十年,葬太上皇于栎阳北原,号万年陵,后因分置县郭以为奉陵邑,方设治所。 说到了闲事,斐和倒是抖擞起精神来,很是详细的讲述了他这一段时间在万年左近开展的关于诗词酒会,文学经论等等,毕竟主持民间教化,也是县令的一部分工作,所以斐和说这些的时候还颇有得意,甚至还吟唱出用来讴歌骠骑将军斐潜的诗词:『骠骑定疆兮,恩泽三辅,勤政求贤兮,胸纳天下,庇佑苍生兮……』 『好了,好了……』斐潜哭笑不得,『这么说来,马政司内,子成也是主行教化,任人为用了?』 『是,是,主公所言甚是……』斐和还不是很清楚事态的严重性,还以为这样就已经过关了,便笑着说道,『正所谓知人善任也。亦如子产之从政也,择能而使之,冯简子能断大事,子大叔美秀而文,公孙挥能知四国之为,便有诸事,子产乃问四国之为于子羽,且使多为辞令。又以冯简子使断之,成授子大叔对宾客,是故鲜有败事也,此乃礼通上下,各取其职……』 斐潜点了点头,微微笑道:『然子产亦言,夫小人之性,衅于勇,啬于祸,以足其性而求名焉者……子成以为然否?』 『啊?』斐和愕然,旋知不妙,顿时心脏通通跳将起来,脸色败坏。 『万年事务如此,便怪不得马政荒废……』斐潜脸上依旧带着笑,只不过声音渐渐冰冷,『诸厩税草,年季更换,新草复至,旧料何去?病死战马,皮筋存库,肉贾于市,既无数值,亦缺账目!某兵出豫州,转战折损不过千余,翻返三辅,伤废战马竟倍之!莫道诸厩之中,凶险更胜沙场!』 如今斐潜之下,战马数目年年繁殖增加,其中牧草豆料等等,虽然单一而论,价值并没有多高,奈何数目庞大,而且每到了季节更替的时候,尤其是新牧草存入之时,各处马厩多多少少都会存有一些旧的牧草和豆料,而这个时候却只有新入库多少牧草和豆料的账目,旧有的那些便是『腐坏废弃』四字便被全数勾销。 还有战损病残之马。按照条例,战马是有确切账目的,生则好说,死了也要以马皮用来勾销,在这样的条例账目之下,这些人亦有对策,马皮马筋等入库,马肉马骨等等往往就被拿去售卖,所得之财根本就不入账。 如果仅仅是这样,斐潜也不至于多动怒,因为水至清则无鱼,千百年来封建王朝之中,但凡是公权力行政机构,必然有些猫腻污垢私藏手段,吃喝拿用,都属寻常。可是这一次或许是觉得斐潜当下关注封将,亦或是贪念蒙蔽,竟然虚报战损数目,勾销鲸吞! 虚报数目,可能并非唯独此时,应该之前就有,一来数目较小,二来斐和也是尸位素餐,所以之前并没有觉,亦或是收受好处,上下沉溺,然后这些蠹虫胆子就越来越大,不约而同借着此次骠骑出征之事,借此机会多多少少的捞一笔,结果数目加到一起,自然就差额甚多。 账目会计,春秋战国之时,往往以纯文字叙述而为记,所用眉目也不是很清晰,从秦代开始,就已经初步有些规模了。 秦代以二柱为主,也就是出、入两个方面,但是因为当时所规定的各项收入及费用支出一般来说是比较固定单一,所以如同流水账一般的记账方式,也大体上是勉强够用。 到了汉代,不仅是简单登记了出入数目,还需要登记来源和去处,除此之外还加上了库存,基本上形成了三柱记账,入、出、余,基本上来说,可以反映出每一项的来龙去脉,比起春秋先秦来说自然好很多。 但是这种方式,依旧有很大的问题。 斐潜之前就颁布四柱记账的方式,并下让各地学习改用,但是一来四柱记账,等于是要将先前旧账一一盘算,然后补记补全,耗时繁琐不说,而且还会暴露出很多问题来,所以各地之中并未完全立刻改用,依旧还是很多地方继续沿用三柱记账。 所谓『四柱』是指旧管、新收、开除、见在四个部分,也就是在出、入、余之外,还加上一个结,简单来说,就是三柱记账,多数只反映当年情况,而加入结余账目,也就是旧管账之后,年份和年份之间才不是割裂的,形成了上下联系。 就像是之前新田政推动,也受到了旧有制度的阻力一样,四柱记账法显然会伤到很多人的利益。并北之地是斐潜一手打造起来的还好说,像是三辅汉中川蜀之地,沿用旧例日久,加上算数又不同于经学,并非会读两个字就能知晓其中奥妙的,所以一直以来都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表面上说是要改要改,实际动作根本就不做,一问起来就搬出大量的旧账本诉苦,然后主事官员又有很多就像是斐和一样,根本不通数算,一番看这些账目就像是天书一般,根本不知道如何入手,也自然就一天拖一天,一月拖一月下来…… 斐潜将桌案之上的马政司表章扔到了斐和面前,『某且问汝,署名之前,可有勾检核查?可有明察数目?!』 表章纷乱,字字墨色宛如血染。 斐和吓得浑身抖,几次要拿起表章,都掉落下来,最后干脆放弃,以头扣地,『臣有罪,有罪……』 『汝亦知有罪?斐氏所以兴盛,制衡山东,便是仰仗兵马强盛!某以马政任于汝,无异于将斐氏一族身家性命交付汝手!汝竟然如此懈怠,可有颜面自称斐氏?可有面目告慰汝父?!』斐潜拂袖,停了片刻,又追问道,『汝实言以告,可有私收钱财,收受贿赂?』 『罪臣,罪臣……』斐和连连叩,『绝无……呃,也就收了些把玩小物,绝无收纳钱财!』 斐潜看着,半响不语,最终漠声道:『且免冠,自去家中待罪。』 斐和颤颤巍巍,自行卸下了头冠,然后披头散,宛如行尸一般,落魄踉跄而出。 官场之中,迎来送往,一些人情世故,古往今来难以避免,若是仅仅收了些文人印章,把玩器件,斐和也就是侧重于渎职之罪,相反,如果说斐和不仅是知道了其中的问题,还参与其中并且收受贿赂,以谋私囊,那么就不仅仅是渎职一罪了…… 政事大堂之中,虽说庄严肃穆,富丽堂皇,红黑色的屏风以金银勾勒为饰,朱红色的圆柱直达房梁,似乎一切都在光明之中,但是实际上在视线所及之外,依旧隐藏黑暗。 一直以来,斐潜都知道其实治下多少有些这样或是那样的问题,而且这种问题不是说在朝堂之上布一个政令,然后底下就能立刻立竿见影消除隐患的,需要知道华夏自古以来就有一个专有名词,叫做『三令五申』! 就算是到了后世那种全民上网,信息传播极快的年代,依旧还有许多小吏,吃拿卡要,恶行恶态,仗着些许权柄疯狂敛财,更何况是在封建王朝,大汉当下? 斐和被免冠逐出,自然引来众人侧目,还未等回过神来,又闻政事堂当中骠骑再次吩咐:『请徐太史令前来!』 徐岳所在监测天文之所,在长安之北,骊山之中,偏离长安五六十里,传令兵前去然后再等徐岳赶来,已经是天色渐晚,临近黄昏。 历朝历代之中,专研天文学的人,大多数都比较清贫,一则是天文之学浩瀚广博,真钻进去了也就多少看不上凡尘俗世,二来真正研究起来,这些数据需要天天观测,定时定点,日复一日的单调重复,如果不是有大毅力,也难以完成这样的工作。而既然有大毅力,生活上面的衣食诱惑,声色犬马也就自然不太能影响到其本人了。 徐岳如是,跟着徐岳的阚泽也是如此。 自从接任了修订历法的事项一来,徐岳和阚泽带着一群专注于此的人员,,每日观察天象,每夜记载星辰,日复一日,月复一月,然后和旧有的历法进行核对计算,推演其中因为天体运动产生出来的偏差积累,再进行切分时辰,核销误差,所有的工作都是枯燥繁琐,自然怎么也不可能会有什么喝喝小酒,纵情声色的时间。 如果说官员清寒,怕是这些负责观测天文的官吏,最为清苦困顿,最没有什么油水可以捞取。 所以这一次,斐潜准备拿出来用的,便是徐岳,以及阚泽等等一系列专注于天文和算术的人员。 『骠骑之意是……』徐岳是个老实人,反应略有些迟缓,见到了斐潜之后,听了斐潜的所谓『审计』之策后,依旧有些懵圈,没能立刻反应过来,甚至还不能领悟到若是真的推行审计,将意味着什么。 『烦劳师兄抽调精算明数之人,今秋先于三辅勾检各郡各县账目,核查出入存余,明悉仓廪,并授四柱账法,待到明年,便分四组,奔赴并北,陇右,汉中、川蜀核算!』斐潜不得不再详细说明了一遍。 审计署下乡,就问怕不怕,慌不慌?因为这些审计人员都是从太史令台之下抽调出来,和其他郡县都没有什么直接上下属的联系,所以自然也就比较少有掣肘。当然,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么些人分散四方之后,多多少少可能因为这个或是那个的原因,被腐化拖下水,也是难免。 不过,斐潜现在手头上不是还有那一帮子隐在乡野的墨家之人么? 明面上审计署核查地方,暗中有墨家人观察情况,两条线同时上报,相互对应,如果这样还能出问题,那也没关系,反正三五年之后再来一次,审核通算,若是翻出旧账不符,顺藤摸瓜就是。 斐潜考虑的是防腐,而徐岳却皱眉说道:『历法涉数庞大,事项极多,原本人手就有不足,若是如此一来,再抽他用,怕是……』 『无妨,无妨……』斐潜笑着说道,『待封将大典之后,便开新试,另设明算科,凡可用者,皆充于师兄之下,如何?』 徐岳这才点头。 斐潜哈哈笑笑,然后吩咐廊下侍从,干脆将晚脯送到堂内,一面和徐岳聊些历法进展,一边叙说些闲杂之事…… 虽说才半日功夫,但是斐潜当面叱责斐和,并且斐和免冠待罪家中的消息,就像是生了翅膀一样转眼之间飞到了长安城邑各处,顿时引起许多人的关注,尤其是一些人听闻后续的徐岳之事,便是恍然大悟,趁着夜色尚未降临,城防还未关闭,便急急奔往书坊之中,将什么例如《周髀算经》、《九章算术》等等书籍一扫而空…… 第1888章爵位初探,登坛拜授 反腐这个问题,产生出来并非一日之寒,想要解决也不是一日之功,就像是牛皮癣一样,又或是如同小强一般,杀了一波,依旧还有一波,看见一个的时候,往往底下已经是一窝。 这是一个庞大的工程,而现在,斐潜只是刚刚开了一个头。 拿出大棒子来,自然也要掏出胡萝卜。 紧赶慢赶,在龙原的拜将坛总算是建好了,可以如期举行仪式。 功勋爵位么,有谁不喜欢? 华夏从秦朝的时候,开始了走向中央集权,大一统的趋势,但是实际上,即便是以秦始皇那种无上的权威再加上磅礴的军势,依旧无法完全推翻春秋战国所存留下来的诸侯分权制度,即便是到了汉代,各地郡守在权柄方面上,依旧是宛如诸侯,中央政权的管控体系非常的粗放和滞后。 不过汉代有一点还算是不错的是,即便是当下朝堂所能控制的区域极度萎缩,各地郡县官吏即便是世袭,也在表面上遵从了汉代选官的制度,也就是由上一任长官或其群属推举出下一任长官,或是搞一个什么乡老推选等等,然后再向朝廷报备——虽然所谓报备就是搞个祭坛,焚烧表章了事,至于天子能不能从上天那边获取信息,就不管了。反正不是说为『天子』么,若是老天都准备不告诉你,还能怪谁? 即便是如此,从这个角度来说,在汉代,世袭的只有爵位,并无世袭的郡县实权。 虽然很多时候只是名义上是如此,但是也算是一种进步了。 至于像是唐朝的所谓羁縻州,从某个意义上来说,是一种倒退,毕竟允许偏远地区的少数民族自治,这是在交通时效等等等问题之下,采取临时性的举措,没有什么问题的,但是其长官也如果任其由部族头人世袭,完全放任,那么和割裂又有什么区别? 所以唐代之后,到了后来宋朝,明朝,形成了土司制度,使得从汉代就被纳入了华夏疆土的许多偏远地区,逐渐的走向了分裂割据转移,说起来当然也是武则天这个老娘们干的好事,内斗内行,对外么,只好一再妥协了事,后世的慈禧也是如此。 土司制度,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似乎是获取了短暂的和平,但从长远来看,实际上对于华夏统一,还有持续的领土扩张都形成了巨大的阻力。 斐潜认为,像华夏这样地形复杂,南北遥远,地域广阔的情况下,只有大一统才是最为正确的选择,否则很容易形成分裂,进而一不可收拾,再也无力向外扩张。所以斐潜现在做的很多事情就是如此,越是偏远,越是需要将华夏文化渗透进去,推行教化,然后三代之后,自然就基本上归附了。 而要对各地郡县,以及偏远地区形成震慑力量,强大的中央军事实力,不可或缺。 要保持军队当中的荣耀体系,那么就要给军队将领,特别是其中优秀的统帅,授予可以世袭,但是代代递减的爵位实地作为奖励。相对应的,可以给文官系列的授予实地的管理权,但是不能给于其世袭的继承权。 简单来说,就是一条,非军功不封侯。 毕竟皇帝要给自己儿女分封王爷公主,是避免不了的,但是可以给待遇,不能给荣耀,也不能给实权。也就是说,有实土的管理权还可以世袭的,只有军功的爵位,并且代代递减,这样才基本上可以说不会出现沙场卖命搏杀九死一生,竟然还不如在皇帝面前谄媚获得的好处大,导致越来越多的人选择后者,以至于国家的尚武精神越来越差,越来越少。 如此,在高等爵位上,就形成了同姓王和异姓侯两条线,王是王,侯是侯。虽然两条线都可以获取封地,但是王为虚封,就是多领一份钱粮俸禄,而侯为实封,并且尽可能都册封在新开拓的疆土之上。 所谓王爵,只有一个等级,就是以某某为称号的王爷,或者公主,或封郡,或封县,封地大小也就代表着『王』的大小,按照汉代惯例,王是不掌握实权的,实际地方政务由其国相掌握,有开庙祭祀的权柄,然无实际的军政权力。若是异域外邦的王族,投降之后,也并入这个体系当中。如匈奴、乌桓、鲜卑乃至羌、氐各部酋长等等,或者直接用汉家的王称号,或者依旧用其旧有称号,比如单于等,身份与同姓王基本相同。国相由中央朝堂指派人员担任,有任期,有考核。 侯爵体系,则是采用春秋战国时期的公、侯、伯、子、男,再加上列侯和关内侯,一共为七个等级,当然,根据封地的大小,即便是同等级的侯爵,也分高下。侯为名爵重器,例有军功才得封赏,封地由侯爵自行掌控管理。就理论上而言,哪怕贵为宰相,若无军功,也是无可生而封侯的——死后追封倒有一定可能性,而这种追封,就是个名头而已,并不能像是军功侯爵一样获得实际的封地。 因此整体而言,不管是从实际利益,还是个人荣耀,自然是侯爵最高,如此一来,一方面军功以新开拓出来的实地分封,有助于借武将名望,对于新拓之地进行持续的镇压和稳定,另外一方面在推恩之下的递减作用,也使得这些土地可以渐渐的并入汉家领土之中,属于一举数得的事情。 这样或许才能大体上平衡文武之间的关系,因为文武分出来的道路方向不一样,文官不用打生打死,就可以得到地方管理的实权,但是文官可能三年一任,或是干不好直接就被调走或是贬官了。 武将必须沙场搏杀,方可以享受荣耀,并且这样的权限,一般来说是跟随终身的,而且是打下哪里,或是平叛了哪里,才封在哪里,只要不犯错,还可以传承,只不过推恩之下,几代之后消亡了也是正常。 当然,斐潜现在的这般设想,或许也有些理想化,但是这个多少是一个方向,至少比那种武将在边疆打生打死,然后只能得封一个小关内侯,然后跟在皇帝身边干尽坏事的谄媚文吏竟然可以封列侯的情况要好得多。 那么不是武将,一般的文官或是普通人,在日常生活当中,是不是就没有获取爵位的可能,就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呢? 并不是。 下一步,斐潜还想继续拆分先秦的二十等勋爵体系,而且是很简单的拆分,就是拿出汉代两千石的等级来,直接套用。 汉代两千石,有四个档次,中、真、元、比。元两千石就是原来的两千石,其上有中两千和真两千,然后在两千石之下,有比两千。所以说如果将这一套标准直接用在了军功二十等爵位上,就立刻扩展出八十级的体系出来,基本上来说就差不多够用了。 人,最怕没有目标。 勋爵体系就是面向全大汉,所有人都可以去争取,嗯,当然也是名义上的都可以。实际上出身的高低,也决定了勋爵的起始位置。 像后世游戏当中那些虚假的,丝毫不能给现实生活任何裨益的角色等级,还不是有大把大把的人会没日没夜的死命又氪又肝,氪了再肝,肝了再氪等等,若是现实当中直接有等级挂靠,然后纵然是下调了对应的待遇标准,但是实打实的生活标准可以改变提升,会不会掀起如同前秦一般,疯狂去肝的热潮来? 而要做到全民热肝,就必须要有一个强大的数据统计系统,然后每年或是每隔三年,搞一次考核,实行末位淘汰制度进行升降等等的操作,使得勋爵上下流动起来,还怕全民不肝到死? 所以,大力的推广数学,还是很重要并且也是很紧迫的任务啊…… 以上三大爵位体系,可以说就基本上覆盖了王朝的大部分方面需求,然后不管是王爵、侯爵、亦或是勋爵,都代表了拥有一定的『制』权限,什么见官不拜都是基本了,还会涉及到生活的方方面面,比如前秦的爵位就规定了吃饭几个碗几道菜等等。若是加以细分,对于身处不同等级,相对应的门户建筑、车马服装,乃至祭祀规格、日常用度,都有着不同的规定,若敢越本身所处的等级,便称『逾制』,属于犯法行为。爵位另外一个特别的好处,就是可以抵罪,除非是大不赦之罪,都可以依照律法进行抵消。 同时,勋爵体系又可以反过来制约王爵和侯爵体系,毕竟勋爵体系的之中的人,才是最多的,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勋爵群体都是以国家名义进行放,所以只有这个国家在,勋爵体系才能存在,就像是后世最不希望服务器关停倒闭的,自然就是又肝又氪的普通用户…… 王爵就不说了,没有实权的王爵基本上来说也就断绝了造反叛变的可能性。 侯爵之中能造反叛变的,多数都是在军中形成的上下级别稳固的纽带关系,而之所以能形成这样的派别关系,多半是因为封建王朝当中将军多半对下属有极大的奖惩权限所导致的。而如果说登记核查,制定下奖励的并不是统帅军队的将军本人,那么统帅将军还能有条件造反么? 就像是当下骠骑军中,但凡是兵卒都知道,脖子间悬挂的铭牌用来记功,功勋满了什么标准去找军功官登记,换取田亩或是钱财,都不必通过统帅批复就可以获取。统帅的将军更像是服务器当中的gm,虽然掌控军中军法,雷霆万钧,也可以刷怪刷装备什么的给玩家一定好处,但是要是被审查出来追踪到了数据,甚至是说要鼓动一帮玩家跳槽换服务器…… 那就呵呵了。 当然,这个爵位体系的工程量,也不比反腐工程小多少,只不过有这样一个方向,总比什么方向都没有乱走一起要好得多。 而这些爵位的礼制标准,日常生活待遇,乃至于抵罪等等细则,就是斐潜下一步可以交待给儒生去完善的事情了。 儒家不是最擅长『礼』么,那么制定以及教化这些『礼』,就是儒家当仁不让的主要职责了,还用得着担心儒家子弟闲着没事干乱琢磨什么谶纬之言?这么庞大的摊子要细化稳固下来,并且不断补充修缮并且宣扬教化,就足够儒家忙活的了。 然后从原本士族子弟当中,儒家体系之内,再剔除出来一部分人,类同于徐岳那样的,专门负责审计核计,在民则是审核民生,在军则是审核军功,实际上就基本等同于担任了监督检察的职责。 最后再加上军中退伍下来的人员担任地方武警,按照制定出来的『礼』,根据审核出来的问题,行使抓捕刑罚等等权限,将地方士族宗族的执法权剥离开来,那么也就基本上搭建起在封建王朝之下的三权分立体系了。 虽然有些理想化,但是这也是斐潜所能想到的最为适合华夏封建王朝的分权制度了,而且这一套的制度如果真的建立起来,斐潜觉得,远远比杀男人捅女人,或者反过来,多少是高大上一些。 对于整个社会来说,其实有一定的规则,从某个角度来看,反倒是公平的。 最怕就是明明有规则,但是有人破坏了之后并没有得到惩罚,这才是祸乱的根本。就像是排队等公交,如果是有人可以随意插队不受惩罚,那么之后还有人排队么?当行善的成本远远高于行恶的成本的时候,整个社会还会向善么? 华夏封建王朝历来最大的问题就是搞什么『法不责众』,『众人』犯法就不叫犯法了?假借『众人』之名,行个人私欲的,历朝历代还少么?为什么会有这个『法不责众』呢?还不是因为屁股坐在士族世家的基础上,这些把持地方,聚集人口的士族大姓,自然时时刻刻都是代表着『众人』,『法』又如何能责到这些人头上? 儒家之所以越往后越的表现混蛋,就是一方面制定各种礼法,然后一方面又想要将自己从这个礼法当中摘出去,免除各种惩罚,于是乎就整天捉摸着设些后门,钻些空子什么的,再将孔子等所谓圣人招牌挂在那些被这些人钻营出来的窟窿外遮羞,最终便是国家大坝轰然垮塌,这些家伙又树倒猢狲散的去找下一家。 规矩,和遵守规矩,同样重要。 太兴三年,七月初五,诸事皆宜,百无禁忌。斐潜带着大臣们登上了龙原拜将坛,开始正式授拜分封诸位将领,也代表着斐潜推动爵位改革的第一步,在一干众人的兴奋之中,悄然前行。 先举行的自然是对于天地的祭拜,对于天子的致敬。皇权么,还是有必要维护的,至少在面子上,这不光是针对于天子刘协,而是关系到对于整个国家的认可度。至少在现在,维护大汉的形象,远远比诋毁大汉要更容易让一般的百姓接受。 献祭天地天子的仪式之后,战鼓隆隆而起,军中号角手站在拜将坛之下,在鼓声当中举起号角,一同长鸣。 六十四名由长安士族世家良家子,以及守山学宫学子共同组成的队列,在祭坛之下广场中迎风而立,高声吟诵: 『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 台下正在队列当中张辽闻声不由得浑身一抖,忍不住也仰头用着略显得有些嘶哑的声音和唱道:『为我谓乌,且为客豪!野死谅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 赵云看了看张辽,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微微垂目,神色也是略有变化,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 汉乐府战城南是绝大部分士族子弟都学过的,甚至军中兵卒多少也有学过,此时此刻也都纷纷应和起来,『水声激激,蒲苇冥冥。枭骑战斗死,驽马徘徊鸣……』 一时间声震四野,其声悲切壮烈,滚滚如同雷霆。 早一些的时候斐潜用的是先秦的那个『同衣同袍』作为祭奠阵亡将士的曲目,但是后来有人谏言不妥,最终便换成了汉乐府《战城南》。 在祭坛前方广场之上,战城南乐曲渐入尾声,随着最后一句『朝行出攻,暮不夜归』三叠而尽,鼓声再变,然后号角手退下,钟磬丝竹等等加入了进来,而六十四名的舞者,也在钟鼓乐曲之中,开始进退变幻了起来。 今日用的,便是黄月英当日决定的帗舞。虽然是小舞,但是当六十四人一同舞动的时候,尤其是其中十六人高高举着镶嵌了黄金玉石,悬挂了五彩丝绸的长柄木帗挥舞起来,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还是相当的绚丽多彩,引人注目,动人心魄。 整体整齐度么,大体上还算可以。 斐潜站在拜坛之上,居高临下自然看得清楚,毕竟是以良家子组建的临时舞者队列,在时间短任务重的情况下,打磨到了这样的程度,也算是不错了。 帗舞的华丽多变,将原本祭奠将士亡魂的悲伤调和了一些,待到帗舞结束之时,伴随着钟鼓再一次的轰鸣,祭坛上下左右,一同高喝出大汉开国皇帝的那三句著名词章,代表着拜封仪式正式开场!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虽然这诗只有短短三句,但在重复了三次的叠唱之下,又是有雄浑的钟鼓伴奏,磅礴气势冲天而起,震慑四方…… 第1889章 制诏拜将,分陕而治 龙原。 晴空万里,碧色如洗。 拜将坛上,旌旗招展。 『赵云赵子龙,上前听封!』 礼官的大嗓门纵然是在钟鼓声当中,依旧清晰明亮。 隆隆鼓声之中,赵云步出行列,抬头挺胸,一步步的登上拜将坛。 这一刻,是属于他的荣耀。 战鼓震荡,声声就像激扬血气,角号悠扬,声声宛如黄沙扑面! 赵云一路向上,面容依旧平静,可是心中难免澎湃,毕竟他是众将之中,第一个封赏之人,这也说明了在骠骑此处,已经从一个黑山贼寇,如今成功的转变成为了三色旗帜之下第一武将。 斐潜选择赵云作为排名第一,除了赵云的军功确实彪炳之外,另外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赵云沉稳,沉稳得不像是他这个年龄的人。 当然,赵云也并非完全没毛病,据斐潜留心观察,赵云最大的问题就是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坚定保皇派,这一点,让斐潜有些奇怪。毕竟当年抛弃常山等等边境的,是大汉皇帝,让这些民众走投无路,变成黑山贼的,也是大汉昏庸的朝堂,而再这样的情况下,赵云依旧是一颗红心,甚至有比吕布还要更加坚定的尊皇之意,这真是有些意思。 历史上赵云投了刘备,未必没有这方面的意思…… 罗老先生书中,为了衬托刘备,很多人自然成为了乱臣贼子,但是实际上一些人并非像是三国演义当中所描述的那么不堪。比如袁术和吕布。虽然袁术最终名头也臭了,吕布后来在陈珪的劝说下,也和僭越的袁术断绝了联姻结盟,可见吕布在对待汉室的态度上仍然是拥护的。并且吕布的这种拥护的态度,是当时广为人知的,因此孙权后来于赤壁之战之时才会说:『老贼欲废汉自立久矣,徒忌二袁、吕布、刘表与孤耳。』 这一句话,很有意思。 虽然孙权话语的意思并非是赞扬吕布,而是标明自身,但同时也说明了,如果说袁术当时真的已经称帝,吕布之前就顶着一个乱贼名号,那么爱面子的孙权,是不会将袁术和吕布都放在自己前面的。 所以袁术和吕布,其实在孙权眼中,至少不是公认的乱臣,顶多就像是刘表一样,有些僭越的投机分子而已。而在东汉末年,僭越之人还少么?那个诸侯没有僭越?从这一点来看,要么是陈寿写三国志到了吴书的时候疏忽了,要么就是陈寿故意留下来的后门…… 当然,作为保皇党,见到刘协那么不堪于用,尤其是这一次赵云亲眼见到了刘协所表现出来的迟疑和软弱,想必也是对于赵云一个不大不小的打击。 『国之重任,唯之嘉勋,分陕而治,实委贤良。常山赵云赵子龙,智勇果敢,亲率精锐,并逐阴北,斩将夺旗,靖清并幽,忠孝克敏,长驱卑庭,功在社稷,资质殷实。今奉天子令,行诏制,拜平北将军,封上曲阳亭侯,邑二百,寄爵关内,领幽北阴山军事!此诏!』 赵云上前拜倒,双手接过诏令,然后叩谢,起身,面向拜将坛之下,将诏令双手高高擎起,顿时钟鼓丝竹之声大作,奏以嘉贺之曲,同时四野观礼军民一同高呼,三次方落。 赵云转身再拜斐潜,斐潜点头,再从一旁侍从金纹红底漆盘之中,取了紫白二色的绶带,亲自给赵云悬挂在腰间,然后再授予金印。 赵云再次转身,接受军民恭贺,然后三拜斐潜,然后从东面通道缓缓下到了拜将坛的二层,等待结束之后的夸街游行。 第二名站上拜将坛的,是从函谷赶回来的太史慈。 太史慈多少还算是比较近的,而一些身处偏远赶不回来的,也就自然没有办法在现场接受斐潜的亲自封授,只能说等待斐潜派人分头传达了。 『德懋懋官,功懋懋赏,克宽克仁,方正有夏。东莱太史慈太史子义,气勇雄浑,赞奇略,亲率飞罴,突进远飚,肃清槐路,威镇宵小,忠于王事,肃遏警巡,抚慰河洛。今奉天子令,行诏制,拜镇护将军,封惤亭侯,邑一百五,寄爵关内,领弘农司州军事!此诏!』 太史慈同样获紫白二色的绶带,龟钮金印。 『御侮折冲,德抚西土,戒戎于伐,戡翦患遗。雁门张辽张文远,忠孝克彰,策用谋远,西城冲要,镇蕃治藏,典戎教化,声绩备举,战功显著,内外聿宣。今奉天子令,行诏制,拜征虏将军,封西都亭侯,邑一百五,寄爵关内,领汉中陇南军事!此诏!』 张辽举步上前,受紫绶金印。 吕布原本的旧有温侯之称,如今去之,改九原县侯,称安西将军,拜任西域都护,也同样是授紫绶带,金印。 徐晃、魏延在外统兵,不能亲自到场,便只是宣读了诏令,分授镇军将军和征蜀将军,授青绶,金印,分别驻守关中和川蜀。 另有黄成、马延、马越、张济、张绣、姜冏、许定、蒙恕、李典、朱灵、张烈等人,分授中坚将军、虎牙将军,游击将军,骁骑将军,以及屯骑校尉、越骑校尉、步兵校尉、长水校尉、射声校尉、平虏校尉等职位。以上校尉,虽说名为校尉,但是其实都是大约等同于四品杂号将军,所以也不算是差了。 至于像是凌颉,廖化,徐羽,王忠,刘雄等等暂时都没有什么新功勋的,也就略微上调了一点点,从无名校尉都尉,换成了杂号,大约等同于上调了半个级别,凌颉是建忠校尉,然后同时也追封了张晨,龚俊为建义校尉、讨寇校尉。至于廖化,则是护军校尉,也算是斐潜给与这个三国著名长跑将军的一点偏爱。 黄旭为定威校尉,许褚新来,就排在了魏都后面,分别也是加了一个杂号的武威、武卫都尉,作为斐潜的护卫头领,维护斐潜周边安全。 既然称之为拜将,所以庞统之流基本上就暂时作为观礼之人了,即便是徐庶那样半个武将加点模式的,既然领的是文职的官,那么就顶多被称之为『相』,而不能称之为『将』了。 同时,四方镇守不能长期缺少重将,所以封将不能拖,至于文官么…… 庞统等人的安排和升迁,并没有在拜将坛之上进行,而是要在腊月初十那一天,在将军府拜授。 赵云等人,在兵卒护卫之下,奔驰长安,绕城受夸不提。这样的一次大规模的封赏,意义深远,除了之前提及关于军功爵位的制度,也是让斐潜当下底盘当中的士族百姓,明白在三色旗帜之下,有如此强盛的武将队列,可保护平安稳定。同时斐潜也借这个机会,搭建出东西南北四个方向上的防御战区,划出了区域防御体系,打破了汉代原有的郡县局限,类似于唐朝的节度使,只不过民生政务依旧是在郡守县令的管理之下,这一点,尤为重要。 汉代律法之中,郡县之兵并不能跨越郡县调动,当年孙坚担任长沙太守的时候,打败了区星之后,又有周朝、郭石等人在零陵、桂阳一带行乱,孙坚就越过郡界,前往征讨,最后平复。虽然说孙坚当时也未必全数都为了公心,但是跨越郡县征讨,纵然有功,也受到了弹劾。 而现在片区防御体系建立之后,郡县的边界概念就会变得模糊了起来,而且更加灵活,斐潜可以根据需要增加或是减少军区管辖范围,以对应新的需求,而且也将军权和民政彻底的剥离开,使得地方太守的权限进一步降低,同时也可以通过调整军区的大小,来很便利的制衡将军的职权,或者说干脆轮值,五年调换一次等等,都可以有效的遏制军权派系泛滥…… 当然,所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制度维护良好,运作合规有效的情况下,而大多数的时候,破坏远比建设来得更容易,就算是再完善的制度,也有被玩坏的时候。 若是斐潜这一代过后,会不会在某些人的破坏和钻营之下,斐潜当下看起来不错的举措,届时反而成为了恶政,也很难说。毕竟人类先天性的自我毁灭的因子还是很多的,使得一部分人即便是也要动不动谩骂一番,泄戾气,更何况若是真的牵扯到了利益的时候? 热血民众为了赵云等人的荣耀欢呼,看着如林如岳的军旅夸耀行进,便是高呼雀跃,兴奋异常,但是士族子弟之中,并不是所有人愿意吃风沙,饮雨雪,踏生死,战九荒的,或许是因为觉得自己羸弱的身躯并不适合战斗,或许是觉得自己天生下来就是智慧型的人才,拿刀弄枪的太过于低级了,所以这些人更感兴趣的,是赵云等人被册封之后所展示的那些东西…… 『啧啧,分陕而治啊……』 一些人开始挤眉弄眼起来,心照不宣的出各种声音。 而另外一些没读过这个典故的,亦或是还没有想起来的,便略显得尴尬的附和着,然后攒唆着已经领悟的人来解释一二。 『此乃周王典故是也……』 『周武王劳病而逝,周成王年幼懵懂,便由周公旦和召公奭共辅之……』 西周灭商并非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周文王周武王两代人,虽说最后完成了灭商大业,但是周武王姬,却没能够长久的享有天命,在刚刚建立西周之后不久,或是因为过度劳累,或疏是因为感染了疾病,很快的就去世了,甚至来不及为身后做出安排。 虽然说当时将周武王之子,周成王推上了王位,但是成王年幼,不能执政,因此在当时的西周形成了一种王权真空状态,西周国体动荡。 当时的周公旦作为周武王姬的亲弟弟,他决定摄行天子政,以此来辅佐年幼的周成王,维护周王朝的延续,但周公旦的举措却遭到很多人的反对,不仅有远方诸侯的反对,就连周室内部的宗亲也对他的摄行天子之政产生了怀疑,其中最大的阻力便是来自同等地位的召公奭。 后来周公旦说服了召公奭,两个人将周王朝土地一分为二,凿了一根高三米五的石柱栽于分界之处,称作『立柱为界』。据史籍《左传·隐公五年》记载:『自陕而东者,周公主之;自陕而西者,召公主之』,由此两个人分别治理周朝国政,度过了周成王危险期,也才有了后来的『成康之治』。 当然,斐潜用在对于赵云的评语之上,肯定不能算错,毕竟『分陕而治』这个词,本身也有切割出一部分区域委任贤才进行管理的意思,而赵云统管阴山幽北,也正符合这样的情况,但问题是,如果说这个不是仅仅针对于赵云,而是有另外的意思呢? 如今山东山西,加上斐潜现在手中的西京尚书台,这不就是当年周成王年幼不能理政,然后立柱为界,划分东西的再次呈现么? 然后便有人恍然大悟,『在东,周公旦平遗民之乱,召公奭在西,则鼓励农桑,方有甘棠之词也……如此说来,骠骑如今,欲效召公?』 一群人相互看看,都觉得很有这个可能,毕竟现在东面确实还有叛乱未平,曹操还有好几个对手,倒是西面斐潜这里,四周都差不多平了一遍,倒是可以好好展一下农桑。 『故而方有「德懋懋官,功懋懋赏」之语也……』忽然有人冒出一句来,『骠骑心思,果然巧妙啊……先有「分陕」,后有「懋懋」,啧啧,真是绝妙,绝妙啊……』所谓『德懋懋官,功懋懋赏』,出自《尚书仲虺之诰》,简单来说,就是德行高尚的便授以高官,功劳大的便给以丰厚的赏赐。 『仲虺之诰,此乃仲虺之诰!啊,哈,此为古文书也……』 『咦,如此一说,倒也真是!骠骑厌今文繁琐,谶纬难辨久矣,「分陕」乃言周公事,古也,另有「折冲」亦为大雅之诗,皆取古文!呜呼哉,莫非今文,不得其用乎?』 『今文繁琐,多有违驳,青龙寺有论,且言真正,古文今文,唯真求正……』 旋即楼就歪了,从武将的诏书讨论到了今文古文身上,然后越歪越远。 普通人士,大体上就是说个热闹,就算是真的说了一些什么,也未必当作一回事,但是消息在几天之后传到了在许县的曹操之处,当这几份的制诏摆在桌案之上的时候,曹操也不免心中升腾感慨,一时间难以言表。 尤其是『分陕而治』四个字,简直就是直透进曹操心中,觉得墨色如血,就连那些笔画转折都锋锐无比,刺得脑仁生疼,心间烦闷。 虽然说大多数人都认为,周公旦和召公奭的分治,奠定了成康之治的基础,但是曹操知道,其实周公旦和召公奭,还有周成王三个人之间的关系,未必像是儒家所传颂的那么和谐美好…… 在『分陕而治』之中,获得声名的,是召公奭,而周公旦么,就有些多少哑巴吃黄连的味道了。 牧野之战只是战胜了商王朝的中央政权,地方贵族未必完全顺服周王朝,而周武王短祚,幼主在位,朝野不稳。早在武王时期,周公旦就作为王室的重要人员,参与到周的政权建设的方方面面。周公旦有相当的政治能力,也积累了相当的政治经验,所以周公旦摄政,似乎顺理成章,但是问题是周武王并没有任命其摄政。 这就很有意思了。 周文王有五个孩子,分别是长子伯邑考、次子武王、三子管叔鲜、四子周公旦、五子蔡叔度,伯邑考被纣王做成了人肉羹,周文王吃了之后还装作不知,称赞其鲜美无比,方让纣王放下心,说『谁谓西伯圣者,食其子羹尚不知也』,最后放了周文王。 所以当周武王去世时,管叔鲜、蔡叔度在外作战镇平诸侯,因此,在武王的嫡亲弟弟中,周公旦是最年长,且身在朝堂之中的。 史记当中记载,『成王少,周初定天下,周公恐诸侯叛周,公乃摄行政当国。』这也就是说,成王是武王的合法和指定继承人,周公摄政并不是出于武王临终时的安排,至少不是正式的任命,也不是出于周王室众人的推举,而是出于周公自己的决定。 《史记·鲁世家》记载,周公『践祚代成王,摄行政当国』,《礼记》中更是直言『周公践天子之位以治天下』,在《大诰》等多处也现周公称王,并以『王命』的名义布命令的。可见,周公所做的,不仅仅是代行摄政而已,很有可能还直接将周成王踢到一边,自己称王了。 随后便是『三监之乱』。三监之乱实际上是管叔鲜和蔡叔度不满于周公旦执政,因此,三监之乱具有争夺王位的性质,而为了能够抽出手来对付管叔鲜和蔡叔度,周公旦不得不和召公奭约定了『分陕而治』,具体约定了一些什么,已经不可考,但是有一点很确定的就是,周公旦承诺了将来要还政给周成王,所以召公奭才愿意做周公旦的后援,治理农桑支持其作战。 而周成王的年龄,大概也就是十来岁的样子,就和曹操担任司空,开始摄政的时候的刘协差不多,因此若是将『分陕而治』套用到当下的话,究竟意图所指是什么,也就很清晰了。曹操甚至能想象得到,如今在长安之中,斐潜通过这几分制诏,所露出来的一张从容且略带嘲讽的嘴脸…… 周公旦想要成为王,但是无法脱离周王朝的禁锢,又必须以周王朝的名义征讨四方,结果辛辛苦苦谋划经营了七年,最终还是不得不还政于周成王,那么曹操呢? 沉默了许久,曹操最终拍桌而起,高呼酒来,然后站在了堂下回廊之处,迎风举起了酒爵,『有此对手,方为人生快事!且行之,看孰为周召?!』 感慨了几声,曹操忽然想到了一些什么,回过头又盯着桌案上的抄撰而来的那几份斐潜封令,然后一丝笑意扩展出来,旋即大笑起来,笑得甚至眼泪鼻涕都快喷了出来…… 第1890章直尹监院,女官制度 长安。 大汉骠骑将军府。 后院书房。 斐潜和庞统常服散座,一边喝着冰镇薄酒,一边纳凉。 虽然长安到了兰月之时,早晚略有凉意,但是白天基本上来说还是很热的,动不动一身汗,有些冰镇薄酒喝着,然后再吹着穿堂微风,便是汉代最大的初秋惬意了。 常有人说什么七月是鬼月,鬼门大开,然后到了七月二十九的时候重新关上,百鬼横行,听起来很恐怖的样子,但是实际上在汉代,七月依旧是一个代表着美好和期盼的月份,是下半年开端,充满了即将到来秋获的憧憬,是一个寄托着希望的月份。 七月十五中元节,原本是祭奠先人之节,然后在各种宗教之下慢慢变味,反倒成为了所谓鬼节,更有不少骇人传闻以讹传讹。若是追溯起来,要知道这七月十五的『鬼』,原本是自家祖先之灵,然后在不断篡改之下,反倒是成为了让人恐惧的恶鬼…… 斐潜晃荡了一下酒碗,听着酒碗当中冰鱼叮当做声,然后饮了一口,感觉一丝凉意从口而入,渗入肺腑,似乎驱散了一些身边的暑热。 时事皆是如此,时代的变迁,往往会使得一些东西,在酵之后变了味。 或许像是酒,越醇越香。 或许像是霉菌,越来越是腐朽。 斐潜看了看庞统,又看了看桌案之上,略有些沉吟着。 当下,或许也应该是到了改变一些事情的时候。只不过斐潜心中还是略有些忐忑,就像虽然知道自己是扔进去了酒曲,但是在没有开封之前,谁也不能一定确保经过时间的酵,就可以成为美酒。 『主公可是有心事?』庞统喝下一盏薄酒,砸吧了一下嘴,将酒盏放在了桌案之上,轻声问道。 斐潜看了庞统一眼,微微点点头,说道:『某欲重建史官行列……』 『史官行列?』庞统对于这个新名词,有些不解。 史官。 似乎浑身上下都是浓厚笔墨的官职。 华夏上古时代,因为文字记载稀少,并且保存流传的物品也不多,所以对于在上古时期所采用的政治体系,往往只是流于推测,很难有具体实证,直至夏商周时期,因为有专门设立的史官存在,所以才有更多的资料保存下来,直至后世。 《周礼·春官》记载周王室设有五史。春秋时期,正式出现了所谓『君举必书』之语,更有分出大史、小史、内史、外史、左史、右史等史官,分工明确。『大史掌国之六典,小史掌邦国之志,内史掌书王命,外史掌书使乎四方,左史记言,右史记事。』 汉承秦制,至武帝时置太史令,以司马谈任其职。谈卒,其子司马迁继其任。迁卒,知史务者皆出于他官,而太史不复掌史事,仅限于天文历法职掌范围。同时,汉代所不定专职著史的传统,也让后世许多封建王朝沿用。 斐潜清楚为什么司马迁死后,太史令就消除了编撰史书的职权,并不是因为太史迁没了后代,而是皇帝感觉收到了掣肘,毕竟之前封太史令的时候说得很漂亮,要求『君举必书』,然后话说完了便感觉一块石头砸在了自家脚背上…… 而且还很痛。 皇帝的权限难得有什么有效监管,所以当皇帝失智的时候,或少都会干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拿弹弓弹行人小叽叽的都算是寻常操作了,至于那些贼臣逆子、淫君乱主、宫廷隐密什么的,其中更是花样繁多,然后若是这些统统被载入史册,传之后代,除了一些彻底疯狂的皇帝,大部分又觉得自家脸皮噼啪作响,颜面太过于难看。 正所谓『秽迹彰于一朝,恶名披于千载』,有那个皇帝愿意史官把自己的阴暗的一面写得淋漓尽致,详入史册呢? 可是之前皇帝老儿又假做大方,表示由太史令负责记载历史的时候,享有记载特权,皇帝是不能察看史官记载,也不能擅自更改的,就算是偷偷看了导致恼羞成怒,史官甚至还有『秉笔直书』的传统艺能…… 怎么办? 盘他! 华夏传统上线,既然无法解决问题,就解决产生问题的人。 所以直至当下,汉代后期,太史令已经不复司马迁的荣光,史官大部分是由皇帝指派其他人员兼任,太史令反倒是专注于天文历法,就像是徐岳一样。 秉笔直书的史官自然就越来越少,大多数人甚至都盯着皇帝的脸来下笔。 当然,依旧耿直的史官还是有,只不过么…… 古往今来,过于耿直的人,在官场上,大约都是没个好下场。 如今,斐潜准备做些改变。 因为现在,斐潜想要设立一个新的职能部门,称之为『直尹监』。 『尹』,甲骨文字形当中,左边一竖表示笔,右边是『又』,象征以手拿笔,故而『直尹监』的职责就很明朗了,就是专门的史官部门。 『主事之人,称之为直尹监监修,位同侍中,比两千石,掌监修国史,修撰史事,记载起居,历法实录……这个……辅职者三,位同侍郎,千石,称直尹监修撰,下有修史若干,著作若干,兼修若干……各郡亦设直尹院,不参民政军事,仅记载郡县要事,设编撰一,四百石,修书二,三百石……』 庞统看了斐潜的『直尹监』架构体系设想,皱着眉头,也皱着下巴,吸了一口凉气,捉摸着,半响不说话。 说白了,直尹监就是一个纯粹文字的部门,负责记载当下生的各种事情,然后编成史书。这个职位范围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毕竟侍中是上至列侯,下至郎中的加官,自然上下浮动很广泛。 看起来简单,实际上不简单。 史官的意义,不仅仅在于记录历史,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职能,就是可以作为一种监督的力量所存在。 皇帝职权必须受到监督,相权也是如此。 直尹监,就是这样的机构,独立于民生军事政务之外,只负责记载,登记在案。毕竟很多时候人之所以为恶,是因为以为没人能管得住自己,或是认为此事无人知晓,又或者觉得自己能够一手遮天,掩盖丑陋…… 虽然说起来,未必有直接的效果,但是如果说连这一点都不做,权利的腐朽定然是如同斐和之事一般,或是本人懈怠导致,或是主动谋取私利,最终便是整个体制的崩坏。 若是庞统玩过后世的游戏,多半就会嘀咕出来,斐潜这是要在上下三条路,不管是主路还是野外,都插上眼啊! 而且这还是明面上的,再加上暗地里的…… 什么叫做行政管理? 如何削弱地方士族对于乡野的控制力量? 如果一个郡县太守,作为一地的最高行政主官,对于地方上生的事情,市坊都传开了,然后他还什么都不清楚,上头追问下来,还要动不动说什么还要调查研究,还要问具体经办人员,那么这样的郡县太守又有何用? 再往上推,如果说中央集权对于地方什么都听不见看不到,那么又谈何什么把控,又能有什么集权? 直尹监院,虽说不言政,不参民生,也不管军事,但是就像是一根探针,从上至下直通地方。当然现在暂且最多只能到郡一级,至于将来会不会扩展到县,那就要等后续的展了…… 『此事,关系重大啊……主公之虑,真是……』庞统啧啧了两声,然后问道,『不知主公欲引何人任之?』 这个事情本身就是斐潜的一个构想,特意先拿出来和庞统商议的,当然最主要还是斐潜想要看一下,庞统对于这一件事情的态度,从而可以探知一些其他士族子弟对于此事的看法。 斐潜轻笑了两声,『士元觉得蔡昭姬任之,如何?』 『啊?什么?』庞统愣了一下。 斐潜继续笑着,『且直尹监之中,皆用女官,遴选良家女入职,试之文吏课笺奏,若才可堪用,便留于监中任之。』 这是一个障眼法,虚虚实实,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是庞统一样,能够明白直尹监的厉害,说不得就被斐潜蒙过去了,以为只是斐潜讨好蔡琰所设立的…… 同时,让蔡琰出任,斐潜也确实有另外的用意。 『皆为女官?』庞统瞄了瞄斐潜,『怕是不妥罢……』 斐潜点了点头,说道:『士元不妨直言。』 除了用来插眼之外,还有女官任职的问题。 华夏历史当中,女性在权柄当中渐渐的消失其影响力,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文字的出现和儒教的出现,导致女性在生育之外,又失去了大部分的传承职能。而另外一个更加决定性的隐形因素,就是周王朝开始确定下来的立子立嗣之法,导致女性逐渐失去了政治权柄的继承权,进而成为附庸。 文字的出现,导致人类幼儿获取经验,不再完全依赖于父母的传授,尤其是母亲的言传身教,毕竟幼儿时期跟随母亲的时间更多,在没有文字之前,母亲便是最近也是最好的获取各种经验和知识的来源。 儒教的兴盛,创造性的出现了老师这样的一个职能,使得人类可以更系统,更高效的学习先人的知识和经验,但是同样也使得女性在经验传承这个方面的职能进一步缩减…… 周王朝是华夏绝大部分的封建礼法根源所在,而周王朝确定下来的制度当中,有三点非常重要,一个就是长子立嗣之法,第二个是宗庙祭祀制度,第三个则是同姓不通婚,这三点也一直沿用到了后世。 斐潜不是女权主义者,也非男权主义之人,从某个角度来说,一旦屁股歪到了那一边,就很难持重求正了。 就像是女权主义者见到了但凡提及武则天的,就不能说武则天干的蠢事,若是有人说,必然要么横眉冷目叱责其为男权走狗,要么就说华夏那么多男性皇帝,其中愚蠢无能,不如武则天者,不知道凡几云云,摆出一副气抖冷的样子来。 男性皇帝确实愚蠢的很多,比武则天差的也很多。武则天也有做一些好事,提拔寒门子弟,不管是主观上还是顺带的,在其执政期间,对于士族,尤其是对关陇世家持续打击…… 但其他的问题,是错了就是错了,不因为男性女性,就有所区别,也不因为人多人少,就可以特别照顾。 就事论事,才是正理。 斐潜认为,文字的产生,是文化进步的必然,不可能抗拒,也不可能倒流,而女性的智慧也是属于人类整体的智慧,教化的职位也同样可以让女性担任,就像是后世许多教师队伍当中相当一部分是女性担任一样,因此斐潜之前就让蔡琰担任学宫博士职位,也算是代表着一个开端。 但这样的一个开端,并不够。 现在,作为专职的女官,甚至下一步进行推广的女性继承权问题,或许可以解开之后封建王朝缠绕在女性身上的镣铐。当然也有可能在时代演变之下,斐潜只是做白工,并不能彻底改变什么…… 不过,斐潜觉得,既然自己是后世之人,就不能随波逐流。 尤其是在高等层面,政治结构上。 就像是周王朝建立了封建传承三大件一样,斐潜也想要建立起一个庞大的制度体系,让这个制度体系足够强大和坚固,即便是斐潜天年之后,依旧可以仰仗着惯性继续滚动下去一段时间,越长越好。至于将来能不能持续,能不能有才智艳艳之人给这个体系添砖加瓦,润滑涂油什么的,斐潜也无法预测,但是不能说因为将来的不确定,现在就什么都不做。 华夏禁锢女性千年,基本上就等同于绑了一只手在和其他国家争斗,试想一下,若是将这另外一只手也放开呢? 虽然说因为医疗条件,生活水平等等的原因,导致了对于妇女幼儿的保障不力,导致生育这个环节占据了古代女性大部分的空间,但是这样也并非是一个正常的形态。 时代会变的,随着长安百医馆的建设,专门针对妇科病的女医师也在培养计划之中…… 再举一个极端的例子,即便是战争,也不能说是完全属于男性,毕竟战争的后果是全体男性女性都要承担,为什么就一定要拒绝女性上战场,不允许女性拿起刀枪为自己争取活下去的希望? 别管商朝被后世朝堂如何涂抹,但是在商朝的时候,就有『妇好三千,登旅万,乎伐方』的记载,就是以三千女兵组织增编了万人军旅,然后出征土方。 春秋战国之时,也有芮伯万之母,也有楚武夫人邓曼之辈,皆为女中强权之人,甚至还有一些毁誉参半的,比如孔伯姬…… 斐潜觉得不管庞统怎么说,反正都能找到一些理由来说服庞统,却没想到庞统沉吟半响,却说道:『若以长远计,绝不可只收女官……』 斐潜正待反驳,忽然觉得有些不对,眨了眨眼,『如此说来,士元不恶女官乎?』 庞统笑道:『若天下女官皆如蔡大家,何恶之有?主公取士,当以德才衡之,安可限求之男女?岂不谬哉?』 『若以士元之意?应如何?』斐潜觉得庞统说得有道理,便没有一定要坚持自己原本的计划。 『蔡大家家学渊源,又是博文强记,任此直尹监,并无不妥。然其余诸职,当选贤能,不分男女,皆试之,若可,任之,若不可,则弃之……』庞统看了看斐潜,继续补充说道,『若蔡大家有贤才可举,亦试于公堂,如此,方为中正之道也……』 这里倒是后世的记忆影响了斐潜,使得斐潜总是觉得古代官场之上对于女性都是很歧视的,但实际上当下大汉当中,歧视的是所有太过于情绪化以及不讲道理规矩的人,不分男女。只不过有时候女性会在这个方面表现得更明显一些,比如用床笫之事来和外臣比喻的宣太后,比如把辕固扔去给野猪作伴的窦太后…… 其实从夏商周,到春秋战国,一直到秦汉,甚至到了北魏,乃至隋唐,女官的占比虽然确实逐渐减少,但是并非完全不容于朝堂,甚至在北魏期间,女官数目还比汉代更多,并且更制度化,唐代么,大家都知道了,然后到了宋代…… 孔子曾言,『妻也者,亲之主也』,但是后世所谓扬光大者,却当做这一句不存在,只讲所谓的三从四德了。 庞统说得也很中肯。蔡邕是汉灵帝时期指定的史官,历史上王允欲杀蔡邕时,蔡邕也说愿意承受刺剑削足等等的酷刑以保全余生,完成汉史,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蔡琰承其父亲的志愿,入直尹监,修撰汉史,也算是一桩美谈。 更重要的是,蔡琰确实有这方面的实力,不管是从青龙寺大论,亦或是之前在学宫之中展露出来的才能,都令人佩服,所以庞统不反对蔡琰担任直尹监之位,甚至说如果蔡琰觉得一个人不方便,有什么认识的闺蜜要一起作伴的,只要有真才实学,通过公开的考试,一样可以任官职等等。 庞统唯一驳斥斐潜的,就是斐潜之前所说直尹监仅限于女官任职,认为这是对于男性的歧视…… 这……好吧…… 斐潜思索之后,点头同意了,把这一条限制去除,然后基本上也就确定下来,蔡琰将会在初十那一天,正式被任命为直尹监监修,主要负责编撰汉史。后续的直尹院的建设,将会在蔡琰正式任命之后,6续展开。 蔡琰不应该只是一个美丽的花瓶,她应该得到自己的位置,而这个位置是根据她的能力所得来的,而不是性别或是外貌。 后世职场中,总有某些女性一边享受着各种妇女福利,不干重活,也不干粗活,挑挑拣拣,一边哀怨的表示女人要当上高等职位有多么难,然后对于其余男性职员累死累活熬夜加班脱黑眼圈等等情形视而不见。 商议确定了一件事情,然后斐潜又从桌案之上拿起了一份草拟的行文,递给了庞统。『士元再看此事如何?』 现在兵卒闲下来修整,其余的人不能闲啊。 两个字,搞事! 四个字,持续搞事! 庞统一边嘀咕着,就知道今天这酒不好喝,然后一边接过来一看,不由得瞪圆了眼…… 第1891章搭建框架,追封王氏 大汉骠骑将军府衙之中,斐潜和庞统的沟通仍在继续。 在斐潜心中,庞统大概是介于大汉传统士族子弟和自己所秉承的现代观念中间,是一个当中的过渡人士,毕竟在鹿山之下,斐潜也偷偷摸摸给庞统灌了不少的私货。 而同在鹿山之下的徐庶这个人,要怎么说呢…… 有时候出身决定了眼界,这句话虽然听起来有些绝对化,但是也确实反映了一些现实情况,庞统和徐庶两个人,差别就比较大。 对于徐庶来说,光宗耀祖是第一位的,然后才是其他。这或许是因为徐庶原本就是寒门出身,又经历过了哪些年头被世家大姓欺凌……嗯,话说回来,徐庶毕竟也是杀了人,若是按照后世现代人的观念,杀人纵然情有可原,也是触犯了法律,可以酬情减轻,但不能说完全没责任,只不过这个大汉律法么…… 所以整体而言,庞统的视角会稍微更高一些,比较和斐潜个人接近一点,然后徐庶偏低一点,大体上差不多这样。 至于枣祗和太史明,一个是醉心于农事,其他事情不怎么挂在心上,另外一个是凡人之资,反应略显慢了,很多时候都是后知后觉。 因此斐潜基本上如果有什么比较重大的事情,都会和庞统商议,省的太过于前,扯到蛋了就不好了。毕竟庞统可以接受的东西,大体上其他士族琢磨琢磨,也是可以明白的,只不过愿不愿意接受,则是另外一件事情了。 汉代的律法和制度,简直就是漏洞百出。就像是将渔网穿在了身上,说有穿罢,确实有穿,但是这个汉律身上,大大小小的都是窟窿,身上的东西也都露了出来。 法律是由统治阶级所制定的,所以大部分的法律都留有提供给统治阶级避难躲避的这个或是那个的后门。即便是到了后世,所谓自我号称『最为完整,最为规范』的资本主义国家制定出来的法律,其实也就是写了大大的一个『钱』字,有钱有公平,没钱没人权,后门的轮廓十分清晰明了。 法律究竟对谁比较『公平』,重点是看法律是谁颁布,是谁编撰的…… 就像是汉代律法,是由汉王朝的天子颁布,然后由士族大姓编修而成,所以必然是代表了汉代天子和士族世家的利益,至于普通的百姓,大字都不认识一斗,又怎么可能参与到这么高深的文字游戏当中去? 西汉初期,刘邦『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余悉除去秦法』。这就是西汉最开始的法律。 然后呢,这么简陋的律法明显不能满足统治阶级的需求,所以没过多久,刘邦就说『三章之法不足以御奸』,命丞相萧何参照秦律重新制定汉律。萧何在秦六律的基础上增加《户律》、《兴律》、《厩律》三章,合为九章,称《九章律》。 后来又有《傍章律》,《越宫律》,《朝律》,《沈命法》,《通行饮食法》,还有《左官律》和《附益之法》,尤其是在汉武帝时期制定了大名鼎鼎的《腹诽之法》…… 东汉,光武全面废除了王莽时期的律法之后,恢复了西汉的旧律,誓誓旦旦的宣称『解王莽之繁密,还汉世之轻法』,但是实际上东汉的律法根本就没有减轻,反倒是因为不断增加新的律令,显得科条繁多,庞杂烦苛,已经成为弊病,有些科条在不同的律法当中有不同的解释,使得执法者即便是想要执法也都困难重重。 『故而,主公欲重修律法?』庞统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一个相当庞大的工程,大到了庞统光是想一想都觉得头痛的程度。自己好不容易才有了三个下巴,每折腾一次就少一个,要是再折腾到这个工程当中去,怕是仅存的两个半的下巴都保不住了…… 斐潜哈哈笑笑,摇了摇头,说道:『非也……』 斐潜是要折腾,但是折腾的目的,并非纯粹为了瞎折腾,而是要一方面转移士族世家的注意力,另外一方面扩大自身的影响力,同时还要提升长安左近的经济实力,怎么可能现在就为了所谓的『律法公正』就和当下的皇帝和士族摆明了要对着干,然后走上王莽老路? 俗话说得好,悄悄地进村,开枪的不要。 『此乃参议……呃,参律院也……』斐潜缓缓的说道,『因律、令、科、比繁杂,相较不一,故而难治奸妄,不利忠良。可于龙原,青龙寺内,开辟此参律之院,设参律祭酒,领参律法,化繁为简,明晰律科也。士元以为,何人适合此职?』 听斐潜这么一说,庞统也略微明白过来,斐潜并非是要推翻汉律,顶多就是重修,甚至连重修都谈不上,只是简化而已,便思索了片刻,忽笑道,『参之一字,甚妙,甚妙也!此效「三章约法」旧事,以定民心也!嗯,若是如此,让韦休甫初任此职,如何?』 韦端? 韦氏是长安大姓,长居三辅,以其作为参律祭酒,嗯,似乎也是不错。 斐潜沉吟着,微微点头。 一来体现出斐潜对于长安本土人士的重视,交付国之律法,如何不是重任? 虽然斐潜和庞统都知道这个只是一个虚职,没什么卵用,但是旁人不清楚啊。正所谓参谋不带长,那什么不什么一样,斐潜都是老甲方了,真要折腾起来,怕不是让韦端欲仙欲死? 同时又可以将舆论控制在一个固定的范围之内,给这些长安闲散士族子弟找点事情去做,庞统明显领悟到了这一个方面,所以建议给韦端,毕竟韦端可以说是关中士族的地头蛇,由他带着,肯定比其他人更容易聚拢人气。 庞统也捉摸着,忽然补充说道,『若是如此,主公不妨诏令,太原、河东、汉中、河洛、川蜀等地,各自举荐乡老大能一二,入参律院?』 庞统嘿嘿笑了两声,『若山东欲来,不妨也归于其中!』人越多,便越不好办事,意见便越是繁多,所以干脆一锅乱炖! 『善!便是如此!』 斐潜哈哈大笑,然后给庞统添上了新酒,两个人相互轻轻一碰,便是一同饮下,然后又是相视而笑。 放下了酒盏之后,斐潜轻轻在桌案上敲了敲,说道:『待参律院成,便先议贪腐之罪……』 庞统侧头看了斐潜一下,缓缓的点了点头,表示记下了。 斐和之事,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很多人等着看斐潜的笑话,或者说在拖斐和下水的时候,有一些人就在等着了。 如果说斐潜判罚轻了,必然就会有一大堆的人跳出来,嘲笑讽刺,将斐潜编成段子,让什么孩童传唱,都是基本操作,甚至还有可能以斐和为盾牌,挡在前面抵抗斐潜下一步的核查清理工作。 如果说判得重了,这些人又会从另外一个方面来攻击斐潜,比如说些什么无情无义,亲疏不分,冷血残酷,沽名钓誉等等,反正就要在斐潜和其他斐姓之人,亦或是比较靠近斐潜的庞氏和黄氏等人之间埋上刺,看看,斐潜连自家人都不照顾,还会照顾你们么? 斐潜一开始的时候,就有考虑到这一点,所以才暂时不直接处理斐和,而是让斐和在家中等待。只不过庞统以为,斐潜会在将军府会议的时候让众人公论,而没有想到是要交给参律院来进行处理。 『如今楼榭立,便等风云起……』 庞统用手指头弹了弹酒盏,叮叮作响,权当充做伴奏。 直尹监,参律院,似乎是两个不怎么相关的框架,但是实际上庞统知道,这是斐潜在棋盘之上布下的棋子,当年在鹿山之下两个人坐在溪边畅谈的内容,如今见到一点点的在铺开,在实现,如何不让庞统心生感慨? 『今日之乐,非羌煮无以酬!』庞统斩钉截铁的说道,一脸的严肃,就像是方才讨论的都是闲话,现在才说道了政事一样。 斐潜大笑,旋即吩咐仆从先去准备。 当年在鹿山之下,也是常常席天而做,围着一口铜釜,一边煮一边聊。 『再派人去请子敬、子鉴前来!』斐潜干脆继续吩咐道,『另备些蒲桃佳酿,今夜且畅胸怀!』 庞统抚掌大笑,连声称善。 一时间欢笑从将军府衙院墙之上翻越出去,然后随着风声渐渐飘荡…… ……(?▽?)/ヾ(^▽^ヾ)…… 有的地方充满欢笑,自然有的地方满是悲怆。 若说是长安左近,多少还有些暑热残留,那么在太原之处,就已经是略有风霜寒意了,尤其是在太原王家府邸周边,似乎就已经提前进入了寒冬。 太原王家府邸,原先是家族鼎盛,自然建筑体系占地不小,气度非凡,但如今么,盛况不再。 王家府邸前门似乎已经很长时间都没有打开过,原本正大门上的红漆都是皴裂了,露出里面黑褐色的木纹来。台阶上青苔似乎也没有人清理干净,还有几颗杂草,从石缝隙当中顽强而生,展示着生命的倔强,也衬托着王家府邸当下的悲惨。 太原王氏,当年雄踞晋中,一身压制着温、鲍、郭等士族,甚至可以对于上党遥控指挥,对于温氏家主等人呼来喝去。 如今,不用等上三十年,就已经是河东流落到了河西。 王允当年在长安城墙之上纵身一跃,身死道消,但是李郭残暴,并没有因为王允死了,就饶过了其家族上下,控制了长安之后,王允一家皆被屠戮。 如此噩耗,王家的老太爷自然是深受打击,痛彻心扉之下不久之后就一命归西,然后王允次子王晨,也在病痛和悲伤之中,感染风寒,也是没能熬多长时间,凋零而落。 本来王家还剩下一个孙子王黑,多少还算是有些希望,但是所托非人,又被算计暗害,呜呼哀哉之下,王氏楼榭便是彻底崩塌,如今便仅存一些老妪寡妇,以及王允血脉之中最后残留下来的一名孙女,一同守着最后的产业,就是这一片残破的王家府邸度日,自然不可能还能照顾得王家府邸门面,光鲜亮丽宛若往昔了。 像王氏府邸当下,在乡野之中,有一个称号,便为『绝户』。就是一家上下,男丁已绝,没有什么后代可言,自然也没有未来希望之意。 再加上如今王氏旁支的王凌,已经略显气候,在骠骑之下担任要职,所以原本攀附在太原王允本房的一些藤蔓什么的,如今基本上也是转头投向了王凌之处,基本上就断绝了和此处的联系,若不是王凌多少还派一些人,一年之中四时寒暑多少送些衣食什么的,怕是此处残留在王氏府邸之中的妇孺,早就熬不下去了。 即便是王凌照顾得再好,让王允一房这些妇孺能衣食无忧,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此处就像是一潭死水,不起半点涟漪,风吹日晒之下便会渐渐干涸,最终只剩下一个凌乱残破的骸骨,在时间的锉刀之下化为飞灰。 许多人都认为王允一房已经是类同于死人了,只不过苟延而已,其实不仅仅是外人如此认为,就连原本王晨的遗孀,房氏,也是以为认为。 房氏是王允的次子,王晨之妻,算来当下也不过三十许,若是放在后世,也是艳丽之龄,而如今容貌憔悴,枯干宛如老妪。 房氏则是只生得一女,名英,如今尚在。整个硕大的王家府邸,如今只剩下房氏多年贴身女婢,还有最后的三名王氏老奴,便是王允一房最后的人员了。 然而,这一日,这一潭死水当中,被人咣当一声,投下了一块巨石,不但是让潭水震荡不断,就连附着在潭水之中,死命汲取着潭水最后的几分润泽的蚊虫蝇蛆,也感受到了变化,嘤嘤嗡嗡的盘旋起来…… 王氏府邸正街之中,一行人匆匆而来,然后直奔到了王府门前,咣咣敲起门来,浑然不顾长久未动的门扉震落得尘土和锈渣。 又是敲门又是叫门,半响却没有任何动静,也没有人回应。 来人不由得愕然,旋即反应过来,往自己脑门上拍了一下,然后又匆匆沿着街道,拐向了王氏府邸的角门…… 此次敲了不久,便有老奴前来开门。 来人也没多话,劈头一句便是询问房氏可在府中,又见老奴一脸惊恐之色,才觉得自己唐突,方放缓了语气,咳嗽几声,说自己是贺喜而来,一时急切失了礼数云云,且让老奴传话,好与房氏分说。 老奴迟疑片刻,脸上多少还有些惧怕之色,不过还是颤巍巍的让来人稍等,他转身前往禀报。 『啧啧,想当年……』 此时来人才觉王家府邸之中,已经是残檐破瓦,杂草遍生,庭院之中仅是剩下一条常走的道路尚未被草丛侵占,其余已经不堪于用了。 原本雕梁画栋的厢房,也是残破,破了洞的窗楣就不说了,但看上面累计的灰尘和角落处的蜘蛛网,就够让人膈应的了。 『啧啧啧……想当年啊……』 来人再次感叹道,但是语调当中并没有多少的悲伤,却隐隐有几分看着他人楼塌的幸灾乐祸的味道。 过了片刻,王家老奴才回转说,房夫人在正厅迎客。 来人不由得皱了皱眉头,显然对于房夫人没有亲自出来迎接,多少感觉有些不爽,但是很快的,就重新挂上了一副笑脸,不过这一副笑脸,见到了如同风干橘皮一般的房夫人,再看到正厅当中摆放着的棺木,还有在后面隐隐约约露出来的冥器,顿时脸上就多少变了些颜色。 来人忍不住心中暗叫晦气,干脆就不入厅堂之中,便站在廊下径直说道:『好叫房夫人得知,大喜,大喜啊!今天子念记王司徒忠勇,特追封安乐亭侯!诏令已到河东,不日将至!』 房氏宛如行尸走肉一般的眼神,缓缓的有些波动,然后猛然间瞪大了眼,眼眶都几乎裂开,喉咙之中挤出如同砂石摩擦一般的声音,『此……此言……当真?』 来人见到房夫人如此形状,心中厌恶,几欲跳起回避,但是又强忍着,眼珠转悠几下,勉强堆上了一些笑容,说道,『啊哈!某诓房夫人做甚?果真大喜啊!这个……房夫人明鉴,如今天使将临,当下府院败坏,实不宜受礼也……不若,呵呵,若是房夫人不弃,小弟有一别院,还算典雅……』 房氏凸出的眼珠子一点点的缩了回去,哑然笑道,宛如老鸦哑鸣,『不敢烦劳……既是家主遗荫,自当授封于此!岂有落于客枝之理?』 来人抖了抖脸皮,干笑两声,『某是好意!若是恶了天使,届时诏令不得,岂不是啊……房夫人莫要自误!』 『老身自有分寸……且谢过相告之恩……来人!送客!』房夫人战战巍巍站了起来,『老身残躯有碍,就不远送了!』 来人翻了翻嘴皮,甩了甩袖子,不咸不淡又是干笑两声,虽然明显还想要说一些什么,但是房夫人已经转身而归,想追上去吧,又觉得厅堂之中的那个棺木实在是太恶心人了,最后便冷哼一声,怏怏而去。 房氏咬着牙走到了避人之处,便再也忍不住心中翻涌而上的情绪,身躯摇晃了几下,踉跄摊倒在地,宛如受伤的野犬一般张大了嘴,却只出细细小小的哀鸣之声,早已哭干的泪腺也是分泌不出任何的液体,只是以头抢地,许久才出了悲声,『夫君啊……』 第1892章王家后人,安乐亭侯 在封爵一事上,汉承秦制,但是又略有扬光大。 西汉初年,沿用了秦朝的二十等爵,另增设王爵。受封王爵的,都是与刘邦并肩打天的有功之臣,只不过正所谓狡兔死走狗烹,这些异姓王最终大多数都是被诛伐殆尽,所谓世袭罔替,只不过是一个美丽的谎言。 此后,大汉又立下异姓不能封王的规矩,王爵之位仅刘氏皇族可得。就在同姓王开始觉得这一波稳了的时候,便又开始收拾同姓王…… 由此可见,但凡是到了裂土封王的程度,基本上也就成为了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不拔出干净,始终觉得不爽。 汉武帝时,为筹措战费,令卖二十等爵,导致先秦二十等爵为人所轻。 光武帝中兴大汉,封了三百六十多个列侯,一时间满国皆侯爷。不过到了当下,这些曾经一度光鲜亮丽的列侯,基本上也是烟消云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有句话叫做人不在江湖,江湖上依旧有那人的传说,列侯之类的高等爵位也是如此,虽然说当下列侯基本上没几个,但是在士族世家眼中,列侯关内侯,依旧是一个荣耀的人生顶点。 安乐亭侯。 虽然是列侯当中最小的一等,又是属于渔阳郡内的小县城,对于太原王氏后人来说,基本上来说就等同于虚授,根本就没有实封食邑,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属国之类的,但是因此产生出来的实际利益,依旧不小。 一个等的爵位,不仅仅代表着可以见官不拜,同样也代表着俸禄和税役上的凡利益,也正是因为如此,就像是后世的范进中举一般,太原王氏后人重新获得爵位的消息传开,太原王氏府邸又重新变得炽手可热起来。 原本抛弃了王允这一房,跑去依附王凌那一支的人,又急急的腆着脸,凑了上来,献殷勤的献殷勤,出气力的出气力,就连之前拂袖而去的那个报信人,也急急的又派了些人手过来帮忙打扫清理王氏府邸之内的残破杂物,也算是多少卖个好。 和王氏府邸左近一片热闹的场面不同,在迎接见到了所谓天使的时候,太原太守崔均,也一时间有些蒙圈。 挂着天使之名的,是郭嘉。 若是单凭外表来说,郭嘉也算是一表人才,只要不是在喝醉的状态之下,看起来确实是很是俊秀,颇有出尘之意,若是按照后世的标准,简直就是妥妥的中性美男,即可攻又可受,绝对是腐女的心头好。 郭嘉也很无奈。当斐潜带着几分坏笑凑过来的时候,郭嘉也就知道情况不妙,可是胳膊毕竟拧不过大腿,眼一闭腿一张,那什么也就上了马,摇摇晃晃变身为所谓朝廷天使,来太原宣读对于王氏后人的封爵诏令。 这一封的封爵诏令,还是正儿八经出自刘协之手。 刘协么,对于王允有些印象,但是对于王允的后人,就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也谈不上对于王氏后人有多么的喜好,之所以封这一个爵位,是因为斐潜提出来的。 曹操以为王允的这个后人,王英,有大才,所以斐潜才会特意郑重请求,本着让斐潜不舒坦就是自己舒坦的原则,曹操虽然迫于形势,不好拒绝,但是也一杆子将王英的封地支棱到了渔阳,想要用天子的诏令来收买人心,哼哼…… 曹操此举也算是正式掀开了『虚封』的大幕。 秦汉时代,刺史太守所领之州郡都是实土,也就是实实在在的政区。同样,汉代诸侯王所分封王国也是实土。 不过当下的安乐亭侯,算是开了爵位虚封的先河。 遥领之前就有,比如各个诸侯给自己手下封的什么太守刺史州牧什么的,既不属于自己国土之内,又没有能力打下来,就是一个噱头而已。虚封么,按照历史展来说,应该会更晚一些,要到三国正式形成,魏、蜀、吴三国虽然仅能各据一方,但每方都期望自己能拥有整个天下,在这一愿望尚未或不能成为现实时,便以虚封来满足自己和手下的需求。 遥领与虚封不但是为了图其空名,虚张声势,还有政治上的目的。 历史上,吴和蜀还在联盟蜜月期的时候,就为了政治上的需要,除了其他约定条件外,又把魏国的土地先行瓜分,各『占』了其半。 当时魏拥有九州,吴蜀于是在意念当中各自先『占』了其四,然后再将司州各取其半,尽显公平原则。 随后吴蜀大肆遥领虚封,也是限制在各自所『占』的领域之上。蜀有冀州刺史张翼、兖州刺史邓芝、并州刺史廖化、凉州刺史姜维;吴有青州牧朱桓、豫州牧诸葛瑾、徐州牧全琼、幽州牧孙韶等等。 不管最终打的赢打不赢,气势上先压倒魏国再说! 曹操此举,也多半是如此,不管赢不赢,恶心第一名。若是真的王英前来渔阳领取实封,曹操也不怕,因为那样一来,也就等于是王英落到了曹操手里了…… 然而曹操万万没想到的是,斐潜对于这个王英也根本不感兴趣,目的也不全是为了所谓表彰忠良之后,主要还是另有所用。 郭嘉虽然不满被斐潜一脚踹到了太原来,偏离了他最想先去看看的长安和平阳,但是原本郭嘉也是抱着到处看看,观察一番的心思,到了太原也不是一样看一看么,所以也不算什么,也没有太郁闷,只不过见到了太原太守崔均之后,然后崔均看到了诏书,面露异常之色的时候,郭嘉才觉得有些不对。 『崔使君,可是有何不妥?』郭嘉看了看崔均,然后又看了看崔均手中的诏书。应该不至于啊,这诏书郭嘉也见过,遣词用句并没有什么问题,很平常也很正常的诏令而已。 崔均嗯了一声,然后笑了笑,说道:『这个……并无不妥……』 嗯,崔均在说谎。 郭嘉立刻判断了出来,但是知道崔均说谎没有用,郭嘉并不清楚崔均为何说谎…… 『天使路途劳累,某已略备酒水,且为天使洗尘……明日便择吉时,宣天子之恩德……』崔均将诏书送还给郭嘉,然后安排郭嘉住宿休息等等事宜。 郭嘉心中虽有疑虑,但是明显崔均不会说,而且郭嘉身边又都是斐潜派来的护卫,根本也不可能和外界有什么沟通,所以只能是压下心中的问题,呵呵笑了笑,装作无事。 且说崔均招待了郭嘉之后,回过头来回了自己的府衙,琢磨了半天,始终不得要领,正皱眉的时候,忽听手下禀报,说是『贾使君来了』,便连忙站起,出门相迎。 上党和太原相差并算是太远,贾衢听闻了郭嘉前往太原宣读诏令的消息,也从上党赶了过来。 崔均和贾衢这一段时间,合作起来并没有什么矛盾,还算是比较融洽,所以关系自然不错,见面寒暄一阵之后,崔均将贾衢迎入厅堂分坐,一面令人前去准备些吃食酒水,一面说道:『贤弟可是为了天使诏令而来?』 这也没有什么好避讳的,所以贾衢也很干脆的应是。 毕竟这是斐潜治下,文官系列当中的第一个被汉天子亲自封的亭侯! 斐潜本人的路线有些怪异,说是武将么,他那三脚猫的功夫,说是文官么,偏偏又是骠骑,所以就剔除在外,不予置评。 王允则不然,妥妥的文官系列。所以虽然这一份诏令是给王允之后的,但是在崔均贾衢等人眼中,这无疑就是一个良好开端,怎么能视而不见? 『贤弟有所不知……』崔均沉吟了一下,决定还是和贾衢商讨一番,毕竟贾衢和郭嘉的屁股不一样,呃,屁股所坐的地方不一样。 崔均缓缓的捋了捋胡须,就像是平复了一下心中的翻腾的疑惑,然后说道:『天子诏,乃封王氏后人,英也……』 贾衢对于太原的情况,也不是完全一抹黑的,多少也是略知一二,听闻了崔均之言,不由得微微一愣,『这……』 两个人相互看了一眼,将几乎相同的问题一同吞了回去,『怕不是骠骑弄错了?』 王英,不是男的,而是女子。 汉代并不是没有女性封爵,但是那些大多数都属于皇家公主。公主的封地,一般称之为食邑或汤沐邑。顾名思义,食邑就是供公主吃饭的地方,汤沐邑就是给公主洗澡打扮的地方。按汉代的制度,哪个县被封给了公主,该地百姓按时给国家缴的赋税,就是公主享有的俸禄。 虽然说公主也有荣宠时,甚至加封到了万户侯的也不少见,但是大多数公主的爵位都是不能继承的,不可以给后人,即便是公主娶了驸马,也是不能留给自家孩子的。 也就是说,大汉当下,女子是无爵位继承权的,只有遗产继承权。 『不若以恩爵论?』贾衢迟疑了一下,说道。 违抗上令是不用想了,这辈子都不可能违抗上令的,尤其是以天子和骠骑的名义,双重布下来的诏令,到了这个份上还跳起来说诏令出错了,难道是要表示觉得自己才是对的,天子和骠骑都错了? 所以贾衢的意思就是,干脆就像是给公主加封一样,是属于『恩爵』,也就是不能传于后人的那种爵位。 崔均略带了一些苦笑,摇头说道:『然王氏……并非王爵……』 贾衢听了,也是不由得叹息一声,有些头疼。 讲真的,若是太原王氏是皇亲国戚,这倒是好办,可问题是太原王氏跟天子贵胄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强行按照所谓『恩爵』来安排,于礼不合啊…… 崔均忍不住又是叹了口气,说道:『若是诏令未曾明言,只是赏爵王氏后人,倒也好办,偏偏指明了王司徒次子晨之后,名「英」……』 诏令没有写清楚,自然就有操作空间,从旁系过继一个来,也就成了,可问题是又是指明了给谁,这要是再做什么操作,说小了是违抗上令,说大了就是忤逆圣意! 崔均有那么一个瞬间,也想过干脆让王英穿上男性的服装,就当是男的继承诏书了再说,但是后来想想,又不怎么靠谱,毕竟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贾衢沉吟良久,说道:『既如此,便依诏行之就是……若有变动,反而不美……』 崔均也是默然,最终也是缓缓点头。 此时此刻的崔均和贾衢,就像是去年绩效明明才一千万,今年下达的目标一打开,就变成了一个亿的公司中层。 领导既然是领导,又怎么会错? 如果领导真的错了,请参照第一条。 所以下属最重要的品质,自然就是古往今来多少领导特意强调的『执行力』。至于目标是不是错了,数额有没有什么出入,领导是不管的,重要的是先去执行……只不过等执行了之后,真的出了问题,那就已经不是领导的问题了,而是在执行当中出了问题,依旧也不是领导的问题…… 反正这一次宣读诏书的,并非自己,而是郭嘉。 郭嘉次日,捧着诏书,前后簇拥着侍从护卫,高高举起了旌旗,兵卒两侧开道,沿着中央街道往王家府邸的市坊而行。 太原城,和大多数的汉代城市都一样,北贵南贱,东富西贫。 原本王家府邸就是位于太原城北,只不过…… 郭嘉在队列之中,向右偏转,穿过市坊的坊门,然后走了一段,便觉得有些不对。似乎街道是半边阴寒,半边阳光,定睛细看之下,便是微微有些叹息。 王允在世之时,王家府邸自然有仆人照料得很好,然后等王允这一房的老老小小死的差不多了,这么一块地盘虽然还在,但是已经是没人打理了,虽然说多少有些人手整理了一番,也不过是在正门正院之处打理清扫而已,所以王家府邸围墙左右,墙角之处,杂草丛生,垮塌失修的也有不少,街道两侧对比起来,自然感觉一边像是荒村,一边才是人世。 郭嘉一行而来,引起不少民坊内外之人聚望围观,更有好逐热闹的浮浪少年追逐怪叫,周边清道的兵卒也都淡然,只要不冲撞天使行列,权当做喝彩了。 当队列抵达王氏府邸正门左近牌坊的时候,早有一队带甲兵卒分立左右,眼见天使临近,领队军侯连忙上前拜见。 崔均微微示意,然后一行人在牌坊之处下了马,缓缓向前。 虽然之前一段路来不及整理清扫,但是从此处牌坊至王氏府邸这一小段路,大体上还是整顿干净了,杂草落叶青苔什么的都扫了个干净,重新漆了大门和屋檐,至于那些已经生锈变渣的部件全数都换了,崭新雪亮的金属光泽耀人眼目。 什么叫做一朝登天,光耀门楣? 当下就是! 房氏带着仅存的几名王家府邸之人,再有那些从昨日半夜就到了左近,死活也说自己是王允这一支的一份子,怎么也要一同迎接天使的『忠心耿耿,不离不弃』之人,齐齐拜倒在香案之后。 郭嘉的心思么,其实并没有完全在所谓宣读诏令之上,毕竟宣读诏令这种事,实在是太不起眼了,会认几个字的黄门宦官都能做。郭嘉更注重的是斐潜为什么要他跑这么一趟,究竟背后的意义在什么地方? 到了王家府邸之前的时候,郭嘉看到之前衰败的围墙,和明显是重新翻修的正门大院,两相对比之下,忽然有些感悟。 王允虽然在执政过程当中并不是尽善尽美,但是也算是对于大汉朝堂尽了一份心力,企图将大汉朝堂拉回『正规』之中来,就像是曹操当下也似乎如此。 刘协对于王允之死,一时感慨悲痛,似乎情感深重,但是实际上或许是无暇顾及,或许是干脆就遗忘王允的后人…… 王司徒,曹司空。 斐潜是想要说曹氏亦如王氏一般,莫看之前势大,依旧是风云变幻,福祸不定?这是在说曹司空亦如王司徒一般? 生前搏得万顷田,死后人地皆亡惘? 郭嘉不由得又是回头看了看之前那一段显得有些荒凉的路,然后回过头来看眼前虽然已经换上了新装,但是依旧是显得衰老和羸弱的王氏遗孀,微微叹了一口气,上前展开了诏书:『太原王氏,汉司徒王允王子师之嗣,侍中王晨王仲明所遗,王氏后人英,上前听封!』 只见从房氏身侧走出了一名幼弱少年,拜倒在香案之后。 郭嘉不由得一愣! 虽然说十岁左右的年少之人,外表上的男女特征不是那么明显,毕竟汉代不管男女都是留长的,但是这个身上的衣着服饰却是明显。 郭嘉一看这分明穿着是襦裙! 这,这王英,竟然是个女子之身! 这要怎么办? 郭嘉纵然聪慧,也没有想到会遇到这样的情况,顿时拿眼去瞪崔均和贾衢。 崔均微微闭眼,似乎与世无争的恭立一旁。而贾衢则是略微抬了抬手,朝着郭嘉示意了一下,继续念啊,等什么呢? 郭嘉忍不住风中凌乱,这到底是怎么肥四! 第1893章山西情谊,商业演变 太原王氏,新获高爵的喜事,很是热闹了好几天,但是房氏毕竟苦病已久,再加上王家府邸败坏还未能完全修缮,所以热闹归热闹,总是有些这些热闹的人在喧宾夺主的味道。 虽然房氏企图站出来,以当家人的姿态归拢王氏这般早先散去的猢狲,但是这一群猢狲难免心中有各自的主意,所以平了这一头却按不住那一头,始终无法彻底融合在一处。 王英虽然获取了新的爵位,但是不代表这个爵位到了脑袋上就能立刻呈现出+15智力+1o政治等等的附加效果,同时之前王英的生活一直都是出于窘迫之下,也没有什么待人接物的经验,所以基本上来说,依旧是一个非常茫然,不知所措的状态。 见到王英如此,原本心思就不是很整齐的猢狲,便越的上蹿下跳起来,甚至有些人在公开场合叽叽喳喳,表示王英既然不懂事,就应该交付给门清的人来处理,贵人么,只需要在家里待着『享福』就好了…… 这些眼界和地位都不是很高的人,其实对于王英以女身继承爵位并没有多少深刻感知,眼中多半只是利益…… 所幸,太原太守崔均,虽然不是完全清楚骠骑将军斐潜这一步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是并不妨碍崔均先维持住现状,等待后续,因此派遣了一名比较精干的手下,充当了王氏之下的尹令,才多少将这些计短又好攀比,贪婪又无主见的王氏猢狲,给多少镇压下来。 王氏王英一事,郭嘉认为是斐潜以王英为例,比喻嘲讽曹操。而崔均和贾衢比较倾向于另外一个方面,就是斐潜需要王英这个榜样,来安抚招揽山西贤能。 毕竟王允也是当年并州人士的代表人物,若是斐潜完全不闻不问,就这样任其衰败下去,虽然说也无可指摘,但是总觉得与人情不符。就像是后世的所谓『人道主义』,『人文关怀』什么的,所以斐潜特请封爵王氏此举,方显得骠骑仁德无双。 至于王英以女身授爵,崔均和贾衢也懂比较认同于是骠骑疏忽了,毕竟骠骑如今地盘极大,事务繁杂,出现一些疏忽也是在所难免,但是现在木已成舟,便暂且如此罢,待后续找个机会再提就是,毕竟现在王氏都在热点上,也不好做一些什么事情。 惯例么,等热度褪去再说。 只不过谁也想不到,这一件事的后续展,竟会拐去了意料不到的方向…… 崔均和贾衢都是太守,自身都有很多比王英要更重要的事情。 至于王家府邸家事纠纷将来如何处置,崔均自然懒得过问,贾衢更是如此。伸手帮一把,多少是一个情面,但也就如此而已了,如果说王氏自己不争气,也没有帮一世的道理,到时候也就是看其气运如何就是。 贾衢来太原,一则是王氏之事,二则是因为袁尚。 若是其他人倒也罢了,但是袁尚么…… 如今贾衢将袁尚安置在上党之中,派人照料,其实也就是先行软禁。毕竟贾衢也不清楚斐潜究竟要将袁尚如何处置,虽然说已经派遣了紧急信使去长安,但是并不代表贾衢就可以直接让袁尚大摇大摆的往长安走。 贾衢和崔均都认为,如果骠骑想要进一步图谋山东,多半就会留下袁尚,但是如果说斐潜只是想要东西相持,则未必会留袁尚…… 若是要留袁尚,那么简单往长安一送也就是了,若是不想要留袁尚,然后贾衢又往长安送了,那么未免就让骠骑难做。 毕竟袁尚不同于甄氏。 但是很显然,袁尚也不能在上党久待,若是真要有什么事情,贾衢也需要和太原太守崔均沟通一下,好协同合作。 这种事情,事关重大,自然不可能轻易交付于纸端,所以贾衢才特意跑来太原,和崔均略微通了个气之后,便又匆匆赶回上党,等待骠骑的回复。 上党的贾衢遇到了棘手之事,依旧在太原的崔均也不见得轻松写意。 郭嘉之事暂且不提,反正过两天也就走了。 也不是军务上面的事情,而是人治。 太原原本就是山西士族大本营,这些年来和关中不分上下,所以困扰崔均的,自然就是关于士族子弟的举荐之事。 这个不分上下,是被山东士族压制不分上下,都是一般的凄惨…… 自从骠骑崛起,很多山西士族以为可以大有所为,但是没有想到,现实情况和他们原先设想的,颇有出入。 原本太守举荐人才,是大汉定制。两千石,以及两千石以上的官员,每年都有要求举荐一二贤才的,如果没有能够找到的,可以上表请罪,缓一缓,第二年再报,但是也不能说三四年都不举荐的,就属于消极怠政,会被问责。 正常来说,两千石的官员也不缺乏举荐的人,毕竟地方往来那么多,而且又有大批的人会主动到面前来展示一二…… 可问题是骠骑将军斐潜,似乎这几年都对于举荐人才之事,不怎么感兴趣。『举孝廉』的制度,自然就是落到了空处。 崔均到了太原,担任了太原太守之后,自然习惯性的将太原当做了自家的马厩,看看收罗一下有没有千里马驹什么的。这么一段时间下来,多少也找到了一些,不敢说一定是千里马,但是有这样潜力的,大概有一二人,然后崔均认为是应该算是良驹的,也有七八个,可问题是找是找到了,斐潜并没有说要,甚至连让太守等两千石官员举荐的意思都没有。 这就有些尴尬了。 人事权,不管是在古代还是在后世,都是非常重要的一个权柄。 崔均可以跟这些人说,你们看看,不是我这里不行不努力,其他地方也是没有,大家都没有通过,都没有进入骠骑法眼之中,所以不是我能力不行,而是所有人都这样…… 但是在野党不会这么想。 在野党只会抨击头顶上的这个家伙无能。别人没通过,你崔均举荐成功了,那才叫做本事啊,什么都没做到,还有脸瞎比比…… 甚至还有不少人在议论,说斐潜现在全数用的都是荆襄人士,将山西之人如同用过的厕绳一般,抛弃了! 幸好王英追授爵位之事,又能振奋起山西士族向往之心。看看,就连身殒已久的王允,骠骑都记在心中,又怎么可能是偏袒荆襄?其实骠骑也是多有留情山西之人,或是之前忙于征战,无暇他顾罢了。 至于王英此处出现的小小纰漏,很多山西士族子弟也是一同选择了无视,难不成群起而哄,反倒让骠骑厌恶,薄了与山西人士的情谊? 鉴于当下情形,崔均便顺水推舟,一边将王允获得追封之事高高举起,表示你们这群家伙,看看骠骑如此仁德,还有什么牢骚?另外一边也说长安当下骠骑要开恩试,你们平常不是自命不凡么,自觉是胸有锦绣么,某便举荐你们去长安应试,一试身手,若是中了,自然便是鱼跃龙门! 当然,崔均隐含的意思就是你们要是考不过,被别人踢下来,也别来我这哔哔你有多能耐了! ……(o?o?)…… 且不说在太原太守崔均的推动之下,郭,温,鲍氏等子弟纷纷结伴向长安行进,回头在看位于长安的斐潜,其实也一直都没有闲下来。 斐和一事之后,余波未定,但是该做的事情一样也不能少。事情有很多,千头万绪一般,但是如果简化到了最底层,就会现实际上只有一撇一捺,写了大大的一个『人』字。 人,便是整个社会的根本。 不管是任何王朝,最为基础的,便是这些平日里面,宛如蝼蚁一般不起眼的人,普通人。 人类社会,大体上可以分为两个部分,也就是后世存在了相当长时间的,农村和城市。农村以产出粮食等各种生活资料为主,而城市主要是政治、商业、手工业等等。 而想要在长安三辅,以及斐潜其他辖区之内,扩张人口,有一点很重要,就是要给这些百姓平民提供相对应的生产生活资料,而生产生活资料的运输和配给,又离不开商业的展…… 所以斐潜当下就在查看荀攸重新整理了一番的商业经济汇报。 『……今各有业,均乐其事,犹如水之自下,无须驱使,林林总总,皆汇于市,商贾接踵,牛马沸盈,人不得顾,车不得旋,阗城溢郭,傍流百廛……』 斐潜略微皱了皱眉。 虽然说荀攸代理三辅商贸一段时间了,但是文人的习惯依旧没有多少改变,这一大段描述固然不错,也侧面表现出长安左近的经济展状况,但是要是后世那些杠精读者来看,还不裂开上至天下至地的一张大嘴,喷出一个水来? 斐潜飞的略过,然后在荀攸汇报的后半段,才看到了一些具体数字,整体来说,荀攸根据去年的情况,预估今年年收入大概将会达到百亿钱…… 多乎哉,不多也。 如果将这个钱财放到个人身上,或许感觉如同天文一般,但是若是以斐潜现在的政治集团的体量来说,只是略有盈余,勉强够用。 而且斐潜后续还要展开一系列的工程项目,就不说那些暗搓搓准备推动的事情,单说接下来要修整各地水利,迎接新一轮的小冰河寒锋,然后要准备因此导致局部区域产生旱的更旱,涝得更涝的问题,光这一项的修理地球费用,就是一个庞大无比的数值。 『公达……』斐潜指了指荀攸最终的汇总说道,『若某所记无差,太兴元年……七十四亿钱,二年么,八十九亿,今年直近百亿……公达可知此间何故?』 荀攸微微愣了一下,一时间没有能够反应过来,毕竟数值上年年都在增长,而且似乎都还不错,今天更是可能突破百亿钱大关,怎么反而骠骑将军不怎么高兴的样子? 斐潜看着,心中微微叹了口气,毕竟不是专业的商业人士,荀攸对于数值的敏感度还是不太够啊!晏平五年、太兴元年两年期间,是斐潜政治集团整个经济大爆的两年,直接从四十亿左右的体量,直接攀爬到了七八十亿! 原因很简单,就是川蜀经济体系的融合汇入,被隔绝的往来商贸,爆式的增加。 但是额的爆并不能持续长久,随着最初汹涌澎湃的交易势头过去,很快就出现了一些饱和现象…… 并且导致整体收入增放缓的根本原因,就是免费加盗版啊…… 先不论老生常谈,属于个人素质和法律不健全的盗版问题,就像是后世很多人说什么短视频侵占了阅读的时间,所以阅读要和短视频竞争,就必须推动自我盗版来吸引读者……这简直就是屁话连篇! 举一个可能略微显得不恰当的比喻,就像是电视和电影,当年也有人说大小屏幕之争侵占时间什么什么的,但是实际上是时间之争么? 不是,依旧是质量之争! 不思索怎么提升自身质量,偏偏往自己肚子下三寸拉一刀去比免费,和盗版抢饭吃,这就是资本的急功近利映射到了现实思维的一种表现。 斐潜自然也是碰到了免费和盗版的问题。 长安左近工房制造的一些器件,在热销之后就被士族世家盯上了,越是卖得越火的,便越多仿制品,就比如说起初卖得很火的文人随身的三件宝,头巾、折扇和笔套,盗版起来也不复杂,找几个熟练工匠琢磨个几天,也就自然可以生产出来了…… 这还不好收什么版权费,若是斐潜一提及这些,怕是一堆人都会跳将出来,大叫斐潜与民争利,不似人主云云,是不是像极了后世那些看盗版还能理直气壮的那一撮人? 就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如果斐潜什么都不做,那么很可能就会走上原有封建王朝的老路,因为没有什么利益,所以也懒得研,即便是有所研出来的新鲜玩意,大多数都是献给皇帝博取赏赐,至于推广到民间,抱歉,谁也不是圣母,天天给免费的盗版的去送粮草…… 所以封建王朝的华夏科技很难有序的攀升。 斐潜现在准备在科技树上加点,正准备向上攀爬,转头看见屁股底下一堆人眼巴巴的看着,手里都拿着小本本,随时随地准备搬抄盗版过去,而且还要斐潜免费…… 荀攸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整体的商业模式,必须要进行转变。 鉴于当下的形式,斐潜觉得自己必须要从简单的生产制造商的位置上离开,往更高的层面去探索,去开。 可问题是,要怎么做呢? 荀攸看着斐潜微微皱着眉头,心中也不免有些忐忑起来,跟着他自己跟在斐潜身边的时间越长,越是觉得斐潜此人深不可测。最主要的还是荀攸有些跟不上斐潜的思路,有时候竟然不能推测出斐潜在想着一些什么,亦或是谋划着什么…… 刘协就像是一张白纸,七情上脸,纵然死命掩饰,也是徒劳,很多时候荀攸只要看一眼,多半就能猜测出刘协的想法,就像是一池浅水,虽说可能有些涟漪,但是一眼便可看透。 曹操就麻烦一些。曹操笑的时候未必真开心,哭的时候也不一定真的悲伤,恼怒的时候可能只是做个样子,虽然比较复杂,但是还多少有些脉络可寻,荀攸推测一番之后,大体上也能猜个七八分出来。 而斐潜就完全不同了。 这个不同,并不是斐潜阴沉如渊,诡诈如狱,而是明明看着很简单的事情,偏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得不简单起来,然后就和之前的一些事情搅和在了一起,产生出奇怪的变化来…… 就拿这一次的斐和被叱责问罪,若是在刘协之处,多半就是拍桌案,然后下令让人督查严办,然后对于斐和进行处置,让群臣举荐顶替其职位的人选,也就差不多到这里为止了。 若是换成曹操么,还要加上马政司要安排谁,多半会给夏侯氏,然后借着斐和此事,再敲打一些和斐和相关的,或者是一些令曹操不爽的人,同时,曹操应该还会让人进行广而告之,一方面获取民心,一方面震慑其余贪腐之人…… 然后,差不多曹操做的,大概也就这样了。 可问题是斐潜此处,却不太相同。 斐潜竟然只是将斐和挂起来,然后并没有急着直接处理…… 然后再加上之前斐潜交待书坊要加印《周髀算经》和《九章算术》…… 在和斐潜宣称要加开『明算』科,选取算术人才…… 捅出一个斐和,除了原本的防腐除蠹之外,竟然还一头捅开了明算之道,顺便一拐弯也撩开了商贸…… 再联想之前斐潜拜将的那些举动,将领分布…… 荀攸觉得他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而斐潜当下皱眉迟迟不说话,是不是也在等待着他要主动说出来…… 『臣愚钝……』荀攸心中暗叹,拱手说道,『如今主公治下,地域广袤,各地商贸皆有差异,川蜀,汉中,北地,关中,各地产出更是繁多,往来行商难以数衡……臣,虽有浅薄之才,然俗人狭计,不堪于算,甚负主公之期,臣甚愧也……主公当可选贤才以……』 『正是如此!所谓一人计短,众人计长……』没等荀攸说完,斐潜忽然一拍手,抚掌而笑道,『哈哈,公达果然大才!与某同略也!来人,传崔氏子厚,裴氏子俊,白石羌头人,卓氏子梁,十日后至将军府议事!嗯,也叫上甄氏罢……此事便交付于汝,先据汉律,浅议商制!以十日为期,需有章程……』 如何才是最为适合汉代的商业模式,斐潜一个人自然不可能全数想得到,但是如果说都是当下商业当中的大亨,自然就可以归纳总结出一些道道来。 荀攸愣了一下,半晌才低头领命…… 第1894章参律直尹,遴选参试 太兴三年的七月,注定就是一个会在历史上留下些印迹的月份,在龙原拜将坛上的风云激荡还未完全停歇散去的时候,又接连着有更多的振荡出现,似乎要准备将关中三辅,乃至于其余大汉区域,一口气将涟漪荡到天边一般。 太原王英获得爵位的消息风一般传到了长安,顿时掀起一阵波涛…… 但是还没有等众人议论出一个什么所以然的时候,在七月中,骠骑将军斐潜下令新建『直尹监』、『参律院』两个部门,公示天下,拜蔡琰为直尹监监修,韦端为参律院祭酒。 正所谓一石激起千层浪,更何况斐潜已经接连丢下了好几块的大石头。这一番的人事调整,顿时在关中三辅之地引起了极大的震荡。 虽然说蔡琰担任直尹监监修,多少引得不少人侧目,但是明确标注了说不参与政务军事,只是负责记录、修史的职位,让一些人也很快的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参律院之上。 毕竟『参政议政』,这是很多人的老本行啊!虽然现阶段只是『参律』,但是未来可期啊! 所以,若是论三辅众人的关注要点,『参律院』的热度明显要更高一些。也正是因为如此,韦端在受封的消息传出之后,其市坊家中府邸之前已经是宾客云集,待其从将军府衙出来的路上,归家途中,更是不少人立于道左,纷纷表示自己是『偶然得遇』,然后喜闻恭贺…… 对于自身获此新职,韦端也感觉是大为振奋,吩咐家中子弟仆从准备宴席,宴请宾客,顿时其乐融融,宾主尽欢。 当然,在权位新高,重新获得骠骑恩宠的情况下,韦端心中固然喜悦,但是也并非没有烦心的事情,比如蔡琰。女人啊,在家中相夫教子就好了么,在外面的事情,就交给男人来做就是。都叫女人在外面任职做事,那么男人做什么?回家中煮饭拖地? 而且让韦端略有不爽的就是,骠骑的意思似乎是要韦端为蔡琰背书,也就是参律院第一件事情,就是在汉律当中找到女子为官的正确性…… 不过韦端相信,毕竟像是蔡琰那样聪慧,且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来的女子毕竟少数,多数的女子都是些头长见识短的,若是到时候塞些进到了直尹监当中,然后再攒唆这些没脑子的闹将起来…… 另外还有一点,那就是一直到了今天,韦端才现斐潜对于蔡琰一直都略有的暧昧,居然是用在了此处!有斐潜的这一层关系,纵然韦端有些什么反对的话,似乎也一时之间讲不太出来。 慢慢来吧。 经过前些时日的煎熬,韦端感觉骠骑斐潜的权术确实深不可测,自己之前心怀戚戚而另做谋计,也实在是失于轻率。事实证明,唯有紧紧跟在骠骑身后,才能长保权位不失、富贵固享。 尤其是当任命下达之后,骠骑又令闲杂退下,然后将封了署名的一些表章让韦端看。韦端才现自己竟然已经被许多人盯上,然后还有些真真假假的事情被捅到了斐潜这里! 韦端当时也是惶恐不已,不知道要如何应答,还是骠骑温言安抚,说道:『任贤亦不免有人嫉,休甫为关中望族,已然久矣,自然有些旧怨……如今某知休甫忠良,自有风骨可嘉,委以重任,自然不信这些污秽之言……』 骠骑斐潜的这一番安慰,更令韦端在心惊肉跳之外感激无比。同时也不免冷笑那些以唇舌笔锋中伤他的小人,也不过是一些皮毛之事,也好意思用在此处!如同骠骑所言,韦氏毕竟关中望族,若是他不能担任要职,那么其余杂姓,岂不是更不堪用? 虽说今日喜获加封,但是从早上到黄昏一直精神紧绷,又要应付这些宾客,加上自身年岁也是不小,到了晚间的时候,韦端不管是肉体还是精神,都有些疲倦,强撑着和几个略微重要的宾客打过招呼,然后便告罪转回了内院,刚刚坐下才喘了口气,便有仆从又上前禀报说有些听闻了消息远道而来宾客,想要入室拜见道贺…… 毕竟不是所有关中士族世家都在长安城中居住,晚来了也很正常。 可是韦端当下确实疲惫,于是摆摆手说道:『今日已晚,就不见了,安排其于前院欢饮就是,切莫懈怠……若再有此类,不必再入搅扰……』 韦端对于这些人的心思,其实也很清楚,所谓请求入室相见,道贺还在其次,关心更多大概还是他手中那些新增的参律院之中的职位名额。 韦端能想到今日『参律』,明日便有可能『参政』,那么旁人自然也能想得到,所以现在别看参律院当下似乎无足轻重,但是未来可期啊…… 而且参律院怎么说都是在长安骠骑府衙左近,也就是基本等同于就在斐潜眼皮之下,若是有机会展示一二,自然也能获得更多的升迁机会! 若是此前,韦端倒也乐意将自己的心腹安插其中,亦或是干脆高举所谓『举贤不避亲』的牌子来塞人,可是之前他才渡过一场刁难,好不容易再次获得骠骑宠恩,也不敢在立刻就招摇起来,给斐潜一个私恩滥施,罗织羽翼,结党朋私的恶劣感觉。 没能入室当面给韦端贺喜,远道匆匆赶来的人自然颇感失望,但也不敢再作强请,也就在韦氏仆从的引领之下,入席就坐。相比较其他人,位于人群比较靠后位置的薛永,更有几分的忧虑在心中。 自从薛兰被判诬陷他人反坐之罪,被流放陇西之后,薛家便是大不如前。虽然说韦端偶尔会派人偷偷送一些东西来,但是毕竟家中没有了顶梁柱,外力帮衬也不可能长久。 如今听闻韦端再任高职,薛永便连忙赶来,因为没有车马,听闻消息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几手了,所以自然晚到了不少,没能见到韦端当面。 如今听闻院落之中满满都是羡慕之声,薛永心中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当年其父薛兰当街拦下庞统,旁人不知道内情如何,薛兰也没有和薛永说得清楚,但是薛永也多少猜到背后是韦端在推动…… 而现在韦端重新获得了骠骑的重用,是不是代表着薛永的父亲也可以减免罪责,从流放当中赦免而归? 薛永自然不敢到骠骑将军府衙去问,只能是来找韦端,看看韦端能不能伸出手帮忙一二,结果满怀希望而来,却见不到面。是真的因为韦端身体疲倦,不便见客,还是因为知道他来了,故意不想见? 一肚子的心事,纵然面对佳肴,也是食不甘味。见满堂宾客尚在欢饮,自己心中则是凄凉不定,也是感觉如坐针毡,于是乎随意吃了一些之后,便找了韦氏的仆从,暂借韦氏的偏舍客房早早休息安歇。 汉代士族宴会,通常都有直接留客休息的,只不过待客标准,上下自然有些差距,有的是巧手焚香,红袖侍奉,有的便如薛永一般,一间偏房,两张薄席。 后半夜,又有一人醉醺醺而来,进了房中便是倒头就睡,呼噜之声犹如滚雷。 薛永本身就有心事,结果自然是辗转反侧,直到将要天明时分,才在极度疲倦之下迷迷糊糊闭上眼,结果旋即又被坊内晨鼓所惊醒,连忙起身再问韦氏仆从,却得知韦端早就已经离开,前往将军府登职了…… 这…… 还能怎么办? 强留下来等一天,就算是薛永有这个心,也没有这个面皮,更何况很多宾客也都66续续起身,然后洗漱之后便零零散散的告辞了,薛永一个人强留下来也不算是个事,只能是将满心的忧虑重新揣好回家。 出了韦氏大门,薛永忍不住又回头张望了一下。 韦氏门楣高高矗立,上面的纹饰和文字都是仆人精心照顾擦拭的,不染半点灰尘,『京兆韦氏』四个字熠熠生辉…… 『ε=(??o`*)))唉……』薛永转身,长叹一声,缓缓向前而行。 长安城已经完全苏醒过来,在清晨阳光照耀之下,人流也渐渐增加,不少人挑着担子,或是赶着车往来,还有路边的店面小二高声吆喝着揽客。 一片生机繁荣的景象。 薛永却垂着头,有些无精打采。 绕过了坊角,往前又走了一段,忽然听到身侧有人叫了一声:『可是薛家小郎君?』 薛永惯性的又往前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回头一看,却见一个中年人笑呵呵的看着他。中年人穿着常服,虽然不知道品级,但是腰间悬挂着的玉璋却温润照人。 『请问尊驾是……』薛永拱手问道,他不认识。 中年人温和的笑道:『薛家小郎君不认得某,也是正常。某先年与令尊有交,今至长安,便访旧人,却不料……这个……得知小郎君前往韦府,可是有了转机?』 『这个……一言难尽……』薛永看着中年人似乎充满了关切的表情,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如何作答。这些时日来,薛家更多的是遇到了白眼和冷遇,几无温情可言,当下纵然是初次谋面的陌生人,但是在薛永心中,却泛起了三分的感激…… 当街之下,自然不可能详谈。中年人和薛永站在街边,略说了几句,又约了下一次拜访薛家的时间,便拱手作别。 中年人笑着,看着薛永走远了,然后晃晃悠悠转过身,绕过了几条街道和巷子,拐进了骠骑将军府的后街一处不怎么起眼的院落之中,抬头见到了一名壮汉坐于堂中,便拱手见礼,『见过令主……』 『见到薛家小子了?未起疑心罢?』壮汉不冷不热的说道。 中年人应答道:『未曾。薛家子约三日之后再访……』 『善。』壮汉点点头,『若有用度,直列单来就是。』 中年人应下,然后迟疑了片刻,期期艾艾的说道:『这个……不知如今,王氏主……』 未等中年人说完,壮汉目光一凝,沉声说道:『如今你我皆在黄氏之下做事!食人之禄,当尽职责!至于旁人闲话,就休要多问了!』 ……(╯>д<)╯??˙??˙??…… 中年人所念叨的王姎,此时此刻却极其无聊的伸着自己的脑袋,然后摆放在桌案之上。自从王姎那一次吓到了外人之后,似乎就落下了这个毛病。 其实脑袋也挺重的,就算是摆在桌案上,下巴上也要垫一个锦锻垫子。 王姎今天凌晨的时候,丑时还没有过,便醒了。 主要是睡得太多了。 闲置了太久,身上似乎什么地方都会躁动起来,就像是毛毛虫在爬,各种难受。 『小娘,早脯送来了……』这是贴身婢女的声音,无须思考和辨认,也能第一时间分辨出来。 王姎依旧闭着眼,然后哼哼了两声,含含糊糊的说道,『不想吃……』 贴身婢女看了看漆盘之上的餐食,似乎也是失去了胃口,便放在了一旁,转过来也坐到了王姎身边,然后也是有样学样的拿了个锦锻垫子,将头摆上去。 王姎斜眼瞄了自家小女婢一眼,然后收回目光,眉毛拉达下来,就像是一个细细长长的『八』字,挂在脸上,半响才说了一句,『去外面问问,最近有啥大事么?』 贴身婢女答应一声,起身出去了。 王姎的目光跟在婢女身上,然后不由自主的又叹了一口气。像婢女这样身份的,反倒是容易进出,王姎若是要出行,肯定身后要跟上护卫一帮子什么的,麻烦…… 过了大概一两个时辰,太阳渐渐的爬上了树梢的时候,贴身婢女回来了,然后巴拉巴拉的和王姎讲述最近的大事,什么封将啦,什么恩科啊,都是在市井当中士族子弟相互争论的,甚至都不需要特意询问,站在一旁听上一会儿,也就是了。 『对了!』贴身婢女一拍手,『听说骠骑将军还增设了一个……呃,那个,嗯,等我想想……』 话到了嘴边,却忘了叫什么名字。贴身婢女在王姎的白眼当中拍了拍自己的脑门,依旧一时间没能想起来,最终放弃般的说道,『反正是个新府衙,说是女子当任主官,就是那个……那个蔡什么……呃,就是上次说过的那个蔡大家……』 『那是蔡琰,蔡昭姬……』王姎轻轻的拍了拍贴身婢女的脑袋,『你这个脑袋,没救了……蔡昭姬任主官……真是有意思……』 『小娘,要不我们去看看?』贴身婢女捂着头,转悠着眼珠子。闷得太久了,觉得哪里都好玩,又是女子作为主官,当然更感兴趣。 『嗯……』王姎下意识的摇头说道,『不去!有什么好看的?现在……吃饭,吃饭!』那个也不过是骠骑将军的情人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贴身婢女闷闷的应答了一声,自去一边取过餐盒。 虽然说餐食已经基本凉了,但是本身天气并不算是多冷,所以王姎二人也没觉得有什么不适,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 不过,骠骑将军还真是…… 不怕手下有意见? 还是说…… 王姎吃着吃着,忽然停了下来,手中的筷子举在半空,忽然就像是凝固了一样。 『小娘?』婢女觉得奇怪,试探的叫唤着。 『啪!』王姎将筷子一拍,站将起来,『快快!更衣,更衣!你说那个新成立的官衙位于何处?走!去看看,去看看!』 贴身婢女:『……』 方才说不去看的是你,现在又说要更衣去看一看的也是你…… 『你这个榆木疙瘩!』王姎在贴身婢女头顶上又拍了一击,『先前不去,是觉得光去看什么蔡昭姬没什么意思,现在去是因为女官,女官啊!懂不懂?你想一直在这个小院里面待着,还是有机会到处走一走?啊?』 『(*??????)=3,对对,还是小娘聪明!』 贴身婢女忙不迭的去取正装,来给王姎换上。 王姎虽然有兵卒护卫看护,但毕竟不是软禁,所以说了一声之后,待着护卫也乘车一行人到了骠骑将军政事堂之外…… 到了地头上的时候,王姎才现自己已经是来晚了,在政事堂之外已经有不少车辆,而且还有不少一看就是官宦之家的女性,穿着襦裙,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处。若是按照三个女子在一处的时候就等同一百只鸭子的话,眼下这一片,至少上千只! 唧唧咋咋,嘻嘻哈哈之声,此起彼伏。 男子成堆的时候,单身女子经过之时,未免胆颤,但是反过来也是一样,当一大群女子扎堆,然后偶尔经过的男子官吏也是浑身不自在,脚步明显都随着女子的笑闹之声紊乱起来…… 虽然说很多士族子弟认为直尹监,不能参政,就是个笔筒子,没什么展空间,但是就像是后世排队抢购奢侈品的,永远都是女性居多一样,在汉代,还有什么奢侈品比权柄更贵重?当消息传开之后,关中士族当中的女子,对于女性入官所爆出来的兴趣,远远过了普通士族男子原本的想象! 『噹!噹噹!』 云板被敲响,维护秩序的侍卫大喝道,『肃静!』 这么一大群的鸭子总算是被捏住了喉咙,顿时感觉好安静,好舒服…… 换下了平日里的襦裙,头戴进贤冠的蔡琰,身穿红黑色的冕服,在左右护卫之下,度出了堂外,微微环视一周,声音不大,但是气场沉稳,『今奉骠骑令,遴选贤良,不限男女,直以论才,欲求一职者,可入堂而试!』 说完了主要内容,具体细则自然由属官重申,蔡琰略微拱手,然后便回旋堂内。 王姎盯着远去蔡琰头上的进贤冠,然后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自己头上,却没有帽子,只是一根步摇。 『你留在此处!』王姎对婢女吩咐一声,昂便前行,朗声而道,『琅琊王氏女姎,愿试之!』 第1895章悄立百医,骊寻淳于 在『参律院』和『直尹监』的喧哗之下,『百医馆』几近于悄无声息的挂牌,呃,挂匾了。 参律院吸引大量士族子弟的目光,是很自然的一件事情,虽然暂且没有参政议政的权利,但是通过律法其实也是一种参议么,所以一时间长安左近三辅之内的人都往参律院内钻,就连晚一些接到了信息的河东河洛之人,也纷纷赶来,长安之内又是掀起一片喧闹。 直尹监也是热闹,甚至比参律院还热闹。 或许是女子都喜欢拿个小本本记事?即便是手中没有,心中多半也有?要不然男女吵架的时候,往往见到女子可以翻出十几二十年前的事情来一件件的掰开…… 不管是不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反正直尹院一出现,立刻就受到了士族仕女的疯狂追捧。 士族之家的女子,那个不会写两个字作些文? 更何况家族之中人情来往,节日文签,也很多是出自家中女君之手,所以所谓的『文吏课笺奏』,其实对于这些士族仕女来说,并不是很大的问题,所以虽然说直尹监不限定男女任职,但是实际上一开场就涌进了大量的士族仕女,男性职员的占比反而小的可怜,真的几近成为女子官邸。 对于直尹监的热闹,士族之中的男性,大多数都不怎么在意,或是表面上表示得不怎么在意。一方面毕竟有个明显更高一截子的参律院在前面,另外一方面么,不管男女,其实都有些虚荣心的,有些士族子弟会假惺惺的一边骂着说什么自家婆娘愚钝无比自不量力什么什么的,然后轻描淡写的说凑巧,幸运,刚刚好通过直尹监的考试,然后看着另外一旁那个家中内人在其中落选的子弟的尴尬表情…… 喧哗如同木头啤酒杯子上的白沫,在没有消退下去之前,是看不清底下的啤酒究竟有多少的。 百医馆,一个朴实无华的名字,然后也没有多少士族子弟关注,就这样默默的,加入到了历史进程队列当中。 华夏中药医学源远流长,其学术的形成和展,整个医学流派的演变,对于人体生理和病理上的认知,其实也同样受到了华夏历史朝代的影响,和整个华夏社会的文化,政治,以及其他的相关学科的进程展相关。 春秋之前,医学是归于巫的。周文王搞出了易经这把四十米的大刀,一刀将巫斩落神坛,医学才正式成为一个职业,脱离了,嗯,半脱离出神化的范畴。 周王朝之前,华夏以部落为重。 随着人口的增加,私有制度的逐渐站起,部落当中的整体概念渐渐的被宗族家族所替换,随后宗族一脚踢飞了部落,成为当下的主流。 汉代医学,同样也是如此。医学不再是一个部落的,而是一个家族的,甚至是一个家庭的,师傅和徒弟之间,更像是父子。 史记当中记载,扁鹊师从长桑君,然后扁鹊又传授给了子阳、子豹等人,所以汉代所谓医士的师承,也和普通的经文学术传承一样,需有来源,然后有去向。而这样的师徒传承制度,是学术流派形成的一个重要因素,也是其重要的基础。 但是很遗憾的是,这么一个重要的学科,在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的到社会大众的重视,很多医学家甚至需要假借他人的名头,才能将自己所获取的知识扩展出去,比如说《黄帝内经》。 《黄帝内经》其实并非黄帝所著,而是在大约战国到两汉之间的时间形成的,就像是《神农本草经》一样,都是在春秋到两汉之间的医学著作,可是具体作者,已经不可考…… 医学之所以被耽搁,甚至不被重视,其实很大一个原因,是因为从春秋到汉代,甚至到了其后的一些封建王朝的统治者观念中,医学这个学科,之前是被划入『方技』这一类的,而『方技』不仅仅包括医经,经方,还有房中和仙术…… 医经是主要研究医学理论,『原人血脉、经络、骨髓、阴阳、表里,以起百病之本、死生之分,而用度箴石汤火所施,调百药齐和之所宜』,大概其代表,便是《黄帝内经》和扁鹊。 经方则指用经验方治疗疾病的临床医学流派,主要特点是『本草石之寒温,量疾病之浅深,假药味之滋,因气感之宜,辨五苦六辛,致水火之齐,以通闭解结,反之于平』,代表便是《神农本草经》和华佗、张仲景。 至于房中和仙术么…… 大家都懂的。 所以汉代人其实也有很多人懂,再加上人有百态,病有千种,认得医书上面的字不难,看懂并且会治疗病人,却难比登天,因此医学之中也有很多沽名钓誉者,所以有时候会被人认为是『方士』,加以排斥否定,也就很自然了。 周朝之时,医学就已经有了『食医、疾医、疡医、兽医』四个科目,然后由其『医师掌医之政令』,医师之下设士、府、史、徒四个部门,分别管理医学治疗、医疗事务、文书医案、吏使杂务等等,形成基本完善的医政组织机构。 像是后世搞得什么高大上的食疗,其实在周朝那种落后的社会生活生产条件之下,不管是理论和实践,都已经非常完善了,然后跨越千年,后来人似乎…… 人要吃五谷杂粮,肯定多少会生病,而食疗,便是防御于未然,也是最重要的养生之道。 中医之中实际上有很多食疗的方法,并且表示说人的身体不好大多是源于先天不足,或者后天脾胃不和,至于久病不愈、年老体衰或者劳累过度等等现象,都可以食疗的办法加以调养。 食疗科目的医师,主要工作就是负责研究春夏秋冬季节变化与食物的关系,并据此分析不同季节的食物属性,把那些寒热属性不同的食物进行综合搭配,以膳食平衡来调节人的身体,达到养生保健之作用。 『春多酸,夏多苦,秋多辛,冬多咸』,这句话,就算是到了后世,也一样在用。华夏在周朝就有以『六食、六饮、六膳、百馐、百酱、八珍』来调和人体的技术,然后到了后世国外的人,换了一个什么『营养师』的名头再返回来教训华夏之人,不知道这些后来者们面对先祖的时候,会不会多少有些难以言喻的感觉…… 至于那什么大长今,在华夏掀起热潮,呃,更是一言难尽。 如果食疗的堤坝失效,那么就是疾医上场了。 疾医大体上等同于后世内科之列,而且范围很广。 疡医简单来说,就是外科。 兵卒当中非常重要的金创,也就是在这一个科目之中。 和后世不同的是,兽医在汉代的地位和其他人类疾病相同,因为牛马等牲畜,在封建农业时代有时候甚至比人命还更重一些…… 呃,当然,后世猫狗兽医,也是地位然。 斐潜对于百医馆的具体职位分布,并没有做出什么特别的调整,依旧是按照周朝古礼,设立了医师、医士,医府,医史,医徒等职位,每一名医师配备医士四人,医府二人,医史二人,医徒十至二十人。 如果对于这些数值没有什么概念的话,大体上可以参照《白色巨塔》当中巡房的场景,基本就可以了…… 张云如今也是任百医馆当中的医馆馆正之职,同时兼任疡医医师,此时此刻正背着手,仰头站在百医馆的门匾之下,端详一二,略有些感慨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一声轻笑,『逸阳闲情于此,可是有何不妥?』 张云听着声音熟悉,回头一看,不由得大惊,连忙上前拜见:『不知主公驾到,有失远迎,望主公恕罪!』 斐潜笑了笑,示意张云以及医馆两侧的护卫一同都起来,『某便装前来,不必正礼。』 跟在斐潜一旁的黄旭低声说了一句,『主公未去参律、直尹两处,直来于此……』 张云一愣,显然很是惊讶,又多几分感动。见张云又欲上前拜谢,斐潜先行将其拉起,说道,『此事不可再提,亦不可传,省得参律、直尹言某偏心。哈哈,走走,先进去看看……』 百医馆,用的就是一个汉代很常见的三进院落,前院为平常医士等人办公之所,中院作为医师的会议以及主要分科各自理事的场所,后院么,作为馆正和馆丞的办公休憩的地方。 现在只有张云作为馆正,馆丞暂时虚悬,所以后院基本上等同于张云一个人的。 斐潜大体上左右看了看,然后进入了后院之中正厅坐下,说道:『人伦传衍,乃家国之重也。今有四科,恐未不足,宜另加妇幼科目,专职专研为上。』 张云略微有些迟疑的说道:『主公之意是……先前主公有言,百医馆中,以医经,经方为重,略房中、仙术……』 斐潜哈哈笑笑,说道:『房中是房中,妇幼乃妇幼,不可同日而语。』 房中是教人怎么爽,而妇幼则是爽完了怎么痛的问题,不管是过程还是对象,根本不一样。 食色男女,古往今来都是如此。 汉代房中之经,计有八种,一共一百八十六卷,专讲男女生活之中的各种保健方法,这数量,比一般的医学经书都要多。斐潜翻看了一些之后,对于其中的内容,着实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 不显于此处,主要是怕神兽不请自来…… 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若是将妇幼归于房中,怕是多半一会儿,就没人去研究妇幼了,就像是后来的封建王朝一样,进贡皇帝的房中术花样翻新,而针对妇幼的研究多少有些止步不前。 除了稳婆。 汉代其实已经有了『稳婆』这个职业,而且稳婆也是如同医师一般,是传承制,甚至比医师还要吃天赋,毕竟不是谁都能有一双又小又绵又巧的手的…… 为了摆脱生孩子要么靠吼,要么靠手的难题,以及生产后遗症,幼儿照料等等一系列的问题,一个『妇幼』科目,还是很有必要单列出来的。 黄月英生产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甚至都不需要稳婆帮忙,一个是因为黄月英当时年龄正好,另外一个是因为黄月英其实日常在内工房之内琢磨这个那个,活动量也挺大。 汉唐女性也还好,宋朝以及宋朝之后,华夏女性有很多都被束缚在阁楼之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个活动量么,自然是少得可怜,然后再加上整体结婚年龄偏小,因此导致什么生产困难的几乎比比皆是。 稳婆很重要,但是产前和产后也同样重要。 在分娩的过程后,很多古代女性因为细菌经过伤口进入血液,引起产妇的全身血液感染,也就是败血症。在没有抗生素的古代,因为感染导致产褥热的致死率是非常吓人的,一旦演化成为败血症,十有**都是死。 所以斐潜来找张云,就是专门设立这样一个科目,也算是他这样一个穿越者,为了华夏子孙后代的繁衍,多做一份心力。毕竟历史上走过不少的弯路,西方甚至有成立专门的产院,结果因为病菌的问题导致上产院生小孩的致死率更高…… 对于这个,张云虽然不是很理解,但是既然斐潜特意交代了,也没有什么拒绝的道理,因此应允下来,只不过一时之间,精通于妇科幼儿疾病的医师比较难以寻找,也自然没有合适的领医师人选。 『主公,云倒是想起一人,适合任此科医师职!』张云思索了片刻之后,忽然想起一些什么的说道,『主公可知雒阳淳于太仓之医?』 『淳于太仓?』斐潜想了想,似乎有些印象,缓缓的点了点头,『昔日雒阳之中,确有此医馆,然毁于乱……』 张云点头说道:『太仓长于调和妇幼,于雒阳之时,便富有盛名。云之前于集市偶遇一人,言骊山之中,有一悬壶之人,曰太仓后裔……云本想过些时日,得了闲暇再往寻探……』 斐潜听着,不由得望张云头上看了看,确认一下张云头顶上确实没有什么感叹号之类的东西…… ……(??·????·??)????…… 几日之后。 骊山。 若是和秦岭山脉比较起来,骊山就是个小不点,但是即便是个小不点,对于斐潜等一行人来说,也依旧是个大家伙。 斐潜摇摇晃晃的在马背上看着越来越近的骊山群落,心中不无恶意的捉摸着,若是地壳变化没什么太大变动的话,那么在远处有个地方似乎是后世秦皇宫的博物馆的位置,要不要在那里埋个代表穿越者身份的金属或是玉石墩子下去,然后等后世什么人给挖掘出来了,少不得一顿鸡飞狗跳风中凌乱? 骊山群落临近长安之处,是一片水泊。 汉代的气候和后世差异还是挺大的,表现在地理上的植被什么的,也是如此。 『沿此泽向东南,便是蓝田……』张云指了指方向,然后说道,『便言淳于太仓于此泽左近……』 汉代没有gps定位系统,确实是一个问题,要不然一个位置共享什么的就解决问题了。只不过即便是没有定位系统,真的想要找人,也不必像是重耳大兄弟一样,选择烧山射马的…… 原因很简单,人活着,必须要有食物来源和饮用水来源。 而骊山之处,这一处的泊泽左近,水鸟鱼兽均可见,又有山中林木可供使用,无疑就是最佳栖身之地。 不多时,到了泊泽之处。 因为斐潜等一行的到来,在芦苇之中,惊起了一群鸥鸟,呼啦啦飞过上空。 若是不考虑其他因素,单就风景而论,骊山西泊倒也风光秀丽,水清山黛,林深云绕,颇像户外高人隐居之地。 只不过像这样的区域,除了山中凶兽之外,细小的蚊虫也是可怖,美则美尔,白天日盛之时倒也还好,要是到了夜间没有熏艾篝火什么的驱出野兽蚊虫,那就真的是当场『仙去』了…… 斐潜挥挥手,黄旭会意,当即领兵卒四下散开,开始寻找相关的踪迹。 泊泽之中也并非全部都是水,有些像是后世所谓湿地的样子,中间有一些6地和林木,还可以看到一些野生果树什么的,伴随着秋日渐深,所悬挂的果实也在枝头之上红了脸庞,似乎也在若隐若现的看着斐潜等陌生来客。 泊泽之中,并没有现成的道路,自然也不可能有什么人特意前来打理修饰,所以泊泽之处水草茂盛,植被也是自然杂乱状态,很是遮挡视线,不能一窥全景。 若是站在骊山高初,或许可以俯瞰这一片的泊泽,但是那样一来要绕得更远,另外视角的原因,也不见得可以随便找一个高地,就现在林中掩藏的小屋什么的。 草木葳蕤,凉风习习,斐潜觉得,若是可以排除蚊虫之扰,倒也是一个不错的避暑胜地…… 不多时,忽然一名手下兵卒似乎现了什么,呼哨了一声,跳下了战马…… 第1896章求贤于野,敦煌谋划 护卫临近了一些,斐潜便看见手护卫现的,就是一个肚子大口子小的竹编鱼篓。水顺着鱼篓缝隙往外滴漏,里面还有一条活鱼在不断的蹦跶着。 『鱼篓!定是在左近了!』张云有些兴奋的说道。 斐潜微微点头,吩咐左右散开呼喝,表示身份。 『大汉骠骑将军斐,前来拜访太仓后人!礼怠侵扰,还望主人家勿怪!』张云也是高声呼喝。 待喊了十几声之后,在芦苇深处,忽有清脆声音响起,『爹爹说不见客……』 呃…… 斐潜略显尴尬,感情也是要三顾茅庐不成?『潜求贤心切,未备礼圭,贸然而访,实失礼也。若主人因此怪罪,潜便令人回城再取就是!』 停了片刻,芦苇远处便有一个较为苍老一些的声音传来,『骠骑欲陷构某乎?既求相见,可绕过前林,便有道至此!』 斐潜呵呵笑了笑,摆摆手,让手下按照声音指点,绕过树林。 三顾茅庐实在是太费劲,还不如直接按照『给一万当我什么人,给一百万别把我当人』的套路来…… 绕过了树林,便看见在林后的空地上面,建了两间竹木房屋,一大一小。小的估计是放些杂物,养点鸡鸭什么的,然后大屋自然是住人了。一圈不高不低的竹栅栏,栅栏之中便是一老一少两人,正盯着斐潜,面色多有不愉。 斐潜上前两步,拱手见礼:『求贤若渴,闻声而不得见,犹百爪挠心一般,故而行此下策,非有意败坏太仓清名,还望主人家恕罪……』 空地上的年长之人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说道:『也罢!萦儿,且搬开栅栏,莫让贵客再言,吾等不知礼数……』 名唤萦儿的少年手脚麻利的走上前,然后搬开了拦在斐潜面前的栅栏。虽然说这样一个栅栏,抬抬脚就能跨越过去,但是毕竟代表了主人家的一种含义,所以斐潜也自然拱手相谢,顺带着扫了一眼眼前的少年。 或许是风吹日晒,再加上有没有像是后世的什么防晒霜,少年露在外面的皮肤略有些小麦色,带着一种健康且充满活力的光泽。这个年头,只有整天躲在阁楼里面的贵公子大小姐,终日少见太阳的,恐怕才会有白皙如雪的肤色,但凡在外活动的,肤色多少都有些深。 斐潜注意力都在空地上站着的年长者身上,见到少年搬开了栅栏,便一边前行,一边随口称赞一声:『好一个少年郎!有劳,有劳了……』 才走出一步,却听到一旁少年清脆的声音响起:『那家的少年郎?!我是女儿身!』 斐潜差一点踉跄,回过头再看,面容秀丽,眉细且长,眼眸之中流光四溢,脖子上光洁细腻,果然没有喉结,只不过衣服宽大松弛,细看之下才看到有些起伏…… 这真是…… 太尴尬了啊! 『哼!』少年,不,少女气哼哼的甩手就走,回到了中年人身后,斜眼看天,瞄都不瞄斐潜一眼。 斐潜干笑两声,表示歉意:『「百男何愦愦,不如一缇萦」,潜眼拙……令爱英气蓬勃,更胜寻常少年郎……』 中年人摆摆手,示意斐潜就坐,『茅舍鄙陋,不便招待贵客,还望将军莫怪……』 虽说在空地上有铺上了两张坐席,但是么,原本这个小院之中就没有什么平整地面,坑坑洼洼,再加上人踩鸡鸭蹦,虽然是有打扫,不过鸡鸭粪便的气味却难以去除,再加上临近泊泽,湿气深重,坐席也不像是多么干净,上面还有些灰黑斑点,想必就是霉菌什么的…… 斐潜呵呵笑笑,也没有什么犹豫,谢过中年人,相谦一同落座。军中更脏更乱的都经历过来了,这些寻常尘土霉菌什么的,几乎也都无所谓了。 坐定之后,斐潜看着中年人,拱手说道:『未请教主人家高姓大名……』 中年人愣了一下,看了看斐潜,然后才说道:『太仓添末之辈,淳于圭,字伯玉……此乃小女,名萦……』 斐潜略有些尴尬的又和淳于萦拱拱手,然后反应了过来,之前自己说「未备礼圭」,竟然误打误撞说中了淳于圭的名字,若非如此,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相见。 只不过这个淳于圭,淳于伯玉,似乎在哪里听过? 淳于圭也看了斐潜几眼,神情之中似乎也有些疑惑。 『久闻伯玉先生大名,今日得见,乃潜之幸也……』斐潜缓缓的说道,只不过越看淳于圭便越是有一些熟悉感,终于是忍不住说道,『潜虽说今日方来拜见,然见伯玉先生,宛如故友一般……』 淳于圭下意思的点了点头,然后又立刻摇头说道:『圭一介乡野之人,如何能称骠骑故友?骠骑且末折煞在下……』 斐潜见状,也不再寻根究底寻找这种略有略无的熟悉感究竟来源于何处,毕竟有时候明明见到一个陌生人,也会有些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于是就转过话题,将准备在长安城中百医馆之中开设『妇幼科』之事,和淳于圭一一分说,并且表示邀请淳于圭前往指正云云…… 斐潜没有直接说要淳于圭担任妇幼科目的主治医师,主要还是因为斐潜也并不清楚淳于圭个人在妇幼方面上的造诣如何,若是斐潜现在就指定了,结果淳于圭自己本身不擅长,又或是言过其实,然后张云等人八成看着斐潜面子上也不好说什么,于是反倒是误人误己。 以指正之名么,到时候若是淳于圭有真材实料,便推举其任职,若是只是顶了一个太仓的名头的无实之辈,也好处理。 淳于圭听了之后,微微仰头思索了片刻,却摇了摇头说道:『圭久于野,荒规废礼,已是久矣,实不敢言「指正」,亦不堪骠骑所倚重……』 一旁拱手而立的张云忍不住说道:『上古有神农、黄帝、歧伯;后有长桑、扁鹊;当汉有公乘阳庆、仓公,皆悬壶以救苍生,行大德于天下!如今伯玉兄承太仓之志,岂可自珍,枉顾天下之患乎?』 淳于圭闻言,只是长叹,许久方道:『圭一身残躯,不良于行也,自理尚困之,恐是时日无多,又何能医人?』 斐潜愣了一下,然后又看淳于圭显得有些青筋外露,并且有些显得关节青肿的手掌关节,再看看茅屋不远处的泊泽,看看周边水草丰盛,心中大体上略有猜测,这个淳于圭,怕不是得了风湿病吧? 难道说淳于圭真是个庸医,连这个都不知道? 回过念头一想,其实也正常,汉代之人获得信息的数量和等级,都远远不如后世,因此虽然淳于圭在妇幼之病上可能比较擅长,但是不代表淳于圭对于老年病,以及慢性病也一样精通了解…… 更何况后世风湿病都是难以治愈的难症,更不用说在汉代当下了。 『人居之处,当近阳,厌阴,绝旱,隔湿也,伯玉先生此居,虽说水草便利,然弃善地之尽也,久居湿邪入体,自然不适。若迁之,自可缓也。加以调理疏通,排除湿邪,虽未必可痊愈,倒也免病痛。更何况,令爱亦居以此,亦难隔绝阴湿之气……』斐潜看了看站在淳于圭一旁的少女,继续说道,『百医馆内,原意便是若有疑难病症,可就近博采群长,共治合力,如今伯玉先生身有不适,更当入馆才是!即便是伯玉先生不惜自身,也应为令爱多多设想……』 淳于圭转头看着斐潜,不知道是不是受此病困扰许久,转眼之间便是进入了病理探讨的流程中,『骠骑知此病为何?且不知病由何经所出?落于何络?排除湿邪?某知此地水盛土重,便以木定之,以木香三钱、砂仁一钱、香附若干、厚朴少数、另有陈皮、甘草、苍术等入药,以大火烹煮,取三而一,亦求其火气……不知骠骑以为此方如何?君臣辅佐可是妥当?』 原本以为自己身躯日渐僵硬,自度将不久人世,自然无心什么担任职务,但是听了斐潜的意思似乎此病可治理调整,淳于圭自然也就重新燃起几分活下去的希望。 斐潜报以不失礼貌的微笑:『此事说来话长……不若伯玉先生至城中百医馆,再寻他日细细分说如何?』 张云也连忙接口说道:『正是!所谓一人计短,众人计长,百医馆中虽说多不及伯玉先生者,亦或有他山之石,未可定也!骠骑诚意相邀,伯玉先生也切莫推辞了!』 淳于圭看了看斐潜,然后又回头看了看一旁自己的女儿,叹了口气,说道:『骠骑之恩,圭铭感五内,若某至长安,亦需尊太仓家训,所谓「非疾,不用药,非重,不针灸,不可求丹石,不可拒庶民」……』 汉代许多医生都是珍贵资源,所以很多达官贵人都是将一些医师像是圈养鹰犬一般养在家中的,不许其给普通百姓看病治病。这一点,太仓家训很反对。 再加上汉代许多士族子弟都喜欢服用五石散,然后认为医师也通丹方什么的,然后求丹加强某些方面的能力的,就跟后世那些去买小药丸的差不多,太仓家训当中也是对于这个深恶痛绝。 斐潜哈哈笑笑,『此有何难?某应允之!』 淳于圭点了点头,然后较为艰难的站起,离席重新向斐潜行礼。斐潜连忙上前搀扶,并且还了半礼,又交代张云负责淳于圭父女二人的搬迁事宜,便也算是不虚此番骊山访贤之举…… ……((^^*))…… 斐潜在长安左近攀爬科技树,然而对手不会因为斐潜要点科技树便停下脚步,一同暂停等候。 在敦煌玉门关之处,越来越多的胡人汇集起来,战争一触即。 太阳慢慢的升上了高空,阳光洒在玉门关小方盘城的城墙之上,也照在了萧瑟荒凉的草原甸子沼泽滩涂上,以及远处绵延的群山之间。 之所以虽然平坦,却被称之为关,并不是这里依靠着山脉,而是仰仗着在汉代,玉门关附近的一大片的沼泽滩涂…… 因为没有定位仪器,加上沼泽滩涂之间的道路又不是直线的,所以如果是那天湿气较重,阳光不足,沼泽之上笼罩着的雾气,那简直就是宛如死神的陷阱一般,一旦走错了路,就是没顶之灾! 当然,后世这些沼泽都化为了黄沙,就像是原本水土丰美的楼兰成为了一片荒漠一样。 龟兹人焉耆人分成两个大部,和大方盘城小方盘城,遥遥相对。 龟兹人原本和焉耆人很相似,都是亲近汉王朝的,但是么,人总是会变得,尤其是在一代一代的演化之下,有一些事情就被遗忘了…… 龟兹人的王,原本是汉人血统。 永元三年,汉和帝采纳西域都护班建议,封白霸为龟兹王,然后派司马姚光送其回国。班和姚光举兵至龟兹王都之下,然后废除原国王尤利多,确立白霸的王位。 所以现在龟兹王族,还是姓白。白眼狼,也是姓白。 龟兹大统领白熊,坐在大帐之中,摊开了一张很大的牛皮地图,在地图之上,有一些大大小小的符号和标注。 『这就是汉人的大小两个城……』白熊微笑着,伸出一只手,在地图上方指点了两下。 焉耆人的头人满头的小辫子,用黄金为饰,摇头晃脑的时候闪闪亮,『我之前去过汉人的城……汉人在这里修城,还是很花了一番的心思……看看,这两座城,刚好在这一片的沼泽之中,一条是北路,一条是南路,而且一前一后,即便是我们攻下了第一座小方盘城,后面的大方盘城也一样可以可进行防御……我依旧还是那个意思,不赞成直接进攻,损失太大……』 『那个……昂古王,还没有说什么时候会来么?』坐在另外一旁的莎车人问道。 龟兹大统领瞄了莎车人一眼,『怎么,你很希望昂古王前来?』 莎车人连忙摆手,干笑道:『我就随口问问,问问……』 多年以来,贵霜在西域营造出了不小的声势,尤其是结合神话传说,搞出了一个什么『不死军团』的名号,在西域之内的胡人当中也是广为传播。 当真『不死军团』就是不死之身么? 显然不是,但是在相对来说,越是闭塞的地区,越容易相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就像是就连黄巾贼都懂得搞一个『黄巾力士』来加强在民间的威慑力…… 『若是昂古王真的来了,你以为就没你的事情了?站在一旁捡便宜?』龟兹大统领白熊冷笑了几声,『汉人很狡猾,但是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出猎人的手心……』 焉耆人说道:『难道说大统领已经有计划了?要怎么通过这个该死的沼泽?』 白熊哈哈笑了笑,『汉人的防御非常好,他们堵住了沼泽的通道,不管我们是打小方盘城,还是去打大方盘城,都会让我们的队伍变成一条绳,而不是一块铁!如果我们在打正面,汉人就会通过侧面来袭击我们……但是这一切,都是暂时的,汉人的优势,很快就会失去,他们的所有有利条件,最后都会变成不利因素……』 焉耆人头人迟疑了片刻,说道:『大统领的意思是……等冬天?等这边沼泽冻起来在攻打?』 龟兹人白熊摇了摇头,说道:『为什么要打?』 焉耆和莎车的头人都愣了一下。 『我们是要告诉汉人,别打我们的主意!让汉人知道我们的厉害,不是为了打下那两座破城!要那两座破城好干什么?能吃么?能用么?啊?我们直接冲过去,到汉人领地当中去,去获取人口和财富!这才是我们应该做的!如果这两座城里面的汉人敢出来,哼哼……难道我们手里面的大马革刀不锋利么?』白熊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要会用脑袋,多想想!放心,我有办法……』 焉耆人阙素没有作声,脸上略微带出了一些不痛快。 白熊瞄了一眼莎车头人阿姆西,又看着焉耆头人阙素,心中冷笑两声。 阙素和阿姆西偷偷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不咸不淡的奉承了白熊两句,便一前一后告辞了出了白熊的大帐。 『说的好听……』阙素回头看了一眼白熊的大帐,低声说道,『到时候肯定是让我们留下来钳制汉人,然后让他可以好好的去汉人腹地抢夺财富……最多到时候稍微分给我们一点点……』阙素拿手指头比划了一下,示意一点点是怎样的小的可怜。 阿姆西凑了过来,『你想怎么样?有没有什么计划?』 『不不,我们没有什么计划……』阙素仰头看着天空说道,『我们只是一群想要在大汉和贵霜之间能够活下去的倒霉蛋!只不过……现在是贵霜的刀子,离我们的这里……更近一些……』阙素拍了拍自己的脖子。 阿姆西长长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吐了出来,『该死的!难道就不能有一点点的公平么!』 『有啊……』阙素哈哈笑了两声,但是脸上却没有任何的欢喜之色,『至少有两个东西是公平的……一个是死亡,一个是这个……』 阙素握住了腰间的弯刀,手很用力,关节都有些白,『谁真的想要让我们去死,就要问过我们的刀子!不管是该死的贵霜,还是该死的汉人!』 第1897章含笑半步,似癫非癫 敦煌的战鼓之声似乎越来越密集,但是在长安的一干众人,却基本听不到,也没有感觉有什么特比的影响。 在荀攸的召唤之下,斐潜麾下代表了商业的各路巨头,纷纷赶到了长安,坐在一处。 崔厚无疑是最早跟随斐潜的商家,如今也是专营高级奢侈品,生意越做越大,人也越来越胖,甚至比庞统都要更胖一些,马是骑不得了,就连坐到车辆上去的时候,似乎都能听到车辆的呻吟声。 『大汉之物可分为四,东有鱼、盐、漆、丝;西有竹、縠、旄、玉;北有牛、羊、筋、角;南有柟、姜、桂、砂;皆可通行天下!得一便可富甲一方!』崔厚得意洋洋的说道,『若海内得为一,开关梁,弛山泽,直可周流天下,西山之玉可直通于东,北漠之马可驰骋于南,岂不妙哉?』 裴俊称赞道:『崔君果然精通此道!佩服,佩服!』 在裴俊下位置,是小娇娘甄宓,静悄悄坐在一旁,一副无悲无喜的样子。 虽然无声无息,却不容忽视。 在甄宓下,坐着是卓梁。卓梁陪坐末座,见谁都露出一副笑脸来,就差没有翻出肚皮来了。只不过在背向其余众人的时候,在满面笑容的眼眸深处,才有一些隐隐的其他情绪…… 白石羌的头人只听了五六分,但是也陪着笑,然后眼珠子不由自主的往旁边拐一下,然后收回来,在过得片刻,又是像是被磁铁吸过去一样,又溜溜的滑过去。 倒不是白石羌头人色迷心窍,贪婪颜色,而是美貌加上财富之后,究竟是怎样的引人垂涎,故而裴俊和卓梁,都尽力忍着不去看甄宓…… 白富美。 就像是当年的卓文君。 卓梁是川蜀人,就是鼎鼎大名的卓公孙卓文君的后人。虽然许多文人墨客都喜欢讴歌卓文君,但是实际上在卓公孙和许多商人的眼中,卓文君就是纯粹的一个坑爹货外加败家娘们,开酒店就是为了坑爹钱,知道卓公孙拉不下脸,然后坑来了钱财就关门不干了。 就这么倒贴白面小生司马相如,结果等卓文君人老珠黄的时候,还差一点被司马相如给甩了,要不是卓文君还算是有些才气,写了几篇哀怨之诗词让人传唱,大意是说『你当年勾搭我时弹的琴还在眼前,现在的你却找了新鲜的小姑娘,我很难过。以后你多吃饭,保重身体,从此以后,咱就不要联系了!』 司马相如还是多少要点脸,所以就表示没那回事!然后原本想要在茂陵扶正的小三,也就这样耽搁了。 当然,也有人说是这是谣言,司马相如和卓文君恩爱到老云云,但是实际上司马相如原名是『犬子』,所以么…… 卓文君是死在了成都,而司马相如则是在茂陵去世,去世的时候在司马相如身边的,就是那个茂陵女。 从某个角度来说,后世文人墨客传唱卓文君,也不全是佩服卓文君的才情,而是表示自己也很有文采,也是满腹经纶,什么自己在穷困潦倒的时候,就没有卓文君这样的钱多貌美的小娘子看上自己呢? 当然也有一些文人鄙视司马相如,比如司马迁和班固就明确了司马相如的郎官,并非是全部出于才情,而是『以赀为郎』,也就是汉武帝时期为了缓解对匈奴战争所产生的经济压力,特意推行的『捐钱官』,而司马相如原先是没有钱的,大家都清楚,所以他当官的钱从哪里来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卓文君的影响,反正当下卓家在川蜀也没有像是卓公孙那个时候的强大了,所以现在的卓梁,就像是小哈巴狗一样,见谁都陪着笑。 士族子弟讲究论资排辈,商业之间也是如此。 只不过士族仰仗的是诗书与经文,而商家靠的是财富和产业。 商业,简单来说,就是物品流通,从产地到消费地。而对于商人来说,最美妙的事情,无非就是赚取差价,而且是最好旁人无法赚差价,只有他自己独一门。 没错,商人最终都会不由自主的走向垄断。 崔厚如今基本上得益于斐潜推行的商业政策,一直以来都伴随着斐潜的脚步,成功的在东南西北上都设立了一些分支机构,手下掌柜伙计也是成百上千,加上又主要以高等奢侈品为主,所以过手的价值简直惊人。 至于一般性的物品,崔厚已经退下来给其他的商行代理,比如牛羊筋角这一些,就是裴俊在做。 崔厚之前说的么,也不算是错,但是毕竟都是商人出身,所以话都是一半一半,还有很多产品,也是各地特色,比如铜、铁、连、犀、瑇、珠、齿、革、旃、裘等等,每一个都是大生意,做好了都是磅礴利润,如山如海。 长安曾经是西汉的都城,现如今是斐潜重要的政治文化经济中心,所以崔厚几人见到了面之后,自然也大体上能够猜测出斐潜叫他们来是做什么了,但是他们只是猜到了一小部分…… 斐潜想要展商业,但是并非是他们所想的那样。 没过多久,就听见堂下有护卫高声断喝,『大汉骠骑将军到!』 崔厚原本仰着头坐着,听闻了声音,以与其体态及其不相符的度,几乎是贴地飞出,抢先冲出了堂外,将笑容堆上了一脸,长拜道:『恭迎主公……』 裴俊等人紧随其后,也纷纷向斐潜行礼。 斐潜点了点头,说道:『不必多礼,且入内就坐。』虽然说之前就知道甄宓前来,心中也是略有准备,但是第一次看到甄宓的时候,目光也不由得在甄宓身上多停留了两三秒。 确实有些惊艳。 曹植说的大体上还是很含蓄的,『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 白居易就比较奔放了,所谓『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 斐潜觉得,曹植和白居易说的都对,而且很重要的一点是,甄宓会化妆,或者说很擅长化妆,她的妆容并非是那种厚重的一动就掉渣的那种,而是略有略无,使得眉更黛,唇更红,而且肤色如玉,加上一身合体的装束,自然比起那些整日田间地头劳作而显得黝黑且皮肤粗糙的女子要更加引人注目。 东亚妖术,千年传承。 甄宓确实是美丽,而且她自身也懂得如何将这种美丽扩展挥出来,所以自然就更加动人,但是对于斐潜来说,甄宓还没有真的就能单靠相貌,就可以惊心动魄惨绝人寰震慑千军倾国倾城如同核武器一般的程度。 否则的话三国还打生打死干什么? 丢一个这样的『核武器』出去,不就全摆平了? 容貌终究还是附加值,而实力才是第一位。 斐潜很快的就从最开始的惊艳当中恢复过来,进入堂中,在上坐下,然后示意众人就坐。众人纷纷再次拜谢,然后各自坐下。 『士农工商,无士不传,无农不安,无工不精,无商不行……』斐潜看众人坐定,便缓缓的说道,『长安,便是大汉之,诸位,便是汉商之领!』 如今长安位居大汉第一都城,倒也不算过分。因为雒阳已经颓废,而许县还未展起来,原本比长安更强大的邺城,又因为在动乱之中衰弱。 至于成都寿春什么的,相对来说就比较偏远一些了。 除了以上的城市之外,还有几个是在三国游戏当中不怎么提及的,临淄、邯郸和番禺,在汉朝之中其实也很庞大,人口也很多。 临淄,人口一度突破十万户,市面上一个商铺的租金需要上千金,甚至有『人众殷富,巨于长安』之称,盛产鱼、盐、漆、布、帛,特别是纺织品,一度也是风行全国。 邯郸,战国时赵国旧都,北通燕涿,南有郑卫,曾经是黄河以北的最大商业中心城市,只不过在刘秀攻克邯郸之后,进行了大规模的杀戮和洗劫,导致邯郸风光不再。 番禺,先秦时期南海郡治所,也是珠江三角洲和南方各土著部落的最大的商品集散地,一度是汉代最大的香料来源产地,对外也是贸易频繁。 汉代对于商业的政策,起起伏伏。 西汉自惠帝后,由于国家对工商业的优惠政策,富商大贾积极组织商品流通,使商业出现了一片繁荣景象。当时,商业城市勃兴,多层级市场得到展,京师及区域性市场兴旺,商品种类多样,商业资本雄厚,货币经济活跃。 武帝即位后,为了从财政上支持**主义中央集权的巩固与展,虽然对商人采取过打击政策,使商业进入间歇期,一度有所中落。 昭、宣之后,随着『抑末』政策的松动、放宽,私人工商业又很快得到恢复与展,并出现了新的生机。 旋即在光武之后,又有鼓吹商业伤农的论调抬头,商人被认为是贱职和无产者,被谩骂和唾弃,到了恒灵时期,因为大量买卖官员的事情出现,商人的社会地位,在一次被推上了风尖浪口,甚至有人鼓动,要灭绝商业,言『商贾求利,追逐东西,奔行南北,各用智巧,奸猾甚众,好衣美食,一年有十二之利,而商贾则无一产,又不出租税,逃亡人口,实国之害也。』 斐潜继续说道,『商不可缺。无商,北地牧马,千蹄不向南,水泽鱼盐,千钟无至西。安邑千树枣,燕秦万棵栗,汉江千亩橘,河济万顷蔌;陈夏漆,齐鲁麻,渭川竹,碣石角,如此种种,盛于地方,若不得售,则上辜天地之美,下负黎民之劳。』 崔厚等人听得是眉飞色舞,连声称赞,奉承话是不要钱的一般乱抛。 可以说斐潜算是当下大汉当中为数不多的重视商业的掌权人士,如今又是分隔山东山西,权掌西京尚书台,得到了斐潜的肯定和赞许,不是比那些腐儒穷酸说一千句一万句更顶用? 不过很快,斐潜话风一转,『然,商亦不可滥!为求利盛,以次充好,缺斤少两,盗买窃卖,枉顾律法,欺瞒租税,隐匿人口,欺压行商……以上种种,皆为商之弊也,不知永原兄,以为然否?』 崔厚挥舞着肥厚的手,就连脸上的肉都一同抖动了起来:『主公放心,厚之治下,皆奉公守法,绝无此等事情……』 斐潜笑呵呵的追问道:『果真一点都没有?』 崔厚噗通一声拜倒在地,带动着木板地面都忍不住呻吟了起来,『主公恕罪!主公恕罪!马政司之事……乃一蠢愚之人擅自而为,罪臣,罪臣实不知也……』 『若见一蜚蠊,曳尾过厅堂……』斐潜看着崔厚说道,『且问此间事,可有几虫藏?』 『啊?』崔厚愣了一下,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一旁甄宓清脆的声音响起:『将军所言事,贪腐道寻常。柑橘灰斑小,内已朽满膛。』 斐潜不由得转头看去,却见甄宓腰背挺直,眼眸清澈灵动,和斐潜对视了片刻之后,才缓缓的低下头去,云鬓之下,露出一截如同天鹅一般的脖颈,细腻肤色在厅外阳光衬托之下如同自行光一般,动人心魄。 呵呵,这个甄宓,倒是会挑时候,想必冀州商场,也没少和崔厚争夺罢? 想一想,也是可以理解。 旁人多少和崔厚都有些生意往来,唯独甄宓是个外来户,和崔厚并没有什么利益关系,所以也甄宓也不掩饰这一点,并且将其甚至演变成为优势,就像是甄宓她的妆容一般,将原本**分的美丽扩大到十二分,以此向斐潜标明,若是想要制衡崔厚的人选,便是她自己。 对,制衡…… 斐潜看着厅堂当中的众人,很显然,除了白石羌头人半懂半不懂之外,其余剩下的,都是人精,包括装傻的崔厚,都在静静的等着斐潜继续说下文。 毕竟斐潜真要直接处理崔厚,不必特意叫这些人前来旁观,甚至都不用说这些话,毕竟杀鸡儆猴重点的是杀鸡,那有一上来就宰了猴子来儆鸡鸭的? 斐潜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崔厚,『此事汝且先行自查!切莫以为仅有马政一事一人!若是等某核查再出纰漏……莫怪某不念往日交情!归座罢!』 崔厚滚回了自己座席上,举起袖子搽汗。 马政司战马隐匿盗卖,显然不是斐和一个人就可以办得到的,这样一条经销的商路,崔厚有可能知道,也有可能不知道,但是不管是知道还是不知道,都是有罪的,罪大罪小而已。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斐潜环视一周,缓缓说道,『商,亦需商律!天有五行,地有五材,各司其职,各得其所,方应天地之道也。今唤诸位聚此,乃欲立大汉商行!商行之意,商者依天之五行,辗转地之五材是也。执入市之规,定买卖之矩,规往来之约,通天下之货!』 什么生意最赚钱? 后世的经验告诉斐潜,自然是做平台!一边收商户的钱,一边收客户的钱,还可以将买卖的矛盾要么转嫁给商户,要么退给客户,反正平台是最为大公无私,自求奉献不求回报的…… 在座的自然都是精明,一听斐潜所言,顿时眼眸当中就亮了起来,相互探寻,交换眼色。最郁闷的便是白石羌头人里那古,直觉告诉他斐潜似乎说了一个很了不起的事情,但是半懂不懂的,感觉就像是错过了一个亿,急的抓耳挠腮,坐立难耐,忍不住掉过头问看起来最好欺负的卓梁,『这个……将军说的是什么意思?』 卓梁看起来好欺负,也就是看起来而已,见白石羌头人动问,依旧是笑容满面,却微微拱手低声说道:『将军当面,不便细说,待事后再禀贵人……』然后便不再理会白石羌头人了,仅仅盯着斐潜,生怕错过了什么。 华夏商会行会等商业机构,大体上到了唐代的时候才有些雏形,到了宋代的时候基本成熟,但是大汉当下,斐潜所提出来的领先半步的建议,无疑让在场所有人都眼前豁然开朗…… 当然,这些人注重的点,和斐潜多少有些不一样。 商业行会,自然就有行业标准,而行业标准就意味着一定的权柄,而商人阶层,无疑又是最为渴望权柄的一个层面,当有这样的一个机会摆在面前的时候,就像是饿狗见到了肉骨头,眼珠子哈喇子都黏在了肉骨头上。 『主公英明!』崔厚当即表态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商亦当有商律!主公但请放心,厚定然彻查不法之辈,严抓严管,以儆后效!』 裴俊一直都没有说话,现在一杆子捅在了关键点上,拱手朗声说道:『主公明鉴,俊任河东北地商贸之职以来,深觉责任重大,日日兢兢业业,不敢半点松懈,手下计三百七十余人,绝无贪腐之事……咳咳,今闻主公之言,顿感如拨云而见日月!若主公不弃,原为主公商律大计,肝脑涂地!』 崔厚顿时转头,怒目瞠视裴俊。 甄宓离席盈盈下拜,声音清丽,『虽不敢夸耀自家族世,德行高洁,然先祖亦得孔师亲传,多少通晓经学,略知笔墨,愿为将军分忧……』说到最后的一句,声音细细长长,就像是猫咪从白手套当中微微伸出了一点爪子,在什么东西上面轻轻挠了两下一般。 卓梁只知分量不足,不敢上前,但是一旁的白石羌头人见状,也不管具体是些什么,但觉得一定是好处,故而也扬声说道:『将军!将军!莫忘了白石羌……白石羌一贯忠心将军……』 第1898章大禹治水,大汉商会 斐潜原本之前是交代荀攸来带着这些家伙一同研讨关于商业的相关问题的,但是后来想了想,荀攸在这个方面的天赋可能没有点完善,所以还是自己要辛苦跑一趟。 毕竟荀攸虽然聪明,但是没有斐潜来源于后世的眼界,所以如果完全依靠荀攸,斐潜可能省了一时之事,但是后面说不定会更啰嗦,所以干脆斐潜亲自来和这些人沟通,也省去了因为意思在传达过程当中的免不了的消减或是误解。 商律,可以大体上看成是一个商业平台,而制定条款规定的,自然就是强势的一方,这样的权柄,当然谁都想要。 见到了众人相互争权的样子,斐潜微微一笑,让身旁的黄旭将携带的布袋取来,然后像是孔乙己一样,在堂中摆出了好几十枚大钱……呃,描金扇。 描金扇,是斐潜治下,所有产品当中,被盗版盗得最厉害的一个产品。一来描金扇产品结构简单,二来需求量极大,所以自然成为了不法商家盯上的肥肉。 商业平台很重要,但是商业平台的目标和方向更重要…… 『都送下去……诸位,且观之,可有何别?』斐潜指了指堂下众人,让护卫将这些描金扇分别送到各个人的桌案上。 历史上,最早的盗版和反盗版的记载,似乎在唐代。 唐代司天监每年印有历本公开卖,只不过像是四川,因为距离较远,交通不便,就少有长安司天监的历本运到,但是民间又习惯了以历本来确定自己的生产生活,于是乎就有不法商人盗版。 后来因为爆了安史之乱,许多长安人逃亡川蜀避难,结果现川蜀之地的历本各个不同,月大月小不一样,与在长安之时买到的有很多差别,而卖的人都信誓旦旦表示自己卖历本是正确的。 争执之中,相持不下,便到了官府当中论曲直,结果当地官员说:『月大月小,差个一天半天有什么关系?这是小事,何必咆哮公堂?』于是把当事双方各打五十板,赶出了公堂了事。 是小事么? 是小事,毕竟当时正值安史之乱,官吏自然也是人心惶惶,不知道这头顶的天会不会变了颜色,对于区区一本历书的真伪,自然认为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然而也是大事。 人类自古是没有盗版观念的,什么时候有了呢?当现他人创新创造的东西有了价值之后,便有人偷窃而来,据为己有。 人类社会只有不断创新和创造,整体生产生活水平才能不断进步和展,若是都等着偷旁人的东西,而且还不以为耻,不会受到惩罚,这样的社会还有得救么? 斐潜看着众人在相互传看描金扇,然后捏了捏自己下巴上的胡子,嗯,这辈子怕是别想有关羽那样的又长又亮的胡须了,这个是天赋,除非自己也盗版一个,拿些旁人的头贴下巴上,但是那样还算是自己的胡子么,不就跟京剧里面的装束似的? 『此物易辨真伪也……』崔厚本身就是专门售卖这些士族子弟奢侈品的,自然一眼就看出不少区别来,而且对于那些粗制滥造的伪劣产品不屑一顾,『长安工房所做,骨细且润,漆平且光,所用锦缎,平整无缺,绝无粘粘拼凑,镶嵌金丝,若隐若现方为正也!此外,工房扇钉皆用青铜所制,而仿劣之物多用竹木,久之易断……』 斐潜缓缓的点点头,然后再看其他的人。 崔厚说的比较详尽,所以其他的人也没有什么额外新鲜的差异点来进行补充。 斐潜等众人都看过了,才说道:『既差别甚多,何购者众也?』 『这个……』崔厚小眼珠子转悠了两下,没有立刻回答。 斐潜心中暗笑,像这样的奢侈品,若是严格来说多少也算是崔厚管辖范围,但是崔厚显然就像是那个表示『差那么一两天』的地方官员一样,并没有将盗版这样的事情看得多重,所以现在斐潜问起来,自然不好回答。 这并非是崔厚一个人的问题,而是一整个观念上的缺失,所以这也正是斐潜现在召集了手下这些人一同到了这里的原因。 斐潜没追问崔厚,而是指了指裴俊,『奉先且说来……』裴俊的字也是奉先,但是武力值么比另外一个奉先差远了。 裴俊飞快的瞄了一眼斐潜的面色,然后低头说道:『或因价高家贫也……』 斐潜点了点头,然后再指了指卓梁,说道:『孟甫以为如何?』 卓梁连忙拱手说道:『川蜀之地,偏远难得关中之物,故多仿也……』不知道是因为天气依旧有些炎热,还是一些什么其他原因,额头上的汗珠滚滚而落。 斐潜也不置可否的微微点点头,瞄向了一旁的甄宓,还没有开口,便听闻甄宓说道:『冀州亦有仿品,然皆寒门旁支采买,以填充门面,若名门大家,如何看得上此等劣物……』 哟呵,甄宓你这话说的,真有意思。 白石羌头人里那古说道:『我用的是好的!是和这个一样的!但是我们那边很多人不用这个,买的人少,说这个东西太容易坏了!不好用!』 斐潜微微笑笑点点头。 没错,折扇就是平常休闲用的,要是拿折扇去扇炉火什么的…… 胡人奢侈品的大项目也不是折扇,所以白石羌的问题并不大,因为这是一个教化的过程,对于汉人自身来说,描金扇或是一个普通奢侈品,但是对于胡人来说,则是一个教化归附的工具,自然在意义和价值上,都有些不同。 『若有客,入市坊,采买粮油醋酒,肉鱼醓醢若干……』斐潜笑着说道,『待付之时,言自家家徒四壁,穷迫潦倒,求店家减免,抑或免收其款,可乎?若店家不愿,便责骂店家无仁无德,毫无怜悯之心,怒掷油壶酒瓮而走,其行何如?』 『竟有如此恶徒?!若某遇之,便缉拿扭送,以治其罪!』崔厚皱着眉头说道,『既无钱财,当谋自身,岂可欺夺他人之物?当以匪、盗论!』 『既然自知贫困,当求上进才是,焉可一味乞行之?如此不是自堕如流民一般?则令宗族蒙羞!但凡略识中正之意,当无此举也。若有此类,当重责之,以儆效尤!』对于斐潜所说的例子,裴俊也是不太能理解这种穷就有理的思维模式,认为如果内心当中但凡还有些正直观念的,应该就不会变成这样的人。 斐潜哈哈笑笑,然后指了指桌案上的描金扇。 众人顿时或是恍然,或是惶恐。 只听噗通一声,却是卓梁连滚带爬到了堂中,连连叩,身躯颤抖,『属下知罪!知罪!』 斐潜拿出来的描金扇当中,就有卓氏自家仿制的,卓梁自然认得,起初还有一点想要装作不知蒙混过关的心思,结果听到斐潜举例,又有崔厚和裴俊表示要重重治罪,就再也坐不住,连忙上前认罪,好歹也能混上一个自,看看能不能多少减轻一些责罚…… 『川蜀之地,栈道陋简,峡谷难行,此固为然也……』斐潜看着卓梁,缓缓的说道,『然何为商?商者,转行南北,运输东西,历风经霜,吞尘咽土,方得其利,岂可因道途陋简,便直求陋简?若是如此,天下将有何人愿制精美之物?且先归座,待此间事了,自去司直领罪!』 卓梁再次叩,战战兢兢退回座位。 如果说,斐潜只想维护封建等级制度,只是追求封建统治的稳定,只想不断的压榨基层百姓,那么根本就不会去管什么盗版不盗版的问题,甚至还会主动去免费的送出一些廉价的东西,用来麻痹最基层的民众,让这些民众觉得『穷就有理』,『穷还能得到好处』,都有免费的可以拿,何必再去花冤枉钱,花大精力,去努力奋斗明创造? 一个民族的强大,因素有很多,但是相信其中必然有一点是源于一个民族自身的创造力,而这种创造力不能是一小部分人,或者说顶层阶级就可以做到的,而需要让全民族都有创新创造的精神,要保证全民的这种精神,就必须保证这些创新和创造能够获取对应的报酬。 如果一旦陷入像是后世阿三那种种姓制度,完全固化了阶级之后,所有的活力就会瞬间消失,而且拥有最多资源最多知识的顶层统治者,想的也不是带领整个社会全体民族前进,而肯定是更多注意力放在怎样保护自己的统治地位上面。 就像是为了满足皇帝或是士族的需求,汉代工匠做出了种种不可思议的器械和物品,但是这些东西仅仅就是满足了皇帝或是士族一时的需求,然后就被丢在了库房当中,地动仪,计里车,就像是一个更复杂更精美的玩具,玩腻了之后也就无人问津。 斐潜想要让华夏民族站上更高的位置,必须让全华夏的人都动起来,而不是仅仅只有士族子弟的那一小撮。 就像是斐潜准备推出的全民勋爵制度,当每个人付出了,努力了,然后会现自身得到了提升,那么才会觉得自己付出的那些,或是劳动,或是生命,都有价值,而不是无所谓的被拿去免费了或者盗版了。 斐潜认为,华夏民族如果要在封建王朝时期,就脱离地理上面的限制,破开华夏四周山川河流的局限,必须要依靠全华夏民族的力量,所以必须保证全华夏民族的活力。 而要维护自身的活力,同时更有效的控制和弱化外界民族,除了必要的军事手段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手段,就是文化上面的输出。 免费和盗版,就是对外文化输出的非常凶狠的手段! 这种残酷且阴毒手段,是对外使用的,而不是用在对内民众身上。 尤其是针对外族的青少年,因为青少年的思维还没有定型,三观也正在确立,是最好让这些外族青少年长歪长残的时机。 告诉这些外族青少年『学习不重要,快乐才重要』,让这些外族青少年去完完全全的追求感官上的快乐,放弃头脑中的思考,然后再加上『努力是白痴,奋斗是傻蛋』,不用努力奋斗照样有免费的东西可以拿,可以用,只要跪下去磕头乞讨,就会有吃的喝的…… 对于外族盗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等摧毁了外族民众的创新创造力之后,便可以展开收割了,而到那个时候…… 三代之后,甚至不用三代,就能摧毁一个民族的文化。 当今的南匈奴,已经进入第二代了,效果已经逐渐明显,很多南匈奴的小孩,只知道华夏有好多好东西,华夏的服装也漂亮,华夏的食物也好吃,基本上一说便什么都是华夏的好,若是问及南匈奴原本有什么好的地方,这些南匈奴的小孩都很茫然…… 有了免费的东西,公然允许盗版,那么还有多少人会坚持自我创新创造? 就像是如果不是后世的川建国同志的大力『扶持』,会有人觉得『鸿蒙』很重要么?反正不是还有免费的可以用么?那么花钱花精力干什么,不是吃力不讨好么? 斐潜环视一周,见众人皆沉默不语,便微微转头,示意黄旭拿出第二个袋子,然后将袋子当中的东西取了出来,一一排开。 『这……这是……』 众人的目光顿时被堂中新出现的几把折扇所吸引。 『此乃靴藏扇,以金为骨,以布为面,短巧便携,坚固耐用,外带挂钩,可挂纳于靴中,常备于途也……』斐潜哗啦一声打开了一个扇子,摇了两下,然后递给护卫,示意护卫拿给众人传看。 『此乃金银扇,以金银箔所覆,加以玉坠,更有大儒水镜先生亲笔所题「求真求正」四字,价格么……呵呵,自然不菲也……』 『此乃檀香扇,以檀木所制,雕以花纹,摇曳之间,便有暗香浮动……』 『此乃留白扇,以泪竹为骨,竹纸为面,可题诗作画,挥毫泼墨,宜有胸意欲抒之人用之……』 『此乃闺中扇,以薄绢为面,刺绣为饰,稀疏有致,略透景色,遮面以观皆不误也……』 斐潜一一介绍之后,然后指着正拿着靴藏扇端详的白石羌头人说道:『里那古,你族人多行于郊,描金扇易坏,实不堪用,不过这把靴藏扇,皮试耐用,又方便携带,你感觉如何?会不会有人想要?』 『好!这个好!』白石羌头人将靴藏扇拿在手中,哗啦啦扇着风,赞不绝口,『这个好!好!方便,真方便,就这个!价格怎么样,有多少货?』 斐潜摆摆手,笑着说道:『采购之事,且找公达……』然后转过头来看着其余几人,『诸位,可是看明白了?』 一个商业的平台的好坏,对于某些人来说,可能就是能否赚钱,又或是用其来赚取更多的钱,但是如果说能够提升一点点的眼界,将视角从钱财上面稍微抬高一些,那么或许就有不同的思路和方法…… 大禹治水,堵不如疏。 免费和盗版,就像是滔滔洪水,斐潜现在想要进行治理,只靠『堵』能成么?还是说一咬牙一跺脚,自己也跳进这洪水当中,成为免费和盗版的一份子,同流合污? 一手大棒一手胡萝卜,这道理一说起来似乎谁都知道,谁都懂,可是做起来呢?是只懂得拿大棒子恐吓,该给胡萝卜的时候却死活舍不得,眼珠转转想方设法东扣西扣,给点杂草了事?亦或是干脆将胡萝卜自己吞下肚,然后再挥舞大棒子来打劫? 斐潜拿出描金扇和这些新式扇子来,就是告诉手下这些人,看看,这就是方向,这就是去路! 这才是华夏应有的格局和未来的方向! 卓梁抢先扑将出来,五体投地,叩连连:『主公英明!属下坐宝地而不自知,求短利而舍长远,实愚钝之极也!今得主公点拨,如久旱得甘露一般!天有五行,地有五体,川蜀多竹,当以留白竹扇为佳!若是将留白扇做到极致,亦或是以此为基,再添新品,又何尝不是天下驰名?主公在上,若是卓氏上下,还有痴妄求全,贪婪而仿者,无须主公动手,某便提头来见!望主公垂怜,属下定然粉身以报,死而后已!』 甄宓几乎是在卓梁声音落下,便立刻接口道:『将军之意,宓已明晰。盗仿之物,只得其形,不得其神。如水中月,镜中花,虽一时得利,终不可长久!豫有香樟,鲁有精绢,若将军不弃,妾身亦愿代销檀香,闺中二扇,倾甄家之力,精研后续,三年,不,两年之内,定然让此二物遍布冀豫南北,进得千万女儿闺中!』 崔厚紧紧捏住那一柄金银扇不撒手,也是恳切真诚无比的表示自己辜负了斐潜的期许,没有做好事情,现在认识到了错误,愿意将功补过,然后强调自己在售卖奢侈品上有充足的经验,一定会将金银扇系列扬光大,以弥补之前的过错云云…… 裴俊则是表示北地很多人会喜欢靴藏扇,然后和白石羌头人差一点当场为了谁做主导而争执起来…… 斐潜最终便让众人一同协商制定相关细则,比如假冒仿制如何定义,产地分销如何划分,研创新如何奖励等等,先拿出一个大体的框架出来,然后根据后续的情况,再进行修整。 而这些规矩条例的布方,不再是骠骑将军府,而是…… 大汉商会! 第1904章触类旁通,苛政论断 八月,已经算是进入了仲秋。 天气在夏日的炎热之后,渐渐的走进了寒意之中。 当金黄色的落叶在风中静悄悄的落下的时候,又有谁会立刻意识到冬日的严寒即将降临?就像是关中的百姓面对着丰收的时候,又有谁会想到其他区域遭遇的困苦? 斐潜有些慵懒的在小院之中看着落叶飘然而下,桌案之上摆放着的,是几份辗转而来的报告…… 这些事情就不是很急了,所以斐潜也可以比较以休闲的去处理。 斐潜也没有想到,在雪区打开其本土宗教的口子的,竟然是之前让斐潜有些不屑一顾的丹药,所以当斐潜看到这一份报告的时候,一时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丹药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一点,那些磕丹的历代皇帝都可以作证,相比较而言,佛教就比较鸡贼了,比如说只跟皇帝说一些欢喜禅之类的东西…… 好像也不对,佛教也似乎有丹药。 有么? 没有么? 有时候就这么无聊的想着,也是一种幸福。毕竟各种各样的事情纷乱缠绕,难得有一些时间属于斐潜私人的空间,就像是现在。 不过幸福的时间总是短暂的,而更多的时间则是在各种各样的事情之下消磨,或许是烦恼,或许是困顿,或许是无奈,不一而同。 蔡琰在前一段时间正式站上了舞台,然后吸引了大量的关中和河东的仕女杀向了直尹监,还有些从陇右和汉中来得人,其中入选的年龄最小的一个,竟然是辛宪英…… 对于直尹监这个事情,纷纷扰扰,很是热闹,但是很多人也以为就是一个热闹,毕竟这么多天过去了,蔡琰也没有说具体要做一些什么事情,不像是参律院的韦端,一开始就扎进了汉律之中,修订关于贪腐的律法那么引人关注。 谁都喜欢捞好处,或许这个『谁』有些用的不太妥当,但是大多数汉代的官吏,有一个说一个,就没有多少个一心为公,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就连被神化了的猪哥,也是一样打压川蜀派,扶持荆襄派,若是真的心中一碗水端平,为什么会这么做?出祁山也不仅仅是为了大汉江山,多少也有统揽军政大权不松手的意图在内。 就拿斐潜自己来说,也是一样有私心的。 所以当韦端第一时间开始整理修订贪腐的律法的时候,士族子弟关注的重点自然就转移了过去,甚至有些人暗戳戳的左打听,右询问,就像是被突然掀开了盖子的蚂蚁窝当中的蚂蚁,失去了安全感,奔来奔去相互碰撞着触角,交换着消息。 当把下属都折腾起来之后,领导就清闲了。 斐潜这几天,就比较清闲,甚至还有空带着黄月英,穿了便装,在长安城中闲逛了两圈。 如今长安,自然是生机旺盛,为了封将大典的一些装饰,还留下了不少,在城中招摇着,增添了几分的色彩和喜气,而街道两边的店面,也是来来往往都是人,还有一些似乎在拓建,搭建了竹木的手脚脚,三三两两的工人上下忙碌着。 整体感觉来说,斐潜还算是比较满意的。斐潜无法照顾到所有人的生死,但是在斐潜的尽力庇护之下,长安至少没有像是雒阳一样的腐朽败坏…… 物价么,大体上还算是平稳。 斐潜带着黄月英,也是买了一些零碎的小东西,当然,非常拥挤的集市,斐潜并没有去,主要还是担心安全问题,一般的街面上,护卫多少还能照应得到,而若是陷入人流当中,就很难保证安全了。 黄月英显得很兴奋,虽然已经是一个孩子妈了,但是依旧很娇憨的像个疯丫头一样,这个也买,那个也要,零零散散的买了一大堆。 对于那些东西,黄月英不是很在意,所以一回到府内之后,黄月英便东送几个,西赏几个,甚至还给蔡琰也送去了一些,简直就是将小心思昭然若揭的摆在了明面上…… 斐潜摇头笑笑,算了,这样也挺好。 一个家庭有一个家庭的环境,一个社会有一个社会的生态。斐潜坐在庭院之中,晒着仲秋不冷不热的太阳,脑袋当中不由自主的又将这些时日做的事情,一件件重新拿出来,过了一遍。 嗨,就是天生劳碌命! 当斐潜猛然意识到自己又开始思考这些烦心事情的时候,不由得自嘲的骂了一声,但是该想的依旧还是要去想,因为如果斐潜不愿意去想,真就没多少人会去考虑,更不用说去推动实行了。 斐潜的桌案之上,有几份报告,其中一份就是雪区送来的。 斐潜提起笔,在雪区的报告上批复了两行字,让百医馆设立项目,分配人员,去研究后续丹药驱虫的问题。 或许换一个汉代的官吏来,面对这样一份雪区汇报的时候,要么将其归档,要么一笑了之,多数不会从其中看出有什么特别的问题,更不会像是斐潜这样散的思维关联,立刻将这一份报告的方向转到了百医馆去,设立驱虫的项目。 寄生虫病,并不是后世才有,死于寄生虫病的,也不仅仅是普通百姓。这个时代对于寄生虫的认知还不是非常的明确,甚至是因为斐潜的推行的军中卫生条例,才保证了当下骠骑军中的疾病和寄生虫现象没有那么严重。 如果说后世的人带着肉身穿越到了古代,就是一个活化的生化武器,那么古代的寄生虫就是能够将生化武器彻底消亡的大杀器,而且还是无药可救的哪一种。任何一个穿越者要是不小心喝了一口凉水,踏入一条水洼,都有几率感染上寄生虫,然后么…… 在没有对应杀虫驱虫药的汉代,就只有等死罢! 当然,大多数的水源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尤其是北方,但是南方么,在历史上,不管是曹丞相还是猪哥亮,都已经是亲身实践并且证明了寄生虫的可怕。 这么说起来,曹丞相的偏头痛,有没有可能也是寄生虫?毕竟历史上曹操也是在赤壁待过的,感染上了寄生虫病也是有可能的…… 汉代对于寄生虫病,大体上都是归到瘟疫一类当中的,当然,从某个角度来说,也确实有些像是瘟疫,一样的难防难治。 因此,在另外一份报告上,斐潜对于汝南的一批黄巾贼降兵,也是先做防疫处理,再行整编。 当看到这一份汇报的时候,斐潜也不免有些感慨。汝南的这一批黄巾贼倒下,代表着整个大汉从中平元年开始引导混乱的角色,也最终退场了,大汉上下,再无黄巾。 野心,或者好听一些,说是理想,亦或是更加高深一些,叫做主观能动性,便很有可能决定了一个人,或是一群人,能最终做那些事情,达到那样的高度。 而决定下限的,是规矩,是克制。那些事情可以做,那些事情不能做,不是想杀就杀,想干就干。当一个人或是一群人,没有下限的时候,往往也就高不到哪里去。 这种说法,虽然不能说完全正确,但是也反映出了一些道理。 至少在黄巾贼这一场乱剧之中,无数的百姓被煽动起来,然后就只会喊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却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或者道路的方向在哪里,嘴里叫喊着『立』,但是手中却破坏着所有的『立』。 整个华夏的历史当中,许多农民起义,或许是因为饥荒、瘟疫、暴政等等,然后有人振臂一呼,几万人几十万人就轰然而起,像是蝗虫一般的,席卷天下,但是吃光抢光之后,也渐渐沉寂。 很显然,张家三兄弟在黄巾爆的初期,或许也有一些朦胧的想法,但是也只是想法而已,他们没有找到走下去的方向。张家三兄弟或许也有提出平地平权的概念,但是连他们自己都不怎么相信的东西,最后也就不了了之,成为了『苍天和黄天』之争。 因为在封建社会的背景下,如果说要争夺皇位,那么对手只是一个,而如果说要平均财富,那么对手就是一群!最基层的这些民众,既然能被张角三兄弟煽动起来,也同样能被官府乡绅煽动回去。乌合之众,不管是古是今,都成不了大事。 就像是刘备三兄弟…… 斐潜淡淡的吩咐道,『去请刘玄德来此。』然后示意护卫将桌案上的报告文笔等都收拾一下。 刘备已经到了长安几天了。关羽和张飞没有来,依旧在川西南。 斐潜并没有立刻接见,而是晾了他几天,一来是斐潜确实前一段时间比较忙,另外一个方面的原因也是斐潜让刘备自己去看一看。 刘备无疑是野心相当大的人,或者说好听一些,是主观能动性极强的人。这种人,用好了,自然是相当好用,但是用不好,也是非常麻烦。 那么因为可能将来会有麻烦,所以选择干脆一开始的时候就将刘备一刀砍死? 就像是父母都会碰到自己孩子顽皮哭闹的时候,都难免心中觉得这孩子真是自己未来一辈子的麻烦,然后干脆上前掐死了事? 不管怎么说,刘备的下限还没有那么低。从徐庶的报告上来说,刘备至少还认为自己是一个汉人,还是站在汉人的立场上,至少这一点,就值得斐潜再去做出一些努力。 刘备很快就到了,立于亭外毕恭毕敬的行礼。 斐潜点点头,让刘备就坐。 『定笮如何?』斐潜让人送上了茶点,一边喝着,一边示意刘备不用客气。 『禀骠骑……』刘备小心翼翼的说道,『定笮一切尚好。』 『哦?』斐潜放下了茶碗,然后在桌案上轻轻敲了两下,说道,『冶铁也是顺利?』 『这个……』刘备一愣,目光顿时不由得停在了斐潜的脸上,几息过后才重新垂下来,『铁矿倒是开采了不少,可就是……好铁难炼……』定笮之地,铁矿石倒是不难开采,可问题是难以炼制成型,废品率极高。 『玄德所料不差,此事某早已知之。』斐潜慢悠悠的说道,『定笮之矿,易采难炼。盖因品质有别,和旁处不同也。』 『什么?!』纵然刘备胸府深沉,听了斐潜此言,也几乎要跳将起来,瞪着眼盯着斐潜,半响才颓然而叹,双肩都有些耷拉下来,『骠骑何不早言……』 『某若早言之,玄德愿信否?』斐潜笑笑,示意护卫给刘备添些茶水,『怕不是疑某以谋利乎?』 刘备不能答。 斐潜看着刘备,忽然想起了小时候课本上的一篇文章,现在重新回想起,倒也别有一番的风味。 『孔子过泰山侧,有妇人哭于墓者而哀……』斐潜缓缓的念道。 刘备一愣,这是几个意思?但是也很快的回想起这一段话。因为这一段话不仅在卢植那边上课的时候听过,刘备他自己也看过。 『……夫子式而听之,使子路问之,曰:「子之哭也,壹似重有忧者。」而曰:「然。昔者吾舅死于虎,吾夫又死焉,今吾子又死焉。」夫子曰:「何为不去也?」』斐潜继续念着,然后看着刘备。 『苛政猛于虎也……』刘备拱拱手说道,『骠骑之意,言当下苛政乎?』 斐潜哈哈笑笑,摇了摇头说道:『若是如此,又为何特召玄德前来?大汉苛于政,天下皆知之!天子空悬于朝堂,尸位荼毒于地方!贪腐成风,民不聊生!若不是如此,何来天下纷乱?又怎有当下之局?』 刘备吞了口唾沫,这话说得真是…… 『请问玄德,夫子问于妇人,方知苛政乎?亦或是知苛政之弊久也?』斐潜问道。 『这个……』刘备沉思了片刻,说道,『当是知苛政之弊久也……』 斐潜点了点头,又说道:『既知其然,夫子可知其所以然?』 『这个……或是知之……』刘备回答道。 斐潜继续说道:『知其然,知其所以然,可知当何然?若间有新弊,又是如何?便如定笮之铁,玄德欲如何?』 刘备一时间心乱如麻,无言以对。 刘备知道,这个感叹『苛政猛于虎』的夫子,实际上就是斐潜拿来说比拟自己的例子…… 刘备感叹大汉的不公,感叹朝堂的昏庸,感叹许多,但是有没有深刻去认知在这些感叹的背后,这些『不公』和『昏庸』产生的原因,甚至是更进一步,却做一些事情,来改变这些『不公』和『昏庸』呢? 孔夫子在泰山之侧感叹着,振聋聩,『猛于虎啊,猛于虎……』,一副悲天悯人的姿态,很是一顿感慨之后登上车走了。至于有没有因为怜悯妇人的悲惨,给与一些帮助什么的,并没有记载,所以也不敢乱猜。 然后夫子做出了什么改变『苛政』的举动么? 有,但是相当少。 孔子在鲁国所做的政务改革当中,可以比较重点进行称道的,便是两个。一个是开了私学,将原本在贵族层面才流传的知识,有教无类的进行传授,另外一个便是推行的隳三都,也就是针对鲁国之中三个大公卿进行削权,但是不管是私学还是隳三都,孔子都是有始无终。 私学开到一半,孔子就跑路了,能跟着孔子流浪的,就跟着去,没资本的,也就自然中断了学业,至于隳三都么,只搞了两,剩下一个难以处理,夫子便也是放弃了。 有道是天下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孔夫子一边告诫自家学生要学海无涯苦作舟,一边遇到困难立刻转进,表示天时不再,礼乐崩坏,非人力所能作为…… 按照道理来说,孔子自称已经『不惑』,表示自己对人生各种问题有了比较清楚的认识,又是当任鲁国大司寇,摄相事,然后七日而诛少正卯,曝尸三日,于是鲁国大治,再这样的背景下来推行『隳三都』,应该是有一个好结果的,然而最终是半途而废。 刘备真正当任一把手的地方,一个是高唐,一个是平原。 高唐是从高唐尉做到高唐令,按照道理来说,应该有些多少有些情感罢?刘备为了参加酸枣之盟,调集了所有的兵卒走了,旋即高唐就被贼兵所破。 平原,甚至是刺客都称赞刘备仁德的地方,但是为了孔融,刘备也是倾巢而出,之后便再也没有返回平原…… 所以,在高唐和平原的那些期盼着能有一个好官的普通民众,对于刘备来说,算是什么?是不是就像是泰山之下的那个妇人? 刘备有野心么?有手段么? 都有。 但是么…… 董承找刘备的时候,事情确实很困难,刘备觉得不靠谱,就二话不说跑了。陶谦以身家家小全数都托付刘备,结果时局不对,眼看难以翻盘,刘备便再次跑了。刘表以刘琦相托付,刘备见到川蜀太诱人了,便忍不住又丢下刘琦自个儿先跑了…… 要不是斐潜在川蜀之中设下了圈套,又刚好是川蜀特殊地形限制着,怕是一不小心也会让刘备跑了…… 若是其他诸侯倒也罢了,偏偏就是一个天天将仁德挂在面前,时时刻刻似乎都在为百姓请命的这么一个形象。 是继续挂着仁德的招牌,整天琢磨着去这里捞一点,去哪里抓一把,还是说抛弃掉之前的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好好地做一些事情,坚持做好一件事,就看刘备接下来怎么选了。 斐潜让刘备先退下,再自己去想想,去看看,若是刘备执迷不悟,斐潜也不介意让刘备就待在定笮,挖一辈子的矿,修一辈子的地球去! 第1905章讲武堂演,不败即胜 斐潜看着刘备离开的时候,心中难免多少有些感慨。 斐潜年少的时候,初读三国演义,喜欢的是刘备,觉得刘备身边都是好兄弟,但是后来再读三国,却觉得曹操更好一些,人和毕竟干不过天时,而现在,斐潜更愿意站在相对来说更客观的角度去考虑一些问题,而不是单凭喜好。 毫无疑问,当罗老先生在写刘备的时候,罗老先生是倾注了许多的情感的。在他的笔中,刘备是一个光辉靓丽的形象,也是罗老心中最好的主公代表。毕竟张士诚这个家伙,对于罗老先生来说,有些像是扶不起的阿斗。 但是抛开三国演义不谈,就单看历史记载而谈,刘备这个人,运气确实不怎么样。家里穷,没有出名的祖宗弟兄,连亲爹都没了,在家里跟母亲贩鞋子织床单过活。这在东汉末年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 换句话说,刘备的起点非常低。 出身不好,然后去学习罢,也没能学得多好,『不甚乐读书,喜狗马、音乐、美衣服』,若是到了后世,妥妥的一个杀马特,一个成绩不怎么样还有点小虚荣的学生。 用三国志当中的记载,叫做『先主多败绩』,就是这样在不断的给旁人打工和跳槽当中,刘备不知不觉度过了三十岁,四十岁,在赤壁之战的时候,刘备四十七岁。 在年轻的时候,在没有踏入社会之前,多少都会对于自己的才华和价值有比较多的溢价,对于社会的残酷认知太少,就像是毕业前问起对于薪资的期望,说个八千一万的都觉得自己亏了,然后等真的到了公司…… 一帆风顺,永远都是祝福。现实是大多数人都需要在漫长且曲折的瓶颈当中挣扎,去寻找那个光明的出口,就像是生命的诞生。 为什么很多人喜欢三国,是因为总是能找到三国当中的自己。 而刘备,是一个平民的英雄。是一个靠着自己的奋斗,在泥坑当中不断摔倒,又不断爬起来,最终站上了高位的英雄。 为了这样的一个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普通人的英雄,也为了给普通人多一点能够出头的希望,斐潜不愿意就这么杀了刘备,即便是这样做,会存在风险。 因为斐潜在刘备身上,也看到了自己。 斐潜在后世,也是一个普通人。没有任何的家世可以依靠,所有的努力都来源于自己,甚至还比不上刘备,毕竟刘备还有兄弟,斐潜连兄弟都没有,酒肉朋友倒是有,平常嘻嘻哈哈似乎比谁都亲,但是实际上出了事情肯定不能指望。 斐潜在后世最先任职的公司,是一家私人企业,入职的时候见到了白手起家的老总,听了老总慷慨激昂的演讲,顿时觉得自己也可以像是老总一样,成就一番事业。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斐潜现,其实私人公司的上层,全部都是老总的各种亲戚…… 当然,如果说这些亲戚都能像是公司创始人老总一样能力强,倒也不算是什么事情,可问题就在这里。一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出了事情找不到人,有了麻烦下属去背,到了公司不奖励先进,反倒是天天盯着这个扣钱那个罚款的上层领导,有谁会喜欢? 而且关键是,这些人并不认为这个是一个问题。 后来斐潜便去了另外一个企业,大概半事业类型,虽然说没有出现一大帮子的老总亲戚,毕竟公司更大了么,但是有了更多的『朋党』和『派别』,外省的,本省的,新来的,老人的,更是错综复杂,甚至比当下荆州的士族体系还更繁琐。处理事务虽然也看能力,但是同样也看派别和关系,有时候甚至派别和关系比能力更重要。 当年的斐潜便是在不同的派别夹缝当中去求生存,就像是当下的刘备在不同的诸侯夹缝当中挣扎一样。 所以,多给刘备一点希望,就算是全了当年自己的一些期盼。 当然这一些,也是有限度的。 就像是人情,用着用着,也就薄了。 现在的刘备,已经很薄了,至少比斐潜刚到汉代的时候薄了非常多。 斐潜一边想着,一边带着黄旭许褚,出了将军府,拐进了讲武堂。 赵云、张辽和太史慈已经先期前往各自的驻防战区了,当下讲武堂之内,便是一些中上层的校尉,像是张绣甘风李典等人,而且在今天的讲武之后,这些人也基本会分散到各个地方,然后等待下一次的汇集。 『骠骑将军到!』 站在厅堂之下的护卫高声喝道,顿时堂内大小军校都纷纷起身。 『礼!』 斐潜微微点头,在众人之中昂而过,待在上坐定,便挥挥手,说道:『免礼,都坐。』 『谢主公!』众人异口同声的回答,然后纷纷坐下。 斐潜环视一周,然后让黄旭将带来的第一张锦图悬挂在堂中,『今日之授,乃「奇」也!』 奇兵,不是说单纯的埋伏,亦或是什么翻越山林,穿插敌后什么的,而是对阵之时留有手段,集中少量精锐骑兵或步兵,从合适的角度直接冲击对方主帅所在的本阵,或者是撕开对方两翼阵型,形成缺口直接威胁对方主帅,进行斩杀,又或是对敌方的主帅造成心理上的压力形成恐慌,导致对方指挥失灵,然后大军并进掩杀,确定胜利。 也就是『擒贼先擒王』。 这是一种比较适合斐潜麾下的战斗模式,也成为了许多将领都采用的战斗方式,赵云、张辽、太史慈,现在就连徐晃也是用这一套。 说明这一套战术已经比较成熟,并且成为了非常契合斐潜兵卒的战斗方式。 为什么说比较适合斐潜麾下使用呢? 第一个方面是因为斐潜麾下的兵卒比一般的郡兵也好,或已是其他诸侯的普通兵卒来说,都要更强一些,另外一个方面来说,斐潜麾下也很大多数是凉并之人,而对于在汉代边境的这些人来说,在长期和胡人对抗之下,也很习惯这样的战法。 『用奇,当有倚!』斐潜指点着锦图上的战阵示意图,『以正合,方可以奇胜!且看此图,镇军将军于汝南以两千骑兵破七倍之敌,万余黄巾……』 得益于斐潜在军中推行的文化教育和讲武制度,基本上每一场的战役之后都会形成一个类似于对阵图一样的存档,记录记载当时对阵的情况。 徐晃所用的,便是典型的骑兵拉扯,待对方阵型出现破绽之后的冲击战术,这就是可以称之为『奇』的一种运用。 『突阵之前,需慎查之!破阵之后,需慎择之!』斐潜指点着说道,『镇军将军以五百骑掠前,一则牵扯敌军,二来可查敌阵……凡有陷,翻,坑,拒,刺者,敌军队列绕转于途,当进不进,当退不退,人散而旗不堕等等,必然有异,则不可贸进……』 『破阵之后,或驱,或逐,或穿,或散,』斐潜继续说道,『当以敌形而定之,不可贪一时之快,反而坏了大事。镇军将军破黄巾左翼,因长驱而至,战马亦疲也,又有黄巾士气败落,无心抵抗,故而行缓「驱」,一则积蓄马力,二则可避乱阵,待敌力竭之时,一举而定之……』 『为将者,当明天地人,需知日月星,』斐潜环视一周,『不可拘泥于一法,亦不可循规而蹈矩,融会贯通,阴阳并用,方为知也……』 对于甘风张绣等人来说,这样的战斗方式已经是融合在血脉当中的一种能力,毕竟这么多年他们在和胡人对抗的过程中,基本上都是这么做的,只不过没有像是斐潜这样能够总结起来,形成更为精炼的理论罢了。 但是对于李典来说,这简直就是全新的世界…… 此时此刻,李典才算是彻底明白,为什么山东诸侯,在和斐潜对抗的时候,总是落于下风。其他方面就不说了,单是这样的战法,就算是曹操来了,也一样会觉得很棘手。 毕竟李典两次被俘虏,都不是正常对阵之下,但是现在李典重新推演一番的时候,现即便是自己正面对阵,也很难抵抗斐潜麾下精锐的突击,甚至还有被阵前斩杀的可能,顿时觉得自己后脖子上凉嗖嗖的,冷汗直流而下,不由得心中暗自叫了一声侥幸。 斐潜环视一周,停顿了一下,给众人一些思考的时间。 其实这样的战术,在历史上的三国之中,是刘备运用得最好,只是可惜后期被猪哥给带偏了……嗯,其实也不能怪猪哥,毕竟川蜀之中,便再也没有了北地大将的新来源…… 这么说来,其实猪哥后期选择姜维,也是企图复制刘备的战法?毕竟只有姜维才是正儿八经的北地出身,而脑后反骨的魏延则是南阳的异类。 黄忠汉中的定军山一战,便算是这种北地精锐战法的最后绝响了,『渊众甚精,忠推锋必进,劝率士卒,金鼓振天,欢声动谷,一战斩渊,渊军大败……』 没有所谓的演义当中的计谋,也没有什么虚假的噱头,实际战斗过程粗暴且直接。夏侯渊的兵卒也是精锐,那么黄忠带了一只更精锐的兵卒,鼓舞士气,直接冲击夏侯渊的本阵,而且还用金鼓加强了兵卒之间的联系,同时也在气势上压倒了对手,最终斩杀了夏侯渊,获得了大胜。 这种战斗模式也是同样有局限的,因为这样的战斗,必须要有一支战斗力强悍的精锐部队,如果说这样的『奇』兵部队战斗力有限,那么用其突击敌方本阵,无疑就是自取灭亡。 斐潜麾下,不管是从装备还是从训练上,斐潜的兵卒质量都强过其余诸侯,所以,这个问题现阶段来说,还可以不用太担心。 但是并不是说这中战法就完全没有其他的弱点…… 历史上曹操面对马的时候,汇集将领军议,有建言说『关西兵强,习长矛,非精选前锋,则不可以当也』,而曹操却说,『战在我,非在贼也。贼虽习长矛,将使不得以刺,诸君但观之耳……』 可见当时曹操上下都对于这种北地冲击战法的认知和重视,众将是觉得如果要进行对抗,必须要有精锐的先锋部队形成对攻,而曹操根据之前和吕布刘备作战的经验,他选择了另外的一个方式,『坚壁勿与战』,简单来说,就是不正面肛,因为肛不过。 这就是北地战法的第二个弱点。 斐潜让黄旭换上了第二张的锦图。 许县地图。 当时斐潜和曹操大军遥遥相对,并没有真的打起来,但是事后斐潜仍然让人根据当时的情况,绘出了这样一幅对阵图。 『本方,约八千精锐骑兵。敌方,约三万步卒,另有骑兵千余,乌桓骑兵两千,城池一座。总而言之,大概算是五倍之敌罢……』斐潜大约的将敌我双方布阵情况讲述了一遍,然后说道,『若战之,当如何?各自以策论,一个时辰之后交来!』 从某个角度来说,如果对手已经形成了比较稳固的阵列,并且有大量的长戟长枪大盾,那么以骑兵冲击对方的阵线,就不是一件占便宜的事情了。 就比如同样也是山地战,定军山可以取得胜利,在夷陵却一败涂地。6逊对阵刘备的北地冲击战术,就是简单的利用三峡一带错综复杂的地形,坚守不出。 受限于三峡一带的地形,或许还有刘备本身兵卒更替,精锐的后续薄弱的问题,最终刘备无法突破6逊的防守,更没有办法率领一支精锐,成功的去突击对方本阵,最终陷入僵局,被一把火烧光了最后的荣光。 对于刘备来说,他最为深刻的问题,并不是在军事上的失败,而是他并不清楚胜利之后应该干什么,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好好的去利用胜利,就像是在泰山之下感叹苛政的孔夫子一样。 在历史上即便是面对曹操这样的对手,刘备也能够依靠他自己熟悉的战斗方法取得局部的胜利,但是胜利之后的事情,往往又让他手足无措。 对于山东士族来说,对于大汉朝堂来讲,刘备为代表的的北地男,终究是个乡巴佬的形象,是武夫,是『健壮』,不受到欢迎,也无法完全融入。 刘备最后能以百折不挠、屡败屡战的精神,辗转大河上下、大江南北,走荆州据川蜀,成就一番事业,归根结底,并非因其在北地战术上有什么新突破,而是在于猪哥在隆中给刘备指出了战斗背后应该做的事情,从战术进化到了战略,补上了那块漏水的板子,将局部突击的战术胜利,转化为三足鼎立的天下格局…… 至于当下的刘备么,那块板子依旧漏着水。 而且没人可以补得上。 猪哥现在应该还在荆襄…… 一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堂下众人最终也6续上交了各自的策略。 斐潜将众人上交的策论大概看了一遍,微微笑了笑,然后说道:『张、李二位校尉,且上前来!』 斐潜自然不可能说是闲着无聊才来讲武堂的,他到讲武堂自然也是有自己的考量,毕竟作为麾下有了吕布张辽等人,又有西凉骑兵的加入,在一定程度上斐潜也几乎等同于北地这种战术的继承和扬者。 这是一件好事,但是也容易形成一种惯性,导致手下的将校一味地用这种战术,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碰到『夷陵之战』。所以斐潜必须将这种已经比较规模成型的战术的弱点,再一次强调出来…… 因为在当下这个阶段上,斐潜麾下的精锐质量若说排第二,还真没有什么人敢排第一,所以只要是正常的稳扎稳打,至少可以大概率的在对抗中保持不败,反倒是若是一味凭借武勇,贪功冒进,就很有可能会像是张辽一样,纵然最后胜利,也会损兵折将。 张绣和李典对视一眼,走上前来。 斐潜示意两人站在悬挂的战图两侧,张绣代表斐潜一方,李典代表曹操一方,开始『纸上谈兵』。 纸上谈兵,最忌讳的就是枉顾事实,或是脱离实际,但是在场的基本上都是有着丰富实际作战经验,统帅过兵卒的中上层校官,所以排兵布阵究竟合不合理,众人心中多少也有杆秤。 李典微微回头看了斐潜一眼。 斐潜笑着点了点头。 李典心中略安,便开始和张绣对抗起来。说实在的,李典在写这一场模拟战策论的时候,心中多少还是有些忐忑的,因为他觉得如果斐潜和曹操当时在许县之下真的交战,斐潜未必能占据多少上风…… 起初李典还担心这样写会让斐潜不快,但是想了又想,迟疑再三,还是按照原先的想法写了下来,并且还特意注明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结果…… 很快,李典和张绣就到了最为重要的意见分歧点了,张绣认为在骑兵拉扯之后,在对于曹操本阵的具装骑兵突袭之中,曹操本阵会崩溃四散,然后就会确定胜局。 李典认为曹操本阵不会崩坏,至少不会那么快的崩溃,然后四周曹氏兄弟和夏侯兄弟会迅扑上来,形成合围,到时候败落的反倒很有可能是陷入曹军阵中的斐潜骑兵…… 两个人争执不下,裁决权就回到了斐潜手中。 斐潜先是表扬了一下两个人的布置兵马的方式方法,然后问道:『若某本阵遇袭,二位是否来援?』 张绣李典自然是拍胸脯的拍胸脯,表态度的表态度。斐潜微微点头,然后看向堂内其他的人,说道:『张李二校尉尚且如此,更何况兄弟亲族?更何况曹司空多诡诈,定然有所防备,张校尉突袭本阵,说不得正中其下怀!』 然后斐潜大概讲了一下如果真的当时要打,应该如何做什么举措。简单来说就是利用骑兵高机动性,就像是小刀割肉一样进行侵袭,曹操唯一的对应策略就是收缩阵列,压缩防御范围,否则任何突出的部位都会被割掉…… 一旦曹军收缩之后,斐潜就获得了更多的战场主动权,可以选择侵扰后方,也可以在外游弋,但是有一点是相同的,就是不可能胜,很大可能性会进入拉锯战,而拉锯战并不是斐潜想要的结果。 当然,斐潜最终选择和曹操商谈,还有政治层面的考量,而这些就自然不用和这些军校说明了,最后,斐潜总结道:『为将之道,临阵之前,当先虑不败,后方求其胜!不求百战皆胜,但求不败之军!今日之讲,课后讲义汇总下,各位好生研读……』 简单来说,就是别浪! 历史上太多前期顺利后期浪,结果自己浪到死的家伙,斐潜可真不希望自己最终成为一个负面教材…… 第1906章四十不惑,铜臭不臭 一路从川蜀而来,刘备也是留心观察着沿途的变化。他现其他地方一切都似乎变化得非常快,只有他待着的定笮,依旧还是原本的模样。 自己地盘上有什么? 矿石,矿山。 愁苦的工匠和麻木的矿奴。 成都、汉中、长安又有什么? 欢乐,祥和。 他似乎是生活在泥中,而这些城市则是在云间。 刘备心中有种莫名的感觉,虽然他嘴上从来不说,每一天都是笑呵呵的,但是在他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总有一种悲凉如同是深渊当中的冰寒,让他觉得恐惧且不敢直视。 或许,距离自己那梦想的荣光,越来越远了…… 起初刘备确实心中还有一些侥幸,毕竟斐潜也是和刘备一样,趁着朝堂动荡而起的诸侯,并且西凉并州也有覆车之辙于前,保不准斐潜什么时候就走上了董卓的老路也说不准,到时候自然刘备就可以翻身而起,死灰复燃。 可是现在么…… 就像是一大群人都在路上赶路,原本都走得差不多,上下差距不远,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距离便是越来越大,骠骑将军一路绝尘,而自己却深一脚浅一脚的在泥水当中艰难跋涉。 尤其是西京尚书台。 刘备很清楚,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当刘备知道了这个事情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就连呼吸都不是那么的顺畅,大汉啊……陛下啊…… 或许天子、亦或是曹司空这么做,是有他们的考量,但是这样也就等同于承认和斐潜雄踞关中的合法性,从那一刻开始,骠骑将军就不再是简简单单的一地诸侯,而是几乎等同于半个大汉朝堂! 很明显的,斐潜获取了西京尚书台之后,整个行进的步伐立刻加快了不少,看看最近频频下的诏令,成立了这样或是那样的新部门,行政机构越的庞大和完善,也越的有强盛之态,似乎已经完全摆脱了原本西凉武人那种残暴无能,只是知道砍杀屠戮的固有印象,反而更增加了几分山东士族所缺乏的豪迈和大气。 刘备不知道斐潜究竟是怎样才能做到当下这一步的。这一点刘备想不明白,关羽也想不明白。虽然关羽平常不怎么说话,但是刘备知道,关羽多少有些佩服斐潜。 这并不是关羽的问题,毕竟说起来,就连刘备自己,也是有些佩服斐潜。至少刘备觉得,若是让刘备自己来做这些事情,他确实是做不到现在这样的局面。或许之前刘备认为可以和斐潜比肩,但是现在,确实是看清了差距。 很大的差距。 至于张飞,刘备觉得自己有些愧对他,毕竟张飞是那么的相信自己,无怨无悔,可是到了现在,刘备依旧觉得自己对于张飞的那些承诺,似乎就是欺骗。 刘备已经很努力的追赶,非常用心的去推敲和专研,但是依旧无法赶上斐潜的步伐,而更让刘备无奈的是,每当刘备付出努力得到了一些进展的时候,抬头一看,却现斐潜已经跑得更远,距离更大了…… 就像是定笮。 有怨气么,肯定也有,但是又能如何?毕竟骠骑将军斐潜也说了,定笮的铁可以炼,但是不好炼,因为铁矿的品质问题有所不同,这个是当下冶金常见的一个问题,并不是定笮铁矿才有的,其他地方也是如此。 刘备也有炼出一些好钢铁出来,但是总体占比并不高,更多的是不成型,不能用的半成品。 或许通过自己手下那些工匠的专研和摸索,可以改进改良冶炼的工艺,让品质好的钢铁占比越来越高,但是即便是成功了,又能如何? 自己还能追上斐潜的脚步么? 刘备到了长安,见了斐潜,谈了一席话。 刘备意识到自己还在为矿石而苦恼烦忧的时候,斐潜却在考虑着整个天下。刘备他自己,不过是斐潜手中的一枚棋子。 斐潜就像是横在刘备面前的一座大山,绵延不绝,当看到眼前的这个山坡的时候,以为山就是这么高了,努努力就能翻越过去,但是等爬上了山峰却现,后面还有,还有更高更多的山峰…… 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和对于未来未知的恐惧混在一处,让刘备痛苦不堪。身处天地之间,群山之中,刘备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 中平元年天下大乱,刘备正式进入这一场混乱的角逐之中,至今已经是过了十六年了,从热血青年,到如今年近四十,算算人马,也就是关羽张飞,摸摸口袋,比自己的脸都干净…… 三十而立,立不起来,四十不惑,依旧迷茫。 难道自己真的就像是骠骑将军所讲的那个孔夫子过泰山一般,只是知其然,或者知道一些所以然,但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做,如何改变么? 接下来怎么办? 刘备辗转反侧,思前想后,最终扔掉了面子,背上了荆条,前往将军府。 如果刘备是自己一个人,一张嘴吃饱了全家不饿,那么怎样也无所谓,就像是当年督邮无礼,刘备鞭了就跑,大不了重头再来,又能怎样? 可是现在,怎么再来? 继续在天地间挣扎下去么? 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四十了,不再是十几二十几,叫嚣着头掉了就是碗大的疤的年龄了。现在他还有兄弟,还有跟着他吃饭的孙乾糜竺,还有手下的那些老兵…… 刘备必须给自己的这些人一个交代,要给这些人找一条出路,这是他的包袱,也是他身上背负的不可推卸的责任。 二十岁的刘备,偷鸡撵狗,喜好美服,刘备活得很开心,痛快潇洒放荡不羁。 三十岁的刘备,转战南北,投奔东西,刘备活在梦想中,虽然辛苦但是还有希望。 四十岁的刘备,走投无路,前途渺茫,刘备为了自己身上的责任而活着,活得卑微且无奈。 然而,刘备心中依旧还有一点宛如风中残烛一般的火光,那就是他的念想,他一生的期望,他依旧希望自己能够真的成就一番事业,对得起他身上这稀薄的血脉,对得起他对于兄弟的承诺,对得起他对手下说出的誓言! 即便是在这一刻,要抛弃自己的尊严…… 用尊严去换取属于他的,属于他的兄弟,属于他的手下的新的希望! 未来的希望,未来的荣光! 刘备背着荆条,低下了头,低下了曾经他自己以为绝对不会低下的头,不理会周边官吏的指指点点,径直走到了骠骑将军府衙正门之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闭上眼,跪倒在地,俯而拜: 『罪臣……求见主公……』 ……┐(?~?)┌…… 暂且先丢下刘备同学的那些问题,且看在关中的水镜先生司马徽,倒是因为金银扇之事,出了一个大风头。 人们对于美好事物的追求,并不会因为身处于汉代,就缩减半分。当然,美丑的标准倒是会因为时间的推移有些变化,就像是汉代觉得简约大气就是一种美一样。 金银扇,便是士族子弟当下认为最能体现其个人气质的手中把玩之物了。 汇集了代表家庭财富的金银,代表个人道德品质的玉坠,在加上代表了文学的大儒水镜先生的『亲笔』题字,当斐潜将其整合到了一起的时候,简直就是点燃了关中士族子弟的莫可名状的情感喷点。 或许后世看起来简直就是暴户的装束,俗不可耐,可是在当下,却掀起了一阵热潮。因为数量稀少,许多人求之而不得,便越是刺激了这些人对于金银扇的追捧,甚至不惜亲自到水镜先生司马徽的别院之中去,看看能不能走点路子什么的。 这年头地广人稀,所以司马徽在关中的别院么,就在长安东面十里左右,依据山水而建,虽然比不上什么大庄园,但是占地也有近十亩。 像这样的山地,耕作不便,或是没有开垦过得地方,一般来说价格都不高,所以司马徽也没有花多少钱,甚至整体算起来还比在长安城中购置房产更加的便宜,同时还符合司马徽一贯保持的『世外高人』的人设。 司马徽的庄园建筑很有特色,正厅并不是只有一个,而是由前后左右并有五处厅室攒建而成,后厅一般作为主人进出内外暂时休息,或是更衣的地方,而前厅和中间三厅相互距离都很近,通过回廊打通,门窗也是很大,其实就是一个扩大版的厅堂,可以根据需要开启或是关闭某个厅来增加或是减少待客面积。 就像是后世大酒店当中的多功能厅,只不过后世酒店是活动的墙板,而司马徽这里则是加大加宽的门窗而已。 从这一点来看,其实司马徽的所谓『世外隐居』,怕只是『室外』而已。 此时厅堂之中,就有已经是有了许多欢声笑语,甚至还有人引吭高歌,翩翩起舞。汉代士族子弟么,歌舞至少要懂一点的,这样的习惯也一直绵延到了后世,遇到点场面若是不会唱歌,简直处于鄙视链的下端一般。 司马徽微微笑着,坐于厅中,周边宾客,足有半百之数,而且有越来越多的趋势。 这个也很正常。 士族这种生物,向来就是如此,趋炎附势更是常态,那边有好处便往哪里去,更是许多士族子弟的本能。 关中的子弟么,现在大部分都集中在韦端左右,而河东河内的人么,当然期望着司马徽能够站起来,而金银扇的出现无疑就让这些人都集体兴奋起来…… 论及权势,司马徽自然不算最多高,不过若讲到时下在文化领域的影响力,那么关中的那些士族,有一个算一个,都比不上『隐居世外』的司马徽。 毕竟司马徽在青龙寺大论上的『求真求正』的言论,很是出了一番的风头,再加上听闻司马徽也会和郑玄一样,是这一次骠骑将军斐潜加试擢拔人才的考评官,所以是更加不得了,若是能够得到司马徽的一二评语,那岂不是已经赢在了『起跑线上』? 因此眼下厅堂之中,除却议论之外,还时不时有人高声吟唱着自己的一些文赋诗歌,并且以此或是针砭时弊,或是叙述市井,大展才情。 司马徽也是时不时微微笑笑,然后点头,似乎很是赞赏,但是实际上什么都没有讲。 毕竟司马徽也是知道,这些人究竟是想要搞什么,所以自然是很谨慎。 只不过司马徽谨慎归谨慎,这些士族就多少有些不满了,喧闹之下,便有人站起身,大声说道:『昔日青龙寺,未有幸聆水镜先生大论,引为人生大憾,不知今日可否有幸得听仙音否?』 顿时就有一大堆人,大声附和,顿时厅堂之内群情滔滔。 司马徽依旧笑着,心中有没有麻麻批的什么的倒也不清楚,只不过显然司马徽知道再这样关键的时刻,便越是不能轻易说一些什么,否则被人加以这种或是那种的理解和注释之后,若是本意还罢了,要是被人加以曲解…… 但是眼下群情激越,若是司马徽什么都不做,又多少回冷落这些人的心,所以干脆便微微向后,跟自家的管事轻声说了几句。 司马家的管事领命而去,不多时便带着十几名的奴婢,蜿蜒而来。这些奴婢手中,都是托着漆盘,而漆盘之上,摆放着各种珠玉美物,自然也有风头大盛的金银扇,一时间光华闪耀,宝气纵横,夺人眼目。 司马徽轻轻咳嗽一声,然后起身说道:『俗物陈列,非为耀目,乃求华章也!今以俗求雅,正如千金易得,一才难求!诸位皆为才学艳艳之辈,当今骠骑将开恩试,便是一展身手之时!今日些许浅薄之物,便酬各位牛刀小试!』 此言一出,厅堂之内便是一片哗然喝彩之声。 虽然嘴上常说『铜臭』,但是真见到了金银财宝,又有几个不会被迷了眼眸? 虽然说堂上众人兴致高昂,但是满堂宾客过半百,最后收拢上来的文章诗词,也不过三十多份。 毕竟文字这种生物十分奇妙,平常的时候塞了一肚子,真要用的时候又往往搜肠刮肚的难以寻觅,而且又是当场评比,好坏自然一看就知,或是无捷才的,或是没有存稿的,或是觉得胆怯的,也就不敢落笔了,藏拙总好过露丑。 司马徽又在这些文章诗词当中挑选了一二,然后取了十份算是比较不错的,然后让人大声或吟或唱,公之于众。 随着评审的进行,堂中个人也侧耳细听,若是听到了某人的文章诗词,当事人固然忍不住笑开颜之外,旁边的人也少不得恭贺一番。 司马徽的鉴赏水准,自然也不是泛泛之辈,一连十份的文章诗词吟唱下来,好坏众人心中也是有数,基本上没有什么反对的声音。 司马徽哈哈笑着,然后这十名士族子弟依次上前,各自挑选所爱财物。只可惜金银扇只有三把,后面的人便只能是选了些其他财宝。 『富贵只是身外,才学方为身持……』司马徽笑着说道,『今日见诸位才学高雅,所幸略有备设,不至于冷落清客……来来,且胜饮此爵,祝诸位皆能于骠骑恩试之中舒展胸才,光耀门楣!』 此言落下顿时又将宴会推向了一个新的高氵朝。 司马徽笑着,转入了后厅之中,脸上的笑容便渐渐的收了起来。 『来人!』司马徽沉吟了良久,然后将原本压在桌案书卷之下的一封信件取了出来,叫来了仆从,令其将信件送往河内。 司马懿如今在常山,而司马徽年龄又大了一些,精力难免有些不济,再加上当下自身又不可能放下身段去和小辈争抢一些职位,所以有时候只能是看着干着急,所以才特意宴会宾客,多少有些收拢士望的意思。 然而终究是要个领头之人,司马徽之下并没有子孙,所以只能从司马防那边调些人来,比如司马老三老四什么的…… 想到此处,司马徽也不得垂目而叹。 自己不管是文学素养,还是个人名望,都比司马防那个家伙要好上十倍百倍,但是唯独一样怎么都比不上…… 真是少年那啥啥,老来空流泪。 又想起方才送出去的那些财物,司马徽也不免有些肉痛,谁家的钱财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之前建了这么一个庄院,又接连办了不少酒宴,眼见着家中浮财似乎要青黄不接起来。 司马徽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了桌案之上的另外一封书信上。 又是独坐了片刻之后,司马徽再次对仆从吩咐道:『去跟那个崔从事说一声,请其后日过府叙话……』 崔厚之前派人来给司马徽送过书信,表示因为用了司马徽的字,愿意给司马徽一些『润笔』,还希望能和司马徽进行下一步的合作,但是原本司马徽是不愿意收,甚至认为是一种侮辱,很是生气了两天,将其书信丢在一旁置之不理,可问题是如今眼见着少不了要花钱,所以原先充满了『铜臭』气息的崔厚,似乎也就没有那么臭了…… 第1907章污垢需清,负荆需请 在刘备抵达将军府衙的时候,斐潜正有些头疼。 家国天下,都是军政大事么? 并不是,有些事情也很琐碎,很低微。 斐潜就像是大家长,然后又要当爹又要当妈,大事小事都要关注,虽然不一定要亲力亲为去处理,但是也不能说完全放任自由,什么都不管。 这一次,斐潜不是因为一两个人而头疼,而是因为一大群人,说白了,就是长安城市现在的问题和未来规划。 长安的未来必定是会更加繁荣,自然也会更加拥挤的,一个没有眼光的市政长官,必然会导致城市展过程当中出现各种各样的拥堵和瓶颈。 而现在最为繁琐的事情,也是最为简单的事物,就是水。 以及大量排放在水中的垃圾。 斐潜也没有想到自己一个穿越者,竟然要为了水和杂物垃圾而头痛,但是现在的长安,确实面临了这样的一个问题。 毕竟现在长安的人口基数多了啊…… 城市一旦扩大,就必须有配套相关设施,其中水利方面的配套,无疑就是重中之重,毕竟人和植物都不能离开水,没水就活不下去。 在汉代,关中地区的水利就已经是得到了比较全面的展,而且不论是从规模上,还是从效率上来说,都是占据了当时的要位置,泾、渭、洛等水系都得到了开,除了原有的郑国渠之外,并有龙渠、白渠、六铺渠等大型水利渠道。 灌溉农田的水渠还简单一些,主要就是泥沙淤积和水渠维护的问题。 龙渠便是最早的一条水渠,而且很有意思的是龙渠还是一条偏向于地下的渠道,也算是后来西北的『坎儿井』的先辈。因为龙渠经过的地面土质疏松,渠岸易于崩毁,所以汉代的劳动人民就从地下开凿出七里,打穿了商颜山,也算是世界上第一条的地下隧道水利体系。 龙渠用了两三百年了,又是地下渠道,枣祗已经派人勘察过,一些地方需要重新修整…… 而六铺渠和白渠的情况,算是好一些,不过也有问题。 六铺渠主要是用来灌溉农田,对于渭北区域的农田灌溉,有举足轻重的作用,只不过因为长度较短,又和郑国渠有所连接,所以也不怎么被重视,甚至有人干脆就认为就是郑国渠了。 白渠,在汉武帝太始二年修建,位于郑国渠之南,和郑国渠一同构建出引泾灌区的南北两大干渠,形成了较为持续稳定的旱地农区的大型浇灌系统,使得长安区域的农田获得丰产,也代表着形成了关中最为重要的产粮地。 除了以上的水渠之外,还有成国渠,灵轵渠等,一同搭建出一个庞大的水利体系。这些水系渠道虽然说有助于生产运输,但是有一个非常麻烦的事情,就是水中的泥沙沉降…… 泾水便是最为严重。 常有泾水一石,其沙数斗的说法,但是因为谁都知道泾水泥沙很多,所以需要定时进行清理,反倒是不容易形成淤积。反倒是渭水等相对来说好一些的水系,容易被忽略了,导致渭水之上的昆明池,泥沙也是日益堆积严重。 昆明池,就是汉代长安的『水肺』。 而这个『水肺』,所面临的问题除了淤积之外,还有垃圾污染。 汉初的时候,长安主要的城市内部供水,依旧沿用秦朝遗留下来的设施,也就是大名鼎鼎的『镐池』,也就是周朝镐京之所。 后来因为汉代长安扩大,人口稠密,镐池的体量就有些不足了,便修建了昆明池。昆明池引渭河支流沣水和洨水而入,北与镐池相通,下接纳泬水,然后通过未央宫的仓池和漕渠,让整个的汉代长安城充满了灵气和活力。 浩淼烟波的昆明池是皇帝和贵人的游乐之所,西汉之时,常见在碧波荡漾的湖面上楼船泛绿、百舸弄波的情形,而昆明池附近的各类果园,也常常成为举行盛大宴会的场所…… 人类欣赏美丽,喜爱洁净,但是又是制造垃圾,排泄污浊。 而对于人类而言,怎样的处理垃圾方式最方便? 自然是『随手』一丢最方便。 又潇洒,又快捷,反正在屁股后面,自己看不见,便是谁都看不见。 这种习惯或许是在人类最早在原始社会的时候养出来的习惯,相当难以根除。那时候,人类还没有展出定居的生活方式,主要以狩猎和采集维持生计,原始人类为了追猎猎物或采集农作物也经常会迁徙,离开他们之前生活的营地,所以这种顺手即丢的模式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但当人类进入定居生活方式后,该方法的弊端就显现出来了。 斐潜最为头疼的,就是这个。毕竟昆明池的水,也是斐潜自己要喝的水源,泥沙的问题是大自然制造的,而垃圾就是人类自己给自己添堵的了…… 其他的不说,长安当下已经突破了十万人,再过上十几二十年突破二十万人一点问题都没有,甚至有可能到三十万,而二三十万人每天即便是只是吃喝产生的垃圾,就是一个相当庞大的数量。 现在长安周边处理垃圾怎么做呢? 填埋和堆积,再加上燃烧。 在城市的边缘地带规划出了露天垃圾场,然后汉人将垃圾转运到这些露天垃圾场中,由于垃圾场内蕴积了大量有机物和无机物,在阳光照耀之下腐烂和分解,产生许多硫化物和可燃气体,导致时不时有自燃和轻微爆炸…… 更为严重的是这些垃圾填埋堆积场所,有些竟然就在水边! 这尼玛…… 运远一些不成么? 斐潜都有些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就像是家中养了二哈,稍微一个疏忽什么的,然后立刻给你换个新装修一样。 而且二哈远远不止一只,而是一群,一大群。 然后往水渠里面偷偷摸摸的尿尿,拉屎的…… 纵然有巡骑巡逻,抓住了就罚钱,但是很多人依旧偷偷图一时方便,比如将马桶直接就在水渠当中洗涮什么的…… 所以斐潜现在准备推行更为严格的『污秽令』。 『凡穿垣出秽污者,杖六十,倾泻于水渠者,同论,主司不禁者,与之同罪。』 不打不长记性啊! 但仅仅这样,并不够。 因为排污的不仅仅是普通民众,还有大量的士族子弟。 长安本城和周边五陵之中,官宦士族等宅院,截流水渠入宅,然后将污秽直接排出,流往下游的比比皆是。 长安城中也是有暗渠排污的,但是因为有些暗渠年久失修,拥堵之后很多人也懒得再清理,就直接排放到了明渠之中。 所以,直接惩罚那些普通的民众,并不能完全解决水源和水质污染的问题,还要同时处理改变那些士族子弟的习惯,而要全部依靠斐潜一个人,或是让斐潜承担这些清理的责任,然后这些士族子弟坐享其成,未免也就太便宜了这些家伙。 斐潜琢磨了一阵,想到了一个主意,便叫来了黄旭,吩咐了几句话,黄旭点头会意,便下去交待手下去办了。 等黄旭回来的时候,就带回来一个让斐潜有些惊讶的消息,刘备在府门之外,负荆请罪。 斐潜不免有些意外。 沉吟了片刻,斐潜点了点头,干脆站起身,向外走去。 斐潜一直认为,要睡服,呃,收服刘备,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情。 因为利益。 没有永恒的敌人或是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之前斐潜和刘备的利益,一直以来都找不到一个比较合适的契合点,又怎么可能让刘备当头就拜,立马就跪倒抱大腿? 徐晃,是源于白波之战,赵云是因为黑山之军,太史慈是从太史明那边一点点的转变而来,吕布和张辽就更不用说了,基本上斐潜手下这些优秀的将领,都是要么和斐潜有比较长时间的积累,要么和斐潜的利益相关目标一致,而刘备就不同了。 刘备和斐潜没有多少交情。甚至可以说刘备和斐潜一开始是处于对立面上的,是属于矛盾冲突比较严重的,再加上刘备这个人的野心…… 不过,斐潜认为,刘备的野心,也不是天生下来就有,而是在后天之中慢慢的培养起来,或者说风云际会之下的一种演变出来的。 毕竟刘备一开始,也就是喜欢走马斗狗美服的浪荡子,一副直脾气,咽不下任何委屈,直至后来遭受挫折了才有所改变,但是也没有说刘备在赤壁的时候,就要想要当汉中王亦或是什么王,也是后期一点点被手下架上去的。 毕竟在当时情况下,如果刘备不称王,那么就比魏王低一截,或许后世的人觉名头什么的不重要,但是对于汉代的人来说,却很关键。 因此现在的刘备,是肯定有野心,但是还没有达到一定要称王称霸的程度,所以还是可以调教的,只不过斐潜没有想到刘备会这么快的做出了决定。 府衙之外,已经不知不觉当中聚集了不少的人。 华夏么,这也算是优良传统了,就像是隔离带两侧的道路同时堵车,一条是因为车祸拥堵,而另外一条么,就是应为看热闹的而堵起来了…… 骠骑府衙门前,就不亚于大型车祸现场了,看热闹的人不多时就将周边堵了一个严实,而且还很自觉的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就像是无形当中划出了一个舞台一样。 而『舞台』的正中央,就是负荆请罪的刘备。 还有缓缓而来的斐潜。 刘备很聪明,甚至比大多数聪明人都聪明。他明白斐潜需要什么,也知道如何才能做到最好,换句话说,刘备是一个天生情商非常高的人,只要他愿意去做,一定会做到让旁人很舒服。 就像是现在。 刘备和斐潜之间的矛盾和冲突,不仅是刘备自己清楚,刘备也知道斐潜同样明白,甚至其他的人也是同样的了解,所以不去化解这些矛盾和冲突,刘备是不可能得到斐潜真正的器重,也不会得到什么好的地位,更不用说未来的什么展了。 而想要化解这些矛盾,仅仅靠口头上的承诺是远远不够的,因为太过于苍白无力了,所以刘备拿出了行动。 负荆请罪,无疑就是最好的行动方式。 荆条,也不是随便那个人都能背得起来的,请罪,也未必那个人的罪责都能一笑了之。关键依旧是两个字,利益。 否则还要法律干什么,出了差池躲不过去了就都『负荆请罪』一下不就好了? 廉颇和蔺相如,古之有传,说是将相之和,但是实际上,并不是如此,严格来说,应该是『将将之和』。 读过《史记》的人可能会现,司马迁喜欢把同类型的人放在一起写,比如《史记·老子韩非列传》,又比如《史记·白起王翦列传》,讲的是白起和王翦的事迹,此二人是战国时期著名的军事家,能打能杀,更是属于强的统帅,独掌一军的那种。 而蔺相如的事迹收录在《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里。这里面除了记录廉颇和蔺相如的历史事迹以外,还记录得有赵奢和李牧的事迹。 既然把廉颇、赵奢、李牧和蔺相如放在一起写,说明他们三人与蔺相如有很多相似之处,那么蔺相如还真的是一个文弱书生么? 显然不是,从渑池会盟上也可以看出来,蔺相如要求秦王也给赵王弹奏盆缶,秦王不愿,于是蔺相如就威胁秦王,『五步之内,相如请得以颈血溅大王矣!』然后秦王不得已,敲了一下来凑数。 若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能让秦王感觉到了威胁么?毕竟秦王当时身边也有护卫,而蔺相如只是怒目而瞠,就吓退了秦王护卫…… 所以廉颇是因为他的统兵权力受到了威胁,所以才和蔺相如闹别扭,等到蔺相如表示出老子不带兵了,兵卒都归廉颇带,但是廉颇需要听指挥的态度之后,廉颇自然心领神会,负荆请罪。 斐潜和刘备也是如此。 刘备和斐潜最大的分歧点,并非是成功立业的野心,因为这种野心,或是愿望,是每一个不甘于平凡的人都有的,所以这个不是关键的问题。 而是统属问题。 曹操邀请刘备同车,在车辆上拐弯抹角的询问刘备愿不愿意归入其下统属,刘备拒绝了,所以当董承找上门来的时候,刘备甚至无法完全判断出这事是不是曹操挖的坑,所以干脆跑路了…… 刘表邀请刘备同席,在宴会中旁敲侧击的试探刘备愿意不愿意奉自己为主,刘备也推脱了,所以刘表最终把刘备扔到了角落里,去作为阻挡隔离曹操势力的预警器,要不是后来川蜀之变,刘备怕是现在依旧困于小城之中…… 斐潜和刘备原先也有相互之间统属的问题,而现在,随着西京尚书台的设立,这样一个原本横在两个人之间的障碍,悄无声息的就变小了。 当今天子都承认了斐潜的『合法』权柄,刘备还能说什么?归于斐潜之下,在某种程度来说,也就等同于归于了汉天子,那么刘备还有什么可以坚持的? 很显然斐潜也是知道了这一点,所以才在成立了西京尚书台之后,才召见了刘备,而且还让刘备自己去多看一看,想一想。 刘备知道,如果这一次再拒绝,那么就会像是在刘表那边一样,会被扔在定笮难以翻身了。如果定笮真的能够大量产铁,那么刘备借着矿山,多少还有一点希望,然而刘备这样的一点期盼竟然也早就在斐潜的算计之中,当斐潜说他早就知道定笮的铁不好冶炼的时候,刘备就明白了…… 定笮是个大坑,足以装下刘备和关羽张飞,还有其他的人。定笮周边穷山恶林,若是川蜀的生命线一掐,那就真是叫天不灵叫地不应!连跑都没地方跑! 幸好,刘备知道,他还有价值。 就是他身上的这一份名望,这一层被刘协亲口承认的皇亲国戚的身份!就像是当年曹操和刘表一样,斐潜,或是其他的任何人,都喜欢获得这样一个『千金马骨』的加持。 所以,思前想后,刘备背着荆条来了。 斐潜微笑着,在众人目光之中缓步向前,亲手抽出了这两根荆条,丢在了一旁,然后又从自己身上解开了外袍,亲手替刘备穿在了身上…… 围观的吃瓜群众顿时爆出欢呼声,声震云霄。 『古之贤者,尚有过错,何况今人乎?知之改之,便是大幸也……』 斐潜拉着刘备,一同面对着围观的群众,侃侃而谈。 周边的围观者也是时不时出阵阵的感叹声,似乎在说春秋战国有蔺相如和廉颇的美事,如今又在关中斐潜和刘备身上重现了云云…… 刘备脸上带着笑,依旧是那种温和的笑,但是目光,却缓缓的落在了一旁尘埃当中的两根荆条上,他知道,这两根的荆条上面,都有名字,一根写着『骄傲』,一根写着『执着』…… 第1908章汉家自坑,或俗或雅 大汉骠骑将军府。 『这是……交趾?』刘备看着厅堂之内悬挂的地图,有些不确定的说道。 在喧嚣一场的舞台剧之后,自然进入了实质性的利益分配阶段,而斐潜为刘备准备的利益区域,便是在交趾。 刘备有些皱眉。因为斐潜拿出来的这个交趾,确实是在刘备的意料之外。刘备原先的想法是可能会是荆州,因为荆州是中原门户,所以斐潜可能会需要一个看门人,亦或是幽北,那样也算是不错,毕竟刘备老家是在涿郡,距离也不远。 可是刘备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在交趾。 在汉代很多人的观念当中,交趾可不算是什么好地方,时叛时降,跟西羌一个德行。自从秦末汉初,中原大乱,赵佗据守岭南,交趾、九真等地属南越国,一度脱离了中原王朝的控制,后来汉武帝征服南越,在此地区广设郡县,并置交趾刺史部进行监管,开始了对交趾、九真、日南三郡的实质性管理,但是之后也常有叛,就连在汉灵帝时期,也生过一场叛乱。 当时去平叛的是贾琮。贾琮平复了交趾之后,才是士燮。 为什么刘备清楚这个事情呢,因为贾琮去平叛的那一年,正好是中平元年…… 一个多灾多难的年份。 『此有九郡,郁林、合浦、南海、苍梧、交趾、九真、日南、珠厓、儋耳……』斐潜没理会刘备的表情,指点着地图上说道,『便称之为岭南九郡也。其中三郡为盛,交趾郡为,有县十,羸娄、安定、苟屚、麊泠、曲昜、北带、稽徐、西于、龙编、朱鸢……九真郡次之,有县七,胥浦、居风、都庞、余、咸驩、无切、无编……日南郡再次之,县五,朱吾、比景、卢容、西卷、象林……』 『此三郡皆为大郡,可设郡守,掌治其郡,秩二千石。有丞,又有长史,掌兵马,秩皆六百石。可设都尉,亦六百石……』斐潜看着刘备说道,意思很清晰,这些官职都是一个个的萝卜坑啊,就看刘备的态度了。 刘备微微迟疑了一下,拱手说道:『备闻儋耳、珠厓已弃久矣……』 这个确实也是实情,因为西汉的开拓进取的精神远远不及东汉,所以朝堂对于岭南的官吏管理也是疏略许多,再加上西汉后期又采用什么狗屁不通的收缩政策,使儋耳、珠厓郡最终被弃,不再设立郡治管理。 斐潜微微一笑,说道:『比阴山何如?』 刘备愣了一下,默然无语。 斐潜最早的职位是上郡,而上郡同样也是在西汉时期被一步步的抛弃,最后连郡治都没了的汉国疆土。斐潜能凭借自身的力量,一点点的收服上郡,甚至攻克阴山,重新将上郡阴山等地收回大汉疆土之内,难道说儋耳、珠厓两郡就不能如此么? 『岭夹以密林竹茂,水湍以上下击石,途多有蝮蛇猛兽,若是夏月暑时,便是蚊、虫、瘴、乱之病相随属也,十兵进岭南,生者不足半……』斐潜有些感叹的说道。 刘备不由得抬眼看了斐潜一眼,显然是表示『你也知道啊』的意思。 『……然,先辈呕心沥战,血撒南疆,后世不肖子孙,轻言废弃……』斐潜话头一转,『玄德以为,孰之过也?』 刘备不由得咳嗽了两声,一时不能答。 『潜以为,岭南有乱,其因有三……』斐潜也没有穷追猛打的意思,见刘备不能回答上来,也就换了一个角度来阐述,『历来交州刺史,只知抚其表,未能查其根,方使得岭南动荡,起伏不定。不知玄德愿闻其详否?』 刘备拱拱手,说道:『还请主公指点。』 斐潜点了点头,看着交趾的地图,心中也是不免有些感慨。 说实在的,有时候边疆乱,其实封建王朝的一个通病,而且还是自找的…… 汉武帝元鼎六年开置交趾、九真、日南三郡之后,交趾地区就成为汉帝国多民族统一国家整体中不可分割的有机组成部分。 上面一句,是教科书当中的标准用语,但是斐潜觉得,实际上从汉武帝开始,就给岭南交趾,种下了叛乱的因子。 第一个祸乱因子。 实边戍守。 实边戍守的本意原本是好的,但是么,华夏有太多上层好政策,然后被不愿意承担任何责任的中层给传递歪了的,然后又被下层执行者狐假虎威欺压良善给搞残废了的…… 汉武帝元封五年为进一步加强对南部边疆的统治,又于岭南之地设交趾刺史部,以俾政治、军事上的统一监管,但是因为文化上面的差别,导致朝堂的政令并不能顺利的在岭南推广,所以汉武帝随之『颇徙中国罪人杂居其间,稍使学书,粗知言语。使驿往来,观见礼化』。 同时,为了为巩固和加强对南部边疆的控制,汉代也大量迁徙内地居民入交州区域屯田戍守,协同地方郡兵,一同进行武装震慑。 『屯田内有亡费之利,外有守御之备』,所以,伴随着对岭南的经略,汉王朝亦积极移民进行『屯戍』,以巩固既得成果,而且也取得了一定的成果,在岭南的几次叛乱之中,这些实边戍守的屯民,也协同交州刺史郡守,平复过几次南越叛乱。 是不是很好? 确实是看起来不错。 但是实际上呢? 这些实边戍守的民众,绝大多数都不是自愿前来的,而是强制性的迁徙,而在迁徙过程当中,又有多少家产被剥夺,家人在途中死亡,然后好不容易熬到了地头,又再次的面临着双倍的剥削,一方面要付出劳动力来进行屯田,出产粮食又多数不归自己,然后还要服从兵役调配,时不时抽去平叛…… 『如此施为,何人可承之?又如何不生怨恨?』斐潜叹息道,『戍守之民亦为汉人,岭南之吏不加以照抚也就罢了,还多税役,迫其潦倒,无可生计,焉有不生变者?然此又生新害……』 第二个导致边境叛乱的因素,是军士流散。 汉代王朝为了维护在边疆的统治,或因文化冲突,或因权力之争,或是吏治**,或者因为剥削残酷,时有地方叛乱生,而当地方太守刺史无法通过恩抚怀柔手段进行平复之时,甚至动用戍守在边的郡兵力量也不济于事,无计可施之下,便只能硬着头皮上报中央朝堂。 而在中央朝廷还算是平稳,还有些余力的时候,大多数都会一边责罚这些边境官吏,一边派遣兵卒进行征伐,而征战的结果。又是边疆地区输入了一批流散不归的内地军士移民…… 斐潜麾下的马延,便是度辽将军马援的后人。 当年马援,便有指挥兵卒评定所谓的『二徵』之乱。就作战而言,实际上并没有多少的高强度的战斗,『援将楼船大小二千余艘,战士二万余人,进击九真贼徵侧余党都羊等,自无功至居风,斩获五千余人,峤南悉平』,由此见,马援平叛并未遭到多大抵抗,由交战而损失的士卒自然不是很多,但是因为在交趾地区湿热天气环境染疫身亡者,却是数量庞大,『军吏经瘴疫死者十四五』。 而这些兵卒之中,一些病死了,也自然有很大一部分在回军的时候因为生病,不能同行,最后便只能是留在了地方,流散各处。 『昔马文渊积石为塘,达于象浦,建金标为汉南之界……』斐潜缓缓的说道,『后有岸北遗兵十余家不得返,居寿冷岸南面,悉姓马,自婚姻,后有二百余户,号曰马流,言语饮食,皆与华夏同……』 『兵卒卫国而战,病而不得返,然无恩赏,亦无安排,听之任之,尤如弃帚!』斐潜拍在了桌案之上,『热血汉儿,精忠尽责,竟得如此下场!长此以往,又何有愿转战四方者?!以至于如玄德一般豪迈北地男儿,亦视边疆频皱眉!』 刘备当场汗就下来了,连忙拱手说道:『这个……备,有愧,有愧……』 斐潜摆摆手说道:『此乃人之常情,玄德不必自责。故边疆之乱,乃病于大汉自身,非南越之蛮夷也!驱民而不抚,使卒而不恤!如此便如干柴积累,稍有烟火,便成燎原!』 为什么边境战争有时候越打越难打,起初似乎只要两万人便可以平叛,后来就要十万人,二十万人,像是西羌叛乱,前后打了三四十年,动用兵卒人马何止百万! 那些叛军哪里来的? 都是土著蛮夷么? 汉人移民,没安顿好,又因为汉人比较听话,蛮夷不怎么听话,所以死命对于听话的汉人进行剥削压榨,反倒是对于时不时起来闹事的蛮夷,象征性的收取一些赋税,甚至还倒贴一些什么好处,以免自己在任的时候闹得太过不好升迁…… 结果这样一来,导致听话的汉人更吃亏? 遵守汉家法律的反而更倒霉? 然后真的搞出事情了,朝廷派兵平叛,流散在边境的兵卒有了困难,又一推二五六,这个也不管,那个也不知道,甚至摆出官威来,将其哄打出去。 有了怨民,又有了懂得兵阵,上过战场的怨兵,会生什么? 结果这样还不算完,还有更为糟糕的事情。 汉王朝还嫌弃边疆不够乱,自己给自己挖了第三个坑…… 政治流放。 谪迁远荒、配边疆,这是不算是汉代创,但也是历代封建王朝处罚所谓『重罪官吏』常用的手段。 《汉书》所记:『元狩五年,徙天下奸猾吏民于边。』 请注意此处的『奸猾』二字。 随后的前后两汉,此类事件也常有生。 除了迁徙社会下层触犯律令的『罪人』于边郡之外,也开始大规模向该地流放或因政权斗争的失败或由于贪赃枉法而遭贬逐的官僚贵族及其妻、子、家属,朝堂也经常下令把『罪人』『投诸四裔』,也就是像西羌交趾这样的边缘地区。 尤其是在东汉时期,由于外戚的专权,以及宦官与外戚的轮流擅政,朝政日趋**,各个政治集团为了争夺权柄,彼此相互倾轧,导致更多的士族子弟,上层官吏因为朝堂之上的权力斗争,而导致集体性的被流徙。 这些被流放到边疆的『罪人』,真的是有罪? 那么这些『罪人』心中,又会有多少人是怀着虔诚的心,忠诚的意,无怨无悔的接受大汉王朝安排的劳改,争取早日重新做人,呃,做官? 很显然,这不太可能。于是乎,边境之中,有了怨民,有了怒兵,还有了对于大汉王朝心怀恨意的罪官,然后会生一些什么事情? 是个傻子都能猜得出来罢! 可问题是大汉王朝上下似乎不当回事!就像是将『垃圾』往家门口,窗户外一扔,这些『垃圾』就会凭空消失,不会产生任何后续事情和问题一样! 当然,交趾之中还有另外一种人,就是战乱避祸的。 西汉末期,还有当下,在面临战争的时候,很多中原居民或者主动,或者被动,也不断南迁,有些也自然进入了交趾地带,但是这些人在中原平复之后,也有很多回迁的,所以主要形成大汉王朝边境不安的因素,还是前三类。 而且还都是大汉自己搞的…… 站在国家的角度,制定出一项政策,一些律法,主要是用来干什么的? 简单一些来说,是用来维护统治,保持秩序的,也是用来让民众知道,遵守了会有好处的,如果反过来,不遵守法律的得到了利益,遵守法律的没有什么好处,甚至反倒是吃亏,那么会生什么? 『故而玄德为交州刺史,便直此三者,当可大定!』斐潜缓缓的说道,『罚逆而赏从,择优而进仕,何愁交趾不平?』 刘备也不由得感叹道:『听主公一席话,方知其然,亦知其所以然也……』 斐潜微微点头,然后说道:『交州各地,俗化交土,风行象林,火耨耕艺,法与华同,七月火作,十月登熟,十二月作,四月登熟,所谓两熟之稻也。更于草甲萌芽,谷月代种,種稜早晚,无月不秀,恒为丰土是也……』 『又有合浦海出珠宝,晶莹剔透,价值连城,而日南则出络布,当暑服之凉爽,无油汗气,炼之柔熟,如粧椒茧绸,可以御冬……』斐潜指点着交趾地图说道,『另有一物,易植种,围数寸,长丈余,颇似竹,斩而食之甘泽,榨取之如饴汤……又有薏苡,能轻身省欲,以胜瘴气,度辽将军曾车载入长安……若临海涂,围而煮水,便生咸卤,进而细择,可得雪盐,更胜川蜀井盐之……』 『此外,还有海港,可通大秦,多犀、牙、冒、珠、玑、金、银、角、翠、珊等器物,可充赋税,亦可商贸以利华夏也……』 说了困难,当然也要说好处。 斐潜侃侃而谈,表示交趾之地简直就是一个聚宝盆一样,刘备若是不去,将来必定是天大的遗憾一般。 交趾真的这么好么? 真的也确实是如此。交趾物产丰富,而且又有海港,不管是农业还是商业,都是大有可为之地。 这一点斐潜没有任何欺瞒的地方。 刘备长长的吸了一口气。 『交趾九真之地,有小水五十二,并行八千五百六十里,日南有小水十六,并行三千一百八十里……』斐潜继续说道,『虽说夏日瘴气凶悍,然若引水而下,则可避其凶也。自日南船行而下,有都元国,又再船行四月,有邑卢没国,再船行二十余日,有谌离国,等岸步行十余日,可至夫甘都卢国。自夫甘都卢国船行可二月余,有黄支国,民俗略与珠厓相类……』 『粼粼诸国,皆好蓄金银,民懒而贪,若可坐卧,绝不久立……』斐潜笑着说道,『其地丰盈,常有其民,胡乱播撒,由其自长,仍有不菲之获也……』 刘备吞了一口唾沫。 这些也不算是斐潜夸大,即便是后世已经进化一些的东南亚的土著,仍旧有不少人确实是如此,更何况是在汉代? 很明显,斐潜在表示说这些让刘备听了都记不住的国度,人傻,钱多,去。 刘备内心当中不断挣扎着,最终问道:『敢问主公,既然如此,主公为何不自取之?』 斐潜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某有心而力不足也……若某不拓阴山,玄德以为,满朝上下,孰愿逐于漠北?若不是某收拾陇西,又有谁愿复西域?天下诸公,争权夺利者甚,开疆辟土者何?』 反正现在曹操也还没有暴揍乌桓,所以斐潜当下说得那是相当的大言不惭。 当然,也是实情。 刘备点了点头,这一点,当下大汉上下,还真没有人可以和斐潜相比较的,就连之前在幽州对抗胡人的公孙瓒,也只是守土有余,开拓不足。 斐潜招了招手,黄旭会意,转身从屏风后面端出一个漆盘来,上面端端正正的摆放着三方大印。 大饼要画,实际的好处也要给,而且斐潜也有信心,以刘备的为人,是很难拒绝的…… 金印一出,刘备的目光就忍不住被吸引了过去,就像是男人看见美女的时候,都忍不住会多看两眼一样,几乎是一种人性的本能。 『交州刺史……安众将军、安夷将军……』刘备几乎是瞬间就辨认出了金印上的篆字,心中不由得有些心境动摇了起来,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关羽和张飞,也是为了手下的其他人。 若是自己同意出任交州刺史,那么另外两个将军位,无疑就是手下关羽和张飞的了…… 钱财权柄是不是俗物? 是。 但是世间多少人为了钱财权柄打生打死? 有一句话说的不错,之所以能够轻装上阵,是因为旁人替着负重前行。 背上荆条,来做这一场的表演,俗么? 俗。 谁都知道俗,可是又几个人舍得拉下脸来去做? 刘备也想要高雅。 刘备青少年时,能够傲气,能够指着这个说俗气,那个是俗物,甚至没有任何事情是看在眼中的,都是俗世! 天下都是俗人做的俗事! 那是因为刘备那个时候没有任何的负担,他的负担都在别人身上。关羽替他杀出血路,张飞替他散尽家财,糜竺替他张罗妹子,孙乾替他打理后勤…… 刘备只需要温和的笑,动动嘴皮子,画一下大饼,获得仁德的清名。 可是最终,这些清高,这些清名,能给自己,给家人,给兄弟,给手下带来生存的保障么?能换来真真切切的吃的,喝的,用的,而不是天天喊着明天会更好,明天就有包子,然后晚上摸着肚皮,在饥饿当中昏沉睡去? 低声下气,忍辱负重,好俗啊…… 所以鞭了督邮,而后一事无成,一天,一月,一年。 然后五年,十年,十五年! 除了自己的一个左将军,算是汉帝亲封的『俗位』之外,便是两袖空空。在这个时空之中,关羽并没有和曹操有过那一段不得不说的暧昧往事,所以关羽的汉寿亭侯什么的都还没有,更不用说张飞这个愣头青了。 至于什么二将军,三将军,只不过是刘备自己军中的一个称呼而已,其实当下的关羽张飞,什么将军都不是,严格说起来,只是一个白身而已。 刘备现在能表示,斐潜所拿出这些官印,是很俗气,很恶臭,然后很高雅,很清白的断然拒绝么? 地盘,职位,军队,权柄。 是俗气的低下头去接受,还是高雅的表示,这些都是俗物,老子统统不要?是把兄弟手下的责任都默默的担在自己身上,即便是烂泥沾染一身也微笑着趟过去,还是依旧清白的站在高处,站在兄弟手下的身上,不沾染任何的俗物,继续诉说着自己的梦想,然后让兄弟和手下坚持再坚持? 孔子说,四十不惑。 而现在,刘备四十,终亦不惑…… 第1909章分藩后续,袁尚求见 有人说,三国之中,刘备曹操孙权,其实就是悲剧的英雄,因为他们做的事情,到了最后都是一场空。他们争霸天下,结果最终落到了司马手中,他们奋斗一生,结果临了都没有看到梦想成真,他们努力拼搏,结果只剩下了江间的一壶酒,渔翁的一声叹。 从某个角度上来说,这也没有错。 但是如果站的更高一些,或是从更深层次的方面去考虑,其实刘曹孙三个人,都为了整个华夏的历史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因为他们三个人,在各自统治和治理的时间之内,都不约而同的做出了一件事,一件意义深远的事情,就是启用了许多寒门,甚至是庶族的人才。 曹操就不说了,很多人都清楚。 刘备之下,关羽是逃犯,张飞是商户,诸葛亮是破家逃亡荆州的寒门…… 孙权的手下,虽然孙十万一辈子都在和江东士族抗衡,但是在抗衡的期间,也提拔了一些杰出的寒门人才,比如吕蒙,周泰,阚泽等等…… 从这一点来说,他们是成功的,他们也是伟大的。 不管他们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至少在这个过程中,他们给与了汉代更多人的晋升空间,他们开辟了上下阶层流动的渠道,使得已经渐渐固化的阶层等级重新活动起来,才有了三国时期那么光辉闪耀的各种人物。 纵观整个历史来看,在每一次的打破阶级固化,重新确定新的阶级的时候,都有一批才智惊艳的人才华光,照耀在历史的道路之上。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所以尝到了甜头的寒门和庶族,看到了光明,看到了希望,即便是三国结束了,他们也不愿意再次沉沦。 整个的春秋战国,权柄都是属于贵族的。秦朝之所以能够一统六国,其中未必没有二十军功爵的相当一部分功劳。而汉代之后,权柄是公卿的,士族强大,把持地方,和中央抗衡,然后刘曹孙三人在争斗的过程中,提拔了大量的庶族,而这些庶族挥出的力量和光华,远远出了同时期的那些所谓『更高贵』的士族子弟。 虽然汉代最终的结果,就是五胡乱华,各自为政,但是与其说三国纷争最后导致了五胡乱华,还不如说那些不甘心就这么沉寂下去的寒门庶族,为了争取自己不至于被『九品中正』等级完全固化,不至于再次变成下等人,他们义无反顾的行动了。 显而易见,寒门和庶族本身并没有太多力量,因此借助外力就成为了一条必然的道路…… 所以就像是斐潜之前分析的那样,整个汉代的边境问题,是汉人本身的问题,整个三国的问题,也是汉人自己的问题,就连后续的五胡乱华,也同样是汉人自己的因素。 如果不是华夏人自己折腾自己人,那么没有那个外族能够抵挡得住华夏人的脚步! 这一点相信很多人也知道,但是就像是之前斐潜问刘备的问题一样,知道『苛政』如此,那么有去做了什么,去改变了什么? 斐潜认为,华夏之所以流放都往边缘地区扔,是因为大多华夏人都认为周边都是蛮荒之所,都是不毛之地,直至后世明清,依旧认为四海皆蛮夷,唯有华夏美。 所以斐潜提出『资源论』,不落余力的给刘备灌输交趾多么美,有多么多的物产和财富,这都是为了通过刘备,也让其余的华夏人开始形成一个观念,外面的世界虽然蛮荒,但是有数不尽的财富和机遇,与其在自家家中打生打死,不如向外走一走,看一看去…… 虽然说这样处理之后,将来肯定还有新的问题,但是将来的问题也只能留给将来的人去处理了。至少现在这个阶段,斐潜觉得这样做,是一个解决当下尖锐的社会矛盾的方式方法。 『刘玄德若是此去,怕是难回华夏了……』庞统缓缓的说道。 对于刘备的安排,庞统没有多少意见。 因为虽然将权利下放给刘备有一定的风险,但是风险性不高,因为很简单,刘备已经是四十了。在汉代平均寿命大概四十几的水准来算,刘备差不多已经算是黄土盖到了脖子处的年龄了。 即便是从现在开始,刘备什么都不准备,立刻奔向交州,在路上至少也要一年的时间,然后交州的士燮肯定也不会轻易的就放弃手头上的利益,刘备即便是边打边谈,拉拢一批打一批,没有个两三年的时间也搞不定士燮。 打下交州之后还需要恢复生产,恢复经济,积蓄力量,这又至少要两三年,所以即便是刘备心怀不满,去交州就是为了领军打回来,按照最快的来算,等到刘备能够有实力可以回头的时候,怕是已经年近五十了…… 再加上交州岭南一带的气候,蚊虫,瘴气等等,稍有不慎…… 而刘备的下一代么,且不说会不会因为历史的车轮变动产生什么偏差,就说普通人在战乱之后都喜欢稳定一段时间,那么刘备老了之后,下一代在斐潜特意安排的关中稳定的生活条件下,每日锦衣玉食,尽情让刘禅放飞自己,将来等几年十几年再放到交州去之后,还能有多少豁出去拼搏的决然? 汉代惯例,出任外地太守,刺史州牧等重职的,长子需要留在中央作为人质。 所以庞统说,刘备这一去,怕是无望再回华夏了。 『嗯……』 斐潜微微低头,回应了一声。 其实在最终看见刘备捧着金印,缓缓而退去的时候,斐潜心中多少也有些伤感泛起,毕竟刘备身上,也曾经寄托了斐潜少年时期的一部分的梦想…… 不过,斐潜现在考虑得是更多人,是整个的华夏。他不能因为个人的好恶就去任意胡乱安排,他必须考虑更多,权衡得更多。 就像是给刘备一个交州刺史,两个三品杂号将军一样,似乎是很大的权限和荣誉,但是实际上实权却需要刘备自己去争取,斐潜顶多只会调配一些郡兵一些物资分配给刘备,让刘备可以前期展开而已。 斐潜既然有现代人思维的优势,就必须要用起来,否则还是和汉代人比拼白刀子、红刀子、绿刀子什么的,岂不是侮辱了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学识? 向外拓展,必然很有大可能性会形成藩王割据。 现阶段斐潜有了两个『藩王』,一个是西域的吕布,一个是即将踏上征程的岭南刘备…… 或许各朝各代的名称不太一样,但是实际上都差不多,所以如何处理好各地藩王的问题,也就是斐潜当下应该先期考虑的事项,而不能放任等到下一代尾大不掉的时候才想着说要怎么解决。 『设立「藩蕃院」,当其时也……』斐潜缓缓的说道,『专职各地蛮藩之事,收罗蛮藩之人……』 华夏古代的外事机构,在春秋战国和秦代有官职,但尚未专设一个部门来负责,比如秦代负责外交的官员,称之为典客,然后对应的外事国家,便是典属国。 汉代是将负责外交事务的职务,合并到官署大鸿胪之中,称之为尚书主客曹,又有南北之分,专门负责掌管少数民族蕃国朝聘接待的政令及护卫等事务…… 庞统愣了一下,说道:『主公欲将主客曹另设之?』 斐潜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藩蕃院,不仅要迎来,还要去往……』斐潜缓缓的说道,『更重要的是收集……此间事务,仅主客曹一职,办不来的……』 『迎来,去往,收集……』庞统念念有词,目光游动。 斐潜颇有些兴趣的看着庞统,想看看庞统能不能从这三个似乎毫无威胁性的词语当中,察觉到一些什么。 『迎来,便是主客曹之职了……去往,莫非是教化一事?』庞统目光一亮,转过头问斐潜道。 斐潜点了点头,『差不多罢……』 『收集……以收番邦钱财物?』庞统说道。 斐潜哈哈笑笑,说道:『士元所言,几近也!然仍有不足之处……』 『还请主公赐教。』庞统拱拱手说道。 斐潜摆摆手,示意庞统不必如此正儿八经的,然后说道:『既然是迎来,当有定例,或三年,或五年,岂可任其欲来则来,不欲则绝贡?此乃其一。其二,所谓朝贡,当有裨益于华夏也,金银珠宝乃商贸俗物,岂可添为朝贡之物或是赏赐之用?当取彼处盛产,而华夏少有者而纳之,切莫以滥竽充数,亦或是假为祥瑞,欺瞒侮辱。其三,有贡当有赐,所谓礼尚往来是也,然需衡之,以定数目,当用华夏之产,不用财货俗物,以防厚此薄彼,亦免奸妄之人,从中渔利……』 想想后世什么不知道哪里的使者,在路上抓两只白兔子,一只白毛鸡,就可以当做什么番邦祥瑞,然后喜滋滋的拿回去一大堆的金银财宝赏赐,岂不是摆明车马的告诉番邦之人,华夏之中钱多人傻来么? 纵然是有政治上面的需求,也不能这样乱搞。 『去往,除教化之外,另有水文,刺探之责……至于收集么……』斐潜的声音越来越小,表情也越加的严肃起来。 庞统微微低着头,也是同样神情严肃。 两个人的身影在阳光之下拉的挺长,正好和堂中那一块『求真求正』的屏风之下的阴影融合到了一处…… ……(^._.^)?(o?o?)…… 袁尚一路而来,越走便越是奇怪。 一部分是奇怪当地的事物,另外的一部分奇怪么…… 在他的印象之中,并北这一块就是莽荒。而在莽荒之地生活的人,自然就是蛮人,或是荒人。 可是现在…… 『此,此为何物?』袁尚忍不住指着不远之处的一件器物说道。 『似之翻车……』一旁的护卫回答道。 袁尚摇了摇头,说道:『不是翻车。翻者,板也。此物虽说与翻车类,然无板也……』 袁尚知道护卫也未必清楚,便转头叫道:『公则何在?』 叫了一声没人答应,然后又叫了一声,才见到郭图缓缓从后面赶了上来,说道:『不知何事唤某?』 袁尚将问题重复了一边。 郭图似笑非笑,说道:『既不知其名,便遣人问之便可……属下还有些事……告辞,告辞……』 说完,郭图便拱了拱手,然后又落到了后面去了,不跟着袁尚的车辆一同而行。 车轮碌碌,袁尚的目光落在低着脑袋拱着手,毕恭毕敬礼仪规范的郭图身上,然后慢慢拉开了距离。 就像是拉开了两个世界。 良久,护卫小心翼翼的问道:『主公,可要小的去找个农户询问一二?』 袁尚吸了一口气,然后吐了出来,说道:『不必了。』 察言观色,是每一个孩子都具备的本能,试探父母底线,也是每一个孩子从小到大的策略。 袁尚从小就跟着袁绍长大,别的本领且不说有多少,但是察言观色的本领却是修炼到家,很有一番的水准。 如今郭图逢纪对待自己渐渐冷淡,袁尚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可是看归看出来了,要怎么做,或者说怎样做才算是最好的方法,袁尚却不知道。 之前只要招呼一声,甚至都不需要明说,只需要稍微表示一个态度,便有逞心如意的物件送到面前,至于吃喝什么的,更是不用多费什么心思,而现在…… 袁尚仰头望天,心中默默的叫着,父亲大人啊,若是在天有灵,便来帮一帮我罢,告诉我应该怎么做,应该怎么走…… 且不论仰头望天,企图天上掉下一个系统来的袁尚,将视线转向后方的两个袁绍时期的重要谋士,却也是同样的心事重重。 落在后面的郭图看了一眼前方的袁尚车辆,然后又和身边的逢纪对视了一眼,各自沉默下来。他们两个人,心中也有些方,四四方方的膈得胸腹之中相当难受。 在他们两个人原先的设想之中,袁尚无疑是有价值的,而且还是独家的,是属于无上的隗宝。毕竟袁氏是天下望族,而斐潜这样一个河洛斐氏的旁支子弟,难道不需要袁氏袁尚这样的一个世间稀缺珍宝来装点门面么? 然而,从到了上党开始,一切都走向了他们所看不懂的方向。 没有所谓高规格的待遇,也没有什么对于袁氏荣耀的敬重,就像是对待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一个寻寻常常的士族子弟一般…… 这个斐潜到底是怎么想的? 难道说骠骑已经像是当年的董卓一般,进入了疯狂状态,完全不当士族子弟是一回事了么?那么自己带着袁尚过来,岂不是就像是对牛弹琴一般? 郭图逢纪惶恐不安,哪里还能有什么心思去安抚袁尚? 可是,随着一路行来,道路两侧的农业和村寨,又让郭图和逢纪迷惑了起来。 因为正常来说,如果骠骑将军斐潜,真的就走上了董卓的老路,那么周边的农田和村寨,不会如此的祥和且有序,更不会有农夫在田间劳碌的时候还能唱几句歌谣…… 当时董卓乱关中河洛的时候,那简直就是人间惨剧,而现在,这眼前的一切,无论如何都与惨剧挂不上任何的关系吧? 所以郭图和逢纪就很自然的推测到了一个令他们极其失望的结论,骠骑将军斐潜真的不在乎有没有这个『袁尚』的加持,自然也就不用表现出什么『出迎二百里』之类的姿态来…… 若是袁尚真的没有了价值,那么对于郭图和逢纪来说,也就等同于手中握着的,不是价值连城的玉璧,而是一块破石头。 那么怎么办? 还有什么可以卖的么? 到了最后,似乎也就是剩下了对于冀州的了解,和颍川的一些人脉…… 而这些东西,骠骑将军会感兴趣么?能出多少的价钱?郭图和逢纪都感觉到了相当大的压力,并且一路之上绞尽脑汁在不断的核算和推演,企图在见到了斐潜的第一时间,就能最大程度的展示自身的才智和价值,获取一个更高更好的职位。 因此郭图和逢纪不但不怎么理会袁尚,连两个人相互之间也渐渐没有了交谈,毕竟都是知根知底的,万一自己那点想法被对方抄袭过去,自己岂不是吃亏得要死? 一路之上,这种诡异的情形保持着,就连负责『护卫』的马越都有些看出来了。马越新接到了调令,然后绕道太原去了上党,便负责带着这样一行人过河东,进入了关中地区。 不过马越也懒得理会其中究竟怎样,不说话也好,只要路上不出什么幺蛾子就成。 行行复行行,当长安城一大五小的轮廓在天边渐渐凸显出来的时候,马越不由得热泪盈眶,神情激动。在阴山之时,就听关中来人吹嘘醉仙楼的菜肴多么多么好吃,天香楼的美女多么多么的妖娆,当时他只能是直着脖子吞着口水,而现在,哇哈哈哈…… 和眉飞色舞,兴高采烈的马越不同,在队列之中的袁尚郭图逢纪三人,却彻底的失望了,因为很明显,别说所谓『二百里出迎』的规格了,就连二十里的待遇都没有! 『马将军!』袁尚突然大声的叫着。 马越皱了皱眉,收了脸上的笑,虽然有些不耐,但是依旧拉住了战马,微微回头看向了袁尚。 『马将军!在下有要事求见骠骑!』袁尚在车上直接拜礼,『还望马将军入城之后,替在下通禀一声!在下感激不尽!』 马越咧了咧嘴,然后琢磨了一下,点了点头,便不再理会袁尚,打马向前。在马越看来,也就通禀一声而已,不算是什么太大的事情。 然而在队列后面的郭图和逢纪却面面相觑,这个熊孩子,到底想要干什么? 第1910章飞熊别院,贪食江东(加更) 『啊?』 斐潜看着眼前的袁尚,实在有些跟不上袁尚的脑回路。 难道说熊孩子的思维模式,永远都是这么清奇的么? 斐潜还真以为袁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没想到袁尚上来就表示请骠骑将郭图和逢纪二人流放…… 斐潜看着袁尚,评估着。 袁尚的这个脑袋里面是不是一半是水? 有人说熊孩子永远都是作死小能手,斐潜之前还觉得说未必全数都是如此,但是今天见到了袁尚,斐潜忽然觉得,其实多少也是有些道理的。 袁尚是怎么想的呢? 斐潜不想当场就找袁尚纠根察底,其实多少也能猜的出来一些。熊孩子大多数的行为模式,都围绕着自我为中心,吸引目光为准绳的来运作的,所以袁尚当下请求流放郭图和逢纪,其实也就是为了确保这两个要点不丢失…… 可问题是,一个袁尚换另外两个人,逢纪和郭图,值得么? 斐潜笑着,点了点头说道:『三公子之意,某已知悉。如今三公子初至关中,一路也是劳累,不如暂且休憩,余事稍后再论不迟……』 袁尚无奈,便只能是先行告退,跟着护卫一同退了下去不提。 一旁的庞统也是摇头,说道:『此人……哎……一则是表其无害,恐主公疑而戮之,二来冀州之失,其未必心中对二人无怨,三者么,便是知晓郭逢二人,口舌犀利,恐不利于己身,便先制人也……』 斐潜微微点点头,说实在的,能在士族大家里面混出来的,再差都不差到哪里去,主要是心放在那里就是了,像是袁尚,基本上所有的行为言语都是围绕着他自己来运作的,所以当下做出这样的请求来,似乎也是很正常。 就像是后世熊孩子当中,老大为了争宠,将二胎给活活闷死的…… 至于搞死之后会生什么,会不会有什么后续的问题,在那一刻,这些熊孩子或许有意识到,但是自动屏蔽了不去想的。 这就牵扯到一个很有意思的话题,这些熊孩子是怎么养出来的? 熊孩子的产生跟家庭的贫穷和富有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因为经济条件不好的家庭里面,同样也有熊孩子的产生,所以更多的是和其父母,也就是其最初的教育、生活环境相关。 而且身教明显更重要。 想一想袁绍身边的都是什么人,然后袁绍自己又是怎样做的,那么养出了袁尚这样的熊孩子,似乎也就成为了一种必然。 『派人在渭水河畔,寻觅一地,修建庭院……』斐潜缓缓说道,『慢慢建,不着急……但是要表示此府邸是给刘、袁二人所建就是……』 刘是刘琦,袁便是袁尚了。 斐潜之前还想着刘禅,结果忽然想起来,刘备生刘禅的时候应该是在赤壁之战前,所以才有赵云奶阿斗的事情。现在么,刘禅这个家伙,怕连个影子都还没有呢…… 所以要不要这一段时间留着老刘头在长安多待些时间,让他死命劳作一下,好歹他家也有几块田,指不定那块田就长苗了不是? 然后等老刘头生了崽子,就将一同收拢在府邸之中,将其往熊孩子的方向培育。 所以对付熊孩子最好的方式是什么呢? 如果是自己的孩子,那就是好好抽一顿,越早抽越好。 如果是别人的孩子,那就是好好的夸奖一顿,避免引起不必要的冲突,因为有熊孩子出没的地方,必然有熊父母,然后迅撤离,退到熊孩子能折腾的范围之外去…… 想想看,熊孩子的父母都不着急不在意,身为外人又何必着急? 所以渭水南岸的那个即将新建的庭院,便称之为『飞熊轩』如何? 又霸气,又含蓄。 不明白的人还以为是姜子牙那个飞熊呢…… 很好,就用这个名字了。 斐潜忍不住仰天哈哈笑了两声,让一旁的庞统有些莫名其妙。 『郭、逢二人么……』斐潜收了笑,说道,『放到参律院去,如何?』 庞统也是笑了出来,点头道:『如此甚妙!』 虽然说郭图和逢纪两个人在历史上的评价不是很好,但是作为士族子弟,多少也是知道律法等一些东西的,所以一方面也算是物尽其用,另外一个方面也是给韦端怀里塞沙子,而且还是两大包…… 至于郭图和逢纪会不会联合起来,去斗韦端,亦或是韦端这个地头蛇去欺压郭逢二人,都无所谓了,反正狗咬狗一嘴毛,斐潜也懒得管,只要能将自己交代下去的事情办好就行。 反正本身建立参律院的本意,就是让这些闲着没事干的士族子弟相互狗咬狗的…… 斐潜正和庞统安排事项的时候,忽然有兵卒急匆匆而来,送上了紧急军报。 斐潜打开一看,呵呵笑了两声,然后说道:『曹孙二人,终战矣!』 说完,斐潜便站起身,和庞统一同出了议事厅,然后转到了后面的东侧堂之中。 『掌灯!』跟在斐潜身后的黄旭下令道,旋即东侧堂之内的灯火6续被点燃,顿时灯火通明,将堂中的几个巨大的桌案照得清清楚楚。 沿着东侧堂的南北走势,是四张大方桌子,最北面的是冀州北部以及幽州的沙盘,而中间的是冀州南部豫州北部兖州青州一带的沙盘,再往南一张就是从豫州南部徐州荆州一带,最后一块大方桌子上的沙盘,自然就是江东了。 只不过江东的很多地方都还不是很清楚,所以在江东那一张的沙盘之中,还有大部分区域是空白的,写着未知二字。 西侧堂之内,也有同样四张方桌,从并北到川蜀,都有设立。交趾和雪区大都是空白,所以也没有囊括进去。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眼前的场景了,但是庞统依旧是不由得长吸了一口气。 这种类似于游戏当中的上帝视角,对于庞统这样的汉代人来说,无疑是一种相当强烈的刺激和震撼。 但是对于斐潜来说,就有些司空见惯了。 因为汉代工艺和制图技巧的问题,整体上还有很多不足,这些沙盘在斐潜眼中就像是后世当中的那些精致的沙盘然后打了双层的马赛克一样,细节模糊到了不行,但是大体上作为战略分析和战兵推演,还是够用了。 荀攸也得到了斐潜召令,匆匆赶来,然后近前一看,微微皱眉,有些惊讶,『竟是合肥此处?』 斐潜微微点头,然后示意庞统将军报给荀攸过目。 这算不算是赤壁之战的历史性修整? 若是算,那么时间提前了这么多啊…… 若是不算,那么将来会不会还有下一次的赤壁大战? 庞统趴在沙盘边上,眉头紧皱,『怕是江东不妙矣……』 不管是斐潜还是庞统,都没有想到这一次曹操和孙权之间的这一场战斗,竟然会那么的重要,甚至是影响深远…… ……( ̄。。 ̄)…… 江陵城,在程普的围攻之下,显得困顿无比。 周瑜虽然说不愿意攻,但是程普既然带着兵卒冲上去了了,周瑜也自然不可能是干坐着,什么都不做,多少也是要配合一下,于是乎江陵城上下,顿时血雨腥风。 江陵城池不算小,所以在城中的百姓和士族等人也是不少,再加上这些荆州士族子弟原本在城外的庄客,仆从,还有躲避被江东军拉去做壮丁而逃进城中的四野之民,一时间导致江陵城人满为患,绝大多数的人,连一个可以蜷缩着躺下的地方都没有,只能是相互靠着,衣衫褴褛的躲在墙下街边。 围城自然是要进攻,不仅是为了保持自身的兵卒士气,也是为了持续给城中守军的压力,所以这几天之中,周瑜和程普联手攻了三次。 双方兵卒各有死伤,尤其是在城下这一块,层层叠叠的都是尸。这些尸都没有人去收敛,或是仰天,或是伏地,横七竖八,占据满了江陵城下的相当一大片的区域。 虽然说已经入秋,早晚是凉了,但是中午的气温依旧不算是低的,所以尸很快的就进入了腐烂期,尸斑在凝固的血色之下绽放,蠕虫在红黑色的肉块上饕餮。 鲜血流到了护城河之中,即便是已经被引走了大半,但是依旧是东一洼,西一摊的就像是雨天之下乡野的泥路,只不过下的是猩红色的人血。 在尸之中,有明显三条各自大概有两丈左右的通道,血水混杂着残肢、骨肉,遭受反复蹍踏后,已然化为了黏稠而污黑的泥浆,稍微涉足其中,就会粘在脚底上,而且怎样都不容易清除,就像是死去的冤魂残留不去,试图将死亡的气息传递到每一个经过的活人身上…… 周瑜和程普带领的江东兵卒,自然也算是骁勇善战的,而江陵城当中的荆州兵,为了活命,也是拿出了十二分的气力,所以一时之间就僵持下来,相互拉锯着,看最后是哪一方先崩溃。 然而,命运的绞索却并非在江陵城上下两方的手中,而是捏在了合肥之处,在曹操和孙权的手中。 就在周瑜和程普带领军队合围江陵,开始进攻的时候,曹操也悄无声息的从合肥荒城之中杀出,直奔江东而来! 若说当下这个时段之中,对于自己蜜汁自信的,自然少不了孙权孙大少爷。孙十万历史上死磕合肥五次,次次都送大礼包,以至于曹操都感叹,『生子当如孙仲谋!』 正常来说,作战之前需要特别关注地方动向,所以孙权对于曹操的活动应该是加倍关注,毕竟曹操也是孙权的一个潜在对手,说不得是随后一辈子的强敌,所以更是应该时时刻刻查看曹操一方的举动,并且根据对方的行为调整好自家的战略。 但是问题是能跑那么远的斥候,不好找。 曹操没有来合肥之前,江淮一带宛如鬼蜮,先不说要有出众的野外生存能力,虽然说不能像贝爷一样,见到什么都是鸡肉味咯嘣脆,但是至少要保证能活着通过无人区,并且还要打个来回。 第二个条件,至少要有一定的武力,毕竟乱世之中,孤身或是少数几人游荡数百里,即便是没有遇到对方斥候,隐匿在山野之中的贼寇和流民什么的也是不少,甚至还可能出现狼群虎豹什么的…… 同时,还需要第三个条件,就是对于地理,要有一定的知识,要判别方向,要不然估计出得来,即便是掌握了一手的资料,想要回去的时候忽然不知道走那边了,那就是相当的悲催了。 孙权又不像是斐潜,在很早的时候就开始培养多种模式的侦测,从商队到内线,从民间到军队,相互补充之下才有比较清晰的信息来源渠道。 孙权并没有充足的,强大的,经验丰富的斥候部队,所以孙权开始作战的时候,其实对于周边的情况的掌控力,是漏洞百出的。 这样很危险。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个大问题,但是人是一个非常奇怪的生物,当一个问题不好解决的时候,或者是短期无法解决的时候,往往会选择性的漠视,甚至是无视。就像是后世银行已经是弱势群体多少年了,依旧没有人去主动解决这个问题。 当曹操在合肥,如同猛兽一般潜伏在草丛当中的时候,孙十万还睁着萌哒哒的翠绿色的大眼睛,欣欣然的啃着江夏的草。 因此这一次缩减版的合肥之战,或者是叫江夏之战,在一开始的时候,孙权就吃了一个暗亏。 曹操汇合乌桓骑兵,号称雄兵十万,趁着孙权将主力转移去攻打江陵,便从合肥绕出,直扑江夏。 这一次,是曹十万。 孙权也知道虽然说曹操号称十万,但是数年转战,从豫州到冀州,再到和骠骑将军交过了一次手之后,即便是原先有十万兵,现在也是不足数了,再加上粮草也未必充裕,兵卒也肯定疲惫,其战斗力肯定比不上全盛时期的曹操了…… 否则的话,也不会在许县之下和斐潜和平分手,各找各妈了。 至于乌桓骑兵么,虽然说数目倒也不少,但是若说塞外胡人骑兵等次,还是鲜卑排老大,西羌排老二,乌桓么,大概勉强算个小三,所以战斗力也就那样,不算是什么非常可怕的对手。 因此孙权在知道了曹操来袭之后,在最初的慌乱之后,孙家血统内的血勇因子便翻腾起来,召集了手下商议,准备正面和曹操对肛! 毕竟骠骑将军不足万的兵卒都能肛得下曹操,自己在江东训练准备了这么久,而且还是拒城而守,害怕挡不住乌合之众的曹操? 现在若是整体来看,就像是两条贪吃蛇,一条是孙权,一条是曹操。从荆州江陵企图通过荆州这个中原门户扑向许县的是孙权,而曹操则是通过江淮合肥一线绕过来咬孙权在江北的唯一落脚点江夏。襄阳是华夏中原旋转门,不管是去关中,去许县,还是去川蜀,去江东,都可以,江夏则是孙权落脚点,落脚点一丢,北上的部队和江东的根据地便同时受到威胁,所以双方都不可能愿意让对方得逞,因此现在的关键自然是谁能先突破,谁就能够一口气通吃。 因此战斗一开始,就进入了相当惨烈的环节,一方面孙权下令让周瑜和程普要迅打通江陵通道,直扑曹操后路,而曹操这个方面也是想要拿下还没有完全修复的江夏,将江东兵卒切成南北不能兼顾的两端。 纵然江夏原先的防盗门质量多么好,设备多么过关,但是如今已经是被第三次撬大门了,所以对应起来多少有些吃力,幸好是鲁肃献出了一策,故意露出了水门的破绽,引诱曹军进攻,然后狠狠的收拾了一番曹军的先头部队,也振奋了自家的士气。 但是随着曹操亲自赶到了江夏,整体的局势就渐渐的向曹操这一方倾斜。 多年在战场上厮混的曹操,又在白马官渡等和袁绍有了长时间对抗的经验,自然不害怕和孙权正面对抗,一上手就建立了多层次的联营,将江夏围堵起来,甚至都没有大规模的进攻,只是有条不紊的围堵,修建地道土山投石机,一样都不少,持续不断的向江夏城中施压,似乎要以堂堂之兵,正面取胜。 曹操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一点都不急,但是实际上却急的要死要活的,毕竟从出征冀州到现在,兵卒南北调动,两三年都在野外作战,这要说对于士气没有任何影响,怕是鬼都不相信。如今是整体局势占据有利,所以暂且看不太出来而已。 如果长时间拿不下江夏,自然士气就渐渐崩落,到时候曹操自己都觉得很难再次收拢军心,重振意志。 于是乎,曹操看着在攻城战之中显得有些无所事事的乌桓骑兵,心中就开始盘算了起来…… 『蹋顿单于……』曹操笑眯眯的说道,『江东富庶啊,据说粮草之多,连仓廪都放不下,金银锦缎之多,连仓库门都锁不上……蹋顿单于在这里闲着也是闲着,不若……某最近收集了些船只,正好可以帮助蹋顿单于兵进江东……某也不多要,所获之物就各半而分如何?且不知蹋顿单于,意下如何?』 第1911章仁义之师,公瑾天赋 江陵城下,攻势似乎依旧继续。 程普看了看站在身后远处高台之上的那个身穿光明铠甲的身影,皱了皱眉头。 『都督!时辰到了!』 一旁在看刻漏的兵卒大声禀报道。 程普回过神来,望着江陵城,举起了手臂,然后沉声下令:『进攻!』 ……(*????皿)…… 『那是什么?』 几名兵卒站在山头之上,指着前方远处山头上似乎有些异常的动静。 一名年长一些的斥候头领凝睛细看,不由得脸色一变,『不好,鸟兽惊飞,有人马过来了!去禀报都督……』 ……╰(‵□′)╯…… 蹋顿望着前方山林,摇摇晃晃的坐在马背上,心中多少有些得意。 按照曹操的说法,是想要让蹋顿过江前往江东劫掠,但是蹋顿拒绝了。 手下的头人似乎也不是很明白,凑到了蹋顿身边问道:『尊贵的单于,不是听说江东有更多钱财粮草么?为什么我们不去?』 『去江东干什么?我们是大地的儿子,离开了大地我们还算是什么?』蹋顿冷笑了两声,『你想想,如果我们去了江东,然后那家伙将船一收,我们还回得来么?这个矮矬子,没安好心!』 乌桓部落头人恍然大悟,顿时对着蹋顿称赞不已。 蹋顿哈哈大笑:『儿郎们!加把劲!我们就快到江陵了!江陵也是钱多粮草多,细嫩的女人也很多!能拿多少就看儿郎们的本事了!』 『哦啊哈哦哦!』 乌桓人纷纷回应着,然后惊起了山林之间的不少鸟雀。 没错,乌桓人拒绝了南下江东,而是选择了偷袭江陵周瑜程普的后路。 但是从合肥到江陵,水路比较宽阔,6路么,就必须翻山越岭了,幸好这些山林之地,并不是像大西北那些山脉一般难以逾越,乌桓人也多少还可以通行。 三千人马,拉扯出一条长长的队列,在山林之中穿行。 ……╭(′▽)╭(′▽)╯…… 曹操在土台之上,看着远处的江夏城,然后招了招手,叫过来了曹丕:『说说看,为什么我们不直接去打江东?』 曹丕这两年在军队之中历练,肤色也深沉了不少,加上或许是军中活动量大的原因,身形也高了许多,猛然一看,简直和大人差不多。 曹丕也渐渐习惯了时不时被曹操吊起来打的情况,所以略微沉吟了片刻,说道:『非他,无船也……』 虽然说曹操收集了一些船只,但是依旧不足,用来运输两三千人大概没问题,但是要运上万人,甚至几万人,就是根本不够用了。 曹操点了点头,又问道:『若有船,可攻江东否?』 曹丕愣了一下,他倒是真没有想过这个事情,皱着眉头,沉默不语。 曹操也没有着急,而是依旧抬头远眺,就像是在远处的那些兵卒攻城的嘶吼惨叫声如同乐章一般,欣然且自得。 过得了片刻,曹丕缓缓的说道:『便有船,便以当下论,亦不可攻江东……』 『何也?』曹操微微笑着问道。 『若是我等进攻江东,许县必然空虚……』曹丕说道,目光之中也渐渐有了一些锐气,『若孙仲谋破釜沉舟,直攻北上,便如当年项羽战于巨鹿也……而我等江东未必可得,又失根基,怕是多咎也……』 曹操哈哈大笑,点头说道:『不错,不错……故而当下江东虽说空虚,然不可攻也……』简单来说,虽然说现在孙权带领重兵在外,但是曹操若是攻打江东,派遣人少么,就等于是送,人多了,就等同于换家。 换家一波流,向来就是不成功就成仁的,而且即便是换家成功,曹操从一个冀州豫州,在汉代相对来说非常不错的地区换到了孙权江东之地,怎么算都是亏的,所以纵然明明看见江东空虚,也不可能直接攻打江东,而是要先消灭孙权。 只有在击败了孙权之后,整个区域稳定之后,曹操才能考虑进攻江东吴郡等地方。 曹操冷不丁又问道:『乌桓袭江陵,吾儿以为如何?』 曹操本身就是两手准备,乌桓人愿意傻乎乎的杀去江东,自然更好,所谓五五分成,不过是曹操的障眼法,若是蹋顿一个不小心,陷入到了所谓分成多少的陷阱里,没注意到江东的危险性,而是讨论三七也好,二八也罢,甚至是一九都无所谓,只要蹋顿上当了,曹操自然都能获得比那些区区财物粮草更大的利益。 蹋顿也不算是苯,所以没有掉进曹操的第一坑里,但是同样的也不算是聪明,因为蹋顿只看到了第一个坑,然后掉进了第二个坑中。 没错,按照常理来说,趁着江陵的江东军不备,然后蹋顿带着乌桓人突袭江东军,然后自然就可以在江陵区域获得大量的钱财和物资,比去江东的风险性似乎小了很多,但是实际上也依旧还是一个坑。 对于曹操来说,乌桓人在斐潜离开了河洛回归关中之后,所能起的作用就大大的降低了,而且还要付出去那么多的钱财,心中自然多有不爽,同时江夏攻城战之中,乌桓骑兵也排不上什么用途,所以干脆就是借乌桓人来调动江东…… 至于乌桓的胜败么,其实曹操并不在意。胜了固然更好,败了也是不错。 曹丕考虑了良久,『怕是不可胜之……』 曹操含笑又问,『若不可胜,又当如何?』 曹丕的眼珠子左右活动着,忽然眼中一亮,『父亲大人之意是……』 『哈哈哈……』曹操大笑,捋须而不答。 ……(??^^)…… 『这还要走多远?』 虽然说刚开始的时候,乌桓人还保持着兴奋,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便渐渐的疲惫在山林之中枯燥且无聊的行进之中。 要绕过江夏往江陵,最简单的自然是坐船,但是路途遥远,而且要逆流而上,对于乌桓人来说自然是难度颇高,而穿山而过,就只有一条比较合适的道路,就是从安6走云杜,至鄀国而出,便可以直扑江陵。 乌桓部队的行进度并不快,也让许多乌桓人不怎么耐烦,开始有人催促起来,但是蹋顿表示,还是小心一些好,这一条路线,就像是一根管子一样,斜斜的摆放在两个山脉之间,若是一旦被封堵起来,骑兵转运不动,自然不妙。 又走了二十多里,有哨探来报,说前方现有一小城,似乎叫做云杜。 蹋顿追问道:『可有现我等?』 乌桓哨探摇头说道:『并无异常,应该是没有现我们来了……』 蹋顿大喜,顿时下令让手下兵马加快度,借着夜色降临的掩护,直扑云杜县城。 云杜县城就是在这一条天然管道当中的节点,而云杜县城北面,就是绿林山。据称当年王莽之时,绿林起兵之地。当然具体是真是假,也无从得知,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就是绿林山之中,树林茂密,草木深重。 因为江淮一带的纷争不断,所以早在袁术之时,这一带但凡是有点家产的,都已经是提桶跑路了,而留下来的往往都是一些走不动的,或是提桶跑路的本钱都没有的,因此云杜县城之中也是没有多少人口兵卒,也就根本谈不上什么派遣斥候,平日里面四处查探什么的。 乌桓人从暮色深沉当中冲杀出来,云杜县城措不及防之下,被撞开了城门,然后便是全城沦陷。 乌桓人马兴奋的狂呼大吼,对于他们而言,小小的云杜城就像是他们拿到手的第一笔战争红利,胜利且光明的未来就在眼前一般,让他们亢奋得不能自己,高声大叫,纵马狂奔,满城打砸,撞开门户,冲进房中,劫掠着器物,泄着兽欲,从夜晚到天明,才算是稍微消停下来。 蹋顿自然也是心情大好,摊成一个大字沉沉睡去,身边脚底则是新抢来的几名弱女子,带着青紫的淤痕,蜷缩着抖…… 一匹战马忽然抬起头来,立着脖子往远处夜色当中望去,旋即那些簇拥在一处休息的战马也似乎都现了一些什么,开始站立起来,并且有些还不安的嘶吼着,但是那些狂欢了一夜的乌桓人,身心极度的松懈,又是在黎明这个时分,各个都横七竖八的睡得跟死猪一样,并没有立刻察觉到战马的异常举动。 几个放哨值守的乌桓兵也或是靠着墙,或是缩在墙角,一上一下的点着脑袋,昏昏沉沉半梦半醒。 在凌冽的秋日黎明寒风之中,似乎有些锐利的味道飘散出来…… 战马的躁动越来越大声,一些细微的震动和声响也渐渐的蔓延而开。在没有退去的黑暗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活动着,恶狠狠的盯上了云杜之中的乌桓人。 猛然之间,战鼓轰天而起,似乎是无数的兵卒从绿林山中冲了出来,直扑云杜而来! 在值守的乌桓哨兵被惊醒了,然后瞪大双眼,茫然的看着冲杀而来的兵卒,愣了半响之后才手忙脚乱的抓起腰间的牛角号,死命的怼到自己的嘴里,甚至因为太用力了撞破了嘴唇,丝丝的鲜血随着号角声流淌了下来。 蹋顿一丝不挂晃荡着从美梦当中跳将起来,然后晃着脑袋四下看着,似乎是在确认自己所在的位置,过了不久便多少清醒过来,大叫着询问生了什么事情。 『敌袭,敌人偷袭……』 惊惧而凄厉的叫声霎时撕破了黑暗,伴随着第一缕的阳光洒落。 蹋顿一脚踹开一名在床榻边瑟瑟抖的女子,然后只是来得及扯上皮袍便撞出了门去,胡乱披在身上便大叫道:『吹号!吹号!快!快迎敌!迎敌!』 一巴掌将房门外刚刚爬起来的号角兵抽了一个踉跄,蹋顿恶狠狠的叫道:『快吹号!要不然老子就宰了你!』 终于代表着集结迎敌的号角声响起,然后在城中各地混乱且分散的也先后响了起来,疯狂了一夜的乌桓兵从睡梦当中纷纷被惊醒,然后一个个睡眼惺忪地爬起来,晕乎乎地找不到东南西北。 蹋顿看见从绿林山当中冲杀出来的汉人兵卒,不由得又怒又惊,这些狡猾的汉人竟然躲在山中,在自己最为麻痹的时候,伸出了刀枪! 蹋顿大叫着:『杀!直接杀出去!不能再城中,杀出去!』敌人来得太突然,相互距离也是太近了,根本就没有时间让自己组织队列,组织防御,所以只能是直接乱战了,冲杀出去,才能得到更大的活动空间。 ……(〃>皿<)…… 周瑜面无表情的看着山下的云杜县城。 周瑜也想要抄曹操的后路,所以他让程普打着自己的旗号,然后为了不让曹操察觉,特意弃舟行于山林之中,隐匿行踪,结果便在这个大自然鬼斧神工的通道中,和乌桓人碰上了。 只不过和粗心大意的乌桓人不同,周瑜的斥候察觉到了林鸟惊飞的异常现象,及时通知了周瑜。 于是,云杜县城,就成为了一块引诱乌桓人的饵料。云杜县城一面靠山,三面有城门,因为临近山地,所以城池也不算是多大,并且在山城之中,因为就地取材方便,很多人都是修建的茅草竹木结构的房屋。 其实大部分汉代临近山的城池结构都差不多,毕竟山中要是砍伐竹木还是比较方便的,但是如果说要夯土垒石作为房屋结构,那么并不是像云杜这样穷乡僻壤的民众所能支撑得起的。 云杜城中,有一些百姓,但是也不算多。没有县令,只残留了一个瘸腿的县尉,带着二十几名的老兵,周瑜来的时候甚至没有任何的抵抗,就打开了城门…… 周瑜离开云杜的时候,下令让手下的兵卒都散到周边山林之中,拾取了一些干柴枯枝什么的,说是替云杜城中的这些百姓免除一些辛劳,甚至还派人打扫了城池内外周边…… 云杜百姓瞪大眼睛,茫然的看着江东兵卒忙碌着,将干柴薪堆积在街道两侧,屋檐之下,甚至不要他们任何的东西,也不接受他们的挽留,于是乎云社百姓感激涕零的表示江东兵就是仁德无双,秋毫无犯,简直就是天下少有的仁义之军。 『仁义……这个世道……』周瑜冷笑着,『传令!进攻!』 黄盖满脸杀气,气势汹汹,双手持枪,仰狂吼:『杀!杀啊……』 江东兵卒跟着也是大吼,挥舞着刀枪,宛如汹涌澎湃的潮水一般,分成三面直冲云杜县城,喊杀声惊天动地,声震云霄。 乌桓的士兵们被汹涌扑来的汉人兵卒吓住了,他们惊惶失措,心神震慑,恐惧万分,一个个手忙脚乱,大呼小叫的在云杜街道上来回奔跑。各部头人在蹋顿的牛角号声的指挥下,强作镇定,不停的高声喊叫着召集部下,但是一切都太晚了…… 眨眼之间,三个方向上的冲击阵势便如同三把奋力掷出的铁锤一般,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呼啸着重重撞进了乌桓人还未成型的阵列中,将还在不断涌出的乌桓人给堵在了城门左近! 黄盖高高跃起,然后长枪连扫带刺,将两个返身奔跑意欲躲避撞击的乌桓士兵刺杀当场。在黄盖身后的江东兵分层次突进,肆意蹂躏着跑不起来,也跑不出来的乌桓兵。 乌桓人在奔跑,在惨叫,在空中飞舞,在刀枪下呻吟。 江东士兵则是在砍杀,在吼叫,在一点一点的挤压着乌桓人的空间,将他们封堵得越动弹不得,只能坐在战马上愤怒的咆哮却无能为力。 一名乌桓头人企图纵马撞出一条路来,但是没等他带着马跑起来,就被几名江东兵卒砍断了马腿,战马庞大的身躯颓然而到,乌桓头人也随着惯性飞出栽倒在地,而没等他爬起身来,几柄长枪便已经将其扎在了地上! 还有几名乌桓人自诩武勇,战马转动不便就干脆跳下马来企图和江东兵在地面上搏杀,但是一来没有装备,二来零散的反击也不是成组成阵的江东兵对手,纷纷被剁到,纵然乌桓人宛如疯狂一般搏杀,但是总归是在江东兵的围攻之下相继死去。 蹋顿带着十几个护卫且战且走,准备冲出城门,逃回江夏曹操一方去,但他们一路杀进来的江东兵死死地盯上了。黄盖冲在最前面,枪枪不离敌人的要害,江东士兵们成队列的死死地跟在他身后左右,后面挤不上前的士兵就不停地对准乌桓人施放冷箭,导致蹋顿一时间竟然无法冲得出去! 『来人!放火!』绿林山坡上的周瑜,看见已经将乌桓人完全堵在了云杜城中,便沉声下令道。 『都督!可是城中……』一旁的军侯有些迟疑,然后看到了周瑜转投而来的目光,便是一凛,『在下遵令!』 丢入云社城中的薪材火把很快的引燃了城中许多木质和竹制的房屋,还有哪些堆放在街道和屋檐下的干柴枯枝,浓烟伴随着火头纷乱的蒸腾而起,乌桓人顿时大乱,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手足无措! 第1912章蹋顿授首,周瑜搏命 当城中熊熊烈火不断侵蚀着乌桓人的空间,浓厚的黑烟就像是张牙舞爪的凶兽一般,疯狂鲸吞着周边的乌桓人的时候,蹋顿状若疯狂,战刀挥动之间也是竭尽了全力,就像是一只受伤了狼一般,越是伤重,便越是癫狂。 黄盖的长枪突然从人群当中钻出,透过混乱的人影从下而上,斜斜刺向了蹋顿的腰侧,凶猛且狠辣。 蹋顿正在全神贯注的砍杀面前拦路的江东兵,用尽浑身解数化解迎面劈来的三把战刀,完全没有防备到一把朴实无华的铁枪悄然袭至。就在蹋顿挡开一刀,闪过一刀,再一刀迎头剁下将一个江东兵力劈马下的时候,长枪破袭而至,待蹋顿现之时已经来不及格挡了! 蹋顿亢奋的吼声立即化作了野兽一般的嚎叫,虽然他奋力扭转身躯企图躲避,但是长枪依旧在他腰侧划出了一条又深又长的创口,鲜血喷射而出! 蹋顿惨嚎一声,身躯摇晃了一下,若不是迅抱住了战马的脖颈,怕是立刻掉下了马背! 见到蹋顿受伤,蹋顿身边的护卫也都是疯狂了起来,不惜合身扑上,用血肉撞开了周边紧紧迫来的江东兵,甚至用衣服袖子蒙上了战马的眼镜,然后用战刀砍向了自家的战马屁股,让战马也一同的疯狂的往前冲撞。 两败俱伤的方法总算是有些奏效,乌桓人的战马凶狠的撞飞了挡在前面的几名江东兵,但是旋即也失去了平衡,斜飞着摔倒在地,后续的战马来不及收住脚,也一同被绊倒在地…… 即便是如此,也清理出一块难得的空间,负伤的蹋顿挥出了他这一生最高的战斗水准,一边紧紧捂着腰侧,一边疯狂砍杀。 『拦住他!』黄盖因为躲避一匹战马的冲撞,落在了后面,眼见着蹋顿即将冲出重围,不由得急的大叫起来,『拦下他!赏千金!』 蹋顿奋力踢着战马腹部,战马吃痛,也死命的向前奔撞,一名前来拦截的江东兵当其冲,被连人带马撞个正着,顿时就像是弹出的肉球一般抛射出去。 蹋顿的战马,自然也是百里选一的,虽说也被撞得头破血流,痛嘶不已,但这更增加了它的疯狂,庞大身躯略微滞了一瞬,便是再度向前跃起。 赶到了附近的周瑜在马背上坐定,看着前方疯狂的蹋顿,伸手从马侧拿出了弓箭,略做瞄准,便是激射而出! 黎明时分,将亮未亮,箭矢在空中细小的黑影划过,破空的尖啸淹没在战场上巨大而嘈杂的搏杀之声中,没有人现它的存在。 等待蹋顿现箭矢的时候,已经是到了近前! 若是平常,蹋顿或许还能依靠在马背上的纯熟骑术马腹藏身躲避过去,但是腰间的伤导致了蹋顿整体动作的协调性,在他下意识的做出躲闪动作之时,腰上被破坏的肌肉和拉扯的伤口所带来的的巨大疼痛,使得蹋顿全身顿时一僵…… 『噗!』 箭矢透肩而出! 血淋淋的箭矢在蹋顿后背上露出一大截! 蹋顿再也维持不住平衡,从战马之上抛跌而下。 黄盖紧紧追赶而至,依旧带着血迹的枪头直扎蹋顿! 蹋顿躲无可躲,眼睁睁地看着长枪奔向了自己,他连叫声都没有来得及出,就被枪头穿透了胸膛,一蓬鲜血飞到了半空之中。 夜色逐渐远离,黎明已是来临。 在蹋顿死后,乌桓人大乱,虽然说最后也并不能完全堵住疯狂向外冲击逃亡的乌桓溃兵,但是也基本上将乌桓人打残了。 战场上江东兵的遗骸已经收敛起来,统一进行掩埋,至于乌桓人的尸体则没有人管,依旧是横七竖八的躺倒一地。 所缴获的一部分容易携带的战利品,捆绑在了缴获的乌桓人的战马之上。部队缓缓的离开了被焚烧的云杜城,继续向前,另外寻找营地。 云杜的伏击战,无疑是非常成功的,江东军只是以损失了六百多人,一个军候阵亡的代价,就击溃了乌桓全军,两千五百普通乌桓骑兵再加上蹋顿的三百亲卫队,整体接近三千人的骑兵阵列全数溃败。 蹋顿战死,另外大概有一千多的骑兵死在云杜,其余的乌桓士兵逃进了附近的山林,因为散得太开了,所以也没有任何追赶的价值。 周瑜的部队在山口驻扎下来,略作休整。 『痛快!痛快!』虽说已经是接近深秋,但是黄盖依旧只是披着一件战袍,裸露着毛茸茸的胸怀,左手臂上打着一圈的绷带,隐隐还有些血色渗透出来。可是黄盖似乎完全不知道疼痛一般,哈哈大笑着拍着手,『这一仗打得痛快!都督妙算,引其入瓮,这些乌桓之辈,便是猪狗一般!』 周瑜微微点头,脸上无悲无喜。 黄盖又笑了片刻,然后慢慢的也收了笑,说道:『都督莫非还在心忧江夏?主公虽说不如大主公武勇,但是坚守一地,应是无碍……』 周瑜微微点点头,眼神却微微动了动。 一个人成功的时候,或者说觉得自己成功的时候,往往会得意于成功本身,甚至会觉得成功就是完全属于自己的能力自己的奋斗,而忽略了环境,亦或是他人的一些影响,潜意识里面会非常容易的就认为一切荣耀都是自己的…… 就像是很多获得了大量财富的人一样,有一些人基本上不考虑什么天时地利,也不去想什么时事造英雄,觉得所有的功勋和财富都是自己的,然后便抖将起来,浑然忘却了在他成功道路上,还有多少人的协助和努力。 反正都他一个人的功劳,其他的么,忽略不计。 周瑜就担心孙权会变成这样的人…… 占领江夏是一种成功,但是不代表江夏成功了,江陵就也能成功。孙权派遣程普而来,就代表着孙权有了这样的一种倾向。 而这样的想法,是很危险的。 傲慢是一种原罪。 『某所虑者,非江夏,乃江东也……』周瑜缓缓的说道。 黄盖愣了一下,『江东?都督之意是……』 周瑜脸色凝重,说道:『若曹司空派人暗至江东,挑拨离间,允诺好处……』 『这……』黄盖脸色也不由得一变,吸了一口凉气。 原先黄盖还不是很理解周瑜为什么不惜舍弃了江陵的攻势,赶往江夏,现在才知道周瑜原来考虑得是如此的深远。 江东士族和孙家的关系么,其实并不是非常牢固的上下级关系,更像是合作伙伴。既然是合作伙伴,那么随时因为利益的关系,甩掉一个然后找另外一个条件更好的,也就是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了。 曹操更给出比孙权更好的条件来么? 答案是肯定的。 虽然说曹司空被骠骑将军按到在地,扇了几个巴掌,但是不管怎么说,曹司空的体量还在那里,前凸后翘的很是妖娆,天子也依旧在许县。 孙权能给的,曹操一样也能给,孙权不能给的,曹操依旧可以给。 所以若是事态真的演变到了周瑜所说的情况,那么孙家在江东也就完了…… 江东一乱,孙家得不到支持,那么孙权和周瑜等人就都要被困在江陵江夏一带,纵然手上还有兵,还有地盘,但是很显然,失去了战略纵深和后方根据地的孙权和周瑜,便会宛如浮萍一般,随时随刻都可能枯萎凋零。 战争,永远只有在战场之上的搏杀么? 帐篷之中一时陷入了沉默。 黄给瞄了周瑜一眼,似乎也明白了为什么虽然获胜了,但是周瑜却没有多少开心的样子,只不过这种事情,他也不好说一些什么。 周瑜默默的思索着,他相信被江夏的成功蒙蔽了双眼的孙权,一定没有想到这一点,而且他也相信曹操一定也在着手在做这个事情了…… 所以,若是江东本土倒戈,那么即便周瑜真的攻下了江陵又如何? 『孙家根基,原本就损耗极大……』周瑜缓缓的说道,『某曾谏言主公,十年生养,十年进取……主公若是戒急用忍,二十年后自然大有可为……然,主公……ε=(??o`*)))……』 『江夏之地,可固江东,又有铜矿,若有良机,确实是可急兵取之……』周瑜摇了摇头,继续说道,『然取江陵何益之有?人口?钱财?纵然江陵富甲天下,一地之郡,又有几何?蚁附而攻,伤亡又是多少?更何况荆州士族繁杂,尤胜江东,主公……』 虽然说周瑜没有说完,但是意思也是非常明显了。孙权连江东的士族都没有搞定,就急着来攻荆州,若是缓缓图之,慢慢影响还算好,非要急切的进攻,用武力来降服,然后又是一堆表面上服从背地里捣鬼的…… 这不就像是当年孙坚孙策走的老路么? 孙权虽然说已经改变了许多,但是身上依旧是流着孙家的血啊! 周瑜仰着头,目光似乎穿透了大帐,投向了未知的远方,心中默默的说道,『伯符兄啊,你这个兄弟啊,怕是又要恨我了……』 ……(╬ ̄皿 ̄)=o…… 『咣!』 曹操一巴掌拍在了桌案之上。 『这个周公瑾!竟然来得如此之快!』 曹操原先预估乌桓人基本不可能打的赢周瑜的,但是也至少可以将周瑜拖在江陵一段时间,但是没有想到周瑜先制人,设下了埋伏,轻而易举的就将蹋顿击败。 虽然说蹋顿死了,原本答应给乌桓的那些物资么自然就…… 但这个是次要的问题,曹操心中难免有些不痛快,而且现在主要还是要对付来势汹汹的周瑜。 蹋顿战败,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蹋顿自身疏忽大意掉以轻心,但是也能看出周瑜计划周密,心思深沉。 那么这个周瑜,是因为对于孙权的忠心,关切孙权的安危呢,还是说现了自己的意图,才从江陵赶回来的? 曹操小眼睛咕噜噜的转着。 一城一地的打下江夏,然后一点一点的啃江东? 那还是曹操么?别忘了曹操是怎么拿下冀州的,以势压人,就是曹操惯用的伎俩。这一次自然也是不例外。曹操虽然表面上是出兵协助荆州,兵进江夏,但是实际上,曹操背后的目标大着呢,根本就不仅仅是江夏这样的一个地方! 现在曹操面临的问题,就是出兵隔绝周瑜和孙权的汇合,还是说干脆将周瑜放进城中去,然后再围起来…… 拦截有拦截的好处,即便是不谈信息面的问题,简单以人多力量大来说,在江夏之中的兵卒越多,也就越难以控制和围攻,但是拦截也有弊端,毕竟拦截的部队也就意味着很有可能会受到两面夹击,就算是拦下来了,损失也一定非常大。 『来人!传令!』曹操站了起来,『击鼓聚将!某倒是要会一会这个周瑜周公瑾!』 ………… 就对于周瑜来说,保护孙权,并非是真正为了孙权本人,也不是为他自己,要做什么天下英雄,或是什么绝世枭雄之类的,领兵作战,只是为了完成孙策的托付,让江东孙家能够留存下去。 所以,孙权喜不喜欢他,周瑜不在乎。 孙权能不能信任他,周瑜也不在乎。 周瑜只关心一件事情,就是孙家不能倒! 所以当曹操列阵出来的时候,周瑜二话不说,就展开了进攻。 双方一交锋,江东兵展示出来的冲击力,就连曹操都有些惊讶。 曹操这一方,在双方阵列的时候,似乎占据了数量上的优势,所以气势也是不差,再加上一开始的时候周瑜的阵型不是非常好,所以初期交战的时候,周瑜手下兵马还吃了一些亏,看着不能一举冲垮曹军的阵型,便往两翼扯开,且战且退。 见周瑜前锋后侧,曹军上下顿时意气升腾。就连对周瑜留心关注的曹操,似乎也在那一刻觉得周瑜也不过是凑巧成名罢了,怕是没有像是传言之中的那么厉害! 但是接下来的演变,却是让曹操吓了一跳。 周瑜的兵卒只是略略后退,然后不知不觉当中就将阵型展开,略微稳一点了脚跟之后,就立刻就动了凶狠的反击!仿佛刚才的小败后退,就像是他们的预料之中的事情一样,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们的战斗力,这样的反击,犀利且突然,差点就将曹军的阵列反而冲乱! 任何成名将领,都有一些杀手锏的,周瑜跟在孙策身边那么久,自然也不可能是到了现在手下依旧是稀烂的兵卒。而江东兵最顶层的兵卒展现出来的实力,甚至使得曹操不得不派出了青州兵,才算是稳住了前线的局势,同时也在侧翼做出了包抄的样子来,才将周瑜的兵卒扯开了一些,将这一波意料之外的凶狠反击击退。 然而,周瑜的兵卒并没有因为被打断了节奏就出现混乱,而是缓缓退下,依靠在弓箭手的保护之下,再一次的收拢和整理队列,随时准备再度出击! 周瑜远道而来,虽然部队兵卒经过调整,但是毕竟不是机器,多少还是有些损耗的,而相对而言,曹操在这里驻扎,因此体力上面是占据了一定的优势,所以若是当下即便是战平,都意味着曹操的脸皮被周瑜刮下来了一层。 所以曹操更不可能就这样退却。 在曹操眼中,这些江东兵根本不符合自己的审美,又矮又矬又黑,一点都没有关羽欧巴的风貌……呃,串台了,但是大概差不多就是这样,毕竟江东人和关西大汉,身形上还是有不少差距的,但是就是这样矮壮且结实的江东兵,像一块块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冷兵器战斗,对于任何人来说,每一次的搏杀,都是体力上的巨大消耗,再加上兵刃和铠甲,还有可能在搏斗当中受伤流血,所以,兵卒的士气和意志力,便是十分的关键。 正面的这些江东着甲战士,一次次的冲过来,身上重甲,已在战斗当中被刺砍得有些残破,甚至还有的挂上了箭镞,带伤的也有不少,但是这些江东着甲的兵卒,就像是完全不知道疲倦似的,即便是被杀退,也就是稍稍喘息一刻,接着又再度卷上,一次杀得比一次深,誓要将曹操的阵线突破,然后冲入江夏之中! 曹操看得都不由得眼角突突乱跳! 当然,曹操军中的青州兵也不是吃素的,作为曹军的中坚地面力量,他们保持着整齐的阵列,高高飘扬的战旗在其头上招展,长枪,大盾,长戟,战刀,身上更是全身的盔甲,将这些江东兵挡在了脚下! 每一次冲击,血色就蔓延几分,双方阵列的那条线上,战死的尸已经是到处都是。曹军青州兵丝毫都没有顾忌的在战斗间隙将尸就直接堆放起来作为护墙,而周瑜的兵卒则是面无惧色的用刀枪,甚至用身躯直接再将其撞倒! 曹操皱着眉头抬头看了看天色。 现在天光正好,秋高气爽,不是太冷,也不会热,正是可以将人类自相残杀的本领挥到极致的好时节。 周瑜周公瑾想要干什么? 这一上来就摆明这日子宝宝不想过了,今天就破罐子破摔,大家一副同归于尽的模样,究竟是在表示着什么? 第1913章城下激战,相互逼迫 江夏之外的这样一场残酷激烈的战斗,哪怕是百战老卒,都鲜有经历,双方都没有想到,对方竟然能支撑到了现在,每一次碰撞都如此凶悍,但是怎样都不能将眼前对手击退! 一次的冲击,除了血和肉的碰撞之外,也都是双方兵卒在士气和意志上的博弈,一排排的士卒,已经打得枪折剑断,身上伤痕累累。 反复的承受了江东兵的扑击,就连曹操的青州兵也不免出现一些疲惫之态,不过在曹仁的现场调度之下,在每一次江东兵进攻之前的间隙,就将前排的士卒换下来,侥幸伤而未死的兵卒,也是一并拖架着,送到了两侧暂且修整。 得益于骠骑将军推行的军医制度,曹操这里也是有样学样,便有十几名的军医穿行的这些伤兵中间,治疗包扎。而那些更换下来的兵卒,即便是没有受伤,许多人也是累得不行,或是靠或是躺,甚至有些将身上的破损盔甲脱下,然后绞拧着贴身的衣袍,那衣袍就如同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哗啦啦吃透的汗水顿时倾泻而出。 曹操没想到,一场试探性的拦截竟然打成了这般的样子,江东兵的强悍和几近于自杀性的进攻,也让曹操惊疑不定,怀疑是不是中了周瑜的圈套,周边是不是有什么后手,甚至甚至会不会是江东没有中计,反而出了援军,正在抄袭自家后路? 周瑜按着自己腰间佩剑,冷着脸站在大旗之下,为了表示不后退一步的决心。他自己几近于亲临一线,镇着前方的兵线,若不是如此,恐怕连番扑击的江东兵,也在曹操坚硬的阵前,撞击得散乱崩溃下来了! 同样的,撤换下来的兵卒和伤员,就在周瑜大旗的不远处修整,不少人身上即便是没有伤,也是战得全身脱力,躺倒在地上难以爬起。在当中有些兵卒捧着添加了盐的水囊游走着,见到汗重且脱力的兵卒就扶将起来,然后灌上几口盐水…… 在周瑜身边的护卫望着前面犹自在苦斗的两军,脸上都不由得露出了一点紧张的神色。黄盖站在周瑜身边,全军当中,也许就他和周瑜的脸上的神色,没有半点畏惧,只是冷冷的看着不远之处正在进行的激斗! 周瑜带来的兵卒明显比曹操要少,但是如果说一开始就畏惧躲避正面抗衡,就必然会被曹操察觉,那么不仅不会减少对抗,反而会激出曹操狩猎鲸吞的想法,就像是软弱者越容易引来欺凌一样,而当下周瑜的强硬之态,则是让曹操也不由得掂量了起来。 周瑜抬起手,向前一指,战鼓隆隆之中,又是一批兵卒涌了上去! 这一批替换前往前沿搏杀的,就是当下周瑜军中最为强悍的周瑜私兵了,这些属于周瑜个人的私兵,身上穿着黑色的镔铁重甲,长枪大盾,甚至还有人带着铁锤和战斧,不管是破坏力和防御力都是比一般的兵卒要强上数倍。 轰然撞进了曹军队列之中,立刻就给曹操阵线以极大的破坏和压力,虽然在曹操青州兵的反击之下,这些周瑜重甲兵有的负伤了,战甲被鲜血染得通红,有的则是在激烈的对抗之中被对方砍断了甲片的丝绦,铁片摇摇晃晃的在内衬的皮甲上晃荡着,但较好的防御能力和娴熟的战斗技巧,依旧让他们逐渐的占据了上风。 这些重甲步卒,举着大盾,顶着一排排刺过来的长矛长枪,拼命朝前推,他们掩护着身边的其余江东兵,挥舞着兵刃缓步逼近,压迫曹操的阵线。 这些重甲士,防御力量和破坏力量都是惊人,当突入曹军阵列当中之中时,锋锐的砍刀挥舞之下,就看见曹军兵卒矛杆折断,长刀离手,有些更是直接被当场砍杀,断掉的手脚残肢,在空中飞舞! 曹军一杆杆长矛长枪吞吐,拼命前刺,有一些长枪透过这些重甲士的大盾,扎进了这些重甲士的铠甲之中,却被他们大吼着砸断了枪杆,甚至还挥舞着断掉的枪柄,继续朝里面冲击! 在如此凶猛的重甲兵卒攻击之下,几个前线曹军的屯长曲长,或是一脸的汗,或是一脸的血,都不由得叫了出来:『来援!来援军!撑不住了!』 曹仁见势头不对,立刻带着身边的近卫队就迎了上去! 曹仁的体格,比一般的兵卒都要粗壮一些,而这样的粗壮的身躯,无疑在地面搏杀当中更具备了优势,就像是一堵铁墙一般堵了上去。 血肉纷飞之中,曹仁抢步上前,兜头一刀便往刚刚砍翻了一名曹军的江东重甲兵砍去! 那名重甲兵试图抬起盾牌,进行格挡,但是伴随着一声巨响,以牛皮蒙面的大盾在曹仁巨力之中断裂开来,重甲兵也吃不住气力,仰天而倒! 曹仁借助粗壮的腰身气力,将长刀旋开,横扫出去,顿时又砍倒了三四名的江东兵卒,顿时就将这一块阵线缺口给封堵起来。跟在曹仁身后的护卫了一同怒吼着,高举刀枪大盾扑上,在一片令人牙酸的挤压摩擦之声当中,原本摇摇欲坠的曹军阵线,多少算是稳定了下来。 『压回去!』 曹仁振臂大呼。 顺着曹仁扫开的缝隙,已经有七八名的曹军兵卒,冲了上去,两边的周瑜重甲兵被曹仁的护卫顶住,一时间也补不过来。 即便是穿了再多的甲胄,拿了坚硬的盾牌,也不见得能够防御所有的伤害,一旦被围攻,重甲兵由生到死也是几个气息之间的事情,而曹仁便是以点破面,寻找到一个薄弱点突破之后,便带人反过来包围这些重甲兵,自然比正面对抗更容易将其击杀。 重甲兵对付一般的兵卒尚可,但是面对着曹仁的时候,还是有些抗衡不住,挡住了曹仁的长刀劈砍,却吃不住曹仁的气力,见曹仁再次举刀砍下,想要再格挡的时候却两臂酸麻举不上去,连甲带人几近被砍成了两段,半空中立刻血雨喷涌! 曹仁在血雨之中,正待继续向前,就听到一声破空之声尖啸而来,立刻将身躯一矮一侧,只见一柄小斧呼啸而来,正砸在曹仁身后的一名曹军兵卒面门之上,啪嚓一声,若不是兜鍪扣着,说不得整个头颅都要立刻分成两半! 曹仁再回头,见到黄盖迎面大步而来,手中又是一柄战斧脱手而出! 『来得好!』曹仁大叫,一刀挑飞了战斧,旋即和黄盖战在了一处。 因为黄盖带着生力军的加入,江东兵的整个阵线又重新稳定了起来。 双方如同咬合在一处的绞肉机一般,在自己的损伤之下,也在快且坚定的吞咽着对方的血肉和生命。 站在后方的曹操仰头看了看太阳,时间已经过了正午,渐渐的往西方坠落。 战至如此地步,说自家麾下兵卒怕死避战,那自然是不可能,可是谁对眼前血雨纷飞的阵线,就连曹操都没了一开始的乐观态度。面对着那些反复扑击,舍死忘生,仿佛不知道疲倦,不知道害怕,对生死看得再平淡不过的江东兵,在曹军上下,已经渐渐的重视起来,不再是觉得江东兵是可以随意揉捏的对象了,就像是看着像一枚软柿子,结果伸手一摸,却是个硬石头! 『这江东之兵……』曹操不由得啧啧赞叹了一声,『倒也可称武勇……』 秋天的日头,相对来说都短一点,但是从日斜到日落,还是有些时间的。阳光斜斜的洒在双方兵卒的刀枪矛尖上,洒落在他们的盔甲上,每一点光芒,都在反射着森寒的光芒,死亡的闪耀。 其实曹操的主要兵力也并非全数安排在正面,而是略微侧重于夏侯渊的一侧,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想要趁着孙权开门出城之时,将其截断,顺便抢城。所以夏侯渊即便是急得跳脚,也不得不在曹操的号令之下,暂且按捺。 结果现在孙权那一方面虽然旗帜晃动,人影汇集,但是静悄悄的,不知道做了什么打算,也没有开城门出来接应,倒是周瑜这一方面舍生忘死,全力搏杀,似乎孙权不开门也无所谓,反正拼到最后一兵一卒的这种气势,让曹操有些举棋不定。 是全力集中对付周瑜呢,还是说就这样僵持着? 若是将夏侯渊那边的兵力调过来,击败周瑜问题不是很大,但是若是被孙权趁机冲出又是不妥…… 这样僵持下去,损耗太大了一些,双方混战在一处,弓箭等远程武器,除非不顾误伤无差别的覆盖打击,否则也帮不上什么忙。 而这些江东兵卒,不管是普通兵还是重甲士,即便是暂时退下去休息,在其主帅所在的丘陵稍稍喘息之后,便是重新整队,然后再次投入战斗,似乎对于他们来说,不管这场战事要冲杀多少次,只要有一息尚存,敌人未曾崩溃,就可以永远冲杀下去,没有结束! 尤其是那些江东重甲兵,真是凶悍之辈,舍命搏杀,溅出了漫天血肉,就连后方的曹操看了,都有些动容,就不用说在一线直面这些重甲兵的普通曹军了。 『这个周公瑾……』曹操皱着眉头,『难道说真的要在此搏命?』 几乎同样的一句话,也在江夏城头上响起。 『周公瑾……』孙权咬着牙,『这是要干什么?!』 孙权没想到周瑜会来,他也没有要让江陵的兵马回援的号令。孙权让周瑜和程普继续攻打将领,然后下令让江东吴郡直接出兵去攻打合肥,而孙权认为自己可以守得住江夏。 毕竟围魏救赵的事情,孙权多少也是懂一些的。 虽然曹操气势汹汹,但是如果说在江东的张昭等人手脚快一些,说不得就可以趁机突袭合肥,然后对于曹操来一个反包围! 到时候,说不得就可以亲手将曹操捕获! 到那个时候,不仅是荆州,甚至豫州冀州也唾手可得! 可是没想到的是,周瑜竟然放弃了江陵的攻势,前来救援江夏…… 孙权几乎想要大叫起来,表示自己不是小孩子了,好歹也是上过战阵的,不需要你个周公瑾多管闲事,老子在这里能守得住! 孙权是真以为他自己能行的,就像是之前所有的事情一样。因此孙权对于周瑜这样的行动,并没有多少好感。 自己好不容易拖住了曹操大部队,给周瑜程普创造了更多的时间和机会,然后周瑜就连知会一声都没有,丢下江陵大好的局面就跑回来了? 周瑜周公谨,你这是要干什么? 孙权身边的鲁肃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孙权的颜色。孙权的心思么,其实大家都明白。因为孙权头顶上有孙坚和孙策两座大山压着,孙权想要在孙家这些元老派当中硬气起来,就必须要有一场可以说得过去的战役拿出来。 这一次攻略荆州,就是孙权策划许久,并且认为胜算极大的一场战役。当然,在战役的开始,也确实如同孙权计划的一般,顺利的攻占了江夏,于是乎孙权就自然而然的以为,接下来的战斗也会如同攻打江夏一般的顺利。 可问题是,荆州刘表虽然年迈,但是多年的底蕴依旧存在,不可能短时间内被击败,而且曹操和斐潜双方罢战,当下就空出手来,所以整体局面自然就和孙权在战前预估的完全不同,不能继续按照原定计划不管不顾的持续下去。 可是孙权不肯听。 甚至是选择性的忽略了一些东西…… 就像是一些处于叛逆期的孩子,会觉得父母是天生下来和自己作对,是为了欺负自己,压制自己而存在的一样,他们对于父母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行动,都是觉得极度的不耐和绝对的厌恶,甚至诅咒父母出门被车撞死,然后自己就可以一个人逍遥自在,从此走上幸福快乐的大道了一样。 这些叛逆的孩子,认为父母对他们没有爱,他们的生活也没有任何的色彩,整个天空都是灰白黑暗的,自怨自艾的忽略掉他们不关注的事情,不学习不成长,自暴自弃,将全部的精力都用在对抗父母和老师身上。 当然,孙权还没有那么极端,但是他虽然尽力的压制着自己的叛逆的心理,难免有时候也会冒出一些头来。 若是这一次战役失败了,那么回去自己的颜面往哪里放? 头可断血可流,型,呃,面子不能乱! 所以即便是周瑜来了,孙权也不会轻言退却,因此周瑜一上场,就采用了搏命的架势,逼迫着双方都拿出最为凶悍的手段进行搏杀,这都是为了让孙权好好看一看啊…… 鲁肃在心中微微叹息。 主公啊,你要看一看就连公瑾手下最为强悍的兵卒,都没有办法轻易突破曹军的防线,你还以为这一场战役能打下去么?若是在这样的曹军兵卒进攻之下,还坚持说你一定能守得住江夏么?曹操明明有这么强悍的兵将,却一直没有用全部的气力来攻打江夏,又是为了什么?难道说主公你真的不愿意去想一想么? 激斗如火,周瑜和曹操双方,最为精锐凶悍的战士们,舍死忘生的纠缠在一起,每时每刻,都比之前过去的搏杀还再酷烈一分。每个人仿佛都在透支自己今后几年甚至十几年的生命和血性,绝不后退,除非战死。 双方都不顾死伤,拼命要冲入对方的阵列当中,打开缺口,再将缺口变得巨大,投入更多的人进来,直到将眼前对手的阵列彻底粉碎! 纠缠着倒下的双方甲士,只要未死,都横着一口气摸爬着互相扭打,一双双或是穿着草履,或是着战靴的脚掌在血泥肉酱当中扭转践踏,时不时就有新的残肢断臂血肉内脏跌落,加入宛如大杂烩一般的血锅之中。 周瑜立在阵后,看着一列列的士卒向前,填了进去,只要看见哪里的阵型出现了缺口,就朝那里填了进去。残酷的肉搏过后,还能退回来的人往往就少了一半,其他的不是变成了尸,就是成了伤号,抬到了他的大旗左近。 这些兵卒之中,大部分是他的私兵,是他从孙坚那个时候开始,一点点的用钱财,用精力,用时间培养训练出来的私兵,每一名兵卒倒下,都让周瑜的心头多了一丝的疼痛。 在他的大旗左近,伤兵已经密布,有的是脱力的,有的是带伤的。脱力的只要苏醒过来,带伤的只要觉自己伤得还不甚重,往往挣扎着爬起,然后受了周瑜一礼之后,便咬着牙继续披挂上阵! 同样厮杀得伤痕累累的前线兵卒,看到他们加入,连一句相互勉慰的话都没多余的气力说,最多只是相互递出一个眼神,就一起并肩厮杀起来! 双方的激战的吼声,似乎连天上秋日都被撼动,快的向西倾斜逃离。 随着黄昏越来越临,双方却更加的惨烈起来。一整个白天如此酷烈的厮杀之后,还接着夜战的,不管是曹操还是周瑜,基本上都办不到,所以双方都想着要在夜色还未曾降临之前,将眼前对手压垮,消灭! 『主公!』江夏城头之上,鲁肃是在是忍不住了,出声说道,『再打下去,就全拼光了啊!主公!』 『周公瑾!这是在逼迫于某!』孙权也不算是太傻,忍不住叫了起来,『他在逼迫于某啊!』 第1914章双方平手,力大为尊 孙权在城门楼上并指怒吼,周瑜虽然远在自家旗帜之下,但是似乎也听见了,微微抬头瞄了一眼,然后回过头来,神色似乎完全未动。 在周瑜的身边已经只剩下最后一百名的亲卫了,其余的兵卒,都已经填进了战场。就连黄盖,都是在阵线的最前面拖着伤疲之躯酣战。 黄盖明显已经带伤,但是依旧在前线,屹立不倒,那杆大枪,已经不知道多少次稳住了岌岌可危的阵列,杀到后来,就连曹仁都有些避开了黄盖所在的位置,不愿意和这个疯子再次交手! 血腥气浓重至极,弥漫整个战场。 周瑜看了一眼对面丘陵上的曹军大旄,隐约只能看见旗帜之下的曹操,似乎也在冷冷的朝着他的大旗方向看着,他和曹操,虽然没有直接投入厮杀,但是一直在比拼着谁更坚忍,谁更耐战,谁更强悍! 天上的太阳已经西移到了天边的山头上,不过依旧朝这片土地上洒着最后的余辉,照得周遭一切都是金黄通透,但是再过一两个时辰,也就该天黑了。 自己麾下这支兵卒的战力,如今已经被挥到了极。周瑜知道,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似乎还像个样子,但是实际上是强撑着,不少人恐怕是已经用尽气力了,说不得再战下去,便是连刀枪都拿不起来! 周瑜在心中苦笑。 也许自己这一次,真的有点低估了曹操啊…… 如果可以将曹**退,至少可以撼动曹军中线,然后侧翼的夏侯渊不得不进行回援,从而让孙权有机会从容的出军,一同掩杀曹军。 但是现在,也就如果而已,将其实现明显不可能了。 自己也同样无法撤退。 因为当下自家的兵卒,全数都是凭着最后的一口气势在支撑,如果说这一次就撤下来,不说能不能趁着夜色逃离,怕是连军心战意都会受到致命的打击,即便是下一次和曹军对阵,便是未战就先弱了三分! 冷兵器战争之中,军心和士气非常关键,所以周瑜一开始就用上了全力,而曹操同样也是如此。双方都不愿意在第一次正面抗衡的时候,就表现出一种懦弱的姿态来,以至于影响到全军的士气。 曹操有夏侯渊在侧,但是死活不让夏侯渊投入战斗,为得就是这口气势不能输。 周瑜这一边,似乎也是同样,也有侧翼的孙权在城中未动,但是周瑜知道,其实和曹操的情况并不一样,因为他无法调动孙权。 对于江东士族的担心,在没有任何迹象的情况下,便只能是担心而已,甚至会被孙权误认为是疑神疑鬼,也有很大可能会引起江东士族的不满,表示周瑜别有居心云云…… 自己这样做,一方面陪光了几乎所有的自家私兵,一方面引得孙权不满,同时还可能得罪了江东士族,一旦战败,下场几乎是难以想象,之前拼死搏杀而来的名声和地位,可能一瞬间都会化为灰灰! 这样做,值得么? 值得。 因为自己的手下私兵,可以说是江东军当中最为精锐的部分,这支军队,在孙策和他的统带下,获取了一次又一次的胜利,正是这样不断胜利支撑起来强大的信念,才有当下死战不退的强气势。可以说自家手下这些兵卒,连同在孙权手下的那一批的孙家兵,称之为江东最为强悍的战斗部队也不为过。若是连自己这支军队都不能在和曹军正面对抗当中取得优势的话,那么即便是这一次曹操退去,将来曹操若是再度大举南下的时候,又有那支军队敢于对曹操做如今日一般的决死抵抗? 春秋有扁鹊,见蔡桓公,立有间。 扁鹊曰:『君有疾在腠理,不治将恐深。』 桓侯曰:『寡人无疾。』 当下周瑜自己就是这个扁鹊,但是『疾在腠理』的孙权未必会认为他有疾病。 不管怎样,无愧于天地也就是了,至少,无愧于伯符兄的托付…… 自己结局如何,又何必去多想呢? 只不过这些曹军兵卒,确实有些厉害,若是能凶悍程度降低一点好了…… 周瑜微微的笑了起来,一时间比天边的夕阳还要更绚丽。 曹操自然也是看不见周瑜的面容,但是能看得见远处的身影,也是稳如泰山一般,从战斗一开始到现在,就和曹操自己一样,没有移动过半步。 什么? 屎尿问题? 没听一句话说得好,闲人屎尿多么? 呃,鲁迅同学请坐下。其实也就是说在肾上腺素的控制之下,在拼杀的双方,从将领到兵卒,都不会存在屎尿困扰。 所以曹操见到了周瑜沉稳的身影,伴随着太阳一点点的落下山区,曹操的神色也渐渐的沉了下去。 无论多少次,无论这些江东兵看起来多么的疲惫,无论是击败他们多少次,可是这些江东兵依旧会汇集起来,再一次进行扑击! 打到了现在,曹操竟然在自家的青州兵上,看到了一种畏惧…… 曹操麾下的这些青州兵,是从黄巾兵当中脱胎而来,基本上都是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生死的老兵,对于战阵,对于搏杀,都已经是极其习惯,看淡生死了,可是就算是这些青州兵,在江东兵卒的拼杀之下,都已经露出了相当严重的疲惫姿态,不少人退下来就摊手摊脚的仰面朝天躺着,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似乎连再动一下都不愿意,甚至还有一些出现了严重的脱力现象,直接当场晕厥! 同时还有曹操几乎没有在青州兵身上见过的避战情绪! 传令兵大吼大叫,号角鼓动,但是这些退下来的青州兵却似乎没有听见一般,动作缓慢,明显不愿意再次上前,在军侯曲长的敦促下,才勉强结阵迎击。 这不由得让曹操心中恼怒,但是也有些心惊。 江东兵正卒,据曹操所知,至少也有六万人! 要是所有江东兵都如眼前的这些一般强悍无比,那么真要是全面火拼起来,自己手下能拼得过么?即便是拼得过,大战之后又会剩下多少兵卒? 然后关中的斐潜…… 细想起来,不由得不让曹操心生疑虑。因此曹操不得不重新审视着自己原本的计划,甚至开始觉得是不是要将第四号或是第五号的方案作为主要目标方向了。 孙权在江夏城墙之上,又急又怒,焦躁得团团乱转。换了一个别的江东将领,孙权他大可不理睬,自顾自行事就是了,管他死活又能如何? 但是周瑜却不是旁人,他是他兄长孙策的左膀右臂,也是江东元老派系当中唯一认可的中坚将领,同样也是其兄长临终托付的辅佐统帅!虽然说周瑜和自己一向不是很合拍,甚至还送了一把长鞘短剑来讥讽自己,但是周瑜毕竟还是周瑜,不是其他普通江东将领! 是的,周瑜不能死,至少周瑜不能死在他的面前! 周瑜周公瑾肯定也是明白这一点,所以他才肆无忌惮的派遣上了所有的兵卒,决死的和曹军搏杀! 可是孙权内心当中并不想,也不愿意被周瑜牵着鼻子走! 眼见着战事越来越残酷,越来越胶着,孙权虽然按兵不动,可是心中对于周瑜的腹诽和愤怒却越来越多。孙权知道自己应当去支援周瑜,但是又极度厌恨这种被周瑜掌控一切的感觉! 孙权非常不喜欢这种感觉,他才是主公,他才是说一不二的君主!他应该在上面!应该是他来安排一切,他来掌握主动,而不是在周瑜的动作之下被动的回应! 见到如此焦躁的孙权,鲁肃的眉头也不由得紧紧的皱在了一处,他虽然能猜测到周瑜为什么会回援的几分原因,但是鲁肃觉得即便是现在将他猜测到的这些东西讲给孙权听,按照孙权当下的情形,也未必能听得进入…… 孙权无法理解周瑜对于孙策的那一份情感,自然也不可能会理解周瑜对于孙家基业的看重和小心谨慎。 就像是很多富二代花钱永远都是大手大脚,因为这些开销极大的富二代,并没有经历过他们父辈那种一分钱两分钱,崛起于贫困之中的艰辛。 差别便是在此处。 矛盾也由此诞生…… 随着基业确定,元老派更愿意倾向于守,要稳中求进,而孙权这样的二代,呃,三代目,则是更想要去开拓,想要做更大的事业来证明自己的能力…… 冲突自然无法避免,而鲁肃,则是企图在这样的冲突之中进行调和,努力做好一个泥瓦匠,在江东裂缝之上奋力涂抹。 『主公……』鲁肃跟上了孙权绕圈的脚步,在其身侧低声说道,『当下战局,乃都督向主公展示忠心也……』 『呃?啊?!』孙权听了,不由得一愣,停了下来,回头看了看鲁肃,又伸着脖子看了看城外的残酷的战场,『子敬此言何意?』 鲁肃看了看左右,孙权会意,下令让护卫都走远一些。鲁肃才低声说道:『都督此举,其意有三。一者可挫曹军威风,伤其筋骨,使曹贼不敢轻视江东;其二,刘荆州如狼,曹贼则如虎,老狼年迈,必不如城下曹贼凶残也,如今虎狼皆于此,面狼而背虎,多有不妥也;其三……』 鲁肃瞄了一眼城下,以更加低的声音说道,『都督多有旧兵,故而……如今此等旧兵皆尽于此……岂不是都督以此举,向主公展示一片忠心?主公当三思啊!』 不管是任何朝代,帝王都极度忌讳兵权旁落,而周瑜手中的这些强兵,是历史遗留问题,孙权也没有办法说夺走就夺走,但是现在周瑜无疑将这些兵卒填进了这个战场之中,损耗不可谓不小,因此从这个角度来说,周瑜对于孙权的威胁,自然也就小了不少。 『嗯……』孙权沉吟着。 不得不说鲁肃这么一讲,孙权心中就觉得舒服多了。这一次虽然被周瑜压在下面,但是也许就这最后一次了,下一次就是自己来主导了! 若是这么说来,嗯,这一次,就忍了! 『也罢……』孙权吸了一口气,『来人!擂鼓!准备出阵!』 震耳欲聋的鼓声终于是在江夏城中轰天而起,顿时让战场当中的双方有了不同的反应…… 周瑜这一方自然不用说,奋起余勇在搏杀,而曹操这一方面则是有些迟疑起来,因为曹操觉得如果说就在当下和江东兵全面对抗,似乎有些吃亏。 眼见了周瑜兵卒强悍之后,曹操对于用夏侯渊趁着孙权开城门的时候抢城的可能性自然有些怀疑,进而怀疑会不会陷入了孙权和周瑜的策略之中,后路会不会有些风险什么的等等。 简单来说,在曹操心中,他自己是穿鞋的,而江东孙权这些南越蛮夷,自然是光脚的。然后拿着手中穿鞋的去拼光脚的,即便是拼得过,也肯定是不划算的。 那么是不是还按照原本的计划去让夏侯渊和孙权搏杀,趁机夺城呢? 曹操看着在山边上的夕阳,看着太阳的最后光秃秃的脑门出的略有些刺眼的光芒,然后消失在山脊之下,不由得也摸了摸自己略有些光秃秃的脑门,然后下令道:『传令!两翼弓箭压住阵脚,鸣金收兵!』 自己此刻缓缓收兵,孙权和周瑜也不敢追。 这一点,是肯定的。 周瑜那一边么,力战疲惫,而孙权那一边的,要出城列队,再加上秋日天色昏暗得非常快,转眼之间就天黑了,若是江东真敢追上来,必然要点火照明,然后敌明我暗之下,曹操也就不介意顺势埋伏一波。 不过很大的可能性,就是双方就此罢战。 果然,见到曹操缓缓收兵,周瑜也下令鸣金,并没有死缠烂打,双方开始相互脱离战斗,脱离留下了一片尸的战场。 虽然有些可惜,但是当下也就这样了。 曹操微微摇摇头,叹了口气。 自己毕竟已经不是二十岁的年龄了,而贼老天肯定是不会再给自己二十年的时间去浪一波的,所以,当下局面既然出现了自己所没有预料的变化,也明显不可能胜江东兵,便先求稳罢! 反正自己这一波,怎么算都不会亏的,不是从这里收获,便是从旁处。既然周瑜回军,那么江陵之围也就几近等同于解围了,所以自己即便是鸣金退兵,也是不亏,然后派遣斥候哨探,查明变化再进行下一步的攻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一局,便暂且算是双方平手,择日再行交锋! ……ヽ(`Д′)?…… 江夏的战火暂时告一个段落,西域的风云却越浓厚起来,就像是北方寒冬的冷流一般,呼啸而至。 八月中,从北方吹来的寒风在山口呼啸着,宛如死神的咆哮。 允戎一行,从葱岭折返西域,穿山过岭,总算是在视野中见到了一些人烟,也就代表着他们终于是走出了大山和荒漠,距离敦煌越来越近了。 对于这一次离开葱岭,出山到敦煌此处来,允戎部落之中同样也是争执了许久。 年轻一代的人大多数都表示愿意浪一次,嗯,试一试,而年长一些的族人则是表示反对,并不愿意离开已经习惯的环境,然后和陌生人合作,即便是这些陌生的汉人将未来的前景描绘得天花乱坠。 然后自然是相互争执不下。 年轻人认为年长者是顽固的,不思变化的,而年老者则是认为年轻人是莽撞的,不知好歹的…… 最终的结果,便是一部分由年长的部落领统领,继续在葱岭生活,而年轻的族长儿子,则是带着一些同样年轻的允戎族人,前往敦煌,去追寻让他们憧憬的美好未来。 允戎的族长儿子,名字非常长,也很拗口,虽然讲了好几遍,但是对于姜囧来说,却是始终记不住,于是乎姜囧干脆就截取其中一个音节,称呼其为『允二』…… 『允二』也没有反对,因为按照姜囧的解释,允戎族长自然是最大的那个,那么族长的儿子也就自然是第二位的,也就是『允二』了。 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句话……嗯…… 因为自然条件的恶劣,所以能够生活在穷山恶水的民众,往往就需要更强悍的身躯和更强大的力量,而那些病弱,则是被自然所淘汰了,根本生存不下来。 允戎也是如此。 在葱岭那种高原山林之中,半牧半耕的允戎几乎人人都是战士,面对着大自然的残酷和山中虎豹熊罴,也培养出了其强劲的体魄,作为族长之子的允二,则是在年轻一代当中的佼佼者。因为地位的关系,所以也不缺饮食的允二,长得膀大腰圆,浑身上下,就连脸上都有毛,斜披着据说是他自己一个人干死的一只黑熊的皮毛,简直像一个野兽多过于像一个人。 『再往前走一段,就是敦煌了……』姜囧连比划带讲解着,『到那边就有好吃的了……』 羌,是在周朝就已经存在的大型部落集合体,《诗经·商颂》记载:『昔有成汤,自彼氐羌……』 所以羌语是西域大部分地区的通行语种,允戎也不例外,虽然有一些语音什么的已经产生了变异,沟通起来略有些费劲,但是并不是双方完全听不懂,姜囧的话大概允二多少也能听明白。 姜囧惦记着汉家饮食,但是允二却惦记着另外的一个事情,见姜囧转身要往前面带路,连忙伸手将姜囧拉住,说道:『那个……那边,你,讲了一个,很有力的人……我,要和很有力的人,打……』 一边说,允二还一边紧紧握着拳头在姜囧面前晃动着,龇牙咧嘴的有些狰狞。 『啊?』姜囧吓了一跳,然后才反应了一点过来,试探的说道,『你是不是说,要比试一下……和温侯要比试一下?啊?为什么?』 允二非常认真严肃的说道:『谁,力,大,就听谁的……』 姜囧:『……』 第1915章蝗灾爆发,牝鸡谣言 斐潜并不知道在敦煌有个全身毛的小子要挑战吕布的权威,甚至对于江夏一战最终结果如何也不是很关注了,因为当下有一个更为棘手的问题横在了面前。 蝗虫。 上一次大规模蝗灾的时候,还是在晏平元年。 斐潜有些郁闷。 自己为什么没长记性呢? 晏平元年,倒春寒来临,导致整个的气候被打乱,到了秋天的时候竟然长时间没有雨,结果引了旱灾,同时也带来了蝗虫。 而今年,也是倒春寒,只不过似乎因为斐潜手下有了枣祗,而枣祗负责的农业已经有了一些对付倒春寒的经验,因此斐潜也并没有接到这个方面的灾害报告,于是不知不觉当中,竟然忽略了。 长安,也就是关中这一带,因为水利工程修复工作不断的进行当中,植被么也算是不错,加上黄氏犁的深耕作用也是比较好,所以即便是有一些蝗虫的卵,也没有多少机会成灾,但是在河洛区域,却因为长期足够的人手进行照料田地,在今年秋天旱情影响之下,成堆成群的蝗虫爬出了地面,形成了铺天盖地的蝗灾。 蝗虫也是一种生物,所以遵循着生物的本能,吃。 正常来说,蝗虫会往东和往南飞,因为那边有更多的植被,也就代表着更多的食物。为什么不往北和往西? 因为蝗虫泛滥成灾的时候,大多数都是秋天,而西北方的秋天,很多地方都已经开始落叶了,再加上气候西北风往东南吹,自然顺着气流更省力,也有更多还未枯萎的植被。 但是这一次,不一样,因为长安三辅,还有河东北地在斐潜治理之下,欣欣向荣,而兖州豫州一带刚刚被斐潜摧残过一次,导致兖州和豫州临近河洛的一部分区域也出现了蝗虫…… 河洛的蝗虫一合计,往东往南都是被吃没了的,那还不饿死?所以这些蝗虫自然就开始向河东和三辅蔓延。 蝗虫成灾,很多人并没有直接见过,所以或许没有很直接的观念。蝗灾之所以可怕,是因为在一平方米的范围内,蝗虫密度能达到数千只、上万只! 如此密集的蝗虫飞过去,遮天蔽日天昏地暗,顷刻间就会让庄稼尽毁、颗粒无收。一个普通规模的蝗群就拥有4ooo万只成员,而这些家伙可以每日飞行15o公里,吃掉大概可以供应三万至四万人的口粮。 华夏自古以农耕为基础,自然就是蝗虫的绝美食堂。 更可怕的是,蝗灾往往意味着祸不单行。 在蝗灾之前一般都是旱灾,而蝗灾之后,还有**。因为辛辛苦苦种出来的庄稼,顷刻间就『食苗尽』、『田无遗穗』、『禾麦尽空』,这一折腾下来,田地之中至少两年都别想有什么收成,于是许多靠天吃饭,没有任何储蓄的普通农夫立刻专职成为流民,背井离乡逃荒,甚至稍有鼓动,便是揭竿而起。 陈胜吴广起义、黄巢起义、李自成起义、白莲教起义等,背后都能看到蝗灾的影子。 所以蝗灾,或者说是各种自然灾害,对于顶层的统治者来说,都是一件非常头疼的事情。 注意,是顶层。 统治者之间也不全部利益都是共同的,顶层统治者和中层的统治者,利益趋向就不一样,比如说当下,刘协的愿望就是天下中兴,而大多是的地方士族就是『不管怎么打,别来我这打』…… 只要顶层的统治者不是傻子,一般都会站在最基础的百姓一边,因为凡是祸祸老百姓的皇帝,一般也干不长久。因此皇权先天上是有倾向于民权的基础,而相权则是两面鸡贼,双双重得利。 当然,被相权忽悠瘸了的皇帝,也不在少数就是。 比如蝗虫是神,不能轻易杀害。 比如蝗灾乃天灾,便是皇帝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才引来的上天的惩罚…… 由此而论,关中河东遭遇到了蝗灾,那么自然就是那啥那什么了…… 谣言顿时四起。 就像是蝗虫一样,开始将苗头指向了斐潜,而最先受到影响的,却并不是斐潜,而是蔡琰。 大汉骠骑将军府,议事厅之中。庞统和荀攸远远的避开了去,就连黄旭也略有些尴尬的站在了堂下,因为堂上跪着的,是蔡琰。 斐潜看着蔡琰,有些头疼。 蔡琰已经将头冠摘下,一头的青丝披散而下,跪拜在堂中。蔡琰是来向斐潜请罪的,请罪的原因是,她是女的。因为是女的,所以不可『牝鸡司晨』,而正是因为斐潜任用了蔡琰等人,所以才会出现现在的蝗灾…… 还有王英的那一摊子的事情。 雌鸡化雄啊,天下动荡啊,总之不是什么好事情,看看,不是上天示警了么,蝗军,呃,蝗虫来了啊…… 对于斐潜来说,这些谣言这他娘的真能扯,比倪哥还能瞎掰,但是对于没有经历过后世砖家叫兽一番熏陶和教导的汉代人来说,这些谣言则是相当有杀伤力的。 不过也可以理解,毕竟当年斐潜是被多少砖家叫兽一次又一次的欺骗,从报纸到电台,从新闻到广告,几乎所有都被轮了一边之后,才彻底对于所谓砖家叫兽失去了信心,而当下汉代,当一些人信誓旦旦的说出所谓事例来举证的时候,又有谁能立刻清醒的认知其中隐藏着的诡秘? 斐潜微微皱眉,说道:『此事与你无关!』 『《春秋·桓公五年》,螽。《春秋·僖公十五年》,八月,螽。《春秋·文公三年》,雨螽于宋。《春秋·文公八年》,又闻螽……』蔡琰坚持着,认为这只是斐潜在维护她而已,而她也不愿意斐潜为难,『桓公行不端,僖公好征战,文公废嫡立,此皆人主有失,方有螽生也……将军当以大局为重,勿存私念也……』 早在公元前7o7年,就有记载山东区域出现了蝗虫,算是最早记录下来的蝗灾。随后历朝历代,对于蝗灾也是十分的重视,将其列为三大灾害之中,但是一直到了明代徐光启农政全书当中才全面且系统的介绍了蝗虫的产生和展,统计了蝗虫生的年份月份等等,并且说明蝗虫只是吃庄稼的害虫,不是神,也不是所谓的天降预警…… 所以当下的蔡琰有这样的认知,也就不奇怪了。 『嗨……你先坐……』斐潜摇了摇头,有时候蔡琰读书是个优势,但是死读书么也不行啊,『恒公行不端?何为不端?合谋弑父?』 蔡琰微微点了点头,『春秋之中,隐公无祭,乃喻不臣也……』 鲁隐公,鲁恒公的老子,死在了鲁恒公和羽父的手中。 《春秋》并没有记载鲁隐公是如何被安葬的。按照《春秋》的体例,国君被弑,而弑君的之人如果没有被讨伐,那么就不会记载葬礼,因为这是不臣的行为,君主有怨冤,所以不能安享祭祀和葬礼。 羽父起先是建议鲁隐公杀了公子允,也就是后来的鲁恒公的,结果鲁隐公没同意。羽父担心此事泄密后对自己不利,就污蔑鲁隐公欲对公子允不利,劝公子允杀鲁隐公,然后公子允同意了。 于是乎羽父派人杀死了鲁隐公,立公子允为君,是为鲁桓公。 结果鲁恒公也没讨到什么好下场,他娶了个老婆,结果是个德国骨科的……当现头上一片大草原之后,鲁恒公自然不能忍,选择回家打老婆,然后就被德国骨科给搞死了…… 这个例子甚至在唐朝的时候被拿来攻击李世民,因为李世民么,其实也是干了这种所谓『不合礼法』的事情,只不过李世民是个狠人,当着文武大臣的面生吞了蝗虫…… 活的。 皇权争夺之中,人性就被放大了,一点恶能被扩大到了百倍千倍,亲情什么的也就自然靠边站。不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若是因为五百五千就出卖的,谁都看不起,喊打喊杀的,抓起来没商量,但是如果说卖了个五千万五个亿,那就是谁都羡慕了,甚至官方可能还会到现场维护秩序…… 所以鲁恒公的事情能算是多大的事么? 李世民的行为又有什么问题? 关键依旧还是两个字,利益。 『隐公、恒公之死,乃权落羽父,柄与奸妄也……』斐潜沉声说道,『奸妄之人,鼓唇弄舌,从中渔利,春秋如此,而后亦如是!隐公、恒公非害于弑,乃懦弱无能,使得公子翚之流,得意逞凶!如今谣言,亦是此类之人,混淆视听,居心叵测,另有图谋也!』 搞出这个事情来的还能有什么人? 不就是被蔡琰等一群女子给比下去了,然后觉得心中很是不爽,借着机会叽叽歪歪的人么? 蔡琰有些愕然,显然她之前没有想这一些。 斐潜站起身说道:『去叫上你手下的那些娘子军到将军府衙前汇合……』 蔡琰有些呆萌的说道:『啊?要做什么?』 『灭蝗!』斐潜恶狠狠的咬着牙说道。 斐潜当然不想在人前表演一番什么叫做活吞蝗虫,嗯,死了的也不行,所以斐潜准备带上比蝗虫还要更凶悍的生物去灭蝗! 一个月能流血一周都不会死,依旧活蹦乱跳的生物,拥有一种天生下来就会七十二变,一念之间可以在萌萌哒和河东狮随意转变,也可以是连水瓶子都拧不开然后如同呼吸一样顺畅的变身成为扛着煤气罐上三五楼的大力士,讲感情的时候能说道理,说道理的时候能谈感情,说不过的时候还能上演全武行,一哭二闹三上吊,就问你个小蝗虫,怕还是不怕?! 嗯,以上虽然是玩笑。但是既然这些谣言指向了斐潜和蔡琰这里,就必须反击回去,而最为强硬的方式,莫过于直接带着这样一群娘子军来灭蝗! 当然不是让蔡琰等人亲自上去扑杀,只需要站在做个表率就可以了。 蔡琰有些疑虑,但是依旧按照斐潜的要求,前往了直尹监,开始召集其手下…… 根据后世的统计,从公元前七百多年到民国时期的两千五六百年时间之中,一共生了虫灾六百多次,指明了是蝗虫的有四百余,当然,因为古代对于蝗虫的称呼还有认知什么的不是很清楚,所以略有些误差也是在所难免,但是从这个数值上来看,其实在华夏古代,蝗虫的灾害是非常频繁的。 最早的蝗虫主要集中在山东半岛区域。春秋之前的几次大蝗灾都是从山东半岛出来,斐潜认为因为古代整个的气候相对来说比较温和潮湿,唯有山东那一片因为河流冲击和滩涂结构,导致遇到旱灾的时候水位下降,然后便出现了蝗灾的基础条件。 后来因为气候变化,小冰河时期一次又一次的来临,导致了原本是大泽湿地的区域逐渐干涸,所以在这个期间之中蝗虫展的非常迅,同时也蝗灾的源地逐渐扩散到了南北各地,不再仅限于山东半岛。 斐潜站在将军府府衙之前,仰头望天,微微叹了一口。 这是蝗虫的问题,但是这也是土地的问题。 更直白一些,这是利益的问题。 后世有个调侃的话,叫做小时候,没钱吃泡面,长大了,还是没钱吃泡面。 月光族不仅仅是后世才有,而是从华夏一开始就有了。不管是在哪个朝代,底层民众都是处于『月光』或是『年光』的状态,辛辛苦苦一辈子下来,然后给家庭吃了喝了用了,倒头了什么都没有留下,嗯,或许也不全是什么都没有留,留下一屁股债的很多…… 这种没有任何储蓄的『月光』阶层是非常危险的,没有任何抵御灾害的能力,一旦遇到天灾**,便是立刻分崩四裂,妻离子散。 就拿蝗灾来说,因为蝗灾,所以庄禾歉收,甚至颗粒无收,然后就导致整个原本勉强维持的链条崩断,欠的青苗钱、高利贷还不上,因此或是背井离乡成为流民,或是走投无路揭竿而起,又因为原本就没有吃的,然后不管是流浪还是战争,老弱都最先死亡,尸体一旦没有及时处理,又极容易引瘟疫,再被带往其他的区域,最终席卷全国…… 与一听到蝗灾旱灾水灾就紧张着急的皇帝不同,大地主阶级面对这些灾害的时候一般来说不怎么慌乱,只要控制在一定的范围之内,不至于激全面的不可控的战争,这些大地主阶级甚至巴不得年年都是灾荒! 因为只有灾年,这些贱民才会出卖他们的土地!而大地主所积攒下来的每一份粮食,在灾年都可以卖出黄金价! 因此就有一个很奇怪的模式在华夏封建王朝之中产生了,一旦出现这样的灾害,立刻就有大臣开始抨击皇帝或是政敌,表示是对方的锅,然后接下来就是要皇帝出钱赈灾,免除地方赋税,而大地主阶级和地方官吏则是从中渔利,各个都吃得肚满肠肥。 斐潜有理由相信,造谣造势针对蔡琰等人只是第一步,旋即而来的便是受到灾害的这些士族子弟开始哭着闹着,携裹着灾民要斐潜出钱出人出粮食进行赈灾,然后他们可以拿着最大份的粮草,做出最稀薄的粥,一方面维护着这些灾民最低的生存线,不让他们大规模的饿死,或是聚集闹事就成;一方面则是借这个机会,将斐潜好不容易派到了各个农户手中的田地,以各种方式捞到手里! 这些年来斐潜带着兵卒南征北战,有相当多的兵卒将自己手头上的功勋转换成为了家庭当中的田地,在北地,在关中都有很多的这样的民户,而这些军功转换的田地,依旧是可以买卖的,纵然买卖会使得其失去了军功田的优惠赋税,但是不会改变田地的使用价值…… 但是一个棘手的问题就是,斐潜不能替这些兵户包办一切,也不能提供出标准的庇护。 因为人性往往是懒惰且贪婪的。 熊孩子不仅仅只有富贵的家庭才会有。 当兵二代,兵三代出现的熊孩子的时候,斐潜对于兵户的庇护和帮助,则是会催化出怨恨和蠹虫来,就像是唐代的均田和明代的兵户。 唐代恢复了均田制,也是国家名义确定了不可买卖的田地,但是实际上很快就被腐蚀得千疮百孔,到了后期反倒成为了唐朝的弊病,有关系的有权势的有大把的方法可以获得土地,而普通百姓即便是想要买卖土地延续家庭生命,都是违法的,要被抓起来判刑劳役…… 明代兵户,对外防御的时候十层气力只能挥出三四分,成为了绿营之后倒是能用处十二层的力量来…… 所以斐潜也不可能在封建王朝的年代,就搞什么全民或是集体所有制,根本不现实,因此也留下了现在即将面对的这样的一个问题。 当然,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土地流通也可以刺激经济的展,甚至在一定程度上会打破『小农经济』,会激更多的华夏人开始走向更广阔的的天空。 斐潜将胸腹之中的那股气缓缓的吐了出来,然后对着站在一旁的庞统低声说道:『士元,有几件事去安排一下……』 第1916章天地三策,关中灭蝗 蝗虫由于侵害性大,在不同文化上均视为灾祸与毁灭的象征,如圣经之中就有神以蝗灾打击埃及,而《启示录》中也以蝗虫比喻魔鬼,这样的描述其实和汉代推行的『天人感应』理论非常类似,都是上天,或是神灵,不满人类的一些行径,然后降下了灾祸。 皇帝做错事了,有天灾,三公下台,老百姓倒霉。 法老做错事了,来了蝗虫,圣经当中并没与具体记载,所以也不知道其手下有没有人被免职,但是依旧是其百姓倒霉。 所谓那些做错事情的皇帝和法老呢,有体会到如同百姓一般的痛苦么? 很有意思的是圣经当中明确表述了这样的一个过程。 水变血之灾,法老心里刚硬,不放在心上。蛙灾、虱灾、蝇灾、畜疫之灾,法老又硬着心,心却是固执。疮灾,雹灾,蝗灾,黑暗之灾,法老越犯罪,和臣仆都硬着心。 最后杀长子之灾,无一家不死一个人,包括法老家都死了人的时候,法老就服气了,硬不下去了,立刻表示从心,呃,顺从神,让那些人离开。 当然,根据后世科学家宣称,其实所谓的埃及十灾,是因为当时全球变暖和火山喷引起的,和所谓神迹没什么关系,甚至很有可能是当时的某些人利用了这种灾害,然后给法老施压,然后法老后来也想明白了,才又有红海追杀一事…… 但是,这样的一个记载也非常清晰的表示,只有当法老受到了近在咫尺的威胁的时候,才会觉得这个事情的严重性。 人啊,生在别人身上的,都叫故事。 所以董仲舒搞出的这个『天人感应』真的就是个弊大于利的东西…… 汉武帝原本想要通过『天人感应』来搞事情,结果没有想到的是最后搞到了自己头上,而且还祸害千年,到了唐代宋代的时候,还有一些聪明人借这种机会来搞事情,就像是想要逃离埃及的那一群聪明人一样。 李世民吃蝗虫,真的就是鸡肉味,咯嘣脆?显然是被逼的无奈之举。就像是当年李世民动的玄武门之变一样。是被手下那群家伙架上去了,不干也要干,否则就是一个死,就像是之前的那个鲁恒公,要么做,要么死。当然李世民也是个狠人,心一横,也就干了。 斐潜自觉地没有办法和李世民比心狠,所以也做不出什么当场吃蝗虫的举动来,而且当看见蝗虫漫天满地的时候,心中也是多少有些膈应。没办法,真的是太多了。 蝗虫比一般的蚂蚱要更大一些,然后成群飞起来的时候根本不避人,要不是铠甲面罩挡着,说不得都撞到脸上来。 这还只是第一批,大量的蝗虫还在前方,但是往前赶去就没什么太大意义了,一个是蝗虫会飞,另外一个是前面的植被能吃的也大多被蝗虫吃了,所以不如在此拦截。 斐潜强忍着用手扒拉身上头上那些乱爬蝗虫的冲动,转过头看着了在后面缩成一圈,抱在一起瑟瑟抖的那些『娘子军』,心中不由得感叹着,失算了啊…… 因为谣言指向了这些女子,所以斐潜就想要借用这些女子的名头来灭蝗,就像是唐代蝗虫成灾的时候矛头指向了李世民,然后李世民直接一口吞,结果『是岁,蝗不为灾』一样。但是斐潜没有想周全的是这些娘子军,并非和斐潜的利益相一致,在其中的大多数女子都是看着直尹监好玩,又或是觉得身上有个官职就更有面子,对于女子本身获取职位或是权益的这一件事,并没有很高的认知,甚至觉得不当官就回家抱孩子去,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所以现在表现出来一副『小女子怕怕』的样子来,也就很正常了。 斐潜觉得有些头疼。 当下这些女子选择做出这样的举动,其实也是一种刻画在基因之中的本能,因为当她们不知道多少辈的祖先现,当她们做出这样表示『柔弱』的行为的时候,往往都会有一些傻不愣登的男性会『自动自』的站出来,然后替她们解决一些问题,所以久而久之这种行为也就映射到了基因之中,传递了下来,女性也就很自然的就养成了碰到事就表示『柔弱』一下,然后看看有没有人会站出来替她们干活…… 只有当她们单独一个人的时候,亦或是找不到『自愿自』的替死鬼的时候,才会展示出其彪悍的一面,修理房间修理孩子修理老公修理地球都不在话下。 所以现在么…… 『王氏女姎!出来!来人!与之备甲!』斐潜忍不住开始点名了。 你个墨家女还装什么可怜?单看你手上的那些老茧,虎口之处留下的痕迹,说是沙场老兵都有人信!还缩在后面抖什么抖? 王姎挑了挑眉毛,然后看了看斐潜,觉得斐潜应该是认真的了,才慢慢放下了抱着自己的手,推开了一旁靠过来的另外两名女子,昂然向前,双手张开,任由一旁的几名侍女将铠甲穿系在身上,然后又伸手接过了兜鍪,上下掂了两下,然后将兜鍪上的一只蝗虫随手拍掉,然后扣在了自己脑袋上,系好了丝绦。 没意思,不好玩。王姎走了上来,站在了蔡琰身侧。 王姎还真不怕这些什么蝗虫,当年跟着其父亲流浪的时候,什么没吃过?手上别说虫子了,连人血都沾染了不少,还有什么好怕的? 斐潜瞄了瞄顶盔贯甲之后显得英姿飒爽的王姎,然后目光在其余『娘子军』当中环视一周。『还有何人愿与某灭蝗?』斐潜沉声说道,『此举功在千秋,当青史留名也!』 虽然有蔡琰和王姎带头,但是大多数的直尹监的女官依旧是你看着我,我抱着你,没什么动静,就在斐潜准备放弃的时候,从中走出了一名女子,『某愿往!』 斐潜凝睛一看,认识,就是自己第一面之下竟然认为是个半大小伙子的淳于萦。 淳于萦也对于这些蝗虫没有什么太多的畏惧情绪,甚至有些说不出的厌恶,毕竟在骊山西泽居住过一段时间,每天当中最烦的事情就是一到晚上那些蚊虫苍蝇什么的…… 『与之备甲!』斐潜点了点头。 三个人,也够了,代表一下就是。其余的么,既然只想在后面『抖』,那么就在后面抖就是了…… 蝗虫并非一天到晚都吃都在飞,而是飞一段,吃一段,而且大多在白天飞,晚上是停下来的,所以也就给与了消灭蝗虫的机会。 斐潜转身,走上了高台,然后沉声说道:『欲除蝗,当知根本!春秋战国,亦有蝗灾,记书者一百一十次。最盛于秋也,贪食百糓,绝长食熟,故为害甚也!蝗之所生,必于大泽之涯,骤盈骤涸之处,所谓涸泽是也。故而蝗虫,非天降之物,乃地所生害!春秋记载,大都若此。若地方被灾,皆有延及与其传生者尔,复年又至,非避而求之,便可免害也!』 斐潜稍微停顿了一下,给众人一些思考和缓冲的时间,然后接着说道:『诗有云,「螽斯羽,诜诜兮。宜尔子孙,振振兮」,非欲尊螽斯,乃假托求子孙诜诜绳绳,揖揖蛰蛰是也!螽蝗生子,数目繁多,聚群而来,遮天蔽日,方显当下之势也!然古人亦云,「去其螟螣,及其蟊贼,无害我田稚。田祖有神,秉畀炎火」是也!』 斐潜朗朗而道,环视一周,然后说道,『故上古先贤,告之切切,欲除螽蝗,便有「天,地,人」三法流传!今某亦用古法灭之!』 『天地人三法?』 『螽蝗并非天灾,而是地之生长?』 顿时人群之中便有窃窃私语不断。 斐大忽悠上线,言辞灼灼,似乎有理有据,引经据典,似乎也是有来龙有去脉,顿时让周边的军民都是一愣一愣的,对于灭除蝗虫顿时就多了几分的信心。毕竟自家老祖宗都做过的事情,难不成后人还反倒是怕了不成? 就连蔡琰都在一旁沉思,这个所谓的『天地人』三法真的有么?如果有,为什么印象当中没看过?还是斐潜那边还有什么我没看过的书来着? 斐潜挥挥手,令人端上了三个红彤彤的漆盘,上面赫然就是『天地人』三个卷轴。 没办法,古代人就吃这一套。 斐潜现在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既然造谣言,讲什么『天人感应』,那么就搬出来一套比『天人感应』还要更早的东西来应对…… 至于这个『天地人三法』的真假么,只能灭蝗虫,即便不是真的,也是真的了。当然,如果不能消灭蝗虫,即便是多么真,也会变成假的。 『直尹监监修蔡,上前受领灭螽蝗,「天之策」!』斐潜拿起一卷,然后看着蔡琰。 蔡琰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也是登上了木台,领了卷轴,然后站在一旁。 『直尹监修史王,上前受领「地之策」!直尹监著作淳于,上前受领「人之策」!』斐潜也很干脆的将另外两个卷轴放下去,然后便摆手说道,『汝三人,便领军民,行「天地人」三策,除灭螽蝗!』 作秀么,自然是要做全套。 仪式感很重要。 果然,这样一来,几乎所有人都将目光集中在了蔡琰三人手中的卷轴之上,似乎其中蕴含着磅礴的天地人之力,然后一展开便是光华万道,漫天飞舞的蝗虫就会灰飞烟灭一般…… 蔡琰有些迟疑,甚至感觉到了手中卷轴沉甸甸的分量。 嗯,当然沉。 用上好的檀木做的卷轴柄,能不沉么? 将军府衙库房之中自然都是好货色,至于那些烂软松木什么的根本找都找不到…… 斐潜微微点头。 蔡琰鼓足勇气,展开了卷轴,顿时…… 什么光华都没有,只有一大片黑压压的文字。 『螽蝗,逆天时,绝厚土,害黎民,乃虫中之贼也!然贼者,目光浅短,贪口舌而忘道义,驱小利而绝自身,故,可于天时昏暗,阴气升腾之刻,聚阳明之火于野,便如财货露于市也,虫贼自聚之,诱其投火而焚也!』蔡琰朗声诵读,觉得似乎有那么几分的道理,『此便以天时除螽之策!举措如下……』 这个倒不是斐潜自创,因为火烧蝗虫的办法,在春秋战国年间,就已经是存在。斐潜之前引用的诗经之中,就有用火烧蝗虫的句子,但是因为汉武帝的原因,春秋战国的这种办法,一直到了唐朝的时候,才正式的被继承和成熟起来。 要想『火烧蝗虫』,就要在天黑时点燃篝火,而且篝火之外,还要在根据蝗虫飞行的路线来分路设灯,用灯光和火光,把大批蝗虫按照路线吸引而来。然后被火烧到的蝗虫,烧死的自然就除去了,而被火焰燎到翅膀的,也会失去飞行能力,自然不能继续向前飞行,于是就可以趁机捕杀,还可以以将被杀的蝗虫,在壕堑处集中掩埋。 在唐朝开元年间,面对席卷中原的大蝗灾,唐朝宰相姚崇就排除了所谓『天降之灾』的干扰,用篝火扑杀蝗虫,从而消除了蝗灾。到了农业科技更达的宋代,大规模的灭蝗烧荒也常常被采用,将蝗虫的滋生地一把火烧光,在加以翻耕,不但断绝灾难隐患,还可在获得一定的肥料补充田力,可谓一举多得。 至于『地之策』么,其实早在东汉初期的王充所著的《论衡》一书之中,就有记载。这种方法,便是在蝗虫要经过的地区,利用蝗虫飞一阵停一阵的习惯,挖出大量深宽二尺的大坑,然后在蝗虫到来后,以扑打等方法把蝗虫引入坑里,再集中力量进行填埋。利用这种方法可以捕得的蝗虫很多,相比之下,比人工直接扑打的效率自然是更高,但缺点是如果挖的坑太浅,蝗虫没有窒息而亡的话很容易钻出来,再次啃食庄稼禾苗。 所以斐潜干脆将标准全数改成了三尺,然后要求填埋之后还要用盘石夯实…… 最后的『人之策』,则更简单了,秋后算账,斩草除根。 蝗虫一路飞,一路吃,一路交配产卵,所以所有蝗虫停留经过的区域,全数在冬天的时候要进行焚烧,然后翻耕,自然就可以将蝗虫的虫卵清除掉很大的部分,也就降低了来年后续成灾的风险。 因此,表面上虽然神神叨叨的『天地人』三策,实际上就是一个比较完备的除蝗虫的策略而已,只不过假借了所谓天时地利人和的理念,显得有些高大上而已。 什么? 鸡鸭除蝗?亦或是人直接吃蝗虫? 后世中科院动物研究所现,蝗虫有一种防御天敌的机制,也就是平时零散的蝗虫大多数抓起来吃都没什么问题,但是蝗虫一旦聚集起来以后,因为群体目标太大,容易被鸟类等天敌攻击,所以蝗虫会分泌苯乙腈,以此释放出难闻的气味,让天敌知难而退,如果这些捕食者还不退却的话,蝗虫群落就会把苯乙腈经过一系列的反应变成,对,就是氢氰酸…… 而氢氰酸这玩意啊…… 呵呵,只能说李世民命大,或者说一只蝗虫么,剂量还是太小,若是多吃一些的话,嗯嗯说不得李世民就那啥了…… 即便是鸡鸭对于蝗虫的毒性能够抵抗,可以食用蝗虫,但是要扑灭蝗灾,又需要多少鸡鸭?短时间别说收集鸡鸭的相关人力物力怎么去达成,即便是将四里八乡的鸡鸭都捉到一处,但是成百上千只的鸡鸭汇集到一起之后的鸡瘟鸭瘟禽流感风险剧增,便是后世现代化不停打药的养殖场都无法避免的巨大难题,然后若是在古代爆出来,那酸爽啊…… 所以那些想要用鸡鸭来灭蝗的,还是先洗洗睡罢。 经过斐潜的包装,原本似乎平常的灭蝗手法也显得神秘且古典了起来,随着一道道的号令颁布下去,马延马越负责具体调配军民,蔡琰王姎淳于萦三人充当吉祥物,轰轰烈烈的关中灭蝗活动就此展开。 其实若是抛开了对于蝗虫的那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感,其实这个玩意是吃素的,根本不伤人,比兔子都温顺,毕竟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蝗虫一巴掌拍下去,连一点反抗都没有,所以当关中军民抛开了心中的畏惧之后,而且还有了大汉骠骑将军斐潜的『天地人』三策支持,对付蝗虫似乎就越来越有劲起来。 毕竟不就是出些气力么?这一带的军民,尤其是在当地种植庄禾的百姓,即便是累到了极点,坐下来吃点喝点,稍微休息一下,便又重新投入了和蝗虫的战斗之中。 自家的田地,自家劳累的一年才种出来的庄禾,怎么能白白就让虫子吃了? 许多百姓不敢对神灵狠,也不敢和斐潜等人叫板,但是这些百姓却对自己狠,根本不需要什么三令五申,几近于豁出命一般的去扑杀蝗虫,白天挖坑人工扑杀,夜间举火引蝗,夜以继日之下,顿时就将蝗虫侵袭关中的势头给掐死了…… 第1917章鸡飞狗跳,风口之猪 虽然一开始的时候,很多人还没有意识到太原王氏的爵位问题究竟有什么样的影响,因为太原王氏从王允那个时候之后就基本上沦落了,一个虚爵虽然能改变王氏子孙的窘迫的现状,但是并不能带来职务上的提升,所以一开始很多人只是在议论着爵位能不能颁给女性的话题,甚至认为这只是一个疏忽,很快就会被修正。 直尹监也是如此,一开始的时候还以为是骠骑将军安排给蔡琰的一个一个位置,一个虚职而已,然后现越来越多的女官,以至于开始了真正切实的事项安排,不再是一个纯粹挂起来,或是摆出来的花瓶的时候,许多人才恍然,原来这个直尹监真的要做一些事? 随着这个茶余饭后的话题逐渐被越聊越多,然后王氏女爵和直尹监两件事情相互勾连起来之后,一些嗅觉敏锐的家伙就现,骠骑将军似乎对于这两个事情,没有任何的评价…… 有时候,没有评价本身也是一种评价。 所以许多人吓了一跳,骠骑将军这是要干什么?真的要用女性为官? 虽然只是少数,可是这些毕竟都是朝廷正式任命的正儿八经的爵位和职位,这和所谓的什么夫人,什么太后等等依附在男性之上的职位全然不同…… 这是完全独立的,属于女性的官职和爵位,不是某某人的夫人,也不是谁谁的太后! 这个结论太出乎这些士族子弟的预料,很多人一时间都不知道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来,虽然这些人一时之间还琢磨不出骠骑将军推动这个事情背后有什么深刻的含义,可是将这件事情和骠骑之前的那些行为联系一起分析,那么肯定不会简单! 骠骑将军斐潜搞的新名堂还少么? 哪一次不是如同地震一般,震得旧有的那些框架摇摇晃晃,甚至垮塌崩溃? 别的不说,青龙寺大论提出的那些理论,甚至连先圣都给一巴掌打成了先贤,或是先师…… 道理上说得通,不代表情感上就这么轻易的接受。 因为每个人的立场不一样。 一些政治上嗅觉敏锐的家伙,很快就根据现有的这些情况和之前的一些事情联系起来,觉得斐潜在搞完了理论基础之后,便开始针对士族子弟生存空间要进行分配和切割了。如果说孔子从圣人到先贤,是代表着士族经书传家的价值下降的话,那么女性的爵位和官职无疑又是分薄了原本就不多的职位坑位,让原本就竞争激烈的环境更加的复杂且纷乱起来。 若是真的这样下去,搞不好将来一大家子里面,不用外人搞什么动作,自己家就要先崩了!女性可以任职,可以封爵,那么到时候遇到继承权的时候,又该怎么分? 家族传承,就要出大篓子了啊。 因此当蝗虫从河洛蔓延而来,开始侵蚀关中和河东的时候,然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始有传言出来的时候,许多士族子弟就开始了表演,然后抱着一种幸灾乐祸的心思在等着看好戏。 当官,那有那么好当的? 且不论有没有实际的民政经验,单单是遇到了事情处理的手段和能耐,都是考验一个人能不能当好官的基础标准,因此将蝗灾的大帽子盖到了女官身上的时候,很多人就认为即便是骠骑将军斐潜,要去收拾那些烂糟的局面和因为蝗虫导致的流民,都会是一个非常大的难题,而再这样的情况下,骠骑将军斐潜必然就要做出一些选择…… 蝗灾之后,颗粒无收,到时候几万,甚至十几万等着吃饭的嘴,骠骑将军再能耐,能够变出多少粮食来? 到了那样一个局面之下,骠骑将军必然只能妥协一途! 强抢强征? 呵呵,知道什么叫做光脚不怕穿鞋的真正含义么? 因为正常来说,穿鞋的和光脚的许多方面都是不相等的,但是一旦变成了相互搏命,那么就等同于说双方都在同一条线上。骠骑将军的兵卒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只懂得厮杀的傻子,他们也是人,所以如果这些兵卒现骠骑将军斐潜如果从一个为国为民的形象上跌落下来,成为一个强征强抢掠夺民众的家伙之后,会生一些什么事情? 斐潜只要不疯,自然不会明抢。 所以许多士族子弟就等着看女官的笑话。 可是没有想到的是,斐潜竟然带着女官,在关中迎着蝗虫,硬生生给挡了下来! 虽然这其中也有一部分是老天帮忙,毕竟当下一天比一天冷,西北风也是一天比一天强,所以向北向西飞的蝗虫是逆风,相对来说比较困难,数量自然比向南向东的少一些,但是不管怎样,这一次的蝗灾竟然没有影响多严重,关中大部分的庄禾,都得到了及时的收获,损失的也只有左冯翊的一部分田地,并没有这些士族子弟料想的蔓延三辅那么严重…… 然后这仅仅是开始。 旋即骠骑将军便下令开放位于左冯翊的军屯粮仓,在留足了兵卒口粮之后,剩余的粮食统一由庞统负责调配,进行赈灾。同时直尹监的女官正式全数下达左冯翊,核查统计左冯翊的受灾人口,清查受灾状况,定灾后补助,并汇编成册再送长安申报核查。 骠骑将军府衙将会根据左冯翊报送的帐册而制订方案调拨银钱粮草,另外,左冯翊的一系列举措也同样到了河东区域,当地大户裴氏也配合,一方面要妥善安抚灾民,另外一方面要协助灾民重建,使得原本已经有出现难民流动的区域重新稳定了下来。 潼关则是做好了接收、安置、隔离难民等等的事宜,开始接收从河洛和兖州陈留左近而来的流民…… 同时骠骑将军府斐潜还让枣祗派遣出大量的农学士,协助淳于萦对于蝗虫落脚地开始清除虫卵和深耕,争取不耽误明年的春耕。 另外,骠骑将军府还下达了军令,让地方驻守的兵卒一同协助地方官吏,对于灾区恢复耕作工作要全力协助,必要的时候,可以派驻军参与烧荒、开垦、翻耕等等工作…… 从骠骑将军府衙传出来的一系列的命令,让人目不暇接,在传递和执行这些命令的时候,也不得不对于骠骑将军斐潜表示叹服…… 看着这个架势,竟然是如此的有条不紊丝毫不乱,就像是骠骑将军斐潜已经经历过十几次的天灾似的,有了丰富的应对经验一般。 在这样的年代之中,就连箍个木桶都是不轻易传授的技能,像是骠骑将军斐潜这样面对灾情的冷静和全面的处理,似乎是无师自通一般,难道说真的就有天授之人的存在? 当一部分人意识到了似乎难不倒斐潜之后,一些善于周旋的士族子弟立刻采取了行动,从各个隐秘的仓库之中搬出了一些钱粮,然后送到了骠骑将军府来,长长的车马从府衙门口一直绵延到了道路外面,一大群身穿锦袍头戴头冠的大小官吏按照地位高低排列着,就是为了能和骠骑将军见个面,说上两句话,刷上一些存在感…… 当然,最重要的是以这样的行动来表示一个态度,他们是支持骠骑将军的,是拥护斐潜的,之前那些所谓在市井上的谣言,他们根本没有参与,不知道也不清楚究竟是怎样的一回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人的做法无疑是正确的,他们或许真的没有参与此事,只是只是安静地观察事态的进展,等待着最后的结果,从他们为自己的仕途前景的考虑来看,这样做无疑是正确的。可从他们担负的责任来来看,这样做又无疑是错误的,一个含混模糊的立场必然会影响到他们处置日常公务的态度,从而造成地方上的很多亟需要解决的问题被拖延搁置起来。要是在平常时候,这样做或许不会带来太大的问题,可在某些特殊的局势下,就像是当下的灾害的时候,就往往会被放大,最终造成很严重的后果…… 斐潜其实也不是一开始就熟练的像个机器的…… 当年刚刚到了平阳的时候,斐潜作为一个刚刚走上政治舞台的新手,面对的又是一块经历过战阵,荒凉且废耕许久的土地,连城市都是一片废墟,从他踏进平阳城中的那一刻,就被无数亟待处理的事情给淹没了。 劳军、抚恤、赏赉、安置,光是一堆军务上的事情就足够繁重了,还要加上民政方面的事情,而且那个时候身边只有一个杜远和贾衢,都是生手,真的是忙得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 不过也是那一段时间的经验,所以才有当下斐潜看起来举重若轻的各种命令和举措。 这一件事情,也让斐潜意识到,其实别看现在自己拿到了西京尚书台,似乎根基稳健,其实依旧还是很多人在骑墙。 说起来,群体意志是一个非常奇怪的东西,有时候会被一些莫名其妙的事件所牵引,也有的时候会因为良知而改变,但是大多数时候,群体意志就是一个最大的骑墙派,什么时候便了风向,便往那一边倒。 利益就是风。 风来了,猪都能飞。 当然也就包括猪身边蹲位更小一些的鸡犬。 所以当风猛然间停下来的时候,请问是猪先掉下来,还是鸡,亦或是犬? 斐潜仰头望天,就好像天上有好多猪,犬,鸡在飞一样。 人,天生下来,就是要吃东西的。 这一点,和其他动物并没有什么分别。 唯一的区别,就是人吃东西的时候,有规矩。 燧人说,人,不吃生。 伏羲说,人,不可吃人。 神农说,人,不能吃毒物。 这是最早的规矩。 可是人又最喜欢打破规矩,或许是因为刺激,或许是因为逞强,或许是因为其他的一些什么东西,然后吃生,吃人,吃毒物。比如生肉,紫河车,野蝙蝠什么的。 吹嘘生鱼片的营养的,鼓吹紫河车疗效的,宣扬野生动物壮阳滋阴的,都是一个东西,利益。然后利益的大风之下,便是被吹起来的猪,犬,鸡。 鸡。下个还不到巴掌大的蛋,都要格叽格叽个半天,吃点沙土里面刨出的食物,也要搞得一地鸡毛,遇到连屁大的事情就一顿乱飞,表一顿咯咯唧唧。 犬。怂犬也是鸡飞狗跳一类的,什么风吹草动都能叫唤半天,但是真正上战场的时候却往往不如那些不叫唤的狗。咬人的狗一般都不叫,叫的都是些只能对着自家牢笼狠撒野的狗。 猪么,也分野猪和圈养的。杀个圈养的,不算简单,也不算复杂,顶多费些气力而已,但是说要杀一身泥水盔甲,带着獠牙,连带着一窝窝的小野猪的,就不是那么简单了,搞不好还会让猎人受伤。 所以如果现在,斐潜仅仅是跟着声音去找,那么往往只能找到一些乱哄哄的鸡,还有几头被推出来的吸引注意力的怂狗,而若是循着味道去查,顶多也就是一两只圈养的又骚又臭的肥猪,至于那些不叫的狗,则是躲在草丛里,长着獠牙的野猪,多半都藏在泥水中。 所以这一次,是要先杀鸡,还是杀犬,亦或是杀猪? 『主公……』 庞统从前院而来,拱手向斐潜见礼,抬眼看见斐潜目光之中似乎有些杀气隐隐升腾,不由得有些毛孔竖起,脚步也缓了半拍。 『士元辛苦了,』斐潜吸了一口气,笑了笑,示意庞统就坐,『左冯翊灾情如何?』 庞统左右看看,似乎是怀疑自己感觉上出了什么问题,然后从袖子里面掏出了一份表章来,递送给护卫,让护卫送到斐潜面前,然后在一旁坐了下来,说道:『大体已定。合计受灾三千二百零八十户,损失庄禾之中,麦,七千四百二十亩,粟,六千二百三十亩,另有稷、黍、菽、麻等合计八千五百余亩……』 『嗯……嗯?』斐潜翻看着,忽然皱了皱眉说道,『菽、麻之地,螽蝗竟也食之?』斐潜印象当中似乎蝗虫不吃豆类和亚麻之类的植物的,难道说自己的经验出错了? 庞统点了点头回答道:『然也……若说麦、黍之地,损之十**,菽约十五六,麻约十二三也……』 斐潜明白了,所谓不吃,只不过是不喜欢吃而已,就像是如果有更好吃的食物,一般人不会去吃米糠一样,但是饿极了,别说米糠了,草根树皮都啃,是一个道理。亚麻这个东西,都是纤维,怕是在蝗虫感觉之中,就是米糠加土,又硬又干,所以一般有其他的食物,就不会选择亚麻来吃。 斐潜的猜测其实差不多,但是实际上蝗虫没有味觉的,所以味道具体怎样其实不重要,这些家伙选择食物的原因很简单,就是越是鲜嫩多汁的植物,越受蝗虫欢迎,毕竟蝗虫没有专门喝水的习惯,所有的水分来源都是植物。 『受灾田亩,今秋赋、税、口、役,一律免之……』斐潜直着腰背,缓缓的说道,『不过么……仅下行文至左冯翊即可……』 庞统目光一凝,『主公之意……』 『除此之外,先期赈灾钱粮亦直左冯翊,着当地大户代行粥赈……』斐潜露出了一些微笑,只是这个笑容么,有些冷。 庞统明白了,然后试探的说道:『可否令直尹监继续于左冯翊之中核计?』 斐潜点了点头,说道:『此乃自然。』 女官,也是官。怎么说也是国家公务猿,怎么可能享受俸禄的时候上蹿下跳表示要同工同酬而且还要额外的妇女福利,然后该出些气力的时候又叉着腰伸手指着吼着男人都死绝了么,怎么能让女人来干活? 既然直尹监的名称摆在那边了,若是不能『直尹』,那么还有必要让这些人继续担任职位么?一个花瓶,所有人都会认为只是一个摆设,或许昂贵,或许廉价,但是同样的,没有人会去尊敬一个花瓶。 斐潜对于女性是有一些优待,但是并不表示就一定要这些人统统不论好坏都留下,文笔试只是一个开始,不代表当上官了就能保证一辈子帽子不掉。这一次对抗蝗虫的时候,那些缩在后面的还可以表示说女性先天上对于虫子的一种恐惧,但是现在已经基本上击退了蝗虫,剩下救灾工作的时候,如果还缩在后面…… 此外,封建王朝之中,爆天灾之后的**更甚,所以这一次斐潜就干脆『借虫观人』,看看有没有什么猪狗鸡的爪子蹄子露出来。 至于这一次对于女官散布谣言的那些家伙,先不急。等水面落下去之后,就知道那些家伙是露着家伙了。现在毛毛躁躁的下水去抓,说不得反而让水更浑浊了,遮掩了一些家伙的行踪。 而且斐潜觉得,这个事情,似乎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谣言,源头在哪里,渠道又是什么?又是通过什么手段进行扩散的?又是怎么瞒过了斐潜插在三辅之地的那些探针? 这股风,究竟是在那吹出来的?又吹向何处? 第1918章红了票子,黑了心肝 秋天,酷夏方过,寒冬未来,这一点时间大概是一年当中最好的季节,既没有春天的那种寒冷不去,潮湿绵延的感觉,也没有冬天冷得就只想缩在热炕上的无聊,一切都刚刚好,阳光清爽,白云如絮,就像是一朵朵的棉花糖。 斐潜的『天地人』灭蝗三策,扼制了蝗虫在关中三辅之地的蔓延,也让关中的田亩开始放下心来,收获一年的汗水和辛劳。第一批的庄稼已经收割得七七八八,现在开始等第二批收割,也是这一年当中数量最多,分量最大的一批,分布在各个地头的农学士已经开始忙碌起来,甚至调动了官府的驽马和驮牛,准备进行转运。 斐潜一直认为,后世的票子还是蓝色的那一版比较好,因为改成红票之后,似乎许多人的心中的原本的颜色,要么就到了眼中,要么就直接黑了。 当然,这个是玩笑话。 只不过贪腐这个事情,还真是令人头疼。 吃点喝点,算贪么? 用点拿点,算腐么? 在封建年代,什么标准才达到贪腐线,而这个线又是否合理?明朝的老朱同学,就连扒皮充草都挡不住贪腐的脚步,所以想想后世那么多眼珠子红了心却黑了的人,自然也就不足为奇了。 参律院的韦端已经来过一趟,递送了一份不轻不重,也有些不明不白的贪腐之律,然后被斐潜不冷不热的打了回去,让他再回去重新考虑考虑。 不让乙方改个二三十版本的,难道还是甲方吗? 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而且这个问题甚至斐潜也觉得非常的棘手。 在封建年代,贪腐问题,其实跟皇权紧密相连。 因为在古代,尤其是在封建王朝之中,皇帝就代表了整个国家的意志,嗯,在大多数的情况下是这样,整个国家『莫非王土』,但是皇帝说起来是九五至尊,其实只是一个孤家寡人,看似拥有整个江山,但是他自己无法亲自管理的,只是一个坐在金銮殿的囚徒。 所以官僚系统对皇帝来说,是唯一和外界接触与掌控国家的渠道,在这种结构之下,皇帝对官僚系统本身是没有太强的制约手段。因此,廉政,是要整个官僚自觉管住自己的手的,何况大多数时候工资又低,那么从最开始的吃一点喝一点拿一点用一点,到最后展到公然偷点东西贪些钱财,那不很正常么? 就像是红楼梦里面的贾府, 皇帝就像是『贾母』,看似是一家之主,风风光光,其实下面小姐、丫头、姬妾、小厮经常搞些小偷小摸,背德丧伦的行为。皇帝真不知道官员在贪腐吗?他知道,但他又能怎么办呢? 最多派几个东厂或是锦衣卫的人或明或暗跟在官员屁股后头,起初官员对此也是害怕的,所以就一同拉下水,结果最后折腾半天,贪腐却越的厉害,因为到最后连东厂和锦衣卫都一同贪腐了。最后不管是皇帝的钱,还是贪腐的钱,亦或是贿赂的钱,都加在了百姓的头上,以至于最后百姓民不聊生,忍无可忍就爆了各种的起义和动乱。 即便是一家之主偶然良心现什么的,换了一批更有道德的下人,就能避免贪腐么? 不可能。 因为造成贪腐的,是整个系统,而不是单独几个人,只要这个系统存在,结果必然是一样的,因为人性本身就是如此。 所以斐潜非常佩服后世那些真正的大革命者,那些无私奉献的伟大的人,因为他们做到了一般人所做不到的事情,他们降服了自身的欲望,展现出人性光辉灿然的一面。 可是在封建时代,难啊。更多的人是在欲望中沦陷,但凡有一些光华都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为什么开国的皇帝死了之后,贪腐就往往控制不住了? 这是因为后续的很多皇帝之所以能够高坐金銮殿,是必须要有大臣来护卫其权威性和承认合法性的,而一旦没有有分量的大臣的背书,皇帝连屁都算不上,就像是当下的刘协。 因此对于皇帝来说,他最看重的,并不是贪腐,而是皇位的安全。 历史上大多数的皇帝都不轻易杀大臣,这是一种规矩,也是一个忌讳。皇帝一旦杀大臣,多数是大臣某个言论或行为涉及皇帝的权威和合法性,十有**都是如此。 所以对于皇帝来说贪污问题只是国家问题,不是皇权问题,而对于『家天下』的皇帝来说,有位置才有家,才有天下!只要皇帝自己的权力稳固,这个家就存在,那些贪污的部分赃款全当给管家辛苦帮忙自己看家护院的报酬,只要这个报酬拿的不过分,二八开、三七开,不耍瞒皇帝,那自然也是睁一只闭一只眼。 这也是为何像严嵩、和珅之流如此贪腐,皇帝却依旧非常宠信他们的原因,因为皇帝也需要贪官这一个透明吸管,偷偷吸取民间的民脂民膏。 所以,在皇权为尊的封建王朝,必定决定了不可能完全依法治国,而只能是依权治国,而一旦以权力大小来制衡,那么**必然诞生。 所以面对这样一个几近于无解的问题,斐潜其实也很头疼。 斐潜头疼,韦端一样也头疼。而且比斐潜还要更疼,因为斐潜看过了第一稿之后,便表示略有不足,然后只给了五天的修改时间,让韦端回去修正一二…… 不足,不足在哪里啊!韦端哀嚎不已,但是韦端也没敢问,他也知道即便是问了,斐潜也未必会说。 左右为难之下,韦端只好放大招了…… 『《夏书》有言:「昏、墨、贼,杀。皋陶之刑也。」』韦端坐在参律院之中,看着其下一帮子人,缓缓的说道,『贪以败官为墨,当刑也。《尚书·吕刑》之中,亦有「五过之疵」,惟官者,秉承上意,依仗权势。惟反者,利用职权,报私恩怨。惟内者,内亲用事,暗中牵制。惟货者,贪赃受贿,敲诈勒索。惟来者,接受请托,徇私枉法。以上五惟者,皆同案所罪也……』 这是主基调,是大框架,是从夏商周就传下来的,是政治正确,自然没有任何人有意见,或是敢提出什么意见来。 韦端之所言的,是从华夏有了国家之后,也就是最早的夏王朝,便有了贪腐,只不过那个时候对于罪行的处理都很简单,也只有一个,死刑。 其中『昏』指自己做了坏事而窃取他人的美名,『贼』指肆无忌惮地杀人,而『墨』指的就是官员违法乱纪。夏朝这一对官员违法乱纪的处罚规定可以说是中国古代刑事法律中对贪污犯罪的最早规定。 商之后的西周制定了一部重要的法典《吕刑》,规定了司法官员的五种职务犯罪——『惟官、惟反、惟内、惟货,惟来』,其中的『惟货』和『惟来』分别指敲诈勒索,行贿受贿和接受请托,贪赃枉法,也都是要进行审判和刑罚的。 『今召各位贤才齐至,乃议「昏、墨」之责也,』韦端环视一周,『还望各位畅所欲言,群策群力……』 郭图瞄了一眼逢纪,恰巧逢纪也看向了郭图,两个人眼神一碰,各自心领神会。 讲大方向,韦端敢,或者说,谁都敢。就像是台上讲反腐倡廉,谁不会说?唱高调么,那个嗓子不是扯得高高的? 但是要『论责』的时候,要说具体细则的时候,自然就没声音了。 韦端不愿意也不敢讲细则,因为不管是定高了,还是定低了,亦或是定得不高不低,都是麻烦,所以一开始的时候韦端便是拿了一个理论的框架去忽悠斐潜,但是就像是拿了一个大纲去忽悠编辑一样,然后被编辑,呃,斐潜给打回来了。 毕竟光凭一个大纲就可以骗,呃,签约拿钱的,也就那几个人而已,韦端自然不在其中,所以无奈之下,只能是『群策群力』了,正所谓法不责众么,大家一致提出来的,即便是板子落下来,也多少分一些出去,不至于全数落在自己屁股上。 可是『众人』也不傻。 当一个人认为别人都是沙雕的时候,往往他自己是沙雕,而当他怀疑自己恐怕是个沙雕的时候,往往其实是他多想了,其他人并没有这么认为。 所以当韦端希望有个『沙雕』来充当大头的时候,就现最大的那个头,依旧还是在自己脑袋上,其余的人都默然不声,就像是刚才韦端嘚不嘚说了那么一堆,然后都没有听到一样。 『咳咳……』韦端见状,先是咳嗽两声,似乎就将难言的尴尬给咳掉了,然后换上了笑嘻嘻的脸,开始点名了,『郭参律,汝意如何啊?可有何良言良策?』 郭图心中大骂,脸上不动神色。 看见老子新来的,好欺负是么? 韦端笑嘻嘻的似乎很是亲切,写满了鼓励和期盼,就差说一声大家一起鼓个掌,有请郭同学言了。 就是看你是新来的,不欺负你欺负谁啊? 汉代也有针对贪腐的律法,而且比春秋战国要细致明确了很多,像是什么收受他人钱财的就不说了,还有像是歪曲解释法律的,比如那个必须要提前预判两秒否则就是有责的;根据私情徇私枉法的,比如像是那个明知道酒驾结果死活拖着不让其做血检的;还有什么利用职权窃取自己执掌、管理的国家财物的,挪用公款公物卖官鬻爵等等…… 所以不是没规矩,也不是没法律,而是上面的人带头不遵守,不执行,亦或是借助权势豁免法律,就比如说汉灵帝带头卖官鬻爵,难不成要将汉灵帝抓起来,弹他小叽叽一百下? 郭图能给出一个答案么?显然是不可能。即便是有答案,郭图也不会说,因此郭图便以初来乍到情况不清为由,表示不好说。 韦端再问逢纪,逢纪也是表示自己才疏学浅,状况不明,也不好说。 问到谁,谁都摇头,让谁说,谁都谦让。 到了最后,韦端也是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拍案大怒,让所有人都回去写一篇具体的细则来,三天后上交,不交上来的一律免官! 当斐潜听到了韦端在参律院生的事情之后,也不由得嗤笑了一声。 这是做给谁看的? 不过这没有关系,反正也不急于这一两天就要定下来,反正慢慢引导到斐潜想要的那个方向上去就差不多了…… 或许有些人会说简单啊,杀就是了,哪里来的那么多圣母思维或是杞人思想? 如果按照最为普通的,底层百姓的观念,现一个贪官杀一个,是不是最简单,最方便?然后谁来现这些贪官呢?所谓官官相护,那么官来现和监督,似乎是不行的,那么就是老百姓来现罢,毕竟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百姓的判决是公正的…… 真的这样么? 权柄在上面,然后上面的人不守规矩,若是将权柄下放到民间,民间的普通百姓会守规矩么? 有一句话似乎流传得很广,『我并不同意你的观点,但是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这句话非常受欢迎,几乎每位引用者都注明是伏尔泰所说的名言,在一些论坛里也有人把这句话当作是自己无所顾忌表言论的护身符,甚至用此句话来嘲弄或攻击其他与之讨论的网友。可事实上被称为『法兰西思想之父』的伏尔泰本人真说过这句话了吗? 并不是,是《伏尔泰的朋友们》所说的…… 因此折射出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普通民众真的会去在意,去追查事实的真相么? 越是普通人,越是只想着他自己想要的那个真相。 比如罗冠军事件、体罚哮喘女、德阳安医生…… 后世将肆意评论且不用担负任何责任的权柄下放到普通人身上的时候,有多少人会意识到这是珍贵且不可轻用的权柄?又有哪个网络施暴者为其言行负责了?顶多是默默删除了自己的言论,甚至有的人即便是到了最后,知道了真相,依旧还坚持着自己当初所说的那些『怎么不去死』等等言辞没什么不对,是当时自己出于『正义之心』的一种『或许有些不恰当的表述』而已,不觉得需要向什么人道歉…… 所以很显然,只要有权柄的问题,就会爆出人性的问题。人性是要监督的,但是监督者又由谁来担任,其本身又由谁来监督? 即便是在后世已经大多数脱离了文盲,有了一定的知识和社会认知的情况下,当乌合之众的情绪被点燃的时候,很多事件的真相也就不是重点了。 所以说斐潜能将权柄下放给普通的民众么? 显然行不通。 因此,在当下,斐潜所能做的,也只能是上面的人进行修整,然后推广到下面去,想要在封建王朝推行王莽做的那些事项,都不太现实。 斐潜现在就准备通过左冯翊的赈灾,抓一抓那个家伙的爪子蹄子露出来,所以就像是顺藤摸瓜,总要有个藤出来才好摸个瓜。 蔡琰显然没有能够领悟到斐潜的思想,这两天上报的事情完全就是表功的,讲这个妹子做的不错,那个官吏表现得也很好,或许在蔡琰心中,任何人都是好人,都是有功的,就连帮忙磨个墨端个水什么的,也都是功劳。 又或是蔡琰拉不下面子来,不愿意将手下架到火上去烤。可问题是如果不将属下架上去,那么很大的可能性就是被下属架上去烤了。 蔡琰的学识无疑是拔尖的,但是官场之中的东西,就不是学识高,就一定手段强的了。至少韦端懂得做个戏演一场,蔡琰则是完全不懂了。 蔡琰的性子可能就是如此,所以说当下如果要让直尹监达到斐潜的需求标准,要么将其撤换,要么就要给她加些个助手,替蔡琰处理那些不好意思,或者觉得不好办的事情。 『王氏女姎,提为修撰如何?』斐潜敲了敲桌案,问枣祗道,『另有淳于氏,一并提为修撰……』 直尹监之中,原本作为副职的修撰之职,是空悬着的,并没有委任。王姎这个家伙呢,单说从那一天的表现来看,手段肯定比蔡琰要强不少,虽然说前往琅琊的人还没有回来,毕竟如今路途混乱,也不是很好走,但是暂时让王姎出来协助一下蔡琰,使得直尹监真正走上正轨,似乎也是一个不错的办法。 一方面淳于萦是医生,可以在灾后展开瘟疫的防治工作,另外一个方面淳于萦也可以用来遮掩蔡琰和王姎,吸引一部分的目光。 只不过安排蔡琰,斐潜说了就算,但是要利用王姎做一些事情,特别是让王姎来做一些蔡琰做不了的那些事情,多少就要找一下枣祗,稍微表示一个态度,总不能说静悄悄的去用了别人的老婆,说都不说一声,那么岂不是跟隔壁老王差不多…… 呃,虽然比喻不恰当,但是大概意思是这么一个意思。 枣祗看着斐潜,目光让斐潜觉得怎么就那么像是在看着隔壁老王,『主公之意是……』 第1919章灾粮发放,厚土蓝天 牛四夏褶皱得宛如黄土高原上的沟壑一般的脸上,带着一种不敢置信的,畏畏缩缩的神情,然后默默的排着队。 在城门外,排队等着领灾粮。 昏暗的天空才刚刚透出了一些微光,周边的一切似乎依旧在沉睡,但是许许多多像是牛四夏一般的农户,已经在城外临时搭建的草棚之外等候了很久了。 距离城门最近的那一批人,据说是昨天白天来的,然后没排上,结果舍不得回去,便硬熬着又等了一夜…… 虽然面容略有不同,但是如果仔细看,其实都是像牛四夏。一个个都是肤色黝黑,不是因为不小心晒伤而出现的一道印迹,而是长时间在烈日之下的劳作,年复一年那种深入到骨头里面的煎熬。 牛四夏捏着他脖子上吊着的那个木牌,就像是捏着他的命根子一样,甚至比命根子都重要。旁边的人也是如此,小心翼翼的一只手捏着,既不敢太用力,害怕将木牌捏坏了,又不敢放开,因为担心不小心掉了。就连手上的那些裂痕和泥垢,都似乎一模一样,关节粗大,手指短平,似乎连指甲的表面都是裂痕,然后在裂痕当中藏满了泥垢。 虽然放粮草和维护次序的官吏还没有到场,但是牛四夏和许多其他农夫一样,默默的在道路两旁坐着,排着队列,没有人抢,也没有人争。 不是因为牛四夏这些人多么懂规矩,而是他们见过那些插队的,被维护秩序的兵卒用粗大的木棍当场打断腿,然后在泥地上翻滚着嚎叫着,然后拖着伤,多半最终都会死去…… 所以牛四夏等人不敢插队。 原本这个秋天,是应该很幸福的。 至少在牛四夏的心中,是够幸福了,自己租用官府的地,已经是满三年的租了,所以今年的收获的粮食,自己可以多留下一成来,那么或许就可以在过年的时候,让全家大小都吃上一次的粟米粥,正儿八经的一顿粟米粥! 年夜饭,不放野菜,也不多放水,小火慢慢熬出来的一顿粟米粥,也算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奢侈的饭食…… 然而,这样的期盼,在蝗虫漫天飞舞之下,化成了一片虚无。 那一天,牛四夏带着全家人在地里扑腾了整整一天一夜,打死扑死了不知道多少蝗虫,可依旧是眼睁睁的看着蝗虫大摇大摆的在他的田地之中,吃光了所有的粟,也吃掉了牛四夏的所有的希望。 后来,骠骑将军来了,带着兵卒人马来了,抵挡住了蝗虫。 可是牛四夏自家的田亩,几近于颗粒无收。就在牛四夏以为自己一家子要再一次踏上逃荒的道路的时候,听说骠骑将军赈灾放粮了,又重新点燃了牛四夏的希望。 或许,还能活下去? 这里,毕竟有自己这两三年来亲手搭建的木屋栅栏,还有屋后的菜地和瓜棚,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又有谁会流浪四方? 可是牛四夏又担心这个传闻是假的,所以他即便是到了现在,依旧是非常的不安,紧紧的捏着脖子上悬挂着的小木牌,那个铭刻了他的身份的木牌,就像是捏着他自己的未来。 小城之中,似乎随着天色的明亮,也渐渐的开始苏醒了起来,然后传出了一些人声犬吠。一名官吏在两名兵卒的护卫之下走到了城门之上,瞪着两个鼻孔扫了一圈,然后淡淡说了一句:『先教规矩……』 然后就走了,留下两个县兵。 县城守兵咳嗽了一声,扯着脖子大吼道:『都他娘的排好队!不排好,不开门!凭牌子登记领粮!没带牌子的滚蛋!都记住了,丑话说在前面!不准大声喧哗!不准推搡闹事!不准搅乱插队!不准冒名冒领!不准无故逗留!不准……』 县兵甲似乎忘记词了,转过头问县兵乙,『还有不准什么来着?』 县兵乙挠挠头,说道:『我也记不住……反正都他娘的老实点!领到了粮就滚!闹幺蛾子的一律五十杖!别怪老子不客气!』 县兵甲点头道:『没错!都排好!你他娘的瞅啥呢?!站在路边!这路是让你站着的么?你个露卵子的狗泥腿!滚到一边去!』 又是过了一个时辰,太阳已经爬到了树梢之上。 牛四夏有些恍惚,老是觉得有些什么事情没做的样子,心中有些慌。低着头看了看手里捏着的牌子,牌子还在,再摸了摸怀里的袋子,袋子也在,嗯,重要的东西都在,牛四夏稍微放下了一些心来,那么是什么事情没有做呢? 牛四夏浑浊的目光游离着,然后忽然明白过来,这个时辰,按照平日来说,自己应该是已经下了田了,然后在田地之间吸着土腥味,流淌着汗水了,而现在只能是待在这里排队,自然有些不适应…… 城门吱吱呀呀声中,打开了一个缝,然后鱼贯而出的十几名拿刀拿枪的县兵,乱哄哄叫着吼着,各个嗓门都震天一般,然后推搡着农夫,甚至用兵器抽打,让这些农夫守规矩。县兵甲和县兵乙走在最前面,拿着刀鞘就抽他们认为似乎排歪了或者没排好的农夫。 牛四夏背上也被抽了一击,火辣辣的生疼。牛四夏看着脚下,自己确实是站在路边,并没有站错位置,但是他什么都没说,甚至连吭一声都没有。 其余的农夫也都是一样,没有吭声,也没有任何反抗,即便是被打倒了,带着血爬起来,然后排好,就像是一群被无形栅栏所困住的羊。 然后从城中又走出了一些人,跟着县兵甲等人腆着笑。 县兵甲微微抬了抬脑袋,这十几人就一边弯着腰,一边朝着队列的最前面而去,然后兵卒开始抽打着原本排在前面的农夫,硬生生的又给着十几个人挤出来了一些位置…… 一群『羊』默默的低下头,连吭一声都没有。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才有小兵端来了席子和桌案,在木台上铺好摆好,撑好了布伞遮阳,挺着肚子的官吏才缓缓的走上了木台,先喝了两口水,然后才开始磨墨,从袖子里面掏出了一个锦囊,拿出毛笔在磨好的墨汁当中沾了沾,似乎完全都准备好了,却又忽然停了下来,将毛笔尖凑到了自己眼前,盯着看了半天,从笔锋尖头之处扯下了一根半掉不掉的笔毛之后,才咳嗽了一声,有气无力的说道:『前……来……』 流程很简单,在城门口凭着木牌登记拿签子,然后进城街口第一家米铺领粮食,领完了粮食之后从另外一个城门出去。 前面的十几个人很快,似乎也没有说几句,小吏看了牌子,然后直接就登记,似乎一切都很顺利,可是没想到的是等最先的十几个人过后,就不知不觉当中慢了起来…… 『姓名?』县兵甲喝问道。 『啊?』一名农夫没反应过来。 『啊个屁啊?!是问你叫什么?』县兵乙吼道。 『小的……小的叫狗子……』农夫心惊胆战的回答道,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那个地方不对了。这些在前面的农夫,是从昨天就开始等候了,然后又是熬了一夜,虽然说秋天还不像是冬日那么的严寒,但是这样一晚上熬下来,又没有什么吃食,自然也不可能是十分清醒。 小吏瞄了一眼木牌,然后甩手丢了下来,『姓名不符……退……』 『不!不!小的,小的,小的想起来了,小的叫羊三冬!羊三冬啊!』农夫抓住了木牌,恍然大悟的叫道。 『退……』小吏目无表情的说道,『下一个……』 农夫还想要再争取一下,两旁的兵卒已经倒拽着长枪,劈头盖脸的抽打了过来! 『来人啊!搅乱队列!杖五十!』县兵甲大喝道,『他娘的连自己名字都记不住,还领个屁啊!下一个!他娘的还不滚过来,要等老子请你是么?姓名!』 『小……小的,也叫羊,羊三冬……』下一个农夫送上了木牌,吞了一口唾沫,干巴巴的说道。 牛四夏,羊三冬,马元春等等这些名字,便是这些农夫来关中的新名字,也是镌刻在木牌之上的铭记。 『家中几人?』县兵乙喝问道。 『三,不,四人……』第二个羊三冬回答道。四个人份的口粮自然比三个人多,但是下意识的改口,却带来了麻烦。 小吏『啪』的一声,又将木牌丢了下来,『人数不符,退……』 第二个羊三冬还算是灵活些,连忙作揖道:『小的婆娘夏天刚生了一个,不知道能不能活,所以没上报……贵人,贵人就可怜可怜小的……小的就三人,算三人的……』汉律规定,十四岁之前的儿童,每年都是要上交口钱的。成人的『口钱』,则是称之为算赋。 『哼!』县兵甲冷哼了一声,歪着嘴说道,『等挨过秋赋再报,多少省了一年口钱是不是?来人!将这个刁民打将出去!下一个!』 第三个,第四个…… 队列缓缓的移动着,不时有农夫对答不出,或是表述错误,便是被轰打了出来,有些垂头丧气踉踉跄跄的往回走,有些人则是咬着牙,抓把土往头上脸上的伤口处糊一糊,然后重新往队列的尾端走去。 轮到了牛四夏。 牛四夏战战兢兢的递上了自己的木牌。 『姓名?』 『牛四夏。』牛四夏应答道。 『人口?』 『四个』牛四夏伸出四根手指头。 『嗯……』小吏漫不经心的瞄了一眼牛四夏的牌子上标记的数字,然后翻开一旁的竹简核对着,忽然眉头一皱,劈手将木牌砸到了牛四夏的头上,『大胆刁民!前日方领过,今日又来冒领!拉住去!杖一百!』 按照规定,十五天才能领一次灾粮,不能多领。当然,如果愿意主动的,自动的少领,那是可以的。 牛四夏只觉得心脏都漏掉了好几拍,然后不由得叫将出来:『小的没有!小的是第一次来领的!真的是第一次!』 小吏一巴掌拍在了桌案之上,就连笔墨都跳将起来,『刁民!朗朗乾坤,贪图小利,狡言而辩,欺瞒上官!拉出去!重重责罚!』 几名兵卒如狼似虎的扑将过来,按住牛四夏就往外拖。 牛四夏尤自叫着:『贵人啊!小的真是第一次来……』 『还敢狡辩!打!狠狠的打!』县兵乙横眉怒目的指着叫道。 劈头盖脸的木棍砸了下来,抽打在牛四夏的身躯之上。和一般性的轰赶驱打不同,抽打在牛四夏的身躯上的力量明显大了很多,顿时就将牛四夏抽打得鲜血横飞。 『小的……冤,冤枉……』牛四夏被揍得满地乱滚,起初还能喊两声冤枉,然后渐渐的在纷乱的尘土之中不能动弹了。 ……_(:з」∠)_…… 小城的县令正陪着蔡琰,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容,目光低垂,点头哈腰的不敢直视蔡琰。毕竟传闻骠骑将军对于蔡琰有那么几分意思,这要是多看了两眼,被人报到了骠骑之处,自己脑袋上面的帽子还要不要? 不过,反过来说也是个机会,如果蔡琰能够在骠骑面前多少美言几句,那么不是比自己做了多少事都有用? 所以小城县令自然是陪着一万个的小心,一大早就赶到了驿站,向蔡琰请安,嘘寒问暖,表示小城简陋,招待不周,很是不安云云…… 蔡琰对于身外之物其实也不怎么看重,所以对于小县城之中确实比较简陋一些的驿站也没有什么排斥,反倒是惦记着自己前来这里的责任,便要去看一看灾粮的放情况。 看着城中米铺在有序的给拿了签子的人放灾粮,似乎一切都是那么的井然,蔡琰又问了问灾粮放的数目,县令也是清清楚楚,数目张口就说,并没有生什么要问一下主薄啊或是什么其他人的情况。 好像都不错。 蔡琰正待准备让人将这些都记下来,形成档案,却听到一旁的王姎说道:『城外放如何?县尊可愿带吾等前往一观?』 小城县令的笑容似乎凝固了一下,然后拱手说道:『呵呵,这个……启禀蔡监修,这个……城外都是些不知礼仪,衣裳褴褛,身躯裸露,蓬头垢面之辈,难免污了诸位贵女之眼,这个……怕是略有不便……』 王姎在小城县令的下三路上盯了一眼,嗤笑了一声,『有何不便?姎当年还亲手割过……难不成到了现在反倒是还怕些污浊不成?』 『……』县令吞了一口唾沫,偷偷瞄了一眼王姎,然后吸了口气,『如此,属下便给各位贵女领路……』 虽然说到城外看,但是并不可能真的就走到了城门之外,而是上了城墙,在城门之处看一看而已。 城门之外,秩序也似乎是井然。 一个个,一名名面有菜色,衣衫褴褛的农夫,低着头,虽然也有人看见蔡琰等人登上了城门,但是都不敢盯着多看两眼,都默默的向前蠕动着。 上前,询问,登记,签,然后进城门,到米铺领取灾粮,再从另外一个城门离开,似乎没有什么问题。 『那边是什么?』王姎指着道路之中一些灰褐色的印迹说道。 淳于萦看了几眼,淡然说道:『像是血迹。』淳于萦虽然年龄不大,但是她是医师,见过的污浊和血迹多了去了,自然也是一眼就堪出来了。 王姎回头对着蔡琰说道:『我下去看看。』 『啊?不可不可!』县令连连摆手说道,『下面都是刁民,贵女身躯娇贵,万一这些刁民不知好歹,闹将起来,有个长短……』 王姎『刷』的一声从袖子里甩出一把匕来,上下旋转出两个刀花,刀锋在阳光之下闪耀着寒芒,然后又瞬间隐没在了袖子里面,然后指了指跟在蔡琰身后的十余名直属斐潜的护卫营的护卫,斜着眼看向了县令,『长的到没有,短的么……何况还有虎卫营于此……县尊方才说什么来着?』 县令忍不住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贵女请便,请便……』 出了城门,走到了血迹之处,因为视角转换了,王姎自然就看见了掩藏在路边灌木之后的牛四夏的尸,冷然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小吏点头哈腰的讲述了一遍,说这个刁民是怎样的蛮横,怎样的奸猾,怎样的无理,怎样的贪婪,竟然敢在朗朗乾坤之下,枉顾骠骑将军的善意,贪婪成性,欺瞒冒领灾粮,而且还在被现了这样的罪恶行径之后,不知悔改,尤自暴然反抗欲行不轨,然后自然是被维护正义,维护秩序的兵卒当场杖毙…… 『冒领?』王姎说道,『此人铭牌在何处?再取名册来我看!』 小吏自觉地自己没有错,确实是现了这个牛四夏冒领,所以也不是很惊慌,连忙捧了名册来,呈给王姎。 王艳看了看沾染了血迹和沙土的牛四夏的铭牌,然后抖开了名册竹简,按照上面的号数查了起来,然后忽然笑了笑,温声问小吏道:『你说此人是前日已领,今日又来冒领的?』 小吏点头说道:『正是!』 王艳将名册展开,然后指着其中一根标注着『肆仟肆佰柒拾贰』的竹简问道,声音转冷,『此人名下,并无记录!何来冒领之说?!』 小吏头嗡的一声,几乎要炸裂开来,目光散乱之下,看见写着『牛四夏,肆仟肆佰柒拾贰』的那一根竹简,确确实实空白着,什么都没有写,而是在隔壁一根写着『肆仟肆佰柒拾叁』的竹简之上,才是写着前日已领的标注! 『不……小的……』小吏眼珠连转,『小的确实记得此人已领……这,这名册之上,是小的,小的,记,记偏了一位……』 王姎依旧冷笑着:『哦?要不要某现在就派人去找此「肆仟肆佰柒拾叁」之人来,询问一下是何时所领的灾粮?』 小吏额头之上的汗珠滚滚而落,知道终于是瞒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道:『小的,小的一时看差了……以为,以为……』 『混账东西!』放心不下的县令跟了上来,结果见到当下情形,气急败坏的冲上来一脚将小吏踢得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某见汝有几分才学,方委汝暂代此职,行此重任!未曾想汝竟然如此轻慢,疏忽大意,该当何罪?!来人,将其拿下!』 转过头来,县令又向王姎陪着笑说道,『之前仓曹劳碌多日,眼目昏花,便让此人暂代核计之职几日,未曾想此人才疏,实不堪用,竟然如此疏忽大意……却不知王修撰觉得此事当如何处置……』 王姎笑了笑,说道:『姎只是负责直尹而已,此事自然是县尊做主就是……』 县令见坑不到王姎,值得怏怏笑了笑,说道:『这个,自然,自然……』转头怒指那个瘫软的小吏,『押入大牢之中!待某依律问罪!』 县令说得真是咬牙切齿,眼中冒火,显然也是将这个小吏恨到了骨头里,明明见到一切都安排的可以,势头不错,硬生生就被这个小吏的一时疏忽给搞砸了,如何心头不生恨意? 城门之处的喧嚣闹剧,鸡飞狗跳,尘土飞扬,而静静躺在了灌木之后的牛四夏,却静静的,一动不动的,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睛,望着他这一辈子都没好好看过几眼的蓝天。或许他生前只能盯着浑浊的大地,也只有在死后才能看得到清澈的蓝天…… 第1920章懒政怠政,车船研发 长安,清晨。 大汉参律院政事堂中,参律肃政大夫韦端一脸烦躁的坐在直堂之中,频频望向直堂的门外。 时辰显然还很早,天色都没有完全明亮起来。 昨日听闻左冯翊之中,直尹监现有人怠慢赈灾,糊涂办事,然后将情况直递骠骑府之后,韦端一打听,就有些坐不住了,今日早早的到了参律院中,左看看右看看,好不容易等到了骠骑政事堂打开了大门,开始办公了,又坐了片刻,便实在是按捺不住,站了起来,便直奔骠骑府衙而来。 今日政事堂值守的是荀攸,见韦端突然而来,心中已经略有猜测,有心不理会吧,但毕竟是今日值守,于是便问道:『参律登室,可有何事?』 『这个……』韦端左右看看,然后趋进了一些,低声说道,『卑职听闻郑县一事……不知主公……』 郑县县令虽然不姓韦,但是和韦端关系却也不错,除了有些七拐八扭的亲属联姻之外,平常多少也有些孝敬,至少韦端当上了参律肃政大夫之后,就送了不老少的东西来。 荀攸听了,脸色顿时一沉,『政事堂乃国事为重,岂可风闻而言琐碎?』 『但请令君稍允方便……』韦端听到这话,脸上也露出几分尴尬,再作拱手施礼,哀求道。 荀攸已然拂袖,『且去!若主公问询,自然相召,若无要事,休来叨唠!』 韦端忐忑不安,心中略有些觉得不妙,但是又觉得应该不至于牵扯到他,大不了到时候就像是割了薛兰的那一条尾巴一样,再割一次也就是了,所以看着荀攸不理会他,几度欲言,最终还是略有些心慌的离开了政事堂。 还没等走出政事堂,迎面撞见了庞统挺着肚子阔步而进。庞统抬眼看见了韦端,脸色顿时一沉:『参律欲往何处?』 『卑职……在下……』韦端见到了庞统,顿时就跟老鼠见到了猫一样,大气都不敢出。倒不是说庞统的官威比荀攸更重,而是因为韦端知道,庞统在骠骑之处的分量更大一些,自然不敢随意应付,『卑职听闻郑县……』 没等韦端说完,庞统冷哼道:『委任之前,不明答于堂中,事之后,又假言于暂寄?国之重任,民之权柄,宛如儿戏一般!主公乃谦谦君子,奈何愚蠢之辈欺之以方也!参律今来,可是贪腐之律已有定论?』 韦端低下头,眼珠乱转,『这个,还需些时日……』 庞统语气更加恶劣:『主责未了,还有闲情他论?参律真是好悠闲!主公亦将登堂,参律不妨暂留于此,共饮清茶如何?』 韦端连连摆手,说道:『卑职只是刚好经过政务堂,心念二位令君,故而前来请安尔,焉敢打搅主公……这个,卑职即刻便返……告辞,告辞……』说完,便也不敢再做停留,脚步急匆匆的便离开了政务堂。 庞统冷哼一声,然后甩袖子昂然而进。 倒不是庞统故意要做出这样一番跋扈的样子,而是要做事情,自然不可能什么时候都是好好先生。尤其是当下西京尚书台。 尚书台,自有这个职务开始,就是皇帝用来钳制丞相之地,位低而权重。汉武帝时期,为进一步强化君权,政事不专任二府,也就是丞相府和御史大夫府,故而下令让尚书台主管文书,省阅奏章,传达皇帝的命令,因此地位逐渐重要。 汉光武帝刘秀时期,鉴于西汉晚期的权臣专政,也是有意削弱相权,虽然将太尉、司徒、司空再列居三公高位,几近于宰相之位,但是实际权力则逐渐移于尚书台之中。大兴扩充尚书台的人员编制,最终形成了组织复杂的一个庞大机构,也成为政府的中枢神经系统,亦号称中台。 这样的位置,谁不眼红? 身处漩涡之中,虽然位不如三公,但是权柄比三公还重,本来就不是什么人望加身的职位,不管是在职还是在野,都眼睁睁的盯着,若是资历厚重的倒也可以不用担心这些,毕竟在汉代,名望多少还是有些作用的。 但是庞统么,自然是谈不上多少资历。年岁也不高,也不是按照官场道路一步一步走上来的,因此作为尚书台令君,肯定会引得一些人不满和非议。 这些不满和非议,却是庞统所需要的。因为庞统知道,骠骑将军斐潜的名声要清白的,要高尚的,要仁德的,那么政治之中,会有纯粹的清白,高尚,仁德么? 那些黑暗的,卑劣的,凶残的事情,又去了哪里,又由谁来做? 所以,那些斐潜不好办的事情,庞统他来办,那些斐潜不好杀的人,庞统他来杀,这是庞统的觉悟,也是庞统的负担。有谁愿意天天被人背后指着骂?又有谁不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该做的事情,依旧要做,其他官吏对于他的观感如何,庞统不在乎,因为他知道,这些事情,从他跟着斐潜的那一天开始,就是他的责任,他所要做的事情。 进了政务堂,荀攸抬眼看了看庞统,手中没有停,只是点了点头,算是见礼了。 庞统也微微点头回礼,然后在另外一侧坐下,挥挥手先将堂内闲杂人手都赶了出去,然后说道:『主公奋而平灾,奈何又生**!此番种种,将主公之恩,置于何地?』 荀攸将手头上的行文批复完,然后放下了笔,也是苦笑了一下,说道:『郑县县令先是抚恤亡者,后又责了主薄,判罚小吏过失之罪,小吏当夜便自悬于狱中……倒是抹得干净平稳……』 庞统冷笑道:『此等龌龊小吏,多是替死之人!若是深查,定有侵占,挪用之事!』 这种伎俩,在官场上简直就是再常见不过,知道上头要查了,然后都安排好了替死鬼,若是什么都没查到,自然各自欢喜,替死鬼便暂且收着养着,等下一次再说,若是查出什么问题来,便全数往替死鬼身上一推…… 反正死人不会替自己辩解,追查也追查不下去,等到风头过去,自然又是一条捞钱的好汉。 『鱼肉百姓,欺瞒中台,三辅之地,方稳几岁?便有如此凶恶贪腐之辈衍生!』庞统依旧怒声道,『今日贪食灾粮,异日是否连军用也是尽墨?!』 荀攸叹息一声,说道:『今日论之事,乃沉疴旧病也,非一日之寒,亦非一日之功也……』荀攸自然也是知道这些事情,对于贪腐,荀攸同样也是看不过去,但是他觉得若是处置了郑县县令,那么赈灾工作又有谁来做?所以荀攸觉得现在先维持着,至少等郑县将这个事情做完了再进行处理。 政事堂中的荀攸和庞统的意见不怎么统一,但是在骠骑将军府的后院之内,又是另外的一番的光景。 『诸吏之所以怠慢中台,轻率从事,无非公事轻简,虚禄不称,忝受恩养,失之根本也……』斐潜缓缓的说道,『此乃官宦弊端,绝非郑县一人尔。』 虽然很遗憾,但是斐潜听到了郑县生的事情之后,并没有因此而产生极大的愤慨,甚至没有了当年在雒阳城下悲天悯人的那种伤怀,而是考虑到了阶级和斗争。 黄月英听到斐潜这番话,倒是颇有些认同感,她本身就觉得即便是处理了郑县这一个人,也没有多少的作用,因为西羌打了多少年?大汉在这些年头撸掉的官职还少么?但是一年又一年,贪官还是那么多,腐吏依旧那么猖獗,丝毫不见得又什么减少,处理郑县之后或许会收敛一阵,但是也就是一阵而已…… 『孔师言,君子当三省,然为者几何?』斐潜呵呵笑笑,『春秋有变,日月更迭,礼虽常设,难就时宜。大汉之初,少有定制,遇事则增,辄制仪律,至今已是繁琐难引。某虽有心改之,然世道俗众,不免浪言,故用参律。此事全于预料之中,当为之时也……』 『预料之中?』黄月英看着斐潜,『夫君早有意料?』 斐潜点了点头。 太阳之下,原本就没有什么新鲜事。 什么叫做以史为鉴,就是因为历史这个玩意,就是一根螺旋式上升的弹簧,有时候看着就会现似乎低下和上面,都有一根映照出来的影子一般。 由阶级而制定的律法,本身就是政治形态一个非常严肃且庄重的展现,哪里能够漏洞百出,随意对付,甚至是可以视之不见,肆意解释? 可是问题是,封建王朝之中,就是这么糊涂。 就像是某某专政制度,具体不是看摆在上面的名头,而是要看具体代表专政的那些人的构成,大地主阶级占据主要地位,就是地主阶级专政,纵然叫一个古典皿煮宫合制,也实际上是地主阶级专政,如果说是大资产大企业家占据了代表席位的多数,那么就是…… 那么,郑县出了问题,是不是斐潜治下的所有官吏都有问题呢? 也不见得。 但是郑县的事情,却展现出了一个横贯古今中外的历史性的问题。 其实,在贪腐官吏这种最终形态出现之前,还有一个中间的过度状态,就是所谓的怠政懒政。怠政懒政的官吏是不是**的官吏,未必能算,但是怠政懒政确实是一种常见的形态,造成的各种后果,也不见得比**的官吏好上多少。 怠政懒政最根本的原因,就是不想背负责任,利益倒是其次的东西。 就像是后世疫情过后,各个高校开展的所谓『封闭式的管理』的官吏,若说其全数都和高校内部的商贩食肆有利益往来。似乎不是很恰当。或许其中有一些有这样或是那样的利益关系,但是要说全部都有,未免有一杆子打翻全船人的嫌疑。 因此更多的是因为尚书台没有下达明确的政令,那么地方官吏为了避免承担责任,自然宁可选择怠政懒政,至于百姓方便不方面,有没有什么困难,和头顶的进贤冠比较起来,那个更重要,一目了然。 官吏也是人,所以人性之中有趋利避害的倾向,也就很自然。所以遇到类似于郑县这样的问题的时候,老百姓试图和官吏摆事实讲道理,有用么? 牛四夏高呼冤枉,有人听么? 什么时候才有用,才有人听呢? 闹出人命来之后,而且这个人命还要被曝光出来…… 若是直尹监当时没去,或是去了没看,亦或是看了没有问,又或是问了又没当回事,但凡其中有一个环节没到位,那么牛四夏就会静悄悄的死在了灌木丛后面,连他家中的亲属,或许也只是认为牛四夏犯了事,或许会击鼓鸣冤,但是更多的默默无闻。 所以根据这个事件说郑县县令一定是贪腐,倒也不一定,就事论事来说,牛四夏事件也只能说明其怠政懒政而已。而在汉代的律法之中,郑县县令既没有犯『惟官』,谈不上什么依仗权势,也没有『惟反』,报私恩怨,自然也算不上什么『惟内』、『惟货』和『惟来』了,所以如果按照汉代律法来说,郑县的县令有罪么? 而在汉代,不称职的官吏,顶多就是撤职而已。 所以,这是郑县县令一个人的问题么? 出了事情,将郑县县令抓起来,杀头以谢天下,即便是能安抚牛四夏,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 所谓一罪不二罚。 见到一个抓一个确实能解决一部分的问题,但是那个只能治标而不能治本。对于老百姓来说,自然是希望一遇到什么事情,然后就可以直接解决,但是站在斐潜当下的这个层面来说,他无法也不可能直面他领地之内所有的百姓,逐一的解决百姓所面临的事情…… 最好的办法,依旧是解决共性,也就是像是制定贪腐律法一样,制定出关于懒政怠政的相关条例法规出来,才有办法算是初步解决这样的问题。 『所以蔡家妹子就是被夫君拿来当枪使了?』黄月英啧啧有声,不知道是表示称赞还是表示愤慨,『夫君还是真舍得……』 斐潜有些哭笑不得,这个不是事件的重点好不好?难道不应该更关注一些无辜死去的牛四夏么?斐潜记得当年黄月英还给了牛四夏一柄修正的农具,所以才特别和黄月英说一下这个事情,却没有想到黄月英的关注点,从头到尾就没有在牛四夏身上…… 『其实多半是那个王氏女在做的……』 斐潜略微解释了一下,却没想到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就只见黄月英的耳朵似乎『唰』的一下竖立起来,紧紧盯着斐潜问道,『这又是何人?』 斐潜伸出手来,在黄月英的脑门上弹了一下,『想什么呢?!就是那个王氏女姎……放在蔡氏身边,主要还是真的能走得下去看……要不然就直尹监那些衣食锦绣的贵女,又有几个会在意贫苦黎民如何?』毕竟王姎墨家出身,否则一般的士族女子和普通百姓之间,多少还是有些阶层隔阂的。 『倒是你……』斐潜转过头来问黄月英,『都这些时日了,不是已有模型了么,怎么未见实体?』斐潜问的模型和实体,是车船,或者说车轮船。 船,是非常重要的水上交通工具。 早在华夏远古石器时代,就出现了最早的船,独木舟。 华夏算是世界上较早制造出独木舟的国家之一,并且有利用独木舟和桨渡海的记载,当然,也有后人说那所谓的『海』,或许只是大一些的湖泊或则沼泽。但是不管怎样,人类的步伐从6地到水中,这自然也是人类文明展非常重要的一步。 黄月英揉了揉脑门,有些郁闷的嘟着嘴,『漏水……』 『什么?』斐潜没听清楚。 『我说,会漏水!』黄月英用手比划着,『虽然轮轴孔洞高于水面,然而用翻板轮转之时,难免会带进一些水来,然后淤积在舱内……若是将翻车轮板做的高了,漏水倒是少了,但是船身又不稳,稍有风来,便是侧倾……』 汉代的轮船技术,已经有了船舵和船锚,但是车船的技术却是到了唐代的时候才算是比较成熟起来。其中一份的原因就是西汉东汉乃至于三国,主要都是集中在了北面领土上,对于南方多水系多丘陵地带的开,则是在晋国南下之后,迫于当时形势才对于造船技术有了更高的要求。 而对于斐潜当下来说,如果从川蜀到关中,全程走山道,盘旋而行,一个是运输能力受到人力马力的限制,而来路程比水路要更加的远,所以开水运轮船技术,自然就交到了黄月英头上,而领先了汉代一个朝代的车船,自然就成为了当下最佳的选择。 虽然说车轮船依旧有很大的局限性,比如不能进入浅水区域,也不能入海,但是对于需要往返上下游,逆流顺流都要走的商队来说,却是一个恩物。载重大,转运多,斐潜只需要在一些关键阶段,比如船只无法通行,或是航行有危险的地方改成6运,就可以大大节省人力马力,对于整个经济的展,政令的时效,地域的控制,都有非常大的作用。 车轮船现在这个阶段,自然是不可能用什么蒸汽来驱动的,而是采用了汉代已经比较成熟的翻车水车的技术,以人力踩踏来驱动,而这样的在斐潜认为已经比较成熟的技术,一加一的用在了船只上面,原以为应该是水到渠成,却没想似乎又出现了问题…… 『走,到昆明池去看看……』 第1921章移植问题,风帆进化 任何科技树的点亮,都不是只靠嘴炮就能完成的。 斐潜脑海之中有非常多的东西,但是受限于天、地、人,很多东西根本就造不出来,用不了,甚至连替代品都没有。 比如船。 比车船要先进很多的自然有,可是能造得出来吗? 就连简单的组合都出现了问题,更不用说还要用一些汉代根本获得不到的材料,一些暂时还做不出来的机械组合了…… 汉代船舶的展,其实已经算是进入了一个高峰期,但是很遗憾的是也和大多数的『玩具』一样,并没有形成一个有效的系统传承,导致一些造船的技术从西汉并没有传递到东汉来,也没有保留下一些技术性的文献,只是一些文学性的,描述性的语言居多。 汉代已经有楼船出现,并且有大量辅助船只,比如艨艟之类的协助作战,甚至还有专门的将军校尉职位,『楼船将军』,『楼船校尉』等等,也就证明了其实在汉代,尤其是在西汉时期,对于轮船的重视以及运用,还是很不错的。 但是到了东汉之后,因为刘秀以及刘秀之后的东汉皇帝,大部分都采用收缩政策,导致原先秦朝在南越修建的灵渠都放弃了,更不用说对于一些水域的控制和船工的培养,以至于斐潜当下在长安之中,竟然找不到什么专职的船工。 所幸的是,马钧这个家伙的到来,改变了一些斐潜对于船只研究比较尴尬的局面。 毕竟黄家之中,对于船只的研究并不是很擅长,有很多东西都是一知半解,搭配上了斐潜这个更加半桶水的家伙,组合起来的时候难免晃荡得厉害。 对于造船,并非是说找几根木头,然后锯一锯,刨一刨,钉一钉就可以用了。斐潜原本以为造船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毕竟又不像是后世那种机械铁甲船,就改进一下现有的木质船舶,应该是一件动动嘴皮子就能完成的工作,但是现实则是给斐潜好好的上了一课。 先的麻烦,不是解构问题,而是木材。 谁能想象,造一只大约一百料的木船,竟然所用的大小木头要三百到四百多块,或者说片,尺寸大小各异,然后经过造船工匠的修整,一点点的添加组合,最终才能成为一艘船。 所谓的船料,并不是承载单位,而是造船所用木料的数量。 古代船只都是用木材来建造到,一艘船需要许多根木料。如造一艘需要用二十根木料才能建成的船,古人就会先计算用料数量。二十料船,意思就是要用二十根木料才能造成这艘船。后来随着称呼的习惯性慢慢演化,船匠用来衡量船只大小,便以木料使用数量多少来计算。 秦汉时期,料,指的是一根普通的用船木料。这样的木料,一般长度大概在五六米之间,直径约二三十公分之间。由于这样的一根木料在水中的浮力,基本可以承载二至三个成年人的重量,也就在三百多斤左右。因此随着习俗惯性的延续演化,便渐渐的把船木料在水中浮力的承载量,用来计算船只大小。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及技术用词传承上的问题,到了宋代的时候,一料又变成了体积单位,一料等于十立方尺(宋尺)…… 因此,华夏这些科技传承的尴尬就出现了,懂得做的人呢,不懂的说,懂得说的人呢,未必懂得写,懂得写的人又不懂如何做,因此在历史记载之中就出现了大量的容易混淆的量词和描述,最终云里雾里混沌不堪。 如果说只是造一两个小模型,那么骠骑将军府后院的池子也就代替上够用了,但是如果说要做一比一的实体性研究,那么将军府的空间就太小了。因此斐潜就将昆明湖的一角围了起来,专门用来给马钧来做轮船研究。 一到了昆明湖这里的造船工房,便是被各种木头包围了。 『船桅当用直杉木,船梁船枋用楠樟,浅板用杂,舵需用榆,关棒亦用榆,船橹用桧,桨当用高山之栎……』马钧一边领着斐潜和黄月英前行,一边对着两边堆积的木材讲解道,『闻珠崖有奇木,材质细腻,光滑紧密,重且耐渍,干之不裂,浸则不腐,奈何不得也……』 『哦……嗯……』 斐潜只能出一些有听没有懂的声音来附和着,装出一副内行的模样来。毕竟马钧所指的木材,斐潜大多数都辨认不出来,只是知道,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头…… 所以从某个角度来说,后世一些模拟经营类的游戏已经是够良心了,否则真的要按照实际情况来处理,要造一艘轮船,就要十几种不同的木材,然后卡在某一种木材上眼睁睁的就是造不出来,那么玩三国的玩家怕是不当场疯掉才怪…… 再往前走,便是已经做出一个实体来的车船。 历史上的车船,大概最早出现在东晋末年。《资治通鉴》之中所记载:『王镇恶率水军自河入渭以趋长安……镇恶溯渭而上,乘蒙冲小舰,行船者皆在舰内,秦人见舰进而无行船者,皆惊以为神……』 虽然这个描述当中并没有直言车船,但是『行船者皆在舰内,秦人见舰进而无行船者』,则是说明了当时没有人看见有桨,所以看到船无桨自行,便十分吃惊。也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在东晋这个时候,已经有了将踏轮隐藏起来的技术。 可是不知道是因为技术保密的原因,还是说战乱所致,一直到了唐代,因为大运河的需求,车船才比较明确的登上了历史的舞台。 到了车船的近前的时候,斐潜才真切感受到了船的大小。怎么来说呢,华夏人么,就是喜欢又大又白,呃,又黑又长,嗯,反正就差不多这个意思就是了。马钧也秉承了华夏的优良传统,虽然说是实验作,但是一点都没有模型化的意思,也是造得相当大。 斐潜有些大概的印象,当年看明朝郑和下西洋的福船和哥伦布的船的对比,简直就像是姚哥和长江哥站在了一起似的,足可见华夏人对于『大』的追求。 只可惜的是那个该死的兵部尚书…… 斐潜吸了一口气。 如果将来要控制江南,水军自然必不可少,与其火烧眉毛的时候才来想着要组建水军,那还不如早一些的未雨绸缪。 退一步来说,即便是不惦记着孙十万,那么想要对于交趾有更好的控制力度,也是一样需要一只能够从川蜀到交趾的水军部队,再次打通当年马援进交趾的水路,承担转运人马和物资的重任。 汉代当下,船只都是用桨的,越大的船只,便是要用越多的桨。但是问题就在这里,想想后世赛龙舟的运动员,要训练多久才能达成率一致的桨?要知道那么多根的桨,若是度不一的话,别说前进后退了,船桨自个儿都能打成一团。 车船就弥补了这方面的问题,可以减少训练量,而且在短途冲刺的时候有更高的度和爆力。当然,如果说长时间长途的话,那么自然还是以帆船最佳。 马钧建造的车船,也是有帆的,两帆,只不过现在只有直立的船桅杆立着,帆布都收了起来,成成叠叠的堆在船板之上。车船的翻轮在两侧正中,很明显,甚至有些大得不怎么协调,在其左右两侧还各开了三个桨孔,大概是用来补充动力,亦或是车船翻轮动不了的时候用来辅助航行的。 『且试行之……』 是骡子是马,都需要遛一遛,船只也是如此,斐潜在岸上,看着船只在马钧的号令之下,开始运作起来,巨大的轮车在人力的踩踏之下旋转了起来,涌动起大量的水花,离开了岸边,朝着昆明湖内部驶去。 翻滚的轮车,击打着水面,激扬起巨大的浪花,然后提供了前进的动力,车船在昆明湖上的新进度非常快,大概不到半个时辰,就已经是走了接近大半圈,然后重新绕了回来,停在了岸边,下了锚。 一切似乎都对,似乎又不是很对。 船只在岸边停稳了之后,斐潜登上了船。 果然,就像是黄月英所说的那样,因为翻板的作用,带出了大量的水,不仅是甲板上有明显的水渍泼溅的痕迹,掀开上面的船板,也能看见在船舱之中也有一些淤积的水。几名船工正在船舱之中清理。 『嗯……』斐潜有些皱眉。毕竟这样开出去才半个时辰左右,如果说这么一会儿工夫就有了这么多的水,确实是不适合使用,即便是派遣人专门在船舱中清理积水,长时间的浸泡也会导致船底粘合部位容易损坏、腐蚀。 有什么东西,是没有做好的呢? 翻车的技术很成熟了,毕竟很多地方用来灌溉农田的就连翻车的二代,改进版的筒车都用上了,所以基本上移植到轮船上,技术层面来说应该是没有什么困难才对啊…… 等等。 斐潜忽然感觉自己抓住了什么问题,但是一时间想不起来具体是什么,有些郁闷的摸了摸自己的后脖子,皱着眉头,左看看,右瞅瞅。 防渗透的水密舱? 也有了啊,虽然不多,只有纵向的五个,难道说应该再多几个?似乎也是不对。 水密舱这个东西,一开始斐潜就有和黄月英提及了,毕竟这个玩意是船舶的大杀器,几近于骑兵的马掌一般。汉代这玩意其实也有,只不过没普及而已,到了魏晋时期,才算是船只的标配。 哦,想起来是什么问题了,斐潜不由得哑然失笑…… 『原来如此!翻车,哈哈,这完全就是一个翻车啊……』斐潜拍着车船旁边的大型轮板笑着说道,『便是这个问题了!』 黄月英愣了一下,然后似乎略有所思。 马钧有些皱眉,显然还不是很明白。 斐潜大笑,『翻车之物,原是何用?』 马钧渐渐的张大了嘴,然后跺脚叹息,『哎呀!某竟然没想到此处!』 其实有些事情,没说破之前么,似乎完全不知道究竟哪里出了问题。单看船只么,没问题,再看翻车也没问题,两个加一起,结果就有了问题。找船只的问题,似乎也没有做错什么,再检查翻车,也和之前做的是相同的,也没有什么做错了的地方。 然而问题就出在了这里。翻车原本的用途,就是从低处将水提到高处来方便浇灌的…… 因此这个车船在行进的时候才会有那么大的水花! 车船只需要前进的动力,不需要浇水灌溉轮船自身,而严格按照翻车标准制作出来的车轮,那个水量啊,能不出问题么?根本就不是黄月英一开始以为船只身上的孔洞和缝隙的原因。思路错了,自然就走不出来。所以解决这个问题其实很简单,就是将翻车原本提水的功能去掉就是了。 当然,站在上帝的视角,就会觉得这个也是笨蛋,那个也是傻瓜,怎么连这么最简单最基础的东西都想不到,但是实际上华夏的历史之中,大部分的明和创造,就是这些『傻瓜』和『笨蛋』在撞得头破血流之后,依旧执着的去专研,才有了华夏璀璨的文明。 马钧急急的就要亲自动手改,却被斐潜拦了下来,『此事交给工匠即可……来来,再看看其他事物……』 斐潜也没有时间天天来盯着昆明湖的造船工房,既然来了一趟,自然尽可能的利用起来,看看还有没有一些可以改进的地方。 来,如果说不去找越来越无底线有钱就让上的度娘,有几个人真的就能清楚汉代的船只和后世的木质船有多少区别?或者说比宋代,明代还差了什么部件或是结构? 有龙骨,有水密舱,有船板,有女墙,有橹、桨、舵、帆、锚…… 似乎现在有的,后世的船也有,后世那些船有的,现在看起来似乎也是有。 斐潜绕着船缓缓的走着,然后站到了帆桅之前。 帆桅很直,很高。 其下的帆层层叠叠,堆积在帆桅之下。 斐潜指着风帆说道:『扯起来看看……』当下昆明湖并没有什么风,所以直接扯起来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很传统的,长方形的风帆,通过风帆中间的五六根横木和绳索固定着,虽然站在船上的斐潜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风,但是扯起来之后在空中依旧有些微风流动,将风帆撑得有些鼓起来。 『行了,放下来罢……』斐潜注意到,风帆上下的横杆是不能动的,也就意味着这个风帆实际上是在顺风的时候才能起到最大的功效,平时一般都用桨和橹居多,所以才有赤壁之战孔明一定要借东风么? 利用风力来推动船舶,可以说是人类最实用、最有效和最有深远影响的航海技术明了。华夏风帆的展,和世界其他的文明,有相同的地方,也有不同之处。 众所周知,风从船尾吹来是最好不过的了,因为这是顺风,顺风是航船吸收风力的最佳风向,华夏最常用的祝愿用语『一路顺风』、『一帆风顺』便是如此。 然而,自然界的风是四面八方来的,逆风之时,风力反倒成了航船前进的阻力,所以汉代船就只能收起风帆,改用人力。 而想要充分的利用侧面来的风,风帆的方向就必须要能调整,也就是和来袭的风有一定的夹角,然后就能产生垂直于风向的力量,从而分解为将船只向前的推力,所以要求这个风帆应该是可以活动的,可以根据不同的风向来进行调整…… 因此当斐潜将这个想法告诉马钧的时候,马钧顿时如获至宝一般,立刻叫来了几名工匠,开展风帆的改进工作,然后紧紧的跟着斐潜,看看能不能从斐潜那边再得到一些什么其他的指点。 但是很可惜的是斐潜自己也是半桶水,所有的关于木船的印象全数都来源于后世的网络和影视,具体实务其实一窍不通,所以又转了两圈之后,也没有什么后续的灵感跳出来,便只能是就此作罢,等马钧将改进的车船2.o版本制作出来之后再来看。 等斐潜一行回到了骠骑将军府,刚下马,斐潜一眼看见了骠骑府衙前门之处摇曳着的旗帜,忽然心中一跳,又想起了一件事情来,皱起了眉头。 似乎在某个地方看到,三角帆的适用性比四角帆更高? 『夫君……』黄月英走到了斐潜身边,问道,『怎么了?』 『你看那几面旗帜……』斐潜指了指府衙之前的那几根大旗,『像不像风帆?此时风大小应是一样的,那两杆旗帜长短也差不多,可是为什么四角旗帜动得慢,三角旗摆得快呢?若是船上也改用三角形的风帆,会怎样?』 黄月英也抬起头,盯着府衙之前在风中飘荡着的旗帜,『三角形的风帆么……』 第1922章乡老祝愿,恩试开考 纷纷扰扰,世事无常,虽然这一段时间出了许多的事情,但是对于读书人来说,往往是书中自成一统,管他窗外春秋,唯有一事最为关心,最易牵动五脏六腑,动辄痛彻心扉的,那便是考试。 有一些人说,在唐代科举制度之前,就没有考试,或者说不能称之为科举,但是实际上,华夏最早关于考试的记载,是在上古之时,尧选舜做接班人的传说。 尧年事已高,欲选接班人,众皆言于尧曰:『有矜在民间曰虞舜。』尧曰:『然,朕闻之。其如何?』岳曰:『盲者子。父顽,母嚣,弟傲,能和以孝,烝烝治,不至奸。』尧曰:『吾其试哉。』 这便是最早的考试,考试的奖品,便是王座。 第一个吃螃蟹的,总有些优待么…… 接下来啃螃蟹腿的,就是周朝的一帮子人了。《周礼》之中有记载,『是故古者天子之制,诸侯岁献,贡士于天子,天子试之于射宫。其容体比于礼,其节比于乐,而中多者,得与于祭。』 考中了的,只能陪着周天子一同参加祭奠,待遇似乎已经是下降了不少,但是要知道能在周天子身边参加祭奠的,一般都是可以继承一些诸侯公卿的职位的,所以大体上也不算差。 到了汉代,也有考试,汉文帝二年、十五年,两次举贤良方正之后的『对策』,『……大夫其上三道之要,及永惟朕之不德,吏之不平,政之不宣,民之不宁,四者之阙,悉陈其志,毋有所隐……』,当时『对策者百余人,唯错为高第』。 董仲舒的『天人学说』也是在汉武帝时期,经过对策直接上到了汉武帝手中的,否则这种事情在黄老大臣把持朝堂的时候怎么可能会经过正常的渠道送得上去? 汉代已经形成了较为完整的考试模式,先笔试,即『对策』。皇帝之试题为策,考生之答为对。『著之于篇』,篇,也就是竹简。如果还有额外当场口试的,即『策问』。 所以实际上斐潜搞出考试的方式来的时候,并非是开天辟地的创举,就连董仲舒自己都说:『考试之法,合其爵禄,并其秩,积其日,陈其实,计功量罪,以多除少,以名定实,先内第之。』 当然,尧舜的事情么,听听就算了,但是汉代确实是已经有了考试。只不过汉代虽说创造了考试,也指定了方式方法,但是在汉代选拔人才并没有依照考试来进行,而是依旧用着察举制。 虽然察举制在推荐之后也有考试,如贤良方正科,但选拔的基本方法是推荐,主要标准是『德』,主要对象是孝子、廉吏等等,而考试往往形成过场,即便是考出了些毛病,看在推荐人的面子上,也都隐晦不说,导致也就失去了考试的本意。 对于要参加考试的人家来说,尤其是守山学宫之中的学子来说,能不能抖起来,也就看这一蹦跶了,要是没能通过这一次的考试,下一次又不知道要等多久,所以不管是从哪个角度来说,这都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华夏人的习惯么,自然是喜事要吃,丧事也吃,大事吃,小事也吃,因此杜远的两个孩子要去长安参加考试之前,也是摆下了酒席,算是为两个孩子预祝一番。 杜远也算是最早一批跟着斐潜到了北地的官吏,虽然说自己的字当中有『文正』二字,但是实际上他肚子里没有多少的『文正』,因此混到了一地郡守之后,也就是自知分量,不敢在奢求更进一步了,便将自己的希望完全都放在了两个儿子身上。 前几次的骠骑大比,杜远的儿子岁数都小了些,因此留在守山学宫之中没有参加考试,但是今年岁数差不多了,自然是准备试一试。 虽然说只是预祝,但是杜远也摆出了流水席,让四周百姓乡亲什么的随便来吃,在内院之中更是高朋满座,一同预祝杜家二子到长安之中能考得一个好成绩。 祝贺当然是美好的,但杜远心里有也是有数,知道两个孩子之中,长子可能还行,幼子么,多少差了一些,这一趟多半只是长长见识而已,还得把希望放在长子身上,虽然他从来不对长子杜钰表示夸赞,但是实际上心中还是蛮多期望的。 所以杜远破天荒的亲自派人到守山学宫接了两个儿子回家,住了三四天之后,才准备让他们两个人跟着西河的一些官宦子弟,同去长安。 酒席之上,几杯下肚之后,自然少不了回忆往昔展望未来,杜远或许是因为感触颇深,或许是触景伤情,颇有些动情的说道:『某杜氏亦为诗书传家,奈何羌胡乱,战火焚家园,南逃殒路途,壁碎再难全。如今添得主公信赖,牧守一方,此生足矣,唯有经传浩瀚,俗事繁杂,不得真传,深以为憾也……』 说到动情之处,杜远多少有些热泪盈眶,然后又是说了一些勉励的话语,比如要好生考试,延续传统,扬先祖的荣光之类的话。 杜远长子杜钰,也带着一同而行的西河学子,一起拜谢。 次日出的时候,场面更是隆重。虽然说因为秋天日短的原因,尽可能要早一些出,所以启程的时候才刚刚天明,但是昨日海吃胡喝了一顿的西河官宦人众,依旧是早早就起来,换上了正式的服装,前来给杜钰等人送行,一路上叮嘱这个,嘱咐那个,若是不能擅离职守,简直是恨不得一路跟着去长安一般。 大部分的考生年龄都不算很大,所以这样的事情多少有些手足无措,唯唯诺诺的不知道说一些什么或者做一些什么,唯有杜钰年岁大一些,最终带领着全体考生给乡老叩谢拜别,也让杜远老怀欣慰不少。 送了又送,但是终须一别,考生纷纷踏上征程,身后便是亲友的一片祝福叮嘱之声,而这个声音,或许就这样,年年岁岁,岁岁年年,一代又一代的传下去,盈盈绕绕,直至千年之后,依旧不时响起。 除了西河的学子之外,还有其他各地郡县的,只要能赶得来的,自然是或早或晚,或是提前熟悉场地,或是到了考期了才踩着点到,反正是66续续都往长安汇集。 像是杜钰这一波,都算是去得比较晚的了。 原先在长安的考试,场所是比较简陋的,因为参考的人是越来越多,所以一般的庭院都放不下,所以干脆就都是在城外围起来一块地皮来考,条件自然可想而知,即便是搭建了一些临时的考棚,也是有很多不如意的地方,比如泥土的芬芳和蚊虫的拥抱,还有那些抠鼻子抠脚丫放屁漏尿的都不提了,还有些人心理素质不行,紧张到上吐下泻的…… 当然也有可能是水土不服,再加上临场一慌,压力又大,才会出现的极端反应,但是只要有一两个,那么周边的考生就算是倒了血霉了。 不过今年就好很多了,青龙寺建成之后,便有了充裕的空间和场地,可以容纳数目庞大的考生参加考试,同时更好一点的至少有地方遮风避雨,不至于要在泥地之中挣扎了。 终于是到了临考的时日,长安城中街道全数都有兵卒把守,有钱的人家子弟,便是乘坐自家的车架前往龙原,没钱的学子也可以到城外排队,有专门的免费车辆来回接送,当然车辆的条件就是一般了,或是马车或是牛车,反正一辆车坐满了就走。 现如今参加骠骑的考试的人,大部分都是比较年轻的一辈,但是也渐渐出现了一些年岁较大一些的,当然还没有像是后世科举六十童生七十举人的情况。 第一波自然依旧还是经科,参考的人占据绝大多数。算科么要等到经科考完了,张榜公布之后才开考。因为这年头专研经文的还是主***通算术的并不多,所以层面上相差许多,两个科目不是同一个级别的。 等到了这些考生渐渐汇集在了青龙寺大广场之中的时候,便由着兵卒引导着列队,一个个的站好。笔墨由考生自己带,纸张则是由骠骑提供,当然,如果说没带笔墨的,考场之中也备有一些,但是顺不顺手,好不好用就不能有什么太多的要求了。 荀攸头戴进贤冠,身穿红黑色的朝服,腰间配着绶带,显得端庄大气,雍容华贵,等到差不多时辰到了,荀攸便开始训话,大体上无非是赞颂一下骠骑将军,讲述一下考场纪律什么的,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然后就安排考生入场。 这个时候,还没有具体形成什么八股的规矩,所以怎么考也都是斐潜说了算,这一次的考试,是前后三场,分为『正试』,然后隔一天『补遗』,最后再隔一天『面复』。 只要是正试的这一场考中了,就不用参加第二场的补遗,直接等最后一天的面复就可以了,但第一场考砸了的,还可以参加第二次的补遗,算是给这些考生,或是紧张没挥好,又或是临场卡壳了的,多少再一次的机会。 当然,如果是两场都考不好,没有用捞到最后『面复』的机会的,那也怪不了旁人,亦或是责怪笔太硬太软,坐席太柔太扎,声音太大太小什么的,只能乖乖等下一次的考试机会了…… 因为没有考什么背诵默写的题目,而是斐潜临时定下来的题目,所以小抄什么的根本没有什么意义,当然也有可能押题猜题什么的,然后事先写好背好的,但是一来巡查得严,外圈有兵卒,场中有巡考主考;二来即便是到了后世,也少不了考前猜题然后有几个蒙中的,所以也没有像是后世一样要脱衣搜查什么的。 杜钰因为多少算是体制内的,因此也有些优待,排在了算是比较前面的位置上,自然也是较早进入了考场之中,也就是主殿之内。一般的考生则是被安排在了侧殿,还有得更差一些的则是在回廊之中,虽然透风但是多少也是避免了日晒雨淋。 先进考场的最大好处,就是可以挑一个自己喜欢的位置。 杜钰和杜梓先后进了大殿之后,便有先前的一些人已经挑了位置坐好了,相互之间微微点头示意。杜钰左右一看,便示意身后的杜梓跟着自己走到了比较靠近大殿窗户的桌案之处坐下。 毕竟过于靠近门窗的,难免会光线直射,晒得厉害不说,也容易燥热难受,所以临近一些的即可,又不缺光照,也不会被太阳直射。 66续续的,就像是饭店桌案上客一样,一开始似乎都空着,但是到了饭点了转眼间就满座了。等所有人坐定之后,便有侍从捧来了竹纸,给每人每桌,开始配。 竹纸虽然说泛黄,纤维也粗,但是比起之前的竹简木牍来说,自然好写了很多,而且这也是变相的要求考生必须要有一个更完整的答案之后才能下笔,毕竟竹纸不像是竹简木牍,还能拿刀子刮,一个修改便是一团黑墨,黑墨一多,便是考官看都懒得看了。 反复修改代表了思路不清,前后犹豫,这样的人即便是文章写得好,做事情也是没什么定性章法,自然不堪用…… 考题没有公布之前,便先要在自己的竹纸的边缘处,写上自己的姓名籍贯等等,以作为辨别。 等全部考生基本上做完了准备工作之后,荀攸才将封存的考题拿了出来,很简单,只有两题,但是也不简单,因为其中一题是『西京再赋』,第二题是『盐铁再论』! 试题一出,青龙寺原本鸦雀无声的考场之中,便是响起了一声巨大的吸气声,似乎连空气都震动了两下。因为几乎是同时看到了题目,便不约而同的一起吸气导致汇通到了一起,形成了共振的效应。 西京赋,盐铁论,都有先美在前,不少人也是熟悉得不得了,所以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但是要推陈出新,要从旧有框架之中跳出来,找寻到新的思路和方向,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杜钰心中也是一凛。这前一题明显是考文采,间杂一些论时事,后一题则是考民政,间杂一些论律法,若是前一篇只懂得卖弄文采堆砌文字,最多也就是个中等,而后一篇若是根本不谈律法,只谈民政商贸之事,多半也不能得到佳评。 早就听闻骠骑出的题都很坑,今次算是见识了。 杜钰腹诽了两句,便开始皱眉沉思起来。这不光是写,还关系到第三场的『面复』,因为文字局限性,很多事情不可能详细表述,到时候面复的时候就会根据文章再进行细问,若是文章写得不错,结果讲具体事项的时候混乱不堪,次序全无,说不得就被认为是『旧作』,虽然不至于当成作弊来惩罚,但是也别想着得到什么好职位了。 文章么,最关键便是破题和立意,否则一路走歪了,便是怎么都掰不回来了。杜钰看了看一旁的杜梓,显然杜梓还没有想清楚题目,小脸紧皱着就像是喝了一大口山西陈醋似的,杜钰也只能暗中给杜梓加油,然后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之中。 荀攸一路慢慢巡看,其实刚拿到这两个题目的时候,荀攸也稍微研究了一下,其实这个题目大概是分成了三个层面的,能看到第一个层面并且能够写好的,大概就是中下左右,然后能看到第二个层面,并且写好的,最少都能捞个中上了,若是能看到第三个层面的…… 毕竟达到第三个层面,就要基本上要涉及论述政治环境了,就不是一般人所能考虑到的范围了。 考场之中,或低头沉思的,或抓耳挠腮的,或下笔如神的,反正林林总总,什么都有。 杜远之子杜钰还算是不错,破题之后也就按照自己的思路,开始暗中默默的推敲起来,然后将腹稿写在了稿纸之上,写完了之后,检查一下是否整齐,对某些句子词语,或是结构进行了微调,又增减了一些文字,使文章整体思路更加顺畅,语言表达更为纯密。 写完之后,最后再从头默读一遍,直到确定音调和谐,朗朗上口,才细细抄到了另外一张的竹纸之上。 虽然说骠骑考试制度才进行了没几次,但是如何才是最佳的考试方式已经有人总结了出来,并且作为一种小圈子的交流,在官宦之家的学宫子弟之中流传。 按照最佳的步骤走下来,杜钰不由的松了口气,微微侧头看向弟弟杜梓,依旧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也只能苦笑着摇摇头。杜梓毕竟年龄比他小了四岁,而且父亲杜远也没有指望杜梓能够一次就能考上,这一次来主要还是杜钰自己,而杜梓多半算是积攒经验而已。 书写工具的变化,也使得华夏文字开始转变,从刀笔竹木,到笔墨纸砚,繁琐且复杂的篆体渐渐的被士族子弟所淘汰,虽然也看得懂,但是用的不多了,而简单易学比较适合毛笔在平面上书写的隶书,原本这种在春秋战国时期是下贱人的书写方式,如今在汉代却成为了基础的书写模式。 时代一直在变化,或许之前认为美的,后来就变成了丑的,之前认为是下等的,后来就变成了流行的。考试也是如此,只不过这一次的考试,对于杜钰来说还算是比较顺利,而在第二场『补遗』的时候,却爆出了一些让人意料不及的事情来…… 第1923章考场诀窍,驿馆疑云 第一场的考试过后,参考的学子就离开了龙原青龙寺,66续续返回长安城和周边的五个陵邑之中落脚。 各地各府的学子涌入长安,长安之中但凡是客栈驿站旅店的,房价几乎都是翻着倍的往上,就跟后世什么黄金周的时间似的,住宿吃饭不仅不打折还要加钱,反正肥羊能宰一波算一波,一年的生计就指望着这几天了。 即便是如此,依旧还有不少的考生没有合适的住所,只能暂时借住在民宅之中,当然价格也是更加的惊人…… 按照律法来说,民坊之中,不是客栈什么的民宅,是不允许留宿外客的,但是奈何钱财动人心魄,便以各种名义,比如远方的表亲啊,遗落在外的大明湖啊之类的理由,同时民坊之内的坊甲坊丁收了孝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个时候在长安的大街之上,满眼都是纶巾。要是张嘴不说两句『之乎者也』,简直都不好意思和人打招呼,一时间满城拽文,酸气熏天,就像是将山西陈醋满大街乱洒了一般。 文人一多,文会就多了。当然这个时候的文会,重点就不是什么吃吃喝喝玩什么大包子小脚丫,而是让一些曾经取得高名次的『前辈』,来传授一些关于应试的窍门什么的,从该如何准备赴考,到应试时的心得经验,自然都是深受考生欢迎的话题。 王昶自然就算得上是『老前辈』了,当年离开学宫的时候,无数学宫子弟泪洒衣襟,无他,占据榜的学霸总算是离开了,自己总算是可以指望着往前挪动一二…… 一开始的时候很多学子都是天老大地老二,自己一般般算第三,根本看不上所谓年纪轻轻的王昶举办的文会,所以起初没什么人去听。但是后来么,王昶所举办的文会就是人头涌涌了,众人都希望从王昶之处能够学到一些秘籍之类的东西,然后功力瞬间提升三十五十年的那种。 因此在王昶文会之中,讲述关于考试内容的讨论,自然是文会的重中之重。较之汉代之前的举荐制度,用考试的方式来选拔人才,原本的所谓人脉和名声,在纸面上就展现不出来了,因此刚刚参加完的考生之中,有很多不能适应,顿时难免有些身心崩溃。 特别是觉得第一场考砸了的,虽说还有明日第二场的『补遗』,但是依旧很多人觉得自己没戏了,就像是溺水之人一样,见到什么都想要扒拉在自家怀中。 人的天性总是希望自己能少辛劳却多获取,虽然嘴上说不劳而获要不得,但是真要有一个老爷爷什么的,或是系统嘀一声,怕是欢喜得都快要癫过去。这些第一场没有考好的考生,自然更是希望如此,巴不得自己听了王昶的经验传授,便可以立刻在下一场当中鱼跃龙门。 『考场之重,乃时也……』王昶一方面是聚集人望,另外一方面倒也有些真心想要帮助这些小学弟,所以讲得也很诚恳,而第三个原因么,自然是隐晦不提,『昔日著文,可成于旬月,然考场之中,时光如白马,稍有不慎,便不得全……』 顿时就有一名学子忍不住嚎啕起来,然后也引得其他几个也是红了眼眶。以前在家中,写一篇文章,习惯性的都拖着,就跟后世被编辑敦促的鸽子猪一般,不到最后一刻打死都不动笔的,然后在考场之中自然是没写完,被迎头一棒敲得痛彻心扉。 没写完的还能如何?自然是别指望有什么好名次了。 『其二,用简勿用错也……』王昶继续说道。 宁可选择简单的,也别用错了典故,亦或是写了错别字,这是相当忌讳的事情。一旦被现是写了错别字,亦或是典故用错了,就说明考生对于经书熟悉度不足,而且有哗众取宠的嫌疑,所以也自然别想着借几个漂亮句子就能提高名次,反倒是容易弄巧成拙。当然,也有那种可以用典用得极好的,但是大多数人都应该求稳,而不是求奇。 『其三,用正不用歧也……』 一句经书,可能有多重解释,而且在今文经学横行霸道的百余年间,又不少语句被牵强附会,然后衍生出了许多奇奇怪怪的意思,甚至还有些神秘的谶纬间杂其中,而这些东西在考场上都没有用。 或者说,在骠骑将军这里,这些衍生出来的东西,都不能作为本意出现,毕竟前一段时间青龙寺大论之中才宣扬了『求真求正』,因此若在文章之中以『谶纬附会』博取名次,岂不是自绝于天下么? 王昶一条条讲着,或是让人恍然大悟,或是让人嚎啕痛哭,当然这些要点确实是很重要,但是比起后世那些更加苛刻的标准来,已经是简化得太多太多了。 会场之中便嘁嘁喳喳的响起了一片议论之声,王昶点点头,又回答了几个学子的提问,然后便走下了高台,坐在一处,自有其他学子凑到了近前,或是述说,或是询问,一时间好不热闹…… 后世科举之所以进化成为了八股文的模式,并非是因为皇帝天生就喜欢用八股文来『禁锢』文人的思维模式,而是因为应试的需求,不知不觉之中变成了那个样子。 科举制度,唐宋展,到了明朝达到了巅峰,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可不是说说而已,真的是全国上下都追求读书,参加考试的人也是越来越多。如果考官能严格对待应试的试卷,全面考察考生的情况,那么无疑选拔出的考生,大都是有文化、有见识、有能力的行政人才。 为了避免选出徒具文采之徒,明朝还将唐宋都十分重视的『试帖诗』取消,明确考试只考应用文,不考诗词歌赋,可见明朝最开始的时候,也是想要侧重于为国家选出真正的实用之才的…… 然而可惜的是,在阅卷过程之中,因为考生的数量庞大,导致根本不可能做出有效的遴选。 像斐潜当下还好说,若是像是明朝,一次考试考三场,三篇文章,每篇大概两千字到三千字,嗯,这个字数怎么有种特别的熟悉感,然后三场下来,近万字的文章,再乘以考生数目,比如像是江浙一带,明朝常年参考的学子可以达到三千到五千人,那么就是三千万字到五千万字,而仅仅靠十几名的考官,要在短时间内全数阅读批改完毕…… 为了防止走马观花,明朝指定了详细的阅卷规则,而且还有复审制度,也就是将各地的中选的考卷送往京都翰林院,让翰林院当中那些常年闲着没啥事的官吏逐一『磨勘』,要是现一丁点的错误,那就等着弹劾罢! 华夏人明显是非常聪明的,时间短任务重,还不能出错,众多的矛盾汇集一处,八股文便闪亮登场…… 毕竟试卷如此之繁多,时间又是如此之紧迫,阅卷者更是如此之少,出了一点点的纰漏还要受弹劾,降级罚俸是小,乌纱帽都可能丢了,同时考试内容又是如此复杂,涉及文体如此之多,且文章又是千人百面,有平奇虚实繁简浓淡之异,考官们纵使都是神仙级别的,也不可能保质保量的按时阅遍全部试卷。 因此,归根结底,是制度的不合理,造成了八股文的诞生,并非是因为统治阶级一开始就琢磨着要摧残和禁锢文人…… 杜钰和杜梓也参加了这个王昶特别为参加第二场补遗的学子所准备的文会。 杜钰自己觉得还可以,所以不准备参加第二场考试了,而是要准备第三场,但是杜梓却有些忐忑,说自己压根就没写完,所以肯定就没戏了,但是对于要不要参加第二场,毕竟年岁较小,心中也是没多少底,但是听了王昶的讲述,似乎觉得……更没底气了…… 王昶讲的并不多,但是也不算少,具体的还是说平日的底蕴如何,然后有了技巧门道便更好的使用出来而已。 杜钰和杜梓坐在一旁,忽然有人凑了过来,似乎是很自来熟的闲聊起来,然后问及杜钰和杜梓的考试情况,杜钰虽然心中略有把握,但是也自然是谦虚的说考得不怎么样云云…… 然后似乎很平常的询问了居住之所,说了些考完试后再聚一聚的客气话,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就离开了,转到了另外一处去。 因为大概申时的时候就会放出第一场合格的榜单,所以大多数人在听了王昶的文会讲座之后,见日头开始偏了,也就渐渐的没了继续聚集的心思,各自散去等候消息,毕竟即便是明知道可能性不大的,心中也难免有个『万一』揣着,就像是后世进了彩票店一样。 『兄长……若是……』杜梓有些迟疑的问道,『明天还去么?』 杜钰笑着说道:『若是某今日不得列名榜上,兄明日定是会去!』 杜梓点了点头,似乎多了几分的勇气,握了握拳头,『小弟也是如此!』 又走了两步,杜梓忍不住又问道:『兄长,王书佐所言,可谓凭倚否?』 杜钰低声回答道:『其言,乃中庸之道也……』 『中庸?』杜梓皱着小小的眉毛,也皱着小小的脸,『兄长之意,王书佐之言略有不妥?』 『并无不妥……』杜钰摇了摇头,『然尽其意,不过中中,若求其上,当有未尽之言也……』 杜梓盯着杜钰,牵住了杜钰的衣角,企图萌混过关,『不明白……兄长可否详细解释一二?』 『不明白便自己想……』杜钰笑着,并没有惯着自家弟弟,而是说道,『王书佐说的,是他的,我说的,是我的……只有你想出来的,才是你的……』 『噢……』杜梓瘪着脸,但是没有继续耍赖央求什么的,一路无话回到了住宿之处。 时间便在或许是焦虑,或许是悠闲当中过去,申时左右,早早便被派出去的仆从一脸喜色的从外奔回,见到了杜钰便大声禀报道:『恭喜小主,贺喜小主!小主榜上有名!荣登五十七位!』 杜钰纵然是觉得自己应该考得不错,但是听到了上榜之后,也才是最终放下心来,又追问道:『榜上一共几人?』 『这个……小的没细数……』仆从愣了一下,然后说道,『不过听闻说大约是不足二百人……』 『两百人……』杜钰重复了一句。当天参考的考生数量,大概有近千,两百人,这是五中取一啊…… 还没等杜钰感慨完,杜梓在一旁殷切指着自己的鼻子的问道:『我呢?我中了吗?』神情就跟捏着张彩票在核对数字一般,虽然知道大概率是没戏的,但多少也有些希望能被幸运女神的**砸中。 『呃……』仆从的脸上露出了几分的尴尬,『小的……小的……没看到二公子的……或许是小的看漏了……要不小的再去看看……』 杜梓也不算是太傻,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是看漏了,所以摆摆手,故作豪迈的说道:『不必了!某便回房准备明日考试就是!』然后向杜钰行了一礼,便先回到了房间之中,将房门一关之后,小脸便瞬间垮塌下来,无声的抽了抽鼻子,然后默默的坐到了桌案边。 门外厅中的杜钰吩咐道:『就这样吧……晚脯到时候给他送进房去……』 仆从连忙点头,退下去了。然而还不到晚脯的时间,仆从又再次回来了,然后递上了一封没有署名的名刺,低声向杜钰禀报道:『小主……小的在院门之处,现有人投了此物进来,待小的出门查看,又没见到人影……』 杜钰不明所以,然后打开了名刺一看,几乎要跳将起来,因为在名刺当中就夹了一张小字条和一小条五彩的丝绢,上面写着:『五百金,包中补遗,明日东门寅时一刻,系此绢于考筐之上,自有接洽。』 五百金自然是指五百征西金币了,算起来也是不小的数目了。 杜钰一愣,『五百金!这是疯了么……』但是片刻之后,杜钰忽然觉得这个事情,有些意思。因为能拿出五百金的,往往都不在乎五百金,而拿不出来五百金的,自然觉得这个数量太高昂,也就不会关注。 杜钰因为是杜远之子,自然沾上了河西太守的光,在长安驿馆之中有不大不小的一个单独小院落,同样的,当下在驿馆之中暂时借宿的,大部分都是各路官吏的参考子女,有的可能和杜钰一样已经第一场通过了,但是仍然有很多还未中榜,毕竟五取一的比率,也不算是很高,同时官宦之家的孩子,也有太多的容易分散注意力的东西。 正是因为驿馆之中都是同样的官宦子女,所以杜钰觉得,这个事情,是骗子的可能性,有一半,而另外一半么,则是真的…… 杜钰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二弟紧闭着的房门…… ……(⊙_⊙;)…… 当夜,骠骑将军府衙之中灯火通明。 『千算万算,竟然是漏在了这里……』斐潜不由得有些摇头。怪不得长安之中的墨家探针之前在蝗虫谣传之前没有能够得到什么有效的信息,便是因为这些探针的范围并没有涉及驿站驿馆! 毕竟这些墨家之人大部分的身份都是普通人,对于往来大部分都是官方人士的驿站驿馆很自然的就没有多少渗透力量,所以出现纰漏也是很正常。 所以,这些在驿馆之中的家伙,是猪,是犬,亦或是只是鸡? 王昶点头说道:『回禀主公,据某所查,有人见驿馆周边有授童谣者,不过时日较久,又不曾特意关注,故而不记得当时传谣之人相貌……』 王昶开文会,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是王昶个人的行为,但是实际上也从斐潜那边领到了任务,在这些居住在驿馆之中考生当中看看能不能获取一些信息,而从王昶那边探听到的结果来看,同样也证明了斐潜的猜测。 这些外地而来的考生,来得早的,又有空闲,又有人手,又在一般的市坊管理之外,自然有充足的条件来进行这个事情。 当然,只是有这个条件,但是是不是真的就是这些人做的,还有待商榷。 因为蝗虫这个事情,是天灾,是这些家伙来长安之前个人无法控制的事情,所以这些造谣的人多半也是临时起意,趁乱而做的事情…… 华夏,不仅仅是华夏,所有的民众先天都有一些抽热闹的习惯,所以当蝗虫来的时候,自然就是整个三辅地区最大的热点话题,而谣言自然是乘势而上,甚至不需要特别用力推动,就可以迅传播。 这样看来,还真有些麻烦。 长安作为重要的行政经济文化中心,小一些的驿站有五个,城外有三个,还有两个在陵邑之中,驿馆也有五个,长安城中就有两个,然后另外三个在陵邑,不仅是前来考试的学子,还有往来传递事项的一些普通官吏,人员流动很大。 而且在驿馆周边进行传授儿童谣言的,也不一定真的是居住在驿馆之中的,或许只是利用了斐潜对于驿馆驿站的这个疏忽而已,所以仅仅是王昶打听到的这一点点片毛鳞爪就对所有的驿站和驿馆都进行抓捕,显然不现实。 虽然说之前蝗虫的谣言的源地大体上算是找到了,但是具体散布谣言的人却依旧没有什么头绪,然而就在这个节点上,更为严重的事情爆了…… 第1924章法不责众,魑魅魍魉 『有人舞弊?』 斐潜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场考试的当天了。 别看现在斐潜坐镇长安,可是依旧很多地方是看不到的,这些躲藏在阴暗角落当中的虫子,就像是蟑螂老鼠一样,顽强在夹缝当中生存,在光线照耀不到的时候溜达出来。 有油烟的地方,就容易召来蟑螂,有粮食的地方,就容易引来老鼠。纵然将厨房灶台打扫得再干净,将囤放粮食的仓库架得再高,依旧会引来蟑螂和老鼠,他们会想尽办法钻漏洞,没有漏洞便创造出漏洞来,爆出比做正经事情还要更高百倍的热情,去破坏,去获利。 一样的,有考试,就会有舞弊。 人性是天生喜欢舞弊的,就连神话当中都是如此。盘古开天,混沌之中谁都没武器,就他作弊了,多了个斧头。以至于后来各路神仙便是有样学样,无所不用其极,要是没有什么外挂法宝,什么神通变化,都不好意思和其他神仙打招呼。 所以考试出现作弊的,根本不奇怪,奇怪的是出现得这么快…… 斐潜还以为,多少会再过几年,等这些家伙适应了考试的模式之后,才会出现一些舞弊的行为来,却没想到这才考了几次啊,居然堂而皇之的就出现了。 庞统在一旁皱着眉,他并没有追问或是责怪杜钰为什么这么晚才来禀报,因为很简单,宵禁。除非特别的节日,在黄昏之后,黎明之前城中都是宵禁的,没有通行令牌在街道上游走,且不论是否有什么缘由,都一律三十杖。 『做得不错。』斐潜点了点头,对杜钰说道,『汝便先于将军府偏院暂歇……』 杜钰叩,『谢骠骑……不过,在下舍弟还在府外……』 斐潜看一眼黄旭,黄旭会意,便下去让人传唤,并带着杜钰先退下。 杜钰兄弟二人抵御了作弊的诱惑,但是斐潜相信,很多人是抵抗不了的,甚至可能都给自己做好的作弊的心理建设,比如说什么被他人胁迫啊,考不上没有面子啊什么的,然后欣欣然的选择了一条不劳而获的路子,只需要付出一些金钱即可。 『真是好算计!』庞统冷笑道,『如此说来,多半在考场之中,替换名号而已,此事易破之!某且去一趟龙原,定然将这些舞弊之辈,一网打尽!』 想要渗透到将军府衙之中,然后收买荀攸庞统等一系列批改试卷的考官,明显不太可能,所以就像是庞统推论的那样,这个舞弊的方式就是在考场之中完成的,就是非常普通的替考而已。在考场中相互写对方的名字就成了,不用交头接耳不用传递答案,就这么简单。当然,这是在久经沙场,呃,考场当中修炼过来的斐潜眼中简单,而在这个当下,能想到这个的,其实不简单。 不用付定金,二场补遗中榜之后才给,那么就说明斐潜没有搞什么一证一桌一人一号的验证模式的漏洞,被这些家伙现了。因为有第三场的面复,所以这些人也不用担心说这些舞弊者不给钱,毕竟写了些什么内容,用了什么典故,只有替考者清楚,如果不给钱,第三场面复的时候就答不上来…… 庞统要去现场抓,也不复杂,一个个核对一下,名字和人不符的,有一个算一个,肯定有问题。 斐潜沉吟了一下,却摇了摇头,并没有同意庞统去抓作弊者。 庞统眼珠转了转,也是坐了下来,然后说道:『主公莫非……这幕后之人……』 斐潜缓缓点了点头。 抓考场这些作弊者一点都不难,斐潜随便想想就有好几种方式,但是如果斐潜现在就去抓这些作弊者,会不会反而中了幕后黑手的圈套? 和后世那些纯粹为了牟利的家伙不同,当下五百金虽然也是不小的数目,但是说要让人铤而走险,这价钱么似乎又少了一些。在后世,作弊者被抓住一般来说就是治安处理,顶多再加上什么几年的禁考期什么的,甚少会将替考者和舞弊者抓进监狱,要不然大学之中那啥啥……但是在当下汉代,搞不好就是一辈子不能当官入仕,这个价格就明显有些不对等起来。 再往上推理一下,甚至极端一些,如果说这些舞弊者原本就是准备被斐潜抓住的呢?或者说,不管抓,还是不抓,其实都一样? 原本大汉的人才任用制度是举察制,而现在斐潜渐渐的要改为考试制,虽然说没有将什么条例啊规定啊摆在明面上,但是实际当中确实已经从『以德取人』,变成了现在的『唯才是举』。 纵然斐潜贯彻着悄悄地进村开枪的不要的做法,但是这个世界没有人是傻瓜,特别是牵扯到了这些人的利益的时候。在前几次的考试之中,一个是覆盖面小,都是些学宫子弟,抬头不见低头见,相互都认识,就连平日里面才能水平如何,相互都清楚,所以也不好做什么动作,但是伴随着斐潜的考试面积的扩大,许多不是学宫的子弟参加考试,自然就有了操作的空间。 即便是后世的某阳小区,即便是有茫茫多的一颗红心两手准备的热心大爷大妈帮忙盯着,无数的监视探头架着,依旧是时不时的爆出一些事件来,而这些事件出现,是不是就能说明朝堂监管不力,社会动荡不安了? 有一些人看见了别人房间里面有几只蟑螂出现,便会跳起来公然辱骂别人是废物,无能,下贱,自甘堕落与蟑螂为伍,看见旁人的仓库里面有老鼠的踪迹,就跳起来一杆子拍下去,说这个旁人贪污,**,懒惰,卑鄙无耻竟然养鼠为患。 这样的人后世有很多,汉代么,也不会少。 至于这些人当中,有哪一些人是真的心理上有洁癖,容不下一点霉变;还是说别有目的,只是借事生事,抓到机会就闹;亦或是原本吃着瓜结果一不不小心变成亲手切瓜了…… 都有可能。 可是当嘴里喷出刀子,赤裸裸的切下去,沾染了鲜红之后,还能表示说自己只是出于一时义愤,情不自禁什么的? 『呵呵……』斐潜笑了笑,轻轻挠了挠微微有些痒的头,『若是某所料不差,这一次考完,说不得就有人检举揭,而且还会证据确凿……然后长安城中,芸芸考生,便是各个都是义愤填膺,群情激愤,斥责考试不公,中选者皆为舞弊之辈,喊打喊杀,拖拽生员,甚至当场殴杀!』 『这个……』庞统微微色变,说道,『若是如此,便是一场大乱!』 斐潜点点头。 一个人,往往都胆小,但是一群人的时候,却胆大包天。 很自然,都觉得法不责众的时候,往往就会催生出来一群的魔鬼。 斐潜又笑了笑,说道:『说不得当街鼓噪者,反倒未必恶,所谓胁从之人,方为关键要害!古往今来,似乎此等事情,便是追究恶,胁从轻论,若某看来,却是大错。都是闹事,都是一样罪错,却重罚倡,不拿胁从,其可怪也欤?』 斐潜便接着略微带了一些轻蔑的语气说道:『所谓的胁从之人,心存怨恨,却不敢直申,而借他人之名,哄然闹事!罪,倡者领之,利,胁从者得之,故而倡之辈未必愿意见到场面败乱不可收拾,而胁从之人却可毫无顾忌肆意破坏!』 『故而……』斐潜笑了笑,只是笑容之中略有些冰寒,『其所谋者,怕是远远不止当下考试一事……』 ……╰(‵□′)╯…… 太兴三年的这个年份,似乎从开始到结束都注定会被汉代之人所铭记。 三场考试过后,虽然说再隔几天还有算科的考试,但是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已经是结束了。 或是欢喜,或是悲伤,当然,悲伤的占据了多数,因为在面试的时候还有一批被刷下来的,因此大概只有一百多人最后高中,其余的都是落选。 一般来说,斐潜现在的考试,不像是高考,而更多的像是人才招募,所以在这些『人才』落选之后,甚少有人会反省自身那里有什么不足,而是大多数都会在心中暗暗骂,然后脸上带着笑,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表示这老子自有去处,这里只不过是过个场而已…… 渐渐地,在长安城中,一股风云开始聚集起来。 不安的情绪是很容易传染的,愤怒的声音也会相互感染,在有人爆出了中榜之人当中有舞弊者的时候,在长安的考生学子们就开始汇集了起来。 激烈的争吵不可避免的爆了,性格相对暴烈的,蹦跳着,都直接想要动手,随后又被周围的人拦下,然后讲不了几句,又重新蹦跶起来,带着周边拦着的人也往前一冲一冲的。 都是年轻人,那个血气不大? 刘桢站在临街的窗口之处,看着街道之中的纷乱,冷笑着:『今夜必乱!』刘桢五岁能读诗,八岁能诵《论语》、《诗经》,赋文数万字,被誉为神童。 应玚也是略微看了看,也是抚掌而笑,『今当使贼子,莫是小觑天下人!』 两人相视一笑,似乎都有些畅怀之感。 黑暗,会带给人恐惧,也会带来勇气,在白天乾坤朗朗之下不敢做的,或许在黑夜的掩护之下,便是敢了,比如拦路抢劫,拖着小哥哥进小树林什么的…… 『告诉你一个秘密……』 『这还能有假?』 『若不是如此,又怎能这般?』 『一无标准,二无公示,评判皆由其自定,何来公平之说?』 『据说城中那名王氏,实则草包一个,竟然也是高中!正于醉仙楼之中大肆庆贺,真乃令人不齿也!』 『天道昭昭,原以为骠骑公正,竟不曾想亦是昏庸至此!』 『皆为一丘之貉,又有何异?兄台怕是……啊哈呵呵……』 有的人在确认着事情的真实与否,有人在寻找着自己认识的人,询问对策。长安这里自然被各种各样的人,投注了最多的关注目光。 阮瑀身边现在就围了一大群人。 阮瑀没有去考试,他也不想参加什么考试,他来长安只不过想要来看看而已。看看长安,看看北地,最重要的是去看一看守山学宫,去祭拜一下他师傅蔡邕的墓。路上碰见了刘祯和应玚,也就结伴来了长安。 只不过后来刘祯和应玚就先离开了,而阮瑀人又帅,讲话又好听,又弹得一手好琴,吹得一曲好箫,自然是得到好多小哥哥小姐姐的喜欢,三天两头往他这里来。 阮瑀偶尔也会和其他的考生聊一聊经书,但是说得最多的依旧是他自己喜欢的音律,身边许多人即便是不懂,但是都会恍然大悟一般听着,毕竟在汉代,作为士族子弟,这个乐理多少是要知道一点的…… 可是现在,没有人想要问阮瑀乐理,也没有人要听他弹琴,唧唧咋咋的全数都是在讲着青龙寺的考试是怎样的不公,那些上榜的人又是怎样的跋扈,骠骑将军是怎样的有眼无珠,其下官吏又是怎样的**无能。 阮瑀听了很久,皱着眉头。 一名考生模样的学子愤怒的冲到了阮瑀面前,戟指着阮瑀吼道:『汝有何面目自称蔡中郎之徒?!昔日蔡中郎直叱中常侍,针砭时弊,纵然流北地,亦不肯减损半点铮铮风骨!而今汝既承蔡中郎之传,当亦秉其中正之志也!岂可坐看宵小得意,只惜自身安危!』 『嗄!不可胡言!』又有人上前打圆场,『阮兄乃谦谦君子,自然会为吾等主持公道……』 顿时又有人冲将出来,拜倒在地痛苦流涕,摧着地面:『某十年苦读,唯想报效朝堂,却不曾想先有中常侍,唯有贿赂方可擢升,后又有骠骑于此,假名考试实为舞弊!呜呼哉!天下可有一席清白之所乎?某十年苦读,又有何用?!』 声泪俱下,顿时勾得不少人也是红了眼,泪眼婆娑的看不清楚四周情形了,感同身受的哀哀而鸣起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就像后世当中各省的状元进了被打罄化之后,不少人瞬间从原本省份的第一名落到了班中十几名或是二十,甚至是倒数几名,那种心理上的落差…… 这些人会主动理解,自排解么? 再加上骠骑将军斐潜这几年才刚开始推行考试,有没有什么标准定式,自己在家中写写文章,觉得自己定然是文曲星的,然后到了现场一写,却榜上无名,多少心中也有些怨气升腾,就越的认定其中必然有猫腻,有人搞鬼,有人舞弊。 『阮兄!可是要为吾等做主啊!』 『为吾等做主啊!』 『做主啊!』 『主啊!』 纷纷乱乱,成成叠叠的声音在阮瑀身边萦绕着,回荡着。 『各位……』阮瑀皱着眉头,『你们到底要我做什么?』 『公道!』顿时有人大呼道,『我们只要一个公道!』 『对对!公道!』站在阮瑀身边的人不知不觉之中到了阮瑀身后,然后一边搀着一边架着,『都让一下!阮兄要为我们主持公道了!』 『等……』阮瑀的声音淹没在了身边的欢呼声中。 无数的手臂扬了起来,喊出了那个最为光明正大的字眼,『公道!我们要一个公道!』 不知不觉当中阮瑀已经被人流带着出了房间,然后出了院门,站在了街道之中,许多不认识的人或是泪流满面,或是七情上脸,为阮瑀引路,铺路,然后将阮瑀架上去,顶在了前面。 『阮兄要为我们主持公道了!』 『我们要一个公道!』 民坊内的坊甲和坊丁匆匆而来,拦在前方,陪着笑脸,连连作揖,还未讲出什么话来,就听到有人高喝道:『鹰犬爪牙,竟敢当众行凶!屠戮百姓!天道何在?!』 坊甲和坊丁还在愕然之中,便看到人群之中已经是群情愤愤,指向了这里:『打死他!此等鹰犬,留之何益!』 『宰了他!』 又有人狂喊起来。 坊甲和坊丁持着哨棒退了几步,原本用来维护秩序的五色棒,在此时此刻已经丝毫不起什么作用,不少喊声此起彼伏,坊甲和坊丁下意思的往后退了几步。 『这鹰犬要去报信谋害吾等!不能饶了他!』 『抓住他们!』 『杀了他们!』 『公道!我们要公道!』 几乎是瞬间,声浪沸腾起来,然后有人冲了上来,然后是更多的人冲了上来,将坊甲和坊丁围在了中间,无数的拳脚打了下来,踹了出来。 『公道!』 有人砸开了街边的店铺,然后从其中抢夺着财物。 『我们要公道!』 有人掀翻了路边驻停的马车,然后顺手点上了火。 『骠骑昏庸!当清蠹吏!还我公道!』 有人指着民坊之内的大院,言辞灼灼的说这个院子便是某某贪腐官吏的家,便是有一大群人开始砸门,往院中投掷火把。 阮瑀有些茫然的站着,被推着,被架着缓缓向前,然后一个又一个,或是激动或是亢奋的脸庞在眼前闪过。 『多谢阮兄!』 『阮兄高义!』 『天地昭昭,公道自在人心!』 第1925章旋涡之中,替天行道 渭水河上,一条小船停泊在岸边,随着水流微微摇晃,显得有些昏暗的船篷之中,刘祯和应玚坐在船中,透过船篷看着听着长安之中的火头四起,喧嚣盈天。 在还没有宵禁,也还没有闹腾起来之前,刘祯和应玚就已经离开了长安城,到了这里,毕竟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既然明知道长安会乱,二人又怎么可能继续呆在原地? 『可惜了醉仙楼一桌好菜……』刘祯随意的在船仓中桌案上夹了一块菜肴,然后举到了鼻子下,才借着星光火光看清楚了是什么,丢进了嘴中。 桌案之上的菜肴没多少,一条河鱼,一盘烹卵,还有一盘腌制的咸菜。 『桌案既是倾覆,自然赏于鸡犬……』应玚哈哈笑了笑,似乎夹了一块腌菜帮子,咯吱咯吱的咀嚼有声。 刘祯也是哈哈笑着,压抑着声线,『可惜元瑜兄,定然不知奥妙,茫茫立于街中尔……哈哈……』 『可怜蔡中郎忠义一生,偏偏得授曹斐二人,祸乱天下!』应玚说道,『阮兄既然是已入席中,焉可自得逍遥乎?』 『正是。元瑜虽说无意入仕,然既然同门,岂有置之不顾之理?』刘祯笑容渐渐转冷,『既求清名,又欲得利,理当受此劫难!』 『然也!』应玚举起酒爵,两人一饮而尽。 出卖朋友,大多数人心中都会或多或少有一些芥蒂,但是只要给自己找到一个合适的借口,也就自然能放下来了。是朋友咎由自取,是罪有应得,那么自己出卖了朋友,也就自然是替天行道,大义灭亲。 又喝了几杯,感觉酒水的灼烧感抵消了手脚的冰寒,心头的震颤,似乎在血液之中的豪情又重新涌动了上来,应玚站起身,拱了拱手,『小弟告辞!山高水远,但求他日再会!』 刘祯执手相送到了岸边,依依惜别,『贤弟且先行,为兄随后便至。若可引得许县再乱,曹斐两人攻伐,最终两败俱伤,陛下方得间隙,可展宏图也!仲宣忠魂于九泉之下,亦当含笑瞑目矣!』 『诵读浩然书,自有英雄意!刘兄于此收拾手尾,也是要多加小心!小弟告辞!』应玚上了马,然后带着三四名的护卫,便一同向东而去。 马蹄声声,在旷野之中传得很远。 深秋夜间的寒风,吹得应玚裸露在外的脸颊脖颈略微有些生疼,但是却扑灭不了其心中的熊熊火焰。大汉立国四百年,多少豪杰忠义之辈,岂能容曹斐二贼,分割东西,虚位天子?! 要让这些利欲熏心之辈得到一个教训,要让他们知道这个天下,依旧是有豪杰!应玚想着,便越是觉得心中豪情万丈。 马蹄声声。 踢踢踏踏。 忽然嘭的一声,道路之中两三处火光亮起,影影绰绰几个身穿盔甲的人影在火光之后高声喝道:『来人且驻!』 ……ヽ(`Д′)…… 大汉骠骑将军府。 荀攸站在斐潜身后,抬眼偷偷看了一下在城中火光映照之下闪耀着的斐潜。 荀攸出身于士族家庭,父亲荀彝,任州从事之职。 荀攸从小失去父母,祖父荀昙是广陵太守。荀攸十三岁的时候,他的祖父荀昙去世,过去荀昙手下一个叫张权的官吏,主动找来要求为荀昙守墓。荀攸对叔父荀衢说:“这个人脸上的神色反常,我猜他是做了什么奸猾的事情!”荀衢趁着晚上睡觉的时候趁机盘问,果然张权是因杀了人,逃亡在外,想以守墓隐藏自身。从此人们对荀攸另眼相待。 可是荀攸知道,他这个本领,并不是天生的,而是在没了父母之后,不得不学来的……没了父母的孩子,就像是丧家之犬一般,想要不成为他人桌案之上的狗肉,就自然要懂得察言观色,谨慎小心,知道哪些饵料有毒,要是傻乎乎的随便吃,怕是早就不知道死在了何处! 荀攸跟过的主子,最早是大将军何进。后来才是天子刘协,曹操,现在又是斐潜。 何进就不说了,当时因为何进招揽天下士族,颍川荀氏自然也在其中,但是又觉得何进这个人么,多少有些问题,但是又不好说翻脸,因此就派了荀攸这样一个旁支过去,多少算是一个交待。 后来何进死了,董卓来了。荀攸觉得董卓也不靠谱,甚至比何进还要更糟糕,因此主动靠向了当时还是年幼的刘协,并且还参与了刺杀董卓的谋划,只不过事情败露,被抓捕下狱。和旁人的惊慌失措不同的是,荀攸在狱中该吃吃该睡睡,就像是毫无担忧,心中无愧一般,倒是让董卓怀疑自己是不是抓错了人…… 后来董卓死了,荀攸自然成为了功臣,因此也得到了擢拔,不过荀攸觉得,王允这个人言过其实,隐晦的进谏过,可惜天子当时没有听,或者说听了没有懂。 再后来自然就是见到了斐潜…… 当时荀攸就觉得斐潜身上似乎有一种难言的气质,比沉稳多三分的睿智,又比豁达多了三分的狡黠,反正很复杂。 王允之后,种氏故意排挤斐潜,斐潜竟然丝毫未争,洒然而离,让许多人十分意外,甚至连天子都大感奇异,才有了后来的中兴剑,也算是结了一个善缘…… 或是孽缘。 谁知道呢? 这一次,便是宛如当年鸿都之事啊…… 当年汉灵帝将宝都压在了宦官身上,然后宦官贪腐得比谁都快,比谁都狠,因为宦官从来就没有什么来日方长,便只能求眼前了。所以汉灵帝又创办了鸿都学宫,企图从士族的墙角里面挖一些人来用,但是这些被寄予厚望的太守刺史,甚至是尚书郎和侍中,在汹涌澎湃的反对声中连个屁都放不出来,立刻躺倒露出肚皮。 于是乎汉灵帝失望了,最后都有些自暴自弃。 荀攸不由得将曹操和斐潜二人,在心中相互比较起来。 若是曹操遇到了当下……嗯,曹操应该不会让这种事情生,曹操会抢先一步,将整个事情都扼杀在摇篮之中,直接将要人物直接扑杀,诛灭三族,以雷霆万钧的手段来震慑他人…… 而斐潜这一次似乎就是看着,似乎也没有做什么,任凭事态渐渐的酵起来…… 是因为什么?是斐潜也像是汉灵帝一样,在等着有人站出来?然后斐潜会失望了么?接下来又会怎么做? 在荀攸揣摩着的时候,忽然听到斐潜低声说道:『烧到西市坊了……』 荀攸抬头,远处火光升腾,声音鼎沸。『那……那似乎是醉仙楼……』 斐潜点了点头,微微叹息一声,『可惜了……公达,记住这个场面……醉仙楼建起,耗时四月又十五天,然而焚毁,却只需要这一晚……』 人类有一个很奇怪的特性,就是看见了美丽的东西,然后就会感叹,在感叹之余,却有许多人选择了破坏,就像是狗到了一个地方一定要撒泡尿似的,似乎只有破坏了之后,才能证明自己到了这里。所以长城上的每一块砖头上都刻画了名字,所以破掉一块六千万年前的石头就觉得开心,所以即便是明知道是唐宋的雕像也摸到都包了浆,所以踹到一株长了十余年的仙人掌就畅快…… 有人说是素质问题,也对,也不对,因为更多的,其实是欲望。 人类先天就有自毁的欲望,毁灭一切。事情本身对,或者不对,其实都有答案,但是反正不是自己的,反正别人都做了…… 荀攸小心翼翼的问道:『主公,现在……是否要下令……』 斐潜摇了摇头,面庞在火光之中或明或暗,『欲沉沦,便让其沉沦!』 荀攸心中似乎漏跳了一两拍,『主公,这可是……此间有匪徒,亦有学子啊……』 斐潜哈哈笑了两声,『提刀为匪,弃刀则为学子?十余年寒窗苦读,亦不分对错,不知方寸,不慎行举?如此之辈,留之何益?』 荀攸的脸,在血色的火光之中,却有些白,他明白,斐潜动了杀心了。斐潜和曹操,虽然各有各的不同,但是至少有一点是一样的,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像斐潜和曹操这样的权臣一怒,也是血流成河,人头滚滚…… ……(〃>皿<)…… 韦府之内,韦端正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诞儿可有消息?』 作为长安的地头蛇,怎么可能完全不知道长安当中的情况变化,但是韦端觉得这种事情和自己没什么关联,又没有必要一定禀明,再说即便是禀告了,说不得还落得一个同伙之罪…… 旁人都不知道,为什么你会这么清楚啊?作为在野党,自然是张嘴就喷,反正和自己无关,说不得喷的好了还可以直接光荣上岗,但是既然已经是身为参律院参律了,继续这个也喷那个也喷,不就等同于自己找死么? 和光同尘才是王道! 既然大家都不知道,或者知道了都没有说,自己又何必出这个头,搞不好到时候黄泥落在裤裆中,怎么分说也无用了。若是硬要说起来,便是巡检不力的锅!反正跟自己参律院怎么也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 因此,干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自己不参与,便与自己无关。为了避免让自家的熊孩子一不小心陷进去,韦端自然就没有和自家的孩子提及此事,可是万万没有想到,今夜城中喧嚣而起的时候,家中的韦诞竟然没有归家! 下人说是韦诞交代了今日有宴,可是当下城中混乱,还吃个屁宴席!派人去寻找,结果迎面正撞上了疯狂人流,差点就没能回得来!可是如此一来,就不知道韦诞如何了,街道之中都是寻机想要冲撞府邸企图掠夺钱财的家伙,韦府如此之大,自然被人早早的盯上,要不是府内的护卫在墙上射杀了两三名前来砸门翻墙的家伙,说不得早就被人群起而哄之了! 周边的各个府邸护卫也都纷纷持弓持枪,或是在房顶,或是在墙头警戒,也是震慑着这些叫嚣着要公道,手下却不是那么公道的家伙,自保倒是凑合,但是要说可以出去平乱并且寻人,那就多少力所未逮了。 『醉仙楼!醉仙楼走水了!』忽然有人大呼道。 醉仙楼砖木结构,半砖半木,又是挑高了建的,一旦火起必然醒目。 韦端顿时大惊失色,抓住身边的管家便追问道:『诞儿可是说去了醉仙楼?昂?!』 管家期期艾艾的说道:『少郎君没说啊,或许不是去的醉仙楼……』 『该死!该死!』韦端忽然心中有些后悔起来,要是知道会牵连到自己的儿子,便是早就要将这个事情上报了! 『诞儿,可千万别出事啊……』 愿望总是美好的,就像是天天都有人想要不劳而获,天上掉个馅饼,或者是系统也好,但是实际上天上掉下来的,要么是锤子,或者石头,甚至可能会有螃蟹,但是绝对没有原本希望盼望的那个东西…… 时间往前推移一些。 刚开始的时候,原本的那个东西,似乎是为了『还一个公道』,但是后来这个就慢慢的连喊都懒得喊了,变成了『此乃贪官之车』,『彼处腐吏之宅』! 商铺被砸开,然后汹涌而入。明明这个就是个商铺,根本和什么府邸不相同,但是就是有人看不见,所有人都看不见,就像是看不清楚和服和汉服究竟有什么区别一样,即便知道有些不对的,也在装糊涂,怎么都看不见。 『皆为贪腐之物!吾等替天行道!』 『我们是正经商户……』 『起开!正经商户怎么会有这么多奢靡贵重之物!分明就是官商勾结!』 『这怎么是奢靡贵重了,这只是一匹细麻而已啊!』 『这……这定是欲盖弥彰!意图遮人眼目!我们不要被这无耻之徒欺骗了!还有贵重之物!搜,一定能搜出来!』 再往后来,便连名头都懒得喊了,一声抢,便有无数的手臂挥舞着,去抢,一声砸,便有无数的胳膊砸下起去,这些人从一个街坊到另外一个街坊,身后只留下了一片的狼藉,看着无人出面拦截,便是胆子越来越大,然后自然而然的盯上了长安之中财富和商货最为集中的市坊,就像是蝗虫一样,被金银财货的光华所吸引。 阮瑀站在十字街头,身边都是闹哄哄的叫声笑声,不时有人跑过来又有人跑过去,甚至还有些从怀里不小心掉出来钱币,但是这些人却根本无心拾捡,就那样跑远了。 即便是阮瑀再神经大条,醉心乐理,不知世事,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茫然片刻之后便说道:『怎么会这样?不是……不是要讨还公道么?』 『阮兄要为我们讨公道了!』身后有人振臂大呼,『都过来!过来!』 一双双或红或黑的眼眸凑到了阮瑀面前,『阮兄,阮公子,你说,去哪?啊?去哪里?!』 『去哪里?』 『阮公子要去哪里?』 这一切,快些结束罢!阮瑀在心中哀叹,然后说道:『你们不是说有舞弊的人么?为什么现在不去找那些当事之人,却在这里砸抢街道?伤及无辜?』 『无辜?哈哈。怎么会有无辜之人?阮公子太心善了!看看这个车辆,难道说没接送过贪官腐吏?烧了此污浊之物,不为过罢?』 『就是!』火把应和着。 『看看这个商铺,难道说没行贿?没行贿怎么能开得如此大?』 『有理!』怀里的细绢叫唤着。 『阻拦吾等之辈,皆为贪腐爪牙!吾等堂堂正正,又如何能畏惧此类小人!此等爪牙,不明道理,违背公义,不弃暗投明,随吾等拨乱反正,清除腐朽,却来阻扰,若不除之,岂非反受其害?!』 『没错!』染血的刀子高高雀跃呼唤着。 阮瑀依旧是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可是一群人都在说这么没错,这个有道理,这是正确的时候,阮瑀也恍惚了一下,难道说自己想错了? 『阮公子要找舞弊之徒!舞弊之徒位于何处?』有人高呼道。 『在醉仙楼!醉仙楼!』另一个声音应和着。 似乎有无数的声音响起,『去醉仙楼!同去!同去!』 阮瑀有些茫然,不是应该去找当事人,不是应该去找官府陈情么,然后又有些混乱的思维升起,官府都不作为,官府都是鱼肉百姓,官府都是包庇相护,去了又有什么用? 思维混乱之中,阮瑀不知不觉的来到了醉仙楼,茫然的看着人流像是洪水一般,扑了上去,然后醉仙楼之中有的人被打了出来,有的人跑了,有的却被抓住,然后便是一顿的拳打脚踢…… 『废了他们!让他们作假!让他们舞弊!』 似乎是兴奋到了破音的声音叫嚣着,然后就有人将这些抓住的人拖到了街道中,然后用石头,或是用锤子砸断了这些人的手指手掌,每砸一下,便是一阵的欢呼,每一次血肉横飞,便是一阵的鼓掌…… 『真是,大快人心!』一群人围着,叫着,笑着,『天道不公,吾等,便替天行道!』 第1926章相互迫害,天道缩圈 传说之中,在华夏东北,有一种神兽,号称『瞅』,但凡是提及名号,必然会受其影响,然后导致情绪波动,若是多次提及,多数就会拳脚相向,等到头波血流之后才能渐渐摆脱其神力影响范围。 即便是如此,也会在事后愤愤不平,会表示自己是无辜的,是被逼无奈才动手的,只不过对方人多,即便是只有一个对手,也是人多,然后自己寡不敌众,不过对方也没好过怎么怎么样的,在伤口没有痊愈之前,大概率可以免疫『瞅』神兽的影响。 之后么,基本上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人类是可以选择性的健忘一些事情,也可以编造一些理由让自己觉得舒服的生物,所以在长安闹事的这些人,他们选择性的忘记了危险,觉得斐潜不敢动手,不会动手,或者是不至于动手。 所以蹦跶起来,气势汹汹的大吼着:『瞅你咋地!』 然后左右小眼珠子瞄着,看见没有任何的刀枪剑戟,便是更加气焰嚣张,『老子就在这里!你来动老子一下试试!』 再看见依旧没有动静,便是跳得更高,拍着自己的脑门,『来,来!朝这里来!不来你就是我孙贼!』 若是骠骑真的忍不住动手了,便就顺势往地上一趟,然后嚎叫着,『打人啦!大汉骠骑杀人啦!骠骑欺凌百姓,荼毒地方,残害学子,败乱朝纲!』 然后在将这个事情往朋友圈啊,工作群啊,抖一抖,传一传,然后其他不清楚具体情况的百姓,会相信哪一个?是相信官方通报,还是这些某抖某传? 汉代很多信息都是相当封闭的,而这种封闭一旦形成了认知,是非常难以撼动的,就像是猪哥避难荆州,原因是曹操打徐州,然后兵卒洗劫了琅琊,但是那些兵卒是曹操直接下令的么?或者是不是真的曹军? 猪哥不知道,他也没有办法知道,所以只能将账算到了曹操头上,一辈子都在找曹操的不痛快。 鸿都学宫成立,对于整个华夏文化的展,其实是有正面意义的,可是普通士族子弟在乎么?他们更关注的是为什么自己没能一朝登天!反对鸿都学宫,不是反对那些书画,也不是针对着那些艺术人才,而是觉得原本属于自己的利益被分割了出去,被人拿走了! 就像是当下,这些闹事的学子之中,有几个是真正在意作弊这个事件本身的?有几个又是在意有没有什么绝对公平的?他们难道不是生下来就在用财富作弊,用名望造假,用一次又一次的相互虚假的类似于卧冰求鲤模式的商业吹嘘来捧高自己么? 所以,这些人更多的是想要胁迫斐潜放弃考试,恢复原本的『察举制』,想要像之前那样,可以轻轻松松的喝着小酒唱着歌就可以有官位,还要朝廷派小车,三请五请之后才装作盛情难却的样子,算是给斐潜一个面子,摇摇晃晃的走上朝堂来。 这一切的一切,这原本是最好的风景,最好的模式,你个该死的骠骑,怎么能说改就给改了呢? 现在被迫要挥汗如雨,要呕心沥血,要凭真学问,而且还要跟寒门跟旁支,跟那些原本低贱的家伙坐在一起,不能享受少数派加分,不能得到特殊人才照顾,不能拿钱财开路,不能坐直通车,这如何能忍?!又如何没有怨气?! 所以,闹罢!正好有这个由头,所以就大家一起闹! 不是鲁先生说过么,会闹的孩子有奶吃。 所以,这些考生起初的目的,其实很简单,或者也很纯粹,但是他们又是被多方利用了而不自知。 这一套,在后世里面都是玩剩下的,嗯,当然最开始的时候斐潜也没少被人玩,所以知道越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越是不能轻易动手。斐潜若是一开始就动手,固然可以将损失减少,将灾祸灭于萌芽,但是这些事情,就会散出去,然后就会像是猪哥认定了是老曹劫掠了琅琊,毁坏了他家乡一样,会有大批的士族子弟就会认定了是斐潜原形毕露了,拿到了西京尚书台就膨胀了,西凉武夫又再一次举起了屠刀了…… 然后呢? 这件事情就算是完了? 不可能的,就像是后世为什么公信力越来越低,对于任何官方的通告都持不信任的态度?试问所谓的官府公告全部是假的么?显然不可能,但是为何越来越不相信呢?是因为现了有假过。 信任的积累,很难,很慢,但是信任的垮塌,却可以在一瞬间。 斐潜一直以来的形象都是很正面的,保家卫国,开疆扩土,就像是官府的公告,一个又一个,起初都是真的,然后忽然有人说其中一个是假的,斐潜也有作弊舞弊,也会屠戮学子,也是贪腐残暴,如果说斐潜不能立刻解决这个问题,那么然后自然就有人在怀疑,斐潜之前的所有一切公告,到底是不是真的?之后的一切公告,会不会有假的? 这是其一。 第二个方面,当斐潜的形象在老百姓眼中垮塌了之后,谁获利? 第三个方面,为了获取利益,都有那一些人参与了进来?在这些考生闹事的背后,又是那一些人在推动,在消极无作为,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第四个方面,既然如此,又要如何才能打破这些人的利益链条,将这些人分化,甚至引诱其相互攻击? 第五个方面,整个事件最后要引导到什么程度上,对于各方又如何处置? 天边渐渐的有了一些亮色,混乱且血腥的夜晚,终将过去。 斐潜站在将军府衙高台之上,看着城中有的还在燃烧的火头,有的已经熄灭的黑烟,如山如岳,纹丝不动。 一些企图冲击将军府的,全数都被射杀在了广场之上。将军府广场,就是斐潜划出的隔离带,而这样的隔离带,不仅在长安城中有,在整个长安外围还有两圈,但凡是想要离开这一片区域的,都会被拦截抓捕,甚至当场格杀。 这是一个以长安为中心,五个陵邑为辅的大舞台,也是一个硕大无比的深坑,而现在黑夜的遮蔽终将散去,斐潜也期待着看一看究竟有哪只猪,那些狗,还有那些鸡崽子会落在这个坑中! ……┻━┻…… 原本一直都跟在阮瑀身后的一名中年人斜着眼看了看天边渐渐亮起的颜色,然后慢慢的往后退,相当有技巧的往人群当中缩着…… 『尔等都要好好听阮公子的吩咐!』中年人对着身后的一群年轻考生说道。 『自然!』 『放心吧!』 中年人点点头,然后又往边上让了让,对着另外的一群年轻人说道,『有没有吃食?还有没有水?有就大家分一分……』 『哦,某这俩还有一些……』 几个年轻人拿出了一些不知道从哪里获取的腊肉和酒水,正要递到中年人面前,却看见中年人很是温和的摆手,『先给阮公子送去……』 『哦哦,对对!』 中年人和蔼的笑着,然后让过了这一群年轻人,让他们往前走。 正待转入小巷,却迎面见到一些年轻人提着刀子棍棒从小巷子里面出来,刀子棍棒上还有些血迹。 『公道自在人心!』中年人不慌不忙的张口说道,『你们几个可是要去见阮公子?阮公子就在前面……』 『啊?对!我们找阮公子,主持公道!』几名年轻人提着刀子棍棒走了。 中年人左右瞄了瞄,然后闪身进了小巷。 没走几步,便是看见一家门户大开着,一具尸横在了门槛之处,半凝固的鲜血顺着石阶缓缓的往下流淌。 中年人微微往里面瞄了一眼,中庭之处还有一具男子尸,头上身上血肉模糊。一些杂乱的家具器物被散乱的遗弃在了地面上。 『呸!都是一群该死的畜生!』中年人嘀咕一句,谴责了一下,不知道是在说这一户人家,还是在说方才的那几个提着刀子棍棒的年轻人。在狠狠的谴责了一句之后,中年人便甩了甩袖子,走了。 又转过两个巷子,到了一户看起来颇为窘迫,也不是很起眼的小户之前,左右看了看,然后拍了拍门扉。不多时,有人开了门,中年人又回头看了几眼,便闪入门中,旋即门扉咣当一声关了起来。 在巷口之处,缓缓的伸出了一个脑袋,盯着哪一个不起眼的门扉看了许久,又看了看左右的地形,然后才缓缓的缩了回去…… 门扉之内,中年人对着前来开门的问道:『人呢?都回来了没有?』 开门的人回答道:『启禀王师,还没有全回来,还差了老四、老七的那些人……』 『嗯……』中年人抬头看天,『再等一个时辰,天大亮之后,我们就走!』 『为什么?城中不是没有什么动作么?』 『蠢货!所以这才是最反常的!』中年人说道,『若是昨夜有兵卒前来,我就一刀捅死那个什么阮瑀,然后趁乱就跑,又有谁能拦得住,找得到我们?结果愣是一兵一卒都没见到,搞得我根本找不到机会下手!』 『可是……我们答应了……』 『答应什么了?有钱拿是不错,但是也要有命花才是!反正这个事情有些诡异,在等一个时辰就走!离开这里!』 『那我们去哪里?还回山东么?』 『呃……去川蜀罢,再找个机会去交州……』中年人仰头长叹道,『这中原,是越来越待不住了啊……』 『那刘公子那边……还有些尾数……』 『不能要了……』中年人说道,『鬼知道会不会准备了些人手,要灭我们的口?记住了,都别去!我累了,我先眯一会儿,时辰到了记得叫我……』 ……(ーー゛)…… 『天要亮了……』李园坐在自家正厅的房顶上,旁边摆着战刀和弓箭。昨夜也有些人企图冲击李园的家,被打死打伤了几个之后,知道是遇到了硬茬子,便跑了。 『都尉,我们接下来做什么?』在院中防御的几名手下仰头叫道,『等会儿就该点卯了,还要去么?』 李园想了想,摇了摇头,说道:『再等等,留点神听着响!主公要是点卯了,就去!』 『那府中……』 『嗯,留一半在家中,另外一半……嗯,只要二郎三郎两个跟着我就成了,其余都在府中!』李园原本是想着一半一半,但是转念一想,若是平时到也算了,而现在若是带着一大帮的护卫往骠骑府衙而去,被人误会了可就问题大了…… 这个事情,还真是有些意思。 李园觉得身上的甲胄穿久了,压着肩头有些不舒服,活动了两下,或许是这样的举动打乱了思路,或许是压根就没有什么思路,李园没能想出什么具体的道道来,只是本能的觉得骠骑将军斐潜并非是这么软弱的,必定还有一些后手,所以自己只要牢牢的抱着骠骑的大腿就成了,其他事情少掺和就成! 天色渐渐的明亮起来,就像是夜色是魑魅魍魉的最好保护一样,在太阳渐渐升起之后,喧闹了一夜的长安渐渐的安静了下来,只有屡屡升起的黑烟和依旧燃烧的火头,满地的器物和零散各处的尸,视乎在证明着什么,述说着什么。 一时头脑热的家伙,在亢奋了一夜之后,也渐渐的在身体和心理上,双重清醒了不少,觉得多少有些后悔和害怕起来,趁人不注意,或者是自己觉得不被注意,丢下了刀子和棍棒,在墙上地上擦了擦手中的污浊或是血迹,便一声不吭的往回走…… 这条巷子拐出去,再走两个街口,便是原本自家居住的客栈了。 年轻人急急的往回走着,一头撞出了巷子,然后猛然间停住了脚步,因为他们几个现,在他们的客栈门口,赫然站着十几名顶盔贯甲的骠骑兵卒,而在客栈的大堂中间依稀能看到一些被捆绑起来的身影! 坏事了! 快跑! 几乎是下意识的,这些年轻人就掉头跑了起来。衣袍在风中被拉扯开,头上的纶巾也散乱不堪,带着昨夜的血污,用他们最看不起的状态,毫无风度的奔跑起来。 可是哪里能跑得出去,跑向了街道另外一边的,被另外一队兵卒堵了个正着,然后就像是小鸡一样被捆住了双臂,拎了回来。只有后面的几个又重新钻回了巷子中间,逃离了,然后骠骑兵卒也没有穷追,只是有条不紊的继续一个街道一个街道,一个市坊一个市坊的围堵。 天明之时,就开始缩圈了。 从长安外圈往内,所有在街道上的人不分原因,不论原委,全数抓捕! 如果说在昨夜的混乱和血腥还未掀起的时候,可能还有一些人会觉得这些走上街头的闹事的人真的是为了什么『公道』,说不得还提供一些庇护,可是在觉这些人将自家停在外面的车辆焚毁,将自家的门户砸开,奸淫捋掠的时候,还哪里会有长安的坐地户会给这些家伙一点点的照顾和帮助? 如此一来,就将长安本地户籍和这些外来人员完全分离开了,虽然不能保证完全没有漏网之鱼,但是绝大多数都被困在了长安城中,无处躲藏。 许褚带着一队全身重甲的虎卫,按照墨家子弟的指引,转过了几个小巷,来到了之前那一名中年人的藏身之处。 『便是这里了?』许褚声音在面罩之后,略有些沉闷的问道,左右打量着。 从昨夜就四散出来,混在了这些闹事人流之中,盯梢查看的墨家探子点了点头,轻声说道,『里面怕是有十来个人,都尉小心……』 许褚呵呵低笑两声,『某自理会得!』 许褚一手挽着盾牌,一手提着战刀,在门扉之侧站定,然后微微让开了一些位置,向身后的另外一名持斧重甲虎卫微微点头。 持斧虎卫爆喝一声,然后一斧斩在了门扉门轴结合之处! 像这样的重斧手,原先都是对付城门吊桥的,民用的普通门扉自然无法抵御如此磅礴的破坏力,直接咔嚓一声木屑纷飞,然后连带着门后的门闩也一同折断成了两截。 许褚一脚踹飞已经摇摇欲坠的门板,然后顺着门板便往内扑! 随着许褚扑进了院中,在后院之处忽然也响起了些声响,似乎有人企图翻越后墙逃离,然后就是几声弓弦声响,伴随着几声惨叫,接着有人惊惶大呼道:『不好!外面有强弩!』 许褚在院中站定,沉声喝道:『出来受降!顽抗者,死!』 中年人提着一把长剑,推开了房门,走了出来。 许褚目光微微一冷。 中年人倒是相貌平平无奇,但是手中那把长剑,明显是春秋古剑模样,花纹翻卷层层叠叠,边缘更是闪耀寒芒,一看就知道定然锋锐无比。 『某倒是小觑了骠骑……』中年人说道,『这么快就找到了此处……』 许褚点了点头,『敢问姓名?』 『某姓王,名越!』 第1927章清剿残余,饮水思源 许褚微微一愣,脱口而出,:『燕山剑师王越?』 王越冷哼了一声,显然是对于许褚直呼姓名甚是不满,便是动如脱兔一般,闪电般的蹬地,身躯向下俯低,手臂舒展,长剑越过院中就不是很宽敞的空间,骤然突刺到了许褚面前! 长剑多数是以灵巧和迅捷为主,在王越手中,古青铜长剑就像是灵蛇一般,剑身上的花纹就像是蛇身上的鳞片,滑腻且闪烁着死亡的光华。 许褚右脚向后撤了半步,然后整个身躯却没有因为右脚的后撤而后移,反倒是向前微微倾斜,似乎要跟王越正面对碰一样,但是在王越长剑将及未及的时候,许褚又瞬间调整了步伐,转换了重心,身躯向后一缩,猛然间多拉出了一尺余的空间! 王越冷哼一声,手腕再抖,竟然也是呼吸之间就补上了这一尺的距离,依旧直刺许诸面门! 可是就因为缓了这么一个呼吸,便是有了一个间隙,许褚手臂上的盾牌突兀的出现在了王越的长剑之前,而王越为了追刺许褚,变化已经用尽,便听『铛』的一声,宛如撞响了大钟一般,火花四溅! 王越暗叫不好,因为许褚的举着盾牌的手臂并没有因为撞击而有一丝一毫的后退,反倒是压着长剑便往前推出,使得自己长剑顿时丧失了许多活动的空间,而在另外一侧,许褚右手的战刀却如电光一般在眼角处闪耀,然后转瞬之间似乎充满整个的视野! 被铁盾压住了长剑,就像是被捏住了七寸,虽然依旧龇牙咧嘴,扭动不定,但是已经降低了不少的威胁,而许褚的反击又是从下而上的反手刀横撩,不仅是快捷力沉,而且比正握要更适合于狭小空间内作战。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王越滑步后仰,仗着身上没有盔甲累赘妨碍,如同一只蛇一样瞬间将身躯往后折回,然后拉开了一些距离,冷冷的盯着许褚:『汝为何人?身手倒是了得,且报上名来!』 王越一开始以为不过是个骠骑普通护卫而已,而自己一击之下,纵然不能一击毙命,也可以让此人重伤不起,但是没有想到的是在自己凌厉的攻击之下,此人不仅不落下风,还能给与强力的反击,单凭这一手的反手刀,没有浸淫在刀技之中数年甚至十几年的功夫,是不可能如此的犀利的。 反手刀虽然便于近身搏杀,但是也有一个弊端,就是攻击的距离不如正手刀的长,所以王越逃回去了之后,许褚也没有急切追杀,而是往前走了一步,让出了身后的空间,让另外的几人可以进入院中。 听到了王越的问话,许褚哈哈一笑,正当所有人都以为许褚要报上姓名的时候,却听闻许褚大喝道:『大风!』 对于几乎每日都是训练不息的虎卫营兵卒而言,军令之下,已是形成了条件反射,等反应过来奇怪许褚为什么没说自己姓名的时候,手中已经是先将上好了弦的弩举起瞄准射了出去…… 许褚既然听过王越的名字,自然就是知道王越是干什么的。好听一些,王越是个游侠,行侠仗义什么的,但是难听一点,就是一个杀手,有钱收有钱拿,便多数以复仇的名义替人下手杀人。 这样的一个人,许褚又怎么会和其讲什么礼仪规矩,老老实实的报上姓名? 更何况骠骑将军有令,反抗者可以直接格杀当场,那还废话什么? 这么近的距离之下,弩机的威力大到惊人! 王越连撤剑回防的机会都没有,甚至也没有任何的盔甲和盾牌可以格挡,毕竟是一身轻衫,连布甲都算不上,只是无甲或是轻甲单位,而不管是无甲还是轻甲,在面对穿刺攻击的时候,都是要受到额外惩罚的…… 情急之下,王越只能是抖开了长剑,然后尽力侧身躲避。尖锐的弩矢从眼前飞过,刮面如刀一般,还没有等自己将姿势调整回来,就看见许褚已经一边大喝着『前!突!』,然后便是一刀力劈而下! 站在许褚身后的虎卫平日里面训练演练的时候都已经是熟悉得不能再熟,这一套的战法就是以强弩开路破坏对面阵列队形,然后便是跟上前突,将对手阵列完全破坏,只不过当前对手只是王越等人,并没有是同样列队的重甲而已。 不过因为这样的突击配合已经称为了一种很自然的本能,所以当许褚号令之下,顿时就有长枪和战斧跟在许褚身侧,一同对着王越当头斩下! 如果只是单对单,王越有一万种的办法,不仅可以脱离对方的攻击,还可以趁着对方气力用老之时,或是刺对方的肩甲缝隙,或是割断对手的手筋,又或是刺穿对手的脚面来获取更大的优势,但是在面对多兵刃几乎同时间砍下刺来的时候,却根本无法抵挡,挡住了这个怕是就被那个砍了,刺翻了那个便是被这个捅了,最终只能是狼狈后退,缩入了房中。 『举火,用天雷!』许褚大喝,然后用盾牌将房门一封,打得便是瓮中捉鳖的主意了。 后世之中,被鞭炮炸伤的常见,但是直接被一两个鞭炮给生生炸死了的,却不多。更不用说在汉代没办法完全提纯,也没有达到最佳配方的黑火药了,因此其实一直以来火药瓶的威力都不算很大,因为考虑到了抓捕这些闹事的人员,很有可能会有巷战,那么进房门的那一个由明转暗的瞬间便是最为危险的时刻,所以也配备了一些火药瓶,勉强充当一下后世『闪光手榴弹』的功效,算是青春版,呃,少年版……幼儿版罢…… 即便如此,幼儿版的火药瓶依旧是让王越等人吃了一个大亏。 王越原本还准备趁着许褚进门之时,左右夹击,杀伤几个,然后震慑住虎卫之后再行逃离,结果没想到人没有进来,倒是飞进来两个噗呲噗呲喷着青烟的小瓶罐,在地上咕噜噜乱转! 王越顿时就觉得有些不妙,可是还没等下达什么指令,做出什么举动,就听到『轰轰』两声巨响,然后火光浓烟四散喷射!王越下意识往旁边一扑,一股大力从身后涌来,竟然将其身躯推撞在了土墙之上,顿时一阵尘土倾泻下来,扑得王越一头一脸! 就连房顶的横梁似乎也是震动了几下,房顶的碎片瓦砾什么的,跨拉拉往下跌落! 等许褚等人冲进来的时候,房屋之内包括王越在内的所有人,几乎都是横七竖八的躺倒在地,有些是被震得傻了,有些甚至被火药喷溅到了脸上身上,顿时血肉模糊一片,也来不及做出什么反抗,就被刀斧直接压在了脖颈之上,动弹不得。 王越呻吟一声,只觉得肩膀和后背疼痛不已,正待挣扎欲起,却见到一个硕大的拳头,带着凸出的青铜铆钉呼啸而至! 『咚!』 王越顿时眼前一黑,便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 ̄皿 ̄)=o#( ̄#)3 ̄)…… 在外有张绣,内有许褚的清剿围堵之下,引长安昨夜骚乱的这些家伙,便像是田地之内的庄禾一样,被一块块的清理收割,然后再经过巡检郡兵坊丁的梳理,便是一点都逃不出去,颗粒归仓。 昨夜没有兴冲冲跟着去闹事的,早上便庆幸不已,面对巡检喝问检查,也是有问必答,恭恭敬敬不敢有半点的倨傲之色,随后便是咣当一声又关上了房门,打定主意至少十天半个月不出门了! 只不过人类都是真香动物,做出的决定八成都是要改变的,然也就包括在长安城中的这些大小官吏,士族头目。 斐潜已经吃过了早餐,温热的食物祛除了昨夜的寒冷,也让斐潜有精神有体力去面对接下来的事情,面对这注定会是漫长的一天。 街道上已经基本上控制了下来,兵卒沿着街道排开,自然也就将局面定了下来。 当一群人在海水当中游泳的时候,水波浑浊混乱,自然不知道谁身上其实连内裤都没有穿,可当这些人纷纷上了岸之后,自然就将那个没穿内裤的给露了出来。 昨夜一场纷乱也是如此,如果斐潜一开始就去捉拿,那么很可能会误伤很大,而现在等水退下,将鸡头露出来的,自然是有一个抓一个,基本上不会有什么错。 同样的,当下在大堂之内的这些家伙,自然也都闭着嘴,一声不吭。没有一个人敢跳出指责斐潜的,甚至连鼓吹什么三思啊,慎重啊的人都没有,因为事实摆在面前,比任何语言都有力量。 更何况还有切肤之痛的,更是咬牙切齿,恨不得当场就表演手撕鬼子,嗯,这些暴徒…… 比如韦端。 韦端等到几近天明的时候,才找到了他儿子,韦诞。 可惜那个时候的韦诞,已经没有了平日里面潇洒风流的模样,蓬头垢面一脸血污倒是小事,关键是两只手都几乎被砸烂了!手指骨头和手臂骨头都被砸断,而且基本上都是属于那种粉碎性骨折,在汉代的医疗条件之下,基本上是不用考虑什么后续的康复问题了,直接割断了事。 一夜之间,儿子就从一个好端端的『书圣传人』,当然,这个所谓书圣也是韦氏自己吹的,但是不管怎样,如今韦诞已经成为一个残废,所有仕途都已经离他远去,跟他无缘…… 这如何能让韦端不痛不恨? 因此见到了斐潜,第一个主动表示要严惩这些暴徒的,便是韦端。 斐潜看着堂下的林林总总的人,韦杜薛王张,李赵陈卢裴,都基本上是三辅,或是河东的大姓,也都基本上在长安之中有宅院,在这一骚乱暴动之中多少也有受损,或是人,或是物。 『长安之水,源于镐池。由经滈水,北注入渭。后开昆明,以饮于内。』斐潜缓缓的说道,却让在场的众人都是一愣。 这是几个意思? 当下怎么说到镐池和昆明池去了?难道不是应该说一说议一议这些人的事情么? 『昔日周文王至此,卜而驻之,开清泉修民居,垦桑田聚圣灵,镐池清澈甘甜,活人无数……』斐潜继续说道,『然本朝孝武皇帝之时,却开昆明……不知各位,以为何然?』 不过斐潜当下的言辞模式,显然很符合朝堂上的标准,或者说士族们的习惯,以事喻人,以古述今,便向来就是士族子弟们的表章谏言的模板,所以很快也就进入了状态,开始琢磨起斐潜讲镐池和昆明池的真正含义来。 『主公,前秦之时,镐池尚且足用,然本朝人口多增,便是不足以用了,故而再开新源也……』杜畿在一旁拱手说道,『主公以考举以替察举,正如镐池用久,水渐浑浊而不堪饮也,便开昆明而续其沣也……』 斐潜略微有些意外的看了看杜畿,微微点头。『此乃其一。』 杜畿一诠释,众人自然也就明白了。镐池就像是旧的察举制度,而斐潜现在就在开凿昆明池…… 汉代察举制度,已经走向了末路。这是不少人都知道的事情,但是人类的习惯就是如此,当一个很显然,但是很棘手,一时之间或者是一人之力难以解决的问题摆在前面的时候,很多人渐渐就会将其忽略,比如环境污染,臭氧层空洞,亦或是嗯……那个啥国足算不算? 毕竟察举的那一套模式大家都熟悉,怎么操作都有流程的,比如之后朝代编撰出来的二十四孝,就基本上集中在春秋汉晋,再往后的除了宋朝两个,北齐一个,隋唐干脆没有没了…… 不是说隋唐那个时候的人就不孝了,就没有事例可以说了,而是因为隋唐的时候并不是特别强调『举孝廉』,再怎么强调一个人有多么『孝』也不能让他升官财,博取名望,所以自然也没有人特意去做一些离谱的事情来彰显自己的『孝』了。 而且从实用主义来说,一个人对家中的老人是否孝敬,也只能说明这个人是不是有道德,人品善良与否,但是并不能说明这个人就懂得如何处理农桑,懂得训练兵卒,这完全就是不相干,甚至是不能有任何关联的两方面事项,以『孝廉』来定民生政务的职位,原本就是一个极为不合理的制度。 可是汉代一开始制定了,也就这么用了,即便是到了现在,所有人都觉得不合理,然后斐潜要改,依旧还有人跳出来,说斐潜这样改不合理,不如还用原来的…… 一句话,一个事例,就基本上将昨夜的事情给定了性质,同样也标明了斐潜本人的态度,毕竟人离不开水,朝堂也同样是离不开人才。 只不过这才第一个方面的意思? 那么第二个方面呢? 李园似乎想到了一些什么,喃喃念了一句,『镐池乃旧水,昆明是新源……』 斐潜听见了,哈哈一笑,指了指李园说道:『此便是其二!』然后转过头来对着韦端说道,『某还以为休甫定能先明此意,未曾想……』 韦端连忙下拜说道:『臣……臣心中悲切,混沌不堪,一时未能明达主公之意,有罪,有罪……』 斐潜摆摆手,说道:『今有设参律,明日亦有立理藩,所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能者上,庸者下,乃合天地之道也。正如休甫精通律法,正合参律一职,若是另择他人,虚位无为,又有何裨益?长安有昆明,天下何尝不如是?诸位皆各有所长,焉惧无处施展?』 韦端脸色微变,一时间无言以对,他听出了斐潜这一句话背后的意思。 没钱了,怎么办?开源节流。 所以没有官位,没有那么多的萝卜坑了怎么办?一样,开源节流。斐潜的意思也是很明确,将来还会像参律院一样会有更多的职位出来,毕竟这个是整个社会的必然趋势,人口数量的提升,社会分工就会越来越细化,官职也是如此,过去那种眉毛胡子一把抓,却往往抓不好的模式将会改变,也就无形当中会拆分出不少新的官职出来,就像是从镐池进化到了昆明池一样,做得更大,容纳的更多。 斐潜就是在说制度改革之后会有更多职位,你们这些家伙怕个屁啊,只要肯干活,有一技之长,到时候都有坑蹲! 于是乎众人顿时就觉得斐潜画的这个大饼,又大又白,还温暖了寒冷的手与心灵,不约而同的说道:『主公英明……』 斐潜呵呵笑了两声,旋即说道:『其三。饮水当思源。周开镐池,王占卜,臣群策,民用其力。孝武修昆明,天子定制,三公协助,百姓齐心。』 『然今何如?!』斐潜声音渐渐转冷,『诸位如何?』 斐潜的目光从左扫到右,又从右扫到左,目光所到之处,众人都不约而同缩了脖子,冷汗直流。 大堂之内一时间静谧下来,只有微微的一些粗重且压抑的呼吸和吞咽唾沫的声音。 『公达何在!』斐潜扬声叫道。 荀攸拱手而应。 『且去青龙寺,以镐池昆明为题,面试诸生!』 虽然说昨夜之中有不少不知进退的考生参与了骚乱,但是也有一部分,特别是已经中了的考生并没有参与其中,就像是杜钰等人一样,所以需要有始有终,原定在今日的第三场考试也是需要举办,而这样的一个行为,同样也是展示斐潜的一个决心,一个态度。 不管怎么闹,这个制度就是必须改! 荀攸领命而去,斐潜又再次将目光环视一周,『此亦为诸位之题!一个时辰之后,某便再来听闻各位高见!』 第1928章泾渭混杂,当虑本意 斐潜回到了后厅,坐下。 一项习惯的产生和展,其实都必须经过一个鄙视,对抗,然后躺倒,最后真香的阶段,就比如最简单的,坐。 斐潜当下后厅之中,就有几个胡凳,然后可以用稍微舒缓一些的坐姿来放松腿部,而这样的坐姿是不容于当下的主流的,甚至被认为是不礼貌,不正式的。 后世那种坐在椅子上,双小腿可以垂直于地面的坐法,实际上并不是华夏本土的,而是从外传入的,因此也被称之为『胡坐』。 华夏最开始,是排斥这样的坐姿的,只有在军中,因为条件的原因,才有胡凳,一般士族家中都不允许子弟这样坐,所以所谓在汉代卖凳子椅子的,先洗洗睡罢。斐潜一开始头上就有军衔,所以在家中摆些胡凳什么的,平日坐坐也才没有人嘀咕,否在早就有人弹劾或是进谏,要庄重,要礼仪,要这要那了。 直至五胡乱华之后,胡人大量的进入了朝堂,然后才将这样的坐姿带到了上层之中,然后到了唐代,才开始在民间流传起来,但是正规的场合依旧采用正坐。一直到了宋代,日常正式场合可以『胡坐』,但是在祭祀等大型礼仪之时,依旧用正坐。 元代之后么,就基本没正坐了。 斐潜原本也不是很理解,毕竟从后世而来,双小腿垂直的坐姿明显更符合人体,可以提供更好的休息和舒适度,但是为什么汉代人就不喜欢呢? 后来慢慢的,也就明白了。 因为看起来似乎是很小的一个坐姿,但是实际上牵扯的东西出斐潜原本的想象。 华夏礼仪,最早的时候就有规范,而这个周礼之中,对于坐姿的标准,臀部是放下还是绷紧,是贴在脚踝上还是秒五厘米的抬起,都有对应的礼节,所以改变了坐姿,那么就等同于要改变这一切的社交礼仪。 同时,汉代的窗户都是很低的,一直到了唐代也是如此,所以在后世东瀛之中也常见到这样的风格,而坐姿的改变,椅子垫高了身躯高度的同时,原本的窗户就很别扭了,必须也要改动。 而且还有一条很隐晦的改动,就是人类对于木材的消耗,无形当中就增加了很多!而在华夏没有水土保护意识的古代,椅子的诞生,同样也带动了高足的桌案,然后座位固定下之后,便有了更大的空间可以摆放更多的家具,而这些家具,在古代很长的时间内,都是木质的,然后便是一路砍伐过去,甚至将原本茂密的树木密集如绸缎的关中黄土高坡直接砍成了光头强。 所以,还有人会认为,不过就是一把椅子么? 察举改变成为科举,同样也似乎只是一把椅子的差距,但是实际上牵扯的各种人和事情都非常多…… 斐潜沉吟了片刻,然后拿起桌案上的墨块,开始研磨起来,同时也在思索着,等到了墨汁研磨得差不多了,也就考虑得也同样好了,便提起笔,写道: 『某承皇恩,得掌西京,深感责重,亦知沉疴,当用缓剂,然弊源厚重,亟欲穷凶,沉沦为患,屠戮善良,当以芟除,廓清气浊……』 『书有云曰,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无党无偏,王道平平。任职任事,当求尚精,恪恭乃职,若沉溺故常,坚守旧辙,以朝为背,有法不依,则置宪典何地,家国何堪!罪不可赦!』 最后一笔写下,煞气隐隐显露于字中。 稍微停顿了一下,斐潜放下了笔,正好庞统从回廊转了过来,进了后厅禀报道:『回禀主公,城中宵小均已捉拿归案……』 斐潜点点头,指了指一旁的胡凳。 庞统也是坐下,然后顺手锤了锤他的胖腿。话说回来,庞统对于凳子的舒适度需求更大,毕竟若是凳子面积小了,也容易搁到蛋不是么,正坐的话,那么沉重的分量压在脚踝上,不是更辛苦?但是即便就这样,庞统也依旧是在斐潜这边才坐胡凳,自己家中根本就没有。 『如何?』斐潜问道,『可有现?』 庞统拱手说道,『正在分别审问……不过当下看来,似乎三辅之士,并无参与……不过尚未完全审问完毕,或许有遗漏之处……』 斐潜和庞统之前以为,又是这些家伙准备跳起来搞一波事情,但是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如此,当然也就是根据当前的情况来说的。 斐潜微微点点头,这么说来,即便是有涉及的人员,或许比原先预料的要少一些。肯定有一些人会涉及到这一次的事件当中的,毕竟闹事肯定是有起哄挑唆的,而这些起哄挑唆的人又是怎么来的,和关中这些士族大姓有没有什么往来,自然也是需要考察的重中之重。 斐潜特意将在长安的士族大姓全数都留在了前厅大堂之内,也是一来为了防止这些关中大姓们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抹除痕迹做一些对应什么的,当然,如果连这个会议都不敢来的,不管是托病还是托事,不管是真傻还是装痴,肯定有问题! 不过目前看来,这些家伙要么就是真的没有参与过深,要么就是还在赌。 究竟是哪一种,斐潜也不想现在就下定论。 斐潜有时候,觉得自己似乎走上了和曹操差不多的道路,身边的人除了这些跟自己关联密切的,似乎都是有些问题…… 所以曹老板才会老是盯着别人的老婆,想通过睡服他人的老婆来多生多育,壮大家族来控制朝纲?这个在汉代是比较成立的,毕竟在汉代生育是一件高风险的事情,而这些他人的老婆夫人什么的,至少也是有丰富的实际经验,比那种小丫头的生存性要更好。 但是很显然,曹丕一手抹去了他老爹辛辛苦苦十几年操劳的成果。也给后世的许多皇帝创建了一个非常显眼的示范模板。曹丕之前,外戚废帝归废帝,但是依旧要扶持刘氏子,但是曹丕之后,便打破了这样的规则,所以司马懿有样学样,同时也让后世所有的皇帝都死死盯着权臣,生怕多出再一个的曹丕司马懿来。 斐潜思索了一下,对着黄旭说道:『各家的水都取来了没有?』 黄旭表示已经都取来了。 斐潜转头和庞统说道:『便烦劳士元去「请」这些家伙喝茶……顺便将这一张带给他们看看……』 斐潜将方才写的递给了庞统,庞统上下一看,便明白了斐潜的意思,拱手说道:『主公安坐,某这就去办!』 当利益碰上道德的时候,会生什么? 道德一副冰清玉洁的样子,刚想和利益摆事实讲道理,然后就被利益一把抓住,撩起裙子按到在地疯狂摩擦,道德只能是一边痛哭流涕,一边大叫,『我抗议,我谴责,我严重抗议,我严正谴责……』 所以,还是要有规矩。 而没有人喜欢规矩,特别是明显会束缚自己的规矩。 很多人喜欢道德绑架他人,却不喜欢被他人道德绑架,同样也是喜欢别人都是老老实实的排队,但是轮到自己的时候便最好能找个关系来插个队。 就像是从镐池昆明池出来的水…… 当庞统带着一溜仆从,抱着提着大罐小罐到了前厅大堂的时候,韦端杜畿等人都是一愣,完全不明白庞统这是要做什么。 庞统嘿嘿嘿的笑着:『主公知各位辛苦,特备茶饮!来人!按各自姓氏放好!』 不多时,每个人面前就多了两个罐子,一大,一小。罐子上面还贴有姓氏,对应着人。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庞统搞什么玄虚。 庞统依旧嘿嘿嘿的笑着,只是这个笑声怎么听起来都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来人!替诸位烹茶!』 又有仆从端上了不少的小泥炉,小铜釜之类的,放到了每个人的面前,然后从小罐子里面勺出了几勺水,加在了铜釜之中,再盖住,然后轻轻扇动火炭,烧水烹茶。仆从动作熟练,虽然说大堂之中忽然多了许多器物,但是依旧不会有什么手忙脚乱的混乱感觉,反倒是整齐地像一个仪式…… 庞统左看看,右看看,带着笑,不说话。 众人也不明就里,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因为水量并不多,所以一会儿茶就烹煮好了,然后分别打出一碗来,放到了各个人的面前。 『请饮!』庞统示意道。 众人左右看了看,迟疑着端起茶碗。说实在的,从早上坐到现在,没有半点水喝,自然也是口渴,见茶汤也很正常,也觉得斐潜不至于要全数将所有人都毒杀当场,也就纷纷都喝了。 反正若是真的要杀人,也不用如此麻烦。 庞统见众人都喝了,便笑哈哈的问道:『味道如何?此茶都是相同,水么,也都是昆明池之水……』 『茶好!』 『好茶!』 众人之中响起不知道是敷衍还是真心的评价。 庞统嘿嘿又笑了两声,然后忽然笑容一收,沉声说道:『换釜,再来烹煮!』 众人头上顶着一片的问号,看着仆从捧着之前的小铜釜鱼贯而出,然后又是捧着新的小铜釜进来,放到了炉子上,然后掀开了各自的大罐子封口…… 顿时一种奇怪的,特别的气息,在堂内弥漫出来。 庞统也不由得抽了抽鼻子,然后说道:『茶么,依旧是相同的茶,水么,也依旧是各家昆明渠的水……』 看着仆从将一些明显和之前小罐子不同的水勺进了小铜釜之中烹煮起来,众人之中有的人忽然明白了一些什么,开始坐不住了,左右扭动着,如同坐在了针毯上一样。 不多时,第二釜的茶烹煮好了,大堂之内的怪味也越的浓郁。 庞统都不由得在鼻子面前扇了扇,然后觉得没什么卵用,依旧是那个味,便瓮声瓮气的说道,『各位!请饮!』 此时此刻,有一些聪明的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顿时头上滚滚汗珠滴落而下,迟迟疑疑的不愿意端茶碗。 杜畿沉默了片刻,又看了看摆放在自己面前的大小罐子,思索了片刻,伸手端起茶碗,然后闻了闻,便笑了笑,开始饮用起来。 庞统看了杜畿一眼,也微微点头,然后示意其余的人,『请罢!莫非还要专人服侍不成?』 其余众人,有的面带土色,有的一头是汗,也有的像是杜畿一样,直接就喝,也有的就端着茶碗,哆哆嗦嗦就是不敢喝。 『昆明池,直供长安之水!』庞统看着,然后冷哼道,『自秦以来,便有律规,明渠为饮,暗渠排弃!小罐之水,乃各位入宅明渠之水!大罐之内,乃各位明渠出户处取之!若是各位恪守规矩,又何惧饮之!请!饮!』 环境治理,说难很难,毕竟汉代不是所有人都明白环境的重要性,若不是斐潜在军中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然后就连赵云张辽什么的都承担了所谓洗澡将军,治粪校尉的名号,才勉勉强强让一些卫生条例在军中成为了习惯。 而民间,则是更难了。 多年的陋习,那有什么可能说改就能改的?是不是没有人知道将污水废水排入明渠有问题?肯定是知道啊,可是为什么还这么做?方便啊。反正排在了出水口,然后就和自己没关系了,自己院落里面干干净净就成,其他人是其他人的事情。 然而,环境治理,也很简单,当其他人的事情变成了自己切身的痛,一切都简单了,之前的理由和拖延,都变成了当下的痛苦…… 『主公三令五申,长安之内明渠之中,不得排放废弃,污浊之物,全数运往北山填壑!』庞统冷笑道,『然之如何?呵呵,今日之茶,便用各位家宅明渠出处之水!今日之规便是明朝之矩!若是各怀肚肠,只求门前净,哪管他人脏,便是当下之茶!李都尉……』 庞统转过头,不怀好意的对着李园说道:『若是某没记错,李都尉宅邸似乎在韦参律下游……』当然不是紧接着,但是光想一想就够恶心人的了。 李园一愣,旋即看着自己面前的茶碗,然后呼的一声转头看向了韦端。 于此同时,不仅是李园,还有不少人也纷纷看向了另外的人,因为他们知道自家的明渠之水是从上一家那边流过来来的…… 韦端额头上汗珠滚滚而落,暗中咬牙,然后也没看他人,直接端起茶碗来,将茶汤一口吞了下去。一旁的李园的脸色才多少好看了一些,脸边的肉跳了两下之后,便收回了原本愤恨的目光。 其实斐潜还算是多少有些良心了,没有让这些家伙喝生水,而且还用茶粉对冲了一下气味,否则这些家伙怕不是回去就上吐下泻? 即便是如此,韦端仍是觉得心头一阵恶心,然后咬牙切齿忍住翻滚起来的肚肠,噗通一声拜倒在地,眼泪说来就来,『臣,臣罪该万死……未能替主公分忧,又家中管教不严……啊啊……家中,犬子如今双手尽残,都是……都是罪臣之过啊……』 说到了韦诞残废,韦端是真的心疼,顿时鼻涕眼泪混杂一起,声音之中也自然多了几分情真意切。 庞统冷冷看了韦端一眼,摆了摆手,『且先归座。』 『主公之前有言,一个时辰已至,各位可有何策?』庞统环视一圈,询问道。 现场安静得仿佛落根针都能听得见。 『果不出主公意料!』庞统从袖子里面拿出了斐潜写的那张纸,『来人,且传递下去,诸位好好看看!』 仆从恭恭敬敬上前,然后将纸张展开,在堂中展示给众人观看。 『饮食思源,思规矩!』庞统拍着桌案,气势汹汹,面沉如水,『秦汉立昆明池规矩,纠其本意,乃饮清净也!若是人人皆不守规矩,只求自身方便,以污浊混入明渠,何如饮之?察举之规,本求贤才,然如今世人各自为私,泾渭混杂,又如何能饮?主公呕心沥血,创建科举,正如镐池不堪,昆明混杂,欲开新水而活诸位,润朝堂,泽天下!然诸位何为?!』 『某,不过一介荆襄才疏之辈,得主公所重,方位于此,』庞统指着自己,然后又指了指在场的众人,『然,某若是关中不得水饮,自有荆襄鹿水一瓢!各位皆为关中大姓,若是三辅水臭,各位要去何处饮之?嗯?啊?!』 『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无党无偏,王道平平!』庞统指着斐潜所写的字,沉声喝道,『皆求自家门清净,却将污浊为下流!害得究竟是谁?清净又能几何?怨不得山东之辈,嘲笑山西之人如彘,关中之人如犬!』 『某愿为主公大业粉身碎骨在所不惜!』李园长身而起,拜倒在地。 『愿为主公效死!』 『敢不为主公尽心竭力!』 众人纷纷跟着喊口号。 庞统等着众人纷纷乱乱的声音差不多都落下了,才面带不屑的说道,『某若是所记不差,之前主公下令让诸位清理明渠,整治水源,修整律令,赈灾抚民等等之时,诸位都是言辞凿凿,宛如当下罢?』 众人哑然。 庞统冷笑一声,『言于口不如铭于心,铭于心不如现于行……既然诸位皆尚有忠贞之言,尚存仁义之心,便当落于实处!来人!送笔墨纸砚来!各位便于此直书,汝欲何为,陈条罗列!若是言不由衷,出尔反尔,又当如何,皆细细写来……呵呵,若是饥渴,尚有水瓮于此,直饮就是!』 第1929章吏治开端,活人称谥 『往日官宦为何有恃无恐?』斐潜摇头笑着说道,『还不是因为为上者无能?关中三辅之中,士族大姓未必不知其中要害,可是依旧无动于衷,便是以此为契,企图要挟……』 这种事情,在后世还少见么? 对于关中三辅的大姓大户来说,斐潜并不是一个本土出身的人士,也不是他们原本的什么『民意代表』,所以就和后世大企业之中忽然空降下来了一个老总一样,低下的人总是会试探着衡量一二,而这种『衡量』不是说一两天,也不是一两次,总归是要一方彻底服软为止。 之前斐潜大封武将,却没有文官系列什么消息,虽然隐隐有表示会等到冬末初春的时候进行评定,但是毕竟那些耀眼的职位令人眼热,许多人未免就有些心绪不平,觉得自己是如此的聪明睿智,是如此的踏实肯干,是如此的功勋卓越,为何骠骑就有眼无珠,没有给自己好好加封一把? 庞统点了点头,说道:『便是如此。若是主公处理不妥,此等之人便有机会控制地方,进而荼毒百姓,如复汉孝灵帝旧事……』 所以这些关中三辅的大姓大户,便抱着手看着,如果斐潜搞得定,反正他们也没有参与,板子也打不到他们身上来,如果斐潜搞不定,那就更好了,他们就可以拍着胸脯出来表示说,斐潜身份尊贵,这些琐碎小事还是让他们来代劳就是,保证可以办得漂漂亮亮的,然后一点点的将底层的权限刮到他们自己的口袋里,就像是他们之前在汉灵帝手下干的一样。 斐潜微微仰头,似乎在回想着当初在雒阳之时的情形,『昔日孝灵帝在位之时,中官出领地方监察,原本之意是贯通上下,检查百官,然成恶政,更祸黎民。巧立名目,强取豪夺,地方以地痞流氓为爪牙,搜刮暴敛,更有甚者,自雒阳至成皋,所距不过区区百余里,便有关卡者十数!过往路人商户,皆收路税!』 庞统也是感慨,说道:『何尝不是!某记得当时每车收税钱五,驮税钱三,担负者一,徒手而过者亦不得免……每日税卡,钱以车载,币以斗量,逢集遇市,便是日过万钱!此等钱财,只得来处,却浑然不知去处!』 『此只是行货之税,尚未算计坐市之费。若百姓有些粗布鸡鸭,蛋蔬瓜果,欲于集市之中换取盐钱,一买一卖,皆需缴税,无物不税,无处不税,无人不税!』斐潜呵呵笑了笑,似乎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若是少有忤逆,便是指为歹徒,肆为攘夺,没其全货,负载行李,亦被搜毁……』 华夏都是有传统的,而且一脉相承。 如今斐潜商贸越的庞大,但是一直以来斐潜都只在市坊之中收取一次交易税,而且只是针对卖出商品的商户收税,自然有不少人觉得这样的税率太轻,眼见着万千浮财一天天的打眼前滚过来,流过去,哪里能够按奈得住? 所以偷偷摸摸的搞一些小手段的,自然也不是没有,反正只要将斐潜之下的大商队放过去,收一些小钱钱,补贴一下自家的腰包,不过分吧? 地方也是要创收的么! 然后斐和之事爆,让参律院指定贪腐律法,斐潜又立了直尹监,似乎有些要借这个机会查一查地方情况,这些平日里面动了手脚的家伙,自然眼珠乱转,坐立不安,结果正好碰上了蝗虫…… 随后考生舞弊闹事…… 都是大好的机会啊! 若是斐潜搞不定,自然也没有心思来检查地方了,或是即便搞得定,多少也会焦头烂额,便拖得一拖,可以清理手尾,万事太平了…… 同时,如果说考试制度因为这一场暴乱而被叫停,得意的也正是这些大姓大户,察举制度之下他们原本干不过山东,现在好不容易自己玩了,眼见着就等到云开日出,结果又来了一个考试制!所以如果斐潜一怒之下,废弃了考试制,换回原来的察举制度,自然就最好不过了。 若说这些人是要诚心和斐潜过不去,要借这个机会搞倒斐潜,基本上来说还不至于,因为这些人也是清楚,离开了斐潜这个招牌,怕是山西关中也没有其他的人选可以有斐潜一般的声望,可以镇得住场面,但是不代表说这些人不会在斐潜这个招牌之下打一打自家的小算盘。 斐潜摇头,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人都是有私心的,这是天性,无法避免,更不用说是在汉代了,想要像是游戏一样,手下都是满值忠诚度,略有下降便加个薪送个破瓶子罐子什么的便可以划拉一下又升上来…… 不过,这些人其实也没有想到,斐潜和庞统要借这一次的机会,好好整顿一番,所以也同样冷眼看着,等着这些人掉进坑中来。 治国理政,真的只是下个命令就能完事的? 交代一句左口袋倒腾到右口袋,钱财便不减反增?叙说一声什么利民政令下了,百姓便可以立刻生活指数上升十几个华莱士? 『此番之后,便改吏治!』斐潜拍了拍桌案上的一大摞之前韦端杜畿等人写下的自陈表疏,『此等自陈职疏,且令文舒,德润二人先行批阅,再提交于某……』 『以此为始,关中三辅,陇右河西,河东北地,汉中川蜀,各地官吏,均自行先上陈表,以述职政……』 斐潜说道,『吾辈自当为后世立规矩,岂能苟且仰息先辈遗泽?吏治之考,当成定律!』 『主公之意,欲复上计?』庞统问道。 『上计』,就是汉代最初还算是比较清明的时候,展开的一项吏治工程。由地方长官,一般是各地郡守,定期的向朝廷上报文书,写明具体地方的管理治政情况,然后朝廷根据上计的情况,进行考核评定。 原本规定,是每年的年终,都要有各地郡国的『上计吏』携带着『计簿』,到京师上计,被称之为『长课』,就是每年交一次作业,然后三年要交一次大作业,被称之为『大课』。 『上计』这个政策,其实在秦朝的时候已经有了,在汉代确立下来,形成比较完备的制度,甚至还有专门的律法,『上计律』,并且明确规定了两层的上计模式,也就是乡县先上计到郡国,然后郡国汇总再上报朝堂。一般来说,乡县上计在秋收之后,而郡国上计则是在冬天岁末。 上计的内容也有要求,包括户口,垦田,钱粮,盗贼等等,一开始的时候上计也很受重视,甚至主持上计的是皇帝本人,最不济也要由丞相和御史大夫同时进行考核,丞相主要负责向皇帝汇报上计考核的情况和结果,而御史大夫则是负责审查核实郡国上计的真实性。 汉武帝之时,对于上计非常重视,但是到了东汉时期,上计就渐渐的变成了尚书台的事情了,再往后来,就连尚书台都不太管了。 而到了汉灵帝时期,就连皇室贵胄都敢借口说道路拥堵,拒绝和朝堂通信往来,更不用说什么上计或是大课了。 同时,汉代最开始的时候,刺史是监察官,跟明朝的巡抚差不多,为巡行郡国,刺察守相,岁尽就要返回京师上奏,其奏事的时间正好是郡国上计的时间,所以原本刺史的奏事有非常大的作用,常常可以以此来鉴别郡国上计的真伪。 可惜在东汉之后,刺史渐渐从监察官变成了地方行政官,常驻地方,也就失去了原本的作用…… 甚至汉代还有『听风』的制度,就是会派遣官吏到民间听,如果有出现什么地方官吏在地头田间风评极差的,便是会启动核查程序,而这样的行为基本上是不通知地方官吏的,也不和地方官吏有什么交集,直接归属于朝堂。 所以汉代不是没有好制度,甚至可以说,封建王朝之时的监察系统未必会比后世差多少,但是就看执行力而已。 斐潜点了点头,但是又摇了摇头,说道:『虽与上计略同,但亦有不同。某令韦参律重修贪腐律,便是由此……』 汉代做官,没有特别说明具体任职期限的,一般来说,除非是真的不想做了,否则都可以不退休,直接当一辈子的官。 虽然说上计之时,考察监督,也有升降,但是因为『天人感应』的问题,导致这些官吏即便是上计出现了一些事,只要能够大体上表面糊弄过,比如挂靠到所谓天灾的边上,也都不会受到严重的惩罚,甚至到了东汉时期,往上塞够了钱,就自然万事大吉。 天人感应,就是汉武帝最大一块石头,然后砸在了自家的脚上。华夏地域广阔,天灾自然不可能避免,一旦出现天灾,就代表皇帝犯错了,而皇帝自然不会有错,那么三公就出来背锅。 于是乎汉代官场之中,官员进出仕黜,司空见惯,官海沉浮,也是随意,或有起家就是两千石一步到位的,也有才当了三四天的三公转眼就被罢黜的,甚至还有刚刚下了出任地方官,连京师城门都还没有走出去,然后又专任另外一个地方,再走了几十里重新追回来又担任九卿的…… 因此在做这样的情况下,汉代官吏基本上对于官职变动根本不是很在乎,民间也对于官吏丢官习以为常,比如就有因为受到上司的指责,说某件事情错了,要求其免冠认错,然后就说什么『冠一免,安复可官也』,然后干脆直接去官还乡,还博取了不少人交口称赞,认为其洒脱出尘,乃名士之举。 因为天灾罢免三公,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所以干得再好再辛苦,然后一个灾害就白搭,这样会有人努力勤政么?这样的三公罢免,自然也不可能治罪,所以这些『前三公』回家笑呵呵,『后三公』愁眉苦脸登上堂,然后到了地方官吏,还有可能罢免后治罪么?天一般大的错,十几万人颠沛流离,最终都没罪,顶多就免官而已,老子就这个小地方,拿点用点,又有屁大的罪? 所以汉武帝之后,整个汉代的吏治就渐渐荒废了,也就成为了一种必然。出来混的,总是要还的,汉武帝以天人感应忽悠天下人,后来天下人就开始忽悠他的后人。 而现在斐潜所做的不同。 蝗灾来了,斐潜亲自带着人顶在了前面,遏制了蝗灾,这在原本的汉代,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按照惯例,蝗灾一起,百姓受灾,颠沛流离,然后总要给个说法,斐潜按照惯例将锅甩给『三公』,也就是庞统荀攸,让其中一个人下课背黑锅,这事就算平了,至于那些困苦的百姓,谁都懒得去管…… 『官吏评定,可为八蠹,曰贪、曰酷、曰浮躁浅陋、曰才力不及、曰老、曰病、曰罢软、曰素行不谨……』斐潜沉声说道,『与之于罪,亦分四等,贪、酷论罪,不谨、罢软,暂留冠闲住,老、疾,致,不及、浮躁,降。』 只是罢免官职,不进行论罪,对于官吏是没有任何震慑力的,犯了错,出了事,便警告一番,先免职,然后等民众关注点退去之后,悄无声息的换一个地方继续当官,对于这些蠹虫来说,简直就是再好不过了。 斐潜看了一眼庞统,若是按照三国演义当中庞大爷的做派,怕是多少也要有一个『素行不谨』的评定。 庞统自然不清楚斐潜想的是什么,他则是在考虑另外一件事情,『若是如此,怕是马政司……』 斐潜点了点头,明白庞统是什么意思,但是依旧很坚决的说道:『一啄一饮,咎由自取。不仅如此,还要建档!但凡考核评定,皆录档案,三次评定皆为八类者,用不录用,广告天下!』 庞统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珠,显然是表示需要这么狠么?『此非活人而谥乎?』 斐潜哈哈笑着说道:『当如是!』 在汉代做官,利润空间大得难以想象,承担的风险确仅仅是大不了换个地方,或者是回家种田,这样的风险和利益的比率根本不对等,自然就不会有任何人产生出什么敬畏心。 如果上任期间能够贪腐到几百人,上万人,甚至几万人一辈子都获得不了的财富,那么即便是要交付一条命,又如何能够住挡得住前仆后继的呢?而且这还是可能而已,还有不少人存着侥幸心理,万一没被抓到手尾,岂不是赚了?就像是后世深知毒之厉害,一旦被抓便是死,也依旧是禁之而难绝,更何况惩罚力度比起毒来说,要轻了不知道多少的贪腐? 庞统说的活人而得『谥』,虽有不同,但是意思非常准确。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出来混,总是要还的,既然获得了极高的利益,也自然要承担极大的风险。斐潜现在基本上就等同于是『倡者』,然后跟在后面的庞统荀攸等是『胁从者』,如果一旦斐潜地盘迸裂,基本上来说就等同于全家老小一锅端,即便是不死也是囚禁,但是庞统荀攸却有机会『弃暗投明』,风险相对来说低了一档,而对于其他的士族子弟来说,就基本上来说没风险了,那么又怎么会觉得有什么压力,办事又怎么会尽心尽力? 现在,斐潜就表示,想要当官,可以,但是之前那种喝着小酒唱着花腔,一边往自己兜里装,一边还欺上瞒下的那种『官』,现在没了! 干得好自然有奖赏,干得不好的,抱歉,封一个『活谥』跟一辈子罢! 周王室和春秋战国各国广泛施行谥法制度,直至秦始皇认为谥号有『子议父、臣议君』的嫌疑,因此把它废除了。直到西汉建立之后又恢复了谥号制度。 所谓谥号,就是用一两个字对一个人的一生做一个概括性的评价,算是盖棺定论。因此很被士族看重。像是刘协,死后便称之为『献』,现在活着自然是没有,而所谓的『少帝』,并不是真正的谥号,只是后人为了方便的称呼而已,比如质帝、冲帝,也是如此。而且还有些好玩的,比如孙权死后,被称之为『大帝』,这个也是在华夏之中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 或许只是比『犬』少一点? 斐潜不无恶意的想着。 只不过很多事情都是起初严禁后期崩坏,谥号刚开始的时候,在隋朝以前均为一字或二字,但是从唐朝开始,就开始玩坏了。皇帝的谥号字数逐渐增加,玄宗李隆基决定将先帝的谥号都改为七个字,如李渊为『神尧大圣大光孝皇帝』,李世民为『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 随后有样学样,一个比一个会玩,其中称冠的便是谥号长达二十五个字的奇葩,『承天广运圣德神功肇纪立极仁孝睿武端毅钦安弘文定业高皇帝』…… 而在当下,士人最看重的是什么? 便是门楣声望啊! 就是家族传承啊! 斐潜推出的这一套『八蠹』标准和惩罚方案,几乎是一下子就捅到了这些士族子弟的重要之处上,顿时酸爽不已,简直就是打翻了老坛一般…… 第1930章想得太多,做得太少 应玚低垂着脑袋,纶巾也略微散乱着,在一堆被抓捕的人群之中,默不作声,尽可能的将自己存在感减少一些。 应玚被在外布放的骠骑人马拦住,只不过因为不容易分辨出究竟是真的因为害怕骚乱才逃离,还是因为什么其他的原因,所以这些在城外拦截的人统统都送到了军营之中,由兵卒严加看管。 最先有人闹了一阵,然后应玚也企图一同起哄,但是后来来了个张校尉,二话不说就当场抓了十余名在前头闹事的,然后直接执行鞭刑…… 说起来也奇怪,如果直接砍头的话,那么不见得能够将群情激愤一时间镇压下去,说不得反倒是更让人群激动起来,而没有直接上来就砍死的鞭刑,一鞭又一鞭的抽打,受刑之人的一声又一声的惨叫,裸露身躯脊背之上的一道又一道鲜血淋漓,却很好的抑制住了这些人的反抗情绪,便再无人愿意跳出来表示抗议或是反对了。 应玚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但是他知道眼下的情况不太对。 有麻烦了。 这个骠骑不是应该焦头烂额的忙于在城中对付那些闹事的学生么?自己和刘桢就可以很容易的,甚至是很轻松的逃离长安才对啊,为什么会变成当下的这样? 明明我是先来的……嗯,不对,明明我是先撤离的,怎么反倒是落在了骠骑人马的拦截圈中?难道说骠骑人马早在昨天白天就已经开始布防了?但是也说不通啊,既然有时间在城外布防,为什么不进城中去平镇骚乱? 长安城中似乎已经完全平静,不知道是不是距离太远,根本听不到有什么特别的声音传过来,这么快就恢复了? 骠骑在做什么?他扣留我还有这些周边的人又是为了什么?难道说他已经猜测到了我和刘兄的手段?那么我又改如何做?刘兄逃出去了没有?渭水河畔应该没有布防罢?可问题是道路上都有设卡,水道之中又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 应玚的脑子当中各种各样的问题纷乱,每一个都没有得到答案,让他的脑仁不由得有些生疼。 可是令他更头疼的事情还在后面,随后军营当中来了一行人,便在军营之中高台上坐下,然后摆开了桌案,开始让一个个的上前询问,然后分拨…… 为了防止骚乱再度出现,张绣让人将拒马串联起来,然后中间只留了两人宽左右的通道,兵卒站在拒马之外用长枪进行阻拦间隔,根本连让应玚混在旁人背后的机会都没有。 纵然应玚一拖再拖,但是终究是面前的人越来越少,很快就轮到了他在前面了,而此时此刻要刻意往后躲藏,也明显就是一种暴露,便只能是硬着头皮上前,沿着拒马形成的通道,走到了高台之前。 高台之上,王昶和杜钰两个人,努力的分辨着经过的每一个人。他们的职责是前来初步的进行筛选,同时也是让这些人,或者说有问题的家伙更快的暴露出来。他们的目的并不是立刻分辨出那个是忠,那个是奸,而是取得他们对应的口供,然后从这些口供之中再次对应,如果有出现出入的,就必然有问题。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心理,因为这些人要么说真话,要么说假话,或者半真半假,但是只要有说了一句假话,就需要更多的东西为谎言去遮掩…… 应玚给了人群当中他的护卫一个眼色,然后缓缓举步,跟在了前面的一个人后面,他没让护卫直接跟着他,因为他害怕三个人在一起会更引人瞩目。所以干脆就是让护卫等到最后,反正若是他能脱身,护卫什么的,嗯嗯,自然也就无所谓了。 应玚的护卫并不清楚应玚究竟是怎么考虑的,护卫胳膊腿都比较粗,所以脑袋也就跟着粗一些,再加上又是长年跟着应玚的,已经习惯应玚说什么就做什么,没有自己独立思考的能力,所以自然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既然公子吩咐这么做,就照着做就是。 应玚似乎有意无意的抓了抓脑勺,似乎用的力气大了一些,竟然挠的原本的髻有些散乱,不少的丝垂了下来,再加上脸上特意沾染的泥土,应玚觉得自己应该能混得过去,就连说辞都已经打好了腹稿…… 应玚却不料等自己走到了高台近前,张绣拿眼一看,顿时皱了皱眉,没等应玚开口便说道:『汝之护卫何在?』 『啊?』张绣的提问顿时打乱了应玚的计划,使得他有些卡壳起来,『护……护卫?』 张绣上下打量了一下应玚,说道:『汝原有三名护卫,昨夜欲冲关卡,死了一个,应该还有两个……某没记错罢?』 『这个……』应玚左右晃动了一下眼珠,尴尬的笑着说道,『回禀将军,小的是害怕……引得将军不快,故而令其于后……』 张绣哼了一声,也不搭理应玚的说辞,而是朗声说道:『此人护卫,自上前来!』 过了片刻,残留的人群之中走了两个人出来,然后默默的来到了应玚的身后。 张绣摆摆手,示意这个事情他做的就到这里,其余的让王昶来问。 王昶一直都在旁边观察着,越看应玚越是觉得奇怪。正常来说,碰到这样的事情,灰头土脸蓬头垢面,也都算是正常,毕竟心神不定之下,也难以顾及什么自身仪容仪表什么的,头散乱沾染灰尘也是可以理解。 但是面前的这个人,却不是如此。 既然可以冷静的想到让护卫别跟着一起走,却又为何至自身上下脏乱不顾?这是其一。其二,既然有护卫随身,冲关闯卡,可以说是一时不明亦或是跋扈嚣张,但是当下又是唯唯诺诺谨小慎微的模样…… 其三,总觉得有些面熟…… 『来人!且拭其面!』王昶没有按照原本的问答次序来提问,而是招了招手,让一旁的兵卒上前先将应玚的脸擦干净再说。 应玚有心拒绝,但是一来也抗拒不了,二来又担心说自己拒绝反倒是欲盖弥彰,只得闭上眼听天由命的让兵卒粗鲁的在其脸上折腾…… 『咦?』在王昶身后的杜钰,看着应玚,也是微微皱了皱眉头。 杜钰在这一次大考之中通过了,又有举报这一次的事件的功劳,所以就直接分给了王昶当其助手,一同前来军营甄别人员。当下看到了擦去了脸上的泥垢尘土之后的应玚,似乎勾起了一些记忆。 王昶听到杜钰的声音,转头问道:『汝认得此人?』 『不认得……』杜钰缓缓的摇了摇头,然后在应玚才缓了一口气的时候,慢慢的说道,『不过,某在王兄文会上见过此人……此人询问某应试如何,又问了某落脚何处……』 王昶一愣,旋即转头过来看着应玚,冷冷一笑,『如此说来,某倒是也想起来了……某举办三场文会,朋友倒也捧场,场场皆至……』 应玚终是脸色大变,一时之间找不出什么言辞来搪塞,总不能说你们几个都认错了,老子其实有个双胞胎兄弟…… 张绣冷哂了一声,旋即暴喝道:『拿下!』 骠骑兵卒也立刻应和一声,刀枪齐举,抽后背的抽后背,敲腿弯的敲腿弯,还没等应玚和其护卫反应过来,就是被打翻在场,旋即扑上来压倒捆起。 这年头可是没有什么个人权利之说,也没有要给犯罪嫌疑人打个马赛克保护其权利,然后将见义勇为的举报者全须全尾的露出来的标准,既然有问题,便是直接先拿下再问! 应玚浑身一软,顿时如同烂泥一般,瘫倒在地上,之前的豪情万丈,是在自身没有遇到危险的情况下才有的,现在直面刀斧枪尖,哪里还有什么『贱』死如归的心思? 王昶和杜钰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一次,似乎网住了一条大鱼…… ……(??·????·??)????(·????·????)…… 觉得自己像条鱼,已经蹦跶上了刀俎的,还有韦端。 好不容易从将军府议事厅脱身,带着难以言喻的恶心回到了家中,头一件事就是将家中负责清理污浊废弃的奴仆全数拿下杖毙了,才算是稍微缓了一缓心头的一阵恶气。 『来人!且去……』 韦端还没有说完,便有管家战战兢兢的来到了堂前,禀报道,『主上,杜令君和李都尉来了……』 『有请,有请!』韦端站了起来,『等等,等某亲自去迎!』韦端急急的冲了出去,就连脚上的木屐有些歪斜也顾不得了。 见到了杜畿和李圆,韦端先是对着李圆深深弯腰,长揖到地,『某一时疏忽,治家不严!过错皆于某身!向李贤弟赔罪了!某已杖毙了此事之仆,日后也定然不会再有类似情形……』 李圆吸了一口气,上前扶起韦端,『此小事尔……嗯,此处也不是说话之所……』 『是,正是,请,有请!』 韦端忙不迭将两人引到了正厅,然后分宾主落座。 虽然说离开将军府议事厅,每个人都写了一份自陈表,但是并不代表着这一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还有许多的后续事情。 对于在城中抓捕的这些人,骠骑的意思是要公开审理,然后依律治罪。 是的,全部都要治罪,并没有说什么要和胁从之分,而是强调说了『依律』治罪,而这个『律』么,自然就是落在了韦端的头上。 参律院参律,不提出这个『律』的标准来,又能是何人? 之前韦端接手这个职务的时候,还是很得意,大摆筵席,洋洋乎熏熏然,可是现在都恨不得给自己几个巴掌!可问题是现在人已经站在了咖啡店之中,嗯,萝卜坑当中,面对压下来的规矩,即便是将自家的脸皮都抽肿了,又有什么用? 『来人!上茶!』韦端高声呼唤道。 『呃……』李圆听到上茶,顿时就打了一个嗝,一副按捺不住恶心的样子,连连摆手,『先别上茶了……某此刻听得此字,就……呃……呃……』 韦端顿时尴尬得要死,觉得脸皮之上又红又烫,又辣又麻,真是觉得就已经被人狠狠的抽了正反好几个耳光一样。 『都退下!退下!』韦端再次向李圆赔罪之后,长长的叹息一声,『此事……当如何啊?!』 若说个人的情感,韦端恨不得全数将城中闹事的人,有一个算一个,活生生先打断双臂,然后一个个再砍掉脑袋,算是赔偿他儿子受到的伤害。 可问题是,城中被捕的这些人当中,也是别人的儿子。如果说韦端能够将其中哪些真正对于他儿子韦诞行凶的人甄别出来,然后以直报直,以血换血,倒也没有什么问题,旁人也说不出什么不对来,可是昨夜之中混乱至极,到底谁动了手,谁才是伤害韦诞的人,根本无从分辨,又谈何处置? 而起即便是要依律处罚,这个『律』又从何而来? 以『叛乱』定罪?是不是会太重了? 以『违禁』定罪,是不是又太轻了? 更何况还有『有罪先请』、『亲亲而护』等的规定,这些又要如何衡量?若是自己定律定得不合理,然后将这些子弟全数都治罪了,虽然表面上这些子弟的父母未必会敢说什么,也未必敢对于骠骑龇牙咧嘴,但是一定会记恨,记恨几年,十几年,几十年! 这种记恨,会落在骠骑身上,也会落在自己身上,落在韦氏家族的身上…… 因为若是换成了韦端自己,他也是这样的。 事头之上,自然是表示,对,骠骑说的对,对,韦端也判得对,没意见,一点意见都没有,但是翻过脸去,就记得自家的儿子侄子被骠骑,被韦端给判刑了,给迫害了,至于自己孩子有没有做过一些什么伤害他人的事情…… 自己孩子那么乖,那么聪明,那么懂事,怎么可能会动手?动手的必然都是其他家的孩子,自己家的只是受到了牵连而已! 只要稍微想一想,韦端就觉得脑袋一个像是十几个那么大,心中又挂念着自家的儿子,又要考虑整个家族的未来,还要想着律法要依照那一条,还不想一口气得罪那么多的人,毕竟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维护起来韦氏家族声望…… 杜畿轻声说道:『听闻主公已经派人委任种氏参律……』 『种氏?』韦端瞪大了眼。 种邵当年死后,种劼就基本上闭门不出了,后来和谯并搞了一个什么谶纬宫,算是初步重新进入朝堂,结果现在…… 杜畿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委任为参律院辅编……』 韦端吸了一口凉气,身躯也不由得哆嗦了一下。种邵年轻时就有名气,在中平末年,就已经是担任谏议大夫,对于朝廷律法之类的自然是熟悉无比。种劼自然得传家学,对于律法之事也不见得比韦端差多少。 斐潜的意思似乎已经通过这一个任命跃然而出,若是韦端不敢做,或是不愿意做,自然就有人顶替他来做! 韦端不由得苦笑出声,眼中也是隐隐有些泪花,『某何错之有?做错何事?竟是落得此番场面?』 李圆嘿然有声,然后不客气的说道:『韦兄,不是做错,而是没做!』 韦端顿时将眼眶内的眼泪收了起来,『二位之意……』 杜畿皱眉说道:『韦兄,莫再试探了……事到如今,当有所为……』 韦端顿时就哑然无语,许久之后才拱拱手说道,『为兄错了。主公此举,乃欲分化吾等,为兄实在是……』 韦端其实已经明白了骠骑将军斐潜在这一次事件当中的用意,就像是骠骑常用的策略一样,似乎都摆在明面上,可是就是棘手无比! 其实那一句『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无党无偏,王道平平』,已经是讲得非常直白了。斐潜明明已经知道了会有人闹事,可是就是等着闹将起来,然后才一网打尽,甚至不惜冒着长安损毁的风险,就是为了让更多的人落到坑里,而这些坑中之人,就被迫要开始相互残杀…… 甚至连究竟应该用什么方法,其实都通过庞统的行为告诉了韦端等人。 只不过韦端之前还多少有些期盼,希冀着他依旧能够笼络关中三辅的士族大户大姓,来充当一个所谓关中士族『代言人』的身份,有更多的筹码,从而获取更多的利益。 可是现在一来,基本上全数成为了泡影。 因为伤害和仇恨。即便是将来或许有利益会暂且放下,但是也仅仅是暂且而已,就像是破镜难圆,覆水难收一样。 韦端心中有恨么? 有,自家儿子成了残废,即便是暂时忘却了,只要一到家中,又如何不想,如何不恨?然后其他人家的孩子受到了严惩,即便是『依律』治罪,就都会通情达理心甘情愿的接受么? 醉仙楼烧起来的那一把火,不仅是烧了醉仙楼,而且也是烧掉了关中三辅河东山西的许多士族子弟『朋党』的基础啊! 从此之后…… 『早知道……』 韦端长长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便是如此……』韦端咬着牙,就像是野兽在阴影中咆哮着,『既是不得不为之,便要做得漂亮些!』 第1931章有罪先请,有责当罚 『冤枉!』 『冤枉啊!在下确实是冤枉啊!』 『日居日月,照临下土!乃如之人兮,逝不古处?哀乎哉!』 『……』 当时散落在各个街道在各个的坊内的人,一集中起来,似乎就立刻显得数目庞大了,尤其是等到了韦端带着一帮参律院的人员开始准备问案的时候,都开始呱噪起来,纷纷扰扰一时间声震四野。 郭图的眼珠子转动着,对于这样闹纷纷的场面,似乎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甚至是连眉头动一下都没有,只是似乎磅礴的这些喊冤的声浪,都丝毫不能影响到他任何情绪一般。 逢纪则是站在郭图身侧,也是面无表情。 虽然说两个人在冀州相互拆台的时间多,相互合作的时间少,但是到了长安此处,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就靠拢了起来,似乎这样才能让他们孤寂的身躯多少能有一些温暖。 对于层出不穷的冤枉之词,郭图和逢纪都浑然不当一回事,对于他们两个来说,是否冤枉不重要,甚至是否对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两个人能不能趁着这个机会捞点好处,至少能在骠骑将军斐潜那边,混得更好一点。 这,才最重要。 『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师旷之聪,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尧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韦端稍微等这些嘈杂的声浪降下来了一些之后,便提气大喝道,因为声音提得太高,导致最后一句都有些破音了,就像是一只被阉割了的公鸭嘎嘎做声。 『汉!立国之初,约法三章!关中之民,尽皆顺服!』韦端喘了一口气,继续提着嗓子叫道,『今!以亦古法论,杀人者偿命,伤人及盗抵罪!又!骠骑将军仁德无双,依汉律,可行有罪先请再论!故!欲请者,上前来!』 听闻了韦端的喝话,郭图和逢纪不约而同的相互看了一眼。 有罪先请,是汉代特别给与官宦世家的一个优待政策,尤其是在光武帝之后,在律法上优待官员的规定。 原本是要六百石以上的官吏才能满足条件,但是东汉时期,不满六百石的官吏,犯罪也由皇帝裁决,自请罪可以减刑或赦免,如此一来就可以帮助官吏将罪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原先的优待线,六百石的职位么,大体上就是郡守之下到各个县城县令级别的官吏,而光武帝扩大化之后,几乎所有的官吏,都可以先请罪,然后免官来脱除一部分的罪责了,就像是……嗯,咳咳咳…… 听起来似乎不错,可以有罪先请,但是作为勾心斗角的资深人士,郭图和逢纪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其实这就是一个大坑,但凡是上前请罪的,也就代表着其真的是有『罪』了,或者说连其本人都承认了『罪』,而不是所谓的『冤枉』了。 而在人群之中,显然也有一些聪明人,在犹豫片刻之后,便有人大呼道:『吾等无罪!何须自请?』 原本想要上前的人迟疑着,然后收回了自己的脚,然后也跟着一同叫喊起来。 郭图微微翘了翘嘴角,隐蔽的冷笑了一下。 却没有想到韦端听闻了这样的喊声之后,也不慌乱,又等了片刻之后,声浪小了一些之后才说道:『既然无人欲请,那么便录毕自陈之后,以尽事宜……』 『以尽事宜』?这是代表说没事了么? 韦端此言一出,现场便是欢声雷动! 然而郭图却是心中一跳! 这与常理不符,尤其是在当下的情况下,骠骑将军既然动了这么大的阵势,岂有轻易放过的道理,所以必然有问题! 看着那些似乎喜笑颜开,似乎下一刻就可以归家,感觉自己什么屁事都不会有的闹事之人,郭图却觉得身上有些寒…… 汉律之中,确实是可以『有罪先请』,但是也有『诰之极而数,更言不服,其律当笞谅者,乃笞掠』!更为关键的是,汉孝惠帝规定了『爵五大夫,吏六百石以上』者可以免于『笞谅』,而之前韦端的那个『有罪先请』的标准刚好也是六百石!所以现在想来,怕是左右都是坑啊! 『来人!』韦端挥挥手,『兵卒上前,引领自陈!参律各吏,按律问录!』 郭图走到了已经摆放好的桌案之前坐下,然后就看见了压在桌案上的一张纸,上面写了几行字,『问者一,何方人士,因何来?问者二,昨夜纷乱,可做何事,可有何辩?问者三,愿认罪否?问者四,三问愿认罪与否?问毕,录,押签。引立另处。』 果然…… 这些豚犬,怕是要遭殃了! 先是以『有罪先请』来断了这些人的免除『笞谅』的机会,然后在『诰之极而数,更言不服』的证词证言上签字画押,那么之后还有什么好说的? 够狠! 郭图回头看了一眼逢纪,然后又看了看在台上的韦端,嘴里啧啧有声,看来这一次,骠骑是要一个大动静了! 想到了此处,郭图越的笑容温和,将那张提要的纸收了起来,对着跟着兵卒前来的一人问道:『稍安勿躁,某就几个问题……其一,汝为何人,因何而来?』 几个问题,简单明了,郭图很快就问完了。桌案之侧另有文佐,笔走龙蛇之下,很快就写好了一张供词,然后点了点上面的签字画押之处,让这一个人画押。来人上下一看,似乎也没有什么问题,便很痛快的签了字,然后又跟着兵卒走到了另外一个场所。 很显然,再这样的环境之下,所有闹事的人都觉得自己没什么事情了,更不会在这种毫无力度的问诘之下主动承认自己犯下什么过错,有什么罪行,所以基本上都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否认自己有罪,却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一步步的压缩了空间,直至毫无退路! 在轻松愉悦的氛围之中,第一遍的笔录很快就全数录完了。 韦端略微翻看了几份,然后嗤笑了一声,重新走上了高台,每往上走一步,脸色就阴沉一分,等到了站上高台的时候,脸色已经是阴沉得可怕。 『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韦端冷声喝道,『奈何顽冥不化!知错犯错,错而不改!昨夜纷乱,亡者二百七十人,伤者八百余,店肆损毁三百六十余,无辜而被劫掠之家,更是近六百之数!集市坊间,尸横于街,善良之辈,血流溢巷!醉仙楼由残毁立于眼前,由自狡辩,欲图免罪!此等奸猾之徒,穷凶极恶之辈,有何面目自称仁德家传,经学子弟?当皆以叛、逆而论!』 众人便是大哗,又是高叫冤枉等等,还有些人见势不妙,起哄着让人往前冲,意图突破兵卒围堵想要逃离,结果韦端直接下令当场将有异动这些人或斩或射,尽数击毙! 鲜血横飞,人头落地,这些家伙才知道这一次,问题大了…… 『笞、谅、而、问!』 韦端咬着牙,从牙缝当中蹦出了四个字。 这一次兵卒上前,就毫不客气了,两三人拖拽着一人,就像是拖着一只猪狗一般,到了在参律院的各个官吏的桌案之前,先是一巴掌扇懵,然后直接踹倒在了地上,然后三下两下就扒了这些人的衣裳,露出或是雪白或是淡黄或是略黑,但是基本上都还算得上娇嫩的臀部来,然后抄起又黑又长的……嗯,板子,顿时就啪啪啪的响起了富含韵律的声响…… 郭图捋了捋胡须,欣赏着各色不同的……然后有时还在心中或是赞叹,或是怜惜,等案前的兵卒打过了一轮,便不急不缓的问道:『汝可知罪?』 『唔……某……嘶啊,某……』案前的人臀背之处血肉模糊,痛的话都说不利索。 『谋逆之徒!负罪顽抗!拒不肯答!再打二十!』郭图抖了抖袖子,然后微微往上捋了捋,似乎要撸起袖子大干一场的模样。 隔壁的逢纪显然也是兴奋起来,哈哈笑着的声音都传了过来。 又是二十板,打得案前之人死去活来。 『再问,汝可知罪?』郭图等板子停下了,微微敲了敲桌案。 『……紫……紫罪……』案前之人痛苦的连连示意,生怕说得慢了,又是再来一轮板子。 『记,认罪。』郭图瞄了一眼桌案边上的书佐,然后又问,『汝为何人,何人同行?』 『记,同伙三人,各为……』 『记,夜反宵禁,劫掠市坊,杀一人,伤二人,夺财无算……』 『冤……冤枉,某没……』 『记,奸猾狡辩,罪加一等!再打!』 『记……』 书佐一声不吭,运笔如飞。 墨汁附着在了竹简之上,仿佛是即将凝固的血液一般。 ……(皿′)y~(:)~…… 大汉骠骑将军府。 斐潜和庞统荀攸二人,正对于这一次的事件,进行最终的分析和整合。 经过一再的探讨和确认,斐潜和庞统荀攸都基本上确定了这一次事件,不是由曹操或是什么其他的诸侯动的。 因为很明显,没有具体的军事行动配合。或者说,并没明显的信息联系,但是也不排除斐潜动作太快,这些家伙来不及反应。 斐潜已经下令各防区将军,严加注意,一有动静便要及时上报。 曹老板正忙于和孙十万对掐,无暇他顾,也不可能故意在这样的时间点再来撩拨斐潜,当然从某个角度来说,倒是孙权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只不过斐潜这里不管是蝗灾还是考试,其实都有一定的偶然性,使得要说孙权在江东就预测到了斐潜这里什么时候有蝗灾,什么时候举办考试,那简直就是比神通还离谱的事情。 所以,这一个事件,基本上来说,就不会涉及军事方面。 还有一个重点,就是在对于阮瑀的处置上。 阮瑀被抓捕的时候,居然表现得很坦然,根本就没有任何抵抗。或许在阮瑀心中,他依旧是觉得这个事情并不大,不就是针砭时弊么?那个读书人不指点江山,痛斥弊端的?只不过这一次,动静大了一些而已。 荀攸认为,没必要杀阮瑀,因为一来阮瑀是名士,因言而杀士,不似明主,与斐潜的名声有妨碍,第二,阮瑀并非是主动挑事的,根据现在所掌握的一些情况来看,阮瑀应该是被推举出来的一个名头,并非是真正主事之人…… 庞统则是觉得即便是阮瑀不是出来挑事的,也应当承担相对应的责任,即便是不杀,也应当给与一定的处理,甚至是要加重处罚,否则仗着名声大,就可以无视法律? 两个人各执一词,相争不下。 斐潜的个人感觉,或者说对于阮瑀的处理意见,大体上更倾向于庞统。 就像是后世的砖家叫兽,若是说其不知律法,是一个法盲,然后可以不知者不罪,或者说因为其为公众人物,所以免除或是减轻罪名? 若是如此,岂不是往国家律法的脸上扇耳光么? 更何况作为公众人物,既然享受了公众人物所带来的的利益,那么也要相应的尽一些公众人物的责任,比如犯罪了,影响到了公众,自然是罪加一等。 不过,荀攸也有一点说得不错,就是阮瑀若真的并非主动挑事的,那么自然还是有一些区别,毕竟后世也有故意和过失两个不同的等级。 『报!』一名兵卒赶了过来,将张绣和王昶联名的报告呈送了上来。 『没想到,还真抓了只大的……』斐潜上下看了几眼,不由得感叹道,『只不过……可惜了……』 应玚被抓住了,但是在应玚供出刘桢之后,张绣再派人前往渭水边寻找刘桢踪迹的时候,却没有找到人。 根据应玚的说法,阮瑀确实是被他们利用的,这倒是可以稍微减轻一些阮瑀的罪名,当然依旧还是要受罚…… 主要罪责明显就是在应玚,尤其是在这个失去踪迹的刘桢身上! 渭水啊…… 自己缩圈的时候,漏了水路……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斐潜自己名下虽然有商船,但是确实也没有组建水军,自然也谈不上什么在渭水上下的水面日常巡逻了。 『来人!立刻前往潼关、蒲坂津传讯!如遇此人,即可捉拿!』斐潜立刻签了一封军令,让兵卒快马前往潼关和蒲坂津进行拦截。 『由此而见,固然三辅河洛之地水道多有激险,然亦当组建水军,亦应不时也……』斐潜说道,然后又交代荀攸前往去再次审讯应玚,看看能不能得出更多的信息。 荀攸领命而去,斐潜沉思了片刻,伸出三根手指头,摇晃了两下,对着庞统说道:『三个事……一个是将那些上榜中选之人文章公布出去,然后立刻加以任职!所选之职么,可以略微调高一些……』 对于守规矩的人,是需要进行褒奖的,不守规矩的,要受到惩罚,否则律法就毫无意义。 就像是后世异族之人,检测核酸之时公然插队,然后还有华夏之辈要宣称什么礼让,表示什么风度,简直就是公然践踏律法,至家国声名于不顾。 当然,对于那些负责检测的人来说,就像是市之中负责称重的劳工,先称那个都一样,你来也是称,他来也是称,反正都要称的,所以是不是插队的,对于他们的工作量并没有什么影响,所以无所谓。 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像是在关中三辅的一些大姓大户之人,再加上刘桢应玚之辈,又有名望,又有文采,所以『给个面子』呗? 而现在斐潜则是通过这一个事情,表示在关中三辅担任公职这些家伙,拿着公家的俸禄,却对不守规矩的外人礼让三分,这是何等的勇气和雄浑的胆魄? 『第二件事,一经查实,和刘、应二人有所牵连之吏,一律撤职查办!』斐潜冷声说道。这些吃里扒外的猪犬,不及时清理出去,还留着过年么? 庞统点了点头,然后问道:『即便是……韦杜之流?』 斐潜沉吟了一下,依旧是点头说道:『不论何人,若是涉及,皆严加处置!』 看起来似乎是小事,甚至还有人会觉得冤枉,但是实际上这样的行为破坏力极大,若是有人不守规矩不仅没有处罚,反倒是能获取利益,那么自然而然之后,还会有人愿意去遵守规矩么? 汉代不是没有律法,也不是没有监察检察制度,但是最终都沦为了一纸空文,其根本的原因还不是一次又一次的这样小事累加起来,最终成为了一个外人嘴中的笑话。 『其三,核查补遗之中替考之人,广而告之,永不录用!』斐潜说道,『考举之制,即便是再精密规范,亦难免有人舞弊,但是不管如何,一经现证实,便是广告天下,永不录用!』 一个靠作弊手段走上官吏岗位的,将来还指望其能良心现,成为一个刚正不阿嫉恶如仇遵守规矩的良吏么?就像是明知道是一粒老鼠屎,还往饭里加,希望这颗老鼠屎能最终变成一粒米?所以最根本的办法就是让这些隐患永远不出现在公职之中。 对于这个,庞统没有什么意见,点头表示记下了,将会让尚书台拟定檄文公告…… 第1932章器具之用,公私之分 黄昏时分,整整审问了一天的韦端,最终只是回家中稍微眯了那么一小会儿,便重新赶回了参律院,还未翻看整理那些闹事暴动之人的供词,就见到有几个属下正凑在一处议论纷纷,便问道:『何事生?』 『啊?这个……回参律,听闻已获主谋之人……』 『什么?』韦端不由得瞪大眼珠,惊问道,『何时之事?又如何捕得之?』他一直以为他这里应该可以算得上是最快了,没想到还是有人跑在了他前面。难道说阮瑀不是主事之人?可是证词之中,依旧有不少人指向了阮瑀。 『听闻乃城外张校尉带人拦截,正遇贼子潜逃……』 『可有招供?』韦端又追问道。 对于这个问题,众人也都摇头表示不知。骠骑将军府衙之内的人事情况本就相对来说比较封锁,即便有一些什么消息传出,大部分都是一些比较大概的事情轮廓,具体情况自然也不是他们这些小吏能够打听到的。 韦端沉默了片刻,虽然心中难免好奇,也有些愤恨,毕竟若是说起来,自家孩子的手臂就是折在了这个主谋身上,不管是阮瑀还是这个被张绣抓住的主事之人,都是罪该万死!『此事不要多议!整理证词为上!此乃主公交待要务,切切不可疏忽!』 属下们闻言连连点头,然后开始分散开来,对于昨日一天的证词进行整理和归纳,甚至有必要的话,还需要再次将人犯带来询问盘查一些模糊的表述,事项也是非常繁多。 韦端坐了下来,翻看着一些已经整理好的供词,然后现其中多有矛盾之处,心中知晓多数也是屈打之下,然后犯人为了免除皮肉之苦,便是审讯者说什么便应什么,导致有些出入。 最大的问题就是阮瑀。 有人供出阮瑀当时是倡之人,是阮瑀带着人烧砸了醉仙楼,但是也有人说其实并不是阮瑀y一开始就要去醉仙楼的,而是其他人引带着阮瑀去的…… 这两种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阮瑀这个人,韦端多少也有些听闻。因为阮瑀是陈留人的关系,所以当年蔡邕还在雒阳之时,曾经跟着蔡邕学习过一段时间,也得到了蔡邕的不少称赞,说其文章精炼,颇有大家之风,然后乐理也是精通,甚至还有些琴章创作,闻名一时。 说起来,这个阮瑀,跟骠骑将军是同门啊…… 那么手头上的这两份证词,到底是要用那一份比较好呢? 人越是落魄失势,越能感受到权势加身的种种好处。韦端一度被闲置,品尝到了最为清冷的苦楚,自然对于当下好不容易获取的权柄很是在意,可问题是,韦端不清楚斐潜究竟是怎样想的…… 对于韦端来说,斐潜就像是一个深渊,虽然谁都可以看得见,但是要丈量出深渊底部有什么,要看清楚其中潜藏着一些什么,却云山雾罩,迷雾重重。 问么? 不能问。因为问了就代表自己的能力不足,需要依靠斐潜的指点才能走下一步,而即便是韦端自己,也不喜欢那种说一句动一下,点一下走一步的下属,更何况原本就不算是获得了多少的宠爱的韦端自己? 说起得到骠骑的宠爱,必然就是那个黑胖矮矬子庞统了。 可惜自己之前…… 哎,韦端长叹一声,真切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一失足成千古恨。他现在就像是没有持证就上岗的技师,想要好好舔一舔斐潜,都不知道应该怎么下嘴。 要不将两份不同的供词都上交? 韦端也立刻否决了这样的想法,因为这代表着不负责。属下是要来做什么的?官职给了自己,斐潜是要自己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来制造问题的,没看已经有种劼在一旁虎视眈眈,随时准备替换了么?自己这样做,岂不是给骠骑一个最好的理由来替换掉自己? 所以只能是选一个,可是究竟要选哪一个? 是咬死阮瑀就是主谋? 还是说表示阮瑀只是被这些人推出来的门面,其实跟他没多少直接关系? 头痛,韦端的眉头深深皱起,因为这或许是一个将决定他后续官宦生涯的决定。 ……(*T_T*)…… 相比较而言,暂时没有什么官职,只是参律院的一个小吏的郭图和逢纪,就比较轻松一些了。 天塌下来,自然有个头大的去顶着,当然,现在的郭图和逢纪并不是属于个头大的一类,因为他们已经萎缩了许多。他们需要阳光雨露,需要再一次的得到机会,而一同失去了恩泽的两个人,也就失去了相互竞争的必要条件,所以两个人的关系无形当中就大大缓和起来,甚至可以坐下来一同喝喝小酒。 男人么,十几二十岁,喝酒的时候多数都吹牛皮,撩或是聊女人,但是到了年龄之后,虽然色心依旧有,但已经不是绝对的需求了,更多的还是需要权柄。由奢入俭的郭图和逢纪,自然更是如此,三句两句就又绕回了这个方面。 『骠骑如此……』逢纪滋溜了一口小酒,然后扔了一块腌菜在嘴中,『也不怕……』 『怕什么?』郭图拿起筷子,在腌菜之中略微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失去了兴趣,又将筷子放下,『若是怕了,还是骠骑么?』 『这倒也是……』逢纪瞄了郭图一眼,心中暗自笑。吃不惯这么差的菜肴罢?于是乎逢纪又特意夹了一筷子扔在嘴里,咯嘣咯嘣的咬得作响,然后忽然脸色微微变了变。 这一块太咸,齁到了。 郭图正在摇头感叹,没注意到逢纪的变化。到了关中多少也有些时间了,向来习惯于揣测人心的郭图,也不由得表示,斐潜和袁绍,两个人的行为模式完全不同。 如果是袁绍,遇到了这样的事情,应该会怎么做? 嗯,袁绍应该不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因为袁绍根本不会打破旧有的规则,甚至在下达一些命令之前,袁绍还要犹豫再三,权衡利弊,然后等到所有人都对于这个事情失去了兴趣之后,或许袁绍才会下命令去修正一些事情,根本不像是斐潜,大刀阔斧披荆斩棘一般。 既然是披荆斩棘,自然少不了被挂到一些血肉。 袁绍啊…… 郭图忽然有些心悸起来,因为他现他竟然想不太起来袁绍究竟是什么样子了?按照道理来说,郭图他几乎天天都陪在袁绍身边,每一天一抬头就能看见袁绍的面貌,甚至能从袁绍动一动眉毛,撇一撇嘴角的细微行为当中,察觉出袁绍的心态变化,可是原来应该是这么熟悉的一个人,一位旧主公,自己怎么模糊了袁绍的容颜了? 郭图不由得咳嗽了一声,然后掩饰了一下眼中的神态变化。 逝者已以,还是要看当下。 和韦端不同,韦端是不知道怎么下嘴的无证技师,而郭图则是已经在邺城进修毕业,几近大圆满状态的高级技师,对于要怎么舔,自然是颇有心得。 『此次,怕是人头滚滚……』郭图笑了笑,『此等愚钝之辈,竟以为可以假民意,要挟骠骑,却不知民意此物,最为反复无常……』 逢纪也是点头,然后说道:『若是某所料不差,明日骠骑便会安抚城中百姓,彰显恩德……如此一来,此等之辈便算是死了一半了……』 『剩下一半,便要看这些涉事家族了……』郭图缓缓的说道,『若是懂得做的,多少还能活一些,若是不稍事务者,呵呵……』 逢纪略微沉默了一下,然后摇头叹息道:『若是你我可以直面骠骑,得进一言,也就不枉费日间那般劳累……』 郭图也忍不住,跟着叹息了一声。 作为技师的悲哀,就是奋力的舔了,可惜还隔了两三层,主人没看到没感觉到啊…… 论起士族之间的各种手段,在竞争更加激烈,拥挤踩踏现象更明显的山东,自然是更加丰富多彩一些。 在郭图的意识当中,上位者最为忌讳的,就是其统治权被侵犯。平日里面嘻嘻哈哈,甚至主动礼节下士,给名士铺席子穿鞋子都没有什么问题,就连当初袁绍还是个太守的时候,也没少干这样的事,可是如果说涉及到了袁绍自身的根本统治权,那么必然就会收到袁绍最强力的反击。 就像是当时田丰要提议迎帝,郭图就知道绊倒田丰的机会来了。 这一次长安学子以舞弊为由闹事,在郭图看来,其实并不是舞弊不舞弊的问题,毕竟都是出来混的,真要舞弊,骠骑会用那么拙劣粗浅的手段么?所以,其实更多的还是这些学子不甘心失去了被『礼贤下士』的资格,不适应从被人求,到求人的一个转变。 这些傻子,太年轻了啊…… 郭图微微摇头。 要是在山东,根本就没人会理会这些,倒不是说这些人会支持察举或是考举,而是以舞弊为由根本就闹不起来,替考?这不是常有的事么?拿几个钱就能买到人来替,不都是这么做的?有什么好说好闹的?要不然养门客干什么? 当然一开始的时候,也有人看不惯,但是后来做的人多了,反倒是习以为常起来,就像是给自家主子的孩子找两个三个的伴读,平日里面脏活累活都让伴读来干,不是很正常么? 所以见到了骠骑将军斐潜选的这一条荆棘路啊…… 『啧啧……』郭图饮了一杯,不知道是在感慨,还是在品味。 想当年,自己似乎也一度豪情满怀,到了现在人到中年,似乎只剩下了一身跪舔的本事,其余的理想,似乎就和袁绍的面容相貌一般,已经淡化,甚至想不起来了。 『郭兄,』逢纪说道,似乎也有些期盼,有些忐忑,『不知骠骑能不能看到……』 郭图轻轻拍了拍桌案,『你我便是此具……』 逢纪点点头,又摇了摇头,然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是啊,现在不就是如此么,不过是骠骑之下的一个器具,骠骑愿意用,自然就会用,不愿意,也就不用,器具能自主做决定么? 就像是同样一个罐子,或许可以用来装酒,也可用来装水,甚至还也可以被用去装屎尿…… ……(/_\)(╯︵╰)…… 大汉骠骑将军府。 政事堂之中。 斐潜现在就闻着富含着屎尿等等复杂气味,见到了阮瑀。 监狱之内,即便是有窗户,有通风,可是依旧一股阴寒之气散不去,阮瑀只不过在牢中待了一天一夜,就似乎已经被这样的气味浸染,浑身上下狼狈不堪,似乎都能因隐隐约约看到在其身上散出来的墨绿色的线条。 『来人!带阮兄且去梳洗一番!』斐潜微微皱眉,叫来了仆从,带着阮瑀先下去梳洗。 怎么说阮瑀也是蔡邕的一个徒弟,斐潜多少也是要见一见的。 一入江湖深如海。 有人,就有江湖。 当然也可以说,一入豪门,深似海,或者说一入朝堂诡如狱都行。 因为其实说的都是同一件事情。 利益。 可是斐潜想不明白阮瑀为什么要蹚这一次的浑水,还将自己全身上下弄得一身屎尿污浊?阮瑀为的又是什么?利益点又在哪里? 斐潜不明白,阮瑀则是更不明白,在见到了斐潜之后,依旧是还有些呆呆木木的样子,似乎还没有从混乱当中完全清醒过来。 斐潜忍不住偷偷吸了吸鼻子,然后觉得确实没有什么异味了,便说道:『若说起来,某还当称阮兄一句「师兄」……』 阮瑀愣了一下,然后拱手说道:『这个……不敢当……』 一旁陪坐的庞统直接翻起了白眼。 斐潜忍不住呵呵笑了两声,越的觉得阮瑀若真是这样的性格,做不了什么太大的事情,但是也并不能完全确定,毕竟还有司马懿先美,嗯,先痴于前,谁知道阮瑀是不是装出当下这样的? 『闻昔日师傅授阮兄以《诗》?』斐潜想找到一个突破口。 阮瑀点了点头,『正是。』然后就闭上了嘴。 斐潜挑了挑眉毛,没说话。 阮瑀沉默以对。 斐潜看了一眼庞统。庞统又看了一眼阮瑀。 阮瑀依旧惜字如金。 『这个……』斐潜忽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微微沉吟片刻,问道,『某有一问,不知「韡韡」二字,何解?』 阮瑀点了点头,很快的就说道:『「韡」者,韦华也,以光明盛大之貌也,《诗·小雅·常棣》有云,「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嗯?骠骑莫非说某有违常棣之理,背离兄弟之情?』 斐潜笑道:『难道不是么?』 阮瑀摇头,『非也。个人情谊为私,为民请命为公,岂有因私而废公者?故而不为背也。』 『啊哈!』旁边的庞统是在有些忍不住,正坐了身姿张嘴准备驳斥一番,却被斐潜所制止,只能又是重新坐回去,微微哼了一声。 『如此……』斐潜想了想,笑着说道,『请阮兄随某来……』 出了政事堂,斐潜带着阮瑀向前,在广场换乘战马,然后来到了城南大狱。长安城中,有两个监狱,一个小一点,北狱,一个大一些,南狱。 当下南狱之中自然大多数都是关押着当日抓捕回来的那些人,斐潜站在监狱入口,并没有进入,而是令人带着阮瑀到里面走一圈。 阮瑀不明白,但是也没有什么异议,跟着护卫就进了大狱。监狱之中,那些关押着的犯人,都和没有沐浴修整过的阮瑀没什么差别,甚至还要更加糟糕,一些受刑的还是血肉模糊,整个监狱之中臭气熏天。 阮瑀也不由得皱了皱眉,以为斐潜是要让他知道在外,和在监狱之中的对比,但是阮瑀却丝毫没有在意,只要心安处,便是彩云间。 『是……这是……』 『啊啊啊,这是阮兄来了!』 『阮公子!这里!阮公子!』 『啊呜……』 监狱之中,浑身干净,穿着锦袍的阮瑀就像是带着监狱之中少有的阳光,从天上缓缓而落一般。顿时引起了监狱之中的一阵骚动,无数或是污浊,或是枯瘦,或是染血的手臂从木栏之中伸了出来,在空中胡乱的抓着,就像是要将这一缕阳光全数抓到自己手中一样。 『阮公子,你是来救我的么?』 『阮兄,快看这里!这里!快救我出去!』 『阮兄,我是……』 『阮公子……』 阮瑀身边的狱卒呵斥着,毫不客气的拿着短棒敲打着,将但凡是要拉扯到阮瑀身上的手臂全数敲打得缩回去。 当哀求变成了哀嚎之后,没得到满足的希望就沦落成为了怨恨。 『叛徒!』一个声音有些突兀的响了起来,『他是叛徒!他背叛了我们!』 『……』阮瑀愕然。 原本在木栏之中激动的挥动着的手慢慢的停了下来,然后露出一只只或是红,或是黑,或是白的眼珠子来,然后死死的盯在了阮瑀身上,『叛徒,你是叛徒……』 『这个畜生!定然是背叛了吾等,方得如此逍遥!』 『阮瑀,怪某错信了汝……竟然错信了汝啊……阮瑀,卖友求荣,卑鄙无耻!当天诛之!』 『阮瑀!汝不得好死!』 『恶贼!恨不得挫骨扬灰之!』 『he~腿!』 一股似乎还带了一些血丝的浓痰喷吐出来,正好落在了阮瑀的衣袍上,似乎将原本绚丽的光华污浊了一分。 『呸!』 『噗!』 无数腥臭的,粘稠的液体,或是半固体,从或是黄板牙或是黑蛀牙之间喷出,然后乱纷纷的落在了阮瑀面前身后,脸上身上,也似乎落在了阮瑀的心中,他瞪大眼,茫然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看着这些上一刻还在亲切的叫着『阮兄阮公子』,然后下一刻就充满了仇恨喊着『恶贼畜生』,似乎要生吃他的肉一般这些人…… 第1933章民意之声,尊者之讳 长安。 天空似乎依旧晴朗,蓝天依旧还是那个蓝天,云朵也似乎没有任何改变,依旧懒洋洋的爱动不动,但是一切似乎又有了新的变化。 斐潜看着阮瑀摇摇晃晃走了出来,整个人从最开始的光彩自信进了大狱,然后现在萎靡不振仿佛在大狱之中被满身大汉了一次又一次,身心都受到了巨大的伤害,不由得微微笑了笑。 阮瑀到了近前,似乎脚步都有些不稳,摇晃了一下才站定了,目光散乱且茫然,没有什么焦点,一身锦袍上下都是被人吐的污浊,散着令人厌恶的气味。 斐潜招招手,让人替阮瑀换一件外袍,然后也没有多说什么,再次带着阮瑀离开了大狱,前往受灾的市坊。 市坊之中,被焚毁的焦黑房柱直立向天,仿佛是在向着苍天无声的控诉着什么。收拾整理残骸的普通民众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默默的在废墟之中扒拉着,偶尔传来一些压抑着的抽泣之声。 斐潜回头,对着阮瑀说道:『阮兄且再去走一圈。』 阮瑀有些木然的下了马,然后在护卫的陪同之下,缓缓向前。 周边民众既没有需要专人前来阻拦,也不需要兵卒看押着场面,相反,不管是坊丁还是兵卒,都在和民众一起整理那些残骸,将还算是可以恢复,或是还能正常使用的物件,一件件的从废墟当中整理出来。 烧的半黑的砖,被砸瘪了的釜,慢慢的在街道一旁垒起来。没有人对着缓缓行来的阮瑀多加瞩目,也没有人冲到阮瑀面前要阮瑀做这个,亦或是要那个,每一个人都在忙碌着,什么话都没有。 阮瑀默默的走了一圈,然后默默的又重新回到了斐潜面前。 『阮兄,何为民意?民意为何?』斐潜缓缓的问道。 阮瑀下意识的张开嘴,似乎想要回答,但是似乎被什么东西卡在了嘴边一样,啊了一声却吐不出什么字来。 斐潜微微叹了一口气。 从某个角度来说,阮瑀应该算是一个公众知名人物,简称公知,而这个阮瑀,却并非是为这些普通百姓代言,而是面向着那些大狱里面的,各怀鬼胎的家伙说话。 当然,或许在阮瑀原本的观念之中,所谓的『民意』便是那些人的民意,而不是眼前的这一些忙碌无言犹如蚂蚁一般的黎民百姓。 『《诗》者,无其名也,然有其重!』斐潜看着前方的那些民众,缓缓的说道,『师傅授汝《诗》,非因阮兄文采也,乃知阮兄无意于仕,便以《诗》励,欲汝效而仿之,采民间风、雅、颂,表其赞,宣其恶也。』 『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斐潜转过头,看着阮瑀,『敢问阮兄,无邪否?』 当然,蔡邕当年传授《诗经》给阮瑀的时候,未必是和斐潜所说的意图一样,是为了让阮瑀能像周朝的采诗官一样采集民风,但是并不妨碍斐潜这么推测,这样的论断。 阮瑀既然身具名望,当属公知,而公知的一个很重要的责任,确实是需要替民畅言,但是这个其中的『民』,又是什么『民』?这个『畅』,又是否变成了『娼』? 『无邪……无邪……』阮瑀喃喃的重复着,然后摇晃着身躯,仿佛是内心当中有什么东西垮塌了一般,连带着站都站不稳,颓然跪倒在地面之上,鼻涕眼泪滚滚而下,『恩师……恩师啊……』 平常就有话语权的那些士族子弟,还需要特别的什么人代言么?还觉得那些家伙说话不够大声么?还需要特别的组织什么会场,要给这些人什么说话的权利,展示出特别的倾听来表示自己真的是倾听了『民意』? 听的是什么?说到底,还不是去巴巴的赶着听那些银钱碰撞的声音! 而像是眼前的这些民众,说了一些么? 有人真的会去听么? 这些普通的黎明百姓,一没有述说的地方,二没有表述清晰的能力,久而久之,也就都习惯不说了,沉默着,就像是一只只蝼蚁。而那些蹦蹦跳跳,似乎每一天都要蹦一蹦的,多半也是别有用心之辈。 真正的民意,是需要被代言的,因为普通的黎明百姓,真的不懂得要怎样说,或者怎么说才算是符合规矩,适应流程,但是这些『代言者』,或者说『公知』,往往屁股又常常长歪了,于是乎,《诗经》便在秦朝开始大规模的禁止,即便是再汉代重新拿出来,也没有人愿意继续《诗经》的伟大…… 斐潜看着嚎啕大哭的阮瑀,并没有去劝慰。 从某个角度来说,斐潜并不喜欢像是阮瑀这样的公知,甚至像是祢衡那样的大口径散弹枪人物。 不过,祢衡确实是喷子界的良心,后世的人在网络上喷,都是小儿科,人家祢衡实名喷人,脱光衣服,刀架脖子上,照喷不误,就问后世有几个杠精喷子能做到? 为了贯彻喷的艺术,学富五车,才智技能都是为了喷而服务的,而且还喷得有始有终,再看看后世许多杠精喷子,只敢在网络上喷一喷,过个嘴瘾,现实里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实际生活依旧是怂得要死,简直就是毫无节操,哪能担得起『杠精』这么伟大的名号? 后世的杠精和喷子,多少还是要学习一下祢衡的,不能光在网络上喷,而是要在现实当中喷,同时不喷到自己被人砍死,绝不罢口! 所以斐潜其实也觉得这一次有阮瑀出现在这里,总归比祢衡出现在长安要好一些罢! 说起来,斐潜也能理解为什么会有阮瑀和祢衡这样的人,因为不管是阮瑀还是祢衡,都和后世的网络喷子有些不同,毕竟阮祢二人都是有些才学的…… 汉代人才选用,是察举制,换而言之,在当下大汉社会之中,一个人要往上爬,基本上的操作就是鼓噪自己的名声。 想要自己有名望,便或是彰显自己的道德,或是宣扬自己的才学,或者是找到一些大腿来报替自己背书,最差的,便是扔钱财出去,好歹也有一个散财『八厨』的名头。若是按照后世那些欲求不满,整天求爽的人来说,就是需要装『哔』,要有扮猪吃老虎的情节…… 至于装什么样的『哔』?便是有什么『哔』,就装什么『哔』,实在不行,就装道德孝子『哔』,这个比较简单。 难一点的,是装才能『哔』,毕竟这可是货真价实的,跟人一交谈,有没有才学,别人就能判断出来,装不好就露馅了,所以装才能的『哔』,是有本事的人去做的。比方猪哥的『舌』战群儒,大概就是这么一个类型的『哔』。 祢衡呢,大概率就是在装『哔』的时候装过火了。和后世那种只敢对着网络喷,在现实当中唯唯诺诺,对着权贵俯贴耳,只敢对着普通百姓喷的那些人不同,祢衡是那个名头大,喷那个,那个地位高,喷那个…… 说白了,后世的喷子,许许多多都是狗性,欺软怕硬,看到恶人摇头摆尾,看到善人不停的吠,所以将后世的喷子名头,直接套用在祢衡身上,其实也不是很合适。 『察举之制,已是弊陋,不得不改!』斐潜指着眼前的情形,沉声说道,『若是不能改,便如眼前,终将一日,毁于所谓「民意」之手!阮兄,知错能改,方不负师傅厚望!还望慎思之!』 见阮瑀悲切难以抑制,斐潜也没有继续说什么,而是让人先将阮瑀带下去,等他冷静冷静再说。 等斐潜回到了将军府衙,韦端已经等候多时了。 韦端恭恭敬敬的递上了表疏,禀报道:『参律上下,尽心竭力,人犯计一千三百七十人,皆审理完毕……所列之罪,皆于表中,还请主公阅览……』 在韦端袖子当中,还有另外的一份表疏。其实韦端一直都没有想好究竟要给阮瑀定是按照谋逆主事,还是被人胁从的罪行,然后今天到了将军府一打听,听闻斐潜将阮瑀提了出来,然后又有问话什么的,才最终决定用贴近于事实的那一份,而不是夸大阮瑀谋逆的那一篇。 斐潜展开表疏,上下查看。 这一次,也算得上是参律院爆出了强大的战斗力,否则按照汉代官场拖拉的习惯来说,这么多的犯人,没有十天半个月,甚至半年都未必能够审理完毕的。 所以说,能不能做事,主动和被动之间,还是相差非常大的。 斐潜看着,缓缓的摇了摇头。 韦端的小心肝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流,肉之刑,多有不妥……』斐潜缓缓的说道。 韦端大体上还是没什么错,大体上分为了三个轻重等级。最重的,依照汉律,对于一些确凿是杀人了的,判处斩刑,对于手上没有沾染鲜血的,只是抢夺财物或是毁坏市坊的,以次一档判决,流放为主,然后再次一档的,只是跟着起哄的,没有明确的罪行指向的,则是以肉刑鞭挞并处罚金。 听闻了斐潜的话,韦端愣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的问道:『主公之意是……还请主公指点……』 斐潜反对用『斩』、『流』、『肉』,并非是因为圣母心作,而是相反,觉得仅仅是『斩』、『流』、『肉』,太过便宜了。 『肉』简单。 『流』,之前斐潜就有提及过,将这些怀有异心的家伙往边境上送,其实就是给自己添堵的行为。 而另外一个刑罚,对于很多人来说,『斩』,无疑就是最佳的结果。 前来参加考试的这些考生,基本上来说是大体上属于各家的旁支,也就是大概归属于『寒门』一列的,所以即便是斐潜斩了这些人,对于这些士族世家家族来说,伤害也不大,就像是剪掉了一些枝杈,并没有伤到主干,而且因为斐潜斩了这些人,那么这些人的罪责也就自然以死抵消了,剩下的,便是失去了亲人而慢慢衍生出来的怨恨。 这种事情,斐潜在后世没少见。 从最开始祈求原谅,哭求和解不成,随着自家孩子偿命之后,便演化成为了满心愤恨,为什么对方不愿意和解?凭什么都跪下去求了还不肯原谅?为什么一定要害我家孩儿性命?然后就觉得自家孩子的罪已经结束了,然后对方家庭的『罪』才刚开始,去纠缠,去闹,去围堵对方家门。 『入室杀人劫掠者,斩!』这个没有什么问题,也是应当如此判决。 『若围殴而致死者,虽亦死,然不当斩也。』斐潜冷笑了一声,『当判偿!』 『偿?』韦端略有些迟疑的问道。 『汉初之时,有约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故今亦用「抵」偿也。入室杀人者,当以死罪而论,然多人围殴,使人伤亡者,若依死罪论,略有偏颇。无辜而死之人,何无父母妻小?虽说判斩,可缓一时之恨,然于生无补也……』斐潜缓缓的说道,『当以抵偿之,或劳,或役,以供无辜父母,以养遇祸妻子也……』 韦端微微哆嗦了一下,『劳,劳役?』 斐潜点了点头。 韦端又小心翼翼的问道:『若之劳役,何以为期?』 斐潜笑着,『既然为偿人子,当老其父母,成其妻子……若仅有损毁市坊,破坏财物者,也当偿也,至恢复旧貌也……』 砍头了,流放了,鞭挞了,然后损失还是原来的,并没有因为这些人受到了刑罚,而立刻弥补了损失。所以对于不是死罪难免的那些人,都应该是判决劳役,来代替流放或是普通的肉刑,以其产生的价值来弥补供养受到损害的家庭和商铺。 更何况斐潜现在还有那么多的矿山需要开,路需要修,房子需要建,城墙需要修葺,既然有精力蹦蹦跳跳,还不如将这些精力用在这些基础设施上,也算是给广大民众造福。 当然,这仅是一个方面的意义,还有另外一个方面的缘由…… 韦端接受了甲方的修改意见,心惊肉跳的退了下去,回到了参律院中,坐在自己的桌案之后,木然呆了半响,就像是一个被多次改版而身心俱疲的设计师。 麻烦了。 麻烦大了。 韦端判决那些围殴致人伤亡者死罪,一来也是泄私愤,毕竟韦诞伤残,也是让韦端痛苦愤怒,二来也是省些事情,毕竟一群人围殴,能说那一个人罪责最大?若是平摊,也不知要怎样平摊好,反正就以死论之,简单直白。 但是斐潜否决了,这一类的人,要改成劳役。还有流放的,肉刑的,也都一律改为劳役,时间长短不同而已,伤人致死的自然一辈子偿还,毁坏房屋财物的恢复原貌就短一些…… 韦端知道,若是他真的按照斐潜的要求做了,这将改变现有的律法架构,甚至影响深远,因为这不符合『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的标准…… 这些人是不是判罚斩,亦或是劳役,其实罪名并不是关键,关键还是面皮,是士族的面皮,是『尊者』的面皮! 『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这是孔子编纂删定《春秋》时的原则和态度,这也是儒家所谓『礼』的一种体现。 所谓为尊者讳耻,春秋战国当时礼崩乐坏,王室衰微,诸侯常侵凌周王,此周王之耻,无故受耻,人所不欲,故讳之。为尊者讳,原本是说以示尊尊之义,不尊尊则令不一出,令不一出,则天下大乱。 『讳』,原本是孔子表明自己态度的一种方式,为尊者讳以示尊尊,为贤者讳以示贤贤,为亲者讳以示亲亲,人有耻而不忍明书,此乃孔子之忠厚之意,但是结果变成了后世用来遮羞的布…… 士族子弟即便是罪犯,身份也依旧是士族子弟,即便是受了什么刑罚,被流放了,被砍头了,也还是士族子弟。 然而劳役…… 这太可怕了! 韦端回想起骠骑将军斐潜说这个话的时候,脸上的笑容,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劳役之人是什么人?服劳役的那些士族子弟,还能叫做士族子弟么?当一群赤身裸体,褴褛脏乱的劳役之徒,又有谁能分得出其中那些是士族,那些是黔? 当『为尊者讳』的遮羞布被撤下,其实也是一样的污浊。 汉代虽然也经常有士族家族被抄家,然后或者为奴或者为婢的,但是和现在这样的情况不同。那种是全家全族都一同倒霉,谁也好不到哪里去,而这个是只有一个人,或是几个人,即便是将来脱离了劳役,也等同于无法再次回归整个的士族圈子…… 相比较之下,流放都是轻的了。 毕竟流放之后,还能回来的有不少,然后继续当官的也有一些,而劳役之后,即便是能活,这辈子就差不多完了,恐怕是再也无缘官场。 这无疑对于士族子弟这样的『尊者』来说,是致命的。 再也不可能跳脱搞事来博取人望,也不可能捕风捉影来彰显名声,因为之前的代价都不大,大不了一死,死了还可以混一个清名给自己子孙用,结果现在死罪没有,活罪难挨!一步走错,便是断了自身官途!脸皮要被扒拉下来,和那些黔一般的劳作! 可是要回驳,韦端又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毕竟斐潜打出来的旗号,响当当亮堂堂,大汉开国皇帝的『约法三章』,正当无比。 韦端瞪大眼睛,看着桌案之上的那一份被打回来的表疏,甚至觉得那就是一块烧红的烙铁,自己就是在烙铁边将要被烤焦的蚂蚁…… 第1934章士民同劳,衍生变化 河东。 安邑。 在安邑城东的一处庄园之中,裴茂正在大堂之中和族内几名弟子闲坐,也顺便出了些题目来考核这些弟子的课业。 不多时,有族内弟子递上来了卷子,裴茂略微看了看,点了点头,说道:此前文章,多有牵强,以至不美,当下之作,用典清晰,条例明确,可称为佳也…… 此名族内子弟顿时虽然想要尽力保持一个胜不骄败不馁的模样,但是总就是没能忍住,最终还是高兴的咧开了嘴,然后喜滋滋的退了下来。 裴茂在正待说一些什么,讲解一下的时候,忽然看到回廊之中有个人影晃动了一下,便改口说道:今日之课,暂且告休。旬日之时,再来讲授。 谢家主…… 在下告辞。 几名弟子连忙向裴茂行礼,然后缓缓退下,到了大堂门口之处,又和刚刚赶来的裴徽见了礼,相互拜别。 父亲大人……裴徽斜眼瞄了一下远去的几个族内子弟,说道,其中可有良才? 裴茂捋了捋胡须,说道,或有一二……长安,如何了? 现在因为整个的趋势已经开始转变,裴茂觉得考举制度似乎已经成为了一种必然,即便是将来有所改变,提前做一些准备也不算是什么太大的问题,就算是提点一下族内的学业成长进步,也是不错的,所以就开设了这样的一个小小的补习班,专门用来提点族内几个还算是有些天赋的旁支子弟。 听闻裴茂的问话,裴徽的眼珠子左右晃了晃。 裴茂会意,挥手让仆从先行退下。 裴徽才说道:此番骠骑,怕是要下狠手了…… 听得此言,裴茂的脸色微微一黑。 这一次的裴氏之中,自然也是有人前往长安参考,却没有想到在参考过程之中自作聪明的参与了闹事,还烧掉了醉仙楼,使得自己身陷囹吾不说,还有可能连带到裴氏。 奉先怎么说?裴茂问道。当然,此奉先非彼奉先,问的是裴俊裴奉先。 裴徽忍不住哼了一声,显然对于裴俊似乎感觉不怎么样,然后说道:其仅言少做少动尔…… 裴茂沉吟不语。裴俊是跟着斐潜比较久的,所以裴茂虽说是家主,但是也会问一下裴俊对于此事的判断。 这一次的长安骚乱,不仅是裴氏,还有许多其他家族,也仿佛是蒙上了一层阴霾。 若是说各家都对于斐潜搞出来的考试制度感兴趣,也不尽然,毕竟考试制度对于这些已经在大汉生存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家族来说,还是一个新生的事物。 面对这样新生的问题,自然有各自不同的看法和意见,有的觉得好,有的觉得不好,还有的就像是裴茂一样,冷眼看着,既不表示好,也不表示不好,捏着筹码咔咔作响,但是不轻易的下注。 说起来,现在裴茂已经在骠骑将军这边投入了不少了,要全家身压上,也不至于。所以也不需要再额外争取什么,但是其他人不一样,比如裴羲的一支。 裴羲是裴茂之兄,已经亡故。 之前裴羲登上家主之位的时候,自然也有付出不少,和旁人争夺的时候也是头破血流,但是结果裴羲没那个气运,没当家主几年,便染病一命呜呼,自然是严重受挫,被裴茂坐等了一个结实,轻松利落的将家主收到了怀里。 虽然说裴茂之前也有帮助裴羲,但是明显是没有裴羲那一支付出去的那么多,而原先和裴羲竞争的那几房也是之前损伤过多,所以自然等到裴茂接任的时候,也反抗无力了。 嗯? 不是人员损伤,而是财物之类的损伤,毕竟士族之家当中,有长老,有投票,反倒是更像后世的皿煮意会制度,若是花其钱财来,那简直就是如同流水一般。 裴羲一支要忙着治理丧葬,加上汉代又是非常注重此等白事,作为子女,若是不给父母陪葬陪得倾家荡产,都不好意思跟旁人打招呼! 然后裴羲之子裴垣,陪葬陪得厅堂空空,又需要守孝三年,等到守孝完毕之后,当然是家底也陪葬光了,家主的好处也是一点都没有。 折让裴羲如何能心平气和? 因此这一次,裴羲这一支之下的两名子弟,前往长安参考,原想着借这个机会,能够摆脱一些不利的局面,却没有想到因为急功近利,又或是头脑昏,反正是卷入了这一次的纷乱之中,被抓捕起来。 在事态刚开始转变的时候,很多大族其实都并没有立刻给与多少的反应,一个是这些大族大姓一般来说都是底蕴深厚,人员众多,家族之中少的百口,多的甚至千人,即便是骠骑这一次不抓捕,平日里面也少不了一些无良子弟偷鸡摸狗然后有牢狱之灾的,因此都没有立刻着急上火上蹿下跳的…… 而且按照这些大姓大族的观念,像这样的事情,多半都是拖延许久,即便是有些变化,都是以月来计量的,所以很多人包括裴茂在内,都准备着如何打持久战,结果没想到的是,事态迅的生着变化,在他们很多人还没有想好怎么应对的时候,似乎局面已经凝固了,再想要插个眼啊,带个话啊什么的,都已经塞不进去了。 这个骠骑……裴茂缓缓的吐出了这几个字,不知道是褒还是贬。 父亲大人,怕是大房之处……裴徽正待说一些什么,就听到院外仆在廊外禀报说裴垣前来求见。 裴茂看了裴徽一眼,裴徽会意,站起身,转往后堂回避。裴茂略微停顿了一会儿,扬声说道:有请! 叔父大人!还请救侄儿于水火也!裴垣上来,便是先声夺人,然后在大堂之中的木地板上,将头磕得咚咚作响。 裴茂隐蔽的咧了咧嘴,然后说道:贤侄,请起,快请起…… 叔父大人!今次裴氏有难矣!裴垣拱手说道,还请叔父大人做主啊! 裴茂睁大眼,然后摆出一副惊讶的表情来,哦?究竟何事?贤侄为何有此言? 裴垣微微眯眯眼,叔父大人不知长安之事? 裴茂断然摇头,说道:某居于家中,足不出院,如何知晓长安三辅之事? 裴垣微微咳嗽一声,将冷哼吞了下去,然后就当做裴茂什么都不知道,将长安之中生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裴茂大惊失色,几乎欲离席而起一般,然后追问道:骠骑将军安危如何?可有因此伤及贵体? 听得此言,裴垣的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半响才怏怏的回答道:叔父大人!骠骑将军一切安好!遭殃之人乃裴氏子弟啊! 裴茂一副骠骑安好便是晴天的样子,欣慰而笑,骠骑无事便可……啊?贤侄所言,族内子弟何人遇祸,可是被乱民所伤?可恶!某定然上表骠骑,让骠骑重重将这些乱民治罪,为族内弟子出了这口恶气! 裴垣也不傻,肯出来裴茂是在装糊涂,气得嘴角抖了抖,然后冷言说道:如此说来,叔父欲坐视不顾族内子弟生死不成? 裴茂也立刻翻了脸,比翻书还更快,某坐视族内子弟生死?何有此言!若汝不能言之一二,定然治汝辱骂家主,不尊长者之罪! 裴垣先是拱手赔礼,然后说道:此非族内一二子弟,乃关系裴氏全族要害是也!古之有礼,刑不上大夫。今日以劳役驱士子,明朝就是清剿各族,夷为黔! 刑不上大夫,是等级特权。 华夏古代,是有极强的官本位特权等级的,比如说科县处厅……呃,错了,是三公九卿,各地郡守。然后根据这些三公九卿的地位不同,制定了不同的礼遇等级,即便是同是九卿,不同大小的职位也是有着严格的座次顺序,不能乱坐。 不同级别的官吏,更有不可逾越排名及待遇,比如是否可以娶妻娶妾,居住什么样式的庭院格局,以及是否可以配备护卫,有没有什么秘书厨师仆从配备,出行坐什么车,仗几面旗等等,都是看级别的高低而定。 同时等级的高低,也确定了财富的多少。据不完全统计,在大汉中平四年之中,大汉亿万富翁当中有九层以上是士族**,涉及所有国家重要的领域,控制着大量的金钱和地产,把控着九层以上的地方区域,也牢牢控制着朝堂的大小萝卜坑。 汉灵帝时期,大汉也不是年年歉收,也有丰盈之年,但是为什么还是到处出现粮食短缺,粮价飙升? 其实就是因为收粮的不是朝堂,而是交给了士族大户,而士族大户便控制了绝大多数的粮食产量,采取市场饥饿法,把粮食市场价格托起来。 朝堂为了获取更多粮食,不得不给与士族大户粮草补贴,每次代为收取赋税十石粮食,朝堂减免大户二斗,甚至在一些特殊时分会给与更多的减免和补贴,而这些减免和补贴,向来就最多只是到了士族大户这一层,从未真正落在田间地头,即便是有些漏网之鱼,也不过是两三个五铢钱,便让那些辛劳一年又一年的农户感恩戴德,直谢青天了。 一些乡野大姓大户,甚至还能把持地方治安军务,所有原本属于国家统领的郡兵监丁等等,全数变成其私人武装,歪歪嘴就可以出动,甚至还可以跨郡县,以损害士族声誉之罪,直拿犯人。像是太史慈…… 如此特权,如此等级,一旦享受习惯了,哪里会愿意抛开舍弃? 骠骑将军斐潜这一次判罚以闹事学子为劳役,就是打破了原先的这种等级特权,使得这些士族子弟不得不和普通黔一般,低下头颅,从事劳役。 裴茂皱着眉头听完裴垣的絮絮叨叨,然后沉声说道:吾等河东裴氏,自非寻常门户,亦不是常罪所能害也!然,即便无罪,也难免**!其中曲直,贤侄当深虑之! 说道此处,裴茂颜色更肃,此次长安之乱,汝以为仅是裴氏受苦受难?又以为是骠骑执意打压士族子弟?一事一物,需观本源!无非骠骑漫天要价,吾等落地还钱尔!纵观骠骑自北地而起,何事不是深谋远虑?岂有轻率之举乎? 关中韦氏,杜氏,等等诸氏,皆久居三辅,然此事之中,皆无动作!裴茂眼中精光四射,若是此时裴氏贸然而起,便罪不止二三子,而祸于全族也! 裴垣听了,又是惊,又是怒,沉默了片刻,争辩道:真若如此,更应相争!否则骠骑得寸进尺,吾等将无容身之地也! 裴茂摇了摇头说道,刑不能及众,律不可诏民,骠骑将军此举,未必没有审辨众情众势之意,但凡各家之中,若有离群者,妄为者,便是当其冲! 裴茂盯着裴垣,表示说的就是你。 裴垣脸上依旧有愤愤之色。 裴茂沉吟片刻,压低声音说道:汝荣养于庭,厚教于室,未经风雨,难免不能敏察时势、遇事无谋……此事说大则大,说小则小,全于骠骑一心也…… 骠骑此人,向来擅于隐忍,动则如雷霆,又好阳谋,汝以为得观骠骑心思,此罚乃侵削士族,混沌士民之别,焉可知非骠骑另有他计,便待人入彀!昔日骠骑遇刺,若是常人,便是勃然而怒,赤地千里,然骠骑引而不,甚至是纳降刺客,汝且以为,此举何为?此后又是如何?天下无不称赞骠骑有古之侠风,还有那个愿再行刺骠骑? 裴垣沉默着。 哎……裴茂摇头叹息道,若非看在大哥面上……即便是不可洞悉谋隐,难道不可明察事端?如今骠骑取了西京尚书台,分踞山东山西,已然定也。如今种种,不过是骠骑稳固地方,甄别良莠是也!先是打草惊蛇,便是抓住手尾,直行震山敲虎!手段纷至泰来,迅捷无比,正如其用兵之道,堂正而为,不动则已,动则万钧!此时此刻,若有动作,便是猎户持弓,已张于后也!吾于此地,观关中三辅变化,已然是冷汗淋漓,汝却……哎…… 裴垣听了,表情虽然依旧是凝重,但是目光之中确有些游离,只不过说不出什么来和裴茂相论而已。 等裴垣走后,裴徽从后堂转了出来,重新回到了正厅之中,微微皱着眉头说道:父亲大人,怕是大兄未必肯听…… 裴茂笑而不语。 裴徽恍然,但是又有些忧虑的说道:如此一来,岂非会牵连…… 裴茂摇头说道:若是行株连之法,怕是当下骠骑兵卒已至家门矣! 裴徽一愣,父亲大人之意乃骠骑……不会大兴决狱? 然也……裴茂点头说道。这不是明摆的事情么,如果说骠骑将军斐潜想要拼命深挖株连之辈,怕是现在绝对不会定案,而是要拖到了勾连了足够多的人数之后,才会最终判决下来。 谁都知道,这个衙门八字开,钱财滚滚来,若是多拖得一天,自然就可能会多一份的钱财收入,而骠骑这么快就将大体处理意见确定了基调,其实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也是在展现一种态度…… 只不过,这些事情,裴茂不需要细说而已。 裴茂故意在裴垣表现得很害怕骠骑的样子,其实也是一种策略。 从裴俊的信息当中,出了少做少动之外,其实还传递了另外的一个意思,就是裴俊并没有因为裴氏有两三个被捕的子弟而收到了什么影响,所以标明了骠骑其实这一次的针对面并不是所有的人,但是并不是代表裴氏完全就不动,只不过动了有风险,既然有人主动跳出来似乎要动一下,那么裴茂也不介意顺水推舟。 裴徽旋即点头说道,如此,孩儿明白了,这便去交代自家子弟多加注意,切莫卷入此中…… 裴茂点了点头,说道:去罢! 裴徽领命而去。 裴茂看着庭院之中,因为气温骤降而落叶遍地显得萧瑟的树枝,不由得低声叹道:严冬将至也…… 却说裴垣转身出了裴茂庄园,便忍不住呸了一声,果不其然!置吾等死活而不顾,却言什么骠骑厉害,不可轻动! 裴茂摄了家主之位,作为付出了努力却没落得什么好处的大房一支的裴垣来说,自然心中多有怨恨积累,只不过平日里面隐忍着而已,如今得见骠骑将军关中大考之事,觉得是个良机,便跳将出来,也并非全数为了所谓裴氏卷入风波之中的二三子打抱不平。 裴垣当下已经没有了当年他老爹裴羲在世之时的财货,自然不可能用得上什么钱财来收拢人心,聚拢人气,但是对于裴垣来说,却不能因为自己没有财货便放弃了对于更高层面的追求! 既然没有财货来聚拢人气,那么裴垣只能另寻他途了,仗义执言,侠义肝胆,自然就是最佳获取名望的手段了…… 第1935章新旧钱币,新旧战争 长安,大汉骠骑将军府。 斐潜把玩着手中的新出一版的金银铜币。 因为金属钱币往往有容易认知,标识清晰,重量恒定的基础条件,所以斐潜在推行了一段时间的交子之后,又重新改回了金属货币体系。 华夏算得上是世界上铸造钱币最早的国家之一了,最迟在春秋中晚期,华夏大地上已经开始有了大规模的铸造钱币,而在整个铸币展过程中,大体上经历了平板范竖式浇铸、叠铸、母钱翻砂、机器锻压四个阶段。 秦币么,或许是因为条件限制,或许是因为工艺追求,亦或是当时以青铜为美,所以绝大部分的铜币,都是多为含铅量很高的铜合金,显得颜色青黑。 而斐潜采用的铜币,主要是锌铜合金,显得贴近于后世的黄铜,色泽更加喜人,也很容易和原本的五铢钱区分开来,即便是一些地方大户企图盗铸,也未必能够搞到色泽相近的铜材,所以也比较容易辨认伪币。 至于银币和金币,则是大概九五纯度左右,以重量为计量单位,固然会有包金包银等的铅币仿冒,但是因为银币和金币的价值较高,一般来说都会比较认真的去辨别,再加上各大商户都有新式天平,以固定的砝码来对应金银币的重量,所以仿制的难度也是不小。相同重量的么,大小不一样,大小一样的么,重量不一致,要做到重量也一样,大小也是一样,那么费的功夫未必能够赚的回本…… 再加上斐潜现在采用的水力钢模锻压,几乎就是站在了当下铸币行业的前列,不仅是轮廓清晰,字体完整,还可以做到正反面同时有花纹和年号作为装饰,虽然比起后世来还是很粗糙,但是也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铸币的门槛,然后减少了刮铜剪边的行径。 『天圆地方……』斐潜呵呵笑了笑,『不过是牵强附会而已,钱币之始,因用浇铸,故需打磨,然以圆孔,便不易固定,故而用方形木定之……非以天圆地方而定钱币,乃铸磨困顿之故也……』 水力压铸的虽然比不上蒸汽机压铸,但是好在水力几乎就是免费的,慢归慢,日积月累之下,也是积攒了不少的钱币,而且因为是压铸,所以也就没有必要维持原本的天圆地方形状,直接铸成圆形实心体,反倒是更加省时。 当然,这样的行为,在汉代还没有被酸儒抵制,原因很简单,就是在春秋战国时期,其实也流通过一段很长时间的实心货币,就像是斐潜所言,天圆地方并非是真的有了这个理论才依照这个标准去铸钱,而是铸造的技术导致了孔方兄的出现。 斐潜笑了笑,说道:『新币既出,旧币当收。民可自行兑换,限时五年,届时旧币废止,直用新币。』 荀攸愣了片刻,说道:『回收旧币?』 这也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毕竟当年秦始皇的时候就干过。后续的其他封建王朝也都做过类似的事情。 斐潜问道,『公达可是有何指教?』 荀攸拱手说道:『不敢。回收旧币,这损耗……怕是不小啊……』辗转运输,那个不是需要钱财?既然重量差不多,为什么不继续使用呢?就像是五铢钱,用了整整三四百年,也不是不可以啊? 斐潜点头,然后微微叹息,说道:『回收旧币,非谋其利,乃杜其害也……』 铸币也是要有规矩的,没规矩,就玩完了。后世主要达国家,然后宣称自己没有通货膨胀,表示一切都是物价平稳,但是实际上即便是维持着5%左右的温和通胀,物价在一二十年之后,就会翻一倍! 然而古代呢? 固然每个王朝末期,总有通货膨胀,但是实际上整体来看,每个王朝都在尽全力的维护着货币的稳定。 古今中外都是如此。 古罗马虽以三世纪的通胀臭名昭著,但在更长历史尺度上,这只是极偶然的插曲。从公元前 15o 年前后到公元 5o 年,古罗马的小麦价格只增长了区区 5o%。 当然,如果仅仅从物价的稳定性来看,蝇国在实施金本位前的几个世纪毫不逊于实施金本位后的两百年。从 12oo 年到 17oo 年五百年间,除了 16 世纪小麦价格年均增长 1.5%以外,其它世纪小麦的价格变化几乎为零。 即以华夏而论,实物证据比史书泛泛印象更能说明问题。 宋代铜钱标记了年号,年号在宋代更新频繁,使后世的研究者得以用遗存的宋代铜钱构建货币成色的准年度数据。在宋三百多之间,作为流通主体的一文和两文铜钱,重量和成色都极为稳定。 即便是糟糕透顶的辫子朝,其开国至 19 世纪中期两百年间谷物价格也只增长了 3.5 倍,折合年均通胀o.6%…… 当然,最瞎搞的就是大萌王朝,死命印刷,导致大萌宝钞一开始就注定是比废纸都不如,擦屁股都嫌硬。元朝那么糊涂的,都懂得一年印刷量需要控制,大概维持在2o万锭,一个没控制住印了15o万锭,然后逼出了朱重八,结果猪头八上台,大萌竟然一年印515万锭,洪武二十三年,中央银行的练家子们更是直接把行量提升到了15oo万锭…… 『董贼之时,以恶钱横行……』说起当年的事情,斐潜多少有些感叹,在这个环节上,其实他也是幕后小黑手,只不过斐潜是向士族世家伸出去,而士族世家则是加在了民众身上而已。 严格上来说,斐潜当时并没有跟着铸造恶钱,只是低收高卖,在货币价值高的时候借出货币,然后采购商品,然后等货币价值暴跌的时候,再以货币结算,赚取差价而已,虽说有些趁火打劫的嫌疑,但还是属于商业范畴。 董卓要铸恶钱,不是因为董卓喜欢恶钱,而是当时庞大的军费和财政开支,加上董卓将大量的货币自己私藏,不拿出来进行流通,使得朝堂上没有铜可以铸钱来支付相应的费用,以至于不得不开始铸造重量更轻或成色更低的钱币,用它们支付官员和士兵的俸禄薪水。 而董卓这样的行为,则是掀开了大规模盗版铸币的序幕。 因为很简单,小规模的仿制,其实是不怎么赚钱的,而且因为仿制钱币上为了牟利,必然会出现一定的差异,而这种差异即便是文盲的民间黔也能觉的,所以小规模的伪币其实并不容易流通,也不可能给伪造者带来很大的经济效益,只有当朝堂公然制造大规模恶钱,并且以强制命令推行的时候,才是伪造铸币的绝佳时机! 所以实际上,当时董卓铸造出现的恶钱,数量并不是最多的,而随之而来山东士族的所谓『民间盗铸』,才是真正导致五铢钱货币体系崩坏的根本原因。 表现在物价通货膨胀上,古代和后世的就有所不同,古代大多是梯形,有一个平台期,而后世是斜坡,一路往下滚。 因为在古代,除非是中央朝堂有预谋的事先积攒大量旧币,短时间内迅熔铸成新币投入市场,否则所谓的那些『民众』,就有充分时间置备私铸工具,与中央朝堂争夺铸币利润。可是中央朝堂之所以滥铸,往往是迫于财政压力,如果国家府库中已存有大量旧币,哪里还用滥铸呢? 所以,大多数选择滥铸的中央朝堂,是无力与『民间』的盗铸者赛跑的,也抢不到多少铸币利润。这也解释了古代的币值变化的梯形特征,在古代铸币经济中,除非中央朝堂短视到极点,否则不会轻启滥铸,而一旦启动了滥铸,盗铸就如火上浇油,造成急通胀。 那么以律法来治理有没有用呢? 有用,但是挡不住滚滚而来的铤而走险者…… 《汉书》中记载,王莽时期『每壹易钱,民用破业,而大陷刑。莽以私铸钱死……私铸作泉布者,与妻子没入为官奴婢;吏及比伍,知而不举吿,与同罪……犯者俞众,及五人相坐皆没入,郡国槛车铁锁,传送长安钟官,愁苦死者什六七。』 『故而,以收旧币,可绝私铸盗铸之弊,亦可衡铜皿铜器之价也。』斐潜总结道。当然,其实回收旧币还有其他的附加功效…… 荀攸对于高深的经济理论,自然是似懂非懂,但是他也猜出斐潜的一些潜在的用意,大概是指向了士族大姓方向,所以表示出了回收也是需要花费和成本的,但是既然斐潜坚持,荀攸也不会反对。 荀攸在心中感叹,君明者,为臣者,自然不敢堕……斐潜这样的君主,太过于精明了,这究竟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 其实回收钱币,斐潜第一个目的,就是为了刺激经济。 华夏有古语,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所以有笑话说,有人将钱币种到土里,祈求生得更多的钱财,但是可笑的是,在古代,当有的人这样做的时候,的确是可以获得大量的利益。 因为钱荒。 华夏封建王朝有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就是钱荒。当经济展到了一定阶段,需要更多更大量的钱财钱币的时候,结果中央朝堂提供不出那么多的钱币,不得不开始铸造一些低质量轻重量的钱币来应急的时候,这些『民间』种钱币的家伙,就会蜂拥而起,从地里挖出铜器银瓜,然后和中央朝堂抢夺铸币利润。 即便是不论私铸盗铸的问题,这些士族大户,一代又一代的人将钱财累积起来,融化成为铜银瓜果,然后埋到自家地下,无形当中就是减少了在市面上流通的钱币数量,而最终的结果就是中央朝廷明明产银产铜的数量年年提升,可就是追不上需求量,导致市面上长期存在钱荒问题,最终导致经济受到损害。 就拿刘大耳入川之后来说,也是因为大量的分赏,使得原本川蜀之中的铜钱变成了功臣的库存,使得市面上缺铜,刘大耳不得不搞出了什么直十直百钱,结果顿时经济崩溃,猪哥收拢了十余年,才算是勉强恢复正常。 这个问题,斐潜自然不能明说,因为他知道,越是禁止,这些士族大户越是会察觉其中的奥妙,便越的会去做! 就像是私铸。 斐潜的第二个目的,就是防腐。 第三个目的,就是推动白银和黄金更早,更快的进入市场交易。 汉代,白银和黄金,基本上都是属于赏赐品,即便是当下斐潜用了银币和金币,在民间依旧是很少用于具体的买卖,所以只有铜币轮换退出,使得更多人会下意识的选择交易时间更长的高价值货币,当白银和黄金从贵重金属成为货币体系当中的一员之后,对于白银和黄金的需求才会激增。 而华夏本土的白银和黄金,并不多,或者说不足以支付广大民众的经济需求,所以如果加以引导,这些贪婪的士族大姓,必然就会将目光转移到那些盛产白银黄金的地方去,就像是大航海…… 否则在当下的这个阶段,跟士族世家讲什么白银黄金,这些世家未必会觉得有什么太大的吸引力,还不如继续想着各种方法来侵吞土地更实在一些。 庞统么,军政倒是不错,智谋也是卓越,但是也有缺陷,他基本不懂什么经济商贸的方面的问题,而荀攸么,基本的经济常识知道一点,但是在更深层面的还是有些不足,所以都对于斐潜的这个新规定,并没有太大的感触和反应,也不是很清楚斐潜的深层次的那些目的。 斐潜将新钱币分了分,算是给荀攸和庞统的小礼物,然后便谈及了下一个的话题,『李长史遣人送了些西域宝马,各种器皿来,不知二位有何想法?』 庞统晃动了一下手里的钱币,出了细微叮当之声,然后说道:『主公可是欲售之?』 『嗯?』斐潜看了看庞统,笑道:『正是!』 荀攸却在一旁微微皱了皱眉,轻声说道:『如今西域战端又起,怕是又要伤及粮草……』 斐潜点了点头,『公达所虑,也不无道理……此亦为胡汉之别也,若说征战,皆耗钱粮,为何胡人多以获,而华夏多以损?故或从此起,当有所别也……』 荀攸说道:『主公之意是以西域之物,补充折损?』 斐潜摆摆手,说道:『此乃其一。若吾等只知劫掠,又与胡蛮何异?昔日孝武皇帝之时,大胜匈奴,获牛羊亦百万计,又何裨之有?国库因此丰盈乎?故,劫掠直可得一时,不可获一世也……』 固然有农耕和游牧习惯上,或是技术上的差距,但是也反应出了华夏传统之中的一个通病。 就像是一些人,评价事务的时候,往往说这个也是垃圾,那个也是叻色,似乎什么都看不上眼,但是有的人却能从垃圾当中变废为宝,然后寻找到商机,多年以后,那个嫌弃这个也是垃圾那个也是叻色的,依旧在和垃圾为伍,而找到商机的却已经家财万贯成为环保卫士。 所以,斐潜之前是因为条件不足,也没有办法进行妥善的安排,而现在针对于西域,就可以推行斐潜一直以来都想要做的事情了。 『某欲举办招商……』斐潜缓缓的说道。 斐潜左右看看,似乎都从庞统和荀攸的脑袋上方看到了问号,便又停下来,解释了一下『招商』二字的含义。 按照大胡子马的观点,人类劳动是可以创造价值的,所以不管是哪个王朝,都一定会随着其国家人民的不断劳动而增加整体的社会财富,尤其是对于华夏这么勤劳的民族来说,应该是财富不断积累增加才对,可是为什么老是见到历史上许多描述,动不动就是国库亏空,户部仓廪之中除了老鼠其他什么都没有? 然后有人说是皇帝乱花钱,奢靡无度,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这些花掉的钱,原本应该是在皇帝库房之中,是不流通的,但是现在通过不管是高价还是低价采买,最终流向了市场,补充了整个市场的流通货币,按照所谓的左口袋右口袋理论,应该不会使得国家的财富缩减啊? 所以很明显,左口袋到右口袋的理论是虚假的,实际现实当中,这些钱财在流通的过程当中会被不断的侵吞,缩减,直至一点都不剩。一层层的官吏吃拿卡要,然后到了百姓头上的时候甚至不仅没有获得相应的钱财补偿,甚至还要倒贴出去! 而那些侵吞而来的账款,官吏也不方便就直接花出去,所以就导致了三个结果,一个是奢侈品虚高不下,尤其是西域的那些破石头;二则是大量的银钱被存储起来,从此不再流通,使得国家持续钱荒;第三个方面就是这些资金,没有合适的去处,自然而然的就流向了农耕民族最重要的资源,土地。 庞统看着斐潜,忽然有一种不怎么好的预感,试探的说道:『莫非……主公之意,是要某……』 斐潜哈哈大笑,说道:『知我者,士元也!不过,并不需要士元亲力亲为,只需把控管理即可……此事,可交于崔裴等人举办即可,以西域之由,行债券,为期五年……』 庞统摸着下巴的手似乎才算是轻松了一些。 荀攸眉毛动了动,因为他想到这个所谓债券的年份,似乎和新旧钱币兑换的期限相同,是不是斐潜又设下的什么…… 从西域送过来的这些战马和器皿,就将是展示西域财富的一个窗口。 斐潜计划行这一次西域战争的有价商业债券,不仅是解决自身消耗的问题,同时也是汲取民间闲散财富,提供一个理财的渠道,使得士族大户的积累下来的财富不完全只有土地一个选项。 从某个角度来说,也算是敲打之后递出的胡萝卜,但是同时也是加强对于士族大户的控制的另外一个手段。 俗话说,欠钱的是爷爷,借钱的是孙子。若是将士族的钱财都捏在了手中,就几乎等于是捏着士族的命根子,还不是想要让士族硬就硬,相让其软就要软?后世看了十几年米国的金融外交策略,没道理只懂得看不懂得用啊? 债券的行方,就交给了目前四大商户,崔裴甄卓,还有白石羌…… 嗯,为什么四大里面会出现五个人? 这个好像也是惯例罢…… 第1936章吃吃喝喝,新衣旧人 北地,平阳。 郭嘉两眼生光的盯着两名仆从,抬着用木板垫着的一块直径两尺余的铁盘,盘上是冒着浓浓热气和肉香的硕大一块牛排,此外盘边还卧着两枚只煎单面,仍然是半生的鸡蛋。搭盘上案,然后拿起一旁准备好的醓醢浇上,顿时一片雾气翻腾起来,间中还夹杂着『呲啦呲拉』的跳跃灼热的声音。 郭嘉食指大动,啧啧称赞道:『此等胡炙,真乃绝佳之味也!』 左手刀,右手筷子,刀刃轻轻划过,大块牛肉上微焦的表面立即左右绽开,露出里面鲜红嫩滑的完美肉质。 后世许多人认为刀叉是西方的餐食用具,便以其为洋气,却不知其实在新时期时期,在河姆渡遗址,就现了华夏之人所用的刀叉。 到了商周时期,华夏人将勺子和刀子结合起来,形成了一种中间凹陷边缘锋利的『匕』。后世之中将去世的母亲称为『妣』,其实就是代表做饭的母亲,一个女人挥舞着两把做饭的『匕』,高兴起来砍肉砍鱼,惹火了也同样砍老公砍熊孩子。 当下汉代,因为铜器的纯熟使用,所以刀叉更加的小巧,甚至还有一定的花纹装饰…… 郭嘉似乎根本不在乎牛肉外侧仍然滚烫,急不可耐地便把才切下来的牛肉块夹起来纳入了口中,才一咀嚼,便感觉牛肉当中蕴含的鲜美的汁水和滚烫的油脂瞬间迸踹,那种肥美的味道,似乎要将舌头上的味蕾全数都融化了一般…… 荀谌看着郭嘉一副沉醉于美食之中的样子啊,微微笑了笑,然后等郭嘉稍微间隙的那个时间,举起酒爵来说道:『良材亦当以佳酿佐之,且胜饮……』 郭嘉就当做听不懂荀谌的话中意思,只是当成是劝酒词,呵呵笑着,一边放下手中的刀筷,一边端起酒爵来,朝着荀谌也敬了敬,便是汩汩一大口,然后不由得伸了伸脖子,让酒水能够更顺畅的滑落肚内,和那些鲜美的肉食混杂一处。 酒水和油渍沾染在郭嘉的胡须上,显得有些油光和邋遢,但是郭嘉毫不在意,甚至连擦一下都懒得擦,放下了酒爵就开始吃第二块,第三块…… 荀谌既没有皱眉,也没有哂笑,依旧只是温和的问郭嘉道:『奉孝,尚需另炙否?』 郭嘉摇了摇头,将口中的肉咽下,然后举爵而道:『既醉以酒,既饱以德,君子万年,介尔景福……』 荀谌也是一笑,『胜饮!』心中却感叹了一声,这个郭嘉郭奉孝! 郭嘉在去了太原一趟之后,就觉得自己被斐潜给坑了一把,多少有些不痛快,毕竟之前都是郭嘉到处挖小坑坑别人,哪里被别人坑过,于是乎就干脆消极怠工起来,待在了平阳,宣称自己身体不适什么的,滞留不动了。 而且听闻了斐潜在长安的那些举动,郭嘉更是不想去长安趟那个浑水,在北地平阳就权当做散心了,于是给斐潜写了一封表示自己头疼腿疼胳膊疼,哪儿都不舒服的书信,极其敷衍的表示了一下,就安心在平阳天天吃喝了起来。 按照国法,是不许随意宰杀耕牛的,必须等牛病死、老死以后,才得食肉,故此即便宴间多富贵之辈,就比如像是郭嘉,在许县平素之时也很难吃上牛肉。 现如今身居北地,自然近水楼台,胡人的牛能算耕牛么? 当然不算! 那么既然不是耕牛,自然就可以直接宰杀了,割取其中肉质鲜嫩之处,稍微腌制一下,便是煎来食用,求的便是鲜香嫩美。 在许县之中,肉食多以烤,煮,而北地平阳之中用铜板来煎…… 只能说骠骑将军太壕了。 真,壕无人性。 毕竟这个年头,铜几乎就等价于钱财,大概和后世那种用黄金白银做餐具的感觉差不多…… 汉代人对于吃五分熟,甚至三分熟的牛肉,根本就没有所谓『茹毛饮血』的忌讳,因为士族本身甚至还追求吃生肉,别说生鱼为沿岸美馔,陈登那个爱脍如命的家伙了,即便是祭典上的胙肉,亦大多半生,众人照样食之不误。 汉初鸿门宴上,项羽命取生彘肩于樊哙,樊二哈啥话都不说,直接割而食之,后世以为是项羽刁难人,其实说起来应该不是故意为难他,而是真的欣赏樊二哈。 当然,荀谌宴请郭嘉,也不会单独来请郭嘉一人。毕竟郭嘉还是属于曹操一方的,类似于俘虏,只不过享受一些优待而已,因此同席还有些北地官吏。 比如新调任到北地来的辛毗,他倒是觉得牛肉有些生,不过也就是有些而已,稍微再加热了片刻,也就差不多五分熟以上,便是吃得心满意足了。 郭嘉倒是生冷不忌,甚至觉得牛若越生越嫩,第一块还吃五分熟的,后来就要求生一些,直吃得摇头晃脑,几乎连舌头都吃下去了,说不出话来一样。 一般人食量或是浅薄,或者是在上司荀谌面前不敢表现得太过于贪婪贪食,所以吃的也不是很多,甚至辛毗还表示说不能全吃肉食,要了一些素菜,说是可以告诫自身,持重守正。 荀谌作为主人,自然也是笑着应允所请。 只有郭嘉仿佛饿死鬼投胎一般,连吃了两块,到了第三块之后,便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表示真的吃爽吃饱了。要知道,切送上来的牛肉,可不是后世那种挂着洋名,然后卖薄如纸片一般,来蒙混欺瞒华夏顾客的牛排店,而是真正每块都过两指厚,至少都是巴掌大的牛肉块! 见郭嘉放下刀筷,堂内便有人笑道:『兖豫初定,耕地多荒,似郭兄如此食量,怕是司空亦难资供,奈何啊……』 这几天,郭嘉仗着有特殊身份,其实也给平阳之地的官吏造成了一些困扰,所以自然略有不满,见到郭嘉这番懒怠之态,忍不住便出言嘲讽。 郭嘉微微瞄了一眼,然后笑道:『然!若昔日有此肉食,当不至天子受莸骨也!』郭嘉肯定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直接一句话堵了回去。 荀谌眯着眼,扫了一下方才声的官吏,便说道:『时移势迁也,犹如东流之水。谌欲留奉孝长驻平阳,奈何主公有召……』 『啊?』郭嘉原本略有得意的脸顿时有些僵硬了起来。 荀谌微笑。要不然我特意请你做什么?自然是就当做送别宴了啊。 其实荀谌也并不反感郭嘉,毕竟郭嘉和荀彧交好,这一次来到了平阳,也算是给荀谌带来一些家乡的信息,让在外漂泊了许久的荀谌,多少能听闻一些颍川的变化,这在汉代,已经算是非常难得了。 但是对于郭嘉而言,在平阳还未待够…… 不是因为吃,呃,不是全部为了吃,而是郭嘉在平阳现了一些斐潜的秘密,他觉得还没有完全看清楚,看明白,还想着再多待几天。 在汉代,很多人甚至走出家门的那一刻开始,就一辈子再也听不到乡音。所以下至黎民黔,上至士族子弟,都不愿意远离故土,也就显然成为了一种普遍的心理。 这些时日,郭嘉在平阳观察,现了这个确实是他从来就没有考虑过的问题。 在汉代,只有一种人,是奔波在外,甚至常年在外的。 那就是商人。 之前兖州豫州,江淮一带大战,导致很多区域都沦为战场,大量的人群迁徙离散,特别是在混乱之中,有大量的人员逃亡到了相对来说比较平稳的北地和关中区域。 如此一来在兖州豫州以及那些受到了战争波及的区域,对于商品的需求自然就产生了许多空缺,而商人本身的特性就是追逐利益,或许作为人的本能是会畏惧战争,但是不会因此就拒绝利润,在战争稍微停息之时,便有商人着眼于其中的利润,大小商户商队忙着转运物资,大赚一笔。 于是乎,原本应该恢复生产机构设施的兖州和豫州,在有相对来说有商品可以满足其需求的条件下,也就不是那么着急要恢复生产设备了,导致在兖州豫州一带的手工业和一些工房,灾后重建的度很慢。 而掩藏在其下的,就是斐潜各处的工房蓬勃展,没日没夜的生产各种器具器物,然后便是大车小车的送往各地进行销售…… 生活器具,武器兵甲,似乎所有的市场上的商品,都能在平阳北地找到工房在生产,而市面上难以求购的战马,精钢,郭嘉也是常常能够见到。 看的越多,郭嘉就感觉差距越大。 曹司空和斐骠骑,似乎已经处在两个不同的阶段。 下层的黔,中层的士族,上层的官场,在这段时间之中,郭嘉看到了各种新鲜事物,新鲜政策的出台,各种声浪与讯息的汇集,使得郭嘉不免有些茫然。 难道说自己一直以来的坚守,其实都是一种错误? 自己的观念,其实已经是落后了? 与此相对应的是,自己原本认为曹操一方会最终获胜的信念,在江河日下,逐渐垮台…… 如同那一日斐潜所言,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对于旁观者来说,每一次的权力交替,似乎看起来轰轰烈烈,实际上对于百姓黔来说,却没有多少好处,甚至还会因此受到牵连。 郭嘉留意到,因为骠骑对于商业,甚至对商队的保护,如今骠骑将军的商品已经渗透到了各个层面上,这几年,通过这种在汉代士族羞于谈论的铜臭贸易,斐潜已经成为了整个大汉最顶尖的商人大头目。虽然斐潜不直接下场售卖,但是其下的商队,往来的商户,没有人敢不给斐潜面子,即便是各地山匪路霸也都是象征性的收一些费用,甚少出现截杀骠骑商队的事件。 因为郭嘉在曹操之处,便是充当一个收集情报的头领的,所以在见到了斐潜这些商队商人之后,猛然间反应过来,怕是自家的一举一动各种信息,都被这些商户源源不断的送到了斐潜这里…… 郭嘉原本认为,商人既然都是逐利的,那么既然斐潜可以利用商人,那么自己也可以建议曹操反过来引诱这些商人,但是在经过了和这些商人零散的,装作不经意的接触之后,郭嘉现问题比他原先想象的还要更严重得多。 这些商人,似乎对于斐潜,有着一种难以让郭嘉理解的忠诚度。 斐潜到底是怎样做到的? 可是还没等郭嘉看清楚弄明白,就再一次被斐潜叫回去,这如何让郭嘉不郁闷? 辛毗在一旁说道:『闻曹司空新做一赋,曰「驾六龙,乘风而行。行四海,路下之八邦。历登高山临溪谷,乘云而行。行四海外,东到泰山。仙人玉女,下来翱游。骖驾六龙饮玉浆。河水尽,不东流……」。曹司空此文磅礴大气,读之令人忘俗,然有一句不解,何言「河水尽,不东流」?闻郭奉孝与曹司空相悉,不知此句当何解之?』 郭嘉一愣,旋即说道:『性犹湍水也,决诸东方则东流,决诸西方则西流也!』 辛毗看了一眼荀谌,然后又回过头看着郭嘉,明知道郭嘉是在狡辩,但是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反驳。 辛毗只是欣赏曹操么?当然不是。给辛毗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斐潜之下的时候,公然表示对于曹老板的喜好,所以辛毗选择说这一篇赋,这一句词,都是有原因的,只不过辛毗没有想到郭嘉思维那么敏捷,立刻就给堵了回来,而且还隐隐的反过来嘲讽辛毗本人,使得辛毗难以为续。 『有闻「海不辞东流,大之至也」,然今曹司空「绝东流」,岂可长久乎?』这句话就有些露骨了,自然不是辛毗这样的人说出来的,而是席间的另外一名小吏而言。 郭嘉傲然一笑:『「嶓冢导漾,东流为汉」,水既如此,何况人乎?』 『呵呵……』荀谌抚掌而笑,说道,『早闻奉孝思路敏捷,言辞犀利,今得见之,当如是也……不过某亦闻奉孝于曹司空之处,所任「军师祭酒」一职?』 郭嘉缓缓点头。这个事情自然是无可否认,就像是郭嘉也知道很多在斐潜治下的人员分别是什么职位一样。 荀谌也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说道:『闻曹司空已改任董昭,董公仁为军师祭酒……』 郭嘉终于是脸色有了一些变化。 军师祭酒,算得上是曹操的创。原本军师一职,汉初的时候就早已有之,当时多为幕僚属官名,并没有确定的官秩,有些类似于『某某副官』,是根据主官的大小来确定『军师』地位的高低。 祭酒,是起源于祭祀习俗,为宴席祭酒开席的尊位,原本和军师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是完全不同的两个职位。 可是跳脱的曹操将这两个职位合并到了一处,取祭酒之尊,加在军师之上,表示为『军师』之中的席,以示尊贵。最重要的是,这一个职位,是曹操为了郭嘉的创,也就是为了提升郭嘉在『众军师』的地位,从而捏生出来的职位名称,大概就像是『第一副官』或是『席副官』之类的意思。 而现在,原本属于郭嘉的军师祭酒,现在落在了董昭身上。 郭嘉闭上了眼睛,微微叹息。 先前郭嘉都能迅的给与反击,可是当荀谌说出这一句的时候,郭嘉却也不知道要说一些什么好…… 就像是再奸情火热如胶似漆,经历过热恋的情侣,都会在『异地』两个字面前败下阵来一样,打败原本『山无棱』等等誓言的,并非是所谓的『我需要的时候,你在哪里?』又或是『感觉不到你的温度』,而是『怀疑』。 因为距离很远,有时候可能会因为对方的一句话就会吵架和冷战,一旦出现了问题就很难解决。其实有时候只是一个拥抱或者坐下来沟通一下就可以解决的问题,在异地恋看来却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双方的时间点不一样,不能知道对方什么时候有空,什么时候在忙,也不清楚对方在干嘛,跟什么人在一起,在做一些什么,这一点在一定程度上就造成了矛盾,也会造成猜测和怀疑。 然而曹操,又是那么多疑的一个人…… 就像是荀谌等人能够知道曹操的一些变化一样,曹操难道会不知道郭嘉在这里的情况?即便是曹操没有渠道,难道说斐潜等人不会有意无意的透露一些? 郭嘉越是表现得无所谓,吃吃喝喝,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便越容易让曹操不免有些怀疑,但是反过来,即便是郭嘉在这里表现的痛苦,表现得失落,又能改变什么?曹操所得到的,所想到的,就是真实的情况么? 相爱不易,相处更难,而不能相处在一起,想要坚持『爱卿』不变,那就是『男上加男』…… 郭嘉摇头,然后微笑,笑容温和且坚定,释放出了一种从容和自信,『有道是,「衣莫若新。人莫若故。」某喜新衣,难忘旧人!』 第1937章新立变化,旧生寻常 斐潜个人感觉么,其实在汉代,很多人做起事情来,都像是汉八刀一样,简单,直接,明了,亦或是有些…… 粗糙。 皇帝很粗糙的在管理,将军们很粗糙的在打仗,文官们很粗糙的在管理民政,只有士族世家大户大姓在精细的计算着,计算着没一亩地,每一石的粮草。 所以士族世家积攒了更多的财富。 而斐潜想要在这个方面上压过士族,就必须必士族世家还要更加精细。 毕竟整个社会的未来展方向,就是精细化分工,越往后,便是越精细。 其实说起来,当年卫青霍去病打败了匈奴,看起来好像是不错,汉武帝有了面子,百姓获得了牛羊,但是实际上考虑到史官的笔和现实的差异,卫青和霍去病并没有真正给汉帝国补充多少血液,因为在他们观念当中,他们只是负责打仗,其余的事情么,要么交给军司马,要么就是让其他官宦负责。 别的不提,单单从匈奴草原之地,往内地输送牛羊,就绝对不是一件点一点鼠标,下达一个命令就能完事的。 牛羊一路走,放牧管理的人怎么安排?路途生病怎么处理?没有牧草怎么办?牛羊也不是什么东西都吃的,总不能让牛羊啃石头罢?而且集中运输,即便是春季,也必然导致沿途草地一扫而光,更何况卫青和霍去病当时打胜仗的时候,基本都在秋冬。 所以其实么,从匈奴之地开始向内地走的时候,牛羊是有十万,几十万,甚至可能上百万,但是真正到了内地的,恐怕十不存一。 士族世家一计算,特么的太不划算了,自己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粮食,然后被汉武帝攒说着『贡献』给了伟大的收服匈奴事业,然后回头打赢了,收到手里的却是一些半路上死掉了的牛羊,粗制滥造硝得极差的皮毛,一些牛骨羊头…… 一开始的时候,大家都是有情怀的。 被匈奴蹬鼻子上脸了那么多次,心中憋着火,然后被汉武帝左撩拨一下右教唆一下,便是嗷嗷叫着要给匈奴点卡楼细细,最开始的时候确实也没想着要什么回报,只是为了出口恶气。 可是战争总是有损伤的,当损伤慢慢的落下来的时候,自然就看见了自家仓廪当中的空虚,但是多少还有希望支撑着,打赢了总是有些战争红利罢,多少也能弥补损失罢?不求能赚多少,本钱别亏就成了…… 因此,当汉武帝将『辉煌胜利』的战争红利下给这些出钱出粮出人的士族大姓大户的时候,士族世家的这些人『感激涕零』的领取了汉武帝的恩赐。感激不感激另说,但是涕零绝对是真心的。 于是乎,汉武帝中后期又要再接着打的时候,士族世家就不干了,这个理由那个借口一大堆。汉武帝也不是傻子,自然明白都是借口,然后就琢磨着收盐铁,查贪腐,搞官吏,反正老子就是天,比你家大人还更横! 再往后便是越打越不愿意打,拖拖拉拉,不情不愿,到了东汉甚至抛弃了边境…… 所以斐潜想要改变这一切,就要从根本上入手,而解决这些问题的方式,并不是斐潜一个人去想,也不是斐潜一个人去做,毕竟斐潜即便有后世的思维和方法,也没有办法让所有人都清楚明白,所以斐潜很干脆的就将这一件事情丢给了新成立不久的『大汉商会』。 因为商人比士族世家还更会精打细算。不会精打细算的商户,都在经商的过程之中渐渐死掉了,能够存活十年几十年甚至百余年的经商世家,别说心有七窍了,那简直就是跟渔网一样,全都是窟窿。 最终的结果就是,斐潜和大汉商会五五开,按照长安市场制定标准物品价格,然后斐潜可以在西域或是以物易物,或是结算钱币,从而免除转运的劳损,虽然将利益分润了出去一些,但是实际上专业的事情让专业的来做,对于斐潜本人来说,反倒是增加了收入。 比如说,谁都知道西域的血汗宝马很优良,谁都想要,但是如果说斐潜想要独占,就必须不仅是要派遣兵卒护卫,还要有马倌跟随,甚至还需要准备兽医和牧草,同时还要保证派遣去的官吏不会中饱私囊等等…… 而现在除去了一部分最优的战马进入军中,其余次一等的,一时间吃不了的那些,就直接折算成为了各类物品或是钱币,之后的事项斐潜就不用操心了,养护转运什么的就是大汉商会的事情。 对于大汉商会的这几家来说,崔氏有贩卖贵重物品的特长,卓氏有四川山地走马的经验,裴氏对于皮毛肉干等交易相当熟悉,而甄氏则是对于销售转运各种杂物很擅长,尤其是女性物品…… 至于白石羌,往往就是跟在后面喊着,我也是,我也一样…… 因此整体上来说,以这些人为的大汉商会,可以包揽了大部分的物品交易范围,而对于斐潜来说,从某个角度来说,西域,或者说对外的战争,就有可能逐渐的转变成为了利润来源点,而不再是消耗地。 当然,还要看具体的实施过程。 大汉商会,则是成为了类似于后世的渠道商,然后分销到各地的大小商户,而对于有着庞大人口基数的汉王朝来说,本身是一个天然的巨大市场,即便是因为社会生产条件制约,导致经济数值没有办法和后世相比,但是体量摆在那边,消化和创造物品的能力,自然就是周边,甚至可以说是整个亚洲最为强大的。 西域,或许只是一个开始。 而对于曹操和孙权来说,两个人之间的战争,却渐渐走向了结束。 战争,是政治的终极表现。这一次的曹孙大战,不管是曹操还是孙权,都是为了解决其内部的矛盾,而企图转嫁外部的政治表现,所以当矛盾产生新的变化的时候,自然也就失去了继续战争下去的基础。 使得赤壁之战结束的,是一把火,而这一次打断了曹操和孙权的战争进程的,却是一场雨。 秋雨。 曹操轻轻呼出一口白气。 此时雨下得很大,滂沱声中,豆大的雨点『啪啪』地打在斗笠上,声音密集而又沉闷。 雨大倒是其次,关键是冷。 秋天的雨,一场比一场冷,而这一次,似乎特别的冷。 曹操紧了紧身上的黑红色的大氅,然后跳下青白色的战马,拍了拍战马的脖子,这牲口正略有些烦躁的打着响鼻,上下甩动脖子和头,雨水将原本光洁的皮毛黏成一缕一缕,再加上黄泥沾染,自然是让它觉得很不舒服。 在曹操身后,跟着是曹操的将领幕僚们,夏侯渊刘晔等等,都是穿着雨披带着斗笠。 这里是江夏以北的一块丘陵地带,距离兵营有三四里地。而在这个不起眼,也没有名字的丘陵之后,则是新挖出来的一个大土坑。 冷热交替之下,特别是骤然的天气变化,就会很容易感染风寒。 而风寒这个东西…… 若不是曹操照着老虎画猫,多少学习了一些疾病防御防控措施,怕是现在就不仅仅是坑中的几十具尸了,或者说一个大坑就可以解决问题的了。 在没有特别强调卫生条例之前,甚至有兵卒会将上吐下泻的污浊物直接排到水中,然后任凭水流带到下游,然后下游的不知情的兵卒又喝生水…… 就像是历史上的赤壁。曹操在北岸一字排开,水寨旱寨连绵百里,然后晕船的吐在水里,生病的也吐在水里,尸屎尿也同样倒在了水里,然后再从水里取水,烧开的只是少数,大多数人便是咕嘟嘟喝下去,就跟阿三圣河似的,这在没有消炎药的汉代,不生瘟疫,才是真叫做见了鬼。 曹操看着坑中的尸,心中沉甸甸的。这些都是跟着他的老兵,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死在了病痛之下。 曹操收到了荀彧的书信,荀彧在书信当中详细的禀明了近期在许县生的情况,随着从刘表之处获取的物资流进了几近干涸的豫州颍川,极大的缓解了许县的紧张局面,并且曹操坑了那一拨乌桓人之后,也就等同于减免了债务,于是乎许县之前的危机暂时得到了缓解,之前那种一触即形势即将奔溃的局面,似乎荡然无存。 荀彧说明,在豫州兖州,虽然承受了蝗灾,但是还是多少抢收了一些粮草,随着天气寒冷,蝗虫渐渐自灭,荀彧正在带着人四处清点损失,然后进行翻耕…… 因为关中的斐潜,在扑灭的蝗灾之后,要求深耕所有蝗虫经停的区域,荀彧虽然不是很懂其中的道理,但是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跟着做没有错,所以自然也是有样学样。 除此之外,对于其他地方的形势,荀彧也和曹操做了详细的说明,特别是冀州。冀州现在各地原本因为战乱产生的流民已经渐渐稳定下来,之前逃亡关中河东的趋势已经大体上控制住了,但是因为之前冀州战乱的问题,所以当下冀州依旧面临着一些粮食上面的短缺,只有等明年秋收之后,才有可能缓解,而从现在开始到明年秋天,则是最为关键的时间,如果说不能够妥善处理,那么…… 所以,曹操打到江夏,也就是装出一副样子来,并不可能直接挥军进攻江东,毕竟当下的曹傲并没有历史上赤壁之时的曹操的家底,处在危险边缘的经济基础让曹操就像是顶着一个鸡蛋在奔走一样,既不能停下来,又要小心鸡蛋落下鸡飞蛋打。 曹操沉默着,像是对着坑中尸默哀,片刻之后,摆了摆手,示意一旁的兵卒可以进行填埋了。 曹操原本可以不来的,但是曹操觉得,自己还是要来一趟,就算是做个样子,也比什么样子都不做好一些。 和周瑜的那一战,双方的伤亡都非常大,也打掉了曹操原本的一些轻视之心,甚至动摇了一部分军中的士气。 考虑到继续攻打江东的难度,曹操其实已经想着要在江淮一带屯田了。 在这一带,有荒芜田地上万亩,有淤塞沟渠上百条,这可以为屯田节约大量的钱财和时间。这些田地和沟渠都是在袁术手中败坏的,现在只需要重新恢复就可以了,但是最为关键的是人。 原本江淮的这些人,在当时的战乱之中,大多数都已经或是被充了壮丁,或是逃离了,现在就是一个有地没有人的状态,而从其他地方再调人过来明显不现实,所以解决的方案便只有两个。 一个选择是掠夺江夏周边的人,填充到合肥左近,另外一个选择就是军屯。 曹操是成年人,自然是两个都要。 而孙权则是更加贪心,他要的不是两个,而是三个。 相比较财务状况一直处于崩溃边缘,在红线左右横跳浪着的曹操来说,孙权在江东的经济基础,就不是好一点半点了。 毕竟孙策在世的时候,举起了不少刀,很是掠夺了一翻江东士族的钱财物,虽然最终也是死在了反击之下,但是多少给孙权留下了不少东西,再加上孙权继承权柄的时候过度也算得上是有惊无险,以至于整体的损耗并不多,所以孙权的野心自然就是更大。 孙权要江东士族归心,也想要周瑜等老臣顺服,当然,孙权还想要夺取荆州的底盘,至少是一部分的地盘来光耀孙大帝同学的门面。 夜色已经渐渐垂降,整个天空之中的雨势,却还未曾稍减半点,似乎是天空之中有个神灵,正在向四处恣肆散着自己的悲哀,亦或是泼洒着体液。 江夏城中,已经有不少积水,城中的兵卒多数都聚集在地势稍微高一些的地方,而靠近城南,临进大江的区域则是划给了伤兵。倒不是因为要照顾伤兵,而是如果说伤兵抗不过去,尸比较好处理罢了。 曹操和孙权双方虽然仍然在僵持着,摆出一副强硬的姿态来,但是大规模的决战却还没有,只是偶尔雨小了一些的时候,有一两次对于江夏的攻伐。 说像是进攻,更不如说是维持习惯。 城头上下那些被鲜血浸染的土地,在雨水浇灌之下重新汩汩的泛出血色,就像是一锅煮烂了的红米粥。 周瑜和曹操正面对抗那一场,杀到了双方都是精疲力尽的场面,依旧留在双方兵卒的心中,稍微回想,便是心惊肉跳。 面对周瑜,孙权有再多的不满也只能吞下去,怏怏的让周瑜去修整,内心当中却依旧充斥着对于周瑜的诸多不满,就像是青春期的孩子面对长辈的时候,表面上似乎都好,嘴里也说着知道了明白了,但是转过身去,却是撇着嘴暗骂。 孙权自然也不想要和曹操真的战到最后一人,所以孙权便要想一些办法…… 而这个办法,很不幸,被周瑜猜了个正着。 『敢问主公,周幼平去了何处?』周瑜堵住了想要借口脱身的孙权,盯着孙权的问道。 孙权打着哈哈,『啊哈,某遣其回江东了……某还有事……』说完就准备转身下城门楼。 周瑜横移一步,挡在了孙权面前,拱手沉声说道,『主公欲奇袭曹营,断其粮道乎?』 孙权的动作顿时僵住了,就像是生锈了一样,几息之后才重新恢复,挤出了一个笑容说道,『公瑾何来此言?』 周瑜并没有和孙权解释他是怎么判断出来的,而是说道:『曹贼戎马半生,诡计多端,素喜埋伏,诱敌分战,乱中取胜,又如何不防他人还治其身?如今城外连绵营寨,吾等又不清其虚实,多恐为计也。』 孙权眼珠子转悠着,然后说道:『公瑾多虑了,城中兵卒某又未动,何来中计之有?』 周瑜苦笑道:『主公!既是未动城中之卒,便是再调江东之兵了?如此一来,主公可有想过,江东必然空虚!若是有些风吹草动,孙家基业又当如何?』 对于周瑜来说,孙权若是调用城中现有的兵力,说不定还更好一些,非要耍小聪明,让周泰偷偷摸摸回江东调兵,那么即便是真的调出了兵卒,也等同于抽空了原本在江东的孙家布防力量,而空虚的江东若是被人煽动…… 北人骑马,南人行舟,所以孙权能想到利用舟船绕袭曹操侧后,并不是什么太奇怪的,或是什么太惊艳的计谋,相反,这种计策在周瑜看来,说不得反倒是会中了曹操的埋伏。 孙权瞪着周瑜,半响才说道:『家中自有……等等,都督此言,似乎某必败之?昔日骠骑可奇袭于袁曹,为何某就不成?』 是啊,少年人总是心气高,别人能行为什么我不行? 给个理由先! 周瑜微微叹了口气,说道:『主公,奇袭欲成,应有天时地利人和也,如今阴雨多日,虽说可遮掩行踪,然器物阴湿,无可纵火,便不得先声夺人,以乱其军。其二,曹军军寨绵延,已然先占地利,岗哨遍立,又如何得以突进而不惊之?其三,骠骑麾下,良将林立,幼平虽说也是悍勇,然仅一人……』 孙权哑口无言,转了两圈之后,转过头来问周瑜:『既然如此,都督可有良策?』 周瑜沉默着。 『又是退兵?』孙权忍不住说道。孙权就是不愿意就此退兵,所以才想出来的一个奇袭曹军的策略。 周瑜点了点头。 孙权跳将起来,『不!绝不!如今方得荆州立足之地,岂可轻言弃之?!既然都督不愿助某,便休来阻某!』 第1938章人心转换,烽火传信 每个人心中都有计算,周泰也是一样。 对于周泰本人来说,他没有家族底蕴,没有名望支撑,有的便是手中一把刀,身上一条命。 周泰是九江人,虽然和周瑜只是差了一个字,家乡也同样差了一个字,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字的差距,使得周泰和周瑜几乎是云泥之别。 按照孙权的命令,到了江东之后,周泰虽然不是什么聪敏之人,但是也现江东似乎有些不对劲,每个人似乎都有些无心于手头的正事,而总是在窃窃私语当中。 在孙权出征之前,江东原本已经谈妥了,钱粮兵卒什么的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才是,就像是当时还有宣称什么『便是短了自家,亦不能少了主公军粮』云云,可是等周泰真的回来再一次的进行抽调的时候,却出现了这个,或是那个的问题。 『周将军真人杰也!每逢战事,必临险境!如今又是直进绝地,真乃天下豪杰也!』 这是好话么? 周泰听了总觉得有些怪异。 『周将军且放宽心!军粮之事定然无差!不日某便遣人送来!还请周将军稍安勿躁……』 『主公既然有所需求,某自然当尽力而为。周将军且稍驻,某且去筹备一二……』 似乎都没有问题,但是等周泰以为没有问题之后,等了两天,结果依旧没有等到兵卒物资的时候,再去找人,便找不到原先那些热情的,口口声声说没有问题的家伙了。 孙权是江东之主,这个似乎大家都知道,但是实际上这些江东士族对于这个孙仲谋却没有半点敬畏,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很尊敬,但是实际上背后之处口口声声那厮那厮的也没少叫,之前答应孙权给兵给粮的,是因为孙权也答应要给他们一些利润和报酬,而现在什么回馈都没有,又要再次勒紧自家裤腰带,谁愿意? 周泰心急如焚。 孙权在江夏,派遣周泰他来江东,不是来游山玩水休息的,而是要带着兵卒北上背刺曹操的,如今也不清楚江夏局面这几天会不会有什么新的变换,但是自己这里却毫无进展,如何让周泰能坐得住? 周泰之前,不过是一介白身,是孙权擢拔于行伍之中,并且给与信任,交代重任,而现在…… 他要怎么做,才是最为正确的应对手段? 怎么办,怎么办?! 其实当下的孙权政权,正在处于一个极其微妙的状态之中,而这种微妙的状态,不管是孙权还是张昭周瑜,亦或是江东四大士族,都有所察觉,并且也是多有踌躇。 孙家的基业,自然是从孙坚那一辈开始家的。孙氏本来也是江东人,但其早期支持者如庐江周瑜,临淮鲁肃,徐州张昭等等,都不是江东人,也就是说,当原本将动人孙坚到外面晃荡了一圈之后,回到故乡准备展势力的时候,却带来的都是一些外地人。 外地人占据了本地的职场高位,外地人握着军政大权,外地人说一不二,然后再这样的情况下,江东士族又怎么可能会认可接受孙坚重新回炉重造呢? 于是,顾、6、朱、张等本土人士,自然就和孙坚麾下的这些淮泗势力不相融合,而这种矛盾在孙策上台之后,便是爆出来。 爆出来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是重要的还是三条。 一个是孙家虽然算江东人士,但不是什么豪门,孙坚他老爹其实就是个瓜农,成天瓜皮瓜皮的叫着,到了孙坚才算是有些样子,但是已经离家十余年了。 第二,孙坚死后,孙策继承孙家的过程么,并不是符合士族伦理标准。要知道袁术是许多人的甜心老爹,孙策虽然不是剑鞘牛筋出身,但是也曾经拜倒在袁术硬邦邦的钱袋子下面跪舔,舔完了之后便翻脸不认人,甚至还多少有些落井下石…… 这种人品,江东士族自然就是一路啧啧,心中多有看不起了。 第三个方面,在面临这样的情况之下,孙策选择的对应方式很简单,也就是符合后世一部分只求爽的那些人的心理,『杀』。 『平定吴会,诛其英豪。』 『转斗千里,尽有江南之地,诛其名豪,威行邻国。』 『策新并江东,所诛皆英豪雄杰能得人死力者。』 就连孙权接任的初期,也杀了吴郡太守盛宪。当然,表面上孙权是说吴郡太守盛宪怀有二心,并搜查出了一些兵甲什么的,但是实际上大家都知道,吴郡太守盛宪不过是说了一些关于孙权和大乔的一些事情而已…… 虽然说孙权也尽力做出一些弥补,比如亲自去拜会顾雍的老母什么的,但是裂痕既然已经产生,即便是拿了52o的胶水黏上,那一条裂缝依旧存在。 顾雍和朱恒两个人的亲卫,站在一处,有一句没一句的交谈着,就像是他们的主子一样。顾家和朱家相互之间都很熟悉,所以连带着护卫也是如此。 人情么,自然都是走动出来的,若是间隔得太远,纵然还有些念想,随着时间和空间的增加,再浓厚的也会淡去。 顾雍坐着,表情略有些奇怪,似乎掺杂了许多东西,也像是什么都没有。 朱恒小声的问道:『那厮又要钱粮,怕是以为吾等皆奴婢,任求任与……』 顾雍看着远方说道:『如今贪功冒进,又只用周幼平一支兵卒,如此决断,岂能服众?听闻周都督血战于江夏城下,然……竟然坚忍不出,拒不援助……』 朱恒说道:『顾兄之意……』 『此周非彼周尔……』顾雍说道,『若是都督,还算是……』 朱恒点头,半响又说道:『不过,若是执意不给……怕是也有些不妥……』 顾雍摆摆手说道:『不出三日,周幼平定然坐不住,打要上门,届时令其自取就是……只是可怜了……哎……』 朱恒说道:『若是那厮可纵横江北,决胜兖豫,某便是倾家荡产支撑又有何妨?然如今心思太切,又不肯用人,不愿分润,便如何能得民心?』 顾雍沉默着。 半响之后,顾雍忽然说道:『若是三军不利,当急援江北!』 朱恒一愣,旋即说道:『此事自然。』 ……┐(?~?)┌…… 黄昏,暮色苍茫。 雨虽然停了两三天,但是道路依旧泥泞难行,尤其是在合肥一带。 严格说起来,现在这个地方并不叫『合肥』,应该是『肥东』和『肥西』,中间隔着一个逍遥津。而曹操新建的一个前进基地,就叫『新城』,所以为了方便,还是将其称之为合肥罢。 曹操算得上是北方军团,而孙权自然就是江南战队。对于曹操来说,当然看得出孙权的最强的地方就是水军,也就是说但凡是有水道的区域,孙权就可以挥出十二层的力量,转运兵卒调配粮草,水运肯定比6地要方便得多,所以对于水道的控制和压制,便是曹操对于孙权施行的战略。 合肥此处,便是曹操对于江东水道的压制,就像是钉在长江肚子上的一颗钉子。 逍遥津便是这个钉子的尖。 一队浑身上下都是泥泞,连车辆上都沾染了不少的运送辎重的车队,慢慢走近了逍遥津的关卡之处。守护关卡的曹军兵卒放下了才吃了两三口的晚脯,骂骂咧咧的站了起来,多少有些不快的看着缓缓而来的车队…… 因为按照惯例,天色入暮后,关卡就要关闭,不许任何人进出,但辎重除外。 所以这些关卡的曹军兵卒,就像是快下班的时候又接到了老板的加班通知一样,难免有些心中不爽。 周泰坐在第一辆的车上,看着越来越近的曹军关卡,心中不由得『咚咚』乱跳起来。 逍遥津临近巢湖,又通长江,所以周泰便从江中绕出,在偏僻之处上了岸,妆扮成为曹军的辎重,企图萌混过关。 关卡越来越近。 看着不远处的逍遥津,周泰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也没有想到会这么顺利,如果能够冲进去,然后在内部放起火来,即便是不能立刻大败曹操,也能使得其落于劣势之中,主公必然就可以在正面战场之上争得胜利了! 『来者止步!』曹军军曹大声喝道,然后带着四五个兵卒迎了上来。 周泰也连忙朝着后面示意了一下,然后跳将下来,老远就笑着打招呼,『路上难行,耽搁了片刻,给诸位兄弟添麻烦了……』 曹军军曹冷眼看了看周泰,微微皱了皱眉头,『你是何人?你们屯长呢?』 周泰心里一跳,脸上却笑得更加灿烂了,脚下的步伐也加快了少许,『我们屯长不小心那个什么,被给车轱辘压了到腿了,行动多有不便,正在后面的车上……』 曹军军曹摆手说道:『叫他过来!带着行文来!』 『别啊……兄弟们都走了一天了,你看看这一身泥水,还是先让我们过去歇歇脚……』周泰一边胡搅蛮缠的说着,一边企图靠得更进一些。 『放肆!!』曹军军曹脸色一冷,『立即退下!叫你们屯长来!』 周潭将手背在了身后,握在了刀把之上,只是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步步紧逼,『啊?你说什么?屯长,屯长不是伤了腿么……』 『站住!』曹军军曹忽然大声喝道,『你是哪里人?怎么不是冀州口音?』 『你管老子是哪里人!』周泰见距离也差不多了,也懒得再说,便直接大骂道,『动手!杀了他们!』 周泰挥刀就砍,曹军军曹惊呼了半声,连忙用刀格挡,却挡了一个空,被周泰虚晃而过,砍在了腰腹之处,顿时砍到在地,而跟在周泰身后的几名吴兵,也纷纷冲上前来,将这几名曹军砍翻。 站在关卡之中的曹军士卒看到变故突生,不由得愣了一下,直至看到周泰将曹军军曹的脑袋砍了下来,鲜血喷溅之时,才猛然间反应过来,嚎叫出声:『敌袭!敌袭!』 周泰怒吼一声,将手中的头颅扔向了曹军关卡:『杀!抵抗者死!』 周泰带来的吴兵纷纷从辎重车当中抽出兵刃,嚎叫着开始往逍遥津的关卡扑来。 逍遥津内的曹军被示警声惊动了,接着就是嘈杂的声音想起,本能的开始反击,长箭零散的从关卡对面射出来,但是因为仓促射击,大多数都没有什么准头,零散的落在了桥面,或是直接射入了水中。 只有先突破了逍遥津的关卡,才能冲进新城之中去。 而想要夺取逍遥津,便需要先突破了此处的桥! 『快!快!冲过去!』 周泰大呼。 如果被堵在桥面上,那么必然就将成为活靶子! 周泰捡起之前曹军落下的一柄长枪,然后投向了对面,一名正在列队的曹军兵卒当胸被扎中,顿时仰天而倒,惨叫之声令人毛骨悚然。 但是曹军的拦截度出了周泰的意料,虽然说周泰已经尽可能的加快了度,可是依旧在周泰和吴兵的攻击之下,顽强的形成了一面的盾墙,然后越来越多的箭矢逐渐有了准头,射得桥面上的吴兵不时跌落水中。 周泰将他对面的一个曹军刀盾手砍翻,可是盾牌后面还有盾牌,层层叠叠,还有曹军士官似乎在不远处大喊着什么,便有箭矢从越来越昏暗的夜色之中射将过来! 周泰忽然有些后悔,是不是半夜再来更好? 但是黄昏赶到,着急过卡才算是情理之中,所以考虑许久,周泰才决定在这个时间点来,又因为没有行文,所以到了关卡之处必然是会露馅,只能动手硬抢! 只不过没想到的是,一来自己抢得似乎没有想象当中的那么快,二来曹军也不像是想象之中的惊慌失措反应迟钝! 周泰手下的吴兵顿时就被卡在了桥面之上! 拥堵之中,不少吴兵或是被箭矢逼迫,或是主动跳下了水,泅往对岸。曹军似乎也没想到吴兵会抛弃桥面游过来,一时间有些散乱。 周泰大喜,呼喝着加紧攻势,眼见着就要破坏了曹军的盾阵拦截,但是好景不长,就听见轰隆隆的战鼓声从侧后响起,一杆大旗从斜刺里面挑将出来,上面大大的一个曹字标明了来的并不是周泰的援军! 周泰一时间腹背受敌,被堵在了逍遥津的桥上! 吴兵顿时慌乱,斗志散落,不少人见到势头不对,便是丢下了沉重的铠甲兵刃,直接又跳到了河水之中,像是游鱼一般顺着水流而逃。 从周泰后面而来的曹休猛的拍了一下自己额头,『快!冲上去!杀了吴狗,休让吴狗逃了!』 曹休虽然说也按照曹操的吩咐要求做了一些布置,但是也有了疏忽,忘记了吴兵大多数都会水,所以并没有在水中做出什么安排,原以为将周泰堵在桥上,便是可以让吴兵插翅难飞,然而吴兵确实是如同曹休所料,没有翅膀直接飞走,却能变成『游鱼』噗通噗通下了水…… 周泰依旧不甘心,就连手臂上被不知道谁砍伤了,还是不肯退,但是周泰身边的护卫都明白周泰的脾性,二话不说就架起周泰来往水而奔…… 虽然天塌下来有个头大的顶着,但是要在天塌下来之前,先保证有个个头大的!否则按照汉律,失主将的护卫,即便是逃得了性命,最后也依旧是要被砍头的! 如果说周泰活着,那么失败的罪责自然是落不到他们这些护卫身上。护卫保护主将,自然是尽心尽力,甚至会豁出性命,因为即便是主将有罪,但是这个主将的护卫舍生护主,依旧会被褒奖,还可以为家人获得一份不菲的体恤金。 曹休追到了水边,愤恨的大吼,让兵卒朝着水中的吴兵射箭,但是也就看一些水花效果,箭矢入水之后的杀伤力几乎等同于没有,而大多数的曹兵都是不会游泳的,更谈不上下水和吴兵在水中搏杀了,所以最终也就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吴兵借助水流,逃出去了大半…… 『哎!』曹休将战刀虚虚在空中劈砍了几下,然后下令道,『收兵!举火!』 不多时,三个原本已经堆积好的篝火堆熊熊燃起,火光映照着逍遥津,十几里外都能看得见。 过了片刻之后,远处山头上也有火光闪耀而起,品字型的篝火堆在夜空之中十分的显眼。很显然,这是预先布置好的示警岗哨烽火台。这种烽火台用来传递消息,自然十分的快捷,直至后世封建王朝依旧使用。 汉代烽火传讯已经是非常的成熟了,当年卫青和匈奴作战期间,就有匈奴欲借助夜色闯关,结果烽火示警,一夜就将信息从辽东直接传递到了西北长安! 当然,烽火所传递的信息量是有限的…… 合肥距离曹军大营,也并没有横跨华夏版图那么遥远,所以当夜时分,曹操就收到了逍遥津遇到袭击的信号…… 当然,位于江夏城中的孙权,同样也是看到了这个信号,顿时大喜过望! 第1939章唯有心安,秋雨如刀 秋风萧瑟。 阳光照耀下来,江夏城外的曹军大营静悄悄的,像是没有人在。 临近冬天的气息,也吹拂到了荆州江东,寒冷微微的侵入肌肤,激起细细的疙瘩。 孙权看着周瑜,看着平静如水一般的周瑜,看着那绝美的容颜,心中却越的欲……呃,怒火升腾, 『周公瑾!汝意如何?!』 『主公。』周瑜拱手说道,『兵法有云,归师勿掩,穷寇莫追。』 『啊哈哈,某若执意要追呢?』 『追之必败。』 孙权都忍不住有些气抖冷起来,『曹贼已中某计,断绝粮道,军心大乱,仓皇而退,若是轻易放过,何时方得此等良机?!待曹贼再稳军心……某……汝……』 孙权确实是急了,说话都有些不利索。 周瑜依旧气场平稳,瞄了一眼孙权,说道:『昨夜烽火传信,虽说必有变故,却未必如主公所想。曹贼奸诈,既沿江多设烽火,又怎么会不防备主公水军奇袭?恐怕此次曹贼败退,乃欲陷主公也。』 孙权气急,『汝又如何得知是曹贼诈败?』 周瑜微微叹了一口气。主公你啊,刚才我说的话你根本就没有听,亦或是压根就不想听?『曹贼密设烽火,显然早有预备……』 『不……』孙权摆手说道,『某与公瑾所料有别,正是曹贼设有烽火,故而疏忽大意!』 『曹贼素来奸猾诡诈,岂有疏忽之理?』 『纵然百密,亦有一疏!』 周瑜看着孙权。 孙权瞪着周瑜。 气氛顿时怪异起来,周边的兵卒护卫静悄悄的,尽可能的缩小身躯的投影面积,以防被无形无色的战火波及,就像是普通家庭之中看见了大人们在吵架的小孩。 你觉得。 我觉得。 向来就是水火不容。 周瑜垂下了眼帘,说道:『既然如此,主公若是执意追击,便由某代劳罢……』 『不!』孙权下意识的脱口而出,然后吸了一口气,缓和了一下语调,『某并无他意,乃安排已定,骤然在改多有不妥……』 周瑜依旧颜色不变,拱手说道:『谨遵主公之令。某先去查看军械……』 孙权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说道:『善!』 周瑜默默的走下了城墙,然后拐过了甬道,迎面就碰见了鲁肃。『子敬……』 『公瑾……』鲁肃拱手道,『公瑾莫要责备于某……』 周瑜愣了一下,然后摇摇头。 『公瑾……』鲁肃往前几步,跟上了周瑜,然后低声说道,『公瑾既然明知主公不纳谏言,又何必多此一举,徒惹不快?』 周瑜仰头望天,『唯尽心力尔……』 鲁肃也跟着周瑜的视角,往天上看了看,感觉周瑜这句话,似乎是在回应着自己,又像是说给某个人听的。 当众打领导的脸,固然很爽,但是爽过了,必然就有小鞋子递过来了。周瑜不是笨人,自然也能明白孙权的心思,但是明白并不代表赞同,更何况这一次周瑜原本的意见就是趁好就收,即便是留下些余味,被对手收刮了几目,只要依旧大体占优,也未尝不可。 只不过孙权却觉得自己好不同意获取的一块实地,却被曹操在外侵削,这如何能忍?自然是恨不得当场就将曹操的棋子扭断,将曹操伸出的触手全数切断吞下才算是出了这口恶气。 『护卫……都安排妥当了?』周瑜问道。 鲁肃点了点头。 周瑜微微叹了口气。『便如此罢,派人通知程都督,准备撤兵罢……』 鲁肃迟疑了一下,说道:『要不要等……』 周瑜摇了摇头,说道:『不可。若是等尘埃落定,怕是退之不及。』 『嗯……』鲁肃叹了口气,说道,『唯。』 周瑜背着手,望着天。 秋风吹拂起周瑜鬓角的头,似乎在安抚着他,又像是在和他述说着一些什么。 ……(=ェ′=)…… 九月十一,孙权派遣周泰引东吴水兵,奇袭逍遥津不果。一夜之间烽火传递到了江夏左近。 九月十二,日中,孙权派遣蒋钦陈武二人攻伐江夏曹军大营,大破。曹军败退。周瑜劝说孙权,孙权执意要追杀曹操。 九月十三,孙权点兵亲镇中军,分头并进,沿途追杀曹军,意图收复全江夏之地,并拔除逍遥津。 九月十五,蒋钦追至牛头山时,中曹军伏击,陈武援之,又被曹仁所伏,困于山中,孙权再援,亦被曹纯领骑兵侧袭,三人进退不得,临夜之时,方于护卫舍生之下突围而出。 九月十六,曹操领兵掩杀,意图围歼孙权等人。 九月十七,周瑜让过了孙权,却围了曹军前锋曹仁,激战之下,曹仁负伤而走。曹操大惊,疑为反中周瑜诱兵之计,急急收拢阵线,不再追赶。 九月十八至二十日,曹操和孙权部队开始脱离接触,双方后撤。 九月二十一日,夏侯渊领兵至江陵,江陵城下的吴兵早已退去,故并无斩获。 九月三十日前后,孙权卷了江夏金银细软等退回江东,曹操则是将江夏残余的人口劫掠至合肥,至此,江夏之郡百里无人烟,尸骨累于野…… ……上一段不水罢…… 虽然已经临近冬天,但是中午的气温还不是很冷,死去的人很快就腐烂了,引来了不少的食腐的禽兽。 很有意思的是,对于臭豆腐,臭鳜鱼,甚至后世的一些食品,比如豆汁,纳豆,榴莲,以及鲱鱼等等,似乎都有一些受众者,还有不少人会觉得那种特殊的臭味其实是香的,但是对于人类自身的尸臭,几乎没有任何人会喜欢,或者说接受。 尸臭,就像是天生带着黏性的气体一般,一旦沾染上,就算是清洗再三,也难以清除那种让人恶心的臭味。 而比**的尸体还要更臭的,是流民。 江夏,整个郡县都废了。 原本这个月份,应该是正值收获完毕,然后各家各户或是多,或是少,但是总归是得了些口粮,一家人总算是可以吃上点像样子的饭食,然而现在…… 曹军也不可能久待,收罗不到人口,就点火将村寨烧了,走了。 躲进山中,沼泽当中的民众,见兵卒退去再出来的时候,却看见自家房舍村落,都化为了灰灰…… 怎么办? 逃罢。 躲呗。 手无寸铁的百姓,在面对穷凶极恶的兵卒,还能做什么? 汉代三四百年,已经教导了他们要『孝』,要『尊敬天子』,要『准守规矩』,不许做这个,也不许做那个,他们都听了,也照着做了。老老实实耕田,本本分分交税,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 那些平日里面收税收钱收赋收算的官吏,在他们刚搭起房屋的横梁的时候,伸着手收房税,当他们打了一网鱼的时候,便瞪着眼来收鱼税,即便是他们在山上捡来些干材,也要上缴捡得税,他们吃一口饭喝一口水,都要收钱收税…… 但是当他们受苦受难,房子被烧,粮食被抢的时候,当他们需要一些支持,一些抚慰的时候,这些官吏却一个都见不到…… 为什么? 没有人会给他们答案。 所以这些人,便只能是呜咽着,就像是被打瘸了腿的狗,一步一扭,一步一回头,将茫然、悲痛、惶恐的神色,与孩子的啼哭声,还有饿意与疲惫,统统混杂在一起,离开他们曾经的家乡,平稳的家园。 他们走进原野,走过沼泽,翻过秃山,路过荒田。 他们就是蝼蚁,吃草,吃树皮,吃泥土,实在忍不住了,便吃他们自己。 宛如行尸走肉一般的走着,走着,然后前方一阵骚动,就像是在鱼池当中投下了饵料,顿时就翻腾了起来。 官府派了人,在前方施粥。 不是朝堂,而是地方官府。 人们涌动过去,密密麻麻的去领取那些或许只是比清水好上一些的稀粥。 粥刚烧开不久,很烫,但是所有人都饿得慌了,领到了粥的便急急的吹着喝着,鼓着眼泡却还瞪着粥棚,盯着粥棚当中那几口大锅,期盼着自己喝完了这一碗,还能再添一碗。 有人在高呼着:『有谁要投军?要投军的站过来!有饼子!有大饼子吃啊!』手中还捏着两个黑乎乎的,大概只有小半个巴掌大的『大饼子』在空中摇晃着,勾引着,让一群人的脑袋随着黑饼子,从左边转到右边,然后再从右边晃到左边。 当然,按照惯例,只要青壮,只招青壮。 有些人被勾引的心动,想要去将自己的性命两块黑饼子贱卖了,却被自家的妻子孩儿拖着腿,最终坐在地上抱在一处哀嚎。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家中的青壮一走,这个家就没了,妻和子命好的,或许还能挣扎着活下去,而命不好的,或许再走一段,就成为了旁人锅中的吃食。 也有一些咬着牙甩开了的,投了军拿了饼子,有的狠下心肠只顾得自己吃,但是也有拿去塞给了妻和子的,沉默许久才说,快吃,都吃了,千万别剩下来…… 妻知道,即便是剩下来也守不住,死命咬着,咬着啃着,没有几口,却流着泪怎么都吃不下去。而一旁的孩子,一开始也跟着流泪,但是吃着吃着,泪就停了,专心的啃着黑饼子。 男人笑着,笑着,转身而去的时候却哭了出来。 此刻生离,就是死别。 也有一些略微有些见识的老人,努力劝说着,『别投军,去了就回不来了……再走一段,再走一段,朝廷不会不管我们的……朝廷会安置我们的……』 逃难队伍延绵无际,人时多时少,多数人甚至都没有明确的目的,只是知道跟着人流走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他依旧还是一个人。 混乱的队伍延延绵绵的,似乎看不到头尾,也似乎走也走不到边际,与先前几年的江淮一带的大乱比较起来,亦或是和前几年黄巾之乱的情况比较起来,俨然已经是两个世界一般。有时候,有些人,会在队伍之中哀叹着,想着过去几年的日子,所见到的一切,想着他们究竟做错了什么,亦或是没有做什么,才变得今天这般的地步。 江陵也是乱,那么襄阳呢? 会不会好一些? 听说,刘荆州又病重了啊…… 秋雨又是有一场,没有一场的下着,毫无春雨的绵绵之意,只带来萧瑟寒冷的哗乱难言,笼罩在一切之上,蔓延在一切之间。 ……_(:з」∠)_…… 襄阳城。 秋雨如刀,砍黄了草,砍掉了叶,也砍得人心惶惶。 『某要观秋雨……』蔡瑁站在后花园院门之前,沉声说道,『尔等就在此候着,休要前来呱噪!』 『家主,可是下着雨那……』管事在后面小心翼翼的说道,『要不让小的替家主打伞?』 『免了!某刀枪剑雨亦视等闲,还怕这些许秋雨不成?』蔡瑁摆摆手,『某只是心情烦躁,要独处静心……不用你们伺候,都在外面等着就是!』 『唯!』管事见蔡瑁坚持,也就不在多说什么,带着人在后花园门外等候。 蔡瑁背着手,走进后花园,然后拐进后房,取出了雨披和斗笠,穿戴完毕,静静的来到后院角门之处,推开,回略微看了看,走进了雨幕之中。 巷子街道之中并没有多少行人,即便一两个人,也是或是撑着伞,或是穿着雨披,匆匆而过。 蔡瑁冒着雨,拐进了一个巷子,然后推开了一个院门,穿过了回廊,在厅堂外脱下了雨披,然后进了厅堂。 自从那一次被刘表搞了之后,蔡瑁就像是安分的小媳妇,似乎是默默的做,静静的想,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表态。 孙权退兵之后,曹操却没有完全撤离荆州,而是借着这个或是那个的理由,驻留在新野一带。而宛城和汝南,也像是消失在刘表和曹操的记忆里面一样。 在恢复生产和秩序方面,无疑骠骑人马是非常有经验的,也是强而有力的,在三四个月的时间之内,已经将与武关接壤的大部分区域恢复了五六成,多少已经看起来像是有秩序的城镇,而不再是充斥着死亡和混乱的贼窝了。 当然,谁都知道,这样的一件事要做好,是多么的艰难。 蔡瑁也想要将事情做好。经过前一次的教训,蔡瑁终于是知道,只凭着他自己一家,或者说仅仅凭他自己,怕是控制不住荆州的…… 不多时,院中又来了一人,穿戴着雨披,面容掩藏在斗笠之下。直接进了院中堂下的时候,才脱去了斗笠雨披,将堂下的木板上洒落得都是水迹。 『元常兄,有请……』蔡瑁站在厅堂之前,拱手相引。 秋雨落在了院内假山之上,激出点点的白烟,而假山之上的那些嶙峋之中,似乎也隐隐的散出了些刀枪之意,似乎有一支正在行进的军队,正在冒着雨,沿着假山之上崎岖的山道,向着前方蜿蜒而行。 『蔡兄……』钟繇缓缓坐下,不紧不慢的说道,『今秋萧瑟啊……』 蔡瑁没有应答,而是先请钟繇喝茶。 江夏几乎被曹操和孙权瓜分,已经成为了荆州人士的共识,再这样的共识之下,刘表的无能就越明显起来。当年单骑入襄阳的胆魄,已经渐渐的在记忆里面淡化,剩下的便是逐渐老迈的容颜和面对外人的无力。 『好茶……』钟繇笑着说道,『莫非此便是骠骑所产,所谓「清茶」?』 蔡瑁微微点头说道:『正是。不知可否合元常兄之意否?』 钟繇哈哈笑了两声,『若说酒水,某倒是认为长社之酒上佳,毕竟家乡水土,方为宜人,而这茶么,某知之不深,不便评论……』 『何尝不是?若非所迫,又有谁愿意远离家乡故土?』蔡瑁点头说道。 茶气氤氲。 雨声淋漓。 片刻之后,蔡瑁忍不住开口说道:『司空之意如何?』 钟繇微笑着:『关键还是蔡兄之意……司空么,并无不可……』 『果真?』 『自然。』 『善。』蔡瑁点了点头,稍微指了一下厅堂之外,说道,『得元常兄鼎力,某定铭记于心……此间虽说简陋,尚可待客,便请元常兄暂住,权当便于自家之中……』 钟繇点头笑道:『某自理会得,蔡兄若有要事,不妨自便……』 蔡瑁起身,向钟繇行礼告辞,然后穿上了放在屋外的雨披和斗笠,缓缓的走出了院子,在雨中缓缓而行。 雨水落在斗笠和雨披上,噼啪有声。 蔡瑁缓缓而行,转过了街道,又往前走了一段,推开了巷子里面一个半掩着的角门,进了后院之中,然后才将雨披和斗笠脱了下来,背着手,出了后花园。 后院之处,有管事和仆从垂手而立。 蔡瑁淡淡吩咐道:『备汤,某要沐浴……』 『唯……』管事连忙挥手示意,一名仆从急急离开。顿时仆从就忙乱起来,有人备衣,有人取茶饮,有人给蔡瑁换纶巾…… 有人将目光落在了蔡瑁湿哒哒的衣袍下摆和沾染了泥水的木屐上,但是下雨天,在后花园之中行走,沾染一些雨水泥水,不也是很正常么? 院中,秋雨淋漓,侵削如刀。 第1940章君子五世,背后小刀 这一年的冬天,似乎是格外的寒冷。或许熬过去,明天就能暖和一些,或是明年?当然,这样的愿望其实并不怎么靠谱,就像是股民期望着股市明年好一些,亦或是打工者期望着明年工资多一点一样。 江东地带,在十月份的时候,往往只需要披上一个大氅,多加一件外袍,但是在幽州北部,这才刚进入了冬季不久,就开始飘雪了。绵密细碎的雪花,落在了四望平野之上,令人观之,便有诗兴大的感觉。 冬雪对于农业生产是有一定的好处的,适量的积雪可以隔绝外界的冷空气,给冬小麦一定的防护,可问题是鲜卑人不懂得冬小麦的种植,甚至连一般的种植技术都不懂,于是乎提前而来的雪让他们措手不及。 牲口在冬天是要吃牧草的,所以游牧民族从夏天开始就66续续的要进行牧草的储备,一直要储备到深秋。因此冬雪一落,便是打断了这些游牧民族的储备进程,甚至有可能引更大更多的问题…… 不过对于在幽北的司马懿来说,却感觉到了惬意。反正在家中自有薪炭取暖,出门可着裘皮御寒,又有新式棉衣,虽然战马在雪地上不易驰骋,但是缓行却无太大妨碍,而且雪下得越大,便是雪橇再度出征的时节了。 于是乎司马懿很开心的看着天地间苍茫一片,银装素裹,澄净洁白,觉得良辰美景不外如是,值得仔细观览一番。 在司马懿战马前方,还有几只大型狗在雪里翻滚嬉戏,相互追逐扑闹。 自从听了骠骑将军的所谓狗拉雪橇一耳朵之后,司马懿就留了心思,很是注重收集饲养一些大型犬,现如今差不多一年过去了,也收集了五六只的大狗,但是具体能不能肩负起雪橇的担子来还需要后续的观察和培养。 司马懿等人的战马显然也习惯了,站在原地并没有理会那些来回乱窜的大狗,悠闲的摆着大脑袋,偶尔也会朝着离得近的狗喷着响鼻驱赶着。 『司马从事,还往前么?』一名兵卒问道。 司马懿看了看远处地面上的雪,摇了摇头,说道:『不必了,就在此处罢!』虽然雪还很薄,但是可以看出来周边并没有踩踏和涂抹的痕迹,大体上可以证明这里是安全的。 司马懿是来见一个自称是刘氏后人的家伙的。 这个地方很广阔,也没有什么树林山峦遮蔽,所以只要视野清晰,就不用太担心暗中设伏,对方选择这个地方显然也是经过了考虑。 不多时,远处便有几个小黑点跳动而来,离近了一些,便看见三五名的骑兵而来,最前面一个骑兵手中持着长长的一根竹节…… 司马懿定睛一看,不由得有些莞尔,『披毛戴角之辈,敢持某汉家节杖?』 大漠多寒冷,而且游牧民族的编织水平也有待提高,同时对于皮革的硝制么也是同样的粗糙,也甚少在皮革上做什么装饰,比如用布和绢包边之类的,所以看起来往往是一个人毛茸茸的,所以被称之为『披毛』,『戴角』么,大体上是因为游牧民族的毡帽,很多都是尖的,成一个角装,和汉家头冠完全不同,因此简简单单『披毛戴角』四个字,其实就是司马懿将游牧民族全数一杆子打翻,扫落到和禽兽为伍去了…… 『汉家余脉,刘氏后人,见过司马从事……』持节的骑士到了面前,拱手行礼,朗声说道,『某本皇汉之戚,体有炎刘之血……』 司马懿摆摆手,将脸一变,很不客气的就打断了来人的话:『昔日大汉逐于漠北,何有贵胄流落草莽?汝等不过是败残余族罢了,自甘与禽兽为伍,如枭食母,如獍弑父,而尚敢着华夏衣冠,持汉家节,甚是寡廉鲜耻!』 持节来人显然是被司马懿的一段话撩拨得有些怒火升腾,大声吼道:『某确乃中山靖王之后……』 司马懿显然愣了一下,因为他联想起了另外一个『中山靖王之后』。很显然,这并非完全不可能的事情,毕竟当年的中山靖王的光辉业绩,是许多男人拍马都赶不上的。 其实,这也不能全怪中山靖王,因为汉武帝即位之初,大臣们鉴于汉景帝时期爆吴楚七国之乱的教训,对诸侯王们进行百般挑剔,动不动就上告诸侯王们的过失。中山靖王又是在汉武帝强势『照拂』之下,自然只能活成了一个声色犬马的播种机器。 而刘备出身涿县,已经靠近了幽北,所以说这一两百年间有没有所谓的『中山靖王之后』流落到草原大漠之中去,司马懿也不能完全说没这种可能。 『可笑!昔大汉灭暴秦、败狂楚,乃得天下;光武平绿林、隳赤眉,遂复汉祚。既然自称汉民,当知有汉而来,皆以孝治天下!既称汉胄,当早归汉统,何自甘堕落,以贼父母,沦落野蛮,腥膻为伍?!』司马懿的嘴皮子也不含糊。 来人显然说不过司马懿,憋得满脸通红,似乎下一刻就会脑溢血一般。 『嗷嗷嗷……』来人身侧一名骑兵爆喝一声,将手一指司马懿,『我就说过!这些家伙不是东西!你非要来!』 司马懿抬眼一看,这旁边一人倒是膀大腰粗,一看便知是一名沙场勇士。 为者深深吸了一口气,制止了手下躁动:『司马从事,此番辱我,所欲何为?』 司马懿哈哈一笑,说道:『非某欲何,乃汝何欲?持节而至,欲某参拜否?』 来人沉吟良久,然后将节杖递给了身后的一人,说道;『司马从事言之有理,某倒是想得差了……』 司马懿笑而不语。 来投诚么,倒也没有什么问题,要将自己身份地位抬高一些获取更好的待遇也没有什么问题,问题是抬得太高太过火了,反倒是不好处理。 若是一般的汉家遗民,收纳了也就收纳了,这是一般地域太守就能够决定下来的事情,根本都不用上报。如果哗啦一变,成了什么持节大将的后裔,亦或是像是来人口中所说的汉家皇胄,就不是一地太守所能私自收拢的了,真的要收纳回来,就要请示朝堂,要指定对应的礼节,要安排对等的使节…… 而且还要清查宗族谱系,看看核对是那一代哪一个,是什么原因,亦或是什么事件,然后这些年在大漠之中都是干了一些什么,有没有吃里扒外的嫌疑等等,都需要好好查一查,才能最终决定是接纳与否。 麻烦不麻烦? 毕竟大汉当下,华夏才是最美。至于外出他国的,不管是游学还是游历,都不能成为高人一等的理由,相反,这些游学游历的人,回到了华夏之后还需要经过一段时间的核查,确定没有什么问题了,才能进入正常的华夏社会之中。 当抛弃了这一层令人尴尬的身份,当成普通流落在漠北的汉民来谈,自然就融洽得许多了,可以谈得下去了…… ……(⊙?⊙)(⊙?⊙)…… 司马懿回到了常山营地之中,赵云问道:『仲达观其人如何?』 赵云已经返回了常山,作为北面战区的统兵大将,坐镇幽北,侧翼有阴山,又有刘和联合着乌桓人作为辅佐,镇压着北面的鲜卑以及其他游牧民族,不敢稍做妄动。 司马懿笑了笑说道:『未知其能,然已知其心……』 赵云是常山人,自然希望在他的手上能够重新恢复常山郡的盛况,可是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在当下并不能获得朝堂直接支持的情况下,即便是骠骑之处,也不可能停下其他地方的建设,专门调拨各类物资来给赵云。 所以,军队军饷军粮还是有保证的,但是如果说要做一些其他的事情,就只能赵云自己想办法。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赵云这里靠着鲜卑和乌桓,自然就是要琢磨着怎么吃鲜卑和乌桓了。但是乌桓人一来现在还比较老实,二来么,刘和和乌桓人的关系也算是不错,多少可以说是半个盟军,众所周知,在还有敌人的情况下,盟军大体上还是可以维持关系的,所以目标便只能是鲜卑。 先吃鲜卑。 鸡肉味咯嘣脆。 当然,鸡也是有骨头的,甚至吃得太急太快,不小心还会让骨头刺破食道肠胃…… 之前引诱鲜卑之中相互攻伐,但是不知道是步度根太没有用了,亦或是察觉到了一些什么,步度根对于自己鲜卑的进攻的度放缓了下来,开始着重于收拢地盘,恢复畜牧和人口。 赵云也不可能一意孤行,毫无缘由的就对于鲜卑穷追猛打,毕竟在大漠之中,很多地方都是无人区,如果不能占领,又或是处理不好那些牧民的牛羊牲畜,那么一场战争下来,未必能够占到多少便宜。 大漠之中什么最多? 自然就是原材料,大量的原材料,比如土地,木材,矿产,牲口,人力等等,但是这些东西想要转化成为价值,并不是那么容易。 所以怎么打,就是一个很严谨的问题。 『属下不才,曾见过骠骑将军所绘图册……』司马懿对赵云说道,铺开了一张地图,『后自行临摹一张,虽说标尺不清,未必精确,但也多少可作方略……』 赵云点点头,并没有因为『司马懿』的这种盗版行为表示什么,毕竟能看一眼就记下来,俗称过眼不忘者,还是一件值得称道的本领。 司马懿在斐潜身边也待过一段时间,而在那一段时间之中接触了一些斐潜的思想。就像是打开了一条全新的思路,使得司马懿依旧不知不觉当中走上了和历史上完全不同的方向,至少在现在,司马懿就是位于幽北,琢磨着找鲜卑的不痛快,而历史上的这个时候,司马懿可能还在装『哔』…… 『大漠深处,据骠骑所言,牧者有三……』司马懿大体上在地图上比划着,『汉初匈奴,可谓其一,如今鲜卑、乌桓,便是其二,另有一族,于西北之西,古称大月……』 其实斐潜说的时候似是而非,毕竟很多东西斐潜不可能说得很清楚,比如像是什么大月,其实斐潜和『雅利安游牧民族』混起来了,而这个所谓的『雅利安游牧民族』就是那个被小胡子称之为最高贵的白种人,也是大部分欧罗巴人种或者高加索人种的前身…… 但是斐潜说的另外两个游牧体系,倒是没有什么错,一个是古蒙古系,一个是东部渔猎系。后来古蒙古系的这一派演化出来了金帐帝国,而东北渔猎游牧系则是再后来诞生了女真和大青。 『如今骠骑欲展西域,便是欲定大月……』司马懿在地图上将西北的那一块用手虚虚遮蔽着,『如今将军与某,所战者,便是当下鲜卑……』 很多华夏人观念当中,似乎生活在北方中原区域的人的才是汉族正统,这个观念在汉代还算是成立,但是随着五胡乱华和后续的所谓民族大融合,纯正汉族已经被冲淡了,而相对应的纯正华夏的血脉,反而是在汉代,以及在唐宋年间,被配到了边疆,和边疆苗族百越相互结合的这些汉人后裔。后世的dna显示,最接近于古代华夏的基因的第一层次,是在『百越』一带,三苗地区是第二和第三阶层混杂,而再往下的第三阶层才是中原,所谓传统意义当中的华夏区域。 一开始离华夏最近的游牧民族只有两个,一个是我们的同胞,相同dna序列的羌族,也就是雪区和新区一带,一个是不同dna的,河套以北的游牧民族古蒙古系,但是古蒙古系最开始的时候实在是人太少太落后,所以也没成什么大气候,只有羌人的分支,比如犬戎什么的,没事就欺负一下华夏人,但是等到春秋战国华夏人的撕『哔』大赛开场,战争促进了战备战术的极大飞跃,导致华夏人战斗力大大提升,边缘国家秦、晋便开始吊打羌人同胞,等到秦统一之前,华夏周边的犬戎、义渠、林胡、楼烦等游牧民族就被华夏吊打的在地上直喊爸爸了。 但是之后匈奴的逆袭和华夏人的衰落就开始了,秦末陈胜吴广项羽刘邦把强大的秦帝国搞的四处漏风,一部分的守卫边疆的秦兵投降了,而另外一部分么,则是和当时新兴起来的匈奴融合成为了一体,带给了匈奴最为先进的作战方式和强大的作战体系…… 赵云深深的皱起眉头,『如此说来……匈奴为患,其实……』 司马懿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说道:『依骠骑之意,便是如此。』 华夏自古是很能打的,想一想炎黄上位,哪一级的台阶不是血淋淋的打出来的?打得食铁兽都不敢吃肉改吃素了…… 结果后期越来越搞阉割,不许百姓这个,也禁止百姓那个,然后便是一代比一代更多的束缚,最终就成了几个小倭寇就能撵着成千人追杀…… 赵云的脸色有些差。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司马懿说道,『久居华夏,日月华夏,自然华夏之。久居胡蛮,饮食胡蛮,自也胡蛮之。』在司马懿观念当中,一个『君子』至少是要懂得回来的,或者说渴望着能回归华夏的,若是再胡蛮之地居住过五世,那么就已经不可称之为华夏之『君子』了。 赵云点了点头,目光微微有些寒冷,说道:『那么……此等所谓汉室之后,怕多半也是虚言……』 司马懿微笑着,『然也!』 中山靖王之后? 披毛戴角,一身的腥膻味道,然后说是中山靖王之后,便可以大摇大摆的回来了?还要供着哄着,表示怀柔,亦或是尊重? 司马懿在地图上点了点,说道:『若是某所料不差,定为鲜卑步度根所谋也……』 一次王庭突袭,打落的不仅仅是柯比能的『雄才大略的梦想』,而且连带着将整个的鲜卑都装了进去,如今鲜卑的地位已经大不如前,在草原大漠之上也不再像是之前那么名头响亮。步度根一开始的时候就像是追逐自由的二哈,死命撵着柯比能狂追狂咬,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却看到一群人已经远远的停下,冷冷的围观。 所以作为步度根,想要重新确立名头,竖立威望,要怎么做?或者换句话说,怎样做才能最快效果最好?但是正面和赵云等人抗衡,步度根又没有那个胆量,所以就搞了这么一出。 毕竟谁都知道,混进敌人内部,然后在背后捅刀子,最方便最好用。 司马懿笑着说道:『某有意出言辱骂,其人却忍气吞声,此为其一。某又试言,欲送其部直达关中,免其战祸,却被其所拒,言辞拙劣,故而必有诈!刺探虚实,临战反戈,不外如是!』 『便将计就计罢!』赵云摇了摇头,觉得有些好笑。 因为赵云和司马懿其实也在做同样的事情,只不过赵云和司马懿选择的那一把鲜卑背后的小刀,也正是当年匈奴留下来的后裔,现在叫做『丁零』…… 第1941章且将梦想,换了酒钱 『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 刘备的字,是自己给自己起的。他很喜欢这个字,但是卢植不喜欢,甚至觉得刘备就像是一只蹲在地上的蛤蟆,好大的口气,要不是需要些人头来充场面,卢植怕是连一个旁听的席位都懒得给他。 刘备小的时候,曾指着门前的那颗歪脖子树,说道:『吾必当乘此羽葆盖车。』然后叔父上前怒大吼:『汝勿妄语,灭吾门也!』 刘备一直以为他上了梦想,但是回想起来,其实是梦想上了他。梦想这个非男非女的家伙,一边娇滴滴的喊着就差一点快一点,然后等刘备精疲力尽的时候,却掏出比刘备还要更大的家伙来,狠狠的收拾了刘备一顿。 汉代,讲背景,讲家族,讲资源,也欣赏才华,但是不讲才华。 袁绍、袁术、公孙瓒、曹操、刘岱、刘焉…… 就连那个骠骑将军斐潜,也是如此,那个不是『官二代』,那个没有点背景? 刘备踏上了那条野心的道路,便是注定了漂泊,没有终点,只有起点。世界那么大,刘备也想去看看,可是看过了更大的世界之后,刘备就不甘心回到原地了。 做炮灰的日子,每时每刻,都要面对死亡,要么做一个随波逐流的浮萍,不知道在什么时刻死去,要么就是借此从中学习,成长成为不容忽视的棋手。 刘备没本钱,即便是加上了张飞的家财,也并不能组建大规模的军队,更谈不上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招兵,所以刘备关羽张飞三人,不得不集中精锐骑兵或步兵,机会一来,就像闪电一般,直冲对方主阵,动摇敌军主帅,要么当场斩杀,要么迫使他落荒而亡,让敌军陷入巨大恐慌中,再纵兵大进,击溃敌军。 而这样的战法,对付吕布,是无效的,因为吕布比刘备关羽张飞还能打,对付曹操,也是没有什么作用,因为曹操本人虽然武力不高,但是他手下的将领多。 再加上一个,骠骑将军斐潜。 乱世,像一个黑影重重的丛林。 丛林之中,便外表上看起来风度翩翩,潇洒倜傥,但是实际上就是一头头的红着眼的凶兽,吃人不吐骨头。平时把酒言欢,关键时刻捅你一刀,好处赶紧抢,有坏处赶紧躲。 人到底需要多执着,才能用一生来实践自己的梦想? 人到底需要多少次失败,才能知道自己应该努力的方向? 人到底需要多么大的意志,才能用在一次次的倒下,依旧一次次的爬起来,脸上还能带着笑,带着下一次的希望? 刘备也不知道答案究竟是什么,但是他只是知道,自己必须要笑出来,以最温和,最从容的姿态笑出来。 张飞远远的看见了刘备的身影,大叫大笑着上前迎来,披散的髻在脑袋后面晃动着,就像是一个短小且疯狂的摇着的尾巴,『大哥!!!哈哈!大哥回来了!!!』 关羽沉稳的缓步而来,拱手见礼,『见过兄长……』 刘备一手拉着张飞,一手牵起关羽,笑容依旧,一边朝着远处的孙乾等人点头,一边问道,『家中可好?』 『都好!都好!!!哈哈哈!!!』张飞大笑着,然后比划着,『某老张前两日在山中刚好猎得了一头山猪!那个肥啊!哈啊啊!正琢磨着要不要熏制一些等大哥回来吃,结果大哥就回来了!真好,太好了!』 关羽等张飞说了一段之后,才回答道:『川中又送了些衣粮器物,此冬应是无碍。』 刘备笑着,点点头,然后又和孙乾简雍等人见礼,略微聊了几句之后,才回到了城中梳洗沐浴修整一二…… 等刘备沐浴完毕,正准备穿衣的时候,却看见在衣架之上挂起来的不是平日里面寻常衣袍,而是黑红色的冕服,刘备不由得一愣,转头看向了吴夫人。 吴夫人一脸平静,低无言。 刘备的夫人,也是个不好当的职位。 刘备缓缓的走到了衣架之前,然后摸了摸红黑色的冕服,沉默了片刻,点头说道:『夫人有心了……』 重新穿上代表着权柄的冕服,戴上代表着荣耀的进贤冠,刘备在铜镜当中朦胧的看见了一个沉稳且庄严的中年人。中年人脸上依旧是微微的笑容,似乎一切都没有变,也似乎一切都变了。 刘备落下眼帘,然后看向一旁的漆盘。 漆盘之上,便是金印。 代表着财富,权势和未来的金印。 吴夫人细心的将刘备身上的一些细微褶皱尽可能的抚平,然后又俯低整理了一下刘备的衣摆和绶带,最后才捻手退到了一旁,下拜:『恭送夫君。』 刘备点了点头,然后迈步向前,而身后,便是弯着腰,亦步亦趋的仆从。仆从手上,则是捧着那个重新盖上了红布的,沉甸甸的漆盘。 简陋的定笮大堂之中,关羽张飞等人已经在等候了,似乎也都梳洗更换了衣袍,见到了刘备前来,便是一同行礼而拜。 『诸位免礼!』 刘备温和的笑着,缓缓在中间上之处坐下。 厅堂之内的木板,有新有旧,似乎也不是很平整,不管是踩踏还是坐下,都难免出叽叽歪歪的声响。 厅内的席子也有新有旧,刘备屁股下面的多少还算好,远处下位置陈到所坐的席子,就已经是破裂多处,甚至能看到一些断掉的茅草梗从陈到衣袍之下奋力的企图立起来,似乎依旧是展示着自身的顽强。 桌案边角处的红漆早就已经脱落,裸露出黑褐色的木头本色。 房梁上也是陈旧,屋檐处甚至还有一些缺失的瓦片,并没有及时修补,就像是老人松动脱落的牙齿,残缺且无奈。 刘备依旧温和的笑着,就像是眼前的这一切简陋破弊都没有看见,就像是身处在富贵典雅的高堂之上,然后看向了众人,看向了关羽:『云长,上前听封!』 欢笑恭贺之声,顿时从定笮这个破弊且陈旧的大堂之中荡漾而开。 似乎一切都成为了最美好的样子…… 不仅仅是关羽张飞二人的将军位,刘备现在身为交州刺史,自然可以按照刺史的名头给属下分派官职,因此说起来,基本上人人都有份,就像是小朋友排队吃果果,一人给一个,然后喜滋滋的将果子抱在手中。 喧嚣和欢庆,在这个偏远的城镇当中响起,全军上下也是欢腾不已,就着野菜粥和多少有些油花的肉骨头汤,喝着已经稀释到几乎没有酒味的酒水,整个定笮,似乎都沉浸在刘备重新获得了更高更好的职位,有了更光明更远大希望的喜悦之中。 刘备仍然是温和的笑着,高举着酒爵:『承蒙诸位厚爱,不离不弃,方有今日!备铭记五内,自当与诸君共富贵!胜饮!』 『哦哦哦!胜饮!』 『哈哈!胜饮,胜饮!』 酒爵酒碗高高举起,相互碰撞,出叮当之声。 刘备持续的,温和的笑着,眼中隐隐有泪光滚动,看起来就像是激动得难以自己,但是实际上刘备他知道,这不是激动,而是痛苦,这酒爵酒碗碰撞出来的声音,就是他梦想破碎的声音…… 且将梦想,换了酒钱。 曲美,终有散时,宴浓,亦有尽时。 当喧嚣缓缓退去,刘备摇摇晃晃的回到了后院之中,坐在了后堂回廊之处,仰望着星空,脸上那个温和的笑,最终一点点的淡去,只剩下了满脸的疲惫和无奈。红黑色的冕服之下,他依旧是那个刘备,沉重的进贤冠之下,他已经不是那个刘备…… 『兄长……』关羽缓缓的从回廊阴影之处走了过来,在刘备身边坐下,然后看着刘备,将手中的金印放在了刘备面前,『若兄长不欲居骠骑之下,便不受此印又何妨?天下之大,总有你我兄弟去处……』 张飞跟在关羽后面,也是很干脆的就将金印摆放在了一旁,瞪着圆溜溜的眼镜看着刘备,『大哥,我也一样!』 刘备想哭,却笑了出来,摇了摇头,眼角晶莹一点,在夜风之中淡去。『不必如此……天下啊,天下固然很大……若无骠骑,你我兄弟还有路可走……』 关羽皱眉,沉吟着。 张飞则是一愣,然后沉声说道:『莫非是该死的骠骑胁迫大哥?某就知道这个满肚子坏水的家伙不是个好东西!』 刘备摆摆手,『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们的路……嗯,不是真的用来走的那个路,而是另外一种路……』 夜静谧,风微寒。 后院之处光影晃动,吴夫人带着两三名的奴仆而来,向刘备关羽张飞行了一礼,关羽张飞也连忙站起来回礼。 『知二位欲与夫君清谈,又见秋风萧瑟,恐是风寒,便备了衣、炉于此,搅了清净,还望勿怪……』吴夫人淡淡的说道,礼仪规范且标准,然后让人送上大氅,又设立了一个小火盆,然后又是行了一礼,便带着仆从退了回去。 关羽张飞等吴夫人走了之后,才重新坐了下来。 『知道么?』刘备伸手拿了火钳,挑了一下火盆当中的炭火,『礼仪周到吧?可是越是这样,我其实越是不安……呵呵,这也不怪她……』 说起来,老刘同志在娶了糜夫人和吴夫人之前,已经说不清楚到底自己死了几个嫡夫人了。东奔西走,动不动就需要跑路,自己的小命都是朝不保夕,又怎么可能还拖家带口? 糜夫人多少还算是小家碧玉,毕竟糜家一开始的底蕴么,月就是那样,糜竺也是没有才能在士族文化圈子里面混出什么名堂来。 吴夫人就不太相同了,虽然是寡居二婚,但是从骨子里面投出来的那种经过了长时间积累下来的富贵气息,常常压得刘备喘不过气来。 毕竟说起来,不管是糜夫人,还是吴夫人,都不是什么所谓的爱情,而是利益的结合。 吴夫人作为正室,无疑是合格的,端庄大气,礼仪到位,就连关羽和张飞,在吴夫人面前都是小心翼翼的,唯恐什么没注意,失了礼。 刘备摇头叹息,说道:『……只能怪我……』 『大哥!』 『兄长……』 刘备摆摆手,继续说道:『这一次去了长安,我倒是看得更清楚了……这个骠骑啊,他在走一条从来没有人走过的路……还记得我当初的时候,和你们说的么?这个天下,虽说姓刘,但是大多数人不姓刘……』 『我没什么底蕴,我就是一个破落户,顶着一个不知所谓的名头,却怎么都不肯死心的浪荡子……』刘备继续说道,『当年我叔父骂我,我不服,然后我就跑了,离开了村子,后来……叔父又找人来骂我……哪一年,我老娘死了……死的时候,我不在家,也回不去……』 刘备的声音低沉下来,『不,我其实可以回去的,真的,可以回去,但是我不甘心……我把我所有的钱都给了那个乡人,托他带回去,让叔父帮我处理家中的后事……我知道,如果回去了,就永远也出不去了……我,其实不是一个孝子……娘啊……娘死的时候,还念着我的名字……我对不起我娘……』 刘备的眼泪,滚滚而落。 『我也对不起我叔父……』刘备喃喃而道,『我离家而走,等于是叔父在替我养家……我说过要衣锦还乡,可是……却越走越远,后来……鲜卑人来了……我叔父他……唉……』 『我也对不起妻子……』刘备仰天而叹,声音低沉,『我记得我第一个孩儿……当我听闻她怀有身孕的时候,我那种欣喜……几近癫狂……可是,追兵来了,她动了胎气……血淋淋的……一尸两命啊……』 『我对不起很多人,很多人……』刘备低头,将关羽和张飞的金印朝着他们两个人的方向推了推,『但是不能对不起你们……若是连你们都对不起了……我刘备,还有脸继续苟活于此世间么?』 『大哥!』 『兄长……』 『都收起来罢,听我好好说一说……』刘备用袖子擦了擦脸,抽了抽鼻子。 关羽张飞对视一眼,默默的将金印收在了腰间的革囊之中。 『嗯,这就对了……』刘备点点头,『我记得当初我和你二人说过,大汉当下的路,已经被宦官和外戚走绝了,想要延续大汉国祚,就必须走出一条新路来!』 张飞点头说道:『没错,我记得!大哥当年说,大汉是刘家的大汉,但也是天下人的大汉!只要天下人都还想着大汉,大汉就还有救,就不会亡!』 刘备笑了笑,似乎目光穿透了夜幕,『我当年虽然这么说……其实想的也不明白,不通透,但是隐隐约约知道应该这么去做,所以就去做了……但是这一次,在长安,骠骑将军他……二位贤弟,你们可知道现如今,骠骑之下,各个郡县之中,大都有了「农学士」、「工学士」了么?』 关羽点头应答道:『略有耳闻。』 刘备笑笑,只是笑容之中蕴含着说不清楚的表情,『之前大汉是这样的……』刘备将手掌在空中比划了一下,『这是天子,然后是外戚宦官还有三公九卿等等……然后各地郡县也是如此,郡守,幕僚,联姻,当地士族大户……是不是都一样?很相似?』 『然后现在呢?』刘备叹息了一声,『这个骠骑啊……这是骠骑,然后依旧还有这一层层横着的官吏啊,大户啊……但是多了这纵向的「农学士」、「工学士」……你们觉得,这像是什么?』 『这个……』张飞瞪圆了眼。 关羽捋着胡须,『如此一来,上下便可勾连一体……』 刘备大笑,点头说道:『没错!没错!这就是骠骑厉害之处!原本朝堂要联系地方,只能通过士族大姓大户,而现在呢?士族大户依旧还有,但是多了「农、工」!而且这还不算,还有「商」啊……天下四民,士农工商,士农工商啊,尽于骠骑之手……你们说,这个骠骑,厉不厉害?啊?』 『别以为仅仅是如此……』刘备笑着,笑着,却像是要哭了一样,『这士农工商,宛如四颗珠子,而将这四颗珠子串到了一处的,却是「兵」啊……如同掌握兵刃,只有四指是扣不住的,可是再加上了大指反锁……真是经纬之才啊,纵横构建之下,便网捕天下之才,也逼迫得我已经无路可走……』 『我原本以为我是开拓出了一条大汉的新路……』刘备哈哈笑着,拍着腿,『披荆斩棘,走得浑身是血,可是回头一看,这骠骑,竟然架着驷骐之车……』刘备指了指自己的脑门子,『然后从这里……直接碾了过去……你们说,好不好笑……哈哈,呵呵……呜呜……』 『大哥!』 『兄长……』 刘备再次用袖子擦了擦脸,摆摆手,『没事,没事……看明白了,反而是个好事……骠骑开出来的这条路,比我的路要更宽,更强……跟着这条路走,不亏……毕竟,也是当年你我兄弟想要走的方向啊……这一次去交州,便是按这条路来走!』 刘备伸出手来,握住了关羽和张飞,『还望二位贤弟助我!』 关羽沉声说道:『某自当义不容辞!』 『俺也一样!』张飞也是回应的斩钉截铁。 刘备握紧关羽和张飞的手,目光望向了远方,骠骑啊,这一次,我会跟在你后面走,但是也希望你可以将这一条路走好,否则…… 第1942章闲薅狐狸,太白犯位 长安。 虽然说现如今斐潜还没有做到像是『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但是长安内外的气象,确实是一日日的在恢复,在展,在强大。 前些时日的闹剧,已然算是暂时落幕,而那些原本关押在南狱的那些闹事学子,如今也被编成了一队队,然后就像是牛马一般,拉土拖木,在废墟上重建,俨然已经成为一处景观,甚至有些天生喜欢吃瓜的百姓,乐滋滋的在一旁吃瓜,评价着哪一个士族子弟身材好或是不好,是肤白亦或是臀黑。 平日里面是尊贵的,亦或是骄傲的,如今成了泥泞的,肮脏的,向来就是普通百姓所喜好的最大的那个瓜,古今中外莫不如是,想着原来看起来多么的纯洁无瑕,结果露出来的也是这样一撮毛,顿时就能满足不少八卦熊熊的魂火。 这样的事情,在最初的震惊之后,就渐渐的酵了起来。 有人说这样的行为很好,也自然有人说这样的举动很不好,但是声音渐渐的开始走向了一方,毕竟兔死狐悲,觉得太过于严苛的评论就开始渐渐占据上风。 华夏自古以来,法律都是相当滞后的,不是因为统治者不知道律法的重要,而是因为大多数的统治者都觉得律法很麻烦,不是麻烦在立的过程,而是在立了之后,还会影响到自己的随心所欲。 故而,斐潜所开的这个先例,就让一些人相当难受了。 包括司马徽。 司马徽当日在青龙寺大论之中大为耀眼之后,自知已经风头太盛,便不愿意继续太过于招摇,于是乎表示自己年老需静,便在长安城外寻了一处建立庄园,作为自己落脚之处,既不远离斐潜将军府衙,也不靠得太近,以此来表示自己的态度。 这一次,长安学子骚乱之后,司马徽也一直没有言,坐着看着,原以为斐潜不会这么快的就处理完毕,也觉得在事态没有完全清晰之前,自己最好不要搅合到这其中去,但是随着斐潜快刀斩乱麻一般的处理,这些士族子弟开始上街服刑,充当劳役在街坊负责重建的时候,对于司马徽来说,也是刷新了三观。 司马徽从来没有想到过斐潜竟然会这么做,毕竟这个事情,几乎等同于扯下了士族的面皮,如今士族子弟能够高高在上,未必没有平日里面保持的那种神秘且高贵的姿态的功劳,就像是偶像剧里面的男神女神,一个个光鲜亮丽的样子,让普通人自觉形秽。 然而现在,忽然知道这男神也是八爪鱼生冷不忌,女神也是傍大腿黝黑木耳,心中自然不可能继续维持先前的那种崇拜…… 这,难道是骠骑所想要的? 司马徽不确定,所以这一次,等到尘埃差不多落定了,老家伙才算是从窝里面伸出头来,摇摇晃晃,乘坐蒲车,到了长安。 司马徽特意绕到了醉仙楼残骸之处,看着那些劳役之中的士族学子,沉默了片刻之后,才让仆从重新起行,穿过了街道市坊,到了骠骑将军府衙之前。 斐潜闻司马徽前来,便亲自出迎,两人在外相互见礼,谈笑颇欢,进了厅堂之后分宾主落座之后,司马徽才像是第一次听说了士族子弟骚乱闹事一般,以一种略微有些惊讶的说道:『老朽不问时事久矣,今日原想进城访友,却闻长安之中学子骚乱……』 斐潜笑着点头,说道:『已平矣。』 司马徽微微叹息,说道:『此番狂妄之辈,当重责之!将军宽厚待人,难免有浅薄之辈,但得其势,必生其心,欲求势成,却若逆天,自亡无日矣……』 斐潜哈哈笑笑,嘴上没有说什么,但是心中却是了然,这是在说学子么?这是在说某罢?! 司马徽见斐潜不应答,略一犹豫,然后微微苦笑道:『实不相瞒,老朽方才经醉仙楼,见执笔之手劳于土木,羸弱之躯困于重负……心中不免略有感慨……』 斐潜点头,表示在听,但是依旧不说话。 司马徽说道:『将军如今以堂堂之阵,胜于山东,又举大义之旗,立于士林,自应顺天应人,何行此特异之举乎?』 斐潜问道:『敢问水镜先生,何异有之?』 『本朝以仁孝而治天下,其行无状,自是当罚。然刑罚绝非本意,乃欲教之而改也,此间民,便为将军之民,此间子,自亦将军之子,将军仁德爱民,自当爱子也。』司马徽缓缓的说道,『如今山东未平,江南有别,若是此事远传,怕是有失将军仁厚之名,有悖将军清明之望啊……』 斐潜闻言,不禁抚掌而叹道:『知我者,当水镜先生也!顺天应人,乃士林从政本意,为民请命,亦为士林傲骨,然如今此番骚乱,唯见穷凶极恶之辈,贪婪成性之徒,劫掠黔,残害同胞,以为喜乐,实令某痛彻心扉,愤怒难平……水镜先生可知否,韦休甫有一子,极擅书,可左右同运笔,各成一体?』 司马徽微微一愣,点头说道:『略知一二。』 斐潜叹息道:『韦休甫之子,亦无参考,也非闹事,恰逢于醉仙楼之中宴饮,便被凶恶之徒,拖拽当街,以石木而击之,双手筋骨尽废!此生即便得愈,亦无再提笔之能!如此上佳读书种子,毁于一旦,如何不惜,如何不叹!』 司马徽眼珠转了两下,『竟有此事?老朽倒是未得听闻……』 斐潜点了点头。 司马徽一时之间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韦端没有大张旗鼓的表示其儿子韦诞在这一次的事故当中被人打残,当然是觉得如果说出来,难免会被人认为是自己在挟私报复,是故意要加重判决,所以有意淡化,甚至隐瞒了韦诞的事情,所以作为在城外的司马徽,在几经转手的消息渠道之下,不知道韦诞的这个事情,也是很正常的。 这就有些难办了…… 司马徽有些头疼。 在士族的观念之中,蝼蚁就是蝼蚁,损伤了多少,依旧是蝼蚁的事情,士族才是人,才是民,如果说是财物之损,赔偿了也就是了,有必要如此胁迫士族子弟劳作么?但是现在涉及到了士族自身…… 名望这个东西,作为司马徽自然知道是应该怎么运作,怎么维护的,就像是当年司马徽不仅是给斐潜和庞统取了个名号,也给很多人一些评语,这些名号和评语,才让司马徽同样也收获了『水镜先生』这个名头,而一旦要让司马徽表示这个我也不管,那个我也不帮,那么仅仅是像是郑玄一样,做一个纯粹的文人么,虽然能收获硕大的名头,但是不能获得实际的利益,司马徽显然也不是很愿意。 司马徽原本以为这个事情只是涉及普通民众,然后被人求到了门前,哭着喊着,然后架着司马徽,也让司马徽有些下不来台。到了城中一看,确实也看见在醉仙楼劳役的那些士族学子很可怜,所以才转到了骠骑府衙,结果才从斐潜这里听闻了还有韦端之子也牵连其中…… 这就完全不同了。 要是轻饶了这些人,难免就得罪了那些人…… 『某若是轻饶,怕是伤了韦休甫等人之心,若是重责,又是失了先贤改过自新之意……』斐潜看着司马徽,『水镜先生来得正好,不妨再次做个仲裁之判……勿使穷凶之人逃于刑罚,又让无辜之辈牵连于中……』 司马徽连连摆手,『老朽身躯日益沉重,行动不便……』 若是可以做一个顺水人情,那么司马懿出面卖个老脸也无妨,但是明显现在这个事情牵扯极多,司马懿刚听了一个开头,就意识到其中问题甚大,哪里会愿意为了他人就去赴汤蹈火? 然而斐潜哪里肯轻易放过,这送上门来还指手画脚的,不拔几根毛撸些皮,怎么可能会放水镜先生这个老狐狸离开? 司马徽吞了一口唾沫,知道这一次算是自己失误了,最近太过于得意,故而难免有些忘形。人么,被人捧着捧着,有时候一个疏忽,就忘了自己原来长的是什么样子了。幸好自己觉察得快,要在没有形成更大的失误之前撤离…… 『老朽身躯确实不便……不过老朽倒是可以推荐一人,担此重任……』司马徽知道不能轻易脱身,干脆转头就将在自家庭院之中上蹿下跳架着自己的家伙卖了,『河东闻喜裴垣裴子原,素有侠名,为人刚直,当可此任……』 『裴垣裴子原么……』斐潜微微沉吟起来。 水镜先生司马徽冒出头来,在斐潜的意料之中,但也是是在意料之外。 斐潜之前就认为打了这一批的小的,肯定会引来一批老的,但是没有想到的是居然是司马徽先蹦了出来。 当然,这也不难理解。 士族领袖么,司马徽很早的时候就已经是渴求了,所以当下有这样一个收拢人情的机会,老狐狸自然不会错过。只不过老狐狸依旧是老狐狸,见势头不对也立刻想要遁走,若不是斐潜死死按住,怕是也扯不下几根毛来。 给了斐潜一个交代之后,司马徽好不容易从骠骑府衙脱身,便是片刻不停,直奔城外而去,看样子是要缩回狐狸老窝之中,一时半会不愿意露面了。 『裴垣?裴子原?』庞统晃着脑袋,说道,『某不记得有裴氏之中,有此等人物……』 斐潜点了点头。 既然庞统说不记得,那么就是说明这个裴垣至少不是在裴家之中很显著的人士了。 庞统哈哈笑笑,说道:『此人便是水镜先生门前呱噪之辈……』 斐潜说道:『怕是分量不足……』 庞统也是点头。 原本的计划,这一次的机会,就是要在士族里面掺沙子的,如果说所有士族都是一根绳,那么头疼的自然就是斐潜。就像是当年的汉灵帝,即便是提拔了寒门,重用了鸿都,依旧没有培养起得力的支持者…… 所以,太祖的策略自然需要活学活用。 斐潜正待说些什么,却见到荀攸从前廊转了过来,顿时和庞统对视一眼,知道有事生。毕竟今日是荀攸值守议事厅,如果不是遇到了什么大事,一般不会亲自前来后厅的。 荀攸拱手说道:『『启禀主公,颍川有信……皇后有孕矣……』 庞统不由得和斐潜目目相觑。 这么巧? 这事情当然不是斐潜干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刘协将对于曹操的不满转移到了曹操女儿身上,还是说刘协在朝堂之上没什么可以干的,只好在内宫中下功夫,亦或是什么其他的原因,反正曹皇后如今身有不适,天葵不至,令医师诊脉,确定了是喜脉。 尚书令荀彧则是谏言道:『此乃陛下长子,又是嫡子,若无意外,千秋万岁之后,当为大汉之主也,自应广赦天下,以为贺喜也。』 刘协还在犹豫,毕竟只是怀孕,还没有正式生下来,而且这也不知道是男是女,即便是生下来了也不见得能够平安成长。刘协之前有个早夭的孩子,也不是还不到三个月的时候就死了。 但是荀彧却很坚持,说道:『今秋蝗灾忽起,而后自熄,便为征兆也。陛下如今初纳冀州,又复江夏,四海皆平,此正应上天庇佑大汉之相也,岂不与陛下一储君乎?』 刘协盼望子嗣也是有很长时间了,所以听了荀彧如此这番话语,也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喜悦的心情,便是依照了荀彧的建议,召集了群臣,宣告了这一喜讯,群臣自然三呼万岁,纷纷表示恭贺。 待群臣退下了大殿之后,自然也有议论者,说天子如今只是有孕,并非确定生子,何必大张旗鼓云云,但是也有心中明晰者,听了之后便只是笑笑,什么都没说。 华夏之事么,尤其是朝堂之中,需要的就是点到即止心领神会,若是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启的,都是政治斗争当中的炮灰和渣滓。 虽然说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刘协却有些心中忐忑。于是乎,刘协找到了太史令,因为太史令负责观察天象,若是真的上天会赐子嗣,理论之中自然在天象之中应该有所反应。 太史令倒也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面容清瘦,见到了刘协,得知刘协之意,便道:『天子命中自有嫡子,时至而苗滋,瓜熟而蒂落也……』 刘协挑了挑眉毛,显然是有些欢喜,然后追问道:『可有预兆乎?』 太史令回答道:『臣夜观天象,见见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围之。北辰者,帝星也,帝星见耀,光辉璀璨,正应当下也……』 其实太史令根本就没有回答刘协提出的问题,既没说皇后这一胎是男是女,也没提倘若得男,是否应和着帝星之位,只是泛泛之谈,就像是后世那些十二星座的评语一样,其实调换一下位置也未必会让人现。 毕竟人类习惯性都会忽略那些自认为不怎么好的,然后本能的进行脑补…… 刘协听闻之后,顿时觉得当下这个还在肚子里面的孩子么,恐怕真的是一个嫡长了,而且说不得将来也定会继承大宝,统驭万方的! 这样一来,情况自然有些微妙了。 太史令告辞了刘协,摇摇晃晃的坐着牛车从宫中而出,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府邸,却见到荀彧正站在望星台上,仰望星空。 汉代这年头,烧骨占卜的已经没落,神佛转世什么的还未兴起,扶乩什么的也还没有诞生,许多询问未知,渴求窥探未来的神秘仪式,都还没有出现,因此占星术,依旧是汉代的主流,作为凡人窥探天机的主要方式。 太史令,在大汉初期,还算是一个比较牛叉的职位,手中笔可点评上至帝王将相,下至黎民百姓,管中墨可书写沙场名将,也可写市坊游侠,所以还算是很吃香的一个职位,但是后来么,职责范围就被砍了,一缩再缩,现在就基本上成为专职的观测天象。 但是观测天象也有两种,一种是根据历法,测量星辰变化,计算群星之轨迹,以测四时之节气,以对应四季四时的产生什么影响,另外一种则是如同太史令一般,只是应和人事,断言休咎,言之凶吉而已。 『汝观北辰帝星,可明亮否?近日来可有冲犯?』荀彧抬头望天,根本就没有回头看太史令。 太史令低着头,也根本没有看天上的繁星,回禀道:『北辰帝星,明耀如昔。』 荀彧却摇了摇头,缓缓的说道:『如今西有冲,汝竟未察之?』 太史令依旧低着头,说道:『下官才疏学浅,或有疏漏,经令君提点,细察之,确实有太白金星犯于西……』 荀彧转过身来,皱眉看着太史令,『汝身为太史令,当主天象,何来旁人提点?』 『唯……』太史令的头,更低了一些,『下官观得天象,西有太白金星犯位……』 第1943章照猫画虎,依葫画瓢 『斐骠骑之意,便是小儿亦知之!』 因为智商这个东西,向来就是稀缺品,所以很多人都觉得秀一秀自家的智商,有利于提升自身的地位。 长安酒楼之中,当从惊慌之中恢复过来的士族子弟,现斐潜并没有将骚乱的学子盘根究底,株连三族的时候,也就渐渐的放了心,一只只土拨鼠一般,从各自的坞堡或是庄园之中冒出头来,相互触碰着触角,打着招呼,自然也就有所议论。 『哦?敢问兄台高见!』 『对,对!在下洗耳恭听……』 先声夺人的中年人得意洋洋的坐在中间,比划着说道:『此间易尔!士乃社稷之要也,天下不可一日无士!骠骑设考举之制,原本是无奈之举……』 『哦?此话怎讲?』 中年人捋了捋胡须,卖了个关子,『咳咳,不知为何,忽觉口渴难耐……』 『来人!送坛好酒上来!』顿时有人闻弦歌知雅意,像极了有好酒就等着听故事的吃瓜众。 中年人假做推辞一二,然后又欣欣然喝了一两杯,咳嗽一声,便继续说道:『尔等自思之,骠骑出身何地?所用何人?原本三辅之地,观望着甚众也……然骠骑何人?纵横南北东西,虽也礼下于人,然自有傲骨,岂可一再哀而求之?如今设西京,求者如鳞鳞,附着如羽羽,以骠骑之傲,又怎会轻易相授?故而……啊哈,啊哈啊……』 中年人挑了跳眉毛,摆出一副『说道了这个份上,还是不懂的话就实在是朽木了』的姿势,众人左右相互看看,不管有没有真的听懂了,为了不失面子,也都先后出了恍然大悟的声音,然后剩下的那几个还在思索的,见状慌忙也附和着,表示自己也明白了,不至于落后旁人太多。 『然此类旁支,自诩才华,皆傲不自知,虽说通达文赋,然不知民生……』中年人又喝了一杯酒,摸着酒渍说道,『观骠骑此番大考之题,一论西京,二轮盐铁,论西京者,乃欲论……』中年人伸出一个兰花指,左右点了点,然后才继续说道,『……论盐铁,便是欲论民也……而此等之辈,一来不明骠骑之心,二来又是受人挑拨……』 『受人挑唆?』 中年人摆出一副『你这个乡巴佬.jpg』的表情来,『人赃俱获……乃山东之人,挟私报复,煽动闹事……听闻还毁了……』 中年人压低嗓门,『毁了韦氏子……』 『啊?』 『哦……』 『原来如此……』 『搜得死内……』 中年人耳朵一竖,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和谐的声音,但是细找,又找不到,只得按照计划,做最后的总结:『便是黔,不识斗字,亦知好歹,所谓嫌贫爱富,前倨后恭,人所不齿也……之前骠骑于北地,皆嫌北地偏远,如今西京架设,便是……啊哈?求之不成,便勃然而作,焚车劫掠,无恶不作……骠骑将其罚为劳役,便如直言,此等之人,品行极劣,犹不如乡野之民也……』 众人顿时恍然,不由得纷纷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中年人哈哈笑着,左右看了看,见注意力已经渐渐从他自己身上消退,便装作喝多了要更衣的样子,摇摇晃晃的下了楼,然后又摇晃着出了酒肆,消失在人流之中。 ……^(oo)^…… 『荀尚书此举,便是小儿都瞒不过!』 虽然说到底『小儿』究竟是做错了什么,不管是谁都要抓他来比较一下,但是对于刘协宣布皇后怀孕的这个事情,以及之后慢慢的散布而出的所谓『西方太白犯位』的说辞,也有不少人表示荀彧这个活干的太粗糙了,一点都不圆润。 正常流程来说,一般是皇帝真的生了皇子,才需要昭告四方,大赦天下,以示喜庆,但是这一次,竟然是生都没有生,就急着宣布,然后搞出一个名头来,其实用意很多人都看得明白。 但是和长安之处不同,在许县之中,没有什么人敢公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议论,只是私下聚会的时候才能相互凑在一起低语。 『一者,便是为了曹氏……』 刘协和曹操之间的裂痕,不仅仅是双方当事人清楚,就连旁观者也是看的明白,虽然说曹操将女儿送进宫中,多少也有弥补之意,但是具体怎样,还是不好说,否则也不会生出了今年王粲的这一连串后续事件来。 骠骑将军斐潜虽然退去了,但是余音萦绕,对于许县上下,朝堂内外的影响,并不是说骠骑人马走了之后便能尘埃落定的,而这个时候刚好遇到了曹皇后怀孕,简直就是天赐良机一般,这个还未出生的孩子就像是一副粘合剂,可以在裂缝之上再次加强一番…… 如此一来,曹操就从不尴不尬的『司空』,逐渐的正式转任成为了『国丈』,那么之前刘协和曹操之间的别扭矛盾什么的,也就不再是臣子和君主之间的矛盾,而是成为了家里面女婿和老丈人之间的问题。 有汉以来,外戚和皇帝之间那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在看看眼下的情形,似乎还算是不错了,毕竟汉代之中,外戚和皇帝之间见生死的,也有不少。 『其二么,自然还是为了骠骑……』 骠骑将军在长安,相互之间也不可能完全隔绝往来,长安的纸,北地的兵器,胶东的盐,渤海的鱼胶等等,这些或是关系民生,或是关系军工的物资,依旧在相互交易着,所以斐潜大考之后学子暴动的事情,也传到了许县。 所以有什么『西方太白金星犯位』之说,也就很正常了。 煽风点火么,自然是能煽多大的风,就煽多大的风,能点多少的火,就去点多少的火,反正只要骠骑不痛快,长安不平静,那么许县就痛快了,平静了。 另外一个方面,刘协大赦天下,那么骠骑那边是『赦』还是『不赦』? 这就是荀彧迫不及待的丢出去,丢给斐潜的问题。 当然,许县之中,那些官吏之间的议论,荀彧并不放在心上,或者说即便是知道了,也不在意,他现在更在意的是斐潜通过『考举』,展现出来的一种新型的人才选拔模式…… 荀彧,作为大汉当前处于第一梯队的谋臣,自然不可能看着斐潜在长安做出一些新的举措,然后依旧宛如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不知道一样,持续的在原有的道路上一路走到黑。 远在长安的斐潜,自然也想不到,他推出的考试制度,却也同样的促进了许县之处的人才模式改革,使得『九品中正制』在许县更早的出现了雏形。 历史上『九品中正制』是陈群在22o年提出的,而在那一年,是三国英雄豪杰凋零的一年。在那一年,曹操死了,关羽死了,夏侯惇,黄忠,法正,程昱,吕蒙,蒋钦等等也6续死去,无数曾经或是耀眼,或是强势的人物在这一年凋零死去,留下了巨大的空缺,再加上常年征战,各地秩序已经完全被打破,新继位的曹丕也需要一种人才遴选机制,来帮助自己迅站稳脚跟。 后人常说,『九品中正制度』是门阀搞出来的,其实这个说法有些偏颇,其实这个制度只是一种选官的办法,然后其结果才是导向了门阀。 若是直接翻译成为后世的标准的话,这个所谓的『九品中正制』,就是普通公物猿的选拔招考办法。需要注意并且比较有趣的是,一个是选拔过程也是有考试的,第二,不是选任领导职位,而仅仅是那种普通的职位,比较基层的那种。 现在,荀彧和陈群商量出来的还只是一个框架,但是这个框架已经有了一些『九品中正制』的味道,也不知道若是斐潜知道了他的举动促进了这一个结果诞生,会是一个什么样子的表情。 大汉到了当下,基本上智慧处于一流水准线上的,基本上都意识到了大汉的国政其实有很大的问题的,尤其是人才制度上面。 在汉代,州郡长官一直以来,都有自辟属吏的权力。也就是说,州郡长官的下属们,都是由州郡的长官自己招聘的。朝廷在地方上只任命部分高级官僚的权利,而在此之下,州郡自己有人事权,而这个人事权,有时候比朝堂的还要更大。 打个比方来说,这就好比是一家全国性的大企业,但是只有分公司的老总是总公司任命的,其余基层员工,都是由当地分公司领导自行决定,根本不需要上报总公司,连流程都不需要走。 即便是到了后世,也常常有老总到哪里,然后秘书和司机就一定跟着到哪里,更何况在汉代,这样的人才选用结果,必然会产生各种门生或是裙带关系,而且更为关键的是,即便这些人的工作能力很强,但是对于公司,这些基层的官吏几乎不会有对于大汉朝堂有多少忠诚度的,尽管他领的是公司的薪水,但事实上,他只对介绍自己进公司的那个人有依附感,毕竟,能带他进来,也能就把他赶走。 因此要是给这种模式取一个名字,或许可以叫做『二元君』,因为上面一层皇帝,下面还有一层『土皇帝』。 在长安的学子闹事,这些学子只是考虑着一些粗浅的,或者是直白的利益述求,而对于在许县的荀彧来说,却敏锐的察觉到了这其实是斐潜针对于大汉人事制度的一个新的变革,一个新的举措! 换句话说,就是人事权的上收。通过中央考举,地方官吏不再有完全的人事任命权,即便是临时调任也没有用,因为考举的这些人一定会逐渐来替代这些『临时工』。 所以,荀彧同样的,也默默的准备好了纸笔,照着葫芦准备画瓢。 然而葫芦和瓢毕竟还是有些分别的…… 『各地之子,远途跋涉,齐聚于都……』陈群缓缓的说道,『若中之,自然欣喜,若是不中,难免伤怀,届时稍有不妥,便如……』 荀彧点头。 陈群也是一个美男子,拿到后世之中,演个什么贵公子根本不需要化妆,妥妥的一大堆的叫嚣着要给他生猴子什么的。很显然,陈群对于上下跳跃着的喊着要生猴子的母猴子没有什么兴趣,『当设考正官,分赴各地……』 陈群所说的,也确实是这一次斐潜大考之中暴露出来的问题,众多的考生汇集一处,先不说这样的考试给京都官吏增加的负担,更重要的是汉代交通环境就是如此,让这些考生千里迢迢而来,然后考不中的就圆润的走开,有多少人会心平气和的接受? 若是下放到各地,让朝堂委派的『考正』,监督考试,遴选人才,不就是可以避免考生汇聚过多的麻烦了么? 荀彧表示同意,『长文所见,果然不凡……』 陈群笑了笑,说道:『若非长安纷乱,在下也未必能想到此处……』 两人相视一笑,对于骠骑将军斐潜提供的经验包表示感谢。 设立『考正』官的最大作用,就是朝堂可以直接针对人事招聘工作,从而剥夺州郡长官的人事权。当然,历史当中的九品中正制,也包含了这一条。 因此说来,后来的科举,若是从整体来看,也不见得全数都是对于『九品中正制』的彻头彻尾的,完完全全的颠覆,更像是进一步的变化的改良。 同样的,陈群接下来提出的考试标准,其实也是脱胎于原本汉代的察举制度,略有创新,不能说这不算是一种进步,但是进步的空间么…… 依旧有限。 因为陈群提出,『德才兼备』。 和后世的所谓『德才兼备』不一样,陈群所要求的『德』是有标准的,依旧没有脱离汉代对于『人品』的那种述求。 然而有意识的是,陈群的『德才兼备』,正好是因为看到了斐潜在长安之中的那些学子闹剧,认为是这些学子或许有才,品德稍差才造成的…… 『由各地考正,先于考评,择选良才,上汇朝堂……』陈群总结说道,『天下英才皆于立档案,欲寻栋梁便可按图而寻,可免乡野私评,可除民间陋习也……』 『如此,或可行之……』荀彧沉吟良久,最终也是觉得可以先试试。 战国以来,贵族制度逐渐瓦解,到秦汉基本形成了官僚制度。 官僚的权力不可以世袭,对于权力,只有使用权,没有所有权,也就是在位的时候可以利用手中的权力呼风唤雨,一旦退出岗位,权力也就随之而去了。 官僚是不会满足于临时工的身份的,一定会想尽办法,扩大自己的权益。虽然行政权力不可以世袭,但是可以利用手里的行政资源,转化为家族的社会资源,传给下一代,下一代利用手里的社会资源优势,在行政权力的竞争中占据优势。 经过不懈的努力,有些家族世代做官,有权有势有文化,逐渐形成了所谓的士族,再后来,士族基本垄断了官僚系统,为了更好的捍卫自身的权益,自然和中央朝堂有所冲突,而为了缓解这样的矛盾,也为了曹操政权的稳固,荀彧和陈群,仿造于斐潜的考举制度,做出了一个相应的改革,也就很自然的出现了。 毕竟在这么多年的混乱战乱之下,中央与地方失联,官吏的选举处于真空状态,没有了统一的标准,而且很多地方的权利朝堂都收不回来,斐潜缺少人才,曹操这里也是同样的急需人才。 利用派遣的『考正』,一方面可以从被动变成主动,扩大朝堂人才的接受范围,另外一方面也可以通过建档,对于流亡在各地的人才进行了统计登记,也同样可以控制更多的人才,不至于外流。 尤其是不能让人才流落到长安去…… 说起来,荀彧和陈群搞出来的这个『考正制』,带着九品中正的味道,但是又不完全是九品中正,反倒是有些像是后世西方的所谓皿煮自选,根据社区的舆论,推选出社区议员,然后再由几个社区,推选出市议员,一个个的级别向上,评判的标准似乎都是公平的,都是来自于百姓的呼声,但是实际上…… 望着远去,准备正式将『考正制度』落于具体字面的陈群,荀彧不由得长长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 虽然说曹老板挟天子以令诸侯,但是当下天子不怎么听话,诸侯也不怎么服从,中间还有不少名门豪族蠢蠢欲动,荀彧作为曹老板的后勤大管家,这个位置并不好坐。 曹老板出身么,大家都知道,所以曹老板一直以来都不被名士清流所接纳,相反,不少名士清流瞧不起曹老板,甚至取笑他,并且还与他对抗。 这种对抗,已经有过一次边让了,现在又差一点让王粲做了第二次…… 有一,有二,不可再三。 所以,荀彧必须想出办法来,在制度层面上做出变革。然而,国家是需要人才的,曹老板的政权,还需要依靠地方名士来维护和支持,所以,在最大范围内的合作,就是荀彧的最终目标。 只不过,荀彧也不清楚,他当下按照斐潜的那个葫芦画出来的这个瓢,究竟像不像,好不好用…… 第1944章人之所至,便是汉土 深秋西域的天空,蔚蓝,广袤,高远,美得让人心醉,然而当视线转向下放,那么灰黑,灰黄,灰褐,便是让人觉得污浊。 清晨,一轮金色的太阳升起,将光芒洒满整个的空间。小方盘城上的大纛在风中飘扬,黑红色的旗面和巨大古朴的『汉』字沐浴在金色的朝阳下,显得凝重且沧桑,也隐隐带着一种俾睨天下的气势,让人魂为之夺。 高顺站在大纛之下,看着远方如同蚂蚁一般蠕动起来的龟兹等人。 『呜……』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牛角号声,旋即更多的牛角号加入了进去,越来越大,越来越多,渐渐的形成了轰鸣之音。 高顺四下环视了一眼自己的部下,看到他们一个个有些紧张,但是更多的却是兴奋的面孔,突然大笑起来。 『哈哈,终于来了……』高顺手指城外,纵声大叫,『擂鼓!准备迎战……』 猛烈而狂暴的战鼓声霎时间冲天而起。 ……(╬ ̄皿 ̄)=o…… 吕布站在敦煌城外的高台之上,环视四周。 兵卒整齐的排列着,刀枪的寒芒似乎将太阳都吓了回去,躲在了云层之后。 吕布竖起手臂,高高的举起,高声狂叫道:『二郎们!开战了!跟着某,某带着尔等立万世之功!』 『哦哦哦!』兵卒欢呼着,拍打着盾牌,顿着枪柄。 允二崇拜的看着吕布,叫得比谁都要大声。 这个外形像是黑熊多像个人的家伙,在和吕布的比斗之后,在吕布的大棒……呃,大戟的教育之下,顿时化身成为了吕布的忠实铁粉。 对于允二来说,原本他以为力量就是这个世界的一切。狼的力量比兔子大,所以狼可以吃兔子,然后虎豹的力量比狼大,所以狼就怕虎豹,而虎豹也不敢轻易的招惹黑熊,但是允二可以跟黑熊对撸,所以允二一直认为他就是最强大的,最厉害的,直到碰上了吕布。 吕布不仅有力量,还有极高的战斗技巧,这无疑是给允二打开了一扇他之前从来就没有接触过的新世界大门,不由得让允二如痴如醉,沉迷其中而不能自拔。 唯一让允二有些遗憾的,就是吕布没有答应他学习吕布长戟的要求,甚至兵刃也换成了小一号的铁棒,因为吕布说了,原来允二的用的兵刃,能放而不能收,想要学长戟,便先用铁棒练一段时间,等能放能收了再说…… 李儒裹着皮裘,站在敦煌城池的城楼之上,注视着远处的吕布和那些兵卒,神情肃穆。 『大都护要出了……』姜囧在李儒旁边,轻声说道,声音之中似乎还带着些羡慕。 李儒点点头,呵呵笑了笑,『如今这西域,越来越有意思了……』 姜囧看着李儒。 李儒也没想要姜囧回答什么,而是指点了一下城外,『几年前,某殚精竭虑,所图所谋,不过是方寸之间,弹丸一城……』李儒张开了手,『而现在……人之所至,便是汉土!心之所至,才叫天下!』 城楼上高高矗立的大纛在风中噼啪作响。 姜囧抬头看去,大纛上那个巨大的『汉』字象波浪一样剧烈地翻滚着,犹如一条即将跃空而去的蛟龙在蓄势待…… 李儒吸了一口气,然后问姜囧道:『粮草辎重都准备好了?』 姜囧回答道:『都准备好了。』 李儒笑了笑,『那……就开始罢……』 ……(^-^)V…… 大小方盘城,因为处于沼泽区域,所以竟没有修建特别的护城河。 在西域,有护城河的城池也不多,虽然说所有人都知道,有护城河的城池,其攻打难度要增加许多,伤亡也会成倍增加,但是因为地理因素的限制,也不是所有地方都能有修建护城河的条件的。 原本在大小方盘城的沼泽地,就几乎等同于护城河,而现在冬季来临,虽然说沼泽地不容易冰封,但是也有许多原本软塌塌的区域开始变得僵硬,可以通行了,所以也就等同于老天爷帮忙填了大小方盘城的护城河一般。 龟兹头人白熊,当然希望能够将大小方盘城轻松搞到手,甚至可以一泻而下,直接攻到敦煌,然后进军汉人的河西走廊,但是很显然,汉人并不想要放弃这里,也做了一些准备,所谓弃城而逃这种事情,似乎并不会出现,也不可能出现。 龟兹头人白熊对于什么允戎的事情,并没有太在乎,都是几十年上百年前的事情了,现在再来说有个屁用? 这年头,还是要看谁的拳头大一些。 龟兹头人觉得自己的谋略很不错,反正么,汉人守城的能力么,这么多年来也是见识过,所以能不打城池还是不打比较好,而且汉人有个很有意思的地方,就是常常死守不出,就像是大小方盘城一样,自从龟兹等人秋天来了之后,便一直坚守城池,并没有主动出来寻战。 所以,龟兹觉得,只需要做个样子,将大小方盘城包围起来,然后再带着人侵入敦煌河西,那么汉人就会慌乱,而一慌乱,自然就有机可乘了。 于是乎,西域的这群胡人联军开始行动起来,对于大小方盘城佯攻,而大部队则是在龟兹白熊的带领之下,如同潮水一般扑向了敦煌。 虽然是佯攻,但是对于大小方盘城来说,压力也不算是轻松。 不管是龟兹人还是焉耆人,都擅长弓箭,随着一声令下,围城的胡人冲进了射击区域,开始对城墙进行压制射击。数千只的箭矢在空中密密麻麻的像是吸血的尖嘴兽一般,尖啸着投向了城墙之上,寻找着血肉的气息。 高顺大呼:『举盾!』 盾牌兵斜举长盾,弓箭手掩于盾后,长矛兵和刀斧兵全部伏于盾墙之后,大家神情紧张,屏息以待。 长箭撕裂空气,出杂乱且刺耳的『咻咻』之声,瞬间及至,接着就是长箭落到城墙上或是盾牌之上的杂乱之声,不绝于耳,再接着就是所有的声音汇集在了一起,形成了一片巨大的啸叫。 胡人组建了两个颇大的射击阵列,掩护着胡人对于城墙的攀附和破坏,在胡人高低不一腔调怪异的号令之中,长箭脱离了长弓,出急促的厉啸,争先恐后地跃入空中,霎那间,整个空中布满了箭矢,就象漫天的蝗虫,顿时遮掩了阳光。 小方盘城的城楼之上,木质的城门楼的柱子上,钉上了横七竖八的箭矢,甚至还有很多后来的箭矢抢不到地方,便啪的一声将前面已经立在木柱子上的箭矢打掉,一起跌落在地,而腾出来的空间又在下一刻被填满。 城门楼上的瓦片,有的也被射落,砸在城墙之上,噼啪之声当中,摔一个粉碎。一些红黑色的大汉旗帜,在长箭的肆虐下出了痛苦地呻吟,被一只只利箭洞穿的面目全非,依旧艰难的矗立着。 老树皮,不是真的那个树皮,而是个人名。 老树皮是个老兵,他已经从军七年了,他一直很庆幸自己是个弓箭兵,他认为这是他活到现在的主要原因。弓箭兵么,总是能够距离敌人远一点,追击的时候跟在军队的后面,逃跑的时候跑在大军队的前面。 七年了,没什么升官,到了现在也仅仅是一个什长。和他同时投军的,算是同期战友罢,自然也有一些升官财了的,不过更多的,则是在战场之中死去了。那些人比老树皮要更强壮,更敏捷,更有力量,所以他们成为了刀盾手,成为了肉搏兵,然后…… 就往往没有然后了。 透过盾牌和城墙之间的缝隙,老树皮看见城下黑压压的一片胡人,不由得吞了一口唾沫。胡人真他娘的能生,又是男女都能开弓上阵,老树皮甚至看到在弓箭队列之中也有不少的女胡人…… 箭矢呼啸着,有几根差一点从老树皮观察的缝隙当中钻出来,吓得老树皮连忙缩了缩脖子,却转头看见身边的小年轻正目不转睛盯着他,不由得有些老脸微红,咳嗽了一声,『你小子,瞅啥呢?』 这个小兵,是新来的。 叫做二狗子还是二蛋子? 亦或是狗蛋子? 老树皮有些记不清了。 『什长,校尉怎么还不下令?胡人都冲上来了!』新兵似乎有些紧张,亦或是有些激动,持弓的手有些微微抖。 老树皮哈了一声,『还早呢……现在箭矢这么密,再说冲上来的都有盾牌护着,我们射也射不死几个……等一下,等一下胡人的弓箭手累了,就会停下来……到时候记得要射站后面的弓箭手,别他娘的直盯着眼前的那些家伙……还有,别急,射一箭,缩回来,搭弓上箭,再射,再回来……就像是训练的那样,明白么……』 『明白,知道了……』新兵连忙回答道,然后以一种崇拜的目光看着老树皮,『什长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老树皮笑笑没回答,倒是一旁的刀盾手加入了群聊,『听你什长的,没错……记得动作要麻利些……』 新兵忍不住,也靠近缝隙往外瞄了一眼,然后又缩回了脑袋,『胡人……真多……』 老树皮(ˉ▽ ̄~)切了一声,『这叫多?当年跟着骠骑将军,在漠北的那个时候,那才叫做多……还不是照样打赢了?这些胡人,我看,也不比鲜卑强多少……』 刀盾手一边顶着盾牌,一边说道:『没错,就这点人,到时候大都护带人一来,一口就能给吃了……呵呵……』 新兵闻言抬头看了看老树皮,又看了看刀盾手,脸上写着大大的崇拜二字。 『准备了……』老树皮瞄了一眼高顺,忽然说道,『校尉要下令了……』 新兵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拉着弓。 『咳!别那么用力,放松些……』老树皮瞪了新兵一眼,『记得我刚才说的么?』 新兵连连点头,但是心中一片混乱,方才什长说了什么?这些胡人还不多?还不如鲜卑人?亦或还有一些什么? 对了,射远的,要射远的…… 高顺缩在盾牌之后,似乎在闭目养神,周边叮叮当当的声响,就像是在听乐曲一般。 胡人用的弓,似乎比汉人的弓还要更长更大一些,所以射程更远一点,但是同样的,拉开长弓射击所用的气力消耗,自然也就比汉人的弓要更多一些…… 『弓箭,准备……』 高顺忽然睁开了眼,大呼道。 『弓手!上箭!』 中层的军校士官接力下令。 弓箭手默默的搭上了箭矢,微微张开了一些弓,靠在了盾牌手的边上。 几息之后,原本密集且嘈杂的声响似乎忽然之间变小了,高顺推开了身边的刀盾手,大吼道:『大风!大风!!』 号令之中,老树皮已经非常娴熟贴着刀盾手让出来缝隙,仅仅是露出了半边脸和身体,咻的一声射出了第一箭,接着他的右手就象翻飞的蝴蝶一样,拿箭,上箭,拉弓,瞄准,射出,一连串的动作几乎是在瞬间就完成了,让人眼花缭乱,嘴里还似乎不停地念叨着,亦或是咒骂着,全身心都沉浸在飞射击的快感之中。 一支支长箭带着愤怒的呼啸,几乎同时从小方盘城的城墙之上飞出,然后扑向了城墙之下的胡人,泼溅起一朵又一朵的血花。 胡人的反击也很快来临,伴随着高顺再次大呼举盾的声音,老树皮已经安全的射完了一整轮十根箭矢,然后早早的缩回了回来,正准备得意的在新兵蛋子面前吹嘘一下,一转头却看见了方才那个新兵已经倒在了一旁,头颅之上穿透了一根箭矢…… 一旁的刀盾手重新顶上了盾牌,然后也瞄了过来,『这个傻孩子……露出去的太多了……我扯了一下,晚了……』 老树皮叹了口气,脸皮皱得更像是老树皮了。他想起来了,这个孩子叫张二蛋,才十八岁…… 老树皮不愿意记手下兵卒的名字,只愿意记他们的外号,因为一旦要写要记他们的名字的时候,往往都是像这样的时候…… 『这群该死的胡人……』 高顺声音再次响起:『弓箭准备!』 老树皮深深的看了一眼倒下的张二蛋,然后默默的将原本摆放在张二蛋的一侧的箭矢袋子拿到了自己身边,和自己的箭矢袋子放到了一起…… ……凸(艹皿艹)…… 『这群该死的汉人!』 城下,焉耆人阙素也在咒骂着。 牛角声,战鼓声,呐喊声,厮杀声,惨叫声响彻城墙上下,黑色的长箭在空中飞舞,带血的战刀在风中呼啸,巨大的石块在云梯上肆虐,厚重的擂木挟带着风雷之声从城墙上砸落,带起硕大的血花。 由于汉人的强硬,焉耆人死伤惨重,城池左近很快的横七竖八的躺倒了不少尸,也有不少负伤的焉耆人被扶着,或是被拖着,退了下来,在一侧哀鸣呻吟着。 鲜血染红了这一片的区域,死神在这一方的上空盘旋着,高声大笑。 『退!退兵!不打了!』 焉耆头人阙素大吼道,脸上的肉都有些颤抖。 『现在就退兵?』莎车头人阿姆西在一旁说道,『白熊不是说要我们功打到天黑么……』 『天黑?!天黑了我们要死多少人?!』焉耆头人阙素愤怒的说道,手指着前沿阵地,『这才几个时辰,我们死伤了多少?!打到天黑,又要再填进去多少?』 莎车头人阿姆西左右看了看,也是沉默了下来。 焉耆人和莎车人一开始都以为汉人虽然强,但是也不是太可怕,甚至还想过小方盘城不过这点地方,这点汉人,说不定是可以直接联手攻下的,到了大方盘城的时候才需要慎重一些。 在原本的计划之中,即便是攻不下小方盘城,或许也可以通过给小方盘城足够的压力,使得大方盘城不得不派遣援军,那么自然就可以直接对援军进行打击…… 然而现在,似乎计划从一开始,就有了一些偏差。 汉人精良的装备,强劲的体魄,精湛的技巧,即便是依靠长弓,给与了汉人一些压制和伤害,但是汉人依靠着城池的高度差,同样也给长弓队了不小的损伤和压力,导致长弓对于城头的压制力量不是很足,而攀附攻城自然更加的困难,更多的像是在做无效的举动。 『退!退兵!』焉耆头人阙素再一次的强调,『我也希望能打下来!我也希望能够攻取汉人的领地,获得汉人的财物,但是……我们先要有人!人都打光了,那么即便是真的打赢了,又有什么用?!』 阿姆西沉默着,然后似乎问了一个不怎么和当下相关联的问题:『听说允戎人……你觉得这个事情……是真的,还是假的……』 阙素冷笑道:『真的又怎么样,假的又是如何?』 阿姆西点了点头,『说的也是……那么……退兵吧……』 低沉的牛角号声再一次的响起,只不过这一次并不是敦促着进攻,而是撤退…… 第1945章来而不往,所非礼也 天边露出一丝鱼肚白,黑幕悄然拉去,清晨徐徐来临。 无名渡口,距离玉门关五十里。 此时,吕布正在指挥大军渡河。 水流并不大的河面上,架起了四座临时性的浮桥。 人马从东边两座桥上通过,辎重物资从西边两座桥上通过。全副武装的士卒排成整齐的队列,在各自长官的带领下,井然有序地走上浮桥,快通过。一车又一车的武器装备,粮草辎重,也在官兵的努力下,也迅被送到对岸。 允二是第一次参加这么大规模的战斗,嗯,严格来说,算是第一次上战场,立于河边,看着熙熙攘攘的兵卒通行,听着喧嚣嘈杂的声音,既新奇又兴奋。 『蒙都尉,这么多人,这么多东西,要是我的话,肯定是一团乱糟糟的……』允二抓住了蒙弘,开启了叨唠模式。 吕布帐下,魏续么,作为吕布的副官,很多时候都是在处理吕布的上传下达的工作,而蒙弘则是魏续的副官,负责一些具体的执行,而且同时蒙弘又是出身蒙氏,在没有投身骠骑之下的时候,也是在山林当中混着的,所以自然和允二多少有些话题相通。 蒙弘一边调派兵卒次第过河,一边说道:『怎么样,要不要学?这个很简单的……』 『好啊,好啊……』允二信以为真,很开心的说道,『比学大都护的戟法还简单么?』 蒙弘愣了一下,旋即笑道:『这个不好比较……』 允二还抱着些希望,说道:『那你先说说看。』 蒙弘用手一指,说道:『这么多兵卒,汇集在此,先先要考虑到军队的安全,要做好随时可以防御和反击的准备,因此必须要合理安排,比如说让那一支的兵卒先过河,那一支的兵马后过河……我们都是骑兵,所以简单些,若是还有步卒,还需要考虑是让刀盾手先过,还是长枪兵,亦或是……』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允二没等蒙弘说完,已经觉得自己脑袋涨得有原本的三个大了,『我知道了,这个比学大都护的还要更难……』 蒙弘大笑。 远处,吕布似乎听到了蒙弘和允二的笑声,微微看了一眼,然后又转头看向了前方,看向了玉门关方向。 吕布记得李儒的交代。 允戎是破局的杠杆,但是并不代表有了杠杆之后,就什么都不需要做。 想要撬动西域这么大的一块地盘,何时的垫脚石和力度,就是下一步的关键。 现在吕布的工作,就是将杠杆带上,然后找到合适的位置,伸进去,撬动它…… 李儒将整个的西域,大体上分成了四个部分,称之为四域。一为自葱岭以东,流沙以西;二为自葱岭以西、河曲以东;三者是者舌以南、月氏以北;最后一块是西海之间,水泽以南。 这一片的区域比所谓的『西域都护府』那一小片地方大很多,敦煌以西、天山南北、中亚、西亚地区均为『西域』,而这么大片的区域,如果仅仅是依靠汉人进行治理,是没有办法的。 如果要进行驻兵管理,那么兵卒数目要求就要很多,消耗自然也是很大,所以便只能是依靠西域当地的自治,而作为自治,也是有区别的…… 李儒虽然没有说得很详细,但是吕布也知道,李儒应该是有了一套的办法,而这一套办法实施之前,就需要吕布去做好前期的铺垫。 就像是当年的班定远一样,只有当砍下的血淋淋的头颅,才能让西域的这些胡人知道,汉人是要来真格的了…… ……(*ェ′*)…… 日上三竿了,焉耆头人阙素和莎车头人阿姆西才带着他们两个的联军,缓缓在玉门关的小方盘城前列阵。 玉门关之外,便是大汉传统意义上西域都护府的区域,从海头一直向西延伸到疏勒,上和乌孙接壤,下和葱岭为邻。是一块非常大,但是也非常复杂的区域。 吕布带着人马,之前一度抵达了海头位置,也就是原本的大汉的西域都护治所,但是因为长久以来的荒废和胡人的有意破坏,海头县城根本如同废墟一般,根本不可能长期驻守,于是乎在一段时间之后就自然退到了敦煌之处。而就是这一进一退之间,让这些自由习惯了的西域胡人,觉得受到了侮辱。 汉人,真么能够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进就进,想出就出?若是不给汉人一点教训,岂不是将来汉人进进出出,搞得自己欲仙欲死? 于是龟兹人挑头,也自然得到了许多人的支持,联合了焉耆和莎车,紧逼海头,甚至直至玉门关下。 但是现在,焉耆头人阙素和莎车头人阿姆西,觉得自己有些冲动了。 冲动是魔鬼啊…… 龟兹白熊联合其他胡人出兵敦煌,除了展示武力之外,最主要的还是想要趁机掳掠财物,毕竟汉人的东西,都是好东西。另外一个原因,是要和白石羌好好算算账,尤其是这几年通过白石羌的交易,西域这边的胡人消耗了大量多年储备下来的各种皮毛,而白石羌据说就是在这个骠骑将军治下的。 一开始的时候,西域这边的胡人都以为白石羌人是傻子,后来才知道,他们自己才是傻子。 物以稀为贵,所以西域长久以来没有和汉地大规模的通商,牛羊皮多了,自然也就低贱了,而现在以极低的价格换了一批物资,算是清库存之后,西域的这些胡人就现自己其实亏大了…… 中间商天天喊着不赚钱,没有差价,贴本生意,其实嘿嘿……真要不赚钱,没差价,中间商还会那么红光满面兴高采烈的大声吆喝么? 『头人,我们是不是开始进攻了?』一个小渠帅问阙素道。 阙素看看远处玉门关上严阵以待的守城汉人兵卒,摇摇头,问道:『联系婼羌、高昌,疏勒、渠勒、于阗的人回来了没有?』 『还没有……』小渠帅回答道。 阙素一边小声骂着什么,一边摇着头。 其实还有一些小国小部落,像是什么西夜,子合,依耐之类的,这些所谓的国,其实就是一小块的区域,一个部落,或是几个部落的合体,大体上都是属于见谁都讨好,然后那边风大往那边倒的类型,所以阙素根本没有问。 只要是西域联军占据上风了,这些家伙就会立刻殷勤的蹦出来,将尾巴摇得比风车还快,但是如果是汉人得胜了…… 所以,这些小部落,其实也是阙素等人心中的下一个目标。只不过现在汉人在前面,还暂时顾不上处理这些小国而已。 如今,这些家伙,似乎也闻到了些异常的气息…… 原本说好了开打了之后这些人就要上来,结果现在阙素派人去催了,这些家伙依旧躲在后面一动不动。 『那么今天……』小渠帅看了看阙素的面色,迟疑的问道,『头人,我们怎么做?』 阙素冷笑道:『怎么做?就这样做!这些家伙不动,我们也不动!』 ……(╯&gt;д&1t;)╯˙3˙…… 吕布没有想到的是,龟兹人竟然敢偷偷摸过了玉门关,然后侵入到了汉地之中,然后和自己一头撞上。 龟兹头人白熊也是没想到,他以为汉人肯定是只会龟缩在城池之中,根本不敢露头,结果才刚刚过了玉门关,就现了汉人的军队。 双方的斥候先后现了对方的军队,吕布斥候稍微早一些,但是龟兹人白熊的斥候也慢不了多少,毕竟在敦煌玉门这一带,基本上没有什么太多的屏障,远远的就能看见行军腾起的烟尘。 两军遥遥相对。 魏续说道:『都护!要不要等后续蒙都尉他们上来?』 吕布冷笑,抖了抖方天画戟,说道:『派几个人让他们加快度!』旋即下令让阵列展开,准备战斗。虽然说在计划之外,但是既然撞上了就撞上了,打就是了! 人少,人少也照样打! 战鼓声冲天而起,震荡云霄。 龟兹白熊见状,顿时怒不可遏,心中愤懑不平,老子现在人数明显占据了优势,汉人竟然敢挑衅,率先列阵,这难道说汉人要准备进攻了?! 『吹号!列阵!列阵!』龟兹白熊将镶嵌了黄金和宝石的战刀高高举起,『吹号!迎上去!进攻!』 这是西域,也是大漠之中常见的战斗模式,苍茫隔壁,荒芜大漠,一般来说也不容易碰到一处,但是一旦碰见了,也没有什么特别停下来的规矩,像什么先骂个阵,双方主帅阐述一下自己的大义,然后再阵前巡游鼓舞士气,叽叽咕咕一番才最后才进行交战的,基本上不可能存在。 在大漠之中,要么战,要么就逃。 牛角号和战鼓声交相辉映,双方的骑兵迅转换着队形,然后像是潮水一般,涌向对方。 吕布一马当先,高声狂呼: 『令左右两翼立即脱离中军!列锥形阵,迎击敌军!』 『中军全体,密集收缩,随某冲锋!』 『杀!』 战鼓声,号角声,士卒的叫喊声,战马的奔腾声,直冲云霄。 『咻咻……』 几乎同时间,数千支长箭腾空而起,各自奔向了对方。 吕布狂吼一声,方天画戟在空中盘旋尖啸,然后便是一头撞进了龟兹人的军阵之中! 龟兹人当然也听闻过其他人在描述汉人之中有个猛将的言语,但是在没有亲眼见到之前,很多人都以为只是这些失败的,无能的家伙在给自己找借口而已,所以并不是非常的在意,直至当下。 『杀死他……杀死那个汉人……』龟兹头人白熊指着吕布兴奋的嚎叫着。 比老子的人少,居然还敢分兵! 简直是愚蠢之极! 既然汉人愚蠢,自己也就不用客气了,直接干掉中间的那个汉人将领,就可以确定胜局了! 秉承着人多就是力量大,人多就是强的龟兹人,兴冲冲的朝着吕布杀去。他们知道自己这些人当中可能有一部分人会在战斗之中死去,但是他们都认为死得应该是别的人,自己是幸运的那一个,可以活到最终,获取胜利品分配的那一个。 然后就看到了一道光! 方天画戟所划出的寒光! 特殊的方天画戟结构,使得其在空中舞动的时候,带着凄厉的尖啸,犹如鬼哭,呼号而至之下,朝着吕布刺来的四杆长矛当即皆断,长矛矛尖去势立减,无力地坠落在赤兔马二号的身前,还没等这些断了长矛的龟兹人反应过来,寒光闪过,便是一戟之下,便是了解四人性命! 当中两人的头颅高高冲天而起,鲜血从脖颈内喷射而出,染红了吕布的战袍披风,也溅了随后杀到的龟兹人一脸,不由得让其条件反射的眼一闭…… 方天画戟如同鬼魅一般,瞬间消失,然后再次出现的时候,便是又是人头飞起! 吕布举重若轻,不慌不忙,甚至还有闲暇空出一只脚,踹点在一具歪倒过来的无头尸上,改变了其倒下的方向,以免其有可能会绊倒住赤兔马的马蹄。 后面的龟兹人还不清楚前面生了什么,嚎叫着涌上来,吕布大喝一声,脸上露出了些暴戾之气,方天画戟一抖,吸满了鲜血的红缨在空中盘旋飞舞,甩出一片血珠! 后续奔来的执斧龟兹骑兵,刚刚举起战斧,就觉眼前血光一闪,视线一花,接着胸口一凉,然后就看见自己的皮甲猛然迸裂,鲜血从胸腔内喷涌而出,呃了半声,便仰天而倒。 另外一名较为瘦小的龟兹骑兵伏在马脖子后面,隐蔽身形,却将战刀横出,企图去割吕布的腰侧,他已经用这种方法偷袭了不少对手,因为对手往往会被其他高大的家伙吸引去注意力,然后躲在马脖子后面的他就能轻松的割破对手的肚皮,然后看着对手的肠子哗啦一声调出来,被踩踏在马下…… 越来越近,瘦小的龟兹骑兵甚至能看见吕布腰上的皮质扣带上的花纹了,喜悦的笑容才刚刚浮现在脸上,然后眼前一花,现自己的刀似乎短了一截,然后猛然间看见了一个黑影迎面而来! 吕布用脚磕了一下赤兔马的单侧腹部,赤兔马会意,顿时往另外一边灵巧的侧移了一步,在脱离了偷袭者刀锋的同时,吕布收回了方天画戟,就像是很随意一般,送上了雕花带角,虽然不是很锋利,但是足够坚固的长戟戟尾,撞在了偷袭者的面门之上,顿时在咔啦骨碎声中,将其击落马下,淹没在马蹄之中。 战斗越来越血腥惨烈,战鼓声号角声厮杀声叫喊声交织在一起涌起了巨大的声浪,声浪激起冲天波涛,在战场上轰然炸响,声震四野。 魏续虽然武力值比吕布差得很多,但是对付一般的小兵,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当吕布吸引了绝大多数的龟兹人注意力的时候,汉军的两翼就在魏续的统领之下,像是一个灵活的刺客,在硕大的龟兹本体上进进出出,侧击背刺玩得不亦乐乎。 龟兹人像是庞大身躯的巨怪,挥舞着面饼做的软塌塌的大棒,而汉军则像是三个灵活且坚硬的小个子,在巨怪身上不断的穿刺,增加一个又一个的新的流血伤口。 龟兹头人白熊越看越是心惊,越打越是胆寒,当他看见吕布似乎现了自己,将染血的方天画戟指向了自己这个方向的时候,忍不住嚎叫了一声,『吹号!吹……吹号,撤,先撤……』 等蒙弘和允二赶到的时候,突如其来的遭遇战已经结束了。 龟兹人丢下了一地尸,狼狈不堪的退了回去,而吕布为了保存马力,也没有穷追猛打,略作驱赶之后,也收了兵。 允二站在战场之中,捶胸顿足,咬牙切齿。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允二对于没有能吃上一口热的,十分的懊恼。 蒙弘笑道:『还有得打……这才刚开始……』 允二转头问道:『还有?』 蒙弘点了点头,『你以为这么大个地方,就打一场,这些人就能服气了?』 允二忽然之间就有了精神,哈哈笑着,转了转脖子,盯上了一旁的马尸,指挥着手下割了一块马肉,『好!好!还有得打就好!哈,对,就割那一块,给我,等下我来烤肉,我给你说,我烤的肉,谁吃了都说好……』 蒙弘也是笑了笑,心中却打定了主意不准备吃允二的烤肉,这家伙,每次都说他做得最好,实际上也不想想,他做得即便是再差,他族内的人会胆敢当着面说他做得烂么? 不敢当着面直言的,不仅仅是允戎的族人,还有龟兹。 但是即便是遮掩,依旧还是有些痕迹,很快焉耆头人阙素和莎车头人阿姆西都知道了龟兹白熊战败了的消息,纵然龟兹白熊事后现遮掩不住了强辩为所谓的『战略转进』,但是依旧没什么卵用。 不安的情绪在胡人之中蔓延着,而这种情绪,也让在小方盘城防守的高顺察觉到了。 『高校尉,你这是……』 高顺整理着战甲和兵刃,口中淡淡的说道:『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 第1946章高顺陷阵,贵霜设谋 夜间。 小方盘城静悄悄的开了城门,然后一名名的骑兵缓缓而出,包裹了马蹄的声音有些沉闷,直至距离胡人营地的时候才猛然间加起来,寂静的黑夜突然就被这急促的马蹄声惊醒了。胡人没有想到小方盘城在面临围攻之下还敢出城偷袭,措手不及之下,惊惶不安的鸣叫声四处响起。 战马虽然被遮住了口鼻,但是温热的气息却透过了遮布,抚过高顺的脸庞。高顺恍若未觉,只感到血脉渐渐的奔涌起来,整个人的温度也在不断的上升,似乎要燃烧起来一般! 说起来,这也是高顺陷阵营的第一次夜袭,而已以前,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在防御,在抵挡对手的进攻,而主动的突袭,尤其是夜袭,基本上没有。 高顺回顾身后,七八骑身穿重甲的兵卒紧紧的跟随着他,虽然是夜间,虽然这些重甲兵并非是骑术高,但是好在所用的都是久经战阵的战马,根本不需要太过于费心调整,这些大家伙技巧娴熟,甚至都不需要特别出什么指令,便自动的会跟随前方的战马,避开战场之上的一些障碍。 不知道为什么,高顺忽然想起了骠骑将军斐潜来。 这个陷阵营的设想,其实至少有一半是来自于骠骑的一句话。 高顺虽然很早就跟着吕布一起在战场之上厮杀,但是高顺的骑术么…… 不能说不好,但是也不能说很好,就是一般般的那种,严格来说,高顺更像是一个步将,当站在大地上的时候,高顺能挥出十二成的技巧和力量,但是上了马,顶多也就是七八分。 陷阵营,虽然骑马,但是依旧是步卒,只不过是加了四条腿的重装战甲步卒。 狂乱的呼喊声在胡人营地之中爆,值守的寥寥几名胡人守卫多少还是尽到了他们的责任,一边胡乱的朝着高顺等人拉弓放箭,同时回头朝着营寨之内狂叫:『敌袭!敌袭!』 营寨当中,胡人兵卒纷乱的奔走,火光乱动,许多帐幕之内的胡人,慌乱之下随便抓着一件兵刃就跳了出来。各级头目,渠帅纷纷大声喊着号令,混杂成一团,反而让其中的胡人更加难以听清,一时间不知道听谁的好。 联军的弊端暴露出来了…… 在零星的拒马之前,高顺等人迅的下了马,一边开始结阵,一边挑开了拒马等障碍物,准备突进。 虽然胡人联军之间,似乎平日里面嘻嘻哈哈,都笑容以对,但是毕竟恩义未结,临到了紧要关头,下意识的依旧是还听自家人的,至于配合二字?啊?这是『配合』是怎么写的,不认得! 高顺陷阵甲士,挑开了设置得稀稀拉拉的拒马鹿砦,后面的携带了弓箭的什长伍长,纷纷张弓搭箭,箭矢呼啸声中,那几名大呼小叫的值守胡人岗哨,纷纷惨叫,或是连惨叫都没有,就被射翻倒地。 胡人设立的营寨,对于习惯了汉人那种又高又深的栅栏壕沟的陷阵营来说,面前的这些障碍就像是儿戏一般。胡人的箭矢从空中落下,但是叮叮当当的砸落在铠甲之上,根本破不了防,陷阵营的甲士也就当听个响,丝毫不在意。 两三名陷阵甲士将携带的绳索套上了胡人的栅栏,而这些立栅木头,本来就不甚长,入地也不深,就这么两三下,便是轰然倒了一大片的区域,将胡人营地内部暴露了出来,旋即,陷阵营甲士就熟练的结成了阵型,冲进了胡人的营盘当中。 如果说吕布是骑兵阵型指挥的佼佼者,那么高顺就是步卒阵列指挥的杰出人士。 陷阵营以十人为一阵,配有大盾两人,中盾两人,长枪两人,长戟两人,弓手两人,然后在伍长和什长的统领下,或是向前平推,或是联合左右,灵活多变,进退有度。 需要向前推进的时候,大盾和中盾负责格挡和遮蔽,长枪负责向前穿刺,长戟负责遮蔽格挡两侧,阵中的弓手或是持战刀劈砍暴露出来的缝隙,或是搭弓射击不远处的对手前线士官, 若是仅仅于此,也就和训练熟练的重装战甲老兵差别不大,然而高顺陷阵营的特色是每一个小阵之间会相互配合,随着此起彼伏的特殊号令,长枪长戟不光会刺正面,还会斜刺和旁刺…… 于是乎,有许多胡人就中招了。 眼见汉人的阵型出现了裂缝,胡人兴冲冲的压进了缝隙当中,准备将这个汉人阵列彻底切分开,却不料两侧同时刺出了长枪长戟,就像是两面钉板相互拍击肉块一样!鲜血和体液顿时横飞四溅! 火光晃荡之下,胡人兵卒见到了许多自家联军冲进了汉人的阵列,然后就是一连串的惨叫,随后便是悄无声息,而间隔较远,又是视线难明,远处的胡人也不清楚究竟那些自家联军究竟是怎么死去的,只觉得这些汉人似乎有无数的手段来绞杀生命,吞噬血肉,几番交手下来,顿时士气崩落,只会大叫着:『汉人厉害!汉人厉害!』 胡人前线指挥士官,每每高声呼喝着,想要招呼着重新整理队列,却也引来了高顺陷阵甲士的箭矢。黑夜之中,箭矢相互呼啸来去,根本无法辨别,这些胡人前线的指挥士官,便是常常喊着喊着,便是哼了一声,颓然倒地,让周边的胡人更是惊恐万分,以为汉人有什么妖法…… 而胡人射击而来的箭矢,大多数都是无效的,即便是突破了最外层的铁甲,也往往卡在第二层的皮甲上,当然也有些箭矢扎在了铠甲薄弱之处,但是杀伤力都已经大大被削弱,因此在火光晃动之下,在胡人的视线之中,就是一群身上带着几根甚是十几根的长箭,却依旧奋力砍杀,似乎根本不会倒下,穷凶极恶的汉人兵卒…… 见到攻击手段无效,而自家的联军又是不断的死去,胡人心中难免出现怀疑,手中也越的迟疑起来,最终左右看看,都等着别人先上,然后看见别人也在瞪着惊恐的眼珠子看着他。 『汉人是不死的!杀不死的!』 『汉人有鬼神附体!打不了了!』 封建统治阶级为了加强对于民众的控制,往往都会采用一些鬼神之说,汉人有天子,贵霜有鬼神,安息、大秦也有不死神灵的传说,而这些控制的方式,在某些时候反而会带来弊端,就像是现在,西域胡人受到了贵霜的影响,认为汉人是有了神灵庇护,而他们是普通人,又怎么可能和神灵的力量去抗衡? 纷乱之中,呼号之下,联军营地崩溃了,许多人只求能脱离所谓『汉人鬼神』的攻击范围,等到慌乱之下跑出了十几里之后,才渐渐的恢复了一些理智,然后等天色渐渐明亮起来之后,再次重新返回的时候,才现汉人的那些兵卒已经从容的退去,只留下了一地的尸残骸…… 龟兹人被吕布击败,而大小方盘城的胡人联军也被高顺夜袭,原本气势汹汹的西域联军终于是明白了一点,仅凭他们恐怕是难以占到什么便宜,虽然还有这样或是那样的不甘心,但是士气崩塌之下也只能是宣扬着这些早就是在预料之中,表示他们前来就是为了示敌以弱,然后引诱汉人进入西域,按照他们原本习惯的战术来消灭汉人云云。 白熊等人一开始只是给自己找个台阶,但是没想到汉人竟然真的有追击的意思了,大军在大小方盘城集结,也有些斥候和哨探,深入了西域之中,和西域斥候交手。 海头。 当然,这是汉人的称呼,原因是这里有一大片的湖泊,清澈无比,就像是6地之中突然多了一片海一样。然而胡人并不这么叫,他们喜欢叫这里是月亮湖。反正胡人的词汇量么,要么月亮,要么宝石,要么星星,最多在加上一些修饰,比如美丽的,清澈的等等。当然,汉人的取名能力也是相差不多,比如那个叫黑臀的国君…… 『我们成功的执行诱敌的战略……』龟兹头人白熊摸着自己镶嵌着黄金和宝石的刀柄,沉着脸,左右看了看,『虽然付出了一些牺牲,但是这些牺牲是值得的……』 阙素垂着眉毛和眼,一声不吭,心中则是大骂,他娘的,在之前还信誓旦旦说什么要侵入汉地,劫掠到汉人都城长安去,结果现在一转口就成了诱敌之计,真是…… 算了,说什么就是什么罢! 『我们派到大小方盘城的斥候遇到了汉人的疯狂攻击!很疯狂!』白熊忍不住用刀鞘墩了一下地面,『所以,我断定,这是汉人要大举进攻的征兆!而汉人进攻,就一定会来这里!』 海头,或是说月亮湖,是这一带的重要水源,不论是人还是马,都离不开水,所以很自然,这里,就将成为必争之地。 『我们为了引诱汉人进攻,承受了大量的……惨烈的……牺牲……』白熊似乎想起了一些什么事情,语调不免有些颤抖和迟缓,『汉人的进攻即将到来,就在东面,就在这里……而我们,要在这里迎击……』 阙素终于是忍不住了,大声问道:『为什么又是我们?疏勒呢?高昌呢?还有……』阙素咬了咬牙,『贵霜的人呢?』 白熊吸了一口气,说道:『贵霜人……在精绝……』 阙素明白了。 而另外一边的阿姆西似乎才慢慢想出来的样子,略有些迟疑的说道:『那么……岂不是说……贵霜那边,原来的意思,就只是要我们引诱汉人出来……并不是要我们去进攻汉人的领地……』 白熊默然,将头转到一边。 阿姆西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的又转头看向了阙素,却看到阙素默默的点了点头,阿姆西顿时忍不住跳了起来,指着白熊吼道:『那你怎么说是贵霜要我们进攻的,要去劫掠汉地,然后还说贵霜会立刻赶来,会支援我们?啊?!你你你,你怎么骗人,怎么对得起我那些死去的族人?』 白熊脸上横肉跳了跳,也是吼了回去:『作为前军统帅,提前了解对手实力,试一试敌人的分量,有什么错?!啊?!我们不进攻,汉人怎么会出来?啊?!你族人死了,难道我族人没有死了?啊?!』 阿姆西一愣,似乎想要说一些什么,但是又说不出来的样子,最终只能气喘了几声,然后重新坐下。 白熊瞪着阿姆西,『还敢冲我吼,啊?!吃了豹子胆子了?要不是看在多年交情面上,我现在就可以前军统帅的身份砍了你!向我道歉!立刻!』 阿姆西低着头,呼哧呼哧的喘着气,最终还是将头叩在了地上,『我……我……道歉,对不起……』 『嗯……』白熊点了点头,『行了,看着这么多年的交情上……这事情就不要再提了……现在,最关键是我们要在这里迎击汉人,至少要挡住三天……然后贵霜的人马才能从精绝哪里赶过来,疏勒将会出现在汉人的北面,婼羌会堵住汉人的南面……三路夹击之下,汉人即便是再强,也是必死无疑!』 鉴于当前的形式,白熊终于是说出了原本的计划,而不是经过了他魔改的那种。 『三天……』阙素沉声说道,『这……很难……』 如说不是之前的交手,阙素多半也会认为这个任务时间没有什么问题,不就是两三天么?但是现在,阙素却觉得能拖着一天就已经非常了不起了,还要三天,而且万一贵霜的人来晚了,三天,呵呵,要是四五天才到…… 阿姆西说道:『要不然,我们现在就报给……』 白熊摇头,『不行。如果我们上报了,汉人却没有全军出动……』 阙素和阿姆西也明白了,为什么这几天明明斥候哨探受损非常厉害,但是白熊依旧是一直往东面派人去查探。 『贵霜的人即便是来,也是要有一定的时间……等他们赶到这里,要是……』阙素忧心忡忡的说道,『汉人如果出动,至少万人,若是都是之前遇到的那种水平,我们怎么挡得住三天?』 『挡不住也要挡!』白熊咬着牙说道,『这是命令!如果我们提前溃退了,那么合围就不能形成,南北两路的人马很有可能也会直接撤退,到时候,就算是我们没事,贵霜也会找我们麻烦!』 阿姆西忽然大声说道:『我们真的阻挡住了汉人,也是一定损失惨重!而我们在这里的族人死完了,难道贵霜就会保护我们么?族人都死了,还有什么未来?贵霜肯定也是想着这个主意,反正即便是计划失败了,死得也是我们的人!他一点损失都没有!说不定到时候贵霜再和汉人谈判,将我们像是肉块一样,割给汉人!』 『你迷了心了?乱说什么?!』白熊骂道,『贵霜昂古将军怎么会欺骗我们……』说道这里,白熊也沉默了下来。因为这个话,白熊他自己都不信。『不要乱说,这种话,要是传出去,军心动荡,就更守不住这里了……』 阙素忽然说道:『不,阿姆西说得对,贵霜怕是真的就是这么计划的……一个是按照原本的计划,真的能够三面合围,打败汉人……第二个就是如果汉人太强,然后我们在这里混战,损失过大挡不住汉人,贵霜人也能立刻脱身,而汉人在大战之后也多半不会穷追……谈判,便是汉人和贵霜都能接受的了……』 阙素摇了摇头,说道:『吃亏的依旧是我们,是我们……汉人和贵霜,呵呵……』 白熊眼露杀机,咬牙说道:『我们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一些,就要好好想想对策。我们是要击败汉人,但我们更要保住自己的性命和实力,否则击败汉人对我们而言,也没有什么意义……』 『那个……』阿姆西忽然说道,『我听说……这一次汉人据说是说什么要替那个……什么……早先和大月氏有争斗的允戎复仇的……』 白熊说道:『你怎么也知道这个事情?』 『这事情早就有传闻了……』阙素应答道,『我觉得阿姆西提醒了我们,这是汉人和贵霜之间的事情……不不,这是允戎和大月氏之间的事情,我们其实……』 阿姆西连声说道:『对,对,就是,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 白熊沉吟着,板着脸,目光一回儿停留在阙素的脸上,一回儿又转回到阿姆西的脸上,良久才说道:『你们,知道,如果,这么做,意味着什么?』 帐篷之中忽然沉寂下来,只听到了粗重的呼吸之声。 风声呼啸,帐篷之外,忽然之间传来了不知道是那个人的牧歌,凄婉的夹杂在风中,从帐篷的缝隙当中钻了进来…… 『不!不能这么做……』白熊思考了许久,甚至额头上都有些汗珠,『贵霜人要是知道了,我们都会被……至少,要等这一次分出胜负来……』 阙素长长叹息了一声,『那还不是又回到了原来的问题上!』 『不,这不一样……』白熊裂开了大嘴,露出了黄黑板牙,紧紧的盯着阙素,重复道,『不,不一样……』 第1947章商会驯化,拙劣计谋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在大多数的时间之中,人类总是为了各种利益奔忙。 白石羌也不例外。 这一次征讨西域,白石羌作为牛羊马转运『承包商』,将在其中获取接近三成的总收益,也就是说如果有十只羊从西域运抵陇西草场,那么白石羌将获得其中三只,当然,如果说路途当中死去了三只,那么白石羌将什么都得不到,更极端的情况,如果是死去了五只,白石羌还要赔付两只…… 当然,如果是被敌方攻击,劫掠导致的损失,白石羌不负责赔偿,所以沿途的安全,是由骠骑将军人马负责的,同样,这些沿途护送的骠骑兵马,其实也是一种监视和监察。 十抽三,似乎看起来不多,但是要知道,这一次西域之战,其中国度少则数千,多则数万的牛羊马,而且还有那个在汉初就动人心魄名闻天下的大宛汗血宝马!若是有一万牛羊,这一趟白石羌就可以获得三千,若是有十万,就是三万! 卫青当年征匈奴,当时捕获的牛羊数目是以百万计…… 川蜀卓氏原本要和白石羌竞争这个牛羊马转运的,结果被白石羌死活抢了过去,只好退而求其次,负责从川蜀调配各类所需的物资到陇西,以此来换取白石羌收益之中的十分之一。 因为卓氏不用承担损失风险,所以自然收益也降低了很多。其实卓氏并非是完全抢不过白石羌,只不过卓氏胆子还是小一点,不敢直接承担高额的风险,所以…… 白石羌头人里那古大吼着,一遍又一遍的确认着人手和各类物资,清点着牧羊犬数量,检查着其中的各种情况。 白石羌有胆量承担这一次的转运,并不是里那古傻,对于风险没有意识到,而是里那古的白石羌,一直以来都是作为西域西羌一带的中间商,自然对于路线十分熟悉,有了充沛的经验,并且在运输过程中,也促进了新的一个犬种,牧羊犬。 后世一些人认为,洋人高人一等,所以洋犬自然也是高贵的…… 但是实际上,华夏驯化犬类的时间,可以追溯到新石器时代。 甚至在某种意义上,人类是在狗的帮助之下,才更快的获得了一些展和进化,比如学会了标记领地,学会了追踪猎物等等,而中华田园犬,也逐渐的成为了华夏万能犬,成为许多华夏人记忆里面的一个符号。 白石羌的牧羊犬,便是因为长时间的转运牛羊,而驯化出来的犬种,这些家伙会在牛羊周边巡逻,甚至不需要主人特别吩咐,就能担任警戒,护卫,寻回等等一系列的工作,大大减轻了白石羌牧羊者的负担。 白石羌在准备着,然后奔赴西域的同时,其余几个商会大户,也在紧锣密鼓的进行着各项工作,准备接收从西域而来的各项物资。 整体来说,汉代商人还是比较讲究诚信的,但是这个诚信,并非这些商人一开始就具有的品质,而是汉代从一开始,就有专门的立法来进行规范。 城市化,是人类文明展的一个标志,也是汉代商业物流的重要集散地,商业的勃兴带动了城市的展,长安、临淄、成都、邯郸、南阳等都成为货殖集聚、商贾云集的大都市汉代也就将商业规制的重点放在商业中心城市,设立关市集中管理。 而这种管理,不仅仅体现在平铨衡、正斗斛之上,同时也体现在对于所售卖的商品质量的监管,『贩卖缯布幅不盈二尺二寸者,没入之。能捕告者,以畀之。』即出售的布匹达不到法定尺寸,要没入官府,如果有人能检举告并将出售者捕获,则可以得到这批货物作为奖励。 同时,如果出现商业欺诈,也是严格处罚,『诸诈贻人以有取,及有贩卖贸买而诈贻人,皆坐臧与盗同法,有能捕若吏,吏捕得一人为除戍二岁。』即商业诈骗所诈取的赃物以盗窃论罪,如能有人检举或捕获该诈骗者一人,可免除二年徭役,以此类推。 再加上汉代重农不重商,对于商人一旦犯错,往往都是加重处罚,所以商人自然是战战兢兢,诚信经营…… 毕竟在汉代若是稍微有不诚信的举动,带来的代价么,就是无法承受之重,相比较后世而言,则是相反,不诚信则是可以获得大量的利益,而承担的风险就那么一点,即便是被抓住了,也不过是不痛不痒的罚款了事,所以诚信……诚信是个什么东西? 封建王朝之中,统治者的态度,决定了商人的地位。 斐潜当下重视商业,商人的地位自然有所提升,但是这个提升也是有限度的,还远远不能比得上那些经书传家的人员,所以『大汉商会』的这些成员,想要进一步提升自己的地位,自然就希望能通过这一次的西域之战,展现一些力量出来,获取更多的关注和职权。 ……-(^▽^)///(^▽^)-…… 和熙熙攘攘准备追逐利益的商人们不同,在海头的西域人,闻到的不是铜臭味,而是血腥的味道。 清晨,海头,或者叫做月亮湖。 月亮湖大概就像是一个被啃了一口的圆形,差不多是初十二十三左右的月亮形状,有点圆,但不是很圆。圆弧的一面对着东面,缺口的一面在西面。 整个湖南面圆弧略长,北面略短。 湖水清澈,湖面上漂浮着一层淡淡的雾霭。湖边已经渐渐变黄的长草上有些细微的白霜,象征着萧瑟清冷的深冬脚步,已经是一步一步的临近。 同时逼近的,还有死亡。 阙素站在湖边,深深的吸了几口有些冰冷的空气,然后蹲下来,抄起湖水洗了洗脸,顺便也喝了几口冰冷的湖水,不由得被冻得哆嗦了一下,打了一个寒颤。 未来会走向何方,阙素很迷茫,这种对于未来,和自家部落国度命运的无法把控的无力感,深深的让阙素感觉到了痛苦和无奈 虽然说商量了迎敌之策,但是具体能不能管用,阙素也不知道。这里确实是汉人必经之道,但是能不能将汉人拖在这里,就成为了关键之中的关键…… 微风拂过。湖面上轻轻荡起层层涟漪。阙素呆呆地望着,一时间心乱如麻。 『呜……呜……』 远处,忽然之间有几个黑点晃动着,伴随着悠长的号角声蓦然响起,凄厉而苍凉的牛角号霎时打碎了清晨的安谧。 阙素霍然而惊,转头向东方望去。 在寒风之中,阙素虽然听不清楚远处奔来的族人究竟喊着一些什么,但是示警的牛角号声和那几个族人扭曲的面容,都表示着同一件事情,代表着同一个含义,『汉人来了,汉人的铁骑来了……』 阙素骇然心惊,心脏猛地剧烈跳动,一股强烈的窒息顿时侵袭了全身,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痛苦的摇晃了两下,才勉强稳住身形,急促地喘了几口大气,然后厉声喝道:『快,快去通知白熊和阿姆西!汉人来了,来了!』 在这一个瞬间,阙素似乎闻到了血腥味,非常浓烈的血腥味,而这个血腥的味道,似乎从他自己的身上散出来的一样…… 吕布率领魏续、姜冏、蒙弘、允二等人,以及八千铁骑,从玉门关一路而来,到了距离月亮湖以东二十里外的原野上。 大军刀甲鲜明,旌旗飘扬,气势雄浑。激昂的战鼓声和号角声此起彼伏,响彻了冬日将临的这一片区域。 西域。 斥候和传令兵往来飞奔,大战前的紧张气氛笼罩在这一方天地之间。 『大都护,似乎只有焉耆人在这里,这些焉耆人以此湖为中心,列阵于湖附近的三个山丘上,构筑成一道品字形防御阵势。』 『大都护,在西北方向现了一些战马痕迹,斥候正在想办法绕过进行侦测……』 『大都护,焉耆人已经列阵完毕……』 吕布笑了笑,说道:『又来玩这一套,看来是想要以逸待劳,以上击下,然后等战事胶着之时,便从侧翼袭击我等……』 姜冏冷笑了两声:『哼,就算他能守到侧面龟兹等人来援,怕是也就剩下半口气了……』 吕布哈哈大笑,连续下达命令。 『传令!蒙氏允氏,领千骑,驻留于此,护住后翼!』 『传令!魏校尉,领千骑,向南搜寻敌军,寻机侧击!』 『传令!其余兵卒,下马整备,饮食少许,准备作战!』 出的出,整备的整备,汉军骑兵对于这些事项进行得都很自然,甚至没有什么太多的紧张感。不少准备作战的骑兵掏出了揣着的炒豆子,自己吃一把,然后也给自家的大伙伴填上几把,一时间咯嘣咯嘣的声音此起彼伏。 吕布看着远处的焉耆防线,摇了摇头说道:『这些胡人,真以为我会直接扑上去?正面八成有陷马坑……哎,有时候真觉得他们蠢得可以……三个山丘,在山丘上设弓箭手?西北方向故意留下了战马痕迹,有意让我们现,是为了让我们避开西北方向?当某是傻子么?』 姜冏瞄了一眼吕布,然后眨巴眨巴了两下眼,没有说什么,心中回想着,吕布当年似乎……那什么,好像也中过了曹操的陷马坑?这算是吃亏了涨了记性?只不过若是将眼前的西域胡人和当时吕布比较起来,又是那一个会稍微强一点,聪明一些? 准备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吕布看了看手下都准备得差不多了,便将方天画戟一举,大吼道:『传令!击鼓!吹号!跟着某!杀上去!』 『绕过正面,侧面进攻!向西北方向进军!』 吕布一马当先,头盔上插着的两根高高长长的羽翎在风中骄傲的翘着…… 正常来说,如果说西北有敌军的骑兵痕迹,那就走南面比较保险一些,毕竟如果走有敌军痕迹的方向,就很可能会收到敌人的两面夹击。 但是,吕布么,胆子一项比较肥。 阙素望着铺天盖地一般飞奔而来的汉军铁骑,望着冲天而起的烟尘,听着惊雷一般的喊杀声,眼睛里露出了一丝恐惧,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了几下。阙素终于是明白为什么龟兹白熊在谈及汉军骑兵的时候,眼底流露出来那种奇怪的神色究竟代表了什么了。 该死,早知道自己就不能答应说留在这里作为诱饵! 『再派人出去!』阙素大吼道,『告诉白熊和阿姆西!让他们加快度!』 阙素转目看看西面的天空,低声说道,似乎说给自己,也是说给身边的人,『阿姆西最快也要下午……我们要坚守,一定要坚守……』 阙素身边的护卫瞪着眼,看着汉人前进的方向,手掌不由得紧紧握在一起。 快到了,就快到了有陷阱的区域了! 昨天夜间,在夜色掩护之下,在撅着屁股和泥土进进出出精疲力尽之后,终于是在前方挖掘了大大小小的不少陷马坑,就连阙素等人的护卫也不例外,甚至到现在手上沾染的泥土还没有完全清除干净…… 而现在陷马坑即将派上用场了! 一切的辛苦都将获取回报! 然而,渐渐浮现出来的笑容在下一刻瞬间消失了…… 『汉人……汉人竟然,绕,绕……绕……』 难道是陷马坑太明显了? 不至于啊,虽然不排除个别陷马坑的新旧土壤有些区别,但是阙素还亲自巡查过一遍,没现什么特别显眼的问题,汉人又是怎么看出其中的区别来的? 不是特意在西北方向留下了痕迹么? 为什么,为什么?! 『吹号!吹号!我们杀下去,杀下去……』 因为吕布的路线改变,导致了阙素已经没有办法按照原定计划继续在小山丘上等待着,陷阱被绕开,那么只有凭借着从上而下的冲击力,才能占据一些优势。 号角长鸣,鼓声如雷,战马的奔腾声和将士的喊杀声汇成了滚滚洪流。汉军铁骑就象惊涛骇浪一般,挟带着咆哮的风雷,和焉耆人的人马撞在了一处。月亮湖在冲撞中颤抖,在冲撞中呻吟,战场在冲撞中突然溅起千重巨浪,一圈圈巨大的涟漪,在惨叫和血腥中荡漾开来。 长箭如蝗,战马如飞,数不清的长矛和战刀在空中飞舞,厮杀声和金铁交鸣声伴随着惊天动地的战鼓声和号角声响彻了原野,激战从一开始就激烈无比…… 号角凄厉,焉耆人瞪着血红的眼珠子,象恶狼一般奋勇扑向了汉军骑兵。阙素猛踢马腹,纵马冲下了小山冈,『儿郎们,跟着我杀下去,拦住汉人,拦住他们……』 山丘之上,焉耆人的弓箭手疯狂的开始射击,给冲下山丘的自家骑兵提供火力支持,但是吕布指挥的汉家骑兵,在很短时间内就将焉耆人杀得步步后退,甚至不得不退到了山丘之下,才在山丘之上的弓箭手支持下,勉强维持住阵线。 而允二在下马之后,仰攻侧翼山丘的时候,身先士卒,将铁棒挥舞得如同车轮一般,将一百多步的斜坡杀得血肉模糊,残肢横飞,成功的突破了西面的小山丘的焉耆人战线,将原本品字型的焉耆人布置彻底打乱。 焉耆头人阙素领着兵卒反扑了三次,但是都被蒙弘和允二打了回去。 有了一个山丘作为支点,吕布更是带领着骑兵飞驰鏖战,就像是一个永远不知道疲倦的机器,将焉耆人剩余的两个山丘相互之间的联系切断!至此,吕布彻底将焉耆人逼迫到了角落之中,在吕布的狂笑声中,瑟瑟抖。 阙素这才明白了汉军骑兵的厉害,他连忙指挥着手下的亲卫,疯狂的冲击着魏续对于另外一座山头的包围圈,在损失惨重之下,终于是将那一部分的焉耆人马给接应了出来,但是没有想到这反而是吕布已经计划之中的事情…… 对于战场上的临场指挥,寻机变动,作为前线指挥型的吕布,已经是修炼多年,几乎成为了一种本能。 虽然说阙素救出了另外一座小山丘上的焉耆人,但是吕布同样也是大神威,连续扑击,将焉耆人狠狠的咬下了好几块肉来,杀得焉耆人鬼哭狼嚎,死伤遍野。 虽然说因为战马和兵卒也都是要休息的,不可能长时间持续作战,阙素确实也成功的将时间渐渐的拖到了午时之后,但是焉耆人的损耗则是让阙素脸色白心疼难忍。 阙素仰头望天,看着刺眼的太阳,平生之中第一次觉得太阳的移动竟然是如此的缓慢,连续的冲击和营救,也让阙素的体力下降到了一个很低的水平,甚至都有些头昏眼花起来。 四周的焉耆人马也都带伤的带伤,胆怯的胆怯,就连目光之中也都是散乱着,不知所措。 『该死的!龟兹和莎车,什么时候才能赶到!』 阙素痛苦的将战刀砍在了面前的土地上,盯着山丘下面的吕布,盯着吕布头顶上那高高翘起的羽翎,他知道,即便是最后他能存活下来,眼前的一幕,也将成为他一辈子的梦魇。 第1948章鏖战海头,冬日雷霆 双方大军鏖战在方圆三四里左右的战场上,杀声震天。 号角长鸣,战马奔腾,汉军铁骑席卷而至。 阙素期盼的莎车人和龟兹人确实也是及时赶到了,这一点让阙素以为上天并没有抛弃他,但是这只是阙素的错觉,就像是在彩票没有开奖之前,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幸运儿一样,却不知道这个世界除了运气之外,还有一个叫做『暗箱』的东西。 龟兹人和汉军骑兵,一触即溃。 莎车人一看势头不对,嚎叫了两声,然后就跟在了龟兹人屁股后面,远远的跑开了。 场面一度极其混乱,因为败退得太快,以至于吕布甚至怀疑是不是龟兹人和莎车人的圈套,有意识的整理了队列之后才现,这些龟兹人和莎车人是真的逃跑,一时间都有些哭笑不得。 战争会带来死亡,但是战争同样带来的是武器和装备的提升,虽然说西域整体兵卒人数比吕布更多,但是战斗力而言,其实并不占优,尤其是在气势上,职业兵卒和兼职农夫本身就有差距,而且对于西域的这些胡人来说,他们之前的战争顶多就是城与城的争夺,像是汉人这样的战略布局,基本没有。 日落西山。 阙素望着天空,听着耳边冲天的杀声,心里却在一阵阵的颤抖,痛苦和绝望的情绪像怒涛一般连续冲击着他的心灵。我该怎么办?是继续守在这里?还是突围撤退?亦或是投降? 『杀!哈!』允二高声咆哮着,又粗又长的铁棒挥舞着,挟带着风雷和满天的血珠,一棒砸下,一颗光秃秃的胡头脑袋顿时炸裂而开,一截血淋淋的身躯随着半声凄厉惨叫掉落到堆满残骸的草地上。 几个被逼到了绝境的胡人嚎叫着,闭着眼举着长矛冲着允二就是胡乱扎去,三把战刀也从允二的身侧砍到。允二身形微侧,躲过长矛的刺杀,铁棒呼啸而下,将两名胡人砸得吐血倒地,同时间允二空出一拳,猛的击出,撞在了侧面执刀砍来的胡人脸上,顿时鼻歪口斜,连人带刀打得仰面栽倒,口中鲜血狂喷。 然而允二冲得太靠前了,混战之中,一柄战斧突然出现,对准允二的后背就劈了下去! 一个跟在允二身边的允戎族人凌空飞起,手中长矛以惊人的度插进了执斧大汉的脖子,鲜血迸之中,这个胡人手中战斧力道略微减低,但是依旧轰一声劈到了允二的后背上! 允二一个踉跄,身躯差一点摔倒,胡人见有机可乘,又是一名胡人持刀,对准身形歪斜的允二脖颈之处,疯狂劈砍而来! 正在十几步外奋力厮杀的蒙弘看到,旋即下意识的从腰间抽出了飞刀,狂吼一声便掷了出去!飞刀一路呼啸,狠狠地钻进了那个胡人的腰肋。胡人身躯巨震,出了一声长长惨嚎,手中的战刀失去了准头,『铛』的一声砍在了允二的兜鍪之上! 允二脑袋一歪,一头栽倒在地。允戎的族人大惊,连忙一拥而上,迎着冲上来的胡人一阵猛砍,拼死护住允二。 片刻之后,允二盔斜甲歪,摇摇晃晃地爬起来,抹了一把嘴角的鲜血,然后他瞪大眼睛愤怒地朝着身边的族人吼道:『谁踩了我的脸?啊?谁踩的?』 汉军气势如虹,反观阙素这边却越是守,越是崩落,随着龟兹人和莎车人撤离战场,阙素最后坚持了一个时辰之后,便放下了兵刃,伏地投降。 夜幕低沉。 海头西南方向。 精绝城。 贵霜人马就驻扎在这里。 因为人种差异的原因,贵霜的人相对来说比西域的人长得更高大一些。所以很多贵霜人就认为自己比西域胡人更高等一些。 贵霜主将昂古带着两营的人马,骑着大宛的战马,不光人高出一头,战马也高出一头,这些年头没少呼来喝去,自觉地牛气冲天。都觉得大汉没有什么了不起,这一次出兵甚至觉得是昂古小题大做,根本不需要自己出动,汉人就已经会被击败了。 所以当斥候汇报说汉人来的的时候,很多贵霜人都是大喜,甚至觉得可以凭借着这一次的战斗战绩,就可以重新调回去,返回贵霜的腹地,而不用继续在这个该死的,下等的土地待着了…… 就和当年大汉在西域的那些外派官吏一样,远离了贵霜本土的这些贵霜人,心中也是渴望着能够早一天返回贵霜腹地。 昂古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大笑着,下令第二天的清晨,开拔进军。 当然,为了保持战马的体力,昂古一路上的行进的度并不是很快,然后走到了半路上的时候,昂古就收到了龟兹人的求援请求。 龟兹人宣称汉人凶猛,恳请昂古加快度,或者下令让南北两个方向上的包抄的侧翼先行支援…… 然而昂古拒绝了。 昂古要的是大胜,而不是纯粹的将汉人打跑。打跑汉人,只是他原本的职责之内的本分,只有将汉人大败,才能算得上是战绩,才有调回去的资本。 所以昂古愤怒的指着龟兹人呼喝着,说龟兹等人联军差不多有两万余人,而汉人才多少?即便是汉人想要击败,也要耗费多少时间?消耗多少兵力?难道龟兹等人这两万人,竟然连两三天的时间都坚持不了? 昂古又表示,即便是现在下令急援,别的不说,战马的体力消耗就会有很大的折损,而且最为关键的是已经约定好了进攻的时间,一但变动就以为着原本的计划全数都要改?若是被汉人抓住了缝隙,逃离出去了怎么办?为了全歼汉人,必须按照计划行事,不能提前支援。 当然,昂古心中还藏着一句话,要是没能大胜,只是暂时击退了,那么自己怎么才能有足够的功勋返回帝都?因此对于昂古来说,即便是将西域打成了一个烂摊子,也无所谓,只要自己能回去,那么这个烂摊子自然就是下一任的将军的事情了……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却出乎了昂古的意料,6续的斥候回报,月亮湖正在激烈的交战,汉人围着焉耆人疯狂攻打,焉耆人损失惨重,然后龟兹人和莎车人虽然赶往救援,但是也很快被汉人击退…… 现在汉人一部分留在了月亮湖,一部分人正在沿着龟兹人和莎车人的撤退方向,往西北而去…… 昂古吞了一口唾沫,迟迟没有出什么号令。直到他接到侧翼的婼羌人正飞而来的消息后,他才下令让人马慢慢向海头月亮湖方向驰去。 此时此刻,在月亮湖的西北战场,姜冏带着骑兵已经追杀着龟兹人和莎车人一路,但是双方似乎都各有目的,都没有用上全力。 龟兹莎车人似乎只顾得跑,姜冏也没有全力追。 直至龟兹人和莎车人撞上了按照原定计划前来的疏勒人等之后,氛围才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并且有些怪异。 正常来说,得到了援军,应该是立刻对于汉人会展开攻击,但是疏勒人碰见龟兹人莎车人之后,在一阵莫名的混乱之后,也并没有展开凌厉的攻势,而是缓缓的前压,和姜冏形成了对峙。 姜冏敏锐的抓住了这样异常的变化,一边派人去与后方的吕布报信,一边也是和这些西域胡人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并没有头脑热就冲上去,双方似乎很有默契的都在等待着,等待着一个结果。 第二天的傍晚,吕布在接到了姜冏的回馈之后,散出去的斥候同时也回报说,现了从西南方向而来的贵霜人。 昂古也得到了月亮湖战场的最新消息。斥候回禀说,焉耆人和汉人之间的战斗似乎已经结束,北面暂时没有消息,而南面的婼羌还有些距离…… 昂古追问有没有战场之上逃离的兵卒,这样方便更详细的了解汉人军队的一些信息,包括失踪了的龟兹人和莎车人去向,可是斥候回馈说这些逃兵都是些普通士卒,根本连数数都不清楚,更加说不清楚在月亮湖究竟生了一些什么事情…… 『立即派人再催婼羌和疏勒,命令他们丢掉一切累赘,以最快的度赶到这里!』昂古现事情有些不对劲了,用手中的马鞭指着传令兵说道,『快,一定要快!』 然而让昂古意想不到的是,吕布再一次的前压,带着人马迎着这里就杀了过来! 昂古惊讶之色刚爬上脸庞,就转换成了愤怒,然后露出了一丝狞狰的笑容,『好,有种……』他蓦然回,纵声狂吼,『吹号,吹号,急前进……』 激昂的号角声冲天而起,昂古带着的贵霜人马闻号而动,一个个猛踢马腹,开始奔驰起来,战马痛嘶,度骤然加快。 昂古认为自己的人马是精力充沛,而汉人的人马才经过了一场大战,必然气血衰减,而这个时候汉人冲过来,就是纯粹找死的行为,所以昂古找不到任何理由去躲避,纵然现在距离原本预定的交战计划时间,要早了一天左右…… 大不了夜战,难道还因此而避让不成? 虽然说经过了大半天的修整,但是汉军骑兵也并没有完全恢复,这是很正常的,毕竟大量爆而堆积在肌肉之中的酸,也不是短时间内就能消除的。 然而吕布有他自己的想法。 西北方向姜冏回报遇到了西域的援军,那么意味着这一次对手投入的兵力也不仅仅只是眼前的这一些,所以继续等待,虽然体力还能再回复,但是也有可能等来更多敌人的兵马,所不如直冲贵霜本阵,如果能够击溃击败贵霜人,那么其余的西域胡人自然也会望而生畏,大局自然可定…… 战场上风雷再起。 『吹号……擂鼓……』 『来人!传令给右翼!冲杀之时,要快,要狠!』吕布交代道,『不能让这些家伙和西北方向联系上!』 传令兵高声应答,然后前去找魏续传令。 吕布打马飞驰,蓦然他高举长戟,纵声狂呼:『大汉!威武!大汉!万胜!』 吼声雄浑,随风飘荡在空旷在原野上,直入汉军将士的心底。跟在吕布身后的允二激动的浑身战栗,也是大吼了一声,高高举起了手中战旗。 大汉战旗迎风招展,在空中猎猎作响,气势惊人。 『大汉!威武!』 『大汉!万胜!!』 吼声如雷,一声声炸响,响彻天宇。 吕布一马当先,长戟前指,『杀,杀上去!』 广袤的原野上,两条气势磅礴的洪流积聚了最大的能量,挟带着满天的风雷,从东西两个方向咆哮而来,相互撞在了一处! 天地顿时失色,原本灰蒙蒙的天空突然开始转暗,阴云汇聚起来。 『轰隆隆……』 天雷在空中炸响。 『轰隆隆……』 地上的洪流轰鸣声更大,犹如山崩地裂一般,冲天而起的杀声霎时淹没了天上出的阵阵雷鸣。 战马在奔腾,在嘶鸣,在践踏,兵卒在呐喊,在厮杀,在和满天的长箭共同飞舞,虽然双方出的口音并不相同,但是都是代表了同一个意思:『杀……』 在这一片土地上,吕布所代表的汉人和昂古所代表的的贵霜人,在班之后,再一次的亲密的接触着,双方迸着汗水,血水,扭打着,碰撞着,释放着巨大的能量,都企图将对方压在身下,去狠狠的蹂躏对方,彻底的击败对方。 短短时间之内,双方的人马就有近千人彻底的倒下,消失在滚滚的马蹄之中…… 吕布杀穿了贵霜人的阵列,猛地将方天画戟在空中一振,沾染的血水和残肉飞出,出指令,『重整队列,重整队列……』 允二也跟着学,也要震一震铁棒上的血肉残骨什么的,但是他不知道的是吕布方天画戟的长柄上有鳞纹,即便是血肉沾染了,也能保持一定的摩擦力,而允二手中的铁棒并没有这些纹路,一抖之下差点脱手飞出…… 昂古很是惊讶,惊讶于汉人强大的韧性,但是他依旧认为胜利应该还是属于自己的,甚至认为汉人是在黑夜之前的最后搏命,当黑夜降临的时候,汉人就会无奈之下四处逃命,于是他转过马头,吼声凄厉,再次组织阵列,『杀,杀过去,别放过汉人!』 天色渐渐昏暗,乌云翻滚,显然会有一场雷雨。 如今小冰河时期,寒冷的冷锋对于温暖气候一再压迫,潮湿温暖自然也会偶尔反弹,双方剧烈交汇之下,冬雷也就很自然的出现了。 就在双方准备再一次进行阵列进行作战的时候,第一道闪电劈了下来,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旋即,这些人的目光就离不开了…… 因为在闪电落下的光照之中,战场边缘处突兀的出现了一杆旗帜,黑漆漆的也看不清楚是什么旗帜,写了什么字,画了什么花纹,但是那确实是一杆旗帜,而旗帜的出现,就代表着一只新的部队已经抵达,将加入战场。 『将军!南面的人!一定是我们的援兵来了……』 贵霜兵卒顿时欢声雷动,士气高涨,呼喝之声四起。 昂古满意的点了点头,『来人,去看看,如果是婼羌的人到了,就让他们尽快加入战场,消灭这群汉人!』 贵霜兵卒兴奋的朝着旗帜方向奔去,离得近了些,借助残余的光线,模模糊糊的辨别出了是羌人的模样,隔了一段距离便大叫起来,向这一群的羌人布了昂古的命令。 这一群的羌人似乎听懂了,纷纷的开始催动战马,往前奔驰。 贵霜的传令一边笑着叫着,很兴奋的策马靠近着羌人,准备给羌人头领指点进攻的方向,却看到羌人脸带着一种有些奇怪的笑,在时不时的电闪雷鸣之中,充满了诡异。 还没等贵霜传令兵想明白怎么回事,就被『羌人头领』一刀砍在了马下,而几乎同时间,另外几名贵霜兵也被或者砍死或是刺死…… 这名羌人头领沉声喝道:『换旗!』 一名羌人答应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了一面旗帜,然后将原本套在枪杆之上的旗帜扯了下来,顺手就丢在了地上。 战马奔腾而过,将原来的旗帜踩踏进了泥水之中…… 枪杆之上,一面新的旗帜悬挂了上去,虽然是临时挂上去的,有些歪斜,但是旗帜上的一笔一划,依旧透出一股苍凉大气! 『汉』! …… 敦煌城中,李儒转头着有些风云滚动的天空,看着天边隐隐有些雷光闪动,然后垂下了眼眸,伸出两根瘦长且青筋毕露的手指,夹其一枚白子,落于棋盘之上,将黑色大龙的一处气眼堵上的同时,还连通了两处白子。 隐隐风雷之中,在棋盘之上的黑白二色,仿佛化身为了黑白二色的兵卒,在苍茫的天地之间嘶吼着,扭曲着,砍杀着,血肉横飞,尸骸遍地。 而鲜血淋漓的棋盘之上,则是李儒一对细长的眼眸…… 第1949章汉家定西,王子复仇 天色越的阴沉。 时不时的闪电划过天空,就像是有人在天空拿着巨大的相机给大地拍照,或黑或灰的剪影,残留在视网膜上,像是一个个的凶兽舞动着,跳跃着。 危须族族长盯着在前面领着旗帜的蒙恕,一时间不知道心头究竟涌动起什么样的滋味。说起来,危须族痛恨焉耆人,因为是焉耆人将他们的家园占据,侵吞了他们的土地和人口,欺凌了他们的妇孺。 如果可能,危须人甚至想要用阙素的头颅做碗来喝酒! 然而,这不代表着危须人就有勇气去招惹贵霜人…… 可是现在,被绑上了吕布的战车之后,也由不得他们自己来做什么决定了。只能是期望着汉人能够胜利,吕布最终可以获胜。 『亚堵哈拉……』危须族长拔出了战刀,大声的吼叫着什么。 装扮成羌人族头人的蒙恕,微微转头看了看危须族长,点了点头。虽然说蒙恕不完全能听懂危须族内的方言,但是多少还能明白一些,这是危须族长在鼓舞士气。 危须全族现在依附在汉人之下,除非是危须族长有魄力舍弃全部的族内老弱妇孺,否则也只有跟着汉人一条路可以走。 汉人装扮成为西域的人,多少会有一些破绽,但是如果说西域的人装成另外一部分西域人,自然就容易得多了…… 而这种假冒的装扮,在这个时间点上,就显现出了巨大的破坏力! 由蒙恕和危须人假扮的『援军』,虽然人数不是很多,但是依旧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如水银泻地一般,正对着昂古的屁股,笔直的冲了过去。 实际上蒙恕他能够带着队伍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这里,也意味着他带着赶到战场上的人并不多,毕竟人数一多,暴露的可能性就越大。 现在,蒙恕他们的优势,就是贵霜人不知道危须已经背叛,亦或是以为危须等人其实是计划之中的婼羌人,所以在这个时间点上,看见蒙恕带着这样一支军队前来相助,贵霜人肯定会觉得自己的胜算大增。 而一旦贵霜正面和吕布对抗,然后蒙恕的部队从后掩杀,那就是一场灾难。昂古的大军不可能有机会在半途回头,也根本没有办法回旋的。飞奔的战马,几千战士,谁若是半途稍微停滞,都会被后面飞奔而来的战马撞倒踩死,只有等待屠杀的命运降临,这就是骑兵的战争,这就是大漠的残酷。 贵霜人昂古正将注意力放在了前方,放在了吕布身上。和吕布等人对冲了一次,交换了东西位置之后,贵霜人才明确感知到了汉人的可怕…… 昂古哈哈大笑着,高呼了一声什么,然后开始催动战马,决定对吕布出最后的一击。他认为只要新来的『援军』稍微在天平添加一点砝码,在他进攻汉人正面的同时,侧击汉人,那么命运的天平就将彻底的倒向他的这一方! 所以昂古一边让兵卒吹号,命令新来的『援军』去攻击汉人的侧翼,另外一方面则是领兵开始进军…… 部队的度越来越快,士兵的双耳似乎都要被轰鸣的马蹄声震聋了。天上的雷声似乎也越来越密集,闪电也越来越近,似乎就打在了四周一样。战马越跑越兴奋,四蹄逐渐开始腾空而起了。 昂古兴奋地骑在马上,不停的催促着手下展开队列,可是忽然之间,昂古的兴奋就变成了疑虑和惊慌,因为他现那些『援军』并没有按照命令向汉人的侧翼运动,而是跟在他的身后,而且度越来越快! 一开始的时候昂古还以为是『援军』没有听清楚号令,再次让传令兵吹号之后,现『援军』丝毫没有改变一丝一毫的动作,终于是觉得不对劲了…… 『转向!吹转向号!』昂古脸色大变,急急的对着身边的号角兵叫道,『转向!立刻转向!』昂古想要避开后面这些明显不对劲的『援军』的冲击。 在昂古身边的另外一个小头目叫了起来,『将军,不能转!前面一转,就全完了!』 又是一道闪电劈了下来,在闪电的光华四射之中,昂古惊恐的现,他的前锋已经和吕布的前锋对冲之下,距离已经非常接近,已经完全失去了回旋的机会…… 吕布高举着方天画戟,冲在了队列的前端,他猛然大喝,声音一度压过了天上的雷声:『大汉!威武!』 士兵们纷纷也是举起武器,放声应和着:『大汉!万胜!』 雨点开始落下,刚开始的时候只是一两滴,但是转眼之间就是噼里啪啦直砸下来,打在盔甲之上都似乎叮咚作响,更不用说直接砸在了脸上了,即便是习惯了西域风沙的粗糙肌肤,也觉得像是被一个个小石头砸到一样,闷痛不已。 昂古忽然意识到了一个比这些闷痛还要更加致命的问题,这雨,会让他的手下看不清楚对面的人和刀枪! 虽然说双方都在奔驰,都面临着雨打在脸上的问题,但是昂古这些贵霜人习惯了用皮帽和面巾来遮蔽风沙,这虽然说在多风多沙的西域,非常适合,但是在当下,却比汉人的头盔少了一个遮蔽眼睛上方的硬质帽檐! 汉人只需要略微低头,就可以让铁帽檐遮挡住大部分砸向眼睛的雨滴,而昂古他们若是用面巾遮挡,则是看不清路,不用面巾遮蔽,则是睁不开眼! 『吹号!』昂古大吼道,『必须转向!转向!』 可是牛角号已经被雨水浸润,根本吹不出什么声音来,闷闷的就像是憋了许久才放出来的一个屁…… 看不清楚对面的贵霜人感觉到了恐惧,就像是看到了死神突然从对面的队伍中冲出来,对着他们丢出了肥皂……呃,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 相反,吕布等人则是像是猛虎一般,列出了纵向的冲锋阵列,在高奔驰的情况下,战马一般会自动回避和对方战马正面相撞,所以很自然就会像是两把梳子面对面梳齿咬合一般,相互嵌入对方特意留出来死亡通道之中,通道里的双方士兵会利用各种武器,毫不留情向对手展开血腥的杀戮! 每一个通过死亡通道的兵卒,都必须在保护自己和杀伤敌人之间抉择,然后或是永远留在这个死亡通道之中,或者是闯出生天! 当然,也有些来不及避让的,就会轰然一声撞在一处,直接人仰马翻,血肉横飞! 贵霜的士兵由于视线不清,更多的时候是不得不被迫狼狈招架,杀伤力和撞击力自然小了许多,相对应的吕布的汉人骑兵度基本上达到了最高最疯狂的状态,真是遇到什么便是撞飞什么,所向披靡,无人可挡! 汉人骑兵手执战刀长枪,或左侧,或右侧,狂呼猛吼,任意砍杀,酣畅淋漓,而进入通道的贵霜人则是感觉自己就像是撞进了一条死亡之路,这路上无数的刀光剑影仿佛无穷无尽一般,根本就没有尽头! 由吕布铸成的如同铁锤一般的阵列挥出了巨大的威力,如同一只张开了血盆大口的巨蟒,在拼命吞食着,只有进,没有出,贵霜人马在接触的那个瞬间就丧失了还手之力,被杀的血流成河,整个贵霜前军一千多人几乎在转眼之间,就消失在马蹄之下。 汉人的马蹄,并没有任何的减,他们踩着贵霜人的残骸,在狂奔,在怒吼,如同风卷残云一般,所向披靡,挟带着风雷,怒吼着奔涌向前,只留下一地血肉模糊的断肢残体,成百上千的贵霜士兵倒在血泊之中,没有惨叫,没有呻吟,即便是个别人得到了幸运之神的加持,没有收到兵器的伤害,也逃不过这么多的马蹄踩踏…… 贵霜人付出了前阵的代价之后,本阵也紧接着受到了厄运。 虽然说昂古已经下令转向,但是潮湿的牛角号并不能及时将号令传递出去,导致转向迟缓,也导致了昂古本人也被卷进了汉人骑兵的死亡通道之中! 汉人的骑兵度太快了,就像是铁耙在扒拉着铺在地面上的谷物,当昂古被迫卷入这『铁耙』之中的时候,他只能防守,防守,再防守,汉人的战刀一柄接着一柄,长枪一根接着一根,似乎无穷无尽一般! 昂古嚎叫着,手忙脚乱的应对着,虽然最终凭借着身上多少还算是有些防护力的铠甲和多年战场的经验和直觉,侥幸留住了性命,但是他的身上依旧是被砍中了三刀,虽然不当场致命,但是也全身鲜血淋漓,疼痛欲死。 就连昂古身下的战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捅了好几个血肉模糊的窟窿,战马马头也有一个巨大的伤口,露出了白骨,在冲出了汉军阵列之后,便是噗通一声直接跪倒在地,将昂古甩了出去…… 『啧……』吕布一脸嫌弃的抹了抹面上的雨水和血水,举起了方天画戟,示意开始减调整。 这一场雨给吕布等人创造了优势,也带来了麻烦。 如果没有这一场雨,或许方才对冲的时候,吕布自己也要承受更多的伤亡,毕竟贵霜人高马大,在纯粹力量上甚至比汉人要更强…… 但是同样的,雨水带来了泥泞,和血水混杂在一处之后,更是使得这一片区域宛如血色的稠粥一般,沾染在人的身上,也附着在马蹄上,许多战马现在已经像是穿上了一个泥做的高帮鞋子一样,硕大的泥鞋不仅带来奔跑的负担和困难,甚至会影响战马的重心平衡。 赤兔马也是喘着粗气,时不时的甩着前蹄,对于脚上凭空多出来的『泥鞋子』,显然很不爽,但是这些沾染些鲜血的泥,具备极强的粘附能力,死死的抱着赤兔马的腿掌,露出一副享受和痴迷的样子,死活就是不离开。 『呼噜噜……』吕布仰天,张大口接了一些雨水,然后咕噜了几声,呸了出来,『来人!传令!收拢阵线,打扫战场!』 贵霜人已经溃败,若是正常情况,自然是追击来获取最大的收益,但是现在么…… 算了,剩下的问题,虽然还有一些,但是也不大了。 吕布将方天画戟挂在了马背上,伸手捋了捋头上的两根长长的羽翎,将沾染的血水碎肉什么的清理一下。 大雨滂沱而下,长长的羽翎在雨中,依旧傲然而立,就像是吕布他自己。 吕布忽然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感觉在虚空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晃动了一下,但是等他细看,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改变。 晃了晃脑袋,吕布看向了在雨中的那些自家儿郎,露出了很璀璨,很纯粹的笑容,然后大叫道:『大汉!万胜!』 『噢噢噢噢!大汉,万胜!万胜!』 染血的兵刃在雨中举起,雨水混杂着鲜血沿着兵刃向下流淌,然后流过铠甲,流向地面,流向一窝窝的红色或是粉色的水洼…… ……ヽ(???)?(???)?ヽ(???)?(???)?…… 一个硕大的车轮碾过了道路上的一个小水洼,泥水四溅,溅到了一个身躯头脸几乎都和快贴到了地面的人身上脸上。 视线慢慢的拉远,才看清楚方才的车辆只不过是车队当中的一个,而还有数不清的车辆汇集到了海头,到了月亮湖这里,原本的海头城池废墟在重新整理和修葺,同时另外一侧还有连绵的营地,兵卒正在牵着战马进行着日常的操练。 几名危须人站在大石头上,挥舞着皮鞭,抽打在一些几乎是赤身罗体的焉耆人身上,敦促着焉耆人加快动作和步伐,时不时还会龇牙咧嘴的叫喊着一些什么话语…… 允二看着,然后捅了捅一旁的蒙弘,问道:『那些家伙喊什么呢?』 蒙弘皱着眉头听了片刻,说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大概是在说什么当年的一些什么事情,然后现在怎么样了……』 允二啧了一声,刚准备说一些什么,就看到一个传令兵跑到了面前,『大都护相召!』 允二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传令兵点了点头。 允二几乎是蹦了起来,连和蒙弘的招呼都忘了打一个,便屁颠屁颠的到了中军大帐之前,『大都护!我来了!』 吕布哈哈笑着,向允二招了招手,『来,有个事情,需要你出面去办一下……』 ……(☆′?`☆)…… 当天平两边不平衡的时候,一开始偏斜的角度可能才一点点,但是随后就会迅偏移,最终倒向分量更重的那一方,显然,现在这个时候,汉人的重量开始显现了出来,成为了一个火热的词语,若是有后世热搜排行榜的话,从大汉,到骠骑将军斐潜,到西域大都护吕布,还有那个允戎的代言人允二,肯定都能占据西域热搜榜单。 王子复仇记,向来就是符合大众的审美,古今中外历久不衰,多个版本多个品种,就连女性的『灰姑凉』摇身一变打脸老上级,也是被追捧,更不用说西域人忽然现允戎这一次真的时隔百余年,竟然重新回归西域,虽然仗着汉人…… 就像是『灰姑凉』一样仗着他人的权势来打老上级的脸一样,西域里面的人也没觉得允戎这样做有什么不对,甚至私底下也会羡慕着,怎么抱上汉人大腿的,不是自己呢? 焉耆国算是第一个被牵连的,危须人带着汉人攻占了焉耆的王城,几乎将焉耆王城搬空了,所有的焉耆王族转眼之间变成了奴隶,不分日夜的在海头替汉人修缮一座新的大汉都护的治所。 贵霜统治影响西域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这几乎是所有西域人的共识,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便是允二只带了两百人,但是他从一个西域之国到另外一个西域之国,都受到了毕恭毕敬的招待,没有人敢对于允二等人龇一下牙…… 贵霜人,品尝到了孤立无援的味道,而且似乎现周边的人几乎都像是叛徒,都像是要准备捅他一刀的人,于是乎龟缩在城池之中,也是最后的贵霜据点。这些在贵霜人知道,纵然他们撤离了鞠安渡城,暂时能脱离汉人的刀枪,但是贵霜王胡毗色伽二世也不会放过他们…… 即便是胡毗色伽二世天天念着佛,盖了一座又一座的佛寺,但是砍人头的时候依旧不会有丝毫的手软。 或许,或许还有希望,贵霜人盼望着,然后祈祷着,希望他们的统领昂古尽快从昏迷当中清醒过来,重新领导着他们走出困境,然而很遗憾的是,贵霜人并没有等到昂古的清醒,却等来了西域联军的包围。 婼羌人率先投向了汉人,跪拜在了汉人大都护的皮靴之下,表示了忠诚,然后莎车人和疏勒人也几乎同时向汉人低下了头颅,甚至开始配合汉人的军事行动。 莎车人带着汉人奔向了西域北面的龟兹和高昌,而疏勒人则是领着允二一步步的向着贵霜在西域临近大宛的最大据点,鞠安渡城进逼而来! 第1950章内外道路,典故内外 太兴三年。 冬。 随着腊月的逼近,在长安之处的斐潜也渐渐进入了新的战略布局阶段。 关于怎么对待许县那个所谓『正统』政权的问题,斐潜也先后和庞统荀攸等人商议过,众人的意见大体上相同,都认为暂时无须太着重,但是长期又不能放松,毕竟斐潜现在等于是在北方挡着各种羌人胡人,然后山东中原并没有外敌,大可以从容积蓄,两三年内还是弥补不了和斐潜之间的差距,但是如果说十年,或者是更长时间,那么就不好说了。 斐潜对于这些判断,倒也没有表什么具体的态度,毕竟现阶段的历史已经改变了许多,将来的展,斐潜也和大多数的汉代人士一样,并不清楚,虽然说自身有些后世经验的加持,但是并不代表着这些经验都能在汉代用得上,多少还有些水土不服的问题。 在历史上,曹操自从吞并了袁绍之后,就陷入了内斗之中,甚至可以说从一开始,曹操内部就没有平息过纷争,原来的这些山东官僚各怀私心,相互倾轧固然是一方面,内斗内行外斗外行同样也是真的,历史上甚至平定乌桓叛乱,战马等羌人和半羌人也是,都需要曹操亲自出动。 一直到曹操在赤壁之战死了大部分的青州兵之后,便再也弹压不住这些小山头了,便直至终生也没有离开过许都。 虽然说三国之中,魏国人才最多,官吏庞大,但是从一开始到后来,都是曹氏夏侯氏在前线拼杀,而其他人坐享其成,等到曹氏夏侯氏都拼得差不多了,精英都死在了战场上,剩下的自然都是一些脑残了。 所以实际上,许县的政权,关键点就是曹氏和夏侯氏。其余的,真的是不足以论。 即便是历史上后期夺取了曹氏政权的司马氏,在平定内乱的时候倒是一抓一个准,甚至对自家的司马下手也可称一声计谋毒辣,手腕刚硬,但是遇到外敌么…… 当然,即便是刨去小冰河时期的影响,再扣掉三国时间之内对于中原的损耗,司马氏的后人明显比曹氏的后人还要更差? 这就是可以定论的事情? 毕竟晋国从南逃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是属于垃圾当中的战斗机,外表虽然好看? 保持着衣冠什么的? 但是本质就是个垃圾…… 斐潜现在唯一担心的问题,就是交通问题。 在传统汉代人的观念之中? 关中之外就只有陇右了,北地并州也是贫瘠,斐潜所拥有的富庶之地只有关中和川蜀,汉中只能算是半个? 而山东中原一带? 几乎都是传统意义上的大郡,人口众多资源密集。 所以虽然说斐潜如今兵事强盛,但是依旧还有一些人,特别是山东士族认为斐潜不可长久,毕竟不管是做什么事情? 都是需要人口支持,没有了充裕的人口,斐潜很有可能就是昙花一现,好景不长。 所以,斐潜如果要贯通西域,南控交州,就必须先解决交通的问题。 然而在解决交通问题之前,就必须解决利润问题。 斐潜当年在北地,为什么道路铺开修复工作能那么快,就是因为斐潜将道路和利益挂钩到了一处,商人需要更好的道路来运输物品,士族需要修葺道路获取名声,所以合力之下,原本处于荒废和半瘫痪之下的道路,很快就得到了重新修整和加固。 但是现在,斐潜要开通的两条大动脉,是延伸到了原本不属于大汉疆土,嗯,严格来说也并非如此,因为只有汉代,才是真正开拓了东西南北四个方向,而后世的王朝,基本上只是维持了西域,至于交趾、北漠、辽东三个区域,或是只能保一个,有的则是干脆全丢,连西域都保不住。 单说辽东,原本早在汉高祖刘邦时,燕王卢绾背叛汉朝,前往匈奴亡命,卫满亦一同前往,并带同千余众进入朝鲜半岛。之后,卫满召集战国时齐国和燕国亡命者成军,推翻了古朝鲜的俊王,并取得古朝鲜的都王险城,成为了朝鲜王。 卫满即位后,重新建立朝鲜朝廷,并输入中原文化,使朝鲜之国愈来愈强盛。汉武帝有感卫满朝鲜对汉朝的威胁愈来愈大,后决定起兵远征朝鲜。经历两年时间,卫满朝鲜被灭,汉武帝把卫满朝鲜的国土分为四郡,分别为:乐浪郡、真番郡、临屯郡及玄菟郡,合称为汉四郡。 汉武帝之后,汉朝在朝鲜半岛北部的郡县设置情况有所变化。昭帝始元五年,罢去临屯、真番二郡,并入乐浪、玄菟二郡。而乐浪郡治,便是今朝鲜平壤,管辖貊、沃沮等族;玄菟郡治所则初在夫租,今朝鲜咸兴,后因受貊所侵而迁往高句丽西北,今辽宁东部,管辖高句丽、夫余等族。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从秦到汉,朝堂之上的很多人的目光都是看向远方的,土地不够了,往外扩张,人口不足了,往外掠夺,资源缺乏了,往外去找,所以汉人一度冲出了中原,冲出舒适区,去更深远更广阔的世界去探寻。 但是很遗憾的是,汉代的中央朝堂的**和士族地主大量土地兼并,导致了内部生了问题,打断了这个向外探寻的过程,停下了华夏向外的脚步…… 除了勾连外部的交通问题之外,斐潜内部的勾连同样也有些问题出现。 曹操现在这个阶段,和斐潜几乎差不多,依旧只能算上一个草台班子,是属于地域士族相互结合起来的一个小团体,加上曹操又是疑心非常重的人,牢牢把持着权柄,不肯轻易授予,其中的矛盾不小,曹氏夏侯氏抱团,其余的各地士族也同样按照地域站在了一处。而这种抱团的华夏人毛病么,一脉相承,斐潜这里也不能免俗。 曹操那边有派系斗争,斐潜这里也是有了一些苗头,所谓『同乡会』什么的,似乎也在逐渐的形成。 因为东汉国策的问题,导致当下士族子弟,七成是在中原,其中三成又在三河,即河南豫州、河北冀州、河内司隶。山西士族严格上来说,基础不是很好,虽然也有称一些名门世家,但是和三河子弟比较起来,还是有些差别的。 斐潜这边也是如此,关中的,川蜀的,河东的,荆襄的,也是一锅乱烩,再加上斐潜又有意识的不断向士族内部掺沙子,大量吸纳了寒门子弟充当各种教化使、农工学士等等,以至于斐潜这里的按照地域所产生出来的抱团现象,甚至比曹操那边的还要明显。 根据墨家的那些探针回馈,长安周边已经形成了大大小小的各类定期不定期的集会,最大的自然就是老狐狸司马徽的河内帮。 就连庞统也自然隐隐成为了荆襄派的领头人,时不时要参加这个或是那个的宴会,吃得庞统似乎又开始筹备新的下巴了。 而要改变现状,难度也不小。 袁绍是选择平衡,就像是天平,一会儿在这边加点砝码,一会儿在那边加些分量,结果最后天平两端倒是没有问题,天平自身被压垮了。 曹操么,则是像是吊秤,曹氏夏侯氏便是那个秤砣,当秤砣压不住其他士族的时候,自然也就『咵啦』一声,整个吃饭家伙都折断了。 孙权则是将秤都丢了,企图也摇身一变,成为最大的那个砝码,混入其他砝码之中,但是江东那些砝码却表示,孙家这个疙瘩是假的,是铸铁的,容易生锈,而江东是青铜的,才是真的正宗的…… 所以,既不能做天平,也不能做秤砣,更不能将自己变成砝码,斐潜必须考虑一条新的道路,来处理士族之间的这种关系。 外部的道路,用来沟通西域和交趾,或是更为深远的区域,而内部的通道,则是勾连起各个士族,以及平民百姓。 虽然斐潜已经布局了士农工商许久,但是『士』这一块的实在是太大太硬,不怎么好啃。而让斐潜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挖掘开辟这些道路的第一声,那个落下的镐头,竟然是许县先行挥动的…… ……?(*–-)?^…… 郭嘉已经到了长安,但是一到长安便是宣称自己路途奔波,身体不适,然后缩在了驿馆之中,天天都是睡觉吃饭打豆豆,摆出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架势出来。 郭嘉现在的状态,和历史上,呃,错了,和演义上的徐庶在曹营的状态差不多,郭嘉既不想替斐潜出主意,又摆脱不了被囚禁和限制的身份,所以自然是干脆躲进小楼成一统,哪管窗外春和秋。 不过,现在是冬天。 冬天携带着寒风不由分说的从北方侵蚀而来,一脚踹在了秋天的屁股上,将其踢走,然后插着腰大笑着,膨胀着。 所以郭嘉即便是能不管春秋,也躲不开冬天,就像是斐潜真的要找他,他也躲不开。 『奉孝真是好闲情!』斐潜呵呵笑着,也不等郭嘉表示说一些欢迎什么的客套话,径直举步而进。 郭嘉看了看驿馆小院的院门,然后又翻着眼皮看了看斐潜,一脸颓废的拱了拱手,算是和斐潜见过了礼,当然如果这是在那些奉行着整儿八经士族礼节的人眼中,如此随意的举动,就足够立刻牵动了无明业火,认为郭嘉此举是一种侮辱…… 斐潜倒是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 斐潜坐下,将衣袍略作整理,然后笑着说道:『子其怨我乎?』 郭嘉一愣,不由得坐正了一些,看着斐潜。 这是非常有意思的一句话,表面上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问题,甚至是契合了当下的情形,但是实际上这一句话并不是那么的简单。 有不少的人,认为士族子弟之间,用各种典故,只是士族子弟的一种炫耀,但是实际上这只是其中很小的一个部分的原因,甚至可以说,只有不成熟的士族子弟,才会故意用一些什么稀奇古怪的典故来炫耀自己的才学,更多时候,这种用典是双方的一种试探,一种不露尴尬的言辞。 毕竟看见了美女,上去就说老子鸡儿硬邦邦,亦或是说关关雉鸠在河之洲,明显就有些不同,即便是对方拒绝了,也不会留下一个粗鲁的形象。 同时,许多典故都是有其背景和历史展过程的,能说出典故的一二三来,必然是对于历史上的事件有些观念和看法,这个能力在士族子弟之中会更为重要,因为不管是统治者还是家族家主,都希望自己的子弟是一个懂得从书中得到思考,并且融会贯通的人,而不是只是死记硬背,然后听到旁人说些什么便『我懂我都懂』、『这还用你说』的家伙。 所以,士族子弟之间,平日里面使用典故,也就成为一件很自然的事情。 斐潜所说的话,听起来似乎平平无奇,像是询问郭嘉被他囚禁于此,郭嘉会不会有什么怨言,怨气之类的,但是实际上,这一句话,并非是斐潜的创,而是出自于春秋之中,是楚共王送别知罃的时候所说的话。 郭嘉沉默许久,然后微微有些叹息,低声说道:『晋未可与争。』 斐潜闻言,不由得大笑。 知罃,字子羽,亦称荀罃,是晋大夫荀息的后裔,晋悼公时中军帅。邲之战当中,荀罃被楚军所俘虏。 楚王和荀罃一共有五句对话,第一句就是斐潜所说的那一句。随后荀罃以表现出众的口才,取得了楚王的尊重,然后楚王最后感叹道:『晋未可与争。』 斐潜说了第一句,而郭嘉回答了最后一句,都是同一个的故事,却有不同的含义。斐潜是借本意喻郭嘉,而郭嘉则是借感叹以应当下。 荀罃之所以能回去,并非是荀罃一个人的努力,而是他父亲的运作和楚国内部大臣的共同因素,甚至关联了夏姬这个绝色美女,所以才在邲之战的十年之后,才有了荀罃回归的希望…… 所以斐潜的意思也就很明显了。 那么郭嘉的感慨,则是表示现在『晋』一分为二,太原上党属于斐潜,冀州那一块属于曹操,因此『晋未可与争』,究竟最终谁才能真正的算是『晋』,还是『未可』之间。 同时,斐潜也以这个典故说明了,荀罃十年之后才得到了一丝回归的希望,你郭嘉呢?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么耗着在驿馆之中,是几个意思? 郭嘉在反驳和回敬斐潜话语的同时,也表示了自己并不想『争』,所以才在驿馆之内,不想要蹚浑水。 斐潜摆摆手,没有继续和郭嘉就这个典故争辩下去,反正用这个典故,也不过是开胃菜而已,更重要的还在后面。斐潜示意护卫将带来的一坛酒水打开,然后说道:『某闻文若长文二人,上表天子,用考正制策,欲开春之时,行赴各地考正,以选贤才……』 郭嘉原本已经被酒香刺激得有些流口水了,听到了斐潜的话,却不由得微微张开了嘴,然后口水差一点流了出来,连忙哧溜回去,下意识的有些咕噜的说道:『如此不是……』 郭嘉飞快的瞄了斐潜一眼,将后半句话混着口水吞了下去。 斐潜点头,说道:『正如奉孝所言,文若定然会派「西京考正」来长安!』 郭嘉依旧咕噜一声,心中嘀咕着,我说什么了?我什么都还没有说好不好?但是另外一方面,也不由得佩服斐潜的这种政治上面的敏锐性,一下子就抓住了问题的根本。 斐潜这一段时间用考试之法遴选人才,而荀彧一方面有样学样,另外一方面也给斐潜下绊子。当所谓『考正』之法在许县天子那边通过,然后天子下诏往各地派遣『考正』,荀彧自然而然的就会派一个『考正』到长安这里。 而这样的一个『考正』,当然不指望能真正的得到斐潜的许可,执行考正制度,在长安给许县输送人才,而是纯粹给斐潜的长安考试添堵的,如果斐潜拒绝了『考正』,那么就给一些不想考试的士族子弟送上了借口,表示斐潜不遵守朝堂的规章制度,又何来要求子弟去准守斐潜的制度呢? 如果斐潜坚持考试来选举人才,又会和朝堂的『考正』冲突,即便是斐潜不允许考正官公开考试,但是也避免不了考正官私底下公布什么所谓他得『考正』结果,可想而知,肯定会有很大的差异,从而引起更多的混淆和麻烦。 后世有句话叫什么来着? 走自己,呃,走别人的路,然后让别人无路可走…… 大概就是这么一个意思。 郭嘉带着寻味的目光看着斐潜。 斐潜却笑笑,指了指郭嘉面前的酒碗。 郭嘉低下头,看着酒碗。 酒碗之中,酒色如同琥珀一般,带着柔和的光泽和令人垂涎的香气荡漾着。 这是上佳的好酒,是用粟米和稻米混合作为原材料,然后添加了一些特殊的东西来酿造,被称之为『荼蘼香』。 郭嘉眼珠子转了转,骤然色变,然后猛然抬头看着斐潜,原本多少有些看热闹的颜色,变成了惊讶,最终变成了几分恐惧…… 第1951章政策谋略,玲珑八面 斐潜很欣赏郭嘉,也同样欣赏荀彧。 这和是不是敌对关系没有什么联系,只是对于才能纯粹的赞叹和欣赏。 郭嘉的才能偏向于军事,而荀彧偏向于内政。 荀彧能做到当下这样的程度,很不容易。 任何政策,正常来说,都是时局和人物共同作用之下的产物,针对的也是广泛的一群人,这一点,斐潜比荀彧等人更加的清楚。 斐潜推出考举制度,并非是一蹴而就,也不是纯粹偶然,而是在一开始设立学宫的时候,就展开了引导。 守山学宫,从设立的那一天开始,就制定了类似于后世学校的期中考期末考的概念,称之为『学宫大、小比』,然后考得好的学生,可以获得一定的荣誉和待遇,比如荣誉称号,提升住宿条件等等,而学宫的那些学子在一开始就已经渐渐的被这种制度所影响,因此斐潜最初在平阳展开学宫之外的考举制度的时候,参加考举的大部分也都是学宫的学子,也就很自然的接受了考试之后根据成绩的高低来评比的设定,平稳的度过了最初的转换时间。 而这一条,或者说,这一个垫脚的基础,荀彧有么? 经过了三四次的考试,斐潜将所谓的『学宫大小比』扩大成为了整个山西政治集团的人才考举制度,其中的过渡也很自然。因为斐潜地盘扩大,各地的士族人员更多,所以扩大招考面积,尽可能的容纳更多的士族子弟参加,不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么? 这一点,荀彧有么? 同时,因为最初各大士族还习惯于察举制,所以来参加考举的人一般都是寒门旁支什么的,在正常的途径之中时没有机会获取更高更好的职位的那一部分人,因此这些人对于斐潜的考举制度,是不敢? 也没有资格敢出声反对的,他们巴不得静悄悄的爬上去,喜滋滋的拿到官印权柄? 哪里会闹? 会叫嚣? 因此? 在斐潜最初扩大考试范围的时候,也很平静。 直至看到那些旁门寒门的家伙一个个爬上去了,获得了或大或小的职位? 然后自然是坐不住了? 然后又加上斐潜开设了恩科,而临时开设的恩科,能及时收到消息并且立刻赶赴长安的? 寒门旁支? 亦或是贫困的士族子弟能做到么? 这年头? 可不是随便出门就有车站就可以买票或是不买票上车的…… 因此? 从外地匆匆而来的参考的士族弟子当中? 就有很大一部分是家境不错? 经济宽裕的人了,而这些人相对于那些寒门子弟来说,读书的迫切性和拼搏精神,自然是差了一截,毕竟这些子弟如果按照往常的汉代人才察举制的规矩? 也是有很大的几率会被选官的? 就像是一生下来就获取了『保送资格』一样? 又如何会努力奋读书? 于是乎出现考试考不好的士族子弟? 就很自然。考不好,原本吹嘘得比天还高的面子自然挂不住了…… 斐潜原本的计划是这种落差会在一两次之后逐渐酵,然后才爆出来? 但是没有想到的是有人提前替斐潜引爆了这个隐患。 而这些前期的铺垫和展,荀彧有么? 荀彧都没有。 那么这么说,是不是荀彧变成了鲁莽者,匆忙上马所谓的『考正制度』呢? 实际上,也并不是。 荀彧这么做,也有处于荀彧自身的理由。 历史上『九品中正制』,很多人认为是曹丕和士族的媾和才出现的,是以换取士族对于曹丕登基的支持,然而实际历史上,九品中正制是沿袭了东汉乡里评议的传统,在战乱时期人士流移的条件下展而来的,也是适应曹魏初期政治的特点而产生的,和曹丕有联系,但不是必然联系。 因为九品中正制度的最开始,以品第之法选拔官吏,始于曹操,且已成一制度。《三国志·吴志·鲁肃传》中有记载,『今肃迎操,操当以肃还付乡党,品其名位,犹不失下曹从事。乘牍车,从吏卒,累官故不失州郡也。将军迎操,欲安所归。』 也就是说,其实在赤壁之战的前夕,曹操已经推行了『乡党品位』的实质性的制度,只不过曹丕上任魏王之后,确定了『九品中正制』的名称而已。 那么是不是曹操和曹丕都是为了获取士族的支持,才用这种『九品中正制』呢? 恰恰相反,是曹操和曹丕在和士族的斗争之中,所得出来的一条中庸的改革之路。虽然这一个制度最终反而促进了门阀,但是最初的本意,并非只是为了门阀。九品中正制,在最初是不受高层的士族子弟认可的,很简单,人之常情么,原本老子强,那么儿子就自然能当高官,何必多此一举来参加什么评定考正? 因此历史上曹操曹丕两代人搞出的这个九品中正制,和曹丕登基并不能划上等号,虽然带有政治因素,但也是一定程度上对于朝廷人才制度的改革和探索。 如今荀彧和陈群推出的类似于『九品中正制』的『考正制』,是对内对外的深思熟虑。对内,荀彧必须控制人才的外流,对外,荀彧也必须给斐潜添堵。 所以,最终的结果,便是荀彧推出了一个类似于『九品中正制』,但是又有些类似于斐潜的『考举制度』的『考正制』…… 考正制度,更多的依赖于各地乡党,各个郡县的『考正』来进行评定,这就决定了各地的士族子弟必须留在当地,自然就不可能去长安。同时,考正制度也并不是彻底的推翻原有的举荐制度,而是作为其补充,给原本连举荐人都找不到的一些寒门子弟提供一个窗口,安抚这些人的躁动,稳定地方的统治,这对于曹氏政权在动荡之后稳定展,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 曹操现在也到了不改不行的程度,随着地盘扩大,士族越来越多,颍川派,冀州派等等都在争夺利益。 曹操要新的血液…… 然而问题就在于此。一项政策关键,不是好不好,而是在执行。原本老曹留的位置就不多,再加上还想给寒门,那么自然蛋糕就小许多了…… 就像是眼前的酒,看起来似乎不错,但是么…… 荼蘼,是一种蔷薇科目的花种。也是一种古老的花,至少在汉代,就已经有荼蘼的存在,甚至还很多人为此诗。6游曾曰:『吴地春寒花渐晚,北归一路摘香来。』 从诗句之中可以看出,在很多古人的观念之中,荼蘼,是在春季末夏季初开花,凋谢后即表示花季结束,所以有完结的意思。 所以,斐潜指着酒水,那个名称为『荼蘼香』的酒,其实意思很明确了,就是表示荀彧这样的举措,就像是荼蘼一样,虽然表面上看起来韶华胜极,但是好景不长,同时也借此告诉郭嘉,即便是荀彧派遣『考正』来长安,也晚了,花期快结束了,斐潜这里已经是即将开始结果了。 当斐潜给郭嘉指出了荼蘼香的酒水的时候,以郭嘉的智慧,马上就想到了这一些,尤其是看着酒水上漂浮着的荼蘼花瓣,更是感觉到了一种无奈。 这便是斐潜的第一层的意思,然后就结束了么?并没有。 荼蘼酒,并非是完全用荼蘼来酿造,而是是先把一种叫做『木香』的香料研磨成细末,投入酒中,然后加以密封,到了需要饮酒的时候,再打开密封,便是芳香四溢,这时才在酒面上洒满荼蘼花瓣,混合之下,闻来正如荼蘼花香,几乎难以分辨究竟是是木香化成了酒香,还是酒香变成了花香…… 香味会混合,人也会混合。 味道会变,人更会变。 尤其是不同的人心混于一处的时候。 『奉孝可知否?』斐潜淡淡的笑道,『天子大赦,乃后得孕……』 郭嘉终于是长叹出声,默然不言。 聪明人不用多说,傻的人说再多也是无用。 郭嘉知道斐潜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当下的曹氏政权,已经是不那么强势了,所以最终曹操荀彧等人选择了尽全力的混合,就像是这一坛的荼蘼香的酒水,虽然闻起来不错,喝起来似乎也挺好,但是如果深究下去,这酒水最终是酒更香,是木更香,还是荼蘼花更香? 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是荀彧利用这一次的曹皇后怀孕搞出的大赦来胁迫斐潜赦免那些闹事的学子,替曹氏收割士族人心,但是反过来,斐潜也可以看到另外的一个方面,就是曹操内部的矛盾也尖锐到了其实连再等十个月都未必能等得下去的程度…… 斐潜能看到,郭嘉自然也能想到,所以郭嘉冷汗直流,面露恐惧。 斐潜也微微一叹,然后端起酒碗饮酒。 曹操一方面是因为性格的原因,另外一方面也是实际掌权的需要,所以曹操不能放权,也不可能放权,而这种将所有大权全数归拢到曹氏夏侯氏的做法,也将会越来越和士族大姓大户产生不可调和的矛盾! 仅仅是兖州一地,曹操就已经有了边让事件,而现在曹操的底盘扩大到了冀州,青州,幽州,甚至还有荆州的一部分,如果依旧让曹氏夏侯氏充当各地脑,完全不给当地士族任何权重较大的那些职位,那么必然就会让这些士族大姓极其不满。 反观斐潜,就连多少有些杀师之仇的杨氏,斐潜都给出了司隶之位,这个马骨,可真是金灿灿明晃晃,就在山东士族面前吊着,又怎么会有人看不见看不清? 郭嘉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郭嘉不知道斐潜在当时留下杨修出任雒阳令的时候,就是否已经预见了当下生的这一切,如果说真的是如此,面前的这个斐潜,真的是太可怕了…… 然而曹操能像是斐潜一样,给出那些士族大姓渴求的位置权柄么? 曹操不能给。 也给不起。 郭嘉很清楚这一点。 因为曹操和斐潜不一样,除了性格家族的差异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在曹操背上,还负担着一个刘协。曹操只能是压着其他的士族大姓,也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因为若是其他的士族爬起来了,曹氏就会立刻垮塌下去。 曹皇后的大赦,是荀彧不得不借这个机会,加深曹操和刘协之间的联系,同时也是有额外相当多的作用。考正制的实施,同样也是如此。 荼蘼花香之下,是被压下去的酒香和木香。 只是压下去,不代表就不存在了。 然而让郭嘉觉得非常可怕的是,即便是曹操和荀彧等人,尽力做出了这样的举动,竭尽脑汁做出了这样的制度改革,在斐潜这里,只是像是一坛酒,虽可称美,但是并非绝世之酒,也不是什么多困难的酒。 就像是荼蘼花,美则美矣,绝非天香。 郭嘉无言可辩。 谢却荼蘼,一片月明如水。 郭嘉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酒水顺喉而下,只觉冰凉透骨。 斐潜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微微笑着说道:『便请奉孝出任西京考正一职,如何?』 郭嘉闭上眼,不说话,然而身躯微微颤抖,眼角一颗泪悄然而下,再睁开眼的时候,斐潜等人已经离去,只留下空空的厅堂,空空的院落,正如郭嘉此时此刻,空空的心一般…… ……(┭┮﹏┭┮)…… 斐潜才不管郭嘉的心究竟在哪里,他只想着得到郭嘉的身子……咳咳,留下郭嘉这个人,毕竟放郭嘉回去,就几乎等同于资敌了。所以郭嘉是怎么都不可能放走的,而既然荀彧那边又搞出了一个以刘协名义布出来的『考正制』,斐潜这里自然也不可能摆明旗鼓说反对刘协的诏令,那么顺水推舟就干脆让郭嘉变成了所谓的『西京考正』,无疑就是既能堵住上面的嘴又能堵住下面的嘴的最佳举措了。 当然,还有一张嘴需要斐潜去堵。 那就是关于『大赦』的那一张嘴。 这个因为曹皇后引出的『大赦』很有意思,也是荀彧整体政治布局的一个部分,除了针对于斐潜的方面之外,还有特殊的一些作用。 有时候,斐潜真的不得不佩服荀彧,即便是换成了他在荀彧那个位置,恐怕也做不到荀彧这样的内政高手,举重若轻的感觉,虽然说可能对付斐潜的效果未必真的能有多好,但是在一举多得,兼顾多面上,荀彧确实是非常的强悍,做到了玲珑八面。 看起来简单的一个『大赦』,出了之前提及的那些作用之外,对于内部的曹氏政权来说,还有一些隐蔽的功效。 一个是在战争方面。 就像是历史上,诸葛亮去世后,魏延、杨仪争功。最终,魏延身死族灭。杨仪在回到成都后,蜀国随即大赦。 虽然史无明载,但可以想见,大赦的主要对象,应该都是魏延所部的兵士。 在将魏延定性为反叛以后,他手下的士兵严格来说就是叛军。但事实上,魏延究竟是不是真的反叛都未必,而这些受到牵连的兵卒就更加的冤枉了,如果严格按照法令执行,那么这些人势必得承担罪责,这很明显并不公平,但又不能因此就更改法令,让所谓的『反叛』重罪成为了空文,所以在这种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大赦。 阿斗皇帝宣布,大家无罪,于是除了魏延一族之外,其他的人,皆大欢喜。 当下也是如此,曹操吞并了袁绍,合并了冀州,必然有不少人因为这个或是那个的原因,一度是站在曹操对立面上的,而为了最大程度的统合战线,让这些曾经的『对手』变成友军,自然需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大赦理由,曹皇后受孕,便是恰到好处。 当然,这只是碰上了而已,若是曹皇后没有怀孕,那么就会可能出现一些新的东西,比如祥瑞啊什么的相比较差一点的理由就是了。 另外,还有一个比较隐蔽的作用,就是利用大赦来对于这一段时间以来,在曹操的统治之下,产生出来的一些司法上的偏差,进行弥补和修正,缓解内部矛盾。 古代社会中,司法不独立,而且刑讯逼供是允许存在的。在这种前提下,冤假错案虽然不能说俯拾皆是,但也应该称得上数量惊人了。 曹操将大权都给了曹氏夏侯氏,而所有曹氏夏侯氏的人员都能确保自己公平公正么?当一个人手里有了权力,他是会用他的权力来善待属下,给下属更多的好处呢?还是会运用权力来对属下施加压迫,更多的对下属用进行处罚? 所以很自然,在曹操掌握大权以来,在各地积攒下来的司法案件之中,不敢说全部,但是肯定也有很多是屈打成招的,那些所谓『最大恶极』的罪犯,未必真的有罪…… 这一点,荀彧也清楚,但是他也没有办法将这些案件全数拿回来重新审理,给这些冤屈者翻案。 大赦也就无形当中,免除了这些矛盾继续激化。 同时也可以通过大赦,召回一些因为大战而产生的各种逃兵溃卒,不管是袁绍的还是曹操的,亦或是其他人的,这些逃兵原本是应该判刑的,但是现在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回来了。这些原本可能会转变成为土匪山贼的家伙,现在可以回归曹操旗下,一方面增加了一些战斗力,同时也消除了社会隐患。 因此可见,虽然说荀彧在军事上面的能力可能比不上郭嘉,但是在内政上得处理和谋划能力,则是不愧为一流的谋臣,而那些认为荀彧太过于草率,胡乱出政策,只是拍个脑袋就想出来的,真应该拍一拍自己的脑袋。 而现在,斐潜准备来对应荀彧的『大赦』的,便是前些时日司马徽所说的那个人,裴垣裴子原…… 第1952章大赦风波,油脂替代 或许是这一年生了太多的事情,太多的刀枪寒芒,各地的颠沛流离,无数人和事扎堆似的赶到了一起,然后到了冬天的时候,总算是多少能够放下来,清闲一些。 时间仿佛就被温度所凝固了一样,关中在秋获之后,暴动之下,也难得的进入了一段平和的时期,普通百姓重新竖立起对于来年的憧憬,尤其是在斐潜派出了一些福利之后,更是让普通的民众嘴上多少有些油色光亮。 真油。 逐渐油腻中年男斐潜,向长安城内外,受到了之前学子暴动影响的百姓,每家每户了一碗油。 或许对于后世的许多人来说,一碗油真的是毫不起眼的东西,甚至连多一块牛羊肥肉都拒绝食用,更不用说牛羊油了,但是在汉代,就连庞统这样的职位,都会从内心当中渴求油脂的摄取,平民百姓就更是油脂稀缺。 斐潜有时候觉得么,庞统是不是小时候落下的心理疾病,比如没有抢到最后一块肥肉啊什么的,导致到了现在对于油脂特别喜好…… 之前这些牛羊油脂,是大多数要用在军事用途上的,比如兵刃枪头刀刃需要涂一层油,以防止生锈,皮甲和铁铠上也需要油,甚至一些其他器械也同样要油脂来养护,但是今年么,斐潜在科技上略有提升,研制开出了新的替代品,这些牛羊油自然就可以节省下来,变成百姓的福利。 对于士族子弟而言,在这个冬日里面,他们并不怎么关心斐潜给百姓的油脂,而是关注着从许县传来的『大赦』诏令…… 参律院的韦端每天沉着脸,就跟所有人都欠了他几百万几千万一样,但是依旧有人偷偷的会议论着,猜测着骠骑将军斐潜究竟会如何处理这一件事情。 然后今天,参律院之中来了一个新人,一个让韦端看了就觉得很不爽的新人…… 裴垣很得意。 就像是一些人看见坑的时候往往会错误的认为那个坑是个机遇一样,裴垣也认为自己的『机遇』到了。 斐潜任命了裴垣作为假参律参议,专门负责议论『大赦』,然后以此来确定是否要对于那些闹事的学子进行『大赦』。 裴垣以为这个事情很简单,甚至认为这不过是斐潜的一个不甘心于听令天子的一个台阶。毕竟这个大赦是从天子刘协那边出来的,纵然斐潜这边有西京尚书台,但是天子的号令自然也是要听的,然而斐潜又可能是觉得就这样大赦了,有些面子上顾不住,所以要裴垣来提供出一个台阶。 只要裴垣这个事情办得漂亮? 那么自己头上的这个『假』字? 也就可以摘掉了…… \咪\咪\阅\读\app 裴垣新官上任,在参律院之中报到之后,便带着新调配到自己手下的两名书佐? 三名侍从,兴冲冲的赶往青龙寺。 在参律院? 裴垣没得到韦端的什么好脸色。这也很正常,韦端之子因为在学子暴动之中受伤残废的事情,终究还是遮掩不住? 自然大多数人都清楚了其中的关系? 虽然表面上大家都是对于韦诞致残表示了深沉惋惜的哀叹? 但是实际上心情怎样? 恐怕也自己最为清楚。 所以,韦端给一个负责『大赦』的裴垣? 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好脸色? 但是这没有关系,裴垣觉得自己成竹在胸。 毕竟有汉一代,是真正确定了『大赦』制度的朝代,或者说,汉代的大赦,已经让很多人习以为常。 大赦制度,从夏商周,到春秋战国,都有,但是到了汉代之后,才算是成为了一种频繁的政治手段,大汉王朝期间一共大赦了一百四十余次,平均下来几乎三四年就大赦一次,因此裴垣自然的就认为议论大赦,是一件『简单』的工作。 华夏文明展过程之中,司法自然占据了重要的一席之地。而赦免,作为古代司法制度当中的一个重要部分,也并非是一蹴而就,而是有一个展的过程。 早在先秦时期,就有法典涉及了赦免的理念和案例,汉代更是如此,甚至会在大赦诏令之中引用先秦的经典论述来作为其赦免的理论来源,证明其举动的合理性。 大体上来说,大赦的理论基础出自于《尚书》,所谓『宥过无大』是也。同时汉代也是一个讲究祥瑞的王朝,所以出至于《易经》的解卦,『君子以赦过宥罪』也是其中一个赦免的理由源头。 春秋战国时期,为了政治的需要,各国都有一些赦免的活动,但是因为不管怎样,春秋战国时期的赦免活动都有一定的局限性,只是在本国之内的政治行为,而真正的成为所谓『大赦天下』,则是在华夏到了大一统之后,才出现的。 虽然汉代大赦制度没有形成具体法典规定,但是实际上在数量还是范围上,都是非常的大,是一种效力遍布全国的刑罚消除制度,除了少数犯罪之外,几乎所有的犯罪都可以得到赦免,同时如果在诏令之中特别注明了按照惯例所不应该赦免的犯罪,也可以得到赦免的话,那么就意味着在这样的情况下,所有的犯罪都可以赦免。 比如汉灵帝在位期间,就大赦了二十次,几乎平均两年就一次…… 所以,这不是很简单么? 裴垣到了青龙寺就支开了草台摊子,准备随便意思意思几下就可以应付了事,可是让裴垣没有想到的是,从一开始,议论的方向就裴垣就无法控制了。 因为汉代的大赦,太过于随意了,以至于很多士族对于大赦,其实都不是非常的赞同,当然,如果说大赦放在自己头上自然是不错,可是如果说让自己的仇人赦免了,那如何能够接受? 『……谓废德教而任刑罚,刑罚不中,则生邪气,邪气积于下,怨恶畜于上,上下不和,则阴阳缪戾而妖孽生矣,此灾异所缘而起也……故自当赦之……』 这是支持大赦的,并且还用董仲舒的观念来作为支撑的。 『诗有云,商邑翼翼,四方之极。圣人所以统天地之心,著善恶之归,明吉凶之分,通人道之意,使不悖于其本性者也!然当罚不得罚,使冤者不得申,痛者不得平,方为国之害也!』 这是反对大赦的,同时也引用了匡衡的论点作为论点的。 『此言差矣!涤恶弃秽与海内更始,乃创太平是也,如何不得赦之?』 『赦赎数则恶人昌而善人伤矣!又何能赦宥?』 『人之初,性本善也,当容改过而自新者……』 『一岁再赦,奴儿喑噁!何有善之者?』 『……』 嗡嗡嚓嚓,唧唧歪歪,对于大赦的支持者和反对者汇集在青龙寺,口沫横飞,让裴垣顿时脑袋变得一个有三个大。 消息传回到了骠骑府衙。 斐潜摇头笑笑,和庞统说道:『竟无人提及党锢,怕是仍有顾虑……』 庞统点头说道:『当如是也!』 斐潜给裴垣准备的,就是名为『党锢』的这个大餐,一提起来让士族都痛楚的事件…… 第一次党锢的导火索,就是一次大赦。 桓帝在位的延熹九年,河内方士张成,得知朝廷要公布大赦令,便纵容儿子去杀掉仇人。他儿子就去杀了,而且在杀人之后也不跑,主动等着官府前来抓捕,甚至宣称表示,他自己会没事,朝堂当有大赦云云。 结果当时处理此案的是李膺,他愤怒不已,认为这是奸猾之辈,不可大赦,于是即便是收到了大赦诏令,也是处斩了张成之子。 而且这么干的人也不仅仅是张成一个。 宦官赵津、侯览等人的党羽,张泛、徐宣之辈也是同样为非作歹,并故意在大赦之前犯罪,期望以此逃脱惩罚,而不仅是李膺,还有地方官员成瑨、翟、刘质、黄浮等人也不畏权贵,在大赦以后仍然按律处置了这些人。 宦官和张成等人,自然非常不满,于是宦官出了个主意,让张成弟子牢修向桓帝上书,诬告李膺和太学生、名士往来频繁,结成朋党,诽谤朝廷,败坏风俗。桓帝接到牢修的上书,非常生气,立即下令在全国范围内,逮捕党人。 太尉陈蕃拒绝执行诏令,桓帝更加愤怒,便把李膺等人关进黄门北寺狱。这件案子所涉及的有太仆杜密、御史中丞陈翔和陈寔、范滂等2oo多人。陈蕃因上书极谏,以『辟召非其人』之罪,被免官。 这就是历史上的第一次『党锢之祸』。 当然,恒帝并非是为了张成之子打抱不平,最为根本的原因是『相权』驳回『皇权』,使得『皇权』感觉受到了欺凌,从而动的反击。而后皇权甚至还特意再次下大赦,并且注明了『党人不赦』,以此来表示自己的权威性。 荀彧自然也是知道这一个事情,只不过当前大赦有利于曹氏政权的统治,所以荀彧就用了大赦作为手段。 『大赦之后,奸邪不衰,罪恶不止。今日得大赦,明日又犯法,赦之何所欲?』斐潜缓缓的说道,『如今礼仪纲纪皆为败,风俗道德失其常,大赦好事之徒,无异于助长不良之风,对乱世无宜……』 『贱良民之甚者,莫大于数赦赎。』庞统也是认同斐潜的观念,『贪残不轨,凶恶弊吏,掠杀不辜,侵冤小民,若赦宥之,常使恶人高会而夸诧,老盗服藏而过门,孝子见仇而不得讨,亡主见物而不得取……』 斐潜笑笑,说道:『且由论之……』 对于『大赦』这个事情,斐潜还有更深层面的考虑,当然,现在这个阶段么,就先让裴垣折腾一段时间再说…… 斐潜招了招手,令人捧上了些器物,示意庞统看一看。 『此物……』庞统动了动鼻子,显然是闻到了一些特殊的味道,然后掀开了竹筒盖子一看,脱口而出,『火油?』 斐潜指了指其中的一个竹筒,说道:『此方为火油,其余者么,皆为石漆所炼……』 石漆,又称之为石脂水,是古人对于石油的称呼。 华夏算是最早现石油,并且开始利用的国家了,当然,这得益于华夏良好的历史记载传统,其他的民族或是国家可能也有用过石油,但是没有留存下文字来证明这一点。 《易经》之中,说『泽中有火』,『上火下泽』,表示有火在水面上燃烧,也就是一种石油蒸汽在水面上自燃的现象。 斐潜最早获取石油的地方,是在上郡。 上郡高奴左近有一条淆水,然后或许是因为地下的石油在缝隙之中被水流带了出来,导致水上会漂浮一些石油,可以用绒毛麻布等等进行收集。 但是一直以来,斐潜对于石油运用仅是在军事上,制作出了猛火油,但是实际上石油的用途有非常多,都没有开展研究。 比如说最为简单的,收集燃烧之后产生的黑烟所制作的墨块,就比一般的墨要更加细腻和柔和,可以用来制作最上层墨块。而原本的墨块对于植被的破坏很大,所以如果改用石油制墨,就可以一定程度上减少一些生态环境的影响。 同时石油燃烧取暖,也是当下小冰河时期的一个重要作用。在寒冷环境下,即便是干柴煤炭,也不容易被点燃,但是加上火油,就方便许多了,而且石油和煤炭这两个新的燃烧取暖物种,就斐潜现在豁出命去全力使用,大概也就只能是花掉后世的九牛一毛而已,但是却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避免对于关中植被的砍伐,如果能形成了社会的习惯,或许后世的大河也不会那么黄? 看着面前的一排好几个竹筒,斐潜略有些感慨,『以石漆蒸煮,便得此等之物,若有不甚,便引大火,焚伤毁坏,不知凡几……』 搞科研,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虽然斐潜在初中化学课上就有学过关于蒸馏的相关技术,甚至也知道石油到汽油煤油沥青等等,是通过蒸馏产生的不同沸点芳香烃的产物,但是具体怎么做,斐潜却记不得了。初中化学书本上只是简单的划了个等号,注明蒸馏二字,然而具体实践的时候,却包含了太多的东西,许多的未知。 黄月英都差点烧了骠骑后院…… 『嗯?士元不可……不可食之……』斐潜看见庞统下意识的似乎沾上点油就往嘴边送,连忙出声制止。斐潜可不想将这个油命名为『落凤油』。 还好庞统只是想要试试清油的那种,对于浓稠刺鼻的黑油并没有什么兴趣。 庞统放下了手中的竹筒,然后指着另外一个说道:『此油气味尚可……然此筒之内,就有些恶臭了……』 斐潜点点头,说道:『此等四种油脂,皆出石漆。略有各异,亦不同于用也。』 因为条件和材料的限制,斐潜不能像是后世那样对于石油有精确的分馏炼制,只能是大概的分离,产生出来四种不同的油。 有一个很重要的,是斐潜分离出了可以作为润滑油使用的油脂。在分离出了比较容易燃烧的清油之后,再次进行分离出来的油脂就比较的粘稠,虽然也可以用来燃烧,但是并不易燃,所以完全可以替代原先的植物动物油脂的润滑作用。 之前斐潜所有的润滑油以及兵器的保养用油,都是使用得动物的油脂,牛羊的油脂为主,后来加入了猪的油脂,但是在大多数汉代人还不能有充裕肉食的当下,使用动物油脂来作为器物的润滑和兵器的保养,无疑是一件比较奢侈的事情。 现在,石油提炼的润滑油取代了动物油,那么节省下来的这一部分动物油就可以让更多的汉人食用,以提升身体的素质。 而且这种润滑油的可以广泛用于各种机械上,包括不限于斐潜之下的工房水力器械,各类车辆轴承等机械承重齿轮上。 当然也包括了弩车。 还有四轮车的转向轴承上。 华夏之前没有展四轮马车,原因有很多,但是最重要的一点是不怎么需要。两轮马车已经够用了,所以就没有继续提升的需求。 然而斐潜现在不一样,当西域打通之后,就必须有大量的承载工具来回运输,而仅仅靠骆驼、马等畜力,无疑是不足的,更坚固且承载力更大的四轮车,就成为了解决交通问题的一个重要抓手。 另外一个也很重要得油,是提炼出了之前庞统想要尝一尝的那一筒的清油。 极易燃烧,重量较轻。 斐潜觉得应该类似于后世煤油和汽油之间的,比起原本所用的猛火油来的更轻,那么就意味着可以配合着投石车,产生出类似于汽油弹的效果…… 这对于攻打大规模的目标,尤其是攻城,是一种非常可怕的武器手段。 庞统看着,然后捏着肉乎乎下巴上面的稀疏胡子,说道:『主公之意,此物可克西域?』 斐潜点头,说道:『某已令人直送玉门,不日可达西域。番邦于西域修有坚城,强攻定然多有折损,此物正当其时也。』而且,西域也有石油。 庞统神色略动,吸了一口气,微微有些感叹的说道,『这么说来,西域定矣……』 第1953章亦敌亦友,或敌或友 斐潜在长安之中搞得有声有色,曹操也并非都在闲坐。 在旧的一年即将过去,新的一年即将到来的时候,所谓新春拜贺倒是其次,更重要的是全力整合,将原本分散的且对立的区域汇集成为一股『同心协力』的力量。 为此,荀彧在尚书台,已经是值守了近一月没有沐休了。 古代人之中,沐浴可是一件大事,甚至官府要特别规定,给与官吏回家沐浴的时间。 可惜荀彧没有时间,他只剩下不到十个月。倒不是说荀彧生了重病,又或是有什么隐疾即将死亡,而是曹皇后距离生子,只剩下不到十个月了。荀彧反复思量之后,也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他现在必须争分夺秒…… 骠骑将军斐潜就像是在一旁的猛虎,虽然现在只是懒洋洋的趴着,但是其身上的威势,依旧让荀彧喘不过气来,为了更快更好的整合冀州豫州兖州等地,荀彧别无他法,只能行险。 若是生子,自然万事大吉,可是如果是生了女身,荀彧就只能承担因此产生出来的后果。请辞什么的几乎成为了必然。若是那个时候,曹操多少能够稳固权柄,那么自己还有机会重新上台,万事还有可为,若是曹操在十个月之内不能将冀州豫州打成铁板一块,自己即便是在台上,又能如何? 荀彧最为担心的,就是冀州豫州整合得太慢。如果整合得太慢,那么曹操就必然不能完全控制朝堂,而不能完全控制朝堂,就必然会有对立面的声音,而这种对立面的声音就注定了曹操不能全力和斐潜抗衡,而最终的结果必然就是失败。 人多,有人多的好处,人口基数大,可以支撑起更多的兵卒,更多的赋税等等,但是同样,人口多? 事情就杂,林林总总的各种利益瓜葛牵连在一起,平日里不显现出来倒也没有什么? 一遇到事暴露出来的时候? 往往会让人疯。 就像是多了或是少了几百枚的征西钱? 或许单独对于一个士族子弟来说,不是什么大事,或者说根本就不算是事? 可是一旦变成了家族之中? 成百上千族人一起算,那么数目就立刻庞大了许多,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轻易放弃的了。若是几个家族勾连于一起? 那么这个数目还会再往上翻! 尚书台的工作? 不仅仅是民生政务? 还有战事后方的统筹工作? 几乎每一天都是满满的? 若不是荀彧本身就擅长于内政? 换成了其他人,未必能够坚持下来,而且还不出什么问题。 要知道原本朝堂尚书台,可是有六个人主事,然后进行轮值的? 而现在基本上所有大小事情都由荀彧处理? 繁重程度可想而知。 不过? 曹操即将班师? 也就意味着荀彧多少可以喘一口气了。 也仅仅是多缓了一口气。 江东战场上,孙权退了回去之后依旧很不甘心,时不时有派遣兵卒进行试探? 或是想要找到突破口,亦或是企图以此练兵,又或是两者都有,以至于小规模的战斗时有生,但是整体来说曹军依旧是胜多败少,掌控着大江北岸。 于此同时,曹纯带了两千骑兵从荆州江夏直奔幽州,行程千余里,一方面对于蹋顿的剩余乌桓人进部落行了收拢和编制,另外一方面也是填补袁熙的空缺,对于斐潜的北面军团赵云多少形成一点制约。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曹操忽然收到了一封加急的情报…… 曹操让董昭展开诵读。 董昭,原本其年轻时被举为孝廉,后担任了袁绍帐下参军一职。也有些功勋,但是袁绍那个人么,大家都懂得,一次听信谗言,对于董昭很是不满,严加追责,导致董昭不得已离开了袁绍。 因此曹操当下任用董昭,其实背后的心思和用意,自然懂的人都懂,还是不懂的么,喏,那边有一堆泥巴…… 而曹操让董昭诵读军情的举动,一方面是展示对于董昭的信任,另外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因素,就是曹操有些老花眼了。 曹操的年龄,当下是奔着五环,呃,五张去了…… 虽然曹操不愿意承认,十分的不愿意,但是确实身体上的机能开始衰退,不以他个人的意志为转移。而军事情报为了传递方便,又不可能用斗大的字写满一箩筐,自然是有多小写多小,要辨认细绢之上的蝇头小字,对于老花眼来说,确实是痛苦至极。 董昭展开了情报,先是上下迅通读一番,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曹操看着董昭的目光也不禁沉了几分。 董昭向来是很重视个人仪态的,比如是什么『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跟在军中担任军师祭酒以来,也是沉稳镇定,即便是接到了紧急军情也是从容,但是现在,董昭的表情却有一些凝重,甚至有些诧异,就连拿着情报的手,似乎也抖了一下…… 曹操闭上眼,没有急着追问。属下着急了,领袖就要沉稳下来,否则上上下下乱成一团,还做什么事情? 几个呼吸之后,董昭平稳些了,缓缓诵读了军情,主要就是斐潜举兵进军了西域,和西域各国大战,并且一举击败了西域联军,成功在海头再次竖立起大汉旗帜,然后即将进军贵霜人在西域的最后也是最大的一座城…… 董昭一边诵读,曹操闭着眼听着。听毕,曹操才缓缓的睁开了眼睛,捋着胡须,半响才低声说道:『未曾想,西域贼胡,竟然败得如此之快……』 虽然曹操和西域间隔甚远,仅仅凭借一封情报也不能完全勾勒出在西域之中战斗的轮廓,但是曹操对于斐潜那么快的就展开了西域的争斗,确定了胜利的局势,确实是非常的意外。 要知道,大汉和西羌,还根本没到西域,就已经是打了三四十年…… 而现在…… 曹操摇摇头,一时间不知道说一些什么好。 虽然说曹操也是身为汉人,并且内心当中也希望斐潜最终是能够获胜的,然后再现当年大汉在西域的雄姿,但是曹操没有想到的是斐潜能够做得那么快! 曹操原本想着,西域三十六国,即便是都是小国,每个国家几千几百的兵卒,然后加在一起,多少也是有四五万的兵力,然后斐潜又必须经过河西走廊,远征西域,那么至少要动用十万至二十万人,同时斐潜还要顾着北方的鲜卑,南方的交趾,这些地方多少也是要有兵卒驻守罢? 如此算来,斐潜进军西域,纵然有吕布为先锋,但是也怕是不可能胜,只是刚开一个头而已,说不得就会陷入当年汉恒帝汉灵帝的旧辙之中,被西域这个大泥潭拖得寸步难行。 谁料想根据军情之中所言——其实具体情况,也不是非常的清楚,只是一个大概——西域竟然挡不住吕布兵锋,甚至斐潜都没有挪窝,就击败了西域联军,连带着还准备进攻贵霜人在西域的据点…… 『骠骑折损如何?』曹操询问道。 董昭又重新看了一遍,缓缓摇头,说道:『信中未明……应是不小……』 曹操嗯了一声,皱眉说道:『西域诸胡,竟然如此……』曹操原本是想要说『无用』二字,但是毕竟斐潜攻克西域,站在汉人的立场上也是一件喜事,因此生生的将这两个字吞下,换成了『不意骠骑之锋,锐利如斯……』 董昭这会儿已然镇定下来了,略一思忖,就劝慰曹操说道:『西域贵霜未得全败,尚有车师疏勒等国,亦不得明,骠骑新得西域,亦不得稳,后有反复,也是常理……明公不比为此忧虑,骠骑虽说初胜,然亦无暇分顾也……』 这一类的情报,毕竟是隐蔽传递的,所以也不可能详详细细写的明明白白,更没有特别注明一些时间,所以曹操和董昭想要将前后关系,甚至具体征讨的时间捋顺,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曹操只是知道,斐潜大概动用了陇右的兵马,加上汉中和关中的一部分,主要是骑兵万余,更细致一些的事情,比如后勤支持的步卒多少,劳役多少就不清楚了。具体怎么作战的,用什么战术就更加无从得知。 设身处地的设想一番,曹操大体上也能猜到几分,吕布个人的勇猛,再加上骠骑的骁勇骑兵,多半给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西域胡人好好上了一课,猝不及防之下,确实是很有可能一举击溃西域胡人的阵线,从而获得胜利的。 至于曹操后面感慨骠骑,倒是有七八分的真情实意。曹操当年接触斐潜的时候,就有些觉得斐潜不简单,后来也又现斐潜战略眼光独到,指出了董卓迁都的谋划,奈何天意弄人…… 曹操心中不由得微微一叹。 当年曹操自觉地可以举兵追杀董卓,即便是不能大胜,也可以获取一些功勋,然后再来招揽斐潜也是不迟,结果没有想到的是反倒是中了董卓的埋伏,而酸枣盟军又是各怀鬼胎,以至于就此耽搁了,最后擦肩而过,一个向东,一个向西。 至今,曹操夜间偶尔也会梦到,他和斐潜约好要在酸枣大营之外见面谈话,想要和斐潜说一些什么事情,可是当他准备到营地外面的时候,不是被这个张邈拉住就是被那个刘岱抱住了,待脱身出来之后却找不到了斐潜,想要呼喝却又喊不出来,想要去找又不知道去哪里找,然后幡然而醒…… 曹操回过神来,听到董昭在一旁说道:『……为今之计,当属荆州……更何况骠骑若是以此为功,再度请封……』 曹操目光一凝。 这一次对于江夏用兵,一方面是曹操为了转移内部经济压力,获取更多的资源来填补自家财物的空虚,另外一方面也是觉得在斐潜如此庞大的压力之下,有一个相对亲善一些盟友,总是好过于多一个敌人,因此曹操压下了对于刘表的一些心中不满,出兵对抗江东。 虽然说这一次不亏,或者说赚了一些,但是实际上赚的并不多,顶多就是暂时缓解了当前困顿的局势,不至于曹操要再次的去啃土,或是再次动用鼠肉储备而已…… 距离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还是有很远的路,曹操甚至已经下令了严禁酿酒的号令,因为酿酒会使得粮食大量损耗,毕竟蝗灾才刚过去,谁能确保明年没有再一次的蝗灾? 然而曹操的禁酒令,却没有得到士族之家的支持,甚至还引起了相当程度的不满。 新年即将到来,祭祀先祖自然要用到酒肉,没有酒那能成?再说大家伙辛辛苦苦支持你个曹老板折腾,好么,一年到头了,连口酒都不让人喝,这还有没有天理,还让不让人活了? 最终曹操只能妥协,下令从全面的禁酒,改成了严禁售卖酒水。自酿自饮者可以,但是如果销售就不行,这才算是和士族达成了一致。反正士族大姓大户之中,自然有自家的酒匠,所以也有的喝,只不过不能卖而已,而酒这个东西,适当的存储反而会增加酒水的品质,所以暂时不让卖就不卖呗,问题不大。 至于普通百姓有没有酒喝,会不会影响到其家庭祭祀的问题,呵呵,谁在乎? 士族接受了,但是曹操心中依旧不痛快。 曹操表示,这绝对不是因为他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心理,而是曹操觉得这是对于他的权柄的一种挑衅…… 这些家伙现在反对禁酒,鬼知道将来会反对什么?那一天反对到曹操自己的脑袋上来,说是曹操的脑袋长的地方不对,要换一个新场所呢? 曹操之所以现在没有强硬的对待这些士族,忍耐和退让,并不是代表曹操就愿意接受这种忍耐和退让! 因此曹操同意了荀彧的计划。 对内,对于各州的士族加强联合整理,以『考正』制度为抓手,而对外,则是要加强曹操的权柄,以曹皇后为契机。 有时候,敌人和盟友之间,其实就差了两个字,利益。 和大多数人所猜测的方向不同,曹操谋划的下一个的位置,并非是国丈一职,而是『大将军』…… 要当国丈,在曹操将女儿送进宫中的时候,就完全可以当任了,何必等到现在?虽然说这个举动,让两个女人失去了幸福,但是曹操认为这是必须的。曹氏夏侯氏的男子在战场之上奋命搏杀,在官海之中呕心沥血,那么曹氏夏侯氏的女子,难道就只懂得吃吃喝喝,什么都不付出不牺牲么? 所以曹操不后悔,呃,或者说,不能后悔。至少曹操在想起丁夫人和他女儿的时候,就必须再一次的心中重复着,不后悔。 现在,曹皇后就给曹操铺出了一条路,一条可以封在斐潜头上的路,大将军之路。 汉代外戚的最高境界,就是大将军。 虽然说汉代大部分的大将军下场都是有些问题,但是一般都是大将军死后的事情了,而曹操当下,若是眼前都顾不上,那么谈及和思索死后的问题又有什么意义? 大将军之路就在前面,但是要走上去,还是不好走。 就比如何进。 何进也是大将军,但是何进当了大将军之后,并不是所有人都认为何进就是『大将军』了。当年何进在大将军之前,是初以其妹妹得宠,拜为郎中,出任虎贲中郎将、颍川太守,后迁侍中、将作大匠、河南尹之职位,并没有多少的军功作为基础,所以在黄巾起义时,汉灵帝拜其为大将军,总镇京师,但是实际上何进在军中威望并不高,也没有得到多少士族的支持。 虽然说何进上任之后为张大威望,在京师讲武结营,置西园八校尉,听从袁绍之言,博征智谋之士,内借元舅之资,外据辅政之权,独揽朝中大权,林林总总,看起来都很美好,但其实是空的,最终被几个宦官,轻轻一推,搭建起来的架子就垮塌一地。 这是血淋淋的,就在咫尺之前的教训,曹操可不想要像是何进一样,被人砍了脑袋从宫墙之后扔出来…… 因此曹操抓军权,抓得极紧。 但是光有军权还不够,至少现在不够,不能让曹操从司空的位置站起来,然后稳稳的坐在大将军的位置上。 还需要有足够的军功…… 尤其是和斐潜这个该死的家伙相比。 原本如果说袁谭还活着,那么冀州多半就可以作为曹操的军功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压制得冀州豫州得士族无话可说,但是奈何袁谭死了,冀州还差一点被斐潜给搅合了,因此并不完美,可以说是有了漏洞和瑕疵。 江夏,也不见得是一个可以大势宣扬的军功。 毕竟这个该死的骠骑将军,在军功方面的开疆扩土做得太过于优秀,优秀到同时代的其他人感觉鸭梨确实比一般的梨大很多的地步…… 所以,曹操只能是退而求其次,既然不能再军功上玩出什么花样来,就只能在人脉上求进展,而刘表,就是曹操的目标。 曹操希望借这一次援助的机会,让刘表支持他,主动上表举荐曹操为大将军,而不是曹操自说自话自任大将军,结果,刘表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只是表示他身体欠佳,待痊愈之后再来谈这个事情……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曹操和刘表之前是盟友,但是这并不代表着曹操和刘表一辈子都是好基友,当出现了分歧,尤其是重大分歧的时候,就连父子妻儿都会相残,更何况只是基友? 『荆州……』曹操沉吟着,目光微寒。 第1954章金牛攻势,五丁开道 时至寒冬,寒风漫卷,原野上的草,大多数都已经枯黄,林间也铺满了厚厚的落叶。几名骑兵呼叫鼓噪着,从密林之中赶出一群鹿来。 鹿群惊慌乱窜,西下奔逃。 为了抵御冬天,这些鹿都一个个在秋天尽量吃得膘肥体满,皮毛亮,肚皮浑圆,但是这也直接影响到了它们的反应力和奔跑度。 司马懿勒停了坐骑,缓缓的举起了角弓。 说实在的,司马懿骑术可以,但是还没有达到在马背上奔射如常的程度。司马懿终究是文士出身,即便是当下有了马镫固定身体,也没有办法像是赵云一样在奔驰之中开弓怒射,只能是停下来,算是立定射击。 司马懿从侧翼的箭鞬中抽出一支雕翎来,搭上牛筋弓弦,以套着皮扳指的右手拇指扯开如同半月,瞄准了一匹高大而惊慌的牡鹿,便是狠狠一箭射去。 那一只鹿大眼睛骨碌碌转着,精灵一般,闻听弦响,两耳忽得一抖,后腿急弹,朝前猛的一蹿,于是司马懿这一箭便擦着它的尾巴,黯然落到了空处…… 司马懿顿时大感愤怒,重抽一箭,再度射去,却又被鹿闪避而过…… 真·不给面子·鹿。 司马懿接连三箭,连鹿毛都未能射下一根,恼恨之余,干脆收了弓,举起手来狠狠一招,就听到周边骑兵出早就按捺许久的哧哧噗噗的笑声,然后纷纷搭弓驰射,包括原本他作为目标的那头牡鹿,以及另外四头鹿,便是转眼间全都倒在了血泊之中。 未来的女装大佬磨着牙,瞪着周边的护卫,显然是觉得手下这群护卫也是不给面子。自己射了半天,就是没射中,然后手下护卫直接三下两下就撂倒了…… 跟在司马懿身边的兵卒护卫也不害怕,依旧哈哈笑着,然后相互协助着上前将鹿扛起,捆绑在马背上。 司马徽用手指头点了点这些跟着他的护卫兵卒,然后也笑了出来,『走了!回营!一头留给将军和某,其余的众人加个餐!』 众人大声答应着,然后策马绕出了林地,往大营而去。 司马懿武力值么,大体上算是『几个』。 也就是说,如果如果司马懿穿戴整齐,砍『几个』小兵还是可以的,称之为及格。但是射击会自动变向变的奔逃移动靶,这种比较高大上的目标,自然是难度不小,以至于司马懿到了幽州之北也有一段时间了,依旧没有熟练掌握。 倒不是司马懿懒惰,而是司马懿本身的职责不在这个方面上。骠骑将军派遣他来幽北,也不是要司马懿像一个武将一样上阵杀敌的,而是在谋略上辅佐补充的…… 刚回到营地,在中军大帐之前就碰见了几名穿着麻袍、革靴,头戴巾帻的外族拱手相候,见到司马懿回来,纷纷俯施礼。就中一名花白须的老年男子瞟见司马懿护卫马背上的鹿,便用生硬的汉语谄笑着恭维道:『大人真神射也……』 虽然司马懿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称呼,但是依旧微微有些皱眉了一下,旋即摆摆手,然后笑着说道:『唤某司马就是,不必称「大人」……』 花白胡须的老年男子连连拱手,『岂能直称大人名讳……』 司马懿隐蔽的撇了撇嘴角,不再和这个家伙沟通,而是转头向中军大帐值守兵卒问道:『将军可在此处?且替某通禀一声……』 赵云正在大帐之中处理军务之事,见到了司马懿回营,便是微微抬头看了一眼,点了点旁边的胡凳示意,然后依旧将目光放下桌案上的行文之中,说道:『汝这些「子侄」,倒也殷勤,天天到某帐前点卯……』 司马懿苦笑道:『吾却无此等年岁子侄……』 这几个乐浪土著,不知道是因为以讹传讹,还是说当地习俗,坚持称呼司马懿等汉人官吏为『大人』,但是实际上汉人当中的『大人』称谓,并不是随便用的。 司马懿谋划幽州,自然是包括了辽东。那么跟辽东土著联系,也就成为了一种必然,但是等真的联系上了这些乐浪土著之后,司马懿忽然又有些后悔起来,毕竟这些家伙一看就不怎么靠谱,就像是狗皮膏药一样,黏上去了还甩不掉,每天定时定点到中军大帐之前,即便是赵云不接见也没有关系,反正是表示一个态度…… 同时还自称是什么濊貊后人,扶余王族,大打感情牌。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司马懿叹息了一声,说道,『如今便如是,近也不得,远亦不可。』 赵云一愣,旋即大笑。 其实孔夫子这句话倒也未必是诋毁女子,或许是孔老先生回顾年轻时候欠下的风流债务的感叹,因为即便是君子,近之倒未必不逊,远了也一定是会怨的,不信且看喜好冬泳的屈原老人家…… 原来司马懿和赵云商议,觉得这些濊貊后人,扶余王族如今沦为寻常人等,心中必然有所怨气,如果能够动摇其心志,也就自然可以绑在自家战车之上,对于将来收复辽东,自然是有些裨益。 然而问题是,司马懿也没有想到这些濊貊后人,扶余王族竟然是这般模样…… 不过,不管是出于对于骠骑将军战区策略的考虑,还是对于自身功勋的考量,司马懿都觉得迟早要解决辽东问题的,公孙度这个家伙,现在自称为辽东侯、平州牧,东伐高句丽,西击乌桓,南取辽东半岛,甚至一度越海取胶东半岛北部东莱诸县,开疆扩土,同时又在辽东四郡之地招贤纳士,设馆开学,广招流民,威行海外,俨然以辽东王自居。 所以,司马懿一开始,就准备将步度根的鲜卑和这个所谓的『辽东王』一块装到锅里炖。但是即便是一锅猪肉白菜炖粉条,也是有些先后次序,也要有些准备的,总不能猪毛不剃,白菜不洗,粉条不泡就扔下锅中罢? 原本计划之中,濊貊后人,扶余王族的武力怕是用不上了,如今便只能是用其名义和其他的一些用途…… 所以即便是赵云和司马懿对于这些人有些反感,依旧是不远不近的留在此处。 司马懿怀疑步度根或许跟公孙度已经勾搭成奸,但是还没有找到具体的证据,但是这并不妨碍司马懿开展先期的铺垫…… 赵云问道:『公孙之下……商议如何了?』 司马懿拱手说道:『已允建坊……』 赵云点了点头,微微笑道:『如此甚好。』 司马懿要对付公孙度,自然不可能直截了当的举个刀子,直冲辽东,因为那几乎等同于将自己的侧翼卖给了鲜卑人。 依照司马懿的推论,鲜卑人和辽东王,是不可能有多么亲密无间的关系的,顶多就是一定程度上的攻守同盟而已,因为他们两个人现在都害怕赵云,都怕受到攻击,所以他们现在一个在北一个在南,正好可以有这个条件形成相互犄角,在一定程度上对于赵云进行防御。 当然,这样的攻守同盟是很薄弱的,甚至等鲜卑步度根和辽东王公孙度其中某一方强大起来,必然就会撕毁盟约,但是么,司马懿不想等那么久,所以就需要做一些推动,催化其中的反应。 而联系辽东公孙度手下大将柳毅,就成为了司马懿放出去的一个棋子。 司马懿当然不可能直接劝降策反柳毅,毕竟柳毅对于公孙度还是有些忠诚度的,所以表面上派人找到柳毅,是为了开通商路,跟辽东互通有无进行交易的。 辽东其实很穷,对于大汉的一些器物自然也是稀缺,所以辽东对于这种提议,并没有很排斥,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还表示了欢迎。 毕竟辽东,当下除了一些土著产物之外,其余的真没有什么可以拿出手来的。辽东除了当下一些皮毛之外,便是檀木了,至于红参,也有,但是不是其主要的土特产。因为檀木可以用来制作弓背,所谓檀弓是也,品质也是上佳的,因此成为了主要的销售商品,和汉地交易丝绸瓷器等等。 柳毅也颇想与汉地交好,即便并无归从朝廷之心,又不肯当下背弃公孙氏,但是多少也是多出一条退路,所以柳毅一方面不作出任何的承诺,一方面敦促商贸尽快开展,只是仅仅是出售原材料么,价值有限,能换到的东西也是很少。 后世都清楚,原材料是一,半成品大概是十,真正成为销售成品的时候就变成了一百,所以在两三次的运输贸易之后,柳毅就觉得有些头疼了。 因为檀木和其他的商品不一样,不是说当年种下次年就能生长出来的,而且要在山林之间砍伐拖拽出来,成本人力也是不少,然后换取的物资却往往只有可怜的一点,想要换取更多的物品,途径只有两条,一个是加大原材料的产量,一个就是制作成品或是半成品。 而加大原材料的产量,明显不实际,所以自然而然的,在乐浪建立工坊,然后赵云这里出一些工匠和材料,在当地直接加工成为成品和半成品,就成为了柳毅的唯一选择。 『如此……当如金牛也……』赵云点头说道,『仲达还需仔细安排……』 司马懿笑道:『将军放心,此自然也……』 赵云所言,便是『石牛粪金、五丁开道』的典故,也是这一次和辽东建立商贸的另外一个方面的用意。 攻打辽东的路并不是很好走,甚至可以说相当难,虽然不至于像是川蜀那种难于上青天,但是从后世隋朝征高丽来说,也是可见一斑。 当然隋朝征高丽还有其他的用意,只不过路途难行确实是展露无遗。 所以赵云想要平定辽东,就不可能说是贸然进兵,『出白檀而经平冈,进而抵柳城,其道路悬远,崎岖难行,若此策成,当为仲达功也……』 从后世的河北省秦皇岛市,直到辽宁省锦州市之间,也就是所谓的『辽西走廊』,北为丘陵,南临海滨,中仅一道,在当时耕地极少,居民寥寥,五百里内并无城邑,对于大军远征来说,可以说是一条险途,如果说在进军过程中,被辽东公孙度抢先在某个地方设立营寨,占据要津,所谓狭路相逢,一夫当关,即便是攻克了,也是要有不少的损失。 所以先期通过商贸探明道路,然后通过建立工坊的名头来暗中输送人员,借大帐之前的那些扶余后人隐匿潜藏,等到需要的时候一举而动,便是司马懿这一次辽东之策之中的一个部分。 然后计策的另外一个部分么,自然是针对着鲜卑人的。 但是在执行这个计划之前,除了需要一些先期工作还要等待一段时间之外,司马懿也没打算闲着。 整个幽州,除了鲜卑人和辽东王这两个不稳定因素,还有其他的一些东西,司马懿也打算一起扔入锅中,一起乱炖…… 『将军,今日某猎得一鹿,正肥美当食也……』司马懿说道,建议可以一鹿三吃云云。 赵云得知了也有给众将士准备了其余的三只鹿之后,也没有特意拒绝加餐来表示自己平民化,便笑道:『仲达近日箭术大进乎?可喜可贺啊……』 司马懿略微有些尴尬的笑笑。不管有没有射中,反正我是射得第一箭,也自然算是我打的,那么也算不得吹牛,而且跟其他人比起来,也算是不错了。反正这辈子也不指望着能和眼前的这个家伙比箭术了…… 『对了,也分帐前的那些人一条鹿腿……』赵云忽然说道,『让他们早些退下,省得呱噪……』 司马懿点头,让人去办,片刻之后便是听到帐外忽有怪腔怪调的高声道谢:『多谢大人赐食!大人恩情,如同高山,绵绵而不绝……』 帐内赵云和司马懿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皆是摇头苦笑…… ……┐(;¬_¬)┌┐(??~??)┌…… 赵云和司马懿虽说苦笑,但问题都不大,但是曹纯的苦笑,那就是真的无奈至极的苦笑了。 曹纯急急从豫州赶到了幽州,唯一的目的,就是稳定幽州局面,顶替袁熙离开之后留下来的空隙,替曹操控制住幽州的局面。 因此曹纯赶到了渔阳之后,和留守在渔阳的沮授进行交接之后,又将属吏的职责重新分析和明确了一番之后,现当前有不少重大的问题,拦在前方…… 第一就是农耕。 华夏封建社会之中,农耕是社会安定的重要基础,可惜曹纯在这方面完全没概念,他光知道施肥、除草、开挖水渠、选用良种这些基本常识了,而且只是常识理论,他根本没有实践过。 没有实践过的常识,和现实往往有巨大的脱节。 老农倒是有很多实践的经验,但是老农却说不出什么理论来,同时在渔阳,原本的老农也很多在战乱之中或是死亡,或是逃亡了,所以么…… 正常来说,幽州都要吃冀州的救济,可是现在冀州但凡有些钱粮,也要先紧着先给许县,给朝堂,那么自然给幽州的就相当吃紧了。 幸好的是幽州兵乱以来,有不少士族大姓也丢下了土地逃亡,就有的土地秩序混乱,曹纯就干脆彻底的回收了这些土地,然后让兵卒开始屯田,同时按照沮授的建议,上表给曹操,看看能拨多少钱粮就拨多少钱粮来,同时请曹操派遣农业专家过来,弥补曹纯在经验上的不足。 第二就是手工业,或者说是小商业。 毕竟之前的工房和作坊都败破了,加上袁熙离开渔阳的时候也将绝大部分的工匠和财物带走,库房之内空空荡荡,曹纯就不得不面对着即便是打破了一个陶瓷碗,或许都找不到替代品的窘境。 因此对于重建各类的作坊,自然也是曹纯必须重视的问题。 还有就是胡人。 渔阳之外,和蹋顿部落不和的乌桓人,还有鲜卑人。同时虽然说曹操连蒙带骗,暂时性得安抚了蹋顿的残余部落,但是将来这些家伙会不会知道事情的真相,然后出现一些什么不可告人的想法,也在未知之数。 现如今将蹋顿的这些乌桓人编入了渔阳民户,但是距离真正将这些乌桓人消化,还有一段的时间,而这就是曹纯需要关注的最后,也是最为重要的问题,有没有充足的时间给曹纯。 养农,建坊,练兵,都需要时间,但是前有刘和虎视眈眈,后有赵云雄踞常山,还有鲜卑在外,曹纯感觉压力很大。 面对渔阳,这个曾经是幽州最为繁华的都市,现如今却变成了空空荡荡,库房之中只见尘土老鼠不见器物,四处破弊的情形,曹纯苦笑。 不过,似乎上天给了曹纯另外一个机会,在他到了渔阳之后,就将斥候重新散了出去,然后就打听到了一个消息,赵云似乎是在和辽东做生意,有商队往来…… 第1955章窘迫幽州,遗留问题 骠骑将军的威胁太大了,尤其是骑兵。 而天下马场,十之**已经在骠骑将军斐潜的手中,留给曹操的,也就仅仅只有幽州这一小块和冀州北部那一个的马场。 因此,渔阳不容有失。 渔阳,原本是幽州治所,之前在刘虞治理之下,原本也是有声有色,颇有北方大郡的气度,但是在短短几年之中,就急转之下,然后简直就是破败不堪。 眼前一切,让风尘仆仆赶到这里的曹纯,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城墙还有焦黑破损的痕迹,据说是当年鲜卑留下的,曹纯真想骂娘,当然是问候袁氏的娘,这么多时间过去了,那日兵火交亟留下的痕迹竟然还在…… 虽然说当下重新开始修葺,城墙破碎之处,密密麻麻的民夫在搬土运石,修补那些破口。护城河当中,也有人下在城壕里头,在泥塘里面继续淘深壕沟,重栽木桩,但是曹纯都不知道究竟来不来得及赶在冰封来临之间,大体上修葺完毕。 『该死的……』 曹纯低声咒骂着。 沮授在一旁默然不声。 这一切早就该做了,但是那个时候袁熙根本没有心思在幽州久待,也就没有多少做这些事情的欲望,每一次沮授建议,袁熙都说是再说,一拖再拖之下,便是拖到了当下。 按照道理来说,沮授也做得不错了,就像是现在的工地,每隔一段? 都有热腾腾的锅灶设立,几条汉子在那里掌勺,给下水的人分热姜汤。在每个城门口? 还堆叠着一包包的粮食? 每个民夫下了一轮工? 就凭着筹子来这里换粮食,虽然不多,但是熬个粥还是可以度上一日所食的。 渔阳的粮库粮草本身就没有多少? 而且曹纯来得仓促? 也没有携带很大的数量,但是现在却将这宝贵的粮草拿出来作为『工薪』,除了想要尽快修复城墙等城防之外? 还有一个明显的作用? 就是稳定人心。 曹纯带来的骑兵? 现在每日三次? 每次百人? 人马全部顶盔贯甲? 在渔阳左右巡逻,在阳光照耀之下,这些骑兵身上的甲片耀眼生光,马蹄阵阵,更是如同擂鼓在人心之中? 也是同样求一个振奋的效果。 有粮? 有兵? 这些原本惶惶的渔阳百姓? 也就渐渐沉稳下来,毕竟这个乱世,最大的保障不就是这两样么? 『城中粮草还能支撑多久?』曹纯用极低的声音问道。 沮授也是低声回禀? 『大概还有月余……』 曹纯点了点头,然后说道:『过得几日,就先托言水寒……修渠之事,便暂且……』原本还是需要修理一下渔阳左近的水利的,为新的春天做一个准备,但是现在么,粮草实在是维持不了这么多的劳动力,只能是做一个样子,表示一个态度之后,就暂时停下来,等到来年缓和一些之后再说了。 『曹公之处粮草不知何时……』沮授点点头,然后问道。虽然说沮授因为袁熙的关系,现在也算是曹氏阵营里面的一份子,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多年的习惯一时半会改不过来,依旧称呼曹操为曹公。 曹纯望着远方,并没有在意沮授的细节问题,『冀州粮草不日将至……』 虽然曹纯嘴上说得很肯定,但是曹纯自己也知道,这个所谓的『不日』,真不知道是具体那一日…… 曹纯盼望着,除了盼望着粮草之外,还盼望着曹操能帮自己做一个决断…… 而此时冀州豫州之中,粮草的问题,也是个棘手的问题。 因为袁氏旗帜在冀州的倒下,绝大多数的兵卒被曹操控制并且带走了,在河北留下的兵卒并不多,而且为了应对与日常需求,不得不补充了一些杂兵充数。 这些杂兵如今最大的任务,就是将冀州的粮草运出去,大多数都是运往豫州,偶尔也有一些运往其他方向的,比如幽州。 曹操对于曹纯,自然也是很重视的,所以在曹纯北上不久,就开始准备了粮草支援,但是问题是曹操想要的,冀州人并不想。 幽州,幽州干冀州屁事啊? 给豫州也就算了,毕竟现在皇帝在豫州,就相当于这几年没有上交的赋税补上去了就是,但是幽州算个球啊? 所以这些原本是袁氏,现在是曹氏的兵卒,进度十分缓慢,甚至在曹操下令之后四五天了,距离准备出还有一大半的差距。散漫的士卒搭着毡帽就躺着晒太阳,就连管理这些兵卒的军官也是懒洋洋的,一天当中有大半天不见人,不知道躲在那里偷懒。 『怎生还要给幽州?这当是我们冀州都不用吃喝么?』 『袁公在世之时,最多也就是征调拨,事不过三,多少还会顾忌乡土百姓一些,如今换了曹公,却还不如不换,更是逼迫剥削,如饮血食肉一般……』 『慎言,慎言啊!』 『这又有什么好慎言的?!看看冀州上下,何人不是提心吊胆?何人不是义愤填膺?曹公嘴上说得一视同仁,结果怎样?如今冀州人杰之中,几人堪登朝堂?』 『这……哎……』 『听闻我等好不容易筹备钱粮,运到了豫州之后,还被那谁克扣,以次充好,结果朝中以为冀州之人心怀不满,故意用腐米朽麦充当军粮,甚至还要严查株连!』 『还有这等事情?这简直是荒谬绝伦!』 『何尝不是?豫州之人原本就和我等有隙,如今见得我等颓废,岂有轻易饶过之理?这是要逼迫吾等上绝路啊!』 『唉,袁公若在,也断不至此……』 很多东西都是失去了,才知道珍惜。这些冀州人也是如此,原本袁绍在世的时候,这个不满那个不爽,动不动就嘀咕说袁绍这个那个,可是现在变成了曹操,这些冀州人才猛然间醒悟过来,其实袁绍还是很不错的,只可惜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失去的东西一去不返,再也无法回头。 散乱的议论,当然得不出什么结果,无非大家都是牢骚满腹,军心更加懈怠而已。 而这些议论,曹操自然是听不到。 曹操当下,独处室中,对着桌案之上代表着幽燕当地的木图,细细琢磨沉思。在室外,也,几名亲卫守在门口,静悄悄的不敢打搅曹操的思绪。 这面木图,只怕还是袁绍不知道什么时候制作的,而且已经被摩挲得有些包浆了,显然原先袁绍没少对于这个地图琢磨。曹操的双手,在木图之上,不住的指指点点,久久沉吟,最后只能浩然长叹。 『某之兵马,依旧不足啊……』曹操叹息道,『骠骑人马,确实是精锐之中的精锐……尤其是骑兵……』 经过和斐潜的一战,曹操对于骑兵的理解也仿佛更提升了一个层次。原本以为自家的骑兵已经是非常不错了,但是和斐潜麾下的一比较,似乎又差了一些。斐潜的骑兵,胆子更大,性子更泼,撒得更远一些,跑得更快一些,似乎还可以整日都在马上坐卧起息一般,简直比胡人还要更胡人一些。 曹操原本以为只是差一点,差一些而已,但是现在才意识到,他的骑兵,这里差一点,那里差一些,最终的结果就是和斐潜的骑兵差距了好大一截。 还有就是装备上的差距…… 那些闪耀着寒芒,在阳光之下,也是会让人感觉到透体生寒的武器装备。 壕哥的能力,古今中外都是让人无奈。 精良的装备加上精锐的兵卒,这在冷兵器时代,几乎就是几近于无解的存在。 而这一切,都成为了当下曹操眼前的阻碍。 因此幽州很重要,非常重要,不仅是冀州北大门,更是练兵场,虽然不见得可以如同当年公孙瓒一样再次训练出一个什么白马义从来,但是逐渐的让自家的骑兵追赶上骠骑麾下的那些骑兵,也是需要这么一块区域来保证的。 但是幽州很困难,非常窘迫,比曹操原先预料的还要更穷,更差。 『袁熙袁显奕……』曹操磨着牙,这显然要算在袁熙的头上,但是现在即便是将袁熙砍头,也不可能立刻改变幽州的问题,更何况袁熙还有用,也还杀不得。 因此曹操只能是亲自来擦袁熙的屁股。 对于曹纯上报的情报,曹操很犹豫,因为他理解曹纯对于那个新现骠骑之下赵云的商队的想法,毕竟斐潜的商队一般价值几何,曹操也是心知肚明,如果真的能够搞上几次,那么多少也可以暂时缓解幽州的窘迫。 但是曹操觉得,这个商队似乎有些问题,有一种阴谋的味道,虽然这个和骠骑斐潜的习惯不太相符,但是曹操闻到了这种气息,因此曹操思考再三,然后给曹纯派出紧急的信使,表示让曹纯暂且忍耐,不要妄动,以免中了圈套,同时也表示会让冀州尽量抽调粮草,转运至幽州,以解幽州匮乏…… 从河北冀州转运幽州,大体上都是走6地的,但是也要经过三条河流,一条是漳水,一条泒水,一条巨马水。 后世许多人只是知道界桥之战,但是却不知道还有个巨马水之战。当年袁绍在界桥之战后派崔巨业领兵围故安,久攻不下,粮尽之时不得不撤退,结果被公孙瓒派三万人追击,在巨马水大破袁绍军,杀七八千人。其后公孙瓒乘胜追击至平原,也才有了刘备平原令…… 当然,这个巨马水的胜利,也是造成了公孙瓒后来在易京拒不出战的根由之一,毕竟袁绍久攻不下之后咬尾追杀尝到了甜头,之后自然是觉得还可以再来一次,却没想到袁绍已经换了姿势。 如今,巨马水。 桥断了。 原本这里有一个石桥,但是年久失修,然后就断了。 在河畔上,几十名的民夫如同蚂蚁一样劳碌着,一座浮桥的雏形略微有了些形状。当然,距离成型,显然还需要很多时间。 曹操派往幽州的信使就被卡在了这里。 『船!调船来!』传令的信使跳下战马,满头大汗的在河岸上大吼,『何人主事?』 近处的一些民夫停下了手头上的事情,像是呆头鹅一样看着传令信使,一动不动,而远处的民夫依旧还在那边或是敲打木桩,或是夯土,呼喊声和敲击声此起彼伏。 『何人主事?』信使继续大喝道,见没有人反应,不由得上前抓住了一个民夫,瞪着眼珠子,『何人主事?』 『河里,河里咋咧?煮个啥?啥煮了?』民夫哆嗦着,『俺啥也不懂……』 信使放缓了语调,尽可能的不用豫州口音,贴近了冀州这里的声调,问了民夫,民夫才恍然大悟,然后指着前方的一个方向。 信使立刻上马急奔到了前面,然后左右寻找,找到了站在河边督促工作的官吏,『调船来!某要过河!』 督促造浮桥的官吏愁眉苦脸,『回禀上官,这里……没有船……』 信使不相信,指着官吏吼道:『如此要道,怎会无船?汝若有意阻碍于某,当为阻扰军情之罪!调船来,送某过河!』 官吏连连作揖,说道:『上官此言差矣,小的怎敢阻扰?是真没船了……之前运送粮草,都调走了,一艘都没剩下啊……』 『呃……』信使愣了一下。 如果说是官吏有意不调船,自然是这个官吏阻扰军情,但是如果真的是船都被调走了,那么也就不是这个官吏能力范围,当然也不能说是这个官吏的错。 『渔船!渔船也成!周边可有渔户,找个渔船来也行!』信使大声说道。 官吏腰弯得都快贴到地面上了,『启禀上官啊,这里……这里百里无人烟,何……何来什么渔船啊……』 袁绍和公孙瓒连番大战,不仅仅是滚皱了床单,也破坏了原本的生态,处在交战区域内的百姓早就要么被抓壮丁,要么死了,怎么可能还能在野外逍遥生存,甚至打造渔船来下河捕鱼? 『某要过河!』信使无奈,一把抓住了官吏,『某!要!过!河!!』 官吏哆嗦着说道:『上官若是急切……不如……泅过去?』 信使咬着牙,眼珠子转了几下,最终恶狠狠的说道:『何处水浅?』 即便是在后世,也有很多人是旱鸭子,下水就沉,更不用说长期居住在豫州的信使了,但是传递军情是有时间限制的,如果出时间,轻者罚,重者斩,所以当下也就只有泅过去了,虽然说冬日里面水位会低一些,但是同样的,冬日里面水也冰寒啊…… 即便是能游过去,也是没有时间来烤火啊,更衣啊,亦或是找个地方修整啊,必须接着赶路,然后再在马背上冷风这么一吹,这条命也就几乎是交代了,能不能活下来,就要看老天爷给不给面子了。 风寒,在汉代,几乎就是绝症。 信使咬着牙,忍着心中对于水的恐惧,将外袍脱下,然后再将竹筒包在外袍之中,没有油布,只能是借了官吏送过来的麻布再包了一层,悬挂在马脖子上,然后自己脱得光光的,在寒风之中哆嗦着下了水。 河水冰凉。 水流虽然不是很湍急,迅的带走了信使身上的热量,让其不由得哆嗦了起来,走了几步便是腿脚忽然一歪! 信使暗叫一声不好,连忙去抱着战马脖子,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虽然说马本身也有游泳的本能,但是战马毕竟只是奔跑的健将,这游泳的能力么,很是勉强,被信使一抱,也是身躯一歪,差一点也沉到水中去! 幸好战马挣扎着,加上冬日里面的河水,水面较低,水流较缓,这才有惊无险,缓缓的向对岸泅游过去。 信使尽可能的抱着马脖子,依靠战马的能力艰难的泅过了河去,但当刚站上岸边的时候,迎面一股风吹来,便是浑身哆嗦,连打了两三个喷嚏,连忙去取马脖子上包袱,准备穿外套的时候,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不知道什么时候,原本放在马脖子背上的包袱已经转了一个方向,变成了位于马脖子下方,而且正在往下滴着水…… 信使急急解开包袱,然后惊慌失措的看见包袱之中,不仅是外袍外衣等被浸湿了,连最中间的竹筒也被打湿了,连忙抓起竹筒用力甩了两下,企图将竹筒上沾染的水甩掉,却没想到在寒风中吹得手脚硬,再加上竹筒上有水,一个没抓稳,脱手而出,咔啦一声甩在了地上,『叩叩』两声就往河中跳去。 信使急急扑上去,双手将其按住。 幸好是竹筒,若是其他什么器物可能就碎了。 哆嗦着,穿上了虽然是尽力拧干,但是依旧潮湿的外袍,然后将竹筒收在怀中,信使在寒风中,咬着牙继续急急向前。 等到了渔阳得时候,精神一松,信使便是直接昏迷了过去。 渔阳兵卒一边救信使,一边急急将竹筒递送到了曹纯手中。曹纯拿起竹筒查看,然后就看见竹筒的封蜡,半边是完整无缺加盖着印鉴,但是另外半边的封蜡却裂开了一道口子…… 第1956章冀州风云,乱中求稳 邺城。 这一座曾经是袁绍骄傲的城市,现在准备迎接新的主人,曹操。 而跟着曹操而来的,则是一个消息飞快的流传而开,转眼之间将这个巨大的城市每一个角落的塞得满满的,然后不管是茶坊酒肆还是官衙吏房,街头巷尾亦或是居室小户。全都在传言,在议论,在惊惶,在气愤,在观望,在盘算。 曹操要在河北冀州设立考正,以考取士! 冀州原本是从龙之地,也是东汉历来受到特别优待的两个州之一,是刘秀家的根本,但是现在似乎成为了二等人。 骠骑人马厉害,邺城中人已然尽知。当年袁绍在世的时候,骠骑骑兵就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袁绍布置了一整圈,仍是留不下骠骑骑兵,后来又进攻太原上党,也是不了了之,所以冀州人认为,曹操打不过骠骑人马也是正常,但是既然都是打不过,那么自然应该是一样的,凭什么冀州这里,就要接受豫州派来的考正,而豫州本地则是有本地人担任考正? 这不公平! 曹操是怎样得到冀州的? 难道不是冀州人识大体,顾大局,通情理,讲文明,呃,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然后才投入曹操的怀抱之中的么?否则骠骑将军斐潜那边不香么? 结果现在转眼之间,好处没有见到多少,却一而再抽调钱粮,然后还来搞什么『考正』? 曹操要来邺城坐镇,难道只是为了看看袁绍老友的坟墓么? 冀州士族原本都是认为自己高人一等的,日常生活之中瞧不起这个也看不起那个,就跟后世里面一部分魔都土著一样,认为外地人都是下等人,可是现在自家身份地位受到了威胁,自然不仅仅是面皮上挂不住了,怒火也渐渐翻腾了起来。 老百姓们基本不清楚具体情况,即便是知道一二,也顶多是咒骂几句,不痛不痒。在冀州为官的官吏么,多少还顾忌头顶上的进贤冠,腰间的绶带官印,所以即便是有些什么意见也都掖着藏着,知道分寸,即便是知道内情多一些的,也不大会当众喧哗,顶多就是私下议论,可最容易生出事来的,自然就是那些原本每日里在冀州邺城闲得蛋疼的士族子弟们…… 冀州也是有着优良传统的! 春秋战国之时,在秦国还是羌戎,楚国还是蛮夷的时候,冀州之地,可是有着名闻天下的稷下学宫! 战国时期,齐国是东方大国,鲁国不但弱小,而且很快就灭亡了。战国时期齐国的文化圣地就是稷下学宫。它基本与田齐政权相始终,随着秦灭齐而消亡,历时大约一百五十年,随着稷下学宫的消亡,官学黄老之学开始流散六国,后由黄老之学的传承者张良、曹参等人帮助刘邦统一天下,造就了汉初的『文景之治』,为汉武盛世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被认为是黄老之学的又一次成功的政治实践。 所以冀州的学术氛围,一项都是领先于其余区域的。 而现在,居然还要『考正』? 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些冀州士族子弟,原本向来就都是自己是为国将来所储之才,自觉得就有指点江山的资格。加上年少者众多,觉得只要自己一旦得以用事,天下不足以平也! 加上临近冬日,出游打猎么,多少也是不方便,同时当下时代又不像是后世,有众多的娱乐项目,然后突然闹出这么一件事情来,大家顿时就拍案而起,当道议论起来。 当道诸公,给骂得狗血淋头。 当然,只是骂狗货而已,还不敢骂曹操。甚至有些人慷慨激昂到了万分,便叫嚣着要效仿先贤,准备叩阙上书,请天子出面,赶紧回复正轨。 总而言之,邺城之中因为这个消息散布开来,已然是沸沸扬扬,上上下下,都盯着审配父子,看能不能赶紧拿出应对的法子来! 人心浮动,近几年来,已经是臻于极致。 在袁尚出奔之后,审配也无力坚守,也失去了坚守的理由,当时在曹仁武力胁迫之下,最终也只能是投降。为了表示对于冀州人士的安抚,曹仁也按照曹操的交代,让审配继续担任邺城令,只不过当下邺城令和之前的邺城令,还是有很多区别的。 市井当中扰攘不已,说得千奇百怪,什么样的都有。 审配当然也明白其中奥妙。 对于察举制的问题,其实大汉以来,各地官吏心中都清楚。只不过很有默契的并没有太当一回事而已,或者说,这个后门正好留给自己使用,毕竟若是将权柄全数都交给天子,那么士族还怎么混? 人才制度改革,汉代也不是没有尝试过,就连光武帝刘秀,一开始也是想要做一些变动的,但是事情闹大了之后也不是只能收手?远的不说,孝恒帝,孝灵帝不也是尝试着做了些变化? 如今曹操入主冀州,又要搞这个动作,在审配等冀州人士眼中,这种政局文章看起来似乎是为了朝堂,为了社稷,其实看起来更多的是压制和分化! 有资格参与此局的诸人,自然都在暗自观望,私下往还相互奔走。至于这种政策是不是有利于将来,是不是对于国家有所裨益,呵呵,这些并不是冀州士族第一时间考虑的问题。 这也不能全部都怪冀州士族。 毕竟从党锢之乱开始,权柄的纷争已经蔓延到了大汉的每一个角落,如今空前混乱的局面,更是导致所有正常的国家理念在不断崩塌,所谓当下在许县的那个天子,更多的是一个名号和象征,谁能掌握更多实权,谁才是真正的『大汉天子』。 在这样的局面之下,曹操和荀彧布的举措,自然而然的就被认为是曹操荀彧等人,这些该死的外乡人,想要全面控制和压榨冀州的征兆…… 邺城之中,这几日气氛都绷得紧紧的,所有人都预感到有一场大风波正在酝酿当中,可谁也说不准,这场大风,究竟会吹向何方! 审配缓缓的在家中院子里面走着,头和胡须几近于全白,虽说岁月不饶人,但是审配当下的苍老,并非是因为自身,而是多种因素的混合。 当初袁尚的举动,简直就是一种背叛,让审配痛苦不堪,邺城城破之时,审配简直就是万念俱灰,甚至想要自刎,当然,没自杀成功,但是也大病一场,几乎呜呼哀哉。 如今审配身体上的病大体上是好了,心病却难医治。打个比方来说,审配就像是一家袁氏公司的合伙人,付出许多,虽然不至于呕心沥血的程度,但也是费尽心机,结果到头来不仅是没有收益一场空,差点把老命搭进去不说,最为关键的是还被自家老板出卖背锅的那种…… 审配缓缓的走到了院门之处,在院门外的审荣忙不迭的拱手见礼,说道:『侄儿参见叔父大人……』历史上审荣主动打开了城门放了曹军入城,而现在是袁尚干了原本审荣做的事情。 审配有气没力的点点头,然后示意审荣跟上来。 两人一前一后缓缓的走着,周边的侍从都离开得很远。 审荣犹豫了一下,又上前趋进了一步,问道:『叔父大人见召侄儿,不知何事?』 审配叹口气,语声显得有些微弱的说道:『如今汝也是入仕,怎得如此沉不住气?有何事情,当坐而详谈,何急于一时?』 审配这般说,审荣自然不敢说什么其他意见,连忙恭恭谨谨的跟在审配之后,甚至在走上厅堂台阶的时候,装模作样的也搭了一把手,做足了纯孝的模样。 等到两人进入厅堂之后坐定,审配缓了几口气之后,才看着审荣说道:『今日邺城之中,纷乱议论之事,汝可知晓?』 虽然说审配依旧保持着『邺城令』的名头,但是实际上谁都知道审配当下已经做不了什么主事了,所以有什么事情,都找曹操指派的所谓『邺城丞』夏侯衡来办,所以审配几乎等同于赋闲家中,自然也顾不上审荣这个侄子,而审荣之前才获得了些权柄,现在全数失去,又正是青壮之时,那里能够忍受得住,自然是想尽办法钻营,企图重新起复。 然则现在当道之人,都是曹氏一派,那里愿意搭理他? 审配没有实权,又不能说将自己的位置给侄儿罢?而从豫州调配来的各层官吏,显然更愿意用豫州人,从哪个角度而言也不可能去给审荣什么职位,所以纵然审荣一再奔波,这么些时日下来,依旧是毫无结果。 见审配问,审荣心中念头急转,恭谨的回答道:『侄儿如何不知晓?如今城中议论纷纷,皆言「考正」不正,其为以抑冀崇豫也……』 审配慢悠悠的又问:『既然如此,汝意何为?』 审荣仔细想想,知道审配这是在考校自己,甚至觉得这是审配准备做一些什么动作的预兆,也隐隐约约觉得,自己赋闲日子不会太久了,所以回答得就加倍的小心翼翼,『侄儿以为此事多为不妥……司空将至,如此纷乱,岂不授人以柄?若是闹将起来,免不得……只不过如今朝堂之上,多为曹氏夏侯氏……也是难免非议……』 审配点了点头,对于审荣的车轱辘话,倒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不满,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如今曹公用兵,自然要用钱财粮草……如今其余地方是腾挪不出来了,就指望着冀州此处……故而「考正」一事,既于人,也于财也……』 审荣恍然,眼珠转悠两下,『叔父之意是?』 审配看了一眼审荣,然后缓缓的说道:『值此之际,混乱纷争,且不可贸然而动……』 审荣却是一愣。 这是几个意思? 审配当下虽然说还当着『邺城令』,但是境遇已经是差别极大。毕竟当年在袁绍之下是什么身份,袁尚之时又是如何,而现在么…… 然后审配的意思是不要妄动?都已经这样了还不动?等死么? 审荣砸吧了一下嘴,将头低下,只觉得心中凉。 可是自己又有什么法子?心头难受了一阵,才勉强故作轻巧的说道:『既然如此,便是……旁观就是……只不过如此一来,岂不是让曹氏夏侯氏占尽了便宜……』 审配摇了摇头说道:『倒也不全是……如今曹公欲移治邺,便是欲借冀州之力……然用与不用,亦是两可之间……』 审荣忍不住问道:『这是为何?』话才出口,审荣便觉得自己又问了一个蠢问题。 曹操自然会犹豫。 换成谁,可能都会犹豫。 冀州豫州,相斗相争,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了。 之前曹操基本盘都在豫州,用豫州人也就是自然,现在偌大一个冀州,若是还用豫州人未免就有些过分了,可是要用冀州人士,曹操未必放心,所以按照审配的解读,这『考正』其中也有敲打冀州的意思。 审配说道:『不论如何,曹公终须有断……届时自知……』 审荣终于有些不耐烦了,今日是审配的将自己召来,然后谈来说去,竟然就只是什么都不做?等曹操最后来再说的意思?要真的等曹操来了再做一些什么,不就是什么都吃不到热的了么?既然如此,不如去休,且看看有没有什么别的门路可想。 此事必然冀州之中有人谋划,难道我就不能浑水摸鱼,从中多少捞个一个位置,多一些好处? 于是审荣勉强一礼行下去,竭力维持着恭谨的态度。『叔父大人,今日所教,侄儿受益非浅。如今邺城局面,得叔父良言,便是越清楚明白了。侄儿近日定然谨言慎行,少牵扯进眼前乱局当中。叔父大人料也是倦了,早些休息罢,侄儿改日再来省事躬亲……』 审配哼了一声,举手点着审荣:『汝何时才能沉稳些!遇得大事,当有静气!老夫已经是风烛残年,还能撑得许久?若不谨言慎行,又怎可维护审氏一族?』 审荣头一低,默不作声。反正他平日也没少被审配数落,所以也就习惯了,对这种话已经毫无感觉,只是表面上做出一个态度来而已。 审配叹息一声,轻声说道:『曹公既来,定要用人……然此事若是替冀州出言,必然得恨于曹公,若是支持「考正」,又会得怨于乡土……且稍安勿躁,自有分晓……』 审荣抬起头来,脸上显然有些喜色,『叔父之意……』 审配却闭上了眼,什么也不说了。 审荣这才心中有了些底数,欣欣然告辞而退。 审配看着审荣离开,脸上显露出明显的疲惫之色。考正之事,对于当下朝堂内外,明显就是一个巨大的震动,当下曹操治下,暂且僵持住的各方势力定然会借此重新洗牌,各方势力都憋足了劲等着最好的机会全力开始争斗。 而自家侄儿么,野心不小,能力却不大,若不提前叫来提点一番,要是被人顶出去,卷进了风波之中,怕是连骨头都剩不下来! 『就如此罢……』审配轻声念叨着,『亦如此罢……』 审配往远方望去,只见北方阴云如晦,层层叠叠,『寒冬将至啊……即便是熬过此冬,来年可是今朝乎?』 审配将审荣的躁动暂时压制下去,但是其他人的纷乱,却丝毫没有停止,从城中到乡野,越来越多的人参与到其中来,对于考正制度表各种不同的见解,也让整个冀州更加的风云动荡起来。 大汉作为一个国家,已经运转了三四百余,虽然说统治阶层或许昏庸,或是无能,但是能维持王朝三四百年,自然也有其惯性存在,而这些惯性,就是在上层人士之中,在这些既得利益者所维持维护的法度之中。 虽然说当下经过恒帝灵帝的折腾,西羌黄巾的动乱,董卓袁绍等人得纷争,大汉的统治已经摇摇欲坠,不复当初,但是不代表所有这些人立刻变成了傻子,智商随着动乱就开始退化,相反,这些人会在纷争之中更加的嗅觉敏锐…… 曹操一行,也距离邺城越来越近。 很多人都知道,等到曹操正是进入邺城的那一天开始,豫州和冀州的纷争就将正式拉开序幕,而这一次的相争,和之前袁绍之时并不相同,甚至可以说完全不一样,因为这一次,冀州一开始就落在了下风之处,想要扳回一局,甚至压过豫州人士一头,那么自然要有一些谋划和策略。 曹操端坐车上,闭着眼,任由车辆行进之时的颠簸,晃动着自己的身躯。 正常来说,曹操现在应该是在许县,准备新年的到来,等到来年开春,新的一年大体事情都已经安排妥当之后再来冀州。 可是,曹操自己知道,没那么多时间等这个等那个了…… 骠骑将军斐潜再一次在西域获得了胜利,就像是紧箍咒一样又在曹操脑袋上缩小了一圈,让曹操头疼不已。 所以当下,只能是乱中求胜,先乱后稳! 『主公,现距邺城二百里……』 曹操睁开眼,细长的眼眸当中寒光毕露。骠骑那家伙烦躁于某,某现阶段确实是拿他没什么办法,但是尔等之辈,呵呵,某倒是要看看,有谁会跳将出来?! 第1957章科研开发,工匠后续 风声呼啸。 从北方吹向南方,带着凌冽的气息,席卷华夏大地。就像是斐潜的一举一动,改变了华夏的许多风貌。 汉代持续三四百年,但是实际上汉代对于铠甲的研究,并没有多少的进步,至少比起春秋战国来,就像是后世水果机的有加s的型号和没有s的型号一样,不详细看根本看不出有什么显著的变化来。 因为从春秋到战国,一直到汉代,其实华夏在技术上是领先于四周的游牧民族的,以及周边番邦,所以即便是汉代先后和匈奴鲜卑西羌百越打了好几轮,但是对于铠甲的改进需求,并不大。 已经形成技术压制了,自然就缺乏一些原动力。就像是垄断到了最后,都会拒绝新技术的更新,企图用换壳来糊弄一样。 而给汉代技术,尤其是兵器铠甲技术展吹进了新鲜且凌冽的寒风的,就是那个『败家子』斐潜。 汉代,是最早证明有完整铁甲的朝代。注意,是完整的铁甲,而起有实物。虽然后世也掘到了战国时期的铁头盔,或者称之为铁兜鍪,但是并没有一并现完整的配套的铁制身甲。当然不是说战国时期就没有掘出现过身甲,但是那些要么是皮的,要么是铜的,要说完整的成套的铁甲,最早的,就是汉代了。 得益于汉代有大量陪葬的传统,所以流传下来的铠甲有很多,后世大概掘出有七八件完整的,比如刘胜的那一套…… 七八件也算多么? 不好意思,这个数目真的算是很多了,毕竟华夏王朝更替,但是除了辫子朝最后留下来了一些之外,其他的朝代,能找出七八件成品的,还真不多。 汉代原本的铠甲,其实大同小异,从结构上来说,这些盔甲包括身甲和肩甲两部分?其中身甲的覆盖部分包括胸腹和胯部?部分身甲上还装有保护脖子的盆领,肩甲的覆盖部分就是整个大臂?肩甲又分两种?一种是披膊型,一种是半袖型。 不管身甲也好?肩甲也好,都是由锻打后的铁质甲片缀连而成的。一种是椭圆形的小甲片?一种长方形的大甲片?无论是小甲片还是大甲片,都是用绳子缀连成甲的。 然后到这里,便是汉代铠甲的最终版本了。 顶多为了区分身份,会在铠甲上镶金镀银什么的?或是敲打出一些纹路?和屌丝用品拉开差距…… 后来么,就忽然多了一个极其怕死的,呃,注重于技术的斐潜,开始从内到外对于汉代铠甲做出了巨大的推动?以至于当下铠甲技术猛地跃进,几乎贴近到了唐代。 当然?真正距离唐代大规模明光铠的普及,还是有一定的差距的。 因为斐潜对于铠甲方面的大方?所以不可避免的就出现了一些问题。 比如造假。 整体上来说,斐潜对于工匠的态度还是比较优厚的?甚至可以调拨一定的资源进行倾斜?比如马钧需要制造车轮船?对于需要的物资和人力,斐潜都会在尽可能的范围内进行满足,然而这样的待遇,使得一小部分人开始有了些坏心思。 毕竟要真正的做到创新,是很难的,但是要造假么,似乎就不是那么困难了…… 斐潜也没有想到过,竟然在汉代当下,也会遇到了和后世那种差不多的『科技以换壳为本』的事情。 现阶段,对于斐潜麾下大量装备的札甲来说,最为麻烦的,就是防锈问题。 对,不是防御的问题,而是防锈。 防御力上,斐潜已经经过了很多次的研究,华夏在铠甲风格上,因为多种复杂地形混合,各种战争均有的情况下,西欧模式的全身板甲,看起来威猛,防御力也强大,但是并不适合华夏兵团作战。 要说防御箭矢的顶级装备,自然是锁链甲,防御刀枪刺砍,自然是板甲,而对于蕴含强大力量的重武器,说实在的,在纯粹的力量面前,是难以全部都依靠铠甲进行防御的。 札甲几乎就是当下最为完美的铠甲了,对于弓箭,刀枪,都有一定的防御力,造价相对便宜,制作工艺也成熟,最为重要的一点是士兵维护起来也比较简单,甚至不需要特别安排工匠,士兵自己都可以进行处理。 但是除锈,依旧是一个很啰嗦的事情,尤其是在春夏之交,梅雨季节,兵卒经常干的事情就是拆甲片,然后打磨,上漆阴干,装备回去,然后过两天容易摩擦掉漆的地方接触外界空气的地方又开始生锈…… 正是因为如此,斐潜向制铁的工匠布了一个长期的任务,就是研究合金,特别是不锈钢系列的合金,当然,斐潜也知道想要在汉代制造出不锈钢,或是类似于不锈钢的材料是不可能的,但是并不能因为汉代当下不可能,就不去研究他,至少,在研究过程当中留下来的各种经验和配方,说不得就可以为后世王朝提供更多的冶金经验。 或许后世的华夏就因为斐潜的提前合金研究,先迈出了好几步,走在了世界领先地位呢?所以这个任务其实斐潜并没有抱着多大希望有人可以在汉代完成,而是蕴含着一些穿越者的恶趣味在内的…… 于是乎,当手下的工匠之中,有人禀报说其现并且成功制作出了一种不会生锈的金属的时候,斐潜就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 『这便是不锈之金?』斐潜看着眼前已经用皮索勾连系好了的,明晃晃的一大片札甲,然后再看着眼前的那名工匠,似笑非笑的问道。 这很有意思。 札甲呈现出亮色,表面很光滑明亮,在阳光之下烁烁生辉,确实是看不到半点的锈迹。 工匠伏地应答:『正,正是……』 斐潜细看了片刻,然后笑道:『此物何来?』 工匠回答道:『小人,小人……将银熔而入铁水,相汇而得此物……面如银,实如铁,即便是不用漆,亦不易锈……』 总所周知,银么,氧化倒是常有,变黑也是常见,但是对于腐蚀的抗性还是很强的,所以如果真的是银铁合金,倒也的确有一定的抗腐蚀性,虽然强度比不上不锈钢,但也是很不错的合金材料了。 但问题是…… 斐潜哈哈笑了两声,然后沉声说道:『果真是以熔银而得?非锻而覆之乎?』 工匠头上渐渐生出了汗珠,滴落在地面上。『小的,小的……果真是如此……』 斐潜嗯了一声,然后对着黄旭示意,『将此甲拆出来几片,将其斩断!』 黄旭立刻上前,抽出刀来,然后割断了甲片上相互勾连的皮索,取出了几片亮闪闪的札甲甲片,然后置于石上,猛的一刀砍下! 银质本身偏软,所以这个所谓的『银铁合金』很容易就被砍断了。 斐潜取过断成两截的甲片,然后看了一眼,冷笑了一声,径直丢在了工匠面前。『此便是银铁融汇之物?』 半截甲片叮当落于地面,稍微弹跳了一下便横在了地上,断口之处可以明显的看到外层和内胎的区别…… 工匠瘫软在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拖出去!』斐潜挥了挥手,『相关人等,皆按律处置!』 几名兵卒冲了上来,将这个工匠像是拖死狗一样给拖了出去。 液态化的银和铁,是根本不会相互融合的!所以所谓在铁水之中注入银也好,或是在熔化的银当中加入铁水也罢,是不会相互结合形成合金的。银铁合金是要在特定的条件下才能制作出来,汉代根本不具备这样的条件。 斐潜甚至不用询问动机,多半是工匠以此名头,领用了不少银子,然后制作出这样的一个所谓的不会生锈的『银铁合金』来填补所谓的『损耗』,然后手下官吏也不清楚其中奥妙,甚至没有详细甄别,就当成是绩效给上报了…… 斐潜微微皱眉。这就是专业不对口的问题了,现如今大多数官吏都是出身经书之家,根本不懂得什么工业工艺之类的东西,而基层若是有意蒙蔽,然后一个疏忽之下,就很容易出现这种问题,要不是斐潜有一些后世知识,说不得就相信这个是什么真的『银铁合金』了。 所以…… 考试罢。 业务考试。 不过,这个还要再等等,至少等『大赦』的问题确定下来再说…… ……┐(?~?)┌…… 曹操那边,兵卒自然是同样要用铠甲的,所以也有铠甲的问题。 曹操在承受了好几次的斐潜欺凌之后,也是『粪图强』,觉得自己不能再承受这种非人之痛,也不能成天找斐潜商队去获取那些明显次一等的铠甲,于是在曹操的脑海之中,就觉醒了『自主』两个字。 铁匠,自家不是没有,铁矿,自家也是一样有,那么还有什么问题? 自主研搞起来! 曹操在财政紧张,甚至有时候都要勒着裤腰带的时候,调拨了接近三百万钱,让许县工房,研,或是仿制骠骑斐潜的铠甲系列。 从士兵到将校,从筒袖甲到明光铠,尤其是斐潜以及那些高级将领穿的那一套,据说看上去沉重但是穿上却觉得轻便的特殊铠甲…… 现在么,在许县的工房之内,主持铠甲研究的官吏满头是汗,几乎都要将眼珠子突出来,咬着牙,脸上横肉不停的跳动着,盯着跪拜在前的另外一名工房小头目,『你说什么?又……又断了?啊?!』 拿研究经费的时候很爽,花研究经费的时候也很爽,但是要拿出研究成果的时候么…… 想要一直爽,就必须多少拿一些东西出来,尤其是骠骑那边的高级铠甲,从曹氏到夏侯氏,多少将校心心念念的,现在如果说表示研究不出什么成果来,那么结果就肯定不会有什么爽可言了。 主持铠甲研究的官吏,甚至开始觉得自己后脖子上凉,就像是一把斩刀架在了脑袋后面一样,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脖子,摸出了一手的冷汗。 『你知不知道?铠甲搞不出来,你我都是死罪!』官吏一把抓住小头目,扯到了自己的面前,『老子也没少分润给你,你在许县城东那套院子怎么来的?啊?现在你跟我说支撑又断了?!你让老子怎么去交代?!』 汉代铠甲,大部分的重量都是压在肩头上的,可以想象成套着一个露着脑袋的铁麻袋,也就是说几乎所有穿铠甲的人,都等同于挑着担子在和旁人打架,对于肩膀来说的压力非常大,因此汉代形容武将,动不动就是『臂力过人』,『双臂有千斤之力』云云,毕竟要求就是如此,臂力小一些的,别说还挥舞兵器了,穿上铠甲都不一定能直得起腰来。 而斐潜的高级将领的铠甲,却在铁甲内部,加了一层的钢铁支撑结构,大体上可以看成是一个建筑物的钢筋水泥框架,而那些后来添加的甲片砖墙什么的,重量可以由这一个结构分担,然后解放双肩的负担,将其中大部分的压力转移到腰部去。 很显然,这样的改动之后,就立刻极大的提升了双肩的灵活度,同时因为重心的降低,虽然整体重量比原先没有内结构的铠甲还要更重一些,但是穿戴起来之后,却会感觉更加的轻松,坐在马背上也更沉稳。 这也是斐潜麾下,许多骑兵将领勇猛过人的一个辅助的原因,毕竟原本铠甲压力点在肩头,在马背上稍有晃动,就会导致平衡改变,而现在主要受力点在腰间,上半身晃动所形成的平衡影响自然就小很多。 这个内部结构么,说起来简单,但是做起来不容易。 就像是建房子,许多人都知道要钢筋水泥打框架,但是具体要用多粗的钢筋,用什么标号的水泥,然后怎么搭建框架,就完全摸不到头脑了…… 即便是拿到了成品,想要仿制,也不容易。 就像是当下的许县工房。 当然,在仿制之前,从高层的曹氏夏侯氏,到中间层的工房管事,大多数都认为这没有什么,不就是照着葫芦画瓢么…… 现在这个瓢,却歪了。 明明按照斐潜那种铠甲的样式,搞出来的仿制品,可就是穿戴不久之后,其中的内支撑就会产生裂纹,进而断开,就像是后世的某虎,上路就瘸腿…… 小头目哭丧着脸,『要不,要不再试试?』 『再!试!试!』工房管事气急败坏的将小头目推倒在地,然后一脚踹了过去,喊一个字踹一脚,踢了三四下之后才气喘吁吁的说道,『某已经答应曹将军,明日就要呈上去了!还怎么试?啊?用你我的人头去试么?』 小头目不敢喊痛,连忙又爬回来跪倒在工房管事的腿下,哭丧着脸,『要不……再拖延几日……』 工房管事也是身心俱丧,皱眉摇头,叹息一声,『拖不下去了,必须要给……主公今岁年末,要封赏诸将,这铠甲……便是其中封赏之物,不可或缺!怎么拖?你告诉我,怎么拖?』 小头目闻言,浑身瘫软,烂泥一般。 工房管事眼珠左右转动,最终咬牙说道:『为今之计,唯有……』声音越说越低,然后几近于无声。 ……(*–-)?o_o||…… 曹洪哈哈大笑。 『好!好!做得不错!做得不错!来人!取某兵刃来!』 一边笑着,曹洪一边穿着铠甲走到了院中,活动着双肩,『确实轻快不少!好!好!谁说某曹家无人,不也是研制出来了么?!哈哈哈,好!』 工房管事谦卑的低着头,陪着笑。 曹洪取了兵刃,然后在院中挥舞起来,一边舞着一边笑,显然很是高兴,过了片刻之后,便是收了架势,将兵刃扔给了护卫,走到了工房管事面前,拍了怕管事的肩膀,『不亏是某曹家良驹,辛苦了!』 『这是下官分内之事……』工房管事低着头回答道。 『嗯……』曹洪左扭扭,右扭扭,上摸摸,下看看,忽然说道,『能不能在这里,加个腰环挂钩?』 『腰环挂钩?将军是要挂兵刃么?』工房管事问道。 曹洪摆摆手,说道:『挂兵刃么,也可以,不挂兵刃的时候,也可以挂点其他东西……比如,酒葫芦什么的……』 工房管事吞了一口唾沫。 『怎么?做不得?』曹洪问道。 工房管事连连弯腰应答道:『没有!可以,可以做得!』别说挂酒葫芦了,就算是要在铠甲上腾挪出一个位置,放一个茶海,头上再顶个茶壶都行! 必须得行!不行也要行! 曹洪显然很满意,毕竟多加了这样一个挂环挂钩之后,这一件铠甲似乎也有了他的一部分创意在内,就像是也在这个铠甲多增加了一些参与度似的,不再是毫无关联。 曹洪招呼护卫,准备将铠甲脱下来,让工房管事拿回去,毕竟这一件铠甲是『试做品』,严格上来说还不是属于曹洪的。 『将军,这个……』工房管事低眉顺眼的说道,『将军若是喜欢,便留着就是,不用还给在下了……』 曹洪动作一顿,『如此,怕是不好罢?』 工房管事连声说道:『如此正好,正好!将军可以试用此甲,若有什么不妥之处,小的也好修正……』 『哦?这样啊……』曹洪笑眯眯的看着工房管事,『如此,某便担此重责了!好!好生做事,待年终功赏之时,好处少不了你的!』 工房管事连连应答,然后表示告退。 曹洪看着重新悬挂在武器架上得铠甲,左看看右看看,显然心思已经不在工房管事身上了,随意的摆了摆手…… 工房管事弯腰行礼,头都快贴到地上,恭敬的撅着屁股向后退了几步,到了门口之后才转身离去,等走出了曹洪府邸,工房管事脸上维持的笑容才渐渐的一点点消退,然后忧心忡忡的重新低下头去,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第1958章冀州贤良,再读盐铁 在邺城左近的栗氏坞堡之中,一场不大的宴会,正在花厅当中举行。 这次只是家宴,根本没有外人参与,更没有什么头面人物济济一堂的繁盛热闹,座中就寥寥两人而已。 一人是栗攀,另外一人则是栗成。 两个人是冀州人事,也算是清流士大当中的一份子,虽然说并没有在袁绍麾下担当什么显著的职位,但是因为声名不错,和冀州其他的士族子弟也有不错的关系,所以比起那些『沉迷于仕途『的田丰审配来说,似乎还显得更加清高一些,可称之为冀州之贤良,所以这一次袁绍倒台,栗氏无形当中似乎就不仅没有受到多少影响,甚至还因此地位略有提升。 毕竟不管是田氏还是审氏,都是袁绍之下的重臣,所谓大船难掉头,因此曹操当下入主冀州之后,反倒是栗氏这样没有抱袁绍大腿的,当然会成为香饽饽。 之前说过曹操各种坏话,跟曹操有过敌对的,自然是躲在自家之中,惶惶不可终日,然而像是栗氏这样的,反倒是宾客盈门,往来不绝,很多人都认为这一次栗氏果然是深谋远虑,竟然早早的看出了袁氏不可长,然后熬到了现在,迎来了新局面。 然而栗氏兄弟二人,严格说起来也并非是亲兄弟,而是族兄弟,心中却是知道,当年并非是栗氏清高不去跪舔袁绍,而是因为当时栗氏没田氏等人技巧好,舔得不到位,然后没抢到位置…… 当然,这些事情,栗氏兄弟二人自然绝对不会承认。 这家宴陈设简单得很,一人一席独座,几案上除了酒水,就是干果,也没有什么七个碗八个菜,更无满堂歌妓乐舞,反正兄弟二人心思也不是在宴会上。栗攀沉着一张脸坐在几案之后,袖手也不饮酒,只是皱眉沉思,而栗成则是拿着一个酒杯,浅浅的啜饮。 『酒凉难饮啊……』栗成缓缓的说道。 栗攀瞄了一眼栗成,没有真的就认为是栗成在抱怨酒水温度,而是知道栗成以此代指,所以微微的叹了一口气之后,说道:『酒凉了可以热,但是热了之后,却得饮,再想要冷暖随心,自是难矣……』 栗成哼了一声,说得也是直白了一些,『如今天下唯有斐曹可论,然如今眼见曹氏入主冀州,若再无当仁不让之慨,怕是也就此碌碌无为了!』 『怕就是……』栗攀沉吟着,『若是将来……曹氏宛如袁氏……』 『如今朝堂纷乱不定,社稷波折难平,』栗成朝着南方拱了拱手,说道,『天子尚且不知将来,吾等之辈纵然烦忧,又能如何?且不如先顾得当下罢!话说回来,若是真是……大不了再如审氏一般,多少也能有个闲暇富贵……』 都是族内的兄弟,所以说话也是直白。从大了说,作为大汉士族,多少也是想要做一些事情的,当然,党争什么的也是少不了,顺带给自家的家族增加利益更是理所当然,要不然怎么称之为『家天下』? 冀州和豫州,可以说是当年党锢之祸的最大受害者,但是也是受益者。汉孝恒帝和汉孝灵帝两个皇帝,也是一度想要成为中兴大汉的强势皇帝,只不过么…… 到了现在,虽然说士族子弟确实是彻底的击垮了宦官和外戚,但是同样也击垮了大汉王朝,尤其是原本代表着士族士大夫利益的袁绍袁术袁氏兄弟相继垮台之后,大汉王朝明显变得半身不遂,甚至向全身瘫痪迈进。 士族子弟原以为大汉另外两根拐棍碍手碍脚,想方设法的将其搞瘸搞残之后,猛然现自己也是独木难支…… 然后到了现在,很多人就茫然了。 如果说,曹操能够像是历史上那样,权倾河北,那么冀州士族也自然是没有什么话说,转身投入曹操未必温暖的怀抱求爱求怜惜也是理所当然,可是当下,大汉政局之中,不仅有个曹操,还有个斐潜。 这就比较麻烦了…… 栗攀和栗成的矛盾就于此。 天子刘协是暂时指望不上了,即便是现在确实是坐在天子宝座上,但是大家都知道,特别是进来生的一系列的事情,让许多士族看清楚了,这一位的天子,其实也没有什么大本事。 当然,这样的皇帝也并非全无好处,至少这样的皇帝,就等同于所有的权力都会落到士族身上来,也不可能会出现当年党锢的问题,若是真有权臣镇得住场面,说不得大汉的国势还可挽回! 大汉末世,原来三四百年来运转平稳的制度,似乎都开始崩塌,在这其中,君权和相权也是失去了平衡,一切的一切都需要重新确立,重新制定,但是在确立和制定的过程之中,利益又是牵扯其中,纠缠在一起,显得越的纷乱。 半晌之后,栗攀才说道:『曹氏前来,就能成事么?』 栗成轻笑道:『不是尚有你我么?如今曹氏新至,当稳定人心,自然是当寻千里马也……届时抚慰冀州,得掌大权,还怕将来无缘立于槐堂之下?』 曹操刚到邺城之时,也就是栗氏最佳时机,而之前突然的宾客盈门,不也正是很多人看到了这一点,特意前来先打个埋伏的么?如果说栗氏继续闭门不出,那么这虚假的繁荣就不可能落到实处,这些『宾客』自然很快就会去其他的地方做客了…… 所以栗成说的急切,说的直白。曹操需要在冀州安抚人士,自然需要借用冀州本土力量,兵事民事都需要特别安排,如果说能在其中摄取一部分的权柄,那么几乎就等同栗氏一举登上了当年袁绍之下的田氏的地位! 有了地位之后,说得再诛心一些,即便是曹操将来不敌斐潜,到时候再倒向斐潜那一侧,也不是什么说不过去的事情…… 栗攀依旧有些迟疑,说道:『然「考正」一事……』 栗成淡淡一笑,『「考正」,便是持中而为就是,又有何难?』 虽然栗成说得轻巧,但是兄弟二人都知道,这个事情很难办。 对于考正,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一项制度,很难说一定全数都好,或者全数都不好,就像是王莽改制,本意也是好的…… 有真才实学,并且有时名门之后的,自然对于考正可有可无,甚至觉得考正可以将那些滥竽充数的家伙清除出去,但是对于那些只有家室,然后平日之中跑马走狗架鹰斗鸡的,自然是一万个不愿意。 对于寒门旁支而言,也是喜忧参半。喜的是终于可以凭借才能而『考』,但是忧的又怕结果又被『正』了下来…… 冀州初定,必然是需要着重安抚,否则曹操也不会亲自前来邺城坐镇,并且冀州向来人文繁盛,士族子弟更是众多,如果不能压得住,那么必然生乱,所以曹操想要各方面满意,也就必须分好赃,栗成就想要成为这一把分赃的刀,然后即便是不能偷偷给自家多切点下来,刀面上多少也能沾染一些油水么…… 为政之道,当得一碗水端平。有好处大家一起分享,省得将来心存怨愤。 栗攀微微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说道:『然考正一职,多数为河南子出任……』 栗成笑道:『这有何难?先坐壁上观就是,且看水浑!』 栗攀思索良久,最终默然,显然已经同意。 ……(*ェ′*)d(·`w′·)…… 许县,皇宫大殿之上,刘协坐在正中,荀彧坐于下。 『荀爱卿,如今三司府库,又得多少积储?这新增「考正」一职,又是用三司俸禄,亦或是各地自出?』 因为曹皇后的关系,刘协和曹氏的关系似乎亲密了一些,所以对于朝堂之中的事情,刘协也略微有些变化。随着刘协的年龄增大,这些年来的处境,使得刘协比起汉代其他皇帝而言,帝王心术也是略有进展,虽然不能说达到炉火纯青的程度,但是至少比起那些什么都不懂,什么话都说不明白的皇帝要好上了非常多,就像是方才的那一句话,也是问到了点子上。 官员么,当然是要有俸禄的,拿了朝堂的俸禄都不一定为朝堂说话,更何况那些连朝堂俸禄都拿不到的了…… 汉代二元君臣统治结构导致了很多官吏实际上供奉的不是刘协这个代表了大汉的皇帝,而是给他放俸禄的地方官吏,所以如果说考正是由中央朝堂来俸禄,自然还可以将控制权握着,若是归于地方,怕是也就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在丹阶之下,荀彧沉吟一下,作为曹操的大管家,也自然对于当前所有的数字清晰认知,刘协垂询,略微整理一下,就恭谨开口答复道:『虽说正值冬日上计之时,然各地纷乱,所贡之算,实则未至也……如今唯有司空府库之中,存余金银铜钱计五百一十万,绢布器皿等若干……然则冬日,正当治水之重,故而欲拨八十万钱治理冀豫各处水渠,另有都门各路兵卒军饷,亦待放……此外,还有许都之内,大小官吏薪俸津贴,亦需开支二百余万……』 若不是曹操坑了乌桓人,光支付那些雇佣军费,怕不是荀彧当场就会破产! 即便是如此,曹操治下还是很窘迫,看起来似乎还是能结余个几百万钱,但是荀彧知道,这数值也是空的,因为新春还要支出…… 停顿了片刻,荀彧端端正正的又说道:『至于考正一职,归于司徒之下,所领俸禄,皆出于中……』 『可是司徒……』刘协皱眉说道,『空悬已久……』 『启禀陛下,刘子高德高望重,才学兼备,可任此职也……』荀彧说道。 『刘子高?』刘协沉吟着。 刘弘,字子高,当年董卓入京的时候,担任光禄勋,然后也任职过一个很短时间的司空,就被董卓以『德不配位』的由头给罢免了。 刘协似乎想起来,这个刘弘,似乎是南阳人。 作为君主,两个重要的权利,一个就是人事权,一个就是财政权,然而很遗憾,刘协两个都没有,只能干问着,多少沾点边而已,所以对于荀彧提出来的这个司徒的人选,也没有多少的建议权或是否决权,在停顿了片刻之后,刘协才说道:『或可也……』 『陛下圣明。』荀彧没有多少感情的回答道。 刘协又是沉默了片刻,不管心中转着怎样的念头,但是这个天下依旧还是刘家的天下,虽然知道自己的话其实不管用,但是如果连问都不过问了,那么还怎么叫做刘氏的天下,刘家的大汉,还不如直接改成了曹氏更干脆些,所以刘协还是动问道:『……财货多年一来,皆是短缺,不知爱卿可有良策?』 任何事情都要用钱财。 荀彧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有些沉痛的回禀道:『微臣有负陛下厚望,治理国家财计,涸竭如此,实有罪也……』 这个财政的问题,不仅是刘协困惑,就连曹操和荀彧,都有些头痛。 为什么骠骑将军斐潜那边,似乎就可以风生水起,经济繁荣,而明明冀州豫州几乎占据大汉人口的一半了,结果还没有裴潜那边的收入高…… 刘协摇了摇头说道:『荀爱卿不必自责……』 荀彧默然。其实他也隐隐有些认知,只不过,不好说出来而已。毕竟屁股坐在何处,就必须说什么话。 按照正常的来说,确实是冀州豫州这一待的产出会比骠骑斐潜治下的要高不少,即便是斐潜采用了更好的耕作工具,更先进的灌溉技术,但是整体来说,并不能依靠技术就完全拉平了人口差距,尤其是在汉代这种还是依靠人力为基础的农耕社会。 所以,唯一的问题就是斐潜那边少了许多的『中间商』…… 骠骑将军斐潜那边的『中间商』也不是没有闹腾过,但是斐潜当时及其凶残的直接拉了大量的『计数人才』直接绕过了乡野士族,甚至组建了直属运输车队,直接从原产地收取赋税佃租等等…… 就连归附的游牧胡人也没躲过去,被教化的需要『尊师重教』的胡人学童完美的完成了老师布置的作业,家里面多少牛羊数目上报得清清楚楚,想要装糊涂蒙混过关都不知几难…… 因此,曹操这里,一方面各地士族上报的数目原本就有一些水分了,侵占隐瞒的不在少数,另外一方面委托这些士族代收代缴,自然也有些手续费,折损费,运输费等等,真到了荀彧手中的,就是属于折上折了。 所以如今曹操实际上的收入比不上斐潜,自然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了,然后斐潜能做的,曹操现在能做么? 做不了。 曹操一开始就和斐潜不一样。曹操是依靠着曹氏夏侯氏,以及陈留一带的士族支持,尤其是颍川荀彧等人的支撑,才南北转战,东西腾挪之下存活展出来的,所以当然不可能就此抛弃了这些人。 但是窘迫的困境又不得不迫使曹操和荀彧动了变革的念头,毕竟身旁的斐潜带来的压力太大,如果不动,不改革,那么就无法和斐潜抗衡。 『闻西京有盐铁新论……』刘协缓缓的说道,『朕亦重读《盐铁论》……窃闻治人之道,防淫佚之原,广道德之端,抑末利而开仁义,毋示以利,然后教化可兴,风俗可移也……朕年少之时初读,亦觉贤良有理,专营生弊,然今又读……却不知为何,竟觉所谓贤良,实非贤良,不知荀爱卿以为如何?』 《盐铁论》是桓宽根据西汉中期著名的『盐铁会议』所做的会议记录式的政论散文,但是恒宽这个人的屁股么,自然有些歪,书中多次描述官府官员们的窘态,或默然不对、或勃然作色、或怃然内惭…… 汉武帝盐铁专卖,确实在打败匈奴上做出了重大的贡献,但是没有一项政策是尽善尽美,亦或是百年不可变的,在盐铁政策推行的一段之后,就不可避免的出现了在经济上,专利国营导致**和低效,而官府之中不被遏制的权力则让市场化的平等竞争无法实现,进一步促使大汉经济陷入恶化,这确实是不争的事实。 同样也看到,这些所谓大汉贤良,口口声声表示盐铁专营是『与民争利』,与国无益,但是实际上,这个『民』,并不是平民,而是『豪民』。 盐铁,换一个角度来说,就是战略物资。而控制战略物资,就抑制了地方豪强武力的展,所以当年的那些『大汉贤良』,口口声声忧国忧民,然后提出来的废弃盐铁专营的呼喝之声,其实也是当下各地武装力量迭起,群雄割据的其中一部分的基础。 当然,盐铁之论已经过去两百余年了,即便是现在再来翻案,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因此刘协的意思并非是指盐铁,而是另有所指…… 微微的风从殿外吹来,晃动着殿内得布幔,使得光影也跟着一同晃动了起来。 荀彧缓缓的抬头,嘴边露出了入殿问答以来第一次的微笑,宛如华光映射,『陛下,当再三细读盐铁,即可知之……』 第1959章眼前困顿,商队搅乱 『盐铁专营』的政策,是起源于春秋时期齐国管仲,在汉武帝时期,桑弘羊、孔仅等人将这一制度加以完善,然后又被废止,虽说几次重新实行,但是要一直到了安史之乱以后,才成为定制,为历代所沿用,成为华夏中央集权制度的重要经济保障。 『盐铁专营』的弊端非常明显,明显到了几乎就算是后世,也是依旧盘踞着大量的既得利益者,打着战略储备,国家民生的旗号来摄取大量的利益,尤其是出现**的时候,简直就是一锅端。 但是同样也需要关注到,『盐铁专营』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华夏封建王朝保持稳定的一个重要手段,作为中央朝堂,轻易的放弃各种调控手段,甚至是一刀切,简直就是极度的不负责任。 荀彧回到了尚书台之后,满宠看了一眼荀彧,才准备见礼,却不由得诧异又仔细看了看荀彧的面色,因为荀彧这一段时间的压力明显很大,所以平日里面虽然没有表现出什么愁苦之色,但是自然也不会有欢颜,但是今日大殿奏对之后,似乎眉眼之间略有欣喜…… 荀彧似乎从满宠的反应当中察觉到了一些什么,然后微微呼出去了一口气,说道:『今日陛下动问,盐铁专营之事……』 满宠显然也愣了一下,旋即问道,『陛下之意……』 荀彧摇了摇头,说道:『陛下读《盐铁论》,略有疑惑,询问于某,某才疏学浅,不得其解,故请陛下再读《盐铁论》……』 满宠眉毛微微动了动,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荀彧会才疏学浅? 但是满宠略微有些明白荀彧的喜悦从何而来了,毕竟作为天子,掌握宏观战略上面的问题才是皇帝的重要职责,若是整天计较一些小事,关注旁人脸色,亦或是只是要求吃些好的穿点好的,又怎么能与其宝座相匹配? 刘协终于是涉及了国家的根本,虽然依旧很粗浅,但是毕竟是一个不小的进步。 只不过…… 荀彧没有继续说一些什么,而是继续投入到了繁杂且浩瀚的行文之中。满宠微微偏着头,然后也是摇头笑笑,便又继续手头上的事情。 正在看着行文的荀彧,眼角微动,收到了满宠摇头而笑的表情,也是心中了然。在荀彧看来,刘协这是一种进步了,但是对于满宠来说,这种进步还远远不够,至少在形成了自身的一个比较深刻的认知理解之前,刘协就不应该问荀彧,甚至连问谁都是不妥的…… 从这个角度来说,刘协依旧还很嫩。 饭,总是要一口口吃,路,总是要一点点走。 多少也是需要一个过程,唯一的问题就是,这个时间,怕是有些…… 荀彧抬起头,望向了西方。 ……a( ̄- ̄)a…… 幽州北部,渔阳。 远处渐渐升起了一些烟尘,伴随着风也似乎传来了一些马蹄声和车轮声。 曹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曹纯喜欢战马,他也喜欢在马背上驰骋,听着风呼啸着从自己两侧掠过的声音,那种在地面上无法享受的度感,让他痴迷和沉醉。所以,曹纯义无返顾的选择了统帅骑兵,统帅曹氏仅有的这一只骑兵。 曹操的回信,曹纯看了。 不知道是传令兵的原因,还是原本就没有密封好,竹筒之中的绢布有些受潮。 因为竖排文字,并且汉代人绝大多数都是不加句读的行文模式,因此曹纯难以判断曹操是说『需慎察后可取之』,亦或是『需慎重不可取之』,因为在『需慎』和『可取之』之间的两个字,刚好是模糊了…… 曹纯在谨慎的检查,甚至放过去了一趟商队之后,确定了商队之后并没有跟着什么骠骑的人马,这个商队就这样大大咧咧的从他眼皮子之下过去了。 这个骠骑,是觉得没人敢动他的商队么? 亦或是驻守常山的赵云,掉以轻心了? 曹纯难以判断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的,但是他清楚一点,这些商队所运输的东西,有很多都是他想要的…… 至于动手之后会不会引来骠骑人马大规模的报复,是有这个可能,但是可能性并不是很大。毕竟死人是不会说话的,一个商队消失了,要等到一来一回之后才有可能现,而那个时候又有谁能确定一定就是曹纯干的呢? 即便是商队之中有人逃走了,曹纯也不担心,因为他已经装扮成为了鲜卑人的样子,鲜卑人劫掠汉人商队,不是很正常的行为么?跟曹家一点关系都没有哦…… 同时曹操入主冀州,那么冀州自然就会成为曹纯最为有力的支撑,不像是当年袁熙在此,孤立无援的境地,而且马上幽州就要进入冰封季节了,大雪纷飞之下,即便是赵云想要做一些什么,也是不可能了,等到自己收了这些商队,补充了渔阳的物资,修复城防,恢复民生,等到来年开春,呵呵,大局已定之下,还害怕什么? 关键是度过当下的窘迫,如果连当下都熬不过去了,还谈何有什么将来? 曹纯谨慎再三,思前想后,甚至和沮授商议,最终确定了,还是要干这一票。 沮授也比较意外,因为他没有想到曹纯同意了他的建议,装扮成为鲜卑人的模样,毕竟这事情至少袁熙是打死了也不干的。 如果嫁祸到鲜卑人的头上么,似乎也就可以动一动,而让沮授最终也决定冒险的原因,是因为原本预定会抵达渔阳的物资迟迟没有到,不干这一票就没有米下锅了…… 曹纯举起了手中的兵刃,故意出了类似于鲜卑人的呼喝声:『呜喔哈……』 虽然头顶上的毡帽,让曹纯有些不习惯,总觉得有些轻飘飘的,似乎下一刻就会被风吹走,但依旧是带着手下,各自持着兵器,一直排开,朝着远处而来的商队就冲了过去! 双方越来越近,曹纯也看见了商队明显慌乱起来,然后零星的箭矢迎面射了过来。曹纯微微偏身,躲过了几个明显没有什么准头的箭矢,然后再次大叫:『呜喔哈……』 『哦啊……』 『呼嗬……』 曹纯的手下也是杂乱的叫了起来,反正劫掠商队,也不需要特别的什么号令,越乱反倒是越像是鲜卑人。 马越来越快,满耳都是呼呼的风声。密集的马蹄在草地上飞快的起落,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曹纯忽然寒毛倒立,一股麻嗖嗖的凉意霎时掠过全身,然后看见商队之中有人站在车顶之上,举弓瞄着曹纯自己,然后下一刻便是激射而出! 曹纯好歹也是经历过好几次沙场的骑兵将领,反应度也是不慢,立刻猛的往一侧歪倒,几乎就像是掉落在马侧了一样,顺带着拉着战马也往一侧偏移了一步…… 箭矢呼啸而过! 曹纯看着箭矢的轨迹,要是没有横扯了战马一步,怕是现在这根箭矢就钉在了战马头上!曹纯死死的咬紧牙关,才忍住没有破口大骂,对于这种不射人光射马的恶劣行径,曹纯表示深恶痛绝! 然而曹纯只是装扮成为了鲜卑人,并不懂得鲜卑人是如何骂人的,所以只能出一个意义不明的怒吼,『哦凸啊(艹皿艹)!』 车顶之上的那人一击不中,便也没有继续射击,往车下一跳,正好落在马背上,立刻打马就走。毕竟双方距离也渐渐缩短,眼见只有一百多步了,而这种距离对于骑兵来说,几乎就是转眼就到。 曹纯大怒,立刻挂刀搭弓还了一箭,但是仓促而射,并没有多少的准头,那人很轻易的躲了过去,头也不回的一路狂逃。 曹纯只能是将怒火泄在了其他商队成员身上,带着手下撞进了商队之中! 转眼之间,这一片土地上就爆出人类死亡之前的惨叫,伴随着长枪战刀刺砍入肉的声响,还有骨裂血喷的杂音,掩盖了风声和马蹄声。 很快,就和曹纯之前预料的一样,战斗并没有持续多久,就结束了。 商队之中除了最初的那个可恶的家伙之外,还是有不少人逃走了,但是也有不少被曹纯杀了,而曹纯这里也伤了四五个人,死了两个。 曹纯下马,帮着手下一起规整物资,重新将散乱的物品捆绑系牢,然后招呼着绕个圈子往渔阳走,还不忘了令人打扫车辆的辕辙…… 在曹纯等人走后,最先逃走的那个人又出现在了战场之中,跳下马背仔细查看着各种痕迹,甚至检查了死去商队人员的伤口,在现场检查了许久,似乎还捡起一些什么东西,带在了身上,才重新上马,往西而去。 ……(*ェ??*)…… 『果不其然……』司马懿指了指桌案之上的几枚箭头和一两根断掉的枪头,『定然是曹氏假扮鲜卑之人,劫掠了商队……』 赵云微微点头。 曹纯装扮成为了鲜卑人,只是装扮了外形,并没有领悟鲜卑人的精髓。 当下鲜卑人的精髓是怎样的呢? 嗯,大体上可以看成是后世华夏刚刚开放之时,那一批刚踏出国门的,连外国的月亮手纸马桶盖都觉得香的那一拨…… 所以,如果真的是鲜卑人,即便是断了的箭头和枪头,也是好东西,哪里还会留在战场之上?只有也同样是汉人的曹氏兵卒,才习惯的对于这一类几近于废弃品的东西视而不见,将其遗留在了犯罪现场。 赵云捏了捏自己的胡子,冷哼了一声,『还真敢动手……』 司马懿哈哈笑了笑,说道:『定然是渔阳物资窘迫……方如此在意钱粮器物,否则仅为阻扰,焚烧便是……』 赵云点了点头,『如此,便依策行事……』 司马懿拱手说道:『在下领命!』 ……(*^__^*)…… 『什么!』公孙度手下大将柳毅怒不可遏,『为什么要涨价?而且是涨了五成之多!』 肥肉过手,哪里不会留些油水? 所以原本柳毅也盘算着往来一次商队,自己能有多少收入,而现在骤然请问商队之中所有的商品都涨价了五成,若是按照原本的售出价格,那么岂不是自己还要倒贴出去?这如何能忍? 『柳将军,我们也没有办法,鲜卑人劫掠了我们的商队,我们受到了重大的损失……』 『哈!你们受到了损失,是你们的事情,为何加了我的价格?!』柳毅嗤笑道,心中却琢磨着,这鲜卑人明知道是要送到辽东来的商队,却依旧劫掠,是不是鲜卑人压根就没有将之前的盟约当一回事? 如此说来,倒是需要提醒一下主公,不能太信任这群鲜卑,要小心这群家伙出尔反尔…… 『柳将军明鉴,这些商品不是要送到了将军这里来的么?若是将军不要这些物资,我们也不会受到鲜卑人劫掠,也自然没有损失啊!所以这亏损,当然要加在这里啊!如果将军不愿意接受这个价格,那么就断绝交易也是可以啊……』 『呃……』柳毅觉得这个说法似乎有些不对头,但是一时之间又想不清楚究竟是哪里不对。 不交易?且不说不交易之后柳毅还能不能获取其中差价的利润,单单说这些年头身处辽东之地,隔绝商贸之后,没有了光鲜亮丽的漆碗漆盒,没有了舒适细腻的丝绸绢布,没有了轻便好用的瓷器陶罐,没有了须毕现的水磨铜镜,没有了香味各异的烹饪调料等等,然后拿着残缺掉漆的破木碗,穿着粗糙扎人的粗麻衣,吃着寡淡苦涩的野菜粥,这才享受了商队带来的好处不久,然后就继续断绝贸易? 柳毅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咬牙说道:『该死的鲜卑狗!不成!我们还要继续交易!但是这个价格,也不能涨!』 『柳将军,不行啊,这价格,已经是我们看在将军的面子上,让了一步,承受了一部分损失,否则是要直接翻倍了……毕竟这一路的安全堪忧,转运不易,若是我们损失过重毫无利润,谁也不会愿意千辛万苦还要冒着生死转运于此……』 『鲜卑之处,某派人去谈!鲜卑人绝对不会再行劫掠!』柳毅沉声说道,『就是这个价格,不能涨!绝对,不能涨价!』 『这……』商队掌柜说道,『既然柳将军如此说辞,那么就信任将军一回……暂且不涨价,但是如果说鲜卑人再来……』 柳毅将胸脯拍得乒乓作响,『包在某身上!』 ……ヽ(`⌒??)??…… 鲜卑王庭。 『混账东西!』步度根大怒道,『老子没派人!说了没有就是没有!若不是看在公孙将军的面子上,就立刻砍了你!滚!给我滚!』 公孙度派来的使者抱头鼠窜而去,在逃出了鲜卑王庭之后,便往辽东而去,浑然没有注意到自己身后原本跟着他来的一条尾巴,现在不见了。 步度根气喘吁吁,显然余怒未平。 当然,任何人被冤枉的时候,都会觉得愤怒,这是一个很正常的反应,只不过这样的愤怒,也常常会被人认为是恼羞成怒。 等到愤怒稍微平息一些之后,步度根才忽然意识到,这个公孙度,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做好基友,一辈子一起走,还割了手喝了血酒,然后现在,居然,竟然,偷偷摸摸,不,是堂而皇之的跟骠骑勾搭上了? 还派人过来跟我说和骠骑之间商队的事情? 这是几个意思? 步度根忽然觉得背后有些凉。 『来人!传令!』步度根大喝道,『收拾行囊,我们要换一个草场!』 『大王,这……这是为什么?这里的草场是这附近最好的,没有比这里更好的地方了……』护卫有些不解。 步度根坚持着,『不!必须要换地方!快去传令!』 这个王庭的地点已经暴露了,也就意味着不再安全。当年柯比能王庭被骠骑奇袭的事件,步度根可是不想在自己头上重演一次。既然公孙度已经和骠骑人马开始交易了,鬼知道公孙度会不会也将这个王庭的地点作为交易的一部分,去卖个好价格? 换地方!必须要更换位置! 『还有!传令下去!不许和任何外人说王庭的位置!也不许带任何人到王庭来!』步度根补充说道,『汉人都不可靠!所有汉人都不可信!』 果然天底下的汉人都是一个鸟样子! 步度根心中无明业火熊熊而起! 不过,公孙度和骠骑有商队往来?这个商队,想必也有不少好东西罢? 步度根看着周边忙碌在捆扎着帐篷毛毡的族人,然后看着连一些明显破损的麻布和毛毡也细心卷起来捆扎得样子,眉毛跳了跳,不由得捏着自己的胡子沉思了起来。 如果说…… 自己明明没有做,然后被公孙度冤枉了,实在很不爽,而且步度根觉得,公孙度也未必会相信自己真的没有做,所以干脆不如真的做一次?也好补充一下自家冬日里面的器物用度? 步度根沉思着,似乎下了某个决定,心情也渐渐好了起来,脸上多少带了些笑意。 ……~(a^_^a)~…… 而在幽北的某处,一处才新建不久的军营之中,也有一个人微笑了起来。 『找到你了……』 司马懿微微的笑着,看着地图上的某个点。 『原来,你是躲在这里啊……』 第1960章鲜卑冰点,冀州考正 进军大漠,困难的不是举兵,也不是粮草,而是找不到对手。 因此司马懿在接到了斥候报告之后,就立刻上报了赵云,开始布置起奔袭鲜卑步度根的计划来。谁也不能保证步度根会不会再次变动王庭的位置,所以要打,就要尽快。 听闻要打鲜卑王庭,赵云之下的将校几乎都是眼冒绿光,宛如饿狼一般,浑身上下散着杀气和饥渴。 步度根的直属有万余人,但在驻扎的时候,并不是聚集于一处的,而是分散在四周,毕竟如果这么多的人马都是聚集在一起的话,即便是再好的草场也会被踩平啃光…… 所以,按照上一次突袭柯比能王庭的经验来看,直接交战的鲜卑人大约顶多只有五千人左右,其他散落在周边,有心算无心之下,三千骑兵就可以击败鲜卑这五千人了。当然,为了稳妥,出动四千或是五千骑兵,就更加安全了。 当然,恶劣的情况是陷入鲜卑人的重围,但是对于赵云来说,所谓重围?呵呵,根本不存在的,毕竟历史上长坂坡都能七进七出。 尤其现在步度根的部队,多数都认为自己在鲜卑境内,没有人能现他们的位置,所以他们难免会有些疏忽,也不会想到,司马懿在很早的时候,就一直在寻找,在盯着他们。 就像是下棋,想要将军,总是要先吃些小兵调开或是兑换掉车马炮一样,攻击步度根的王庭,自然是定鼎辽东的前战,不先将鲜卑人搞得欲仙欲死? 怎么能搞得其他人欲仙欲死? 赵云带上了甘风还有一些校尉军侯? 而没有被选中的士官将校顿时就像是被人欠了几千万钱一样? 哀嚎不已。 赵云命令甘风带着两曲部队? 约为一千五百人作为前部,然后自己带着中军,司马懿尾行其后,便朝着步度根王庭所在而去。 步度根这两天心情不好? 晚上一个人喝着闷酒? 想着心事? 很晚才昏沉沉地躺下。 公孙度的转变? 让步度根很是愤怒? 并且再次出了汉人都不可靠的怒吼? 但是步度根其实知道,追根究底? 是因为自己没有足够的实力,如果能有当年鲜卑大王冒顿一般的力量? 还需要现在事事都仰仗别人的鼻息么? 『该死的柯比能……』 步度根又将恨意转移到了柯比能身上,嘟囔着。如果说柯比能支持他? 辅佐他? 一开始就不要让鲜卑陷入分裂之中,又何尝会有当下的局面? 会因为一个汉人就心惊肉跳? 迷迷糊糊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步度根睡着了? 但是似乎下一刻又被人给推着,醒了过来,耳边都是吵杂的声音,牛角号声,喊叫之声,仿佛天都要蹋下来似的,随即他感到脚下的地面在剧烈地抖动,他有些心慌意乱起来,甚至有些站不稳。 步度根张开口,想要询问,可是他觉得自己的两边太阳穴很是胀痛,口干舌燥,竟然哑着声音,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是指着自己的喉咙『啊呀』难言…… 护卫连忙又给步度根灌了几口水下去,然后步度根不小心又呛到了气管,引了咳嗽,连带着鼻涕眼泪都流了出来。 步度根艰难的挥了挥手,问道:『怎么回事?』 『大王!汉人!汉人的骑兵!打,打过来了!我们,我们快逃吧!』 步度根一时间没有能够反应过来,汉人?汉人怎么会来这里? 见步度根还有茫然的样子,几名护卫上前,架着步度根就出了王帐。 步度根刚出王帐,见到了眼前的情景,脑袋顿时嗡的一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他心底之中最为恐惧的画面,他一直以为都是自己吓自己,却没有想到这一天真的血淋淋的呈现在了他面前! 在远处火光摇曳之中,步度根看到整个王庭区域,已经是混乱不堪,到处都是狂奔的人,哭爹喊娘的四处逃窜,有的赤着身子,有的披着半边的皮甲,但是更多的只是裹着一件皮袍,然后兵刃也是不全,有的拎着弓却到处找箭矢,有的则是拿着盾牌却没有刀,还有许多人没有找到任何兵刃,空着双手,撕心裂肺地喊着,惊惶失措,恐惧万分。 黑夜里,汉人骑兵熟练的组成了如同巨大的铁锥一般的阵列,携带着震耳欲聋的轰鸣之声,以排山倒海一般的气势,一路疯狂地咆哮着,摧枯拉朽一般杀了进来。 赵云这一次,并没有冲在第一线,他居中指挥着,看着鲜卑人在甘风所统领的前锋冲击之下失去了方向感,失去了抵抗能力,甚至失去了战斗的意志。 在微弱的光线之中,赵云依旧看到了硕大的,和普通帐篷完全不相同的黑影轮廓,顿时呼啸一声,指着步度根王帐的方向,下令所部开始转向,杀气腾腾的往王帐杀去! 步度根吓得面如土色,两条腿不知道为什么,用不上多少的气力,虽然刚才的睡意已经荡然无存,但是面对当下的局面,步度根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更好,杀上去?要抵抗么?还是,趁着汉人还没有杀到这里,赶快跑? 步度根还在犹豫,其护卫已经行动起来。几个护卫不管三七二十一,架着步度根就往边上狂奔,碰上闷头闷脑像是没头苍蝇一般乱撞过来的族人,也来不及令和拦阻,只是劈头一刀,砍开一条血路。 『马!找马!』 所有鲜卑人都在找马,原本属于步度根的那几匹战马,现在一匹都找不到…… 一名护卫看到附近有一名百夫长骑着一匹马慌里慌张经过,便是二话不说,抬手就是一枪捅了过去,那名倒霉的百夫长惨嚎一声倒下马去,另外几名护卫大吼着冲了上去,一连劈杀了混乱之中,几个不开眼还想要抢马的鲜卑族人,将马护住。 另外两个架着步度根的护卫随后赶过来,连举带推将他弄上马。 『大王!汉人从右边来的,快去左贤王哪里!』护卫指着汉人骑兵的方向,一边将马缰绳塞在步度根手中,一边吼道。 没等步度根反应过来,护卫便是一刀砍在了马屁股上,战马吃痛,便是惨嘶一声,奋力一跃而起,一路横冲直撞,狂奔而去。 黑夜里,汉军的冲击阵势,已经无人可当,宛如一道巨大的黑色飓风一般,席卷了王庭,越来越快,越来越疯狂,也越来越血腥。步度根在王帐左近的族人根本无力阻挡,就像是残枝败叶一般,在狂风席卷之下,丝毫都不能减缓汉军骑兵的马蹄,转眼之间分崩四裂。 步度根不知道是被吓坏了太过于恐惧,还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受到的压力太大了,他神经质地大喊大叫起来,手中的战刀疯狂地挥舞着,把挡在自己马前的家伙砍得四散奔逃。他要逃,要逃离这个血腥的地方,要保住自己的性命,他完全不敢回头再多看一眼,在巨大的轰鸣声撞进了鲜卑王帐的时候,他逃进了黑暗之中。 天太黑,战场太乱,汉军的攻击度太快,这一切造成了鲜卑王庭不可挽回的惨败。步度根企图逃亡左翼重整旗鼓,但是实际上鲜卑人已经失去了斗志,甚至连任何反抗的想法都没有。 鲜卑士兵们在汉军铁骑的猛烈攻击之下,死伤惨重,侥幸逃进黑暗里的鲜卑人不辨方向,一路狂奔而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远离战场,其实也就是远离死亡,就连后来66续续响起的牛角号声,也是充耳不闻。 至此,鲜卑两大王庭,都受到了汉人骑兵的蹂躏,鲜卑人在大漠的名头,也跌至了冰点,随着鲜卑名头的落下,实际对于大漠的控制力度,也同样下跌,旋即引起了更多,更为复杂的连锁反应…… ……(● ̄(?) ̄●)…… 曹操并不清楚幽州北部正在生的变化,他还在为了冀州而费心费力。 取得冀州,只是成功了一半,还要稳定了冀州,才算是获得了和骠骑将军斐潜继续掰手腕的资本。 对于冀州人士而言,第一波的『考正』,无疑就是非常重要的风向标,但是曹操到了邺城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并不是立刻举行『考正』,而是先到了袁绍墓前。 后世对于袁绍的墓有两种说法,其实都对,但是也可能都不对。 在后世河北所谓的袁绍墓,有可能是袁绍衣冠冢,而袁绍本体则是运回了袁绍老家安葬。 袁绍是南阳人,作为汉代风俗,丧葬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事情,甚至可以为了丧葬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所以天下冠族的袁氏,有可能会随随便便将袁绍在冀州找个地方一埋,然后让袁绍不能魂归故里,当一个孤魂野鬼么? 当然,也有可能是反过来,毕竟按照汉代的条件,扶棺千里返回家乡,就算是袁绍再有神通,恐怕也是臭得滴水了,所以也有可能在袁绍老家之处的坟墓是衣冠冢,而在河北的才是真身之墓。 不过当下么,袁绍的墓依旧还在邺城左近。 袁绍死后,袁家三兄弟为了竞争袁氏遗产,所以对于袁绍的丧葬并不是非常上心,也没有空闲举行盛大的丧葬仪式,以至于此时此刻的袁绍墓地,显得有些凄凉,就连曹操到了现场,都不禁有些气结。 人死,业消。 虽然曹操和袁绍也是打生打死,但是在两个人没有翻脸之前,袁绍说起来也曾经是站在曹操背后的那个男人,在曹操困顿无助的时候,伸出手来扶着曹操的腰的,依旧只有袁绍。 曹操仰头看着袁绍墓前立着的石马,然后还伸手拍了拍,叹息了一声,然后挥挥手,示意随行的仆从都退下…… 曹操站在袁绍墓碑之前,取了笔,沾了朱砂,在墓碑上沿着雕刻的文字描填了起来,将有些褪色的地方重新补上,『本初兄,你说你养了三个儿子,都有什么用?竟然还要我来帮你描这个……』 『本初兄,我原本想着,要叫陈孔璋那个家伙,在你墓前再念一遍檄文的……呵呵,后来么,想了想,算了……』 『本初兄,南阳啊,现在不在我手里,你呢,想要回去的话,可能还是要再等等……』 『本初兄,我看你这墓前的石马石象,这手艺简直是……多半是你最疼爱的三儿子立的吧?你看看,都像什么?你在九泉之下,后悔么?』 『本初兄,要是我啊,才不愿意立个这么大的墓,这不是靶子是什么?要是子孙争气还好说,要是不争气,呵呵,怕是睡都睡不安稳……』 『本初兄……』 曹操一边从上往下描,一边絮絮叨叨,伴随着身躯越来越弯,声音也越来越低,咕咕喃喃的都听不清具体在说一些什么了。 在袁绍墓前石桌之上,三牲之间,忽然有一滴水砸落其上,然后晕染而开。 曹操描完了最后一笔,将笔和朱砂一丢,伸出手来,拍了拍袁绍的墓碑,就像是拍着一个人的肩膀。 『本初兄,我很早就想要叫你弯下腰来,让我拍一拍了……』 袁绍原先个头比曹操高,所以之前都是袁绍拍着曹操的肩膀。 曹操闭着眼,手掌之中感觉不到任何的温度,唯有冰凉和坚硬。 『唉……』曹操收回了手,往后退了两步,到了石桌之前,点上了香,然后略微拜了一拜,插在墓前香炉之中,然后再退了两步,拢手而立。 四周风声呼啸,吹拂着树梢。 许久,曹操缓缓的转过身离去,再也没有多看袁绍墓一眼,只是留下了一句略有略无,混杂在风声当中的话。 『本初兄,后会有期……』 ……_(:з」∠)_…… 死去的人,不管生前多放不下,也要放下,而活着的人,不管活着多想放下,也要背着。 曹操明白荀彧和陈群两个人提出的『考正制』究竟是为了什么,也是知道其中蕴含的深意,毕竟曹操这一段时间以来,曹操大量任用了一些寒门和庶族,这无疑是对于世家大姓的一种损害,同时,曹操又不能像骠骑将军斐潜那么走的极端,也没有骠骑将军那边的基础和条件,毕竟曹操之下,冀州和豫州,是属于士族密集的州郡。 所以,采用比较中庸一些的『考正制度』,自然就成为了荀彧和陈群尽力调和矛盾的政策产物了。 历史上九品中正制上承两汉察举制,下启隋唐科举制,是为了消减两汉察举制的弊端,并因应新的社会形势而力图将荐举大权收归朝廷。并且将人才分为九品,明确考评,在制度上也是一大进步。至于门阀,那玩意从东汉就开始坐大,又不是陈长文凭一己之力,靠一份九品中正制就生生给捧出来,做出来的,要是真的仅凭一个政策就能打造稳固一个阶级的地位,后世也不会长期处于某某初级阶段了。 曹操,荀彧,陈群等人,虽然没有斐潜的后世思维,但是也察觉到了东汉以来,阶级固化所产生的各种矛盾和问题。曹操之前给寒门和庶族大开方便之门,除了是为了保持曹氏和夏侯氏的权柄稳定之外,也让许多分不到肉,喝不到汤的士族大姓非常不满,荀彧和陈群提出来的『考正制度』,就是为了最大程度的扩大曹操统治基础,想要取中而行。 其实整体而言,庶族的人员质量,其实的确大不如世家大姓。 就像是后世再怎么贫困的地区,依旧有考上状元的,但是如果整体来看,所有中举的人员之中,出身贫困山区的总是少数。富裕人家可以提供更好的教育资源,有更好的成才条件,所以培养后辈成才的几率,自然比什么都没有的贫困人家要高出许多。尤其是看一看后世资本主义国家,在大力鼓吹快乐的义务的,不用任何负担的九年教育之后,又能有多少平民阶层能脱离原本的束缚,晋升更高的层面? 当然,若有杠精出现,那么也没得谈,杠精说的都对。 曹操这一次到邺城来,有多方面的考量,除了稳定冀州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豫州许县的战略纵深太差了。 从骠骑将军前一次的跃马城下就可以看出来,不管是走武关道,还是从河洛出,曹操都难以有效抵御,甚至骠骑人马可以直接越城而过,直进豫州,所以北有幽州,南有河内,西有中牟的冀州,战略防御上就比一马平川的豫州要好了许多。 而想要在冀州稳当下来,就不能说完全不用冀州的人,但是要怎么用,自然是要曹操说了算,而不是乡评为主,原本的乡野评定举荐制度什么的,就不能用了。 东汉后期,靠着跟外戚和宦官的斗争,各地都涌现出一批名士来,他们不愿仕而为官,看起来似乎是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但事实上他们根本不敢去当官,因为一旦上任,就等同于站在风口浪尖上…… 所以这些家伙,表面上装出一副然的姿态,却在野下直接影响到士林舆论,想做官的人往往前往投刺干谒,请求评价,评语要是好了,州郡乃不敢不向朝廷荐举,评语倘若不好,恐怕终身再无出仕的可能。 这一风气,甚至连当年的曹操都未能免俗,要特意去找许邵许子将讨评语…… 对于曹操来说,想要稳定冀州,就不能让冀州这些所谓『隐士高人』胡言乱语,妄加月旦评论,进而影响整体政治局面的稳定,因此『考正』的权柄,就是要握在自家手中的。 这一次,曹操任命得负责冀州的考正官,是丁冲。 第1961章冬日煤炭,寒冷规矩 纷纷扬扬,在寒冷的气息侵袭大江南北之后,鹅毛一般的大雪,泼天盖地的飘洒下来,将华夏大地许多地方都覆盖包裹起来。 长安三辅,虽然说积雪还没有到阻碍人们出行的程度,但是路上的行人,已经是减少了许多,而且从往年的经验来看,既然现在已经是大雪纷飞,那么意味着很有可能接下来的时间都会有雪,66续续罢了。 因此在这样的天气之下,一般百姓绝非必要,就很少出门了。这些普通百姓在冬天最常用的方式,就是熬,减少活动量,也就减少了热量消耗,也就可以吃得更少一些,熬的时间更长一些。 对于士族子弟而言,第一场大雪,反倒是激出了更多的游玩欲望。 当然,是要大雪。之前的初雪,反而没有多少人有兴趣,因为初雪很容易就化开了,然后一地烂泥,着实没有多少景致,而大雪纷飞之下,天地一片纯白,让这些心灵或黑或灰的人,自然觉得受到了一些洗涤。 尤其是在长安五陵左近,毕竟商业达,家境殷实的也是相当不少,不少人都可以生起炭火,一边穿着厚厚的裘衣,一边暖酒谈笑…… 将军府衙后院之中,也堆了一个雪人。雪人胖头圆肚子,倒是没有什么胡萝卜扫帚作为装束,而是插了一个竹马,还有一把木剑。 雪人是黄月英堆的。虽说这个家伙已经是孩子妈,但是毕竟年龄也才二十许,加上之前都在荆州,少见大雪,于是乎在长安,每每大雪纷飞的时候,多少也是兴奋顽皮。从黄月英一会儿盯着斐潜笑,一会儿拍着雪人的头,还插了竹马和木剑,斐潜就大体上猜得到黄月英是拿着自己作为雪人的模板了。 斐蓁也歪歪扭扭的跟在黄月英屁股后面,有时在雪里站不稳,噗嗤一声就趴在雪地上,黄月英便只是啊哈哈的笑,然后也不让侍女奴仆去扶,斐蓁也不觉得需要用哭泣来博取同情,摇摇晃晃又爬起来,然后就去追着他那看起来似乎不怎么靠谱的妈,然后又被黄月英抖了堆雪的树梢,批头盖脸又是一顿落雪…… 斐潜看着,也没拦着。其实小孩子也没有大人想象当中的那么娇气,尤其是将来可能要进军旅之中的,就更不能怕风怕雪怕这个怕那个了。 斐潜略微吩咐了一下,让人准备些热水姜汤,等大小孩子玩够了,洗个热水澡,喝点姜汤驱寒,自然也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穿过回廊,到了前院,大厅之中,庞统和荀攸早就坐在堂前火炉前,一边温着黄酒,一边闲聊,见到了斐潜,便都站起来见礼。 斐潜摆摆手,坐下之后,接过了庞统递过来的一碗温酒,饮了一口,顿觉暖意绵延而下,疏散到了四肢之中,就连肩膀后面的酸胀,也似乎缓解了一些,不由得呼出一口酒气,『哈……』 『酒不错罢?』庞统笑呵呵的说道,『若是在有些羌煮,就更佳了……』 斐潜哈哈笑笑,『吃的事情先放一放,先说正事……』 庞统低声嘟囔了一句什么。 『嗯?吃才是正事?』斐潜的耳朵也是满灵敏的。 庞统连连摆手,『没!我方才说「这也是正事」……』 斐潜知道庞统狡辩,但是也没穷追不舍,便问荀攸道:『御寒之物,下得如何了?』 荀攸拱手说道:『皆已经下妥当。军中干草,厚布,油毡,毛毯,数量充足,过冬无虑。城外民寨,亦有送去煤炭,并有派人宣讲巡检排查,若有贪腐之人,当即革官严查……』 斐潜点了点头。 『今岁吏考,情况如何?』斐潜又问道。 荀攸沉默了一下,说道:『恐多有不堪者……若严之,十去三四……』 斐潜也沉默了下来。 斐潜之前就说过好几次,要严格吏治,对于官吏的政绩进行考核,但是么,或许是汉代的三四百年养下来的习惯难以纠正,或许是这些官吏并没有将这个考核标准重视起来,以至于到了现在,年终算下来,就有不少官吏没有达到标准。 这些没有达到考核标准的官吏之中有一些是吊儿郎当只享官福不做实事的,也有一些是努力了但是能力不足没做对没做好的,当然也不排除一些倒霉蛋子,比如遇到了蝗灾的…… 虽然斐潜确实想要好好整顿一番,但是面临的问题同样棘手,严格执行的话,去除了这三四层的人,会造成很大的动荡,而这个动荡的过程无疑就是痛苦且麻烦的。同时,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如果斐潜不处理这些不称职的官吏,又会走上汉代原本的老路子…… 斐潜看着眼前纷飞的雪花,看着这些雪花将浑浊灰黑的大地一点点的遮蔽成了纯白,沉声说道:『必须严办!便如冬日雪,不经寒彻骨,何有来年香?』 荀攸微微叹了一口气,默默点了点头。 庞统倒是抚掌而笑,说道:『主公所言甚善!若是今日不办蠹吏,便是来日蠹吏来害吾等!正直当下四方稳固,此时不严查严办,更待何时?』 斐潜微微点头。打地盘难,治理好地盘更难。要在治理地盘的时候,还要更改旧习惯,促进新秩序,更是难上加难。不过,即便是困难,也不应该不去做,因此就像是庞统所说的一样,当下暂时四边平定,不趁着当下这个时间段做改革和变动,难道还等着外部威胁大的时候才来做么? 三人不由得都略微沉默了一会儿。 『哈哈……』斐潜暂且将烦恼放下,笑着说道,『如此雪景,便暂且不论公事,且偷闲浮生!火炉涮羊肉,羌煮正当时!来人!且去备些牛羊肉来,立锅于此,赏雪而食之……』 庞统连忙接口道:『甚善!甚善!且多拿些肥的来!』 仆从闻言,转头看斐潜。 斐潜无奈的摆摆手,然后对庞统说道:『士元啊,你这嗜肥的毛病,多少要改点……』 『无得肥,何言欢?』庞统不以为然,『脂香而油满,人生何其乐也!』 斐潜只能是苦笑摇头。 大雪纷飞而下,落在屋檐房顶之上,细细噗噗,就像是也在跟着斐潜三人,掩嘴悄声而笑…… 雪白的大雪落在城中,也落在城外。 这是属于郑县之下的一个名不见经传,呃,甚至连县乡图册上都没有标明的小村寨。牛大郎背着一摞大大的柴禾,从山里顶着风雪出来。 若是在后世,像他这样年龄的,说不得就有一部分人会和父母争执着,表示父母都不爱他,都不关心他,都不顾及他的想法,成天逼迫他读书,一天到晚就只是知道赚钱工作,回到家就只知道问分数成绩,表示自己人生过得毫无意义,动不动就说死给谁看云云…… 然而牛大郎没有这个资格,因为他的父亲牛四夏,已经不在人世了,别说想要找父亲抱怨,甚至是想要再挨父亲几下不轻不重的打,都是一种奢望。 父亲死了,母亲垮了,看着自家小妹惊恐的瞪着眼珠子,蜷缩在房屋之内最为黑暗最为为狭小的角落,牛大郎咬着牙,将沉重的农具握在了手中,背在了身上。 贵人们来过几个,温言抚慰了一番,还给了不少钱财物品……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牛大郎的母亲只是哭,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牛大郎自己也不懂得应该说一些什么,听着那些贵人说话,也是只能勉强接个『知道』、『好的』之类的话,至于什么要求也想不到,即便是想到了也说不出来。 周边的邻居也都来了。在那几天,平日里面好一些的,会帮着收拾一番,帮着煮点饭菜,照顾一下母亲和小妹,然后也不拿什么,叹息着走了,毕竟别人家里也是一大堆的事情,总不能永远留在牛家帮衬。 关系不好的,便是不冷不热的凑了上来,啧啧称道:『看看牛家还是有些福气的,看看这些东西……牛家了啊,啧啧,这多值啊,要是我家老鬼一条命能换来这些器物,我都巴不得赶快让他去……』 了么? 并没有。那些器物和浮财,牛大郎懵懂茫然,母亲又是软弱,根本留不住,被这一家说是借两天,哪一家说是顶欠账,没过一两个月便是全数不见了踪迹。 农家庄稼汉一年到头也就收成一两次,所以多半都是年光一族,今年收成去抵往年的老账,然后新年来的时候继续赊青苗账等等…… 所以父亲有欠账,这是肯定的,但是父亲在世的时候,真的有欠过那么多钱么? 牛大郎虽然觉得不对劲,但是也不懂,因为他不认字,看着一张张的欠条上的手印,牛大郎不知道,也辨别不出究竟是不是他父亲画得押按的手印。 反正牛四夏一条命换来的钱财,不仅没有给家里带来福气和财运,甚至连原本的那条牛都赔了出去,才算是堪堪『抹平』了所有的债务。 牛大郎将背上的柴禾卸在了院子门前。小妹听到了声音,连忙跑出来帮忙,红彤彤的手上和脚上,长着一个又一个的冻疮。 『怎么不穿鞋就出来了?』牛大郎驱赶着小妹,『去!到屋里去!外面冷!』小妹多半是舍不得穿鞋,纵然是草鞋,也觉得穿多了,会坏。 小妹沉默着,不回答,手上却没有停,帮着将柴禾在院内屋檐下堆放好,才怯怯的看着哥哥,依旧不说话。 『娘怎样了?』牛大郎问道。 小妹摇了摇头。 『哎……』牛大郎伸出手,摸了摸小妹的头。 小妹的头凌乱,稀疏,枯黄。牛大郎的手粗糙,肮脏,带着零碎的泥土和木渣,但是小妹仍然努力往前伸着脖子,让自己的脑袋更贴服于牛大郎的手,就像是一只努力讨好主人的狗。 牛大郎知道,小妹从小就生活在恐慌之中,从小到大,都是如此,她恐慌没有饭吃,恐慌没有饭吃的时候,家人就会将她或是卖掉,或是交给别人换点『肉莲藕』回来…… 如今爹死了,小妹更加的恐慌,有几次牛大郎半夜惊醒,都看见小妹蜷缩在角落里,盯着他,死死的捏着他的衣角,一动不动…… 『没事的……没事的……』牛大郎说道,不知道是说给他小妹听,还是说给他自己听,『没事的……没事的……我们会活下去的,我们会在一起的……』 家里屋内,其实也是一样的冷。 外面是风冷,如同利刀在割,屋内则是阴冷,如同钝针在扎。 牛大郎将小妹抱在怀里,两个人蜷缩着,哆嗦着,瞪着窗外的天色,等着天色昏沉下去,到那个时候,就可以再生一次火,一边驱寒,一边烹煮晚脯,然后吃完就赶快睡觉,多少带着些暖意休息几个时辰,直到被再一次的冻醒。 院外忽然有个声音传来:『牛家的,牛家的在么?』 牛大郎辨认出来,这似乎是邻居大娘的声音,便连忙一边应答着,一边走了出来,『在呢!在!是王大娘么?』 王大娘看着牛大郎,苍老的脸上略带着些怜惜,『我那牛家妹子好些了么?孩子你吃了么?来,这里有块饼子,别嫌弃,拿上!听话!拿着!』 王大娘不由分说,将黑饼子塞在了牛大郎的怀里,然后左右看看,皱眉道:『这么冷的天,怎么不生些火暖一暖,这要是冻坏了,来年你怎么办?领来的煤炭也别不舍得,该用就要用,人好好的,才是根本……』 『啊呃……』牛大郎吸了吸鼻涕,『大娘你说什么?什么煤炭?』 王大娘不由得问道:『咦?你家的煤炭还没去领么?』 牛大郎一愣。 王大娘明白了,叹了口气,说道:『骠骑将军仁慈,每家每户按人头给的,都有……趁着天色还早,你快去隔壁村寨找亭长……记得带个筐……快去,快去……』 冬日里面的煤和炭,不仅仅是用来取暖的材料,甚至是代表着多了几分活下去希望,延长了在冬日苦熬的性命! 牛大郎急急的拿了筐,又是深一脚浅一脚的赶到了隔壁的村寨。 隔壁村寨就比牛大郎所在的村子大了许多,而其中最大的院子,便是赵亭长的家。 远远的,牛大郎就看见赵亭长家中烟囱上升起长长的白烟,门户也大开着,人声鼎沸,似乎隐隐有滚滚的热浪席卷而来,驱赶了院内院外所有的寒冷。 赵亭长门外两个帮闲,其中一个瞪着眼,『干什么的?知道这里什么地方么?啊?没事别来这转悠!』 牛大郎哆嗦着,身上衣物基本上都在风雪之中湿透了,『我……我……来,来,领……煤……煤炭……』 『领个屁啊领!』帮闲哼了一声,『昨日就结束了!今天才来领!你当这里是你家啊?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啊?滚吧!』 另外一个帮闲拍了拍门墙边上立着的木牌子,『看见没?这么大的字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到昨日为止,凭牌而领!逾期不领者,以自愿充公论!看明白么?啊哈,忘了,你肯定会说你不认得……』 牛大郎连连点头,表示自己确实不认得这上面的字。 两个帮闲哈哈大笑,指着牛大郎,像是碰到了极其欢乐的事情,『我就说,是不是,都他娘说不认得……这些刁民,都一个鸟样!认不认得是你的事情,听懂了没有?这牌子立在这里,这是规矩!这是流程!对所有人都是这样的,一视同仁,公平无比!你他娘以为你是谁,有什么资格破坏规矩,破坏流程?啊?』 牛大郎噗通跪倒在地,连连叩头,急得眼泪都流了下来,『小人确实,确实是不知道啊……小的,小的,是,是隔壁村寨,真的,真的,真的没听人说过……要不是王大娘,王大娘告诉我,小的还知道……』 『啊啊哎哎……』年轻的帮闲嫌弃无比得咧着嘴,扭头不看牛大郎,『又来这一套,动不动下跪,动不动就哭,你们这群刁民,能不能有点骨气,啊?不就一点煤炭么,至于么?啊?』 牛大郎抹着眼泪,『家里老娘卧床不起,还有个小妹要我照顾……没有这些煤炭,怕是难熬啊……还请二位叔伯帮个忙……大恩大德,小的,一定,一定……』 『啊,我想起来了,你是牛家大郎对吧?行了,行了,牌子带了么?』那名年龄略大一些的帮闲皱着眉头,见牛大郎的样子,或许是想到了一些什么,多少也有些心软,叹了口气说道,『牌子先给我,我帮你去问问……』 另外一名帮闲拉了他一下,『你傻啊?』 『哎,我就问一问,成不成又不在我……』 『你可想好了……』 『知道了!』年长的帮闲说道,『赵亭长仁德无双,乡野有口皆碑,当然不会见死不救不是,说不得也是件美事……』 『切,由你,由你……』另外一名帮闲不再阻拦。 过得不到半个时辰,年长帮闲皱着眉头出来了,指着牌子对牛大郎说道:『这牌子上写的是牛四夏的是吧?你不是牛四夏罢?』 牛大郎连连点头,『我是牛大郎……那是牌子我爹的……』 『骠骑将军有令,不得冒名而领……你拿的这牌子是「牛四夏」,可你是牛大郎……』年老帮闲似乎也是头疼,说得有些拗口,『亭长仁德,愿意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破例办理,但是这个……牌子和人不符,不能领啊,若是给你了,我们就是违背军令,要被砍脑袋的……』 『我……这……』牛大郎傻了。 第1962章活人规矩,规矩活人 『你是你,你爹是你爹,你不是你爹,你爹也不是你……』 『我知道,知道……但是我们有规矩,不能乱了规矩,这是要掉脑袋的事情,我给你方便了,谁给我方便?我掉脑袋的时候你会来替我掉么?』 『这个没办法,不是我不帮你,是我这里不负责办这个的……我这里只是管个代煤炭而已,其余的事情么……』 『除非你拿的是你的牌子,否则我们也没有办法给你……』 『这是规矩,骠骑将军制定的规矩……』 『……』 牛大郎脑袋嗡嗡作响,深一脚浅一脚往回走。 小妹欣喜的迎了出来,但是看见空空的竹筐,迟疑了一下,然后什么都没有问。 夜幕降临了。 村寨之中,若是夏天,夜间是能听见一些蛐蛐蝈蝈,还有些青蛙、猫头鹰的叫声的,此起彼伏,好生热闹。但是现在只有风声,呼啸着,似乎从土墙茅屋之中各个裂缝当中努力挤压着,穿透着,试图将缝隙扩大,然后将房屋吹飞。 牛大郎睡不着。他坐着,盯着屋顶那用茅草、枯枝、石头堆叠起来的屋顶,听着风吹着房顶。还有积雪压着房顶出的嘁哩喀喳和窸窸窣窣的声响,害怕着下一刻房顶就随风而去,被风吹走,亦或是被积雪压垮,将他们全数活埋在其中。 仿佛被这一阵呼啸的风声惊动了一般,屋内角落之处也跟着传出了一连串咕咕咕的声音。 草棚的角落,凌乱地堆着几团麦秆,它们小部分枯黄,大部分已经黑,躺在这堆散着霉味的麦秆上方,小妹蜷缩着身体,双手用力捂住肚子,许久才将强烈抗议的胃部重新安抚平静。 饥饿的感觉终于稍微缓解了一些,小妹没有理会嘴角沾到的泥土和草秆,赶紧重新躺好,努力压抑着呼吸的节奏。少动弹几下,少呼吸几次,饥饿的感觉就会来慢一些,就能熬得更久一点。 牛大郎默默的叹了口气,走了过来,抱住了小妹,搂着小妹似乎瘦的只剩下了骨头的肩膀,『睡罢……家里,有我……没事的,没事的……』 牛大郎心中暗中下了决心,明天一大早就要去郑县,去办理牌子的更换事项,然后再去领回煤炭来,一定,一定要去,即便这就意味着牛大郎要在冬日里,来回需要走二十余里的路…… 牛大郎暗自对着自己狠,就像是他的父亲牛四夏对着自己狠一样。 次日清晨。 郑县。 懒洋洋的,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缩着脑袋的老兵,缓缓的拉开了城门,然后迎面冷风一击,顿时一个哆嗦,连忙就想要往回走,却猛然间被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脚,吓得嗷的一声便差一点蹦起来! 『直娘贼!』老兵忍住了差一点一脚踹出去的冲动,叫骂道,『你个瓜怂,在这里干哈啊……』 牛大郎哆嗦着爬了起来,冷的浑身着抖,『波、波、波波……得,德,特塔……』 『嗨!』老兵叹了口气,将牛大郎拉进了只是开了一条缝的城门,然后指着城门内部的一角,说道,『看把娃冻咥……暖和暖和再说咧……』 城门之内的角落虽然也不见得又多么暖和,但是至少不用被寒风直吹,蜷缩着抖了片刻之后,牛大郎才算是缓过了气来,将来意和老兵说了一遍。 老兵看着牛大郎,目光之中略微带出了一些难以描述的味道,沉默了片刻才说道:『你娃啊,听伯伯的,莫去咧,等太阳大些,便赶紧回家算球咧……』 牛大郎迟疑了一下,摇头,然后很用力的摇头。 老兵叹了口气,然后指了指城中的街道,『犟娃子,由得你……这条街道往北走,看见红色大门就是县衙咧……你这牌子,要到那边去换……』 牛大郎挣扎着起身,然后要向老兵拜谢,老兵却已经背着手摇着头,不再理会牛大郎径直走开了。 冬日,街道上并没有多少人,只有几个明显是劳役身份的,拿着木铲和木撅,有一下没有一下的扒拉着…… 牛大郎踉跄走过,这些劳役连眼皮多抬一下都没有。 双方沉默着,交错而过。 然后劳役默默的,将被牛大郎踩出了脚印的积雪地面划拉掉。 县衙红色的大门紧闭,没有人进出,但是侧面围墙之处有一排房间,有不少小吏来来往往进进出出,便是处理一般事务的官廨。 确实,县衙并不难找,见到往来的官吏也很多,但是牛大郎却不知道应该找谁。大汉王朝,对于百姓还算没那么多规矩,在汉初推行黄老之政的时候,甚至还保留一定的春秋习俗,民间农夫可以登堂论政,所以牛大郎到了县衙所属的官廨之处的时候,并没有像是后世封建王朝严禁靠近多少米否则就是格杀勿论一样。 即便是如此,牛大郎依旧四处碰壁。 『什么?换牌子?我不管这个,你找别人……』 『走开!走开!别挡路!没看到这里忙着么?走开!』 『什么牌子?不知道……走走走走,别在这里晃荡……』 『你瞎眼了啊?这里是县衙大堂,是随便人都可以进的么?滚!』 『……』 牛大郎捏着牌子,看着来来往往衣冠整齐的官吏,茫然且无助。牌子上已经干涸显得有些黑的血迹,不知道是被汗水还是雪水沾染了,似乎晕染得深更大了一些。 『汝欲……嗯,你是要来办什么事情?』一名年轻的小吏来来回回了好几趟,看见了牛大郎傻傻站在走道旁,忍不住停下了脚步,问道。 牛大郎像是见到了救星一样,连忙将自己的事情叙说了一遍。 年轻小吏眨巴了一下眼,『你说,你是……牛四夏的儿子?』 牛大郎点了点头。 年轻小吏眉头微微皱起,左右看了看,轻声说道:『办牌子,要找户曹……但是……哎,我劝你还是等来年开春,县里重新修订名册的时候再办……现在来办……怕是不妥……』 牛大郎紧紧的捏着牌子,摇头,『不,我要办……』 年轻小吏退后两步,眼珠子又是左右快扫了几下,然后勉强笑一下,『由你,由你……某还有事,少陪,少陪……』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年轻小吏已经远离,就像是牛大郎是一个瘟疫源头一样,避之不及。 『胡操……』牛大郎不知道『户曹』究竟是什么,以为是有人叫『胡操』,便只是倔强的找了一个又一个,然后到了『户曹』的官房之处。 『干什么的啊?变更牌子?怎么不是缴交里长亭长来办啊?』 『要领煤炭?哦,给我罢,在这候着……』 户曹值守在外的小吏也没认真看牛大郎的牌子,懒洋洋的接过了,转头进去了。 牛大郎喘了一口大气,恭恭敬敬的上交了牌子,然后蜷缩在户曹门房之外的墙角,似乎已经看到了获取煤炭的希望,被冻得有些僵硬的脸上露出一些笑意。 户曹房内,主官皱了皱眉,停下了笔,『变更铭牌?怎得不等开春再办?』为了更好的征收赋税,每一年开春,在开始准备耕作播种的时候,都会有专人下到各个村寨,查明更新户籍情况,大多数的户籍变动和修订,都是在那个时间进行。 『呵……为了区区煤炭,这些刁民……』户曹主官听了下人的禀报,冷笑了一声,很是不屑。但是给民户的煤炭又是骠骑将军直接下拨的,郑县户曹也没有资格说不让其领,因此便说道,『且放一旁,待某先处理完了此事再说……』 日渐西斜。 户曹终于是办完了桌案之上所有的事项,不由得伸了一个懒腰,然后瞄见了一旁的那个木牌,微微皱了皱眉,伸手取过,顿时目光一凝。 『牛四夏!』 户曹主官忘不了这个名字! 要不是这个该死的牛四夏,如何有今日这么多的事情! 要不是这个该千刀万剐的贱民,又如何会使得自家姐夫丢了县令之职! 要不是…… 该死的刁民,竟然还想着变更牌子,领什么煤炭?! 户曹主官脸上横肉直跳,几欲将木牌摔出,最终还是忍了下来,然后呵呵笑了两声,将木牌轻轻放在了一旁,远远的推开,然后重新坐了下来,将原本已经办完的行文又重新再拿了回来,展开,一字一句细细看,慢慢读…… 暮色渐渐涌动上来,寒风一阵紧过一阵。 在官廨左近来回奔走的小吏渐渐的少了,最终云牌响起,官廨大小官员6续开始下堂回家…… 牛大郎哆嗦着,终于是见到了拿走他牌子的那个小吏,连忙拖着已经是麻木僵硬的腿,上前询问。 『什么?』小吏极不耐烦的说道,『某已经替你交给了户曹主事……我怎么知道?没有办下来,就是还在办么,急什么急……你的事情重要,其他人的事情就不重要了?你以为天底下就只有你那一件事了?啊?你再等等就是了……别拉着我,起开!』 牛大郎茫然且无助,他觉得他们说的似乎都有道理,但是又觉得似乎也没道理,但是在有道理和没道理之间的区别究竟是什么?牛大郎也表述不出来,甚至也连想都想不清楚。 怎么办? 还没等牛大郎想出什么办法来,官廨负责值守的兵卒已经开始往外轰赶了,准备清场关门了。 夜风呼啸,寒冬不由分说的张扬着他的威严。 一队巡检提着气死风灯而来,虽然这些老兵已经离开了战场,但是依旧步伐稳健,纵然寒风凌冽,也不能使得他们畏手畏脚,日里三次,夜中两次巡查都是一丝不苟。 『何人在此?!』灯火晃动之下,为的巡检头领现街角之处似乎有一个黑影。 黑影没有动。 几名巡检擎出兵刃,高高挑起灯火,举步向前。 自从骠骑将军被刺杀了两次之后,虽然和巡检头领没有多少关系,但是这些关中巡检头领就觉得简直是被人扇了好几个耳光,私下若是谈起之时更是咬牙切齿,于是对于平日里面的异常便是提升了十二分的谨慎,唯恐再次出现什么疏忽。 逼近了黑影,为的巡检头领愣了一下,收了兵刃,『怎生还有个娃儿……』 巡检头领伸出缺了无名指和小指的手掌去推牛大郎,却现触手冰寒,甚至连牛大郎身体都有些僵硬起来,似乎都冻在了街角一般。 『取酒来!这娃快冻死咧!』 巡检头领大吼道,立刻有人递上了怀中温热的酒囊,还有人解了大氅,盖在了牛大郎的身上。巡检头领给牛大郎灌了几口酒下去,然后便是抓了几把在一旁的积雪,往牛大郎的脸上手上脚上就搓了起来…… 半响,牛大郎终于是呻吟了一声,恢复了些神志。 『娃儿,你为何在此?』巡检头领问道。 『啪子,爬……啪排……』牛大郎牙齿哆嗦着,上下打架,根本说不清楚。 『先背上!带回去再说!』 巡检头领挥了挥手,便有人上前,将牛大郎背在了身上。 灯火晃动之下,雪花纷飞。 牛大郎趴在其中一个人的背上,恍惚之间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他也是这样趴在他爹的背上,温暖且坚强…… 『呜……』 牛大郎咬着嘴唇,一粒眼泪从眼角滑落,飞进了夜色之中,似乎变成了一片晶莹的雪花,飘飘荡荡,落在了这一行人踩踏出的脚印上。 次日清晨。 巡检头领带着牛大郎又到了官廨之处,『户曹何在?』 有小吏上前,点头哈腰的禀报道:『户曹今日沐休……』 『嗯?哈!』巡检头领冷笑了一声。 从战场之上退役下来之后,巡检头领也渐渐的从一个只是知道厮杀的汉子,到现在多少知晓一些官场阴暗面的基层官员了,听闻了小吏所言,自然清楚是怎么回事,但是也没有表示一定要将户曹叫回来,而是点了点头,又带着牛大郎离开了官廨。 牛大郎虽然不解,但还是相信昨夜救了他一条性命的巡检,跟着他走出了官廨。 『知道什么是规矩么?』巡检头领看着牛大郎向前走,一边走,一边说道,『这天下,有很多规矩……将军给你们煤炭,凭牌子人头领,这是规矩,你牌子不对,不能给你,这也是规矩……牌子是归户曹之下管的,寻常人等不得擅动篡改,这同样是规矩……十天可沐休一次,这也是规矩……』 『规矩啊,其实大多数都谈不上什么特别好,特别坏的……就像是这刀……有人拿着行凶,也有人拿着救人……』巡检絮絮叨叨的说道,哈哈笑着,『说起来,还是将军的规矩多……哈哈,那个时候某在军中,就连拉屎拉尿都有规矩……』 『骠骑将军是好人,他的规矩都是好的……』牛大郎忍不住接口说道。 巡检头领脚步停顿了一下,然后笑了出来,拍了拍牛大郎的肩膀,『你啊……哈哈……啊,到了……』 巡检头领到了一处院落之前,『敢问农学士可在?』 门口值守的兵卒通禀之后,便有一人走了出来,拱手见礼,『孙巡检,不知何事寻某?』 巡检头领指着牛大郎,大略说了一下,农学士就明白了,微笑着捋了捋胡须说道,『这有何难?且随某来……』 巡检头领拱手致谢,农学士摆摆手说道:『正直冬闲,并无妨碍……』这倒也是真话,要是等来年开春的时候,即便是真的再来找农学士,农学士都未必有时间去办这样的琐碎小事。 重新回到了官廨之后,农学士出示了官印,调取了户籍文档,然后根据牛大郎家庭的变动情况,重新补充修改了户籍内容,并在修改的内容文字上加盖了自己的小印,然后又让县衙之内的工匠刻了新的木牌,大概用了还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就全数办完了,等崭新的牌子交到牛大郎的手中之时,牛大郎还有些不敢置信…… 当下在骠骑治下的县乡之中,有权利更改户籍资料的,除了户曹,就是农学士,当然大多数时间农学士都不会主动去编制户籍,而是作为监督和监察存在。 『天色尚早,便早些返回罢!』巡检笑着,制止了牛大郎的叩谢,『去吧,去吧……』 牛大郎走了几步,迟疑了一下,又转身回来,低着头说道:『孙伯伯……如果我来年投军,家中老娘还有小妹无人照顾怎么办?』 『你要投军?为何?』巡检头领问道,『你好像是独子罢?』 牛大郎点头道:『是……但是我想,我想像孙伯伯一样,投军,上战场,立功,将来才能当巡检……这样,才会懂更多的规矩,用这些规矩……而不是……而且我家耕牛被拿去抵债,来年耕作……怕是……』 『明白了……你是独子,若是投军,你家的民田就变成了军田,赋税减免……耕作收获之事,倒也无须多虑了,自然有人替你耕作,收成也有你家老娘妹子得一份,又有安家钱粮……如此说来,倒也不错……』巡检头领点头说道,然后在牛大郎面前晃动了几下他自己残缺的手掌,『可是战场之上刀枪无眼,囫囵的上去,即便是能活下来,也未必能完整的回来……你可是想好了……而且军中规矩更严,就像是昨夜,你就是违背了宵禁……初次违背,按律五鞭!某念你年幼,又是事出有因,故而暂免……但是你若是要投军,便不再是百姓,而是兵卒!军中军法,绝无留情,若要投军,先要领了这五鞭!你可敢么!』 说到了后面,巡检头领脸色一沉,声色俱厉。 牛大郎沉默着,捏着木牌,良久,抬起头来,目光定定的看着巡检头领,『我敢!』 巡检头领眉头微微一动,然后就像是冰雪消融一般,严寒变成了笑意,『行了,某知道了,过完新年,若是你还有此等决心,便来寻某就是……』 第1963章职场替代,士族规则 『谁动了某书案?啊?』 当得意洋洋沐休了几天之后,郑县户曹重新回到了官廨的之后,便觉有些不对,迅一番检查之后,顿时就现户籍似乎被人动过,不由得一边翻找查看,一边怒声呵斥小吏,『汝等照看不力,若有闪失,定是重责不饶!』 小吏在一旁说道:『回禀户曹,是农学士来过……』 『啊?』户曹手一顿,然后停了下来,脸上的横肉跳动着,『好,好……』 小吏见势不妙,未免被殃及,几乎是本能一般就往后一缩,悄无声息的先避开再说。 长久以来,大汉的官吏都已经习惯了掌握权柄的只有一个人。地方太守新上任,第一件事情必然是和当地郡丞掰手腕,赢了自然大权在握,输了就灰溜溜熬个几年,要么回中央,要么到任下课。 郡太守是如此,各地乡县也是同样,权柄只是落在一个人的手中,具备很强的排他性,但是现在,在骠骑之下似乎又多出了一些区别…… 当然,这些区别在后世看来,不过就是职场之内的aB岗位制度而已,而骠骑搭建起来这种aB岗位的制度,到了现在才渐渐的挥出其威力来。 正当郑县户籍一肚子邪火不知道应该往哪里的时候,却听到门外渐渐嘈杂而起,嘁嘁喳喳的,顿时无明业火直冲入脑,站起身来几步到了门前,正准备怒斥这帮没有规矩的狗奴才泄一下怒火,却见到官廨门外来了一队的兵卒…… 在骠骑兵卒的护卫之下,博冠纶巾的诸葛瑾环视一周,缓缓的从袖子里面拿出了一卷行文,展开,沉声而道:『郑县户曹,吏曹,工曹何在?』 户曹愣住了,然后看着一旁,现吏曹和工曹也和他的表情一样,茫然。 『户曹,吏曹,工曹何在?』诸葛瑾见众人没有什么反应? 也没有生气作态? 而是不慌不忙的再次询问了一声。 原本在前面一些的众小吏低着头左右看看? 忽然之间不约而同的一起低着头,弯着腰,撅着屁股,小碎步的向后退了几步,顿时就将户曹和另外两个人给露了出来。 『善……』诸葛瑾微微笑着? 似乎看起来和蔼可亲? 『三位可近前来……』 户曹等三人无奈? 只能是往前走了几步,到了诸葛瑾的面前。 诸葛瑾慢条斯理的看了看三人,还微微点头致意? 然后说道:『骠骑将军令!太兴三年上计,郑县令,户、吏、工曹四人,皆为下下!所谓任职无能? 当即免之!来人!免其冠带? 革除印绶!』 顿时就有兵卒上前? 一巴掌扇在还有些愣,没能反应过来的户曹等人头上,然后将其头顶上的进贤冠打落,然后扯住其腰间绶带便是一拉…… 头冠被打落,髻自然是散乱不堪,连带着根也是生疼,不知道这一下之间断了多少头。户曹疼痛之下,这才反应过来,连声大叫道:『冤枉!冤枉!小的不服!不服!骠骑将军如此行径,简直犹如……犹如……小的不服,冤枉啊……』 户曹明显是要说一些什么『禽兽』啊,『野蛮』啊等等的词语,但是话到了嘴边又没有胆子直说,便吞了回去,只是一味的叫着冤枉。 诸葛瑾笑了笑,然后从袖子面抽出了另外一卷文书,说道:『此乃汝三人上报述职表章……其中林林总总,条陈倒也不少,然实际如何?汝当自知,可有冤枉?』 『这……』户曹呆住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这不是官样文章么?上报的官样文章不都是按照有多花就多花哨来写的么?上面的人不就是想要看这些么?都按照实际的来写,哪里有那么多可以写的? 『不……这……』户曹转头看着吏曹、工曹,忽然心中冒出了一个念头来,不由得脸上横肉抖着,抢前一步,叩而道,『这位上官,如今春耕在即,县中事务繁多……小人革职是小,耽误了将军春耕大计是大啊……不若……小人愿意戴罪立功,且给小人一次机会……』 『是,是……小人也愿意戴罪立功……』吏曹和工曹也是上前,『县中各处,吾等皆是熟悉,若是新来官吏,不明情况,耽误了将军春耕大计……小人知错矣,还请上官仁慈,小人愿意戴罪立功啊……』 诸葛瑾静静听着,等他们三人都没有什么气力吼叫了,才缓缓的说道:『三位权权报国之心,在下已然知晓,然国法国律森严,不容私情妄为。三位不妨且各自回去,闭门思过,若是主公有令,再行履职也无不可。』 三人无奈,只能是相互搀扶着,跌跌撞撞,头散乱,衣袍歪斜的踉跄而退。 诸葛瑾看着三人远去,又转过来问道:『农工学士,郑县巡检何在?』 孙巡检昂然而出,『某在此!』 农学士和工学士也走了出来,拱手以应。 诸葛瑾将户曹和工曹的印绶,分别给了农学士和工学士,然后手中托着吏曹的印绶,微笑着说道:『汝三人,且好生做事,休丢了主公颜面……』 『下官遵令!』 『在下领命!』 诸葛瑾点了点头,然后带着兵卒离开了郑县。这一趟,诸葛瑾要走一圈左冯翊,右扶风的么,是阚泽去了,关中三辅地区,自然是最先这一次官吏上计震动的区域,其他地方么,大概也会赶在春耕之前完成…… 诸葛瑾离开了。 孙巡检看了看农工二学士,拱手说道:『某即刻带人检阅县卒,上街巡查……这衙内之事……』 农学士和工学士也拱手说道:『请巡检放心……』巡检主外,内部的事情自然是农工二学士要完成稳妥过渡的了。平日里三人因为都是属于骠骑下派到地方的,所以相互之间的关系也都不差,多少也是有些默契,不用说得太明白,也是清楚该做一些什么。 待进了官廨,农学士和工学士相互看了看,然后分头进了各自的官房,随后一连串的命令流淌了出来,带动着小吏就像是鱼虾重新落回水里一般,噼里啪啦穿行游动起来…… 而这一切的变动,让关中士族,以及很多周边的士族子弟,瞪大了双眼,既惶恐又茫然,因为他们现,事情的变化似乎太快了一些,完全颠覆了他们习以为常的一些东西,甚至现他们原本以为可以凭依的那些,其实很虚幻…… ……乂(?Д?三?Д?)乂…… 其实骠骑将军的很多事情,看起来觉得简单,似乎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但是真正要学起来,或者是仿照着去做,就会现其实并不简单。 没有前几年农学士和工学士直入县乡,又有巡检抓管兵卒维护治安,又有商行补充物资平抑物价,当然,还需要有骠骑人马强大的军事力量镇住场面,像郑县从上到下都是一条裤子的萝卜堆,是说拔就能拔的出来的? 拔萝卜带出泥不说,单说若是没有巡检和商行辅助,即便是更换了县令户曹吏曹工曹,依旧有很多盘外的招式,任何一个应付不对,那么就会被重新压制回去,不得不向旧势力低头。 就像是冀州。 曹操要『考正』,没问题,似乎一切都很正常,所有人都没有意见,但是眼见着盘子开始成形的时候,盘外招就来了…… 这一次,主持冀州考正事务的,是丁冲丁幼阳。 没错,丁冲这个丁字,自然是丁夫人的丁字。 虽然说丁夫人和曹操闹翻了,但是不代表丁氏上上下下也就跟曹操决裂,丁冲作为丁氏族人,也是必然和曹操紧密的站在一处,这一次作为冀州考正,当然也是谨慎小心,一再努力之下,也考察了当事人的才能,确保名次和才能可以挂钩得上,才将名单上报给了曹操。 『琅琊王氏,王祥王休徵?』曹操看着头名,伸出手指点了点,『才学如何?』 王祥的名头么,曹操也是略有听闻,但是曹操更关心的是不是有真的才学,毕竟这才是要点,否则单凭名气来取士,又和之间的察举制有什么分别? 丁冲从袖子里面拿出了第一二三名的文章,献给曹操过目,『若说清谈之能,此子或不在能言之流,然及与之言,观其文章,可见理中清远,行于德理也……』 曹操大略的看了一下王祥的文章,也是微微点头,认可了丁冲的说法,从文章来看,王祥的思路清晰,举例恰当,并有自己的延伸和思考,不管是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一篇上等的佳作,然也就不可能出现什么虚名过盛,结果落到笔头却是半点也无的尴尬了。 并且头名取琅琊王氏,第二名和第三名是冀州人士,这也符合曹操内心当中的想法,曹操要用冀州人,但是又不能让冀州人太过得意,觉得没了冀州人曹操便什么事情都办不了,所以这样的名次安排,自然也是隐隐有这个意味在内。 『便是如此,张榜公布罢!』曹操最后决定道。 邺城街头,当这一份榜单公布出来之后,便是引起了一片哗然。 人群之中的粟成,微微抬头看了看,嘴角边便是露出了一丝微笑,然后便转头出了人群,三绕两绕熟悉无比的穿街过巷,到了一户人家的角门之处,轻轻敲了敲门。 『吱呀』声中,角门便打开了,一名仆从连忙见礼,『见过粟郎君……』 粟成摆摆手,『审公子来了么?』 『来了,正在厅中……』仆从一边用掸子帮粟成弹去身上沾染的雪花,一边回答道。 粟成点了点头,然后等仆从忙完了,便昂头向前,转过了回廊,便觉得一股热浪扑面而来,之间厅堂之中点了三四个火盆,又有火炉温着酒水,将寒冬驱赶得远远的,厅中之人更是只穿着薄衣,显得舒适惬意。 『见过审公子……』粟成上来先跟审荣见礼,然后才转头和自家兄弟拱拱手。 『如何?』审荣问道,『确是琅琊王氏?』 粟成微微点头。 当然,审荣和粟攀粟成等人在名单还没有张贴出来之前,就都早一步知道了其中名次,但是为了稳妥起见,粟成还是走了一趟,亲眼去确定了一下。 『哼……果不其然……』审荣冷哼了一声,『此乃敲打之意也……邺城子弟,有何逊于琅琊哉?』 粟攀摇了摇头说道:『早几日,听闻琅琊王氏至邺,某便知其中多有玄虚,果然如此……』 曹操刚开始推行『考正』,也不可能像是后世一样立刻能够分区分地段,自然是所有赶得上的都有资格参加考正,然后择优录取,并没有说在邺城考就只能邺城,或是冀州本土人士参加。 毕竟原本曹操推行这个考正制度的本意,也是最大程度的收拢人才。在之前纷乱内战情况下,也有很多士族背井离乡,如果限制地域考试的话,那么也就等于是和原来的察举制一样,导致这些人很难,甚至是无缘进入仕途了。 这是一个曹操很想要去除的,并且也是很重要的因素,毕竟乡党的品鉴,向来外地人是难以入围的,然后又会出现各地乡党各自抱团,于是乎地域链条,亦或是所谓乡党就自然而然的产生了。 王祥就是第一步。 然而显而易见的是,曹操想要往前走,确有不少的人只想着坐在地上不动,亦或是反过来拖着曹操的步伐,迫使曹操顺着他们的意思,他们想去的方向上去走。 张榜公布之后,原本意料之中的反弹似乎并没有起来,以至于早就准备好的文章公示都没有派上用场。这也是曹操和丁冲从骠骑将军斐潜那边学来的,反正文章展示出来,虽然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是好坏差别还是看得出来的,谁有没有什么才情什么的自然也是可见一斑,因此一开始丁冲就准备好了要公布这些参加考正的人员文章的,可是三天过去了,似乎什么异议都没有? 难道说冀州邺城左近的这些士族子弟就这么认了? 一切都在第三天的时候生了…… 但是切入点,却并非丁冲所预料的所谓考正的文章,而是另外的东西。 第三天,按照之前的安排,是在邺城之北,漳水之侧。 所有上榜的三十七名考生,以王祥为,夸城而行,至漳水之畔,铜雀之前——嗯,现在还是铜雀不完成体,不过已经是初见规模了——设宴欢饮,同时也邀请邺城左近的乡老作陪见证。 这样的举动,原本就是曹操为这些参加考正的人正是入仕而做的铺垫,一方面是让这些人露个脸,另外一方面也是让冀州乡老对于这些人多少有个认知,不至于当这些人派遣下去的时候,什么人都不认识两眼一抹黑。 原本应该是双方其乐融融的,然而在觥筹交错的时候,忽然有一个不怎么协调的声音就冒了出来:『闻王休徵至诚至孝,感天动地,可令风雨至而枣不落,免罗网而雀回旋,天地寒而鲤自出……哈哈哈,今日且无枣树可抱,亦无雀鸟腾飞,然有冰河一条,且不知王休徵可否再现至诚至孝之举,卧冰而求鲤乎?』 此言一出,顿时场面就是一静,几乎所有人的举动都像是当场凝固了一样,不少人更是拿眼望向了王祥。 王祥毕竟还是个少年郎,脸皮还没有修炼到家,在这么多人的目光注视之下,顿时渐渐泛红起来,强笑道:『此乃天地怜悯,祥恰逢其运尔,非所时妄求之……』 这种事情么,究竟是怎样的套路,其实大家心中都是清楚。 王祥本身不是没有才能,但问题是有才能么,不见得就一定会有多少名声,毕竟文人相轻,能读懂王祥文章的,未必愿意为王祥扬名,普通百姓又往往不懂得王祥的文章和其他的文人所作之间究竟有什么差距,所以想要获取更大得名声,要么就是花钱买水军推口碑,要么就是制造话题上热搜,亦或是两个一起来…… 琅琊王氏,自从王吉崛起,然后王吉之孙王崇,官至大司空,封扶平侯,算是倒了高峰,然后开始渐渐走下坡。王崇之子王遵,光武帝『嘉其忠义』,而非重其才能,勉勉强强拜了太中大夫,封向义侯。其后王遵之子王音,也就最多为大将军掾,之后便是越来越差,只能是出任地方太守,始终进不去中央朝堂, 在这样的情况,说琅琊王氏宁愿做山水闲人,清高隐士,自然不可能,所以当见到王祥颇有才能,有这样的条件的时候,自然想要助推一把,因此各种关于王祥的传闻,就开始流传而开了。 若不是琅琊王氏族内之人,见王祥不像是一个统领兵将的料子,说不得还会说王祥力能拖个牛打个虎什么的…… 吹嘘归吹嘘,才学归才学。反正类似于这种事情原本大家都是心知肚明,乡野之间吹嘘的内容一般都不会拿到士族正式场合上来说,但是现在却被捅了出来,顿时场面尴尬无比。 第1964章枕间营业,体外风声 在华夏的各个朝代中,汉朝可以说是最讲究孝道王朝了。若是就查其原因,也有很多,其实最为关键的,还是汉代执行了三四百年的察举制度。 很多人认为汉代重头到尾都是推行孝道,而且孝道在汉代也是大为盛行,其实不然,在汉初,其实孝道的事情,并不像是许多人印象当中的那么盛行。 孝道作为一种伦理观念,当然不是迟至汉代才产生的,先秦儒家早有充分的论述,但正如刘向在《战国策书录》里所说,『仲尼既没之后,道德大废,上下失序,父子不相亲,兄弟不相安,夫妇离散,莫保其命』,西周以来维系宗法制度的孝道观念扫地以尽。 因此可以说,直到秦始皇统一全国,孝道主要还是儒家自己推崇西周先贤盛世,作为自家的立国治家伦理观念的一家之言,尚未成为被当时社会上下广泛接受且身体力行的一种社会规范。 汉初确实强调以孝治天下,也不乏史料印证,例如惠帝、高后、文帝、景帝都颁布过尊崇褒奖孝悌力田的有关诏令,惠帝、文帝本人也都称得上『仁孝』,自惠帝以后的西汉诸帝也都以孝为谥号。 但所有这些史实,虽能说明西汉初年最高统治者在不遗余力地提倡孝道,却不能证明孝道作为一种伦理规范已为社会普遍认同与身体力行。 很有意思的是,有时候统治者所大力提倡的东西,往往是整个社会所缺乏的东西,就像是后世每年都提倡……咳咳咳…… 若是稍微考察史料,就不难现,直到武帝以前,孝道并没有成为一种普遍认同的社会规范。汉初有一个民谣最能揭示对孝顺的社会心理:『胡以孝弟循顺为?善书而为吏耳!胡以行义礼节为?家富而出官耳!』 说明其实老百姓在当时,目光还是很敏锐的…… 然后汉文帝三令五申强调『孝悌,天下之大顺』,在汉初诸帝中倡导孝道最为大力,恨不得亲自上场喊奥利给了,但是结果是当时大多数人都不以为然,甚至是『万家之县? 云无应令』,这也从侧面说明了其实汉初多数人对于儒家提出的『孝道』并不是多感冒。 汉武帝在诏书当中也说:『……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 内乏资财? 孝心阙焉……』 对于此? 儒家之人大为愤慨,纷纷抨击,说那些没有做到『孝』的人就像是杀父弑母? 禽兽不如一般? 甚至在把持了朝堂之后,更是以『孝』作为考核标准,以至于原本在汉代是有两种人才选举途径的? 一个是茂才? 另外一个才是孝廉? 但是到了汉代中后期? 基本上已经没有了茂才推举? 剩下的便是清一色的举孝廉…… 因为? 举孝廉的门槛,其实是太低太低了,谁都能做到,就算是没有读过经书,不认得大字三五斗的? 也可以做得到孝顺和廉洁。 那么? 再这样的局面之下? 怎样才能体现出士族的高贵? 士族的与众不同,士族的人一等,嗯? 出普通百姓一等呢? 一般的行为显然不能满足士族子弟的需求了,所以越稀奇的事情逐渐开始上演,比如赵咨,强盗来家里抢劫,赵咨为了不打扰生病的八十老母,主动请盗贼吃饭,并且表示,除了给老娘留下一点衣服和口粮之外,其他的妻子儿女钱财物品,盗贼随便挑,自己绝不阻拦…… 如此热切反倒是害的盗贼心中没底,不敢下手,觉得赵咨必然有所阴谋,便是准备脱离这个所谓的『陷阱』,可是赵咨却拿着钱财追赶出去,非要盗贼收下不可。 幸好赵咨还没有表示说让盗贼一定要将其老婆收下…… 当然,赵咨说不得也是考虑到,送钱财还说得过去,送老婆么,就有些过分了,因此才没有死命拽着老婆去送给盗贼。 由此可见,到了汉代后期,为了求了名声,士族之间的这种稀奇古怪的事情已经是举不胜举,为了获取名望,做出来的行为更是有违常理,就像是后世痘印之中那些为了博取眼球而做出的各种丑态,是一脉相承。 所以,从某个角度上来说,王祥的所谓『卧冰求鲤』,其实也不是太过分,嗯,或许是当时王祥还没有娶亲?要不然就是『埋妻求鲤』了? 而这种事情,就像是后世的『枕营业』一样,可以做,但是不好说。或者是没有影响到自家之前,即便是听闻了,也就是会心一笑,但是当下被抢了『戏份』,没了『主角』的位置,自然是一杆子捅了出来,表示王祥你个臭xx,其实也是出来卖的,还卖了三回…… 顿时这瓜就是大得不行,咔嚓一声砸落当场。 王祥尴尬异常。 这种感觉,就像是新戏新闻布会上,然后被喷是不是『枕营业』才能获得主角了一样,而且还拿出了相关证据,并且还有三个,表示王祥最少睡了,嗯,做了三回了…… 顿时之间,原本对于王祥获得头名的冀州邺城左近的士族子弟,就自然愤愤不平起来,原来以为王祥你个一脸清纯的模样,以为真的是不食人间烟火,结果还不是一个逼样子要靠着枕头才能获得名位,而且关键是还卖了三次! 老子这么妖娆的身姿也就卖了一次好不好,这家伙居然卖了三次!三次!而且这还是有证据的,要是没有抓到证据的,鬼知道这个一脸清纯的家伙卖了多少次? 丁冲见状,咳嗽了一声,说道:『乡野之中,多以讹传讹,未必是休徵亲为也……』这些都是假报道,是合成的,你们不要信,都不要信。 当即又有一人站了出来,在场中朗声道:『在下乃琅琊冒氏!王休徵之事,琅琊左近皆有传闻!昔日琅琊文会,王休徵当场有诗云,「卧冰得鲤兮供亲养,至孝诚心兮上格天」!此乃王休徵亲口之言,想必不是以讹传讹了罢!?』 『哦……』 『原来如此……』 『soga……』 众人一片议论纷纷。 王祥此时大脑一片混乱,不知道应该如何争辩,脸色涨红,仿佛要滴下血来一般。谁家年少的时候没有狂妄一时?当时自己喝多了占据一部分的因素,另外一部分是被捧得太久了,也就忘了其实自己并没有那个能力,也没有做那个事情…… 就像是水变油,气功,以及某芯一样,在一开始吹的时候是有些忐忑,小心翼翼的,但是吹得多了,时间长了,就连自己都相信是真的了,然后被痛殴一顿之后,愤然指责年轻人真不懂规矩! 丁冲现在就怒火升腾,觉得眼前的这几个年轻人真是不懂规矩! 『丁考正,司空遴选贤才,考正冀州,其道正也,然既谓「贤才」,当以「贤」为先,若是心怀鬼蜮,弄虚作假,沽名钓誉之辈,怕是失了司空美意,也害了冀州子弟拳拳之心也……』粟成站了起来,环视一周,声音沉稳,『如今唯有一策,且不知丁考正、王榜愿听否?』 丁冲瞪了几眼王祥,觉得王祥当下的表现不给力,至少应该站起来说一声『尔等玷污了孝道』,亦或是什么其他类似的话,甚至再不济,应该下场撕逼,将事情搅浑,丁冲自己就可以顺势一甩袖子,先求脱身再说。现在倒好,你个傻球拿个眼珠子瞪着我干什么? 无奈之下,丁冲强笑道:『不妨说来……』 粟成微笑着,指着一旁不远之处的漳水,『既王榜昔日可于寒冰之上,卧而求得鲤,今日不妨于漳水之侧,再求得一回,如何?此时漳水尚未冰结,亦非限鲤鱼,但凡有得一鱼,得感王榜孝心,自投于岸者,吾等便皆拜伏,再无他言!却不知丁考正,王榜,意下如何?』 在场众人顿时也是一阵附和之声,宣称如果王祥真的能够在漳水边现场求出一条鱼自动跳上岸来,便是相信之前王祥的那些传闻之事,并且还会替王祥广为宣传,以扬其名。 当然,反过来的意思就是若是王祥做不到,那么也会扬其名,只不过扬的就不是什么好名声了…… 『这个……』丁冲沉吟着,忽然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应该一开始的时候就立刻翻脸掀桌子,因为一开始只是质疑,丁冲也可以表示说这些质疑是针对司空,是针对丁冲自己,翻脸掀桌子自然也是有理由的,但是现在么,再掀桌子的话,袒护王祥的味道就太重了,而且即便是掀了桌子,制止话题的效果肯定不理想,现场这么多人,这要花多少钱压热搜啊? 还是要解决问题,不能让这个问题持续酵下去,能够现场解决掉自然就是最好,拖下去亦或是躲避,都不是最好的方式。 否则曹操在冀州邺城举办的考正,就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丁冲脑海当中念头急旋转起来,开始衡量其中的各项轻重。 丁冲还没有表态,场中的审荣咳嗽了一声,自觉地在场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多少有些得意,微笑着说道:『吾等绝非有何地域之见,若是王榜确有其能,吾等冀州士子,自当拜伏。若是不能临冰而求得鱼,也未必是王榜有意欺瞒,想必是略有疏忽,亦或是天色不美……』 丁冲听了审荣之言,不由的盯着审荣看了片刻,然后微微点头,转头看向了王祥,『王休徵,汝意下如何?』 王祥自知自事,卧冰求鲤,说说就是了,还真的大冬天脱光了上冰面上躺着去?还求鲤?求死还差不多。因此见丁冲询问,自然不能说没问题,可是也不能说有问题,便是卡在当场,哑口无言。 丁冲微微的叹了口气。 看来,即便是维护了王祥,王祥也未必是能当好一个官。所谓『官』子,便是上面一张口,下面一张嘴,若是像是王祥当下一样,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又如何能做的好一个『官』? 更何况方才审荣言下之意,是表示冀州子弟并非反对丁冲,也不是反对考正,而是觉得王祥这个『外乡人』摄取了原本属于冀州邺城的榜,故而引的冀州子弟不满,才有当下的事情。 录用王祥作为榜,只是用来表示曹操不会因为地域而歧视任何人,愿意接纳天下任何地方的人才,但是并不是意味着只能用王祥来作为千金的马骨,用什么李祥、赵祥作为例子也自然是可以的…… 『王休徵,汝不妨一试……』丁冲缓缓的说道,也就代表着丁冲准备放弃王祥了。 毕竟这个年代,考正制度才刚开始,所谓什么榜啊,夸街巡游啊,还都是找骠骑将军学来的花样,就连丁冲自己,对于考正制度的理解,也未必有多么深刻,在此刻混乱的局面之下,似乎觉得牺牲一个榜,也未必就是一件多大不了的事情,毕竟大局为重。 王祥浑浑噩噩的站起来,缓缓的往漳水而去,他知道自己多半求不出什么鱼来,而且他知道不光是他知道,大多数人也都知道,只不过之前那个谎言,就像是皇帝的新衣一样,都不讲的时候就似乎还能穿在身上,但是一被捅破,就是现其实赤裸裸的什么都没有…… 看着王祥往漳水边上走,粟成和审荣对视了一眼,然后微微点头。粟成又回过头,往一旁的人群之中用了个颜色…… 王祥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的走到了漳水边,还没等他想出什么应对策略的时候,忽然有人高呼:『不好了!王郎君要投河!』 王祥一愣,谁?谁要投河?我?我要投河么?没有啊? 王祥不禁扭头回看,却见人群当中扑出了几名家丁护卫的样子,然后大呼小叫的冲着王祥自己扑来,吓得王祥往后不由得侧退了一步,而河岸边多数石子都是圆滑的,一个重心不稳便有些踉跄,然后被扑来的家丁护卫直接就给按到地上…… 丁冲等人距离较远一些,自然也分辨不太清楚王祥究竟是主动弯腰准备投河,还是踩踏到了河卵石重心不稳,反正看起来像是王祥要投河然后被按住了一样。 丁冲皱眉,『来人,先送王郎君回去!』 丁冲很失望。 其实方才丁冲让王祥去试试,一方面是碍于现场的形势,另外一方面也是向王祥隐晦的表示,就是王祥别管是求还是去抓,反正只要豁出去,多少到漳水边上搞一条鱼在手里,然后就说这个鱼是自己跳到他怀里的也好,跳到岸边的也行,旁人也无法分辨的清楚,这一关自然也就过去了。 可惜王祥并没有领悟到这一点,反倒是被人直接就给在岸边给按倒在地,然后坐实了所谓『投河』的名头…… 真是愚钝之辈! 丁冲心中暗骂,但是他也没有想到,仅仅是过了不到半天,他就从曹操口中听到了几乎同样的一句话:『真乃愚钝之辈也!』 丁冲吓了一跳。 曹操摆摆手,补充说道:『冀州之人,愚钝顽固,以至于此也……』 丁氏算是曹氏的联姻,所以曹操对于丁冲的言语也是比较的直接,甚至没有过多的修饰,曹操又叹息了一声,『此事汝办差矣!』 『冀州此等人士,非因王家子一人,亦非地域之见,乃欲绝考正之制也!』曹操沉声说道,『考正重于才,察举重于德!今日于考正之席,大论德行,此或考正乎,此或察举乎?幼阳中了此等奸人之计也!』 丁冲愕然,然后恍然。 冀州人士,显然不愿意走什么新的人才晋升道路,原先的道路显然更简单更好走可以获得更多的利益,而新的考正制度显然难度要更高,更不好走。 尤其是还要在豫州人士的主持下,现场考试什么的,若是没有什么才能,全靠拼凑,亦或是门客帮抬的,又如何能够脱颖而出,获得个好的名次? 如此一来岂不是断绝了自家前程? 因此这些冀州子弟,在名单出来之后,根本就没有谈及任何关于王祥本人得才情能力的问题,反倒是抓着王祥之前吹嘘的那些事迹不放,将弄虚作假,浮夸自大等等的名头盖在王祥头上,其根本目的就是为了针对考正制度,表示考正制度有问题,还是原本的察举制度更好…… 曹操沉吟片刻,忽然笑了出来,双目之中略有寒光闪过,『既然如此,便是如此罢!』 他曹操何时怕过谁? 既然选择了没脸没皮,那么大家不妨都是一块没脸没皮! 曹操不由得想起了当年他找到许子将的时候,若不是自己横下一条心,耍无赖一回,说不得也被许子将给耍得团团转! 如今邺城,难道还能比当年还要更难?当年曹操毫无官职,亦无兵卒的时候都能让许子将屈服,难道说当下反而不成了? 曹操笑着,声音洪亮,身震屋檐,似乎将房顶上的积雪都要震下来一般,『有趣!有趣!哈哈哈……』 第1965章隐士名利,名号之称 一年又是一年,新的一年即将到来的时候,长安左近,便是张灯结彩,尤其是腊月二十三这一天,家家户户祭奠灶神的烟火,更是给这一片银装素裹的天地,增加了许多人间特有的气息。 后世所谓腊月二十三,灶王爷升天的习俗,便是由此演化而来。每年到腊月二十三,家家户户都会供上一些食物,丰俭由人,但是都代表了一个相同的含义,就是来年灶神可以保佑全家多一些食物来源,这种习俗,在先秦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灶神负责创造食物,在汉代可是一位重要的神灵。先秦时在每年的十二月末就有所谓『腊祭』的传统,除了祭祀祖先之外,还包括了五祀:灶神、门神、行神、户神和土神。后来这些神灵慢慢的和外来神灵合体,也就多出了一些新的变化来,但是整体代表的含义,却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顺便说一下,汉代的门神是神荼和鬱壘,而且还分左右,要是给贴错了,多半会被人笑掉大牙。 汉代也有除旧迎新的新年习俗,也就是大扫除,根据《吕氏春秋》之中记载,这个习俗在尧舜时代就已经有了。当然,尧舜过于遥远,但至少说明先秦就已经有了年前大扫除的习俗。 然后祭祀祖先,吃年夜饭,给压岁钱,或者称之为厌胜钱,相互拜年,这些都是从汉代就开始的传统习俗,一代一代这样的传承了下去,直至后世…… 斐潜站在长安高台之上,看着万家灯火阑珊。 后世新年? 嗯,一群人寥寥草草的吃完饭,小辈们心不在焉,甚至还嫌弃年夜饭太过油腻,陪着长辈吃的唯一目的就是拿红包,红包一到手就立刻溜号去玩游戏…… 中青年人大多数都是在看手机,坐着看手机,躺着看手机,一个晚上都在看手机,看手机的时间比看父母的时间都要长。 然后家中的父母陪着笑脸,招呼这个吃点,殷切期盼这那个吃点? 可是换来的大多都是不吃,亦或是吃腻了,然后挥挥手,甚至连一个笑脸都懒得回应父母。父母只好怏怏的,维持着僵硬的笑脸,然后目光投射在电视上? 以免自己显得太过于尴尬。 这就是后世的新年。 『郎君!』 黄月英牵着斐蓁? 兴冲冲的也上了高台,然后指着远处问道:『今年的大傩是要从这里走么?』 斐潜点了点头,指点着说道:『从这里开始? 然后绕出城去? 然后经过五陵,最后投于渭水……』 黄月英抱起秦蓁,好让秦蓁也能够看得见远处的景色? 『听说这一次有一百二十个人参加大傩戏舞?』 『没错? 一百二十名良家子……』斐潜微微笑着? 『光是准备其手持的大鼗,就放了整整一个仓库……骑兵也会出动? 也是一百二十名……到时候站在这里? 就可以看得见了……』 『真好……』黄月英感叹了一声,又转头去逗小斐蓁,『到时候我们在这里看大傩哦,好不好?你高不高兴?』 斐蓁口齿漏风的说道:『告新,告新……』 汉代的官方会在元旦前的腊日,举办大傩戏,以求驱除疫病。这一次斐潜获得了西京尚书台,几乎等同于第二朝堂了,自然是傩戏的场面更加的盛大,以展示富足,祈求神佑。虽然说斐潜更相信事在人为,但是百姓更喜欢看见这些东西,所以斐潜也就顺应的动用了12o名穿皂服的良家子,将在那一天,会手持大鼗,然后其中也有戴面具披熊皮的方相,与十二兽做舞,最后由骑兵驱赶着代表疫病的造像,直至渭水,将代表着疫病,嗯,今年还加上了蝗虫,一并扔到水里烧掉。 『那一天,嗯,嗯……』黄月英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咬了咬嘴唇,说道,『也让蔡家妹子过来罢……反正纳征都办了,大雁也送了……也差不了那几天,蔡家妹子一个人在家里过年,也是怪可怜的……』 斐潜笑了笑,却否决道:『算了,也不差那几天了……倒是你,真放得下了?』 黄月英嘟着嘴,轻声嘟囔道:『放不下,还能退么?哎……不是,我是说,蔡家妹子,我还是可以的……嗯,应该可以的……』 斐潜伸手,将黄月英拉到了身边,将她和小斐蓁一同搂在了怀里。 黄月英用脑袋在斐潜肩膀上撞了两下,最终叹了口气,靠在了斐潜的肩头。 小斐蓁转动着小脑袋,一会儿看看斐潜,一会儿看看黄月英,然后下意识的将胖乎乎的大拇指塞到了嘴里,眼珠子咕噜咕噜转动着,不知道想着一些什么…… ………(⊙_⊙?)……… 和斐潜之处休闲氛围,并潜藏着柴刀气息不同,庞统这里倒是忙得不可开交。 几乎等同于斐潜的人事部长,庞统要在新年之前,将所有替代那些被撸下来的官吏列出来,然后上交给斐潜,进行最后裁定。 这是一项非常繁重的事情,因为被撸掉的官员,大概有三成左右,而每一个替补的官吏,都不仅需要考虑是否合适,还需要同时考虑替补的这些人本身的又有谁来替补…… 庞统摸着自己的下巴,然后看着桌案之上的一堆文书,『来人!再煮些浓茶来!』不行,要加快些度,这样下去,说不得就赶不上看大傩了! 『再去备些蜡烛灯油!』庞统一边喝着浓茶提神,一边吩咐道,『还有,将右扶风的文书也一并拿来……此外,子瑜回来了没有?派个人去看看,如果回来了叫他赶快来!』 阚泽么,计算能力比较强,就留给荀攸了,诸葛瑾么,就拖过来帮忙。毕竟荀攸那边也是要统计一年下来各郡上计情况,数字报表也是一堆堆的,也是一样忙得够呛。 不过这样的忙碌,庞统觉得很充实,也很欣喜。 大规模的核查严办,摘掉了许多官吏的帽子之后,原本预料可能会出现的大规模的反对潮并没有出现,一些细微的声音,很快就被即将新上任的这些官吏给压了下来。一方面是这些官吏被摘掉帽子的原因很清晰明确,辩无可辩,另外一方面是这些官吏腾出来的位置,斐潜也没有全数都要抓在手中,因此排排队分果果,大家都可以分润一些,意见么,暂时也就被压制下去了…… 当然,或许这些人还准备着等到先将这些果果拿到手,再来叽叽歪歪争取更多的好处,只不过到那个时候,怕是晚了…… 庞统呵呵笑了两声,想着等到那个时候,再来看这些人的脸色一定很有趣,可是下一刻,目光又落在了左近成堆的文书上,刚刚露出的笑容便是又凝固了起来,『子瑜还没有到么?再去催一下!』 在一旁协助的小吏连忙应答着,然后转身急急向外,走到了回廊拐角处却差一点和另外一名奔来报信的人撞到了一处。两个人都是吓了一跳,然后相互瞪了一眼,便又是各自分头而行。 『何事?』庞统听到了些动静,但是并没有抬头,直接问道。 『启禀令君,河内消息……』 『哦?』庞统放下了笔,『拿过来!』 庞统拆开了信件,上下几眼扫了过去,顿时忍不住大笑起来,然后抓耳挠腮了一阵,实在忍不住,站起身来,交代了一声,便匆匆往骠骑将军府而去。 到了斐潜之处,庞统将新收到的消息递给斐潜查看,另外也端起茶杯来缓缓啜饮,算给自己放松一下。 斐潜看了信件之后,也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卧冰求鲤,哈哈,好一个卧冰求鲤……』 信件之中,大体上讲的就是曹操考正之后生的一系列的事情,包括冀州士族的反击以及曹操后续的举动,当然,最为典型的,便是王祥同学的卧冰求鲤。 其实么,王祥同学的那些吹嘘的内容,大多数汉代人,甚至到了晋代的时候依旧是作为『』类型的故事来看的,并不当真。大家都心知肚明,知道是以此博取名声罢了,就像是刘邦说他斩了什么什么龙蛇,但是实际上可能就是刘邦喝醉了,被草丛里面的一条小蛇吓了一跳而已。 偏偏冀州士族子弟就较真了,哄得王祥下不了台,当然,这些人也并非和王祥有仇,而是针对于曹操在冀州邺城推行的考正制度而已。 『此乃隐士之弊也……』斐潜笑着,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有汉以来,隐者得其名,亦可凭此得利,故而效仿者何其众也……』 归隐与隐士,作为华夏历史上的一种特殊社会现象与客观事实,长期存在,但是在汉代,这种社会现象却十分的显著,甚至有专门为隐逸者做传的《后汉书·逸民列传》,在修编的《汉书》之中,也有大量的大量关于隐士的传记部分,动不动就表述说,『举孝廉,贤良方正,特征皆以疾辞』,『隐身遁命,远浮海滨』,『隐居精学,博贯《五经》,兼明图纬』等等,甚至多有夸赞之言,表示这些人『士之蕴藉,义愤甚矣。是时裂冠毁冕,相携持而去……』 这一片的所谓『隐士』之中,有一些确实是因为看到了朝政腐朽,不愿意与之为伍的真性情派,但是也有假借『悠然见南山』之名,实际上『此中有真意』。 因为这些『隐士』,绝大部分都是儒家出身。而在华夏各家之中,儒家是最讲究经世致用、干预社会,以入世求仕而著称的,甚至作为其毕生的奋斗目标。而相比较而言,黄老等学派就没有那么强烈的需求了,还有一些经典的『吾将曳尾于涂中』之语。 庞统微微点头,说道:『若以忠义之流,耻见缨绋,遂乃荣华丘壑,甘足枯槁者,自免于仕途,当为称颂其节,此乃隐士第一。又有战乱而避,所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者,盖去危以图其安,人之常情,无可厚非,此亦为隐士者二。以上之辈,皆为可也,亦无可指摘。』 最早的隐士,大概都是这两类人。 一个是因为时局更替,比如王莽时期王莽篡位之后,很多人觉得王莽是大逆不道的篡臣,因此他们应该像商代的封臣伯夷、叔齐兄弟一样,选择逃遁山林或隐居民间,而不是出仕做一个『贰臣』,这是全其秉承的忠义信念,自然是值得称颂的。 另外一个是人的本能,趋利避害,因为战乱,所以隐藏于深山之中,躲避兵灾,也是没什么好说的,毕竟这是人之常情。 『然光武之时,大肆褒奖,特设擢拔,以至于见名者图其名,见利者图其利……』斐潜摇摇头,叹息了一声,说道,『而后便是隐士败坏,世人为求名利,假言图谶,妄语神通,宛如「卧冰求鲤」一般……』 说到这里,斐潜不由得又是笑了出来,『只不过,哈哈,哈哈哈……某倒是真没想到,曹司空竟然……竟然,哈哈哈哈……』 庞统也是笑,『可谓祸殃池鱼也……』 隐士这个锅么,应该是所谓的『位面之子』刘秀来背。 当年刘秀称帝,标志着东汉王朝正式建立。只不过么,虽然从『正统』的观念来看,刘秀政治集团基本上完成了『复汉兴刘』的历史任务,但是要从制度上,实际的恢复到全国形势的逐步稳定,刘秀集团的政权依旧仍面临着诸多问题,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如何对待上述隐士,如何安抚、利用好这批有着较高文化素养的士人…… 对此,刘秀及其臣僚采取了肯定、嘉奖这些王莽时期『守节』的隐士,『下诏表其闾,载其高节,图画形象』,同时还特地擢拔起用,比如光武就提拔隐士杜林,先是征拜侍御史,后又加任大司空,以展示优厚。 同时,对于不愿意出仕的隐士,也表示了及其宽容的态度,亲自下诏表示说,『自古明王圣主,必有不宾之士。伯夷、叔齐不食周粟,太原周党不受朕禄,亦各有志焉』,并且奖励这些隐士巾帛之物。 当然,从当时的策略看起来,刘秀做的这些似乎也没有什么问题,但是这样规格的,大批量的人才提升,也使得原本『隐士』的味道开始走样了。 华夏人都是很聪明的,尤其是满肚子文章的儒家子弟,见到一隐一仕之间,便可以从普普通通的『郡吏』直接提升到了中央大员『侍御史』,而老老实实一步一个脚印的话,说不得一辈子都爬不上去,那么最终怎么选,走那一条路,那还用得着说么? 于是乎,王莽刘秀之后,便是越来越多的『隐士』了,许多人不管有事没事,都『隐』一回再说。 然后问题来了,若是真的『隐』了,又有谁会知道深山老林里面的那个家伙,是一个野人还是一个饱学儒生?所以衍生出来了第二个问题,有『隐』必然有『吹』,要不然就变成真的『隐士』了…… 大家都在吹,后来就演变成为不仅是『隐士』在吹,普通士族子弟也要吹,要不然怎么和『隐士』竞争呢?而怎样吹得有噱头,大体上就可以参考后世某某圈,一张照片一条腿,一根胳膊一撮毛都能吹出花样来,相比较之下,王祥的卧冰求鲤么,其实说出格么,也略有一些,但是要是和后世的那些五毛文章来比较,还是相当含蓄的了。 冀州子弟扒拉了王祥的皮,搅合了曹操的考正制度的铺开,然而曹操也不是省油的灯,一转身就开始挖坑,这个坑的名字,叫做淫棍,呃,是隐鲲…… 曹操开始在邺城大肆点评斐潜的这个外号,表示斐潜既不像是什么『隐士』也称不上什么『鲲鹏』,而作为站在对立面的立场上,曹操治下不管是豫州也好,冀州也罢,也都对于曹操的说辞没有什么意见,也不敢表什么意见。 河内司马家就自然不满了,但是也不敢跑到曹操面前去跳脚对骂,所以便给斐潜送来这样的一封信件…… 先抛开河内司马的用意不提,单说曹操此举隐含的意思…… 『曹司空之意,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也……』斐潜哈哈笑着,浑然没有将这个事情作为很大的问题来看待,因为斐潜已经过了需要靠外号啊什么的来吹嘘提升地位名声的阶段,所以这个名号有或是没有,对于斐潜来说影响不大,倒是对于水镜先生司马徽影响挺大的。 庞统点头说道:『醉翁之意不在酒?此句甚妙!曹司空怕是要对所谓「八骏」、「八厨」之辈下手了……』 斐潜当下已经不需要什么外号来衬托了,这一点,难道曹操不知道么?肯定也是知道的,但是曹操依旧这么做,很显然就是在挖坑,而一旦坑挖好了,就要开始坑人了。毕竟斐潜这个骠骑将军『隐鲲』得坑,又大又深,想必能装不少人进去。 斐潜捏着下巴上的胡子,『若说起来,此事么……不妨助司空一臂之力……』虽然说斐潜和曹操现在处于对立的关系,但是若是针对的同样的一个问题的话,在一定程度上也自然可以成为『友军』。 庞统一愣,旋即笑道:『主公之意,莫非是……』 斐潜哈哈笑着,看着庞统,『倒是坏了士元凤雏之名……』 庞统大笑,挥舞着手,表示着其实他很早就不满意这个『没毛的鸟』的称号了,没了就没了,根本无所谓…… 第1966章名号绝除,年终事结 『古闻人之亡也,盖棺定论,功过评说,以谥其号。高祖立汉,再复庙堂,已定秩序,重新伦常。维周公旦、太公望,开嗣王业,建功于牧之野,终将葬,乃制谥。遂叙谥法。谥者,行之迹也。号者,功之表也。车服者,位之章也。是以大行受大名,细行受细名,行出于己,名生于人,无一逆乱。』 『然今谥号渐衰,市井之徒,以可名称,无礼义之教,无忠信之心,骄蹇凶逆之徒,亦宣扬名望,至于谥号丧亡。困生灵、虚府库者,却称靖安,难于改,作于恶者,称之公志,岂不荒谬也吁?』 『更有狂妄之辈,轻嚣易动,或以财力,或挟士林,图谋虚名,强积名望,大违谥号本意,更有颠倒宗社之疑。闻今陛下聪敏? 得察此弊,先于冀豫之内,抑免伪谥? 除去劣号? 实乃固本正源之要也。故? 上则顺天,下则应民,绝谥号滥用之举? 则成次第之效? 诸郡应效而改之,渐可施行。特布此令,广而告之。』 骠骑将军斐潜公布出来的布告? 顿时在关中三辅地区掀起一阵轩然大波。 谥号这个东西? 最开始的时候并非是只有皇帝专享? 而是诸侯公卿都有? 一开始的时候并不规范? 周文王、周武王在世时便会自称文武? 直到西周中期才定下死后加谥的规矩。 秦始皇统一六国后,认为谥号这玩意儿『子议父,臣议君』,太过于八卦,当然同时也是因为秦始皇太傲娇? 觉得没有人可以评价他自己? 所以遂废除。 刘邦建立汉朝后? 又重新恢复了庙号。不过? 由于庙号的使用已经中断了一千年之久,商朝又太过久远,其庙号制度资料不存? 根本无从参考,所以汉朝使用庙号如同盲人摸象,只能自己摸索着再重搞一套。于是,汉朝自己又重新建立起一套庙号制度,但由于是这个制度是新建的,因此还处在初期阶段,很多地方都不完善,大家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用怎么叫,所以到这问题就来了。 刘邦死后,根据汉朝建立的庙号制度,刘邦是白手起家,其江山是靠自己打下来的,所以,汉朝廷将刘邦的庙号定为了『太祖』,谥号定为了『高』,其实谥法里也没『高』这个字,是刘邦的大臣们为了表示刘邦建立汉朝劳苦功高,故意为刘邦量身定制的。 也就是说,刘邦的庙号应该叫『汉太祖』,谥号叫『汉高帝』,但是后来又习惯的称之为『汉高祖』,这个锅,主要还是司马家的…… 司马迁老人家写《史记》的时候,为了方便书写,在《史记·高祖本纪》将刘邦庙号与谥号的全称『太祖高皇帝』简化成了『高祖』,等于是自己给刘邦创造了一个新称号…… 司马家给人取外号的习惯,真是一脉相承啊。 于是,随着《史记》影响力的与日俱增,后世就把『汉高祖』这个称呼就这么流传了下来,刘邦的正确庙号『汉太祖』却反而少人提及了。 虽然后世有时候谥庙称呼并行,但大家还是称谥居多,直至唐朝之后,改成叫庙号了,而后又该叫年号…… 是因为好多东西都被皇帝自己给玩坏了,就像是谥号一开始还挺正经的,随后就水性杨花,谁都可以上了。而且有意思的是,某些皇帝还会有多个谥号,当然,这待遇一般只有亡国之君才值得拥有。 国破之际,山河多处于分裂,不同势力出于各自的政治考量会为亡国之君献上不同的谥号。比如『隋炀帝』,是杨广的表哥唐高祖李渊给他的谥。 好内远礼曰炀。 不过呢,杨广挂掉的时候,当时隋朝尚未灭亡,所以杨广的孙子杨侗给爷爷的谥号是『隋明帝』。 独见先识曰明。 如此南辕北辙的评价,也算是前无古人了。 英俊的杨广一生好大喜功,狂爱折腾,但他确实都在折腾大事业。 很多人认为唐代才开科举,实际上唐代不过是跟着隋朝砍出来的道路在走。并且从唐朝开始,皇帝的谥号生了改变。开始还算正常,李世民死后谥『文』,不出意外的话,『唐文帝』就能像汉文帝、隋文帝那样名垂千古。可他子孙偏要添乱,可能觉得一个文概括不了李世民的英明神武,于是他被加谥为文武圣皇帝。 然后被加谥为文武大圣皇帝。 最后又被加谥为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 当然,这个原因么,并非完全是他子孙的锅,是因为五胡乱华期间,建立了茫茫多的国家,然后这些小国皇帝要么是给自己,要么给自己的父亲都宣称这个『文』,那个『武』的,文武谥号简直就是泛滥成灾,李世民之后的子孙觉得自家长辈跟这些胡人政权一同都号称『文武』,实在是太拉胯了,所以便有了这样奇葩的举动,然后带歪了路子。 而现在,斐潜就表示,道路在这里,别走歪了,同时斐潜还将曹操的举动,故意理解为刘协的意思,这就很好玩了…… 原本河内司马家偷偷摸摸给斐潜送来这封信件,也无非是觉得斐潜现在和曹操站在对立面上,正常来说曹操推行的,斐潜必然反对,斐潜在这里大力灌输的,曹操必然在那边慨然拒绝,然而没有想到的是,斐潜这一次居然和曹操站在了一处! 要扯什么『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么,似乎也联系不起来,毕竟斐潜和曹操反对的是这些人瞎几把给旁人或是自己吹嘘取名号,并没有说严禁这些人参政议政,甚至斐潜这里还有一个专门的部门『参律院』。 但是如果说就这么忍了,无形当中士族士林之间的力量就会被削减了许多,毕竟有名望才有一切,没有粉丝的大V就是连屁都不如,不管是真粉丝还是僵尸粉,反正顶着个名头就好办事,这一点,谁都清楚。 因此,在斐潜布下达了这样的诏令之后,参律院之中顿时也是沸沸扬扬,议论不休。当然,都是私底下议论,明面上么…… 作死的胆子,并非所有人都像是祢衡一般大。 正因为如此,在新年节前的最后三天时间之中,参律院内,才有了这么一片诡异的气氛。 韦端召诸官而来,一番如常揖让进退之后,就提及了当前之事。参律院当下几个事情之中,最为重要的一则为『贪律』,二者为『大赦』,三么,自然就是当下新出来的『名号』之事了。 韦端前一段时间受了无妄之灾,心情悲痛,但是过了一些时日,也算是恢复了一些常态,而且对于『名号』而言,无疑像是韦端这样位置相对来说比较高一些的士族子弟受伤最为严重,旁支和寒门几乎没有什么影响,因为寒门也没有钱财让人去捧场扬名,所以韦端对于这个事情,其实是不赞同的,但是在说的时候,偏偏故意用语气显得并不如何急迫,仿佛还在掌控当中一般。 今日赶来的诸员,包括郭图逢纪在内,在宦海沉浮也是老手了,不说个个都是人精,自然懂得其中要害,对于这些事项背后的那些东西,不必多说,也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自然也是知道韦端的用意。 不过同时,这些人也希望韦端能多少强势一些,至少不要被斐潜捏来捏去,实在是难受。毕竟三个事情似乎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关联,但是实际上都是一个字:『士』。 再这样下去,似乎不妙啊…… 然而众人失望了。 韦端就像是上一次的制定贪腐之律一样,肩膀是滑溜溜的,只想着占便宜,不想担责任,他希望众人有人跳出来,然后他顺水推舟,但是其实众人心中都清楚,谁也不站出来。 韦端上缴贪律,对于贪腐之罪分成了三等,刑罚也是比原本的汉律加重了许多,这原本就是加在官吏身上的镣铐了,同时又没了大赦,如今又没了声名,这日子,真是王小二过年啊…… 可问题是,关中士族并没有什么有力的手段可以拿得出来,毕竟都是多年修道的狐狸,对于局面的判断力多少还是有一些的,如今斐潜推行政令,都是组合拳,上来就干到老师傅,面对这样的局面,有时候现真的出了心中暗骂年轻人不讲究伍德,耗子尾汁之外,还真的没有什么好办法。 最早的时候,士族地方大姓用赋税作为要挟,逼迫地方政权和中央朝堂低头,因为不依靠地方乡绅,很多时候钱粮收不上来,然后没钱军饷,军心都难以维持。就像是后世光头强,都不得不时不时搞一些嘉奖令什么的,对于完成钱粮任务的地方官吏进行表彰,至于那些钱粮怎么来的,有时候即便是知道,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然而,在斐潜这里,行不通。之前闹过一回,斐潜直接派遣了收粮队下乡,粗通文墨的巡检小吏加上大量牛马的牲畜队列,远的地方可能还不好说,关中三辅河东北地一带,收赋税也不过是多跑一点路而已,而且要是和斐潜这么对着干,地方乡绅大型大户的原本的利益也自绝了,还有被抽签抽中了直接抄家灭族的风险,所以后来乖乖低头,不敢再在赋税钱粮上闹什么妖。 士族另外一个原本进行钳制的策略是人,很多事物是要由士族子弟来处理的,田间地头鸡毛蒜皮若是都由骠骑将军斐潜来处理,怕是直接就可以将斐潜累死。而一旦斐潜放权,就等同于向这些士族子弟投降,就像是刘备进川之后一直都没有处理好当地士族的关系,导致了后来诸葛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一方面是诸葛不愿意放权,一方面也是不能放权,毕竟放出去,收回来就难了。 只不过这一次,斐潜借着上计之名,同时又逢新春民生事务暂时较少的时候,一举撤职了三成官吏,以渎职、贪墨等等罪名查办,然后用农学士工学士和巡检共同支撑起县乡政局架构,似乎也没有出现什么大篓子…… 关中士族顿时现人员钳制这一招,好像也不那么管用了。 农学士本身就对于本地农桑很熟悉,甚至在田间地头比当地的户曹还管用,毕竟农学士来了,那是给自家田地增产,而户曹来了,多半都是收粮,因此更愿意听谁的话,那还用多说么? 工学士也是如此,精修水利,挖掘沟渠,修建城池房屋等等,即便是没有了工曹,一样也是井井有条。 巡检又大多是斐潜麾下的老兵退役,管理地方防务巡查安靖什么的也不是什么问题…… 所以实际上,并不是关中三辅地区的士族好欺负,毕竟都是一样的地头蛇,耳目众多,如何能不知道斐潜的政策举措厉害之处?而是原本最为强硬的手段被斐潜吃得死死的,因此都是一筹莫展,什么有力的应对手段都未拿不出来,只能是表面上装糊涂,自家秘密私下往来,商议对策,然后商议来商议去,还没等商议出一个结果来,斐潜的下一波组合拳又来了,然后又是咣当一声,被撂倒在地。 当然,若是好好的做事做官,不说将地方治理的多么出彩,只需要政通人和,也不会有什么岔子,但是问题是,习惯了逍遥自在,哪里会多么心甘情愿给自己装上镣铐,而且还是手脚齐全再加上一个绑脖子的? 有心大吼一声,这个关中之官,不做也罢!又或是甩袖而去,表示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然而问题是若是斐潜势头小,比如只有北地上郡一地,那么自然没有什么问题,当时天下豪杰当属二袁,也没有人会认为斐潜会有多少局面,所以投二袁,甚至是投曹操,都是一个不错的方向,但是现在么…… 二袁垮台了,曹操么,被斐潜左抽一棍子,右打一巴掌,根本没有还手之力,这个时候再说什么『不留爷』,那可真的就成为『爷不留』了。 于是乎,大家便只能是笑着,忍着,没看当年冠族杨氏都是流着眼泪,拜倒在骠骑之下,说自己当年很傻很单纯么? 今日会商,众人也清楚韦端为什么调子定得这么轻描淡写,众人虽说肚子之中冷笑不已,却也端然听着,似乎当做什么事情都没生一样。 韦端云山雾罩的讲了一堆,见众人都是默不作声,最后也是暗自咬牙,点名问道:『裴子原!大赦之议,究竟如何了?』 斐潜对于『大赦』问题的态度么,一开始么众人有可能还不是很清楚,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自然也就渐渐明白了,毕竟如果真的要遵照许县下的大赦,直接就赦免了不就完事了?还用得着议论么?而且一议论就是那么长时间,斐潜也不着急,更没有派人敦促,就像是要议论到地老天荒也无所谓一样…… 所以裴垣自然也是清楚自己手中的不是喷香的肉包子,而是神剧当中的包子地雷,小心翼翼的捧着,不敢乱动。 见韦端动问,裴垣知道躲也躲不过,干脆心一横,说道:『启禀参律,今虽有大赦之诏,然西京有所不同,故……不可一概而论之,还需再行商议……』 韦端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胡子都有些抖,真想跳脚指着裴垣说一声怂货,但是最终还是忍了下来。『哦?某不是听闻,子原原本赞同遵照大赦,免除罪责么?并多有宣言,当罚恶,免其无辜,莫非亦是戏言不成?』 裴垣假笑着,拱手说道:『在下……在下之前考虑不周,略有厥词,贻笑大方……』 『汝……』韦端气结,一时无言。 人都是会变的,而且还是善变的。 起初韦端反对大赦,是因为如果大赦,就要赦免那些伤害了自家孩子的『罪人』,让韦端不爽,所以韦端反对。但是现在韦端却变了,因为他儿子的伤势已经形成,不可逆转,即便是让这些人持续服劳役,也不可能挽回,恢复当初模样,但是如果说断绝了『取名累望』之道,将来不能『沽名钓誉』,那么像他们这些站在士族顶端的人,又怎么能获取比普通寒门旁支更多的优势? 所以韦端又变成了支持大赦,因为他知道斐潜反对大赦。而且支持大赦的理由也很正当,斐潜不是刚了说要遵从刘协的想法,和曹操同步么?总不能说在去除名号上同步,其他的就不同步罢? 并且如果说真的在名号这个事情上不可挽回了,那么大赦之事,也就几乎等同于在这个阶段之中最后一次收割名望的机会了,否则将来都不谈名号了,普通人还知道关中韦氏谁是谁? 裴垣也是同样。 裴垣一开始是觉得斐潜是碍于面子,拉不下脸来去大赦,那么自己主动跳出来表示表示,岂不是两头都捞到了好处?结果没想到斐潜是真不想要大赦,就变成了搬起石头砸自己得脚,上了台却下不来,因此明知道是坑,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往下跳? 所以裴垣现在就变得不再支持大赦了,虽然每日都去青龙寺,似乎自己非常忙的样子,但是实际上配合着一拖再拖…… 韦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年终,事亦结!今议之事,皆是如此,当结而定之!诸位且归家,各陈己见,明日点卯之时上交!若是有意拖延,亦或是含糊蒙混者……呵呵,且好自为之!』 第1967章贪腐之律,心理阴影 贪腐,这是一个世界性的问题。 就像是癌症一般,贪腐会跟着政权的诞生而产生,会在不经意的时候从正常的官吏官员当中异变出来,然后成为顽疾,在官僚体系当中生长,摄取养分,自动自的壮大自己,然后破坏原本身躯的各种技能,直至和原本身躯体系同归于尽,然后又会在新的身躯之中复生。 而且有意思的是,正像是人体各个器官都可能得癌症一样,贪腐也同样可能会生在任何区域任何地方。 上古时期,《夏书》有言:『昏、墨、贼,杀。皋陶之刑也。』 西周时期,《尚书·吕刑》之中定了官吏的『五过之疵。』 到了秦朝时期,皇帝制度、郡县制度正式建立,有关官员贪腐的法律进一步系统化、体系化。官吏私自挪用或盗用政府金库里的金钱,以盗窃罪论处;税收人员制作假账、私藏税款的,和制作假钱同罪;甚至第一次明确表达了官吏使用公务车,以公务为名义,用公家车马谋取私利的,都受到法律的严厉惩罚。秦代素以法度严苛著称,对待官员更是如此。各级官员之间实行连坐,而且鼓励官员之间互相检举揭,所谓一人犯法上下牵连。 这种严酷的手段在一定程度上使得官员权责明确,不敢胡乱作为,但其极端化的副作用也很突出,甚至有时候冤假错案比真的贪腐还多…… 毕竟后世冤假错案都是屡见不鲜,更不用说在各种手段都落后的秦代了。 于是乎到了汉代,见到了秦朝治理贪腐的弊端之后,汉王朝结果又听信了儒生的那一套,以什么道德标准来作为衡量,寄希望于针对于官员的出身选拔考核,以『孝廉』等美名的德行厚重,温良恭俭之人作为地方官吏和中央大员,起初确实也有不错的效果,但是么…… 在利益面前,道德也就只能撂下一句『耗子尾汁』就躺倒让其施为了。 所以到了后期,汉代贪腐比秦代更严重,当然,秦代时间太短,也不值得是一个好的参考对象,而秦代的贪腐的严格律法制度,包括连坐等等,可以参考但是不能一律照搬,毕竟再好的制度,执行者依旧是人。 若是斐潜真的将秦代律法一律照抄过来,搞不准反倒是给了贪官更好的机会来清理政敌…… 所以在韦端递送了第十版,还是第十一版的《贪腐律》之后,斐潜勉勉强强的通过了,并且表示还有可能随时修正。 而《贪腐律》正式确认之后,便是有一个问题摆在了斐潜的面前,也是许多人盯着的节点,斐和,斐子成。 斐和私自篡改战马数据,贩卖获利,自然是贪腐无疑。 『大汉骠骑将军至!』 门外传来的嘹亮通禀之声,吓得斐和一个哆嗦,然后连忙跳将起来,一边连声叫唤着婢女仆从检查一下自己的衣着打扮是否合乎礼仪,一边积极吩咐待客准备同时向外奔迎而出。 斐潜的护卫已经是先期进了院中,占据了重要的位置,然后斐潜背着手,看着高大的门楣和屋檐,似乎脸上还带着略有略无的笑意。 『下……在下拜见将军……』斐和奔了出来,原本习惯性的想要称呼自己是下官,但是说出口之后才反应过来,现在已经被免职了,因此改成了在下。 斐潜微微点头,然后看着斐和说道:『人常言,斐郎君,光煌煌,朱门玉阶金满堂,似乎……倒也没有说错……』 斐和额头之上顿时冒汗,干笑着,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这个……』斐和总不能说姓斐的又不是只有我一个罢? 黄旭检查一遍之后返回了大门之处,向斐潜点头示意。 斐潜笑笑,举步向前,斐和连忙屁颠屁颠的跟上。 进得厅堂,斐潜坐在了正中主位。虽然说这个家是斐和的,但是现在不管是从官职还是从家族上来说,斐潜坐主位一点问题都没有。 『今日家中静思,可有所得乎?』斐潜问道。 斐和连忙叩,说道:『在下一时疏忽,不应受小人蛊惑,贩卖军马,有罪,有罪!』 斐潜呵呵笑了笑,摇了摇头:『看来子成尚未「成」也……甚是可惜……』 斐和见斐潜又像是要起身而走的样子,连忙『咚』的一声重重磕在了厅堂之中的木板之上,『在下愚钝!但请主公看在先父薄面上,指点一二……』 斐潜重新坐了回去,沉默了片刻,『汝先起来,做好。』 斐和哆哆嗦嗦,重新做好。 斐潜看着斐和,微微叹息,说道:『静思数日,汝竟流于表面,未至内核,实在令某失望……是,疏忽,小人蛊惑,此等理由皆可,然则如何?疏忽?为何疏忽?小人蛊惑,何为蛊惑?为何蛊惑?汝有罪,罪于国乎?罪于家乎?罪于人乎?』 『这个……这个……』斐和张口结舌,说不出来。 斐潜仰头看天,说道:『汝可知平阳学宫之处,立有一门,谓之何门?』 『衢……衢门……』 『衢门之后,便是何径?』斐潜又追问道。 『有道……』斐和瘫软着,喃喃而答。 斐潜点了点头,『既入衢门,然则无道,又怪得了谁?昔日……呵呵,算了……汝自观之……』 斐潜从袖子里面拿出了一份表章,扔到了斐和面前。 这是参律院最后制定下来的贪腐律法,并会在新年之后颁布施行,也就是说这一段时间之内包括斐和在内的所有有贪腐行为的官吏,都将会受到此等律法的制裁。 斐和抖着手,然后打开看了几眼,纵然是在冬日,头上的汗水依旧滚滚而下,然后噗通一声扑在了斐潜面前,哀求着,『主公……家主,家主要救我啊……』 不管是在古代还是在后世,盗用军资,一贯都是最严重的罪名,而战马,自然就是属于军资,故而,等待斐和的,便是只有一条路。 死路。 斐和痛哭流涕,上来抱住斐潜欲行的腿脚,『家主,家主救我啊……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斐,斐氏人丁本来稀薄,留得罪人一条性命,也好替家主看家护院……』 斐潜低头,看着将眼泪鼻涕都蹭在了自己外袍上的斐和,叹息了一声,说道:『昔日谏议大夫在世,某只不过是雒阳一区区郎官,欲行荆州之时,谏议大夫曾言,将某先父所遗书简皆寄于其家中,以保遗存无忧,不知子成,可知此事?』 斐和愣住了,仰头看着斐潜。 斐潜缓缓的说道,『如今子成将行,某亦同叔父之言,可保子成「遗存无忧」,汝妻子,某必善待之,子成大可安心自去就是……』 斐潜看了黄旭一眼,黄旭会意,上前将斐和的手掰开,然后又将依旧奋力挣扎着要拖抱的斐和按住,让斐潜脱身。 斐潜头也不回的走了。 斐和嚎啕大哭,以头捶地。 『咚!咕噜噜……』忽然一个小陶瓷瓶滚落在了斐和面前。 『这……』斐和仰头看着黄旭。 黄旭伸出一根手指头,点了点那个小陶瓷瓶,说道:『此药,可避恶也……汝且自思之……』说完,也带着其余的护卫走了。 厅堂之中,顿时只剩下瘫软在地的斐和,用一双无神的眼眸盯着就在鼻前的小陶瓷瓶…… 斐潜翻身上马,然后看见在腿上的斐和留下的那些鼻涕眼泪,还有一块明显是斐和脸上的脂粉痕迹,微微摇了摇头,叹息一声,然后往东方看了许久,最后打马而去。 天空晴朗,清澈透亮,宛如一大块蔚蓝色的宝石。 『驾!』 斐潜微微叩了叩马腹,一行人徐徐向前。 ——《大汉西京贪腐律》,第七条,『凡挪用、盗取、充假军资者,遇赦不赦,腰斩,弃市。』 ……ヽ(。&gt;д&1t;)p…… 『什么?!』韦端几乎立起,瞪圆了眼,『此事当真?』 『在下亲眼所见……骠骑去了斐子成之家后,斐子成便服毒自尽了……』一位韦氏的门客禀报道。 『啊……某知道了……』韦端重新坐了回去,点了点头。 门客识趣,便是告退不提。 韦端坐在桌案之后,呆了半响,然后摇头,『骠骑……不愧是骠骑啊……』 其实韦端递上去的《贪腐律》,并非完全没有后门。就像是大多数的律法都不敢宣称是世间万年法,严密无缝隙一样,其中也有一些可以用来合理合法的规避的,就拿斐和来说,按律是要处以腰斩,但是并没有写什么时候腰斩,当即是可执行,但是一年后执行,也可以,违背律法了么?没有。甚至可以拖到十年,二十年之后…… 同样的,如果斐和检举揭,是不是就可以减轻其罪责了? 所以,如果斐潜真的想要给斐和脱罪,并不是没有办法,但是斐潜一个都没有选,而是让斐和以死消罪,当然,服毒可以保全尸,这算是最后给与的一点体面,也是符合士族之间的观念的。 如此一来…… 韦端不由得遍体生寒。 这也是他从递送上了最后版本的《贪腐律》之后,一直担心的问题。 斐潜不给斐和活路,也就意味着其他贪腐的官吏一样没有了活路,这些人死则死矣,一方面会多少恨斐潜之外,另外一方面也会记恨上了送上《贪腐律》的韦端自己! 原因很简单,人的情绪总是需要一个泄的端口的,而对着强大且手握大权的斐潜,这些人多半是连龇个牙都不敢,但是对于韦端韦氏来说,自然是没有那么忌惮了…… 因此可见,关中韦氏会因此被多少人,多少家庭,多少士族背后指指点点,暗中唾骂?想到此处,韦端按在桌案之上的手,异常用力,不仅是微微抖,就连手指关节都有些白。 这一点,也是韦端在大赦问题上转变立场的一个重要原因。 如果斐潜给斐和开后门,那么其他人也就自然可以给自家人开后门,反正有样学样,韦端这里也就不用过于担心他献上去的《贪腐律》会遭人嫉恨,但是现在斐潜没有放过斐和,那么最恶劣的结果就摆在了面前,若是韦端再咬着大赦不放,那么岂不是成了千夫所指一般? 可问题是…… 韦端仰天,天空晴朗,一览无遗。 可是韦端心中却有一大片的阴影,并且还不知道面积大小究竟多少…… 于此同时,在韦家后院之中,韦诞也在仰着头,晒着太阳。 冬日的暖阳,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一种惬意,但是对于韦诞来说,并没有感觉多少温暖,因为他的双臂已然尽废,只剩下两节光秃秃的残肢。在汉代,再高明的金疮科的医师,对于粉碎性的骨折,都是毫无办法的,只能截肢。 虽说大体上断掉的肢体伤口不再流血了,但是韦诞心中,却一直都在流血。 韦诞几度寻死,但是都被拦了回来,而且没有了双手手臂,即便是走路都是不稳,更不用说还要玩出什么花样的死法了,在一两次自杀不成之后,韦诞也就失去了持续自杀的勇气,但是难免沉沦了下来,颓废不堪。 『父亲的意思……』韦端的长子韦康在一旁缓缓的说道,『是过段时间,等你手臂伤口都收敛了,便娶妻……也多娶几名妾室,好歹绵延子孙,得享清福,无须忧虑……』 韦诞闭着眼,不说话,良久,眼角之处有一粒眼泪滚落而下。在他心中,原本有一个靓丽且令其魂牵梦绕的身影,但是现在似乎离他远去,渺然无踪。娶妻?呵呵,一个残废之人,又有哪一家的大家闺秀会愿意嫁给他,多半就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婢生女…… 韦康也是默然。 虽然韦康说起来,从小就不怎么喜欢韦诞,但是此情此景之下,多少还是有些兄弟血肉亲情在,心中也有些怜惜。 和大多数的多子家庭一样,长子在第二个第三个孩子出生之后,就只能远远的看着幼子得到了父母更多的宠爱,抢走了自己的玩具,夺走了自己的温暖,还要顶着父母的呵斥,表示你是长子,你是大哥,你需要让着弟弟妹妹…… 然后这个弟弟,还成天跟自己抢东西。读书的时候抢经书,就连有机会去找张芝学书法,最后也是变成了他去,而不是韦康去。现在抢了又有什么用?手都没了…… 韦康默默的想着,然后轻轻叹息了一声,说道:『仲将且好好休息,某……某还有公事要办……』 『我……我……想起来了……』正当韦康准备离开的时候,韦诞忽然轻声说道,声音沙哑且枯干。 韦康一愣,旋即转身回来,说道:『想起什么了?』 韦诞说道:『你不是前些时日一直问我到底在……在醉仙楼……』 韦康瞪圆了眼,沉声说道:『好!你可记得是谁?某关中韦氏,也不是好欺凌的!』 之前韦端韦康也有问过韦诞,但是不知道是受创太重,还是记忆性受伤的自我保护,韦诞一回想那个时候的场面,就相当的恐惧,几乎问不出什么结果来,而现在随着时间的推移,韦诞终于是能够回想起一些事情来。 『拖……拖我出来的……』韦诞咬着牙,还有些哆嗦,『是,是……张氏……张诚张元礼……』 『南郑张氏?』韦康咬牙切齿,『仲将所记无差?』 『没错……』韦诞似乎要努力从躺椅上站起来,但是因为失去了双臂,并且断口之处并没有完全好,努力了一半就颓然又倒了回去,『没有错!就是他!就是他!是他第一个冲上来拉扯我,第一个!』 『好!』韦康上前扶住了韦诞,『我这就禀告父亲……还有什么?还有谁?』、 韦诞苦笑了一下,『其他的……我,我……还没想起来……当时太乱了,太乱了……』说着,韦诞的身躯也一并颤抖了起来,似乎当时当地的痛楚又再一次的降临在他的身上。 『不急,不急……』韦康示意一旁的奴仆过来服侍,一边说道,『慢慢来,不着急……』 纵然对于弟弟有着这样那样的不满,但是终归还是自己的弟弟,再次安抚了片刻之后,韦康刚想走,忽然韦诞又说道:『对了……去醉仙楼,是……是薛永那家伙建议的……原本我没打算去醉仙楼……』 醉仙楼原本是长安最大最豪华得酒楼,能去自然是最好,但是去一趟也是要花费不少,关中韦氏虽然也不算贫穷,但也不是说可以天天去的,毕竟韦诞没有正式职务,没有俸禄来源,只有韦端每个月给的一些零花钱。 所以韦诞才对于甄氏…… 人财两得谁不想啊? 所以当薛永说他请醉仙楼的时候,韦诞自然欣欣然同意,然后改了地方,结果没想到的是去吃的是死亡之宴…… 『薛家子?』韦康这一次倒是没有愤怒,而是皱起了眉头,『仲将有所不知,薛家之子……这一次也是亡在了醉仙楼……』 『啊?!』韦诞愣住了。 第1968章黄金黄铜,生路死路 其实汉代是很多金的,黄金。 最初汉开国的时候,是黄金和铜双本位的, 《汉书》中记载:『秦兼天下,币为二等,黄金以镒为名,上币;铜钱质如周钱,文曰「半两」,重如其文』,汉袭秦制。 所以在最开始的时候,汉代黄金数量很多,而且也是在市场之上流通,和铜作为上下币,一样作为货币。 同时汉代黄金和铜的重量单位和名称也有所不同,战国时,黄金以『溢』或『镒』为单位,二十两为一溢。《史记》、《汉书》有许多记载,如『秦王大悦,乃遣车十乘,黄金百镒,以迎孟尝君』;『严仲子奉黄金百镒,前为聂政母寿』等等。 到了汉时,改镒为斤,如:高帝『乃拜叔孙通为大常赐金五百斤』;『主还坐,欢甚,赐平阳主千斤』。 铜钱的单位和名称与黄金不同,『钱圆函方,轻重以铢』。 只不过么,到了东汉时期,黄金就渐渐的没了…… 原因无他,厚葬风俗使然。 古代冶炼技术本身就不怎么过关,汉代之前获得的黄金很多都是狗头金等等,然后融化重铸的,大规模的地下开采相对较少,被汉代皇帝挥霍了上百年之后,自然就渐渐的没了。汉代皇帝,像是汉武帝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听闻那个大臣的家中老人过世了,立刻大手一挥,赏赐百金,让其厚葬去吧…… 导致其后黄金大量埋藏于地下,也使得后来汉代不得不以黄铜代金,所谓赏金,多也变成了赏钱。 不过么,现在市场上的黄金么,不知不觉当中也多了起来。 原因也很简单,战乱么,很多地方法治就不是那么好了,尤其是曹操一直以来都是钱财困顿,所谓『摸金校尉』,从一开始就是真的是去摸『金』的。 士族世家也或许是因为从汉代开始,受到了厚葬风俗的影响,就开始大量囤积贵重金属,以备自己或是长辈将来的需要,因此,原本情况下,即便是曹操再怎样的努力,市面上流通的黄金很快的就会消失不见,直至征西金币的产生。 征西金币,是不等重货币。也就是征西金币实际上既不是纯金的,当然是这里指相对纯度,虽说相差不多,但毕竟有些重量差别,大概都只有标明的百分之九十五左右,所以征西金币最大的价值,就是花出去,而如果将其融化成为金块,就无形当中会立刻折损,虽然每一枚少的可能就是一点点,但是数量一多累加起来,也就是不小的损失了。 对于普通百姓而言,日常使用的时候几乎没有影响,但是对于手中有大量财富的士族来说,就不能不考虑这些差别了。 同时,如果以等量的黄金要换取征西金币,除了要被斐潜之下的倾金铺收熔铸费用之外,还要被再次啃掉一小块的重量,一来一去,加上费用就等同于要损耗15%左右,于是乎,士族大姓在拿到了征西金币之后,大多数情况下是不太愿意将其熔化的…… 于是乎,市场上就渐渐的有了『上币』的存在。 但是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大汉,或是华夏,需要大量的货币,大量的贵重金属,来刺激原本就是很强大的市场,让其变得更加的繁荣,更加的庞大! 就像是后世战后米国『充满善意』的要求,让各国在他家的库房内存放黄金,而且拒不归还一样…… 司马徽笑容满面的站在自家庄园门口,恭恭敬敬的送骠骑将军斐潜远去。 司马孚陪在一旁,两人一直等到了完全看不见骠骑将军人马的踪迹了,司马徽才带着司马孚,慢慢的回到了自己的厅堂之中,坐下,叹了口气,显得有些寥寥。 『叔父大人,如此……』司马孚看了一眼司马徽,说道,『便是……如此了?』 虽然司马孚说的有些拗口,但是司马徽却明白其中的意思,微微点了点头,不冷不淡的说道:『还能怎样?莫非你真以为,骠骑有当下之能,就真的是我给他取了个名号?要不然我也给你取一个,然后你去打一块地方来看看?』 司马孚尴尬的笑了笑。 话自然是这个道理没有错,但是么,放在别人身上,顶多当个故事,若是在自己身上么……就像是走在路上看见旁人踩香蕉皮上吭哧一声,便大多会笑,然后自己要是也踩在了香蕉皮上摔了一跤,多半就笑不出来了。 很多人以为水镜先生司马徽,会第一个跳出来反对斐潜的那个批驳名号的行文,但是没想到的是司马徽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不做,结果反倒是斐潜亲自到了其庄园上,给了司马徽三个选项。 煤。 盐。 还有黄金。 如今天气是越来越冷,而对于大多数的民众来说,炭这种高级玩意,即便是到了唐朝,也不是普通人的消费品,所以更为廉价的煤,自然就是最好的抵御寒冷的取暖物了,即便有烟有一氧化碳二氧化硫等等,但是对于原本就是四下漏风,茅草屋顶的民居来说,这些问题还是问题么? 因此,原本吕梁山一带的煤矿,就有些不足用了。 斐潜的意思是,如果司马徽愿意,就将河西,也就是后世甘肃一带的现的一处煤矿的开采权交给司马家…… 煤矿的单一利润不高,但是量大,所以如果司马家真的有这样一个煤矿开采权,也是极好的。 『叔达,说说看,为何不选煤矿?』司马徽转头问道。 虽然司马徽说得随意,但是司马孚却很恭敬的拱手说道:『回禀叔父,煤者,以量而利之,虽说有河道之便,然司马家中无舟……若是再购舟船,怕是又被骠骑大赚一笔……』 司马徽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除舟船之外,还有人啊……』矿工,船工,那个不需要大量人手? 『盐亦如是,且不说辽东何时可克……』司马徽缓缓的说道,『煮晒转运,亦是需要大量人手,更何况与幽州接壤……』盐业确实利润巨大,但是同样的也有大量风险。更何况曹操就在左近,东海煮盐看起来很美,但是也很难。 司马孚恍然道:『如是说来,唯有黄金可选……』 司马徽翻了翻眼皮,看了司马孚一眼,说道:『汝与汝兄,相差甚远矣……汝固然性情谨慎,可守家业,然灵动不足,恐是难以开疆辟土……』 司马孚默然无言。 司马徽仰着头,再次叹息道:『汝既知之,骠骑何尝不知?西域黄金……呵呵,骠骑之意,非扬其名,乃宣其物也……』 司马孚一愣,皱眉思索了片刻,忽然睁大眼睛,『叔父之意……』 司马徽摇摇头,然后斜眼瞄着司马孚,说道:『老夫原本以为天下……未曾想骠骑之天下,和老夫天下,并不相同……老夫老了……年轻可畏啊……汝等,若是都斗不过,就别去轻易招惹……知否?』 司马孚伏地而拜道:『谨遵叔父教诲。』 ……( ̄。。 ̄)┐…… 黄金,这两个字,便是新年到来之前,在三辅和陇右地区被提及最多的字眼了,迅的就将原本所谓的士族的名声名头之类的给盖了过去,很明显,名头这个事情,毕竟是少数人的事情,但是利益,就是牵扯千千万万的人心了。 申时,虽然还不算太晚,但是天色已经昏暗,陇右金城城西的条窄巷里走过来一个年轻人。 雪又下来了,不大,无声无息的飘着。 年轻人肩膀和布帽之上,都沾染了一些白色的碎雪,他走得并不快,甚至可以说有些犹豫,但是依旧没有放慢步伐。当他走过一家挑着酒幌子的屋子前,被屋内的热浪一熏,不由得狠狠的吸了吸鼻子,然后走了,但是没有过多有又翻身回来,钻到了蓝布幌子之下。 过了片刻之后,年轻人便又出来,高一脚低一脚的走在窄巷之中。在巷子中段的一显得有些破落的院子前,他又停了下来。 这是大汉城池之中很常见的一个普通院落。一道低矮的泥墙围垣,围墙上的瓦片似乎都掉的七七八八了,干裂的泥缝里还能看见一截截的麦秸杆,站在院子外就能看见不大的前院有一间正屋和两间厢房。一个漆皮斑驳的木门扉,门扉上的门神画被风撕得破破烂烂,显然还没有舍得换上新的。 年轻人轻轻的拍了拍门扉。 院里没动静。 静悄悄的声音,催生了一种叫坏脾气的事物生长,他又叩了两下门,然后就变成了咣咣咣…… 一个年轻女子在正屋门里探出半张脸来。她张了年轻人一眼,立刻低低地惊叫了一声石头哥,就急忙跑过来开门。 年轻男子,石头不耐烦的问道:『你聋了么?!』 『没……』女子低着头,局促地把手抓着围裙,低声说,『我,我在后院……』 『你爹呢?他也没听见?』石头一面问,一面朝正屋走。 石头名字叫石头,长得也像是一块石头,面部线条硬朗,脾气么,更像是一块臭石头。 『他,他……』女子不敢说爹听见了,只不过不想来开,只好一边跟着,一边低着头跟在后面,『我爹的病犯了,腿肿得亮,下,下不得地……』 『该!』石头冷哼了一声,走了两步,却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油纸包来,递给了女子,『去收拾收拾……等下一起吃一些……』 虽然油脂已经略有凝固,但是肉的香味还是透过了油纸,钻进了女子的鼻端,『石头哥,这……这个……』 『叫你去弄就去!怎么那么多废话!』石头推开了正门的房门,『老狗子,老子来了!』 『你个兔崽子,你个混球!你是谁老子?!你个克爹娘的家伙,怎么,今天又来打我女儿主意了?告诉你个混球,想都别想!』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屋内的火盆里面还有些红红的煤块燃烧,多少供给了一些热量,使得刚从寒冷里面走进来的石头多少有些舒坦和惬意,但是口中的语气却没有弱半分,『这该死的天气,怎么也没把你个老不死的收走先!老狗子,怎么,嫌弃我啊?等下我买的猪头肉你有种就别吃!』 『老子嫌弃你这个瓜怂!老子又不嫌弃猪头肉!』老头在床上挪动了一下,指了指一旁,『坐……』 『……』沉默了片刻之后,石头说道,『就算我是个克父母的……月妹子,说起来,也是个克夫的,我都不在乎,你在乎啥?』 『那不一样……』老头说道。 石头又有些安奈不住,『有个屁不一样,你个老狗子黄土都到脖子了,还那么怕死!』 『怕死怎么了?!老子好不容易才从战场里活下来,现在想多活两天有什么错?老子还想抱个孙儿!啊?然后再被你个瓜怂克死了?老子没死在战场上,却死在你个瓜怂手上,冤不冤?啊?』老头也不含糊,对骂回去。 『你那个屁战场!人家骠骑的兵才算是兵,去的才叫战场!你还好意思说……』石头不屑的说道,『你就是个怂兵!』 老头原先是西凉兵,跟在韩遂之下,后来韩遂战败,一部分投降,一部分被俘虏,老头当时年龄太大,直接就被遣散了,自然也就没有像是一般退役兵卒那样的待遇。 说老头迷信罢,也确实是,毕竟老头认为在战场之上那么多人都死了,只有他只是小伤活了下来,那就是老天爷庇佑,而石头这个家伙什么都好说,就是克了父母,其父母年纪轻轻就死了,不久之后连其爷爷一辈也死光了,所以说什么都不愿意自家的女儿嫁给他,虽然说两个小孩也算是两小无猜。 两个人还待再吵,年轻女子掀了门帘进来了,一老一少相互瞪了一眼,闭上了嘴。 猪头肉不多,但是油脂很香。 酒水也不醇厚,但是辛辣够味。 吃喝完了,女子又将餐具撤下去,一老一少又开始瞪眼。 『老头子,过两天,我要出趟远门……』石头低声说道。 『……哦?干啥子?』老头问道。 『去西域……』石头说道,『骠骑将军,在招人了……』 『你个兔崽子,疯了不成?去那个地方,九死一生!别听市面上瞎吵吵什么黄金白银的,那有那么好的,都是哄人的!』老头着急了。虽然说平日里面吵归吵,但是老头其实心中也把石头当自家人看,表面上的凶恶只不过另有原因而已。 『如果真的有呢?』石头说道,『骠骑将军什么时候骗过人?』 『这个……』老头愣了一下,转口说道,『那也不能去,听说路上有虎豹虫蛇不说,还有哪些鬼怪邪神,专吃人哩,一个不好,小命就没了!』 『那不是正好,你也省心了,不用担心月妹儿嫁给我了么?』石头冷笑道。 老头张着嘴,咔吧两下,说不出什么话来。 石头伸手到怀里,摸了摸,然后掏出了一个小布袋子,咣当丢在了老头床边,『这是骠骑将军给的安家费!你……老头你,你就先收着罢,我一个人在军中,也用不到这些银钱……新年了,也给月妹子添件新衣裳……』 说完,石头站起来就走。 老头连忙撑起身,抓住钱袋就要追,但是伤寒腿却支撑不住身躯平衡,啪嗒一声摔在了地面上,忍不住叫了起来,在后院洗涮的年轻女子听到了声音,连忙跑了过来,却被老头一把将钱袋子塞在了手中,推着她要她去追石头。 『石头哥!石头……啊……』女子的声音在风雪之中飘着,然后歪歪扭扭的踩着雪,一不小心就吭哧一声滑到在地。 『你怎么还是这么笨啊!走路都会摔!』石头嘴上毫不客气,手上却轻轻的将女子扶起,上下仔细看了看女子应该没有什么问题,然后又将沾染的雪花弹了弹,便将手一甩,『回去!回去!好好照顾老头就是了……』 『不!我不!』平日里面都是唯唯诺诺的月妹子难得犟了一回,抓住了石头的衣角,『石头哥,你别去!这,这钱退给骠骑将军去,你别去了……』 石头脸上得线条忽然有些柔和了起来,『这钱都花了……怎么退回去?你忘了?刚吃的猪头肉……』 『啊?』月妹子又呆滞了起来。 『再说了,我不去……怎么能有钱财娶你?』石头看着西边的方向,『骠骑说了,少则三年,多则五年,西域有黄金白银,还有玉石……不冒风险,难道天上会掉下钱财来么?』 月妹子急得摇头,『我……我爹……我……我爹……』 石头伸出手,按住了月妹子急得乱摇的脑袋,『别摇了,我都懂……你爹啊,其实为了你,也是为了我……我为了葬父,卖了一半的田,后来为了葬爷爷,又卖了另外一半……你爹这是怕他熬不过去,若是你现在嫁给我了,若是老爷子那个……多少又要卖了院子,要不然街坊邻居指指点点难受……你现在没嫁给我,便和我没关系,我也不用卖院子了,所以天天故意恶语相向,好让邻居都知道你爹和我的关系不好,让我有理由……算了,说这些没用……我已经托付了城中巡检,这几年的兵饷都会给你,你就好生照顾老爷子……放心吧,我石头的命硬着呢!若是愿意等,就等我三五年,若是等不了,或者我回不来了,也成……』 石头最后摸了摸月妹子的脑袋,然后将其往后轻推了一下,沉下脸:『听话!回去!我走了!我要去西域赚大钱!别再跟着了,再跟着我揍你了!』 石头挥舞着拳头,似乎像是小时候常做的一般,用武力来恐吓月妹子,但是走了两步之后,拳头松开了,变成了挥手…… 风雪渐大,飘飘摇摇。 第1969章豆盘推演,桌案之论 『司马氏竟然……』 当司马氏选择了黄金而不是名声的时候,许多人不由得大为吃惊,因为在很多人看来,司马家应该是最为反对士族子弟限制名号的这一件事情的,甚至应该是吃亏最大的,但是没有想到的是,司马家竟然就这样放弃了,干脆利落的选择了利益,赤裸裸的利益。 最早的时候,斐潜从司马徽那边得到了一个名号,而现在给了司马氏一个金矿的开采权,虽然说有十年的限制时间,单也算是涌泉相报了。 只不过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说,吃不到的葡萄自然是酸的。在许多人觉得司马家道德败坏,甚至不免议论纷纷,竞相指责的时候,其实心中难免也会有些酸楚,毕竟谁都知道,黄金矿意味着什么,即便是大部分的产出,只能是以较低一些的价格销售给骠骑将军斐潜,这也是一个稳赚不赔的生意…… 『黄金……』 一些人眼中冒着或红或绿的光。 『骠骑将军好大手笔……』 一些人则是叹息着,然后琢磨着。 突如其来的信息,使得韦端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连原本写好的周章,也忍着先放在了自己的袖子里,不敢递送上去,然后思来想去,又捏不住骠骑的想法,便是请了杜畿和李园,一同到了家中,以宴会为由,相互探讨和商议。 『韦兄!汝此言,谬甚矣!』 李园对于韦端这种立场摇摆的态度,向来不怎么感冒,尤其是上一次知晓了其实李家不知道喝了多久的韦家洗脚水或是什么其他水之后,每次看到韦端都觉得心中有些膈应,虽然说现在韦端改了不少,水源也多次检查没有什么问题,但是这个心理么…… 韦端拱手,很客气的说道:『还请李贤弟赐教……』 『赐教不敢……』李园摆摆手,『虚名尔,乃未知之利也,金矿尔,乃实得之处尔,舍虚名而获实利,何奇有之?』 韦端点点头,『话虽如此……然……』 其实韦端看不起李园,就像是李园也有些看不起韦端一样,只不过毕竟是都在关中,从祖辈就开始的交情,所以即便是到了现在有一些矛盾,两个人还依旧保持着一种表面上的融洽。 李园认为韦端太过于贪婪,什么都想要,而韦端则是认为李园太狗腿,只懂得抱斐潜大腿。但是实际上,韦端的贪婪并非完全是其本人本性,而是要维护关中韦氏的地位,韦端不能不贪婪,同样的,李园之所以会紧紧抱着斐潜大腿,也不是天性如此,而是李园知道他眼下只有抱着,死死的抱着的一条路可走。 因此,两个人思维方向上出现了偏差,也就在所难免了。 相比较而言,杜畿则是比较然一些,所以见到了韦端和李园出现了较大分歧的时候,便缓缓的说道:『二位,且不知……近些时日,可否察觉……有些闲杂之人,于庄园府邸左近窥察……』 李园还没有反应过来,韦端的脸色却立刻有些变化,哆嗦了一下,凛然说道:『伯侯之意……此等之人,莫非是……』 杜畿微微叹息一声,点了点头。 韦端吸了一口凉气,顿时捏着胡须不说话了。 李园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顿时跳将起来,『什么?有人监视你我?好大的胆子,位于何处?待某前去捉拿!』李园是陵邑都尉,手下也是有些兵卒的。 杜畿摇头说道:『贤弟稍安勿躁,非监视你我,亦非区区几人,而是……』杜畿用手指在桌案之上转了一个圈。 墨家之人毕竟不是什么专业性的特工组织,一日两日的短时间还不会引人注意,但是时间一长,老是在自家附近转悠碰见,怎么不可能引人怀疑?再加上杜畿又是性格谨慎,有意留心之下,便是察觉了不少事情。 韦端迟疑的伸出手,指了指自家大门方向,『伯侯,某前街左近,新有一卜师……』 杜畿微微点头,说道:『十有**。』 韦端长叹一声。 李园瞪圆了眼,『那么我家呢?』 杜畿捋了捋胡须,『贤弟家前徘徊货郎便是……』 『好胆!』李园怒急站起,就想要出门收拾那个货郎,却被杜畿一把拉住。 『贤弟欲何为?』杜畿问道,『就连庞士元府前亦有,汝欲如何?嗯?』 李园磨了磨牙,突然之间泄了气,重新坐了回去,一声不吭。 如果按照杜畿所说的那样,就不是什么暗中监视了,而是摆明了监察了!庞统庞士元都没有说什么,都能忍下来,难不成他李园就有资格不去忍?更何况,从某个角度上来说,这也有可能是骠骑将军的一个试探…… 谁动了这些人,也就代表着谁很有可能在搞一些不能见人的事情。骠骑将军的手段向来就是如此,似乎都摆在明面上,但是其实底下都是坑,这种方式,李园熟悉得很。 杜畿缓缓的指了指面前豆盘,『此乃之前之名望……』然后取了豆盘,将其原本盛放在其上的糕点全数都倒到了另外一个豆盘上,然后亮了亮空无一物的豆盘,说道,『此乃当下之名望……』 韦端身躯微微前倾,盯着一个空的,一个堆着糕点的豆盘,『故而司马氏……』 『然也……』杜畿又说道,『不过骠骑之策,远非仅此……』说着,杜畿又将那个盛满了糕点的豆盘远远的推开,一直推到了几乎靠近桌案的边缘的位置,才停了下来,抬眼看了看韦端和李园。 韦端指了指还在桌案之中的另外一个还有些糕点的豆盘。 杜畿微微叹息,从一旁取了食物的笼罩,然后盖在了桌案之中的那个空豆盘和一个还有些糕点的豆盘上。 李园抓了抓后脑勺,觉得自己明白了一些什么,但是似乎还有一些不明白,歪着头,思索了良久,忽然一拍手,『大汉商会!』 杜畿点了点头。 韦端长叹一声,脸上多少显出了一些萧瑟之色,看了看杜畿,沉默不语。 杜畿也是轻声感叹道:『在下也是静思良久,方参悟些许鳞角……骠骑之局,前后连环,步骤缜密,简直是前无古人啊……』 韦端转头看了一眼李园,然后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伯侯所言……甚是,甚是……』 李园看了看杜畿,又看了看韦端,有心想要问一问,但是又觉得如果他们两个都明白了,自己这么问,岂不是自曝其短,太跌份了一些,然而不问么,又觉得心中难受,百爪挠心一般。 韦端眼珠子转悠着,说道:『如此,莫非只能是……再待来日……』 杜畿苦笑着,说道:『休甫未见骠骑择妻妾甚严乎?一则黄氏,如今才添蔡氏,这其中深意……便是未来,怕是……』 韦端手一抖,胡子被扯下了两根,不知道是心疼胡须,还是下巴肉痛,亦或是什么其他的原因,显得有些龇牙咧嘴之态,『这……莫非,莫非骠骑连这个都考虑进去了?这,这……怎么可能?!』 杜畿扭头看向天边的夕阳,良久,叹息了一声,『骠骑所谋,有何不能?』 夕阳在天边挣扎着,表示着自己的清白,但是依旧拗不过群山,过了片刻,就被群山一同给拖了下去,手脚并用缠绕其上,然后消失了,只剩下些略微的光华,就像是残留的几声惨叫声。 此时此刻,邺城之中,曹操也在看着夕阳。 『天下大势……斐潜斐子渊……』曹操感叹了一声,然后又是哼了一声。 站在其身后的曹丕瞄了曹操一眼,然后拱手恭立,姿势标准。因为按照曹丕的判断,他老爹巴巴的将其从许县叫过来,肯定是又要上课了,因此姿势好一些,或许受到的训斥会轻一点…… 果然,题目丢过来了。 『上前来,汝且阅之……』曹操指了指他面前的桌案,对着曹丕说道。 曹丕拱手领命,然后前趋至案前,先是飞快的瞄了一眼曹操,然后才开始低头翻看桌案之上的那些从西而来的消息。 河内可以往长安送信,长安的消息自然也可以送到邺城来,更何况曹操又着重加强了对于长安的侦查,所以比起长安当地来说,一般的消息也就是迟缓了大概十几天的样子而已。 曹操看着曹丕,眉头微微皱了皱。曹操最不喜欢的,就是曹丕不经意的会露出那种察言观色的小聪明。在曹操看来,察言观色根本就不算是什么本事,换任何一个奴婢,甚至一条狗,都懂得看主人的脸色,这个本事也未必比曹丕差到哪里去,而曹丕是嗣子,就需要站在更高的位置去看问题,哪能流于小道? 所以,每一次曹丕偷偷的瞄曹操他的时候,曹操心理就有些不痛快。可问题是曹丕这个破习惯,老是不改! 曹丕草草浏览了一遍,刚抬起头,就对上了曹操皱着眉的脸色,下意识的一个哆嗦。 『可有所得?』曹操冷哼一声。 『这个……』曹丕结巴着。 曹操眉头皱得更深,『那就再看一遍!』 『唯,唯……』曹丕连忙低下头,认认真真开始看第二遍,一边看一边脑袋开始疯狂转动着。『咦,骠骑亦行抑士族名望之策?』 曹操微微点头,说道:『为何要行抑士之策?』 曹丕手指了指桌案,说道:『父亲大人曾言,天下四维,均平方稳,然如今一支独大,案倾盘覆便在须臾……故当抑之。然必不愿也,故先当去葛曼,削枝叶,方可动其根本……』 曹操手按在了桌案之上,点了点头。没过多久,曹操又问道:『汝观骠骑之策,与吾等有何异同?』 曹丕还没能得意几息,顿时又卡壳了,『这个……』 其实整体来说,曹丕作为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能有这样的思考能力,已经算是不错了,但问题是曹操心中着急啊……而且对于曹操来说,似乎唯一能比骠骑将军斐潜强的,便是多妻多子了,而且儿子比骠骑大一些,只不过现在看来,这个优势也不是那么的明显…… 『我且问你,骠骑为何不攻略冀豫?』曹操说道。 曹丕脑袋里面还在盘旋着上一个问题,然后又被灌进来了一个新问题,顿时有些程序双开内存吃紧,吭哧一下才说道:『骠骑兵力不足,不得久战,故而退之……』 『错了!』曹操拍了一下桌案,吓得曹丕也跟着桌案抖了一抖。 曹操看了一眼曹丕,『某一度亦以为是如此……直至,某听闻了骠骑西域之胜……骠骑么,确实地缘广大,各需镇兵若干,故而兵力有所不足,不过么……』 曹操细长的眼眸眯了起来,『若是骠骑舍弃周边,齐聚兵卒,形滔天之态,莫说冀豫二地,便是席卷徐青,亦如反掌!何可当之?』 『汝可思之,既如此,为何骠骑不攻?』曹操重复问道。 曹丕下意识喃喃的重复了一句,『既如此,为何不攻?』然后在其老爹犀利的眼神之下,小脑袋瓜子立刻狂转了起来,开启了涡轮模式,『莫非骠骑有所顾虑?又有何顾虑呢?钱?粮?人?或……』 曹丕不断的往外抛答案,祈求能有一个答案撞上,但是很遗憾,曹操一直盯着他,什么反应都没有。曹丕越来越急,然后听到曹操叹息了一声,『就差一点……汝都说了一点,但是都差一点……』 曹丕福至心灵,顿时目光落在了桌案之上,然后抬头看向曹操。 曹操缓缓的点头。 一理通,百理同,曹丕顿时也想明白了曹操之前问的另外一个问题,顿时笑道:『是了!是了!吾与骠骑所差就在此处!骠骑早早谋划,先是农工,后规商会,如今方来抑制士族,正如桌案四脚,稳固其三之后,方修余一……而吾等之处,一支独大,其余残缺,若是稍有不慎,便难以平衡……是了,就是如此……』 曹操点了点头,然后看着曹丕的笑容,不由得挑起眉毛来,『是如此不错,可是……汝觉得有何可笑?』 曹丕就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样,顿时浑身僵硬,连笑容都冻结了,然后慢慢垮塌下去。『孩儿,孩儿……这个……』 曹操收回目光,『若汝治之,应当何解?』 曹丕心中嘀咕着,却不敢说出来。你个老头子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难道我能知道应该怎么办么? 其实曹操也不指望能从曹丕那边得到什么像样子的答案,只不过想要来告诉曹丕,这个世界很危险,外面的敌人很可怕,所以应该快一点成长起来…… 所以曹操也没有让曹丕立刻说出什么一二三来,而是让曹丕带着这些资料,回去好好想一想,然后过两天上交一份策论。 过两天? 曹丕低着脑袋,其实在曹操看不到的地方,眼珠子都快掉到了地上,两天后不就是新年了么?这算是什么?新年压胜钱么?难道说新年不应该是好好吃,好好玩的时节么?怎么到了我这里,还要交什么策论? 然而曹丕又不敢反抗曹操,只能是闷闷的领了任务,默默的退了下去。 曹操眯着眼,斜着眼珠子盯着曹丕,直至曹丕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回廊之处,才微微叹息了一声。曹操何尝不知道曹丕心中所想的是什么,如果可能,曹操也想要给曹丕一个完全无忧无虑的新年,吃吃喝喝其乐融融,但是别人可以吃,可以喝,甚至可以吃喝得昏天暗地,无所顾忌,但他曹操不行,他曹丕也同样不行。 这也是曹操在通过这种方式隐晦的告诉曹丕,曹丕你快乐玩耍的时间已经没了,现在每时每刻都要勤于思考,方能抵御外敌,别看现在曹氏如何,但是外面风雨交加霜雪厚重…… 只不过么,曹丕显然还不能理解…… 人和人,为什么差距就这么大呢? 曹操沉思着,回想着,这个斐潜,是在什么时候现了这些问题,并制定出了相应的策略,然后一步步的推行至今? 在酸枣? 不,或许在荆州之时,斐潜怕是已经有所谋划了…… 这样才能解释得通,这样才能让曹操心中略微平衡一些。 毕竟从斐潜这些一步步的计划来看,着实令人恐惧。 斐潜在搞商贸的时候,很多人不以为然,结果后来胡汉商贸蓬勃展,支撑起北地建设的时候才很多人茫然而顾,原来商贸这么赚钱,然后跟着也搞,但是怎样都争不过斐潜…… 斐潜在推动农工学士的时候,也有些人认为斐潜是脑壳坏掉了,怎么还帮对手建设农桑?但是现在曹操才明白,其实斐潜所谓的这些免费的农工学士,其实才是最贵的! 曹操现在境内所有的工具,尺度,甚至种田庄禾之间的距离,道路的宽度和厚度,全都是和斐潜一致……昔日秦始皇通过多少人头落地,才推行的度量一统,而在斐潜此处,竟然悄无声息的完成了! 如果曹操现在想要改变,想要将已经渗透到了方方面面的骠骑制度标准推翻,要付出代价的何止是当日的双倍?甚至十倍都不止! 更为可怕的是,这商贸,这农工,不仅仅是如此,还有后招! 就像是眼前的桌案,士农工商四条腿,斐潜那边『农工商』三者强健,自然不怕削了一条『士』引得动荡就导致桌面倾覆,而曹操自己这里么…… 曹操抚摸着桌案,就像是抚摸着最为心爱的宝物,但是下一刻,却站起转身,抽出一旁的剑来,一剑便是砍下! 曹操佩剑,自然是上等之品,姑且不管是不是叫做青虹剑,但是至少斩钉截铁还是有的,所以砍在桌腿之上,倒也切口平整…… 桌案卡啦一声,顿时往断了腿的方向一歪。 曹操却丝毫不停,又是连砍了三剑! 四条腿都短了一截的桌案,又重新恢复了平衡…… 曹操歪着头,看着,半响,然后大笑了几声,正准备将长剑收回鞘中,目光却不由得一凝。 长剑之上,不知道是原本就有,还是方才劈砍太过,竟然迸裂出一个小缺口…… 第1970章倾动三国,独众胖胖 腊月二十七,甲戌日,辰时。 斐潜于骠骑将军府召见属下,然后分赐酒肉,锦帛等物品,以恭贺新年。庞统和荀攸更是地位然,得到了斐潜亲自送出的宝剑,同时也意味着这两个人对于一般官吏有监督巡查职权,这原本也是尚书台的一部分职责,所以其余人等纵然羡慕不已,但是也没有什么太多的意见。 在晨会结束之后,便是基本上关闭衙门,迎接新年了。 再次打开府衙办公,大概就是正月初八的事情了,在这十几天的时间之中,除了值守的官吏之外,大多数都会休息一下,然后和家人团聚,或是宴会亲友,这也算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习俗。 散会之后,斐潜又召集了所有下属于城东郊外赴宴,饮西域蒲桃美酒,品铁锅新式菜肴,加上斐潜在新年之际,也不谈什么公事,自然是宾客如坐春风,宾主尽欢。 不过再怎样尽欢,斐潜也知道只要他在场,这些官员多少放不开,于是乎在走了一个过场之后,便离开了宴会之地,让这些家伙可以放松一下,不至于他在场便多少有些拘谨。 不知不觉之中,回城的斐潜竟然走到了蔡府左近。 黄旭问道:『主公……要去通禀一声么?』 斐潜仰头听着蔡府之中传出来的琴声,缓缓的摇了摇头,说道:『不用了,便在此处暂时歇息就是……』 斐潜知道,蔡琰弹琴么,向来都是十分的郑重,焚香净手都是基础流程,调弦整理更是细致入微,要是放在后世,这么复杂且漫长的准备之下,怕是正式弹奏还没有开始,便是听众不走,恐怕也多数是不耐烦的刷痘印的刷痘印,看视频的看视频了…… 当下蔡琰弹的曲目,似乎依旧是当年斐潜离开雒阳之时弹奏的曲目。斐潜闭上眼,想象着隔墙的蔡琰正在低眉垂睫,左手按弦,右手弹弦,铮然有声,然后清风雅韵流淌得满室满厅,绵延而出。 蔡琰正章弹了两遍,然后又拔高了些音量,正如溪流潺缓,百折不回,终而豁然开朗,似乎倒也切合当下。兜兜转转,似乎回到了原点,但是又完全不一样,就像是去年的桃花今年依旧,但是已经不是当年的桃花了。 听着琴音,斐潜的思绪也波动了起来。 对于蔡琰和黄月英,斐潜其实内心当中,多少都是有一点愧疚的。 当年斐潜在荆州娶黄月英的时候,其实说起来并没有多少情感基础,更多的是利益结合。黄氏当时也没有觉得斐潜将来会有多少的展,只不过一方面斐潜出身地位般配,容貌也尚可,再加上又刚好对于工匠不反感不低视,于是自然就是最好的人选,至于斐潜和黄月英之间的情感么,其实并不是考虑的范围之内。 黄承彦起初对于斐潜虽说看重,但也是到了北地,斐潜开始崛起之后,黄承彦这才着急起来,直至当下,更是对于黄月英恨不得耳提面命,三番两次的来信谈及关于斐潜后续子嗣的问题,让黄月英多多努力云云。 以至于这一次,斐潜派人告之,要迎娶蔡琰之时,据称黄承彦甚是欣喜。 一个熟悉的,相处融洽的妻妾,既可以解决斐潜子嗣的问题,也可以保证黄氏正妻的地位不动摇,那么还有什么比蔡琰更合适的人选? 难不成到了现在,以斐潜的地位,若是还强求斐潜只能有黄月英一个人为妻,怕不是黄承彦都会被人指着鼻梁骂…… 另外一个方面,而对于蔡琰,斐潜很想维护着原本较为纯粹的情感,但是到了现在,却不得不又将利益掺入了情感之中。 因为黄月英多少有个问题,而且对于斐潜政权的将来是个蛮严重的问题。这个家伙做工匠倒是心灵手巧,但是带娃么,只能称得上是『真妈』二字了…… 斐蓁也算是不小了。 斐潜虽然不求说斐蓁神童一般,几岁就可以鹅鹅鹅,但是么,即便是现在换了两颗门牙口齿漏风,多少也要蒙学开窍了一些么? 所以为了将来继承人的考虑,大汉第一图书馆就是最好的教员了。反正斐潜决定了,从今往后,这孩子么,还是由蔡琰来带。至少在教育孩子这一件事情上么,黄月英已经证明了,她真的不太行…… 一名传令兵匆匆而来,和一旁的黄旭低声说了几句,黄旭迟疑了一下,并没有马上过来。 『何事?』斐潜转头问道。 『启禀主公……』黄旭回答道,『沔阳来人……』 沔阳? 斐潜站起身,看了一眼蔡府围墙,然后便摆摆手,带着人回到了骠骑府衙。 斐潜现在位高权重,婚姻之事更是不可能轻易就办,除了要告之陈留蔡氏,也需要和黄氏通一下气,免得黄承彦以为自己要冷落黄月英,产生了什么不必要的隔阂。 但是没想到的是,黄承彦竟然会派人前来,而且还送来了不少的东西表示贺喜,更有意思的是,带着人前来的,竟然是诸葛亮…… 斐潜莫名其妙的吓了一跳,然后想明白了为什么吓一跳,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当然,不仅仅是黄氏,但凡是收到了消息的周边士族,也都派人送来了贺礼,更是有不少人直接就在长安左近住下,会等到斐潜正月婚礼的时候来观礼,一时间也让长安左近客满为患。 更有意思的是,除了陈留蔡氏,沔阳黄氏之外,就连曹操也派人前来,据说已经到了雒阳,不日就会到长安,给斐潜和蔡琰贺礼…… 还有江东也说会有人来,已经到了荆州,若是不出意外,也会在正月赶到长安。 换句话说,斐潜的婚礼,倾动了三国。 不过么,这些都是后话,现在斐潜正饶有兴趣的看着历史上可以说真正倾动三国的人物,诸葛亮。当然这个时候,是小号的,青春版的猪哥。 诸葛亮到荆州的时候,斐潜已经离开了,所以斐潜根本没见过诸葛亮,这一次,算是第一次的正式见面。 诸葛亮和历史上的形象相差不多,浑身上下充满了温和秀雅之美,面庞轮廓清晰,鼻如悬胆,唇红齿白,难怪历史上刘备一见倾心,当晚就抵足而眠,号称如鱼得水。 诸葛亮不知道斐潜脑海里面转悠着怎样的恶趣味,一本正经的坐着,姿态端正,颇有大家之风。 『孔明一路远来,辛苦了……』斐潜嘴上说道,但是心中却想着另外一个事情,『嗯?猪哥的本体呢?没见到啊……』 猪哥的本体,自然就是又细长,又白净,又淡雅,闪亮着温润的光泽,散着天然的清香,令人见了就会忍不住抱在怀里,上下摩挲,爱不释手的羽毛扇了。 诸葛亮说道:『将军言重。武关至长安,一路平坦,并无颠簸……』 斐潜点头说道:『孔明既来,不妨多住几日……某已令人前去相召令兄……对了,还有一人,孔明也不妨见上一见……』 诸葛亮的眼眸先是一停,然后刷的一下流动了过来,『何人?』 『郭嘉郭奉孝……』 斐潜微笑着,然而笑容之中略带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诸葛亮明显愣了一下。 斐潜当然不可能一上来就抓住诸葛亮问这个问那个,问什么天下大势,问什么未来战略,毕竟斐潜和历史上的刘备不太一样。历史上的刘备,手底下的那些所谓谋士,在徐庶走了字后,剩下的所谓孙乾糜竺之辈,谁都知道这些人并没有什么毛刷子,所以刘备一上来就问诸葛亮一些谋臣的问题,也是情理之中。 但是斐潜现在不一样,手下谋臣也不少,并且也不算差,若是一上来就问诸葛亮各种问题,然后诸葛亮口落悬河噼里啪啦一阵讲,然后斐潜还感慨什么茅塞顿开醍醐灌顶什么的,那么这是几个意思啊? 是斐潜没有将自家谋臣看在眼里,还是诸葛亮没有将斐潜的谋臣看在眼里? 说不得斐潜麾下立刻就会像是当年关羽张飞一般,横眉冷目了…… 因此斐潜也就只能是先和诸葛谈一些风土,叙说一些闲话。然后不多时,庞统和诸葛瑾几乎前后脚到了。 庞统摸着下巴,『啊哈哈,来来来,让某看看,这么久不见,也不知道小亮子长进多少了……』 诸葛亮面容不变:『士元,你胖了……』 庞统下巴一抖,然后瞄了一眼斐潜,『我这喝水都长肉!』 诸葛亮依旧面容不变,『士元,你胖了许多……』 庞统眼珠转悠两下,『你这是羡慕嫉妒于某?』 诸葛亮维持着面容不变,『士元,你真的是胖了好多……』 庞统伸出胖爪子,在空中虚抓了一下,然后瞬间恢复了平静,笑着说道:『不错,不错,还是有些长进的……』 诸葛亮微微而笑,顿时厅堂之内增色不少。 诸葛瑾上前打圆场,庞统也不在意,挥挥手说道:『你们兄弟先聊,等晚上我请你吃羌煮……哼哼,哈哈……』 眼见诸葛瑾带着诸葛亮告退了,斐潜看了一眼庞统,说道:『你是不是打算用羌煮将诸葛孔明喂得胖一些?』 庞统一愣,胖爪子连连摆动,『主公真爱说笑,我怎么会这么想……』 『哦?』斐潜不以为然的说道,『要知道人各有喜好,你喜欢的,诸葛孔明未必喜欢,羌煮,油重……呵呵,不过要是想要让人胖么……某倒是有些办法……』 庞统笑得顿时如一朵花一样,凑了过来,『那家伙确实不爱吃脂肥……主公有何良策,在下洗耳恭听……』 斐潜倒不是完全应和庞统,而是觉得诸葛亮确实是有些瘦弱,虽然说仙风道骨外表看起来不错,但是身体素质怕是有些问题,多少补一补,壮实一些也好,而且按照历史上诸葛亮的性格来看,也未必能够像是庞统一样胖得起来…… 『士元你忘了?我们这里,还有一样东西……是旁处少有的……』斐潜呵呵笑着,『昨天你才吃过……』 庞统瞪大眼,一拍手,『糖!多谢主公!某这就去准备准备!』 『记得吃完要刷牙!』 斐潜提醒道,然后看着庞统充满斗志的就出去了。 果然,鲁先生说得好,正所谓独胖胖,不如众胖胖。 且不说庞统的准备,倒是诸葛瑾带着诸葛亮,缓缓的沿着长安大街向前而行。 一路之上诸葛亮什么都没有问,诸葛瑾也什么都没有说,直至到了诸葛瑾的家中之后,两个脱去大氅,在厅堂之内坐下,诸葛瑾才说道:『如何?』 『骠骑之名,果不虚传。』诸葛亮说道,『荆州襄阳,已是繁华,然而长安之中,更盛三分,行走路人神色如常,谈笑自若,并无灾民枯黄之样,亦无道左目示之谈,商铺众多,货物琳琅,酒肆飘香,酣呼华闛,俨然乱世之净土,盛世之景然……』 诸葛瑾笑道:『若非前次学子闹事,焚毁不少,长安当下应是更是繁华。醉仙楼中,菜肴飘香,仅凭气味便是诱人垂涎。只是可惜……』 『亮所虑者,亦是如此。』诸葛亮说道。 诸葛瑾看了一眼诸葛亮,显然知道诸葛亮说的并非是醉仙楼,而是另外的事情。 『言之甚早……』诸葛瑾说道。 诸葛亮摇了摇头,说道:『当下不言,恐悔之晚矣。』 诸葛瑾皱起了眉头来,说道:『何以见得?』 『黄公爱女,远近皆知,如此之下,依旧备礼送至长安,足见黄公亦知其关害,不得不而为之也!』诸葛亮说道,『如今天下三分,有道是一日之计,在于寅时,一年之计,在于开春,一世之计,便是当下也……』 诸葛瑾沉默着,点了点头,但是又摇了摇头。 诸葛亮也沉默着,没有继续说什么。两个人对坐着,直至仆从上前,说是热汤已经烧好了,诸葛亮才拱拱手,随着仆从前去沐浴洗尘。 诸葛瑾遥看着窗外,渐渐的,回想起当年的情景…… 哪一年,曹操和陶谦,两个人相互攻伐。 陶谦能力不大,但是野心不小,而且一开始还以为曹操不过就是个卖屁股的宦官奸臣之流,只要陶谦高举义旗,兖州等等地区便是望风而降…… 毕竟当时刘岱已经死去,兖州混乱不堪,曹操才刚崛起不久。 然而陶谦并没有意识到其实他的兵卒,言过其实,真正的战斗力低得可以,再加上陶谦之下都是些一般的将校,和曹氏夏侯氏等人比较起来,简直连渣都不如,于是乎很自然的被曹操击败了。 也正是因为陶谦的举动,曹操做出了或许是影响其一生的举动,曹操收拢了青州兵,也就是青州黄巾,就像是宝剑的双刃,割伤了他人的同时,也割伤了曹操自己。青州兵的战斗力可圈可点,但是其不服规矩的事例也同样令人无奈。 曹操二次攻打徐州,固然兵锋强盛,所向披靡,但是么…… 『夏,使荀彧、程昱守鄄城,复征陶谦,拔五城,遂略地至东海……遂攻拔襄贲,所过多所残戮。』 『后攻费、华、即丘、开阳,谦遣别将救诸县,仁以骑击破之。』 而琅琊阳都,便是在开阳之北,费城之西。 如果历史上曹操知道他的二攻徐州,会使得他多了一个令他头疼的对手的话,按照曹操的性格,曹操还会进攻么? 想必是依旧会,而且还会更彻底,屠戮个干净。 所以诸葛一家上上下下,都痛恨陶谦的无能,都怨恨曹操得残暴。 至于诸葛诞?那家伙是诸葛丰的后人,和诸葛瑾诸葛亮是同宗,但不是同支。只能算是族兄弟而已。 汉代人洗澡,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毕竟汉代人头都很长,加上诸葛亮远道而来,别看外表不错,但是路途之中沾染灰尘跳蚤虱子什么的,也是多少有一些,等到诸葛亮沐浴完毕,里里外外全数都换了一身之后,已经是夕阳落下,临近黄昏了。 诸葛瑾正在饮茶,见到诸葛亮来了,便笑了笑,说道:『庞令君已经令人前来催促了……』说完,看了诸葛亮一眼。 诸葛亮拱手说道:『亮知矣。』 诸葛瑾点点头,便带着诸葛亮出,前往庞统的家。 半路之上,诸葛亮忽然轻轻笑了笑,说道:『士元胖了,这个很好……』 诸葛瑾微微皱眉,看了诸葛亮一眼。 诸葛亮转头看着诸葛瑾笑道:『兄长不觉得么?士元胖了,我等心安,但是骠骑若是胖了,我等就心慌了……』 诸葛瑾闻言,嘴角抽了抽,然后憋不住,哈哈笑了两声,又咳嗽了一下,点了点诸葛亮,还没有说什么,诸葛亮就拱手说道:『亮有错,不再说了,不说了……』 诸葛瑾以『令君』称谓庞统,是说现在庞统身份不一样了,不可用当年在鹿山之下的态度再和庞统讲话,诸葛亮天生就七巧玲珑心,哪里又会不知道?之前和庞统斗嘴,一半见了旧友的欣喜,一半是对于斐潜的试探。 诸葛亮坐在车上,微微随着车辆行进而有些摇晃,连着思绪也荡漾了起来,现在看起来么,似乎骠骑还不错,只不过骠骑提及的那个『郭嘉郭奉孝』,又是什么意思? 第1971章天子恩赐,妙谈乐章 新年,总是能带来新的希望,即便是这个希望看起来…… 转眼间,新年渐近,不管如何,许县之中也开始张灯结彩,添了许多节庆的气氛。豫州士族百姓们出出入入,平日里也多了几分的笑脸,即便是荀彧那种明知如今曹氏局面动荡不安,并且又是心思沉重的,也偶尔会露出一些由衷的笑容,并且准备一些关于新年的事项,多少也放松了一些。 许县之中的街道上充满着年关喜庆的气息,孩子们嘻嘻哈哈的跑动着,车辆与行人自街道上过去,相互之间也笑着招呼着。 似乎喜庆的气氛也稍微冲淡了一些天气的寒冷,这片街市间,积雪被扫到一边,尚未有消融的迹象,堆得小山也似。 一处酒馆之中的房屋内,布置合理的熊熊燃烧的火炉,一边给房间加温,一边保证着空气的稍许流通,房间奢华,珠帘之中,焚香的气息袅袅飞散,同时也有空灵优美的琴音作为伴奏,抚琴的女子身段优美,样貌明丽,此时倒是只做陪衬,不多说话。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只不过,怪异的是,在桌案之上,糕点之侧,碗中是茶水,而不是酒水。 『今年,看来似乎更增喧哗了……』 『小弟昨日出城? 拜见家中长辈,亦是如此言……』 『……这次出城,听闻幽北又是雪灾? 易京之处? 更是人烟罕见? 桥路皆毁,冀州转运货物,路遇雪崩? 血本无归了? 啧啧,可怜,可怜啊……』 『冀州之地? 人口众多? 东拼西借? 总是能过去? 呵呵? 就是这两年运道差了些罢了……』 『这倒也是? 想当年……呵呵……』 『不过这茶主……倒是开了个坏头,而今皆需考正,着实令人烦忧……原本以为只有西京饮茶,却不料如今东京亦饮之,虽说清雅? 但也多少有些苦涩……』 两个人看着茶? 都忍不住微微叹息了一声。 酒馆之中喝茶原本就是有些不合理? 但是这年头? 『不合理』的事情多了,和一些更大的事情比较起来,这样的事情就似乎微不足道了。 『正月下欲开考正?不知兄台可有消息?』 『某正也为此事烦恼……』 『兄台有何忧虑?令尊上亦出过县令? 多少是有些情面……小弟家族之中,莫说是二千石,就连千石也是久枯矣,才更是困苦啊……』 『这些西秦莽撞汉,怎知华夏文章妙?听闻又是在西域多有斩获……此间之子,也算是富贵险中求……』 『听闻朝中也是议论纷纷……前日某与司空府上曹掾饮酒,得知一事……兄台可知琅琊王祥王休徵?』 『略有听闻。究竟何事?』 『便是如此这般这般……哎,未曾想,昔日琅琊王氏,亦是堂堂之族,哎……今日却落得如此下场……』 『这……这怕是冀州之人,动作其中罢?』 『何尝不是,若是如此,此番正月考正,怕是难得太平了……』 『哎,真是……』 两人又是齐齐叹息。 叹息之声和叮叮咚咚的琴音混合在一起,沿着缥缈升腾的白烟钻过了屋檐,往外溜走了。 而这种议论,不仅仅是在酒馆一地,甚至其他地方也是不少,夹杂在许县新春的喜悦之中,似乎并不那么和谐,但是又好像很合理合拍…… 除夕的前一天,有中使宦者来到尚书台,代表皇帝刘协给与了值守的官吏慰问,表示天子的仁慈。『岁末更新,诸事尤繁,诸位爱卿恐难趁空暇礼问宗亲,故赐些许香囊,锦锻,以代问安好。』 来宣布皇帝慰问的,自然是一名中官,若不是颌下无须,甚至看起来比荀彧还要更加的中正忠实,气度不凡。 荀彧刘晔满宠等人,纷纷拜谢。 其余尚书台小吏也是一同而拜,毕竟他们也分得了一些东西,虽然不多,但是终究是个意思,天子所赐么,意义就不一样。 中官放完 毕,便是急急要走,像是今天任务不小,周边都要跑一趟的样子。 荀彧自然需要送一送中官。满宠和刘晔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一些别样的意味。 上一次天子赏赐是在什么时候? 似乎记忆里面很模糊了…… 一方面是因为刘协年龄还小,不懂得这些弯弯绕绕,另外一方面也是因为刘协一直以来都比较窘迫,所以即便是想要送点东西,都不知道几难。 不过怎么说,每逢重大节日,皇帝派遣中官到大臣之处慰问,这也是一种习俗,甚至对于一些日子过得比较紧巴一些的京都官吏来说,这些重大节日的中官使节,也会很受欢迎,毕竟随着这些中官使节前来的,多少都有一些精美物品。 就比如说这一次,随着中官而来,一些蜡烛,桃符,香囊等等,未必是珍贵难求,但是都是新年用得到的一些东西,更有皇帝御赐的意味,更不能和平常物品的价值衡量了。 这一点,让满宠和刘晔都比较惊讶。 因为这些东西,价格虽然不高,但是品类众多,简繁皆有,若不是用了一番的心思,未必能配备齐全。这就很有意思了。 按照刘协的性格,或者说从刘协的生平经历来说,刘协是很难懂得,或者说有这个心去了解一个普通士族子弟,百姓家庭当中新年所需的物品的,若是之前,即便是刘协想要赏赐群臣,多半不外乎就是一些金银钱财肉块锦布等等,不是说金银钱财等物不好,而是比较随意和空泛,像这样极其针对性的,适宜新年的众多器物赏赐,几乎是没有。 而现在,似乎曹皇后,嗯,也不知道此事算是好事,还是…… 对于刘协的态度,许多许县的官吏,都是比较矛盾的。 一方面是因为刘协毕竟是大汉天子,另外一方面是这个大汉天子只是个样子。 这种相对来说极其矛盾的心理,导致很多官吏都是敬而远之。毕竟人的天性就是如此,当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摆在面前,天天都在面前,但是自己又无法解决的时候,下意识的逃避就成了麻醉自己的最佳方式。 否则能怎么办? 和曹操干一架?之前想那么干的,已经是有了榜样,就连旧友都说杀就杀,还有什么是曹操下不了手的? 这也谈不上什么小人行径,自私自利,毕竟活着,是一个人的基本述求。平心而论,曹操对待一般的官吏,也不是凶神恶煞,苛求责备的,若是不侵犯到曹操的根本利益,一些小毛病小问题,曹操还是有一定的容忍度的。 所以,即便是曹操独霸朝纲,架空了刘协,对于大多数位于中下层的官吏来说,可能有一些意见,但是这些意见不足以让这些人跳出来反对曹操,因为这些人同样也是权力的奴隶,顶多就是在无人的时候,感叹一番,吐槽几句。 皇宫,是刘协的监狱,而权力,则是大多数许县官吏的囹圄。这些人虽然身份或有不同,但是同样都是权力的囚徒与奴隶,身在大汉王朝的最高层,出言则天下,闭口则万家,但是是否有真正的快乐,亦或是多少幸福感,便如同饮水,冷暖自知了。 鲁先生说过,有钱的人的快乐,是想象不到的。同样的,身处于一个王朝的顶层左近,权柄近前,各种尔虞我诈、相爱相杀,大概也是一般人所想象不到的。 人的心胸智慧,大体上是来源于经历,或者说成长的环境,所以刘协的心胸智慧么,原本很通透,通透到几乎很浅白,但是现在么,似乎有了一些变化。 满宠和刘晔什么都没有说,但是各自心中多半都有了一些计较。 荀彧送走了中官,然后转身回来了,看了看堂前的那些器物,沉吟了片刻,便让满宠代行分给众人…… 分到刘晔手中的,是一对蜡烛,两个香囊,十张桃符,还有宫中画的一些年画之类的小物件。 刘晔将画展开。新年画作么,肯定都是一些吉祥寓意,美好事物。比如松柏龟鹤等等。『此松柏倒也画的不错,越冬不凋,邪尘不染。』 荀彧头都没有抬,就像是根本没听见。 满宠看了一眼刘晔,什么都没有说。 略微看了看之后,刘晔也将画作放下,继续忙着自己手头上的事情,就像是方才只是不经意的品鉴一般。 年时诸事,琐细充实,都要在值守的最后一天办好,尽可能不带到新年去,所以三人也是忙碌到了下午时分,才算是基本做完 ,不约而同露出了有些疲惫的神色,然后揉着有些酸的手腕,道上一句新年好,纷纷回各自家中。 除夕夜,各家团圆,皇帝也不例外,直至初五才会临驾大殿,飨宴诸爵、散、勋并诸番使节。 然而,在刘晔刚走到家门之处,就从对街拐角处出来了一名黄门,拱手叫住了刘晔,表示天子有请…… 『此时此刻?』刘晔有些皱眉。 黄门宦官点头。 『也罢,带路。』 刘晔无奈,登上了黄门的车辆,摇摇晃晃往皇宫而去。 临近大殿,刘晔听见了一些礼乐之声,微微睁开眼看去,只见到大殿基座之处,有一些乐师在奏响礼乐,曲目典雅隆重,颇有气度。 一旁一直都在观察刘晔的黄门宦官赔笑道:『此乃陛下交代,宫中乐师用勤,于初五祝幸社稷,典合古礼,与诸公同飨也……』 刘晔点了点头,却抬头看见阳光斜照在大殿的一角,显得半边大殿辉煌,另外半边确实昏暗,心中不由得一动,便重新催下眼帘,不再旁顾,直至走进了大殿之中,拜见了刘协。 刘协身穿便装,见到了刘晔便微微拱手,表示歉意。 大殿之外礼乐叮咚。 刘协说道:『爱卿不妨进些前来……殿外声乐吵杂,又不能不加以勤练,否则初五若是有些纰漏,难免损国之体面……』 刘晔微微苦笑,但是依旧依照刘协的话,往前进了一段,坐在了丹阶之下。 绵密流畅的曲乐声从大殿之外传来,各种乐器配合无间,虽说当今的刘协不复当年大汉盛世的时候皇帝权柄,但是宫中乐师平日里面就是靠着这些乐曲吃饭的,自然是熟练得不行,哪里还用得着在除夕之夜之前,还要特别加以练习? 那么这些乐师在大殿左近,奏响乐曲的目的,也就是剩下了一个。 『陛下如此,反倒是更引人注目……』刘晔微微叹息道,『陛下有何疑问,便说罢,臣自然当言无不尽……』 刘协有些尴尬的笑了笑,然后指了指一旁早就备好的一些额外的器物,也是些香烛沉香之类的小杂物,说道:『朕亦知此举瞒不过旁人,但是多少遮掩一些,也是好的……此物皆备于此,届时爱卿可称同属血脉之故,多赐一份……』 刘晔是是光武帝刘秀之子阜陵王刘延的后代,和刘协属于正儿八经的同宗,所以新年之前,特别请来多赐一份新年之物,也不是说完 全说不过去。 刘晔点点头,并没有说刘协这样的举动在曹操眼里根本就是无用功。毕竟刘晔,也还是姓刘。 刘协也知道时间紧迫,便直接说道:『如今西京,冀州,皆用考正之法,却反应各异,各有不同,不知爱卿可明其究竟?以解朕惑。』 大殿之外金钟响起,但是刘晔心中却盘旋起来,注意力都放在了刘协的问题上,似乎都感觉殿外的音乐声都断断续续起来。 『人事种种,臣所不明也,陛下问臣此事,臣实不敢答。』刘晔缓缓的说道,『然若是陛下询问乐律,臣虽说不明锦绣纷繁,但也略有小得……此间声乐,若无统领,便是恐声辞失其领,音曲散落章。虽说乐章相同,然乐师之异,亦使金钟有别也……』 刘协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又说道:『乐声……亦礼之重也,还请爱卿指点……』 刘晔看着眼前血红色的丹阶,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刘协听得见,『《周礼》之中,乐器有八,乃「金、石、土、革、丝、木、匏、竹」是也,上合天,下应地,乃八方之乐也。「金」者,钟、铃、鎛、镛、铙是也,铿锵之,锐也。「石」者,玉磬、笙磬、颂磬、鸣球是也,清音之,鸣也。「土」者,则为埙、缶等物,浑成之,厚也。「革」者,县、鼗、应、搏、拊等,声延之,震也。「丝」者,琴、瑟、筑、筝是也,铮然之,连也。「木」者,圄、柷之物,温咽之,合也。「匏」者,竽、笙、簧等,杂合之,补也。「竹」者,箫、龠、笛、篪之物,低寒之,平也。乐得八方,章满四海也。』 说完 ,刘晔微微抬头,看了刘协一眼。 刘协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然则今日,八方之乐,亦可分其三……』刘晔继续说道,『击之乐,如钟鼓,管之乐,如笛笙,弦之乐,如琴筝。钟鼓之乐,金石之音,刚劲雄浑,镇邪辟恶,乃力之音也。笛笙之声,绵延不绝,气息悠长,断续难明,乃气之音也。琴筝之乐,弹跳腾挪,左右摇曳,抹来挑去,乃人之音也……』 刘晔再次看了一眼刘协。 刘协点,表示这一次就比较明白了,『如今此中可是金石略少,琴筝居多乎?』 刘晔摇了摇头,说道:『此地,笛笙居多矣……』麻蛋,三选一都能错,这个陛下真是…… 『胡乐多以鼓,多做旋状,轻快彩斓,初见之者,多以为妙……』刘晔继续说道,『然华夏之音,沉稳有度,进退有法,方有各部声合,协调于章也。』 『这个……』刘协缓缓的点了点头。 刘晔瞄了瞄一旁为自己所准备的那些所谓『礼物』,觉得自己说得太多,多少有些亏了,便拱手表示自己才学浅薄,只能说这些了云云,然后就告辞出来了。 刘协想要挽留,但是又有些犹豫,迟疑之间,就只能放刘晔回去了。 刘晔捧着新得的蜡烛沉香等杂物,正转过了宫殿一角,迎面差点撞上一人。原本放在漆盘之中的物品也是掉了几样在地面上。 『啊?见过中使……』刘晔微微一愣,这就是早上去了尚书令,宣扬慰问的黄门宦官,一脸风尘仆仆的样子,似乎跑了不少地方? 『奴婢该死,该死……』差点撞到刘晔的黄门宦官连声道歉,然后手脚飞快的将散落在地上的东西收拾好,然后点头哈腰的却动作熟练的一边帮刘晔整理,便顺手将刘晔手中的漆盘接过,目光飞快的巡游了一边,口中却麻溜的说道,『奴婢无状,冲突了侍郎,还望侍郎恕罪……这些杂物,不妨让奴婢替劳就是……』 刘晔微微偏头看了看,然后笑道:『怎敢有劳中官?』 黄门宦官也不强求,双手将漆盘奉上。 刘晔接过,便缓缓的往外走了。 宦官眼珠转悠了几下,然后又奔到了大殿左近,抓住了一名在殿角的小太监,低声说道:『陛下召见刘侍郎,都说了一些什么?』 小太监低声说道:『隔得太远,殿外又吵,听不清楚……奴婢,奴婢只是大体上听到似乎在说礼乐,讨论了一些钟鼓琴筝什么的……』 『礼乐?』黄门宦官斜眼看了看大殿之外,台阶之下的那些还在演奏得乐师。 似乎说得通,但是也似乎还有些问题。 刘晔出了皇宫,然后看着手中的漆盘,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方才差点撞上了他的那个黄门宦官,似乎姓曹…… 第1972章太阳分身,赤谷陨落 大汉太兴四年,一月初五。 吕布站在山坡的高处,望着远处的赤谷城,这是贵霜人最后一座城池,也是这些家伙原本入侵西域的第一座城池。 原本贵霜人以为可以在鞠安渡城坚守,但是实际上并没有想到吕布拥有火药,在一次突袭的巨大轰鸣之中,鞠安渡的城门被炸开,所谓的坚守就成了一个笑话。 西域诸国顿时风头齐刷刷的倒向了汉人,就连原本跟着贵霜人屁股后面的龟兹,也连忙表示顺服…… 贵霜人无奈之下,只能再次败退到此。 赤谷城,城池建于赤色的谷中而得名,前后各有城墙,两侧则是硕大的赤色山体,整个城池就是将一条长长山谷封闭而起。在赤谷城北,有一湖,叫做伊塞克湖,大概是『神珠』之意。 经过鞠安渡城的教训,贵霜人将城门都用条石和沙土封死,虽然断绝了他们自己出城的道路,但是也免除被再次炸开城门的风险。 大部分的贵霜人都退入了赤谷城中,这是西域西北的一个重要关隘,也是原本防御西域的一个屏障,但是早在西汉中期,就已经没落,到了东汉的时候,更是无人关注,朝廷当中大臣根本看不见。 出了赤谷城,北上就是乌孙。甚至可以直接跃马至巴尔喀什湖。当然,这个时代的沙漠还没有后世那么大,很多地方只是略微有些荒漠化的征兆,要等汉末小冰河之后,这些地方的植被熬不过去,大部分死亡之后才会使得这些区域成为沙漠的一部分。 吕布带着人马在距离赤谷城山口五里左右扎下了阵营。 吕布抬头看着天上红彤彤的朝阳,思绪万千。 吕布觉得现在自己似乎又回到了当年最快乐的时光,但是似乎又不太一样。吕布以前,认为快乐不重要,官职才重要,但是有了官职之后,他才现似乎丢掉了快乐。 『骠骑在重建九原?』吕布缓缓的问道。 姜冏点了点头,说道:『赵将军已经在常山重新建郡,九原说起来便是阴山至常山的中转之地,所以重新开始修复了……』 『嗯……』吕布点了点头,然后微微笑着,说道,『等某老了,一定要回去看看。』 没等姜冏回应一些什么,吕布目光之中的笑意渐渐的变成了冰寒,看着远处的赤谷城,说道:『准备好了没有?』 姜冏回,看见不远处的军校已经竖起了代表准备完毕的红蓝色相间的角旗,连忙禀报道:『启禀大都护,都已经准备好了!』 吕布点头,然后瞄了一眼在远处小心翼翼的观战的西域诸国人员,『仲奕,你去盯着那些家伙……等打下赤谷城来之后……』 姜冏迟疑了一下,挠了挠后脑勺。 『怎么?』吕布察觉到了姜冏的小动作。 『大都护……』姜冏瞄了瞄远处立起的石砲阵地,然后说道,『虽说……但是这些东西我们都没有用过……若是效果……』 吕布笑了笑,说道:『某信得过骠骑。』当然,更重要的是,谁都没想到汉人会在正月初五就动兵,那么谁都想不到,自然就是最佳的时机。 姜冏顿时额头上汗冒了出来。 吕布拍了拍姜冏,『去吧!』 『唯!』姜冏连忙转身而去。 吕布回过头,看着远处石砲阵地,这些投石机,甚至操作投石机的人,都是从关中一路转运而来,据说原本是运了二十台,但是现在只到了十四台。剩下的六台,已经是拆成了零件,成为其他十四台的一个部分。 更重要的是新式火油…… 原本的火油很粘稠,很粘稠就意味着自然分量不轻,分量不轻也就意味着转运不方便,而现在么,更为轻量化的火油可以代表着可以送得更多,投得更远。 『开始罢……』 吕布下令。 ……(*ェ′*)…… 『开始罢……』 随着编钟的第一声落下,盛大的许县皇宫之宴正式开始。 为了彰显繁荣,并且为了修复曹操和刘协之间的矛盾,这一次的皇室宴会,荀彧投入了不少,盛大的宴会将会从早上一直特续到黄昏。 此时的厢殿中,群臣各依班次,分席列坐,各自食案已经摆设了美酒和几类菜品。 这样的场合,自以礼数为主,那些菜品都是提前备好,冷热香味什么的自然谈不上,只求色彩鲜艳醒目而已,毕竟一番冗长的礼仪之后,奉送上来的时候,即便是刚做好的,热气自然也没剩多少,更何况再这样的场合下,也没有人饥肠辘辘的大快朵颐什么的。 宴会之中,礼乐自然也是重点,同时也不禁止相互闲聊什么的,只要不是声音太大,一般都是在允许的范围之内。 刘协今日身穿衮冕、十二章服,端坐御床,望去精神焕、威仪十足。 各部声乐渐渐的加入了其中,渐渐的进入了乐章的主旋律,也是越的激昂起来。刘协目光转动,看向了前几天和他在大殿之**同聊过『礼乐』的刘晔,现刘晔似乎也在看着他。 这几天刘协想了很久,才算是多少明白了一些刘晔所言指代的那些意思,但是明白归明白了,如何革除这些弊端,又成为了新的问题。刘协很想再找机会和刘晔谈一谈,但是很显然,现在不是最好的场合。 刘协微微转头,猛然间现席间的曹洪正在目光炯炯的盯着自己,不由得吓了一跳,连忙装作若无其事的将眼光滑过去,转到了其他方向。 坐在席间的荀彧似乎什么都没有看,也似乎什么都看到了,微微眯着眼,似乎在听着礼乐的曲词,也似乎在想着一些什么其他的事情。 渐渐地,歌行入尾,歌声渐弱,人语声转而嘈杂起来。大殿之中,便可以听到不少与会的臣子或吟咏、或赞叹这歌词之庄重典雅的话语。 更有人说是新年新气象,华夏好乐章,象征着大汉会在刘协天子的领导下,走向崭新光明的未来云云…… 刘协微笑着,心中却在一遍遍的问自己,自己,真的,可以,走出一条新的大汉之路么? 一曲终了,刘协举杯,邀请群臣共饮。 群臣纷纷应和。 ……(`′)Ψ…… 『这便是一个新的开始罢……』 斐潜摸着小斐蓁的脑袋,缓缓的,以一种很低的声音,含糊的说道。 小斐蓁低着头,正在全神贯注的拼着一个鲁班锁。 有些事情,斐潜不能轻易说出口,恐怕在这个世界上,也只有在小斐蓁的面前,才能够偶尔喃喃自语一番。 『这个世界,最可怕的不是老虎,不是刀枪,而是人……老虎只是会伤人,但是人才会将人当成猪来养……』 『我以前看过一个电影,那里面aI将人当成电池在用……但是实际上想一想,如果那些aI代表的不是机器,而是一个阶级呢?普通人生活在其中,会现自己实际上是一块电池么?』 『只要传递到脑神经的信号是快乐的,那么就算是在脊背上开洞,也是可以接受的,不是么?』 『一个阶级成长,然后成熟,自然就会思考,思考他们是怎样长大的,是如何吃肥的等等,必然也就会想到如果有一天,有新的一群家伙出现了……』 『那么怎么办呢?结果就是快乐么……给这些人快乐就行了,告诉这些人要及时行乐,要前消费,然后等这些人背上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的债务之后,这些人就只能老老实实在原地待着做一个好电池……』 『别去想,什么都别去想,一点都不需要思考,怎么说的就怎么去做,反正快乐给了……只要快乐就好了,不是么?』 『短暂的麻痹,虽然每一次的麻痹后面都是空虚,但是只要一直麻痹下去,所能接触到的都是快乐了,麻木的,自然也就行了……就会有一大堆说生活都那么苦,还怎么能不去找快乐的……』 『所以最后经文都变了,律法也变了……士族子弟口口声声说代表了广大的百姓,实际上他代表的是谁?』 『因为阶级都知道,他们是怎样爬起来的,所以他们就会将自己原来走的路,切断……只留下「快乐」和「运气」四个字……』 『有思考的文章会被遗弃,掩盖,有深度的纪录片会被腰斩,取消,没有人去研究历史,也不会对过去的事情有什么兴趣,活在当下就好了,剩下的便是娱乐,搞笑,反正只需要电池,不需要一块新的cpu……』 『我不知道这样逆着去做,去走,能做多久,能走多远,但是我想多少留下一些,就像是一个新的开始,总有一个新的方向……』 『华夏的人,应该站得更高……』 小斐蓁专心致志的拼着,根本没有听他父亲嘟囔着一些什么,然后『咔嚓』一声,将最后一块木头拼上,扭动锁紧,哈哈笑着举了起来:『爹爹!你看!』 斐潜笑着,『不错,不错……对了,怎么不见你读书啊?』 小斐蓁摇头道:『不读书,读书不好玩……』 斐潜一愣,然后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o^)/…… 赤谷城前,长短不一的牛角号声和战鼓声此起彼伏,各色战旗交错移动,战马的嘶鸣声和将士的呼喊声四处响起,大战即将来临的紧张气氛窒息了整个山岭。 在吕布侧翼,有一群人,都是西域各国之人,有危须人,莎车人,也有婼羌人,还有一些像是楼兰、精绝等小国之人,敬畏的站在一旁,看着大汉的军队排列出的阵型。 莎车人阿姆西抬头看看天空,又眯着眼睛望了一下白花花的太阳。那强烈的阳光就像万支利箭一般狠狠地灼烧着阿姆西的眼眸,刺激的他猛地闭上了眼睛。黑暗之中,他看见一点桔黄色的光芒在自己眼前剧烈地晃动着,就像是汉人刀枪上的寒芒。阿姆西一阵晕眩,双手不自觉地紧紧拉住了马缰,才不至于出了洋相。 汉人太强了…… 这,太可怕了。阿姆西甚至有一种感觉,这个天下,或许能打倒汉人的,也就只有汉人自己。 自己当初跟着贵霜人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土地和财富。 如果不能获取土地和财富,那么跟着贵霜人又有什么意义? 所以,现在汉人来了,贵霜人扛不住,那么自己倒向汉人,又有什么错? 想到自家之中有一些顽冥不化的族人对于自己的指责谩骂,阿姆西就十分的生气。时代变了啊…… 贵霜人确实强,在西域强了几十年,近百年了,可是又能怎么样?贵霜人被汉人打得一退再退,现在不得不龟缩在这个号称永不陷落的赤谷城中,任凭汉人在外轻易的布阵,准备,却毫无反击能力,甚至连出城作战的勇气都没有? 这样的贵霜人,还值得追随么?阿姆西脸上的肌肉轻轻地抽搐了两下。 自从海头失利之后,汉人一路如同破竹一般,横扫整个的西域,从某个角度来说,确实是西域这一片的土地懈怠了,没有多少防备,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汉人出乎意料之外的强大,也是让人震惊。 阿姆西想到了贵霜人的头领昂古,然后又看了看远处的汉人将军,呃,大都护,阿姆西又轻轻的重复了这个词,力求字正腔圆,读音标准。昂古那个老家伙已经不行了,他老了,没用了。 汉人大都护很强,强到阿姆西每次见到他,都要努力控制自己才不至于浑身颤抖。 昂古一直说汉人这个不行,那个没用,但是阿姆西现在觉得,都是谎话,实际上应该是汉人当年主动退出了西域,修生养息了几十年,然后现在重新杀了回来! 一个为了几十年后的伟大战役可以忍气吞声,默默积蓄的民族,是非常可怕的…… 阿姆西甚至充满羡慕的看着站在汉人大都护之前的那个允族的家伙,想着自己究竟要怎样做,才能获取汉人大都护的信任,才能和那个什么允二一样,获得在大都护近前的位置。 『咚咚……』 战鼓忽然剧烈的响起,打断了阿姆西的思绪,然后阿姆西惊讶的现,在那个奇怪的汉人阵列之中,长长的木杆翘了起来,然后弹出去了一个个黑点…… ……)Д(…… 贵霜人昂古的心猛烈的跳动了起来,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仰头看着湛蓝色的天空,慢慢地闭上了眼睛,至高无上的佛主,仁慈救难的菩萨啊,保佑我,保佑贵霜人,保佑赤谷城的所有人,能抵抗住汉人攻击。 汉人的战鼓轰鸣着,宛如滚滚雷音,炸响在赤谷城的上空,也轰鸣在所有贵霜人的心中。昂古望着远处缓缓移动的汉人兵马,被汉人兵阵的点点寒光刺得有些眼眸疼,不由自主的移开了视线,却看见自家站在城墙上的兵卒脸色各异,心里陡地一沉。几乎所有的贵霜人,脸上都显露出了惶恐不安的神色,眼睛里更是满满的恐惧,握着武器的双手也在微微地颤抖着。 『都站直了,挺起胸膛……汉人没什么可怕的……』昂古举起双手,高声叫道,『这里坚固无比,还有大山遮蔽,汉人杀不进来,进不来……』 虽然昂古尽力鼓舞着,但是他的声音在鼓声震天的战场上弱不可闻。周围的贵霜士卒神情木然地望着远处的汉人铁骑,那绝望的眼神就像看到死神来临一样无助和震骇。 这种眼神,昂古曾经在许多西域人眼中看到,但是没有想到今天在自己人的眼中也看到了…… 昂古急了,『汉人,不要怕汉人!汉人没什么可怕的……我们是伟大的贵霜,我们是有佛陀庇护,菩萨护身……』 『将军!那是什么?!』 昂古正在喊着,却听到一旁的护卫惊慌的吼叫着,连嗓音都裂开了,就像是一只公鸭子被捏住了喉咙。 昂古猛地转头,恍惚之间却看见就像是天上的太阳猛地分出了十几个分身,带着令人胆寒的淡淡橘黄,然后以一种极快的度迎面扑来! 『嘭!』 『火啊!啊啊啊……』 十几个『小太阳』砸落在赤谷城上,有的砸在了城池城墙下方,有的则是越过了城墙,落到更远的地方,只有一个正巧是落在了城墙之上! 昂古只觉得眼前所有的景物似乎都被晃动了一下,然后瞬间腾起一团无比硕大的火焰,吞噬了所有的一切! 热浪铺面而来,昂古甚至能听到自己得须被烤焦而出滋滋的声音…… 『至高无上的佛主,仁慈救难的菩萨啊……』昂古瞪大眼,浑身上下忍不住的抖着,抽搐着,『佛主啊,菩萨啊,你,你们,这是抛弃了我,抛弃了我们贵霜人么……』 四周所有的东西似乎都在颤抖,都在晃动,然后昂古看见天上又有十几个小太阳落了下来,其中有一个似乎在对着他笑,闪耀着佛光…… 『……』 赤谷城外,阿姆西浑身颤抖着看着突然之间就被火焰吞噬的赤谷城,不由自主的从马背上滑落了下来,然后颤抖着,跪在了地上缩成了一团,将头深深的埋在了沙土之上。『太阳神……汉人……太阳神啊……』 而在阿姆西周边,则是其他的西域人,一个个也都跪在地上,蜷缩着,颤抖着,就像是在风暴之中饱受摧残的小草…… 第1973章各方汇聚,长安长街 太兴四年,正月十六,天高气爽,风和日丽。 斐潜迎娶蔡琰。 辰时初,侍中庞统,与中书侍郎荀攸,分为迎亲使,带着一行人前往蔡府,呈递亲迎版文,再纳亲迎贽礼,所谓豕雁笼盛、羊酒缯裹、腊脯果珍等等之物,便是络绎递进。 陈留蔡氏以蔡谷为,在府邸之前,设青布幔为青庐,以待宾客。 长安城中不管是已婚的,或是未嫁的,士族男女子弟皆为倾巢而出,将蔡府之前挤得满满登登,但是略微留心查看,其实倒也泾渭分明,河东北地太原等站在一处,荆襄豫州南阳等人又是围在一起,河洛长安子弟相谈甚欢,而新进寒门旁支的一些官吏也是隐隐成了一个小圈子…… 在这些士族子弟之外,全长安城几乎都是占满了兵卒维护秩序,往来巡检更是紧张,坐在马背上时时刻刻查看着周边的一切。城中所有高点都站上了弓弩手,以备不时之变。 辰时三刻,天使陈群带着八名随从到了蔡府,传旨宣读对于蔡琰的封诰,以示荣耀,正式拉开了庆典的序章。 刘协天子所赐的东西呢,其实倒也不是多么贵重,也就是一些方镙牢烛,雕费彩饰,金银连缯,但是重在名义,也算是前所未有的礼遇,使得一旁的未嫁士族女郎们齐齐羡慕不已,恨不得以身代之。 庞统笑得见牙不见眼,对于陈群似乎也是热切招待? 但是实际上对于陈群所谓的贺礼,什么天子的恩赐,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心知肚明…… 蔡琰在后院之中? 身着曲裾深衣婚礼吉服? 多少有些无措的捏着一把精致纨扇,这把纨扇金银纹饰,异常华贵? 也是作为遮羞之物? 面对斐潜的时候可以以扇遮面。 在蔡琰身边,有个老嬷嬷絮絮叨叨的念叨着一些话语,让蔡琰心中不由得砰砰乱跳? 难以平静。 盖头什么的? 汉代倒也有? 但是不算是常见? 要到唐代之后? 才算是正式的进入婚礼流程之中。其实说起来? 盖头这个啊,是胡人之礼,因为塞外大漠风沙很大,所以经常要有包头盖面之物,新娘自然是要鲜艳显眼的? 以示区别。 未时。 斐潜从骠骑将军府出? 也是身穿曲裾深衣婚服? 头戴冕冠。正所谓新婚之日无法无天? 可以僭越,便是如此。 一般的百姓结婚,在新婚之日可以用士族贵族才能使用的器物? 颜色,绸缎等等,并不会因此就收到惩罚和治罪,那么作为斐潜,在新婚之时头上戴上了九旒九珠之冠,也算是正常不过。 即便是如此,当斐潜带上了九旒九珠之冠后,许多人见到之后,在行礼之余,特别是斐潜的麾下官吏,眼中便是流露出了一种特别的颜色,这种神色很复杂,难于描述,有些像是期盼冀希,又像是忐忑难安。 蔡琰是平妻。 也就是除了在家中地位略低于黄月英之外,其余的一律和妻『平等』。 黄月英?虽然嘴上说一直这个没关系那个没问题的,但是真到了这一天,黄月英一开始的时候还露个面勉强笑笑,到了后面干脆就躲到了后院之中,不露头了,她知道,今天的主角不是她。 人性,先就是自私的,先有自私才有无私。若是连自私都没有,没有自私作为对比,那么又怎么体现得出无私呢? 至少黄月英依旧是直来直去,有什么便是写在脸上,比起那些表面很会装,背地里下狠手的要好千百倍了。 斐潜之前还认为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来,或是更加注重于蔡琰个人的选择,但是现在现,有些事情,未必能能够自己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 家族单薄,继承人的问题,是斐潜的一个隐患,而且这个隐患会随着斐潜的地位提升不断显得更加的明显。就像是若是贫穷百姓,所谓遗产顶多就是个茅草屋破锄头,也没有什么好争好分的,即便是老人愿意送给卖水果的货郎,因为价值不高所以也无所谓,问题不大,但是一旦有了成千上万贯的家财,亲属之间就能扯破脸,甚至扭打上门,在灵堂之上演出一场耗子尾汁。 尤其是小斐蓁居然不喜欢读书! 这,真让斐潜头疼。 或许借着斐潜的余威,加上一起跟着斐潜打天下的老臣还在,斐蓁多少还能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但是斐蓁的下一代就难说了,就像是历史上的曹睿。虽然说名字又有睿,还得了一个『明』的谥号,但是实际上么…… 曹睿或许也做了不少事,但是在最后做了两件大事,大蠢事。一个是轻信了所谓『神女』,寿春某农民之妻自称是天神所派,应居住在皇宫中,为帝家祛灾辟邪,纳福增寿。她取水给犯病的人喝,饮者多能治愈。曹叡于是专门为她在后宫修筑了宫殿,又下诏褒扬她的才能,特别地宠爱。等到曹叡病重,饮她的泉水却不见效果,一怒之下将她杀掉。再找真正的医师来治病,却来不及了…… 于是乎,曹睿做了第二件蠢事,传令以驿马急召司马懿入朝。待司马懿匆匆赶到,马上被引入内宫。明帝拉着他的手嘱咐其与大将军曹爽共同辅佐太子,司马懿恸哭,连连磕头,答应了明帝托付的嘱咐…… 后来么,自然结果大家都知道了。 没错,现在斐潜是做出了许多改革,也改进了不少的东西,但是关键还需要后续的稳定和跟进,否则斐潜和历史上那些昙花一现的人物又有什么区别? 就像是玩三国游戏,费尽心思统一了华夏之后,在长长的一大串创作名单之后,最后结尾cg都是万年不变的五胡乱华? 所以,蔡琰就是补上继承者和继承者教育的这一块短板。 不可或缺。 斐潜忽然想起当年迎娶黄月英那个时候,自己在鹿山之下,小溪之旁犹豫和彷徨,猛然间现当年的那个有些文青和稚嫩的自己,已经是荡然无存,剩下的,便是连情感都开始算计,几近于冷酷的自己…… 人,终究是社会性动物啊! 斐潜心中泛起波澜,脸上却丝毫未变,微微笑着,向四周观礼士族子弟示意。 蔡谷长揖,在青庐之前恭迎。 斐潜下马,面带微笑的扶起蔡谷。 其实蔡谷这个人,胸无大志,经文诗书样样疏松,吃喝嫖赌倒是样样精通,若不是看在蔡琰面子上,再加上蔡谷这个家伙大错确实也没有什么犯,毕竟作为士族,吃吃喝喝迎来送往的是当下很正常的社会现实,所以也就留到了当下。 庞统和荀攸在一旁,也是笑容满面。 斐潜又和陈群见礼,若是不明就里的人看起来,似乎一团和气的样子,斐氏曹氏一家亲…… 然后斐潜才走进了青庐之中,和蔡琰进共牢合卺之礼。 也就是俗称交杯酒,但是这个交杯,只是交换杯子而已,并非像是后世那样非要勾着手臂……后世那种交杯模式,多半是以讹传讹创出来的,与古礼完 全不一样,大概也是唐朝之后开始的。 匏是苦的,虽说加了糖,但是酒水依旧是苦的,新人便是一同饮下这一份的又苦又甜的酒。或许古人制定这个礼节的时候,也充分的考虑到了其中蕴含的意义。 蔡琰虽说用纨扇遮面,但是吃着食物喝瓠酒的时候,依旧是露出了纤细的下颚,还有一抹淡雅但是唇线极美的嘴唇,红润娇嫩,如两瓣小巧的樱桃。 斐潜举起卺酒,一饮而尽。 在宾客轰然喝彩之中,蔡琰面带红晕的在纨扇后面偷看,见到斐潜饮酒之时,不慎酒水滴到胸襟之上,露出了点点斑痕的时候,不禁眉眼弯了弯,微微轻笑…… 不知不觉之中,便是到了吉时,斐潜需要将蔡琰引领回家中。 此时庞统和荀攸就必须大声在外催促,即所谓的催妆之意,然后原本应该是蔡氏蔡谷带着一帮人阻扰,双方要拉锯一番,但是蔡谷么,一则是才情才学完 全被碾压,另外一则也不敢太过于刁难,以免恶了斐潜,所以便是装模作样一番便草草收场,引得其余士族子弟便是笑声不绝。 蔡琰便是在欢笑声中,遮着颜面,登上了雕栏画轮四望华盖车。 所谓雕栏画轮四望华盖车,其实就是特别装饰,并且去掉了三面的挡板,只剩下了特别精雕细作的护栏,加上车轮上的彩色画饰,还有五彩华盖顶棚,总而言之,就是要多华丽就多华丽,而且和后世花车不同的是,因为去掉了三面的挡板,只剩下和雕栏,所以四面八方都可以看见新娘子,便是『四望』。 虽说蔡琰以扇遮面,但是依旧露出些许娇颜,引得不少观礼之人呼彩之声,绵延不绝。车队会从主要的长安大街之中绕城半圈,然后再进斐潜府衙,沿途观礼之人更是摩肩接踵,等到斐潜蔡琰露面的时候更是涌动不已,让维护持续的兵卒紧张万分,力横着用大盾顶住人群,才使得秩序不至于演变成混乱。 正值新年期间,又是斐潜这个西京最高统治者的喜事,说是举城欢庆,倒也一点都不假,甚至比新年元旦当天,还要更热闹三分。 许褚和魏都,如同左右门神一般紧紧跟在斐潜马后,虽说穿着画了彩色的盔甲,多少有些滑稽和不协调,但是两人神情都很严肃,手中的厚重画盾也是捏得紧紧的,寸步不离。 斐潜在人群当中露面,便是最好刺杀时机。作为安全起见,黄旭甚至建议在街上的这一段路,用那个替身来代替,但是斐潜否决了。一方面是替身毕竟是替身,一般人或许可以瞒得过,但是现场还有众多的士族子弟,看见若是连这种事情都让替身来,这些人会怎么想?另外一个方面,也是斐潜觉得自己用替身,躲在安全之处,却让蔡琰居于风险之中,多少有些说不过去。 所以综合之下,便以吉时为由,将迎亲的时间提前到了日中,毕竟若是按照原本的习惯所谓婚礼,便是『黄昏之礼』的话,灯火乱晃,视线昏暗,那个可就真的是太危险了…… 如今天气晴朗,高处的兵卒控制监视,四下一览无遗,再加上许褚和魏都在一旁全甲防卫,也就将风险降到最低。 陈群跟在车队之后,缓缓而行。 这一次,陈群来西京,表面上是为了给斐潜所谓的贺礼,颁对于蔡琰的诰命赏赐,但是实际上么,自然是有其他的目的…… 斐潜拿了郭嘉不放,曹操多少也是着急的,但是也没有什么办法,除非曹操找机会也抓一个斐潜手下的谋士来交换。同时,郭嘉虽然没有被关起来,但是人身自由也是受到了一些限制,想要传递一些消息也找不到人,所以,这一次陈群来长安,自然是希望能够游说斐潜,让其放了郭嘉自然最好,再不济也可以借个机会见一见郭嘉,然后交换一下信息什么的。 只不过么,陈群对于斐潜迎娶蔡琰,倒是有些颇有些意外,因为在陈群观念之中,斐潜的选择有好多,甚至不介意的话,颍川陈氏之中也有待嫁闺秀,虽说不一定比得上蔡琰学识,但是相夫教子么也差不到哪里去,更重要的是年轻啊,可以多生子嗣…… 即便是不选陈氏,河东也有裴氏,太原有王氏,温氏,关中有韦氏,杜氏,还有汉中张氏,黄氏,川蜀吴氏等等,那个不比蔡氏更具备家族的优势? 士族之间,纳妾么,自然是挑颜色,但是像这么正式的联姻,当然要考虑更多的方面,斐潜此举,自然说不上最好的,甚至可以说,并不能给斐潜带来多少的效益,毕竟陈留蔡氏么,呵呵,看看蔡谷就知道是什么货色了…… 又或是斐潜家中黄氏太过于强势了? 陈群挑了挑眉毛,难道传闻之中黄氏悍妻,斐潜惧内的小道消息是真的? 若是如此,真的是太有意思了。 陈群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就看见了一旁庞统投来的审视目光,也不惊慌,依旧笑着拱手示意。怎么?这个场合不许某笑不成? 庞统眯着眼,摸了摸下巴,点点头,没说什么。心中却也同样转着念头,代表曹操的陈群来了,而代表孙权的鲁肃也到了武关……据说鲁肃那个倒霉蛋子走武关山道的时候差点掉进山谷里…… 再等几天,就热闹了。估计比现在的场面还要更热闹。哎,我的下巴啊,还不知道能保住几个…… 庞统陈群各怀心思,在后面一点的蔡谷倒是老脸放光,笑容灿烂。 对于蔡谷而言,这一张长期饭票可算是到手了,只要不作死,便算是端着金饭碗吃饭了,可以吃一碗倒一碗的那种,想到后续的种种好处,再想到将来还有多少人会求着赶着上来巴结自己,蔡谷就是忍不住的心花怒放。 蔡谷洋洋得意,摇头晃脑,冲着旁人拱手示意,完 全没有考虑到他有没有可能走斐和的后尘…… 当然,斐和之死只是小规模里面流传,并没有大肆宣扬。所以蔡谷也没有将斐和之事放在心上,更不觉得自己放纵下去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只是想到好处,忘记了风险,不正是普通人的通病么? 这也怪不得蔡谷,毕竟斐和之事,旋涡之中的人都是隐晦至深,像是蔡谷这样游走在政治中心边缘的家伙就更是无从窥得全状了。 斐潜其实一开始让斐和在家闭门思过,就已经是略有端倪了,但是人毕竟是贪生怕死侥幸求活的,所以斐和便是一拖再拖,觉得结局可能没那么坏,不至于要死…… 之所以斐潜没按照所谓庭审的流程走,除了斐潜现在虽然有三权分立的雏形,但依旧只是雏形,还不足以担当起全部相应的职责之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斐潜比起之前来,对于『乌合之众』这四个字有着更为深刻的认知。 很多时候,或是说大多数时间当中,民众只希望看见他们想要看见的,只愿意认知他们想要认知的,而那些主观上愿意去更清晰的,更真切的认识世界的,终归是少数。就像是后世之中都有那么多人明知道吸烟有害,依旧吞云吐雾,明知道盗版不好,依旧贡献点击一样,又怎么能指望汉代的普通百姓能够完 全通明事例,明白斐和做了坏事,但不代表斐氏都是坏人呢? 若是被有人利用,三分真的加入七分加的,然后再取一个什么耸人听闻的标题,汉代这些普通百姓会忍住,控制住不去点击盗版的手? 所以越是高层的消息,越是封闭,一般情况下都不布。或者说对外表示一点事情都没有,一切正常,实际上动手暗查,然后等民众不关注的时候才静静得处理完 毕。 这一点,从古至今,从中到外,皆是如此。 只不过么,这些事情,像是蔡谷这样的人,基本上都是不懂,或者说,没有心思去懂的。蔡谷只是觉得,时来运转,鸿运当头,作为斐潜的外戚,陈留蔡氏要达了! 斐潜蔡琰一行,加上庞统陈群之流,和跟在后面的士族子弟,再加上蔡琰陪嫁的婢仆、妆奁等等,宛如长龙一般,在长安城中蜿蜒流转。而一路上,两侧观礼百姓也是簇拥如织,街头巷尾,万众争看,盛况空前…… ……d(·`w′·d*)…… 【队列到了骠骑府之前的时候,忽有一只马猴窜了出来,瞪着眼,龇着牙:『尔等观礼,不带礼物也就罢了,难道连推荐票、月票都没有么?』】 第1974章风月无边,长安无眠 虽说骠骑将军斐潜和蔡琰联姻,长安城中几乎是全城沸腾,皆大欢喜,但是也不排除有些人并不是十分高兴,但是即便是不高兴也要装出几分高兴的样子来。 比如说飞熊轩的两位爷。 袁尚和刘琦。 刘琦其实在荆州见过斐潜,这一点,他一直都没有说,也就很少人知道。 当年斐潜坐着刘荆州特意派出的车架,在襄阳之中转悠的时候,刘琦就在人群之中,坐在马背之上,看到了斐潜。 哪一年,斐潜年轻,而刘琦年幼。斐潜身边什么都没有,身边的庞季是他家老子的属官,坐的车子是他家老子的华盖车,就连后来斐潜的官职,都是他家老子给的别驾…… 而现在…… 嗨!要是早知道…… 可问题是,又有谁能早知道? 刘琦咕嘟一声,灌下去一杯酒,然后夹起了一块肉,恶狠狠的咬着,就像是多吃一块骠骑将军酒席上的肉,就能多解气一分一样。 当然,作为荆州牧之子,刘琦多少还是有些身份地位的,因此可以在将军府之内的偏僻房内有一静地,和袁尚坐在一处。 同时也因为是这样的身份,所以刘琦和袁尚两个人坐着,除了一旁的仆从偶尔会来添酒加菜之外,也根本没有人会前来搭话,甚至是有意避开,因此刘琦也根本不理会那些什么礼仪了,还没等正式开宴,就有的吃先吃起来。 或许在刘琦的下意识里面,他做出这样的行为,稍微可以帮助他宣泄一下其自身的情绪也说不定…… 相比较刘琦而言,袁尚对于眼前的这些酒肉的兴趣并不大。 作为娇生惯养出来的顶级士族,如今落差较大的生活,虽然持续了一段时间了,但是依旧让袁尚非常不习惯。 酒水没有筛过,或者说没有筛干净,多少还有一些掺杂残渣,菜肴也多半是冷的,肉也半熟无盐,而且还是豚肉,比起牛羊来更为骚臭,又如何能够令人下咽? 还有这席子,不用上等的白茅也就罢了,还有些地方因为坐久了多少有些毛刺,使得袁尚觉得自己的臀部甚至略有有些刺痛…… 这日子,对于袁尚来说,真是过得每一天都是煎熬。 刘琦斜眼瞄着袁尚,忽然叹了口气,将桌案上的酒杯往袁尚一边推了推。 袁尚抬头,看向了刘琦。 袁尚之前和刘琦也关系不好。两个人都有些相互看不起,然后又不得不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尴尬,虽然说同在飞熊轩,但是一直以来都很少相互聊天,有什么互动的举动,而这一次刘琦主动递酒,纵然是不是很明显,但是也算是一个突破了。 袁尚低头,看着酒杯。 酒水昏黄,其中一点一点的酒糟残渣,就像是一只一只的黑褐色的虫子,在酒水之中游来游去。 刘琦看了看袁尚,又看了看酒杯,终究是有些不耐烦,伸手就去抓酒杯,准备拿回来,却被袁尚手按住了。 袁尚的手,细细绵绵长长,因为从小就没有做过任何的劳作,甚至连稍微重一些的东西都没有拿过,只是拿笔写字,所以手上的皮肤新嫩无比,按在刘琦手背上,让刘琦感觉就像是被一块绸缎搭在了手上一样。 刘琦不由得一愣。 袁尚缓缓的将酒杯从刘琦手指之中抽走,然后送到嘴边,以袖遮掩,一饮而尽,然后将空杯子丢回了刘琦手里。 袁尚闭眼,端坐不语,就像是方才喝酒的不是他一样。 刘琦忽然笑了起来,然后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出来,胡乱用袖子抹着,又自己加了一杯酒,咕咚灌了下去…… ……(/□\*)…… 而在另外一边,属于各式女眷的亭榭之中,直尹院的人员就占据了其中一块很大的地盘,也和一般的士族女眷有一点隐隐约约的界限。 相比较男性而言,女性相对来说更为敏感一些,特别是在和其他女性相处的时候。 很多时候,男性根本不懂为什么女性和女性在一起的时候会有那么多的话可以聊,就像是女性也不懂为什么男性没有话可以聊的时候也能在一起那么久一样。 只不过这一次的这些士族女眷之间的话题,似乎比之前的所有聚会都多了一些不同。 因为这一次,有王英,也有王姎。 虽然是不同地方的人士,但是同样姓王,似乎之间就多了几分的亲近。 王英坐在中间,周边是一圈的士族女眷,每个人都在观察着,试探着,奉承者,就像是她们在家中对待着家中掌权的那些男性一样。 王英是第一个拥有正儿八经爵位的女性,所以现在她坐得八经正儿,平平稳稳。别管王英的爵位将来会怎么样,但是至少现在是有用的,周边的士族女眷一面心中或者觉得王英走了狗屎运,或者想着王英过段时间肯定要被削,但是不妨碍她们嘴上异常的同步同调,尽力不失风度不留痕迹的捧着王英。 也同样不妨碍她们在回去之后跟旁人炫耀,表示自己和大汉第一女爵有了多么亲密的接触。要不是现在没有照相技术,怕不成王英此处便是闪光灯闪成一片,亮瞎所有人。 甄宓默默的坐在一旁。 这一次,甄宓的装饰非常的淡雅简单,甚至连妆容也是一样的普通,不注意甚至都不会在一大片的精心装扮的士族女眷中找出她来。 其实甄宓清晨很早很早的时候就已经起床了,然后用了将近两个时辰的时间,给自己上了一个非常精美的妆容,然后穿上了精心挑选的服饰,但是很快,甄宓又脱下了这些服饰,然后又花了半个时辰洗去了精美的妆容,最后穿上了一件稍微有些花饰的服装,然后简单的画了画眉,抿了抿红,便无其他,就连头上的头簪,都是乌银所制,毫不显眼。 因为甄宓知道,今天的主角,不是她,就算是她打扮得再美丽,再动人,都没有任何的作用,就像是一个精致的花瓶立在房屋拐角,只有人需要的时候才会特意去看,否则绝大多数时刻,都是视而不见。 甄宓静静的看着。 王英,然后还有枣祗之妻,在直尹院内任职的王姎,两个人随便说一些什么,都能引来一群士族女或是惊叹或是装作惊叹的声音,再这样的情况下,甄宓更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只是静静的坐着,静静的看。 王姎不好惹。 虽然王姎有意隐藏,但是是不是流露出来的有悖于常人的敏捷敏锐,就让甄宓知道,王姎多半有些功夫在身。 不知道枣祗和王姎在房中,那个打的赢哦…… 然而,就连王姎这样的,在王英面前,似乎也成为了陪衬,像一个乖宝宝似的。 至于王英么,在甄宓看来,真的就是长得又黑又丑,连扬长避短的妆容都不懂,脸涂白了,脖子呢?耳背后面呢?手呢?简直一塌糊涂惨不忍赌! 说起来,不过就是个侥幸荣登高位的低贱胚子,虽然其尽力遮掩,但是有时候表现出来的言谈举止,仍然不符合士族大家礼仪规范。甄宓至少现了四次王英行为上的严重错误,比如应该伸右手的却伸了左手,右贵左卑啊懂不懂! 若是普通人家,像这样低级的错误,怕是翻了一次错,要么就会导致对面人家当场翻脸,又或是讥笑嘲讽了,但是现在么,周边的众人都刚好摸头的摸头,捏耳朵的捏耳朵,刚刚好好都没看到…… 呵呵。 甄宓垂下眼眸,看着自己细细长长的手指。我也没看到。 这个世间是什么最重要呢? 可以改变对错,改变规矩,改变常人的认知,让应该看得见的看不见,原本丑的变成美的,原本力量大的变成乖宝宝…… 甄宓原来以为答案,应该是经常有人提及的所谓『金钱』,现在么…… 甄宓抬起头,看着周边兴高彩烈的观礼之人,脸上也是同样的摆出一副高兴的样子来,就像是她之前常年累月戴着的那些外壳一样。 ……ヽ(??????)??(??????)??…… 有一些地位的士族子弟,自然可以在府衙院中亭榭等候,至于闲杂其余的人,就是可以近前但是还达不到登堂入室资格的,大多数便簇拥于广场左右,一边议论一边翘以盼了。 『骠骑此举,怕是大有深意啊……』正站在骠骑府邸附近观礼的一人忽然感叹道。 『o_o?』旁边的一个人听到了,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些疑惑的神色。 『哦?不知兄台高姓大名?』之前的那人看到了,拱手说道。 有些疑惑的人回答道:『在下杨往杨仲追也……』 『哦?可是弘农人士?』声音之中带着几分的热切。 『啊……这个,在下乃天水人士……』 『啊?哦,呵呵……啊呀,忽想起某还有事,恕罪,恕罪,告辞,告辞……』热切的声音瞬间变冷了一些。 『兄台自便,自便……』 这个世界上,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即便是父母,有时候都不一定会将所有的信息传递给孩子,更不用说其他的人之间了,即便是士族与士族之间,也是如此,就算是同是士族,大小之间,世家和乡绅之间,都有一条深深的沟。 在父母和子女之间,称之为代沟,而在阶级和阶级之间,就是天堑。 新规矩和旧习俗之间的沟,也自然是不小。 斐潜这一次迎娶蔡琰,打破了许多的原有习惯,比如将婚礼移动到了白天,将同牢礼放在了蔡府等等,这些原本都是和旧习俗违背的。 很多事情都有些类似,如果有了第一次,很快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相信随着斐潜迎娶蔡琰的事情传开,或许就会有更多的人会在白天举办婚礼…… 一个规矩的打破,需要另外一个规矩的树立,有人就觉得这是斐潜在通过身体力行表示一些什么特别的意思,更是觉得斐潜连这种机会都不放过,简直是太『骠骑』了一些,但是这些事情,自然很多人不觉得有必要和他人分享,因为这些是他们自己思索所得,怎么可能随便给出去? 其实斐潜改动规矩,根本不是为了所谓的『深意』,而是因地制宜的解决一些问题,毕竟蔡府左近的人数较少,主要的人都会汇集在骠骑将军府的左近,因此对于斐潜来说,既然要举行同牢礼,那么在蔡府显然好过于在骠骑府衙之中…… 一方面是毕竟蔡琰之处有蔡邕的灵位,代表着斐潜在蔡邕面前行礼,另外一方面若是在骠骑府行同牢礼,然后转头蔡琰就要去拜黄月英,多少就难免心中落差,有了一段时间的缓冲之后,自然就显得不是那么的尴尬了。 所以,若是说深意,怕就只是这些。 斐潜一行车马到了骠骑府前,而长长的陪嫁辎重,还在长安城中街道上。此时已经是临近酉时,虽然说已经过了冬至,日头渐渐长了起来,但是白天的时间还是较短,天边已经是略有薄暮,因此在骠骑府衙左近,灯火已经6续点燃,映照得周边是宾客如云,器物豪华,再加上特意清扫装饰过的骠骑府邸宏丽无比,陈设华侈,更是令人啧啧赞叹…… 人总是有一个非常矛盾的观念,一方面希望上司是廉洁奉公的刚正不阿的,一方面又希望跟着的上司有钱,有钱才意味着自己有钱途。当然,如果两样只能满足其中一个的时候,往往希望后者更多些…… 因此在看到了骠骑府衙的豪华之后,尤其是西域奇珍异宝琳琅满目,甚至是将玉石、狗头金镶嵌在了地上任人踩踏,观礼之人更是不由得咂舌。 然后从心中升腾起一个念头来,西域,果真是黄金遍地有,玉石随意捡么? 至于有没有人琢磨着趁人不备撬上一块带走,就不得而知了…… 斐潜走到了画轮四望车旁边,双手齐伸,蔡琰一手执扇,一手搭在斐潜的手中,盈盈下车。 斐潜低声说道:『欢迎回家……』 『……』蔡琰愣了一下,然后手上用力握了握斐潜的手,呼吸似乎也渐渐平稳了一些,微微抬头,看着将军府衙之中的屋檐台榭,竟然有些呆。 斐潜也不催促,静静的陪着蔡琰站着。 片刻之后,蔡琰歉意的笑了笑,微微低头,缓缓前行。 斐潜引着蔡琰,鸾带相结,在赞者的唱礼声中步入大门,过门厅、茶厅,直入正厅,拜见供奉在正厅之中的斐潜父亲的牌位和斐氏先祖牌位。 在斐潜向斐氏先祖介绍蔡琰的时候,作为迎亲使,庞统和荀攸还有一项非常重要的工作需要完成,就是在门口大声的报唱蔡琰带来的陪嫁之物,每过一车,就要报上其中之物,让周边观礼的宾客时不时的出羡慕之声。 在这些陪嫁之物里面,最为繁多且重要的,就是大量的书籍,项目繁多且数目庞大的书籍,让一旁听着的士族子弟眼珠子都快掉出来,因为他们甚至听到了不少原先他们认为或者已经绝本,亦或是孤本并且永远不可能见到的书籍名称…… 『如今骠骑,「斌」也……』杜畿站在一旁,轻声说道。 『嗯?』李园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嗯……』 骠骑将军府占地很大,其中三分之一是用来作为公务官廨,另外三分之二才是骠骑内府,内府和官廨之间,虽说相隔左右,但是后方以甬墙相连,前方共用广场,所以实际上也常常被称之为左右府。斐潜内府自然是居右,而官廨一带也称之为左府。 除了汉代尊右的原因之外,其实左右之分,在古代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古人对左和右的认识是和吉凶祸福相联系的,吉事尚左,凶事尚右。按照一般人趋吉避凶的正常心理,那应该是以左为大,大就是尊贵的意思,以右为小,小就是卑贱的意思。 但是在军队刚好相反,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军队出征打仗是凶事,所以,就以右为尊,上将军居右,偏将军居左。 所以斐潜当下内府居右,并非完全是大小之意,而主要是文武之别。 如今,文的一块缺口,伴随着一声声的唱报,啪叽一声,给补上了…… 因为来观礼的人员极多,即便是右府之中也容纳不下这么多人,于是在骠骑右府之前,连绵到广场之上,建立了百余座的锦帐,而四五百名的仆从奴婢,也正在忙碌的将各式筵席之物铺陈其中,再依据身份地位,安排人员就坐,于是乎,到场的二千三百多名宾客便是皆大欢喜…… 这么多的宾客,斐潜自然不可能像是猴子一样,提溜着酒壶到处走被人观瞻,所以只是在内府之中,陪着可以登堂入室,也就代表着是靠近西京政治集团的内圈的这样一群人大致喝了几杯,便是算是完成了敬酒的事项。 即便是简化了敬酒的流程,在斐潜走完一圈之后,也是接近了半夜。毕竟不可能到了桌案之前就抿一口就走,多少要说两句,这个说两句那个说两句,时间就自然拉长了许多。 斐潜缓缓走向后院,而前院得喜笑嘈杂声依旧隐隐如沸。 今夜怕是整个长安城,都是陪着斐潜欢庆,跟着斐潜热闹,也忍受着这样的嘈杂声浪,直至明朝。斐潜呼吸,似乎便是将军府震动,斐潜欢笑,便是长安城喜庆,这还是斐潜仅仅是一个骠骑将军…… 仅仅是掌控了西京尚书台…… 这,还在路上。 斐潜身躯摇晃了一下,扶住了扶栏。虽然是一次抿一小口,但是不知不觉之中累加起来的数量也有很多了,斐潜略微有些醉意。 一旁的奴婢要上前搀扶,却被斐潜轻轻的,但是坚决的推开。 这条路,他必须走,也只能是他一个人走。 斐潜仰头而望,夜空明透,一轮明月偏向西。 斐潜忽然笑了起来,指点着月亮,然后摇了摇头。何处是前世,何方是后世,哪里是来处,哪里是归途,一切都在月色之下朦胧起来。 柳叶眉,淡红妆。 樱桃嘴,息张慌。 隐约兰胸,菽初匀,脂凝暗香。 似罗罗翠叶,新垂桐子,盈盈紫药,乍擘莲房。 窦小含泉,花翻露蒂,初临巫峰左右忙。 添惆怅,有纤褂一抹,即是红墙。 且是两相愁淡忘,述衷肠。 浅醉里,横翠窈窕,髻鬟狼藉,黛色染芳。 角声呜咽,确为星斗荡漾长…… 第1975章来人上茶,来人上肉 跟着骠骑兵卒前行导引,陈群跟随在后,绕过一处树林,然后眼前豁然开朗,沿着一道曲廊,复行数折,才走入一片规模不大的园苑之中。 此处是长安南城的一处别院,行入此中之后,陈群不由得一愣,他这几日在长安城中也来来往往大略走了走,却没有现这里竟然是别有洞天,在这样的一个大都市之中,竟然还能闹中取静,有这样一处的田园别院。 长安的房价么,陈群也略有耳闻,所以这里必然不可能是郭嘉个人的财力所能购买的,必然就是骠骑将军的一处别院。 陈群垂下眼眸,似乎以此来遮蔽其心中泛起的一丝想法…… 骠骑将军的护卫将其引入别院之中,前面不远处就可以看见一人坐在厅堂之中,正是许久不见的郭嘉郭奉孝。 郭嘉穿着一身半旧不新衣装,懒洋洋的半坐半躺。 斐潜的婚礼么,郭嘉干脆没有参加,没参加的理由也是非常的简单,这一点,陈群自然也是知道。 但是陈群所不知道的,依旧还是很多…… 郭嘉缓缓的抬头,看见了陈群,视线上下游弋着,似乎是在认真的端详着陈群,又或是在想着一些什么,一时间没有立刻开口招呼陈群。 陈群上前一步,拱手笑道:『见过祭酒……知祭酒新领西京考正事,别来有见,果然风采更盛,让人心生羡慕……』 郭嘉仰头哈哈一笑,然后指了指身侧,『既是故人来,便容某失礼了……且坐,且坐……』 陈群谢过,然后端端正正的在一旁坐下,和形态懒散的郭嘉倒是完全不一样。 『今祭酒居京,此处甚美,可称大焉……』陈群缓缓的说道,笑容温和,似乎就是简单聊天,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郭嘉嘿然,然后摇头说道:『长文欲害某乎?』 陈群拱手说道:『在下不敢。』 郭嘉笑了笑,摆摆手说道:『亦或恃此而不恐乎?』 陈群默然,片刻之后说道:『此非祭酒所欲乎?』 郭嘉忽然拍了拍手,说道:『来人,上茶!』 陈群一愣,然后举目四顾,然后又吸了吸鼻子,眼珠转动了两下,然后看着郭嘉。 郭嘉也看着陈群。 仆从往来,将小火炉摆在堂前,然后烧水泡茶。一直到了茶泡好了,端上来到二人桌案之前,仆从再次退下之后,郭嘉和陈群都没有说话。 许多人对于后世教育之中的阅读理解往往带有偏见,认为语文书当中的那些所谓『阅读片段』的答案都是依照某个标准制定出来的,并非是原本作者的想法,这么说,其实也有一定道理,但是这些人没有更加深入的去想一想,为什么要这么理解,或者说,为什么这个答案才是可以获取分数的标准答案? 政治,是人类阶级产生之后必然出现的问题,而政治之中,很多事情不可能,也永远不会说得十分清楚明白,让一个不具备『阅读理解』能力的人都能清楚具体生了什么,或是什么有利什么有弊,就像时候即便是到了后世,将一本法律原本摆在面前随时翻看,也未必有人能读懂其中的奥妙来。 居京而大美,这是『郑伯克段于鄢』。 欲害而直言,这就是『楚国白公之乱』。 陈群说不敢,郭嘉却说不恐,是在说『展喜犒齐师』。 至于后面的,就是更加简单直白了,想必那些天天叫嚣着水来水去的,一定是清楚明白了…… 郭嘉和陈群的关系么,并不是十分好。或者说,两个人是不同的阶级,陈群颍川陈氏大家出身,而郭嘉虽说也是颍川郭氏子弟,但郭嘉是旁支寒门。所以在一定的程度上,陈群看不起郭嘉,郭嘉也看不起陈群。 有人说陈群和荀彧很相似,陈群就是荀彧的简化版,或者说副手的样子,所以陈群在曹氏集团当中就属于可有可无的角色,但是实际上能说出这样的话的人,一定没有什么政治经验。一把手确实是很重要,众人的目光也会大都集中在南波湾的身上,但是二把手就可以忽略么?副县长就不是县长,副总经理就不是总经理?级别在那边,职位在那里,若是随便忽略副职,想必很容易就被副职搞得欲仙欲死。 更何况大多数时候,还是副职在主抓具体事项工程,而正职主要还是抓人事权和财务权,并不负责具体的那些事务。 就像是陈群,虽说考正制度是荀彧为主,陈群为辅提出来的,但是主要负责具体事项的一些细节的,依旧是陈群而不是荀彧。 在经过了一番试探之后,郭嘉和陈群都对于当下的情况有了一些的了解。 『西京考正,陛下既然恩用,嘉亦不敢谢辞。若言大美,何人可及骠骑?即是长文亦丽音声声,享誉冀豫,可谓清贵,嘉有所不及也。』郭嘉放下茶碗,缓缓说道。 陈群拱手说道:『春华秋实,原是一枝。抛开身外杂情不论,奉孝兄自然仍是颍川故人。正所谓跬步积行,不忘来路。在下才浅智拙,人情愚钝,待人待事多有不周,纵得薄誉,夸不属实,真是惭愧。』 郭嘉听到这话,又是一笑。『长文往来自在,某则困于长安,虽说眼耳犹在,然则与盲无异,如今见得故人,重逢忆昨,一时抱怨,还请长文见谅。』 陈群低头,微微叹息一声,然后说道:『长安左近,不知何处繁华,可求一观?』 郭嘉微微颔说道:『不知长文可去过青龙寺?』郭嘉在说青龙寺的时候,脸上表情很奇怪…… 陈群目光微动,说道:『尚未得暇。』这倒也不是托词,这些时间陈群都在长安城内转悠,还真没出城去什么其他地方。 郭嘉扬而道:『如今早春已至,万物勃,龙原上,当盛景也……』 陈群点头说道:『群铭记于心,当往一观。』 郭嘉也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是低头缓缓的喝茶。 陈群目光落在郭嘉脸上,忽然现郭嘉两鬓似乎多了一些白出来,脸上虽说比在颍川的时候显得红润了一些,但是眉眼之间却是隐隐有些落寞。当然,这也是陈群一开始的时候觉得郭嘉过得生活不错的原因,毕竟脸上的红润比较容易现,而眼眸深处的东西却不是一两眼就能看得出来的。 整体来说,郭嘉似乎比在颍川许县之时要显得健康了一点,但是失去了在颍川的那种锐气,就像是一把被磨钝了的长剑,昏暗无光。 两个人默默又坐了片刻,最后便什么都没有说。陈群起身表示告辞,郭嘉也没有远送的意思,只是站在厅堂之前,目送陈群离开。 郭嘉转身回到了厅堂之内,坐了下来,许久都没有动一下,最后,缓缓的呼出一口气,然后整个人就躺倒在了厅堂木板之上,就像是方才的那一口气是维特皮囊之态的气息一般,吐出来了便维特不住原本的形态了。 如果一个妙龄女子,被一群强盗抢走了,现在有机会重新接回去,请问,这个女子的家庭当中的人,是会怎样做? 请注意,应该怎么做,和,实际怎么做,其中的间隔,绝不只是两个符号一个字而已。 当然,说斐潜是强盗有些过分,毕竟斐潜有给郭嘉相应的职位,俸禄,甚至是住所奴仆等等,应该更像是一家公司,用职位薪水公司公寓等等,然后换取了郭嘉郭奉孝同学的肉体长时间驻留在公司左近,甚至下班之后也必须在岗,不能轻易离开…… 有些像是996,甚至oo7,那么面对这样的情况,『这个女子』,亦或是『这个女子的家人』又会有什么想法,是会怎样做? 应该怎么做,和,实际怎么做? 有人或许会说,一个是没有报酬一个是有报酬,但是如果是山寨头子说给『山寨夫人之位』呢?一人之下众人之上,甚至还可以给银钱,派人送回家同时还表示,未来山寨招安,然后多少也是有股份的,一品夫人不好说,七品夫人倒是很有可能…… 或许又有人说一个限制自由一个不限制,那么『山寨夫人』在山寨之中也是不限制活动的啊?而且也没有什么加班的概念,更不需要时不时半夜要开什么零点行动动员大会什么的? 那么剩下的就或许说是一个自愿一个不愿了,所以那些996甚至oo7的,都是自愿自动自的?就像是那个自愿降薪的那些人一样? 颍川是郭嘉的家,但是现在,郭嘉知道,他回不去了。 家里的人并不欢迎他。 或者说,大多数人都不欢迎他。 毕竟,人走茶凉。酒越喝越热,茶越喝越冷。 这,也是郭嘉上茶而不上酒的其中一个原因。 在陈群拜访郭嘉的时候,诸葛亮也在庞统家中混吃混喝。 不得不说,庞统是一个对于美食充满了无限的热爱的人,是一个对于油脂有着相当高的追求标准的人,是一个脱离了低级的碳水化合物的人…… 精美的西域银壶之中的蒲桃酒水,像是鲜红的血液一般,在空气中散这香甜的气息,即便是没有后世的那种纯粹透明的玻璃杯,五彩斑斓的琉璃杯一样可以展现出其独特的魅力。 『这两天,就会有大概一百车的蒲桃酒水,进入关中……那个家伙,最喜欢的就是这种酒,你去的时候,别带什么其它的东西了,若是带上一壶……呵呵……』 庞统缓缓的说道,然后微微摇晃着琉璃杯。这个动作,是从骠骑将军斐潜那边学到的,据说可以让这种酒水变得更甘甜,但是同样也有一个摇晃的限度,若是过了时限,反而不美。 这就非常的符合华夏中庸之道了。 庞统觉得,这个动作很有意思,所以他每一次喝蒲桃酒,都会这么干,甚至愿意展现给诸葛亮,让小伙伴也一起学习掌握这个技能。 可是诸葛亮觉得这个动作并不是十分的雅观,像是一个酗酒之徒,在盯着酒水垂涎一般,所以诸葛亮只是将酒杯放置在桌案上,并没有按照庞统所说的来做。 庞统也不介意。 当年在鹿山之下的时候,诸葛亮也就是这个鸟样子,年龄小小却十分有主见,并且不轻易的改变自己的想法。 『所以……这一次来,只是看看?』庞统抿了一口酒水,然后说道。 诸葛亮点了点头。 庞统摇了摇头,『可惜了……』 诸葛亮眼眸从下往上扫了庞统一眼,说道:『若是亮久留于此,荆州又待如何?』 『刘景升真的撑不住了?』庞统问道,『怕不是故弄玄虚罢?上一次好像就是刘景升自己搞出来的动静?』 诸葛亮点头,然后饮酒,却感觉蒲桃酒水当中微微涩,确实有些难以描述的甘甜,但是似乎也并不比上等的黍米粟米等酒水更好一些。 『这就有些难办了……』庞统微微皱眉。 其实很早的时候庞统也和斐潜商议过关于荆州的问题,对于这个中原旋转门户,在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属于一个易攻难守的区域,即便是拿下了荆州,也会使得曹操的警觉性大幅度提升,甚至有可能会联合江东…… 因为现在斐潜和曹操多少还隔着些墙,隔着个门,纵然曹操知道斐潜就在隔壁搞事,但是毕竟还多少有些间隔,若是斐潜拥有了襄阳,那么随时随地,只需要两天的时间就可以用骑兵直扑许县,这几乎就等同于老曹同学连小衣都没得穿,直接暴露在外,虽然通风透气,但是也容易着凉嗝屁。 正说话间,回廊之上有些人影晃动,庞统顿时鼻子动了动,便先将烦恼抛到一边,拍手说道:『哈哈,人未至,香先到了!』 这也是斐潜魔改过的西餐…… 或者说是石板烧。 很早的时候,人类就明了在石板上烤制食物的方式,或者说石板其实是锅的前身,后来有了锅釜之后,自然去用野外的石板就少了,但是当下斐潜又重新再关中掀起了一阵关于石板烧的风潮。 仆从两两而至,并没有直接进入堂中,而是在堂外稍微停留了一下,这是一个相对来说比较安全的距离,既不会让油烟喷溅到贵人身上,又能让贵人直接的看到听到闻到食物相关信息, 一名庖丁上前,先是向庞统和诸葛亮行礼,然后掀开盖在石板上的黄铜盖,先是撒了一些香料粉末,然后注入蒸馏过高度酒,最后点燃,瞬间一阵火焰在滋啦滋啦的声响之中升腾而起,使得石板上的一整块的厚牛肉的表面颜色迅的生着变化。 火焰使得酒香和香料的味道,和牛肉脂肪香味混合在了一处,而且迅燃烧和挥的酒精,也不至于让人感觉油腻,反而是更刺激了人的口鼻,不知不觉之中就分泌出了唾液出来。 根据个人的喜好,庖丁微调着烹饪的时间。庞统喜欢半熟再过一点,大概六分左右的,而诸葛亮显然是之前没怎么吃这种,所以七八分熟相对来说更容易接受一些。因此先上了给庞统,然后再上给诸葛亮,也正好完美的对应了各自的牛肉烹饪程度。 整个厅堂之中,顿时之间就是充斥着浓郁的香味,这种香味,在某种方面来说,也是财富的味道。从铜盖到牛肉,从香料到烈酒,从这个菜肴诞生那一天开始,就注定了不是普通百姓吃的菜系了。 『要趁热!』 庞统只来得及讲出这三个字,然后就割取了一大块牛肉填进了口中,再晚一些,怕是口水都流出来了。 微微焦化的表皮,内部依旧细嫩的肉质,咀嚼之时迸出来之汁水,牛肉原始的味道融合了油脂香味,酒香,以及香料,这种复合且难以描述的混合味道在舌头味蕾上迸出来的时候,顿时唤醒了潜藏在体内的每一条的dna,欢呼雀跃着表示这是上佳的养料来源。 诸葛亮微微闭眼咀嚼着,然后点头,『确实不错。』 庞统哈哈笑着,对于诸葛亮的认同有着一种简单的快乐,就像是分享了一个好东西给小伙伴,小伙伴也很喜欢,这就足以满足和快乐了。 人虽说是杂食动物,但是很多,或者说大多数的人都喜欢吃肉,至少大多数的小孩在年龄小的时候都是如此,直至因为某些事情,或者某些原因之下开始不吃肉。肉食之中的油脂带来的饱腹感,和完全没有油脂,纯粹碳水化合物带来涨肚感,完全不同。 而要吃肉,就必须必一般的人要更加强大,否则不仅是没肉吃,还有可能被吃。 『汝之意……嗯,反正差不多罢,想要什么?』肉块虽然大,但是也有吃完的时候,等待仆从将餐具什么的都撤下去之后,庞统说道,『你们大概也是有了统一得意见了罢?』 诸葛亮微微点头。 庞统却摇了摇头,『这不好。』 诸葛亮看着庞统,『所以我没有去找骠骑,先来找你……』 庞统沉默着,然后托着肉肉的下巴,说道:『你看方才的肉,就只有牛肉,若是我觉得羊肉也不错,加一块,豚肉好像也好,再加,然后再加上鸡鸭什么的,即便依旧是原来的烹饪手法,这味道,就不一样了啊……而且肉多了,火候就难以掌控,或许有些焦了,或许有些还没熟……』 诸葛亮点头说道:『确实如此。可是如果说要等着全都熟了,怕是有一部分就会被其他人给先拿走吃了……』 庞统冷笑道:『吃了也要给我吐出来……』 『吃下去的,就必然不愿意吐出来了。自然又是要动手。』诸葛亮说道,『既然如此,何不早些动手,何必之后更增麻烦?』 庞统歪着头,想了想,说道:『看来,你还是没看明白……』 诸葛亮微微皱眉,说道:『我看明白了。莲生水中,虽说卓然而立,然根却是在泥中啊,若是无根,岂不是如同浮萍一般?』 庞统忽然一笑,『错了。你错了。看错了。』 诸葛亮愣了一下。 『这看起来像是莲萍,但是实际上是牛马!』庞统哈哈笑着,然后拍着桌案,『想不到你个孔明,也有看错的时候!哈哈,哈哈哈!』 诸葛亮看起来似乎依旧沉稳,但是眉眼当中却忍不住跳了一跳…… 第1976章青龙一游,百币主讲 龙塬。 青龙寺。 当斐潜第一次在龙塬青龙寺垫上第一块的砖石的时候,砖石沉闷的落地声音,也未必所有人都听得见。身处在时代变动之中的人们,或许能够感觉到时代变幻所产生的出的声音或是动作,但是大多数人其实是比较迟钝的,至少不能察觉出来时代的变化。 现在,在青龙寺,已经开始散出了更多的声音,并且在不断的向外扩散,就像是一圈圈的涟漪,只有最中心的震荡区域停止之后,外围才能平静下来。而很显然,青龙寺有足够强的震荡效果和持续时间。 这或许是斐潜从后世带来的效用之一。 因为很多斐潜在后世所经历的事情,往往表面上看起来并不怎样,或者说毫不起眼,但是只有到了五年十年之后,才猛然现原来起因在很早很早的时候,已经被种了下来。 就像是打开了窗户,看见了国外月亮圆,然后被亮瞎了眼的时候,就没有现苍蝇也飞了进来,旋即这些被亮瞎了眼的又听了苍蝇的鸣叫,就觉得这个房子腐朽透了,要掀翻重盖。 而这种思想,甚至会残留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即便是这些人已经不是学子,成为了各行各业之中的上层,然后也时不时会爆出来,比如降低一些原有的符合人民,却不符合市场的标准,又比如删除一些关于沉默和爆的话语,加入一些孝顺的外国名人等等…… 青龙寺,现在的作用,便是大体上像给大汉打开了一扇窗户。但是光开窗户而不管,有教训是显然不行的,所以斐潜在其中加入了引导,就像是给窗户加了一层过滤网。 初春的青龙寺,风物什么的自然是有些迷人之处,特别是看了冬日的白黑灰之后,当再次看见翠绿嫩绿展露在视野当中的时候,总归是让人觉得欣喜,并且有一种希望诞生的期待。 到青龙寺的人自然就越来越多了。 虽然说青龙寺是骠骑所建,按照道理来说是属于骠骑的个人园林,但是骠骑似乎忘记了这个,所以众人自然也是不约而同的也忘记了这个事情,并且由于之前很多庆典都是在青龙寺举办,因此不知不觉之中,这里就成为了士族子弟习惯性聚集的地区,似乎已经成为了关中三辅,特别是在士林子弟心中,最佳的,也是选的游乐场所,能够最为直观的感受最新的,最为激烈的思想碰撞之地。 没有正式举办典礼,位于正中心的大殿和祭坛自然是不开放的,但是这一点都没有影响士族子弟的热情,反正旁边的一些偏殿规模也不小。 当然,如果说纯粹为了讨论时局,指点江山,也未必是一定要来青龙寺,毕竟三五个同好凑在一起,什么地方不能聊?甚至可以一边喝花酒一边讲时局,嘴累了就鸡儿活动,不也是挺好? 所以其实大多数人有事没事都往青龙寺来,也未必全数为了所谓的关心国政,忧虑社稷,而是一些别的原因。 陈群穿着一身素白常服,并没有携带一些表示身份的绶带等物件,装作一个普通士族子弟的样子,到了青龙寺。之所以这么穿的原因么,自然很简单…… 虽然说陈群没有显露官印绶带,但是自幼养成的风度和举止,以及相当出众的容貌,都自然而然的会让一些人注意到他,并且向陈群点头示意。 陈群也是微笑着回应,然后缓缓的前行,忽然之间一阵嘈杂吸引了陈群的注意力,也因为原本想要上前来搭话的士族子弟转向了声浪起之处。 『今岁春耕,在下庄园之中,就走了二十七人!皆去西域!说不得月末,还要走得更多!西域之害,已然显现!』 『此言甚谬也!昨日才饮蒲桃酒,今日便言西域害,兄台可真是好口才!』 『这,这与蒲桃酒何干?某说的是人!是庄丁流失!是华夏之人,亡于外域!昔日西羌……』 『旧情不必再陈,且问为何不是全庄出动,皆去西域?』 『笑话!西域大漠,遥遥千里,九死一生,谁愿轻离?』 『这不就是了,兄台何不想想,为何贵庄之中,有二十七人甘愿九死一生,却不愿留于庄中?』 『这!这……这,汝欲讥讽于某乎?』 『哈哈,在下不过就事论事尔……』 先前之人顿时大怒,其实走了二十七个庄丁,他也并不是怎么在意,但是这被抛弃的感觉,却是他所看重的,毕竟若是真的有人脱离了原本他的控制,那么也就意味着将来会有更多的人离开庄园,这不免让其产生了一种危机感,并且他也不认为是自己的错,而是…… 当然,他也不敢说是骠骑的错,因此只能将矛头对准西域,认为是西域的这些财富引人败坏,是西域的物品导致风俗变化,因此需要严禁这些西域之物在市场上的流通和宣传。这些会引得『道德败坏,风俗变异』的西域之物,还是让定力更好,有充分的判断能力的士族享受就好了,完全不需要拿给普通人去看去知道…… 没有进过财富和美色的洗礼考验,又怎么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大汉士族,华夏战士呢?因此,这些东西就不要拿去毒害普通百姓了,还是让他自己来承受这种痛苦吧! 于是乎,他甚至觉得自己是多么的悲天悯人,是多么的大公无私,但是很快他的观念就被人顶了回来,自然心中不平,高声争执起来,也就引得众人瞩目。 陈群在人群之中,只是聆听,不一言,并且陈群也注意到,像是当下这种争论,大多数人似乎都已经是习以为常,就连在各处值守的兵卒,似乎连多看一眼都没有。 陈群听了片刻,便走出了人群,然后他现,在今日青龙寺之中,虽然对于西域的争论占据了很大一个部分,但是也有不少人在谈论着其他的一些事情,甚至是涉及很广泛,不仅仅在政治方面,还有军事和民生,甚至还有人在议论着西京最新的《贪腐律》,展示着自己的态度和立场。 这种情形,是陈群在许县所看不到,甚至连想都想不到的。 许县有什么? 『善。』 『唯。』 『在下遵令。』 这就是在许县最多的三种声音,但是陈群知道,在这些声音的背后,在那些光线照不到的地方,有更多更复杂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响着,然后当光亮照过去,这些声音又立刻会消失,然后等到下一次的黑暗降临。 陈群也注意到,青龙寺之中,有一些人很有意思。 一些人似乎不是为了阐述自身的观念和立场,他们似乎完全就是为了和他人争论而来的,甚至会在上一个场所之中说某件事情很好,下一刻就会在另外一个地方说这个事情不好,而好还是不好的标准并非是因为他们自身的考虑,而仅仅是因为对手说好还是不好…… 而另外一些人则是像陈群自己一样,只是带着耳朵,没带嘴,在各处聆听,然后再到下一个地方。 『呵……骠骑……』陈群忽然有些明白郭嘉为什么要让自己来青龙寺了。 对于整个朝堂,当前社稷表自己的见解和看法,甚至是相互争论,这在华夏,并不是什么第一次才出现的事情,也不是什么让人惊讶的现象,更谈不上什么僭越和违规,因为身处于华夏之中,对于自身所感受的事情表一些个人的看法和观点,这是相当符合士族子弟本身认知的一件事情。 就像是周公也常常为了听一些民间的声音而吐哺,春秋战国时期也有各国的学宫争论,甚至在大汉初期,也是如此…… 但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争论的声音就开始消失了呢? 党锢么? 不,应该是更早…… 陈群以为他洞悉了郭嘉叫他前来青龙寺的目的,但是正当陈群缓缓前行,陷入思索的时候,忽然被前方突然爆出来的更大声浪吓了一跳。 所有人都不例外,如果平常听起来觉得比较一般的声音,在思考的时候总是会觉得更吵更大一些,因此猛然间陈群以为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然后才现身边的其余人似乎很平静,就像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声浪。 『哈哈,定是又有人开讲了……』 嘈杂之中,似乎有这样的声音,然后便是一群人,或是继续之前的动作,根本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或是循着声浪而去,但是循声而去的人却在嬉笑着,像是玩乐更多于求知。 『这……』陈群敏锐的察觉到了其中的差异。 『这位兄台……可是新来青龙寺不久?』忽然一旁有人凑到了陈群身边,出言说道,差一点引起跟在陈群身后的护卫的下意识排斥举动,连忙张开双手,虚举胸前,『哦……哦哦,在下毫无恶意……』 『抱歉……』陈群示意护卫往后一些,然后拱手说道,『未请教……』 『在下姓李,美阳人士……』姓李的家伙笑呵呵的说道,『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不敢当,在下姓文,自襄阳而来……』陈群将自己的字拆了一个出来,作为姓氏,然后问道,『想必李兄对于此地相当熟悉了,不知前方究竟是生了何事,如此喧哗?』 李氏子弟笑道:『无他,有人开讲而已……』 『哦?不知哪位大儒前来授课……』陈群挑了挑眉毛。 李氏子弟仰天哈哈而笑,『若真是大儒前来,其是这般清减人数?今日乃一太原温氏子弟尔……文兄有所不知……』 经过李氏子弟一番解释,陈群才明白原来所谓『开讲』的,并非是陈群之前认为的大儒,而是一个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名头的士族子弟而已。 之前青龙寺大论,郑玄司马徽等大儒在台上的风光,自然是让士林之人无比的羡慕,但是其自身或是因为学识的原因,或是因为名望的因素,是不可能有机会正儿八经的站在高台之上,侃侃而论的。 因为普通的这些士族子弟,不够资格,但是不够资格,不代表这些人就没有这样的欲望,或者说追求。 有追求的地方,自然就有消费的场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上缴一定的场地使用费,就可以公然的站上次一等的小高台,然后『开讲』,至于是讲九九六**,还是讲自愿降守则,都可以。 一个时辰使用费一百征西银币,童叟无欺,老少一个价。 并且还催生了另外一个的产业,就是『聆听众』,如果能够坚持听完的,并且在讲授过程之中以一个比较『积极』的态度配合的,在讲授之后,『开讲』之人都会封上一个小红包,表示谢意,所以也有不少人专门混这个的,每天听上两三场,就可以收入颇丰。当然,关键是要适当的实际高声喝彩,表示『巴巴说得对』,『钱爹真有理』等等…… 因此,声浪自然惊人。 陈群听完,吸了一口气,一时间不知道说一些什么好。 是的,其实严格说起来,那些已经成名许久的大儒,在名声没有迹之前,其实也是这么干的,只不过他们从来不说,也不会告诉旁人他们是怎样『自动自』的在他们毫无名气的时候聚集了那么多所谓『求学若渴』的人的…… 当然那些大儒,在学识方面多少还是有一些底蕴的,否则即便是这么做了,也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但是现在…… 陈群忽然觉得有些牙疼。 有多少读书的士族子弟,就一定有多少在幼儿时期许下要成为大儒的愿望,而这种愿望绝大多数人是无法实现的,但是现在,只要一百征西银币,就能让这样的愿望从虚幻到现实!虽然只是暂时实现一个时辰,但是陈群相信,也是很多人愿意去做! 因为陈群听到这个事情之后的第一个反应,竟然不是觉得愤怒,而是『不过就是一百银币,我也交得起……』 出身颍川的陈群,深切知道想要从一介普通学子,然后渐渐的小有名头,最终可以昂然站上高台,成为千万人羡慕的饱学大儒,并不是那么简单的。 至少,这种路径,不像是所有大儒笑眯眯的说的那种只需要好好读书,勤学苦练就可以的方式。要给家族当中一个优秀子弟扬名,其自身的努力和奋斗固然要有,但是家族之中其余人的配合和牺牲,甚至是躺下去给这个优秀的子弟当垫脚石,也是常有的事情。 就像是陈氏之中…… 嗯,还是说荀氏罢。 荀氏八龙。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布局的呢,至少是在阳嘉年间,在阳嘉二年的时候开始了,趁着那一年京师雒阳宣德亭生地裂,荀淑推荐李固、李膺等人,李固、李膺借此机会逐渐爬升,然后李固、李膺等人又反过来吹捧荀淑,称荀淑为『神君』,然后『神君』之子,自然是龙凤…… 每一个大儒的诞生,其中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几乎是一个无法估量的数值,才铸就了大儒在高台之上的荣耀风光,而现在,花上一百征西银币,就可以满足了这样的『风光的梦想』,不管是在高台之上语无伦次也好,亦或是言不逮意也罢,至少在那一个时辰之中,就可以像是『大儒』一样,享受台下众人仰视的目光,获得山呼一样的喝彩,这钱,这区区一百征西银币,或是再多一些,难道花得不值得么? 人天生就是懒惰的,学习的过程和吃喝玩乐比较起来,又常常是枯燥且痛苦的,虽然说汉代的人不明白什么是天上掉下一个老爷爷,又或是随身背了一个系统什么的,但是不影响他们也会喜欢这种只要付钱,就可以沉醉在yy之中的感觉。 李氏子弟依旧还在滔滔不绝,陈群脸上偶尔出现的呆滞,在李氏子弟眼中像是惊讶和羡慕的混合,这也就意味着他的生意很有可能又一次的上门了。『文兄有所不知,此地开讲,大受欢迎,据说排名场次已经到了五六月间……不过小弟倒是有些门路,若是文兄有意,呵呵,呵呵,也可以提前一些……』 陈群脑海之中浑浑噩噩,猛然间没能反应过来:『啊?』 『当然,在下虽说不才,在三辅士林之中也得众人抬爱……』李氏子弟觉得是陈群没听明白,继续讲解着。 陈群忽然说道:『在下,某还有他事……抱歉,抱歉……』 『啊哈……没事,没事……兄台既然有事,不妨请便……』李氏愣了一下,马上又是笑呵呵的说道,直至等到陈群带着护卫走远了,才呸了一口,『啧……还带护卫,连这点钱都舍不得,也是个样子货色……』然后又迅的找到了另外一个目标,『啊哈,这位兄台,可是初至青龙寺……』 陈群急急往回走,只觉得脑袋之中嗡嗡作响,直到此时此刻,陈群才明白了之前郭嘉谈及青龙寺得时候,脸上那种奇异的,难以描述的神情究竟是代表了什么! 第1977章狡猾斐蓁,老实鲁肃 所有人在小的时候所认知的事情,在长大之后往往都有一些偏差,无一例外。 就像是小斐蓁,正在企图用哭闹来避免读书,他认为只要他一哭闹,就立刻有人会去哄他,安慰他,并且还可以立刻豁免了读书的痛苦,亦或是他不愿意做的那些事情。 将军府内的仆人,自然不敢轻易惹小斐蓁,而敢惹这个小熊孩子的黄月英,又常常没有足够的耐心,所以导致小斐蓁对于读书这个事情么,觉得并不是那么重要。 而现在么…… 读书确实不一定那么的重要,有些人不读书,也可以活着,但是读书的过程很重要,这是一个大脑从具体到抽象,从文字到图像的自我转变,死记硬背只是一个开始,阅读理解才是每个人产生差异的地方。 大脑需要对于外界的信息,有一个近乎于本能的,同时进行的,接受和分析的能力,这是一个复杂的,从观察事物然后得出结论,做出相应的反馈的过程。 读书可以训练或是加强这个过程。 否则老祖宗就不会用文字来传递信息,用图画不就好了? 也就是说,读书,从文字到形象,这个是大脑在运作加工的过程,有输入有输出,较为平衡,而电视电影等图像类的,就没有了这个过程,多数时间输入,而没有什么时间输出,渐渐的就会使得大脑这一部分的机能钝化。 就像是很多资本主义国家,即便是亏钱也要架设电视网线,然后死命的给一代又一代的其国民灌输那些特意挑选塑造出来的卡通形象,童话故事,以及成人童话故事一样。这也是为什么川建国那么好的同志,也一定要反对痘印的原因,因为痘印影响了他大米帝国原本的灌输渠道。 但是这个思索加工的过程,要形成几近于本能的程度,是不会那么舒服的? 即便是读书? 都有人喜欢挑着看,跳着看一样? 人的大脑会下意识的? 在不知不觉中偷懒排斥一些东西,并且还能给自己一个很好的理由。 至少对于小斐蓁来说,是这样的? 读书根本不好玩。 所以他脾气? 闹。 然后被揍。 当斐潜看见蔡琰真的用戒尺打斐蓁手心的时候? 斐蓁脸上的那种不敢置信混杂着痛苦的表情,让斐潜几乎要忍不住大笑起来。『真是熊孩子,还以为谁都是跟他说着玩的? 谁都会让着他……』 因为不敢置信? 所以最开始的时候小斐蓁并没有立刻就哭? 瞪着眼看着蔡琰许久,然后才嗷的一声哭了出来? 然后捂着手心? 在席子上翻滚? 表示他的手断了? 被蔡琰打断了。 所有人都懂得规避伤害? 就特别是小孩,不需要特别教,也懂得被针扎了会痛,被火烧了也会痛,然后就深刻的记得不再去触碰那些会让他痛的东西,所以小斐蓁就本能的开始用他的方式来逃避伤害。 但是这一次,小斐蓁的计划落空了。 斐潜看了看身旁咬着嘴唇的黄月英,说道:『昨日去过飞熊轩了?』 黄月英点了点头,『去了……郎君,可是看起来,好像真的很疼的样子……』 『那只是看起来……』斐潜叹了口气,『所以这熊孩子之前才一直都可以不读书……所以,想让这家伙将来成为什么样的人,现在,你可以选了……』 黄月英有些委屈巴巴的样子,『我,我可以不选么?』 斐潜指了指正在嚎叫多于哭泣的斐蓁,说道:『你觉得,这熊孩子为什么现在叫得那么大声?你以为他叫给谁听的?你信不信他若是现在见到了你,还会特意捧着手,颤抖着给你看被打红的地方?再说……飞熊轩中的那两位,当初可也是嗣子啊……』 黄月英终于是色变,站起身来,从后堂退了出去,然后绕过回廊。 小斐蓁瞄见了黄月英的身影,立刻一个轱辘爬了起来,然后扑向了黄月英,哭得更是凄惨无比,『娘,她打我,她打我!』 黄月英看着小斐蓁满脸的泪水和鼻涕,忍不住想要擦拭,但是看见小斐蓁特意伸出来,在她面前晃悠的手,那一只虽然有一道红印,却在之前捧着说是断了,现在却能晃动自如的手,便是硬生生的控制了,没理会斐蓁,绕了过去,直上厅堂。 小斐蓁愣了一下,然后左右看了看,明显不太愿意回去,但是想了想,还是跟着黄月英的脚步,到了堂中。 『见过蔡博士……』黄月英见礼,『顽子疏于管教,让蔡博士费心了……』 『见过……』蔡琰微微错愕,旋即还礼,『黄夫人……』 『目无师长,咆哮课堂,敢问蔡博士,理应如何?』黄月英低头说道。 『初犯者,挞一,再犯者三,重者五。』蔡琰似乎也明白了黄月英的意思,脸上表情虽然淡淡的,但是眼眸中略微有些笑意。 『管教无方,其责在我。未曾令其明理,致使咆哮于堂,此戒,当我受之……』黄月英依旧低着头,『请蔡博士用戒。』 一旁的小斐蓁愣住了,本能的察觉有些不妙。 蔡琰点点头,然后说道:『请戒。』 黄月英上前,拿过了戒尺,捧在双手之中,送到了蔡琰面前。 『可知错于何处?』蔡琰问道。 『管教无方,使顽童不敬师长。』黄月英说道。 蔡琰点头,『当戒之。』然后拿了戒尺。 黄月英伸出手,闭上眼,扭过头,将手掌摊平。 小斐蓁瞪圆了眼,一会儿看看黄月英,一会儿又看着蔡琰,然后盯着那根戒尺,高高的扬起,然后『啪』的一声落在黄月英的手中,不由得自己浑身也哆嗦了一下,就像是那一戒尺落在了自己身上一样。 『当记而戒之。』蔡琰说道,然后将戒尺放回黄月英手里。 『谢,谢蔡博士用戒……』黄月英将戒尺放回原位,然后说道,『定铭记于心……』 斐蓁吞了一口唾沫,然后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再抬头的时候,却看见黄月英已经走了,顿时吓了一跳,还想再找的时候却看见蔡琰已经盯了过来,『坐好。』 小斐蓁哆嗦了一下,乖乖坐回原来的位置上。 黄月英嘟着嘴,绕回斐潜身边坐下,透过帘子看着在厅堂之中的蔡琰和斐蓁,低声嘟囔着,『哼,还真用力打的……』 斐潜哑然失笑,『当然要真的用力,要不然你以为你儿子是傻的?看不出来是装的还是真的?』 『什么我儿子,难道不是你的啊?』黄月英撇撇嘴,『不过我也没想到蓁儿会这样……在我面前都挺乖的啊……』 『在我面前也很乖……』斐潜轻笑了两声,『你看,他其实什么都知道,只不过是愿意做不做的问题而已……』 透过细细的竹帘,黄月英看见小斐蓁已经不再哭嚎,而是端着书开始跟着蔡琰诵读起来,也不再表示什么手要断了之类了,不仅觉得又是生气,又是好笑,就连手掌中的疼痛,似乎也不是那么火辣辣的了。 『有个事情……』斐潜缓缓的说道,『前几天问这个熊孩子,他说读书不好玩……我想我没有说过这样的话,想必你也不会这样说……所以,如果说是他自己无意之中讲的,那也罢了……若是……呵呵……』 斐潜之所以没有当场作,是因为斐潜知道,有时候人的心理很奇怪的,就像是重复告诉小孩别买酱油,别买酱油,千万别买酱油,然后小孩回来了,带回来八成是酱油一样。 所以如果斐潜在斐蓁面前,勃然动怒,表示谁说的读书不好玩,然后大雷霆,责问一番,那么这『读书不好玩』说不定反而会在斐蓁心中落下了根,就像是那个重复交代了不要买酱油,然后答应得好好的,到了却买了酱油的孩子一样。 黄月英眉头顿时一立。 『别正儿八经的问,找个他在玩的时候问……』斐潜继续缓缓的说着,『其实不用问也能猜得出来……若是嗣子不读书,对你对我都没好处,那么对谁有好处?问一下不过是确定一下究竟是谁而已……这个地方,可是你的地盘……』 『行了,你看着办吧……我到前面去了……』斐潜站起身,然后像是随口说道,『江东来人了,鲁肃鲁子敬,江东觊觎荆州久矣……刘荆州如今年迈,长子在我们这里,幼子么,据说也是骄纵……』 『妾身明白了……』黄月英一边说道,一边低下头,替斐潜整理衣袍。 斐潜点点头,然后在斐蓁的读书声中,悄悄的绕过了回廊,然后前去前院。 庞统正在前院,见到了斐潜之后行礼。 斐潜摆摆手,『陈长文最近两天倒是有心啊……』 庞统嘿嘿笑了几声,『纵然有心,这两天下来,也该死心了……』 陈群趁着这两天,一个是新春刚过,官廨多多少少还有一些没正式进入工作状态,另外一个是斐潜大婚,人员汇聚,所以游走得很是欢快,除了了解情况收集情报,并且和郭嘉碰头交换一些信息之外,另外一个目的也多少是想要给斐潜下些眼药,离间或是买间等等,但是很遗憾的是,陈群做这些事情的效果并不好。 如果陈群早来一些时候,或者是在学子闹事之前,或者是更早一些,在斐潜刚刚在长安立足的时候,效果可能完全不一样。 但是那个时候,谁在乎? 谁能想得到? 就像是斐潜和黄月英说什么不读书的事情一样,早说了,黄月英或许也会愤怒,并且也想要找出那个人来,但是绝对不会像现在被蔡琰啪了一下之后的这么情绪强烈。斐潜甚至能够想象得到这个人最终的下场,而等黄月英将痛和恨转移到了这个人身上之后,被蔡琰啪了一下的尴尬和不平,也就会在不知不觉之中多少消除了一些…… 因为人都会给自己找一个借口和理由的,有时候又会将借口和爱好混杂起来,比如庞统爱吃肉,诸葛爱吃鱼。 陈群么,爱吃人,当然,这个并非是狭义上的吃人。 陈群和荀彧提出的所谓『考正制度』,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也是为了调和曹氏朝堂的内部矛盾,但是在一定方面上也是为了保证那些家伙有吃人的权利。 之前陈群投递了名刺,要和斐潜面谈,但是斐潜却拒绝了,理由很简单,大婚么,大家都懂得,没时间,然后一直等到了鲁肃到了长安。 陈群似乎也不着急,游弋着,就像是食人鱼在水里散这着气息,企图吸引着召唤着更多的伙伴一同前来,但是很遗憾,关中的水系和颍川的水系,毕竟有些不太一样。 关中的水更冰冷,泥沙更多。 人在什么阶段考虑的便是什么阶段的事情,纵然是信仰加持也需要南泥湾的,也需要小米加华为,呃,步枪的,否则光靠信仰就成了,要什么根据地? 关中士族和冀豫士族,虽然都可以称之为士族,但是完全不一样,就像是淡水和海水,看起来都是水,差别却很大。关中这里,从东汉开始,就不如冀州豫州甘甜,加上之前被西羌搞一波,被董卓搞一波,被李郭搞了一波,然后斐潜来了之后,又被庞统等人收拾了一波,在这样的情况下,又怎么可能和山东士族一样? 有什么吨位就有什么胆量,就像是返回十几年,某宝才刚成立的时候,想必某人肯定不敢公然宣称什么996,也不敢拍着桌案骂当铺,因此很多时候,关中山西士族表现得犹犹豫豫,瞻前顾后,举棋不定,就像是在赌桌之上守着最后一点赌注的赌徒,想赢得更多,但是也害怕最后一点筹码被吃掉…… 再这样的情况下,陈群这样的一个身板,又怎么可能会够引得关中士族的春心荡漾?陈群认为自己已经是足够妖娆,但是关中士族却担心鬼知道是不是一个新的仙人跳? 就在陈群感觉十分无奈的时候,鲁肃到了,然后斐潜就召见了鲁肃。 这可以看成是一种凑巧,也可以看成是一种信号,亦或是一种暗示,反正题目在这里,阅读理解看陈群他自己。 鲁肃,老实人,当然,这是看起来像是老实人。方方正正的面容,浓眉大眼,一板一眼的言行,进退有度,在加上方正的进贤冠,不偏不倚,还有符合规范礼仪的服饰,丝毫不乱,不管从哪个角度上看去,都会让人感觉鲁肃就是一个正面角色,就像是天生下来就是应该演游击队队长的那种人。 当年周瑜去找鲁肃借粮,鲁肃家里有两个圆形大粮仓,每仓装有三千斛米,周瑜刚说出借粮之意,鲁肃毫不犹豫,立即手指其中一仓,赠给了周瑜! 多么豪迈的举动,多么慷慨的做法,吃瓜的群众称赞周瑜的魅力,鲁肃的慷慨,但是没有注意一个小小的前提,周瑜当时不是一个人去的,而是带了『数百人』…… 至于后来的事情么,起初鲁肃也不是要投奔孙权的,而是准备投奔一个叫做郑宝的家伙,然后被截胡了……至于所谓举家财投孙么,反正都已经迁族至江东,自然也就算是举家投奔了。 当然,谁也不清楚群雄相互争夺的混战将要扩展到鲁肃家乡时,如果鲁肃不『举家投奔』会有什么后续展,或许就是下一个穿越者思考的问题了,反正在斐潜这里,斐潜清楚的知道,在这个时段,如果认为旁人都是老实人都是傻子,多半自己就是最老实最傻的那个一个。 不过不管这些真真假假的事情,话说回来,鲁肃也是斐潜在三国历史上为数不多的,欣赏的几个谋臣其中的一个。别的不论,就单凭鲁肃在赤壁之战的时候,能够找孙权说的那一段话,就够了。 毕竟在哪个时候,鲁肃也可以选择不说,或者像是其他人一样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语。虽然不排除鲁肃在其中也有自己的利益,但是至少,他没有将孙权的利益排在自己的利益后面,这,已经是很难得了。 『不知都督当前如何?』 斐潜见到了鲁肃之后,看了两眼,似乎很自然的问道。 『吾主……呃,骠骑问的是……周公瑾?』鲁肃显然以为斐潜见了面之后,会按照套路来寒暄问答一番,却没有想到斐潜直接问的不是孙权而是周瑜。 斐潜点点头,还带着一些略微诧异的神色,就像是表示着自己询问周瑜的近况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一样:『自然是问都督……孙将军,不是一切安好么?如此,又何必多问?』 都督,然后,将军,按照道理来说孙权这个将军是没有权利封什么都督的,但是现在斐潜说起来,似乎很顺畅,但是又像是充满了讽刺。 有人称孙权是吴侯,也有人称之为江东之主,但是在朝堂之中,在正儿八经的册封官职体系当中,孙权只是讨虏将军,兼领会稽太守。而讨虏将军,和骠骑将军之间的等级差距么,就像是影视明星在面对影迷和金主之间的态度差距一样。 『这个……都督,都督一切尚好……』鲁肃显然有些没能适应斐潜的侧翼突袭。 斐潜对着鲁肃,颇为严肃得说道:『某怎么听闻,说都督幽闭居中,常抚琴,其音多忧乎?』 有人说?难不成骠骑在江东也有耳目?会是谁?亦或是又有那个墙头草两边都倒?一时间鲁肃脑袋当中腾起一大堆的问号,就像是广场上被枪声惊起的乌泱泱的一群鸽子一样,一边飞一边噗噗的往下掉鸟屎,但是在斐潜面前,又不能不应答,『音律之事,各人感悟,自有不同……』 『哦?』斐潜和庞统对视了一眼,然后笑了,『这么说来,周都督果真是被幽禁了?孙将军真是好手段。』 鲁肃的汗顿时就下来了。 第1978章诸葛三问,新建秩序 就在斐潜接见鲁肃的时候,诸葛亮也拜访了郭嘉。 郭嘉的所谓西京考正之职位,无疑就是相当清贵的,清贵到了几乎门可罗雀的程度,所以诸葛亮前来拜访的时候,也根本不需要什么排队等候,将名刺递进去不长的时间,郭嘉就表示愿意见面了。 诸葛亮穿着一身月牙白的外袍,缓缓前行。因为汉代工艺的问题,很少有纯粹的白色,除非是骠骑特产的所谓『年白』服装才勉强算是有纯白的。 所谓『年白』,也就是说最多白一年,第二年就黄了…… 你看,骠骑所产就是这么实诚,说『年白』就是只有一年白,绝不做什么虚假宣传。当然,就像是后世许多产品宣称的一样,可以免费的再次『维护』,但是需要客户自己送到相关的维护点。 这样的销售策略,后世的人都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就更不用说汉代的这些当代人士了,欣欣然接受,并且还追捧不已。 而月牙白么,就算是不经过『特殊加工』之前的勉强最白的颜色了。 郭嘉,则是穿着一身灰黑。当看见一身月牙白的诸葛亮前来的时候,郭嘉不由得恍惚了一下,因为他忽然想起来,他自己少年之时,似乎也喜欢穿着这样的一身月牙白,只不过月牙白的衣裳太贵,而他必须要在节省酒钱的前提下,才有可能积攒下购买一身月牙白行头的可能,所以么,郭嘉年少的时候就从来都没有穿过月牙白…… 或许,自己当年年少的时候,穿起月牙白来,也是这番模样? 在郭嘉的略有有些愣神之时,诸葛亮上前一步,『见过西京考正……』 诸葛亮行礼的姿态标准且从容,头微低,手微前,身躯微倾,每一部分都似乎恰到好处,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 郭嘉眼角忍不住跳了一下,然后微微笑了,『客气了,见过琅琊小友……』 诸葛亮抬头,看见郭嘉眼眸之中似乎也有个人抬起了头。 郭嘉伸手虚邀:『有请。』 『考正先请。』诸葛亮礼仪依旧规范。 郭嘉也没有多做客气,领先了一步在前,引着诸葛亮在厅堂之中坐下。 诸葛亮慢条斯理的坐下,然后整理身上的衣袍。这当然也是礼仪的一个部分,只不过诸葛亮做得很慢,很细致。 郭嘉呵呵笑了笑,然后就看着,似乎在看着厅外,也似乎在看着诸葛亮,就像是厅外草色微青十分宜人,又或是诸葛亮这样整理衣袍的样子动人无比,可以看到天荒地老一般。 『西京考正,果然名不虚传……』诸葛亮将衣袍理顺,手放下的同时,也缓缓的说道,『亮年少之时,已闻考正大名……于曹司空帐下,舒展才华,十胜之论,侃侃堂堂,挥手之间,便是城郭损坏,运筹帐内,须臾攻略州郡,所料无不中,所谋无不成,更有扶微弱,抗强横,匡复社稷之志,故深慕之。今有良机,得见真颜,乃亮之所幸也……』 郭嘉说道:『嘉亦闻南阳有贤才,木屋闲坐,笑傲风月,身有拂云之志,纳有光辉之愿,有宏图之论,立有辅国之能,更是忠心天子,精诚报国,愿拯万民于水火之中,挽乾坤于白茅之上。嘉亦深感其志也,今得见,果然惊艳,慰之甚也……』 诸葛亮看着郭嘉,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骠骑将军斐潜特意说要让他来见一见郭嘉了。 郭嘉也看着诸葛亮,心中也是同样略有感悟,他似乎感觉到了一些什么。看着眼前的诸葛亮,虽然距离并不是十分的遥远,但是感觉中又像是拉开得很远,就像是自己站在这个山头,而诸葛亮则是在另外一座山岭的巅峰,两人遥遥相对,四周白云环绕。 在没有见到郭嘉之前,诸葛亮已经想好了自己要跟郭嘉谈一些什么。 诸葛亮想要问一下郭嘉,当年为什么曹操会屠徐州,郭嘉究竟知道不知道,有没有做什么事情,亦或是在这个过程中,郭嘉究竟是献策者还是执行者,然后对于曹操这样做究竟是怎么想的等等一系列的问题,但是在见到了郭嘉,在短短的交锋之后,诸葛亮推翻了之前的计划。 此时此刻,诸葛亮忽然感觉到,这些之前他非常想要知道的答案,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 虽然那些事情,也确实是诸葛亮心中的痛楚,是诸葛亮难以忘怀的一块伤疤,但是既然曹操那么做了,而郭嘉是其帐下谋士,就说明郭嘉并没有阻止,而是默许,甚至是纵容了曹操掠夺徐州的行为。 那么即便是问得再清楚一些,又有什么意思呢? 诸葛亮微微低头,让自己眼中的神色不至于直接流露出来,『今日得见考正,亮有三惑,还望考正指点迷津……』 郭嘉不由自主的将身躯挺直了一些,然后吸了一口气,说道:『请讲。』 『敢问,何为「士」?』诸葛亮低着头,轻声问道。 郭嘉眯了一下眼,就像是忽然被光线照到了眼睛上一样,然后沉声说道:『子贡问孔子,何如斯可谓之士矣?孔子有三答,可谓之士也。今小友之意,莫非春秋之士有别于当下乎?』 诸葛亮抬头,目光坚定,『考正之意,今之士同于春秋乎?』 虽然两个人的话,似乎相差不多,但是意思完全不一样。 郭嘉不能答。若是为了应付了事,大可以将《大学》里面的话语搬出来,然后唱一唱高调什么的,然后自然是勉强糊弄过去,但是郭嘉明白,眼前的这个人不是可以轻易用所谓大道理来欺瞒蒙蔽的,如果自己说出什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言辞来,恐怕就会被眼前的这个人所看不起。 其实郭嘉和诸葛亮都有答案。郭嘉有郭嘉的,诸葛亮有诸葛亮的,他们的答案就像是他们所说的话一样,有些一样,也有些不一样,但正是这些不一样,使得他们意识到,这个分歧才是最为重要,并且是无法调和或是妥协的。 诸葛亮微微点头,就像是郭嘉没有回答,但是已经得到了答案一样,说出了第二个问题:『敢问考正,何为「国」?』 郭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这一个问题,比之前的问题还要更加的棘手。 诸葛亮所问的『国』,自然不可能是想要让郭嘉做一个名词解释,这个『国』字,不仅仅是名词,也是一个动词,同时也是一个形容词,甚至还是一个定语或是状语,表示当下进行的一个状态。 郭嘉缓缓的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国于心中……』 诸葛亮点头,表示认可。 就像是东汉朝堂之上,有多少两千石,多少三公大员,高呼着忠君爱国,天天将社稷天下挂在嘴边,这些人就真的有『国』在心中么?又有多少官吏,手握朝廷权柄,然后欺压搜刮百姓,贪赃枉法无恶不作,这些人又有将『国』放在心中么? 难道他们不知道如果一旦这个『国』崩溃了,他们所能仰仗的那些地位,那些权柄,全部都会一同湮灭,即便是他们拥有再多的财富,也逃不开『亡国奴』的帽子么? 他们一些人知道,一些人不知道,但是绝大部分都是明明知道,却以各种理由各种借口当做自己不知道。 『那么……何为「华夏」?』诸葛亮提出了第三个问题。 郭嘉深深的,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说道:『某之答,非汝欲得之,又何必问?』 诸葛亮低下了头,行拜礼,『多谢考正指点。』 两个都是极端聪明的人,郭嘉一说,诸葛亮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所以诸葛亮拜谢,而郭嘉只能再次叹了口气。 诸葛亮向郭嘉告辞,郭嘉默然少许,依旧是站起身来,送一送诸葛亮。 两人行至前院大门之处的时候,诸葛亮再次向郭嘉行礼,然后说道:『此番前来叨扰,固有亮之所愿,不过亦是……』 诸葛亮微微转头,看向了一个方向。 郭嘉顺着诸葛亮视线方向望去,只见街道尽头的城中高台之上,有几名兵卒正在值守,而在这几名兵卒身后,则是一面三色旗帜,在春风之中展露着身姿,飘飘荡荡。 ……(??·????·??)(o??▽??)…… 在千里之外,也有一些人在面对着三色旗,有些呆。 这是一群危须人,他们要带着劳力,赶到海头来找汉人的官吏报道,然后加入『伟大』的,『神圣』的汉人大都护的城池修复工作。 阳光泼洒而下,在这一片土地上,天空似乎比其他的地方要更加的湛蓝,更加的清澈透亮,也同样映衬着三色旗更加的娇艳和妖娆。 天气如此,春日的阳光也是温暖起来,至少不像是腊月的那个时候的太阳,哪怕是照在身上,也是有气无力聊胜于无的样子。于是乎,在这样的情况下,位于海头的大都护的城池修复工程自然也是继续开始了施工建设。 华夏之人么,修理地球的技能,几乎都是满的…… 因为临近海头,自然就可以修一条护城河。三丈宽,一丈半深的壕沟,早在秋天的时候已经是初见规模,挖出来的土方,堆叠在河沟的内侧,构建出一个外低内高的梯度来,即便是有战马冲刺到极,或许可以跨越三丈护城河面,也无法再蹬得上内侧较高的平台。 当然,现在还不急着引水,因为冬天冻土虽然看起来坚硬,但是实际上有许多的水分。要等到夏天夯实了之后再加上条石,然后再在秋天抹上浆,经过冬天雪降之后,看看何处需要修整何处需要填补,之后才能正式引入水来。 当下自然是要将残留在河沟之中的一些积雪,还有融化了的积雪形成的淤泥清理出去…… 这么大的工程量,自然不是全数依靠汉人完成,而是由汉人作为监督,指挥着大量的『西域民夫』来完成的。 早一些投奔了吕布的危须族人排上了用场,他们对于地方的『动员』能力,出了汉人,因为他们知道西域的这些家伙会藏在哪里,那些年青的壮劳力又躲在何方。 贵霜人败退所留下来的空间,如今被汉人获得,而汉人填塞和占据的时候,多少会有一些液体和固体落下,而这些东西,就是这些中传手的报酬。 李儒只是用一些很简单的话语,然后再将汉人的物资展示了一下,顿时就获取了这些危须人的『效忠』。当大棒足够大的时候,简单的甜头就会分外香甜。因为他们知道,如果他们不成为中转站,就会有更多的人蜂拥上来,来顶替他们的位置。 决定这一项事项有多少好处的,有多少报酬的,不是工作的量有多少,也不是带来的『劳力』有多少,而是竞争者有多少…… 『你说,汉人的这个旗帜,三个颜色,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不过听有人说是代表天,地,还有人……』 『不对,我听说是太阳,月亮和星星!』 『你们都错了,我听说是财富,刀枪,还有……鲜血……』 顿时几个看着旗帜的危须人都沉默了,然后看着鲜红的那一块,似乎能感觉到在上面隐隐有些血液流动着。 『走了!汉官来了!』 忽然有人在前方呼喝道,惊醒了这几个有些呆的危须人,然后也纷纷加入了呼喝的行列,开始敦促着这些『自自愿』的西域劳动力向前挪动。 这些『西域劳力』并没有多少反抗,因为他们并不是被绑来的,而是被吸引来的。原来躲避是因为不了解情况产生的害怕,现在知道了前来劳动,不仅有报酬,还可以用这些报酬在市场上换取东西,不管是麻布还是油毡,都是他们家庭里面需要的东西,而他们的付出,就只是体力而已。 反正在山沟里面窝着,闲着也是闲着,为什么不来试试? 汉人的官吏一脸严肃,登记了危须人带来的劳动力数量,然后很快的就按照人力数目派给与了危须人一部分的工程项目,至于工程的质量,由汉人官吏验收把控,若是做的不好,则是这些包工头危须人受到责罚,而这些危须人自然也是盯得紧紧的,才能获取最大的报酬。 而这些报酬,和大多数西域人一样,危须人很快的又会在海头之处的贸易市场上花个干净,因为对于危须人来说,那些可爱的精美的小铜片银片什么的,对于他们的生活水平,并没有太多的实际价值,但是用这些铜币银币换来的物资,才能够真正的改变他们原本贫瘠的生活质量…… 西域正在建立一个全新的秩序,而这个建立秩序的过程,是李儒从骠骑将军斐潜身上学到的。 当然,骠骑将军身上还有很多很有意思的东西,一些李儒从未见过的观念,一些全新的态度和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这让李儒很欣赏,也很好奇。 这也是李儒在董卓之后,全面转向支持斐潜的原因。 从斐潜那边获取的有一个全新的词,叫做『资本』,然后围绕着『资本』这个东西,产生出『经济』。当然,在李儒的理解里面,『资本』就是所有的可以用得上的东西,而『经济』就是在使用和创造之后,交易而产生出来的那些财富。 而斐潜提出的观念之中,西域是有大量的『资本』的,只不过很多人看不上,在之前的汉人观念中,西域无疑是贫瘠的,和习惯于农耕的华夏土地完全不同,这里的风沙以及温差极大的地理环境,使得只有在一小片的区域内才适合种植数目有限的庄禾,所以一直以来都不是汉人目光关注的地点。 单纯从庄禾的角度来说,西域没什么价值,但是西域有黄金、白银、煤炭、石油,玉石等等,这些东西虽然不能直接吃,但是也是一种『资本』。 然而因为西域本身开程度并不高的原因,所以这些东西在西域并没有多少价值,即便是黄金,也因为洗金很麻烦,所以放着金光粼粼的河水无人问津,就更不用说其他的矿产了。 如今李儒来了,在海头修建城市,而在城市还没有完全建立起来的时候,大型的市场就已经建设完毕了,大量的物资在这里转换,其疯狂和热烈的程度,似乎都会让人忘却了这里原来的主人并不是汉人。 至于贵霜…… 之前李儒觉得可能有些问题,但是现在,李儒觉得这不是什么问题。如果西域距离贵霜的中心非常近,那么之前的几场战斗之后,必然就有大量的贵霜援军出现,毕竟不管一个国家再怎样的**,当外敌出现在帝国的心脏的时候,多少也会抽搐一下。即便是这个抽搐没有什么作用。 但是事实上,西域的这些贵霜人,没有援军。 李儒留出了空间和时间,但是这些贵霜人依旧没有援军,这就说明了要么是贵霜人根本没将李儒吕布等人看在眼里,要么就是西域距离贵霜人的帝都,就像是之前班所描述的那样,十分的遥远,遥远到了反应都是非常的滞后。 即便是贵霜人最终来了,都不知道是多久之后的事情了。 所以,李儒很从容。 而这种从容的姿态,也影响了其下的汉人,进而影响到了危须人,甚至西域的其他人。这些西域人觉得汉人并不是想要捞一笔就走,而是像贵霜人一样要扎下根来的,那么多半不会做什么很过分的事情,打自然打不过,而且似乎也不准备赶尽杀绝,那么能在贵霜的时代能活下去的西域人,自然也可以在新的汉人时代活下去,所以,还有必要奋起抗争么? 第1979章游玩踏青,借用草场 一切都在改变,但是一切的改变似乎又没有那么显眼。 长安城外,原野从寒冬的沉睡之中清醒,虽然依旧还有些寒冷,但是多少也有了一些草芽竞长,万木争春的势头来。 伴随着天地从白灰黑的颜色之中有些鲜艳起来,一项新的活动也展开了。 踏春。 斐潜自然也不例外,带着家人到了长安之北,上林苑的遗迹之处游玩。上林苑毁于王莽时期,当时王莽在地皇元年拆毁了上林苑中的十余处宫馆,取其材瓦,营造了九处宗庙,后来王莽政权与赤眉义军争夺都城的战火,使上林苑遭受了毁灭性的劫难。 东汉时期,上林苑已然大多毁坏,不复旧观。《西都赋》之中又言:『徒观迹于旧墟,闻之乎故老』,就说明其实在班固时期,上林苑已经是废墟了。 不远处的树林边,小斐蓁正在兴高采烈的奔跑着,黄月英有些无奈的跟着,一旁周边还有护卫四处守护,时不时传来小斐蓁兴奋的大笑之声。 劳逸结合,相比较大人而言,对于小孩来说,只要能出去玩,怎么都是好事情。 斐潜和蔡琰则是在树林边上的草坡上,缓缓而行。 『这几天,这小子还算听话罢?』斐潜随口问道,『其实很多人都盯着这个家伙看,只不过他还不知道罢了……』 蔡琰微微偏着头,『你是说……』 『这些人啊,他们知道,他们也需要我在前面遮着,所以我在的时候,他们不会动得太厉害……但是这小子上来的时候就不一定了,十几二十年后,休生养息也差不多了,人心就肯定会浮动……』斐潜看着正在哈哈笑着奔跑的斐蓁,『到时候他要是不够聪明……哼……』 『啊?!』蔡琰对于政治,掌握的并不多。 『刘荆州这一次,估计够呛,毕竟有些事情不能常常用来开玩笑……』斐潜继续缓缓的说道,『有一必然有二,所以这一次豫州,江东都来了人……刘荆州老了,而所有的人都不看好刘氏之子……』 『刘荆州……』蔡琰愣了一下,『他们……』 『他们是来和我商议,怎样瓜分荆州的……』斐潜微微笑道,『毕竟我在荆州,也留了一只力量,他们想要得到更多,自然多少要看一看我的态度究竟如何……所以我前几天接见了鲁子敬,却没有见陈长文……你可知道是因为什么?』 『嗯……』蔡琰迟疑了一下,『是因为……我么?』 斐潜呵呵笑了笑,说道:『没错。给你带来了朝廷诰命,赏赐,却没有月英的……不过他们也想不到,只要你尽心教授这小子,月英就必然尊重于你……所以……呵呵……』 『……』蔡琰无言,微微低头。 清风拂过草坡,也拂过两人身上的大氅。 『这就是嫁给我的代价啊……』斐潜望着前方,『月英的性格么,不适合这些,但是她也在学,在改变,你的性格么,其实也不适合这些……』 『我也会努力的……』蔡琰低声说道。 斐潜微微笑着,转过头来,从大氅之中伸出手来,握住了蔡琰的柔荑。 远处的黄月英就像是有感应一般,回头望过来。 蔡琰下意识的就要缩手,却被斐潜拉住,并且不光是如此,斐潜还朝着黄月英招了招手…… 黄月英扭头似乎朝着斐蓁说了一些什么,但是斐蓁根本没玩够,依旧在草地上奔跑,释放着精力,似乎并不愿意回来。 黄月英跺了跺脚,最后也不跟着斐蓁了,让护卫小心看护着,便掉头往斐潜所在的草坡处走来,『你们在说什么呢?』 『在说荆州……』蔡琰轻声说道。 『荆州……』黄月英也沉默了下来。相比起斐潜和蔡琰两人来,黄月英对于荆州的情感,明显更强烈深沉一些。 『我的想法,是尽可能保持荆州原样……』斐潜伸出另外一只手,将黄月英拉到了身边,三个人并行站着,『但是,这些家伙几乎肯定不愿意……所以最后的结果,就是要看刘家子能不能守得住,如果守不住……荆州必然三分……』 『三分……』黄月英喃喃的重复了一句。 『荆州北部,宛城、南阳一带,我们不死,就没人敢动……』斐潜淡淡的说道,『襄阳新野一带,曹司空势在必得,江夏一带,则是江东觊觎之物,而双方争夺的要点……』 『江陵……』黄月英叹了口气。 『对,没错。』斐潜看着远方,『曹孙都想要,所以他们来找我,我支持谁,谁就更有可能拿下江陵……』 『可是……』蔡琰迟疑了一下,然后在斐潜鼓励的眼神之下继续说道,『既然如此,为何陈长文还有意挑拨我……我……我和姐姐之间……』 『什么挑拨?』黄月英问道。 蔡琰脸庞有些微红,但是依旧说道:『就是那些朝堂封赏什么的,有我的,但是没有姐姐的……』 『啊哈……』黄月英恍然,然后哈哈笑了两声,扭过头去,『那什么,我根本不在意,不在意……』 斐潜接口说道:『那是因为我们在幽州又打了一次鲜卑王庭……同时也威胁到了渔阳……若是曹司空什么都不做,那么其麾下的人会怎么想?尤其是当下……冀州豫州相互拆台,各有心思……所以,这个计谋,如果成了,自然最好,如果不成,也是展现了一个态度……』 黄月英啧了一声,说道:『真是复杂……』 『呵呵,这就是人心……』斐潜微微抬了抬下巴,指着前方正在往回走的斐蓁说道,『看,如果你跟在这个熊孩子身边,他会觉得很安全,所以也跑得毫无顾忌……现在你回到这里了,纵然有其他护卫在,但是他也会觉得有些不安全,所以就自然而然回来了……这小子现在还小,还觉得在父母身边最安全,再等过个六七年,半大不大的时候,就反过来觉得在父母身边很烦躁受约束,恨不得天天躲得远远的……』 『一个熊孩子,心思心性都会随时变化,而现在,我们身边,还有这么多的其他人……』斐潜微微叹息道,『怎么可能不复杂?』 『夫君……哎……』黄月英往斐潜身边靠了靠,也是叹息了一声,然后又想起了荆州,不由得说道,『那么荆州,荆州真的就……无法挽回了?』 斐潜缓缓的摇了摇头,说道:『这是迟早的事情……』确实也是如此,在历史上荆州最终也是沦落到了被分割的境地。整个国家分崩四裂,难道地方还能独善其身么? 『有些时候,不是说个人想停就能停下来的……』斐潜说道,『就像是我们……如果我们说,我们不愿意继续往前走了,然后让给其他人……即便是这个人愿意放过我们,但是其余的人呢?愿意改成听从这个人的号令么?然后这个人需要服众,又会怎么做?所以,不管是我们,还是曹孙两家,亦或是刘荆州……走到今天,都已经不是一两个人的事情,而是一群人的事情……』 『所以……』斐潜转头看了看黄月英,又转过头看了看蔡琰,『现在你们明白了么?』 黄月英撇了一下嘴,说道:『知道了……我还以为今天你是真心想要带我们出来踏青的,结果……嗨!』黄月英甩开了斐潜的手,然后朝着蔡琰伸出手去,『蔡博士,我们别理这家伙了,真是,连我们出来玩都要算计……走走走,不理他……』 斐潜松开了蔡琰的手,微微点头,然后微笑着,看着黄月英和蔡琰两个人牵着手,迎向了奔来的斐蓁,然后两大一小不知道说了一些什么,便又是手拉手,往一旁的溪水边而去…… 斐潜笑着,然后转头看向了南方荆州的方向,脸上的笑意依旧维持着。想必这两天,陈群和鲁肃必然有过交锋了,反正这个事情,急得是曹孙,斐潜一点都不急,而不急的人,往往就能掌握更多的主动权…… ……(^.^)yya!!…… 太兴四年,元月下。 有另外一批人也开始着急了起来…… 中原大地要逐渐进入天蓝地碧万木葱茏的大好时节,但是在大漠深处,却依旧是一派草枯木萎,料峭阴霾的残冬景色。 从极北区域而来的寒风,驻留不走,虽然比不上寒冬腊月里面的那种残暴横行,但是依旧让人不敢轻易的去招惹。 在这一眼望不见尽头的荒凉之地,寒风呼啸着,吹低了草,刮弯了树,卷着败草和尘沙,呜呜地不停呼号着,惨淡的白日头驻留在在漠漠溟溟的天穹之上,就像是被寒风强行要了十几次的样子。 残雪时不时星星点点的被风卷起一些,随着风紧一阵松一阵地转换地方。铅灰色的云块被不甘心的驱赶着,缓缓地移动。 远处的乌云和天边连在了一起,分不清楚哪里是天,哪里是地,哪里是可以前往的方向…… 这是丁零之地。贝加尔湖附近。 『丁零』原本是打铁的声音,是属于匈奴的打铁人,然后鲜卑叫这些人为敕勒人,又因为这些丁零人习惯用车轮很大的车辆,所以也被称之为高车。 历史上,三国期间,丁零部落又一次巨大的分裂,其中,天气的原因,恐怕多少有起到一些决定性的因素。 『唉……』一名丁零人手中攥着一把刚刚从外面拔出来的枯草,放在了自己的面前,『如果按照往年时分,现在应该是该新草生长了,可是……你们看,这草根……』 大帐里面坐着的,都是丁零头目。丁零部落依旧是古老的部落议会模式。 『……』众人的目光集中在了枯草上。 虽然在座的都是头目,但是他们每一个人都对于草原很熟悉,对于眼前的枯草,甚至不需要拿到近前细看,但看那破败的草叶片还有黑色腐烂的草根,他们就知道这个草即便是天气转暖,也不可能重新生长了,因为根已经烂了。 野草一般是多年生的,只要地下的根还在,即便是野火烧光了,第二年也会重新长出来,但是一旦草根烂了,那就没救了。 在片刻的沉寂之后,众人忍不住就开始唧唧咋咋的开始表示自己的看法。 要在大漠里面生存,一个是要有水源,一个是要有草地,而牛羊就像是游牧民族的庄稼,一年又一年,这些是他们活下去的必要条件,而现在,水源么,依旧还在,但是草地若是没了,又或是减少了,那同样也是灾难。 许多人脑海当中都蹦出了『迁徙』这两个字,但是即便是后世各种漂,要搬一次家都不是那么容易的,更何况举族迁徙? 更何况,南边许多好的草场都是在鲜卑人的手中…… 草场就像是华夏农耕民族的家园一样,没有人会轻易的让出家园,把自己赖以生存的地方拱手让给他人,所以,在『迁徙』这两个字蹦出来之后,紧跟着,另外的一个可怕的想法就陡然跳出来! 历史上,鲜卑的衰落还要很长的一段时间,直至拓跋氏崛起,形成柔然部落之后,鲜卑才渐渐退出历史的舞台,但是现在么…… 『汉人……汉人说的……是真的么?』有人低声说道。 丁零和汉朝,并非完全隔绝。早在秦汉时期,丁零和其他几个民族因不堪匈奴的掳掠和残酷压迫,曾联合起来对付匈奴。 西汉宣帝本始二年的时候,丁零和乌桓就曾经向匈奴进攻,沉重地打击了匈奴。 在东汉章帝元和二年,丁零和鲜卑、西域各族,与南匈奴一起,打败北匈奴,迫使北匈奴西迁。 所以,现在,只不过换了一个目标而已。 『据说,乌桓人……』大帐左边的有人开口了,『已经和汉人合作了……在幽州北部,有了新的,很大的一片草场……』 『乌桓人……』 『哜哜嘈嘈……』 顿时又引了一阵的议论。 乌桓人和丁零人有些相似,都是在匈奴压迫之下被迫反抗的,然后同样被曾经的盟友鲜卑再次欺压的,而现在乌桓人先行的一步,似乎也给丁零人带来了一些新的启示。刹那之间,大帐之内的丁零头人脑海里面就闪出了一个念头来,难道说曾经在大漠之中联手驱逐匈奴的一幕,如今换了一个主角之后,便要再一次的上演? 坐在上的丁零头领沉默着,并没有轻易言,不是因为丁零头领对于当前形势不屑一顾,也不是没将现在的变化放在心上,而是因为他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就是在十几年前,或者是在几年前,汉人的表现,相差很大…… 几乎是所有在大漠当中的游牧民族的共识,汉人么,人多。而在游牧民族心中的观念里面,人多就等同于战斗力,所以人多的部落一般不好惹。因为秦朝的人是好战的,汉代么,甚至在东汉初期也是很好强的,所以大漠当中的人对于一个敢正面和当时最强大的游牧民族对肛的汉民族,还是心中多少有些忌惮。 直至五胡乱华之后,甚至更往后一些,大漠里面的游牧民族对于华夏农耕民族的观念,才渐渐的有所转变…… 所以现在丁零头领所考虑的,是汉人会不会养精蓄锐了好些年,然后准备在大漠里面一锅乱炖,将包括鲜卑和其他的部落一同装进去? 一系列的问题就象走马灯一样在丁零头领的脑子里盘旋往复,往往一个问题还没得出结论,另外一个问题就接踵而来,而且这些问题之间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每一个问题的每一种可能存在的答案,都会牵扯到另外一个或者几个问题的最后结果。 这实在是太复杂了! 即便丁零头领皱起眉头苦苦地思索,也无法拨开眼前的迷雾去窥视隐藏在问题背后的真相,他彻底地陷入思考之中。 见头领没有说话,大帐之中的其余人等说着说着,渐渐的也都停了下来,将目光集中在了头领身上。 丁零头领环视一周,沉默了片刻,缓缓的说道:『先,我们必须先解决眼前的问题……也是最为重要的问题,我们需要一块新的,好的草场……』 『对!』 『没错!』 众人纷纷附和道,这确实是摆在面前的最为关键的问题,也是最急需解决的。 丁零头领缓缓的说道:『只有先保证我们自己的族人安全了,强大了,才有可能考虑更远的事情,汉人和鲜卑人之间……暂且不要立刻下结论……不过,我们可以先派人去和鲜卑人「借」一块草场……』 『借?』有些人有些明白了,但是依旧有些人还不明白。 丁零头领继续说道:『如果鲜卑人愿意借,自然最好,不愿意借么……』 『我们就用要和汉人联手的事情来胁迫,不借就打他!』帐中一人啪的一拍手掌说道。 『错了!』丁零头领笑道,『是先出兵去「借」……你家的草场会愿意三两句话就借给别人么?所以先打一个下来,再派人说是「借」的……』 『哦……』众人恍然,不约而同的称赞起来,表示头领想到周全。 『如果……我是说如果,鲜卑人不愿意那个「借」,然后出兵前来……』有一个声音问道。 丁零头领说道:『那我们就退回来。反正一来一去,至少也有两三个月的时间,我们这里的草场怎么也该长起来了一些……而如果说,鲜卑人愿意「借」……呵呵……』 『那个草场就是我们的了!』 『不……』丁零头领看向了远方,『那就说明有更多的草场可以「借」了……』 第1980章文以明道,敬以知微 玉石。 说不清楚第一个现玉石的人,究竟是谁了,也不知道第一个将玉石带上华夏政坛的人应该是一种怎样的心理状态,但是无疑一点的是,他成功了。他成功的将一个原本应该是毫无价值的东西,变成了有出物体本身的价值。 这或许很绕口,但是在后世之中很常见。 在斐潜手中,就把玩着一块玉石。 若是按照后世的标准,这一块就是上佳的白玉。 色泽细腻,光泽,触之有温润之感。 在这块玉石的原产地,它就像是一块普通的石头一样,躺倒在地上,和泥土杂草为伴,但是现在,通过一系列的操作,它就身价倍增,价值不菲。如果在其上再雕饰花纹,亦或是加以金银装饰,那么这一块玉石还要更加的昂贵。 但是有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就是当人们现这种石头很值钱的时候,就会现他们只是需要一把锄头,甚至连锄头都不要,只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即便是用手刨,运气不太差的话,都能挖掘到一些原石来,那么玉石的价格还会居高不下么? 从『绝世珍宝』,到『珍贵之物』,然后一路下泄到了『平凡器物』,最终『一文不值』,其实演绎变化的过程有时候并没有想象当中的那么长。就像是原本铝比银还贵重,所谓的『秘银』便有人说是最初的铝,但是后来呢? 斐潜将玉石放在了桌案上,微笑着。 而在桌案上,在这一块类似于原石一般的玉石的旁边,是一枚已经雕刻好的玉印。在斐潜的下左右两侧,也分别有一个桌案,在桌案之上同样也摆放着相同的玉石和玉印。 这就是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当然,这个办法也一直沿用到了后世。 以官方,或是半官方的机构来给这些东西,附加上某些价值。不过么,还需要另外一个辅助条件,就是『稀有』。 这个稀有,并非一定要是严格意义上的『稀有』,或者说什么『孤品』等等,这种稀有,只需要一个概念而已。有一些人可能会在这个过程之中意识到这个东西未必真的稀有,也未必真的值那么多的钱,但是这就像是金融市场,亦或是某些特定标的的市场一样,每一个参与者都觉得自己不会是最后一棒,都觉得可以在这个事情上捞一笔。 『报!侍中陈长文,侍郎鲁子敬求见……』 斐潜微微点头,『有请。』 在没有到汉代之前,有时候斐潜会在纸面上看见一些悲天悯人的士族子弟,出『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的感慨,甚至像是曹操悲叹『千里无鸡鸣』的苍凉,然后感觉这些人是有忧患意识的,是有强烈情感的,是在对着时代,对着命运出的深至灵魂的呼喊…… 但是现实是这些人或许确实是如此,但是放到整体上来看,却有完全不一样的态度。 因为从古至今,所有上层阶级都是基本上不去从事具体的体力劳作的,他们会将自己绝大部分的精力和体力,都消耗在为了争夺更高的位置上。 当然,也有可能在某些时段,会站在一起,为彼此吹嘘,说一些似乎对于社会的深层次的思考,但是实际上毫无意义的屁话,以此来彰显他们尊贵的特性,更有意思的是,这些基本上不劳动的人,却习惯性的会要求其他的劳动者按照他们的标准去劳动。 就像是来的陈群和鲁肃。 若说是文学性,相信如果说斐潜表示,现场两个人做一篇文章,哪一个文章好,便支持谁,然后说不得两个人就会写出值得流传千古的文章来,就像是陈琳的《讨曹檄文》一样。 所以,悲天悯人,没问题,但是吃人喝血,也同样没问题。 陈群和鲁肃不知道一旦动对于荆州侵吞计划,就意味着有成千上万的人会因此而丧命么?流离失所甚至都是轻的,更有可能导致整个郡县的人口都会在战争当中消耗掉,荆襄之地几年,十几年的平静期一旦被打破,破坏性究竟有多大? 所以,华夏士族,为什么会选择玉石作为其代表,也多少有些意思了。玉石是石头,又不是石头,看起来,摸起来似乎都温润,但是实际上其内在是硬的,冷的…… 陈群和鲁肃坐下之后,也都看见了在他们桌案之上摆放着的玉石和玉印,不仅微微有些错愕,然后看向了斐潜。 斐潜微微抬手,示意他们二人可以细看,『此乃西域雪山之玉也。葱岭之中,有一山无名,高万仞,山巅常年被雪,几近绝人迹,偶于冰雪之下,掘一窟,常年温热,有五彩气升腾,奇而探之,便得此玉……』 实际上,这些就是水流玉而已。 在一条不知名的河边捡的。 『哦……』 虽然说陈群和鲁肃未必都相信斐潜的那些描绘,但是并不代表陈群和鲁肃就会立刻揭穿,纷纷表示了对于玉石的赞美,但是同样也在心中揣测着斐潜在桌案上放置玉石的具体用意。 然后很快的,他们就不用猜测了,因为斐潜直接说道:『正所谓君子无故,玉不离身。二位皆为谦谦君子,当得此玉而配也。二位远道而来,无礼为谢,此玉正当其用,还望二位切莫推辞……』 『君子有德,玉亦有德,润含玉德怀君子,寒助霜威忆大夫。』斐潜表示,只要他开了口,旁人就甚少能捞到机会说话,『管子曾言,玉有九德,温润以泽,仁也。邻以理者,知也。坚而不蹙,义也。廉而不刿,行也。鲜而不垢,洁也。折而不挠,勇也。瑕适皆见,精也。茂华光泽,并通而不相陵,容也。叩之,其音清搏彻远,纯而不杀,辞也。是以人主贵之,藏以为宝,剖以为符瑞,九德出焉……』 斐潜讲完,停了下来,也就是暗示着你们两个可以自由说话了。 当然,后面孔子觉得玉石九德还不够,自己琢磨琢磨之后又给加了点,凑了个『十一德』出来,至于为什么不是『二十一德』或者更多德,孔子或许是能想的都想了,亦或是觉得多少要给后人留点余地? 陈群和鲁肃二人的神情都有呆滞,连带着点头之中都带出了一些茫然。 这个,不是要谈一谈荆州的问题么?这裤子都脱了……呃,话题都准备好了,就连对方要怎样批驳,自己要怎么反驳都想好了,结果一上来却大谈玉石?老子根本就不想谈什么玉石啊! 嗯? 陈群看了看桌案之上的玉石,忽然有些明白过来,然后他并不是立刻对着斐潜有所表示,而是抬头看向了对面的鲁肃,现鲁肃依旧是有些茫然的时候,就笑了,温和的笑,就像是玉石一般的温润,『骠骑所言甚是。「邻以理者,知也。坚而不蹙,义也。」故而君子,当邻明理,当晓大义,方可言德也……』 鲁肃看着玉石,然后听到陈群的声音,抬起头来看见陈群的笑容,然后又低头看了看玉石,忽然一个念头也跳了上来,不由得恍然,立刻说道:『正是,正是!「茂华光泽,并通而不相陵,容也。叩之,其音清搏彻远,纯而不杀,辞也。」君之行举,正大光明,岂可假德以彰,虚义而鸣乎?』 斐潜微微而笑。『二位,既然皆以玉为美,以玉为德,潜虽不才,如此西域奇玉,亦不忍独占,愿美于华夏,德于万家也,不知二位可愿代为转运,以美君子乎?』 陈群和鲁肃再次愕然。因为他们都没有想到,一个堂堂的大汉骠骑将军,居然会亲自推销玉石,他们还以为是斐潜借玉石说荆州,没想到是真的似乎只是在说玉石…… ……(o_o)(●_●)…… 陈群回到了暂时落脚的驿馆之中的时候,依旧有些浑浑噩噩,他脑袋之中就像是被那块玉石给堵上了一样,坚硬且顽固的卡在大脑里边,使得脑筋难以转动起来。 斐潜的态度很暧昧,就像是陈群现在手中的玉石一样,它可以称之为石头,但是它被挂在了儒家的君子身上之后,又绝对不是简单的石头了。斐潜的话也是如此,如果是一个普通人讲的,那就是屁话,陈群完全可以不用去特意思索和理会,但是现在,屁股底下的东西决定了讲得即便是屁话,也需要陈群好好的闻一闻其中有没有特别的一些信息素夹杂在其中…… 是的,按照常理来说,这一次的会面很怪异。 陈群相信不管是斐潜还是鲁肃,都明白这一次会面是为了解决荆州的问题,但是就像是大多数的谈判一样,直接出价讨价还价的,是在市坊之中的下里巴人才干的事情。陈群以为应该是更文雅,更隐晦的表述,并且做出相应的妥协,最终达成一致,但是完全没有想到最终只是带回了两块玉石,不,是一块玉石,一块玉印。 这个时候陈群才现,他竟然没有去看一下玉印雕刻的具体字样是什么,连忙取过,然后翻转过来,但是细长扭曲的篆体,并且还是反刻的,使得陈群并不能立刻知晓到底刻的是什么,只是认出了第一个字,『文,文什么……』 毕竟陈群也不擅长雕刻,平常也很少接触反刻的篆体,因此陈群只能是再次起身,在玉印之上沾了些墨,然后印在了纸上…… 『文以明道?』 陈群看着拓印出来的字迹沉吟着,几乎是下一刻,就联想到,那么鲁肃的那一方的玉印是什么?是『敬以直内』?还是『敬以知微』? 这可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意思啊…… 要不要去问……算了,陈群立刻断绝了这个念头,因为他也一样,如果鲁肃会想要知道陈群的玉印上刻的是什么,陈群也肯定不会说的。 那么,只能是猜测了。 这,有点意思。 陈群微微笑了起来,这才像是骠骑么…… 文以明道,早在战国时《荀子》中已露端倪。而荀子么,以身具备天道自然和帝王之术,正好又符合于当下的局面。 天、天命、天道的问题,在汉代,一直都是一个很大,很多人关注的问题。 孔子借亲亲之情论仁德,而视天命为一种盲目的主宰力。而在孔子之后,其弟子和后学力图使『仁德』、『心性』、『天命』得以相互贯通,获得存在的支撑,另一方面又将『天命、天道』义理化、价值化。 但是荀子走出了和孔子有些相同,又有些不同的道路。荀子虽然也讲『天命、天道』,但是荀子更讲究的是『天道自然』和『制天命而用之』! 因此,骠骑将军用这个玉印刻上了这四个字来送给陈群,其背后的意思,自然是可圈可点了。 那么从这个角度来说,鲁肃鲁子敬的那一块玉印上,应该刻的是『敬以直内』罢? 这个骠骑! 陈群吸了一口气,他忽然想到了许多事情,相互碰撞在一起,然后站了起来,在堂中转了两圈,这种明明察觉了一些东西,却无法明晰的感觉,让陈群很不舒服,甚至让陈群想到了要去和郭嘉再谈一谈…… 但是,陈群缓缓的又坐了回去,然后重新把玩起了玉印来,他不能表现得这么急切,至少不能让人看出他的急切来。 君子当有静气,就像是玉石一样,沉稳,有度。 于此同时,鲁肃自然也是在把玩着手中的玉石。 对于骠骑将军斐潜亲自推销玉石的事情,鲁肃并没有像是陈群那么觉得诧异,这自然和陈群鲁肃之间的出身有关。 陈群是颍川望族,简单来说就像是后世某些城市里面地主大户,就算是什么都不干,光出租房屋都可以悠哉闲哉,也就甚少去琢磨一些经营投机之道,毕竟没有那个迫切的需求。而鲁肃则是豪族,而且鲁肃幼年丧父,是由其祖母抚养长大,所以鲁肃危机意识更强,也比较容易去接受一些新的变化和事情。 同时江东也确实是缺少玉石,并且江东士族也不愿意承认他们的『君子』程度要比冀州豫州的人要欠缺一些什么的,就像是后世许多『名媛』即便是拼单也要维护自身的高雅形象一样,江东士族的子弟也需要玉石来衬托自己的品德。 所以,搭建一条玉石的贸易路径,这对于鲁肃来说,或者对于江东来说,没有一点问题。同时商贸的建立也可以标明斐潜暂时对于江东并没有太多的恶意,或者说暂时不想表现出恶意来,这无疑让鲁肃放下点担忧,至少比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种半警告式的会谈要好了许多。 毕竟孙权这个人做过不少的事情,鲁肃原来以为骠骑可能不知道,但是现在知道骠骑可能多少知道,亦或是知道了却装作不知道,但是又不想让江东的人认为完全不知道,所以借着周都督之事,表示当想要知道的时候,就肯定能知道…… 这样一来,问题就是这四个字了。 『敬以知微?』 鲁肃自然是知道其出处,这当然没有什么问题,但凡读过一些书的人都知道这个出处究竟是何处,但是重要的不是出处,而是骠骑用这四个字来指代什么? 鲁肃认为这四个字当然不是骠骑为了来嘲笑或是讽刺鲁肃自己的,因为这样做毫无意义,鲁肃也不会因为区区讽刺和嘲笑就怒或是改变一些主意。对于鲁肃来说,他觉得若是需要怒,则是因为那个时候需要怒,而不是因为个人的情绪,就像是平常的时候,鲁肃都装作稍微迟钝一些,稍微傻一点,这样更容易让人忽略他的体型,并且不容易引起他人的警觉一样。 但是只有鲁肃自己知道,若是他愿意,他也可以像是战士一样,用敏捷的动作和猛兽搏杀,须臾之间取人性命。 像那些武将平日里面用挺拔的身姿,用凶狠的目光来彰显其自身危险的存在,对于鲁肃而言,他觉得没有什么好处,是的,好处。这个很重要。 鲁肃对于『好处』二字,有着出常人的敏锐度。 当年周瑜找他借粮草,鲁肃当即就分出了一半,那可是三千斛米啊,有人说他傻,有人说他憨,其实鲁肃一点都不觉得吃亏,甚至还有了些『好处』…… 就像是许多女孩第一次躺倒岔开腿一样,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在当时的情况下,拥有六千斛米的鲁氏,并且没有自保能力的鲁氏,就像是已经被按在地上的女孩,若是鲁肃只是像普通人一样,给个几十,或是几百斛,当然也能打得过去,但是谁又能保证,周瑜爽完第一次之后,不会来第二次第三次?又或是旁人见到周瑜爽了,会不会想着也在鲁肃身上爽一下? 所以鲁肃明面上给出了一半,但是实际上是保全了另外一半,后来也是因为如此,鲁氏才有资本举家迁徙,安然到了江东,不像是其他的一些江淮豪族,最终化为了白骨。 历史上鲁肃劝说孙权,也常常是将孙权的所得到的『好处』表述清晰,然后自然也比较容易得到孙权的认可。至于演义之中的么,那只是演义。 『莫非……』鲁肃似乎想到了一些什么。 这一次,鲁肃也紧紧的抓住了『好处』二字,然后并没有像是陈群一样,被表面上的一些『德、道』所遮蔽,隐隐约约的贴近了骠骑将军斐潜的中心意思…… 第1981章改钱缴征,清河之死 『启禀主公,如今军中存粮……恐怕是略有不足……』 作为军师祭酒,几乎等同于是曹操身边幕僚长,对于军队当中细节变化自然是很清楚,现了问题之后当然也要第一时间找到曹操。 『何以至此?』曹操深深的皱着眉,眉头之间有着如同刀刻一般的皱纹,刺得董昭有些心惊肉跳。 董昭下意识的看了一下手中的章表,但是实际上这些事情他记得很清楚,根本不需要特别再看一遍,『豫州之人,称多受蝗灾,欲求减免,冀州么……倒是没有说些什么,只是筹措尚需时日……』 虽然说冀州的人并没有拒绝再次缴纳军粮份额,但是曹操依旧没有觉得这是一个好消息,『尚需时日?何时?』 虽然豫州的士族拒绝再次缴纳粮草,多少让曹操心中不快,但是更让曹操感觉不爽的是连冀州的士族也拖拖拉拉,这是几个意思? 董昭说道:『这个……尚未定也。然若主公以钱代粮,或可纳之……』 『以钱代粮?』曹操眉头依旧是深深的皱在一起。 董昭说道:『粮草之物,一年方得一获,加之冀州连年征战,多有亏虚,此亦属实,故而若是强征粮草,一来是存余不足,二来也恐生变化,不若以钱代粮,再行采购,或可解当下之急也……』 曹操听明白了。 曹操任用董昭,并且一路将董昭带到了冀州邺城,目的就是让原本出身袁绍的董昭,能够做好这个冀州士族上下沟通的桥梁,当然也不排除给冀州的士族人看一看的意思。而现在么,董昭做的也中规中矩。 『以钱代粮』,这个方案,也就是董昭提出来折中处理办法。 冀州豫州是人口大州,产粮重地,但是同样的,大量的人口也是要吃东西的,不可能说将这些人口的口粮全数剥夺,那就可能走上了袁术的路子,最终被掀翻在地。 董昭所说的什么冀州仓廪空虚,这是事实,但是也不完全是事实。曹操相信比起之前肯定是要空虚了很多,但是还不至于完全掏空的境地,但是各家各族都有一条线,现在的粮食储备量无疑已经非常临近这条线了,所以才如此态度坚决的,意见统一的,不愿意再次提供粮草。 因此,作为沟通的桥梁,董昭就必须提出一个可以让上下都能接受的建议…… 因为市场流通的粮草很紧缺,所以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粮草这东西,在未来的时间之内,可以肯定的是还会提升其价格的,因此当下用钱币来代替粮草缴纳,无疑就是相对来说比较容易接受的提案了。 冀州士族觉得自己会少损失一些,而曹操也可以顺利收缴上来一些,同样的也可以倒着回去逼迫豫州的士族也尽快缴纳…… 豫州士族为什么现在不太配合了,曹操心中明白,董昭也是清楚,但是这个事情不好说啊,所以曹操不问,董昭也不说。 曹操思索了片刻,然后又拿了董昭的表章来细看,沉吟了许久之后,才问道:『若是收了钱财,又何处采买?』 『可向荆州处……』董昭显然已经有了一些腹案,故而很快的说道,『荆州虽说江夏受损,然其余未得害也,粮草之物,又是不可久存,若是采买其存粮,当得两利……』 曹操最终缓缓的点了点头,『或可试之……』 试试看罢,否则的话,又能如何? 毕竟如果说整个华夏只有曹操一家,那么早一些拿到粮草和晚一些拿到粮草,在没有外敌的情况下,也不是不可以拖延,或是宽限一段时间的,但是如果说别人有粮草储备,而曹操没有,那么就意味着曹操会处在一个非常被动的局面下,甚至可能导致不能兵! 因此曹操一方面要确保手中有足够的储备,一方面也要冀州豫州的士族带领着庄园庄丁再次去耕作,确保未来的收成,所以采用折中的方式,也就成为了一个必然。 曹操所不知道的是,他在历史上因为有河东河洛关中的大规模屯田,使得曹操有底气一意孤行的追杀乌桓,甚至推动了赤壁之战,而现在么,便只能是受到了许多的限制了…… 当然,在屯田的初期拥有大量的收入支撑起了曹魏的大军,但是在进入中后期之后,不可避免的**开始在其中蔓延而开,再加上小冰河时期的侵袭,导致这些屯田之地有更多更好的借口来吞噬产出,以至于到了曹氏屯田制度的后期,空耗几十万人屯田,却没有给主体带来多少的裨益。 屯田的本意是好的,是为了尽快恢复秩序,而不是为了**,但是在执行过程中么……就像是以钱代粮的本意也是好的一样…… 曹操点头之后,董昭就行动起来,很快,『以钱代粮』的消息就开始散播而开,而与此同时,华夏的聪明才智便再一次的展现出来…… 『动作快一点!』 『再去那些炭火来!』 『手脚麻利一些!』 在冀州某处庄园之中,浓浓的黑烟冲天而起,三座熔炉熊熊燃烧,将原本的铜器和铜币,熔化成为铜水。 赤膊着的工匠忙碌着,被火焰和黑烟烘熏着,可是没有一个人敢停下来喘口气或是休息片刻。手持长棍的监工时不时在场中巡游,看见动作稍微慢一些的便是破口大骂,棍棒交加,就像是赶牲口一样,让这些工匠加快度,尽快的冶炼出足额的铜币来。 当然,是五铢钱。 铸造五铢钱,这些人业务已经是非常的熟练了,但是要制造征西铜币,比较麻烦,所以很自然的,这些人就选择了用五铢钱,反正曹操也没有禁止五铢钱在市场上流通…… 『还差多少?还需多少时间?』一名博冠纶巾的士族子弟,背着手,远远的站在廊下,看着浓烟滚滚的工房之地,淡淡的问道。 工房管事低头哈腰的说道:『启禀庄主,还有三十万余……七天,不,五天之内,必定完成!』 博冠纶巾点了点头,说道:『若是提前完成,自有重赏……若是延误了……呵呵……』 工房管事的头都快贴到地面上,『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正当此时,忽然在工房之处传来半声惨叫,然后就是一阵骚乱。 『怎么回事?!』博冠纶巾皱起了眉头。 一名庄丁跑了过来,禀报道:『有人掉进铜水里了……』 要让铜器熔化,也需要搅拌使其受热均匀。连日不休的运作,加上高温浓烟烘烤,而且汉代又别想有什么工业防护,燃烧出来的烟尘之中,重金属肯定标,说不得还有毒,倒霉蛋一时头昏,栽倒在铜炉里…… 其下场自然也是可想而知了,毕竟不是谁都是孙猴子。 『哦?怎能如此不小心?』博冠纶巾急切的问道,『铜炉呢?可有损坏?』 庄丁回答道:『铜炉倒是没见到什么损坏……』 博冠纶巾缓了一口气,瞪着工房管事,『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回来!死去之人……就多给五……嗯,三贯钱,以抚恤其家就是……』 『庄主仁慈……』工房管事点头哈腰。 『去吧!小心铜炉!千万别误了大事!』博冠纶巾摆摆手。 这一名仁慈的冀州士族以为自己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但是等他带着应缴纳的五铢钱数目到了邺城的时候,顿时目瞪狗呆,因为他看见有很多人,带着比他还要劣质的钱币…… 『为什么不收,这,这……难道不是钱么?』 『你这是钱么?看看,薄如纸一般,一折即断,比当年的董钱都不如啊!』 『哎!你看看就成了,别上手啊!』 『我的钱好,先收我的!』 『你的钱也是劣的,连廓都没有,一看就是新铸的劣钱!』 『你自己能好到哪里去……』 若是只有他一家,自然没什么问题,清点税金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毕竟往库房当中一扔,一混杂之后,千万级别之下,几十万的就真的只能算是小钱钱了,但是如果说一大片的都是劣钱,那就不是个别疏忽的问题了,连带稅官的人头都不保! 所以,再给税官十个胆子,也不敢收。『别吵吵了!上头有令,只收征西币!以征西币缴纳的,且上前来,其余的退下!』 『凭什么只收征西币?五铢钱不是钱么?』众人又是不忿。 税官斜眼看将过去,『若是足额五铢钱,廓肉完好,内孔方正,也可以!』 『我这都是上好五铢钱!』 『果真?拿上来看看!』税官冷笑道。 顿时就有人将装钱的竹筐抬了上来,摆在税官面前。 『都是穿好了的……百枚一贯……』表示自家五铢钱都是好钱的士族子弟笑道,然后似乎很随意的从竹筐的上面拿了一串,抖着,『看看,都是上好五铢钱,看看这个质地……』 税官瞄了一眼此人手中的,微微点头,说道:『你手里的却是是好钱……』 『就是么……』士族子弟笑着如同菊花一般,『那么……过秤罢……』 几千钱几万钱,清点还没有什么问题,但是若是每家每户几十万,然后还有这么多户,都一一清点钱币数目,就有些不太现实了,所以很多时候是直接过秤。 『慢着……但你筐里的钱,就未必都是好的了……』税官站起身,上下看了几眼士族子弟,然后转头吩咐道,『来人!将此筐都倒出来!』 『哎哎……倒出来干什么……等下不是还要装,多麻烦啊……』 『哗啦啦……』兵卒没理会,上来了两人抓住竹筐就往地上一倒。 一串串的钱币滚落地面,然后很明显的就分出了两种颜色,少量的就像是那个士族子弟手中拿的那种,而更多的,也是青灰的劣钱。 围观的众人顿时出一阵哄笑之声。 就是这样,虽然大家都烂,但是只要见到有人被揭穿了烂,而自己还没有被揭穿,那么自己就有资格笑话那个烂人。 税官沉声说道:『就是这样,明白了没有?只收征西币,金银铜币都行,别再拿劣钱来糊弄于某!』 『哼!』冀州士族之中,有人哼了一声,便带着人往外走。其余的有的脑筋灵活的,也立刻反应过来,也纷纷跟着走了。冀州这么大,自然不可能只有一处设立税官,其余的地方自然也有,而邺城之中的税官,刚刚上任不久的,原本根基在豫州,因此也不必给这些冀州子弟面子,但是其他地方的税官么…… 所以即便是在邺城吃了瘪,很多士族子弟就立刻转头去了其他的地方,或是利诱,或是威胁,反正这些劣钱既然都已经铸造出来了,肯定不能砸在自己的手里! 于是,很自然的,在几天之后,各地将收上来的税金汇集到了邺城的时候,『刚正不阿』的邺城税官就现被他拒绝的那些劣钱,又重新回到了他的手里…… 曹操黑着脸,站在库房之中,看着手中那枚被他在掌心一捏,就裂成了三片的『五铢钱』,胡子抖着,半响才停了下来,将碎片丢在了地上,『来人,即刻缉拿巨鹿、清河、赵、中山、河间等地税官,以及交税记录,一并至邺!』 但是,随着曹操的命令出,更有意思的事情生了。 巨鹿税官饮酒过度,夜间落入河中,溺了…… 清河税官于闹市被仇家撞到,被捅了三刀,血流不止而亡…… 赵属的税官,已经逃亡,不知道去往何处…… 中山的税官在家中上吊了…… 河间的税官,因为兵卒去得快,倒是捉住了,可是在运送至邺的途中,服毒自杀了…… 曹操雷霆震怒,旋即缉拿各地县令长官。 几日之后,曹操一身冕服,坐于高堂之中,而堂下台阶之处,便是跪着一排的县乡属官。 事情走到当下这个地步,就连曹操都意料不到。 可是如果说要让曹操咽下这口气,一来是曹操忍不了,二来这种先例也不能开。所以曹操必然要一个交代,要有一个结果。 在今天公开庭审之前,曹操就派人和这些县乡属官隐晦的交了个底,只要他们将人供出来,那么就不会追究他们的责任…… 曹操也没想要将冀州士族一举搞干净,毕竟现在劣钱都混杂在了一处,谁能说这些劣钱一定是哪家那户铸造出来的?钱币上难道还有写了姓氏不成?所以只能是依靠人证,然后抓一两个作为典型,直接搞死,然后责令让其余的士族整改。 毕竟粮仓大火……呃,偷逃税款,也错了,铸造劣钱,没有必要死罪么,教育一下,依旧还是可以的么…… 然而,剧本进行之中,往往未必如同导演所愿…… 『属下……属下有一言……』清河县令叩而道。 曹操微微眯起眼,然后扫视了一圈在外聆听的各大冀州士族代表,沉声说道:『讲!』 清河县令,姓范。 范县令缓缓的抬起头,说道:『属下有罪……未能察歹人以劣充好,奸猾缴纳,致使上缴税款多有劣钱……』 曹操缓缓的呼出一口气,点头说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有过则改,善莫大焉。汝虽不察,然非主谋,若行检举,揭不良,亦可将功赎罪……』 在外的冀州士族不禁有了一些躁动,唧唧咋咋的声音传了出来,顿时兵卒大喝道:『禁声!肃静!』 现场再一次沉寂下来。 曹操看着清河范县令,微微露出了一点笑意,点头鼓励道:『若某所记不差,汝乃太学出身,因孝廉而举河间吏,昔日陛下东归,汝有寄送粮草之功,诏拜议郎,后转清河令……如今当知朝堂不易,社稷为重,直需忠孝不坠,荣名久彰是也……可有何言,不妨直说……』 清河范县令缓缓抬头,说道:『盖闻孝者当不背亲,以图其利,仁者当不忘君,以兹徇私,志者不趁乱举,而窃名器……司空守志清恪,胸怀天下,依德义,倡仁祗,尊君上,护社稷……正所谓厥父之不恤,不可以言孝,忘祖宗之所居,不可以言忠……』 一开始的时候,曹操听着,还略微点头,但是到了后面眉头就微微皱了起来,细长的眼眸就紧紧的盯着清河县令,胡子也微微颤抖起来。 『……怀邪禄而叛知己,远福禄而近危亡,弃明义而收大耻,不亦可惜邪!』清河县令的声音越来越大,『晏平年间,袁氏数征粮草,清河上缴合计壹仟壹佰余万斛,太兴元年,又征叁佰万斛,二年,再加征肆佰叁拾万斛!曹公至邺城,袁氏所提赋税,皆不予计,又复征赋税,抽调军用,先调征6拾万斛,不及月旬,再征肆拾伍万斛!寒冬稍过,不体民众,不恤乡土,横征暴敛,耕作未展,又是再调叁拾柒万斛!无粮可调,便是折钱!匆忙之下,又是何处有钱缴纳!故,此劣钱之罪,在下有未察之罪,然曹公于上,岂无罪乎?苍天可鉴,清河老小,皆面有菜色,饿殍于野!如今地无耕作之种,田无劳作之力,民无青黄之食,此便是曹公所治,朗朗乾坤,大汉朝堂!某有罪,这便以身抵之,且不知曹公之罪,又当如何?!』 说完,清河县令便是以头触石,当即头裂而死…… 现场顿时一片大哗! 曹操只觉得头上血管砰砰直跳,不远之处的清河县令的一滩鲜血,如同墨染一般,在眼前越变远大…… 第1982章西域发酵,涟漪飘荡 人穷志短。 这倒是真的是至理名言。 但是这个『穷』啊,未必是财富上的,也有可能是精神上的,就像是在长安之中的这些士族子弟,当他们现自己的物质和精神世界都是如此的狭隘的时候,顿时说话的声音就没有那么大了…… 起因么,是原本不怎么起眼的一张邸报。 斐潜让人出了一版专用邸报,专门用来叙述西域之事。 『西域……原来是这样……』 『大汉,这……大汉原来只是偏安一隅……』 『竟然还有如此恶俗之人?!竟以金为溺器乎?』 『……各异宝石镶嵌于道中,金如鱼游于水里,这,这……简直是不可思议……』 如果说斐潜刚刚进入关中的时候,就抛出这些信息来,多半的人只会当做是一个笑话,因为这些信息太前了,出了原本他们几十年百年来的认知,所以他们会下意识的拒绝相信,但是现在么,似乎有些了一些特殊的变化。 骠骑将军斐潜,这些年,带来的新的事物,还少么? 原本沉寂的池塘被搅合起来的时候,才现原来下面并非是死水,而池塘的外面也不是毫无生机。 关中三辅,或者连带着陇右一起算,在整个大汉版图之中,自然比起山东那些士族来说,更容易被西域的事情所吸引,这一点是先天的地理因素所决定的,也是这么多年来西羌不断的动荡所影响的。 所以在山东学子大多数还在之乎者也,至多关心一下自己勾兑体液的时候别碰到学伴,关中三辅地区的子弟已经开始在斐潜新出的西域邸报之中,闻到了一些特定的气息…… 这种气息,原始,血腥,但是又带着一点刺激肾上腺素的效用。 华夏人么,其实一开始,也不是那么安分的。 没有冒险精神和创新欲望,神农何必尝百草?老老实实啃树皮多好,没有任何风险,也不要费脑袋。黄帝也不用一手拿着棒棒,一手拿着糖,去欺负周边的小部落了,老老实实待在黄河流域多简单? 尤其是在距离春秋战国并不久的汉代,对于三皇五帝么,汉代人感觉并不是那么遥远,虽然也有一些人鼓吹上古圣人,但是在斐潜一巴掌将孔子从圣位扇到了师位之后,对于那些上古圣人的事情,也相应的较少提及了。 相比较那些远去的,已经略有些虚幻的上古事情,摆在眼前的西域贵重之物,显得是那么的光耀夺目,引人注目。黄金、白银、玉石,这些是不是在西域邸报上出现的字眼,更是刺激得许多人眉目乱跳。 虽然说很多士族在人前的时候总是要表现的自己比较清高一些,不为阿堵物所动,甚至会抨击那些因为用钱去买了朝堂高官的人,比如崔烈之辈,说这些人铜臭,但是其实上未必没有是因为自己穷,买不起,所以才表示自己不屑于伍…… 从青龙寺蔓延出来的涟漪,终究是让一些士族子弟坐不住了,66续续的开始了各自的行动。他们以为他们做得很隐蔽,但是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收拾行囊,准备向西开拓,这种行为也渐渐光明正大了起来。 骠骑将军府衙之中,依旧是往来小吏奔走不停,所有的资料和文档,都在这里汇集,庞统和荀攸一方面要处理春耕的相关事项,一方面也将汇集到了手头上的情报进行汇总归类。 『吹了这么久的风,总于是吹动了一些啊……』斐潜看着手中的文档,一边喝着茶,一边有些随意的说道,『这些去西域的子弟之中,多少要照顾一二,至少要树立几个典型出来……』 『这些家伙,总于是坐不住了……』庞统嘿嘿笑了两声,『若是都不动,那倒也罢了,现在有人一动,就很多人会觉得自己再不动就吃亏了……』 『不动也不行啊……』荀攸一边将手头上的行文批复完毕,放到一旁,一边说道,『家中嗣子,有家业爵位官职可以继承,然后眼看着家中聪慧的姐妹也得了官职……那么次子呢?旁支呢?这些人若是从未见过风光,便也不会如何,如今见了风光,又如何回得去?』 『呵呵……韦氏如何了?』斐潜笑了笑,又问道。 『他害怕了……不敢动了……』庞统低声说道,『前几天有人报说看见他在书房焚烧了一些东西,想必是一些联络的书信或是什么表章之类的……』 荀攸眉毛微微跳了跳,但是没有说一些什么。 『蛇鼠两端……』斐潜说道,『既然缩回去了,也不必太过理会……等个两三年,自然就有人和他相争了……再过几天,然后将这些信息也放出去……』 桌案之上,有一些堆着的书简。 庞统歪了歪脑袋,『这些也放出去?』 这些东西,是西域的一些地形查勘的资料,甚至一些有可能高度怀疑贵重矿产的位置,周边的山林情况等等,一部分是斐潜麾下的斥候在西域之中查勘的,一些是原本西域之人掌握的,这样的信息,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斐潜点了点头,『对,我们不需要这些……总是要分一些出去的,吃得太多,容易撑到……更何况,我们要用他们……』 淘金热当中,真的有人因为淘金而财了么,当然也是有的,但是更多财的却往往不是去直接淘金的,而是那些开餐馆的,摆渡船的…… 之前认为『西域蛮荒』,是一块毫无价值的区域,但是现在看起来,这一块区域也并非是一文不名,而淘金这种事情,如果仅仅是一两个人,或者是底层的一点人员,虽然会有涟漪,但是肯定掀不起大的浪潮来的。 交通问题? 饮食问题? 当有大量黄金白银宝石的时候,一切都不是问题。西汉时期就有大秦之人前来长安,难道说经过了一两百年之后,东汉的人反而不敢向西进了么?废弃已久的商道会重新建立起来,沿途的客栈也会像是春笋一样的萌出来,然后便是络绎不绝的骆驼,这是一块非常大,也是非常新的肉,肥美多汁,让所有看见到了这一块肉的人,都想要在其上咬上一口…… ……?(*–-)?…… 江东。 吴郡。 天阴着,眼看便要下雨了。 远方的战争和喧嚣,似乎对于江东来说毫无影响,即便是不久之前江东才征伐了一次江夏,但是很多人已经似乎将其淡忘了,又或是觉得战争距离他们很是遥远,甚至还不如天上的云朵,至少打雷下雨了要收衣服,而战争难道也会让他们收衣服么? 天色渐渐阴沉,光线也渐渐不明朗了起来。 大乔坐在榭台之上,眺望着远方的流水。 当年,她和小乔,就是在流水上认识了孙策和周瑜。那时候,她和小乔,还是在画舫之上,而孙策和周瑜则是在岸上…… 当年,孙策和周瑜,便是在流水之上再次碰见了她和小乔,那个时候,她和小乔在岸上,孙策和周瑜却是在船上…… 一切似乎都已经注定,但是她没有想到一切才刚刚开始,就已经结束。 时间已经悄然而过,起初的悲怆渐渐的也被迷茫所替代,她现在再这里,只是因为孙家希望她能在这里,需要她在这里,然后时不时的出现在高台之上,让孙家的老人知道,孙策的夫人依旧生活得不错,并没有受到什么厄运…… 原本可以选择的。 似乎是有的,但是又似乎没有。女子之身,无论是谁,最后大抵都逃不脱这条路罢? 一切的伤口都可以在时间之下渐渐的抚平,只不过留着的疤痕还在,看到或是触碰到的时候依旧会疼,所以,大多数的时候,大乔会下意识的去回避。就像是她会回避现在她的『儿子』并不是真的『儿子』。 孙家需要一个遗腹子,或者说孙权需要让这个遗腹子能够生下来,并且至少活上一段时间,就像是孙家孙权要让大乔她活一段时间一样。 这无关骨肉亲情,只有利害关系。 所以别院之中的吃穿用度,一样都不缺,甚至连这个『儿子』的照料,也无须大乔关注,由专人专项负责…… 因为孙家害怕大乔一个想不开,便拖着这个所谓的孙策『遗腹子』一同投了江,那岂不是给了许多人一些撬动孙家基业的最有利的工具? 要知道,孙家,从来就不是铁板一块,不论是从孙策开始,还是到了现在孙权的时代,都是如此。不仅有外面的人虎视眈眈,而且即便是孙家内部,也是矛盾重重…… 『姐姐……』 小乔登上了台榭,坐到了大乔的身边,看着大乔苍白且没有多少血色的脸,就感觉一股悲切从心中泛起,不由得眼眶之中带出了些水意,如同远处的江水一般粼粼。 『我没事……』大乔搂过了小乔,『别想太多了……我没事的……公瑾,都还好么?』 小乔紧紧抱着大乔,点头说道:『还好……』其实还好么?若是对比起大乔来,自然也还算是好,但是……然而这些和大乔说了又有什么用,因此也就只能剩下一个『还好』了。 『近来常见有子弟于别院外桃山高论,有时候也有些只言片语飘荡近来……』大乔不愿意见到小乔如此,便有意扯开了话题,『很是愤怒的模样,说是什么「告正」?不知你在外面听说没有……』 在不知情的一些士族子弟眼中,孙策别院自然是贴近于孙家政权中心的地方,就像是在白房子前举牌子一样,一些人也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使得自己的声音能够传递到孙家的高层去。 『告正?是考正罢?这些人怎么到姐姐这里来呱噪了……』小乔皱起眉头来。『这考正,据说是这样的……』 比起根本不出门,或是说不能出门的大乔来说,小乔的一些信息渠道还是有的,尤其是和周瑜日常交流的时候,也时不时会谈及一些时政,所以这个『考正制度』的来龙去脉,相对来说还是比较清楚的。 简单来说,就是孙大帝觉得斐潜搞了,曹操也搞了,那么这个东西显然是有用的,于是琢磨着,怎么也要自己来搞一搞,但是就像是曹操魔改了斐潜的制度,融创出了『考正』一样,在孙权这里的『考正』江东版本,自然也是再度魔改了一番。 『……差不多就是这样,提拔了一个叫文休的,据说其个性耿直、刚正不阿,最为适合作为考正之职……』小乔说道,『不过据说,这些什么考正啊,创举啊……其实都是西京骠骑将军搞出来的……』 『骠骑将军?』大乔喃喃重复了一句,『不是有人传说此人青面獠牙,每日必食人心肝么……』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谣言了……』小乔下意识的接口道,然后猛然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打岔补救道,『其实我还听说了些骠骑的事情,也和姐姐说说……据说那个骠骑,还封了个女爵……是太原王氏之后呢……还有啊,听说还让女子为官,不是宫内的哦,而是正儿八经的民事官……姐姐,你说要是我们在西京,凭着我们的学识,是不是也够个什么官啊?』 『你当官?凭什么啊?』大乔失笑道。 『怎么就不能了?我写的字还是挺好的么,姐姐不是还夸过我么……』小乔絮絮叨叨之中,天上积累许久的阴云总于是落下雨来,淅淅沥沥的敲打在了屋檐房顶,四野之上。 空气也伴随着下雨,不再那么的沉闷,就连呼吸似乎都通顺了不少。 『西京啊……』大乔看着如帘一般的雨幕,『想必别有一番的风华……』 雨水打在院中的积水上,一圈圈的涟漪震荡不休,却不知道这样的涟漪,会传递得多远,震荡得多久…… ……ヽ(З’)?…… 大漠之中,承受了一次规模待遇的鲜卑人,好不容易再次安顿下来。 『这一次,一定要让汉人知道我们的厉害!』 步度根大吼着,但是其下的头领半天都没有做声。 之前柯比能被汉人袭击王庭的时候,步度根欣喜若狂,可是现在轮到他自己被汉人突袭之后,顿时就感觉后沟子火辣辣的……这种疼痛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对于心中的打击,更为严重。 步度根明明派出了卧底,也进入了汉人的军事区域,可为什么没有传递出有效的预警信息,是因为传递信息的动作迟缓了?还是遇到其他的什么变故?亦或是最坏的可能性,这些家伙假戏真做,彻底叛变了? 所有的这些,都有可能,但是步度根也渐渐看不到了合并鲜卑部落的可能。 柯比能逃往辽东深山,步度根原本想要趁着这个机会吞并柯比能的底盘,重新统一鲜卑部落,这曾经是步度根认为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有可能会再次成为檀石槐,成为至高无上真正的鲜卑大王。 可是现在,步度根觉得他上了汉人的当了…… 步度根不觉得自己是利欲熏心,而是觉得汉人太过于狡猾奸诈,并且步度根认为,即便是到了现在,如果说那些卧底还没有被现,那么他还有对付汉人的希望。毕竟没有任何人愿意束手待毙,怎么也都会在临死之前挣扎一番,看看还有没有起死回生的可能性,所以步度根派人偷偷去和卧底的那些人联系,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事情了。 『如果,如果这些人已经……』半响之后,一名帐内的头目低声说道,『那么我们岂不是自己送上刀口去?』 步度根狞笑道:『没错,这一点也是要考虑的……所以,我们必须拉更多的人进来……要知道,汉人之间,也不是都很团结的……』 『大王的意思是……渔阳的汉人?』有人反应还是挺快的,『但是他们怎么会听我们的话呢?』 『他们不会听我们的,但是他们会听自己的……』步度根脸上的横肉跳动了几下,『对于这些渔阳的汉人来说,什么才是最好的?是我们赢么?不是,是那些该死的汉人赢了么?肯定更不是,那么,结果就很明显了……这些渔阳的汉人,一定希望我们和那些西边的汉人都输了……然后他们就会出来……那个时候,不是我们要让他们出动,而是他们自己想要出动……到时候,我们可以跟在渔阳的汉人后面……而且我们也不用担心南边的汉人,因为到时候有东边的汉人过来……所以,我们只需要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就可以引得汉人自己打自己,我们就可以等到他们精疲力尽的时候……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样啊……』 『好像是不错……』 『但是大王,这样算起来,我们既然和西边的汉人都打输了,又怎么获得……当然,我不是要质疑大王的计划,而是想要……这个,更稳妥一些……』 步度根看着提问的头目,冷笑了两声,没理会他的蹩脚的解释,但是也没有责备和怪罪,毕竟步度根也知道,现在他的权柄也在渐渐的空虚下来,这一次的战役如果不能得到更多人的支持,不能彻底击败西边的那群汉人,那么自己怕是就会像是柯比能一样,只能败走辽东了! 『要是在前几天,我也在为这个问题头疼,但是现在么……』步度根冷笑道,『丁零的那些家伙想要借草场,还动了手……呵呵,可以啊,草场可以借给他们,但是他们要跟着我们一同去打汉人……这样,你们都明白了么?』 『哦……』 『大王果然英明……』 第1983章陇右前因,贾诩远虑 作为陇右的大管家,贾诩对于这一片区域,有着出一般汉代士族的认知。 如今在陇右的武威,也是贾诩的老家,已经成为了陇右的一个重要的节点,也是陇右士族的一个集中的区域。 陇右,其实说起来,就是老秦地。 春秋战国时期,秦王朝被封在了西羌之地,开拓出来的区域,其实就是这一片地区,同时很有意思的是,其实陇右也并非完全像是大汉士族认知的那样,是蛮夷之地,是缺乏文化氛围的地区,相反,其实在先秦时期,陇右先民在这里就已经创造了丰富的上古文化。比如说有一些远古神话与陇右有一定的联系,同时在先秦诗歌的代表《诗经》中的个别篇章与陇东有关,还有一些诗篇产生于陇西。 然而今日,贾诩却没有在武威,而是到了安定临泾。 安定临泾,有一名人。 但是这个名人呢,因为有些『叛经离道』,所以一直被东汉的士族所排斥,甚至连他写的著作,也都甚少提及,更不用说广为传播了。 贾诩坐在车上,摇摇晃晃,微微有些皱眉。 虽然说骠骑将军斐潜对于陇右已经是很重视了,主要的官道也是大致疏通,但是像是临泾这样的比较偏一些的区域,还是没有办法照顾得到,所以道路颠簸也就在所难免。 贾诩原来也像是要坐马过来的,但是华盖车是一个面子的问题,就像是很多人冬天不穿秋裤一样,未必是不怕冷,而是另有原因。 颠簸么,自然走得慢,而陇西本身产马,所以贾诩人还没有到临泾,消息便已经传递到了临泾了。 临泾王氏么,说大不大,比起东汉其他的家族动则成千上万的人口来说,不管是从名气上还是从官职上,都不是很大,但是说小也不算小,毕竟据说是从王翦那个时候的分支,传承绵延至今。 如今临泾王氏之中,当家做主的则是王涵,听闻了贾诩要往临泾而来的消息,自然立刻召开了家族小会议…… 『贾使君前来,不知是福是祸啊……』座中有人感叹。 听得一个『祸』字,王涵顿时眉眼一跳,很是不爽的横过去一眼。『虽说贾使君未言目的,然则至此,必有其因,否则何必车马劳顿?』如果真是什么祸,那么来的就不是贾使君,而是兵马了,既然贾诩亲自前来,必然有亲自前来的原因,找出这个原因来才是今天会议的主题! 『所为钱粮而来?』 『春耕尚始,何来钱粮?』 『听闻西域用兵,自然需要钱粮……』 『虽说如此,然陇右四下,未有征调之令,贾使君何必偏偏来此?难不成直调临泾一地钱粮乎?即便是如此,倾临泾仓廪,又得几何?』 『如此说来,倒也有道理……』 『那么……又是为何?』 忽然有人说道:『莫非……所为潜夫而来?』 王涵吸了口凉气,顿时觉得有些牙疼。『若是真是为此而来,哎……』 『王节信真是害人不浅,至今依旧遗毒至此啊!』顿时有人愤愤而道。 『慎言!慎言!』王涵捏着胡子,『汝便是想得太多了!何至于此?』 『不是因此,贾使君又因何来?某早有言,留着是个祸害……』 王涵皱起眉头来,说道:『好了!不议先祖,此乃礼也!』 『哈,不过一无外家之辈,焉可称祖乎?』 『混账!』王涵摆手说道,『若是再说此言,定行家法责罚!此次贾使君来访,个人谨守言行,若是堕了王氏声名,定然严惩不贷!』 王涵也意识到了这些人明显议论不出什么来,最后也失去了耐心,直接下达了命令,让人开始准备迎接贾诩。 时事往往就是如此。越是不想碰到的,便越是会生。 贾诩前来安定临泾,就是为了王符的遗书《潜夫论》。据说在王符隐居之后,仍然有继续写《潜夫论》,但是这一部分的书籍并没有对外展示…… 原因有很多,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当时王符写的这一本《潜夫论》,并不符合上层阶级的认知标注,也和大多数的山东士族秉承的观念相违背,因此王符就很自然的被排挤到了边缘,虽说有『徒见二千石,不如一缝掖』的称誉,但是依旧是穷困潦倒,孤苦而亡。 同时,因为王符的原因,所以被山东士族把持的朝堂,对于所有临泾王氏,都默认的采取了一种排斥的态度,生怕第二个王符出现,在这样的情况下,安定临泾的王氏族人对于王符的认知,自然是充满了矛盾的…… 一方面有这样的祖辈,自然是感觉有些荣光,但是另外一方面因为这个祖辈的原因,导致安定临泾王氏始终不能出仕,做不了官,看着别人吃香的喝辣的,这心中么,多少也就有些不爽了,怨恨也自然产生了。 毕竟祖先的名气再大,不能转换成为实际的利益,甚至对于自身的展有一些阻碍,这自然就有些骚话,而且很重要的是,王符本身是庶出,其母亲么,也不过是旁门小户之女,因此王符之后就根本没留下什么枝叶,不管是其王符本身,还是其母系姓氏,都没有了后代,所以说起骚话来,自然无所顾忌。 两天之后,贾诩到了安定临泾。 安定临泾的西面,一派丘陵起伏之间,突起一座山岗,虽说谈不上什么险峻,但是山岗顶上修建了一个小亭子,周边绿树成荫、繁花斗艳,倒也有几分的风景,所以迎接贾诩的地点自然就设立在此处。 贾诩见了安定县令赵,寒暄之后,一行人舍了车马,说说笑笑,缓步登岗。赵县令,是汉阳郡人,乃赵懿之子,名为赵疾。 王涵跟在一旁,作为临泾乡老当中的一份子,也跟在后面。贾诩和安定县令等官吏说说笑笑,似乎谈兴甚浓的样子,王涵偷眼旁观,但见贾诩一副宽袍大袖,世外高人的样子,周边护卫也似乎没有杀气凛凛的态势,心中方略定。 贾诩等人的谈兴倒确实很浓,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个不停。可是说着说着,也不知道为什么,贾诩突然间神色一变,放下酒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赵县令也立刻通明事理的紧跟上了一句,『不知使君为何而叹?』 贾诩叹道:『某少年之时,也登此岗、入此亭,望山丘红叶,浸染绵延,忽忽已然二十年,重又来此,得观旧景,然思之故人已去,往昔不同,不禁而叹也……』 贾诩说完,众人顿时有些面面相觑,这话说的,应该怎么接呢?是说贾使君就别想太多了,还是说故人那有新人好?但是领导都这么说了,多少也要表示表示么…… 赵县令说道:『时事纷乱,人力所不能及也……』众人纷纷应和,感慨万千,各做悲戚之色。 贾诩看起来一脸『忆往昔』的样子,实际上却将众人的反应都看在眼中,『然而二十年间,内外纷争,黄巾贼乱,兵燹炽燃,天地变色,社稷动荡——吾等于此尚能观览山景,却不知陛下在许县之处,可有风光可览乎……』说着说着,贾诩竟然以袖掩面,似乎落泪一般。 赵县令一见,连忙也是举起袖子来擦拭眼睛。众人也是纷纷做出悲伤的样子来,掩面的颜面,遮眼的遮眼,至于有没有真的眼泪什么的,那就是因人而异了。 这话比起前面的话语来,更不好接。 『某幼时有问,临泾有贤才,不苟同于世俗,以抨击时政之得失,叱权贵朋党为奸虚,倡正学,体民桑,重边疆,振聋聩,引人深思……』贾诩目光转动过来,『且不知,今日之中,可有其后人乎……』 赵县令一副恍然的样子,然后『和颜悦色』的转头对着王涵说道:『真是巧也!且有王节信后人于此……』 临泾王氏之人,说实在的,除了王符之外,也确实没有什么值得夸赞之人,平日里面只是知道在自家乡野里面横,真要出了临泾,怕是胆子也缩水三分。王涵见到了贾诩动问,又有赵县令之言,连忙上前,深深长揖见礼。 贾诩也做出惊喜的神色来,亲切慰问,言谈之中自然也提到了昔日王符隐居的山林,表示明日再去瞻仰云云。 一时间宾主复得欢颜,融洽非常,然后贾诩和赵县令下了山亭,继续往城中歇息不提,倒是王涵心中忐忑不安,一方面又要应对着不停的有人或是真,或是假的上前恭贺,另外一方面则是不知道接下来会生一些什么,这心中擂着小鼓,一路咚咚响着而回。 且不说赵疾王涵等人心中嘀咕,贾诩带着蒙恕到了驿馆,嗯,其实也不算是驿馆,像是临泾这样的小地方,那有什么正儿八经的驿馆,也是王氏的一处庭院,特意打扫出来给贾诩而已。 蒙恕原本跟在李儒左近,现在李儒到了吕布之处,而吕布之处有蒙弘,所以也就不用蒙恕一直跟着了,而且陇右也需要一名蒙氏武将来平衡兵权,因此蒙恕在海头之战后,又重新回到了陇右,辅佐贾诩。 蒙恕带着护卫在各处查看了一边,然后重新回到了正厅复命。 贾诩见了,端着茶杯,然后微微偏头示意,『坐。』 『谢使君。』蒙恕略微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拱手谢过,然后坐了下来。 『可是觉得有些疑惑?』贾诩斜眼看了一眼蒙恕,说道。 蒙恕点头说道:『确实如此。虽说某不才,然观临泾之地,虽说桑梓尚可,然产恐非盛也,若说人么,芸芸之辈,皆泛泛也……所谓王氏之后,更是粗略,若单凭潜夫之论么,似乎有些……』 贾诩哈哈一笑,也是点头,然后轻声说道:『某此前来,既不是求钱粮,也不是求贤才,而是……为了主公而来……』 『为了主公?』蒙恕一愣。 贾诩点头说道:『主公于青龙寺大论,批驳邪经,叱责伪文,此乃千古之功也!只不过么……所破,当有所立……而当朝大儒,皆习今文久矣,司马、郑二人,虽说得享名望,然所著之书,与主公之意多有出入,不堪大用……』 蒙恕思索片刻,恍然而道:『莫非……《潜夫论》?』 贾诩点了点头,『此乃其一……』 蒙恕吞了口唾沫。 不过贾诩又瞄了蒙恕一眼,便笑笑,说道:『其二么,便是替主公明得陇右之士风也……』 『陇右之士,多便习兵事,有烈士武臣之风,孝武之时,陇西成纪有飞将军,及其子敢也,又有孙氏搏击匈奴,昭、宣之时又有上郝,出赵氏,平定羌乱,皆良将也。世人皆言,「关西出将」是也……直至……』 贾诩微微一叹。 蒙恕以为贾诩叹息的是董卓,觉得董卓破坏了陇右『兵将』的名声,心中多少也是有些感叹,也陪着叹息了一声,却不知道其实贾诩心中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贾诩叹的是光武。 贾诩心中根本就没觉得董卓有错,即便是董卓错了,那也是汉王朝,是光武帝刘秀错在前面导致的。 因为汉王朝从一开始,就没有给陇右豪杰阶层多少空间。光武帝之后变本加厉,更加严重…… 即便是在之前有这么多的陇右兵将为了大汉王朝抛头颅洒热血,但是汉王朝一直对于陇右的人是设防的,所谓『李广难封』不完全是因为李广是一个倒霉蛋,而是因为汉武帝就不愿意封一个陇右人做侯! 所以到了李广手中的,永远都是次一等,甚至是伪劣的,想要在这样的环境下还能翻盘去扇汉武帝的大脸饼子,恐怕也只有穿越众才有可能做得到。 大汉王朝对于陇右不友好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是陇右地方势力的形成,是以陇右为根据地,以陇右胡羌为基础,以畜牧为重的阶级体制,和农桑为经济基础的大汉王朝的政治制度有着非常大的不同。 西汉对陇右的开拓与建置是依次进行的,汉初承秦而有陇西,汉武帝对匈奴用兵后才开拓河西四郡及天水、安定二郡,宣帝时赵充国击破西羌后置金城郡。陇右八郡除陇西郡有少量原本的汉民之外,其余七郡的汉民基本上是大汉王朝先后通过屯田、充囚、驻兵等方式从内地迁徙去的。 而这些人在和当地羌胡等人联合联姻之下,就形成及其复杂的社会生态,而这种社会生态,民风民俗,又是大汉王朝一手促成的。 或许大汉王朝原先的设想,是要养一条名叫陇右的好狗,能配合着辽东的乌桓左右开弓去攻击匈奴,起初的时候确实也做到了这一点,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作为主人的汉皇帝,忽然觉得陇右这条狗好凶恶哦,人家好怕怕…… 陇右在全盛时期『西有羌中之利,北有戎翟之畜』,『畜牧为天下之饶』。羌胡兵更是两汉时期的天下劲旅,所谓『天下强勇,百姓所畏者,有并、凉之人及匈奴、屠各、徨中义从、西羌八种』…… 尤其是在光武之时,因为割据陇右的魄嚣势力非常强大,成为东汉王朝统一事业的重大阻障,给刘秀的统一江山制造了极大的麻烦,所以刘秀在平定了魄嚣势力之后,就立刻割断陇右势力与羌胡势力可能的联合,并且成为了后续东汉朝堂面对陇西的要任务。 卢芳势力被借故消灭,魄嚣支党与先零羌被分徙异地,甚至连为刘秀统一陇右作出了巨大贡献的河西窦融势力,也难逃被肢解的命运。窦融被遣离河西,出任冀州牧,梁统、班彪被征入朝中,,马援则被支使东征西讨,最后死于南征路上…… 永初之乱后,虞诩献策,不仅提醒统治阶级勿忘陇右地方势力的危险,而且建议太尉张禹要『收罗凉土豪杰,引其牧守子弟于朝,令诸府各辟数人,外以劝厉答其功勤,内以拘致防其邪计……』 养猪和人质策略双管齐下,也被当时统治者一一采纳实行。 然而即便是这样,能够避免西羌暴乱么? 相反,却使得原本应该为汉王朝左膀右臂的陇右,在羌乱的时候无所适从,不知道是应该居中调节调解,还是应该组织防御抵抗,因为不管怎么做,恐怕最终都是一个大帽子扣下来,顶多就是帽子上写的罪名略有不同而已。 所以到了恒灵时期,会出现长达半个世纪的西羌之乱,也就不足为奇了…… 最终出现了董卓。 到了贾诩这样的谋士层面,观察得更多不是果,而是这个果顺着藤蔓上去的因,而在大汉王朝之中,贾诩觉得,也仅仅只有骠骑将军斐潜一人,让他觉得是拥有宽阔的胸怀,温暖的手臂,可以容纳和驾驭陇右这一条有些个性的猎犬。 『其三么,主公如今开拓西域……河西如臂,陇右位中,正如人之肩胛,当运作灵便,方得西域之利也,身为臣子,自然应当谋于事前,岂可仅是听命而行,犹如泥雕木偶一般?』贾诩微笑着,『如此,可知某为何而来否?』 蒙恕恍然,拱手而道:『使君果然远虑!』 贾诩嘿嘿笑了两声,其实除了以上的一些积极正面的,为了斐潜所考虑的那些理由之外,其实么,贾诩心中还盘旋着一个恶趣味,就是当陇西的这些人一旦真的登上了大汉朝廷,占据了一席之地,想必那些长期打压着陇西的山东士族脸色,一定是相当的精彩…… 第1984章陈鲁无奈,市坊顿悟 卤水,呃,鲁肃来长安的目的,其实有三个。 一个自然是放在明面上的,就是来祝贺斐潜新婚,嗯,二婚。第二个么,也是比较明显一些,就是和斐潜商议荆州问题,至于第三个目的么…… 荆州问题,骠骑将军斐潜避而不谈,这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鲁肃没想到斐潜能忍得住,毕竟斐潜也可以说是从荆州起家的,而且麾下也有不少的荆州人,但是反过来想想,似乎也能理解。毕竟如果说公然和旁人谈及如何瓜分荆州,未免会让这些荆州籍贯的手下感觉残酷和无情,避而不谈,或者用隐晦的方式表达其中的意思,也就成为了一种必然。 所以荆州么,斐潜的意思很有可能是愿意维持原样,但是这又是明显不可能的,即便是不说曹操,孙权也不可能坐视刘景升死后,一动不动的让曹氏吞噬了荆州…… 因此大家心中略微有些心照不宣的,便是刘表什么时候死,八成什么时候荆州就会产生巨大的变化,而这种变化究竟对谁有益多一些,就看接下来的各自的运作了。 荆州是一个中原门户,谁控制了门,就能多几分的从容。这对于曹操来说是这样,对于孙权来说也是如此,但是唯独只有骠骑斐潜,属于骠骑的门把手,一直都在荆襄庞氏和黄氏手中,所以么,三家之中,斐潜坐得最稳,掌握最大的主动。 这也是鲁肃的无奈。 除非让黄氏和庞氏和斐潜反目成仇。 然而黄氏几乎等同于斐潜的外戚,而陈留蔡氏明显没有威胁到黄氏的地位,所以黄氏也根本不会因为这个蔡琰就和斐潜闹翻,依旧会紧紧的站在斐潜这一边,而庞氏也是如此。只要是庞统依旧在那个位置上,庞氏也不会说和斐潜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 因此至少现在看起来,斐黄庞这三家,是紧密联系在一起,连个缝隙都没有,撬棍自然也伸不进去…… 所以虽然鲁肃大体上猜测到了斐潜的想法,也对于开展贸易可以接受,但是对于鲁肃个人来说,其来长安的目的,并没有实际性的进展。 春风已经渐渐吹拂到了长安,可是鲁肃心中依旧一片拔凉拔凉的,因为他现自己即便是明白了,或者说可能是明白了,但依旧似乎没什么可以做的,虽然也见到了一些人,但是这些人的态度么,也不知道是从哪个地方学的,东西照样收,但是从来不表态…… 而且后来鲁肃听说,不少人收了东西之后,转头就上缴了一半给斐潜! 即便是鲁肃的脾气再好,有时候都忍不住想要爆出口(不是错别字)。 若是这样回去,鲁肃也挂不住颜面,不好和孙权交待啊。毕竟孙权这个二愣子,脾性是怎样的,鲁肃多少也是心知肚明,若是一事无成的灰溜溜回去了,孙权难道不会起什么疑心? 所以,鲁肃觉得要个自己加点码,多少搞清楚一些东西,也可以回家和孙二楞说道说道…… 比如,骠骑将军斐潜究竟怎样在商贸上面赚了这么多的钱的? 鲁肃么,豪族出身。所谓『豪』字,就主要是有钱,但是如今么,鲁肃就剩下『毫』了,钱都几乎是花光了。交保护费,呸,交结友人用了一部分,然后家族迁徙用了一部分,到了江东之后自然也剩不下多少,所以如果能够从斐潜这里学到一些贸易经验的话,于公于私都是极好的。 斐潜,这个家伙,从北地上郡开始,就一路没少打仗,然后竟然现在没有被这么多的战斗拖垮,这个事实让鲁肃很不可思议。当年雄才大略的汉武帝,最后不也是要靠下达罪己诏来平息民愤。当然,汉武帝罪己诏其实也不是汉武帝真的要承认自己错了,而是另有其政治目的,但是不管怎么说,汉武帝到了那个时候,已经打不下去了。 当然,所谓『罪己诏』是司马见缝插针加进去的,而正儿八经的其实叫做《轮台诏》。 而斐潜现在,居然还有余力收拾西域…… 这个事实,就难免让鲁肃心神震荡,不知所措了。 通西域,这不是坏事,也不是前无古人的事情,至少汉武帝就已经做过了,只不过汉武帝在通达西域之后,便有了《轮台诏》,然后斐潜这里么…… 《轮台诏》下达的时候,是征和四年。 而决定这个诏令的,却不仅仅是因为那一年的事情,而是在那一年之前,6续生的许多事情。 在与匈奴进行了四十三年的战争之后,汉武帝终于痛苦的接受了这一事实,彻底降服匈奴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汉帝国已无力再战。 大汉王朝在那个节点的时候,已陷入风雨飘摇之中。在征和二年,生了震惊天下的『巫蛊之祸』,遭陷害而被迫动政变的太子刘据兵败自杀,皇后卫子夫也追随儿子而去;征和三年,汉武帝后期最倚重的将领大将军李广利阵前投降匈奴,几乎已宣告了刘彻武力解决匈奴问题的最后破产。 除了政治和军事上的双重挫败之外,刘彻此时也败光了文景之治积攒了几十年丰厚家底,《汉书》中的说法是『海内虚耗』,『天下户口减半』。 到了征和四年,在轮台诏之前的三个月,汉武帝在泰山附近的封禅仪式上,自我批评:『朕即位以来,所为狂悖,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自今事有伤害百姓,糜费天下者,悉罢之。』 汉武帝十六岁登基,在位五十四年,东并朝鲜、南吞百越、西征大宛、北破匈奴。 强不强,强,但是当时大汉王朝之中,许多人却认为汉武帝所作所为,已经是已无限接近了秦始皇的暴政,『异于秦始皇者无几矣』,『穷奢极欲,繁刑重敛,内侈宫室,外事四夷,信惑神怪,巡游无度』。 如果不是『晚而改过』的轮台诏,汉武帝岂能有『有亡秦之失而免亡秦之祸』的评语? 而且即便是如此,在汉武帝去世没多久,在昭帝始元六年召开的盐铁会议上,从民间来的贤良文学就试图全面否定武帝时推行的各项经济政策;宣帝即位后的第二年围绕祭祀武帝要不要增加庙乐,大汉朝廷又一次生了分裂,大臣夏侯胜激烈攻击了武帝,大骂是汉武帝导致了『人民相食』,『无德泽于民』,于是宣帝大怒将夏侯胜下狱,但之后又特赦出狱;汉哀帝时,朝臣甚至因为武帝过失太大,建议其庙『宜毁』…… 一个生前表现得如此强悍,手中握着如此强权的皇帝,然而在死后,甚至连庙,大体上可以看成是『坟头』罢,都差一点被手下的臣子给扒了,而相比较之下,斐潜还只是一个骠骑将军,手中虽然面积大,但是人口还不一定赶得上冀州豫州的这样的一些地盘…… 好了,现在问题就很明显了,汉武帝通了西域,结果不得不自己来了个《轮台诏》,但是现在斐潜也通了西域,结果还有人跟着一窝蜂的往西域跑,这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鲁肃想要骑姐,却百撕不得。 难道斐潜手下的兵卒都不花钱的么?显然也不是,毕竟骠骑之下的兵卒装备精锐是总所周知的事情,就连鲁肃自己的护卫,看见了那些装备,都免不了眼冒绿光,毕竟上了战场,真刀真枪的对撸,好的装备就几乎是多了几分的生存希望,多了几条命啊,能不羡慕嫉妒么? 屯田么?也不对啊,毕竟曹矮矬子也有屯田啊,呃,鲁肃心中自我反省了一下,不应该这么没礼貌,但是矮是事实……呃,先不管身高了,同样是屯田,难不成斐潜这里的田里面长的不是庄禾,而是金银不成? 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鲁肃转悠了好几圈,决定再到市坊上去走一走。鲁肃觉得,答案似乎就在那里,只不过自己一直以来,都忽略了…… 结果鲁肃才到了市坊没多久,就迎面撞见了陈群。 两个人假模假样的又是行礼又是拱手,然后最后手拉手,进了市坊里面的一家酒楼,坐在二楼窗户之处,一边饮酒说着一些废话,一边看着窗下往来如织的人流。 两个人看起来似乎都很悠闲,但是实际上都遮掩着自己眼神深处的焦虑,特别是看到了斐潜领地之内的欣欣向荣,这心情啊,简直难以用言语来描述…… 各家都有难念的经,虽然表面上鲁肃和陈群都不会说自家财政出现了困境,然后剥削手段有些捉急,呃,不对,是服务百姓的改善民生的策略有些跟不上…… 陈群也和鲁肃一样,对于斐潜这里爆出来的生机,这种强大的力量不可思议,就像是一些人认为小草不能和石头抗衡一样,这让自诩聪明的陈群如何能忍? 其实冀州和豫州,已经是出现了大幅度的经济衰退。虽然陈群不一定能够懂得『经济衰退』这四个字的名词,但是陈群能够直觉的现曹操麾下的经济之中出现了很严重的问题。 先便是士族。 别的不说,作为颍川的本土士族,陈群已经察觉到了当下士族之间的往来交际,游玩文会等等的活动,以明显的度在减少。这不是代表着颍川士族子弟忧国忧民,为了国家社稷节省钱粮,而是因为他们感觉到了钱财这方面的压力。 需要征收的赋税没有少,相反,因为征战的原因,反而比之前要更多,然后庄田之间产出虽说采用了新的耕作技术,这里自然也是需要感谢一下『大公无私』的骠骑将军,但是这样的增加仍然不足以弥补其损失,各家各户的储备都几乎下降到了一个让家族心惊肉跳,寝食难安的红线上,自然就没有什么心情开什么文会,四下踏青游玩什么的了…… 赋税这个东西,自然不是士族子弟自己能够生产出来的,所以压力就转移到了农夫农妇身上,而许多农户不仅要承担赋税,还要被抓去服役做庄丁,导致原本就摇摇欲坠的底层结构雪上加霜。 而作为中间层面的一些手工业者,小资产者,正所谓没有了收入的保证,所谓消费自然就是个笑话,士族子弟不举办文会,也不出游等等,消费程度锐减,便导致了很多城市之中的手工业者的产品没有了销路,然后很自然的就坚持不下去,家破人亡的不在少数。 然后犯罪的人越来越多,陈群知道其中也有很多人是因为迫于生活的压力不得不铤而走险,但是陈群却没有办法改变这些,因为这不是一个人,或者一个家族所能完成的事情。荀彧推动的『大赦』,也就只能是应急治标而无法治本…… 在事情变得越来越糟糕之前,其实颍川士族,包括陈群自己的陈氏在内,其实一开始的时候还是很兴奋的,因为在初期,士族大户可以利用自己的储备,大量吃进一些往常价值很高的资产,从而令财富加快从底层到高层的流入,但是随着家族之内储备的降低,很快就吃不动,或者说,这些家族开始倾向于『免费』的获取更多的资产,而不愿意丝毫的付出。 武装割据,相互侵吞,也就成为了一种必然,而在这个过程之中,有更多的东西被消耗掉了,这些东西,不仅仅是在物质层面,也有精神上面的,于是乎大汉王朝的整体结构开始分崩…… 感觉到了脚底下开始晃荡的人,不仅仅只有陈群一个人,像是曹操和荀彧,也是同样敏锐,所以才会推动了『考正制度』,企图最大程度的笼络更多的人,维护住这个架构,但是很遗憾的是,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跟着曹操荀彧陈群的步调来走,觉得跟在曹操等人后面走,都只有屁和尘土吃,他们要走他们的路子,才有新鲜的草料。 于是这些人开始闹,闹得曹操很难堪。 所以陈群作为曹操之下,谁说不是第一把交椅的谋士,但也是要展现一些自我价值的,所以他和鲁肃也有些相似,他也有困惑,他也想在斐潜这里找到个答案,他不能理解为什么这么多人就会跟在斐潜的身后一起走?斐潜究竟用什么办法才做到了这一点? 所以两个人表面上坐在一起笑语纷飞,就像是闲暇时光来市坊游玩,又或是只是刚好路过的一样,丝毫没有任何的不耐,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常,但是实际上各有心事,潜藏的焦躁和诅咒什么的,恐怕也只有他们两个人自己才知道。 市坊之中,随着气温的略微回升,整个的运作热度也迅的攀升起来,往来的商贩开始准备新春头一次的大买卖,时不时就有商队牵引着长长的车队马队,从远处而来,又到远处而去…… 往来人流车马汇集,自然少不了巡检在街道之中巡弋,一方面维护秩序,另外一方面也是震慑宵小,否则这些商户们身上的一个个的钱袋子,就足够吸引一些手艺者前来拜访了。 虽然有巡检维护次序,并且城中市坊的街道也算是比较宽敞了,但总归是有些意外,比如车队马队撞到了一起,亦或是相对狭窄一些的坊门之处,进出之人正好堵在了一处。 这个时候,巡检的作用就非常大了,就像是后世交警一样,那些人先出,那些人退后,都是巡检号令之下,然后方能秩序井然。 坐在二楼的鲁肃和陈群,就眼睁睁的看见一队长长的商队,走到一半的时候在坊门之处和另外一小队士族子弟样子的队列汇到了一处,士族子弟之中的护卫上前呵斥,似乎是要让商队的先行避让,但是商队车辆什么的沉重不说,坊门之处较为狭小,也不是想要让就能让得开的,正僵持之时,旋即便有巡检前来,制止了后面才来的士族子弟护卫的要求,而是让通行了一般的商队继续前行…… 『这……』陈群看着,忽然心中一跳,想到了一些什么,旋即恍然,差一点在鲁肃面前藏不住神色,连忙用咳嗽掩饰了一下,然后笑着说道:『今日得遇子敬,真乃幸事也!有心与子敬促膝长谈,然有约在身,真是……还望子敬海涵……』 鲁肃连忙说道:『今日得闻长文论经,已然肃之幸也,岂敢再延误长文之事?请自便就是,切勿以肃为念!』 嘴上虽然这么说,鲁肃心中却是盘旋着,这个陈群忽然要走,究竟是因为什么?难道说是看见了什么?方才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嗯?似乎,好像,莫非是因为那个事情? 虽然说了要走要走,但士族之间么,总还是要推让一番,比如送和不送,多少要是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走一圈流程,所以等陈群和鲁肃来回一番推手完毕,在酒楼门口表现出依依惜别的模样之时,原本在坊门之处被堵着的那一行士族子弟也刚好走了进来,到了附近,其中一个穿着月牙白服装的少年郎分外俊朗…… 第1985章瞎子摸象,骠骑之密 真实的会面么,往往都没有戏剧当中的精彩。 甚至会有些冷淡。 比如现在。 历史上猪哥攻,小鲁受,但是当下么,诸葛是街道上的路人,而鲁肃身居朝堂,腰间悬挂着官印绶带。 鲁肃注意到了诸葛亮,但是他不认识诸葛亮。相反,陈群因为太集中于他自己之前突如其来的想法,所以匆匆而去的时候没有将精力分散出来,自然也米有看到街对面站着的诸葛亮。 诸葛亮认识鲁肃和陈群,但是鲁肃和陈群并不认识诸葛亮。就像是小人物往往都记得大人物的脸,但是大人物却未必能记得全数小人物的脸一样,其实倒不是什么记忆力的问题,而是大多数人的眼睛都是长在上面,往上看是本能。 诸葛亮在历史上自然算大人物,但是他现在只是少年郎,即便是一个身穿月牙白,很俊朗的少年郎,也不过让鲁肃多看了一两眼,然后微微点头示意而已,至于交谈? 呵呵,这不符合汉代礼仪。后世有不少刚见面,甚至没见面都借钱的,但是汉代的礼仪会有一个词,叫做『交浅言深』,并且认为这是极其失礼的行为。 所以鲁肃只是觉得这个少年郎面相不错,示意之后就转身上了酒楼。 诸葛亮静静的在酒楼外看了两眼,然后又往陈群离去的方向上看了看,最终转身离开…… 诸葛亮其实也是到市坊之中来寻找答案的。 这几天在长安,诸葛亮看了很多,尤其是在庞统说他『错了』之后。 『我怎么可能会错?』 诸葛亮以极低的声音嘀咕着,不服气。 所以诸葛亮一直在寻找,寻找可以证明他正确,反驳庞统的论点论据。 越找,诸葛亮便越是不服气,因为找到的东西,似乎,好像,应该,大概,并不能证明他是正确的…… 因为商贸的繁盛,市坊的街道其实已经被斐潜魔改过了。正常来说,汉代的街道中间一大块,普通百姓是不能走的,只能走两边,如果百姓敢在正中走,那么就是僭越之罪。但是在市坊之中,因为商贸繁盛,如果说再在道路中间留这么一大块,就会非常妨碍交通,所以斐潜干脆只是在道路之中留了非常小的一条道,就像是后世道路中间的隔离带一样,只不过没有种花圃。 如此一来,两侧的道路就相对宽松了许多,既没有违汉代规定,也没有影响交通。 诸葛亮看着那一条小小的『隔离带』,然后又转头看着周边往来的商贸人流,看着大包小包的商品被捆扎在车辆或是马背上,耳边听着时不时响起的讨价还价的声音,不由得叹息了一声…… 『回去罢……』在市坊中看了许久的诸葛亮,转过头,对身边的护卫说道。 护卫领命,旋即在前开道,撞开了一名因为讨价还价而有些过于全神贯注没有注意到身边动静而挡在了道路之中商人,将其差一点撞倒在地。 或许是之前在坊门之处受到了一些余意未了,亦或是那个商人确实是碍事,反正护卫既没有按照常理出声警告,动作也相应大了一些。 商人踉跄着稳住身形,满脸的怒容转了过来,然后变成了谄媚之色,点头哈腰的表示歉意…… 路中有巡检刚巧带着些人走过,狭窄的道路似乎并没有影响巡检等人的新进。这些巡检也没有去制止喝责诸葛亮的护卫有些大一些的举动,只是略微看了两眼,便走了过去。 『有意思……走……』诸葛亮微微皱眉,缓缓前行,离开了市坊。 诸葛亮去见过了郭嘉,去了青龙寺,还去了光武神殿,也来了好几次的市坊,他现自己原本的那些,未必对,但是庞统的那些,也同样有错…… 庞统所说的那些东西,都建立在骠骑将军的身上,都依附在当下斐潜所作出的这些制度改变上,就像是在坊门,巡检作出了变化,使得诸葛亮等人等候,商人先出,使得交通顺畅,但是如果换一个巡检,或是没有巡检呢? 在街道上,自己的护卫推撞商人,巡检不也是没有看见么? 这样的制度是不稳定的,庞统的说辞也自然不能完全成立! 『去庞令君府上……』走到半路,诸葛改变了主意,他要和庞统再好好谈一谈。 结果庞统不在家。 诸葛亮有些疑惑,不是五日一沐休么,算算时间刚好今天啊? 庞统的门房管事看到诸葛亮,拱着手问道:『敢问是否诸葛郎君当面?』 诸葛亮走上前,说道:『某就是。』 庞统门房躬身说道:『家主有所交代,若是诸葛郎君来了,便奉上此物……』然后取出一个锦囊来。 诸葛亮挑了挑眉毛。 锦囊捏起来很硬,不像是字条巾帛之类的。 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装着一块木牌,正面有个虎头,方形的虎口之中有大汉骠骑府几个字,背面则是一个编号。 这个是骠骑府临时通行号牌,一次性用品,用的时候就需要上交。 诸葛亮明白了。 见诸葛亮拿着通行号牌有些呆,护卫在一旁问道:『郎君,要去骠骑府么?』 『嗯……』诸葛亮沉吟了片刻,摇了摇头说道,『不,先回住所……』他还没有完全想通想好,跟庞统争论争辩倒是没什么要紧,要是去到了骠骑面前,他还没有准备好,还需要好好整理一些思路…… 需要整理思路的,不仅仅是诸葛亮一个人。 离开市坊不久的陈群,也在整理着自己的思路。 能思考,并且会思考,这种本领,陈群一直认为是一个士族最为基础的标准,或者说,会思考的士族才是一个合格的士族。 至于那些名义上挂着士族子弟,但是完全不会思考的家伙,陈群认为那些家伙都只是鱼肉,等着什么时候上刀俎而已。所以,士族子弟应该是高高在上的,就像是人最重要的是脑袋一样,砍掉了脑袋,不能思考了,还能算是人么? 但是陈群今天看见了什么? 市坊之中,士族子弟竟然给商队让路? 不是,是骠骑之下的巡检,竟然让士族子弟等候,让商队先通行了,关键是这样的行为,竟然没有引起任何的奇怪反应,说明在长安之中,或者说在骠骑的地盘上,这样的事情不是第一次,所以自然也没有什么好稀奇的了…… 这,难道不稀奇么? 大汉王朝之中,什么时候士族要给商人让路了? 就像是脑袋给脚趾头让开了位置,让脚趾头长在了脖子上一样,这事情,难道不稀奇,不怪异么? 这个事情一方面让陈群感觉很不可理解,另外一方面则是隐隐有些觉得这或许就是斐潜之所以商贸成功的关键…… 这怎么可能? 陈群吞了一口唾沫。 让手足思考,或者说让底下的人思考?这么危险的事情,难道骠骑没想过后果么? 虽然陈群不知道一句鲁先生的名言,所谓人类一思考,上帝就笑,但是不妨碍陈群思考着的时候,感觉自己有些冷。尽量,或者说严禁底下的人思考,这不是上位者的默契么? 因为不管是什么思考,位于底层的人的问题,都容易最终变成了一个问题,『为什么是我?』 交赋税的是我,服劳役的是我,被欺压的是我,被辱骂的是我,被贩卖,被欺瞒,被愚弄等等,都是我…… 上位者见状,连忙大喝,别想,去做!去执行!执行力才是关键!想那么多没有用!谁不在基层岗位上干十几二十年就递送什么建议书的,都一律开除! 然后又换了个口气,这是命啊,这是福报,呃,业报啊,这是你们欠的贷款,嗯,错了,是罪业,总是要还的对不对?你们终究是有福的,想那么多干什么呢?好好做就是了,有的吃,有的喝,还有快乐,将来还给养老金,考虑那么多做什么?好好活在当下,快乐生活,不就是可以了么? 这个口子不能开啊…… 陈群有些慌乱。 因为就像是打飞机一样,只有第一次和无数次,当第一个问题浮现出来之后,第二个第三个问题也会随着时间渐渐浮上来,迟早而已。 『为什么不是你?』 『我怎样才能成为你?』 这两个问题,陈胜吴广喊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而刘邦则是大笑着回答,『大丈夫当如是』! 『骠骑怎么敢这么做?』这个问题才在陈群的脑海之中盘旋而起,然后瞬间就变成了另外一个问题,『骠骑想要做什么?』 『文以明道!』 陈群脑海当中忽然蹦出了这几个字,然后站起身来扒拉着一旁的东西,翻找出了那一枚的玉印,然后看着玉印底部的四个字,喃喃的重复道,『原来如此,哈!原来如此,哼!竟然是这个意思……』 陈群忽然觉得他待不下去了,他必须马上就走。 骠骑将军是一个疯子! 更可怕的是,还有一群人跟着疯子一起疯! 『什么「明道」,不能要这种「明道」!』陈群下意识的一哆嗦,就想要将玉印扔掉,但是想了想,还是将玉印收在盒子之中,然后狠狠的压上了盒盖,恨不得再贴上一个俺把你被蒙哄的真言封印,嗯,写错了,应该是『唵嘛呢叭咪吽』…… 当然,如果陈群是佛教徒的话,他一定会这么做,可惜他并不是,所以只能是将盒子塞在了行囊的最底下,企图用这样的方式要让这种危险降到最低。 而在另外一边,鲁肃却没觉得斐潜有什么可怕的,甚至还在考虑江东搬抄斐潜这里做法的可能性,因为鲁肃和陈群想的不一样。 鲁肃看到的是胡商,而且鲁肃以为陈群看到的也是,要不然怎么会在那一队商人进出坊门的时候,就忽然有些恍然的神色? 说起来,胡商这个事情,江东还真的没有怎么放在心上…… 就像是鲁肃原先也以为胡人那边能有什么? 一堆破皮子烂毛,能值几个钱? 牛羊? 就跟汉人的庄禾一样,是胡人的命根子,想要他们的牛羊,那就要和胡人对着撸,而且牛羊也就吃一会儿,那有土地庄禾可以吃了一年又一年的? 所以胡蛮越夷能有什么价值? 嗯,也不能说什么价值都没有,毕竟鲁肃也知道,孙权有很多的田地,都是这些南越蛮夷的人在耕作…… 但是现在鲁肃看到了,其实和胡蛮通商,似乎也有不少的好处啊…… 可是为什么之前,没有这些好处呢?或者说不像是骠骑这里这么好?鲁肃想着在市坊上的商队,心中也略微有些了一些感悟。 商贸,都是要培养的…… 在江东地区,即便是和南越蛮夷有商贸行为,都是非常短暂的,甚至是随时都可能翻脸的那种,所以双方交易,一定都是交换最为紧迫的需求,交易对方认可的东西,所以往往价值么,就有非常大的浮动,而且也主要集中在仅有的那几种商品上,并不像是斐潜这里这样,从生活到生产,从针线到陶碗,什么都交易。 这才是关键所在啊! 鲁肃感叹着,『不愧是骠骑!』 江东和南越蛮夷作战,获得了什么?虽然抓了一些劳动力,但是却留下了难以化解的仇恨。南越蛮夷会时不时的趁着江东兵没有防备,突袭哨卡,劫掠商队,甚至还会试图侵占城池,侵犯坞堡等等,双方若是在外碰见面了,下一刻就各举刀枪砍杀在一处是常有的事。 鲁肃处理行文的时候,也没少接到下面禀报,什么地方什么时候被蛮夷突袭了,又或是讨伐了什么山寨,斩获了多少级等等…… 所以孙权治下的江东地区,和南越蛮夷接壤,但是并没有获取多少的好处,甚至可以说,麻烦一大堆,每年都要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去对应处理这些事情。 然而骠骑此处…… 『妙啊!』鲁肃不由得击掌赞叹,『此乃上兵之策也……』 虽然鲁肃不完全懂得『市场』这个词的含义,但是鲁肃察觉到了这就是最为重要的所在。骠骑打胡蛮,打下了一个胡蛮部落,就等于是开拓了一片市场,而江东打南越,打下一个山寨,除了收获一堆人头,还要付出去大量的将士犒赏之外,落在手中最多的就是仇恨…… 如果学着骠骑将军这里一样,换一个思路呢? 鲁肃喃喃的念叨着,比划着。 汉人的物品,无疑,比周边任何一个胡蛮都要精致,都要好用,所以汉人的一切东西都是先天上具备优势的,可以将胡蛮原本用的那些器物打得稀里哗啦溃不成军。 只要价格合适,胡蛮自然希望能用上汉人的器物,然后呢? 胡蛮里面原本做这些器物的人,就渐渐的没有了,毕竟他们的东西既不美观,也不好用,所以他们要么学着如何做得能跟汉人一样,要么就没了活路。而等这些原本会做一些东西的胡蛮渐渐的要么被同化了,要么消亡了之后,那么胡蛮就已经离不开汉人的器物了…… 鲁肃忽然哆嗦了一下,似乎是寒冷,亦或是激动。『这……这,这……真是太骠骑了……』 鲁肃想起了前几天得到的玉,一块是玉块,一个则是玉印。 玉在西域是没有多少价值的,或者说价值并不像是汉王朝这么大,而骠骑拿到手里,变成了玉印,这个价值么…… 原来什么『敬以知微』,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玉啊,原料,产品,然后其中的差价! 一瞬间鲁肃的脑海里面迸许多东西,南越里面有什么,有木材,有铜矿,有铁矿,说不得还有白银和黄金,这些东西孙权要是派人去找,怕是找个十几二十年都未必找得到,但是南越之人祖祖辈辈都生活其中,他们很多是守着矿产,却没有能力将其变成有价值的东西啊! 哈哈哈,就是如此! 鲁肃忍不住都要手舞足蹈起来。 懂了,学到了! 这就是骠骑将军的秘密! 呃…… 鲁肃想到了另外的一件事,神情立刻就有些沮丧起来。 恐怕,孙二愣子,不一定愿意这么做啊…… 很简单,因为比起能制作各种器物的工匠来,自然是江东各大家族才是主力,孙权之下才有多少?若是按照这个方法来做,孙权本身能捞到多少好处?很明显大头都会被江东家族拿走了,这样下来,孙权又怎么会同意,会按照这样的方法来办呢? 『敬以知微……敬以知微……』鲁肃想起玉印上面的字,又重复念叨了两遍,叹了口气。这个玉印哪里是给我的?这哪里是在说荆州,明明就是说孙二愣子的啊…… 可问题是,按照孙二愣子的脾气,鲁肃根本不可能,也不敢将这个他推测出来的意思完完全全的表达个孙权,甚至还要站在孙权的角度上,来委婉的,稳妥的,照顾方方面面的,再将意思表述出来。 这,究竟要怎么说呢? 鲁肃捂着脑袋。 哎,我,好难啊…… 第1986章斐潜破绽,渔阳踌躇 『聪明人,往往都会想很多……』斐潜缓缓的策马前行,对着一旁的诸葛亮说道,『但是同样的,有时候会想太多,而忽略了原本应该注意到的事情……』 『请骠骑指教。』诸葛亮抿着嘴。 诸葛亮没有想到,他到了骠骑将军府之后,并没有像是之前料想的一样,在将军府展开对于某些事情的争论和探讨,甚至连庞统都没有跟着,只是斐潜带着他一路出了骠骑将军府,到了长安陵邑这里。 斐潜微微往前指了指。 这里,是长安阳陵左近,也是比较靠近泾水的地方。 因为水利方便,所以这里向来就是关中耕作比较稠密,人口密度也相对较大的区域,在这一片土地上,水利方面的设施以及农桑方面的耕作,建设和展从来就没有停止过。 之所以选择带诸葛亮到阳陵附近这里,是因为这里最能代表长安,也算是汉王朝正式进入了鼎盛期,文景之治么,也才有汉孝武帝败家任性的基础…… 四野之中,基本上看到的地方,都是耕田。 在田地里面,耕作的则是农夫,虽然说天气还不是很炎热,甚至说还有些寒冷,但是基本上都是穿着短衣短褂,裸露着手脚在田地里面劳动。 别小看这一件短衣,这代表了奴隶和农夫之间的阶级差距。奴隶不是人,是工具,没有谁会给一个整天和泥水打交道的工具穿什么衣服,所以奴隶基本上都是裸露着的,最多在腰间会围点破布。 而农夫则不同。 『先秦之时,此处劳作之辈,多为六国之奴……』斐潜指点着,『而如今……皆为大汉之民……』 奴隶是没有人权的,所以见到了贵人的时候,要么立刻隐藏在草丛里,要么立刻需要跪倒在地上,不能看贵人的脸,也不能让贵人看到自己的脸。 而现在,在田地里面劳作的农夫,并没有因为斐潜等人的到来而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们依旧在劳动着,也不需要避讳什么,更不需要立刻跪倒在地上。 『可问题是……』斐潜看了一眼诸葛亮,『依旧有不少人会想要让他们重新跪在地上……』 诸葛亮一愣,旋即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农夫。 这些农夫他们神态自然,没有因为斐潜等人的到来而显得有些紧张,更没有因为需要在斐潜等人面前表现而有些动作走样什么的,他们依旧在一下一下的对付这土地,就像是千百年他们祖辈习惯的那样。 农夫是有权利走在和斐潜等人一样的道路上的,奴隶则是连路面都不能走,只能走草丛灌木。任何人见到了奴隶,都可以杀了他,只要认为这个奴隶冲撞了自己,然后有足够的钱财赔偿奴隶的价值就可以了,却不能轻易杀了农夫,因为付出的代价明显要多很多,甚至杀人偿命。 农夫也可以住房子,虽然这些房子是在黄土高原上的,或许只是开在山体之中,挖了个洞,但是至少有土墙,有前院,有房檐和窗户,而奴隶是没有资格住房子的,最多只能打一个地窝子,架上个草棚。 斐潜又再次看了看诸葛亮,现诸葛亮这一路而来,居然没有现什么问题,亦或是现了,但是没有说? 哎,毕竟是个青春版的…… 『知道为什么先秦之时,多有奴隶,而汉之始,渐多农夫了么?』斐潜问道。汉代也是有奴隶的,但是明显已经不比春秋战国的时期多了,甚至一度还有人提出全面废除奴隶制,虽然说最后被打压了回去,但是已经说明其实在汉代,有人意识到了问题,并尝试解决问题,只不过旧势力很强大,打不过而已。 『将军屯田之制,亦非奴乎?』诸葛亮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 『屯田之人,多为契奴,非家奴也。』斐潜也没有忌讳什么。在某个方面来说,租用斐潜手中田地的那些无产者,确实也算是是斐潜的奴隶,因为他们绝大部分的收入,都必须上缴给斐潜,但是这些人是有年限的,并非是一辈子都是如此,当他们耕作年限满了之后,便会渐渐的变成正常的农夫,自耕农。 所以这些人,更像是签了契约的奴隶。而这种签了契约,将自己劳动成果先给某个确定或是不确定的主人的奴隶,将会在人类社会上长期存在,唐宋元明,甚至是…… 『契奴……』诸葛亮吸了一口气。依照诸葛亮的智力,很清晰的就读懂了斐潜的意思。契奴是自愿,或者说半自愿的,但是毕竟还有选择的机会,而对于家奴来说,则是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一出生就是奴隶,除非刚好爆种被上位者看到并且破格擢拔,否则一辈子都是奴隶。 『孝武皇帝只是提拔了一个骑奴,就已经是非议不止……将军这是要擢拔天下之奴么?』诸葛亮说道,『这可是和天下为敌啊……』 斐潜哈哈笑了笑,『若是如此,为何关中不反?』 『那是因为……』诸葛说了一半,然后觉有些问题,便将后续的话吞了回去,然后微微皱眉思索起来。 『孔明这些时日,想必也是周边都看过了罢?』斐潜瞄了诸葛亮一眼,觉得这个小白萝卜看起来依旧是那么清脆可口的样子,『是否有屯田之人,怨气淤积,惨绝人寰?』 诸葛亮缓缓的摇头。 不仅是没有,还有不少租用斐潜田地的屯田之家,在供奉着斐潜的那个名头特别长的牌位,要知道这些屯田之家可不是什么富裕的家庭,而在这样的家庭条件下,依旧要挤出牙缝里面的吃食换一个神殿定制的神位,就足以证明这些人的心中,斐潜究竟是一个恶人还是一个善人了。 这,就让诸葛亮有些奇怪了,而且骠骑将军其实话语背后还有另外一个方面,就是关中士族对于斐潜侵占了这么多的土地开展屯田,也同样的没有什么特别的意见…… 斐潜笑了笑,向黄旭招了招手,然后从黄旭手中拿出了一小卷的书卷,递给了诸葛亮,『此乃屯田之律……想必孔明未曾细看……』 屯田律? 诸葛亮拿在了手中。这倒是真的,到了长安之后都是应接不暇的各种事情,然后到处走着看着,然后想着庞统的那些话,那有时间让诸葛亮还去注意到斐潜颁布的一些法令细则?毕竟这些律法只是在斐潜地盘上推行,其他的地方基本上见不到。 『这……这是……』诸葛亮很快的找到了重点,然后抬头看着斐潜,刚想要说一些什么,却现斐潜又递过来了一份书卷。 『爵田律。』斐潜说道。 诸葛亮下意识的接过去,然后迟疑了一下,没有展开,而是说道:『还有其他律令,不妨一并与亮可好?』 斐潜哈哈笑了起来,对着黄旭说道:『都给他罢……』 黄旭也是微微笑着,然后从身侧的马背上解下了一个布袋,拿着递给了诸葛亮。 诸葛亮扯开了布袋的系口,里面还装着十来卷的书卷…… 『啊,快到了……这些书卷,孔明不妨回去慢慢看罢……』斐潜说道,『今日某带孔明来此,便是请孔明吃一顿农家饭……』 斐潜甩鞍下马。 其余人等也是一同下马。 诸葛亮跟在斐潜身后,走了两步,忽然说道:『即便是如此……将军之律,依旧有破绽……』 斐潜点了点头,但是似乎并不在意破绽究竟是什么,亦或是知道诸葛亮想要说得是什么一样,接下来说得话却似乎和诸葛亮说的毫不相关,『某之前也带过一人,一同食用农家饭食……孔明可知其为何人?』 『何人?』诸葛亮忍不住问道。 斐潜往东面看了一眼,然后淡淡的说道:『是陛下……』 诸葛亮的脚步一顿,停了下来,然后看着斐潜的背影,愣了片刻之后,才重新跟上,只不过看起来似乎腰背比之前还要更加挺拔了一些…… 但是诸葛亮依旧没有意识到,骠骑将军的很多东西,不管是破绽也好,秘密也罢,很多都是摆在台面上,只不过有的人能看到,有的人看不到,有的人即便是看到了,也会被忽略掉,直至最终才会恍然大悟…… ……(?·??·?)??…… 幽州。 渔阳。 曹纯想要扩大骑兵的队伍。 非常想,朝思暮想的那种想。 因为赵云的威胁让曹纯坐卧不宁…… 现在渔阳有大概不到两千人的骑兵,但是其中只有一半是老兵,其余的是这一段时间不断补充进来的,但是如果说要对应赵云的威胁的,这样的骑兵队列,曹纯觉得显然不可能支撑多久。 蹋顿死后,他的部落可以算是一支骑兵部队的来源,若是将这些也全部都算上去,大概能有六千多,但是这些乌桓人虽然期数精湛,但是战斗素质却未必高,于骠骑将军的手下骑兵相比较,战斗力并不占据优势,而且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这些人的忠诚度,并不是很高。 虽然说现在这一支乌桓人依附在渔阳左近,好像对于曹纯的号令会遵从的样子,但是曹纯知道,这只不过是表象,就像是大漠之中许多部落一样,他们依附着强者,但是一旦强者倒下,他们就会像是鬣狗一样在尸上啃咬,然后决定跟着下一个强者,亦或是自己成为那个领头的人。 就像是当年匈奴倒下之后,鲜卑起来了一样。 能保护自己的,尤其是在大汉边疆这种区域,只有自己的力量,只有手中的刀枪。 虽然乌桓人有和汉人合作历史,但是曹纯不觉得自己可以掉以轻心,虽然说曹纯尽可能的给这些乌桓人相对公平一点的待遇,让他们知道他们跟在曹氏大旗左右也是同样的保护他们自己的族人和财产,但是曹纯也知道,如果说万一蹋顿的死真相被揭穿,那么就会面对在背后捅来的刀…… 曹纯就感觉在渔阳,就像是走在刀尖上一样,局势不稳,周边都是敌人,又无兵可用,无援可待。原本曹操的补给应该是准时抵达的,但是后来就出现了一些问题,一些是天气的问题,一些则是人为的问题。 更为重要的问题是,曹纯感觉到了血腥味的逼近,这是一个武人的直觉,他认为战争很快的就会来临了,或许就是雪化的那一天,就可能听到战鼓的轰鸣…… 而想要进行一场战争,钱粮器物自然少不了,但是渔阳现在,似乎支撑不了这样的战争消耗。渔阳郡奔来的的物产还算是比较丰富,盛产盐铁,曾经是幽州赋税收入最高的郡,也是人口众多的北面边陲重郡。不过现在么,大多数有实力离开的,都已经搬迁走了,剩下的便是一些舍不得,或是走不掉的人留在了这里,整体经济实力下滑了许多。 幸好的是,幽州今年雪下得特别多,也化得晚,直至现在,渔阳城外的荒野之中依旧是白雪一片,断绝交通,这让曹纯多少还有一些心安。 只不过心安也不能代表坐等,因为血腥味似乎就在曹纯鼻子尖上萦绕,若有若有,挥之不去。 『沮军师……』曹纯扶着渔阳城池墙头,向远方眺望,『鲜卑之事,军师觉得如何?』 军师在汉代,是一个很大众化的职务,几乎等同于后世的『参谋』,或是『副官』,若是对应于后世企业之中,便是各种副经理,连个『总』字都带不上的那种。 沮授并没有在意职称,或者说在意了但是没有表现出来,听到了曹纯动问,便说道:『其中多有不妥。』 鲜卑人派人过来联络,说是愿意和曹纯联手,来应对赵云的威胁。虽然说盟约这种东西,从诞生的第一天开始,就是等待着被撕毁,但是在某些时段来说,还是具备一定的效用的。 『那么,沮军师可有妙计?』曹纯问道。 曹纯也不相信鲜卑人。这个世道,哪里会有什么说两句话,然后就会有精诚合作,两小无猜,呃,大概这个意思罢,然后立刻会步调一致,默契配合的? 『若是某所料不差……』沮授皱着眉头,缓缓的说道,『怕是骠骑又是重创了鲜卑……鲜卑方有此举……』 『什么?』曹纯忍不住再一次看向了野外,那些白黑之色,依旧刺眼,『怎么可能?这……这番天气,如此道路……』 『将军忘了去年骠骑如何袭得鲜卑王庭了?』沮授看着远处,『大漠之中,胡人追逐水草而居,漂浮不定,一年之中,唯有冬季,不会迁徙……此便是大漠胡蛮最大破绽之处……原本此处破绽,也不算得什么,毕竟谁也无法与天时抗衡,风雪为敌,有汉以来,唯有卫骠骑……而今又有斐骠骑……若是某,定也会再袭鲜卑,彻底免除大漠威胁……』 沮授这样一说,曹纯的神情立刻凝重起来。之前骠骑突袭了柯比能王庭,曹纯虽然听闻,但是依旧忍不住会将其归入为类似于『龙城之战』的范畴,而卫青的龙城之战么,不知道的人便是鼓掌叫好,而清楚其来龙去脉的,便是为卫青捏一把冷汗。 那是卫青第一次作为全军统帅,出征匈奴,也是汉武帝抗住了大部分大臣的压力,几近于孤注一掷的举动。因为马邑之围的失败,大汉王朝之内主和派又一次站了上风,反正和亲的是皇帝的女儿,出钱的是大汉的百姓,主和派一来不用出钱出力出人去打仗,二来说不得还有另外的好处,所以大部分人都是主和派,在这样的压力和僵局之下,汉武帝才封了卫青为车骑将军,统帅出征。 并不是汉武帝就已经在那个时候看出卫青的才能,而是汉武帝没得选了,毕竟他才干掉了王恢。而在马邑之围的时候,卫青还连个边路统帅都不是,而在龙城之战的时候,就立刻是全军总帅了。 果然在龙城之战之中,纵然四路出征,三路皆是败落,唯有卫青顶风冒雪,奇袭龙城成功了。不是卫青一开始就想好了要突袭龙城,而是在那个时候卫青唯有搏命一把,要知道在没有定位仪器的汉代,任何一场大风,都可能导致卫青偏离方向,然后永远消失在大漠之中。 曹纯之前以为,赵云的上一次成功,只是类似于卫青的那种运气,而运气这种东西自然是不可以复制的,现在听闻沮授一说,顿时才明白过来,这不是运气,而是能力,骠骑将军斐潜之下的兵卒,有了在冬季长距离作战的能力! 『汝,汝何不早言!』曹纯感觉自己的后背有些凉,甚至不由自主目光在城外巡视起来,似乎在寻找着一些什么。 沮授叹了口气说道:『某也是这两天才想明白……若无鲜卑来使,某也未必能确定……』面对新鲜事物,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立刻反应过来,并且明白其运作流程的。纵然是沮授这样的智者,其实也只能是猜测居多。 寒冬大雪,躲着猫冬不爽么?非要冒着雪艰难跋涉来这里?等到完全开春化雪之后不是更方便么?除非是有什么意外,导致鲜卑人连这一两个月也等不下去了…… 那么会是什么意外的变故?能有什么变故使得原本自大得仿佛是大漠王者一般的鲜卑也被迫低下头来找明显不是赵云一路的曹纯寻求合作了? 答案自然就很明显了。 『而且……』沮授吞了一口唾沫,似乎接下来的话非常难以说出口,『而且……某怀疑,这鲜卑来使,也是……也是骠骑谋略之一……毕竟骑兵,利于野,不利于坚也……』渔阳,虽然目前有些残破,但是毕竟还是有边境底蕴在,整座城池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对应战争而修建的,而且随着修复工作的进一步推进,防御能力自然会逐渐增强,所以纵然是听闻骠骑有一些特别的攻城手段,但是如果可以选择不攻城就能击败对手,岂不是更好? 『什么?!』曹纯顿时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上冒上来,似乎和后背上的凉意连在了一起,『军师之意,这鲜卑来使……』 『鲜卑使者多半是真的……』沮授苦笑道,『只不过怕是这些鲜卑举动,都在……意料之中……』 『这……这要如何是好……』曹纯毕竟年轻,多少有些慌乱起来,『军师可有定策?』 沮授叹息了一声,『某……容某再好好想想……』 曹纯不由得长吸了一口气,只觉得似乎那种血腥味,越的浓厚了起来…… 第1987章工业新进,玉钢新生 那一顿饭,诸葛亮吃得很用心。 但是吃完了会不会有一些心得体会,斐潜却不得而知了。 至于诸葛亮将来,会不会因此得出一个怎样的感悟,会不会明白所谓朴素的民生才是这个世界的基础,这不是斐潜所能控制的,因为诸葛亮和郭嘉一样,都是非常聪明的人,而聪明人认知这个世界都有他们自己的模式和方法,只有他们自己想通了才最为有效。 也最为长久…… 就像是历史上诸葛亮,就算是伪善也好,独裁也罢,但是至少,他做到了他说的那些话语,『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没有像是司马懿那样谋划皇位,不是他能力不足,而是他不屑于去做,甚至忙到了连他自己的儿子都没有充足的时间去教导。 当距离最大的诱惑只有一步的时候,能够控制自己的行为,不跨过那一步的人,都是值得敬佩的,因为有太多太多的人直接在诱惑前倒下跪舔了。 当然,经历不一样,结果也有些不同,就像是钢铁,锻打的模式不一样,产出的品质也不同。 诸葛亮或许直至现在依旧不明白斐潜为什么要留着荆州这个问题,但是斐潜期盼着有一天诸葛亮能够想明白。这也是斐潜带着诸葛亮去吃一餐农家饭的原因。 有时候,想问题的角度不一样,结果就会完全不同。 诸葛亮到现在,还不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甚至连历史上的他原本的标准都没有达到,简单来说,真的只是一个青春版,看起来外观差不多,平常时候性能似乎也差不多,但是如果高负荷运作的时候,就未必能够流畅了。 诸葛亮虽然已经足够贴近基层了,甚至在南阳也亲自耕田,但是斐潜相信,那只是体验,生**验,就像是什么大明星大演员,然后装个样子拔个菜,但是要真的一年到尾种地耕田么,呵呵,抱歉。 所以,说到底,诸葛亮的角度,比陈群要好很多,但是依旧站得不够低…… 士族对于整个大汉,是有促进作用的,这一点毫无疑问,但是同样的,士族的弊端也在慢慢的显现出来,到了当下,展露无疑。打个比方来说,士族对于大汉,就像是大脑,一开始是作为智慧基础存在,引导着大汉披荆斩棘前进的,但是现在大脑要侵占手脚的空间,然后试图将手脚全数吞噬到自己肚子里…… 只有一个大脑,是无法抵御外敌的,就像是孔孟之道,文化昌盛的宋代。没有,或是缺乏大脑,只有手脚强悍也不行,就像是元代,无法长久。 因此,必须有一个度,大脑要有,手脚也要有,并且还要有铁和血。 陈群,鲁肃,诸葛亮,都有自己的立场和感知,所以他们都看到了一部分,但是也忽略了另外的东西,而站在斐潜的角度,推动这个世界向前的,不是他们三人看到的表象,而是在表象之下的那些内在联系…… 农桑解决生存问题,工匠技术则是带动了生产力,而生产力的展,会降低了成本,提升了利润,商贸将这些产品滚动起来,产生更多的附加价值,然后士族子弟记录总结,提供思路和方向,并且引领着持续向上攀升向外展,这才是斐潜当下强大的根本,也是希望未来大汉能够持续下去的模式。 每一个环节都很重要,每一部分都不容有失。 就像是春耕农桑很重要,但是工业也同样重要一样。 斐潜现在就在长安的工房之中,这里是长安渭水下游,不管是利用水力还是排污,都比较方便。没办法,这个年代,讲究不了太多。在工房的周边,还有一个大校场,常年驻扎兵卒,一方面练兵,另外一方面就是专门负责这里的安全巡逻防御。 这里,不是斐潜自夸,是全大汉,技术最为完备,最为先进的冶金工房。原本在平阳的工房有一半的工匠转移到了这里,或者说,长安工房基地的建设完毕,使得斐潜麾下的高级冶金工业,扩大了一倍。 在平阳的工房,现在主要研制一些比较机密一些的东西,然后是由黄氏家族里面的大匠黄斗来负责,而相对来说比较大众一些,需要大量产出的,就转移到了长安这里,一方面相对来说交通比较方便,一方面也有比在平阳更充足的水力资源,可以更大规模的提供一些物品的产量,特别是钢铁。 当然工房的搭建不是一两天能做到的,高炉和水力设备的配合也是需要磨合的,因此直至现在,这里的工房才算是进入了完全体,向着更高的技术方向前进。 从某个角度来说,华夏汉代的技术展,要得益于春秋战国的遗产,也要得益于那个野心勃勃的汉武帝,或者说,得益于战争。 秦王朝为了获取战争上的优势,所以将青铜器的制造推上了巅峰。 而汉代,为了和匈奴对抗,整个铁器工艺,也得到了突飞猛进的展。 冶金是整个科学技术宝库中的重要组成部分,这种技术,不是仅凭文人凭空畅想,也不是完全依靠工匠的苦干,而是在不断的试验和失败之中,由双方紧密的合作,不断总结,才有可能盛开出绚丽的花朵。 斐潜到了汉代的时候,就觉得汉代冶金工艺很奇葩…… 华夏在青铜时代的起步,其实是比较后进的,在距今4ooo年左右的新石器时代晚期遗址之中才出现若干小件铜器,冶金技术起步就比地中海那边要晚了不少。 到了商代,才第一次出现铁器,铜钺铁刃,而且这个铁还是铁镍合金,也就是比较典型的陨铁质地,很有可能就是天降之物冶炼而成的。到了西周,在冶金方面基本情况依旧展不多,依然是不会冶铁的。 在春秋的某个时期,华夏人终于是找到了冶铁的方法。 这个冶铁起步,应该说是比较晚的,也比较低。 同时,更让华夏悲催的是,华夏的铁矿么,品质都不是太好…… 或许是负负得正,或许越是差的压制,便越能激出华夏人的『根性』一般,华夏从汉代开始,走出了一条不怎么一样的,甚至比较奇葩诡异的冶铁道路。 其实在汉代展冶金技术之前,在华夏土地上混战的各个战国,包括青铜巅峰的秦国,都已经在着手改进铁产品质量了。在对战国时代铁器的金属检测中,现了类似于球墨铸铁的组织结构,在锻造技术当中也点亮了折叠锻打的技能,然后同时点出了鼓风机。但是因为铁矿品质的问题,直至战国结束的时候,依旧没有能够直接出炉使用的合格钢铁。 于是乎,汉代人就说,算球了,老汉不要直接能直接一炉子就出好钢,先出铸铁罢…… 然后就在汉代工匠和技术人员的配合下,出现了一个在冶金历史上很诡异的结果,直接就出现了液态流动冶金产品和可连续不间断的生产工艺流程! 而这个模式,直至两千年之后,依旧在使用…… 所以斐潜才会觉得怪异,因为若是将服装变一变,生产车间变一变,其生产流程的本质其实没有什么和后世太大的差异。 然后,因为铸铁太脆,然后又催生出了『炒钢法』!要知道,西方出现炒钢法,可是在17世纪了,虽然说原材料和生产工具有些不同,但是工艺上是一致的。 至今为止,斐潜依旧找不出『炒钢法』这个方法,究竟是哪一个工匠,亦或是哪一个士族子弟明的,反正没有看到具体的记载,似乎在汉武帝时期就这样奇葩的出现了,却只是留存了方法,却没有明者的姓名。 铸铁是因为含碳太多,因此铸铁加热到一定温度,其中的碳就同空气持续反应,同时加以搅动,就像炒菜一样,称之为炒钢法。如果操作适当,可以直接得到品质很好的钢,然后再不济也是熟铁。 当然实际过程,炒过头是常有的事情,所以一不小心炒成熟铁的概率非常大。熟铁也不能用于兵器上,所以斐潜现在这个工房在做的,就是合金的雏形,『灌钢法』。 炒过头的熟铁或低碳钢,加上含碳过高的铸铁或高碳钢,加热到一定程度,然后加以锻打,使其充分融合,碳在其中互相转移,最终成钢。 得益于钢产量的提升,斐潜之下,不仅仅是士兵的盔甲兵刃得到了加强,一般的农户使用的铁质工具也降低了成本,而大量铁质工具的使用,也让农夫可以用更少的气力翻耕播种等等,也自然是提升了产粮产量…… 很遗憾,斐潜忽然想到了诸葛亮,不由得摇了摇头,这一点,在昨日他带着诸葛亮去吃农家饭的时候,诸葛亮并没有现,亦或是现了,没有说,当然,也有可能是认为这些工具都是斐潜给,或是租给这些农户去使用的,并没有在意其中蕴含的东西。 斐潜想到了诸葛亮在摇头,却吓了一旁的太史明一跳。 太史明原本作为北地的工房主事,现在调到了长安之中,对于新工房的建设,自然也还算是比较满意的,要不然也不会请斐潜前来验收视察,但是没有想到斐潜竟然摇头,这,这难道是什么地方不对了么? 是某个工匠操作失误了?或是那个地方卫生的管理没做好?还是有什么地方生产安全设备没到位? 太史明眼珠子不由得咕噜噜转了起来,头上也微微冒汗,望原材料堆积的区域看去,然后查看着是否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 斐潜站在工房中央的高台之上,举目四顾,并没有注意到身后侧的太史明有些紧张的表现。 工房占地很大,分割成为了好几个部分,冶炼区锻打区原材料区等等,间杂一人高的围墙还有道路相互间隔开。最显眼的自然是冶炼区域,沿着渭水的高炉一字排开,冒着浓浓的黑烟。忙碌的工匠和普通的工徒,正在搬运着燃料或是矿石。声音最大的却是锻铁区域,在一些的火炉旁边,铁匠正在叮叮当当的敲打着通红的铁块,和水锥击打巨大的轰鸣声混杂在一起,似乎形成了一个有几分蒸汽朋克的场景。 这是汉代的工业,这是斐潜一力促成的改变。 其实严格说起来斐潜并没有提升多少,也没有出现像是蒸汽机车那样跨时代的改变,但是斐潜确实是将汉代冶金工业往前推动了很大的一步,而这一步的力量,都呈现在了这里。 『炒钢法』加上『灌钢法』,再加上水力锻打,这几个原本或许是割裂技术被联系到了一起,使得斐潜这里出产的钢质量更好,数量更多。 或许,若是这里持续扩张下去,眼前将出现大汉第一个大型炼铁厂…… 一个真正的工厂,而不是一个扩大的工房。 『呼……』 斐潜呼出一口气,然后闻了闻似乎有些类似于后世帝都的气息,嗯,似乎加进了新的火油之后,这个味道就更像了。 『主公,可是有何处不妥?』太史明没有现什么有什么错误的地方,但是依旧是小心翼翼的问道。 『安全一定要注重!防火,一定要做到最好!』斐潜指着那一片的原材料区域说道,『此处囤积大量媒、炭、油,稍有不慎,便成大祸!子鉴可是一定要注重此事!』明朝那个时候莫名其妙的大爆炸,斐潜可不想要在汉代长安就提前上演。 太史明连忙应下,心中嘀咕道,果然还是这个问题…… 『等过了春忙,某再派遣些人手来……』斐潜继续说道,『仅有围墙仓壁间隔星火,恐怕还是有些风险,不如引渭水而入其中,挖修一些沟渠环绕间隔,一来隔绝扬尘,二来么,若是偶有失处,也可就近取水……嗯,火油不可用水灭之,还需额外储备些沙土……』 太史明一一记下。 随后,斐潜才将注意力放在了今天的重头戏上…… 最新产出的钢。 说道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太史明整个人明显就鲜亮了许多,声音洪亮,连眉眼都展开了不少,『此钢,可称玉钢,相比之前黑钢,色泽较淡,质坚且韧,又得轻便……这是玉钢刀,长六尺五寸,直背夹刃,锐利无匹……这是以玉钢锻打出来的铠甲,于之前的黑钢相比,足足轻了五斤,防御效用却更佳……』 斐潜看着样品,并没有说出像是什么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话,毕竟兵刃这种东西,新材料之间没有什么可比性,只有和原有的材料相比较之后,才能确定是否有继续深挖,大规模生产的价值。 『六尺五寸,长了许多啊……这个重量,似乎只比原先的重了一点……』斐潜拿起了采用新材料的环刀,顺手又抽出了黄旭的佩刀,左右掂量着,然后又翻转着手腕看着刀背和刀锋,『看起来像是百炼?』 太史明回答道:『正是。』 一般的环刀,大多数都是三十炼的,当然,不是真的折叠三十次,而是指刀身表面的花纹数起来有三十层……所谓百炼钢也是如此,因为真要是折叠那么三十次,先不说会不会过珠穆朗玛峰的问题,一个不小心就会出现钢材内部的应力结构破坏,然后反而更加容易在战斗之中脆裂…… 斐潜麾下,大部分制式三十炼的环刀,一般长度在五尺一到五尺三这样,然后五十炼的最多到五尺五六,百炼的最长五尺八,五尺之下的是不合格,当然这都是汉尺啊。至于会有这么大的标准跨度,汉代工业么,自然不可能像是后世那样精准到了头丝的程度,当然,像是曹操兵卒用的环刀,没有更新换代的,甚至有的长度只有四尺五…… 战场之上,这样的武器长度差距,就往往可以决定一个兵卒的生死了。而现在新刀长六尺五寸,就意味着这种刀会更难使用,但是也会更有威力。 斐潜将刀递给了黄旭,让黄旭到前面去试刀。 算起来,如果这一次这种『玉钢』的材质能够大量生产,那么就意味着斐潜领地之内的装备会迎来第三次的技术材料升级了…… 『哈!』 斐潜看着台下的黄旭,吐气开声,一刀将捆绑了麻绳和干草的木桩砍成两段,然后翻转刀身,在仔细检查木桩切口和刀刃的刀口之后,又朝着另外几个有的套了皮甲,有的套了札甲的靶子走去。 『材料配比都确定么?』斐潜问太史明道。 临时性的,或者说偶然性的出现一些特别的钢,并不稀奇,就像是在商代也会有人捡到一块陨铁,但是难就难在要稳定产出,所以太史明和他手下的那些士族子弟的作用就很重要,他们会将每一次的成功和失败都记录下来,然后形成了档案,使得大多数不认识字的工匠可以免去重复错误,而更有效的朝着成功去一点点的靠近。 而这个『玉钢』,就是『灌钢法』的新产物。 太史明显然是已经非常熟悉,根本不用翻看什么书卷木牍,便将大体上的材料来源说了一遍,当然没有说具体的配比比率,这些具体数据自然是需要保密的。其实么,按照华夏铁矿的尿性,即便是知道斐潜现在的一些材料比率,换了一个铁矿的原料,可能产出的就是一堆矿渣,而且好的钢材,也需要配合好的锻打,好的淬火技术…… 说话之间,台下的黄旭将最后一个套着札甲的木桩砍翻,没能完全砍断,但是破进去的巨大豁口,已经说明了新环刀的锐利和破坏力,检查过了刀身之后,转身朝着斐潜示意。 『善!子鉴,研制此材料的工匠姓甚名谁?』斐潜点头说道。 太史明拱手说道:『为者姓蒲,名么,倒是只有贱名……』太史明略微比划了一下,说明是那个『蒲』字。 『贱名?』斐潜微微笑了,『如此,便赐此钢之名罢,另外,其余参与研制工匠,子鉴列一份名单上来,某亦有重赏!』 阳光正好照在新环刀上,粼粼的刀纹闪耀着耀眼的光华,似乎都有些五彩散出来…… 第1988章打磨甲片,蒙面之人 『太兴四年,春。司空赐铠。将得明光,校赐两当,皆欢颜之。』 春光明媚,又是一次大早朝。 不过惯例么,在朝堂大殿上面拿出来给陛下断绝的,那都是大事,毕竟天下依旧是天子刘协当家做主么! 只不过当下之时么,都是一些小事,所以也不用烦劳天子了…… 所以大早朝也很快就结束了。 曹洪笑眯眯的,坐在马背上,一边朝着让路的其他朝官点头示意,一边缓缓前行。身上明晃晃的明光铠,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 明光铠,就是将每一块甲片都打磨如镜面。汉代铜镜技术已经很完善了,所以打磨甲片光亮如镜,其实也不算是多么难。 只不过像是这样的明光铠,一般都是彰显武力,礼仪用具比较多,真要上了战场,反而少见会真的穿这样的铠甲,毕竟目标太明显了一些…… 冷兵器时代,铠甲几乎就是兵将的第二条命,所以为了鼓舞士气,也为了展示自身的实力,表示自己也是有能力提供优良的装备,曹操在军械开上也是投入了许多,而这一次在太兴四年赏赐给诸多将校的铠甲,就是这种证明。 曹洪身上每一片的铠甲鳞片都光亮如镜,穿在身上走动之时,就像是,嗯,后世六七十年代的猫王,身上也是闪耀非常,硕大的身躯加上闪耀的鳞光,别提有多吸引眼球了。 曹洪负责主持铠甲研之事,有了如此的成果,自然也是大出风头,甚至路上碰见了一些军中同僚,也是纷纷向曹洪表示敬佩,并且对于能获得这样的铠甲表示感谢…… 若是之前,曹洪少不得会停下来,听这些人吹捧一番。虽然明知道他们是在拍马屁,但是拍得舒服啊,也会让曹洪心情舒畅不是么? 但是今天再听到这些话语,曹洪却有些笑得勉强,然后也没有什么心思听了,三言两句就打断了,然后就告辞归府。 曹洪笑眯眯的,可是等进了自家府第,下了马,脸色就阴沉了下来,沉吟许久,然后也没有让护卫帮忙脱卸铠甲,径直搬了个马扎坐在堂前,然后说道,『传工房管事前来……』 曹洪的手,微微颤抖着,因为在他手心里面握着的,是一块荀彧静悄悄塞给他的一块甲片。 荀彧一般甚少主动找曹洪说话,但是今天却不知道为何找到了曹洪,然后荀彧在聊到了曹洪铠甲精美之后,便略微带出了一些耐人寻味的神色,还在两个人即将分开的时候,从袖子里塞给了曹洪这样一块甲片。 曹洪知道有异,借着遮掩,迅查看了一下,顿时觉得天翻地覆,要不是心理素质还可以,说不得连大朝会都坚持不下来! 手中的甲片,似乎依旧冰凉,保持着刚刚拿到手中的温度,寒彻骨一般,让曹洪觉得浑身冷。 这一片甲片没多少重,捏在手里似乎也轻飘飘的,但是曹洪却不敢让这一块甲片上秤,因为一旦上秤,就说不准要过千斤了…… 『报!』去传工房管事的兵卒很快就回来了,『启禀将军,工房管事昨日出城,至今未归!』 『什么?!』曹洪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带动着原本身下的马扎咔啦一声歪倒一旁,『去了何处?因何出城?』 果然,有问题! 『据称是带着家人出城踏青……』兵卒并报道。 『踏青!』曹洪脸上的肉突突跳动着,沉默半响,摆了摆手,先让兵卒下去了。 曹洪在堂前,像是一只到了情期又没有泄对象的老虎,支棱着胡须,焦躁的转着圈子,浑身上下散着一种谁碰上了都倒霉的气息。 半响之后,曹洪停下了脚步,『叫馥儿前来!』 曹馥很快就到了,见礼,『见过父亲大人……父亲大人这是……』曹馥一看,曹洪回家了还没有卸甲,心中就是一跳,猜到必定是有什么事情生。 曹洪向曹馥招了招手,说道:『馥儿,且上前来……』然后贴着曹馥的耳朵如此这般这般交代了一遍之后,『可是明白了?』 曹馥虽然不是非常清楚来龙去脉,但是看其父亲的面色,也知道这个事情非同小可,便点头应下,然后招呼了一声,带着二十几名曹氏护卫,出了府,直奔城外而去。 曹洪看着曹馥离去,然后重新将翻掉的马扎扶起来,坐下,闭上了双眼,静静的等待着,就像是一尊雕像。 突如其来的一阵狂风,吹拂着曹洪前院的旗杆,将旗帜扯得直直的,猛然之间,旗帜一边系着的绳索忽然断裂,旗帜啪的一声打在了旗杆之上,歪歪扭扭跌落下来! 曹洪猛然睁开了眼。 这是一个警告! 或许,也是下一波风浪来袭之前的预兆! 前院之处忽然传来了些兵甲之声,一名曹氏护卫一脸汗尘的小跑着进来,拜倒在曹洪之前,『启禀将军,找到了!公子询问,是带回来……还是……』 曹洪站起身,但是久坐之后下肢难免有些酸麻,晃动了一下才站稳了身躯,『来人!备马!』 ……(〃′皿)q…… 『曹将军……出城了……』 有小吏轻声在荀彧面前禀报道。 荀彧微微点头,示意小吏退下。 满宠在一旁斜了一眼,但是见荀彧没有表示任何东西,也低下头,就当做自己什么都没有听见,什么都没有看见。 今天曹洪大出风头,其实很多人都等着呢…… 其实研铠甲这个事情,原先并没有那么复杂,但是因为一些人,一些事情,然后就变得复杂起来了。 因为立场的不同,所以看待事物的方向就不一样。 就像是盗版,南山搞南极的时代,那不能称之为盗版,就叫做『本土化』,但是现在谁敢『本土化』一下南山,管他是老干爹还是老干爷,先扣押冻结起来再说! 仿制骠骑的铠甲,需不需要?需要。站在曹氏的立场上,是不是正确的?是正确的。但是如果站在斐潜的立场上呢?说不得就会嘀咕着这个卑鄙无耻的下流胚子,之前偷走了茶叶蛋的方法,现在还想要偷铠甲的技术? 所以说,盗版他国的东西,那叫本事,但是盗版自家国内的东西,那就是渣渣。 盗版骠骑的铠甲,这在荀彧看来,应该是一件好事,但是如果说连盗版也要作假…… 那就未必是一件令人欣慰愉悦且期待的事情了。 荀彧塞给曹洪的是一块甲片,而在那一块甲片之上,有骠骑将军斐潜作坊的标志。换一句话说,就是曹洪所谓获得了仿制骠骑铠甲的成功,研制生产了各种高级铠甲的说法,其实只是采购了一批骠骑将军作坊的兵甲,然后去掉了铠甲上面的记号和标识,然后宣称是自己研究出来的而已…… 时间紧任务重,忙中出错,偶尔有些甲片没被磨干净,也就很自然。 荀彧看着行文,缓缓的批复着,似乎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影响到他。 满宠在一旁,也几乎进行着同样的动作。 尚书台之中,只有书简木牍碰撞,或是纸片衣袖摩擦的细微声响,偶尔有些低声话语,但是整体来说都是非常的安静,和嘈杂的军中校场完全不同…… ……(╯-_-)╯~╩╩…… 曹洪上去一脚,就将捆绑成一团的工房管事踹翻了一个跟头。 『混账东西!汝竟然欺瞒于某!』 工房管事哆嗦着,脸皮因为撞到了地面被摩擦出血,『将军……小,小的,不知道……将军……』 『还装傻?!看看这是什么!』 曹洪松开了手,一块亮晶晶,沾满了曹洪汗水的甲片落在了工房管事的面前,然后在地上弹跳了一下,迅的沾满了尘土。纵然如此,在甲片之上,依旧能够很清楚的看见有一些特别的标识…… 工房管事哆嗦了一下,旋即瘫软。 『还不老实说来!』曹洪低声喝问道,『这铠甲,究竟是怎么回事!』 见事情败露,工房管事也就说出了他用骠骑将军的铠甲来冒充自己仿制铠甲的事情,是怎样采买进来的,又如何打磨甲片的等等。 曹洪听了,也不由得身形晃了晃,然后才站稳。其实在曹洪心中,还残留这最后一点希望,就像是他之前死死捏着甲片不松手一样,希望这只是一个误会,希望工房管事真的能研究出了铠甲…… 但是现实终究是现实,击溃了曹洪的冀希。 『好大狗胆!』站在一旁的曹馥这才明白了究竟是什么事情,不由得怒火中烧,上去就是对着工房管事连踢带踹。 『馥儿……放开他……』曹洪平息了一下自己的心绪,沉声说道。 『父亲大人!』曹馥拎着已经被揍得头破血流,像一个猪头一样的工房管事。 『某让你放开他!』曹洪重复着,声音低沉。 『哼!』曹馥将工房管事掼回地面,扬起嘭的一圈尘土。 曹洪上前,蹲在工房管事之前,『说,你为何要这么做?是不是有人指使?』 『笑得……笑得也不甘啊……』工房管事牙齿都被打飞了两个,满口鲜血,口齿漏风的说道,『家居比坡德其……』 夹七夹八之中,像是一个猪头一样的工房管事哭诉着。其实也确实是如此,其实大体上仿制都差不多了,但是就是支撑架构的特别钢材没有,但是这也不是什么非常大的问题,要么就是先承受原本的重量,要么就是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可以替代的方法。 或许,再过一些时间,工房管事真的找到了替代的材料和方式,说不得就仿制成功了。 然而曹洪又要快,又要好,又要在太兴四年年初的时候就必须出产品…… 工房管事絮絮叨叨,噗呲噗呲的漏着风叙述着,多少有些委屈。 『某是问你……你为何要这么做?是不是有人指使?』曹洪翻着眼皮,面无表情的盯着工房管事。 『啊……啊?』工房管事眼珠转动了两下。 『你为何要这么做?是不是有人指使?』曹洪再次低声问道。 工房管事一哆嗦,『嘶!嘶有冷子嘶……』 曹洪微微点头,『那么,是何人指使?』 『啊?和冷……和冷啊……』工房管事眼巴巴的看着曹洪。 『你不知道是何人?』曹洪问道,『那么是不是来你家都是蒙着面?然后以你家人性命为要挟……』 工房管事连连点头,连着鼻涕眼泪和脸上的汗水血水一起抖动着:『嘶!求嘶则养……』 曹洪点了点头,『很好,很好。你终于说出实话了……既然你说了实话,某也不会罪及你家人……』 工房管事挣扎着,似乎想要说一些什么,但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瘫软在了地上。 曹洪站起身,向外走去。 曹馥给身边的护卫示意了一下,然后就跟上了曹洪。 『父亲大人……』曹馥迟疑了一下,『现在是要找「那个人」么?』 曹洪摇了摇头说道,『不,这个错,在我……我自会向主公说明一切……只不过……』说着,曹洪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又转头对着曹馥说道,『你觉得此事如何?』 『孩儿以为,必然是工房管事贪腐无能所致……』曹馥应答道,『罪责必然是在其身之上,又怎么关系到父亲大人呢?』 曹洪呵呵笑了笑,『你啊……再想想……』 又走了两步,曹洪看着曹馥有些迷茫的神色,说道:『若是一件两件,这个该死的家伙所做所为,或许无人知晓,但是这么多,上上下下,经手之人不知凡几,为何一个都不开声?嗯?』 『你想想看,工房之内,或许此人可以欺上瞒下,但是工房之外呢?』曹洪继续说道,『采买这些盔甲,难道是工房管事亲自去骠骑之地?一路转运呢?要知道,这些东西可不是小件器物……难道这一路上,所有人都眼瞎了不成?』 曹馥瞪大了眼睛。 『你再想想,既然要打磨甲片,就不是三两日的功夫,这么些时间,工房之内行事诡异,为何无人上报?既然此甲片可以泄露在外,就说明必然有人于中动了手脚……』曹洪冷笑着说道,『呵呵,呵呵……若是此事不妥,早早报之于某,就如此人所言一般,再与工房工匠众人一些时日又是何妨?顶多就是责查此人而已,某受些主公责骂罢了!外人又可获得什么?!至于此时,铠甲皆散布于外,就连些许补救都不可为之时,方知此事!你还不觉得此事怪异么……』 曹馥顿时愕然,半响才说道:『莫非……莫非……荀令君……』 曹洪摇摇头,说道:『其倒是未必……或许,他也被蒙在鼓中……近期方得知……』 『啊?』曹馥不明白。 曹洪有些皱眉,但是面对自己的儿子,又觉得还是要讲清楚一些:『一则是荀令君做了此事,可有何好处?二则若是真是其所为,又岂能是如此浅薄?三者么,以荀令君之能,不动则已,若是动将起来,怕是……呵呵,此时已经是朝野喧嚣,无人不知了!又岂能有你我二人轻易就将此人追捕得住?』 『须知,荀令君是荀令君,而荀氏是荀氏……』曹洪沉声说道,『主公为备军粮,下令征调冀豫二州粮草……此地,不仅是有荀氏,还有颍川各族啊……恰逢此时……呵呵,哼哼,听闻冀州之中,清河县令,哼哼……』 『明白了罢?这一次……这些家伙盯着的,其实不是铠甲……或者说,不完全是铠甲……』曹洪看着曹馥继续说道,『之前叫你少和那些天天嘴上说得漂亮的家伙往来,你还不愿意听……我来问你,若是为父也如你那些所谓朋友所想要的一般,视钱财如阿堵,将钱财之事丢开不管,那么……谁来管?嗯?』 曹馥愣住了,看着他父亲。 曹洪也很坦然的看着曹馥。 曹洪贪财,甚至不惜表现得非常明显,但是很多人没有注意到,当曹操真的需要钱财的时候,曹洪又掏得很痛快。 『骠骑将军之强,固有兵甲之利,然其工匠皆无功乎?』曹洪拍了拍曹馥的肩膀,说道,『若是此事被宣扬在外,这些工匠皆依律伏法……主公若是再需兵甲,又要找谁?若是真的有一日,曹氏上下钱粮受制于人,工匠作坊亦需仰人鼻息,呵呵,你说曹氏子弟在战场之上血洒黄沙,究竟是为了谁?谁得大利?!』 曹洪说到最后一句,眉眼都立了起来。 『父亲大人……』曹馥看着曹洪,心怀愧疚的低下头。他之前也没少嘀咕,因为曹洪的贪财行为,导致了他自己有时候也被曹氏夏侯氏的二代目耻笑,所以他有时候也会怨恨曹洪,觉得如果曹洪不贪财,不去管那些事情,自然也就没有了这些耻笑…… 『走吧!带上此人,先回府!』曹洪上了马,看向了前方,『此事,怕是才刚开了个头……』 第1989章亲情人情,着甲卸甲 『呵呵……』 曹操冷笑着。 『骠骑之处,倒是新婚遐迩,逍遥自在……可是为何某这里确实一片乌烟瘴气,魑魅魍魉?嗯?你说说看?』 曹丕低着头,不知道要怎么说。 今天曹丕还特意起了一个大早,原因是昨天他睡懒觉的时候被曹操撞上了。 人么,到了冬天的时候,便是觉得千好万好不如暖被窝好,再加上曹丕年岁也不算是很大,多少也是有些嗜睡的,结果自然是被曹操好一顿痛骂。 曹丕原本想着,今天起早一些,也算是自己幡然改过的表现,多少能得到曹操的一点赞许,结果没想到迎来的却是这样的一个问题…… 这尼玛骠骑,他婚嫁与否与我何干? 怎么连骠骑的事情都要往我头上扔? 曹丕不敢用小胳膊去扭他老爹的大腿,自然将满腹的怨气全数都算在了骠骑将军斐潜头上,先在心中拿个小本子记下来…… 曹操这两天,有些肝气郁结。原因很简单,清河县令死了,倒是留下了一个好名声,而曹操则是恶名顶在了脑门上,想要摘都摘不掉。 清河县令,很清贫。长子早夭,唯有一女。 曹操还要派人去给送温暖,表示自己很大度,清河县令完全不需要这样做么,可以正常谏言就好,何必用此激烈的方式呢?看看,我被人骂了,还去照顾他的老小一家,天下还有我这么仁厚的主公么? 但是曹操这口恶气,就只能憋着了,能不肝气郁结么?所以昨日见到了曹丕,便是劈头盖脸一阵好骂,也就正常不过了。只不过,即便是骂了曹丕,也不能舒缓曹操的郁闷,因为其根结并不是曹丕造成的,所以曹操火归火,完火了,该郁闷依旧还是郁闷。 曹丕飞快的瞄了一眼他老爹的面色,以为他老爹看不见,然后迟疑着说道:『骠骑无忧,多是上下一心,而父亲大人此处,怕是心怀各异……』 『嗯……』曹操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有些对,有些不对……』 『啊?』曹丕一愣,什么叫做有些对有些不对? 其实曹操大体上也能知道自己究竟和斐潜差距在哪里,但问题是即便是知道了,也不好搞…… 就像是装修,又要泥水又要电工,说不得还要上木作,再加上粉刷工,五金工等等一大堆的事情,但是如果是毛坯房,相对来说可能稍微简单一些,按照流程一点点来就是了,但是如果原先已经装修好了,要拆了重新装修,然后一不小心打到了水管,敲坏了邻居的墙皮,然后搞漏了原本的防水层…… 虽然比喻可能不是很恰当,但是意思么,大概差不多。斐潜从小而大,一步一步走上来的,很多事情就是水到渠成,而曹操么,一口吞个兖州,再一口啃个徐州,现在又将冀州吞肚子里,难免消化不良,这个那个的事情。 『哼……』曹操扫了一眼曹丕,想着这小子,小的时候怎么看起来还觉得聪明伶俐的,怎么越长越是回去了呢?但是毕竟还是自家孩子,所以也就提点道,『你以为骠骑之处,就没有掣肘之人?一样都有!只不过……』 斐潜境内,也是有一些矛盾的,但是这些矛盾,斐潜基本上都能压制得住,并且斐潜之下这些内部的矛盾冲突也不算是太厉害,即便是利益冲突最大的爵田制,也有很多条例法律是在下一代继承的时候才会有非常明显变化,就像是地产房产税,虽然谁都知道这个玩意会产生翻天覆地的大变化,也会在将来某个时间内推出,但是现在不是还没有么,所以大地主阶级自然没有必要立刻跳起来…… 如果说给曹操十年八年的时间,然后慢慢一点点的渗透,曹操这个外戚大将军,虽然现在还没有正式上任,但是凭着曹操的手段,自然也可以当得蛮稳当的。只不过,曹操现在等不起,不能拖。 当下冀州豫州很多士族心中,想的却和曹操不一样,他们现在觉得中原已经算是平定了,而斐潜既然愿意缩在关中不出来,那就不出来呗,反正原本抛弃关中和陇右地区的论调,在山东士族里面很盛行,所以现在最关键是恢复生产,稳固关防,只要中原不失,何必再去招惹斐潜? 所以冀州豫州的士族,大部分都觉得没必要打,也不想继续打仗,他们就想着要趁着当下还有好多逃亡的无主土地的时机,好好的扩大自己的产业。毕竟当年是冒着风险,咬着牙没逃走的,现在既然已经局势初定,那么自然是要收获一些,要不然都被曹氏夏侯氏拿走了,自己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样,你明白了么?』曹操问道。 『明白了!』曹丕立刻接口道。 曹操扫了过来,『明白什么了?』 『呃……这个……』曹丕飞快的再一次瞄了瞄曹操,『明白当下和骠骑之间的差别啊……』 『差别何处?』曹操追问道。 『嗯……那个……』曹丕憋了片刻,忽然福至心灵一般的说道,『是了,联姻,对了,骠骑娶亲,父亲大人也娶亲就是……』 『你个混账东西!』曹操勃然大怒。老子讲了这么个半天,你个臭小子就只记得斐氏娶了亲不成?『滚出去!将春秋左氏抄一遍来与某!』 曹丕吓了一跳,『都,都……抄么?』 『先抄鲁庄公来!』曹操哼了一声。 曹丕抱头而去。 曹操看着,忽然皱了皱眉,这个混小子,似乎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不过,罚都罚了,就先这样罢…… ……(`へ′)…… 『外面可有传闻?』 曹洪依旧穿着铠甲,坐在堂中,面色深沉。昨日带着被抓到的工房管事进了城中,曹洪就先一步将消息放了出去,现在,则是等着谁先跳出来。 曹馥摇了摇头说道:『街面之上很是平稳,未有听闻什么传言……』 『嗯……』曹洪深深的呼出一口气,皱着眉头,『难道说……还没现?不至于啊……』 工房管事被抓,那么就意味着铠甲事件暴露出来,这个时候不管是来攻击曹氏,亦或是争抢这一块吃食,都是需要一些动作的,可是为什么就没有动静呢? 经过昨天的异常之事,曹馥对于曹洪的认知也是有些变化,现在见到了曹洪皱眉,多少不再像是之前那样又看见当没看见,在一旁也是思索起来,『是否尚未传达出去?』 曹洪昨天审问工房管事,故意留了一个坑,也就是那个所谓的『蒙面之人』,既然是蒙面,也就意味着可能是任何人,所以一旦有人跳出来,曹洪就会立刻扑上去,将蒙面之人的帽子盖在他头上,然后一棍子打翻在地,以此来威慑其余的士族子弟,但是现在,什么动静都没有,这就让曹洪手中捏着的棍子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再等等……』曹洪沉吟着,『兔子离巢之时,难免左右瞻顾……』 曹馥点了点头,说道:『那孩儿再去外面打探一二!』 『嗯,去吧!』曹洪看着曹馥离去,在纷乱的心绪之中多少有些安慰,孩子终于是长大了,能懂得为父母分忧了…… ……(′^w^)…… 许县城外的一条道路旁。 荀彧坐于亭中,颜面平稳,水波不兴。 『启禀令君,长老已经出城了……』一名仆从低声禀报道。 荀彧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坐在亭内,任凭风吹着衣袍。 过了片刻之后,在道路的远处,便有一行车马蜿蜒而来,然后到了距离亭子两三百步的时候显然是现了荀彧的身影,顿时停了下来。 荀彧站起身:『彧事务繁重,许久未曾问候族中长辈,今日得见,知长老安好如故,方慰彧心也……』 荀氏长老知道躲不过,倒也干脆,让车马在亭前停下,然后下了车,拄着拐杖,看着荀彧说道:『令君此来,欲倾荀氏乎?』 荀彧拱手说道:『彧不敢。』然后荀彧直起腰来,看着荀氏长老,说道,『然既为臣子,当尽忠义,若有搅乱朝纲,枉顾社稷之辈,彧亦不能坐视不理。』 荀氏长老哼了一声,也没有理会荀彧,径直一拐一拐的走入亭中,坐下,将拐杖放到一旁,然后对左右沉声说道:『都退下!』 荀氏长老的仆从自然应声而退,但是荀彧带来人的护卫则是看向了荀彧,见到了荀彧挥手,才往外站远了一些。 『中平二年,荀氏有地两万四千余亩,庄奴三千余户,口八千余……晏平三年,地三万五千亩,庄奴却只剩不足两千户!口五千余!』荀氏长老盯着荀彧,沉声说道,『今年呢?!莫说汝皆不知!』 荀彧沉默着。 『慈明在世之时,荀氏开讲,八方云集!莫说颍川,冀州豫州,何人不知「荀氏八龙」名号?!』荀氏长老眯着眼,拉达的眼皮之下光芒直刺荀彧,『汝为家主之后,敢问荀氏声望得益几何?!』 荀彧依旧沉默着。 『昔日五府征召,慈明皆不应,反举族人,广布恩泽于族内……汝却如何?当朝尚书令,权掌吏治,举了何人?郭种陈杜满,皆外姓之辈,何有族人出人头之地?』荀氏长老愤愤的将拐杖顿了一顿,『汝食二千石,族内紧裤腰!如此便是汝忠君爱国,重于社稷乎?』 『汝年幼之时,慈明多赞汝聪慧贤良,言汝定然是兴国安邦,光耀门楣之人,故而宁可舍弃自家子嗣,传家主之位于汝!』荀氏长老盯着荀彧,沙哑的声音像是刀子一样扎向了荀彧,『然则如何?!兴国安邦莫须有,光耀门楣定然无!去年冬日大雪,荀氏子弟之中冻死二人,伤五人!无他,便是汝一心为国,公平公正,使得荀氏子弟无足炭可用!天寒亦不得不出外樵采所致!』 『汝虽说事后抚恤,倒也稳妥,然则虽说旁支,亦为荀氏骨血!岂可轻弃之?汝欲求公平公正,然则曹氏夏侯氏,严寒之下,可有冻毙于城外之人乎?老朽已经是风烛残年,尤奔波于外,非老朽之所欲,乃求荀氏一族得以绵延!』 『今日之事,乃自汉孝昭帝始,祖传旧制!』荀氏长老继续说道,『曹公罢沽酒,言及伤农,又不延为惯例,吾等也就认了,然则如今侵盐铁,此乃各族根本,岂可任其摆布!』 曹操要改进盔甲,自然是需要集中工匠来研制,只不过曹氏夏侯氏家族之中能有多少合格的铁匠?所以很自然的,抽调各族的工匠也就成为了必然,而对于颍川,或是豫州的这些家族来说,工匠也是他们的一项重要资源,现在被曹操这样划归到了曹洪之下进行管理,管着管着,可能就改了姓氏,变成了曹家的人了…… 这叔叔婶婶的,如何忍住的?谁的心中会满意得笑开花么?会心甘情愿的说没关系,曹老板都拿走,我们全部都是自愿降工资的么? 荀氏长老也没想从荀彧这边得到什么答案,因为他了解荀彧,就像是荀彧了解他,所以荀氏长老又用拐杖撑着,站起了身:『此事,某知道也瞒不住汝……老朽也不瞒你,庄中还有郭氏陈氏,汝若是依旧还说什么忠君爱国,便领兵前来,将老朽等人一并打杀了就是!哼!汝,且好自为之!』 说完,荀氏长老便一甩袖子,拄着拐杖登上了车,然后将头扭到了一边,也不看荀彧,径直下令继续前行。 荀彧拜于道左,直至荀氏长老远去之后,才慢慢的直起腰,神情多少有些落寞。 『奉孝啊……若是你于此地,你会怎么做……』 (风儿轻轻的撩起荀彧的衣角,然后在荀彧的腿脚边摇曳着,半响之后看着荀彧竟然呆呆的站着,既不给关注收藏,也不给月票和推荐票,顿时恼怒的一转身,哼的一声便走了……) ……╭(╯^╰)╮…… 『什么?!』 曹洪站了起来,又将马扎带倒在地,咣啷一声。 『启禀父亲大人,确是如此……城中多言乃骠骑欲害曹公,故而使贼胁迫工房管事……』曹馥禀报道,『先是假以良品售卖于某,后悄然换为劣等,使得吾军害于战场之中……』 曹洪胡子不停的抖着,这,这他娘还能这么编么? 可是问题是逻辑上,似乎也说得过去。 本身骠骑斐潜和曹操是对立的,所以使出什么手段都是自然,同时如果确实变成了像是传言所说的那样,先是用好的东西来蒙混过关,等后来就用大量的劣质盔甲来使得曹军的战斗力下降,也似乎是一个不错的办法…… 可是,他娘的这是当曹氏夏侯氏的人都是傻子么? 即便是曹洪,在其他事情上贪婪,但是至少军用物品还是要亲自检验一番的,更不用说更加严格的夏侯惇那边了…… 现在军队基本上都是曹氏夏侯氏直接统领,即便是有个别蠢货没长脑袋会被蒙蔽,但是绝大多数的曹氏夏侯氏子弟,断然是不会无动于衷看着这种事情生的,所以这种说法便是只能蒙蔽普通人,在曹洪这里根本就不能成立! 曹洪冷笑道:『哼!好大的胆子……以为吾等皆愚钝之辈不成?!』这不仅是在侮辱曹洪的人格,还顺带在侮辱曹洪的智商! 曹馥闻言也是大怒,便说道:『待孩儿再去探查,究竟传言来于何处?查根究底,也将将其重重治罪!』 『且住!咳!不必去了!』曹洪叫住了曹馥,然后沉吟许久,最后叹息一声,『去将工房管事以贪财误事,乏军兴之罪,斩示众了罢!』 『父亲大人!』曹馥不能理解。 『某说了,此事……』曹洪闭上眼,『便暂且如此了结!』 通敌么,自然是大罪,可问题是,这个『敌』本身的定义就是模棱两可。 若说是骠骑将军是敌人,可问题是骠骑将军开疆辟土,而且还是大汉朝廷才册封不久的正儿八经的西京大都督,同三公,然后这样的人是敌人,那么骠骑的敌人又是谁? 这是先,名义上说不过去。 毕竟很多事情在台面下做可以,但是拿到台面上来,就多少有些尴尬了,就像是**萌妹,穿着裙子自然是一切妥当,可是脱下**就多少有些违和了。 再其次,真要追究起来,许县城中,和骠骑将军斐潜有来往,有『通敌』嫌疑的,只有工房管事一人么? 若是真的以这种罪名严查下去,怕不是许县之中多少官吏立刻战战兢兢,风声鹤唳,生怕自己被牵连其中,那么在这样的氛围之下,还能有什么工作效率么?春耕之事,难免又出问题,然后再影响到今年收成…… 最后,这样的传言出来,也等于是告诉曹洪,现在已经牵扯到了骠骑了,再往上,那就是天子了,当然,不是说这个事情是天子授意,毕竟天子刘协也没有那个能力,而是在隐晦的表示,收手吧,再下去就捅破天了…… 曹洪仰头望天,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来人……卸甲……』 第1990章医者医人,患者患心 荆州。 襄阳。 春天应该是热闹的,喧嚣的,所以襄阳也渐渐的喧嚣热闹了起来…… 有些事情能够掩盖,而有些事情,即便是掩盖了,也依旧会露出马腿来。 刘表的病,已经是露出马腿了,乌黑带毛,至少有三条。 虽说张机可以用针灸之法通血活脉,振奋刘表体内的机能,但是所谓药石,自然还是要以药为先,尤其是像是刘表这样的老年人,更是不可能全数都用针灸,一点都不用药的。 所以,次数多了,自然也就清楚了。毕竟针灸这种东西还可以重复用,这药材么,自然是要用一次便消耗一次的…… 『请问先生,某……』说到一半,刘表咳嗽了两声,『某……还有几日活期?』 张机看着自己手中的针,并没有去看刘表,等银针刺下之后,才缓缓的说道:『使君之躯,内腑虚亏,于内应重静养,少虑少怒,在外温补滋阴,祛邪扶正,亦可延年也……』 『……应重静养,少虑少怒……』刘表垂下眼皮,低声重复道。 张机点头,『正是。』 刘表沉默了下来。 老年人,都喜欢静,这大多是身体所致,一个是精力跟不上了,另外一个是即便是心有余,也是力不足了。但是刘表怎么能够静下来? 这些年,哪一年刘表能够安安静静的? 荆州就像是一条低下的暗河,看不见,却波涛汹涌,旋涡无数,一不小心就会被吞噬其中,然后尸骨无存。 张机诊治之后,便收拾了一番,告辞而去。 刘表在让人送走张机之后,仰头望天。 若是此时有Bgm,当奏《再借五百年》。 可以说,任何一个掌权者,坐上了高位之后,难免都会有这样的想法,若是能够再借个几年,别说五百年了,五十年,甚至五年都好…… 之前刘表以自身为饵,钓于荆襄,那是因为刘表那个时候还觉得自己能行。就像是大多数人在六十岁的时候还觉得自己身体不错,跟年轻人能差到哪里去? 可是往后一年便不如一年,这些时日,刘表就真觉得自己不行了。 坐着的时候腿冷,就像是双脚放在了冰块上一样,即便是盖上了重裘,依旧是会觉得冷,会感觉丝丝寒气,从腿脚之处蔓延上来,越过膝盖,爬上大腿,侵占腰腹…… 有时候,刘表都经常忍不住往脚底下看,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站在了黄泉之中,才会这么的冷。动起来么,是不太会觉得冷了,但是肺受不了,稍微一动,就咳嗽,胸口喉咙之处呼啦呼啦的,就像是塞了一个破烂风箱一般,若是一时鼓不上了气息,便是憋得面色紫,几欲昏厥。 还有背上的疼痛,似乎时刻提醒着刘表,你的时日已经不多了…… 所以现在刘表不敢再说自己身体了,因为这一次,他知道,是真的不行了。 可是刘表还想活着。 非常想。 越是感觉死亡的临近,刘表活下去的欲望便越是强烈。 不光是为自己,也是为自己的孩子。 有时候,刘表会仔仔细细将他到了荆州之后,一系列的事情再次总结和思考,是不是他哪里做得不好,亦或是那个地方耽搁了,所以荆州今天才是这般样子,上不能上,下不能下…… 可问题是,并没有啊!刘表并没有停歇一天,也没有懈怠一日啊! 初至荆襄,刘表只有三两随从,手上没有一兵一卒,便是借用荆州本土豪族,吞了总贼,方有了点家底。这其中,有浪费时间么?没有啊。 后来和蔡氏联姻,挂上了庞氏,用蒯氏和黄祖,方算是真正的站稳了脚跟。讨伐董卓之时,刘表其实能够掌握的地方并不多,如果不是荆州大姓豪族支持,刘表的号令甚至出不了治所,所以刘表不是不想举兵获得大义,一同讨伐董卓,是因为刘表根本抽不开身。 然后便是讨董联盟分崩四裂,孙坚觊觎荆州之地,充当了袁术走狗,战争不断。最终打败了袁术,但是南郡风波又起,又要忙着平叛,等平定完了南郡之后,回过头一看,斐潜已经在关中坐大,曹操已经在豫州立足…… 刘表不是没野心,也不是一直坐等孙家搞事才被动应付,刘表也有暗戳戳的派兵进豫章,准备给孙氏来一个猴子偷桃,结果被孙策一巴掌扇了回去。刘表甚至还盯着交州,派遣吴巨去苍梧郡,跟士燮对峙。 还有像是益州的小动作等等,都说明了刘表并不是没有野心,一门心思只想着抱残守缺,苟延等死之辈,而是因为…… 『唉……』刘表喟叹,『若是当初刘玄德……ε=(′o`*)))唉……』 当初蔡氏针对刘备,刘表没拦着,装作看不见,其实心中早就是打算着,若是蔡氏搞死了刘备,便可以替刘备报仇的名义,然后收了关羽张飞,也就自然有本钱可以搞掉蔡瑁了…… 若是能成,那自己水军有甘宁,6上有关张,大业自然可以宏图大展一番!只可惜似乎被刘备看穿了,然后自然关张也是对自己提防起来,无奈之下,便指使其跟着刘琦去了四川,也算是废物利用一下罢,只不过结果么…… 恍惚之间,刘表忽然想起了第一次见到骠骑将军斐潜的时候…… 『欲成大业,可做三事。』刘表忽然苦笑了起来,没错,其实当年斐潜就说了应该怎么做,可是自己呢,『净面未全净,强身未得力,蓄势未备储……良方已开,某却未用全啊,可之奈何啊……为之奈何啊……』 『来人!』刘表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努力使得自己的腰板能够更加直挺一些,『去传二公子前来!』自己虽然做错了,但是毕竟收获了这些经验,而这些经验,或许就能让自己的孩子少走一些弯路,比自己站的更高一些,走得更快一点! 刘琮来了。 其实刘琮不喜欢来这里,就像是他其实也不喜欢读经书一样。这里总是隐隐约约有一种气味,或者是一种什么其他的东西,让刘琮感觉不太舒服,就像是经书基本上都是比较枯燥,没有温香软玉来的有趣好玩一样。 只不过,刘琮会装。 所以刘琮恭敬的上前,先是表示了对于刘表身体的担忧,然后才询问刘表叫他过来是什么事情。 刘表看着刘琮,缓缓的吸了一口气,指了指一旁,随口问道:『汝方才在做什么?』 『回父亲大人……』刘琮说道,『孩儿在看书……』 『哦,看得何书?』刘表问道。一身的脂粉香,没有墨卷之气,哪里是在看书? 这一段时间,刘表的身体起起伏伏,忽好忽坏,当然,大多数的时间都是比较糟糕的,所以也就基本上没有空闲去管刘琮了,现在听闻刘琮还说看书,自然是要多问几句。 『这个……』刘琮眼珠转悠两下,『孩儿在看左传……』 『左传好啊……』刘表点点头,对于左传表示认可,『……晏子立于崔氏之门外。其人曰,「死乎?」……其义何解?』 『啊?』刘琮愣了一下,『孩儿,这个,那个……还未读到此处……』 刘表看着刘琮,正想要说一些什么,却咳嗽起来,然后背上的患处也是一阵阵的疼,让刘表放弃了原本考察刘琮学问的想法,喘息了片刻之后,说道:『算了……回去好好再看看……今日唤汝前来,乃为父有些感悟,特传于汝……』 『为父入荆州,成也豪族,败……败亦豪族也……』刘表声音沙哑低沉,『为父借荆襄豪族之力,得于江汉之间,然亦失轻灵之体,锢行禁举,未得贤才……』 刘表想到了斐潜,想到了黄忠,想到了许多人,不由得闭上眼,叹了口气,喘息了几声,『……记住,得豪族固可生,然困豪族则同死!』 如果不是豪族支持,刘表不可能在荆襄站稳脚跟,但是也正是因为豪族梗阻其中,所以刘表不管是做什么,其实都欠缺了一些,并没有落到最下面的实处。斐潜曾经说需要『净面』,但是刘表只是在荆襄士族的层面上『净面』了,并没有让下层之人感觉到了有什么变化,因为征收赋税督办劳役的,依旧还是原本的人,原本的家族…… 至于『强身』、『蓄势』,也是如此,刘表办了太学,但是只关注那些原本就有名气的人,却没有关注没有什么名气但是有才能的寒门和旁支。很多事情都是浮在表面上,没有沉下去,所以,这条原本应该正确的道路,刘表却走歪了,走慢了。 现在,刘表恨不得将自己所有的这些感悟都一股脑的塞给刘琮,但是毕竟是久病在身,说起来的时候又是咳嗽,又是喘息,断断续续,也有些纷乱,刘琮睁大着眼睛,似乎是很专注,很用心的在听着,时不时还点头附和一下,表示自己听到了,明白了,知道了…… 刘表病痛在身,刚刚受了张机的针灸药石之后,额外获得的一点精力也很快消耗掉了,人又有些不舒服起来,为了不暴露出自己的丑态,便也没有办法去考究刘琮究竟听了几分,便让刘琮先下去了。 刘琮回到了自己的院落之中,小蔡氏连忙上前一边服侍刘琮更换外袍,一边轻声问道:『父亲大人唤你去,可是有何要事?』 『嗯……也没有什么要事……』刘琮不在乎的说道,『就是一些老调重弹……』父亲刘表老是提及一些过去的事情干什么?现在都是太兴四年了!还整天说一些中平晏平的事情,有什么意思? 真是又唠叨又啰嗦…… 好没意思。 …… o(¬_¬)o …… 却说张机在刘表护卫的护送之下,兜兜转转回到了城中医馆。 嗯,听闻斐潜在长安做了一个百医馆之后,刘表也搞了一个,便正大光明的将张机放在了其中,也方便遮掩自己的病情。 张机刚走到了院中,便听到医馆之内传来了一声愤怒的吼叫声:『大胆狂徒!竟然口出妄言!莫非视吾等皆无物乎!』 张机皱了皱眉,转过了屏风,就看见在院中其实已经聚集了一些人。站在上的,便是一位『名医』,据说有通鬼神惊天地之能,也是姓张,名商。 而站在名医张商面前,在台阶之下跪着的,是一名求学子弟。张机见过几面,知其因父母死于病疫,便立志学医,经历多少和张机自己有几分的相似,于是也略有留意,有时候也会点拨一二。 但是张机点拨么这名子弟,不代表张机就要收他做徒弟,毕竟汉代医生收徒弟,一般都是非常慎重的。考察徒弟品行有时候考察十几年的,也是常有的事情。德行永远是考察的重点,有时候甚至比天赋还更看重。 『医馆之中,才者甚众,何时轮到汝妄言是非?嗯?』张商指着那名求学子弟,口沫横飞,『令汝切磨炮制药材,乃是欲令汝清明药性!将来行医,方明药理,不至于延误病情,坏人性命!汝竟然枉顾吾等良苦之心,口出狂言,品评埋怨!这是何等道理?!』 『吾等行医,皆需知晓药性,方可对症下药,以除病疾。当年学医之时,吾等更是亲手品制药物,任劳任怨,从不敢或有怨言!须知医事,乃人命关天!』 『汝怨何来?正所谓一蛇吞象,厥大何如?汝若有才,自有行医之日!既然如今令汝炮制药材,便是汝才能不足,医学低下!汝何敢妄言药材,品评他事!?』 『医者,医才固然重也,然更重医德!』张商看见张机前来,便是越的兴奋起来,声音也更大了三分,指手画脚,有意无意的便指向了张机之处,『岂可以趋炎附势之举,攀附权贵之行乎?吾辈之人,做人做事,当明本分,当知自己乃何许人也!岂能僭越怨尤,口出狂妄之言乎?!』 众人也纷纷看向了张机。 张机微微皱眉。 就像是一山不容二虎一样,医馆之中有两个『张医师』,有时候也是一件尴尬的事情…… 张商之前很有名气,当然也有一些医术的,要不然也不会出名,但是到了张机的面前,就有些不够看了,毕竟纵然一开始是慕名而来,但是最终还是要看疗效的,所以张商被招募到了医馆之中原本以为可以飞黄腾达,却不料被张机挡在了前面,连着吃了好几个瘪,如今见到了这名子弟痛脚,便是一把捏住,当场作出来。 在张商眼中,显然这一人和张机走得近…… 张机走上前去,看着跪在院中的那名子弟,问道:『你说了些什么?』 『此等狂妄之辈,竟然言吾等药材有弊!在场诸位,何人不是一二十年浸于医道,尚无一人言及药材有误,偏偏汝便知晓?真是可笑,可笑!年轻之人,当知自己本事!别整天怨天尤人,哗众取宠!』张商扬着眉毛,翘着鼻孔,抖着胡子。 『你说了些什么?』张机没理会张商,再次问道。 『我……在下……』年轻子弟说道,『说,说……这一批的肉桂怕是有些问题……怕是不能入药……』 『肉桂有问题?』张机皱眉。肉桂是常用药品,主治非常多。 『哈哈,荒谬,荒谬!』张商大笑道,『吾等皆是行医一二十年,尚……』 『取来看看。』张机打断了张商的话语。 『唯……』年轻子弟企图站起来去取药材,但是跪久了难免血脉不通,踉跄了一下差点栽倒在地,幸好张机扶了一下,这才站稳了,略微活动了一下腿脚,便取了一些『肉桂』前来。 张机皱着眉头,将『肉桂』翻看了一下,又闻了闻,然后咔嚓掰下一小块来,塞到了自己嘴里…… 『是有问题……此乃「阴香」……』张机吐出了残渣,看了一眼张商,说道,『似肉桂,但非肉桂也……』 『什么?』张商一愣,然后也走下台阶,从张机手中取了剩下的一截,也是闻了闻,掰下一块扔嘴里,然后慢慢的便呆住了…… 片刻之后,张商忽然将『肉桂』,或者说是阴香往地上一扔,对着年轻子弟大声说道:『且不论药材如何,医馆之中,学徒之人不得妄议医药,此乃规矩!规矩!若人人皆如汝一般,动则妄议师长,否论尊上,又成何体统?成何体统!此等药材真假与否,也是区区一学徒之辈,可置喙乎?年轻之人,当虚心求学,用心做事,其余之事,勿须多虑!亦勿须多言!今日念你尚未造成大错,便不备责于你,且好自为之!好自为之!』 言毕,张商便甩袖走了。 众人见状,也纷纷散去。 张机转头看去,却看见负责采买药材的蔡管事低着头,也夹在人群之中离开,离开院子之前,似乎有些阴狠之色投了过来…… 张机心中不由得一跳。 『张医师……』年轻子弟不知所措,看着张机。 张机低声叹息了一声,然后拍了拍年轻子弟的肩膀,说道:『此地……汝怕是不宜久留,收拾行囊,离为上……』 『张医师!我……在下是真心求学啊……』 张机停下脚步,微微侧头,『去,去!』说完,便不再理会年轻子弟,也走了。 年轻子弟看着张机远去,又看着地上那一截阴香,不由得呆立半响,方喃喃自语道:『我,我……我是错了么?我……我又错在哪里……』 一灯如豆。 张机坐在桌案之前,沉吟良久,最终提起笔来,然后落下,犹如千斤,浓墨于纸上,便是力透纸背! 『余每览越人入虢之诊,望齐侯之色,未尝不慨然叹其才秀也!怪当今居世之士,曾不留神医药,精究方术,上以疗君亲之疾,下以救贫贱之厄,中以保身长全,以养其生。但竞逐荣势,企踵权豪,孜孜汲汲,惟名利是务,崇饰其末,忽弃其本,华其外而悴其内。皮之不存,毛将安附焉?』 张机写到此处,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目光微微偏移。在张机书写纸卷的一侧,是张机的一些病人药方和总结,而在其上,便是张机最近诊治的病人的药方,而在药方之中,赫然便有『肉桂』二字! 张机闭上了眼,叹了口气。 或许,也该到了自己离去的时候…… 第1991章华佗治病,公孙行猎 在一个不知名的山沟之中,华佗正在山间寻找着草药。 骠骑将军斐潜一直在派人寻找,但是都没有找到华佗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华佗跟着一些流民进了山中,这让斐潜的人如何能够找得到? 至于华佗一直跟着流民行动的原因么…… 也很简单。 华佗在山间攀爬着,然后抬头看见在山石缝隙之中,斜斜生出了一截草药,便踩踏着山岩的缝隙,又往上爬了一截,手才刚刚采集到了药材,就便听到山下似乎有些呼喝之声,在林间震荡传播有些散乱。 树木多了,会阻碍声音的传播,站在林中往往会听到声音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一样,那是因为树干树枝对于声音的遮挡和折射,因此在树林中即便是有人在前方以声音引导,依旧容易迷失方向,就是这个缘故了。 华佗在半山腰上,相对来说就好一些,听闻了有人呼唤,便回应了一声,因为山野空旷,余音缭绕,似乎有无数个华佗在一同大喊:『在这里……这里……里……』 流民其实大多数的普通的农夫农妇,在他们停留下来的时候,点出的技能就会6续的挥出作用,开始修理地球,搭建小窝。可能没有像是鲁滨逊漂流记描写的那么舒适惬意,但是也尽可能的获取一个落脚之处。 对于这些流民来说,忍饥挨饿都不算是什么,麻烦的是,病痛。 『怎么了?』华佗看见他徒弟带着几个人到了近前,便问道。 『医师!救救我家那口子吧!』一名农妇抢前几步,就朝着华佗拜下叩,也不管山石锋锐,顿时划破了额头,鲜血淋漓直下。 『先起来……』华佗说道,『人在哪里?』 『抬来了!在,在山下!』另外几个人说道。 『走,看看再说……快,去带路!』华佗也没有多废话,直接吩咐道。 华佗没有跟着流民一起住,而是间隔了一些距离。这是华佗的经验,也是教训。 当年华佗还年轻的时候,曾经一度觉得跑来跑去多麻烦啊,不如直接跟着流民,有病治病,也可以及早就治等等,但是很快,华佗就尝到了这么做的恶果。 人,都是有私心的。 纵然华佗基本上是免费在给这些流民治病,但是华佗的免费行为,在流民之中也是一种稀缺的东西,谁能先看病,谁往后排,谁重谁轻,还有人准备挟持华佗,然后让华佗听他们的指令给谁看病…… 所以最后,华佗学乖了,远远的跟着,让这些流民知道有这么一个医生,但是要来看病却不是那么容易。毕竟在汉代,要走十几里的山路,对于这些长期处于饥饿线上挣扎的流民来说,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但是,这样带来的问题也有…… 比如当下。 当华佗面对着的病人,就是已经是非常严重的症状了。轻症的病人根本不会辛辛苦苦的来找华佗,花这么多的气力多找点吃的不是更实在么?所以一旦找到华佗的,就基本上都已经是病入膏肓,奄奄一息的了。 病患因为疼痛,面色狰狞,手足青紫,活脱脱更像是一只鬼,多过于像一个人。 『疼了多久了……』华佗一边检查着病人,一边问道。 『三,四……四天了……』病患的家人紧张的说道。 『取针来!』华佗也没有讲什么疼了这么多天,为什么现在才送来的话,毕竟这种话就像是在推脱责任,是病患送得晚了,而不是自己没能力治,『取大针!』 背负药箱的华佗徒弟连忙上前,将药箱打开,然后取出了针灸用品。 周边的人也都屏息凝神,专注的看着。 这要是放在后世,说不得就中医医生会直接说,你们还是赶快转西医罢,这么严重的病症,中医治不了,你看是我给你们打电话,还是你们自己去联系…… 中医真的是从来不治急症,只能治疗慢性病的么? 王公士族有个头疼脑热,身体不适的,病轻且微,自然是找医师慢慢治疗,慢慢调理,但是大多数贫苦之人找到医生,一般都已经是濒临绝境,生死关头,或许下一刻就是断气身亡,难道说华夏古代中医遇到像这样的病人,一律都不治? 很显然,肯定不是这样的。 那么为什么后世的中医变成了慢郎中,不敢治疗急性病的? 华佗取针在手,当即扎入患者穴位之中,三针下去,就见患者原本铁青且狰狞的面色,渐渐有了点人样回来。 站在一旁屏住呼吸的其余人,也跟着吐出了一口气。 作为汉代社会最为基层的流民,是没有钱财来治病的,所以华佗给他们治病,向来都不收钱,若是感恩,愿意帮忙干几天活的,那就安排打些干柴摘些草药就行,也是这些人力所能及的事情。 但是同样的,华佗一直在跟着流民走,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为了锻炼自己的医术。 也是因为如此,华佗现在擅长的主要是两项,一个就是眼下的这种危急之症,华佗大体上都是用针灸先抢救,然后再用药石,另外一个就是金疮科目,毕竟流民么,一路上各种刀枪剑戟的伤害,随时都可能出现。 只不过华佗也没想到,他在这些项目上面的努力,不断努力学习成长的时候,然后到后辈的时候竟然会将『救急科』和『金疮科』,全数都拱手相让给了西医…… 『肠痈之症。』华佗摸了摸患者的腹部,说道,『恐是糜于腹中,需剖而取之,方有一线生机……』 『什么?』 『剖……剖腹……』 『就是割开肚皮……』 『割开肚皮不就死了么……』 搬运患者的其余人等议论纷纷。 『此时便只有死中求活……若不剖腹,必死无疑,若某行剖腹之术,当活五五之数……』华佗指了指病患,『某行针,便只能暂缓其病痛三刻钟……若是腹中再次恶痛作,就怕是神仙也难救了……』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名患者的妇人身上。 妇人原本就跪在病患身旁,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向华佗叩,『医师,求你救救他罢……』 『好!徒儿,准备热汤、烈酒、麻沸散!』 华佗挽起了袖子…… ……十天之后…… 复诊回访的华佗检查了一遍病患腹部的伤口,然后重新上了新药,捆扎起来,点头笑道:『再得三五日,便可下地慢行,但仍不可用力过甚,以免伤口迸裂……』 患者夫妇千恩万谢不提。 当然,要完全好起来,十天时间肯定是不行,但是现在来看,至少一条命是华佗从死神手里抢回来了。 流民部落之中,有老者让人提了些山上采集的干果菌菇之类的东西,来感谢华佗,华佗推辞一番,也就让徒弟收了,装在草药筐中,往回走。 『师傅,真好,又救活了一个……』 华佗徒弟蹦蹦跳跳,很是开心。 华佗点点头,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看,想了想,然后说道:『等道路上的雪完全化了……我想去长安看看……』 『什么?去长安,好啊,好啊!』徒弟更是兴奋。 华佗不由得笑着说道:『你这小兔崽子,你就不问问为什么要去长安么?』 『呃……师傅为什么要去长安啊?』徒弟问道。 华佗哈哈笑着,然后仰着头往前就走:『哼,不告诉你!』 徒弟顿时呆住了,然后看着华佗在前面走,不由得跺了跺脚,不过很快也就同样笑了起来,跟在华佗的脚步后面,一前一后,向前走去…… ……(′^w^)ヾ(^▽^ヾ)…… 穹庐苍苍,荒野茫茫,白云悠悠。 一彪人马紧紧追随着一柄鹿头旗,沿着已经破冰流淌的无名河向下游策马而去。 丁零人崇拜白狼苍鹿,严格来说,大漠里面的人大多数都是崇拜这些。因为大漠之中,也就是这些大一些的动物常见,狼凶狠,鹿灵动,所以也自然成为崇拜的对象。同时也比较少有崇拜羊和马的,因为羊是用来吃,马是用来骑的…… 丁零头领并没有在队列之中,而是羁着战马立在河岸边上,一面注视着队伍前进,一面仔细地听之前派出去的斥候兵卒汇报前面的最新情况。 那名斥候兵卒带马都是跑得浑身热汗淋漓,甚至看得到在头顶上有些热气蒸腾,双手拽着缰绳在马背上喘息说道:『大头领,汉人的那个什么骠骑人马已经向西去了。』 『向西?』丁零头领仰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似乎是在以此来辨认方向,旋即用手往西边一指,『你确定他们往西边去了?』 斥候点头道:『是的,马蹄印记和尸的血迹都朝向那一边……』 『汉人有多少人?』丁零头人问道,『有交手么?』 『不知道。看样子似乎并不是很多……』斥候说道,『但是汉人的踪迹很奇怪……似乎是带着车……有像是车的轨迹,但是又不太像……』 『带着车?再这样的路上?』丁零头人看了看斥候。 斥候迟疑的点了点头,『有些像……』 『好了,知道了,你先下去休息休息……』丁零头领说道,然后皱起眉头,再次确认的看了看地面,喃喃自语道,『这种地面,还能走车?』 『大头领,为什么我们要追出来?这些人难道是另外一拨的汉人么?』在丁零头领身边的护卫有些不解的问道。护卫一直都是跟着大头领的,所以有一些事情护卫自然也是清楚,只不过不明白为什么大头领之前说了有可能会和这个什么骠骑合作,却要截杀这个骠骑的斥候小队。 丁零头领呵呵笑了笑,说道:『草原上的狼,是怎样确定强弱次序的?是靠嘴巴吼两声么?去传令,跟下去,找到这些汉人!』 草原之上,弱肉强食。 谁强谁弱自然不是只靠一张嘴,几句话,就能确定下来的,丁零头领知道汉人变强了,但是有多强,值不值得自己压上一注,当然需要先掂量一下分量。同时,和这些汉人斥候兵卒交手,也可以反过来取信于鲜卑人…… 原先丁零头领的计划,但是见到了步度根似乎依旧那么多人的时候,难免心中也有些迟疑,就像是四九看见光头强,似乎也还是铮明瓦亮的,所以他必须亲眼看一看,掂量一下。 同样也在观察和掂量的,不仅是丁零的头人,还有公孙度。 在这个时间阶段上,公孙度在玄菟郡。 玄菟,这两个字,多少有一些怪怪的味道,然而这个味道,已经是第三代了。 第一代,是公元前1o8年,汉武帝设立,属于西汉关外四郡之。 第二代,是公元前1年,玄菟郡西迁至后世吉林东部。 第三代,是公元1o7年,玄菟郡又再次迁移,到了后世沈阳境内。 然后玄菟郡一直到了到公元4o4年,玄菟郡才被高句丽偷偷的给吞并了,然后也成为了后世棒子自称所谓全宇宙至强之国的源地…… 在三国游戏之中,公孙瓒么,还算是可以用一用,但是对其他的公孙一家子,比如公孙度、公孙康、公孙恭、公孙渊等等,一般来说都是当成土鸡瓦狗一般,顶多看一眼,再多看一眼都懒得看的那种。 可是,认真看看史书,可以现,公孙一家,居然占据辽东将近5o年,从19o年一直到了238年。别看打不过曹操和司马懿,但公孙这些看不上眼的废材一家,却能打那些后世很凶悍的黑山白水的少数民族哀哀乱叫。 黑山白水之间,不仅仅只有高句丽一族。 公孙度是一个有野心的人,甚至比公孙瓒的野心都大。 因为公孙度觉得自己公孙这个姓氏,是中华古老姓氏之一,是最为高贵,最为纯粹的华夏血统。 春秋时,诸侯都喜欢自称公,他们的儿子便称公子,公子的儿子,则称公孙。公,公子,公孙,都是贵族。 还有一个说法,公孙氏来自黄帝。黄帝,姓公孙,名轩辕。 所以公孙度觉得自己出身高贵,这一点,有错么?因此公孙度处处都强调自己的传承,血脉,甚至隐晦的表示自己的血脉比什么姓刘的都要高级…… 但是就像是大多数自傲的人,都藏着些自卑一样,公孙度的血脉传承么,其实也就是那么回事。公孙度的父亲叫公孙延,原来在辽东郡,因为逃官避吏,公孙延才带着儿子公孙度,北上到玄菟郡。 所谓逃官避吏,不是所谓大儒举征不就,而是逃避狱吏的追捕…… 这说明,公孙延当时肯定是犯事了,而且事情还不小。。 幸运的是,公孙延父子遇到贵人——玄菟郡太守公孙琙。 一笔写不出两个公孙,更巧的是,公孙琙有个儿子叫公孙豹,在18岁的时候夭折了。 而公孙度的小名,正好也叫公孙豹,然后年岁也相差不多,所以公孙琙一见公孙度,父爱泛滥,使深深喜欢上公孙度…… 公孙琙送公孙度去读书,又为他娶了媳妇,送车送房。公孙度,就自然从逃犯之子,变成太守的义子,因此来说,所谓血脉,还不如干爹实在。 公孙琙死后,公孙度就继承了他的遗产,算是再辽东扎下根来,但是作为这么高贵的血脉之人,怎么能够长期留在边郡呢? 这一次,公孙度觉得,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之前袁绍和公孙瓒交战的时候,一个是袁绍的威名太大,另外一个是公孙度当时正在和肃慎人交手,所以最终错过了幽州控制权的争夺时机,等他平定了肃慎人叛乱之后,袁绍已经拿下了幽州,公孙度自己也需要恢复恢复,所以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动作。 这两年来,公孙度觉得自己恢复得差不多了,而且当下幽州情况犬牙交错,甚至比当年公孙瓒和刘虞时期还要更复杂,这就是机会。公孙度觉得自己错过了第一次,就绝对不能再错过第二次…… 『让高句丽的那个家伙出些人……』公孙度对着柳毅说道,『这些没用的废物,战场上用不了,但是多少还能搬东西运粮草罢……』 柳毅点头应下,这也是应有之意。 高句丽就在辽东边上,原本的老国王,叫做伯固。这个家伙也是不安分的人,在年轻的时候多次攻过辽东郡,年老后,才消停一些。 伯固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叫拔奇,小儿子叫伊夷模。拔奇不孝顺,所以高句丽老国王伯固死后,高句丽人就立了伊夷模为王。 拔奇么就自然觉得很不爽,便和公孙搭上了关系,而伊夷模新坐上了高句丽的王位,也需要立威,于是不断的骚扰辽东,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往深山野林里一躲,彻彻底底地游击战术。 公孙度甚是恼怒,派遣了公孙康统兵进攻,很是将高句丽扒光了衣服按在地上摩擦了一阵,甚至一度攻到了高句丽的王都,所以现在公孙度麾下也有不少的高句丽的附庸兵,也就很自然了。 公孙度站在硕大的地图前面,背着手,倒也有几分气度。 『看看,现在是兔子在前面跑,狐狸在后面追……』公孙度呵呵笑着,『然后狼听到了动静,准备偷袭狐狸……而我们,就只要带着狗,等着狐狸咬死了兔子,狼杀了狐狸,就可以出手了……到时候,兔子,狐狸,狼,都是我们的……』 第1992章旧时旧路,新年新途 『已经是太兴四年了啊……』 长安骠骑的行为,就像是旋涡的中心,一点点的小动作,都会牵扯到周边的人和事情。对于在去年冬天和今年春天出现的许多事件,似乎都和斐潜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 若是掰着手指头算算,骠骑将军斐潜已经让许多东西生了变化,而这些变化,往往又都是似乎顺其自然就生了,然后很多人就看着,竟然还能这样? 尤其是西京尚书台。 那一次在许县城下的『议和』,乍看起来,确实是有些令人感觉意外,并且多少有些似乎儿戏一般的味道,然而现在看来,骠骑将军的西京尚书台,确实是一步好棋。 正常来说,兵临城下了,即便是真的要『议和』,也是要老虎大开口一般,不咬得鲜血淋漓,血肉模糊怕是不会松口的,然而斐潜只是要了一个这样的职位,便算是撤军了。 大汉原本就是有西京东京之别,在光武帝之后,西京长安也长期存在着二朝堂,也有皇宫等等设施,所以当斐潜要一个西京尚书台的机构名称的时候,很多人都以为很划算的,毕竟不需要让步太多,册封一下也不会有多少损失,毕竟斐潜已经实际性的占据了长安三辅,难道说不册封这样的西京尚书台,斐潜自个儿就不能自封一个么? 所以,相对来说,抛出一个西京尚书台的名头,似乎也问题不大。 但是现在看来,谁也想不到一个西京尚书台,斐潜竟然能折腾出那么多的花样来…… 那么问题就来了,为什么在许县的这个正儿八经的尚书台,就没有办法做到像是斐潜那样呢? 当初斐潜还在北地之时,地不过一偏远之郡,兵不过万,将不满拾,然后就能纵横南北东西,可是那个时候的曹操,已经是一州刺史,然后就是州牧,手下青州兵三十万,嗯,数目是吹的,但是至少也有数万的精兵,为何就没有能想斐潜那样,反倒是现在似乎有些……瞻前顾后,束手束脚? 这让刘协难以理解。 有时候刘协确实会想起,当初自己如果留在北地会怎样…… 不是斐潜不好,也不是当时刘协跟斐潜之间有什么矛盾,而是那个时候斐潜的地盘确实并不大,而刘协自己当初心中想着的是像是光武帝一般的中兴汉室,那么到豫州,沿着光武帝当年的路线走,不是更为稳妥么? 然后问题又来了,为什么当初光武帝能走出来的道路,到了刘协现在这里就走不动,也走不通了呢? 这让刘协非常头疼。 如果这个时候有弹幕飘过,想必大多都是『大人,时代变了』,或是『+1』、『+4o4』、『+1oo94』等等…… 是的,时代变了。 说起来就几个字,也似乎是一个真理,但是如果论及具体什么是时代,又是有什么变了?怕是刚才的弹幕立刻就会消停下来…… 其实在刘秀之前,不光有王莽,还有一个人,叫做刘玄。之前刘协以为他是刘秀,而死去的兄长刘辩应该就是刘玄,但是现在看来,他似乎才是大多数人心中的那个刘玄,而许多人也想着去当刘秀,比如曹操。 或者斐潜也在这么想着。 还有其他的人,很多人,虽然头低着,但是心却高高的扬着。 『尔等……』刘协捏着拳头,低声自语,『怎么敢如此……大胆……』 这个天下,不应该就是姓刘,世世代代都姓刘么?什么时候开始,这些异性,啊呸,异姓的臣子,一个个都胆敢盯着丹阶之上的位置了呢? 若是按照现在的情形来看,出了袁绍袁术两个人之外,似乎并没有人直接表露出这样的想法,似乎都尊重大汉王朝,尊重他这个汉家天子,但是么,这样的尊重,其实都是有限度的,而且似乎在不断的降低,似乎迟早有一天会一路降到底。 刘协心中最初是不愿意承认这一点的,他原先是觉得自己就是天子,是上天气运眷顾之人,所以他应该都是会遇难成祥,即便是有些风雨,也无伤大雅的,然而,现实世界就恶狠狠的给了刘协好几个巴掌,打得他晕头转向。 刘协这才真正沉下心来,或者说,丢掉了之前的一些天真的想法,比较认真一些的开始观察和思考起来,至少比他在长安的时候要更认真,想得更多一些。 刘协记得,他在长安的时候,还找过斐潜,大大的畅谈一番关于他自己的治国理论,现在想想,那个时候低头附和,似乎很是赞许同意的斐潜,恐怕是在心中批驳不已罢? 为什么那个时候斐潜不愿意说,不愿意纠正自己的想法呢?刘协低声嘀咕着,难道说斐潜觉得当时的自己,肯定听不进去么?难道不应该是试一试,至少要有个谏言,有个臣子的样子么…… 此外,还有一个事情,为什么曹操能打赢袁绍,却打不赢斐潜呢? 当时刘协投奔曹操,并不是刘协在当时就看出曹操能够获得胜利,而是没有什么其他更好的选择,毕竟袁术那家伙个吊样子,袁绍也没好到哪里去,连大臣都砍了,还听说要另立新帝,真要是去了,怕是小命不保,所以也只有曹操可选。 当曹操击败了袁术,然后打垮了袁绍的时候,刘协虽然有一些庆幸,觉得自己选对了曹操,但是也同样对于曹操警惕起来,然后最终转化成为了和曹操的冲突…… 但是这样的冲突,很快又在外界的压力之下,暂时搁置了。 没错,这个外界的压力,就是斐潜。 就像是兄弟两个争夺遗产正热闹的时候,若是这个时候来个人,表示是大明湖畔的下雨了,只要不是蠢到家的那种,自然就是立刻调转刀枪一致对外。 因此现在刘协和曹操,至少都是有些默契的忘记一些事情,然后面对一些事情。但是这不代表刘协就什么事情都不做,刘协有一个想法,他想要证明自己,证明自己不再是一个不通时事,不明政理的人,而是可以有想法,可以搅动风云变幻的天之娇子! 『陛下……』 曹皇后缓缓而来,刘协站起身,迎了上去,然后扶着曹皇后的手臂,一同坐下。 『陛下邀妾身前来,是为何事?』曹皇后问道。 刘协点了点头,说道:『确实也有些事,不过更想让皇后看看这远处风景,春色宜人,万物萌生,自也可宽松心境……若朕是寻常人家,自当领汝外出踏青,现在只能是在这里看看,聊胜于无,却是委屈了皇后……』 曹皇后笑道:『有陛下如此心意,妾身当足矣……』 春风从楼台之间轻盈的跑出来,摇动着才出一些嫩芽的树梢,然后跳上了路边小草尖上,将其压弯了腰,旋即又蜻蜓点水一般在水面上窜了过去,越跑越远,只留下一圈圈的涟漪波纹…… 『朕,想要再开一次「盐铁论」……』刘协轻轻的说道。 『盐铁论?』曹皇后微微皱起了眉头。 刘协点了点头,说道:『前些时日,某以盐铁之论问荀爱卿……后又再读之,深觉此中多有其妙……如今天下动荡,犹如昔日孝昭之时……盐铁之论,或当时也……』 『孝武之时,聚盐铁以驱匈奴,孝昭之时,则是散盐铁以平民怨,由此可见,盐铁聚散,非定也,当以因时因事而论之。』刘协继续说道,『如今纷争不断,人心各异,或聚或散,当决未决……若以盐铁之议,集冀豫之人,合心合力,消弥争异,岂不正合昔日盐铁之论本意乎?』 曹皇后看着刘协,略作思索,便笑着说道:『陛下远虑,妾身深服之……然社稷大事,非妾身所能置喙……』 『嗯……』刘协微微点头,然后说道,『如此,皇后便与朕共赏此大好春色罢……』 曹皇后微笑着,似乎完全沉醉在眼前的这一片景色之中。 ……( ̄ー ̄)人(^▽^)…… 大汉太兴四年二月初二。 正儿八经来说,龙抬头的节日,大概是要在唐代之后,但是在汉代的时候,已经出现了一些大体上的象征性活动,比如求雨啊什么的,不管是富贵还是贫穷,总是在这一天,多少做一些好吃的,供奉一番,祈祷这一年能够风调雨顺,一天好过一天。 今天也算是难得的好天气,在邺城街巷之中,也多少有些恢复往日热闹场景。一些不怎么怕冷的年轻士族子弟,也是脱下了厚重的冬衣,穿上了一些较为轻便的服饰,摇摇晃晃的在长街之中,倒也是招惹来不少女郎的目光。 虽然曹操有禁酒令,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既然不能售卖,就『送』呗,今日这个送那个,明日那个送这个,都是些文人雅事,一点都不沾染阿堵物,又怎么能说是有违反禁令呢? 虽然说当今天下似乎还没有彻底稳定,河东河西,江南江北,依旧战火绵延,就连幽州似乎也有刀兵的寒芒闪动,但是冀州依旧是冀州,邺城依旧还是邺城,士族子弟当然是千年不倒,万年不死的士族子弟…… 满城衣华鬓影香,醉生梦死是自家。 曹丕好不容易脱了那有沉又重的袍子,然后自然觉得身上轻快了不少。说实在的,曹丕早就听闻了大汉骠骑将军斐潜那边有一些新奇的衣袍,又轻便又保暖,据说用过的都说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曹操却一直不愿意去穿,连带着曹丕自然也是没有了。 不过这倒是没有什么关系,毕竟锦袍也不错。 今日宴会之所,便是在邺城西南一处桃林中,林林总总的设立了许多的幕布和席面,幕布用来遮掩风寒,当然也可以遮蔽丑态,不至于和漂亮的姐姐妹妹玩耍一些游戏的时候露出了一些什么去。 吃食么,虽然不能说顶尖,但是也差不到哪里去,毕竟多少也算是颜面问题,只不过这些人的心思,大抵上都不再吃上,所以也都不是很在意。 桃林么,冬日的时候,鬼都不见一个,但是在春暖花开的时候,又满登登的都是来看花的人。等到爽了几天,花6续谢了之后,便又是落到了人嫌狗厌的局面,年复一年,都是如此。 桃林边上,便是一些庖丁和小工在忙碌,烧汤的烧汤,烤羊的烤羊,还有不少的酒坛罗列在一旁,时不时有仆从打出酒来,然后送去温热一番。 曹丕自然是遵守曹操的禁令,原本是没有准备酒水的,但是来的宾客却觉得没有酒哪里能够尽兴?所以就呼朋唤友的这个带几坛,那个带一车,到了后面,也就多了起来,而且都表示是自家的酒水,绝对不是采买而来的,所以也谈不上违背了曹操的号令。 曹丕这一段时间都比较郁闷,毕竟被曹操压制得比较狠了,动不动就是『觉得此事如何』,要么就是『可有何策』,『如何应对』等等,几乎都被曹操搞得快要疯。若不是头上头冠还戴得住,曹丕都少不得怀疑自己的量是不是这一段是减少了好多…… 当然,这一次宴请,曹丕其实也得到了曹操的授意。 名义么,就是曹丕想要结识一些各族才俊,表示这一次宴会是才俊的大会,是人才的汇集,是各族的精英等等。 然而实际上…… 曹丕脸上笑着,心中却是一阵橘麻麦皮。 虽说他举办文会,各家各族都是给面子,都有人来,而且表面上看起来也都是相貌不差,同时又是带吃的喝的,又是带仆从美姬,场面也维持得很热闹,对待曹丕也很恭敬,似乎一切都很好,都没有问题,但是实际上认真去看看,这些来的都是一些什么人?! 一开始,酒水没有下肚之前,风度还算是不错,等喝得几轮之后,就原形毕露出来。不过一些家伙多少还能控制得住,而另外一些家伙直接就搂着美姬钻幕布里面去了,也不知道是做了些什么,就听到一阵是嬉笑,一会儿是惊呼,然后就是哼哼唧唧起来。 他娘的,这是几辈子没见过女人了?! 旁支,庶子,不是某个人的从弟,就是那个人的从子,没有一个能够算是正式的嗣子,家族的继承人,虽然穿的人五人六,言谈举止也不差,但是曹丕举办聚会的本意是要请这些旁支庶子的么? 并不是。 因为清河县令的事情,所以曹操必须做出一些举动来,表示一番,曹丕自然也是需要分忧的,借着踏青宴请的名义,和冀州士族多少有些缓和,然后拉一波人再揍一拨人,不至于像是现在似乎全数都站在对立面上,多少有些投鼠忌器。 但是效果么,现在看来,并不是很理想。 很显然,这些冀州士族,都是派了些旁支庶子来参会。而这些家伙,多数都是平日里面就是混吃混喝之辈,吃喝玩乐起来倒是一把好手,但是真正要说事情,连半个人都不能奉陪,要么就开始装醉,放荡形骸,要么就搂着美姬嘻嘻哈哈…… 曹丕还不能生气,因为这些旁支庶子,表面功夫又做得极好,而且即便是曹丕找一些借口,生气愤怒又能如何,就算是当场将这些家伙全数打杀了,对于这些士族大户来说,也不会多痛,还会给这些家族留下后续闹事的理由和借口。 曹丕依旧笑着,然后像是不经意的说道:『如今朝政繁多,诸侯并臻,中外未然,吾心憧憧若涉大川一般……近日听闻天子欲求旁议之声,所谓兼听则明也,真乃圣明之至,当为之贺也……』 一旁似乎都在饮酒欢乐的人,似乎动作都不由得慢了下来,耳朵竖将了起来。 『公子所言……』有人在一旁问道,『却是何意?』 曹丕扭头看去,是范阳卢氏之人。当然,卢植之子卢毓并未到场,而是另外一名,唤做卢鲆的,相貌倒是不错,但是奈何也是旁支。 『昔日孝昭皇帝,父非武王,母非邑姜,体不承圣,化不胎育,保失仁义之德,佐无隆平之治,所谓生深宫中,长妇手矣,德与体并,智与性成,然则人君之德,莫大于至明,明以照奸,则百邪不能蔽矣……』曹丕说道,『如今陛下愿再开言路,以议盐铁,仿效先贤也……』 虽然说曹丕声音不算大,但是就像是平地里面一声雷一样,顿时震得周边之人鸦雀无声! 这是曹丕在说谁? 这句话之中又有几个意思? 虽然话不多,但是透露出来的信息却不少,一时之间众人面面相觑。 『嗯啊~~~』 这一边的声音小了,帷幕那边的声音自然就大了起来,不知道是那个家伙弄到了那个地方了,从帷幕之中突然传出了一声女子压抑不住的尖叫,响彻全场。 曹丕微微而笑,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 曹丕不显得尴尬,那么尴尬的自然就是其他人了…… 可是比起这样的尴尬来,曹丕下一句话却让这些人更是坐立难安。 『日期么,初定于三月初十,于许都之中,陛下将亲临主持……』曹丕端起了酒杯,环视一周,『今日某宴请冀州乡老名望之士,得各位拨冗赏光,某不胜欢喜!亦证明在座诸位,皆是各族公论共推之良杰之士!所以,就这么定了!某将上报司空,就由各位为代表参加陛下重开盐铁之论!哈哈,若是各位不便,那也不必再派他人了!哈哈,毕竟某也有言在先,今日既然不至,便也不是良才,既然不是良才,参议又有何益!哈哈,届时某定会在许都再办一场文会,宴请各位贤才与豫州才秀共聚一堂!哈哈,哈哈哈!来来,饮胜!饮胜!』 第1993章胜者不胜,败者不败 能够吸引一条狗的,或者是肉,或是骨头,亦或是干脆的一泡屎。吸引一只猫,则是一条鱼,或是猫薄荷。 人也是如此。 大多数的人做事情,总是有些条理性,或是因为这个原因,或者是顾虑那个因素,基本上甚少无缘无故的行动,当然脑子有问题,思维不清晰的人大体上是除外的。 所以有什么样的东西,才能吸引什么样的人…… 这一点,斐潜很是清楚。 或许更高大上一些的名称,叫做『非凡特质相互吸引』? 就像是贪腐之辈的身边上必然会汇集一批贪腐的人,搞技术的一定也喜欢和旁人探讨技术,文学的喜欢文学,热血报国的人也同样吸引热血报国的他人一样,这种『非凡特质相互吸引』的定律,在古代,被称之为,『道不同,不相为谋』。 所以当陈群来了,鲁肃也就来了,而当陈群走了,鲁肃也就自然也走了…… 『这两个家伙,在长安之外十里亭倒是谈论了许久……』庞统哼了一声,『相见恨晚么……哼哼……』 『士元觉得,他们会说一些什么?』斐潜问道。 『八成就是说荆州!』庞统很是肯定。 荀攸在一旁放下了手中的毛笔,然后吹了吹墨迹,『亦或是……同盟……』 庞统看了荀攸一眼,『有这个可能,但是么……哼哼,他们两个……怕是同不起来……』 荀攸也看了庞统一眼,微微沉吟之后,也是点了点头,说道:『确实难以同盟……』 斐潜捏了捏下巴上的胡子,一时间有些无言,觉得现在自己是不是有些进化到了三国大Boss的地步了?取代了当年曹操的位置,然后吴蜀,呃,错了,魏吴联盟来打我?那自己应该叫什么?叫『秦』么? 不过么,现在曹操和孙权无法真正的同盟,这个原因斐潜倒是比较清楚,毕竟想清楚这个问题,也不是一件太难的事情。 只不过…… 斐潜捏着胡子,想了想,说道:『不过,某倒是觉得,有些可能同盟……』 只有在曹孙不能合作的基础上,斐潜对于荆州影响才能挥到最大,也才能尽可能的保持荆州完整性,一旦曹孙同盟成立,那么斐潜出兵反而就会让荆州陷入更深的战乱之中,荆州将成为三方拉锯的战场,而若斐潜不出兵,只守着武关宛城一线,那么荆州又会面临着直接被瓜分的局面。 『啊?』庞统没反应过来。 另外一边的荀攸也投来了诧异的目光。 斐潜站起身,然后往一旁走了几步,到了地图之处。 『你们说曹孙二人无法同盟,毕竟二虎争食,难以平衡,这一点倒也没有错……』斐潜指着地图,『孙氏偏安东南,若是欲攻于我等,便只有三条路,一条攻下荆州南部江陵之后,以之为基地,沿着武关一线进攻……另外一条,则是逆流而上,进攻汉中……还有一条么,则是进川蜀……』 斐潜回头看了看庞统和荀攸。 庞荀二人对视一眼,然后都点了点头。 当然,还有一条路,就是沿着海岸线先南下,然后从交趾那边翻越大山,从南攻北,进入川中……但是这一条路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计…… 最后这一条路,就有些像是当年钟会,呃,历史上钟会走的那一条路,只需要三五百的兵卒,就可以掐死的道路。这么说起来,其实历史上钟会敢那么干,多半也是有些小道消息,毕竟历史上三国之间,说是严防死守,但是实际上都漏得跟筛子差不多。各自皇帝大臣,都和他国有联姻关系,这尼玛平常没有些小纸条传来传去的,谁信啊? 『所以,江陵方为孙氏战略根本,没有江陵,孙氏便是只能窝在江东……』斐潜没有说曹操,因为曹操这方面,大家都太熟了,当年怎么防备袁绍的,现在就是怎么防备曹操,顶多再加上一条中路汉中一带,其他的都没有什么变化。 所以,曹操若是想要和孙权联手同盟,就必须让出江陵,然后才有可能合兵,或是分路进攻关中,庞统和荀攸表示曹孙二人不可能坐到一起的原因,就是江陵的利益太大,以至于曹操肯定不会轻易的让出江陵。 因为这样一来,孙权除了可以进攻斐潜之外,也同样可以进攻曹操,而且还比攻击斐潜还要更加的方便,毕竟打斐潜要么是走山路,要么要逆水行舟,但是如果想打曹操就两三下就到了…… 关键是曹操若是失去了江陵,也就失去了一半的战略纵深,就像是曹操控制不住河洛,就会被斐潜轻易的穿插到腹地一样,对曹操来说,以自身的侧翼安危换一个不怎么靠谱的友军,对于曹操来说,弊大于利,而对于孙权来说,基本上都是好处,所以这种同盟一开始,就不对等,自然也就难以成立。 但是,就像是『非凡特质相互吸引』,当某种程度上的目标重合的时候,一些退让和容忍度,就对应的提高了。 『若是单从荆州来看,曹孙同盟确实是难以成立,但是如果说……』斐潜伸手,在地图上画了一整个圈,『若是从整个华夏来看呢?』 庞统吸了一口气,然后摸着自己的胖下巴。 荀攸也是一愣。 斐潜笑着,然后看了看二人。 庞统忽然叹了口气,说道:『主公,此事……若是真落得如此地步,某倒是尚可……就担忧诸葛孔明,多少有些……主公有空,不妨再见一见……』 这次变成了斐潜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o⊙)(≥﹏≤)…… 斐潜又见到了诸葛亮。 在罗老先生写的当中,很显然他将自己代入成为了诸葛亮,所以才有舌战群儒一己之力压东吴,才有草船借箭抖机灵,祭坛之上跳大神借东风,华容道捉放曹操一念之间,三气周瑜使其一命呜呼,七擒孟获一劳永逸,甚至还有空城计上方谷,七星灯再借五百年等等…… 若是诸葛亮一切都按照三国志当中的模样,怕是三国演义便是逊色了三分。 斐潜看着诸葛亮,微微笑着。这小子,一身月白色,清冷禁欲少年萝卜头模样,想必是不少腐女的心头好。 也曾经有人对于刘备是不是真的三顾茅庐存疑,怀疑是罗老先生自我替代的时候的文人版的霸道总裁爱上我,但是斐潜觉得么,三顾的真实性还是比较高的,甚至有可能是更多次,毕竟三六九这些数值在文章之中的时候,大多数时候都不是实指。 历史上的时候,诸葛当年在荆襄也是混了很长时间,所以有些名头理所当然,而刘备当时在一个迫切需要得到士族支持的窘迫境地之中,频繁的探访荆州那些在野或是半在野的贤才,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同样,诸葛亮当时已经算是大龄青年了。在平均年龄基本上都是四十左右的汉代,诸葛亮确实也没有多少时间继续玩种田游戏了。甚至建功立业的愿望比起一般人可能还要更加的迫切,因此才会在刘表当时刚死,刘备还惦记着自己名声的时候,诸葛亮就建议拆牌坊了…… 现在,刘表显然并不能像是历史上坚持那么长时间,但是面对着同样一个事情,白萝卜版本的诸葛亮似乎也选择了同样的事情,建议让斐潜去替代刘表的位置,维护荆州的稳定。 历史上刘备是不是真心在意牌坊,斐潜也不完全清楚,但是有一点是确定的,就是刘备当时没有那个实力去按住荆州内外活蹦乱跳的家伙,而现在的斐潜若说是真想要弹压,多少还是压得住的,只不过是付出和收获会很不相匹配罢了。 历史上刘备得了荆州,那是事业的开端,现在斐潜去获取荆州,那就是事业的累赘…… 斐潜倒是不在意牌坊的问题,他只是纯粹的站在战略的角度来考虑,之前诸葛亮的建议,让他替代刘表入主荆州,在战略角度来说,着实有些弊大于利,但是在情感角度来说,斐潜又不能表现得那么残酷,毕竟斐潜在荆州多少也是有些联系的,一些基本盘面,不能说丢就给丢了。 所以只能是像是大多数竞技比赛一样,先保平,再求胜,别搞莽一波。 庞统也是下场比赛的其中一员,所以他能理解。 诸葛亮则是观众,虽然理解,但不一定愿意接受。 毕竟现在诸葛亮和庞统有些不一样。 庞氏现在和黄氏,已经主要将产业转移到了宛城一带,即便是荆州分裂,亦或是陷入战乱之中,实际上对于荆州北部南阳宛城这一带,还是比较有保证的,不至于影响太大,所以庞统对于荆州是否完整,以及荆州归属问题等等并不会有什么必须要这样,或是要那样的想法,比较容易接受斐潜以整体战略为考量的思维模式。 所以庞统说,他没问题。 但是诸葛亮有问题。曹操搞了诸葛原本故乡,现在又来搞诸葛第二故乡,也不怪诸葛一生曹黑,死命也要掐着曹氏揍。斐潜可不想没做好诸葛亮的工作,然后诸葛亮觉得斐潜这个人无情冷酷无理取闹…… 『春秋战国之时,晋楚有三战……』斐潜缓缓的说道,然后看了看白萝卜头,然后才继续说道,『战之胜者,不为胜,战之败者,不为败,孔明以为然否?』 诸葛亮略微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说道:『然也。将军所言甚是。』 『孔明且言之。』斐潜说道。 诸葛亮声音清亮:『春秋之时,周王衰微,诸侯互伐,礼尽废也。之时,楚国势强,兵马多盛,欲图中原,必然北上。晋文公临政,励精图治,亦欲重振晋国之威,故晋楚之争,乃必战之。』 斐潜微微点头。 『晋楚战,乃于城濮。』诸葛亮继续说道,『晋军以少而胜多,以简而胜繁,以退而胜进,以专而胜分,故而一战而定霸主之位也……』 诸葛亮看了一眼斐潜,然后说道:『城濮之战后,晋文公于践土建行宫,尊襄王而献虏,虽说得封于侯伯,聚而盟约,然……故而,胜战而不为胜也……』 『邲之战,亦如是。晋军之帅,虽知不可以战,然战之……』诸葛亮显然对于这些事情非常熟悉,说的时候如数家珍,『临战之时,晋军无力驾驭跋扈之将,迟疑寡断,和战不决,临战不备,自然是受制于人,以致大败。此役毕,晋楚更替,楚得霸权,庄王一飞冲天,其鸣声远……然,楚国偏离中原,风俗礼仪多有异也,虽说楚得其霸,依旧不得长久,故有鄢陵之战……』 『楚以汝阴之地许郑,以坏其盟。晋连齐鲁卫共讨之,楚以出兵而击,遇于鄢陵。』诸葛亮说道,『楚军故技重施,突进而袭之,却遇沼泽而不得进,错失良机。晋军分击左右,自晨而暮,虽说得胜,然国力已衰,其心亦异……将军之意,便是当下犹如晋楚乎?内有公卿争权夺利,外有吴齐等国窥视……』 晋国和楚国,算是春秋战国时期的老冤家,其中相互争斗的战争一共打了十一次,大部分都是晋国获胜,楚国获胜的次数并不多,只有邲之战、北林之战而已,但是如果说这其中重要并且影响较大的战役,那就是斐潜和诸葛亮所说的这三场。 尤其是鄢陵之战。 虽然说这场战争最终以晋国以微弱优势取胜告终,但是战争造成的一系列不良后果随之而来,这也成了这两个霸主国转向衰落的一个标志点。战争的胜负其实早有征兆,对两国实力的损耗也有着多方面的、比较明显的原因。 斐潜点了点头,说道:『孔明果然**,知某心意。以史鉴今,方知轻重。昔晋楚之争,有国争,亦有士争……』 春秋战国时期,一个不容忽略的事实就是各国之间,尤其是在晋国和楚国内部,旧贵族和新的士大夫之间,有许多的矛盾,各自有各自的算盘,这种错综复杂的关系,也是导致晋国和楚国相互争霸的时候一个重要的内因。 『外胜,而内败,终败也。内胜,而外败,亦败也。而内外皆胜,又何其难也……』斐潜说道,『故战之胜者,不为胜,战之败者,不为败也……』 诸葛亮沉默着,并没有立刻说一些什么,但是依旧看着斐潜。 『鄢陵一战之时……』斐潜吸了一口气,然后想到了后世一些的类似的事件,不由得有些喟叹之感,『楚国内部不睦久矣,将相攻伐,王士难衡,纷争不断,楚王束手无措,不得不寻利于外……』 将国内矛盾转嫁他国,这并不是后世国家才懂得的做法,至少在春秋战国的时候,楚王就懂得玩这一手了。只不过这样做,有的人成功了,有的人失败了…… 诸葛亮不傻,他早就察觉斐潜不愿意出兵荆州,但是他之前还想争取一下,表面上因为在一个地方呆久了,多少也会有些感情,但是实际上,诸葛亮知道,他其实在心中,有一个更为深层次的原因使得他不愿意看到好不容易和平了几年的荆州,再一次像是他的故乡一样,陷入战火之中。 诸葛亮有些难过的闭上了眼。 斐潜看着诸葛亮,也有些感慨。如果说一个人的成就就是一桶水的话,那么这个人本身的才能是其中一块板子,或许决定了其下限,但是一个人的眼光也同样是另外一块板,决定了这个人的上限…… 诸葛亮的才能,无须质疑。 有人说诸葛亮是罗老先生捧的,他的才能被高估了,实际从历史上来看,其实或许是低估了。诸葛亮的形象或许有些被罗老先生败坏了,沦落到一个嘴皮子利索跳大神的形象,而不是一个稳重政治家。 举一个栗子。 诸葛亮为了保护都江堰,也是为了确保水利资源不被这样或是那样的人侵吞,在三国时期,就颁布了命令,表示都江堰是国本,『国之所资,以征丁千二百人主护之』,然后专门设立了一个『堰官』来统御这个武装力量,来保护都江堰,直接受蜀汉朝廷管辖,不受郡、县等地方政府干扰。 得益于此,都江堰才能做到『唯劝农业,无夺其时,唯薄赋敛,无尽民财』,才不会被这个或是那个人这边圈一块,那边围一点,避免了地方政府睁着眼珠子却这个也不清楚,那个也不知道,什么也管不了的局面,才能确保了整个成都平原的农业有序健康和稳定。 和汉武帝那种圈地派兵宣布国有的上林苑不同,诸葛亮是为了保护国有公共设施不被私人侵占设立的武装防卫力量,确保国家的正常运作,这种理念越了时空,甚至让后世一部分人都应该感到羞愧。 所以,斐潜才愿意慢慢的让诸葛亮去看,去想,至少斐潜知道,如果诸葛亮真的能看明白,想明白了,在未来就会有一个坚强的力量,让已经开始生变化的大汉车轮,不至于又回到原本的轨迹上…… 第1994章圣人执一,为天下牧 清风微微吹拂,吹动了一旁的纱幔,而两侧的纱幔之下,则是一些木架,类似于后世的那种博古架子,在空处置放了一些铜器。 堂中。 诸葛亮低着头,沉吟良久,最后微微叹息道:『在下知矣……』 斐潜看了看诸葛亮,却摇了摇头说道:『非也,非也,虽说孔明,然尚未明……』 诸葛亮有些不服气的抬起了头,多少有些怒意。这年头,拿人的名字开玩笑,怎么都像是在侮辱对方。 斐潜笑了笑,指了指一旁的博古架,『孔明入得堂内,可曾多看一眼此间周边之物?』 诸葛亮一愣,不由得转头看去,却看见两侧博古架上都是一些铜器,但是这些铜器又和一般的用来观赏把玩的铜器不同,而是一些度量器具。 尺,斗,枰,权,衡…… 斐潜站起身,走到一侧,从架子上拿起了一把尺子,说道:『前秦之时,孝公十年,卫鞍为大良造,平斗桶、权衡、丈尺……此便为秦尺……』 斐潜转头,示意诸葛亮站过来一些。 诸葛亮略有些迟疑,然后站了起来,走到了斐潜身边。 斐潜将秦尺递给了诸葛亮,然后指了指隔壁的另外一把尺子,『此为汉尺,孔明可自衡之……』 诸葛亮下意识的接过尺子,然后看向了一旁,却愣住了。因为在另外一个格子内,却不是只有一根铜尺,而是三根。 『从左至右,便是汉初,新莽,当下之尺也……』斐潜指点着。 『这……这……』诸葛亮并没有傻愣愣的直接上去动手量,而是看着,然后目光开始真正在这些东西上巡视起来。『秦斗……汉斗……权两……』 『光和二年,大司农以戊寅诏书,于秋分之日,同度量、均衡石、升桶、正权概,特更为诸州作铜称,依黄钟律历、九章算术,以均长短、轻重、大小,用齐七政,令海内都同……』斐潜淡淡的说道,『然朝廷有令,各地依旧大斗进,小斗出,何故?』 当然,历史上也有存在过相反的『小斗进大斗出』的故事,那就是齐国田氏的创举,但是实际上,那个只是一个障眼法,并非真的就是『小斗进大斗出』。 春秋战国之时,齐国公量是四进制,四升为一斗,四斗为一区,四区为一釜,十釜为一钟;而田陈氏的私量是五进制,五升为一斗…… 这样看起来,似乎平白就多出了一升,老百姓自然喜欢去找田陈氏去借贷了,似乎老百姓也得到了实惠。但是实际上,正所谓无息不为贷,借贷自然是要还本付息的。晏子不是商人,而且他分析的是田氏收买人心的手段,自然不会在意利息这一项细节。 当时齐国借贷利息有三种,一种是『钟也一钟』,就是利率百分之百,借出去一钟,要回来要还两钟;然后是『中伯伍也』,或者称之为『中钟五釜』,也就是利率百分之五十;最少的就是『中伯二十』,利率相当于百分之二十,所以即便是田陈氏用五升斗借出,以四升斗量入,不过就是一个『朝三暮四』的改版罢了。 而那些觉得田陈氏善良的老百姓,便都是那些翻着跟头表示得到了好处的猴子罢了…… 更不用说还要在秤中灌水银,在铜砣中加铁块的了,简直就是花样翻新。 而在度量之中玩这种聪明,是好事情么? 连最为基础的标准都不能相信,那么又有什么是可以信赖的? 这个世界上,人类是最喜欢内战的种族了,而华夏的内斗又更加的精彩纷呈。 人类生活这个世界上,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也是常常会碰到的,就是从哪来,要到哪去,在后世看来,这更多的是哲学层面的问题,但是在人类漫长的历史上,不知道自己在哪,不知道从何来,不知道往哪去,却又是实实在在的生活困扰。 古人类从东非扩散之后,更多的是追逐猎物的踪迹,还没有一个明确的目的,所以这方面的困扰还不算十分明显,但在农业社会和定居生活成型之后,找到自己的定位,确定方向,已经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要找到定位,要告诉后人怎么走,去哪里,没有标准行不行? 要找个东西,先要找村里的那个小芳菇凉问,然后小芳菇凉告诉沿着河走,去找河边的渔翁,然后找到渔翁之后,渔翁再说去找村东的大槐树下的老奶奶,到了大槐树下老奶奶伸手一指,向这里走十步,东西就在下面…… 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出现了错误,这个东西就永远消失了。 而华夏,消失的东西,很多,很多。 或许因为战乱,或许因为传承,但是因为度量的不一致,导致原先可以做出来的东西,创造出来的技术,然后后人去寻宝的时候挖出来只是一堆烂泥,便是跳脚怒骂祖宗骗人,都是糟粕,却没有想到其实后人用的度量单位,已经和先前的不一样了,又怎么可能找得到其中的精髓? 于是,便不得不又重新开始研究,再走一遍的崎岖路,再去绕一大圈,然后才现其实就在挖出来的坑旁边…… 『度量之物,古今皆有。』斐潜继续说道,『各代均有不同。尺也,为男子展指之距,咫也,为女子展指之距……然各代男女身高不一,咫尺便多有不同……』 最初的尺指男人伸展的拇指和中指之间的距离,大约是2o厘米,与尺比较接近的是咫。咫是妇女手伸展后从拇指到中指的距离,因而稍短于尺,因此后来便有咫尺连用,表示距离短,如『近在咫尺』…… 所以古代尺的度量长长短短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太平时期,人的营养充沛一些,长得高大一些,尺就长了,若是战乱不定,人吃得少,矮小,那么尺就短了。 不过么,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斐潜又从架子上拿出了一把尺子,递给了诸葛亮,『此乃颍川私尺也……』私尺明显会比公尺长一些,虽然不多,但是对比一下也很明显。 若是在后世,这多出来的一块,就叫活好,呃,火耗…… 绢布也是一种钱,而且大多数时候百姓只会借贷粮食,没有借贷布匹的。 『如此,明白了么?某之麾下,农工学士,皆用此度量,进出皆同,大小衡一……』斐潜看着诸葛亮,点着周边的这些东西,说道,『这些才是某与山东之辈差异之处……亦与荆州所别也……孔明,若是今日某出兵援荆,或是换得了旗帜,然变得了度量么?』 诸葛亮拿着铜尺,只觉得手中沉甸甸的,然后心中似乎也一样沉甸甸的。 『天下并不缺咫尺,只是少度量……』斐潜笑道,『然度量之难,便是难在人心之间。人心各有长短,以衡轻重,若可天下为一,自然世界大同。』 『心中有尺度,方知何来,欲往何去……今日见孔明,某亦欣喜,便以此尺赠汝,愿汝可量得心间方寸,川流千丈,山高万仞……』 ……(⊙??⊙)…… 大河奔流,太阳高照。 清风在原野上抚动草木,道路上车马辚辚,人行如梭。 在新春来临的时候,憋屈了寒冬之后的长安城似乎更加的繁荣,外地而来的商旅、行人比往年更加热闹地充斥大街小巷,城内城外,从不同方向、带着不同目的人们一刻不停地聚集、往来。 街道边上的酒楼上聚满了人,酒楼正中的舞台上,胡女正踩着鼓点,在此起彼伏的喝彩之中旋转着,五彩的绢带飘扬起来,映衬着雪白的肚皮,还有在裙摆之下隐隐约约的大腿。 还有一些往来的羌人胡人,或是带着毡帽,或是露着一头的小辫,略带着一些畏惧的看着走着,与之相反的是,往来的汉人似乎对这一切都反应平稳,有条不紊的做着自己的事情,仿佛这些羌胡和平常的汉人都一样。 之前西域交战,贵霜的人或者被杀,或是被打败,还有一些逃亡了,因此在西域之中也出现了大量的空缺,权力的空缺大多数被吕布李儒等人替代了,但是依旧有一些商品和贸易的空缺留了出来。 于是乎,西域的诸国之人,临近一些的,便是冒着风雪,来到了长安。 而在后面,还有更多的人还在赶来长安的路上。 或许是西域大部分地区都不太适宜耕作,所以大部分的西域人都习惯了迁徙,习惯了在路途之中的风霜雨雪,所以他们并不畏惧在路途之中的遇到的那些困难,甚至是死亡。 这些阔别了大汉几十年上百年的西域人,在抵达长安之后,顿时沉浸在大汉这广阔丰美之中,心神荡漾,目眩神迷。 在这些多少有些茫然且畏惧羌胡身边经过的,是一枚清脆可口的小白萝卜头,但是现在,白萝卜有些蔫了。 诸葛亮看了一眼这些和大汉之民穿着完全不同,多少有些格格不入,却又感觉像是带着些敬畏和小心,努力的试图融入大汉之中的这些羌胡,然后目光又停留在了手中的那一柄汉尺上,默然无言。 恍惚之间,诸葛亮便到了庞统的家中。 庞统正坐在堂内喝茶。 受了斐潜的熏陶,庞统现在也基本上改掉了喝那些浓墨重彩的茶汤的习惯,但是依旧还是有些他自己的风格,比如捞着碗里的茶叶吃,因此诸葛亮到了的时候,庞统正伸着胖爪子捞着茶叶嚼着呢…… 其实将军府内,斐潜泡完了所舍弃的那些茶叶,也是会被仆人分掉的,有些仆从还甚至不舍得当场吃,还要晒晒再带回去给家人分享一下。 见到了诸葛亮,庞统一眼就看见了诸葛亮手中拿着的那一柄铜尺,哈哈笑了笑,放下了茶碗说道:『我早说过,你错了,你还不信……』 诸葛亮没说话,在庞统一侧坐下,然后将铜尺放在了面前,半响无言。 『曲则全,枉则正,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是以圣人执一,以为天下牧。不自是故彰,不自见故明,不自伐故有功,弗矜故能长。夫唯不争,故莫能与之争。古之所谓曲全者,岂语哉!』庞统摇头晃脑,念叨着,然后斜眼看了看白萝卜,鼻子里面哼哼有声。 『此……尺……便是「一」么……』诸葛亮看着铜尺,喃喃说道。 『这就是「一」,这就是「牧」啊!』庞统哈哈笑着,挥舞着胖爪子,『什么是牧?哈哈,你却说是萍草!春秋战国,上古先贤都说了多少次了,说得多清楚啊,「执一」,执什么「一」?「以天下牧」,这是「牧」啊!是「牧」啊!我且问你,「牧」当如何写?!』 诸葛亮猛地抬头看着庞统。 『想想小篆!铭文!「牧」啊!』庞统笑得前仰后合,一副哈拉哈拉的样子,『你被今文经骗了!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不是个「文」啊,依靠「文」来牧么,哈哈哈……知道为什么改成这样写么?还好是多少没全改完,留下点尾巴……哈哈哈,你想一想,你好好想一想……』 诸葛亮的手微微抖了抖,瞪大了眼睛。 『你以为骠骑为什么在青龙寺大论的时候提倡「求真求正」?』庞统看着诸葛亮,继续说道,『便是杜绝虚妄,直指本意!多少年啊,多少年啦,若是没有骠骑,还将虚妄多少年?还会假意多少载?还有多少人如同你一般,被今文经所蒙蔽,浑然忘却了上古真意?!』 『山东之族,以百姓为庄禾,割了一季,明年再割……』庞统重新坐了回去,哼哼唧唧的说道,『但是百姓真的就是不言不语的庄禾韭菜么?也是会痛,会叫,会跑,急了也是会咬人的啊!』 诸葛亮不由得正坐起来,然后看着庞统,脑海里面思绪翻滚,碰撞在一处。 『为什么这么改?省事啊,懒啊!庄禾野草,开心了就浇点水,不爽了就让其等天下雨,牛羊呢?那个牧民不是从夏天开始就要储备牧草,还要看着这个关注那个,生怕冻死了生病了?要给牛羊找草场,找水源……庄禾呢?种下去就生在哪里死在哪里,一辈子别动!』庞统嗤笑着,说道,『改的时间长了,说的次数多了,连他们自己都相信了,所以只要不动他们的土地,那么他们就以为可以一年一年的有庄稼!所以他们不在乎自己头上是什么,也不管庄禾好不好,他们只要土地!烧了庄禾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地还在就可以忍!』 『但是你再看看牧人,平常虽说也是吃牛羊的,但是若是随意动他们的牛羊,把他们的都牛羊杀光试试?他们会拼命!』庞统冷笑,『可是你什么时候见过,有人为了庄禾拼命的?他们会哭,会叫,会骂,但是他们绝对不会拿起刀枪来,去拼命!因为他们觉得,只不过少了一年的收成而已,地!还在!』 『这边是「一」!这就是「牧」!』庞统忽然站起身来,然后转身进了后堂,片刻之后又转了出来,手中拿着一枚铜印,『而这,就是「执」!今日再问,诸葛孔明,可愿「执」否?可敢否?!可敢重归上古圣道,执一而牧否?!』 『「执一」……』诸葛亮看着铜印,一时间有些恍惚。 『有何不敢?!』诸葛终是站起身,然后整理了一下衣冠,或许是被庞统所激,或许是原本就有这样的想法,上前去接过了铜印…… 古代原本很多字,都是有象征意思的。执,在商代甲骨文之中,字体的左边是一个刑具,??,右边是一个面朝左跪着的人,丮,表示人的双手被刑具所固定,或连头颈一起使用刑具束缚。 所以这个「执」,不仅是代表着自己被戴上了锁链,失去了自由,也同样代表着有了刑罚的权利,可以用来规范他人…… 可是后来,却被改成了『印』! 甲骨文中的『印』字,由两部分组成,上方是一只手指张开的人手的象形,下方是一个半跪着的人的象形。两部分合起来,就表示出了一个人在用手按压另一个人的意思,『印』字的本义就是按,使人屈服。 诸葛亮是人才,很聪明,但是现在已经不能由斐潜亲自任命了,因为有谁不认为自己是人才?庞统任命,则是没有问题,因为庞统本身就兼着尚书令的职责,这是庞统他的本职工作…… 『武关丞?』诸葛亮将铜印接到了手中,翻看着其铭文。 『你又不知军务,怎么,还想当直接当将军不成?』庞统吐槽道,『荆州若乱,武关便是一线,到时候做得好做得不好,自然分晓……到了武关,就去找廖元俭……现在,吃饭,哈哈,我请你吃饭……啊哈哈哈……』 庞统笑得很欢畅。 诸葛亮瞄了庞统一眼,说道:『说不得过两年就是我请你了……』 庞统断然否决:『这绝不可能!』 『是么?我在鹿山之下的时候,也没想过你会这么胖……』 『这不叫胖!这叫健壮!』 『哼,说得我都信了……』 第1995章张郃运粮,乌龙事件 幽州交界。 张郃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再次成为一个运粮官。 粮草是在前几天才好不容易凑齐了一批的,然后需要转运到渔阳去。张郃押送着运粮队是前两天离开的易京,预计再有个两三天,就能到达渔阳。 在离开易京之前,张郃到了当年公孙瓒**的内城天守阁之处,坐在残檐断壁之间,默然许久。当年听闻了公孙瓒**的时候,张郃还记得当时的他很兴奋,一连喝了好几杯,而现在么…… 张郃也说不出自己现在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心情。很复杂,多种情绪相互交缠在一起,堵得张郃胸腹之间有些难受。 白马义从,公孙将军。 在公孙瓒纵横幽州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终有一天,会在天守阁上孤立无援,然后或是高呼着,或是哀鸣着,纵火自尽?他为什么要选择用火呢?是因为他不想要让自己的残躯再受敌人的侮辱么?毕竟在大漠之中,用敌人的头盖骨来做酒碗的,溺器的,不在少数。也或许是他觉得他自己应该就像是烈火一般,生也熊熊,死也烈烈? 不知道。 或许哪一天,自己下了黄泉,能见到公孙瓒,才能问得清楚。 跟着张郃的还有接近五百的骑兵。 这些骑兵的战马,一部分是曹操在冀州好不容易砸锅卖铁一般给再挤出来的,另外一部分是蹋顿残部养的。毕竟,战马这个东西,不是今年种在土地里,明年就能长出来的,即便是有些马匹,不会养马也是白搭,现在曹操治下,会喂马的很多,会养马的人很少。 袁绍之前也不会养,所以他手下的骑兵战马,原本都是和胡人交易而来的居多,而现在么,那些胡人在蹋顿死了之后,基本上就甚少愿意搭理曹操了,原因么,自然是很简单,曹操在蹋顿这件事情上失去了信誉。 张郃甚至觉得,若不是曹操需要养马人,而那些蹋顿的族人也一时间找不到什么机会反抗,双方肯定……呵呵,若是稍有些变故,怕就是另外一些事端生出来! 这一切,让张郃有些…… 失望。 甚至比当年还要更加的失望。 就像是原本是p8,准备跳槽换个T9什么的,结果过去一看实际上是个假的T9,是T3x3,要进过一系列的运算,才是9…… 张郃回过头,看着跟在粮车左右的骑兵,紧紧绷着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自己是骑将没错,但是有没有私兵,手下才五百人的骑将么?旁人的一个骑都尉都说不得比自己强吧? 而且这一次,到了渔阳之后,就要成为曹纯的副手。 曹纯会比自己还强么? 会的,因为曹纯有个好姓氏,他爹是曹炽,是曹仁的父亲,曹操的从父。 一个好爹,胜却人间无数。 张郃看了看头上的苍穹,不知道是在看天气还是在看天上的什么,反正过了片刻之后,张郃下令,在前方的一处山坳处扎营。 兵卒和民夫忙碌起来。 张郃下了马,上了山坳一旁的小山,站在山顶,四下眺望。 四野一片静谧。 可是不知道为何,张郃却觉得有些不安。 虽然是春天,应该白日渐长,但是现在还是黑得很快,在张郃下令扎营不久,天色就渐渐的昏暗起来,然后四周一切都渐渐的模糊,最终融合成为了灰黑一色。 张郃下了山,却看见在自己帐篷旁边的篝火之上,三四护卫坐着,正烤着一只土獾。 『哪来的?』张郃抬了抬下巴。 正在土獾上撒盐粒的护卫斜眼看向了另外一个年龄较大的护卫。 『钱老实!说,那来的?』张郃顺着目光,追问道。虽说张郃没有私兵,但是多少护卫还有十几二十个,这些人也是跟着张郃出生入死,自然比起那些一般的兵卒要更加亲近随意一些。 钱老实嘿嘿笑了两声,然后说道:『今天早上去探路,正好碰上了……怕将军说我们不用心查探,便先塞在了车草垛子里……』 土獾一般天气寒冷的时候都是冬眠,现在好不容易熬到了开春,气候转暖了出了洞穴,却被钱老实等人撞上…… 『割一半,给那边送去。』张郃说道。 『将军,就这么点……』钱老实愣了一下,下意识的说道。土獾原本就不是什么大型的动物,又刚刚熬了一冬,膘都没了,还能有多少肉? 『叫你割就割,废话那么多!』担任护卫头目的张刀子站了起来,抽出插在靴子里的小刀丢了过去。 钱老实一把捞住了匕,点着头含混地咕哝一句,也没人听清楚他到底说的是什么。 切割了一半的土獾,烤起来就更快了,不多时就差不多算是熟了。 张郃也没将土獾取下木枝撕咬,只是用小刀切了一条,放到嘴里咀嚼,顿时一股浓重的腥膻味满溢出来。 土獾的味道并不怎么样。其实大多数的野生动物,如果没有加任何的人工香料的话,大多数直接烹煮烧烤的味道都不怎么样。毕竟人工饲养的猪牛羊,已经是筛选培育出来专门食用的,而自然界之中很多动物为了防御天敌,多少都有一些反制手段,纵然没有利爪尖牙,也说不准有一肚子的臭屁…… 又吃了一块,张郃便将刀子给了身边的护卫,示意自己算是用过了,不吃了。 篝火的火焰升腾着,木材噼里啪啦的燃烧着,然后一块火星碎片似乎崩了出来,跳到了正在篝火前面烤干战袍的钱老实身上,吓得他跳将起来,略有些心疼的抖着外袍…… 张郃斜斜靠着马鞍,从鞍子上的干粮袋里取了硬面饼子掰了一块填进嘴里,正嚼着,忽然之间顿住了,腾的一下站起了身。 张郃突然站了起来,顿时引起他身边正在吃喝的这些护卫的警觉,护卫们立刻停下了原本的动作,按着战刀向四周的夜色之中张望。 『将军……怎么了?』钱老实问道。 张郃定睛将四周打量了一圈。 运粮的队列搭建起来的十几个火堆都没有什么异常,兵卒民夫各自都在坐在篝火旁,或是烤火,或是吃喝,或是低声交谈,而布置在一侧小山之上的岗哨也是静悄悄的,并没有出任何异常的信号或是警报…… 墨黑的夜空就象一口倒扣过来的铁锅般压在大地上,远处的草甸子和山峦,只有一个黑糊糊的轮廓。几点繁星缀在天穹上,忽明忽暗地闪烁着清冷的光。夜里的凉风呜呜地低吟从草尖上掠过,卷得各处篝火上的火星东飘一点,西散几个…… 一切都似乎很正常。 张郃摆摆手,又重新坐了下来,继续捏着饼子吃着。 护卫头目贴近了张郃,目光依旧警惕的在四周游弋着,『将军方才……可是看见了什么?』 张郃咀嚼着饼子,轮廓分明的脸庞在摇曳的火光中阴晴变幻不定,目光深邃,『倒是没看见什么……只是觉得似乎有人在一旁窥视……等下你再去多派些岗哨,晚上小心一些……』 张郃不知道的是,在远处一块山石之上,有两名头上扎着草,身上也插着些灌木枝叶的人小心的慢慢缩到了山石后面,才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蹑手蹑脚的离开了…… 外松内紧的张郃等人戒备了一夜,却并没有什么状况生,直至第二日的清晨来临,也都一些正常,这让张郃略有些疑惑,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于敏感了一些,或许只是夜间的什么动物,闻到了烧烤烹煮的气息前来而已。 但是在第二天的傍晚,在距离渔阳仅仅只有一天的距离的时候,意外终于是降临了…… 担任警戒的哨兵出了示警:『将军!北面现了火光!』 火光?! 所有人都是悚然一惊! 向北望去,似乎是在天边昏暗的幕布之中,包裹这一块比半个尾指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光亮,在倏闪倏逝,忽隐忽现的难以琢磨,就像是有人在举火,然后着一种特定的讯号…… 『来人……』张郃刚说出两个字,远处的这一处的火光却消失了,就像是之前就从未出现过。 『钱老实!带两个人兄弟过去看看!』张郃下令道,『其余人等,立刻上坡,全员戒备!车辆结阵,据阵而守!不得卸甲,不得妄动!违者以军法论!』 这个时候,也正是张郃等人第二天准备修整吃饭的时间,临时营地里面才刚刚点起篝火,到处都是袅袅炊烟,渺渺漠漠围着大草甸升腾弥漫,随风曼转渐飘渐沉。 在中间的空地上面搭建起了六个地灶,架了大铁锅烧汤。铁锅里白汽缭绕水花翻腾,褐干菜绿野菜混了一锅煮,兵士民伕以什为单位,正在排着队,领了汤菜干粮,泾渭分明地在两头各自围坐在一起吃喝,骤然间听见这消息,民伕大都是一脸迷糊傻呆痴愣地望着别人。 而经过战场的老兵,则是刹那间都惊得跳起来,扔了碗就去抢支架在旁边的刀枪。 张郃选择扎营的地点,自然都不会是太差,运粮队列顿时就轰然忙乱起来,放弃了在山坳避风处的那些准备,兵卒大声吆喝着指挥着民夫将运粮车辆勾连起来,在山坡上组建成为一个简单的工事…… 兵卒么,还算是好一些,但是民夫则是慌乱无比,即便是有人号令,也不时见到有的人甚至会同手同脚的走跑着,然后要么一头撞倒了他人,要么一头撞上了粮车。 张郃皱着眉。 如果是仅有骑兵,张郃就可以战,也可以走,但是现在加上了这些粮车民夫…… 然而世间往往都是如此,最为担心什么,便是最会生什么。 派出去查看情况的兵卒似乎遇到了埋伏,在昏暗的天色中搏杀,钱老实身上带着两根箭矢逃了回来,只来得及说出『是鲜卑人』这几个字,便是昏迷不醒,凶多吉少。 『鲜卑人?!』 这里怎么会有鲜卑人? 还没等张郃为钱老实伤悲,也没等他想明白,远处的鲜卑人似乎知道他们自己是被现了,顿时就像是掀开了遮掩腐朽木板的虫窝一般,轰然炸开,一时间不知道多少光点在远处升起,然后朝着张郃这里汹涌而来! 『是鲜……鲜卑人!鲜卑人来啦!』 随着哨兵的凄厉嘶喊示警,越来越大的马蹄声卷地而来,逐渐地绵密紧凑得分不出点,从四面八方向左军包抄过来,似乎是这些突袭而来的骑兵早就在四面八方布下了一张大网,现在正要将张郃等人全数兜起! 正在结阵的兵卒和民伕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呆住了,张大嘴傻了一样看着眼前的情形,听到如同闷雷一般的马蹄声滚滚而来,兵卒多少还好一些,勉强维持着,粮车车阵后面的民伕早就被这样的阵势吓呆了,在短暂的失神之后,便是哄然一声,就乱了,有的往上跑,有的则是要往下跑,有人瞪大了眼在喃喃自语,有人神色张皇不知所措,还有人抱着脑袋撅着屁股想找个地方躲,也有不少人直接两股战栗面色如土瘫软在了地上。 『镇静!』张郃大喝道,『临战自乱,畏敌而逃,皆斩!』 这真不是说着玩的,随着张郃的命令下达,一些乱爬乱跑的民伕被当场砍杀,血腥味蔓延出来之后,这些民伕反倒是好了许多,不再乱叫乱喊…… 『不过千骑之数!』虽然是黄昏,夜色渐临,但是张郃依旧判断出来了大概的对方骑兵数量,『众将士!我等据阵而守,待敌疲弱之时,便是破敌之机!届时定有封赏!若是乱阵,必死无疑!来人,击鼓!准备迎战!』 轰隆隆的战鼓之声响起,虽然只是随军的小鼓,并不是正儿八经的那种大军队才有的一人多高的中军大鼓,但是随着鼓声荡漾而开,基层士官的号令一个个的出,兵卒一声声的重复,阵型也渐渐稳固下来,没有之前的那么慌乱。 『都想着平时训练的动作!』 『别慌!握好兵刃!谁他娘掉了,老子让他洗一年的夜香!』 『都有了!耳朵都竖起来,都听号令!』 战鼓声中,杂乱的底层士官的大吼间杂其中,就像是鼓声当中的节点伴奏一般,使得战鼓不再单调,而有了人气。这个鼓声,曾经伴随着黄帝炎帝在中原打败了一个又一个的部落,也伴随着大汉旗帜在草原之上奏响,似乎只要听到这种鼓声,华夏人心中便有些基因一同震动起来,然后被唤醒。 张郃带着一些骑兵,站在山坡的顶端。 山坡不是纯粹的小土坡,虽然不算是非常大,但是连着另外的沟壑,大概半月形的上坡之后便是一块不是很规整的土塬。防御战,不代表只能被动挨打。在有必要的时候,张郃就会带着这些骑兵从山坡上往下冲! 只不过冲出去固然雷霆万钧,但是要回来么…… 所以,只有一击的机会,便是确定胜负,不是将对手击溃,就是自己只能突围。 冲锋而来的丁零头人也有些困扰,他最近都在渔阳左近绞杀一些汉军斥候,有时候能得手,有时候就追不上了,但是多少都能获得一点兵刃和战甲,却让长年物资匮乏的丁零族人很是兴奋,尝到了甜头便是欲罢不能,搜寻的范围也渐渐的扩大,结果现在追踪一只汉人斥候的时候,却撞见了张郃…… 之前的汉人兵卒,大都是一见面就丢了东西就跑,为什么这一次,居然不跑了? 就像是天色昏暗之下,张郃分不清楚丁零人和鲜卑人究竟有什么区别一样,丁零头人也分不清楚曹操的兵卒和斐潜的兵卒有什么不同。 幽州当下,其实非常的混乱,虽然说各方之间都有一些往来沟通,但并不像是游戏一样,在外交的时候,军事就全数原地暂停不动了,而且这个年代很多信息都是滞后且封闭的,即便是后世的光头强说和谈,但是手下却在打,说是要打,结果手下却和谈一样。于是乎,丁零族人原以为还会像之前一样遇到的是个软柿子,结果捏到了张郃这个硬石头。 丁零族人连夜三次冲击车阵,但是并没有获得多么大的战果,还折损了一些人马,结果时间就渐渐过去,到了天明之时,丁零头人见不能取得胜利,最终便不得不怏怏而退。 当然张郃这边的损失也不小,粮草大部分都被焚毁,兵卒也损伤了近三分之一,民伕更是折损良多,在确定丁零族人等人退走之后,张郃便联系到了渔阳,然后在曹纯派人接应之下,带着残兵进入了渔阳。 原本鲜卑人在幽州北部活动,曹纯是默许的。毕竟曹纯想要让鲜卑人和斐潜手下先干一仗,多少消耗一些骠骑人马再说,但是现在作为被袭击的一方,曹纯自然是大怒,派了人去质问鲜卑王步度根,而步度根当然是说没有这事,根本不知道,完全不清楚,回头又将丁零族人臭骂了一顿,还罚了丁零百匹战马了事。 丁零头人表面上唯唯诺诺,倒是转过脸又是大骂步度根没担当,先前什么都说得好,真要出了问题又什么都不管。 最终曹纯和步度根双方商议,以渔阳北面百里为线,曹军不北上,鲜卑人不南下,双方要精诚合作,携手共进,绝对不能再搞出什么类似的事件出来…… 【领红包】现金or点币红包已经放到你的账户!微信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领取! 第1996章常山突变,三方谋略 幽北大漠区域,人烟稀少,相互间隔的区域,动则就是几百里,有时候甚至大几百上千的都有可能,所以为了传递消息,又不能让鲜卑人现,司马懿采用了一种类似于烽火台的模式,以光和火,在特定的时间段进行消息的传递。 当然这样的模式,也有非常大的局限性,比如大雾,或是遇到了雨天什么的,但是比起用人力来回跑,确实是方便了许多,至少在时效性上,会好了很多。 草原上的雨季,要等到三月,现在天气还是比较晴朗的,而且因为小冰河的原因,或许寒冷还将持续,雨季还会拖延。 因为上下沟通渠道的不畅通,即便是鲜卑人或是曹军现了斐潜的斥候穿了类似于吉利服的东西,对方的斥候也往往会认为是这些家伙好奇怪,或是很狡猾,但是大多数都不会想要上报,甚至也甚少模仿。 毕竟在古代,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也不仅仅只有汉人,胡人有时候也有他们的坚持,觉得往自己身上插个草,绑个树枝什么的有些怪异。因此导致了骠骑麾下的斥候,在遮掩行踪方面,确实占据了较大的优势。 当曹军和鲜卑人的异动传递到了赵云和司马懿之处的时候,司马懿就笑了,将手一拍,『事成矣!』 赵云虽然说依旧面容平静,但是眼眸之中也隐隐有些光华闪动。 要做到这一步,确实有些难。 大汉的军队,不管是曹军还是骠骑,都比较擅长于阵地战,讲究阵型完整,以团队形式挥出一加一大于二的效应来,而大漠之中的鲜卑人,则是习惯于运动战,或是说类似于混战,经常打着追着,就现原先逃走的突然出现在侧翼…… 所以,如果鲜卑人和曹军在一处,就相对来说比较麻烦了,因为既要防备曹军的阵列冲击,又要防备鲜卑人的假撤退真绕侧,即便是赵云之能,武艺强盛,但是能避免的损失还是要尽可能的避免,所以让鲜卑人和曹军间隔开,无疑就是最佳的方式了。 同时,地理上面的间隔,也同样会带来心理上面的差距。即便是到了后世,也还有城里人乡下人的心理差距,更何况原本就不能算是多么和睦的曹军和鲜卑人? 『接下来……』司马懿转头看向了赵云,『就看赵将军了……』 赵云点了点头,说道:『如此,便依仲达之策……不过,仲达此处,仍要小心……』 司马懿躬身拱手,『属下明白。』 这是一个大舞台,司马懿准备仅仅依靠赵云本部的力量去解决幽北的问题,而赵云在得到了司马懿的全部计划之后,思索衡量了许久,最终还是同意了司马懿的策略,上报骠骑将军府,然后得到了批准…… 虽然说在某个方面上,刘和和乌桓人也算是赵云的盟军,但是实际上谁也不能保证这些盟军的忠诚度一直都是不会波动的,而将胜利的希望寄托在盟军身上,无疑就是光头强的行为,强大是需要自身的强大,甚至需要让盟军知道,其实他们并不是那么的重要,这些人才会更加的愿意俯,而不会跳起来,东一个要求,西一个想法。 所以,司马懿准备将幽州北部,搅动得风生水起,波涛汹涌,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司马懿想要尽可能的解决幽州问题,虽然不一定能一劳永逸,但是他有些厌烦这些鲜卑人了。 虽然说司马懿在这里也混得不错,但是他还是觉得自己待在在长安会更好更舒服一些。毕竟司马懿可没有什么为了边疆甘愿奉献一生的想法,即便是有也是让旁人去,他不想去。 赵云和司马懿商议已定,便先行离开了。 司马懿则是站在了地图边上,看着桌案上的地图。 无疑,对于整个幽州来说,位于渔阳的曹军,无疑是处在劣势之中,毕竟曹军没有什么退路。 鲜卑人可以逃往白水黑山,在那一片区域,对于汉人来说,是一件比较麻烦的事情,除非确实有必要,否则不值得进山搜捕追击,所以鲜卑人若是真的觉得打不过,他们可以退,司马懿也懒得追。 辽东军也同样如此,从常山到辽东,距离确实是太远了,没有中间节点,即便是打来下,也很难有效控制。 所以归根结底,还是渔阳。 渔阳有铁,有盐,有汉以来就是军事重镇,而曹军一方若是失去了渔阳,就几乎等同于失去了幽州的控制权,并且还同时会失去了战马的唯一来源,所以曹军方面的退路,最少。 因为退路少,所以曹军就会缩手缩脚,尤其是在被骠骑将军斐潜在豫州削了一次,认识到了双方兵卒差距之后…… 而这些,就是机会。 司马懿看着地图,微微笑了起来,然后双手在地图上方挪动着,似乎捏着无形的棋子,正在模拟着整个幽北的局势。 ……(*???)=3…… 自从袭击了曹军运粮队的事件之后,丁零族人就没有再出动了。 鲜卑人在牵走了百战马之后,多少也知道丁零人不痛快,所以也没有继续要求丁零人出击,于是乎丁零人难得的在漠北步度根王庭侧翼,驻扎了下来。 因为这一段时间丁零人的表现,也让步度根和其他鲜卑人相信丁零人多少还是听话可靠的,所以并没有对于丁零人有什么特别的疑心。 『头领,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丁零头人斜眼往一侧瞄了瞄,那边是步度根王庭的方向,『再等等……』 『再等等?』 『嗯……』丁零头领点了点头。截止到现在,丁零头领并没有看到骠骑哪一支的汉人展现出可以覆灭步度根的力量,相反,步度根的王庭,似乎还有许多人。 难道说被打了的消息,是假的? 在大漠之中,部落强不强大,就看人多不多。见到了步度根王庭似乎依旧还有那么多人的丁零头领,自然有些下不了决心。当然,这因为是丁零头领并不清楚原本步度根王庭有多少人的情况下,毕竟在这个年代,能搞清楚十以内数目的,就可以当什长了,以此类推,等人数上了千,又不可能让步度根王庭里面的人全数走不动,亦或是都出来点个数什么的,就只能是依靠占地范围来大略估算了,而鲜卑王庭,显然占地不小。 不过,当几匹传令兵近乎于疯狂的打马而过的时候,顿时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旋即,步度根召集了大小头目,丁零头领也在其中,宣布了一件令人惊骇的大事,『阴山南匈奴叛乱!』 步度根满面红光,若不是为了维护自身的庄严,他甚至想要仰天大笑三声,然后再说一些『也有今天』,或者是『长生天有眼』之类的话,来宣泄一下这些时日的郁闷。 『南匈奴叛乱了?为什么?』 『这有什么奇怪的,汉人不都是哪个样子么?肯定是欺压贪婪,南匈奴便是忍无可忍了……』 『这真是太好了……呃,我不是说南匈奴被欺压好,而是说这是我们好机会……』 听闻了这个消息,鲜卑王帐之内顿时一片哗然,所有人都在表着自己的想法,唧唧咋咋的乱成一片。步度根显然没有要直接禁止这些人议论的想法,甚至多少有些享受这个时光…… 南北匈奴分裂,南匈奴比较倾向于汉朝,但是也不代表就全数安分守己,老实巴交,在公元94年,南匈奴就生了一次较大规模的叛乱,而后在1o9年,南匈奴甚至联合鲜卑和乌桓,在汉地北疆五郡大规模的劫掠。 即便是到了汉灵帝时期,也出现了南匈奴内部的分裂,亲善汉朝的和反对汉朝的相争,也才有了羌渠单于之死。 即便是在归入了骠骑之下之后,也还有出现了呼厨泉叛乱,虽然最后是被镇压下去,但是大多数的鲜卑人,都认为南匈奴肯定不服气,所以叛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虽然有些意外,但是依旧在情理之中。 『关键是……』步度根刚一开口,众人顿时都闭上了嘴,这显然让步度根很满意,然后缓缓的环视一周,才继续说道,『那个该死的汉人将军,带人马赶去平叛了……那么就意味着现在,在常山的那个汉人营地,是最为虚弱的时候……』 步度根话音刚落,便又是一阵大哗! 对于大多数鲜卑人来说,赵云对他们造成的心里阴影,无疑就是最大的,而现在听闻赵云离开了,顿时就像是偷瞄到了父母上班的熊孩子一般,浑身上下顿时一阵轻松,几乎都要手舞足蹈起来。 『这……这消息……是真的么?』丁零头领忍不住问道。 步度根略有些不喜的瞄了丁零头领一眼,『我有可靠的消息来源……』 步度根自然不可能将自己派遣了卧底的事情都说出来,而且他觉得这应该还是他自己的一个杀手锏,等到需要用的时候,定然能让那些汉人吃一个大亏! 步度根说得很自信,其余众人自然也能察觉得出来,几乎是立刻兴奋起来,就像是当下已经报了仇,攻克了汉人的营地,享受到了胜利的滋味一样! 步度根微微抬手,『而且!我们还可以让南面的那些汉人配合我们!』 『那些汉人?那些汉人恐怕不太愿意跟着我们去打常山吧……』有人提出了异议。 步度根点了点头,不慌不乱的说道:『所以他们一定会愿意去打那些背叛了我们的乌桓人!』 ……(o`д′)o…… 送走了耻高气昂的鲜卑人,曹纯有些犹豫动摇起来。 犹豫的是不知道真假,动摇的是觉得有些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感觉…… 万一是假的呢? 可万一是真的呢? 据城而守,曹纯心中多少还是有些底数的,但是出城野战,这要是没带驱蚊液……呃,没有些充分的准备,曹纯也是有些心慌啊…… 幽北的形势就像是旋涡一般,而处在旋涡的中心位置的曹纯,自然要承担更多更大的压力。鲜卑人,鲜卑人可信么? 曹纯也觉得够呛。 但是现在鲜卑人大吼着『这一局稳了!』气势凶悍,声音雄浑,使得曹纯内心当中似乎也多了几分的期盼,或许……真的这一局稳了? 如果赵云真的是离开了常山大营,然后前往阴山平叛,那么确实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将常山的骠骑基地摧毁,即便是骠骑想要重新建设,也未必容易,这样一来就可以给曹操至少争取到了两三年的时间,毕竟现在时间的珍贵,不身处其中,也是难以体会。 该怎么办? 鲜卑人要进攻常山,看样子是急于报上一次被赵云袭击的仇,但是也必然担心自己的侧翼,所以要求曹纯进攻刘和,至少钳制住刘和不能让其威胁到鲜卑人的行动。 如果说曹纯不动,那么很可能也会影响到鲜卑人,使得鲜卑人顾头顾尾,最终也有可能导致良机错失,然后曹纯这里也失去了和鲜卑人之间少得可怜的默契信赖,最终会孤立无援…… 可是出击么,这行程,也是不近啊。 刘和也是在幽州北部,只不过基本上都是和乌桓人在一处,因为乌桓人刚刚经历了一次重大的分裂,所以人数自然也是有些减少,正在养精蓄锐,平常也不太动弹。 曹纯思前想后,最终还是请来了沮授帮忙问策。 相对来说,沮授就比较定得下来,因为他相对来说比较客观一些,听完了曹纯的担忧之后,就基本上明白了曹纯的想法。 这种机会,就像是赌桌之上分到了一副好牌,捏在手中,想要搏一把大的,但是因为自家的筹码并不多,所以自然患得患失,同时也害怕其实手里的牌看起来大,到了最后未必是最大的…… 『可静候其变也……』沮授缓缓的说道,『若是此事为真,鲜卑人定然着急,亦会率先出兵……』 『可是……』曹纯的脸色有些差,双目眼圈黑,昨夜辗转反侧,想了一夜都没有睡好,『若是鲜卑人……』 沮授缓缓的说道:『若常山大营果真调兵回援,即便是马快,至阴山也需十日左右,来回至少要二十日……果真阴山叛乱,又需常山调兵,就不是顷刻之间可以平复的……即便是兵至即平,也是需要三五日,如此一来,少则一月,多则月半,甚至更多……为何不可多等两日?』 曹纯背着手,在堂内转悠了两圈,然后点了点头,『军师所言甚是……』 『鲜卑若是真欲奔袭常山,所虑之事无非乌桓,恐其偷袭侧翼,至不能归也……』沮授继续说道,『然乌桓如今两分,其势略微,纵然与骠骑有盟,也不敢悍然出兵,阻挡鲜卑人……故而,乌桓人出动,定是在鲜卑人通过之后……』 『对啊!』曹纯一拍手。 乌桓人敢自己去挡鲜卑人么? 如果鲜卑人收到的是假消息,阴山叛乱是子虚乌有的,那么就意味着常山大营实力依旧强悍,所以乌桓人自然有底气出动配合,但是如果说常山大营空虚,那么乌桓人会愿意舍生忘死挡在骠骑麾下之前么? 显然也是不可能,所以根据乌桓人的行动,就可以大体上得出一些结论,虽然不一定正确,但是也可以作为参考。 『鲜卑人欲过乌桓,必有偏军以镇!届时将军再出兵,也是为时未晚也……』沮授缓缓的说道,『若是常山果然空虚,将军击败乌桓之后,自然可以合并一处,重创骠骑一部……若是常山有诈,将军亦败了乌桓,断了骠骑羽翼,亦不为亏也……』 曹纯恍然,大笑起来,『确实如此!军师果然持重守中,妙也!妙也!』 曹纯兴奋的挥舞了一下拳头,然后又想起了一件事:『只不过此事,怕是鲜卑人不愿……』 没错,沮授基本上都是将鲜卑人拿来当枪使了,曹纯在后面打辅助捡便宜,自然没有多少风险,但是鲜卑人也不是那么傻,未必愿意让曹纯一路占便宜。 『就说吾等粮草不齐……还需些时日准备一二……』沮授微笑着说道,『再送些兵甲器具,说几句好话什么也就是了……』沮授表示,糊弄鲜卑人,在下是内行。 曹纯一愣,顿时大笑起来。之前还恼怒的误伤事件,此时不正是最好的理由么?鲜卑人也无可奈何,然后又得了一些兵甲什么的,自然也是只能是认了…… 『如此,依军师之见,何人可以领军出击?』曹纯又问道。 沮授看了一眼曹纯,然后垂下了眼睑,说道:『某只是参谋策划……至于军中调派,还是将军做主就是,某不便多言……』 张郃和沮授算得上是老同事,若是沮授举荐张郃,谁能确保曹纯就没有老曹家的优良传统,开始怀疑张郃和沮授是不是有了一腿?所以沮授干脆拒绝建议,但是实际上,曹纯会放心自己带着人出击,然后将张郃和沮授留在渔阳么? 曹纯装模作样琢磨了一阵,然后说道:『儁乂文武具备,可堪大任……且不知军师以为如何?』 『全赖将军调派,在下并无意见。』沮授拱手说道。 曹纯一拍巴掌,『善!便是如此回复鲜卑!令儁乂先以准备,随时进军乌桓!』 第1997章幽北纷乱,大戏开场 阵阵烽烟,在幽北大地上狂乱的卷动着,多方面的势力,都在为这场决定北方霸主的战事所谋划着,都在尽力的,拼上了性命的要将最后的胜利结果,揽在自家的怀中。 然而,并不是所有事情都一定能够按照自己的意愿来进行。 有时候想想,幽北大地,这一块在许多大汉『中原人士』眼中心中属于不毛之地,荒芜边疆的区域,且有这么多人的争夺着,那么那些在『中原人士』心中是丰盈富饶的区域,又将付出多少性命,多少代价? 谁也不知道。 或者不敢想。 和华夏的习惯不同,步度根这一次,需要自己统领着大军,击破骠骑将军的常山大营,因为步度根他急需这一战来恢复他的名誉和声望。 在大草原之中,狼群的狼王,并不是一份可以做到老死的职务,在老狼王体力衰退的时候,就会有新的,年轻的,强壮的狼前来挑战,然后老狼王可以保持一次,两次的优势,但是最终还是会被打败,被驱逐,被杀死。 步度根清楚,他已经没有什么机会了,如果这一次不抓住,不能领导狼群,不能获取血肉的话,那么在一旁的那些年轻的狼,就会将目光投向他。 步度根心情急切,所以鲜卑人挺近的度,相当的快。当然,步度根这一路之上,也有不断的消息传递过来,有一些是好消息,一些则是坏消息。 好消息是,在常山的大营之中,确实是少了许多的汉人兵马,留守常山大营的,是一个年轻的,连弓箭都用不好的家伙。有不少人亲眼见过这个家伙连打猎的时候都射不中二十步开外的鹿! 这个消息传递到步度根这里的时候,步度根还不太敢相信,但是在追问了前来报信的卧底之后,当知道这几乎就是常山大营之内,就连汉人兵卒都在嘲笑的事实,可想而知这个留守的家伙的武艺究竟有多差了…… 确定之后,步度根几乎就是心花怒放! 冷兵器时代,有没有一个武力强悍的将领,对于一般的部队而言,意义有多么重要,这自然不言而喻。而现在,汉人的常山大营之内,竟然是一个连弓箭都用不好的家伙统领,那难道不是千载难逢的机遇么? 长生天在上! 但是,不好的消息依旧也有。 在渔阳的汉人,并没有完全配合,拖拖拉拉,在步度根都已经率军出之后,才领了一队人马和丁零族人,合并一处,勉勉强强的挡住了乌桓人。 而且看样子,不管是渔阳的汉人,还是丁零族人,甚至是乌桓人,都不想打,就那么僵持着,像极了狼王争霸的时候,其余的站在外圈围观的狼…… 『啧!』步度根磨牙。等老子回来,一个个的收拾这些兔崽子! 西边的那个骠骑将军的汉人军马,当然不仅仅只有常山大营这么一个屯兵驻扎点,但是常山大营是最大的,其余的都是一些零散的,依托地势修建的一些小军寨,一般有十几人到一两百人不等,对于这些军寨,步度根都一律略过,并没有花费时间去攻伐这些小军寨。 一个是这些军寨很零散,东一个西一个,再加上因为地势的原因,有些军寨并不是那么容易被攻克,若是分兵围攻,那么自然就是分摊了兵力,而且攻打这些小军寨确实没有多少的价值,就像是撕咬猎物,或许在其四肢啃多少次,都比不上在其咽喉的致命一击! 当然,如果说越过这些小军寨,深入攻击常山大营的行动失败了,那么这些小军寨的汉人兵卒,恐怕就不会像是现在这样,龟缩其中,而是会立刻冲杀出来,拦截追击自己的后路,但时候自己怕是想要撤退,都是几难! 但是要拔出这些碍眼的小军寨,步度根又没有充裕的时间。因为汉人的军寨也不是摆设,狼烟已经出,如果不能迅的攻破常山大营,等那个冷酷无情无理取闹袭击了自己王庭的那个汉人将军带着兵马回援…… 步度根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以快打慢,等在常山大营杀出一个尸山血海之后,即便是那个该死的汉人将军回来,也晚了! 『快!再去传令,加快度!』步度根大吼道,『击破汉人大营,人人都有重赏!』 ……ヽ(°▽°*)呦呼…… 在幽北的另外一边,刘和站在了小丘之上,看着远处的丁零人和曹军。 刘和武艺自然谈不上多么强,但是当年和他老爹也是待过一段时间的幽州北地的,所以骑术什么的,多少还是不错,再加上又鲜于辅等的护卫,倒也不见得多么害怕军阵,只不过刘和当下脸上,多少还是有些担忧之色。 鲜于辅走了过来。 『如何?』刘和问道。 『鲜卑人应该是去常山大营了……』鲜于辅拱手说道,『我带了些人手,绕过了这些家伙,现了很多痕迹,看方向,应该都是往西去的……这么多马,也就只能是鲜卑人了……』 停顿了片刻,鲜于辅又问道:『公子,那么现在……我们怎么做?』 刘和沉默了片刻,然后看了看不远处的乌桓人,说道:『等。』 『等?』鲜于辅问道,『什么都不做?』 『等。就是我们所能做的了……』刘和说道,『即便是我们现在进攻,乌桓人也未必愿意完全配合……』 鲜于辅迟疑了一下,然后说道:『万一……那个,我说万一……』 刘和摇了摇头,说道:『没有万一。鲜卑之人若是输了这一仗,便失去了一切,但是骠骑将军即便是少了常山大营,也依旧是骠骑将军……』 鲜于辅愣了,有些不解的挠了挠头,说道:『公子,这样说来,岂不是……我有些不明白……』 按照道理来说,既然骠骑将军屹立不倒,那么岂不是更加需要站在骠骑将军这一边么?怎么反倒是……嗯,说袖手旁观多少有些不妥,但是等着什么都不做,是不是也有些不太好呢? 刘和笑了笑,说道:『没事,不明白也好……听我的,没有错……你先下去戒备,一方面要防着对面进攻,一方面也做好随时出击的准备……』 鲜于辅虽然有些想不明白,但是既然刘和这么说了,也就点了点头,转身下去不提。 刘和站着,望向远处,忽然又笑了笑,然后摇了摇头,微微叹了口气…… ……(*ェ′*)…… 夜色已经慢慢的降临了下来,中山靖王刘强,却仍然站在山岭上面,死死的看着前方远处的骠骑汉军常山大营。 刘强。 对,不是刘备。 是号称流落在外,汉家骨血,中山靖王之后,心心念念回归大汉的刘强。 其实说起来么,汉代在外的这些北方大漠的胡人,不少王族之中也确实有华夏汉家刘氏的血脉。毕竟汉代不仅有攻伐,也有亲和,外嫁公主不仅流下了眼泪,也同样留下了血脉。 刘强确实有一些汉人的血统,只不过,刘强他并不认为自己的血统有多么强。 相反,甚至因为这个血统的原因,刘强在鲜卑之内,受到待遇甚至不如一些普通的鲜卑人。鲜卑人在击败了匈奴之后,就按照匈奴人的模式,确定了一系列的阶级等级制度,基本上来说都是照搬而来,没什么改变,第一等的自然是黑山白水的土著,而汉人血统最早算是第二等的,结果后来汉人不是不太行么,然后就一路变成了三等人…… 所以刘强在小的时候,没少因为这个血统问题,被一群鲜卑的土著欺负。以至于刘强甚至有些厌恶自己的血统,认为这个血统便是他被欺负的根本原因。 人么,多数都是喜欢自己找一个借口的,来证明自己并不是那么无能或是软弱。 这一次,刘强认为,自己的机会就在这里,在常山大营此处。 常山大营之中,火把星星点点的亮着。 常山大营虽然不至于像是什么险要的关隘一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但是本身营地的位置,就是在常山北部山区之中的一个较为广阔的两山之间,北面的山比较陡峭,南面的山相对来说平缓一点,但是如果说要一定要攀爬,倒也可以,但是只能步行,并不能驰骋。 因为本身常山大营就是骑兵为主,所以进出外营地的口子都比较开阔,虽然设有防御的望楼和土垒,但是并不像是步军军寨一般森严,内部还有一个内寨,相对来说就比较防备了,刘强也进不去,只是在外看了几眼。 汉人的骑兵,大部分都在外营地之中休息,而望楼和土垒之上,寨栅后头,也有一队一队的汉人兵卒持弓荷戈值守。 汉人的兵数,确实是少了。 刘强记得当时他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满眼满山谷的兵卒,几乎让刘强心中动摇,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要怪,便只怪那个年轻的汉人,那个叫做司马懿的家伙! 如果司马徽能够客客气气,将自己奉为上宾,刘强也不见得一定要按照鲜卑大王的安排,甚至如果说能给得更多一些,刘强反过来帮司马懿也不是不可以。 哼! 谁叫你看不起我! 有些冰寒的夜风,吹在刘强的脸上,一阵阵冰冷的刺痛,使得刘强不由得伸手摸了摸,在他身后的护卫以为刘强要说一些什么,亦或是要做一些什么,便上前问道:『刘强,什么事?你这看完了没有?快些走吧,要是被现了,小心害了大王大事!』 刘强磨了磨牙。这个护卫不是他自己的,是鲜卑大王步度根的。『你知不知道连名带姓这样叫人,在汉人眼里是很无礼的行为?』 『哦?你果然还是要做汉人么?』护卫斜眼看着刘强。 刘强也瞄了过来一眼,『别忘了这里是汉人的地盘……你要是动作言谈不小,被汉人现出了什么问题,大王怪罪下来,呵呵……』 护卫瞪着眼,然后哼了一声,『很快这里就不是汉地了!』 正常来说,刘强应该少说几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至少现在还是!你想跟我吵架,还是打一场?要是你行为不妥,暴露了行踪,被汉人看了出来,小心你的性命!』 『你!哼!』护卫忍住了,往后退了两步。 刘强转过头,望着远处,但是目光之中却渐渐的没有了焦点…… ……//‵(●_●)‵//…… 常山大营之中,司马懿坐在中军大帐之中,一手支着自己的脑袋,另外一手则是在地图上缓缓的点击着。 大帐中间的位置空着,那是赵云坐的地方。 司马懿在侧面坐着。虽然说现在赵云离开了常山大营,并且将营中的事务交给了司马懿进行处理和管理,正常来说司马懿是可以坐到中间去的,但是司马懿依旧没有挪动自己的位置,甚至也没有动属于赵云桌案上的任何东西。 这自然是一方面体现出司马懿对于赵云的尊敬,另外一方面也是一种心理上面的暗示…… 按照计划,赵云离开了常山大营,而中军主将的离开,多少也会使得兵卒心中略有些不安,因此司马懿就完全保留了赵云的桌案和摆设,并没有动半分半毫,这样一来,使得兵卒知道,赵云只是暂时离开,并不是被替代了,赵云的位置还在,他还会回来。 当然,普通的兵卒并不懂得这些,他们只是看到司马懿这么做,便越的愿意听司马懿的调配,毕竟在常山大营之中,在这些刀头舔血的兵卒心中,赵云的分量肯定是大于司马懿的,既然司马懿表现出这么尊重赵云的行为,那么这些兵卒自然也就愿意一样的尊重司马懿。 『算算时间,快到了罢……』 司马懿低声自语道。 司马懿很喜欢当下的这种感觉。 所有的人,所有的事情,都在按照司马懿的推演在行动,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这种感觉…… 让人沉醉。 司马懿在等着进一步的消息传递过来。 一场战事,有没有足够的消息来源,对于战场是否能够有足够的把控,这往往是决定胜负的关键。有正确且充分的情报,才能做出正确的决断。 这一点,是司马懿跟在斐潜身边的时候,学到的很重要的一点。 骠骑将军当年还不是骠骑的时候,就差一点被鲜卑人突袭成功了,要不是当时鲜卑人已经疲惫不堪,说不定那个时候死的就不是鲜卑人,而是骠骑将军自己了…… 而那一仗,之所以会打到那种程度,事后骠骑将军斐潜就总结说,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战场的掌握度不够,他以为没有人来的地方,结果偏偏鲜卑人来了。 从那个时候开始,骠骑将军就非常的重视战场刺探,信息传递,而骠骑之下的斥候哨探,原本就强,现在更是精锐,千里挑一多少有些过,但是说百里挑一倒是没多大的错,上马能跑,下马能藏,出得去收得回…… 所以很自然,鲜卑人在这一次的战斗较量还没有开始之前,就落在了下风。 在司马懿看来,鲜卑人就是个渣渣。 鲜卑人崛起的太快,匈奴多少年才能纵横大漠,鲜卑只不过是骑在了匈奴头上拉了泡屎,才造就了鲜卑人的威名,但是实际上那个时候,匈奴人已经被大汉揍得鼻青脸肿,伤痕累累了。 真要讲起来,鲜卑人更没有什么底蕴,就是个松散的架子,捅两下,就会颓然倒地,但是一直以来大汉都没有空暇,或是没有想着要去捅一下而已…… 直至骠骑将军的出现。 还有赵云。 没有到一线军中之前,司马懿都是比较自信的,甚至说有一点自负。因为司马懿觉得智谋才是最为强大的,而武勇不过就是智谋上面的点缀,是智谋的工具而已,但是在见到了赵云,亲眼见到了赵云在沙场之中几乎是无一合之敌的英姿之后,司马懿才意识到,有时候,武勇也是很强大的…… 赵云重创了柯比能,导致柯比能退出了鲜卑大王的竞争行列,躲到深山老林当中去舔伤口,也不知道是不是死在了白水黑山之间,而剩下的步度根也被一枪差点捅个残废。当然,如果没有赵云,或许凭借司马懿自己的智慧,以兵卒作战,也能成功,但是肯定没有现在这么干脆利落,轻便灵巧,同时还不用承担多少的兵卒战损。 所以当步度根派遣了所谓的中山靖王之后前来的时候,司马懿开心得几乎不能控制自己的笑容,比武艺,十个司马懿捏在一起,怕也达不到赵云的高度,但是要是论谋略么,嗯呐…… 司马懿笑了笑。 鲜卑人果然没能忍得住。 就像是血腥味在草原上一定会引起肉食动物的觊觎一样,司马懿丢出去的饵也引起了步度根的注意,而且从现在的情报看来,这步度根,基本上是已经上钩了。 但是仅仅只有一个步度根,很显然,并不能满足司马懿的胃口…… 既然要玩,就要玩一个大的。 司马懿在地图上看着,思索着,推演着。 突然之间,有些声响从远处传来,让沉思之中的司马懿回过神来。 这是斥候急归的马蹄声! 『来了!』 司马懿抬起头,眼眸之中似乎映照出了帐内的火把跳跃的光华。 这一场大戏,开场了! 第1998章日出日落,你来我往 女装大佬司马懿之所以能穿女装,不仅是因为其有天赋,更重要的是能藏得住唧唧,又能装,又能忍…… 司马懿听闻鲜卑人来袭,顿时大怒,穿好女装,呃,穿了盔甲便领兵出击,不出意外的被步度根一阵冲杀,顿时败退而归,缩进了中军营寨之内,闭门不出。 步度根现司马懿果然如同传闻当中的一般,武艺疏松,顿时大喜,连带着其他的鲜卑人也是人心大定,觉得这一次肯定是能够财了,不管不顾的咬着司马懿的屁股就追了上来,只觉得一片白花花的在眼前晃动,心神荡漾不已。 在步度根进攻常山大营之时,刘强配合着在侧翼也是暴乱,率先打开了常山大营的一个缺口,使得常山大营的外围迅被鲜卑人攻占。 一时间常山大营内外狼烟滚滚。 太阳高高的挂在天空,漠然的注视着世间的万物。 看着生,看着死。 登上常山大营这个舞台,对于鲜卑人来说,似乎一切都是那么顺利,顺利得步度根都不太敢相信自己,但是随着舞台上的角色越来越多,不知何时之间,似乎运作起来的时候,就变得有些碍手碍脚起来,只不过一时之间,很难察觉,毕竟大多数的鲜卑人都在忙着四处收罗汉人的东西,甚至有些鲜卑人相互争抢着,自己都差点和自己打起来。 司马懿顽固的守着内营,将所有的辎重车都顶在了内营的寨墙边,然后又派遣上了弓弩手反击压制,而鲜卑人面对司马懿的反击,无甲和薄甲单位毕竟有些吃亏,被司马懿接连顶回来两三次之后,很多鲜卑人下意识的就开始在外收罗物资,不太愿意费劲去啃内圈的硬骨头了。 司马懿在内营之中的高台之上,看着如同蚂蚁一般,乱糟糟的乱窜乱跑的鲜卑人,心中倒是没有多少被围困的担忧,因为他知道,真正的战斗还没有开始,一旦真的战斗展开,那才真的是惊心动魄。 『大王!汉人箭矢太厉害了!冲不上去!』 『大王!想点办法啊,儿郎们损失太大了!』 『大王……』 『别吵!』步度根对常山大营的内寨攻伐了两三次,损伤不小,却打不下来,撤到了箭矢射程之外后,看着在常山内寨之下的那些鲜卑人尸,啧啧了两声,吩咐道:『叫那个刘强过来!』 汉人本身就擅长防守,这一点,大漠里面的人都知道。野外的庄园民寨好打,但是有兵卒防守的城池不好打,这几乎是每一个大漠游牧民族的基本常识,所以见到了攻伐常山内寨困难,步度根也没有太意外,甚至觉得这才正常么…… 若是按照往常惯例,自然是到周边收罗一些汉人民众,来消耗守军的箭矢,但是现在常山大营是军寨,周边都是兵卒,而这些兵卒大多数都在内寨之中,又去哪里收罗汉人民众? 于是,步度根很自然的想到了刘强。 内寨的战事暂时停歇,四周喊杀的声音也就渐渐小了下来,但是嘈杂的声浪纷乱依旧,鲜卑人将所有能见到的,能拿走的,都死命的往怀里塞,往马背上捆,每个鲜卑人似乎都在疯狂的笑,疯狂的叫。 常山内寨之中,却显得很平静。 内寨角楼完备,寨墙之上,隐隐有一些被破坏的痕迹,露出了泥下的木胚。鲜卑人横七竖八的躺倒在寨前的地面上,最近的已经是逼近了内寨的寨墙。 这是刘强第一次这么近的距离看见常山大营的内寨。之前只能是远远的站在山岭看,因为距离的关系,虽然能看见有个内寨,但是许多细节是看不清楚的…… 『大王叫你过去!』有个传令兵来到了刘强面前,冷冷的丢下一句。 刘强愣了一下,眼神有些低落,然后点了点头,往步度根的大纛而去。 在代表了鲜卑大王的大纛之下,步度根同样也在望着常山内寨,他的身边簇拥着许多鲜卑大小头目,一个个都是兴高采烈的,似乎都没有将眼前的这个常山内寨放在眼中。在他们感觉当中,外营都被打下来了,这个内寨自然也是指日可下。 见到了刘强走来,这些鲜卑人大小头目,脸上都有一些微妙的神色。一个鲜卑头目笑着喊道:『刘家子,这次干的不错!只可惜没能一口气打下来,你这常山太守,便多少缺了些味道!』 这句话一出,顿时也引起一片的笑。 刘强脸皮抖了两下,没搭理那个鲜卑头目,到了步度根面前,『见过大王。』 步度根没有立刻说话。 其余的鲜卑头目也都纷纷将目光投射在了刘强身上,这些目光里面有嘲讽,有不屑,有讥笑,有冷漠,林林总总,或许各有各的不同,但是唯一没有的,便是平等。 就像是看着一件东西,亦或是一条狗。 步度根咳嗽了一声,然后指着常山内寨:『这个汉人没什么本事,不会领兵打仗,只会缩着脑袋躲在里面!孬种!废物!我是看不起这样的人的……不过你很好,和这种废物不一样!这一次,你有大功,但是大功,只有一半,另外一半,便是在这里了!我且问你,有没有胆量替我取了这个汉人的人头来!你说,需要多少时间才能攻下来?』 刘强低着头,『属下人手怕是不够……』 『你要多少人?给你五百,嗯,一千,够不够?嗯?』步度根打断了刘强后面的话语,直接说道。 刘强沉默了片刻,说道:『属下愿意一试。』 『好!』步度根左右看了看,见方才挺胸叠肚的鲜卑头目现在都往后缩,一个个目光游弋,不由得皱了皱眉,然后点了两个人的名字,令其各自交出五百人给刘强,转头又对刘强说道:『这可是给你机会……这边打下来的,地方就是你的,到时候有了地,再找些人,不就是一份基业么?你好生做事,本王岂能不支持你?』 刘强便是拜下叩谢,步度根又上前搀扶,两个人似乎融洽得不得了。 步度根安着什么心思,刘强自然也是清楚,但是对于刘强来说,有一块真正属于自己的土地,比什么都强。 在刘强看来,大汉已经不行了。 这是刘强之前根据自己的判断得来的结论。 大汉已经早就已经外强中干,没看见大汉各地都在相互攻打么?现在那个大汉的皇帝,快玩完了! 所以这就是机会! 至于那个什么骠骑将军斐潜,刘强认为其实就是第二个董卓,当年董卓也不是强横一时么,但是转眼之间说死了也就死了,这个斐潜又能坚持多久? 刘强转身,走向了常山内寨的方向。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先搞掉常山的这些汉人,然后鲜卑步度根自然要去收复大漠,也需要他在这里挡着南边,所以一来二去,他就可以在此或南或北,或东或西,等待时机的来临……总有一日,不仅是步度根,就连大汉的皇帝宝座,说不得都可以拿来坐一坐! 刘强走到了正在集结一个方阵当中,不等带队的军官说一些什么,便是劈手抢过他手中令旗,然后朝着常山内寨的方向上一摆:『传令!进攻!』 ……(‵□′)╯…… 赵云其实并没有走多远。 司马懿这一次的计划,比较激进。 不过赵云在衡量之后,还是同意了,并且上报了骠骑,也得到了骠骑的回复。 比起之前大汉王朝那种慢得令人指,传递一个文书的时间单位是以月和年来计算的官僚机构,骠骑将军斐潜当下自然是灵活轻便,反应敏捷。 而且之前军事大事,动不动就是朝议,然后一堆懂军事的,不懂军事的,半懂不懂军事的混杂在一处,然后再夹杂着这个或是那个的情感,混入牵连着这样或是那样的利益,等到一切利益都交换完毕,大家吃的开心之后,前线的形势往往已经生了新的变化,而此刻朝堂的指令或许才刚刚出…… 这样的指令,真到了前线,是照做,还是不遵从? 照着做了,结果和眼前的形势对不上,战败,那么就是前线将领指挥无能,治罪,斩了,和后方的大佬没关系,重新换一个将领再上。 如果不遵从指令,亦或是前线将领尽可能魔改的符合当前形势,打胜了,便是谋划得当,朝中大佬拿大头,前线将领拿小头,若是也打输了,那么就是前线将领目无王法,擅自篡改,罪无可赦…… 到了宋代,没人愿意当兵。当兵都要刺字,要不然人都跑了,甚至不得已,抓了罪犯就送去当兵,『贼配军』三字便是淋漓尽致。 然而斐潜这里,就灵活机动了许多,特别是战区的划分,更是类似于唐代的节度使制度,各个防御区内大佬自己可以根据形势决断,上报备档后就可以推动策略实行,并且在前线的大佬一般都是对于军事比较内行,自然就不太可能出现外行指挥的弊端。 当然这样的模式也会有一些问题,但是既然斐潜敢这么做,自然也是有些底气的…… 所以当下,当赵云看见了接连而来的狼烟警报之后,就立刻下达了返程攻击的号令。而号令一下,便是所有的兵卒都行动起来,开始返程。 没有人去询问为什么一开始向西,现在又转向了东面,一方面是因为赵云这一段时间打出来的赫赫威名,另外一方面也是这些兵卒本身信心强盛,敢于面对任何的挑战。 先撞上的,便是鲜卑大王步度根派遣出来的斥候哨探队列。 鲜卑斥候没有想到赵云等人会出现在这里,他们甚至以为出来哨探是多此一举,毕竟这样就会减少了他们争夺常山大营之内物资的机会,导致别的鲜卑人获得许多,而他们什么都没有。所以这些鲜卑斥候一路之上都是骂骂咧咧,心思都在尽快糊弄完事,赶快回去,根本就没有认真侦查,等见到了赵云手下像是饿狼一般从山中扑出来的时候,才尖叫着惊慌失措的或是逃跑,或是企图反抗。 赵云的骑兵很快的就追上了这些逃跑的鲜卑斥候,或砍或射,将这些鲜卑斥候砍杀一空,然后便是马不停蹄的继续向前…… 至于零星的几个见势不妙便立刻丢弃了战马,攀爬上了山躲藏的鲜卑人,赵云手下连多看一眼都懒得看,或是顺手牵了这些人遗留下来的战马就走,或是看不上眼就直接砍杀了。没了战马的鲜卑斥候即便是保全了性命,仅凭两条提要赶在赵云之前去报信,自然也是痴心妄想,只能是躲在山间瑟瑟抖而已。 赵云兵马呼啸而过,马蹄声声在山谷之中激荡,然后变得更加雄浑,震人心魄,然后不断的向前蔓延,沿着道路往东延伸。马背上的骑士脸上带着渴望和兴奋,旌旗在风中招展,时不时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似乎也在渴望着鲜血和荣耀。 赵云提着长枪,轻轻挽着战马,『甘校尉呢?叫他过来。』 不多时,甘风到了近前。 『你不是一直念叨着要搞个大的么?』赵云看着甘风,『这一次倒是有个机会,只不过不知道你行不行……』 但凡是男性,当听到『行不行』的时候,总是一个激灵,甘风也不例外,顿时几乎都要在马背上立起来,以实际行动来表示一下自己到底行不行,『将军!将军,我可以,我行的!』 ……─=≡Σ(((つ·?w·?)つ…… 在步度根前方不远处,十几根号角吹得震天动地。 虽然说也获得了一些汉人的军鼓,但是没几个人懂得具体要怎么敲,所以大多数都是狂敲一阵了事,有时候还会出现不小心将鼓面敲漏的尴尬,因此大多数的时候还是选择了老本行,吹。 按照道理来说,嘈杂的声音是刺耳的,但是也有例外的时候,就像是现在,虽然说牛角号声混在叫喊声中,此起彼伏,震得耳膜都有些嗡嗡作响,但是依旧影响不了舒畅的心情,掩盖不住兴奋的话语,轻松的氛围似乎在表示着眼前的这个常山的内寨,转眼之间就能攻下来了! 步度根坐在一张马扎之上,身边的大小鲜卑头目拱卫着,多少有些悠然的看着,然后哈哈笑了几声,说道:『这个刘强,多少也有些像是我们的儿郎了……』 战场嘈杂,步度根又没有特意的提高声线,自然说出的话多少在一旁的人听起来有些模糊,但是没关系,周遭的大小头目也不管步度根说些什么,只要看着步度根笑,也都纷纷跟着笑了起来,就像是步度根方才说的话语是多么的有趣一般。 随着步度根攻克了常山大营的外围,步度根的威望就得到了明显的提升。无论何时何地,古今中外,一个领导人的价值就是能不能带着族人过上更好的生活,而现在看着那些在汉军大营正当拆卸争夺各种物资的鲜卑人,显然对于此时此刻的步度根统领十分的满意。自己的属下获得了好处,自然就要给步度根献上谄媚的笑容和马屁,这原本就是规矩。 然而谁都没有注意到,远处正有些鲜卑斥候满头大汗,脸色苍白的策马穿过了乱糟糟一片的鲜卑人群,朝着这里狂奔而来,马上的骑兵隐隐有些血迹,从肩甲之处流淌出来,一直蔓延到了战马的马背上。 等这些斥候到了近处,步度根才猛然间现,不由得眼角跳动两下。 这些斥候浑身上下都是狼藉,胯下的战马也是喷出着白沫,在斥候滚落下马之后,依旧浑身颤抖,腹部剧烈的起伏着,站都有些站不稳,显然战马在这一段路是丝毫没有任何停歇,几乎是被压榨出了最后一份的力量。 鲜卑斥候直奔着步度根的大纛而来,脸色苍白,踉踉跄跄,披散着头就要直奔而上,却被环立的步度根护卫拦住,大声喝问。 『放上来!』步度根原本想要站起来,但是想了想,还是坐着,然后挥挥手,示意护卫放行。 步度根周边的大小头目顿时有些紧张起来,不是说现在胜利就在眼前,即将全胜收场了么?不是说那个可怕的汉人将军已经远离,不在这里了么?不是说只有这样的一只汉军残余,不会出现任何汉人援军了么? 不少鲜卑头目心中都是一沉,难道说…… 步度根坐着,神色似乎没有多少变动,甚至有一些懒洋洋的姿态,让斥候近前述说禀报。然后众目睽睽之下,就看见那名斥候扑到了步度根的面前跪下,然后叙说着什么…… 这个时候,这些鲜卑大小头目又无比烦躁起来,周边的声音嗡嗡噢噢,使得他们根本听不清楚那个斥候到底说了一些什么,只能将目光死死的钉在步度根的脸上,想要从步度根的脸上读出一些内容来。 步度根点了点头,让斥候先退下。 太阳微微西斜,看样子是甩着屁股就准备走了,似乎留下了一句若有若无的话,老子还会回来的…… 步度根扶着膝盖,缓缓的站起身。 『大王,大王……』 『大王,生了什么?』 步度根脸皮抖了两下,然后构建出一个笑容出来,『好事!我们的儿郎……碰见汉人的兵马了!』 话音落下,众人便是一片大哗! 这是什么好事? 我们读书少,你莫要来蒙我…… 步度根咳嗽了两声,显然没有什么效果,顿时压抑不住内心的翻滚,大喝一声,才算是镇住了场面,然后强笑了一下:『大家都别担心,本王早有定策……』 第1999章骑兵进化,血海泛舟 当鲜卑斥候仓皇而来的时候,刘强虽然在指挥对常山内寨的攻打,但是同样也现了这一点的异常。 常山内寨,外表看起来像是木墙,但是实际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里面还多了一层夯土!四周的望台角楼上,更是站了精锐的弓弩手,专门点射在一线指挥的基层队长,反击的箭矢么,一来是射击角度不好,二来是即便是射进了望楼的小孔,也往往被汉人兵甲挡住,并没有非常好的效果,所以刘强进攻,被压制得很厉害。 一波进攻下来,刘强正在让兵卒再次整理队列,分派任务,吃一些干粮,准备在夜色降临之前,再展开一次进攻,然后就看见了奔来的鲜卑斥候,心中不由得一跳。 刘强身边的自家贴身心腹凑了过来,低声说道:『看样子,有些变故……』 『……』刘强的脸色,犹如渐渐暗淡的天色一般,『你悄悄的去打探打探……』 在鲜卑大王步度根的身边,知道了汉军前来的鲜卑大小头目,不由得都纷纷站起,一时间声音繁杂。 『汉人?汉人不是都走了么?』 『来的是谁?不会又是哪个该死的汉人将军罢?』 『怎么能来的那么快?』 『是不是汉人躲在哪里了,然后……』 『会不会是我们……』 『大王,怎么办?』 『大王……』 这些鲜卑大小头目七嘴八舌的嚷嚷着。在草原上,大部分的人都是大嗓门,嗓门不大的远处的人自然都听不清楚,所以不知不觉当中,这些人的声音甚至盖过了牛角号的声音,让周边的鲜卑兵卒都纷纷侧目。 汉人忽去忽来,确实是让步度根有些意外。 步度根来攻伐常山大营,一方面是听闻赵云已经远离,另外一方面则是有刘强作为内应,所以才急攻至此。当然一开始的时候确实很顺利,顺利到了出乎步度根的意料,但是现在步度根忍不住将目光投向了刘强。 步度根忽然现,在这种种的环节当中,刘强占据的比重似乎太大,太多了!赵云离开常山大营,这是刘强的人禀报的,常山大营的外营这么顺利被攻占,也还是刘强的人侧翼突破所致,但是如果说这一切都是假的,那么…… 步度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天色渐晚。 步度根看着周边乱糟糟的大小头目,心中更加坚定了之前的判断。 不能立刻撤离…… 看着这些听到了消息,便是已经慌成一团的大小头目,这样要是自己下令撤退,怕是立刻就会成为大溃逃!到时候自己明明攻克了常山大营,好吧,常山外营,也是如同竹篮打水一般,全无用处! 必须先定军心,然后若是确实不妙,便趁着夜色再缓缓而走,也是不迟! 步度根大喝一声:『都闭嘴!』 『不就是些汉人兵马,看看你们的样子,还能叫做鲜卑的勇士么?长生天都看着呢!』步度根环视一周,『汉人算什么?啊?我们不也是打下了常山这里了么?怕个屁!都听我的,来的汉人将领,不是那个!』 『哦……不是啊……』大小头目顿时觉得轻松愉快了不少。 『听本王讲完!』步度根很是恼怒。至于么,怕一个汉人将军怕成这样,这要是传到了普通鲜卑哪里去,这面子往哪里放!『汉人一定是看到了这里的狼烟,所以赶过来的,人数也不多,只有一千多!来的这么快,马力肯定照顾不上!我们在这里休息这么久,体力上有优势!所以你们怕什么?啊?能站在这里的,那个不是长生天的好男儿,怎么连这一点的勇气都没有?你们这个样子,又怎么去带领我们的儿郎?啊?』 大小头目顿时噤若寒蝉,垂弯腰向步度根行礼。 步度根缓缓再扫视了一圈,换了个比较轻松一些的语气说道:『反正我们不是已经赢了么?所以即便是真的那个汉人将军赶回来,我们也已经赢了!这地方我们又不要,那个刘强喜欢就留给他就是!我们只要带着这些东西回家,不就成了么?难不成你们还想留下来,和那个刘强做个伴?』 『谁愿意留下啊?我们自然是要回去的!』 『傻子才留着呢!』 『就是就是……』 步度根点了点头,『所以现在很简单,趁着汉人远道而来,体力马力都没有恢复的时候,干他一波!然后打退了汉人的先锋,汉人必定就缩回去了,到时候我们就可以轻轻松松的带着东西回家!是不是很简单?嗯?』 大小头目左右相互看看,觉得步度根说的似乎有些道理,好像是那么一回事,心中也就渐渐的安定下来,没有方才听到消息的时候那么慌乱了。 『我在这里不能动,我要是一动么,怕是刘强就不打了……』步度根说道,『你们谁愿意去迎战汉人的先锋?打下来的战利品都是他的!』步度根看了看众人的反应,又补充了一句,『这里的收获,他还可以多拿两成!』 钱财动人心,便有两个鲜卑头目站了出来,表示愿意迎战前来的一千多的汉军先锋,步度根便是大加赞赏,然后让两人前去准备。 两个人雄赳赳气昂昂的走了之后,有人斜着眼看了看前方的刘强,说道:『大王,那边……怎么办?』 步度根笑了笑,『别管他,让他接着攻打!他不是想要常山这里么?』 『可是,他那边还有我的一些儿郎啊……』 步度根沉下了脸,『儿郎?那边不是我的儿郎?!当下要以大局为重!到时候多少补你一些人就是了,别那么小家子气!我可说在前面,别走漏了消息,到时候没那个谁……呵呵,断后,你就上去填!』 ……(⊙_⊙;)…… 对于骑兵冲锋的威势,大多数在大漠之中成长起来的鲜卑人,都不陌生。曾几何时,只有他们冲别人,没想到现在,他们也成为了被冲击的对象,这感觉就像是对着萌妹子掏出了家伙,却没想到萌妹子一转身,掏出来比自己还更大的家伙一样。 前来迎击甘风的鲜卑头领显然没有想到,这个汉人统领竟然没有多少的停顿,两军对峙了还没有半刻钟,连场面话都没有交代,便是率先起了进攻! 大地微微震颤着,震颤得鲜卑头目的双手都有些抖。 鲜卑人知道这种冲击的力量多么可怕,自然也就是敬畏这种力量…… 他们两个原来以为自己带的人数多,是对方的两倍,那么对面的汉人先锋多少会顾忌一下,加上天又快黑了,所以只要拖一拖,有可能甚至连打都不用打,就可以完成了阻挡的任务,然后就可以高高兴兴的待着战利品回家,还多两成! 但是美梦现在被震得乱抖起来,晃荡不成样子。两个鲜卑头目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问号,旋即变成了感叹号。 到了这个份上,也只有打了! 『我们分左右两边,汉人选那一边,另外一边就用弓射!』 『对!老规矩!绕圈打!』 短暂的商议之后,便是牛角号声沉闷的响起,鲜卑人分成了分的比较开的两只箭头,朝着奔来的汉军迎了过去。 这是鲜卑人常有的模式。 其实就是怂了,不敢正面对肛,所以用双箭头阵,一只箭头和对方对冲的时候,另外一只箭头就用箭矢射击,然后在战场上绕圈,将对手一点点的磨碎,吃掉。算是对付强敌的一种战术,如果是对付弱小的对手,自然是还分个屁,直接a上去就是。 双方对冲,距离便是迅缩小,转眼之间就能似乎能面对面了。 忽然之间,汉人骑兵之中有人长身而起,几乎是站在了马背上一般,高高举起手中的三角旗帜,然后奔涌当中的汉人骑兵就像是潮水遇到了礁石,顿时从三角旗帜之处分开!展羽,微微减! 而原本位于中间的甘风则是一身重甲,挥舞着战刀呼啸着:『都跟老子上!啊哈哈哈,捅沟子去!』 汉军原本尖锐的三角冲锋阵列,转眼之就变成了一只大雁的形状,两翼散开的是轻骑兵,而最为中心的长脖子尖嘴巴就是甘风等不足两百人的重装具骑! 天色昏沉之中,迎着甘风的鲜卑头目虽然看得不是非常清楚,但是从整体轮廓上,也分辨出甘风这些轰隆隆冲过来的家伙明显大了一圈,顿时心中想起了一件事情,下意识的张大了嘴巴,尖声大叫道:『小心!避开……』 然而,已经晚了,甘风带着重装具骑,就这么直愣愣的冲向了鲜卑双箭头其中的一只! 『射击!快!射击!』另外一边的鲜卑头目大声疾呼。虽然他也看到了汉军骑兵的变化,但是一时之间哪里来得及做出什么惊才艳艳的对策,自然还是惯性的依据之前的商定,让自己的手下开始进行侧翼射击,企图骚扰、打乱汉军冲击的度和节奏。 原本就搭箭在手的鲜卑骑兵顿时纷纷举起弓,将箭矢倾斜到了甘风等人的头顶上…… 『举盾!』 虽然看不太清楚鲜卑人射出来的箭矢黑影,但是大体上弯弓射击的动作还是看得到的,于是甘风顿时大吼,然后将左臂上的小盾牌遮挡到了战马的头上…… 没错,轻骑兵的盾牌是用来遮蔽自己头颅身躯的,而重装骑兵的盾牌,则是用来保护战马的,至于重装骑兵自己的躯体,则是全数都托付给了身上穿着的铠甲! 『嗖嗖嗖——』箭矢破空声不绝于耳,混杂在一起,仿佛是一场暴雨从天而降,扑向正在奔驰的汉军骑兵,几乎是在一瞬间,面对鲜卑人的这一侧就像是突然之间暴长了无数茅草一样,横七竖八的扎上了不少的箭矢! 『哈哈哈!太好了!』鲜卑头目展颜而笑,兴奋的挥动着手臂,刚准备下令,就猛然间现事情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那些汉军骑兵,并没有因为中箭了便是东倒西歪,然后使得冲锋阵列紊乱,相反,这些汉军骑兵依旧在狂奔不止,就像是那些箭矢真的只是长了几根十几根的茅草一样,丝毫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说真的完全没有影响,也是不可能的。毕竟鲜卑人的箭矢虽然不能有破甲的效果,但是射中在身躯之上,也有动能的,如果没有高桥马鞍和双马镫,仅凭骑兵自己的骑术,未必全数都能够在箭矢的敲击之中稳定身躯的重心…… 鲜卑人也现了异样,纷纷惊呼出声。 『汉人是不死的……』 『长生天在上!汉人,这是汉人的妖术!』 鲜卑头目大呼道:『射击!不要停!射击啊!』 有的鲜卑人手软了,有的则是慌乱的继续射击,但是不管怎样,并不能阻挡甘风等人前进的步伐。 甘风已经看见了对面另外一只鲜卑人的惊恐的嘴脸…… 『捅泥沟子!』虽然甘风嘴上暴喝的是要『捅』,但是实际上他将战刀一横,卡在自己的马鞍特制扣座上,然后右手就像是握住了装在船身侧面的摇撸一般,可以灵活控制战刀的切割上下仰角和伸展长度! 经过多次的试验和改良,现在双方骑兵对冲的时候,特别是对抗薄甲和无甲单位的时候,挥砍和穿刺并不能比简简单单的这样卡扣切割带来更多的杀伤力,因为只要碰上了,不管是人力劈砍,还是马力切割,都是致命伤。同时不是所有人都如同赵云甘风等人一样,可以在双方交错的时候对于同一目标或是多个目标快劈砍,大多数人在呼吸之间只能砍出一刀,顶多两刀。 现在,甘风等人的重装骑兵,一般就是两套武器装备,一套依旧是重枪马槊流派,在对付对方重骑兵,或是步军密集战阵的时候进行使用。另外一套挂刀平推流,就是平挂着长达五尺五寸的长战刀,加上马鞍的特制刀座,最大的覆盖长度接近七尺!以马切割无甲或是薄甲目标,尤其适合用来对付大漠之中的这些胡人轻骑兵。 舍弃了进攻的多样性,却能提升骑兵在马背上遮挡躲避伤害的存活率,战马在对冲之时相互错开的本能,却会将自己的脖子和身上骑手的腰腹,送到了刀口之上。 换句话说,装备了马槊的重装骑兵是钢针,是耙子,但是换了战刀平推的,就变成了刨子,或者是推子…… 双方的骑兵几乎同时间大喊起来,下一刻就是撞到了一处! 鲜卑骑兵有的刺出了长矛、铁叉,更多的举起了战刀,借着战马冲刺的度,向甘风等汉人骑兵迎头砍落。 然后,就是『噹!』 随后就是,『嗤!』 鲜血迸现! 专心进行防御的重装骑兵,手中的小盾牌加上厚重的铠甲,大多数都按照操典的要求,对于长枪穿刺的攻击格挡,而劈砍类的大多数直接无视! 因为长枪穿刺即便是不会被扎破盔甲,也会导致身体重心不稳,导致掉下马背或是战马减,而劈砍么,大多数情况下都无法破开汉人骑兵厚重的铠甲防护,只会徒劳的喷溅出些火星然后滑落一旁。 甘风等人势如猛虎,将战马的度和力量挥到极致,伴随着钢铁和钢铁碰撞的火星四溅,是鲜卑骑兵就像是庄禾碰见了镰刀一样,被迅收割! 成片成队的鲜卑人和马倒下,喷涌出大量的鲜血,一时间使得甘风的等人经过的区域,就像是黄泉直接降临人间,又像是地上生生变出了一片血海一般! 而甘宁就像是站在血海泛舟的船头上的钩子船长,大喊大叫着这个钩子或是那个沟子,劈风斩浪向前,向前!激扬起一片又一片的血色浪花! 和甘风对冲的鲜卑骑兵完全不能适应这种攻击模式,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这些鲜卑骑兵往往在关注着自己右手侧对手,企图用武器打伤或是打落汉军骑兵的时候,自己的左侧就被另外一边的汉军骑兵延伸出来的刀具割伤! 许多鲜卑骑兵不是战马脖子被割出一道巨大的伤口,鲜血喷射之下踉跄倒地,要么就是自己的腰腹被划出可怖的创伤! 人和战马的血液激射而出,因为造成鲜卑人的大多数伤势都在同一侧,所以甘风等人的骑兵也大多数都是一边被喷了满头满脸,身上马上都是血迹,而另外一边多数还算是干净整洁,在夜幕低沉之下,猛然一眼望去,就像是半人半鬼神一般,诡异无比! 两个鲜卑头目,各自统领了一千左右的骑兵,原先是打算是着略作阻拦,对冲之前也是想要一个绕一个打,就像是分配了兵线和打野任务的团队,似乎一切都很完美,然后刚出门碰见了对手,就瞬间崩了一路! 双箭头阵列,一上来就被咔嚓折断了一只,剩下的另外一只愣了片刻,然后不约而同都毛了手脚,再看到半人半鬼一般的甘风呼啸着,准备调转方向来找他们的时候,顿时非常默契的连号令都不需要,径直划拉一声就原地散开! 见状,甘风不由得一愣! 分散阵列,正好是对付甘风这种冲锋模式的最好方式。就像是平原上的大块田地,庄禾整整齐齐,收割机才能开的起来,若是东边两三棵,西边四五株,出动收割机不仅没什么效果,还会费时费力了。 因此一开始,甘风还以为碰上了是强劲的对手,能够瞬间就调整了阵型来针对他,结果下一刻现这些鲜卑人根本不是所谓调整阵列,而是真的一门心思在逃跑,压根就没有任何回旋作战的意思,在他稍微迟疑的时间内,夹着尾巴就往西死命逃窜!甘风顿时不由得大骂出声,也不知道是在骂自己还是在骂鲜卑人,然后下令让两翼轻装骑兵包抄追击…… 第2000章若早知道,若有可为 张郃站在山岗之上,看着远处仓皇而退的鲜卑人,摇了摇头,神情多少有些难言的感慨:『鲜卑人……完了……』 『不至于吧?』护卫头目吓了一跳,说道,『看着逃回来的也并不多,怎么就算是败了呢?』 张郃依旧是摇头,苦笑了一声说道:『呵,鲜卑人,利则聚,害则分……如果前线顺利,这些人怎么可能逃回来?所以必然出现了一些问题……而当一个鲜卑人开始逃离的时候,其他鲜卑人也就距离溃散不远了……』 『骠骑将军麾下,岂有庸将?』张郃仰头望天,『传令!出击!』 『啊?我们现在去打乌桓人么?』 张郃摇头,『我们去会一会骠骑军!』 『什么?!』护卫头目大感踌躇,『将军你方才不是说……』 张郃笑了笑,『骠骑骑兵若是前后奔走,定然不欲久战……更何况,若是我等不主动出击,恐怕……走了,出!别管乌桓人,只要救了鲜卑人回来,乌桓人定然也不敢乱动!』 一开始的时候,张郃就不觉得沮授的计策有什么好的,乌桓人不就是一条狗么,有肉吃的时候跑得快,见到势头不对便是逃,那边强大就往那边摇尾巴,所以犯得着专门针对乌桓人防备么? 什么都想平衡,什么风险都不要,最终便是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做好。 张郃觉得,要么就不出兵,要么就要将兵马用在刀刃上,所以眼见鲜卑人出现了败乱之相,便是立刻带着兵马去找步度根。 要在大漠之中,找一个躲起来的鲜卑部落,并不容易,但是现在要找鲜卑人却不难,漫山遍野都是…… 或许鲜卑人谁也没想到会落到现在这个狼狈的模样。 虽然步度根当时说好了大家要夜里悄无声息的撤退,但是没想到去迎战汉军先锋的人败退得那么快! 于是乎,当天夜里,还没等步度根下令,也没有到原本约定的时间,就有的鲜卑头目带着手下悄无声息的先溜了…… 一个人走,便是百人走。 谁也不想吃亏,谁也不想成为断后的倒霉蛋,既然要走,何不早些走? 所以无数鲜卑人就哗然而动,还没等赵云甘风等人杀到,便是做鸟兽散,生怕自己跑得慢了些,被汉人骑兵追上。 然而鲜卑人前进的时候,那些军寨悄无声息,当鲜卑人败退的时候,沿途的军寨顿时闻风而动,绊马索,鬼割头,陷马坑等等无所不用其极,逮住落单的,小队的鲜卑人就揍,打不过了就往军寨里面一缩,然后再出来暗搓搓的动手…… 鲜卑人和之前一样,前进的时候觉得军寨太费时间,急着去常山大营,没空理会,现在撤退的时候也觉得军寨浪费精力,急着要赶回大漠,更加没心思打,然后步度根就倒霉了,先撤离的谁都没管,最后撤离的步度根就阻碍重重。 步度根原本也不想是最后一个撤的,但是奈何自己的族人最多,拿的东西也是最多,旁人船小好调头,他么,紧赶慢赶,依旧是还是落在了后面,目标又大,于是自然倒了大霉…… 张郃也不管那些零散的鲜卑溃兵,一路向西,甚至有时候对上了军寨之中出击的骠骑兵卒,以张郃的武力自然也打得这些军寨兵卒没脾气,幸好张郃也没想着要攻拔军寨,所以军寨兵卒也就是暗骂一声晦气,然后舔舔伤口,去找其他的软柿子去捏去撒气。 甘风的重装骑兵固然犀利,但是唯独耐力这一点么,是怎样也避免不了的缺陷,在爆了一阵之后,也就进入了贤者时间,疲而不兴,落在了后面。倒是赵云等人的轻骑兵,因为一直都没有真刀真枪的干架,所以体力上多少还有一些,但是沿途追杀,马力也渐渐有些匮乏,渐渐的就慢了下来。 张郃赶到的时候,赵云也看到了,便下令停止追击,开始收整队列。 虽然说张郃突然的出现,让赵云有些意外,但是赵云依旧很冷静的在下令,然后缓缓脱离了战斗,向常山大营而退。 张郃啧了一声。 张郃其实蛮期待着赵云能够贪功冒进的,这样他就可以用专击散,说不得还可以鼓震起鲜卑人的士气,反打一波,但是奈何他对上的是当下可能是最为稳健的骑兵将领,所以鲜卑人唯一的反败为胜的机会也自然就在双方脱离之后,化成了一缕青烟…… 赵云指挥着兵马缓缓而去,留下的却是一路的鲜卑残骸,到处都是或伤或死的鲜卑人马,在黑夜之中逃亡,然后被一路追杀,损失的数目甚至比之前赵云突袭鲜卑王庭的时候还要更大! 『这样啊……鲜卑人真的就完了……』张郃自语道,『不过这样也好……』 张郃打着旗帜,晃悠着,一边找着步度根,一边收拢鲜卑溃兵。 山沟里面有些鲜卑人,伸出脑袋来看,见到张郃等人,有些人认得是渔阳的,便下来汇合,有些依旧心惊胆战,惊魂未定,不敢出来,张郃也没强求,由着这些家伙自个躲着。 张郃的目标,是步度根。 结果先找到的竟然是刘强…… 『中山靖王之后?』张郃面无表情的问道,『既为皇胄,何至此地?』 刘强披头散,精气神全无,默然不言。 张郃挑了挑眉毛,从身边护卫之处拔出了一把小刀,丢在了刘强脚底下,『念汝多少有些华夏血脉,便自裁罢,算是留个全尸!』 刘强呆了半响,苦笑着捡起了小刀,『还请将军赐一把战刀……这刀……』小刀就是小匕,功能么,就像是野餐刀,平日里面用来修指甲切肉条什么的,不是正儿八经的武器。 『哼……』 张郃懒得理会,径直丢下刘强走了。 张郃的护卫头目抱着胳膊站在刘强面前,『怎么?要不,小的代劳?』 刘强仰天长叹,最后还是自己用小刀割了脖子。 『死么了?挖个坑,埋了。』张郃咬着饼子,嘟嘟囔囔的说道,『那些兵卒能用的带上,赶快整编!不能用的叫他们滚蛋!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张郃找步度根,却碰到了刘强,这让张郃有些意外,但是也有些疑惑,步度根这家伙,跑哪里去了呢? ……~(⊙o⊙)~…… 步度根迷路了。 鲜卑人熟悉大漠,在广阔的草原之中,就像是自家的后院一样,总是能找到方向,可是进了山,顿时懵圈。 这四周的山,怎么看起来都像是长得一个模样? 越是着急,便越是找不到方向,便越的走错,然后就迷路了。 步度根也是蓬头垢面,完全没有了所谓鲜卑大王的模样,更像是鲜卑逃奴一般…… 大概几百人跟着步度根,在奔跑了这么长的时间之后,不管是人还是马,都是疲惫不堪。 『别吓转了!』步度根慢慢安定下来,琢磨着继续吓跑也不是个事,『先找个地方定了,然后上山顶上看看方位……』 时间不长,有人生起了火,有火便多少有些希望。 扯了一些野菜,又杀了一头受伤的战马,每个人多少喝了些汤水,肚内有了食物,慢慢的也就安定下来不少…… 派人出去找寻方向之后,步度根则是坐了下来。纵然是游牧之人,但是长期在马背上颠簸,腰背腿也是难受,尽量的撑开之后,喘出一口长气,心中却是被给各种情绪塞得满满的,有愤怒和疑惑,还有厚重的悲哀和无奈的凄凉。 虽然不知道离常山大营究竟跑出去了多远,可是那些人马的影子还在步度根眼前晃动,战鼓声和喊杀声也在脑海里回响,似乎还能感觉到箭矢还在飞驰,那些汉人骑兵一个个正昂奋蹄,前仆后继的向他冲来,马背上的汉人面目狰狞的挥舞着血淋淋的战刀,似乎都在呼喝着,每个人都想要在他身上砍一刀,每个人都想要杀死他一次…… 步度根哆嗦了一下。 赢得莫名其妙,输的更是莫名其妙,步度根至今仍然想不太明白,为什么就打赢了常山大营,当然更想不明白的是他忽然转眼又打输了。 『我明明……有那么多人……』 步度根喃喃的低声自语,声音很细很小,就像是喉咙当中的咕噜,然后很快就消失在山岚之中。 ……(〒︿〒)…… 渔阳。 议事大厅。 曹纯暴跳如雷,而一旁站着的沮授,却多少有些无可奈何的表情。他们预估过可能出现步度根大败的结果,但是没有想到的是,张郃竟然没有按照安排立刻回军渔阳,而是反其道行之,奔向了常山而去! 曹纯原先设想了许多结果,当然最好结果的是大胜,然后他就可以顺水推舟一般,将骠骑的势力在幽州连根拔起,也有想过坏结果,比如鲜卑人被击败了,然后他们就赶快收兵回城,固守渔阳。 但是曹纯没想到,也不能让他接受的是,张郃竟然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带着人马向西而去!说是去找步度根,真是笑话,乱军之中即便是找到了步度根,又有什么用? 这实在是个坏消息,比张郃战败的消息,还要更让人担忧。即便是打仗打输了,甚至战死了,都是可以接受的事——这倒不是曹纯无视张郃的性命,而是本身战场就是凶险,谁都能知道,生死也就是常事。可是现在,张郃失踪了,说是往西走了,可是往西去,仅凭他那一点人马,又有什么作用? 莫非…… 一个念头顿时就出现在曹纯心中,张郃怕不是要投敌? 若是早两天,曹纯也不会这么想,毕竟那个时候步度根才刚气势汹汹的杀往常山,骠骑之下似乎一片崩坏,胜利女神似乎也朝着曹纯掀起了裙摆……曹纯才露出幸福的笑容没多久,转眼之间就听到胜利女神冰冷的号令,『转过去,撅起来!高一点!』 这让曹纯非常失望,也非常生气,甚至有些害怕。这个打击来得太过突然,让曹纯一时无法接受,心中多少有些慌乱。 若是张郃真的投敌了,曹纯他又如何面对即将到来的恶战,又怎样面对曹操的期许和托付?曹操将如此大的重任交到他手中,结果转眼之间就是他手下的战将投敌,虽然多少可以推脱说张郃本身就有叛逆之心,但是这个自身管理不善责任,却是怎么也逃不了的。 更重要的是,张郃若真的投敌了,那么久等同给渔阳的兵卒带了一个坏头! 到时候骠骑人马兵陈渔阳城下,然后投敌的一群人在曹纯阵前述说陈列,怕是自家士气定然崩落,原本的战力怕是十分只能用出六七分…… 投降了骠骑,眼见着能过好日子,而不投降么,要么战死,要么继续过苦日子…… 到时候…… 曹纯越想越是恼怒,额头上青筋蹦蹦直跳。 沮授站在一旁,看着曹纯来回踱步,像是困兽一般的乱转,感受到了曹纯此刻的失落和慌乱。这是曹纯来渔阳这么久,第一次流露出来的这么失态,这么焦躁的情绪。沮授甚至怀疑,此时此刻曹纯本人究竟还能不能冷静的思考问题? 这一切都是因为步度根的败落,当然,更主要的,也许是因为张郃的意外行动,没有按照原本计划的行动,让曹纯觉得一切事情,似乎失去了控制。 沮授虽然觉得张郃不至于投降骠骑,因为他想着按照张郃的性格,张郃应该不至于做出如此的行径,但是性格这个东西不是什么确凿的证据,也无法成为一个有效的保证。一个好性格的人,就不会犯错,不会犯罪了么?所以沮授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拍胸脯为张郃保证?说当年张郃投降曹操是因为在袁绍这里受到了歧视对待?然后张郃现在在曹操治下就没有受到任何歧视? 所以,沮授也沉默着。 说实话,沮授也有些震惊,他第一时间甚至认为这个消息,是假情报。 鲜卑步度根不是挺多人的么? 即便是站着让骠骑手下去砍,也是要砍上一段时间的罢? 鲜卑人怎么变成了这样? 如果自己早知道…… 当然,马后炮自然人人都会,沮授也不能例外,只不过想了片刻之后,心绪还是落到了当前的局面上,若是真的张郃投敌,那么局势就转眼之间恶化得不成样子了! 再这样的情况下,沮授甚至都不好给曹纯说什么,至少不能主动说,毕竟之前沮授说待机而动,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为了张郃打了埋伏。 张郃,张儁乂,到底想要干什么? 议事厅外,忽然有脚步声传来,曹纯和沮授顿时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投了过去。 却是城中仓曹。 『汝有何事?』沮授皱了皱眉头。既然是城中仓曹,就不可能是张郃,亦或是外面的消息了,多半又是一些鸡毛蒜皮的琐事,便压抑着心情,上前问道。 仓曹看了看沮授,又偷偷瞄了一眼曹纯,本能的察觉到了有些不妙,强笑了两声说道:『也没有什么大事……』 『说!』曹纯瞪了过来。 仓曹一个哆嗦,连忙说道:『启禀将军,这个……仓廪之中,这个,存粮怕是有些不足了……还望将军早做定夺……』 『什么?!』曹纯大怒,一巴掌扇在了桌案上,『不是前些天……』 曹纯说到一半,猛然间反应过来。是,没错,前两天是还有一些,但是张郃出征,谁也不知道要打几天,所以自然给张郃的人马带出去了不少,城中当然就少了。 张郃行踪是个问题,渔阳之内的粮草也出现了问题,而且张郃原本应该运输过来的粮草,半路上不是被烧被毁了一些么…… 难道说? 曹纯眼珠子瞪得大大的,心中的疑虑不断翻涌着,咕嘟咕嘟像是沸腾的水,脑海之中嗡嗡作响,甚至手也有些微微的抖。 曹纯扶着桌案,半响无言。 曹纯挥手赶跑了仓曹之后,转头问沮授,『军师,若是以当前粮草,可维持几日?』 沮授低头回答道:『将军,大概还有一月之数……若是以小斗匀之,便可多撑十日左右……然此亦非长久之策,还是请将军再消息,运送粮草为上……』 『再粮草……』曹纯双手按照桌案之上,青筋毕露。 沮授低头,就像是地面上有什么好玩好看的东西,被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一样。沮授知道让曹纯上报情调粮草,多少会让曹纯尴尬难堪,但是这又有什么办法?渔阳败坏又不是一两天的,早知道如此,当年袁熙南下投曹操的时候,曹操怎么不懂得阻止其搜刮? 现在渔阳家底败光,算是袁熙的锅? 就像是后世许多分公司,在年终汇报的时候,多少喜欢报喜不报忧,不到最后时刻,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一般是不会主动交代问题……咳咳,上报情况的一样,曹纯也不喜欢将渔阳的问题一次又一次的抛给曹操,那样除了能证明自己无能之外,并无半点的益处。 而且,若是再请粮草,那么就至少要说明原因,如此一来,张郃的问题就肯定要说清楚了…… 良久,曹纯咬着牙,说道:『上报!此外……派人前往城北……搜寻野鼠!制作鼠肉!』 第2002章筹码稀少,枉为人子 走在先头的骠骑骑兵似乎现了什么异样,在马背上扭过身躯,回头看向了光影斑驳之下的绊马索位置,但是其余骑兵并没有现什么,在他回头的这个时候,后面的同伴已经是跑到了绊马索的跟前。 两匹刚好冲到的战马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绊倒在地。马背上的骑士一名撞到了树干上,似乎伤了筋骨吭哧半天没能爬起来,而另外一名则是落在了林间落叶上,顿时顺着冲势,在地上打了个滚,战刀也并未离手。 其余的骑兵纷纷勒住战马,厉声大喝:『敌袭!戒备!』 一名骠骑骑兵附身下腰,一刀将绊马索砍断。 另外的骑兵,一部分纷纷勒住战马,战马长嘶着,极力停住脚步形成了正面的一条防御线,而在边侧的骑兵则是立刻拨转马前,向两侧冲去。 张郃看着骤然受到了袭击,但是依旧有条不紊,并没有变得慌乱的骠骑骑兵,不由得暗中赞叹了一声,可惜赞叹归赞叹,打还是要打的。 『上!进攻!进攻!』 原先埋伏好的张郃手下和鲜卑人先后在树干灌木之中显露出来,然后一边往前冲击,一边射出了箭矢! 弓箭在五十步的距离之内,甚至可以媲美后世的手枪! 而这么近的距离之下,虽然说骠骑骑兵本能的举起了盾牌,用武器拨打箭矢,但是依旧有好几个骑兵当场就被射中,惨叫着落下马来,其余的骑兵则是怒吼着,展开了反击。 张郃也冲了上去,他双手舞动长枪,灵巧的躲过了一旁横生出来的树枝,一声大喝,撞开了一名骠骑骑兵劈砍而来的战刀,然后顺势捅向了骑兵的小腹。 锋利的枪头,直接没入骑兵的腹中,顿时从后背穿出!张郃双臂用力,将这名骑兵的尸挑起,砸向另外的一名骠骑骑兵。 有心算无心之下,又有张郃坐镇,小兵级别的骠骑人马人数又不多,即便是有铠甲上面的优势,但是力量对比相差太多,很快就大部分都被杀死,而原先准备走侧翼的骠骑骑兵见势不对,立刻撤走逃离了。 张郃不敢多做挺溜,因为他知道,这些小队骠骑骑兵后面,肯定是跟着大队人马,而遇到了袭击之后,赵云的主力很快就会赶到这里,于是乎立刻下令让人带着那些没有受伤的战马,迅逃离了树林。 果然,在张郃等人离开不久,赵云就带着人赶到了。 赵云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这是在步度根死了之后,第一次受到的抵抗。鲜卑人这么快就恢复了斗志? 若是真的如此,这不是一个好现象。 司马懿左右看着,沉声说道:『箭,倒是鲜卑人的,但是这统兵之人,怕未必是鲜卑……』 赵云转头又重新看了看,略有些恍然,便点了点头,说道:『仲达所言甚是!』 很简单,如果真的全部都是鲜卑人,那么这里就不会还留着全甲的尸,定然是连染血的战袍都会剥去,连一旁伤重的战马也会斩杀取肉,哪里会就这么遗留在此处,弃之不管?赵云之前基本上都是遇到的鲜卑人,所以很自然的一开始就只想到了鲜卑,而司马懿重头到尾都在惦记渔阳,所以当然时时刻刻都在挖掘有没有渔阳的蛛丝马迹,两个人观察的点不一样,所以一开始自然有些分别。 既然确定了是有其他人参与其中,赵云和司马懿也就立刻改变了原本的计划,开始出信号,收拢分散出去的兵卒,不再给落单埋伏的机会。 『啧……』 张郃看着慢慢在汇集的骠骑骑兵,不由得撇了撇嘴。反应这么快?怎么能反应这么快?没看到有传令兵通知,也没听到什么号角声战鼓声传讯啊? 张郃皱着眉,在隐蔽之处紧紧盯着骠骑的骑兵,然后顺着其中的几名骑兵的目光往一侧山顶上望去,刚好看见山顶之上,有些光耀闪烁…… 这! 光耀闪动? 原来如此! 『尔等在此候着,不得显露身形!』张郃对着手下号令道,『等某回来再做打算!』说完,就带着些人手,在灌木的掩护之下,开始向山上攀爬而去。 『呦……』 司马懿收到了情报,微笑着展开了地图,然后找到了地点,向赵云示意了一下,喃喃说道,『地字五号……找到了……大概在此山附近……』 汉代抛光金属的技术已经非常成熟了,所以制造一些金属镜面不是什么问题。张郃现了赵云司马懿在用光线传递信息,便立刻亲自拔出。 但是依旧被现了。 因为张郃即便是抓到了活口,得知了一些传递的方法,但是生手和熟手,不是说谁拿了反光盾牌,就能用的顺溜的。 毕竟每时每刻,太阳光线都有些偏差,不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就想要熟练运用?开什么玩笑呢? 即便是逼迫活口也没用,因为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在这个过程中传递了什么不该传递的消息出去。 所以张郃只敢拔,而不敢用。 但是拔除了传递点之后,因为是点对点传递的,出消息之后要有回馈的,没有回馈,当然就有问题,而那个点不妥,自然是哪个点周边有问题。 最为关键的是,只要天气晴朗,视线清晰,这种传递消息的方式很快,比人跑马奔要快不知道多少。 赵云点了点头,『传令,进兵!』 赵云大军进逼,张郃不敢正面硬怼,自然就要跑路,而且也不可能再等到天黑才行动,所以张郃一跑起来,激起了烟尘,就被骠骑斥候现了,然后便是一路被撵着,一直到了黄昏才算是消停了下来。 『怎么办?将军,现在怎么办?』张郃的心腹护卫低声问道。 在张郃被追着屁股跑的时候,一些鲜卑人见势不妙,便偷偷半路上溜进了山林谷沟之中,等到黄昏降临,赵云司马懿缓缓收了脚步之后,清点了一下人数之后,几乎少了三四成! 鲜卑人跟着打顺风仗,自然没有问题,所以一开始张郃埋伏的时候,多少还算是听话,但是眼见骠骑大军逼近,这些鲜卑人自然就没有什么忠诚度可言了,没有全部跑光,都已经是张郃现了不对,一再约束的情况下才勉力维持下来的。 然而,就连张郃自己都清楚,看着这些鲜卑人闪烁的目光,如果自己还继续待着这里,这个晚上肯定会出问题! 对于鲜卑人来说,能够有张郃帮着打骠骑报仇,自然是会跟着张郃一起打,但是如果说现张郃也打不过骠骑,没有获胜的希望之后,那么很快,这些鲜卑人就会将贪婪的目光盯在张郃身上!这些鲜卑人才不会管管什么友军不友军的,反正多少抢一些东西回大漠,管这些东西是属于这个汉人,还是那个汉人的? 『回去!回渔阳……』张郃沉吟了片刻,站起身说道,『立刻动起来,连夜回去!』 『啊?现在?』心腹护卫问道。 张郃点了点头,『现在!立刻动身!』 怎么打?打不了…… 张郃原先的计划,就是先用埋伏,吃掉一些骠骑零散部队,打乱骠骑人马进军的节奏,一方面可以使得骠骑上下草木皆兵,另外一方面也渐渐重新树立自己这一方的士气,建立相互之间的默契,最后再找个机会干上一票,最好是挫败了骠骑先锋什么的,自然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但是现在么,这个计划才刚展开,就泡汤了。 赶鸭子一般被追着屁股撵,就连自己统领的本部都有些掉士气,更不用说那些招募而来的鲜卑人了,若是继续待在此处等真正交上了手,怕不是现场表演什么叫做大崩溃! 趁早回去,多少依旧带着些战利品,还可以保全一些人手,否则等这些反应慢一些的鲜卑人也回过味来,怕是张郃等人半道上就会被捅了后腰子! 至于少掉的那些鲜卑人,夜间急行军,走丢了不是很正常么? 『这不正常!』 曹纯横眉冷目。 人有亡斧者,意其邻之子。这不是正常的心理现象么?所以曹纯看着回来的张郃,就觉得很不正常。 出去两千多,回来一千多,说是没办法正面打,少掉的人马是夜间行军自己跑了的? 拿了些破铜烂铁,呃,好吧,不算是破铜烂铁,一些骠骑兵甲,连个像样的将校配装都没有,这就算是交过手了,可以交差了? 这是糊弄谁啊? 曹纯自然心中疑虑,然后偷偷找了几个跟着张郃出战的曹军兵卒探听了一下,现张郃竟然在半道之中,独自离开了去偷袭了骠骑的斥候…… 嗯……这个…… 然后紧接着就是赵云等人大队骠骑人马步步紧逼…… 嗯……这样…… 张郃带着他们在山间穿行,鲜卑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跑掉了一些,到了傍晚,张郃下令回军…… 嗯……这果然不正常! 说是去绞杀了骠骑斥候,但是没有其他人看见啊,鬼知道是真的杀了还是装个样子?而且随之而来的骠骑人马来得那么快,如果真的杀了骠骑的斥候,那应该是更不容易被骠骑人马现才是,怎么会那么精准的找到张郃? 既然找到了张郃,张郃竟然还能不用交战就可以脱身?他怎么知道道路要怎么走?为什么张郃连正面的打都不打一场,便是引兵回旋? 『来人!传令张儁乂!不得入城!依旧在城西扎营!』曹纯沉声说道。 传令兵下去了。 曹纯转悠了两圈,然后招手叫来了心腹护卫,『你到城头上看着,若是张儁乂有冲城之举,便是杀无赦!另外,派些人盯着沮广平……看看他在做些什么……』 战场之上,凶险异常,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虽然说整体上,战争考虑的是整体力量,但是在某一个局部,力量对比不一致的双方出现翻盘的现象也是很正常的。兵不厌诈,双方将领各施计谋,欺诈与反欺诈,隐瞒与反隐瞒,无时不刻不要较量着双方的智慧。 虚虚实实,假假真真,兵不厌诈,也没有谁规定只有弱势一方才能使用计谋,强势的一方同样也会用。就像是在赌场上,筹码小的往往都被筹码池深厚的给吃了,为什么? 曹纯最后的筹码,不是张郃,不是沮授,也不是手中的那些曹氏人马,而是渔阳。只有渔阳在,一切才有意义,否则渔阳不存,幽北屏障丧失,那么曹氏就将永远失去幽州。 所以曹纯敢一开场就将渔阳压上去么? 而此时此刻,赵云和司马懿并没有立刻驱兵前往渔阳,而是在半路上等到了刘和。 之前刘和也见过赵云,甚至还和骠骑将军一起吃过饭聊过天,按照道理来说也算是老资格了,但是现在依旧是要规规矩矩的在外等候着。 『有请刘幽州……』有一兵卒出来,朗声说道。 刘和微微点头,向前而进。一旁的鲜于氏也想跟着一同进去,却被兵卒伸手一拦,斜眼看了过来,『将军请的是刘使君……』 鲜于辅顿时眉毛立起,老子当年也是见过骠骑将军的,怎么今天连个赵云都不能见了? 刘和沉默了片刻,『对了,某记得军中还有些事务像是没做好,还请鲜于将军烦劳一趟……』 鲜于辅粗重的呼吸了两声,然后拱了拱手,掉头而去。 这是下马威。 刘和心中清楚。 因为自己并没有做好原本的任务。 刘和慢慢跟在赵云兵卒后面,向内而行。 赵云司马懿将刘和放在这里的目的,刘和自己也非常清楚,他其实就是一个缓冲。客军么,给一些支持,让其作为屏障之用,这是很常见的一种模式,但是问题是这一次,刘和并没有第一时间就做出一个客军应有的事情,所以吃些下马威也就很自然了。 刘和没做应该他做的事情的原因,也很简单,筹码不足。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一颗敢于舍弃一切,堵上一切,每一次都在悬崖边上晃荡,进一步得生,退一步就死的胆子,刘和头上虽然顶着刘虞之子的名头,但是他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人罢了,否则当年也不会白白的被袁术蒙蔽…… 所以在鲜卑人大举来袭的那个时候,刘和选择了观望。鲜卑人没有冲着刘和等人杀来,又有张郃与丁零人在一侧,刘和自然觉得没有要拼死一搏,然后压上全部身家性命的理由。 一方面是乌桓人刚刚经历了分裂,不是很愿意配合打生打死,另外一方面是刘和觉得,如果说骠骑和鲜卑人相互火拼,所谓二虎相争必有一伤,鲜卑人多半打不过,但是骠骑也会受到一些伤害,到时候想要稳定幽州,必然就更加需要刘和的配合,无形之中自家的地位就得到了提升。 那么如此一来,又何必一开场就冲上去?对于刘和来说,那不叫勇敢,那叫做撅着『哔』脑袋去送死…… 然而刘和也没有想到,鲜卑人就像是泥雕一般,看着体型挺大,但是遇到了赵云司马懿的这个风雨,便是哗啦一声便是垮塌下来,化为尘土。想当年,刘和的父亲,刘虞为了抵抗鲜卑人,也是费尽了心血,甚至不得不容忍公孙瓒的许多无礼的行为,而到了骠骑这里,怎么就这么容易了呢? 于是乎,判断上出现了差池,自然就要接受惩罚。 这一点,刘和表现得倒是很光棍,见了赵云和司马懿,便当场称罪,然后讲述了自己原先想法,表示了自己的错误,甘愿受罚云云。当然,在言语之中也略有删减掩饰,但是整体上态度还算是诚恳。 司马懿看了看赵云。 赵云微微点头。 司马懿于是上前,将刘和扶起,带到一旁就坐。 『刘使君……责罚之言么,大可不必……你我本是盟友,又无上下关系……呵呵……』司马懿笑着说道,眼眸中闪着一些光华,在我面前玩这个?『我与将军担忧之事,乃刘使君忘却襄贲侯遗愿,只想着逍遥度日,平安享福啊……』 刘和顿时脸面上就不好受了。汉代做子女的,对于父母宗族的观念还是很尊重的,不像是后世那样可以随便拿父母出来挂着,坑爹的坑爹,坑娘的坑娘。 没等刘和说一些什么,司马懿就继续说道:『如今我等欲进渔阳……然鲜卑虽说新败,不过大漠之中仍有不少残余,未免掣肘于我等……刘使君可愿领兵为侧翼,前往鲜卑王庭,一来可以全襄贲侯之遗愿,二来也可断了鲜卑祸根,不知刘使君意下如何?』 这话说的…… 刘和一时间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这都将刘虞的名号都抬出来了,作为刘虞的儿子,能舔着脸,说自己不知道,没这个事情么?毕竟当年刘虞的名头,也就是在幽州北部和鲜卑等胡人对抗治理之中才成长起来的啊,若是自己连这个都不认账,少不得就要被人指着鼻子骂一声,『枉为人子!』 『枉为人子』这四个字,后世的一部分人恐怕都不当回事,毕竟不能当儿子,那就当孙子呗…… 然而在汉代,若是被人冠上了这样的名号,那么这个人就完了,没有人会和这样的人来往,一个连自己父母都无所谓的人,还会对其他人有什么信用真诚么? 所以刘和无法拒绝。同时,刘和之前讲自己兵力不足等等的理由,其实也是为了不让赵云司马懿一上来就逼迫着他去攻打渔阳,在攻城战当中蚁附送死,而现在进军已经崩坏的鲜卑,自然就比较符合他和乌桓人的胃口,相对风险也自然更小一些。 刘和站了起来,重新拜倒在地:『愿遵将军驱使!』 第2003章心念通达,意外之礼 有人说,咳咳,鲁先生请坐下,因为人类先天上和其他动物一样,有摄取食物的本能,所以产生了贪欲,所以,贪婪是来源于吃。 吃得更多。 吃得更好。 关键是,什么都吃,吃植物,吃动物,吃氛围,吃价值,吃环境,吃过去,吃现在,当然,也吃未来。 刘和认为他很正派,就像是大多数的贪婪的人都认为自己不贪婪一样。他坚信自己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将来,都是为了继承父亲的遗志,所以刘和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 刘和的目标就是越他的父亲刘虞,而越之后要做什么,刘和其实并不清楚。为了达成追赶,或者是越,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军权,绝对不能像是当年的刘虞一样,手头上没有兵力,出门就被坑,所以刘和非常重视自己的兵权,而这一次赵云让他北上去侵吞鲜卑残骸,正中刘和的下怀。 骠骑将军想必看不上那些鲜卑人,这个很正常,但是刘和不一样,他渴望更多,饥渴更深,所以但凡是能够壮大自己实力的,管他是什么人? 于是乎,刘和几乎是表现出了出寻常的积极,亦或是要在赵云和司马懿面前挽回之前损失的印象分,在天光还未亮的时候,兴冲冲的便和乌桓人急急奔往大漠之中,鲜卑步度根原本驻扎的位置去了…… 『此子外正内邪,虚于表,而贪于内,不足以用也……』赵云看着刘和带着部众远去,缓缓的说道,然后也没有等司马懿继续补充一些什么的意思,转移了话题,『渔阳之处状况如何?』 司马懿笑着,说道:『自是计划之中。』 赵云微微点了点头,『如此……传令!缓进渔阳!』 『通通咚咚……』 战鼓声轰然而起,惊醒了还在天边缠绵的朝阳,他微微的睁开眼,顿时看见了一面三色大旗,而在旗帜之下,有许多的人正在列队而行,其中自然有不少人在看着他,似乎在表示太阳你这个懒虫,我们都起来这么久了,你还不动弹…… 太阳顿时有些恼羞成怒,哼了一声抖开了身上的金光,洒落而下,逼迫得那些原本盯着看的人纷纷不能直视,转过了头去,这才觉得心念通达,摇摇晃晃开始往上爬去。 想要心念通达的不仅仅是太阳,也不只有一个人,很多人都追求这个,就像是夏侯渊。 夏侯渊有个外号,叫『白地将军』,虽然这只是曹操气急之下说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传得风生水起,瞬间就像是那啥的春风,哗啦一下吹满地。 以至于夏侯渊觉得所有人都知道了,所有人冲着他笑,就是在笑话他的新外号,而如果不对着他笑,那么就是因为他的新外号而在鄙视他…… 凭什么? 每当想起这个事情,夏侯渊就忍不住气得浑身抖,手脚冰凉,地狱空荡荡,魔鬼在人间,我堂堂夏侯渊……呃,串台了,自己确实是输了一场。打仗输了,不光彩,这他没话讲,但是他也曾经是曹氏家族当中的勇将,也曾经为曹操击溃袁术击败袁绍立下汗马功劳,然后就凭被骠骑人马击败了一次,之前的功勋都不存在了? 同时竟然将他领兵的权利给剥夺了,给了曹纯! 曹纯是个什么玩意,哼! 夏侯渊哼了一声。这家伙又能好到哪里去?还不是照样子在骠骑人马前面抖?而且还不战而逃!连对阵的勇气都没有,还算是什么好汉? 夏侯渊恶狠狠的扯着干肉条,龇牙咧嘴的咀嚼着。如果抛开了曹氏的那个姓氏,曹纯算个屁! 不是很能耐么?不是曹氏的千里驹么?怎么现在还要求援?之前的高傲气度哪里去了?就一个赵云赵子龙就害怕成这个样子? 老子,老子就不怕! 这一次竟然还要自己前去协助,让自己去接替张郃,说是张郃多有异常之举…… 有异常之举为什么还放在那边不管?真要有嫌疑,杀了就是了!实在不行,收了兵权不也是可以么?这么简单的事情都不会做? 不管有没有问题,杀了自然就不会生什么问题了!而且张郃本身就是降将,能有多少忠诚于曹氏夏侯氏?像这样两面三刀的家伙,既然怀疑了,还留着干什么? 曹纯这个小子,真是一点魄力都没有! 哼!简直就是一个无能之辈! 老子要是到了渔阳,定然先拿张郃开刀,以此来彰显老子的杀伐决断,勇于任事!然后再和曹纯那小子瞻前顾后,犹犹豫豫的行为一对比,想必天下人都会认识到,谁才是曹氏夏侯氏的真正的千里驹! 曹纯才是白地将军!哼哼! 夏侯渊心中暗骂,多少觉得舒服了一些。然而夏侯渊却没有意识到,也没有往深处去想,为什么曹纯没有做他认为及其简单的事情…… 干肉太咸,又是极硬,夏侯渊撕扯了几下,腮帮子多少也有些累,将半截干肉放下,嘟嘟灌了两口水,然后大吼道:『都他娘动作快些!收拾一下,继续前进!前往渔阳!』 这一次,老子要报仇! 夏侯渊磨着牙,这次一定,一定要去了自己这个『白地将军』的名号,如此方能心念通达!才能挽回名誉! 这,就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对于机会的理解,各人当然有各人的不同,比如公孙度,也认为当下是一个好机会,是一个可以疯狂掠夺鲜卑的好机会。 什么?鲜卑人是盟友? 没错啊,正是因为和鲜卑大王步度根是朋友,所以才紧巴巴的跑来替他养妻子啊!没毛病吧?有一种关系好,是叫做『觉得关系好』。 公孙度和刘毅骑着马,站在草甸子之中。 这里算是一个不大不小草原,原本也是有大概十几户的游牧人家的,但是现在么,自然都跑了,在草甸子后面是一座看起来似乎不大的小山,但走进看,也有三四十米高,方圆也有两三里,可以挡风,所以公孙度就把大营就扎在山脚下。 『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了一些!』公孙度咬牙切齿,就像是双色球填对了所有的红球,然后就差了一个篮球一样,真是恨不得将丁零族人一个个的拖过来千刀万剐,『抢了就抢了,还放火烧!这群该死的,天打雷劈都不为过!』 步度根在大漠之中多少也是纵横了许多年了,所以自然有不少东西,丁零人见势不妙,知道步度根凶多吉少之后,便是立刻歪到,转眼之间就洗劫了步度根老巢,只不过丁零人毕竟人数不多,所以也没办法全数都带走,于是乎就放了把火。 我拿不走的,别人也别想拿了!人类的劣根性本身就是如此,不管古今中外都是这样。于是乎公孙度赶来的时候,好东西大多数被抢走了,只剩下一些残羹冷炙,这哪里能够填塞住公孙度饥渴的肠胃? 『主公,我们下一步……怎么办?』柳毅问道。 公孙度抬手指了指远方,『继续派人,四下收罗,能抓多少回来就抓多少!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当然不能就只拿这么点东西!』 『主公说得是……』柳毅捧着说道,『只不过……渔阳之处……』 『派人盯着!』公孙度说道,『这里都是小头,那边才是大头!渔阳,呵呵,渔阳啊……』 两个人正说话的时候,忽然之间看见远处有兵卒策马急奔而来,两个人的面色不由得都是微微一动。 『敢跟我抢鲜卑人马?』 当公孙度得到了刘和进兵,四处收割鲜卑部落的时候,不由得勃然大怒,立刻下令让柳毅带着人马前去驱逐! 丁零人毕竟逃进了大漠深处,找起来太费功夫了,所以暂且先放着,然而没想到刘和带着乌桓人又来了,这简直就像是火上浇油一般,顿时让公孙度气得不轻,一定要给刘和一个教训,让他知道谁才是当下鲜卑这一块的新主人,新老大! 『打!公孙老贼!欺人太甚!』刘和也是怒气冲天,欲与公孙度一决高下。 刘和和乌桓人楼班,对于突然出现在前方的公孙度的军队,也是感觉有些意外。 原本刘和以为这一趟北上之途,应该是轻松无比,但是没想到斜刺里面窜出来公孙度这个抢食的,这还能忍? 但是刘和并不知道的是,其实他现在觉得异常愤怒,强烈的想要跟公孙度干一架的原因,并不是公孙度来抢吃的,而是公孙度姓『公孙』,不知不觉当中,让刘和想起了当年他父亲刘虞和公孙瓒之间的那些事情…… 另外还有一点原因,除了利益上的冲突之外,赵云这么快击败了鲜卑,也使得刘和等人有了一些强烈的不安。 盟友强,是一件好事,但是盟友太强…… 嗯。 有时候就未必是一件好事了。 当然,刘和之所以现在会出现这样的强烈的情感,他其实并没有意识到,这是因为司马懿之前的那些话,所谓其父遗志云云种下的种子出的芽。 乌桓人楼班虽然觉得刘和的态度突然这么强硬,略有些奇怪,但是想了想,打一场也是应该的,草原上原本就是拳头谁更大谁更有道理,既然双方都想要鲜卑人遗留下来的这些草场和牧民,那么争斗自然也是不可避免的。 那么意见统一了,就打呗。 双方列阵,遥遥相对。 相对来说,在草原上的战场就比较宽阔了,也比较没有什么所谓险要的地形可言,双方占据了一块相对比较高一点的草坡,遥遥相对,当然所谓的草坡也只是相比较中间较为低洼的地形而言,实际上的坡度有那么一点,但是并不高。 两个小的草坡中间,就是一大片相对低洼的区域,长满了青草。原本这里应该是牛羊最喜欢的地方,而现在却被萧杀所笼罩。 刘和楼班等人在西南,柳毅等辽东兵在东北,都各自排开了阵型。 楼班骑在马背上,手指着四百步之外的柳毅阵势,对着刘和说道:『这家伙在骗我们……你别看前面的这一条线松散,但是后面还有很多人,这要是我们直接冲击中央,肯定就会被陷在其中,然后左右两翼包上来……呵呵,这家伙是打算一口气直接吃掉我们啊,真是好大的胃口……』 楼班从小就打到大,虽然不像是汉人读过什么兵书,但是对于草原之上的战争,有着非常多的实战经验,稍微琢磨了一下,就猜到了柳毅的布置之中暗藏的杀机。 『既然如此,便直破之!』刘和很干脆的说道,『我部鲜于将军听从楼班王调遣,共破敌阵!』 『好!』乌桓王楼班也点头应下,然后就开始布置起来。 看到对面乌桓人吹响了号角,传令兵三三两两的四下分出,往队列左右跑去,柳毅便举起手示意手下敲响战鼓,准备接战。 柳毅当然也不是战场菜鸡,但是因为他一直以来对付的都是高句丽的棒子大军,所以在经验上么,增长的度和数量多少还是有些欠缺。就像是一直在新手村杀鸡,杀五百只高丽鸡也未必有打一只高级怪来的经验多一样。 号角声中,楼班的乌桓人开始缓慢移动,度在逐渐加快,马蹄声由稀疏而渐至密集。 『长矛兵上前,准备拦截。』 『弓箭手准备!』 『两翼骑兵准备!』 以逸待劳,柳毅自己觉得是占有优势的,他出了一连串的号令,紧紧的盯着直冲中间的乌桓人马,脸上不由得露出了微笑。 中线的区域,柳毅他设立了重重阻碍,这些乌桓人果然也和那些阿巴阿西的棒子一样,喜欢冲击中阵…… 但是很快的,柳毅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在双方距离还不到两百步的时候,楼班高高的举起了战刀,大吼一声,旋即激昂的号角声在滚滚马蹄之中响起! 随着号角声出的指令,乌桓人左侧部分降低了度,而右侧则是相反,战马飞奔的度突然加快,密集的马蹄声立即变成了轰鸣声,随即犹如奔雷一般,震撼着整个战场。整个乌桓人的队列从原本集中冲向柳毅的中阵,顿时变成了斜斜的冲向了柳毅的左翼,就像是一把斜切的战刀,呼啸而出! 柳毅不得不拔出战刀,用尽全身力气吼道:『左翼向中军靠拢,右翼掩护!中军出击,全前进!』纵然柳毅立刻改变策略来应对,但是先手的优势已经失去,不知不觉当中,他被迫的随着楼班的节奏开始对应,原本柳毅以逸待劳的优势局面,渐渐的荡然无存。 步卒对抗骑兵的运动不便展露无遗。 柳毅不能胜,导致公孙度不得不又亲自带兵前来支援,另外一方刘和与楼班也不愿意不管不顾的死磕下去,于是双方相互后撤,拉开了一定距离之后,各自收整兵卒,准备一下场的交锋…… 回过头再看渔阳。 曹纯在焦急的等待着援军的到来,却没想到先等来了赵云派遣来的约战书…… 这个事情,原本是曹操最习惯干的,很显然司马懿遣词用句写的也不差,气得曹纯差一点当场飙。 但是让曹纯感觉更不爽,更愤怒的事情,是张郃竟然受到了一份礼物! 一份令人意外的,来自于骠骑将军的礼物! 至少司马懿派遣过来的使者是这么说的,说骠骑将军曾经表示说张郃『乃国之良将,奈何不得用也……』 当然张郃也是惶恐,连忙将所谓『骠骑将军的礼物』,转送到了曹纯此处。 礼物很简单,一个木盒子里面,放了一件锦袍。 锦袍么,就是普通的绸缎,既没有夹层,也没有什么『衣带诏』的桥段,曹纯差一点让人将锦袍拆成布片,也没有找出有什么异常的问题来。 木盒子也没有什么问题,依旧是简单的漆盒,一个盖子一个底,中间只是垫了一层青色的布,也同样没有任何的夹层,甚至曹纯将盒子劈开两半,也没有现什么和其他木盒子不一样的地方。 那么,骠骑是随便送礼的人么? 为什么会送给张郃? 为什么骠骑不送给我? 为什么? 为什么! 许多的问题在曹纯脑海当中迸出来,使得曹纯就像是一只困兽一样在议事厅内打转,半响之后,曹纯停下了脚步,半低着头,斜斜的看向了一旁的沮授,声音冰冷,『此事……军师以为如何?』 祝各位书友:元旦快乐!万事如意!身体健康! 第2004章我知你知,荣耀华光 沮授知道曹纯是什么意思,他也知道曹纯知道他明白曹纯的意思,但是曹纯这个意思并不是沮授他个人的意思,也不能代表曹操的意思,而要真让他按照曹纯这个意思做那就真的没有什么意思了,但是如果不这么做,也会显得这个意思更加的有这方面的意思,到最终恐怕谁都没啥意思。 『启禀将军,此物……』沮授拱手说道,『恐为离间之计也……』 曹纯眯了眯眼,『离间之计?军师不妨直言……』 曹纯不知道这个有可能是骠骑那边丢过来的搅乱军心的谋略么?曹纯又不傻,他当然知道,但是他知道归知道,不代表所有人都知道,所以他需要一个人讲出来,然后他才装作刚刚知道的样子,这样一来,他就不是独断专行,而是听从了广泛群众意见的领导。 至于这个事情究竟是怎样,是对是错,是真的是假的,其实曹纯心中早就有些打算…… 别以为领导在问意见的时候,是真的在问意见。 『将军明鉴……』沮授拱手低头,继续说道,『若是渔阳兵将人心稳固,骠骑定是难以攻伐,故而以此策离间将校,方可乘虚而入也……』 曹纯看着沮授,然后忽然展颜而笑。『军师所言甚是!如此就烦劳军师,遣人告之儁乂,此乃骠骑粗浅离间之策,切莫分心顾虑,一切以大局为重!』 沮授自然是应答,退下不提。 曹纯则是看着沮授离去,盯着盯着,左眼皮忽然抽动了几下,让曹纯有些不舒服,不由得伸手按了按。 曹纯自己也知道,张郃未必有问题,但是万一呢? 真要是有问题,而自己毫无防备,那就是大问题了。 比如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对吧? 若是张郃真的问心无愧,为什么不遇到了现在这种情况,就自我解除了兵权孤身来见,自然曹纯就不会怀疑了,对吧? 亦或是干脆那个啥了,不就是两全其美了么? 沮授会这么说,曹纯也觉得并不意外,甚至有些失望。这木盒内藏锦袍的意思,既然没有夹带,自然就是隐喻了,而沮授竟然丝毫不提! 袁氏之人,果然不可重用! 不过,骠骑之下,似乎也都是异姓将校,为何…… 或许,这其中也可以做一做文章? 曹纯沉思着,背着手,望着西边,默然不语。 而在城外西边营地之内的张郃,听了沮授派人的传话,也是沉默了半天,最后摆摆手说道:『转告沮军师,某知矣!』 兵卒自然不会多想多说一些什么,行礼之后离开了。 张郃轻轻喟叹一声。 这,还是表示不相信自己,否则连这些话都不会说,也不用说。果然不是曹氏夏侯氏,终究是难有出头之日啊…… 张郃想到此处,忽然整个人站了起来,瞪大了眼睛,转头看向了西边。『不会吧……若真的是如此……那么……这太可怕了,定然不是如此……』 虽然张郃嘴上说不会如此,但是心中却越的肯定就是这样,连带着面色都有些青起来,皱着眉头在帐篷之中来回转圈,却想不出什么好的方法来应对,最后只能是闭上眼,极其郁闷的长叹一声…… 说起来,张郃投降曹操,虽然在这个时间节点上,和历史略有不同,但是实际上本质却差不多,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出入。 从某个角度来说,袁绍对于张郃,还算是够意思的了…… 张郃兵败,袁绍依旧交付重任,甚至让张郃统领骑兵偏军,袭击曹操侧翼。如果是袁绍对于张郃原本就有意见,恐怕张郃第一次失败的时候,就会被袁绍杀了。 然而反过来说,袁绍之所以容纳张郃,是因为张郃在袁绍之下,表现的很听话。张郃会表现的听话,是因为他知道,像是不听话的那些将领,即便是能力再强,袁绍也不喜欢,甚至会动了杀心。 所以,张郃表现得听话,并不是真的听话,而是不得不听话。 但是听话,并不能完全代表就能被重用…… 张郃最早的时候,投的是韩馥。 那个时候,河间国也没有逃离战乱的毒手,张郃带了一帮乡勇,或许是为了重振家楣,又或是为了保家卫国,便投奔了当时担任冀州牧的韩馥。 然而韩馥无能,不能用,于是乎张郃便来到了袁绍之下。 刚开始在袁绍之下的时候,张郃还很兴奋的,四世三公啊,就像是后世入职了阿猫阿狗阿狸什么的一样,似乎只要有能力,便是一条金光大道铺展在脚下…… 当然,麴义也是这么认为的,而且麴义坚信不疑,要做出一番大事来。所以麴义确实做出了一番大事,然后死了…… 张郃亲手杀死的麴义,也杀死了自己曾经的梦想,从那个时候开始,张郃知道,这些高高在上的人物,并不是看起来那么的光彩照人。 张郃就开始沉默起来,很小心观察着周边,然后越看便越是心惊肉跳,惶惶不安。 整个冀州,都烂了。 争权夺利,勾心斗角,为了打压政敌,不惜动用任何手段,表面上笑呵呵,背地里下黑手。麴义就是一个牺牲品,张郃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步上了麴义的后尘,成为第二个,或者第三个的牺牲品。 就跟当年荀彧和郭嘉一样,觉得袁绍已经外表光鲜内里腐朽了的张郃,再一次败在了曹操手下之后,心中清楚自己已经没有了机会,回到袁绍之处定然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同时又觉得处于上升期的曹操,肯定能比袁绍那边要更好,要更有机会,所以,张郃最后跳槽了。 当跳槽的兴奋期渐渐平静之后,张郃就现了曹操这里,其实和袁绍哪里,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好是肯定好一些,但是也有限。 袁绍以儿子来统领各州,曹操以曹氏夏侯氏来权掌郡县,差别很大么? 袁绍之下冀州士族勾心斗角,曹操麾下朝堂之内暗涛汹涌,差别又有多少? 袁绍用人,是先防才用,曹操用人,是边用边防,这其中的差别,会有天地云泥之差么? 张郃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新的出路,一个辉煌的未来,但是当真的踩在了这条路上的时候,现这不过是另外的一种福报而已。 再跳槽? 难。 对于汉代人来说,张郃投了韩馥,然后韩馥是『让』给了袁绍,所以这其中并没有张郃什么事情,也没有『背主』的嫌疑。因为韩馥在让出冀州的同时,也就等同于也同时让出了张郃等人的管理权限。从韩馥到袁绍,并不算是张郃跳槽。 但是从袁绍到曹操,是张郃主动的,或者说,半主动的。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张郃现在就是『背主之人』,这也是为什么曹氏夏侯氏的人并不是非常待见张郃的原因。背主,不是汉代的道德主流。即便是这样的行为可以给曹操带来好处,但是旁人依旧瞧不起,甚至是蔑视。 就像是许攸。 许攸给曹操提供了大量的情报,使得曹操在一定程度上获取了对于袁绍作战的优势,居功自然不小,但是又如何? 曹氏夏侯氏犯了一次错,即便是再严重,或是小惩或是大诫,也就结了。 许攸呢?被杀了。被杀得冤不冤?天子要是真没那个什么意思,许攸敢动?但是天子屁事没有,许攸却死了。没有任何一个人为他说一句话,也没有人提及许攸他之前的功劳,表示可以抵罪什么的…… 这,和麴义的下场,又有什么差别? 因此,曹纯怀疑他所做出来的一些举动,张郃心中也清楚。甚至张郃猜测,曹纯也知道张郃多少也清楚,曹纯这么做的意思,就是要张郃自证。 可问题是张郃怎么自证? 像一个自爆卡车一样,冲上去死一波?以死明志? 当然,这是曹纯所希望的。张郃知道如果他真的这么做,曹纯一定会很『伤心』,很『惋惜』的替他上表请功,然后曹操也会很『悲哀』,很『痛惜』的追封张郃,给一个高的荣誉,并且也会给与张郃的遗孀一个非常高的待遇,比如『曹氏安抚赡养计划』什么的…… 但是张郃并不想死。 如果想要死后的荣誉,被曹操重重围困的时候他就可以选了,何必到了现在才来选? 现在的局面,就是曹纯知道,张郃也知道,曹纯知道张郃知道,张郃也知道曹纯知道,但是张郃装作不知道,而曹纯知道张郃装作不知道,所以异常恼怒,也更加的怀疑…… 但是这些,并不是让张郃感觉恐惧的要点,而是张郃突然有一种感觉,他和曹纯当下的这种尴尬,是不是完全就是骠骑麾下所计划之中的,并且还利用着这样的情况,要将他和曹纯,甚至更多的人,一点点的推向深渊…… 这究竟是谁在谋划? 张郃不寒而栗。 ……(;′Д`)…… 司马懿摇摇晃晃,半闭着眼坐在马背上,身体随着战马的韵律上下起伏。司马懿很喜欢这种感觉,这种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感觉,怎是一个『爽』字了得…… 严格说起来,大多数的文人都喜欢这样的感觉,不光是司马懿一个人喜欢。反正上战场亲手杀敌么,司马懿对付几个小兵大体上还是可以,但要是像赵云那样七进七出,想出来就出来,想进去就进去的武勇无双,就基本上算是今生无望了。 不过司马懿也有他擅长的事情,比如搅风搅雨搅屎棍,呃,是运筹帷幄。 骠骑将军斐潜喜欢用阳谋,不知不觉当中也影响了不少人,司马懿也渐渐的喜欢上了这样的模式,虽然他觉得自己两手都要抓,阴阳都要硬,但是从感觉上来说,确实是阳谋更舒服一些。 至于阴谋? 那玩的就是刺激,心跳,和阳谋完全不一样。 就像是这一次,司马懿就差将『离间之计』写在了木盒上,大大方方的表示,偶就是在离间,怎么了,不行么? 如果张郃是已经在曹操之下混了五年十年,或者不需要那么久,至少不像现在时间那么短,司马懿就不会用这样的计策,因为那个时候就不像是现在这么有效果了。 当前袁氏刚败不久,袁谭死于非命,虽说袁熙投了曹操,但是冀州人士未必全数都立刻服帖,曹氏夏侯氏和袁氏老臣这些人之间,本来就是有不小的间隙,离间之计针对的并不是曹纯和张郃,而是曹氏和袁氏! 袁谭不管怎么说,都是在曹操的『关照』之下死了的,虽然曹操一再宣称说是骠骑派人动的手,但是实际上如何,大家心中多少都有些数。 纵然曹操什么都没做,但是顺水推舟斩草除根的可能性么…… 斩别人的草,除他人的根,固然是很爽,但是有一天这草,这根落到了自己的头上,自然就怎样看,都不是一件令自己舒爽的事情了。 因此冀州人士要像是颍川那样和曹操配合无间,基本上来说,至少在现在这一个阶段时间内不太可能。更何况即便是颍川之人,也有颍川的利益需求,不一致的时候也会跳着脚闹,就更不用说新磨合期都还没有完全度过的冀州了。 后世游戏之中,招降一个人之后就可以看到忠诚度,君主和将领之间根本不需要什么契合啊,刚性啊,赏赐一下,忠诚度就夸夸往上涨,实在不行,开个作弊码修改器什么的,全部都给改到满值,所以还需要去关注什么离间不离间? 但是现实里面,冀州人士和曹操之前才闹过一场,作为河内温县出身的司马懿,又怎么会不知道,不利用这个信息? 离间之计的威力就显现出来了。 那么离间之计是为了招降张郃? 呵呵。 至于张郃怎样,是生是死,司马懿完全不在乎,他就想透过这一条缝隙,将钉子扎进去,然后扎得深,痛,流血! 然后永远无法愈合…… 队列的前方。 『将军……』甘风颠颠的跑到了赵云面前,像是一个刚吃了一盘浅碟子狗粮的二哈,不仅是没吃饱,还将馋虫勾搭出来了,『这一次还是让我去吧?我保证,一定能打得那些家伙屁滚尿流!』甘风挥舞着拳头,差点表示说自家的大枪饥渴难耐了。 赵云看了甘风一眼,说道:『这一次去,又不是马上就打的,说不得还要输一场……你还去么?』 『啊?』甘风愕然,『什么?为什么?』 赵云哈了一声,『自己先去想想,想明白了再来找我……驾!』说完,也没继续理会甘风,径直催马,向前而去。 甘风歪着头,想了半天,依旧是不太明白,眼珠转转,便拨马到了道路一旁,等司马懿摇摇晃晃的到了,便凑了过去,『军司马,这个,请教一下哈……将军说……要打输一场……啥意思啊?』 司马懿拱拱手,『是不是将军让你多想想?为何来问我啊?』 『嗨!』甘风哈哈笑了笑,『这个不是……那个啥,我一时想不出来么……』甘风一边说着,一边从马鞍侧囊里面掏出了一块皮子来,有些谄媚的送到司马懿面前,『这狐狸皮子,是我前几天猎到的……军司马正好垫上,坐得也舒服些……』 『呦……甘校尉有心了……』司马懿笑着接了过去,点头说道,『既然如此……便给校尉些提示罢……这一场啊,你输了,没用,将军输了,才有大用啊……好了,就这么多,你再去想想就是……』 『呃……诶,诶,就这?哎,别走啊……』 ……(o_o)…… 旌旗烈烈。 赵云等人逼近渔阳。 气氛便是一天比一天紧张,一路之上曹氏的斥候往来不断,但是赵云等人似乎并没有什么遮掩的意思,也没有派遣斥候进行追杀,但是也不允许曹军的斥候过于靠近,就这么堂堂正正的一点点的递进了渔阳之下。 司马懿给曹纯的战书,自然是大骂曹纯各种不对,比如抢劫商队啦,和鲜卑人狼狈为奸啦等等,曹纯想要反驳也反驳不了,想要硬气一些说欲战便来战也不敢,因此干脆就什么都没回复。 但是很明显,司马懿并不想这么放过他。 当赵云司马懿等人抵达渔阳之后,第二天一大早,当朝阳刚刚从山边很勉强的爬出来的时候,一场大戏就上演了。 十几名特意挑选出来,嗓门强悍,天生具备狮子吼功力的兵卒,对着渔阳上下就开喷了…… 本身战书就有些类似于檄文,原本就是要申明自己这一方是大义在手,然后把讨伐对象贬得一文不值,骂骂祖宗三代,牵强附会,含沙射影,泼泼污水什么的,也是情理中事。所以当大嗓门的兵卒开始诵读司马懿给曹纯的战书的时候,声震四野,渔阳内外皆听得清清楚楚…… 被人骂,被人堵着家门口骂,被人堵在家门口指着鼻子骂还不了嘴,曹纯自然是火冒三丈,可是又不敢就此大开城门出去决战,只能让位于城西的张郃先出战。 在这一刻,曹纯甚至在心底暗中大吼,『张郃张儁乂!请荣耀的去死罢!某于此地,并着渔阳上下,一同见证你的生命的光华!』 第2005章渔阳城外,夏侯困张 渔阳城外。 双方列阵,气势磅礴,似乎一场恶战一触即。 赵云看着在对面列阵的张郃,微微摇头,『果然如仲达所料,真可谓料事如神也……』 『将军过誉。』司马懿虽然嘴上是这么说,但是在脸上,却有一丝得意。司马懿毕竟现在年龄还不算很老,纵然心智聪慧,但是也没有修炼到老谋深算宠辱不惊的程度。 有时候,目标太重了,反而就是一个巨大的破绽。 曹纯的目的,无疑就是保住渔阳,所以在面临着赵云司马懿的兵马来临的时候,就越的不可能离开渔阳,出城迎战,所以此地能出战的,也就只剩下了张郃。 『烦劳将军了……』司马懿看着远处的『张氏』将旗,笑了笑,朝着赵云拱拱手说道。 赵云点了点头,带着一队兵马往前,旋即有一兵卒前出,奔到了张郃阵前,高声大呼道:『平北将军召宁国中郎将阵前问话!』 此言一出,渔阳城上城下,曹纯张郃,都是心中一跳。 平北将军,是赵云将军号,而宁国中郎将,自然就是张郃的了,但是这个宁国中郎将,却不是曹操授予的,而是袁绍。 张郃投降曹操之后,曹操授予了张郃『偏将军』一职,算是五品常设将军,比起袁绍之前的这个『宁国中郎将』,相比较来书自然是更高一些,本身华夏称谓习惯自然是就高不就低,但是当下,赵云却称张郃为『宁国中郎将』,这背后蕴含的意思就有些可圈可点了。 从好的一方面来看,赵云可以说他不知道张郃新的职称,毕竟汉代通讯的实际情况就是如此,但是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赵云真的是不知道么? 曹纯手紧紧的扣着渔阳的墙垛,就像是要将墙垛上的青砖徒手扒拉下一块一样,目光死死的盯住了城下的张郃。 张郃心中也是突得一跳,脑海当中不由得想起了当年在袁绍之下的林林总总,那一段时间,可以说是张郃最为快乐的一段时光。因为那个时候,张郃还单纯。 宁国中郎将是袁绍击败了公孙瓒之后,封赏手下将校,张郃所获得的职位。 旋即不久,就生了麴义之事…… 张郃猛然间从回忆之中惊醒了过来,浑身一哆嗦,高声断喝道:『兵戎于前,何须问答!直来战就是!』开什么玩笑,真出阵回话,怕是寻死了! 赵云扬了扬眉毛,然后又挥了挥手,便是又有兵卒上前大声高呼:『念宁国中郎将往昔护国有功,今日暂且罢战!』随后便是下令,后军变成前军,鸣金收兵,缓缓后撤。 这是干什么? 又不打了? 曹纯瞪大了眼,被突然转变的情形所迷惑了,盯着渐渐撤离的赵云,又低头盯着城下列阵的张郃,一时间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亦或是做一些什么。 张郃手下不是收拢了一些鲜卑人马么,这些鲜卑之前被赵云等人追杀得屁滚尿流,现在看到赵云又是卷土重来,又被逼迫得要列阵迎战,正在战战兢兢心慌意乱之中,忽然看到赵云竟然撤兵了,虽然不明白是生了什么,但是下意识的就觉得自己一方面不用打了,真呀真开心,另外一方面是对方主动撤退,那么就不是意味着自己这一方获胜了? 于是乎,这些鲜卑人便是举起了手中的刀枪,呼喝呼哈的乱叫起来,兴奋不已,就像是真的获取了一场胜利一样,甚至还有些鲜卑人向张郃投去了钦佩的目光,认为是张郃的本事,才能让赵云等人不战而退。 张郃本来也不愿意打,所以见状也没有要打破战场常规,不讲道义的进行追击的想法,旋即也是下令收兵回营…… 一场眼看就是一场恶战即将展开,然后就这么虎头蛇尾的收场了? 曹纯在渔阳城门楼之处,脑海当中宛如被灌进去一锅浆糊一样,即便是曹纯死命的想要在其中捞一捞,也根本抓不出任何的头绪。 这究竟是到底生了什么? 难道是有什么事情被自己忽略了么? 曹纯死死盯着张郃,然后看见张郃似乎也察觉了一些什么,回过头来和他对上了视线。两个人之间宛如凝固了片刻,便不约而同的将头扭到了一边。 『传令下去!严加防范!未有某号令,任何人不得开城!』曹纯下令道。自家的援军即将到来,赵云等人愿意拖就拖,到时候即便是张郃有反叛之心,也翻不了天! 曹纯异常『冷静』的处理方式,倒是令司马懿有些意外。 司马懿原本预料之中,张郃现在应该就应该是和曹纯开始相爱相杀起来,至少曹纯会为了安全起见,会先将张郃的兵权收缴,亦或是直接软禁看押…… 如此一来,曹氏和冀州袁氏故吏之间的矛盾,便是变得更加尖锐,也有利于司马懿的下一步计划的跟进,但是没有想到曹纯竟然没有什么动作,这不由得让司马懿又多少有些担心,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谋划出现了什么漏洞,便重新又是推演起来。 通过之前温县上报的那些邺城生的事情,司马懿敏锐的察觉到了冀州上下自从曹操入驻邺城之后,就开始在看似平静之下卷起的一股汹涌的暗流,若不是曹操亲自坐镇邺城,怕是已经滚滚而起,波及四方。 这其中,司马懿觉得若说骠骑将军没有伸些手脚进去搅合,司马懿也不相信,并且重要的是,冀州不安,幽州就难以平定,而幽州若是失守,反过来冀州也难以安稳,因此若是将来骠骑将军要攻伐冀州,便是先从幽州边角开始,方符合骠骑将军一贯以来的习惯。 所以当司马懿得知张郃很大胆前出收罗了鲜卑兵力,企图以此增强幽州力量的时候,就立刻修正了计划,将张郃的新举动也纳入了计划之中,看看能不能钓上些大鱼…… 正像是邺城不安一样,袁氏的这些老臣,一样也是不安。正常来说,曹操为了安抚袁氏老臣,就必须给与这些冀州的老老小小一些甜头,表示表示,但问题是曹操现在手头上几乎是空空如也,什么都给不出来。 因此袁绍在世之时和当下,冀州士族几乎没有什么区别,甚至还要更差,这个问题自然就是根本所在。 如果说曹操能够休养两年,然后免个赋税什么的,抚慰一下地方,说不得这些冀州士族也会渐渐的倒向曹操,所以司马懿修正的攻略幽州目标,也蔓延到了整个冀州,在军事行动之前,先打乱曹操整个的节奏,使得冀州原本恶劣的局面持续恶化。 在这样高层次的目标之下,司马懿只要引诱曹纯对于张郃做出任何一点不公的行为就可以了,因为那样一来,就不是曹纯和张郃两个人的事情了,必然会牵连开去,最终翻滚起新的波涛来。 那么为什么曹纯没动作呢? 是因为曹纯识破了? 或者说沮授豁出去了,以死谏之? 还是因为自己这边做得太过火了,以至于弄巧成拙? 司马懿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的猜测全然不对,只是因为曹纯知道,夏侯渊要到了。 曹纯显然不够聪明,而且从某个角度来说,也不是那种勇于任事,敢于在风头浪尖的时候挺身而出,力挽狂澜的人物,否则也不会在骠骑将军斐潜进军豫州的时候,见势不妙就领军撤退了…… 关键是,当时曹纯的撤退,一方面确实是保存了实力,使得曹操和斐潜会面的时候有较多的筹码,但是另外一个方面来说,撤退还会得到表扬,那么在曹纯心中自然就不会觉得自己一定要决死抵抗,才能证明曹氏的武勇了。 所以现在,曹纯表现出来是不敢出战,另外则是同样也展示了不敢担责任的性质,甚至不敢正面和张郃对肛,呃,对质来确定事件的真假,只想着将责任推给夏侯渊,因为曹纯知道,夏侯渊这个暴脾气,肯定忍不住…… 果然,夏侯渊在抵达渔阳的第二天,就直冲张郃大营。张郃营地门口值守想要拦阻,便是被夏侯渊一枪挑翻,然后策马直入中军,闯进了张郃大帐之中。 张郃缓缓的站起身,伸手制止了手下护卫的动作。 『张氏子,汝可知罪!』夏侯渊并指戟指着张郃,『汝通外敌,欲谋叛逆,其罪当诛!』 张郃冷眼盯着夏侯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大胆!』三句两句说不到一块去,夏侯渊也懒得继续和张郃争辩,鬼知道张郃是不是在借这个时间布置什么阴谋,于是乎干脆直接用手一指,『某领主公之令,缉拿反贼张郃!左右给我拿下!』 『且慢!』张郃喝问道,『既有司空之令,何不公示于众?!』 夏侯渊手上那有什么曹操的号令,只不过是觉得曹纯这个事情做得麻麻咧咧很不圆润,所以一上来就要盘一盘张郃而已,见张郃竟然敢质疑于他,便是火冒三丈,让手下即刻捉拿张郃,并且还要将张郃推出辕门问斩。 一直在关注这里的曹纯,听到了夏侯渊此举的消息,也不由的吓了一跳,连忙派人下来,表示张郃乃军中大将,不能擅自处决云云,但是也没说要护着张郃,让张郃官复原职什么的,最终便是夏侯渊唱了白脸,曹纯唱了红脸,将张郃免除职务,以待罪之身暂时关押在后军辎重营内,等待战后再进行处理。 夏侯渊自去规整收编城外原本张郃兵力不提,而城中的曹纯,则是不由得就松了口气。一方面针对张郃的事情么,不是曹纯做的,是夏侯渊干的,真要是张郃被冤枉了,打板子也不会打在自己身上,另外一方面么,渔阳现在上下都控制起来了,城中有曹纯自己,城外有夏侯渊,再加上渔阳城防,内外安定,自然可以一战。 夏侯渊来的太快了,毕竟有哪个什么将军的加成,所以司马懿还没有反应过来,张郃就被处理完毕了。 『真是……啧啧……』司马懿露出了一些可惜的表情,『未能大乱其军,着实有些可惜……』不过这样也行,司马懿甚至已经想好了要怎样添油加醋,将夏侯渊的恶行张扬于冀州了,给曹操的伟大事业抽些砖,加点火…… 赵云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太值得惋惜的地方,很平静的说道:『猎张之意,乃是附带。重中之重,依旧是渔阳……辽东既然已经出兵,迟早便会来得此处……』 司马懿拱手说道:『算算时日,扶余国人定已至辽东矣,不日定有消息传来……』 扶余国在高句丽之北,跟高句丽一样都是被辽东政权公孙度欺压的对象。在之前和辽东贸易的过程中,赵云和司马懿已经偷偷派遣了不少兵卒装扮成为商人护卫民夫等等,潜入其中,就等着公孙度离开老巢,然后就和扶余国人兴风作浪了…… 所以,虽然说渔阳得到了增援,但是也在赵云和司马懿意料之中,而且很重要的是,到现在为止,曹纯一方不知不觉当中,所能打出来的牌面,都已经在桌案之上了,而赵云和司马懿的屁股下面,还藏了几张牌。 但是,不管是赵云还是司马懿,或者是曹纯和夏侯渊,谁也没有想到的是,渔阳的新变化,竟然生在一个小小的兵卒身上…… 钱老实。 钱老实是老实人,老实人往往认死理。 钱老实跟着张郃已经许久了,之前跟着张郃运粮前来的时候因为侦查中了箭,伤势不轻,眼看着是凶多吉少,但是没想到或许是天寒衣服穿得多了些,衣服包住了箭头,亦或是钱老实命不该绝,到了渔阳之后在辎重营内养伤,竟然活过来了。 夏侯渊新至,当天就雷霆万钧拿下了张郃,得意洋洋觉得自己这样是狠狠的扇了曹纯的脸,却不料他自己的行为早就在曹纯的计算之中,旋即为了处理张郃,夏侯渊曹纯争执不下,最后曹纯下令将张郃收押,也自然是关在了辎重营当中。 若是张郃收到了城中,曹纯多少就也要沾染一些关系,但是既然依旧在城外,那么自然全头全尾都是夏侯渊的事情…… 辎重营不仅仅是管理粮草牲畜,照料伤员,也负责暂时的关押一些犯错的军校,当年袁绍关押田丰,也是同样押在军中的辎重营内。 新旧交接之时,人心浮动,难免不够细致,张郃身边所有的护卫都同时被抓起来了,唯独就漏了一个混在伤员之中养伤的钱老实。 等到钱老实见到张郃被五花大绑看押起来的时候,便是大惊失色,然后再偷偷找人一打听,便是觉得张郃凶多吉少…… 将主死,护卫也是共赴黄泉,这是常有的事情,原本两者之间就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关系。若是张郃最终被斩杀,那么张郃的护卫也同样没有好下场。 除非钱老实现在趁着还没有人想起他来的时候,偷偷摸出营地逃亡。可是渔阳身处战场之中,周边都是双方的斥候哨探,即便是钱老实真的能够逃出营地,又怎么能躲得过这些斥候哨探? 所以,到了最后,也没有什么人可以商议的钱老实,做出了一个决定。他觉得张郃既然在当时他受伤的时候没有将他直接丢在战场上,还带回来医疗救治,那么现在他也没有理由将张郃就这样丢下,独自逃生。 他要救张郃。 至于救张郃出来之后,是一起逃出生天,还是自愿伏法,钱老实想不了那么多,他只是觉得,这条命,要还给张郃。 但是仅凭钱老实一个人,伤势又没有好全,自然是没有办法做成这个事情,因此钱老实趁着晚脯的时分,兵卒来来往往较为混乱的时候,找到了鲜卑人…… 因为在整个大营之中,钱老实也没有其他的选项了。 被张郃招揽而来的这些鲜卑人,其实这个时候也陷入了混乱和不安之中。 鲜卑人并没有什么『檀石槐共荣圈』的概念的,也没有什么『大鲜卑酋长国』的远景,在一般的鲜卑人心中,部落是第一位的,既然步度根完蛋了,那么依附另外一个强者,然后使得自己的部落可以生存下去,也是草原上的至理。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现在汉人比较强势,而另外一边的汉人显然是敌人,那么利用这里的汉人去对抗西边的汉人,保全自身,也就是鲜卑这些小头目的脑壳子里面仅能想到的有效计策了。 然后转眼之间,这些鲜卑人所仰仗,所期望的张郃,就被抓起来了,换了一个他们之前基本没有听说过的什么夏侯渊? 这家伙能行么? 万一不行了怎么办? 至少张郃在前几天和赵云对阵的时候,不出动一兵一卒,就成功逼退了西边的汉人,不是么?这个新来的夏侯渊,能像是张郃一样的本事么?鲜卑人不知道什么是离间计,也不清楚赵云为什么退却,他们只看到了张郃一出阵,赵云就退了,不管是什么原因,这是他们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所以鲜卑人有了一个隐隐约约的结论,张郃比赵云强。如果说谁能更有希望战胜西边的汉人,他们自然更愿意投张郃一票,而不是新来的那个什么夏侯渊。当然,这只是这些鲜卑人内心当中的感觉,在他们本身对于未来也是很迷茫的情况下,当下即便是换了夏侯渊为统帅,这些鲜卑人也未必会立刻做出什么激烈的举动,而是会等夏侯渊真的在战场上表现得不尽人意的时候才会爆来。 所以正常来说,现在即便是钱老实去找他们,这些鲜卑人也不会有什么太激烈的反应,就像是两个惰性的化合物即便是融合到了一处,使劲拧使劲压,也不见得立刻就会喷溅火花,爆炸开来。 除非是,出现了什么催化剂…… 第2006章鲜卑作乱,各有所失 当一个人认为自己很有可能会迎来死神降临的时候,多少人会心甘情愿闭上眼等死?当一个人知道自己成为旁人刀俎下的鱼肉的时候,又有多少人会愿意献出一身的血肉?为了自身的生存,和天地人争斗,不是原本就应该是华夏之人的优良传统么? 但是什么时候开始,温顺的逆来顺受,忍气吞声承受痛苦,就成为了新的华夏美德,被一代又一代的统治者宣传着? 钱老实认为张郃快被杀死了,张郃一死,钱老实自己也自然逃不过一死。 张郃有做错什么么? 钱老实认为并没有,那么没有做错的人,为什么就要心甘情愿,不做任何反抗的接受惩罚,走向死亡? 所以钱老实怎么也要试一试,反抗一次,挣扎一把,反正左右都是死! 晚脯的时候,也就是分吃食各自烹煮之时,来来往往的兵卒很多,谁也没有注意到钱老实混在了其中…… 后世有某些不可靠来源的信息表示,说是吃人会导致一种难以治愈的怪病,然后不吃人以后这种怪病竟然就自己好了…… 但是其实这种说辞,并没有得到专业医疗机构的证实和认可。实际上,即便是在所谓『文明』的后世,吃人,或是部分性的吃人,也常有生,甚至已经绵延了千年,举一个栗子来吃,比如『紫河车』。 所以从生理学上来说,任何一个生物,都有延续繁衍的本能,所以当有其他食物可以吃的时候,绝大多数的生物都不会吃同类。生物种群内部既存在竞争又存在自保性,但是如果说有一天没了其他食物,同类相食也就不稀奇了。 特别是非素食生物。 当然大多数时间下,因为人类是需要相互协作,共同抵御外敌,改造自然的,所以吃人的成本太高,留着人可以干更有价值的事情,所以用不着吃人。生物要生存,人既需要植物蛋白又要动物蛋白,既然可以吃其他生物,就不用吃同类,可以保证种群的延续。大自然的竞争就是实打实地拼命,这个与道德无关。 然而在缺乏食物的情况下…… 就像是现在的渔阳。 如果曹操在冀州没有遇到那么窘迫的事情,如果张郃没有被烧掉那些粮草,如果说不是多了一千多张嘴要吃食的鲜卑人,或许就是另外的一个故事…… 但是现在,『鼠肉』已经成为了渔阳当下的一种军粮配给。 原先张郃在营寨之中主事的时候,多少还会平均一些,曹军兵卒和鲜卑兵卒,大体上拿到的食物略有差别,但是差别并不是非常大,但是夏侯渊取代了张郃之后,注意力都放在如何要雪耻,如何击败赵云等人身上,哪里会管这种狗屁倒灶的事情? 领导不管,那么下属自然就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办了。于是乎,曹氏兵卒拿到的都是正儿八经的食物,而鲜卑人领到的,全数都是『鼠肉』。 如果仅仅是如此,也还并不能激起多大的怨恨,但是人一多么,自然就有那种需要依靠贬低他人才觉得能抬高自己家伙,开启了不遗余力的嘴炮,表示这鲜卑人这些渣滓,废物,垃圾,存活在这个世界上毫无意义,只配吃这些『鼠肉』…… 任何嘴炮必然能够吸引其他喷子的介入,就像是某空和某优是大量喷子获取快感的聚集地一样,当一个喷吐辱骂鲜卑的兵卒行为没有得到制止,很多喷子就闻到了空气之中弥漫的那种味道,欣欣然的加入进来,朝着鲜卑人喷吐着他们所能想到的各种恶毒的言语,然后凑在一起哈哈大笑,仿佛空气当中弥漫着一种叫做『快活』的东西。 只有这样才能让这些曹军觉得自己高过了鲜卑人一等,而不再是处于阶级的最底层,不是还有比自己还要更烂,更倒霉的家伙么,这些曹军便获得了心理上的极大满足。 鲜卑人大多数是听不懂汉语的,但是不代表他们看不懂神态,察觉不到异样。时不时爆出来的哄笑,和那些代表了各种恶意的言语,即便是不知道曹氏兵卒在说一些什么,鲜卑人也能猜得到几分。 没人管么? 确实没人管。 原先的管理体系全数被打乱,夏侯渊又没有立刻分配理顺各层级士官,原先在张郃手下的想着现在的事情应该是夏侯渊手下来管,而夏侯渊手下没得到确凿的命令,又怎么会吃饱了撑的自找闲事? 『老疙瘩,过来!』鲜卑头目叫过来一个老一些的鲜卑人,『你听得懂那些家伙在说一些什么?』 老疙瘩支支吾吾。 『我知道他们没说什么好话……』鲜卑头目横过去一眼,『又不是你说的,你怕个屁啊!快说!』 老疙瘩吭哧着,然后被鲜卑头目扇了后脑勺一下才凑近了一些,嘀咕了几句。 鲜卑头目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双手一下抓住了老疙瘩的皮袍,嗯,不用双手未必能抓得住,会打滑,几乎穿了一辈子的老疙瘩的皮袍是近乎于纯黑的…… 『你说什么?』鲜卑头目低声喝道,『这些肉……』 鲜卑人当然不是所有人都吃过『鼠肉』的,尤其是像鲜卑头目这样相对于比较出身好一些的人物。这些家伙或许很喜欢用敌人的头盖骨来喝酒,也对于吃血仇的心肝很有兴趣,但是不代表他们就喜欢吃这种肉,或者是依靠这种肉作为主食。 在鲜卑人观念里面,敌人,不是同类,同样,奴隶,也不是同类。所以吃敌人和奴隶的血肉,就和吃牛羊一样,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但是如果说这些肉也同样是来源于普通的鲜卑人,自然就让鲜卑人觉得不舒服了。 这并没有什么难以理解的地方,同时因为周边战争的关系,作为『鼠肉』的来源还能有谁?难道在渔阳的曹军会傻到捕捉自家仅存不多的那些民夫?所以被击溃的那些小股鲜卑人,自然就是这些肉食的来源了,而且关键是这些鲜卑人往往都可以买一送一,除了贡献一身肉之外,多半搭上一匹马。 战马没有伤,那么就作为战力的补充,战马受伤了,那么又多一份马肉,反正怎么都比抓捕自家的农夫划算。 这些消息一扩展开,鲜卑人几乎就是要原地爆炸了,而就在这个时候,钱老实来了。结果么,鲜卑人同意营救张郃,作为交换,张郃要帮忙他们一同打回鲜卑王庭去…… 钱老实当然没有资格替代张郃答应什么,但是同样的,钱老实也不会替张郃否决什么。于是乎,一场暴动,就在半夜时分展开了。 若是张郃主张营内事务,断然不可能出现如此松懈的局面,可是夏侯渊追求的便是直来直去,痛快淋漓,哪里会在意一些细节问题?所以原本在营内值守的队列也是有气无力的,一些士官虽然看见了,但是夏侯渊不管,他们也就睁一眼闭一眼权当没看见。 负责警戒下半夜的士卒们一个个哈欠连天的,根本支撑不住走完全程,意思意思一下,便是找了个角落躲起来补眠了。 黎明前的黑暗,总是最为令人松懈的一段时间。 钱老实和鲜卑人,分成两个部分,一个部分开始在营地之中防火大叫,搅乱秩序,另外一部分则是直接冲进辎重营内,营救张郃。 来自于内部的破坏,往往是更迅,且更让人无法防备,巡逻的曹氏兵卒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们根本没有想到营内会有暴乱产生,他们绝大部分的注意力都在营地外,都在远处的赵云那个方向,所以当鲜卑人暴乱而起的时候,曹军甚至很多人是懵的,连示警都没第一时间出。 夏侯渊被惊醒了,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夏侯渊一开始以为是赵云等人夜袭,急切的就收拢兵卒,准备对外反击,但是等他现其实是自家兵卒暴乱,辎重营地之内烈火熊熊的时候,便已经晚了…… 如果说仅有鲜卑人闹事,夏侯渊在反应过来之后,肯定也不会放过张郃的,但是问题是赵云司马懿并不是摆设,在现了渔阳城西营地出现异常的时候,又确定了周边没有什么异常,便立刻派出了甘风统领一部分的兵马进行试探性的压迫,效果自然是拔群。 内有暴乱,外临强敌,夏侯渊根本顾不过来,城西大营也几近残毁,不得不带着残余的兵卒缩进了渔阳之中,从此曹军失去了原本互为犄角的防御体系…… 张郃被鲜卑人携裹着,冲出了大营。 虽然说事情生得太过于突然,导致张郃到现在都有些茫然,但是不代表着张郃就是一个愚忠之辈,还要闷着脑袋回去送死。张郃知道,当钱老实做出这样的事情之后,即便是张郃否认这些事情不是他指使的也没有用。 那么要怪钱老实么? 怪一个豁出性命要营救自己的自家护卫? 此时此刻,张郃真不知道是应该觉得开心,还是要悲伤。若是曹纯能当面,张郃真想对着曹纯大吼一句,『不是怀疑于某么?如此便是称心如意了罢!?』 趁着夜色未尽,张郃与鲜卑人匆匆而北逃。 甘风趁机击破城西大营之后也收了兵,并没有顺势攻城。 在渔阳城中的曹纯和夏侯渊在缓了一口气的同时,也还没有意识到,他们所失去的,远远不止一个城西大营那么简单…… ……(╯-_-)╯~╩╩…… 生了新变化的,不仅仅是在渔阳城下,在大漠之中,公孙度与刘和之间,也产生出了新的变化。 公孙度的兵力显然比刘和等要更加的雄厚一些,毕竟辽东王的称呼不是白叫的。当公孙度新的援军赶到的时候,公孙麾下的兵卒都是不约而同的欢呼起来,士气大震,而刘和一方的兵卒自然就显得有些惊慌失措。 公孙度满意的露出了笑容,挥手下令道:『列阵!出击!』 一时间战场上空充满了此起彼伏的战鼓声,长声的,短声的,急促的,悠扬的,低沉的,高昂的,各种各样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混合着是不是响起的兵卒号令和应和之声,巨大的压迫感便使得刘和以及乌桓人有些应对吃力了。 在东南方向赶来的公孙一方的新援军,正在紧张而有序的展开队列,远远看上去,就象无数黑灰色的小虫在绿色草原上蠕动,令人恶心且恐惧。 刘和望着两里之外的公孙度大军,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的抽搐起来。 『公子!』楼班在刘和身边低声说道,『不行!兵力相差太多!我们打不赢……』 刘和说道:『是打不赢……但是也不能现在就撤……一撤就乱了!现在只能先冲击对方侧翼,然后就走!』 『可以……』楼班沉声说道,『但是不能陷进去!』 『对,不能恋战!』刘和表示同意。 楼班点头:『那就下令罢!再等下去他们就快合围了!』 刘和抽出他的战刀,然后拨转马头,战刀高高前举,『跟着我!我们杀出去!』 楼班也一同大喝,旋即跟在楼班后面的几个号角兵也吹响了牛角号。 刘和等人的骑兵开始像是水流一样,在草原上流淌起来。 公孙度大军还有一部分在山上。大约三千多部队已经往下走,列好了阵势,但是山坡上还有一些兵卒,正在在川流不息地迅往山下集中。 『主公!前军,中军,左军都已经就位。右军正在急集结。后军还在山上。』兵卒禀报道。 公孙度不耐烦地怒骂道:『混蛋,传令下去,让这些家伙快一点,再快一点!没看对面的那些家伙都动起来了么!还有,让前军向前两百步!弓箭手跟上准备!』 为了不暴露自己目标,刘和等人一开始是正对着公孙度的中军笔直的冲了过去。 公孙度的优势就是兵力数量占据上风,而且新来的援军也大大增强了手下兵卒的士气,所以如果说刘和愿意和他进行对拼,公孙度无疑就是最开心的了,所以公孙度一开始就故意让前军往前,处于一个暴露出来的位置,试图让刘和咬钩,然后就可以将其包围歼灭。 但是刘和这一方的优势就在于大多数是骑兵,而且公孙度并不清楚刘和与楼班在见到了公孙度援军之后,就立刻决定撤退了。只不过刘和不能将撤退表现得太过于明显,否则在自己这一方士气丧失的情况下,被对方骑兵从后掩杀,那就不是撤退,而是一场灾难了。 所以刘和反客为主,主动进攻。 公孙度也乐于见到刘和进攻,双方的部队越来越近,士兵的双耳都被被轰鸣的马蹄声震得嗡嗡作响。 滚滚马蹄声中,号角再次吹响。 刘和等人的方向渐渐开始偏转。 『混蛋!没胆子的怂货!他们这不是要打,而是要跑了!』公孙度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对了,『右翼!该死的,是右翼!来人!传令!让右翼列阵!不能放他们过去!』 『主公!主公!右军还没有完全下来啊……』 『去传令!』公孙度大吼道,『不能放他们过去!否则他们就跑了!』 『全向前!』另外一边的楼班大声喊道。 牛角号声冲破巨大的轰鸣,一声接一声地传了下去,部队奔驰的度突然加快。 双方在瞬间轰然接触。 直接对撞的双方人仰马翻,血肉横飞。公孙度的士兵一方面是没有全数到位,另外一方面则是启动太慢,导致度不够,撞击力小了许多,而刘和这一方面的骑兵度基本上达到了最大,基本上真的是遇到什么就撞飞什么! 度完全提起来的刘和等人,虽然受到了公孙度右翼的拦阻,但是并没有影响多少度,他们踩着公孙度士兵的躯体,依旧在狂奔,如同风卷残云一般,就象决了堤的洪水,波涛汹涌,蔓延而去。 公孙度跳着脚骂,手下大将柳毅也是奋力带着兵卒前往阻拦,若是不能立刻阻止刘和等人的度,那么自然无法将刘和等人包围起来歼灭。 问题是公孙度残破的右翼根本无法起到这样的效用,而柳毅带着中军度又追不上,另外一方面的援军虽然抵达了战场,但是要从左边赶到右边,就等于是要绕过公孙度的大军,一时之间也赶不过来。 但是这并不代表刘和与乌桓人就毫无损伤,即便是重骑兵,在突入冲撞的时候都不能说完全没有损伤,更不用说像是乌桓人为主的轻骑兵了,血肉之躯在冲撞之下,也是很多乌桓兵卒惨死当场,并且由于柳毅带着公孙兵卒中军赶过来包抄,以至于刘和楼班虽然击穿了公孙度的右翼,但不是所有人都能立刻脱离战斗,一些落在后面的乌桓人就被咬上,陷入了疯狂的混战之中,多数也被斩杀。 陷入激战的双方都没有注意到,不知不觉之中,北面的天边开始有些乌云翻滚起来,太阳也有些有气无力的躲在了云层后面,若有若无的寒风开始在空中吟唱,一股冰冷且凶残的气息在天边酝酿着…… 第2007章大寒之期,取舍之间 太兴四年。 三月中。 北方,北方,北方。 天空昏暗,一切似乎都颠倒着。 鼓动的风呼啸而过,如同刀子一般切割着世间的一切生灵,即便是岩石和泥土也不放过,被席卷起来的沙尘漫天,能见度已经不足百歩。 在漫天的风沙之中,三匹战马没命的往南狂奔。 『天黑之前,必须赶到石头岙!』 『快!快!再快一点!』 『就在我们后面,快赶上来了!』 追赶着三名骑兵的,不是敌人,更甚敌人。 战马之上的人嘶吼着,和天地抗争,也是在和命运争夺。他们都知道,再这样的天气之下,如果不能在夜晚来临之前,躲进避风的石头岙之处,那么等待他们的下场便只有一个! 见过连人带牲畜都被冻死的冰雕么? 知道人被冻死的时候是会微笑的么? 三人碰到一群牧人。 一群被冻死在半路上的牧人。 那恐怕是那些牧人刚收拾了帐篷,准备迁徙到另外一个地方去的小部落,然后半路之上便是突然遭遇了风雪。 暴风雪。 三月里的暴风雪。 这群牧人没有任何防备,毕竟有谁能想到三月里面竟然还有暴风雪? 然后就没有了然后…… 他们必须要将这个可怕的消息带回去,这是他们的责任,也是他们的使命。他们是汉人在最北的触角,是最北方的警戒哨。而在他们的身后,是翻滚着的黑云,是呼啸而来的魔鬼。 瑞雪,兆丰年,但是如果是三月还下雪,那就不是什么瑞雪了…… 向南,向南,向南! 『快!再快一些!必须报给骠骑将军……』 ……─=≡Σ(((*–-)つ…… 正常来说,到了阳春三月,冬日的寒冷渐去,万物复苏,应该是雨水渐渐多起来,然后可以看到树上蜕出的嫩芽,繁盛的花朵,但是现在…… 清晨起来,斐潜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又是无雨。 已经是一月无雨了。 虽然说关中之地,因为水利设备完善,一时之间还没有显现出什么干旱的迹象,但是这不是什么好现象。 斐潜匆匆用了早脯,然后便和同样有些忧心忡忡的庞统和荀攸,到了城墙之上,登高远望。 位于三辅的长安,似乎依旧喧嚣,但也不失肃穆和庄严,然而当下,除了这些之外,似乎又多了几分的别样的气息。 有一些事情,不是想要躲避就能躲避得掉的,不是想要不生,就不会生的。 就像是气候。 这个时间,应该是春风送暖,百花争艳,但是现在么,当斐潜双手按在城垛之上的时候,却依旧感觉到了从砖石之中蔓延出来的冰寒。 视线远处,并没有看见什么异样,但是现在斐潜看不见,不代表什么事情都没有生变化。 『昨日得报,平阳桃山,桃花缤纷如雨落,三月竟无新芽萌……』斐潜缓缓的说道,『大寒之期,已然不远矣……』 『大寒之期……』庞统重复道,神情凝重。 大寒之期。这是斐潜给庞统等人解释的小冰河气候的名称,否则斐潜还需要再解释一下什么是『冰河』,为什么『小』等等,还不如这样直接明了。 普通人,或许觉得桃花缤纷落,看起来似乎凄惨美丽,并不会联想到一些什么,但是斐潜不一样,他一直都在警惕着这个气候,一直都在防备着。 斐潜站在城门楼之处,望着北方,似乎能透过苍穹,看见那阴沉的天边翻滚着的黑灰色的云层,在不断堆积着,然后一阵阵的寒风,就像是在尖叫着,狂笑着,奋力将堆积在极寒之地的那些云层推动南下…… 一旦这一条黑龙翻滚起来,或许只要几天的功夫,就可能会从漠北席卷到关中…… 或是,更快。 『帝乙继位,其灾频……时至帝辛,更有「天毒降灾荒殷邦」之语……』斐潜看着远方,说道,『是故,上诟天侮鬼,下殃之万民。为上者,当不得不慎也……阴山御寒之物,可曾备齐?』 阴山一带,如果说小冰河来临,那么就是最早受到打击的地区,而这一段时间以来,斐潜在开阴山之时,也没有忘记准备迎接这一头『凶猛黑龙』的突袭。 庞统点头,然后将预备的物资数量上报给斐潜。 小冰河其实早有征兆。 一般来说,在正式小冰河开场的时候,就像是戏曲舞台一样,不可能一上来就是主角亮相,而是先有一些开场节目,比如干旱,暴雨。 早在中平年间,就有全国性的干旱,当然,最终这种严重程度的干旱,也造成了全国性的灾难,黄巾之乱随之爆。而后,夏季莫名其妙的暴雨。冬季的延长,春天的倒春寒…… 所以斐潜才举帝乙、帝辛的例子。 而这些先期而来的旱灾、洪灾,蝗灾,仅仅都是配角。 历史上,小冰河时期,大概有四个,分别是殷商末年,东汉末年,唐朝末年,明代末年。当然,因为历史史料存留不易的原因,殷商就不说了,东汉和唐朝小冰河时期的一些记载和史料,都不如明末的详细,所以也有一部分人认为,明末才是真的小冰河,而汉末和唐末并没有。 小冰河并不是只来一年,也不是一次性用品,而是会反反复复,不断折磨这一片土地上的人,冬季寒冷就不提了,春季气温延迟回升,然后夏季暴雨,秋季接上干旱,成片成片的农作物因为不适应气候的转变,便是大规模的死亡,导致农牧双绝,为了抢夺越来越稀缺的资源,人类就开始相互残杀,大浩劫自然产生了。 传统观点当中,认为一个王朝的覆灭,往往都是皇帝和大臣们的责任,是政治的昏庸**,上层政治集团的集体不作为,祸乱朝政,最终使得一个王朝走上了亡国的不归路。 但是这种观念,并不全面。 有一个东西,远比政治,经济,甚至军队还要更可怕,那就是气候,而气候这种东西,在一定程度上,即便是现代人都无法抗衡,更不用说在古代了。 华夏历来是传统的农业国家,民以食为天,农业的稳定就是国家的稳定,而农业的稳定在于气候稳定。进入太兴年间以来,气温持续降低,倒春寒时有生,眼前这一次,显得更加的明显且恐怖。 正常来说三月份,原本应该是万物春光明媚,开始迅生长的时候,结果在阴山之地,依旧是寒风凌冽,宛如冬日缠绵不去,企图重新降临世间一般。 现在蔓延到了平阳。 如果完全不管,听之任之,那么如此之下,便不可避免的会出现大规模的庄禾因此而死亡,而旋即而来的便是因为植被死亡导致的水土流失,自然旱灾就更频繁,再加上因为秋天干旱衍生出来的蝗虫进一步加深了植被的破坏,最终便是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恶性循环。 在面对寒冷,斐潜虽然有大棚技术,但是琉璃这个东西还是很麻烦,即便是有斐潜的加成,烧造依旧不易,谈不上什么大规模的使用,只能是在长安左近的一些小规模的区域内架设,对于大多数的普通民夫来说,是没有办法用得到的。 只能是考虑效果更小,却更加麻烦的保暖举措,比如搭建棚屋遮蔽风雪,架设火盆保持温度等等,离得火源近的庄禾,多半都被烤死,而在边缘的那些,又会因为得不到温暖也会冻死,只有那些刚好不远不近的区域,才能存活下来。 就像是地球,离太阳太近太远都不行。 当然虽然有很多折损,也比全数都在倒春寒当中冻死要好很多了。只不过畜牧是个大问题,庄禾还能多少保存一些,野外的草原就不好搞了。 斐潜一边听着庞统荀攸的汇报,一边沉思着。 问题已经很明显,也很严重了。 从阴山之处传来的消息,在阴山之北已经现较多草场在春季的时候并没有及时萌新草,而阴山南边虽然有山脉阻挡,但也是气温降低不少,一些牛羊甚至被冻死,若不是斐潜提前送去了一些煤炭火油抵御霜冻,说不得牛羊被冻死的还要更多。 南匈奴于夫罗亲自到了阴山城之处拜求帮助,得到了一些煤炭,暂时性的解决了一点牛羊保暖的问题,也依旧要面临草场萎缩的麻烦。而且很明显,这个麻烦似乎才刚开始,远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这样一来…… 有些东西就必须取舍了。 斐潜不得不开始衡量起来。 『传令下去……』斐潜缓缓的吐出一口气,『各地军事暂且修整,着重帮扶民众搭建棚屋,深挖水渠,以御天灾!』 『啊?』庞统挑了挑眉毛,颇为惊讶,但是很快也点了点头说道,『主公此举,大利民心,至善也!』 虽然后世『人民子弟兵』的称呼不是叫着玩的,但是在汉代,以兵卒协助百姓,斐潜算不上前无古人,但也是当下头一份了。 所有的民夫民力都必须先注重于防灾,一切土木工程全数暂停,同时还让兵卒补充,一方面加快进程,另外一方面自然也是稳定人心。 当然,人心的另外一个方面,则是险恶和贪婪的。 『士元,某授节杖于汝……』斐潜回头看了看,然后说道,『若是有人借天灾之时,囊摄私利,枉顾大局,逼迫民夫售卖田地……一经查实,一律杀无赦!』 庞统正容拱手应答:『属下遵令!』 天灾到来之时,往往就是大地主最为欢庆的时候,就像是后世股灾一样,一片散户哀嚎,却让机构吃得肚满肠肥。 人的私欲永无止境,斐潜自然不可能将希望寄托在这些士族地主阶级的所谓『仁义道德』身上,该提前警示的就警示,如果真的有人敢借天灾横财,顶风作案,也休怪斐潜会将其拿来杀鸡儆猴。 除了境内的问题之外,斐潜还有外部的问题。 作为当下地盘都是属于内6的斐潜,其实蛮渴望有一个出海口的,而渔阳显然就比较符合这样的需求,有盐有铁,又临近海边,若是获取了渔阳,那么就意味着斐潜可以在经营两三年之后,就可以组建海上军队,开始尝试越洋贸易,甚至远程水军打击了。 但是现在…… 荀攸抬头看了看斐潜,然后又看了看庞统。 庞统微微皱眉。 荀攸迟疑了一下,又咳嗽了一声,问道:『主公,那么幽北之处……』 这个问题,之前斐潜和庞统荀攸就讨论过,但是斐潜一直都没有下决心。 斐潜沉默了半响,叹了口气。 庞统和荀攸相互看了一眼,然后都沉默着,显然也是无奈。 在远处已经有很多的人开始拉着飞锤夯砸木桩,巨大的砸夯声与劳动号子声,即便是站在城墙之处,也可以清晰的听闻。 人多,原本的好处应该是强大。 强大到改变一些原本悲惨的命运, 就像是这一片关中的土地,最开始的时候肯定是野兽的天下,鸟雀的花园,但是现在斐潜站在这里,却已经听不见野兽的吼叫,鸟雀的嘈杂。 这是一个进退的问题。 原本在荒原上晃荡的野猪不见了,藏在草丛里的豹子也不见了,它们不得不远远的躲开,走进山林,将丰腴的土地让给人类。 世上最恐怖的动物是什么? 答案是人。 斐潜无法从学术层面来讲述这个问题,只能从眼前的现实来判断。人不能飞,跑不过马,爪子也比不了虎豹,牙口什么连野猪都比不了,但是周边这一切,却都是人类的领土,没有任何动物可以和人类抗衡。 而在人类当中最恐怖的事情是什么? 答案是饥饿。 斐潜还记得当年长安之地流民遍野,野地之中举目望去都是宛如行尸一般,连树皮草根都挖掘出来,一块饼子就可以换一条人命的场景。 『退兵罢!』 斐潜叹息。 『主公英明……』荀攸拱手说道。荀攸的建议是保守一些。 『主公三思啊!』庞统皱着眉头说道。庞统的意思可以冒一些风险。 荀攸没有错。荀攸是站在民生角度来说,打下渔阳之后,不仅要维护渔阳,而且如果真的天气转为恶劣,那么不可避免的将会出现大规模的流民潮,关中三辅之地,将会承受新的巨大压力,再这样的情况下,继续维持一条漫长的补给线,就是自寻死路,不如舍弃渔阳,先稳住自身再说。 庞统也没有错。庞统是站在战略角度来考虑的,渔阳无疑就是幽北的立足之地,有了渔阳,整个幽州才能算是盘活了,而且若是关中气候如此,那么冀州豫州同样也是会遭受一样的灾害,而舍弃在此时攻克渔阳,那么不仅是之前所有的铺垫都浪费了,还等同于给了曹操喘息的时间。 选择权归斐潜。 斐潜最终选择了保守。 打到现在,在优势的情况下撤退,斐潜也很不甘心,但是问题是打下来,就要守,如果不守,那么又何必费力去打?但是真要守住渔阳,在目前看来,将会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 很明显,打下渔阳之后,渔阳并不能迅的恢复自给自足,至少在一两年,也就是一两季的收获之下,没办法做到的,所以前期一定是需要大量补给。 这些补给的粮草兵卒,不管是从阴山转运到常山,再从常山送到渔阳,还是从上党到太原,再走太行山到常山,再到渔阳,若是平日里面虽然路途遥远,但也不是不可以接受,但是若是在全面受灾,南北皆困顿的情况下,还要挤出钱粮长距离运输…… 另外一个方面的问题,小冰河气候影响的可不仅仅是斐潜,还有大漠之中的那些游牧民族,在饥寒交迫之下,若是斐潜要维护这么长的一条补给线安全,又要投入多少精力人力物力财力? 『退兵。其中缘由,子龙仲达之处,某自会书信以告……』斐潜摆摆手说道。虽然这样做,的确是比较的郁闷,但又能如何?把人先留住,至于渔阳,将来自然还有机会。若是留不住人,即便是取了渔阳,将来也有可能失去。 越是身处高位,便越是要小心谨慎。 毕竟一纸号令,便是牵扯千万之家。 有些东西,即便是最为深刻的伤痛,亦或是回忆,都会随着时间慢慢的变淡,变得模糊,最终有一天可能什么都想不起来,只留下一个疤痕,但是欲望,却不会随着时间的变迁而消失,甚至还有可能越来越饥渴,越来越强烈。 斐潜要控制治下那些士族大姓,地主阶级的贪欲,也同时要控制好自己的欲望,但是做出这样的取舍,依旧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 难取舍,但是也必须取舍,毕竟在取舍之间,就是整个的人世间。 这一次可能是全国范围内的气候变化,关中三辅自然是不可能避免,甚至有可能会影响到川蜀之地。嗯。斐潜忽然想起了某一些人来,说不得将来这小冰河时期的破局之路,就落在了这些人的身上…… 第2008章盐铁胜利,妥协大会 小冰河,或者是叫『大寒之期』,为了防止恐慌性的问题,只是极少范围内的人知晓的秘密,毕竟后抢盐防辐射然后吃三年的也不仅仅是只有后世的人才做。因此斐潜治下大多数的人只是抱怨着天气,然后原本做什么,依旧是做什么。 长安之中,最受士族子弟欢迎的,也同样是最为清高之地,自然就是青龙寺,有空没空都会下意识的去转一圈。而现在,青龙寺之中,新开了一家书坊,就更是受到了士族子弟的追捧。 大汉人,其实很多人都是有些嘴炮性质的,因为在汉代,休闲娱乐的东西确实是太少了,稍微有一些别样的资讯,便是会被宣扬得到处都是,尤其是这些年轻一些的士族子弟,为了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更是喜欢说一些旁人不知道的事情,而这一家新开的书坊之中,显然就可以让这些士族子弟获取较多在这方面的优势。 因为书坊之中,出售的都是经过蔡琰,以及直尹院一众女官校验过的书籍。这些书籍被证明少了许多后人有意或是无疑掺杂进去的东西,是最为贴近原著的,自然受到士族子弟的极大欢迎。 就像是之前大家都看盗版,找不到正版,所以老大不笑老二,但是现在明明有正版了,并且又不贵,那么依旧还搞盗版的,就不是什么可以值得称道的事情了,甚至会让人怀疑其人品是不是有些问题。 在汉代,被人怀疑了人品,几乎就等同于一个废人了,所以青龙寺这里的蔡氏书坊一开张,几乎每到一卷新书,就有大批的人汇集起来,即便是已经有了这一卷的,都会仔细检查一遍,看看自家的藏书和蔡氏书有没有什么出入的地方,以免被人笑话。 蔡氏,或者说蔡琰能做到这一点,原因是她有个好爹。 千好万好不如有个爹好,这是千古不破的真理。别相信什么起跑线的鬼话,真正的起跑线在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划出来了。当然,后天的努力确实会改变一些,但是在没有推翻原有阶级的时候,大多数都是个别现象,就像是勇者打败了恶龙。 蔡邕通经史、辞赋、书法,尤喜藏书,鼎盛时期所藏据说过万卷,但是在历史上,他大部分的藏书以及他个人的作品,则都在战乱中散佚了。在原本的历史上,蔡琰留胡十二年才被曹操接回,说曾读家中藏书四千卷,但能够默写得出来的,最终只有四百多篇而已。 而在现在这个时空当中,因为没有那么凄惨的经历,大汉皇家图书馆的力量,就慢慢的展现了出来。 在成立了直尹院之前,蔡琰就已经在补全一些蔡氏遗失的书籍了,但是当时在学宫之中,毕竟不是很方便,现在就不同了,直尹院的女官,严格说起来都是蔡琰的属下,而这些士族仕女的文学素养,甚至比一般的男性士族子弟都要高,毕竟男孩子玩心比较重,而女孩子要是玩疯了,除非是出身公主,否则没人敢娶…… 所以蔡琰在数名精通文墨的女吏的帮助下,默写出了许多蔡邕所修正的,或是其创作的近百篇文章,包括诗、赋、碑、诔、铭、赞、箴、吊、论议、祝文、章表、书记等等,也对于一些差异出入较大的经文做了勘正,就差像是当年蔡邕那样刻在石碑上了。 司马徽这个老狐狸自然不甘落后,对于大部分的书卷,都乐颠颠的写了『序』,表示这是经过司马氏肯定过的。郑玄起初还较为矜持,后来也加入其中,补了不少『跋』,甚至还等着蔡琰直尹院新校勘出来的新书抢着去写『序』…… 斐潜没想去争这个,因为斐潜并不打算在文学之士的路上走得太远,能够维持自己现下的名声不堕,那就足够了,他觉得自己应该把更多精力用更为宏观一些的方面上。 当然,就广义来说,这个也可以算是一种『文治』。 『还没有新书么?』一名士族子弟就像是马猴一样在蔡氏书坊之中穿过,表示着对于没有加更,呃,没有新书的怨念。 『要再过些天么……不过,你听说了没有?陛下在颍川开盐铁之论了……』 『什么?盐铁论?』 『咳咳,你不知道么?啊哈,那什么,在下还有事……』 『休走!讲清楚再走!』 顿时挑起话头的家伙就被抓住,不得不装成是『被迫』,『百般无奈』之下,讲起了关于许县之处盐铁大论的事情来…… ……(*≧∪≦)(?▽?)/…… 和骠骑之所在的长安不同,刘协的日子并不是那么的惬意。但是人活着,终究是要有些追求的,刘协的追求大家都知道,但是大家都不怎么认可。 刘协的心思很难猜么? 显然不是。 其实刘协要举办的盐铁论,这个想法也不怎么样,在许县的朝堂之内的人,都基本上能猜到刘协想要做什么…… 刘协真的是在意盐铁么?是准备议论盐铁么? 就像是汉昭帝是真的在意盐铁么?是真想讨论利弊么? 刘协有限的几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出场,似乎都不怎么样,这一次,算是刘协比较难得的,以正面形象出场的机会,至于像是被『乱军』逼迫得在城头大哭的情形,士族子弟可以选择性的忽略就是。 当下的盐铁,和汉昭帝之时有些相同,也有些不同,毕竟当年盐铁论,表面上是朝堂官吏和贤良文人之间争辩,但实际上是汉昭帝的妥协。 而这一次的刘协举办的盐铁论,依旧是一种妥协,却没有了争辩,更多几分切割。 在雒阳之时,像是这样比较正式的朝堂辩论,大多数都会放在德阳殿举行,但是在迁都许县之后,皇宫的面积自然就削减了许多,虽然主殿也叫做『德阳殿』,但是规格上小了不少,平时还不觉得如何,现在邀约的人一多,就显得憋屈拥挤了起来。 按照规矩,两千石以上的官吏,才有资格进得大殿面见天子,一般千石左右的,就只能站在大殿门口位置说话,千石以下的连大殿门都没有资格摸一摸,只能站在殿外石阶之处回话,但是这一次,人数太多,所以就成为了半开放式,也没有那么多的严格标准了。 当然,刘协认为这一次的会议是很成功的,至少人来得很多。 在开始盐铁会议之前,自然就是乡老代表向皇帝进献,少府太官令代表皇帝,赐酒食于献礼者。 第二步么,也是很有意思的一步,是各地郡吏进献了图籍,并且竟然也有关中和北地的图册…… 曹操可以控制的区域自然不包括关中等地,但是大汉名义上还是一个整体,刘氏的架子就不能倒,所以装模作样的派个人代表了关中等地,也就是很自然的操作了。也就是说,其实斐潜在不知不觉当中就被代表了,想必也是华夏传统艺能。 其实从光武帝开始,就经常有皇帝会召开类似于盐铁的辩论会,或是辩论经文,或是争论时事,但是刘协这一次,却是他的第一次,不免有些紧张。 『许下初建,博士不全,文风稍减,难以辩经。今都既定,天下渐泰,当广四方才杰,纳八荒才智,中兴社稷,故开此议……』 虽然开场的时候讲的都是一些屁话空话假话,但是大多数人依旧是毕恭毕敬的听着,就像是这些话都是真的一样。 真的是因为许县初建,博士不全才难以召开这样的会议么?显然不是。难不成历朝历代汉家皇帝在质询辩论的时候,有规定必须要多少人以上么?之前刘协是想要办,但是曹操不愿意让刘协办,至于为什么不愿意,现在又愿意了呢? 呵呵,大家其实都知道。 这就是妥协。 就像是最早的盐铁论,简单来说,就是士族和朝堂争夺利益,而汉昭帝愿意召开这样的争辩的会议,其中的本意已经是很明显了罢…… 汉昭帝显然是比起汉武帝来说,差了许多。若是汉武帝遇到这样的情况,怕是翻遍了字典也找不出『妥协』二字的。 没错,第一次盐铁大论,其实就是一场全面的妥协大会。 但是这也不能全怪汉昭帝。 汉昭帝是汉武帝最小的儿子,原本皇位再怎么都轮不到他的,他只需要吃喝玩乐就好了,毕竟在他头上除了早死的那个之外,还有四个哥哥,所以正常来说他只需要做好一个快乐的播种机,就可以平安过一生的。 汉昭帝据说怀胎『十四月』方生,啊哈哈,原本大家都当笑话一样的看待其母亲赵婕妤的表演,还称汉昭帝为『钩弋子』,完全就没那他当什么种子选手,否则也不会有这样的一个称号…… 然后在征和二年,生著名的巫蛊之祸。皇后卫子夫、太子刘据因受苏文、江充、韩说等人诬陷不能自明而起兵,兵败后自杀。 随之争储大戏上演,皇三子刘旦脑子抽抽,被人鼓动着上书要当太子,自然被汉武帝一巴掌扇墙上挂着去了。皇四子刘胥早就被养废了,也当不了什么皇帝。皇五子刘髆是李夫人所生,也是李广利的外甥,李广利和丞相刘屈氂谋划立刘髆为太子,结果暴露了,事之后李广利投降匈奴,刘屈氂被腰斩,皇五子刘髆不久之后也死了…… 于是乎,汉昭帝啥也没干,咣当一声,宝座洗白白就落到了面前,再这样的情况下上位的汉昭帝,为了让自己的屁股做得更稳当,在盐铁会议上和朝堂官吏、贤良文人眉来眼去,将他老爹好不容易立下的规矩联手给卖了,也就不足为奇了。 毕竟从古至今,崽卖爹田都不心疼。 从这个角度来说,巫蛊之祸其中的背景么,恐怕不是史书当中描述的那么的简单。就像是当下召开盐铁之论的背景,也不像是刘协自己想象当中的那么纯粹。 汉昭帝为了坐稳皇位,抛出了盐铁,收拢了原本暗戳戳支持各个皇子的世家士族重新归拜在他的脚下,但是也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使得世家士族逐渐的走向了地主豪强,地方割据…… 刘协再次抛出了盐铁,并不是因为盐铁再当下有什么新的政策变化,也不是刘协真心为国为民在考虑什么,除了为了他自己的位置稳固之外,同时也包含刘协想要越过曹操的阻拦,拉拢一些人到自己麾下的小心思…… 就不知道这一次盐铁大论,会打开哪一个盒子? 即便是刘协知道会开盒子箱子,刘协也控制不住这种欲望,毕竟他感觉自己真就是『孤家寡人』,如果再这样持续下去,怕是真的就凉凉了。人心散了,队伍还能带么?刘协需要人气,需要聚拢人心,需要体现着他依旧是大汉天子,所以刘协妥协了,他可以出卖他的名头,他的身份,甚至他清楚的知道这一次会议基本上矛头都会指向骠骑,但是他也要这么做,要替曹操整合一下冀州和豫州的人士,同时在其中搞一点自己的小动作。 因为若是刘协不替曹操做点什么,曹操肯定不会同意召开的。曹操虽然没有出席,只是让曹丕出席,暗中似乎有些隐喻,比如『儿戏』之类的,但是同意刘协召开的这种行为,其实也是标明了一种态度,一种妥协。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书友大本营】,看书领现金红包! 曹操现在内部纷争不断,冀州豫州之间矛盾冲突也是很尖锐,所以曹操也需要一点调和的氛围,至少转化一些出去,所以即便是曹操心中知道刘协是想要借着盐铁大会搞一些事情,但是曹操也认了。 因此,在盐铁论上,谈着谈着就跑题的,也就很正常了。 比如说批驳骠骑将军搞的什么『青龙寺大论』…… 原本汉代经学,是分为古今两派,但是如今骠骑将军斐潜提出了一个『求真求正』的口号,一下子就将古今两派打得有些措手不及,尤其是在冀州豫州的这一帮子人,他们既没有办法去影响骠骑,又一时间找不到什么出声的场所,正急得上下乱跳的时候,刘协站出来了,所以即便是论盐铁,也不妨碍论一论其他的事情么,至少也要成为对喷骠骑将军的一个理论制高点。 『祖宗之法,乃圣人之遗……』 『旁门左道,岂可登大雅之堂……』 『与民夺利,绝非君子所为……』 『宜时宣法,乃当下之重……』 『跳梁小丑,绝非可以长久……』 几乎每一个人都谈及了关于时事的话题,然后猛然间现大家竟然在光武之后,冀州和豫州又一次有了共同的思想,相似的基础,相互之间顿时好感大增。 搜嘎,原来大家的目标是可以一致的么! 于是乎,这一次的盐铁大论,在伟大的,圣明的天子刘协领导之下,在曹操荀彧等忠心社稷的官吏协助下,在广大的冀州豫州民众的支持下,暂时的摒弃了纷争,达成了有限的共识,为了大汉太兴四年,以及未来的展指明了方向…… 天子刘协很开心。因为他终于获得了一个正面出场机会,并且成功的在冀州豫州乡老面前表示出了愿意吸纳更多的『贤才』,为大汉崛起重新中兴的伟大事业一同迈进。他只是妥协了『一点点』,但是现在从幕后走到了台前!这是刘协的一小步,却是大汉的一大步! 刘协微笑着,即便是想要大笑,也勉力维持着皇帝的尊严形象。 曹操么,嗯,曹丕代表的曹操曹氏夏侯氏一派么,也开心。眼见越来越紧张的冀州豫州纷争,似乎可以暂且放下来,一致对外,对抗那个红色的魔鬼,呃,三色的骠骑,能不开心么?虽然让刘协出了头,但是朝堂大权依旧在握,而且度过了眼前难关之后,该怎么收拾不是照样可以收拾么? 曹丕脸上呵呵笑着像个傻子,但是小眼珠子却一直都在乱转。 冀州豫州的士族代表,自然也是开心。他们成功的展现了自己的力量,虽然还是需要付出一些,但是让天子刘协和曹氏夏侯氏都明白了一个道理,他们是离不开冀州豫州的士族支持的,没有冀州豫州士族的支持,大汉能行么?曹氏能行么?所以冀州豫州士族不再是单独的一两个家族,而是一个利益整体,可以正当的争取属于士族利益的述求!所以他们也开心。 冀州豫州士族乡老哈哈笑着,相互奉承着,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一圈下来,大家似乎只需要妥协一点点,就可以收获许多的开心…… 德阳殿内外一片气氛祥和,处处欢声笑语。 这样的欢乐氛围,无疑是少有的,就连在外担任护卫警戒的宫中禁卫,都不由得相互侧目,跟着也有些欢快起来。 这些站在德阳殿外广场的禁卫,心中似乎多少感觉轻松一些。毕竟他们的本职工作是保护天子刘协,但是不得不又在某种情况下违背了这样的职责…… 不是所有人都有做好无间道的心理素质的。所以禁卫听到德阳殿上似乎大家都这么开心,就有人觉得或许将来狗屁倒灶的事情会少一些罢?自己或许将来就不用那么为难了? 正在这些禁卫畅想着他们未来美好生活的时候,忽然一股莫名的大风席卷而至,吹得广场上飞沙走石,甚至差一点就将他们的头盔吹落,猛然间就将他们头顶上的旌旗扯得直直的! 系着大汉旌旗的绳索或许是用旧了没及时更换,又或是风突然这么大瞬间受力太大承受不住,竟然有一面旗帜『啪』的一声崩断了绳索,然后他们眼睁睁的看着写着大大的一个『汉』字的旗帜,便在狂风之中『呼』的一声便飘然远去…… 第2009章上帝是依,无灾无害 日夜更迭,寒风漫卷,在这横跨东西南北千里之遥的华夏土地上,百姓,一直是个微妙而又敏感的词汇。 历朝历代,都有贤良大声疾呼,百姓是根本,百姓是一切,百姓是水可以载舟也可覆舟,然后呢? 华夏土地上,有北疆的烟云,有雒阳的绚烂,有西京的繁盛,有江南的桂花,但是这一切,都要有人,都要有百姓,而没有了百姓,便是再好的景色,也是会**,变色,最终消亡。可是又有几个高高在上,凭栏远眺的人物,会低头看一看犹如蝼蚁一般忙碌的百姓,会想着若是没有了这些人会生什么? 多数人只想着更多的土地,更大的权利,然后动战争,将所有的一切投入修罗场之中,至于战损,由于是战争当中不可避免的事情,所以既然不能避免,又何必多想呢?不是么? 这又是为什么? 数千人,数万人,要生出来,要长大,可能需要花上十年,或者是二十年的时间,要耗费大量的食物和其他物资,但是在战争当中,消耗掉这些人,可能只需要几个月,甚至是几天…… 很少人会去考虑这些,就像是斐潜下达的从渔阳撤兵的命令,也让许多人费解一样。 为什么要撤? 为什么不继续打? 战争不就是要死人的么? 战争不就是在拼消耗的么? 大概是因为真正上战场成为消耗品的不是说这些话的人吧。就像是在青龙寺那些唧唧咋咋的家伙一样,就像是情的猫,不分昼夜,也不看场合,只知道时刻不停的为了争夺交配权利而叫唤。 真正的百姓,其实需求都很简单,就是活下去。 在天灾**之中,挣扎着活下去。 一大群羊缓缓的滚过草场,远处是背负着三色认旗的骑兵在维护着秩序,大量的人忙忙碌碌,时不时会抬头看一看天空,然后加快脚步。 『骠骑将军有令!大寒之期将至!必须三天之内完工!大伙儿再加把劲!』 这里是阴山。 东汉以来,位于中原的那些士族子弟,大体上都没有将这里看成是自家国度的一部分,甚至截至到现在,也是依旧如此,没有多少人知道这里的事情,没有多少人理解这里的生态。如果不是斐潜的开,这一片土地,恐怕从头到尾都不会与大汉的人们有什么太多关系,曾经属于汉人的荣耀,会渐渐的消失在寥寥可数的记忆之中…… 即便是现在,华夏中原的人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但是真正了解这里的人,还是不多。在大多数华夏中原人的心中,这个位于阴山南侧,属于大汉版图之中毫不起眼的小地方,偏远贫瘠蛮荒之地,是已有近三万人聚居的场所。 贴着山体那边,是一个简单的集市,一间间的店铺拥挤在崎岖的山体边,七扭八歪的高低不平。往来的南匈奴人和汉家子弟,都不觉得这些店铺有什么难看的地方,因为其实阴山展的时间也就这几年,还谈不上什么追求美观的时候。 由于展的迅,各个地方的流民都有,说着各种不同的口音,再加上邻居是南匈奴,就更没有什么统一的审美了。在这一片的地区之中,尽可能的扎下根,生存下来,便是第一要素,至于房屋规整不规整,堆放的物资和木材是不是挡住了道路,仍旧不免显得有些混乱。 所幸,因为珍惜来之不易的安宁,纵然这里并不是一个完全讲究什么平等与公平的地方,混乱与嘈杂当中夹杂着原始和野蛮的气息,但终究没有出什么太大的乱子,磕磕碰碰的走到了现在。 然而现在阴山的安静和平稳,正在被异常的寒冷所打破。 厚重的乌云翻滚着压在头顶之上,气温迅降低着,谁都不认为这会是一个好兆头,汉人和胡人再一次站在了一起,一边尽可能的将牛羊放出去,疯狂的开始收割着力所能及的牧草,一边给开垦出来的庄禾田地上搭建遮蔽风雪的棚子…… 在这一刻,没有什么胡人,汉人,有的只是在大自然磅礴的威势之下,挣扎求生的人。 就像是千万年前,百万年前,这些人的先辈所做的一样。 ……(:)~(:)~(:)~…… 江东。 大雨已经下了五天了。 从北方而来的寒流和原本应该北上的暖流在长江一线僵持不下,使得这一片区域持续降雨,以至于山洪泛滥。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在京口,城中街道上奔腾的泥水已经淹没过了脚背。混浊不堪的水中,是不是漂浮过去一些杂物,以及被淹死的小动物,还有一些已经泡得白的尸,也没来得及处理,在污水中摇摆着…… 孙权坐在高台之上,看着城中一片混乱的景象。 雷声,雨声,谩骂声,叫喊声,汇集在这片惊人的雨幕之中。雨水将各种污秽之物从上方冲来,然后流到下方低洼之处去。 住在高处的,自然都是一些有身份地位的人,而那些原本在低洼之处搭建草棚度日的贫民百姓,要么在污秽的水中瑟瑟抖,要么带着仅有的一点家当试图逃到更高一些的地方去。 但是那些地方,早就被人占领了,一些手脚慢一些的贫民,试图挤上那些高地,却被早就占据了高地的人拿着棍棒打了出来,身强力壮的或许还能找到下一个地方,而老弱病残便只能茫然得欲哭无泪,在磅礴的雨中和混浊的水中,等待着生命烛火熄灭的一刻。 贫贱的百姓无处可去,可是士族子弟的走狗坐骑,却能登上楼房。毕竟在江东,战马身价不菲,甚至有钱都买不到,而贱民的一条命么……值几个钱? 随着城中地面被水淹没,一层楼房大多数都进了水,那些士族子弟的坐骑也被带到楼房之上,睁着大眼睛歪着脑袋坐卧在干燥的草当中,透过窗户看着绵延不断的雨水落在地面的那些衣衫褴褛的贫民身上。 一匹坐骑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受惊了,或许是太久没动弹憋闷了,从不知道哪个的楼上窜了出来,在大雨之中沿着街道狂奔,几名仆从披头散的在污水当中叫着喊着追着…… 市坊之中,坊甲带着坊丁正在扒开被淤泥和各种杂物拥堵的水沟,时不时的高声喊着一些什么,但是在大雨之中显得那么薄弱无力,就像是一只狗在哀鸣。 高墙之内,大姓大族的家丁抱着胳膊看着,并没有一点主动帮忙的意思。毕竟年年岁岁他们都上缴了那么多的赋税,这些活计难道不是这些天天白吃白喝他们赋税之人应该做的么? 孙权脸上露出些冷笑。 细微的脚步声传来,有人低声在房门之外禀报道:『主上,暨子休来了……』 『有请。』孙权没有回头,淡淡的说道。 房门被拉开,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臣拜见主公。』 『坐。』孙权说道,然后转过身来,『爱卿家中可否安顿妥当了?』 『得蒙主公关照,一切都已妥当。』暨艳低头说道。 孙权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像是下了什么决定,然后朝着暨艳招了招手,『过来……爱卿且看……』 孙权指着远处。 远处,是大雨之中的市坊,还有在市坊之中忙碌的坊丁,还有哪些袖手旁观的家丁。 『看到了么?』孙权问道。 暨艳沉默了片刻,『臣……看到了……』 孙权看着远方,『看到了,就去做罢……放心,一切有某……』 暨艳叩,然后缓缓退下。 房门之声再次响起,然后脚步声远去。 孙权微微侧,旋即又将目光投向了雨幕之中…… ……(?′??)…… 视野在前方展开。 巨大的校场。 无数的旌旗在寒风之中翻滚。 高台之上,曹操负手而立。 高台之下,一排排的兵卒整齐的站着,视线都集中在了曹操身上。 『大汉之朝,四百年间,仁德厚泽,臣工协力,百姓和善。讵十余年来,恃朝堂仁厚,便有贼子益肆枭张,欺临百姓,割据地方!桑梓受躏,家园蒙害,朝廷稍加迁就,贼子负其凶横,日甚一日,横凶侮慢!』 『大汉以仁孝治天下,如此贼子,朝堂仍不忍轻易开战,非欲护贼子,实不忍伤大汉子民也!故一再降旨申禁,欲行怀柔,解释夙嫌,至矣尽矣!然贼子不知感激,反更猖狂!昨日侵扰天子,今日便是侵吞渔阳!』 『今日涕零以告天下,非吾等欲行战事,不知安宁地方,乃与其苟且图存,割地忍让,足以贻羞传千古,无颜面祖于黄泉!今询谋佥同,齐举武戈,灭贼子凶焰,扬大汉国威!若是临阵不利,退缩畏惧,甘从贼逆者,即刻严诛,绝无宽贷!』 大风吹过高台,曹操在风中张开了双手:『大汉,万胜!』 『万胜!』 『万胜!』 战刀敲击着盾牌,长矛顿砸着地面,无数的声音在大风当中响起,然后混杂在风中,飘荡远去…… 声势这么大,自然很多人都知道了。 即便是担任不起眼的小吏的蔡昱。 蔡昱摇摇晃晃的走过了邺城的街道,到了一处小院落之中,敲了敲门。不多时门开了,一名老仆人打开了门,『啊,是蔡郎君……』 『王郎君在家么?』蔡昱问道。 『在的,在的……』老仆人一边将蔡昱引进来,一边回答道。 绕过了小院子的照壁,拐进了天井,就看见在正厅之处的王铭有些百无聊赖的看着天。 王铭没理会蔡昱,蔡昱也没有客气,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曹司空誓师出征了……』蔡昱说道。 『这谁不知道?』王铭依旧没有看他,而是在看着天空。 『我是说……』迟疑了片刻之后,蔡昱看了看王铭,『要不要……』 『没钱了?』王铭说道,『我这还有一些……不过也要省着点了……我说,你那些相好怎么没接济你一些……』 蔡昱睁大眼,『男人怎么能花女人的钱?呃……别打岔,我说的是那个……』 『……』王铭看着天空,半响说道,『这天气,怕是新种的禾苗不好活啊……』 『嗨!』蔡昱有些生气了,『你有没有在听我说啊……』 王铭回过头来,说道:『天气这么差,种下的禾苗难活……这个事情我坐在这里都能猜到了,你说曹司空知道不知道?』 蔡昱愣了一下,说道:『这个,应该是知道的吧?』 『如果现在庄禾有问题,那么等到秋天收成会不会有问题?』王铭接着问道。 『这还用问?』蔡昱说道。 王铭一拍手,『那么既然知道秋天收成可能会出问题,曹司空现在要出兵……你不觉得其中有什么问题么?还是你觉得曹司空是个不懂农桑,不知兵事的人?』 『这个……』蔡昱哑然,半响之后说道,『你的意思是……莫非……是虚张声势?看着不像啊?』 『……』王铭翻了个白眼,有些怀疑蔡昱的脑子是不是都射出去了,『要是不做的像,怎么能叫做声势?明知道今年秋天可能欠收,还要出兵?除非是曹司空要破釜沉舟,一举定江山……你觉得这可能么?』 蔡昱哑口无言。『嗯……你这么一说……倒也真是……不过你怎么看出来的,我怎么没想到这些?』 『虚虚实实么……』王铭叹了口气,说道,『你把放在你那些相好的精力,拿一半出来,你也能想得到……你那些相好就没有假装跟你闹别扭,气势汹汹想要打杀你,然后就那啥之后笑嘻嘻了?不都一样么?』 『嗯?』蔡昱捏着下巴上的小胡子,『这不一样……那些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但是曹司空这个事情……算了,不说这个了,既然如此,我也放心了……』 王铭摇了摇头,停顿片刻,然后说道:『过段时间我就要去豫州了……』 『哦,啊?』蔡昱愣了一下,『为什么?』 『曹司空不放心……所以才搞这么一下,一方面是稳定人心,另外一方面么……』王铭看了一眼蔡昱,说道,『你信不信现在大小路径,都有曹军哨探把守?』 蔡昱:Σ(?д?111)『你的意思……』 『我就是这个意思……』王铭说道,『你以后……自己小心些……他不放心原本在袁氏之下的你我之辈,但是难以辨别……所以……呵呵,至于我么,多半是舍不得就这么不用,所以从豫州调了些人来,然后调我去豫州……』 『啊?那怎么没调我……』蔡昱皱起眉头。 王铭看了一眼蔡昱,没说话。 蔡昱愤然拍着大腿想要站起来,可是站了一半却又泄了气,又重新坐了回去。 『有时候想想,当年……』王铭轻轻叹息了一声,『还不如留在……』 『哎……』 ……(皿′)( ̄. ̄)…… 许县。 刘协坐在宝座之上,望着空空荡荡的大殿,回想着那一日盐铁之论的盛景,脸上微微带着一丝笑容。 那些齐齐低下的头颅,使得高高在上的刘协有一种难言的感觉充斥着胸腹之间,似乎可以使得他的腰可以挺得更直。 朕,是大汉天子。 上天庇护的大汉天子! 桌案之上,有他刚刚写的一幅字,正在等着墨汁干透。刘协看着,决定等下将这幅字好好挂起来。 『閟宫有侐,实实枚枚。赫赫姜嫄,其德不回。上帝是依,无灾无害。弥月不迟,是生后稷。降之百福。黍稷重穋,稙稺菽麦。奄有下国,俾民稼穑。有稷有黍,有稻有秬。奄有下土,缵禹之绪……』 虽然刘协的字谈不上什么鬼斧神钩,力透纸背,但是也可以称一句齐齐整整,四平八稳。 这几天,刘协心情都非常好,毕竟算是迈出了一个不小的步伐。 这是好的开端,就像是…… 忽然之间,大殿之外有些杂乱之声传了进来,在空旷的殿内回荡着,顿时打断了刘协的思绪,让刘协略微有些不舒服,微微的皱起了眉头。 刘协看了一眼在丹阶之下的小黄门,小黄门会意,立刻弯着腰小碎步退出了大殿,然后出了门口便像是一面旗帜,遇到外界的风立刻招展起来一样,挺直了腰,『何事喧哗?啊?惊了陛下,该当何罪?啊?』 『启禀……这,天……这,下雪了……』 『什么?』小黄门皱眉,『好好说话!』 『天上,天上!下雪,下雪了……』 小黄门仰着头,猛然之间一个哆嗦。 天上灰灰黑黑一片,原本的寒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而一点两点的晶莹,却在众人的目光之中摇摇晃晃的往下掉,虽然不大,但是…… 『怎么可能?!』小黄门几步抢到了大殿广场之上,伸出手去接天上飘落的小雪花。 一点冰晶落在了小黄门的手中,然后没过多久就变成了一点水渍。 皇宫之内,喧哗的声音越来越大,想必是许多人都现了这个异常的现象。 『这……这……』 小黄门颤抖着,就像是被这一点雪花冻得浑身颤抖一般,半响之后忽然转身就往大殿当中奔去,在上台阶的时候差点踩空,踉跄着扑了进去,『陛下!陛下!天上下雪了,下雪了!』 『什么?』刘协猛然间没听明白,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腾的一下便站了起来,甚至带动着桌案之上那一张刚写好的纸张也飘到了地上。 纸张摇摇晃晃,飘荡到了台阶之下,刘协顾不了许多,急急就向外走,自然心思一点都没有在那张纸上,一脚便踩了上去,刚好就将『无灾无害』四字踩得模糊不堪…… 『这到底怎么回事?』奔出殿外的刘协,呆呆的仰头望天,『三月……下雪了?怎么会下雪了?』 第2010章小胜大败,小船大船 花眼湖并不是幽州漠北唯一的湖水,却是牧人经常停留的区域,在这一片的土地上,只有沿着水源走,才能保证自己和牲畜的生命。 然而在今天,这个花眼湖的附近,却在上演着一场杀戮。 前头双腿紧紧夹着马腹,急急遁逃的是辽东的斥候,而在后方紧追不舍的是张郃和鲜卑人…… 虽然辽东公孙度也不少骑兵,但是终究是和长年累月的游牧民族是有区别的,所以当公孙斥候碰见了北上的张郃的时候,自然是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掉。 所有人都已经没了队形,眼睛里只有面前的敌人,一方只想着逃,另外一方则是死命要拦截下来。 因为风向的关系,所以张郃等人在追逐辽东斥候的时候,也没有搭理他们间歇性射出的箭矢,除了几个倒霉的家伙被直接射中了要害之外,大多数的箭矢都在风中失去了原本的威力,即便是射在身上,也顶多只有一丝短暂的阵痛,好似被石头砸到了一般,破层皮,流点血,根本无法伤及骨肉。 张郃被鲜卑人救出,虽然在一定程度上钱老实并不代表了张郃的意思,也没有按照张郃的想法来操作,但是事已至此,又有什么其他的办法?难不成还巴巴的赶回去请罪,说是自己护卫擅作主张,完全不是自己的意思,跟自己毫无关系? 鲜卑人想要回家。 可问题是回不去,被公孙度给挡在前方。 所以鲜卑人提出让张郃替他们打出一条路,然后张郃若是愿意继续留在大漠,这些鲜卑人就把张郃当成最尊贵的客人招待,如果不愿意留要走,鲜卑人也同意,还会送上些战马皮袍什么的…… 鲜卑头目甚至割了脸起誓。用小刀在脸上拉出一条口子,以此来表示誓言的不可更改,毕竟即便是伤口好了也会有一道伤疤。 因此张郃便和鲜卑人到了此处,但是问题是张郃和鲜卑人的人数并不足矣正面和公孙度抗衡,所以只能是寻找机会趁其不备突破过去。想要达成这样的作战目标,就必须保持隐蔽,故而对于这些公孙斥候死死咬住追杀,一个不能漏下,也就是当下张郃和鲜卑人所要达成的了。 张郃追上了公孙斥候,一枪挑翻了其中一个,然后又是横扫一枪,将另外一个斥候仓皇之间举起的弓箭跳落,顺道再其大腿上割开一条血淋淋的口子…… 没过多久,这些公孙斥候便被66续续追上,然后砍杀在这花眼湖畔。 张郃缓缓的停了下来,战马口鼻噗嗤噗嗤的喷着白烟。 鲜卑头目跟了上来,在一旁也勒住了马。『张将军,怎么了?』 张郃将长枪上的血迹甩了甩,然后抬着下巴示意了一下,『看这个天气……你确定要回去么?』 鲜卑头目沉默良久,最后咬着牙:『这不应该是更要回去么?家里的族人还等着呢……』 张郃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说道:『杀了这些斥候,也隐瞒不了多久,想要回去,就要尽快!』 『那么张将军的意思……』鲜卑头目问道。 张郃望着天,半响才说道:『看起来又要下雪了……』 看着天空说下雪问题的,也不仅仅是张郃一个。 『这见鬼的天气!怎么又要下雪了?』 公孙度仰着头看天。 公孙度击败了刘和等乌桓人之后,虽然追杀了一阵,但是兵法有云穷寇莫追,他也害怕追着追着就掉坑里了,所以也就渐渐停了下来,然后老天爷竟然就下雪了……这样突如其来的天气变幻,几乎让公孙度有些时光错乱的感觉,现在是三月份么?不是么?确定么? 当然,辽东之地,也算不上是多么暖和的地方,只不过辽东也米有三月份下雪的啊…… 如此情形,自然让上至公孙度下至普通兵卒都有些惊恐起来,驻足不前。 『主公,接下来……』柳毅也抬头看天,有些迟疑。 若是按照原定的计划,公孙度是准备趁乱取渔阳的,最好就是在骠骑和曹氏两败俱伤的时候一举而下,但是现在么,不管是公孙度还是柳毅,多少都有些迟疑起来。 这种天气,本身就不适宜行军作战,若是之前是偶然的下雪,倒也罢了,可是现在已经是第二场了,这就让公孙度少了许多侥幸的心思。 『传令下去,暂且扎营……』公孙度叹息一声,说道,『等雪停了,再做打算罢……』老天爷不给面子,还怎么打? 可是当天晚上,公孙度就遭受到了张郃带领着鲜卑人的突袭。 大多数以为战斗已经结束,不少人一门心思准备着回家的公孙军队顿时懵圈,完全没有想到有人会趁着雪夜偷袭,营地之中顿时大坏,捆扎打包好的各种物资就刚好成为了最佳的点火之处,熊熊燃烧照亮了半边的天空,心思已经涣散的公孙兵卒到处乱跑,不成建制,自然也难以抵抗以张郃为的猛烈突击。 等到天明之时,突袭的张郃等人已经北逃,而狼狈不堪的公孙度愤恨不已的跳着脚怒骂,却没什么好办法,向北追击一方面和原本计划违背,二来天气也是大问题,而不追击,也不知道南下之后会不会陷入两面夹击的困境。最终,只好收拢残兵败将,也没有了什么要奋战到最后一兵一卒的意志,不得不怏怏的退兵…… 公孙度这一次出击,获取了一些小胜利,但是被张郃猛然间突袭,却也同样损失惨痛,说其小胜大败也不为过…… ……_(:з」∠)_…… 诸葛亮喜欢下棋。庞统么,谈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但是两个人下棋的方式却完全不同。 诸葛亮下棋的时候,四平八稳,不动神色,但是庞统么,其他时间还好,但是在下棋的时候就没有像是诸葛亮那样,输赢都似春风拂面,胜负即如过眼云烟一般。 庞统甚至连所谓『从容』二字也是谈不上,刚刚在角落里占了点小小的便宜,立刻就挽袖子伸胳膊拎壶倒水,捧着茶盏面带自得,昂四顾,大有高人一等的傲气清高,完全就是纹枰国手的模样,但只要局面一旦陷入被动,转眼之间就是皱眉皴眼的一脸愁容,或是咬牙切齿的筹谋对策,或是脸色紧绷苦思解局的妙手,若是局面再差一点,就会双手扶案耷头佝腰地俯身枰面,恨不能将目光凝成利剑聚成利斧,把那几颗该死的棋子砍成渣剁成沫随了清风飘渺而去…… 所以一般庞统不愿意和旁人下棋,以免暴露了自身的弊病,当然这也是在诸葛亮面前,其他时候,庞统也会多少掩饰一二。 『哈……你输了……』诸葛亮夹了个棋子,拍在棋盘上。 庞统死死的瞪着那枚棋子,就像是有深仇大恨一般,良久,才刚刚抬起头,就听到诸葛亮说道:『说好了的,不得悔棋……』 有道是,观棋不语真君子,不让悔棋假名士。要是谁不让人悔棋,那他就不配是名士,当然也不配做什么君子了,不配做君子,自然也不配做什么乡侯县侯,不配当大将军,不配天下之望。 若是可以让人悔棋,那就什么都好说,就有机会成为一个好的君子,好的侯爷,好的将军等等,附带着气魄雄浑心胸宽广仪表堂堂一表人才云云…… 但是诸葛亮不吃这一套。 庞统吭叽半天,最后将棋盘一推,『没意思。不下了!』 诸葛亮担任武关丞,因为需要调配一些物资,所以又回到了长安。庞统原本以为现在诸葛亮是在自己手下了,多少会收敛一些,嗯,在棋艺方面会让着他一点,但是没想到诸葛亮依旧是毫不留情,杀得庞统丢盔卸甲。 『可是心忧天时之变?』庞统如此,诸葛亮也不恼。 诸葛亮下到一半的时候就现庞统其实有些心不在焉,虽然棋盘之中有几粒白子续断牵连仿佛若有优势,实际却是隐隐然有陷入重围的迹象,庞统竟然没有察觉。 于是乎诸葛亮轻松一断一征,就扭断了庞统的大龙,庞统自然落败。汉代么,讲究的还是这种大龙模式,像是后世那种收刮地皮的,多半是儒教之人的言传身教。 庞统点了点头,便也没有瞒着什么,便说了起来。庞统他不像是诸葛,站得高了,自然事物就更多,各种关系就更加的繁杂。虽然说前几天已经和骠骑将军确定了大体的方向,但是依旧有一些人并不觉得当下有什么问题,甚至认为这是偶尔的气候反常,要不了多久就会恢复原来的样子。 前几年不就是这样么? 又不是没有遇到过倒春寒,有必要这么紧张么? 鬼知道是不是骠骑将军斐潜这一帮子借着天气的由头,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只属于斐潜的军屯之地还算是好,但是属于私人的,先前吃过亏的这些士族世家,一个个的慢吞吞的像是树懒一样,不是没有在动,也不是抗令不遵,就是一个字,『慢』! 关键是庞统又不能说什么『大寒之期』的事情,而且说了也未必有用,甚至可能是反作用。 整体上来说,斐潜治下还算是比较不错的,山西士族由于原本就不是很强,再加上最大的那个头子又被斐潜一脚踹到了雒阳去,所以整体山西士族是群龙无,也就谈不上和斐潜要飚一飚车,较一较劲什么的,只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这些山西士族小心翼翼,害怕下一个掉坑里的就是自己。 因为现在是三月,历来三月就是最忙碌的,耕作自然是重头戏,但是其他事务也不少,就拿简单的一个普通士族之家来说,光有吃的不行吧?还要有穿的,用的,玩的,喝的等等一系列的东西,而这些东西若是都采买,价格就上去了,而自家内部的工匠家奴来做,自然就是便宜,并且多余的还可以进行销售…… 所以,这些士族怎么可能会立刻将手头上其他的事情全数都放下,一门心思开展对于农耕的抗灾呢? 诸葛亮听了片刻,微微笑着,说道:『士元误矣……』 庞统皱眉说道:『何错之有?』 诸葛亮笑着说道,『道之不明,利亦不清也……』 庞统顿时横过目来,正要说些什么,忽然像是想到了一些另外的事情,顿时迟疑了一下,然后仰着头,皱着眉头摸着下巴,『嗯,这么说来,倒也是……』 庞统也不是神,自然也有时候会走到思维的误区之中,否则历史上也不会有什么落凤坡了。当诸葛亮一说是『道与利』,庞统就想明白究竟是怎样一个原因了。 在骠骑之下的那些产业,不管是屯田也好,工房也罢,都是属于骠骑个人的资产,骠骑将军令下,自然是跟着做,就像是后世的计划经济体制当中的那些,在其中担任职务的是会管自家是盈利还是不盈利,做出来的是会亏本还是不会亏本么?还不是上面有命令要做什么就做什么? 计划经济不是不好,也不是生来就应该被人唾弃,相反,这是一个非常先进的模式,先进到了如果不是一般的人可以玩得转的…… 从某个角度来说,其实在封建王朝之中,属于皇家直属的那些产业,基本上都是计划经济,负责满足皇室的一切需求。这些产业往往是汇集了全国最为顶尖的工匠和手工业者,也是最多最好的创造基地,但是大多数时候这些产业都是亏本的,并不能获得利益,原因很简单,就是『计划』没做好。 生产资料这边多一些,那边就少一点,为了追求最好的产品,可能出产一块玉圭,其背后就是千百块的废料。管事之人考虑的是位置,不是盈利,长久之下,又怎么会不亏? 如今看起来斐潜这些产业似乎都是举重若轻,盈利丰厚,但是不是谁都是能像斐潜一样,知道这些工房要去研究什么,要去开什么,要去生产什么,若是没有了斐潜在这方面的指引,走得弯路难道不需要成本么? 搞不好一个家族,连一次弯路都走不起! 因此差别就出来了,骠骑之下的这些人,从阴山到北地,一声令下,便是不计较利益的放下原本的事务,步调统一,但是其他士族大姓呢? 有些东西是有时令性的,错过了不去做,难不成再等一年?比如要采买的物资,要去各个地方收来的原材料,若是不派人去,难不成都烂在地头上?这个损失谁来赔偿?即便是赔偿了又有多少?多了骠骑肯定不愿意,少了地方士族也不愿意,因此在这样的情况下,士族大户又怎么可能将其他的事情全数放下,然后只管农桑? 在庞统原本认为大家都知道农桑无疑是根本,那么大家一起保护好了农桑不就是所有人都可以获利么?所以庞统认为这件事情既然是都获利的,就自然都会愿意去做,并且要抓紧做,一时间思维走到了误区之中。 原本应该是大船难掉头,小船好办事,结果现在是反过来,大船一声令下便是开始转向,而小船还在犹犹豫豫,不知道自己该转不该转…… 经过诸葛亮这么一点,庞统也就想明白了,可问题是想明白归明白,但是要纠正这些士族大姓的错误想法,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一件事情的对错,很简单的评断标准,就是看结果。 现在斐潜庞统等人认为,大寒之期已经来了,下雪就是征兆,但是为了避免恐慌,不能说,而且说了也未必有人信,对于这些人来说,则是认为这是一种偶然,即便是之前播种下去的禾苗死了,顶多大不了进行补种就是,收成少一点而已,但是其他事项耽误了,可未必能够补种了。 庞统要证明,怎么证明?没错,之前是下了些小雪,但是旋即也就化了,虽说天空还没有放晴,但也没有继续下雪了,然后这就能证明今年夏天会有暴雨,秋天会有干旱,冬天会大雪,明年还会更冷?农桑将来的问题会很多,所以现在要很重视? 如果是这些士族大户违背律法,抗拒斐潜的号令,庞统手中有节仗,自然该抓的抓,该杀的杀,应该怎么处罚就怎么处罚,但是问题是这些士族大户怠慢的不是斐潜的产业,也不是公共设施,该负担的民夫什么一点都没少,只不过对待其自家私有田地的时候,没那么上心,或者可以说大多数都没什么动作,这怎么处罚? 骠骑将军要紧急清修水渠,要物资人手,给了啊。 骠骑将军要给屯田搭建棚屋,需要物资人手,也配合啊。 只不过在自家田地之中,动作慢了一些,而且慢的原因也很简单,人手物资都给骠骑将军调配走了啊…… 但是如果放置不管,若是这些人真的受到了灾害,影响的可不仅仅是他们自己,还会影响到骠骑将军的赋税问题! 现在刑罚么,没有理由。就像是后世若是赤身裸体到公共地区乱逛,少不得是一个风化之罪,但是若是在自己家中,即便是同样的君子坦蛋蛋小人露唧唧,却不能说其妨碍风化了,毕竟总不能要求任何时刻,包括在沐浴之时都要衣冠齐整罢? 庞统有些头疼,但是看到一旁的诸葛亮似笑非笑,顿时心中一动,『莫非孔明有策,还不快快说来?』 『士元真是身处其中,难观全貌也……』诸葛亮哈哈一笑,『若是令这些士族动将起来,其实也容易,只不过……还需骠骑肯……』 第2011章福祸相依,治理良机 在诸葛亮和庞统两人商议的时候,骠骑将军斐潜正在琢磨着校官的问题。 如今斐潜麾下,一流的武将也是不少,但是有一个比较明显的问题,就是在这些一流武将之下,第二梯队,或是更下一层的第三梯队的人员较少。 现在还可以让这些第一梯队的将军冲锋陷阵,但是再过几年,总不能依旧让这些将军冲杀在第一线罢?要知道这些将军最大的价值不是在战场上死去,而是要将他们这么多年来的战争经验传授下去。 严格说起来,廖化算是比较优秀的第二梯队人员,甘风、张绣等也算,朱灵么,年龄大了一些,勉强罢,但是他们的问题也比较明显,若说是能像第一梯队那样独挡一面,恐怕是还需要好些时间。 盘算了半天,斐潜着实有些头疼,主要是没有什么头绪。 毕竟在印象之中,比较耀眼的都是在三国初期风华绝代的那些家伙,若是说在关老二死后还剩下那些优秀将领? 姜维? 现在怕是还没生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将姜囧先调回来再说,否则能不能生姜维还是两说,搞不好成了姜伟了…… 这些问题又不能说,只能是斐潜一个人自己烦恼。斐潜考虑了半天,只能是大概有个构想,具体的事情还是只能慢慢筹划。 都说英雄爹不会生下狗熊儿子,可放到三国中明显就不是。纵使父亲是纵横沙场的军事天才或是武艺高强的战场名将,可他们的儿子似乎都未能继承父亲的天赋,只有几人身上依稀还带着父亲的英姿。 斐潜印象最为深刻的,自然是关羽的后代,关平关兴都挺强的,根据正史记载,关羽的两个儿子都曾投身战场,从这一点看都不是孬种。关平与父亲一同战死,关兴也没有给父亲丢脸,在战场上颇为英勇,可惜英年早逝,没能留下更多的英雄事迹。 张飞的儿子么……嗯,怎么说呢,似乎就比关平关兴要差一些了…… 刘备刘大耳朵的儿子么,算了罢…… 赵云么,历史上两个儿子的官职都不高。不过赵云的小儿子赵广却很英勇,为了维护姜维死在战场,可以说是没给赵云丢脸了。 张辽的儿子似乎才能有限,最终也就到了偏将军的位置,没什么名气像是,就连叫什么,斐潜都想不起来。 至于徐晃? 太史慈? 特喵的谁记得徐晃儿子叫啥,太史慈的孩子又怎样?至于魏延的家族就更憋屈了,根本没啥机会就被一锅端走。 斐潜捏着下巴上的胡子,现在是不是要准备个二代目培训班什么的,以便不至于断了传承?作为一个优秀的资本家……呃,作为一个优秀的接班人,自然不能只割一代的韭菜,要年年岁岁世世代代的割下去才好。 这倒是个很有些意思的事情…… 斐潜正想着,忽然一阵狂风吹拂而来,似乎连带着房顶上的瓦片都要吹走的样子,跨拉拉的一声乱响,不由得打断了斐潜的思绪。 『报!庞令君、诸葛二人求见!』在外值守的护卫禀报道。 斐潜愣了一下,放下了笔,然后一边让人请将进来,一边将记载了这些比较隐蔽的事项的书卷先收了起来,放到一旁的书架之上。 不多时,庞统和诸葛亮就到了。 『见过主公……』 庞统和诸葛亮行礼。 在短暂的寒暄之后,便谈及了正事。 听完了庞统和诸葛叙说,斐潜微微有些皱眉。 如果说要用强制手段,当然很方便。 甚至都不需要斐潜特意出面,庞统就能办了。甚至只需要将大户之中平日里不怎么听招呼的拘几个到长安之中,第二天再开个『动员会』,各家就得乖乖的把该办的都办了。 各家都有各家的经,而且大多数都不好念。即便是有人一生下来就是富二代,起跑线就跟别人不一样,但是鬼知道是不是会有坑爹的儿子,还是有坑儿子的爹,若是简单坑一回倒也罢了,若是爱是一道光,那简直就是慌啊…… 『孔明之策……』斐潜缓缓的说道,『虽说也是良策,亦为可行,不过么……』斐潜看了一眼诸葛亮,没有说下半句。 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也表示斐潜并不赞成诸葛亮所提出的策略。 诸葛亮微微皱眉,然后看着斐潜。 庞统则是转着眼珠子,似乎想到了一些什么。 其实诸葛亮能想出『以道衡之,以利诱之』的策略,先是以斐潜劝耕也好,约谈也罢,反正是做出表率,确定了农桑的地位,顶一个基调,然后再利用这些士族大户看重的是各项利益,便用利益作为把手,一边提高粮食的赋税重视比重,确定明确的奖惩标准,另外一边提升粮食的收购价格,以此改鼓动士族的耕作庄禾的积极性,整体上来说,也不失为一个非常不错的方法。 这个基调的标准自然是需要斐潜来定的,否则其他人都言之不顺。 斐潜看着诸葛亮,从这个策略上来说,也可以看出诸葛亮的一部分执政思想。历史上诸葛亮在川蜀,似乎也是秉承了这样的模式,但是很遗憾,诸葛亮还没有跳得更高一些,脱离原本历史性的禁锢。 可以说,如果真的按照诸葛亮的建议来做,效果一定也有,甚至也会不错。但是么,斐潜想到的是更多的东西。 这也不能怪诸葛亮,毕竟眼前这个诸葛亮还是个青春版的萝卜头,水嫩水嫩的…… 至于庞统么,斐潜看了一眼庞统,虽说这个事情,庞统也应该早些觉,但是现在也不算是太晚,因此斐潜也没有要指责庞统的意思。 庞统每天需要处理的事务也是很多,别的不说,光是这几天临时调配物资民夫,对于各地的屯田进行保护,牵扯的事项就是千头万绪,一时间没有能够考虑周全也是很正常的,毕竟庞统每下一个指令都需要三思后行,这本身就是极其消耗精力的了,又不能像是见习的杠精喷子一样,说话做事都不用负责任。 当然历史上的诸葛亮是能做到事无巨细,大小通透的,但是当那是以诸葛亮透支生命为代价而做到的,这要把诸葛亮搁现代,这就是个病!诸葛亮就是一个有着变态权利欲望的工作狂,最后捞到过劳死的命运。 庞统显然不是这样的人,而且斐潜也不想看到一个过劳死的庞统,因为那反而说明了上下者皆无能…… 说实在的,在粮食储备这个事情上,真是再多的粮食都不够。若是再多些时间就好了,有时候斐潜心中也会浮现出这样的念头来。多些时间,就多一些准备,甚至棉花都能多种几季。 『士元,孔明……』斐潜缓缓的说道,『凡事皆有利弊……此间或弊之,然则亦利之……』 【领红包】现金or点币红包已经放到你的账户!微信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领取! 『凡事皆有利弊?』庞统和诸葛亮不由得对视了一眼,隐隐生出了一些骠骑将军又要搞事情的感觉。 万事万物都是如此,只不过有人只能看到一个方面,而忽略了另外一个方面,就像是斐潜骑兵强盛,这是不争的事实。 但是贵啊。 斐潜兵力精锐,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但是贵啊。 就简单的以骑兵粮食来算,大牲口看起来萌哒哒的,又可以揉搓又可以骑乘,但是饭量也是很大,基本上一匹马顶五个人,再加上骑兵本身,一名骑兵就基本上等同于六个普通的兵卒口粮数量了…… 当然,这是作战之时,不作战的时候消耗就会降低很多。 如果斐潜麾下只是几百,亦或是几千骑兵,那么一些多数量大概也无所谓,但是现在斐潜的骑兵数量已经是接近三万,骑兵这一块消耗的粮草自然是相当可观。光粮草消耗就差不多等同于普通步卒十几万的数量,若不是斐潜推动了家猪饲养,替代且减少了原本普通兵卒摄入的一块碳水化合物的比重,让出了更多麦麸豆类给战马食用,想要支撑起这么多的战马进行高强度的作战,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所以现在斐潜要支撑一个小规模的区域作战,问题不是很大,但是要是全部范围内大规模动员作战,就有些捉襟见肘了。 曹老板正是看到得比较全面,所以才有些信心和斐潜掰手腕,要是真的斐潜强到没朋友,那么即便是曹老板咬着牙死撑,其他的士族大姓也不愿意跟着曹老板一条道走到黑,不是么? 所以斐潜提出的问题,就很有意思了。 即便是斐潜对于百姓有各种优待政策,甚至有免费派的福利,然后关中的百姓的幸福指数就会等同于后世么?显然不可能,毕竟这依旧还是在封建时代,是特权统治的岁月。士族在乡野之中,权柄还是比较大的,但是这些权柄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呢? 是上一级的机构赋予了这些地方机构的各项执法权…… 那么作为朝堂,是不是希望看到地方荼毒百姓,横征暴敛呢?显然不是。那么作为朝堂是不是历朝历代都不知道地方有这样的行为,然后从头到尾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显然也不是。 那么既然有问题,又为什么不去改呢? 因为改不了。 根源就是四个字『小农经济』。 就像是斐潜当下,农桑庄禾是很重要,但是除了『赋税』之外,还有『口、课、色、贡、需、徭、役』等等,别看每个数目可能都不是很大,但是种类繁多,不仅仅是在秋季一个时间段,而是四季都有。 比如鱼胶。在没有化工胶水之前,这是很多地方都需要用到的东西。这么这些鱼胶哪里来?当然就是收来的,就像是收取赋税一样,一个农夫交一点。 但是一年四季都有大量鱼可以捕杀的么? 那么为了这一点鱼胶,中央朝堂派人下去收,划算不划算?同时这些鱼胶也不是全数上交朝堂,地方郡县要不要修葺武备?要不要也留一点?难不成全数收上去,再下来? 所以不是说中央的人不知道,而是要改很麻烦,最为关键的问题是这些朝堂大佬还不知道要怎么改,于是就只能是维持现状…… 这一维持,就维持了千年! 『若某亲农桑,那么要不要重葛麻?』斐潜看着庞统诸葛二人问道,『如今天寒,若是今年再续严寒,所缺冬装亦是繁多……若是短缺,又当如何?』 这个就是诸葛亮的策略的问题所在。 既不能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也不能说只是侧重农桑,其他什么成为了陪衬。就像是诸葛亮在川蜀,确实也做出了极大的贡献,但是诸葛亮在执政期间,川蜀之中除了蜀锦之外,还有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贸易商品? 即便是不能卖铜铁等管制品,但是川蜀多竹啊,还有像是打了藤牌兵,就卖藤牌啊,反正弱点不是很清楚么?亦或是干脆让孟获南下,搞些后世缅甸的玛瑙翡翠过来,不也是一样可以么?实在不行卖几头大象么,曹冲不是喜欢称么? 重农桑不是不好,只重农桑就有问题了。 就像是斐潜所说的,兵卒的衣装,这也不是一个小数量,若是没准备好,到时候一样很麻烦。 汉代之前,尤其是在春秋战国时期,气候都是非常温暖的,这些大体上可以从后世的壁画之中窥见一些端倪。在战国之前,所有的服装都是宽袍大袖,直至赵国改装才形成了一些适宜作战的服饰。为什么是宽袍大袖?一个因素或是因为裁剪简单,工艺水平不足,另外一个原因恐怕就是天气太热,比如后世常年穿袍子的中东土豪。 如今斐潜给麾下这些兵将配的是早期定下的制式葛布、麻布衣袍,纯天然的,绝对不添加任何的化纤成分。这些天然织物不产生静电,透气透汗的效果极好,比起后世许多材质都要好,唯一的问题就是因为纺织工艺的问题,编制比较稀疏,若是经常洗刷,就容易散开散架…… 之前因为气温还行,冬季的服饰并不需要很多,但是现在么,大规模的生产和储备厚一些的冬装,就必须立刻提上议程了,而田地里面出产的葛布麻布,对于严寒的抵御效果就不足了,就要侧重于展另外的冬装。 初略估算了一下,初期大概需要十万套,如果按照每套用布12尺来算,那么差不多就要2万5千匹到3万匹左右的布料,同时还需要填充物…… 川蜀一带比较偏南方的兵卒暂且用不到,那边平均气温都在2o度以上,毕竟有秦岭阻隔,即便是降温也不会很大,那边更多的问题主要是降水,旱涝交替也同样不适宜农作物生长。 什么?棉花? 没错,最为廉价的,当然是棉大衣。 但是现在棉花产量跟不上去,再过几年或许应该勉强可以用了,而现阶段硬是要做的话,只有木棉。同时也不是什么地方都有大规模的木棉,只有川蜀一带有,另外交趾和南越地区应该也是有,而北方基本没有,像是关中就基本上没有看到有什么成片的木棉。 斐潜已经让徐庶派人在川蜀一带多搜寻收集木棉,主要是看看有没有成片大规模的木棉林,定期采摘才是王道。 另外就是毛线衣了,算是毛线衣罢,粗一些的毛线罢了。 这玩意么,保暖性也是不错,就是不抗风。 要抗风还是要羽绒服,可问题是绒的问题么,倒是不少,毕竟斐潜现在麾下饲养的牲畜数目也可以供给一些,不需要全数都依靠胡人,但是问题是别以为羽绒服就是两片布包一坨绒,其实技术含量也是不低。 即便是在后世,在**十年代中羽绒服依旧还有出现『钻毛』现象,而作为汉代当下,无论是哪一种布料都无法避免这个问题,只能是凑合着用而已。 最后一种就是胡人的毛毡、皮草之类的,但是那些东西同样也有缺陷,就简单来说,按照现在的工艺水平,天气一暖和潮湿,这些皮草霉生虫简直就是不要太常见,别说一个月不照料,就是十几天都能吃出大窟窿来,而兵卒若是在作战之中,是要上战场搏杀啊,还是停战下来先翻晒皮草啊? 而不管是毛衣还是毛皮,显然都不是农桑能搞定的,而现在庞统诸葛然斐潜做出姿态,『以道衡之,以利诱之』,那么将来又需要御寒物的时候,还要不要再做一个关于畜牧的动员大会?将来或许还要加大煤炭石油的采集,是不是又要再做一个关于能源的表态? 而且这个动员大会年年开,即便是初期效果好,时间一长么,怕是也不怎么好开…… 士族大姓也不是傻子,斐潜要当做是很平常的推动,就像是现在这样,表示倒春寒很严重,老子的庄禾有问题了,老子没收成了最后倒霉的还是你们!所以你们现在都要出人力帮忙! 这些士族大姓就会哀叹一声,真他娘的倒霉,然后默默的乖乖的服从庞统的调配,因为这些人清楚若是真的斐潜不够用了,粮草的压力迟早还是会落在他们的头上,所以帮斐潜也等同于帮他们自己。 但是斐潜一旦用力过度,侧重推动农桑…… 市面上的粮食甚至有可能不仅不会多,反而会更少信不信? 华夏从来就不缺少聪明人,尤其是有小聪明的人。 『故而……』斐潜微微笑着,看了看庞统和诸葛亮,『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此时亦是治理良机也……』 治理什么? 治理拖累华夏千年的小农经济! 第2012章小农经济,不破不立 小农经济好不好? 这是一个很难以直接评说的问题。就像是小孩的世界之中多数就是要么好,要么坏,但是在成人的世界之中,却很难说确定的黑白,更多的只有灰色一样。 斐潜作为一个穿越者,常常就会想自己这样的身份,究竟能够给华夏带来一些什么?是打打打,杀杀杀,然后每打下一块新地盘,就搞一个美女奖赏一下自己?亦或是什么都不做,自己就当做是一个吉祥物裱得高高的过一生? 战争并不是三国的一切,视杀人抢东西抢女人为最大的幸福最爽的事情,是大多数胡人的猴子脑袋里面仅存的欲望,斐潜是一个后世的现代人,难不成回到了汉末三国就反而变成了猴子? 所以斐潜当下,反而比在后世,考虑还得更多,更为深刻。 既然比汉代的人更有宏观上视角的优势,为何还要落入简单的打杀之中呢? 斐潜看着庞统和诸葛亮。 这两个人,在三国演义里面被称为龙凤之才,自然是智慧了得,但是毕竟少了千年的思想沉淀,在某些问题上没有斐潜视野开阔和深远,不是庞统和诸葛亮的问题,也不是他们笨,而是原本资讯积累上面的差距。 庞统和诸葛亮就像是提着灯笼的瞎子,努力再摸索未来的道路,而斐潜则是站在历史巨人的肩膀上,毫不费力就看清了历史的轮廓…… 在庞统和诸葛亮还在考虑农耕的时候,斐潜就已经意识到,当下的危机,也可以说其实是一个机会。 华夏之所以选择了农耕道路,这和华夏上古时期的自然环境以及气候条件等因素有直接的关系。 在上古部落生活的时代,华夏处于气候温暖湿润、森林草原较多的自然环境之中,这种自然环境,使釆集劳动比狩猎容易获取食物,并且野生的粟、黍、稻等植物种籽,已经能够满足人们一定的食物需求。因此华夏民族在新石器时代早期,就已经确定要走上了农耕的道路。 起初的农桑,或者说农业的概念,是比较广泛的,但是在华夏封建王朝之中,农桑的范围却越来越狭窄,专指粮食种植,就连研究如何让粮食增产,有时候都会被批判是『奇巧淫技』,更不用说其他事项了。 重视农耕,在华夏百姓身上压上第一块石头的,是商鞅。 商鞅在秦国变法时,明确地提出兴农为治国之本的思想。『民之生,度而取长,称而取重,权而索利。明君慎观三者,则国治可立,而民能可得……故圣人之治也,多禁以止能,任力以穷诈。两者偏用,则境内之民壹。民壹,则农,农则朴,朴则安居而恶出……』 五民啊…… 残酷么?残酷。有用么?有用。正是因为有用,所以后面就一直用,就没想过要创新。能用就好了,费力费那心干什么? 『民壹则朴,安居恶出』,后来就演化成为了『君治人,人治地,地生谷,谷安邦』。在这四者关系之中,只要使民务农,即能得谷,进而安邦富国。这种认识,也正反映了统治者『以农为本』思想的实质,也是『小农经济』思想长久不衰的根本。 没错,重点就是这个小农经济的思想。 于是乎,统治者就渐渐的从『重民』,转向了『重地』。 『故而,各地豪强争夺田地,而轻黎民……』斐潜缓缓说道,『盖因天下货财所积,则时时有水火盗贼之忧。至珍异之物,尤易招尤祸。草野之人有十金之积,则不能高枕而卧。独有田产,不忧水火,不忧盗贼。』 『虽有强暴之人,不能竞夺尺寸;虽有万钧之力,亦不能负之以趋。千万顷可以值万金之产,不劳一人守护。即有兵燹离乱,背井去乡,事定归来,室庐畜聚,一无可问。独此一块土,张姓者仍属张,李姓者仍属李,芟英垦辟,仍为殷实之家……』 那么在这样的思想下,这一块『土』上的人,还能得到重视么? 人死光了没事,田还在就成,固步自封也就成为了习惯。 『大汉之初,七国之乱,视之宛如郡国之争,实乃割地自封之害也……』斐潜看了看二人,缓缓的说道,『七国之内,赋税归于地方,盐铁钱币皆由自出,名为属国,与别国何异?』 『如今之局,各地大姓,大建坞堡,宛视之如自守,实则纳佃户,挟民夫,所产所出,皆归其中,盐铁兵刃,皆不他求,若有良机,便是侵吞他处,劫掠地方,此番种种,又与春秋乱战有何分别?』 斐潜说完,庞统和诸葛亮皆默然。 在春秋战国时期,小农经济是适应时代需求的。大力推动小农经济的秦国得以国民巩固,并且秦朝每打下一片土地,都是扩张了一份的实力,毕竟不管是赵国还是齐国,都是在华夏领地之内,都是拥有大量耕田,适宜耕作的国度,即便是楚国,也是有大片的鱼米之乡。所以在春秋战国时期,小农经济没有错,大部分都是正面的效用。 但是当华夏大一统基本完成,汉代继承了秦朝的遗产之后,猛然间就现华夏周边的土地似乎不适合耕作,于是乎从这个时刻开始,『小农经济』的重农思想,就开始慢慢的束缚了华夏民族前进的脚步…… 小农经济没有错,但是小农经济的思想却有很大的问题。 尤其是当『小农经济』和宗族勾连起来,成为了封建王朝维护统治的唯一手段的时候,华夏大地主阶级周而复始的兴衰内斗就不可避免的产生了。 士族大姓的形成,其实就是在血亲意识和长期定期定居生活的共同作用下产生的,这种制度一开始不是什么坏事,相反,还有助于人类的生存和展。 在初期,因为生产力的低下,在士族的家族内部,由家主维护和协调本族内部各成员的关系。家主在士族内部所具有的核心地位,无疑起到了一定的稳定家族、聚拢族属的作用,并且形成了一定程度上经济的共同利益。 换句话说,其实士族大姓,就是扩大了的『小农经济』体制。而在汉代,这种扩大化的小农经济体制,已经表现出极大的弊端了。 『四世三公,天下冠族!』斐潜看着远方,声调平稳,但是讲的东西宛如惊雷,『如此宗族,所求何事?朝堂待其不厚乎?百姓于其不敬乎?然遇天下惊变,所谋所虑者,皆无社稷公念,唯有家族私欲!此便是大汉养士四百年之所得?』 庞统和诸葛亮依旧不能答。 袁氏家族之中是不是都是坏蛋,生下来就是要挖大汉墙角的? 显然也不是,袁氏之中也有忠心耿耿的直臣能吏,但是从整个袁氏家族来看,当袁氏门生遍地,把持了尚书台,垄断了汉灵帝的官宦道路的时候,其性质就慢慢的生了变化。 但凡是垄断,最后都会走上维护自身的垄断,然后抛弃所有的道德与善良,即便是表面上看起来多么的伪善。 一开始,宗族之间,士族大姓聚集一处,是为了让自己家族更好的生存,但是现了垄断的利益之后,为了掩盖每个家庭之间贵贱、贫富的差别,便是不惜假借圣贤,杜撰谶纬,断章取义,鼓吹什么君臣统属,将原本的矛盾尽可能的淡化或掩盖,甚至是不惜残害压迫,出卖忠义,无视国家和民族,只求自身能够保持原本垄断的地位。 家国天下,家于国之前的观念,在这个时候便逐渐的变成了不可动摇的理念。 小农经济虽然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男耕女织,自给自足,加上宗族士族体系,使得具有一定的抵御破产的风险,维护家族利益的作用,但是其本质上的将人束缚于土地上的狭隘生产目的,客观上也使得华夏民族向外扩张的脚步不得不停滞下来,将自己封闭在一个相对狭小空间里之内自娱自乐,最终被旁人用枪炮轰开了大门。 所以,小农经济好不好? 在一定范围,一定时期内是好的。 小农经济有没有缺陷? 有,而且还不小。 所以小农经济要不要改,什么时间改? 就是当下。 难道一个穿越者,知道了这种弊端,还眼睁睁的看着华夏民族在这样的坑上一而再,再而三的跌倒么?始终跑不出这个圈子,跳不出这样的禁锢? 讲一些唯心的话,上天对于华夏是相当偏爱的,历史上每一次小冰河的到来,都是一次最佳的修正小农经济的机会,只不过历史上的那些华夏的统治阶级,一次又一次的推掉了上天伸出的手…… 因为只有在大规模的天灾面前,小农经济才是最为脆弱的,只需要轻轻的一推,华夏的车轮就将走向另外的一个方向。 斐潜起身,负手走到了堂前。 『大寒之期,乃天灾也……』 院内的树梢招摇。 『然,亦为天时也……』 院前的旌旗飘飘。 『天无以晴,地无以宁,神无以灵,谷无以盈……』 城头之上三色旗帜招展。 『否之匪人,不利君子贞,大往小来。此乃乾上坤下之期也……』 大风伴随着民夫劳动的号子,在田野上狂奔。 『君子以俭德辟难,不荣以禄,不泯以道,正其位,扶其倾,挽万民于困苦,开天下之太平!』 远方乌云翻腾,天地变色! 堂内,庞统和诸葛亮对视一眼,不由得齐齐叹了口气。正常来说,这个时候庞统和诸葛亮应该咣当一个脑袋磕在地板上,然后撅着屁股高呼什么『愿随将军羽翼』,亦或是『主公英明神武』等等,但是当下庞统和诸葛亮都是皱着眉头,迟疑不语。 别家的主公,有天灾的时候都惊慌失措,忙着对应天灾,然而我们的主公,竟然想着在天灾的时候还要搞事情…… 这真是……还能说什么?看来只有叫错的人名,没有取错的外号。隐鲲,潜藏于渊,一旦显露于天下,不就是大鹏了么? 斐潜笑了笑,示意庞统和诸葛亮跟着自己,三个人拐过厅堂,绕过回廊,到了一旁的亭榭之处,上了高台,凭栏远眺。 雪倒是没有继续下,但是莫名的风倒是一阵紧过一阵,天上也是阴沉沉的,明明是白天,却和黄昏差不多,太阳都不知道藏在那一片的云朵下睡觉,找都找不到。 在远处,市坊之中,往来的民众依旧忙碌着,商队驼马的叮当声也在风中依稀可闻,酒店的幌子就像是喝醉了一样在风中乱抖…… 这是芸芸众生,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不同。 就像是庞统不是诸葛亮,两个人都聪明,但是也各有特点。 只不过有些人不喜欢,说这个庞统不像庞统,那个诸葛不是诸葛。这些人只喜欢他们喜欢的东西。毕竟这个世界永远都不缺那种以自我为中心的人,似乎要这种人说好的,才是好的,他睁开眼看的,才是真实的,闭上眼就一切都是假的。 就像是既然是三国,那么自然就是群星璀璨,各个粉墨登场,若是只想看一个人的表演,大可以搜寻些什么『我变成了刘老二』,亦或是什么『我在董府舔貂蝉』等等。 这些人并不想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他们只想要让所有的东西都变成一种格式,他们喜欢的格式,若是看见一点不同,便会站在高处大声叱喝,以彰显其睿智…… 就像是死命维护着小农经济的那些人。 封建王朝的统治阶级为什么喜欢小农经济? 因为好管理。 制服cosp1ay……呃,制式化的社会,是他们喜欢的款式。 百姓多种多样了,怎么管?好像很麻烦。那就拿着四四方方的框往上一卡,这群百姓就便成了一个样子,再留些东西够他们吃喝就行了,多出的那些就勉为其难代为保管罢,反正百姓口袋里的东西越少,百姓就越不会想着什么其他的事情。 而封建王朝之中最高的统治者都是傻子么?也不尽然。 也有些懂的。 对于这些比较聪明一些的皇帝来说,老百姓是什么?衣食父母。有他们与没他们有啥区别吗?王将不王。那老百姓重要吗?非常重要!那怎么办? 维稳!稳定是一切的根本。小农经济就很稳。 理想状态么,皇帝是想着让老百姓最好刚够吃,剩下的拿到宫里来,先存到官府里,等到有灾年荒年,别国进攻时以备不时之需。 但是在现实当中,皇帝看着这么多东西放在仓库里,便想着这不是办法啊,这样吧,先用一点修修宫殿,再建几个行宫,往里面放点美人,生前的宫殿这么大,死后怎么说也要个大一点的陵墓罢? 一不小心将储存消耗没了。 然后遇到灾情敌人进攻怎么办呢?只能加大税收了,还要兵役,让老百姓免费干活,出力出粮度过难关,但是一定要稳! 不稳了怎么办?啊呀,想起来秦二世而亡就害怕……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小农经济再加上愚民政策双重禁锢,抑商主义和户籍管理双管齐下,然后就会现,华夏封建了千年,始终在小农经济的思维上走出不去,原来用来禁锢百姓的镣铐,最终却套在自己的脚上。 斐潜想要改变这一切,自然需要付出代价。 『二位……』斐潜指着远处,『看见了什么?』 庞统和诸葛亮眺望着,『市坊?主公之意是……』 『市坊之中,有人擅于酒,有人妙于庖,有商人,有工匠,各有各自长处……』斐潜指点着,说道,『若是想要让这些人,人人皆会耕地,又会织布,还要酿酒,同时还需制器……可否?』 『这……这自然不妥。』诸葛亮说道。 『为上者,当人尽其才……』斐潜指着远处的市坊,『使得擅农者农,擅商者商,聪慧者展才智,憨厚者用其力,岂可求全责备?世间人如此,各地士族大户亦是如此!』 『华夏幅员千里,岂会处处皆同?临山者有木,临水者有鱼。各有所产,各有所长,正如我造描金扇,汝做珠光锦,以扇换锦,各得大美也。』斐潜呵呵笑着,『然士族大户,各筑坞堡,以固庄园,不求其美,但恐其无,粗造仿制,不思进取……若是平常年份倒也罢了,若是当下之时,便是重复建设,多方浪费!于社稷无补,于华夏何益?!由此思之,大汉四百余年,所费几何?若此等财物皆用于社稷,又将如何?!』 『主公所言甚是……』庞统叹息一声,『若是风和日丽,自然枝干茂盛,不易辨别。若是天寒地冻,便只能去粗取精,除伪存真……』 『更可区别地方,消弭七国之忧也……』诸葛亮也缓缓的点了点头,眼眸之中亮晶晶的说道,『将军果然深谋远虑,亮佩服之至……』 华夏各地本身特产不一,在很多时候没办法说是都想要的,就像是一个地方明明就不产铜铁,非要采买铜铁建造冶炼之处,是想要干什么?难道向中央朝堂采买农具兵刃不行么?一定要自己造? 『不过如此一来,恐是……』庞统看了斐潜一眼,拱手说道,『就是今秋赋税……』 『若关中三辅之地,各家士族欠收,所损几何?』斐潜问道。 庞统显然早有计算,没什么停顿就说道:『若是最坏情况,今年赋税恐怕只有四成……』 『四成……』斐潜叹了口气。 四成,也要做!正所谓不破不立!如果不是如此,又怎么能逼迫这些士族改变观念?只不过这样一来,对于斐潜的压力就更大了。 斐潜转过身来,『君子当有所为,有所不为。纵然困顿,亦当行之!二位也不必过于忧虑,此间倒也有一好事,或可暂解困局……』 第2013章西域之金,南中之郡 长安上空,依旧阴沉。 而在骠骑将军府的府衙之中,房内却是一片光华。 这种光华不是什么阳光烛光,而是金光。 一片金光。 映照得人的双眼都有些晕染。 桌案之上,满满的都是大大小小的沙金狗头金,或明亮或低沉的金色,直投人眼,直指人心。 斐潜带着庞统和诸葛亮,下了高台,转进了府衙之内,然后便是让人送上了最新送到这里一批的西域黄金。 金沙是从河床的泥沙之中淘出来的,一般来说都比较细碎,甚至能沾染在手指上,就像是漫天的星辰落下的点点金光。 半金半石的是混生金矿,在裸露的表面上,可以看出天然的黄金晶体,构建出许多反射面,纵然今天没有大太阳,依旧熠熠生辉,闪耀夺目。 而带着奇形怪状的空洞和结构的,便是大小不一的狗头金,这种黄金虽然纯度一般都不是很高,但也是黄灿灿沉甸甸的,彰显着一种叫做财富的力量。 钱自然不是万能的,但是没有钱,却很多事情能不起来。 『此等之物,皆为西域之金!』 斐潜之前就见过这些黄金,再加上后世也见过不少大场面,毕竟在后世,随便走进一家大规模的黄金店铺,都免不了接受一番闪耀考验,所以语气之中便是比较平稳。 『若是某所料不差……西域之金,当有百万两……』 『百万两!』庞统双手捏着一块狗头金,眼珠子转悠着,似乎想要趁着斐潜不注意往袖子里面塞一块似的,死活不放下来。 小萝卜头诸葛亮虽然依旧是有些清冷禁欲的样子,但是在这么多的浮财面前,气息也略有不稳。 东汉一斤的重量大概是两百多克多一点,一斤十六两,所以斐潜口中说的百万两黄金,其实也就没多少,换算成后世单位,十几吨模样。 实际上西域蕴含的黄金储备,远远出了这个数值。十几吨,有可能仅仅是后世一年,顶多两年的黄金产量。 毕竟在地壳运动之中,像是青藏高原等地区,就有大量有色矿产。因此斐潜派人沿着昆仑山脉搜寻,找出各种矿产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如今只是找到了昆仑山一带,还有阿尔金山还没去人呢…… 要知道后世称呼准格尔盆地为镶着金边的盆地,可不是随便说说而已。 斐潜看了看诸葛亮,『孔明,若是有了这些黄金,应当何为?』 诸葛亮似乎察觉了一些什么,也抬眼看了一眼斐潜,开始皱眉沉思起来。 庞统捏着狗头金,眼珠子咕噜噜转着,还不肯放下。 斐潜转过头瞪了庞统一眼,『士元你就别装了!真要贪财,目光要定在上面,挪都挪不开的那种!怎么,在我这,还要污身自保不成?』 庞统哈哈一笑,随手将狗头金丢在了桌案上,出沉闷的,黄金特有的撞击声,『嗨!太熟了,装都装不成……不行,我还是要装一回,主公你待会给我一块,我要捧着回去……』 『行!给你块最大的!』斐潜也知道庞统是什么意思。 诸葛亮微微而笑,显然对于这样氛围感觉很舒服,也很放松,思索片刻之后说道:『将军莫非欲以黄金为引,搅动沉积?』 黄金,刨去其金素特性,在工业领域的运用不提,单说其经济属性,或者说是钱,当然不能直接拿来吃,然而却可以产生出许多附加的效用来,即便是到了后世,以纸币为主的年代,黄金依旧是不可或缺的一种贵重金属,在经济领域有独特的效用。 黄金很沉,很重,一旦投入到了关中,就会像是重型炮弹一样砸落水池里,将水池最下面的那些沉积之物都搅动上来…… 斐潜点了点头,笑道:『此事……某已经让公达在着手做了……不过,孔明既然这几日暂且闲暇,也不妨拟定一份策略来看看……主要还是针对关中之地……』 如今斐潜之下,庞统主要抓管监察人事,而荀攸则是侧重于经济,但是斐潜同样也不能让颍川一派的人在经济方面侧重太过,所以早一些培养诸葛亮关于在经济方面的能力,就是当前的课题了。 诸葛亮显然也是有些明白,因此也没有说自己才疏学浅啊之类的话语,便是很痛快的应答了下来。 斐潜指了指桌案上的黄金,说道,『其实西域之金,并非最多,而且西域有金却少银……可惜渔阳暂不可得……』 斐潜叹息了一声,『渔阳之东有汪洋,其中有岛如巨蛇,其中蕴有白银……嗯,约两万万两……』 至于美洲的白银,自然是更多,但是若说勉强渡到东瀛,大概还是可以做到的,但是要穿过太平洋,这个么,暂时…… 嗯?若是小冰河时期,冰层面积扩大,白令海峡不久连上了么? 不过这个也是麻烦,要有大量的御寒物,还要有沿途食物保障,运输也是问题。算了,只能是留待后世了,否则光美洲白银的储备量几乎是东瀛的四五倍。 航海术啊…… 『白银两万两?』一听斐潜说的数目,庞统下意识的就摸了摸下巴,这个数目似乎不大啊,再加上路途损耗,若是能翻百倍,或者说十倍,那么倒也能够说值得出兵东渡……呃,等等,似乎有些不对? 『多少?是……两,两万万?』 庞统伸出了两根胖乎乎的手指头,有些懵圈。 『只多不少,两万万两。』斐潜再次确认。 『两万万?是两万万两?!』即便是习惯于手头流过大量财物的庞统,对于斐潜说出的这个数字,依旧有些惊骇,一时间心头有些乱跳。 华夏产铜,但是依旧大量缺铜,其中很大的一个原因就是铜本位的货币制度,使得铜始终都不够用,使得钱荒时有生,然后逼迫着历代朝堂都不得不做出额放钱币,铸造大量『当十』、『当百』、甚至『当千』的钱币,以至于引钱币贬值,同时引起更大的社稷动荡。 如果加入白银和黄金作为缓冲,这样的麻烦就会大大的得到缓解。就像是后世如果说没有大面值的货币,平常百姓能用的只有一元的硬币,然后黄金白银只有达官贵人才能用,自然是极不方便。当然,如果全数都是大额货币,动不动就是『当百』、甚至『当千』的钱币,也会极大的搅乱社会经济。 『此外还同样也有金矿,约千万两……』斐潜继续说道,『渔阳啊……迟早还是要打的……早晚而已……』 庞统吞了口唾沫,也默默的点了点头。 之前庞统只是略听闻斐潜有略微提过,但是没有具体详细的数值,以为就是一般的金银矿,那么吕梁也有金银矿啊,阴山之北也有金银矿啊,所以庞统也没有很在意,但是现在有了具体的数值,那么就不能以一般的概念来衡量了。 这么大的数量,便是十年,不,或许百年之内都不用担心什么白银黄金短缺的问题。 一旁的诸葛亮同样也是惊讶,但是也有一些不解,就是斐潜怎么知道在东海之外的这些事情? 有什么书上说了么? 『将军所言,可是东山经之「踇隅山」?』诸葛思索了片刻,忽然问道。 斐潜愣了一下。 『跂踵山之后,又南水行九百里,曰踇隅之山,其上多草木,多金玉,多赭。有兽焉,其状如牛而马尾,名曰精精,其鸣自訆……』诸葛亮看了看斐潜,说道,『亦或是……钦山?』 斐潜哈哈笑了笑,摆了摆手说道:『山海之经,亦有未尽之意……上古先秦有书,然多毁也……某于先师府中,曾见一孤本,提及此事……』 为了让诸葛亮不至于刨根究底,斐潜话头一转,说道,『如今川蜀之地,虽说略有战乱,然盛平已久,所蕴粮、茶、铁、药、香、丝、绸、陶、瓷、木、竹等等皆丰也,若是以西域之金采买……』 川蜀之地,本身就是小华夏,虽说中原地区遭遇了战乱,但是相对比较隔离的川蜀受到的影响却不是很大,否则也没有办法支持历史上的刘备和诸葛亮一再折腾了。但是这些川蜀之中的物资,斐潜也不能说是无底线的进行掠夺,所以用钱币采买,自然是可以作为补充关中物资紧缺的一种方式。 同时西域黄金的加入,也可以使得斐潜原本因为天气原因而受到了减少的财政得到一些补充,不至于说即便是斐潜想要买卖,却拿不出钱币的窘迫情况。 毕竟现在于长安左近的贸易也是渐渐的增大,大规模的买卖容易造成一个比较麻烦的问题,就是铜钱不够用。虽然说有些商人愿意接受斐潜之下钱庄开具的类似于『交子』的支票类型的票据来交易,但是也依旧还有很多商人只愿意接受金属货币,不愿意收交子。 有了大量贵重金属作为抵押,斐潜的『倾银铺』自然也就可以开得更顺畅一些了…… 同时也可以解决钱币有些紧缺的现象。 因为征西钱,这个名称么,因为一开始行的时候大家都这么叫,现在也习惯了,没改口,质量相对较好,所以在同时可以使用五铢钱和征西钱的地方,便多数人喜欢先用五铢钱,但是据说现在征西钱已经逐渐替代了五铢钱,成为绝大多数地区使用的钱币。 因此斐潜这里,不管是制造多少出来,都有些不够用。 历史上也经常会出现这样的情形,而一旦货币流通量不足,就会造成通货紧缩,朝堂甚至会连官员的俸禄都不出来,然后铸造伪劣钱币,士族大家就跟着一起加入狂欢盛宴,爬在国家社稷上大肆吸血…… 平日里面那些铜币银币金币,在流通一段时间之后就消失了,都去哪里了?大多数都被乡野之间的豪强大姓,铸造成为各种铜器银瓜金锭等等,然后存储起来。那么为什么这些乡野豪强大户,能够积攒这些钱币呢? 因为税收不合理,这些大户剥削而来的财富,并不能及时往回流,而是沉淀在了这些大户手中,但是要改税制,并不容易。 即便是在后世税法越的细致,一个大富豪按照税法,可能要交一大笔钱,但是他可以通过各种方式减免,最终变成了少交,甚至根本不交,就跟不用说在华夏封建王朝时期了,这些士族大姓有得是方法来逃避赋税。 斐潜的『爵田律』就是针对于封建王朝之中这些乡野大姓的根本要害,但是这个『爵田律』要等几年之后才会慢慢的挥威力,所以现在么,尽可能减少这些士族大姓的自给自足,使得这些人不得不将银钱投入流通,才是当下的重要手段,也是斐潜处心积虑要打破这些士族世家的『小农经济』的原因。 注意,不是普通百姓的小农经济,因为对于一个最为基层的百姓来说,是完全没有办法达到所谓『男耕女织自给自足』的理想境界。锄头坏了,难道还自己打造么?生病了,难道还自己拖着身躯爬山上采药么?所以在封建王朝之中灌输的小农经济的思想,永远都是大庄园大地主,只有这些人才能做到在一定程度上的『男耕女织自给自足』。 所以这些西域黄金,一旦补充进了斐潜的经济圈,不仅可以在关中掀起波涛,甚至还可以渗入川蜀之中,而这些川蜀乡野豪强虽然说可能因此交易获得大量的金银,但是斐潜又可以用玉器战马等奢侈品进行对冲,一买一卖之间又可以多收些交易税…… 『此外……』斐潜继续说道,『川蜀之外,还有南中……』 庞统顿时点头,笑呵呵的抚掌说道:『南中多牛马革皮,丹漆毛角,确实可有大用……』 历史上的南中指后世的云南、贵州和四川西南部,缅甸北部。三国时期,南中成为季汉的一部分。在唐朝南中地区被牢固老挝祖先人占据,后白族人在此建立大理政权。众所熟知的成语『夜郎自大』中所说的夜郎国,就地处南中。 斐潜不由得又看了看诸葛亮,毕竟当年剥削……嗯,共荣南中圈的,可是诸葛的功劳。 诸葛亮自然不能明白斐潜目光之中蕴含的意思,沉思了片刻之后说道:『如此一来,便是地方巩固人马转运之事……』 斐潜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经是越阴沉,便点了点说道:『想必此时,刘交州已至川中,准备进南中了……好了,此事倒也不急于一时……此番天色已经不早,二位不若留下一起用饭?』 『固所愿而不敢请耳!』庞统哈哈笑道,『如此天气,当食羌煮!羌煮!』 ……ヽ(^o^)丿…… 就在斐潜于长安之中谋划着如何应对小冰河的到来,刘备兄弟三人也在谋划着如何根据南中,进军交趾。 『二弟三弟,你们看……』刘备面前铺着一张地图,然后用手指着地图说道,『如今南中原有五郡……你们现没有,其实这样的划分很不好……』 张飞瞪大眼看着地图,想要看出刘备说的究竟有哪些不好,结果看不出来,然后觉得有些头晕,似乎地图上面的字开始扭动起来,不由得抬起头,看了看刘备,又转头看了看关羽…… 关羽皱着眉,微微抚着长髯,说道:『可是地域之因?』 『正是,正是,你们看……』刘备一边点头说道,一边用手指在地图之上,『元鼎六年,开牂柯,分犍为郡置牂柯郡……』 刘备的手指移动了一下,『同年开邛都国置越嶲郡……』然后又再次移动着,『后于元封二年,以滇池为益州郡,分牂柯郡部分并入益州郡,并置朱提郡。永平十二年,置永昌郡……』 『光武之后,南中各郡也都渐渐败落……』刘备站直了,然后背着手,在大帐之内一边走着,一边说道,『如果各郡豪帅勾连,郡治形同虚设,若不独辟蹊径,恐怕是仅凭你我兄弟,难以伸展手脚……』 『大哥!你说……啊呀……』张飞猛的一挺身,站起来想要跟过来,却撞到了一旁的刀架,眼看着就要倒,不由得手忙脚乱又去扶刀架。 关羽按着桌案上的地图,依旧皱着眉,说道:『若是如此……计当何出?』 刘备呵呵笑了笑,转过身来说道:『五郡太少,六郡还差不多,八郡更好!』 关羽捏着长髯,微微沉思,『这多出来郡县……便是「二桃」了?』 刘备大笑,又走了回来,拍了拍关羽的肩膀,坐了下来,『二弟觉得如何?』 『当可一试!』关羽说道。 刘备点了点头,『此外,我还要举荐爨氏,孟氏为用,到时候记得你们的态度要好些……』 关羽微微皱眉,一股冷冽的味道蔓延而出。 『南中向来就是法外之地……』刘备又拍了拍关羽的肩膀,将关羽刚散出来的冷冽拍去了不少,『这些家伙不懂的什么是礼法,什么是伦常,说降就降了,说叛也就叛了……但是我们不一样,我们要立规矩,就要守规矩……如果我们不守规矩,以后就没有人愿意听我们的规矩了……』 『孝武皇帝灭了夜郎国,就是夜郎犯了规矩……』刘备继续说道,『可是光武之后,就没有人管南中这边了,所以这些人也就渐渐忘记了大汉的规矩……』 刘备目光转向了一旁张飞刚刚扶好的刀架,『若是如同孝武之举,须臾灭国,倒也可以震慑宵小,只不过么……现在的情况,二位贤弟也看到了,南中又有多少人还记得大汉强盛,堂堂国威?』 不得不说,刘备是一个非常擅长于学习的人。 从和黄巾的战斗之中学会了如何打仗,从山东士族的勾心斗角之中学会了机谋,现在又在骠骑将军治下学会新的技能…… 『所以,还是要一手拿刀!』刘备指了指刀架,然后另外一手按在了桌案上,『还要一手拿着书……二位贤弟,可知当下南匈奴如何了?如此一来,南中便可永世无忧!』 第2014章减灶之策,追寻踪迹 在刘备准备进军南中的时候,在幽州的赵云和司马懿却在准备退兵。 就像是后世最为先进的技术一般大都先会用在军事上一样,信鸽作为传递信息最为快捷的方式,便是率先使用在军中。 当然也出现了不少次有些不开眼的家伙为了展示自己的射击技巧,将信鸽射下来的情况,以至于现如今斐潜不得不将信鸽的养殖转移到了偏离校场兵营的地方。就像是常山大营的信鸽点,也不是在营地之内,而是藏在山中,像是一个猎人小屋一般。 斐潜下令退兵的书信,很快就到了常山,旋即常山的兵卒也立刻快马送到了前线。 若是毫无理由,全靠金牌退兵的,自然兵将都会觉得诧异,而且也会觉得自己已经付出的那么多,现在全数要抛弃,心中自然是不服,多少也会有些怨气什么的,若是一般的领,多半只会下一个简单的指令,但是作为后世的斐潜,一个是清楚沟通的重要,另外一个也明白什么叫做『沉没成本』,包括正面的和反面的,所以尽可能的简短的叙述了一下长安当下的情况,并且表示阴山已经收到了天气恶变的情报…… 这就没什么好抱怨的了。 要抱怨,也就只能抱怨老天爷不给面子。 毕竟从上古到战国,也没少因为天气原因而不得不退兵的例子,难道这些将领各个都要违背天时,死活不退么? 只不过司马懿还想找赵云商议一下,想要即便是退兵,也要尽可能捞些好处…… 临走吃一顿,总是可以的么。 军营之中,顿时升起不少炊烟。 『设伏以诱之?』赵云思索着,『怕是城中不敢轻出啊……』 司马懿指着正在大帐之外正在忙碌着兵卒说道:『将军且看……』 『?』赵云目光微微一凝,『计将安出?』 司马懿笑着,然后压低了声音,将身躯凑近了一些,和赵云嘀咕起来。 ……(··)nnn…… 沮授站在城头,望着远处赵云大营袅袅升起的炊烟。 张郃跑路了。 虽然张郃跑路,跟沮授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是并不代表沮授就能丝毫不受到什么影响。在曹家人的心中,张郃和沮授都是一个路子的人,纵然嘴上没有说一些什么,但是沮授又怎么会察觉不到其中的问题? 张郃应该不应该跑路? 有时候沮授心中难免也会浮现出这样的疑问。如今沮授多少也知道了一些当时城西营地之中的事情,知道那一夜的暴乱是那些鲜卑人动的,但是要说张郃和鲜卑人早有勾结,意图不轨么…… 沮授不相信。 若是张郃真的想要叛变,又怎么会在夏侯渊到来的时候束手就擒?这本身就是一个矛盾的地方,但是如果硬要说的话,比如说张郃现什么重要的证据被夏侯渊现了,再也装不下去什么的,反正现在张郃已经不在渔阳,便是怎样都是曹氏夏侯氏说了算。 反正张郃被定为一个不忠不义,背主叛乱之人的名头是逃不了的了。曹氏夏侯氏临危不乱,在张郃动叛变的时候还能顽强抵抗,保护了渔阳不失…… 反正上报曹操的奏章,沮授即便是不看,也大体上能猜到写的一些是什么,只不过不太确定曹氏夏侯氏两个家伙怎么写的自己…… 不过要是能真的以此将自己调离渔阳,沮授也求之不得。 渔阳啊…… 真是如同一场噩梦,至今还不能醒。 沮授一边想着,一边手中从渔阳城墙之上冰冷的砖石上拂过,这是他的习惯,因为数数的时候,有时候因为想到什么其他事情的原因,便会经常忘了自己数到几了,所以一般来说都是用算筹来计数,但是城墙之上自然没有算筹,因此以城垛上的砖石数目来代替算筹,也就成为了沮授计数的一种方式。 远处赵云大营,炊烟斜斜。 『一五一十……嗯?』 沮授的手,忽然停了下来,迟疑了片刻,便是急急又翻了回去,重新开始计数起来。 ……Σ(o?o?11)…… 『骠骑减灶了?』 曹纯和夏侯渊一同站上了城墙,皱眉向远处眺望。 『好像是少了一些……』夏侯渊捏着下巴上的胡子说道,但是实际上他自己根本就没有记住之前是多少,现在又是多少,只是听闻了沮授的禀报之后,感觉似乎确实是如此。 『减灶之计?』曹纯有些头疼。春秋战国时期的减灶是要示敌以弱,但是现在骠骑之军减灶,难道也是为了如此? 『什么意思?』夏侯渊瞪着曹纯。 曹纯顿时觉得头更疼了,示意了沮授一下,他不想和夏侯渊谈论兵法。 沮授大体上说了一下关于孙膑减灶的事情。 夏侯渊哦了一声,然后点着城外远处的大营说道:『子和认为这是骠骑老贼在诱敌?』 曹纯很想纠正一下说现在于渔阳之外的并不是骠骑本人,只是他的属下,但是叹了口气之后又觉得懒得跟夏侯渊计较这个,便微微点了点头,说道:『有这个可能。骑军利于野,不善于攻城,若是能引得吾等出城,自然是上上之选。』 『如果不是诱敌呢?』夏侯渊立刻跟上了一句。 曹纯再次叹了口气,『若不是诱敌,便是其兵卒真的是减少了。』 夏侯渊顿时一拍手,『是了!如此天气,虽说是骠骑人马能耐风寒,但是莫要忘了,之前骠骑人马能突袭漠北,定然少不了各种准备。然当下天时异常,吾等在城中,尚需取保暖之物而用之,骠骑人马于野,又何以抵御如此严寒?莫说骠骑人马能算得天时如此反常?又能战前便携带了大量冬日之物……』 曹纯吸了一口气,不说话了。 夏侯渊说的难道没道理么?不,说的有道理。夏侯渊说的情况难道不可能么?也不是。同样也是有这个可能性的。 正常来说,冬季的御寒器物,都会占据相当大的地方,要装毛毡厚毯,自然也就占据了粮草的位置,如果不是有必要,又有谁会在阳春三月还携带大量的御寒之物行军打仗的?所以当下天时异变,赵云等人必然承受了相当程度的寒冷侵袭,这是肯定的,但是问题就在于赵云等骠骑兵马,是不是真的因为天时的寒冷而退兵? 『沮军师,汝意如何?』曹纯转头问沮授。 沮授低着头,看不到其表情,『二位将军说得都有道理……』 听闻沮授此言,曹纯不开心,夏侯渊也不满意。 对于曹纯来说,他最为主要的责任就是要守住渔阳,渔阳是第一位的,只要渔阳不失去,便是曹纯的大功,所以即便是面对骠骑人马退兵,曹纯也基本上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但是对于夏侯渊来说,却不一样。 虽然在面对赵云司马懿的进攻的时候,两个人的目标是一致的,能够齐心协力进行防守,但是在现赵云司马懿的大营有新的变化的时候,两个人原先尚且能立于一处的基础便动摇了。 夏侯渊原先就不满意曹纯抢夺了他的军权,取代了他的地位,而且从某个方面来说,夏侯渊在城西大营,遭遇了张郃鲜卑人的叛乱,虽然不能说百分百是夏侯渊一个人的责任,但是多少是有些关系的,战后要是论功行赏,曹纯保住了渔阳自然有功,然后他夏侯渊呢? 夏侯渊能获得什么?难道到了渔阳什么都没做,什么可以称道的功勋都没有,然后曹操还会因此夸奖他,然后将军权交给他么? 显然不可能,那么要重新获得军权,自然就要有功勋,而在城中眼睁睁的看着,会有功勋么? 夏侯渊不知道所谓的『减灶之计』么?其实也不是,他知道,只不过是因为夏侯渊想要立功的心思,比起曹纯来要更加的急迫,所以即便是有风险,他也不愿意就这样放弃这样的一个机会。 『可夜间多派斥候侦测……』沮授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将减少炊烟的事情上报了,迟疑了片刻说道,『此外,若是二位将军难以决断……不若再等二三日,以观其变如何?若是诱敌,必然有埋伏,然此严寒之下,山野之中难以久待,见吾等不出,必然现身……若是真退兵,其营中兵卒渐少,夏侯将军若是出阵而击之,也是更加轻松……』 『嗯……』曹纯沉吟着,看了一眼夏侯渊,『妙才以为如何?』 夏侯渊转了转眼珠,哈哈笑了起来,『子和做主就是!』 曹纯眯了眯眼,然后对着沮授说道:『沮军师所言不错!就依军师之策行之!』 『……』沮授低下了头,就像是渔阳城头的青砖一样沉默了下来。 ……┐(?~?)┌…… 渔阳之人在追寻赵云行踪,在长安之中,也有人在寻找踪迹。 『某且问汝,甄娘子去了何处?』 一名中年人皱着眉头站在长安甄宓小院的门前,对着甄宓门房喝问道。 『小的只是门房,岂敢问询主上行踪……』甄宓门房点头哈腰,态度谦卑。 中年人也姓甄,为甄氏家族中人,受了甄俨之令,前来长安寻甄宓,可是自从第一次见到了甄宓之后,便是再也找不到了。 如今在见到甄宓门房如此形态,便是傻子也猜得出来甄宓是故意躲着他。 为什么来找甄宓? 很简单,三个字,描金扇。 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小孩和女人的钱算是最好赚的了。 只不过很可惜的是,汉代原本的士族女性商品,都是一些脂粉之类的东西,也甚少有什么新鲜玩意,因此当斐潜的描金扇系列之中的那些仕女扇子,檀香扇什么的一问世,顿时就受到了士族女性的追捧。 由此而生的利润自然相当可观了。 『去青龙寺!』甄宓不在家,中年人又不好破门而入,干等也不是什么有面子的事情,于是乎琢磨了一下,便上了马,准备前往青龙寺找甄宓。 甄宓在青龙寺有一家专门销售仕女檀香扇的铺子,在中年人想来,既然甄宓不在家中,多半就是去了青龙寺,但是实际上,甄宓并没有去青龙寺,而是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郑玄授课的地方。 郑玄到了长安,在初期的适应之后,也渐渐的摆开了道场,开始大吹法螺起来。郑玄本身对于经学有非常深刻的研究,尤其擅长对于一些经学的注解,,对《易经》、《左传》、《孝经》等等研究甚深,而且关键在于郑玄对待每一个求学的士族子弟的态度都是始终如一,既不亲切也不冷淡,颇有君子之风淡如水的架势,便越的有士族子弟前往求学。 司马徽么,可以说是成也水镜,败也水镜。 因为之前司马徽走的是识人路线,搞个什么『隐鲲』、『凤雏』什么的,结果天下皆知,固然因此而得到了人的名望,但是也引得许多士族子弟到司马徽面前乱晃的时候,并不是想要真的向司马徽请教学问,而是希望自己是下一个的名号获得者…… 来找郑玄请教学问的,郑玄自然是可以轻易解答,但是来找司马徽要名号的,司马徽却不能随意给,两项比较之下,司马徽顿时尴尬许多,心中不免大大的升起比如像是『先来的』类似的想法,却又非常的无奈。 郑玄并不是住在长安城内,而是在长安西郊山脚之处落脚。此处名为小狮子山,山侧有一小湖,形状颇圆,平日里面水波不兴,宛如镜面,故被称之为小镜子泽。 在小镜子泽旁,便是郑玄和弟子郗虑等人居住之所。草堂十余间,每日一讲,只讲半个时辰左右,最多一个时辰,毕竟郑老头也年纪大了,身体不支持。有时讲声韵,有时讲经文,不一而同,全凭郑玄心意,从不提前预告,士族子弟前来也没办法提什么要求,只能说像是每日开奖一样,想要听些什么课程全凭运气。 士族子弟大部分都是居住在长安城中,又或是附近的陵邑,上午眼巴巴的赶过来,听郑玄讲授一堂课,也基本上到了中午了,虽然说汉代人一般都是吃两餐,但是对于士族子弟来说,吃个点心喝个茶什么的,自然不能叫做正餐了,所以也不犯忌讳,不算僭越。 于是乎在郑玄授课完毕之后,在小镜子泽之处,就常常有士族子弟围起幕布,相约烹茶,或是争辩,或是论道,成为了继青龙寺之后的又一个聚集点。 青龙寺更像是后世级大卖场,什么都有,从西域的宝石,到川蜀的锦缎,上古书籍的翻刻,蔡氏新出的书作等等,几乎无所不包,而郑玄小镜子泽这里就像是私房菜馆,想要吃什么不能点,全靠厨师做,也没有什么其他的项目,所以风格完全不同,不具备可比性。 但是人么,天性之中,多少有点『贱』的成分,郑玄之处也是如此。郑玄讲课越是随心所欲,便越是有人愿意前来天天摸个奖,若是碰见了正好郑玄授课讲到自己学问瓶颈之处,多少有些融会贯通之下自然便是欣喜的大肆宣扬,使得在关中之地,士族之中,很自然的就存在了所谓郑玄式的『幸存者偏差』,似乎来听了郑玄授课,便都可以茅塞顿开一般…… 若是正常时分,当下小镜子泽旁,当有些野花灿烂,春光可赏,但是如今却是萧瑟一片,冷冽寒风。 巳末时分,午时将近,虽然没有下雨雪,可是依旧暗云低垂,天色晦暗得如同薄暮,泽湖之畔几朵不多的野花也失去了春光之中灼灼鲜艳之色,只恨自己没有梅花的傲雪风骨,或是山茶的凌霜之姿。 甄宓披着一件黑羔裘,在小镜子泽旁静静端坐,黑色的羔裘衬着细嫩白净的面庞,更是显得精致几分,嘴唇淡淡的红,别有一种明丽颜色。 在甄宓身边,像是小兔子一般乖巧的婢女眼珠咕噜噜转着,似乎想要说一些什么却不敢说的样子。 『真是大好春光啊……正当好作画……』 甄宓轻轻说道,眉眼之中略有讥讽之意。 『画分六门,人物、屋宇、山水、鞍马、花鸟、鬼神……』甄宓提起笔,在面前的桌案之上描绘着,『可惜是画鬼容易画人难……』 冀州来人了。 当年这些家伙不想走,然后就让甄宓走,这些家伙不想改变,所以就让甄宓改变,这些家伙不想要牺牲,因此就让甄宓去牺牲,这些家伙不想要出卖色相,故而让甄宓出卖色相。 现如今,冀州不好过了,又找了上来,责问甄宓为何没有什么进展,为什么没能反哺家族,为什么不将描金扇的生意让出来…… 小兔子一样的侍女耳朵动了动,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伸了伸脖子转头看了一眼,立时说道,『小娘,辛家娘子来了……』 甄宓将笔放下,盈盈站了起来,顿时将笑容摆在了精致的脸庞上,迎了上去。 『甄姐姐,为什么选这个地方?湖小山低,有什么意思?』辛宪英蹦跳着,下了车便是一顿抱怨,『还怪冷的……嘶……』 甄宓笑容很是雅致,一边引着辛宪英就坐,一边说道,『郑师于此,山虽不高,然聚钟灵,水虽不多,可沁心性,有何不美?』 辛宪英撇了一下嘴,然后看了看在远处的另外一群士族子弟,皱眉道:『可惜此处蝇蝇蜂蜂,少不了萦绕搅事,真是烦人……』 甄宓笑容依旧,『如此不是正好么?也让这些自诩伟岸之辈,看看我等手段……呀,王娘子也到了……』 第2015章炊烟不起,空营不落 夏侯渊如果不是有之前的那些经历,或许慢慢能够成长为一个不错的将领,但是他现在心里急,而人的心中一旦急了,就很容易浮躁了。 就像是张飞,也是很浮躁的急脾气,历史上害了刘备在与吕布对抗的时候失去了徐州,吸取了教训之后才有了后来的小巧功夫,只不过在后来依旧是没忍住,便连自己也搭进去了…… 逢大事,当有静气。 这句话绝对不是什么废话。 每个人碰到的事情,在这个世界上遇到了问题,可能都是不同的,但是表现出来的行为可能具备一致性。就像是各个的家庭不一样,车也不一样,好坏都有,然而就会看到许多人做出相同的举动,喜欢在转弯的时候插个队,仿佛这样才能使其心情愉快。 而且很有意思的是,这些要插队的人并不会认为自己是做错了什么,甚至旁人不许他插队还会勃然大怒,认为是旁人在妨碍他,凭什么不让自己插队?凭什么不该给自己一个面子?老子不是已经打了转向灯了么? 错的不是自己,而是整个世界。 我命由我不由天! 我就要那天那地啥啥,你能把我咋地…… 就像是后世经常喊要娱乐至上,动不动鼓吹要这个爽,那个爽,只是片面追求爽的,大概率都是有一些问题的。 夏侯渊就觉得自己没有什么错。即便是有错,也受到了惩罚了,所以自然也就没错了,难道还要一错多罚么? 夏侯渊就想要插队,而且他还认为之前曹纯插了他一下,所以现在他就要插回来…… 至于曹操的想法,或者说整个曹氏集团的规矩,利益的方向,夏侯渊当然知道,就像是那些在转弯实线处强行插队并线的人一样,也知道这样做是不对,但是做的时候却会下意识的忽略了,最多给自己找一个借口,比如自己有急事什么的。 夏侯渊急,他也觉得自己有急事。难道官复原职,甚至更上一层楼,不应该急么?这种事情,怎么能够乖乖的排队等候?能抢到前面一些不香么? 夏侯渊喜欢策马奔腾,然后一声令下,万人景从的感觉,他也不喜欢什么白地将军的称号,他觉得这一切都应该立刻,马上,瞬间就要改变,所以虽然说已经之前讨论好了,要等一等,再看一看,但是第二天一大早,夏侯渊依旧是等不及,天色还未全亮,便冲上了城墙。 阴天视线都不好,似乎一切都是灰灰的。黑灰色的天空,青灰色的山脉,白灰色的雾,一切事物仿佛都失去了正常春天应有的斑斓颜色,变成了灰色的主题。 夏侯渊有些焦躁的来回走动着,然后时不时的转过头去看着远处像是一只巨兽趴着的赵云营地,等待着今天的新炊烟的升起。 虽然看不到太阳究竟在哪里,但是随着光线的增强,远处的景物也渐渐清晰了一些,然而原本意料之中应该升起的炊烟,却迟迟未见踪迹。 『怎么回事?』夏侯渊趴在城垛上,努力将脑袋向前伸,就像是多伸出一点距离,就能多看清楚一些一样。 『现在什么时刻了?』夏侯渊叫道。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一旁的兵卒连忙去城门楼中去看漏刻,回来说道:『启禀将军,现在已经过了卯时……』 『卯时!』夏侯渊瞪着远处赵云大营,『卯时?!』 正常来说,卯时应该用餐完毕,等候将军点卯,安排一天的军事行动了,结果到现在夏侯渊依旧没有看到任何的炊烟…… 莫非是自己眼花了? 『你们有看到对面今天升起过炊烟没有?』夏侯渊顾左右而问道。 城头值守的曹军纷纷摇头。 那就不是自己眼花了,确实是没有…… 为什么会没有?骠骑将军之下的这些家伙已经修炼到了不用吃饭的境界了?开什么玩笑! 夏侯渊愤怒的一拍城墙上的青砖,大叫了一声:『沮授!误我!』旋即蹬蹬转身跑下了城墙。 不多时夏侯渊又和曹纯一同再次登上了城墙。 『今日骠骑大营无炊烟!』夏侯渊用手指着远处,咬牙切齿的说道,『昨日炊烟减少,便是前日已经撤离大半,今日绝了炊烟,便是昨夜全数已经撤离!某敢断言,此时骠骑大营之内,定然空无一人!』 曹纯皱着眉头,片刻之后转头说道:『昨夜斥候侦测如何?』 『启禀将军……这个……小的不知……』值守城头的曲长有些迟疑的禀报道。值守的曲长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敢说。 真不知道?可能么?昨夜城外时不时的惨叫,血淋淋的逃回来的斥候,难道都没听见没看见? 谁都不想背锅,毕竟炊事班班长不是随便人都能当的,所以昨夜曹军斥候损失惨重,值守的曲长也没想要立刻禀报,万一禀报了就变成了他要下去侦测了怎么办?反正他的责任是守护城墙,不是和黑夜当中那些如同鬼魅一般的骠骑斥候作战。 『传斥候营军侯前来!』曹纯瞪了曲长一眼,但是没有说什么,另外下令道。 斥候军侯匆匆而来,便是拜倒在地,『启禀将军……昨夜,昨夜儿郎损失惨重,曲长,曲长亦身负重伤……』 『既然如此,汝为何不报?』曹纯从牙缝当中喷出了声响。 斥候营军侯一个哆嗦,『之前,之前也……也是……』 对于斥候压制性,骠骑将军麾下的压制性无疑是极强的,所以曹军斥候一直以来都比较吃亏,昨夜虽然加大了斥候侦测的数量,但是同样也没有得到什么好的效果,再加上一直以来都是负伤极多,导致曹军斥候补充不上,质量也越下降。 简单来说,就是已经损失损伤习惯了,斥候军侯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毕竟若是深夜上报,说不得还要自己背锅。 曹纯吸了一口气,『可曾抵进敌营侦测?』若是平时看来,骠骑如此防备也不算是什么,但是如果说结合昨天的减灶情况,就有些故意遮蔽战场,使得曹军不能得知详情的意味。 斥候营军侯都快哭出来了,『不是小的无能,是确实靠不上去啊……』 『来人!拖下去,重责二十!』曹纯实在忍不住,一脚将跪在前面的斥候营军侯踹翻。 夏侯渊抱着胸在一旁看着,冷笑不已,心中再给曹纯添上一条罪名,『治军无方』,过了片刻之后才斜着脑袋,向上斜的那种,不冷不热的说道:『子和,当下还不断!』 『汝欲出城追击?』曹纯转头看着夏侯渊。 夏侯渊点头说道:『自当如是!怎么,事到如今,子和依旧不敢么?』 『若是设有埋伏……』 曹纯正待说什么,却被夏侯渊摆手打断,『昨日三番阻某,今日依旧如此说辞!汝若不愿,便就此作罢!待主公问起,便是汝一意阻拦,有心放骠骑人马西归!』 说完,夏侯渊抬腿就走。 因为如今夏侯渊被剥夺的军事权,所以出兵是需要曹纯肯的,但是很明显,曹纯也不想要背负这个责任,所以他更希望夏侯渊做出一些『抗拒上令』的举措,然后胜了固然欢喜,败了也不是曹纯的锅。 可是现在却被夏侯渊架了上去…… 曹纯面色一变再变,扭头看了看静悄悄没有任何动静的远处赵云大营,最终咬牙叫道:『且慢!妙才且留步!』 ……(*?Д?*)( ̄(?) ̄)…… 几名缩头缩脑的曹军贴近了赵云大营,看着营地上空飘扬的旗帜多少有些心惊肉跳,然后偶尔营寨之后的光影晃动,都使得这几名曹军就像是被实体攻击到了一样,恨不得立刻将脑袋扎到土里去。 磨蹭再磨蹭,拖拉再拖拉,但是越靠近赵云营地,这几名的曹军反而越有些大胆起来,贴近了营寨寨墙之后,便是开始将套索挂在寨墙之上,往上攀爬,不多时就靠近了营寨顶端,然后伸头伸恼看了一阵,翻身进去了。 夏侯渊全神贯注。 在他身边的曹军也是屏气凝神。 忽然一杆三色旗帜被人从寨墙上扔了下来,然后还有半截的稻草人也被扔下,兴奋到几乎嗓子破音的声音响起。『空的!是空的!空空咳咳咳……』 夏侯渊大喜,心中大定,将手一挥,顿时曹军了一声喊,便是奋勇争先,就像是要将这一段时间面对骠骑人马的恐惧全数都驱散一般,三下两下破坏了营寨门闩,打开了寨门,一个个都嗷嗷大叫着冲进了营地之中。 营地之内,各种杂乱的物品横七竖八,显然是撤退之时仓促所致。 帐篷么,大多数都还留着,比较靠近西边的一些帐篷则是被撤走了,空空旷旷的,只剩下了一些破布烂绳子什么的,被风一卷,到处乱动。 那些被遗弃的布匹似乎都很脏,还有些零散的木块木片,当然这也很正常,毕竟如果不是破旧之物,一般人也不会遗弃不用。 在营地正中的中央大帐还留着,或许是目标太明显,怕异动了就被曹军觉了。 曹军就像是过年一样,笑着闹着在营地之内四散开来,开始收拾地上和帐篷之内遗留的各种旌旗,收集着各种能用得上油毡布,碎布头,还有一些成型的木材等等,最好的自然是旌旗旗面,又可以当被子又可以炫耀…… 因为这些东西分布得很乱,所以不知不觉之中曹军也就散开了。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不管是收获了什么,都可以够让他们炫耀一番了,看看,当年老子也是杀得骠骑人马屁滚尿流逃走了的,看看,这就是当年老子抢到了战利品…… 喜悦的叫喊声充斥着营地,震耳欲聋,甚至使得山头上的鸟雀都吓得飞起,半天不落。 曹军已经轰然而散,四散到了营地之内。 赵云的营地本身就是比较倾向于骑兵营地,占地很大,也很宽阔。夏侯渊的两千人散落在其中,东边捡一块布,西边抢半身甲,忙得不亦乐乎。 在纷纷扰扰的喧嚣之中,夏侯渊翻身下马,站在原本属于赵云的中军大帐之前,傲然自得了片刻,然后昂迈步而进。 继续追击?呵呵,夏侯渊才没有那么傻,要是半路上被杀了一个回马枪怎么办? 但是现在就很好,不管怎么说,破营夺旗之功有没有? 如此一来,曹纯守了渔阳守得了什么? 守了一个寂寞!没有半点收获,而自己这一边虽然说失去了城西大营,但是不一样的破了赵云大营么?如此一来,谁还能说某无能,是白地将军? 至于追击?呵呵,自然责任都是在曹纯身上,如果不是曹纯拦阻,昨日就采用夏侯渊的建议,自然不能让赵云这么轻易的离开! 所以,不是自己不追击,而是曹纯胆小无能,延误战机! 夏侯渊一边走进赵云中军大帐,一边心中甚至展开了表章的腹稿,准备好好参曹纯一本,至少要让曹纯这个胆小怕事的本质暴露于天下! 人在兴奋的时候,往往都会只看见一些东西,而忽略了另外的一些东西。 夏侯渊也不例外,他现在的注意力全数都在大营之内,心思都沉浸在即将到手的功勋之中。 这可是平北将军的大帐! 哈啊哈,平北将军也有败走的今天!管他是怎么败的,反正是在某面前败的! 嗯?夏侯渊进账之后,不由得一愣。 赵云大帐之中,桌案马扎什么的竟然没有带走?竟然还有一个屏风立着,黑红色的漆,上有金银雕花为装饰。夏侯渊顿时一喜,伸手一指:『等下这些都搬走!动作小心些,别磕坏了!等等!别急,某说了,等下再搬!』 手下忙不迭的准备要上前,却被夏侯渊拦住了,他还要体验一把平北将军位置的舒爽感。夏侯渊摇摇晃晃到了屏风之前,然后转身将战刀一顺,坐了下来,双手按在桌案之上,咳嗽了两声。 夏侯渊护卫之中有机灵的,上前拜倒:『参见平北将军!』 『啊哈哈哈……』夏侯渊大笑起来,摆摆手,『哎……现在还不是,不能如此称呼……好了,动手罢,都搬走!』 『将军!将军!』大帐之外忽然有兵卒叫道,『营中,营中现不少火油陶罐!』 『什么?!』夏侯渊色变,正待站起身,忽然感觉有些尘土从大帐上空落下,落在了桌案之上。夏侯渊仰头而看,愣了片刻之后,不由得大叫起来,一巴掌将桌案掀翻在地,正要冲出,忽然觉得脚底有异常,低头一看,竟然现在桌案之下,赫然就是一个已经打翻了的巴掌大小的陶罐!而在夏侯渊的皮靴之上,已经踩在了一滩黑油之中! 『不好!中计了!』夏侯渊一面向外奔,一面死命的甩着皮靴上的黑油,然后企图将这些黑油蹭掉,『快!快!传令下去!全军撤退!快撤!』 在大营远处的一些灌木之中,有一些植被奇怪的拔地而起,然后露出了人形,举起了长弓。而在长弓之上,挂上了火布的箭矢被点燃了,然后在空中划出一道绚丽的抛物线,落在了营地之中的帐篷顶上! 没有落在易燃物上的火箭火苗都很小,在风中似乎下一刻都会熄灭的样子,并没有多少威胁,但是不多时便有几根火箭扎在了被浸染的火油之处,一呼一吸之间,便是烈火腾空而起! 营地之中到处收抢物资的曹军,此时才有些茫然四顾,现事情有些不对劲。 若曹纯拨给夏侯渊的都是百战老兵,那么即便是夏侯渊不下令,多少也凭借着沙场之中的本能,多少能够察觉异常,做出相应的举动,但是奈何这些曹军当中,只有一小部分,也就是最先现火油的那一部分才是老兵,而其他的则是新兵,又或是渔阳本地的郡兵,相比较之下,就自然差了许多。 在一些曹军老兵立刻丢弃了手中的东西,开始集结的时候,这些新兵蛋子还在不知道要将手中好不容易抢来的东西往哪里放,甚至忙乱起来连自己的兵刃都一时间忘了放在何处……其实才放下的兵刃就在他身后,可惜就是左转来右转去找不到…… 烈焰熊熊而起! 杂乱的破布和细碎的木条很快也被引燃了,一时之间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在燃烧…… 其实么,赵云营地很大,真正燃烧起来的地方并不是很多,只不过水火无情,终究是人类所害怕的东西,一时惶恐之下,也不是谁都有消防员潜质的,可以在四周时不时烈火升腾之下,还能冷静观察落脚之处。 赵云和甘风一左一右,各带着千余骑兵从远处而来,多少还是需要一定时间的,若是夏侯渊能够及时调整部队,倒也有那么一战之力,然而营中四处升腾起来的火焰却使得平日里面似乎最为基础的集合命令都难以执行顺畅,曹军兵卒左一堆,右一队,乱七八糟,不成阵型。 三色旗帜奔腾而至,赵云和甘风呼啸着,就像是剪刀的两个锋利的刀边,朝着杂乱的夏侯渊所部绞杀而来! 『撤!快撤!』夏侯渊浑然忘记了之前他的豪言壮语,也不记得他方才还在想着的什么内容,只想到了一件事情,赵云来了! 正面一对一,他打不过赵云的,更不用说在这样的忙乱的情况下…… 而且还有夏侯渊更为可怕的事情,如果他不能快脱离险境,说不得曹纯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关闭城门,拒绝他退入城中! 第2016章痛呵之词,几于裂眦 渔阳赵云大营左近,随处都可以见到曹军的尸,横七竖八的躺倒了一地,猩红的血迹泼洒得到处都是,沿途残留下来的旗帜兵刃,甚至是肢体,更是东一块西一块,淹没在马蹄之下。 原本的赵云大营之内,更是尸骨堆积。被烧死的,被呛死的,被杀死的,一层层的堆叠着,冲不出来的曹军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相互推搡践踏,什么样的死状都有。 曹军大败! 在赵云和甘风突袭之下,加上赵云营地内的大火,两个加起来的效果,远远不只是一加一那么简单。 如果只是放了火,在夏侯渊,以及那些曹氏老兵的号令之下,即便是曹氏新兵,也会慢慢的服从调配,或是灭火,或是撤离。如果只有赵云甘风的袭击,说不得夏侯渊可以反过来根据营寨不多的防御抢先立下阵型…… 但是两样一起来的时候,夏侯渊就完全无法兑付了,因为大火,所以没有办法确立完整的阵型迎战赵云甘风,又因为赵云甘风转眼就到,所以也自然是没有办法去扑灭火焰,因此只剩下了一个结果,大败而归。 夏侯渊的兵马并不全数都是骑兵,只有一小半,其余近三分之二都是步卒,而步卒对抗骑兵的唯一手段,就是结阵,没有了阵列的步卒在骑兵面前,毫无反手之力,直接就被一路压倒,一路冲击,一路击破! 再加上夏侯渊自己对于赵云,也有些自知之明,若是手下人马齐整,夏侯渊还有些信心和赵云掰掰手腕,但是如今明显要阵列没有阵列,要队形没有队形,要地势没有地势,要工事没有工事,那还死留在营地内,那就真的只剩下死了。 越是临近渔阳,骠骑人马就开始向着两边翻卷,就像是海浪一般,一波波的将逃跑的曹军吞噬。曹军已经基本上失去了抵抗的能力,要么就是埋头撅着尾巴逃跑,要么就是只能承受骠骑人马的冲击,连那些跪倒投降的曹兵,也是一些因为无法收住战马,直接被撞到,踩踏到了泥土之中! 夏侯渊带着直属的骑兵,不敢直接从城西直接进城,而是绕过城池奔向了东门。 还好,还不至于傻到白痴的地步…… 直接从西门进,那么就连一点缓冲时间都没有,但是如果走东门,巨大的城池就可以起到一定的屏障作用,给夏侯渊提供一些防御上的保障,至少夏侯渊可以贴着城墙走,而赵云甘风等人就不行。 城头之上的曹纯在放下一些心思的同时,便也升腾起了一些怒火。 看着城下曹氏兵卒丢兵弃甲,如同猪狗一般被撵杀,纵然是在城池之上暂时没有什么危险的其他曹兵,也难免士气崩落,兔死狐悲。除了那些有马的家伙之外,无码,呃,没有战马的步卒大多数都是或死或降,能跟上夏侯渊等人的连十分之一都不到! 这一切,都是这个该死的夏侯渊造成的! 曹军上下,原本是骄傲的,也有这个骄傲的资本。 毕竟不是谁都可以南边灭掉了袁术,北面又干掉了袁绍,还顺道打的青州徐州一大帮子没脾气…… 在历史上,曹操手下的这一帮将领,有着舍我其谁的自信,藐视其他将校,也不是无的放矢,但是现在么,这样的自信在骠骑将军面前,就被碰得个稀烂。 步骑结合的曹军,对抗其他地区的兵卒的时候,总是能找到一些优势的地方,但是在对抗骠骑将军的人马的时候,装备被压制,武力被压制,行动力被压制,侦查能力被压制,就连智商都被压制了…… 该死的夏侯渊! 这个该死的白地将军! 没错,曹纯并不认为自己同意夏侯渊出兵是自己的错误,而是认为是在夏侯渊的步步紧逼之下才做出的决定,而这样的战败后果自然是夏侯渊来背! 曹氏和夏侯氏,确实是亲如兄弟,但是就和大多数的兄弟一样,在面对外敌的时候可以并肩站在一处,但是一旦有了利益纷争,就难以混在一起了。 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因为曹操自己。 曹操原本是夏侯氏,过继给了曹氏,当然这样的事情在汉代很正常,但是现在腾飞的不是夏侯氏,而是曹氏,那么夏侯氏会不会升腾出一些『本来是我先』的想法呢?即便是夏侯氏没有说,曹氏之中的人会不会想着夏侯氏可能有些想法呢? 尤其是利益越来越大,肥水越来越多的时候,稍微倾斜一点,相差可就是很多的。曹操和夏侯惇亲密,但是并不能代表所有曹氏的人和夏侯氏的人都很亲密…… 相互之间有争执也就成了很常见的事情,毕竟亲兄弟还经常从小打到大,更不用说只是『亲如兄弟』的曹氏和夏侯氏了。 『传令!半开东门!待夏侯将军进城之后,便关闭城门!』曹纯下令道。 曹纯不喜欢夏侯渊,但是又要救夏侯渊,甚至曹纯知道,即便是救了夏侯渊,也未必能够得到夏侯渊的感激…… 要不然夏侯渊也不会被称之为白地将军了。 城下马蹄阵阵,哀嚎遍野,曹纯站在渔阳城头,看着城池之下那些被杀被俘的曹军兵卒,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自己精力体力,似乎都已经透支干净,心里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想不起来。 这一仗,是的,勉强算是赢了,但是和输了没有什么区别。 赵云等人烧了大营,自然也就代表着赵云等人确实不愿意久待,确实是退兵了,从这一点来说,守住了渔阳,对于曹纯原本的目标来说,自然算赢了。 然而,其他的所有方面,都输了…… 落在后面的骠骑骑兵跳下马来,或者是救助在追杀过程当中受伤的同伴,或是将投降的曹军兵卒捆绑到一旁,似乎每一个人都做得很自然,很顺畅,散乱得根本就没有任何的防备一样,但是曹纯知道,若是他真的打开城门出击,说不得这些家伙就会立刻跳上战马,转眼之间就汇集成为强势的战斗阵列。 骠骑! 难不成真是曹氏的天生克星么? 曹纯喟然长叹。 赵云营地附近,熊熊的大火还没有燃烧殆尽的迹象,依旧是在张牙舞爪。地面之上,一面曹氏的旌旗被火焰舔了一半,剩下一小半黑乎乎的残留在地上,然后一只皮靴踩踏了上去,站定。 『原欲猎得一鹑,却来了一只猴……』司马懿笑道,『奈何,奈何啊……』 赵云看了看远处还在撒野的甘风,点了点头,『今日之战,司马可为功,某自会上报主公,自有封赏……』 司马懿拱手说道:『多谢将军抬爱!』 赵云笑了笑,微微点头,下令道:『传令下去,不得杀俘,稍待将伤俘兵卒皆置城下……』 司马懿抚掌而笑,『妙也!正当如是!哈哈,某也凑个趣……』 很显然,要退兵回去,带着这些曹军也是个累赘,所以还不如丢给曹纯。曹纯又不得不收,不收会掉士气,收了好一些,但是也同样掉士气,毕竟遇到了骠骑投降就能活命,那么就不会想着要赴死而抗了。 『且由汝就是……』赵云摆摆手,然后翻身上马,沉声喝道:『来人,传令,收兵!』 看着骠骑人马将一长串的曹军俘虏和伤员推到了城下,曹纯有些紧张,正觉得是不是赵云要以这些曹军为盾牌,消耗城池箭矢檑木什么的之时,却听到城下骠骑人马齐声大喝:『名为虎豹,实如相鼠!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曹纯一阵头晕眼花,差一点掉下城去…… 不管如何,龙虎豹,呃,虎豹骑纵横沙场,驰骋争锋,是曹纯的一个梦想,而作为一个梦想,自然就是绚丽的,美好的,不允许被玷污的,被侮辱了肯定就会觉得愤怒和伤痛。 至少在曹操起兵的时候,天下大势宛如波涛汹涌澎湃,特别是在酸枣联盟之后,曹操真的给许多人一种承天命而来的感觉,大汉已经是积弱垂危,唯有曹操挺身而出,在奋力的向前,披荆斩棘,至于当时的斐潜么…… 那是谁? 谁又能想到在北地贫瘠之处,还能生出花来? 结果现在急转直下,曹氏连战连败,在随后的朝堂纷争中,已经体现出了不少的问题来,如今渔阳之下,更是情况严重,普通兵卒畏惧骠骑人马,如同畏惧凶兽,稍有激烈凶残一些的战斗,逃跑的总是比抵抗的人更多…… 像是一个拳手,他坚持梦想、拼命努力、排除万难上了拳台,自信满满地以为打到了一个,还能打倒下一个,结果现,新来的对手,根本不是在一个等级上。 这样子要争什么? 一切的梦想都成一句空话了。 当然,谁都知道,人与人之间,其实差不了那么多,真要是搏命起来,多少也能拖骠骑的一些人马共赴黄泉,不管怎样,当血性上头的时候,所能爆出来的力量也是惊人的,可问题是当扩大到了整个曹氏的军队当中,一旦一处出问题,恐惧就如同雪球一般越滚越大,所有人都在想『反正是打不赢的,我就算再拼命,其他人不拼命,不也是个死,而且还是白死』,于是乎出现现在这样的局面也就不足为奇了。 其实,若是细看大汉的疆土地图,便会现,其实会这样的现象,一点都不奇怪。越是在大汉疆域的中心位置,比如司隶冀州豫州兖州等位置,郡县范围就是越小,过了十里恐怕就是另外一个郡县的地界也是常有的事情,你是这个郡县的,我是那个郡县的…… 但是在边缘郡县,往往是百里,甚至几百里才是一个郡县,甚至不论郡县,你我都是汉人。因此越是边境的人,越是明白需要团结才能抵御外敌,而越在中心的地方,却越习惯了割裂…… 在斐潜和曹操开始针锋相对的时候,其实很多当时的并州凉州的兵卒还是有些畏惧的,毕竟多少年下来的思维定式还在,甚至在这些并州凉州兵卒年幼的时候,他们就很羡慕司隶的汉人。 甚至,有些畏惧。 是的,畏惧。 说到底,并州凉州的许多人,都是胡汉混杂之地所生,换句话说,大汉中心的地带就像是魔都,而并州凉州等地就是乡巴佬。 乡巴佬们,吃没有吃的,喝没有喝的,穿衣也是和胡人差不多,就连文字也不认得几个,这一切都让他们自卑,而后由自卑产生了畏惧。 在斐潜三色旗帜没有立在许县城下之前,他们在大汉中央朝堂的一贯欺压政策之下,甚至会觉得冀州豫州的那些人会很强大,会很难打,至少肯定要比那些胡蛮要更难…… 然而,在许县之后,当骠骑将军斐潜带着他们跃马豫州,陈列于许县之下之后,这种先想法真的便是急转直下了。 骠骑之下,前前后后都打,打了羌人打鲜卑,打了北疆打南疆,人多了,仗也打多了,视野自然也开阔了,当赵云司马懿再次面对渔阳曹军的时候,整个的气势就完全不同,当然,他们也知道,若是一口气要将冀州豫州全数拿下,还是有些困难,毕竟眼下的气候真的是反常,但是有些心思,终于还是在这个时刻开始萌芽、酝酿…… 昔日心目之中的强大之所,如今恐怕算不得什么。 真正强大的,应该还是三色旗帜,是自己!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万胜!万胜!』 骠骑人马呼喝着,然后飘然远去。 这一次,谁都知道,这些骠骑人马,是真的离开了渔阳,撤离了战场,但是渔阳上下,不管是谁,都没有了要追杀的想法。 撤退的,出了胜利的欢呼,而留守在渔阳的,却像是失去了什么…… 谁是虎豹? 谁,又是相鼠? ……o((⊙﹏⊙))o.…… 关中。 清晨。 李园摇摇晃晃到了自己的庄子上。 李园可以说是最早的一批投奔斐潜的关中士族了。 并州有并州的圈子,关中自然也有关中的圈子,每个圈子当中,这种类似于小团体内部的交流,依旧是是这个年代的主要信息来源,当然,在这些圈子当中,也有一些主次之分,而李园,无疑是关中圈子里面,有些分量,但是又不是重要位置的那一个。 倒春寒的天气,但凡是在外有些田地的士族,自然都会有些担心,除了一些极个别的那种败家子,什么都不在乎只想着花钱的那种家伙之外,大部分的士族子弟,尤其是当家之人,都会对于这样的天气很是担忧,只不过还是有许多人心中怀着侥幸,希望这种天气只是一时的异常,很快就会恢复成为正常的天时。 庄园的管事已经早早就在装外迎接李园。 很多士族也不懂耕田,所以他们多半都会和李园一样,选择一个管事来替自己打理庄子,就像是后世聘请一个公司总经理一样,负责庄园的内外事情,当然,衡量这个庄园总经理的好坏,自然就是每一年上交的租子的多少。 于是当下,庄园的管事心中就多少有些忐忑。 眼下庄子内外种植的庄禾,已经被冻死了许多,这些冻死的庄禾,基本上就等同于打水漂了,连个响都听不到,只能最多埋在土里,勉强当做青肥,损失自然是不小。 幸好这样的损失不是因为庄园管事的失误造成的,也不是仅仅只有李园一家,周边的庄子也是很多遭遇了同样的事情,所以庄园管事才能壮着胆子站在李园之前,否则早就跪倒在地拼命求饶了。 进了庄子之后,李园绕了一圈,皱了皱眉头,说道:『隔壁庄子如何?』 『回禀主上,周边三个庄子么,各有不同,但是就目前来说,皆多少受损……』庄园管事点头哈腰,一边紧紧跟在李园身后,一边解释着。 李园走到田地之中,伸手拔起一株庄禾,看着已经被冻得根系腐烂的青苗,纵然是不太懂得农桑之时,也知道这样的禾苗虽然上面看起来没什么太明显的变化,但是实际上已经死了,很快就会全部腐烂。 『为何没有架设火盆?』李园说道,『骠骑不是有言,可用棚架之术,内设火盆,抵御霜寒么?』 『这个……启禀主上……』管事低着头,『庄中原本人手倒是充足的,可是骠骑将军下令抽调了一些……所以就忙不过来了……此外,即便是有火盆架于棚中,其实……这种天气之下,也是难免……而且要搭建棚子,每日点烧煤炭,花费也是不小……骠骑将军人手多,做得也快……然而庄上么,就这些人……如今各家都忙,要加紧搭建么,自然要多加价钱……若是建了一半,然后天气又好了,这棚子是留着啊,还是拆了啊……留着吧又没用,还遮了光,拆了罢,那真真就是白白花费了……』 对于这样的问题,李园也难以回答。 庄园管事迅的抬眼看了看李园的表情,然后低着头说道:『其实周边各庄都是这个想法……此外,主上,其实么,这个天时,咳咳……说起来……也是好事啊……』 第2017章庄禾之事,贷令之律 关中。 李园的庄园。 李园微微歪着头,看着管事,说道:『但有何策,不妨直言……』 管事赔笑了几声,然后伸手往一个方向上指了指说道:『主上可知此处过去,是何人之地?』 『嗯?』李园挑了挑眉毛,有一点不耐烦了。自己看见庄园里面的庄禾出现了现在这样的状况,已经是心中不爽了,这还跟着有几分兴趣跟着猜谜不成? 管事察觉到了李园的不耐,不敢继续卖什么关子,立刻说道:『是薛家的田地……』 『哪个薛家?哦……』李园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是那个薛家?』 『正是……如今薛家之中已经没有了主事之人,这田地么……呵呵,自然也是缺乏照料……』管事点头哈腰,『如今天时异常,这个薛家之地么,就更是……呵呵,所以,若是可以乘此良机……那么我们庄子就可以扩大到山那边去了……』 『嘶……薛家啊……』李园皱着眉头,看着远处,沉吟半响之后,摇了摇头,『别碰那个地方……不要问为什么,反正你就看好你这个庄子就是!另外,别拿粮草出去放贷……』 『呃?这个……』管事瞪圆了眼。 粮食什么时候才能卖出高价,甚至是卖出黄金的价格来?是丰收的时候么?恰恰相反,是在灾年,甚至是在大灾之际。 那么谁家的粮食会最多?是每日耕作无一日得休的农夫么,并不是,是每一年都剥削了大量粮草的庄园主。而这些在平日里面价格不高的粮草,在灾害到来的时候,就可以将那些压在仓库之中,再放两年都会烂掉的麦子谷子拿出来,换成一切可以换到的东西,布匹锦缎,金银财宝,甚至更多的土地和人命。 所以庄园管事看见了庄园之内的庄禾受灾严重,但是并不像是普通百姓之家那么悲伤和紧张的原因,就在这里。 因为管事知道,但凡是这样的天灾,就是盛宴奏响的序曲…… 然而现在李园说不许放贷,管事听了之后真的就想要扒拉开李园的脑袋看看是不是被什么土疙瘩塞住了,竟然要放弃这种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主上……』管事啧了一下,『这薛家么……小的还能理解,多少算是……但是这放贷之事……别家庄子……』 李园摆摆手说道:『别管别家的事情,你就做好自家的就够了!还有,这庄中棚子,早点搭建起来,别整天盯着外面,里面的事情倒是忘了!能不能做?不能做好,某换个人来做!』 『唯!在下定能做好!主上请放心!』管事连声应答。 李园又拔了一根禾苗,皱着眉看着禾苗的根,『若是这庄禾死了,补种也不要着急,等着有人前来告知之后再行补种……棚子的样式,先派人去骠骑将军那边看着学……』 李园絮絮叨叨交待了许多,然后走了,留下有些懵圈的庄园管事。 真懵。 若不是害怕李园飙换了他的职务,他真想打开李园的脑袋翻看一下,看看里面是不是和地头里面的庄禾一样,都烂了…… 还有天灾的时候不趁机捞一笔的么? 那么他们辛辛苦苦每年积攒下来的这些粮草是用来干什么的? 要知道,如果说这个时间点放贷出去,大多数的农夫都是还不起的啊,毕竟灾年么,所以各地『善人』们甚至也不会立刻逼迫着要农夫还贷,甚至还可以笑呵呵的表示只要先还了利息,就可以继续再给贷一笔,毕竟朝堂也是要稳定,不是么?先收了利息之后本钱就回来了,再贷一笔之后利滚利,等到数额足够大的时候,就可以上门收了…… 到时候…… 岂不妙哉? 这大好的田地啊!庄园管事呆呆站着,看着远处薛家和再远一些的普通农夫的田地,喉咙咕噜了两声,叹了口气。 摊上这样的一个主子,莫不是李氏要走到绝路上了? 这些田地,原本就会是我们的啊!都是李氏的啊! 就像是后世大寒冥国认为世界上所有东西都是他们的一样,在小农经济思想的影响下,大汉的这些士族也认为天下的土地才是最好的,也原本就是他们的。 华夏是从上古时代的王朝展而来,夏商周,没错吧?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句话也没错吧? 周公以天下之地,分封诸侯,这个事情也是有的吧? 而现在绝大多数的士族姓氏都可以追溯到春秋战国,甚至更早的年代,那么也就等同于这些土地原本就是分封给他们祖先的,那么现在他们儿孙重新拿回来,有错么? 就像是大寒冥国的泡菜,不管是那一锅,那一个人在做,都是大寒冥国的! 这,有错么? 一切好像都对。 好像一切也都是错的。 那么究竟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就像是和大寒冥国的人讲泡菜的起源,亦或是其他什么历史问题,那些叫嚣者是真听不懂,还是装听不懂? 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 斐潜已经好几天没有出现在议事厅了,当然,这不代表着斐潜就在家里左拥右抱,而是斐潜到了三辅查看庄禾受灾的情况。 小胖鸟庞统也因为忙着要负责关中屯田的御寒工作,也是常常不在城中,和枣祗一同在田间办公,因此议事厅之内,就剩下了荀攸。 毕竟一些文书什么的,还是需要留有人手进行处理的。 每天当骠骑将军府衙开始正式办公的时候,就像是每个工作日早上的学校门口一样,无数的人或是捧着,或是揣着,亦或干脆是抬着,然后汇集到了骠骑府衙之前,然后郑重其事的上交并且表示自己的事情是最为重要的…… 哪一个孩子不重要? 都重要,对于这个孩子的家长来说,自然自己的孩子最为重要。但是对于学校来说,那就是不同年级的孩子而已。 因此荀攸也分出了各自行文的等级,真要是全数都按照这些人说的来办,怕不是忙到死也做不完,而且也做不好。 荀攸认为,对于当下,最为重要的就是两件事,一个是军事,一个就是抗灾。 所有事情之中,军情的重要性排列第一,不管是什么时候,即便是其他事情办到一半,军情到了,也要先放下来,转而去处理军情之事。 另外一个就是现在的抗灾。 虽然说抗灾的事情不像是军情那么重要,但是却很紧急。主要负责抗灾的庞统但凡有什么需求交上来,荀攸都需要立刻进行调配,因为天时这个东西,真不是什么玩意,一不小心就是调皮捣蛋,抓都抓不住。 在忙完了前两个事项之后,荀攸才开始处理其他的事项。然而忙着忙着,荀攸的手却慢了下来,眉头也皱了起来,『文舒,且来!』 在议事厅下协助处理的王昶抬起头,起身到了荀攸身边。 荀攸将手头上的文书递给了王昶,说道:『汝且去查调一番,这些时日售卖田产者几何?然后前来报某……』 王昶低头一看,上下几眼扫了过去,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拱手应下,旋即转身而去。 荀攸看着王昶离去,拖过另外一份文书,刚看了两眼,却觉得心绪有些难平,叹息一声,站了起来,背着手在厅堂之内来回转了两圈,然后看着空空荡荡的中央主案,那个属于骠骑将军的位置,微微叹息了一声…… 厅堂之外,天空阴沉,低低的云层就像是压在了头顶上一样,似乎有一种力量在其中翻滚,又似乎是预示着什么。 在美阳左近,斐潜正带着诸葛亮一同查看屯田之地的御寒情况。 美阳原本是给郭汜的封地,后来郭汜死后,便成了无主之地了,也就自然成为了斐潜屯田的一处场所,甚至还立了『赤帝宫』…… 斐潜并没有让诸葛亮返回武关,而是暂时留在了身边,充当一个类似于书佐的工作。 主要是先让诸葛亮适应一段时间,尤其是改变一些诸葛亮的工作模式,斐潜可不想要让诸葛亮变成历史上的那样,然后最终活活累死。 因此斐潜带着诸葛亮离开将军府,到了美阳,一方面是让诸葛亮实际的看一看田间地头,另外一方面也是借这个机会,灌输一些理念。 就像是现在,斐潜就在和诸葛亮讨论关于粮食的问题。 粮食很重要。 因为粮食重要,所以能够耕作,生长庄禾的田地也就重要了起来。 然后连带着,拥有大量土地,把持着粮食生产收获上缴环节的士族大姓,地方豪强也就重要了起来…… 这个链条对么? 如果有错,又错在哪里? 『主公,欲禁田地售卖乎?』诸葛亮站在一旁,抬头看着斐潜问道。 斐潜呵呵笑了笑,说道:『自周公分封之始,田地售卖便禁无可禁。』 『何也?』诸葛亮问道。 斐潜微微抬头,笑而不答。 诸葛亮皱着眉,看着顺着斐潜的目光望去,若有所思。 在华夏,早在春秋战国之际,伴随着生产力的迅提高和商品生产的展,土地买卖就已经开始出现。战国后期,商鞅在秦国实行变法时宣布『除井田,民得买卖』。秦统一华夏后,秦始皇又『令黔自实田』,这些都标志着封建统治者正式承认了土地买卖的合法性。 随后经过西汉、东汉两朝代的长期展,地方士族豪强为主的大土地者,便极度膨胀起来了。 秦之时,尽管土地兼并还不甚剧烈,但已开始出现了『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的状况。而从秦统一到汉武帝,仅仅**十年的时间,大土地者就频出不穷,不仅出现了『以田农而用一州』的秦杨和『以田畜为事』,一次就可拿出二十万钱交官的卜式等一般大地主,还出现了一些诸如蜀卓氏和宛孔氏那样的以冶铁、经商致富,转而添置田业,以至『田池射猎之乐,拟于人君』的商人大地主。 也就是说,到了整个的汉代,所有人的终极目标,就是土地。 出仕,是为了土地,为将,也是为了土地,甚至经商之人,最终也是将目光盯在了土地上…… 所以在汉代,完全的禁止土地买卖,就是站在了全天下的对立面上。斐潜自然没有那么傻缺,将即便是到了后世也无法实现的制度,拿到汉代来使用。所以斐潜只站在道义的制高点上,掐死了往歪长的那点苗头…… 起初汉代的土地兼并,除了部分分封的那些官僚地主之外,大部分都是通过经济手段在土地买卖的过程中展起来的,也就是司马迁所说的『至力农畜、工虜商贾,为权利以成富』的,这些人当中的大多数,在起家时并没有什么政治权势,既没有任何爵邑,也不享受些俸禄,因此大体上只能称之为普通大户,还没有到豪强的地步。 『秦汉之制,列侯封君食租税,岁率户二百。千户之君则二十万,朝觐聘享出其中。庶民农工商贾,率亦岁万息二千,百万之家即二十万,而更徭租赋出其中,衣食好美矣……』 斐潜缓缓的说道,『……故曰6地牧马二百蹄,牛千蹄角,千足羊,泽中千足彘,水居千石鱼波,山居千章之萩。安邑千树枣;燕、秦千树栗;蜀、汉、江陵千树橘;淮北荥南河济之间千树萩;陈、夏千亩漆;齐、鲁千亩桑麻;渭川千亩竹……』 诸葛亮说道:『故主公欲断「素封」乎?』 斐潜摇了摇头,说道:『所害之处非其「素封」,乃欲求「实封」也!』 纯粹的大地主,并不可怕。 就像是川蜀卓氏,不也是豪强一时,然后现在呢? 所以这些「素封」之家,凭籍自己的经济势力,不仅仅是任意剥削役使贫苦农民,而且开始和官僚相勾结,『连骑游诸侯』、『武断于乡曲』成为独霸一方的大豪强的时候,才是最真正麻烦。 当下大汉的问题,就是这些已经和政治紧密结合在一起的士族豪强。 『上干王法,下乱吏治,并兼役使,侵渔小民,为百姓豺狼……』斐潜说道,『此等之辈,何益有之?』 汉代皇帝也一度对于这些豪强动手,像是刘邦的『迁地方充长安』,汉武帝也派遣刺史巡游,监察地方豪强有没有『田宅蹌制,以强凌弱,以众暴寡』等等的罪名,然后进行惩处,但是这些措施的效果是极其有限的。 这些种种的举措,虽然处死过一些豪强大姓,没收了一些豪族的土地财产,但是没有抓到要点上,只是一时抑制了其展,当风头过去之后,便是又一波的卷土重来。 所以现在斐潜换了一种方式。 推行『贷令律』。 火热出炉的『贷令律』,站在了道义的制高点上,表示天下都是大汉子民,作为士族更是要作为大汉的表率,所以那些贪图钱财表现,就是下等小人的行为,暴露其卑劣的品格。 尤其是以借贷收取高额利息,敲诈摄取民财的行径,就等同于暴露了那些混在士族之中的害群之马的丑恶嘴脸,因此,但凡是颁布定下来的灾害之年,地方民间借贷一律不许收取过百分之五的利息,如此方能体现出大汉士族君子堂堂之风,视钱财如同粪土的卓卓风姿…… 此令一出,便是许多人惊掉了下巴,面面相觑。 士族都是要面皮的,不要面皮的,还能称之为士族么?因此道义,仁德,忠诚等等,都是士族挂在嘴边,涂抹在身上的东西,但是现在斐潜就等同要让地方士族大姓选择,是要面皮还是要利益? 百姓庄禾受到灾害,一旦被判定为灾年,那么在这一年当中的借贷利息,不得过百分之五,过的就要受到严惩,这有问题么?斐潜又没有禁止普通年份的借贷利息,只是严禁了灾年的利率,难道这还有问题? 谁有问题? 难道这律令不是士族奉行的道义体现?不是仁德的举措?不是为了国家为了社稷所应该有的忠诚? 因此斐潜的这一条律令颁而出,顿时关中三辅之地一片寂静。 那个人敢讲一句这个律法不好?怕不是当场就被喷成傻子!但是要违心的讲些好话,替斐潜鼓吹一下这个律法好,这心里痛啊,真是开不了口…… 斐潜看着远处立着的牌坊,似笑非笑。 当一个地方被封给了某个人之后,大多数都会在地头立一块新牌坊,表示这里已经是某个人的私人地界了…… 又要立牌坊当大汉的富豪,又要吃九九六的百姓血肉,有那么好的事情么? 『今行「贷令之律」……』诸葛亮说道,『或可抑之……只不过……』 斐潜笑道:『还有破绽之处?』 诸葛亮点了点头,旋即看着斐潜,『莫非……』 斐潜哈哈大笑,并没有直接回答诸葛亮的问题,而是指了指前方远处急急赶来的一行人,『谯祭酒来了……』 第2018章宗教谋划,赤帝之化 谯并是赤帝宫祭酒,来拜见斐潜的时候,也是很有宗教的特色,穿着红色为底黑色为边的长袍,身前身后都有一个大大的阴阳二气图,一看就是神棍当中的职业选手。 斐潜笑着,扶起了谯并,然后往赤帝宫而行。 谯并脸上带着一种平日里面少见的谄媚,将诸葛亮原本的位置挤占了,屁颠屁颠的跟在斐潜后面。 小萝卜头也没生气,若有所思的走在后面。 诸葛亮觉得斐潜这样带着他来美阳,肯定有斐潜的目的,而现在看起来,似乎和谯并、赤帝宫相关…… 可是『贷令之律』怎么和赤帝宫牵扯上了关系? 难道说骠骑将军想要利用宗教? 可问题是…… 就在诸葛一路思索的时候,一行人已经到了赤帝宫左近。 没错,斐潜是想要用一用自己捣鼓出来的这个『五方上帝』来做些事情。这一件事情,其实已经谋划很久了。 汉代,可以说是一个在宗教环节非常特殊的年代,他的特殊就在于在汉之初的时候,承接了经过春秋以来社会大震荡的冲击而崩溃的血缘宗教结构,而同样在汉之末,也遇到了国家宗教的崩溃…… 同时,汉代也是本土民间宗教的诞生和外来宗教的融合,相融相生相克的一个年代。 赤帝宫占地不小,毕竟汉代也是有些地广人稀,即便是在关中三辅区域,也是有大片大片的荒山野岭。 到了赤帝宫之前,赤帝宫之内大大小小的官吏和属员都跪拜在地,迎接斐潜的视察。 没错,赤帝宫算是官吏体系的…… 就跟后世当中宗教人士也有公务级别一样。 黄旭带着护卫已经进宫殿当中检查,占据要害位置,而许褚则是紧紧跟在斐潜身后,亦步亦趋。 赤帝宫主殿之中自然就是高大的赤帝神像。 斐潜上前,点上了香,弯腰敬拜。 汉代人依旧秉承着上跪天,下跪地,中间跪父母的风俗,就连见君主,也不是动不动就跪的,所以即便是拜见神灵,也不必行跪礼。一般百姓比如说即便是见到了斐潜出行,只需要避让道旁即可,也不用跪拜,若是连自由权利都没有的奴隶之身,便是不管是见谁,都必须下跪。 汉代宗教,从春秋战国而来,性质生了很大的变化。 最开始的时候,夏商周,是血缘宗教,一直到秦。然后被『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给冲击崩溃了,刘邦这个二流子登上了至高之位,导致以血缘而论的国家宗教信仰崩塌得一塌糊涂。 青烟袅袅而上,似乎给赤帝神像蒙上了些神秘的色彩。 斐潜看了看庄严肃穆的赤帝神像,心中却有些感慨,要是刘邦在地下,知道自己一手打下来的大汉王朝,黑的变成了红,然后自己代表的黑帝滚到一旁吃尾气,不知道是会哭,还是会笑? 刘邦一开始要捧自己成为黑帝,但是显然更多的是自嗨,没什么人理会。以至于到了汉武帝的时候,董仲舒横空出世,填补了这一块的空缺,形成了新的国家宗教体系。 汉代国家宗教的展,董仲舒的『天论』思想、谶纬的兴起和班固的《白虎通》是三个标志性的里程碑。 董仲舒的『天论』思想,先是明确了『天』的存在。,也就是『君权天授』,而这一点,又是继承了春秋战国的血缘理论,表示『天』和『人』之间,有一定的血缘关系,也就是『天子』,顺理成章的就论证了皇权的合理性。 当然在董仲舒开始推广这一套的时候,也不是没人质疑,但是董仲舒开了个大,也就是提出了所谓的『人副天数』之说。大体上就是:『天以终岁之数,成人之身,故小节三百六十六,副日数也;大节十二分,副月数也;内有五藏,副五行数也;外有四肢,副四时数也;乍视乍瞑,副昼夜也;乍刚乍柔,副冬夏也;乍哀乍乐,副阴阳也……』 董仲舒表示,无论在肉体或精神方面,人都是天的副本,因而,人的行为必定会在『天』上得到反应,至此,天人感应理论彻底确定。 董老夫子傲然而立,环顾四周,表示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董仲舒赢了,但是他也输了。 因为不是所有『天子』都是汉武帝,或者说可以有汉武帝的能力。 若是先秦的血缘宗教还好解释,毕竟谁家没有熊孩子啊?从众多的(● ̄() ̄●)孩子里面挑一个比较好一些的就是了,但是现在『天子』理论怎么说?橘麻麦皮的是因为上天觉得我们这一群大臣都太二了,所以故意派个猴子下来折腾我们的是么? 所以谶纬就大行其道了。 尤其是在西汉末期,随着天子越来越是昏庸无能,为了遮掩丑态,也为了让自己依旧能够依附在皇权至上吃肉喝血,大官宦,大士族开始推行谶纬,表示这些表面上看起来很混账,很昏庸,很无能的天子,并不是真的表面上看起来的这样,而是一种大智若愚的言行表现,要品,请品,请细品…… 于是,王莽说,我品明白了。 然后刘秀也说,我也舔明白了…… 结果谶纬盛行后,东汉的思想界更加混乱了,谶纬与传统经学的矛盾、经学自身今文和古文之间的矛盾等更加激化,各方都试图压倒对方,所以假借名头,各种谶纬越说越多,越来越烦琐。 就像是斐潜搞的青龙寺大论,并不是因为斐潜是穿越者,所以有BuFF加成,而是一方面谶纬展到了当下,许多人都明白其中的害处,同时在斐潜之前,白虎观就搞过一次了,从某个角度来说,其实《白虎通义》也在一定程度上努力消除,或者说是在修正谶纬。所以当斐潜提出『求真求正』的时候,在有郑玄司马徽的名头之下,就更没有人有什么异议了。 《白虎通义》清除了许多在谶纬神学中的那些简单粗糙的神学说词,如谶纬以古代帝王伏羲、神农、祝融为神,《白虎通义》则认为这些古帝是人;纬书神化孔子等人,《白虎通义》则认为孔子等人不是神;纬书神化五经,《白虎通义》则认为五经是『五常之道』,也不是什么神书。 但是《白虎通义》依旧没有将经书的地位打落,也没有彻底的摒弃谶纬,以至于当下斐潜重新勘定,也算是一种继承和扬。 所以现在,斐潜也准备继续将赤帝宫扬扬…… 在进行完了表面上的仪式之后,斐潜看了看谯并,谯并立刻会意,让手下各自去忙,然后引领着斐潜到了后殿就坐。谁也不傻,谁还会真以为斐潜是闲着没事干,然后来赤帝宫烧香的? 宗教必须为政治服务,不能为政治服务的宗教不是什么好宗教,就像是整天围攻政府的……咳咳咳…… 所以斐潜养着谯并这一帮子人,是为了什么? 自然就是为了政治服务,为了斐潜,也为了当下的小冰河时期而准备着。 在赤帝宫,人和神是分离的。 人是人,神是神,这个很清楚。谯并不是神的代言人,也不是什么先知,什么圣徒,更不是什么化身,若是说起来,有些类似于有政府津贴补助的传教士。 谯并等人大力推广当下的宗教,并不是因为谯并真的信仰五方上帝,而是谯并拿着斐潜给的钱,享受着斐潜给的地位,自然和汉代民间宗教的那些人不同,一个是努力推销,一个是来求我啊,能一样么? 没错,说的就是你,黄老。 董仲舒天人之说,一方面驱逐了从春秋战国时期的血缘宗教,使得其从国家宗教的位置上退下来,成为了地方士族的宗族体系,另外一方面打倒的,自然就是黄老。 黄老之学在西汉初,大体上还能属于国家宗教范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是汉王朝的治国之策,但是汉武帝之后,黄老之学就失去了显赫地位,它的代表人物淮南王刘安还落了个『谋叛逆,诛及宗族』的结局。 于是黄老之学无奈离开政治中心而向黄老养生术展,走向了偶像化黄帝和老子的道路,形成了以修炼、养生为主导思想,辅佐神仙黄白之术等等手段的宗教体系,顺道还演化出方士一派,平日里面清高得要死,实际上巴不得贴在皇帝身边,表示来求我啊,求了就给你个蛋,呃,给个丹吃吃…… 所以斐潜非常清楚宗教应该干一些什么事情,像是张角三兄弟其实一开始就做的不错,只不过没有制约,然后头脑热了,觉得自己优势很大,然后F2一下,a了上去,最后打出了gg。 斐潜当下所建立的五方上帝宗教,不仅要解决人和自然的矛盾,也要解决人类社会自身的矛盾。人和自然的矛盾很好理解,毕竟当下的自然界很多东西普通人很难理解,即便是不谈自然的风雨雷电,就人类在自然界当中生存产生出来的生老病死,都难以说明清晰,因此在一定程度上归于宗教,是人类展的一种必然选择。 至于人类社会自身的矛盾么…… 就像是当下。 『谯祭酒……』斐潜示意谯并就坐,而诸葛亮则是像是小秘书一样站在斐潜身后,『今岁天时异常,寒暑紊乱,不知可有说法?』 谯并一愣,旋即眼珠子定在了斐潜脸上,『主公之意……这五方上帝,要有个说法?』 斐潜微笑着点头,『当然要有个说法……』 『唯,唯!』谯并连连点头,满脸的笑,『只是这「法」,要如何说啊……』 斐潜却没有直接说些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说道:『祭酒主持有方,届时定然有赏……今日偶得闲暇,来此一观,心愿已足……若有何事,祭酒可至将军府……』 开什么玩笑,什么都由某来说,还要你个谯并干什么? 斐潜起身离开,谯并自然也无法阻拦,屁颠颠的又跟在后面,却被斐潜拦住,只是告诉谯并三天后要记得去将军府交差,便带着一行人往长安而回。 留下了几欲抓狂的谯并不提…… 路上,斐潜看了看沉默着跟着的诸葛亮,说道:『孔明若有不解,不妨直言。』 『将军欲以五方上帝,以制地方?』诸葛亮说道。 『然也……』斐潜点了点头,并没有否认这样的想法,『具体如何?可一并说来!』 『不过……』诸葛亮转头看了一下赤帝宫的方向,『将军,这五方上帝,愚民尚可信之,若是……恐怕未得其效也……』 谯并相信所谓的『五方上帝』么? 呵呵。 那么关中士族大姓又有多少信奉五方上帝的? 自然也是呵呵。 反倒是在民间普通百姓层面,许多人相信这个,并且虔诚者很多,所以诸葛亮说如果斐潜想要用这种方式来制约士族,怕是没有什么效果。 『孔明所言不错……』斐潜点头,并没有否认,却转而问道,『然何也?』 『这个……』诸葛亮愣了一下。 是啊,为什么? 为什么士族子弟,或者说比较上层一些的人并不相信宗教的神鬼,百姓却相信?是因为愚昧? 显然不是,毕竟后世之中,也有些学富五车的,甚至也有一定地位的,然后要抢着跪在泥菩萨的脚下,企图让泥雕木像来庇护自己。这些学者官吏,愚昧么?在某些方面甚至比大多数人都要精明,要不然这些人也爬不上去,但是为什么就会信了呢? 斐潜收了笑容,『无他,人性也……』 『人性?』诸葛亮睁大眼睛,无论如何都没想到是这两个字。 斐潜点点头,『人有七情六欲,自然就有阴晴圆缺,恐生惧死,无处可排解,便只得托付于神灵……故而,因人而成事,做事先算人……』 诸葛亮愕然,似乎明白了什么,又像是没能完全明白…… ……(··)…… 长安。 韦端家中。 后院之内,偏僻小亭,里外只有三人,其余仆从都是被远远的支开。 『骠骑将军去了美阳?』 『赤帝宫?』 『欲之若何?』 斐潜带着诸葛亮,一大帮子人自然行踪难以保密,很快消息就传开了。 尤其是旋涡的中心,在长安的韦端,作为关中士族的代表人物,当然对于这些事情更加的关心。 没办法,家中原本是打算培养孩子走两条路线的,一条自然是子承父业,另外一条就是走在世高人的路线,名人大家的模式。大儿子可以跟在韦端自己身后混资历,老二么,原先不是跟着所谓『书圣』学习么,当然,现青龙寺大论之后,这个圣那个圣的少了许多,但是也没关系,该吹还是会吹的…… 但是谁能想到,老二的手废了,一条路说垮就给垮了。因此,在这样的情况下,只有想办法在仕途上爬得更高了,而想要在仕途上获得更好收益,那么琢磨透彻骠骑将军斐潜的想法,就是眼下至关重要的事情。 更何况,火热出炉的『贷令律』也是参律院新成果,虽然不是韦端为主导,而是那个姓裴的家伙搞的,但也是参律院的事情啊,如何让韦端不上心? 『反正某已经下令,庄子之内,不得借贷了……』李园表示,这个事情,老子跟着骠骑走。 韦端瞄了李园一眼,摇了摇头,说道:『此令啊,其实……虚有其表……』 杜畿默然,并没有说话。 之前那个大赦事件,一开始的时候姓裴的家伙还以为挺容易,结果真着手的时候就觉得麻烦了,然后自然是死活拖着,借口青龙寺士族子弟争论不一,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忙得要死,但是实际上拖着拖着也就拖黄了。而这一次,韦端也没想到这个『贷令之律』,姓裴的家伙会动作这么快…… 之前以为还会像是大赦一样,又搞什么青龙寺讨论,一拖几个月…… 不过现在想来,也能理解,毕竟大赦拖了那么久,现在若是又拖,怕是真的就是老寿星吃披萨,呃,砒霜,不是掉牙就是活腻了。 只不过作为研究律令的韦端,看到这个新的『贷令律』的时候,没有多费什么劲,就找到了其中的破绽。 『破绽?』李园愣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说道,『此时大有非常,某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此事……即便是有破绽,亦与某无关……』 杜畿点头说道:『贤弟此言,乃持重也。更何况……若是这破绽,乃有意为之……』 『嗯,啊?』韦端眼珠转了转,『有意为之?如此说来……』 这是骠骑将军斐潜又准备磨刀霍霍了? 这倒是也说得通,毕竟现在天时不佳,明显秋收可能有问题,所以找个肥的下手,当然也是一种办法,但是凡事都要讲究一些规矩么,所以先搞了这样的一条律令,那么到时候真要是有不开眼的撞到了刀口上,自然也怪不得说骠骑将军斐潜残酷无情无理取闹。 所以杜畿称赞李园说持重,就是这个意思。 但是问题是谁都清楚骠骑将军斐潜做事情,向来就是一套一套的,就像是今天骠骑将军跑去美阳,究竟是要做什么? 韦端沉吟半响,说道:『不若……试之?』知道有坑,但是这个坑落在何处,总就是让人心中不安,所以如果知道坑在哪里,自然就不必害怕了,试一试,坑大坑小,多少有个数。 杜畿皱眉。 韦端笑道:『自然不是三辅之地……要知道,陇右……呵呵,不少家伙怕是少读经书,不明道理啊……再加上这律令传递,总归是有些延迟……』 第2019章家国大事,女子小事 『不必试了!』 杜畿沉默了片刻之后,一字一顿的说道。 韦端微微有些惊讶,因为大多数时候杜畿很少表什么意见,更不用说像是现在直接否决了。 『为何?』韦端问道。 因为对于韦端来说,陇西那边有相当多的小豪帅,而且传递政令确实是不可能立传立达,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出现一个或是几个地方小豪帅『没收到』新的律令,也就再正常不过了…… 不知者不罪么? 不是么? 然而杜畿却说道:『此令,以某度之,怕是障眼法……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是也……』 『此话怎讲?』李园也是不解。 『若不是骠骑至美阳,某还未必想得起来……』杜畿看了看韦端,然后又看了看李园,『骠骑之策,向来是看十步方走一步,如今举新令,未必是为了当下,而当下之行,则是呼应着昔日之举……美阳啊,赤帝宫……二位,须知……』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杜畿皱着眉头,说道。 最后一句话,八个字,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听得的韦端和李园二人都快要跳将起来! 韦端哆嗦着,手指也一同有些颤抖起来,似乎想要说一些什么,却是说不出来。而在另外一旁的李园则是皱着眉头沉默着,眼神略有些凝重。 『国之大事』这句话,处于春秋。 有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就是一些约定俗成的称谓之后,便甚少有人会有查其根由,比如『东西』,也比如『春秋』。即便是不提左传,在日常生活之中也常常有人问岁数说『春秋几何』,而不问夏冬。 因为在古代,四季是有不同的分工和意涵的,即『春主祭祀,秋主兵戎』,也就是说在祭祀要在春天,用兵则多在秋天。 兵甲之事,就不用多强调了,没有枪杆子,便是什么都没有。骠骑将军斐潜当下能有如此大的威势,还不是因为手下将领兵卒强悍,有足够镇压这些关中士族乖乖的不敢妄动的强大力量? 另外就是祭祀了。 后世之人可能对于祭祀没有多少的概念,其实因为时代的变化,许多祭祀的形态和内容都生了变化,没有了焚香,但是有了礼炮,不再是向所谓神灵祈求,也不是要奉献什么血肉祭品,而是采用其他的模式…… 比如那啥。 所以简单来说,祭祀绝不只是表面上的程序繁复、行礼如仪的一场『show』,背后更代表着权力的来源和统治的正统。 不管是上古,还是春秋,亦或是大汉,其实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王权,或是皇权,取得的基本价值和意义,是代表所有臣民,并且和天地、神灵、祖宗进行交流,并把天地、神灵、祖宗的指示带回来。能做到这一点,才具有所有权力的合法性,才可以名正言顺的成为上天在人间的代表,权柄的执掌人。 谁有权利和天地沟通? 唯有天子。 谁有权利和神灵交流? 佛教,道教,以及现在的五方上帝教派。 谁有权利和祖宗倾述? 所有士族大户,以及各家各户的家长,包括皇帝。 所以,阶级很明显的划分了出来, 慢慢地,统治者通过垄断祭祀,逐渐收回了普通人和神明交流的权力。只此一家,别无分店。只有天子可以祭天神,诸侯大夫祭山川,士庶只能祭自己祖先和灶神。 比如封禅大典,就是始于第一次完成大一统霸业的秦皇嬴政。作为第一次完成统一这样惊天地泣鬼神的伟大事业,秦始皇认为绝对有必要上告神明,下晓百姓的。 这需要一个极为盛大的仪式,才配得上这份伟大的功业。而以往常见的祭祀规模和格局远远不够,经过反复的思考、琢磨,最后觉得只有封禅泰山才陪得上始皇帝这位雄主的丰功伟绩。 于是,始皇帝封禅泰山,将其功绩上告天听,也进一步巩固了其在人间最为至高无上的绝对权力,司马迁曾在《史记》记载『每世之隆,则封禅答焉,及衰而息』。 然而很有意思的是,秦始皇固然在世的时候权柄滔天,但是死后也衰败得极快,秦二世几乎成为了历朝历代但凡是皇帝有些出格行为的时候,就会被大臣们举起的黄牌。 这种举黄牌的行为,又代表了什么意思? 那么斐潜当下,亲自到了赤帝宫,难道不是为了所谓『祭祀』之事? 起初斐潜以谯并、云逸等人搞出来的『五方上帝』的教派,关中士族大户其实并没有完全将其当做一回事,因为从春秋战国到汉代,出现的神灵太多了,尤其是刘邦那小子都能当一个『黑帝』,不知道的倒也罢了,知道内情的还会对于所谓『五帝』有什么神秘感么? 所以韦端等人一开始也没往这个方面去考虑,经过了杜畿一说,顿时就反应过来,自然心中乱跳。 杜畿平日之内显得修身养性,也甚少和旁人聚会,张扬于外,但是并不是代表杜畿就对于世间时事毫不关心,甚至相反,因为没有这些繁杂搅扰,杜畿的思维更加的敏锐,在韦端还在考虑着『贷令律』的时候,杜畿就考虑到了骠骑将军斐潜行为的更多方面的含义。 『难道说……骠骑……』韦端依旧还有些难以平静,伸出一根手指头,颤巍巍的抬不起来,最终才勉强向上指了指。 杜畿沉吟了片刻,摇了摇头,说道:『应不至于,只不过……这一次,怕是冲着《礼》来的……』 『《礼》?』韦端一拍大腿,『是了!就是如此!』 『什么?骠骑将军要改礼?』李园瞪圆了眼。 『礼从何来?』杜畿像是反问,也像是回答,『若是某所料不差,骠骑当以天时有变,称「古礼」不合时宜,亦需当变……』 礼仪,最早就是从祭祀的环节当中演变来的。祭祀是一件非常庄重非常严肃的事情,所以自然一言一行都要符合取悦神灵的要求,而为了达成取悦神灵,就必须要有一定的规矩,而这些规矩,就渐渐的演变成为了『礼』。 韦端愕然许久,神情之中复杂之极,『未曾想到……这……这可如何是好……不知可否有应对之策……』 杜畿苦笑了一下,说道:『骠骑行事,向来如此,宛如滔滔,待察觉之时,已然覆面……除非……』 『除非什么?』李园追问道。 杜畿仰头看天。 天色依旧阴沉,就像是当下他们三人的心情。 李园愣了一下,也明白过来,也一同仰头看着天空,然后叹了口气…… 『骠骑啊……』 三人相互对视了一眼,似乎都从其他人眼中看出了一种无奈,然后不约而同的都叹息了一声,默然无语。 ……| ̄□ ̄|ヽ(`⌒′)?(⊙?⊙)…… 而在另外一处,也有三人齐聚,只不过此处和韦端那边完全不同,欢声笑语不断,气氛很是热烈。 甄宓在郑玄之处小镜子泽,只是一个引子。 郑玄是大儒,传业授道受人尊敬,那么是不是代表着只有男性才能成为大儒,肯定也不是,至少蔡琰当下,也是被人尊称一声『蔡大家』。 于是乎,在甄宓的牵头之下,又有眼前郑玄的例子,再加上那些在郑玄之处的凡俗之辈,已经逐渐逼近了适婚年岁的辛宪英就几乎立刻如同甄宓所料想的那样,跳进了甄宓准备好的圈子中。 倒不是甄宓想要害辛宪英,只不过要借辛宪英的士族名头罢了,毕竟仅凭甄宓自己,未免力量单薄,再加上冀州来人搅合,未必能如愿做出一些事情来,但是有了辛宪英为基础,也就更好的可以拉拢王姎加入。 如此一来,外姓女联盟就正式成立,分别代表了冀州,豫州,徐州…… 辛宪英不想要那么轻易的被交易出去,这是甄宓一眼就看出来的问题。毕竟当年甄宓也是这么一条路走过来的。虽然辛宪英现在年龄不大,但是也不算小了,在汉代普遍十三四岁就结婚的年代里面,婚姻大事确实是已经近在咫尺。 然而,成功的婚姻固然让人欣喜,可是如今辛氏家族不扬,地位不显,几乎就跟什么裴徽、王象之辈一般,处于政治的边缘地带,甚至还不如阚泽和王昶,阚泽和王昶虽然职位低微,但是平时也能直进执政厅中…… 虽然说汉代的女性并没有什么后世理学之中那么变态的强调贞操,但是那个少女不怀春?不希望自己第一次遇到的是一个良人,而不是一个烂人?那么怎样才能让自己更好的匹配到一个高层面的良人呢? 最好的方式便是提升自己的地位,汉代门当户对可不是随便说说的,当女方的地位升高,自然匹配的男方质量就提升了,可以选择的空间和权柄也就越大。这一点,辛宪英很清楚,所以她愿意配合甄宓,只要甄宓能够让辛氏,让她的名望,得到提升。 至于王姎么,她有足够的野心,但是没有足够的空间。琅琊王氏的名头,虽然响亮,但是实际上因为距离遥远,影响力便是大大衰减,更何况枣祗原本也还有妻子,即便是相互之间尽力维护,也是难免在某些时候会陷入争斗的范畴之中,而这种争斗,很烦,很啰嗦,在一定程度上只要不闹得太僵,即便是枣祗都不会管。 若是论武力,王姎都可以一刀将那个女人直接砍死,顺道砍了枣祗也不是什么问题,但是暴力不能解决一切…… 王姎想要重新振兴墨家,但是需要的东西有很多,至少现在就需要一点在家中的话语权,别整天被鸡毛蒜皮的东西牵扯得烦躁得要死。 因此当甄宓找上了门来,又见到了辛宪英加入,王姎自然转悠两下眼珠,便是欣然同意联盟…… 郑玄是大儒,蔡琰也是大儒。男子可以获得官职,现在女子也有了直尹院。男子有爵位,女子不是也有了么? 不管这三个人的联盟算是什么类型的,就算是后世的塑料花姐妹也罢,但是至少有一个目标,在此时此刻是相同的,就是要获取名望。 男人可以获得的,女人也一样可以。 既然太原有王氏女获得了爵位,那么谁又能说没有下一个? 甄宓若是获得了名位,那么就能摆脱冀州的羁绊,成功独立出来。辛宪英若是得到了名望,那么就可以获得更好的选择,更自由的方向。王姎更是如此,可以获得在家中更多的话语权和自由。 所以有了相同的目标,三人之间的氛围,自然是热烈的不行,才没多久的时间,相互之间就像是亲如姐妹一般,融洽得不得了。 在前戏氛围达到了一定程度之后,自然就要进入正题。 三人就亮出了真家伙。 当然,主要引导的人,依旧是甄宓。 甄宓拍了拍手,像是小兔子一样的婢女,便奉上了一个精致无比的木匣子…… 『这是……』辛宪英有些好奇,目光跟着木匣子在移动。 甄宓笑了笑,却没有将木匣子递给辛宪英,而是给了王姎,『王娘子,且认得此物乎?』 王姎先是轻轻摇了摇,听了听声音,然后缓缓将木匣子打开,映入眼帘的便是硬硬的,长长的……一些晒干的茎秆,此外还有一袋种子,还有些干菜叶子…… 王姎对于农作物还是比较熟悉的,微微皱眉,取出了茎秆和种子,端详片刻,说道:『看起来像是粱……』 『倬彼甫田,岁取十千。我取其陈,食我农人。自古有年。今适南亩,或耘或耔。黍稷薿薿,攸介攸止,烝我髦士……』甄宓笑着说道,『王娘子果然见识过人……如今天时异常,春日倒寒,必然夏秋多旱……麦稷庄禾,恐不易也,然黍粱耐旱……若是……』 华夏种植高粱的历史,早在西周就有了,但是因为高粱这个庄稼,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得到人们的重视。直到后来宋代的时候,人们现了它强大的适应能力后,才开始大规模种植,仅用了一百多年,就实现了全华夏的普及。 许多农夫不管主要种植的是什么植物,都会在田间地头,甚至屋檐围墙下,种上一些高粱,因为高粱这个植物需求真的太少了,只要有阳光和少量的水,就可以生长。当然还有更为抗旱的植物,玉米,只不过现在玉米华夏根本就没有。 汉代小冰河时期到来之前,气候是温润的,那么相比较而言亩产更多的米麦豆,自然是种植的重点,而且吃起来口感上,也是米麦豆更好。高粱食用粗粝,作为粮食作物不受欢迎,因此就被遗弃到了一旁,甚少有人问津,如今甄宓特意将这个种子拿出来,显然也是有了一定的思量。 『嗨……』王姎将木匣子放下,脸上难免露出了一些失望,『此事……骠骑早有安排……年初就见到在准备大量高粱种子了……若是只有此物,怕是……』 甄宓依旧笑容不变,说道:『此粱非彼粱也……此乃甜稷是也……其杆甚甜……』 『什么?甜的?』王姎愣了一下。 甄宓微微伸手,示意王姎可以自己试一试。 高粱华夏原本那有,但是甜高粱么,原产地并非是华夏。 『此物乃身毒之产,辗转而至冀州……』甄宓说道,『某年幼之时,甚喜食甜,然饴糖总归稀罕,无意之中得了此物之后,便以替之……』 甄宓此言一出,别说王姎,便是一旁的辛宪英也忍不住,捏了一根干茎秆便咬到了小嘴之中,砸吧了一下,顿时笑弯了眼,『真是甜的!』 人类对于碳水化合物和脂肪的最求,是镌刻在基因之中的,虽然说甜高粱的茎秆之中的甜味连后世的最为便宜的硬糖的百分之一都未必比得上,但是在汉代,能有甜味的东西并不多,能吃到一口糖更是稀罕,否则骠骑之下的糖价,也不会一直以来都是高昂的奢侈品,价格不菲了。 王姎叼着一根干茎秆,咬在嘴角边,颇有些后世大姐大的味道,『嘶……确实比较甜……如此说来,倒是不错……那么这个干菜又是什么?』甜的东西就可以用来制糖,而糖么,在大汉就是奢侈品,就代表着金钱。 『此物乃碱蒿也……』甄宓轻轻婉婉的说着,『此物可生于山中,涸谷,滩涂之地,不占田亩……幼嫩之时,人可食之,粗壮之茎,牲畜可饲之……闻昔日青州大乱之时,便是此物,活人无数……』 王姎看着干菜,又转过眸子看着甄宓,似笑非笑的说道:『既是如此……何不敬献?』 甄宓正色说道:『若是敬献,也仅有敬献种子之功也,所得之物,不过是些金银锦钱,又有何益?今知王娘子擅于庄禾,精于田事,若是先择一地,将其种下,待其成效之时……』 王姎转了转眼珠,微微笑了笑,『原来如此……甄娘子真是好算计……也罢,此事其实,说难也不难……』献几颗还暂且不能被证实是否有效的种子,然后和已经被证实,确实有用有效的实物,哪一种可以获得的功劳更大?种植庄禾么,对于甄宓和辛宪英来说,自然是一件比较困难的事情,但是对于王姎来说,却相当的容易。 甄宓点了点头,然后转向了辛宪英,笑容温婉,『我出钱财物品,王娘子出田出力,辛娘子,就烦劳你出些名头了……辛娘子聪慧可人,艳丽无双,想必不少公子皆好逑之……啊呀,辛娘子莫恼……待得此物种植略有成效,仅凭你我三人,怕也是难扬名,而若是有辛娘子这些好逑之辈……呵呵,辛娘子莫恼么……届时辛娘子也可以从中择选,才子佳人自然是良配姻缘……啊呀,不说了,好好,不说了……』 辛宪英气鼓鼓的挠了一阵子甄宓,然后红着小脸,最终也没有出言反对…… 第2020章土之基业,人之市场 关中。 长安。 『将军!诸葛孔明来了……』 斐潜放下了手中的书卷,说道:『有请。』 不多时,小萝卜头进来了。 『孔明,汝之策论,某看了……』斐潜淡淡的说道,『倒也中肯,只不过……还是略有不足……』 前几天斐潜让诸葛亮写一下关于西域黄金的运用,诸葛亮上交了一份,只不过斐潜看了之后仍然觉得有些不好的地方。不叫萝卜头改个十几二十遍,从萝卜头改成萝卜丝,还能叫做甲方巴巴么…… 诸葛亮微微皱眉。 虽然斐潜的话说得也不重,但是被否决精心写出来的策论,终究还是有些心中不舒服,再加上少年也有些气傲,便说道:『敢问骠骑,不知有何处不妥?』 斐潜哈哈一笑。起身打了一声招呼,便让诸葛亮跟着一同到了黄氏的一处工房,挂着泥土坊的牌子。黄氏工房在长安有好几处,这一次虽然不大,但是研究的项目很特殊,不是研究什么危险物品,而是似乎在普通人眼中都是很平常,附加价值也没有多少的泥土。 在院中搭建起来的简易棚子之下,斐潜带着诸葛亮,在看土。 一筐筐泥土。 一格一格的各种泥土。 『道,国之重也。』 斐潜说的道,可以理解为道义,也可以说是道路。 『道,通东西,行南北,若是断绝,便失联系,日久必然生变……』 『知其然,当知所以然,亦需知何以然……』 斐潜示意诸葛亮自己上前,去查看各式各样的泥土。 小萝卜头诸葛亮倒是很听话,没有像是一些士族子弟一样对于泥土表示什么排斥感,上前去查看,甚至动手去抓起一把,捏了捏,然后又闻了闻。 斐潜站在一旁,指点着,说道:『华夏之土,大体可为三类,一则称粘土,一则为砂石,其余便是多为两者之间……』 『此乃粗略,若是细分,则更为繁多,例如砂石,有粗,细,水,山,齑等……』 『若是修道,必定其基。欲定基础,先定其土。』斐潜缓缓的说道,『若择不当,晴日扬尘,遮天蔽日,雨天泥泞,坑洼遍布……』 斐潜也走上前,伸手抓起其中一个木格当中的泥土,然后在手心当中用力捏了一下,然后张开手掌,『此土,源于渭水岸边,泥沙混杂……干时松散,难以成型,潮湿之时也难塑形,若以此土铺设,晴日之中便易成辙,雨天便会积水,反复多次之后,路基便是损毁……』 『若以砂石筑道,怕是不妥……』诸葛亮也学着斐潜的样子使劲捏了一下,然后看着松散而开的一团沙子,『如此说来,岂不是只能用黏土?』 斐潜呵呵笑笑,然后示意黄旭过来,从黄旭身上拿了水囊,倒了一些在了装满了关中黄土的木格之中,顿时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水洼,然后肉眼可见的就显得泥泞了起来。 诸葛亮:『……』 斐潜将水囊还给黄旭,然后走到了另外一旁,拿起了一块青黑色的砖,示意道,『此乃混杂矿渣,河沙,黏土,先施以夯,入炉而煅,成平直者,用于路面,杂碎崎者,用于路基。』 『此乃关中建筑道路之法,同于北地也,然不易用于川蜀,何也?』 『先秦之时,为护北地,秦皇建直道,以米浆、黏土间杂,夯而实之,锥之不入者方可。如今三百苍茫春秋,依可由关中直驰北地……』斐潜说道,『如今用此法,非秦之策不善也,乃今有良策,何不用之?而这良法,又是从何而来?』 斐潜指了指眼前的这些大大小小的筐子和木格,『若不见其小,则无以大,若不察其弱,则无以强。昔日曾有言,治大国者若烹小鲜,便是如此。』 『嗯?』诸葛亮微微皱眉,『韩非有言,「事大众而数摇之,则少成功;藏大器而数徙之,则多败伤;烹小鲜而数挠之,则贼其泽;治大国而数变法,则民苦之。是以有道之君贵静,不重变法」……此等之事,若以烹小鲜而论……』 『昔日某求学于鹿山之下,庞德公问某「道」之如何?某不能答,苦思甚久,方有小得。如今么……亦以此道问汝道,道为何物?』斐潜哈哈笑了笑,也不多解释,说道,『烹小鲜,不得扰,此乃其意之一也……孔明不妨多思之……哈哈,天光不早,今日之事便暂且如此……孔明不妨自便……某便先回府了,若是孔明想好了,再来寻某就是……』 诸葛亮皱着眉,手中还捏着土。 斐潜笑着,就这样丢下了诸葛亮,就像是将萝卜头种在了一堆泥土里面,等着其芽开花一样,施施然就走了。 这几天斐潜都在带着诸葛亮。 诸葛亮很聪明,但是还差了些火候,就像是嫩萝卜多汁,老萝卜才辛辣一样。斐潜想要让诸葛亮真正的成长为一个比较合格,甚至演变为一个优秀的执政者,当然要下些功夫,风吹日晒也好,添盐加醋也罢,总是要费一些功夫的。 反正诸葛亮现在是不可能像是在三国演义之中的那样,出场就是『如鱼得水』,抬手便烧得曹军溃不成军,转头就喷得东吴鸦雀无声…… 多少算是养成类游戏么,《东汉养猪哥的日子》?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这么养。就像是熊孩子怎样养,多半结果还是熊,区别只有熊大或是熊二而已。 有时候,孩子会有孩子自己的思想,不是填鸭式的灌输就能解决问题的。斐潜还记得后世的一个梗,就是当一个图片出现西游记当中师徒四个的形象的时候,问小盆友说是几个人,小盆友回答是两个,因为另外两个是动物…… 所以,直接将答案抛给诸葛亮,诸葛亮也未必能接受。毕竟诸葛亮也是一个人,和三国演义当中,出场之后便可以怼天怼地怼主公的那种不同。 不过说起来…… 斐潜转头,忽然想起一事来。 今年秋末,司马懿就要回京述职了,到时候算是什么?火星撞地球?还是萝卜头对上腌白菜? ……( ̄ー ̄)人(^▽^)…… 远在江东,也有一个白菜粗长,呃,初长。 一个青少年,身穿灰色长袍,坐于院中海棠树下,手中拿着一卷竹简,似乎正在看书。 汉代书简,看着很大,但是实际上因为又厚又重,字数却并不多,所以实际上读书是一件非常费力的事情,若是囫囵吞枣不求甚解,亦或是静不下心来,真没办法读得进去。 青少年显然很专心,就连院门之外急急奔进来了一人也没有察觉,直至此人到了近前,气喘吁吁的将其光线遮住的时候,才似乎反应过来,转头看了过去,说道:『啊?瑁弟?何事如此?』 『兄长!』撸猫,呸,不对,6瑁皱着眉头,说道,『我听闻那个恶徒……』 6逊微微皱眉。 6瑁改口说道:『……那个……那个将军派人来了?』 6逊放下手中的书卷,点了点头。 『这,这所欲何事?莫非又要害我家不成?』6瑁眼中隐隐有着怒火,咬牙问道。 6逊示意6瑁坐下,然后拉过了6瑁的手,缓缓的说道:『将军之意,欲举我为孝廉……』 『什么?!』6瑁顿时就将手一甩,瞪着6逊,『你!莫非你答应了?!』 6逊看着6瑁,『我没有拒绝……』 6瑁跳将起来,显然是又气又怒,用手指着6逊,『我,我……你!我没想到你竟然是……是……』话还没有完全说完,眼眶都红了,又强忍着眼泪不让流下来,站在一旁呼吸急促。 『瑁弟可是怨我?』6逊没有计较6瑁的无礼,温言问道。 6瑁扭过头去,不看6逊,显然还是气愤不已。 这也难怪6瑁会恼怒,毕竟当年向6瑁的父亲下毒手的,就是孙权,而现在孙权要举6逊为孝廉,6逊却答应了。 虽然说死去的6俊只是6逊的叔父,但是6俊临走之前,也是将6家上下都托付给了6逊,从某个角度上来说,6俊和6逊二人虽然不算是父子,但也胜似父子了。那么叔父被孙权害死了,然后6逊却接受了孙权递出的橄榄枝,这自然让6瑁非常愤怒,认为6逊是背叛了他,背叛了他的父亲,甚至背叛了6家,眼下没有立刻拔刀相向,已经算是非常克制了…… 就在这个时候,院外蹬蹬的又跑进了一名少年,6绩,也是一脸的怒容,还未到了近前便是说道:『还未恭喜6兄攀得高枝!啊,哈,哈哈!6家能出如此孝廉,果真是家教有方啊!某身为长辈,真是与有荣光!』 6逊连忙起身行礼。 6绩岁数比6逊小,但是备份比6逊大。当年6逊少年丧父,便投奔其从祖父庐江太守6康,而6绩便是6康的幼子。 6瑁也向6绩行礼。 6绩一把拉过6瑁,然后瞪着6逊,『今日看来,6家真是池小,多有妨碍6孝廉了!瑁儿,你是要跟着我,还是……』 『叔父!』6逊站直了身躯,腰杆笔直,『容我一……算了,先随我去一处观之,若叔父与瑁弟还有他意,逊亦听从落就是!』 虽然说江东连日的大雨终究是停了,但是并不代表这江东这一片就立刻恢复了元气,受灾严重的江东,很快的出现了一种新兴的市场。 人市。 当然,这种人市并非是什么正儿八经的『人才招募市场』,而是买卖奴隶的场所,而且也不会在城中开设,一般都是选一块相对交通比较便利的荒废地,就那么用破布一圈,立上一些标识,就展开了交易。 6家三人,一路行来,路上衣衫褴褛者,草标自,面黄肌瘦或躺或跪于道旁,而衣冠楚楚者或是坐车,或是驾马,堂皇而过。 远处山头上,依稀看得见似乎有一座废弃的神祠,也不知道神祠之中有没有神灵,是不是有看见眼前的景象…… 错三落五到处是搭起的窝铺,有些已经崩塌了,也不知道有没有饿殍就直接被掩盖其下。从附近汇集而来的难民,一个个行尸走肉一般,面容呆滞的或坐或躺,有的还能拄着要饭的棍子在慢慢的挪动,有的则是在着煮着不知道哪里要来的剩饭剩菜,出一股泔水的馊臭味…… 四处都是乌烟瘴气,触目都是各种惨状。6绩和6瑁都皱起了眉头。 空气之中似乎充斥着各种霉变,焦糊,汗臭,泥腥,血肉**的气息,萦绕四周,而前方人生鼎沸的地方,就像是一群苍蝇在狂欢,时不时出阵阵哄笑声,还有各种讨价还价的声音…… 再远一些,在那些灌木后面,有些破烂草席,露着一只只枯干皲裂的脚。那是成排成排的尸体,那些尸或是青得黑,或是白的灰,又或是有的已经黄流脓,但是无一例外,都是裸露着,除了那一卷破烂的一扯怕是就会断裂四散的草席之外,便是什么遮盖的都没有。 一些人麻木的将尸搬上车,然后像是堆积木一样垒得高高的,骨瘦如柴的四肢从平板车上各个方向支棱出来,或是向下,或是向上,随着平板车的颠簸而晃动着,似乎是在向这个世间做最后的挥手告别。 而在另外一侧,围了布幔的,甚至在布幔外围还站了些强壮的民壮,手中柱着棍棒。不时有人进进出出,而且还都是如同6家三人一般,衣冠齐整的,相互之间还会点头致意,就像是踏青游园一般,从容不迫。 刚刚点头哈腰送走一批的人贩子,抬眼见到了6家兄弟三人,顿时堆上了一脸的笑,『怪不得今日喜鹊叫喳喳,原来有三位贵人亲临啊!小的王二郎,敢问贵人是来采买家仆的么?』 6逊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说道:『先看看……』 『是是,看看,看看,若是贵人不弃,容小的引荐一二……小的不是吹嘘,此处的货色那是极好的!三位贵人看了便知……』 王二郎点头哈腰,虽然6逊没有说要卖,但是也丝毫没有半点不耐烦,一边引着6家三人往内走,一边眼珠子噜噜的转着,然后眼睛一亮,往一侧疾走了两步,一把拉过来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双手及其熟练的将小姑娘的脸蛋朝着6家三人摆正,『三位贵人,看看这个丫头如何?眉清目秀……』然后又捏住了小姑凉的下巴,『还有一口糯米细白嫩牙,若是……呵呵,呵呵……』 小姑凉麻木的任其摆布,小脸之上没有任何的表情,眼神也是空洞无物。 为什么强调细白嫩牙呢? 因为汉代大部分贫困百姓是没有刷牙习惯的,吃都吃不饱了,还舍得将食物刷掉?每日饿着肚子也没心思搞什么个人卫生,所以但凡是有这样一口牙的,基本上都是有些条件的,至少算是小户人家…… 而这样的小家碧玉,原本是备受呵护,但是在当下的天灾面前,却也成为了商品。 『还有这个……三位贵人请看,这姑娘的头,啧啧,真是乌黑柔顺,滑腻无比……』 『还有这个,这个,别看这个年龄小,可是认得字!』 『还有……还有这个,嗯?怎么弄脏了?!快取些水来清洗一下!三位贵人,看看这皮色,白皙如玉,若是好好浆养一番……』 『这个,这个……』 『这几个都是新鲜才到的货,三位贵人来的可真是巧了……若是晚一些,怕是……呵呵,呵呵……』 只见王二郎口沫横飞的一个劲的把女孩子们往6逊他们身边拽,又是拨弄头,又是拉起胳膊给他们看皮肤。这些小到七八岁,大的十一二岁的小丫头,多数样貌都还端正,只是一个个要么略有些面黄肌瘦,要么就是麻木得任其摆布,抑或是被捏搓得要哭却又不敢哭,一副忍泪含悲的模样。 6绩顿时不忍,正要张口,却被6逊拦了下来。 『我们只要两个使唤丫鬟,一个就是那个识字的罢,另外一个……便是这个罢……』6逊说道,『此外,可有识字男丁?』 『贵人好眼光!好眼光!黄婆子还不过来,将这两个丫头带去好好洗涮一二,好让贵人带走!』王二郎见有成交的,自然是笑得更加谄媚,『男丁到也有,但是这个识字男丁么,这个……较少,贵人要是想要,小的替贵人留意,若有合适的,一定立刻禀报贵人……』 6逊点了点头,然后带着6绩和6瑁二人转出了人才市场,在道旁又赶走了王二郎,至于银钱数目么,自然由其手下和王二郎去交易不提。 日头渐渐西斜,如血一般挂在天边。 『都看过了?』沉默半响之后,6逊忽然说道,『看明白了么?』 没等回答,6逊看着6绩,问道:『江东各家,为何偏偏只有我们6家之人,与刺客有牵连?使得6家受此难?』 6绩看了6逊一眼,沉默不答。 当年孙策攻打庐江,6康为太守,后来庐江被克,6康身亡,所以从根本上,6家和孙家是有世仇的,自然也就有了和刺客合谋刺杀孙策的作案基础。从某个角度上来说,当年6俊收留了6绩和6逊,也就成为了最后6俊被『莫须有』的死因。 6逊又转头问6瑁,『为何此地明明多有小户人家之女,却不见小户之家男丁?』 6瑁张嘴就要回答,话还没有说出口却愣住了,然后呆呆的看着6逊。 『都明白了?』6逊叹了口气,然后转头看着被婆子一边捏着一个,送过来的小丫头,低声说道,『如同此二女一般,平日之时,又有那家愿意沽售?然当下若不得售,便不得活……』 第2021章烹煮之前,试水推车 因为关中三辅,事务繁重,等到诸葛瑾回到家中的时候,都已经是黄昏了。像是诸葛瑾这样在长安城中有被安排了『宿舍』的官吏还算是不错,早晚可以归家,但是许多大汉官吏就没有那么幸福了,一般来说,只有沐休的时候才能出官府归家,而其余的时间基板上一天到晚都是在官府之中度过的。 用过了晚脯,略微休整了一下,诸葛瑾就到了书房之中,见到了有些迷惑着的诸葛亮。 桌案之上,依旧是诸葛亮之前写的那一篇表章,有许多涂抹修改的痕迹,但是似乎还没有完全成型。 『可有何难?』诸葛瑾问道。 诸葛亮沉默了片刻,放下了笔,将白天与骠骑将军斐潜的相关事情讲述了一遍。 『治大国者如烹小鲜?』诸葛瑾喃喃重复了一下。 诸葛亮点了点头,说道:『我初言之,若烹小鲜,意慎扰也,然骠骑言,仅为其一。后又思之,烹鲜之事,当有调佐,此便为其二,亦有火候,不可过度,此可为其三……』 诸葛瑾点头认同,说道:『不错,不错。然观汝之意,似乎还有其他说辞不成?』 诸葛亮说道:『骠骑之策……嗯,我终究是觉得,没那么简单……比如「贷令之律」……』 诸葛瑾微微皱眉,伸手示意打断了诸葛亮的言论,站起身来先是吩咐在门外的仆从去准备些茶水,然后才走回来说道:『便是于暗室之中,也需谨慎……私议之时,当驱仆从……须知三人可成虎,若是多赞则易于媚,若是言抨又陷于毁……好了,说罢……』 诸葛亮愣了一下,方点头说道:『多谢兄长指点……这「贷令之律」,如今只是虚名,并未落于实处……』 没有错,别说是新出的律令了,就连之前出的那些律令都未必能够全数落到田间地头。那么是不是意味着骠骑将军斐潜这些律令都是虚言?也不是。这些律令就像是落在棋盘之上的闲子,说不得什么时候就派上了用场。 但是这样做,百姓能够真的得到了改善么? 未必。因为士族世家,地方豪强有太多的方式可以绕过这个『贷令律』了,比如找个代理法人,多方控股什么的……呃,串台了,反正大概这个意思,相信懂的人都懂…… 然后诸葛亮又说道:『再有赤帝宫……』 诸葛亮又将赤帝宫的事情说了一遍。 诸葛瑾长长吸了口气,然后缓缓的呼出,看着诸葛亮说道:『汝甚得骠骑厚望也……当多努力……』 诸葛亮抬眼看着诸葛瑾,正待说一些什么,诸葛瑾却一伸手,表示不用说了,然后站起身,在书房之中转悠了两圈,才说道:『按理来说,我应当让你自行思索,如此方能深刻……不过,骠骑既然许我归家,也当知道你会问策于我……也罢,我就说一个……「贷令之律」……』 诸葛亮坐直了身躯,拱手说道:『请兄长指点。』 诸葛瑾点点头,说道:『律令之事……暂且不论,先说七国之乱……何也?无有律令乎?谋逆之罪不重乎?不知其行乃谋逆之举?亦或不明天下道义,民心所归?』 『割藩为镇,划地而治,有利社稷乎?』诸葛瑾说道,转头看向了门外的天空,『大汉疆域万里,才杰之辈何止千万……然而,哎……这才杰之辈太多了,也未必是件好事……』 『我且问你,「贷令之律」为何破绽处处?为何不详细说明?为何不条条款款,力行地方?乃骠骑不知乎?』 诸葛瑾摇了摇头,『非也……那么既然如此,又是何意?』 诸葛瑾毕竟比诸葛亮年长,加上又是在骠骑这边『修炼』了一段时间,对于这些东西的理解,尤其是在政治层面上的理解,自然是更加的深刻。 当然,相比较而言,当下的诸葛亮已经是非常不错了,毕竟即便是到了后世信息化充沛到了爆炸,只要有心就可以收集到相关信息的年代,依旧还是有很多十几岁的年轻人,只想着要怎么爽,怎么快乐,未必有人愿意留心相对来说极其不爽的政治了,而等真正碰上了又后悔何不早知道些。 诸葛亮自然知道诸葛瑾口中所说的『七国之乱』并不只是说汉景帝的事情,而是指着当下的情况,甚至是说在地方割据之下的豪强士族体系。 这些地方豪帅,乡土大户,就像是小型的七国一样,将大汉王朝分裂成为一个又一个小的藩镇,然后为了维护他们自己的统治权利,即便是明知道了相关的律令,也是当做不知道,不清楚,不明白…… 反正不知者不罪么? 这话是谁说的来着? 这些人为什么又会说这样的话? 『故而,此事,此律,乃试之也……』诸葛瑾说道。 『试之?』诸葛亮皱眉,思索着。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周先生请坐下,『太阳之下没有新鲜事』是不是你说的?不是么?就算是你说的罢……那么这个『新鲜事』是指代着什么? 是利益。 当一切事情摆放上了利益的透镜之后,很多东西就原形毕露出来了。 当做这些汉代土著都是傻子,都被降智了么? 难道这些士族之辈都看不明白?亦或是斐潜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反抗? 真要是这么想的,怕不是自己就是个傻子。 作为旧势力,关中的这些士族豪帅无疑是当下大汉东西割裂的既得利益受益者,如果不是斐潜,那么他们很有可能依旧是被当做二等士族,蛮夷之家,被豫州冀州一大帮子人排斥在朝堂之外,又要挡着羌族入侵,又要舔着山东之人的后沟子,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些关中山西的士族,地方豪强心里会舒服么?会心甘情愿的躺倒,然后还要大叫着好爽好舒服么? 所以只要斐潜不掀翻现有的桌案,即便是斐潜有些出格的举动,大家表面上依旧笑呵呵的是好朋友。顶多就是在桌案上暗搓搓的吐个口水啊,抢个豆盘啊什么,反正一切都在围绕着桌案不能翻的条件下,被抢走豆盘的,也就多数咬牙忍着。 因为关中和山西的地方士族心中都清楚,当下有了斐潜,所以他们才有上桌吃饭的权利,也有了让山东那些家伙躺下去喊爽喊舒服的前景,所以在没有确定斐潜要掀桌子之前,这些关中山西的士族屁股是不会动的…… 那么有表明斐潜是要彻底掀翻桌案么? 显然也没有。 『贷令之律』真的就是为执行么?当然也不排除最后可能会抓典型的情况,但是现在更多的是在展示一种态度。 斐潜敲着桌案,表示着,老百姓啊,关注点百姓啊各位!现在是天灾啦!麻痹的各位吃相不要太难看啊!特喵的996都能搞出来,真当刀和锤是摆设啊? 当然也会有人叫嚣着,老子凭本事吃肉喝血,怎么了?这还要限制?这些被我吃了的都是自愿的!都是他们懒!这些家伙多努力一些,向上爬一点,不就不会被吃了么?这也能怪我么?要怪就只能是怪这些人自己!我吃了他们,也是他们的福气!要知道不是所有人我都愿意吃的! 然后斐潜笑着,说道,听说你不服?不服你试试? 『是了!』诸葛亮眼睛一亮,『故而有赤帝宫!』 诸葛瑾笑着,微微点头。 一通而百通,诸葛亮显然也明白了其他的东西,眼眸亮晶晶的,『治大国者如烹小鲜!治大国者,如烹小鲜!哈哈!明白了,明白了!所谓侵扰,辅佐,火候,都是次等之事!最重要的是先要知道治什么,要烹的又是何物啊!因人定事,因人成事,莫不如此!』 诸葛瑾微微而笑,说道:『知道如何写表章了?』 『嗯!』诸葛亮点头。 诸葛瑾微笑着,说道:『如此,也不必急于一时,天色将晚,且好生休息,待明日精满神足再动笔不迟,方可通明且不出疏忽……』 ……o(n_n)o…… 在骠骑将军府,后院厅堂之中,斐潜坐在正中,正在品茶。而庞统坐在一侧,手中拿着并不是茶,而是赤帝宫祭酒谯并才送来不久的表章。 『如何?』斐潜见庞统看完了,便放下了茶碗,问道。 庞统摸了摸下巴,沉吟了片刻才说道,『尚可……』 说起来,诸葛亮还在半道上,而跟在斐潜身边更近的,自然就是庞统。 谯并并不重要,至少没有像是韦端等人所预料的那么重要,就像是他的五方上帝一样,在整个的环节之中,不管是谯并,还是赤帝宫,都是一个幌子。 当然,虚处也有可能变成现实,至于会有多少变成真的,多少还是假的,就看将来的变化而定…… 宗教是什么? 宗教就是大锅烩,什么都可以往里面扔。 或者简单一些,两个字,欲望。 宗教之中,无处不在的充斥着人类自身那种难以满足的欲望。 欲望不分好坏,它只是一个中性的词。 当最开始的人类飞不起来的时候,然后神仙就能飞天遁地,后世呢,还提什么神仙能飞天么?即便是没有飞机,滑翔伞也可以满足人类飞天的欲望,所以宗教里面还会特意吹嘘神仙能飞天么?还有像是千里眼顺风耳,后世的人会有兴趣么?给我一个wIFI密码,老子就能撬开你家摄像头,现场直播!还需要对千里眼顺风耳表示羡慕么? 渴望真善美,是因为大多数时候身处丑陋和污垢之中,渴望得长生,是因为在世间是短命又苦痛,渴望着全能,是因为自己有太多的事情没办法做到…… 所以不管是什么宗教,除了一些极端化的,大部分都是向好的,劝善的,只不过执掌宗教教义的,也是人。因此在绝大多数的时候,宗教所展示出来的,不是神性,而是人心。 『尚可便足矣……』斐潜笑着说道,表示着他对于谯并,其实并没有多么的高要求。 所以斐潜只需要谯并大体上能够做出一些东西来就可以了,并不要求一定要做得多好,只需要让士族们知道,这里,有赤帝宫,有五方上帝,有大量可以替代他们走进田间地头的人…… 弓箭在什么时候威胁最大? 是在弓上,还是射出去之后? 斐潜手下有农学士,工学士,但是即便是年复一年的招收,培养,也并不代表说能够像是游戏一样,资源够了鼠标一点,然后哗啦一下这些人就能穿上小裙子挥舞着魔杖代表着月亮,也还是要经过一定时间的学习成长的,所以也自然在一定程度上,人数短缺。斐潜现在的工学士和农学士只能大体上覆盖到了县,而且比较偏远一点的乡县甚至还没有。 再这样的条件下,宗教的优势就可以挥出来了。 要搬掉大山,要么像是愚公一样去动手,要么动脚也可以…… 士族能把持地方,最重要的就是垄断,这个垄断之中就包括信息的垄断。当田间地头的农夫只是知道士族想要告诉他们的一切,所有的信息都是士族安排好的,推送出去的,那么即便是斐潜做得再多,大山依旧在哪里,动都不会动一下。 就像是『贷令之律』。一个律令出来,最大的问题是百姓不知道,或者知道得不清不楚,模模糊糊。 就像是后世许多政策一样,明明是好的,结果被搞成了恶政。举个栗子来吃,比如经常会看见的**,亦或是***,使得不少人大呼是神兽吞字,政策昏庸,但是实际上,朝堂只是方向上的把控,而在具体做事情的才是操作人员。这些操作人员很容易的就可以像是青苗法一样,将原本应该贷的不贷,而不应该贷的却强迫其贷,进而引百姓的怨恨,然后顺其自然的一摊手,表示他们也是和百姓一样无辜啊,是受害者啊,将这些民怨导向上层。寻根究底,若只是偷懒,图省事,搞一刀切,那还只是渎职问题,可若是别有用心呢? 所以,当信息被士族垄断之后,就需要找到另外一条信息的途径,而农学士和工学士明显覆盖点不够,那么斐潜当下最好的选择,就是宗教来凑。 宗教有先天上吸引民夫的那些东西,比如路演,呃,错了,是法会,在缺少娱乐的汉代,每一次的法会道场,都会吸引大量的百姓。同时百姓也会主动去找宗教,不管是寻求心理安慰也好,或是倾述苦痛也罢,那么就会在这个过程之中,有机会得到一些他们原本被士族蒙蔽起来的信息。 从这个角度来说,才是斐潜想要谯并的『说法』。 此外,还可以利用宗教安抚百姓情绪,表示在天灾之时不必恐慌,就像是士族大户习惯性将屎盆子往上层扣一样,其实斐潜也可以往下扣…… 宗教的煽动性有多么可怕,看看黄巾就知道了,所以如果是将『为富不仁,荼毒乡里』以至于引来了天灾的帽子,往那些不听话的士族脑袋上一扣…… 原本就是双刃剑,就看怎么用而已。 庞统歪了歪头说道:『若是此事推行之后,真有犯律之人……又当如何?』 斐潜沉默了半响,说道:『……若是真有犯律……某倒是希望是百姓自诉,而非直尹督查……』 『百姓自诉?』庞统皱眉说道,『恐几难矣……』 斐潜微微点头。 确实是如此。 每一个穿上了锦衣的使者都能代表正义?显然不可能,但是只要有一个不正义的锦衣使者,就会导致成片的百姓受到影响,当见到第一个企图自行申述的百姓被打倒,锦衣使者和地方士族勾搭成奸,洋洋得意的样子,换来的就是百姓长时间的沉默,而这样的沉默或许能够保持一时,但最终有一天会压制不住,就会爆出来,就像是黄巾之乱…… 宗教多少算是一个申述的渠道,虽然要百姓自诉很难,但若是连这一条百姓申述的道路都被关闭,那么百姓还有可能会相信谁,还会对于大汉有什么希望? 事情有两面性,而在人的身上,体现的是多面性。 『此亦「试」也……』斐潜缓缓的说道,目光深邃,『试地方士族,也试平民百姓……』 『百姓?』庞统愣了一下,然后重复道,『百姓?』 斐潜点了点头,然后微微叹息了一声,『不经此事,百姓焉知对错是非?扬之水,不流束楚。终鲜兄弟,维予与女……』 庞统明白了,点头说道:『主公所虑甚是,某明白了……』 斐潜笑笑,看了庞统一眼,没说什么。是,你明白了,但是还有些事情,恐怕你未必明白。 对于关中和北地的那些流民来说,斐潜在他们心中是值得相信的,这一点毫无疑问,同样这也是当下斐潜执政的一个基础,但是对于其他地方的百姓呢?他们几十年,甚至三四代人都没有出过乡县,这些百姓又怎么会对于斐潜有什么归宿感或是信赖感? 所以打破士族信息的垄断,刷新百姓的对于斐潜的认知,也是一个相当关键的问题。 天灾,是大规模的,是广泛的影响华夏之地的,而随着天灾一同而来的贷令之律,自然也就会比以往任何一条律令影响范围都更大…… 虽然表面看起来这条律令没什么卵用,但是实际上却是一个把手,一个杠杆。 大风呼啸而过,扯着前院高高旗杆之上的旌旗噼啪有声。 这一件事,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方面,斐潜并没有和庞统提及,也没有和任何人讲过。 就像是谁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一样,如果有百姓觉得他们当下的生活并不痛苦呢?那么当斐潜,或是其他的人告诉这些百姓,说你们有更好的选择,有用么? 没用的。 就像是每个人都需要学习成长,但是当劝告那些中二熊娃,要学习要成长要汲取知识要获取专长什么的时候,然后中二熊娃会立刻翻脸,去尼玛的,老子爽就一个字,一辈子就这一个字!谁敢拦着老子爽,老子就砍死谁! 斐潜把刀枪造出来了,递到了百姓手中,百姓也要会用啊!伟大的先行者王同志已经用他的头颅告诉斐潜,在汉代,在很多时候,很多人是『不是你觉得,而是我觉得』…… 斐潜要推动历史的车轮,光靠他自己一个人是不成的,还要有更多的人一起来推,就像是庞统,就像是诸葛亮,就像是斐潜当下的那些享受了爵田率的军户和民户,但是这还不够,还需要更多的人! 除了这些已经在车上的,还有谁是愿意上车的人呢? 试一试呗…… 斐潜一手撑着脑袋,微笑了起来。 而且,说不得还有其他的用处…… 第2022章明探暗探,明棋暗棋 四月中。 曹操捏着枯干且瘦弱的庄禾,默然不语。 邺城之外,大片的田亩已经补种上了新的小麦,但是种下去了归种了,奈何没有雨水滋润,导致很多地方的田亩已经出现了旱情,一些地方甚至斑裂而开,那些种下去的麦苗就像是资深IT男的头,看着好像有,但是遮不住。 因为这样的情况,曹操顺理成章的就没有出兵。 玩政治的都脏,倒不是因为其他人就多么干净,而是那些其他人,即便是肮脏,多半也只影响到其周边的一些人,而能玩上政治的,一影响就是一大片。 曹操真的是要起兵打斐潜么? 他即便是要打,但是目标并不是斐潜…… 誓师,一来可以振奋士气,凝聚人心,二也可以再次收拢一些粮草,做一些储备,三么曹操在邺城做出攻击姿态,也就没有人防备着曹操其他方面的动作了…… 此外,还可以抓捕一些和骠骑将军勾搭的家伙,甄别一下冀州这些士族究竟有哪些屁股歪了的。 『周子丰何在?』曹操丢下了庄禾,问道。 一帮伺候的地方官吏连忙指引,然后曹操一行人绕过了小丘陵和一片树林之后,便看见了远远之处,周章正带着一些人在勘察水利情况。 『见过明公……』周章见曹操来了,连忙上前行礼。 不得不说,曹操对于人才还是很亲和的,尤其是对于他很有用的时候,就像是在和袁绍对阵之时见许攸,在赤壁之战前收蔡瑁…… 『免礼免礼……』曹操笑眯眯的上前扶起了周章,似乎浑然不觉周章手上身上沾染泥土,『子丰,此处农桑……如何?』 周章原本是在豫州的屯田官,挂着一个校尉的名头,但是并不实际上执掌兵卒,而且由其下的军司马控制屯田兵,而周章他主要负责一些技术上面的事项,基本上算是技术类的军官。 现在曹操主抓冀州盘面,就将原本冀州的屯田官和豫州的对调,让周章来了冀州,主要先行处理邺城附近的农桑问题。 当然,最为重要的就是眼前的干旱。 『启禀明公……』周章微微叹息了一声,皱着眉,低声说道,『当下多日无雨,土地干涸,河川见底……恐怕……大旱之时不远矣……』 曹操笑容依旧,但是小眼珠内却似乎有什么东西跳了一跳,半响才缓缓的说道:『那么,子丰可有何策?』有办法并且可以用的,自然是人才,若是没什么用处,整天一摊手说没办法,那还能叫人才么? 周章伸出一只手来,扒拉着手指头说道:『一个是河川水位下降,此等水车均需重新派人做过,否则无法汲水,形同摆设……第二,择低洼潮湿之处,试凿深井,取水灌溉……三,如今若是补种,便决不可再种麦了,只能补种些豆菽应急……四,集聚人力,先救半旱之田,以免水力分散,反而皆不得活……五,将此救旱之法汇集成文,于地方,行救治,切不可再延误……章不才,如今也只思得些许对应方法……』 『善!』曹操大笑着,朗声说道,『有子丰于此,何愁五谷不丰!就依子丰所言!若是今岁能得丰登,便是子丰功于社稷,救百姓于水火也!且受操一拜!』 曹操说着,正了正头冠,然后便是双手一拱,便是朝着周章长揖倒地! 周章连忙跪拜还礼,然后又被曹操搀扶而起。曹操又是一大串勉力之语,又表示会派专人照顾周章饮食起居,让其好专心治旱,若治理旱灾有什么需求,便是无须上报一律应准云云…… 周章自是感激不尽。 曹操临行之前,瞄到一旁的宋航,招了招手。 宋航连忙上前拜见。宋航原本是在禁军之中,曹操见其有才,便调其做了屯田书佐,后又升任屯田司马,专门负责屯田军事。 曹操点了点头,收了笑,很是严肃的说道:『好生辅佐子丰!若有差池,唯汝是问!』 宋航自然是大声应下。 曹操伸手轻拍宋航肩膀,然后又换上笑脸,和周章作别,才往邺城而去。虽然说曹操表面上似乎胸有成竹,笑容不断的样子,但是实际上等他进了府邸之后,脸就沉了下来…… 旱情比原本曹操想象的还要更严重。 冀州豫州是人口大州,即便是这几年不断交战,但是底子还在,同样的,也是农业大州,加上又是基本上处于平原区域,自然多有田亩,然而现在,这些优势却在急剧的有转变成为劣势的迹象。 田亩多,代表着农桑业一旦大规模的受灾,整体经济受到的损伤就更大。人口多,也代表着一旦控制不好,就是成片的灾民流民! 『来人!』曹操坐下之后,沉默了半响,『派人去盯着宋子敬,若有任何不妥之处,来报之!』周章是摆在明面上的救治旱灾的人物,而宋航则是曹操安排『辅佐』周章的副手,但是曹操依旧不放心,还是要派自家的曹氏之人盯着宋航。 农桑之事,乃国之权柄,岂可轻易授人? 这些不管是从关中所谓偷学而来,亦或是回旋家乡,亦或是那些农学士工学士,手中的农桑技术,都是流传自斐潜一派,这如何能让曹操心安? 但是让人无奈的事情就是,这些人,曹操又不得不用。无论什么事情,都是结果最为明显,也是最好的理由,这些人可以提升效率,增加产量,所以即便是曹操心中多有顾虑,依旧是不得不用。 统兵打仗,前锋后勤,曹氏夏侯氏都可以。 勾心斗角,朝堂相争,曹氏夏侯氏也不差。 可问题是田间地头…… 曹操也不是没有反抗过,也试图用自家的工匠去模仿,可是结果…… 其他冀州豫州的士族也大多类似,甚至反过来被那些农学士工学士所影响,至少现在所用的测量器具,大多数都变成了统一格式,因为只有这样,从骠骑将军斐潜那边带出来的各种技术才能好用,否则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的事情,也不仅仅是在尖端科技上才有,农桑田间也容易碰上。 等到曹丕前来晨昏定省的时候,却看见曹操愣愣的看着桌案。 桌案之上,只有两根细细长长扁扁之物,就像是两根尺子。 『父亲大人安好……』曹丕下拜。 曹操从恍惚之中回过神来,指点了一下旁边位置,『坐。』 不得不说,汉代推崇孝道,在某些方面确实是很不错的,至少子女要每天关心一下父母,晨昏定省是不管官大官小,在职在野都会做的,不像是后世子女打电话回家最常说的一个字就是『钱』,而父母打电话给子女最常说的却是『回家吃饭么?』 『父亲大人可是有何忧虑?』曹丕虽然感觉说问了可能有麻烦,但是又不能说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的样子,只好硬着头皮问道。 曹操指了指桌案上的两把尺子。 曹丕上前,拿过了两把尺子看了看,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多的差别,只不过长短略有不同而已。 『一把是原本颍川用的,一把是……』曹操抬起头,挺直了腰,正视前方,『另外一把,乃黄氏尺……』 曹丕眉毛挑了挑。 『某原以为……』曹操说了几个字,然后却停顿了下来,看着曹丕,说道,『周章周子丰,汝可知其人?』 曹丕眼珠转悠几下说道:『可是屯田校尉?』 曹操点了点头,说道:『此黄氏尺,乃原邺城屯田主事所用……哼,周章周子丰,亦用黄氏尺为量……』 曹丕愣了一下:『父亲大人之意……此二人……恐怕有些瓜葛?』 曹操目光垂了下来,『某曾令其改用颍川尺……其以「度衡之器,勾连相关,单改一项,多有不便」为由而拒之……』 曹丕皱起眉头来,『莫非为推脱之言?』 曹操摇头说道:『非也。』 『啊?』曹丕瞪大了眼。 曹操哼了一声,『骠骑或数月,或半年,或用商队,或以书信,递送一些农桑种植,畜牧要点而至,所用度量皆为黄氏器具……若欲改动,便是牵一而动全身,确实不易……』 曹丕转悠着眼珠子,『有没有刺探之举……亦或是往来宾客……』 曹操斜眼看了曹丕一下,说道:『你好好想想再说话!』 曹丕顿时卡住了。 这只能证明这些人确实和骠骑有联系,但是然后呢?从骠骑那边得到最新的技术,难道不是一件好事?莫不成都要这些人拒绝?即便是曹操愿意,其他的士族大户愿意么?所以单说这些人收到这些信息就说这些人有间谍行为是行不通的,必须要抓到最为直接的证据,但是在三国各处都有联姻,亲戚满地走的年代,聊天说两句什么的,能算是什么事情么? 就像是历史上刘备娶了孙家的,张飞娶了夏侯家的,平日里面走个亲戚什么的,难不成全数抓起来? 『明白了……』曹丕看着曹操的表情,略带了一些小心翼翼的说道,『父亲大人不是忧虑其走漏消息,而是担心这些人趁着天灾动什么手脚……』 曹操点了点头,叹了口气。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曹操才派人严密监视。 『既如此……』曹丕说道,『何不以替之……』 曹操闻言,又丢过去了一个眼刀。 曹丕恍然,顿时有些尴尬的砸吧了两下嘴。 曹丕能想要要人接替,难道曹操就想不到?其实曹操早就派了一些人到长安,装作求学寒门子弟,进入农学社和工学社当中去学习,可问题是这个学习并不是说今天进了农学社工学社的大门,明天转悠一圈就能学成归来的,而且曹操得知,其实很多更为重要的技术,并不是在农学社和工学社之中,而是在黄家工房之内…… 而想要混进黄家工房,也并非完全不可能,黄氏工房也对外招一些工匠。从外圈工房做起,大概五六年左右就可以更进一步,十余年大概就能接触一些东西了。 这个时间太长了,比农学士和工学士要长的多得多…… 而曹氏夏侯氏之中,要找人装扮寒门很简单,但是要找出说精通技艺的大工匠,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即便是真找到了,这些大工匠也不是姓曹,毕竟真要是能进入关键位置,至少也要十几年啊,而十几年的时间,正常来说,下一代都出来了,若是一咬牙一跺脚,抛弃了在这里的妻儿老小,岂不是…… 所以只能还是用曹氏夏侯氏的人,改名换姓,偷偷摸摸的想办法,但是这样的人几乎就是从零学起,其困难程度何止一点半点?因此在这些人真正掌握了一些技术之前,曹操也不敢轻易的就触碰类似于周章和王铭这样的人物,搞不好这边搞了一下,骠骑那边报复回来呢? 就像是曹操这边知道有一些人是骠骑的耳目,只要不做得太过分,曹操也不会说一定要清剿干净一样,骠骑将军斐潜也肯定知道在长安有不少的人是其他地区派来的…… 就像是后世的各大使馆。 真以为各大使馆的主要事情就是替熊孩子包机擦屁股啊?那只是顺便办的,结果真还有个别熊孩子以及其熊父母以为是大使馆必须要做的了。 曹操又微微叹了口气。 曹操之前以为,斐潜走得快,那只是快一步而已,所以只要自己加快步伐,就能赶上去,结果现在现,自己走一步,斐潜也在走一步,自己跑一步,斐潜也在跑一步,甚至还比自己走得更多,跑得更远…… 这对于心气极高的曹操来说,不得不说是一个很沉重的打击。 既然斐潜有心气能能容得下各家的耳目探子,曹操这里当然也就可以容得下周章和王铭。别的不说,至少周章和王铭认真做事,不起坏心,对于曹操肯定还是有帮助的。 幸好的是,从安插在长安的耳目传递回来的消息,长安三辅地区,也是受灾严重,骠骑将军斐潜甚至派遣了兵卒协助百姓在救灾…… 这是一个好消息,若是真的老天偏爱,只有冀州豫州大灾,而关中三辅北地平阳均是无事,那么自己誓师之举,就要从虚的立刻转为实的了,破釜沉舟做最后一搏! 而现在既然双方都受到了灾害,那么就还是可以接受,徐徐图之…… 这也是一个坏消息,骠骑将军斐潜让兵卒协助百姓救灾,必然会收拢大批的关中三辅普通百姓的民心,这对于将来的双方对抗,对于曹操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经过此灾之后,斐潜关中地位想必更加稳固,而在冀州的曹操自己,是距离斐潜的距离缩短了一些,还是又被拉大了呢? 这才是曹操真正烦忧的事情,而不仅仅是桌案上面的两把尺子。 曹丕正待将尺子还回来,却被曹操拦阻。 曹操看着曹丕说道:『骠骑以咫尺以量天下,行度衡于万亩田间,所求为何,所欲何事?』 『啊?』曹丕顿时觉得有些心惊肉跳起来,有一种强烈的,不好的预感。 『汝且以此尺做论……』果然,曹操从来就没有让曹丕失望过,『三日后交来!去罢!』 曹丕又不敢露出哭丧的脸,又不能很自然的表现出欣喜模样,最终只能勉强的维持一个『平静』的表情,答应了一声之后,捧着两根尺子就往外走,却因为略有分神,差点和急急赶来的董昭撞在了一处。 『啊,见过公子……』董昭朝着曹丕行礼。 『董祭酒不必多礼……』曹丕还了一礼,知道董昭而来必然是有事,所以说道,『父亲大人正在堂内……』 董昭于是拱拱手离去了。 曹丕却没有立刻走,盯着董昭匆忙的背影,小眼珠子转悠了好几圈,他知道董昭如此匆忙,必然有事生,但是现在再跟过去的话……寻思半响,曹丕最终还是忍住了好奇心,低着头看着怀里的两根尺子,真是恨不得立刻远远的将其丢将出去,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摇摇晃晃的走了。 另外一边,董昭急急拜见了曹操。 『明公!大喜!大喜啊!』董昭连声说道。 『喜从何来?』曹操问道。 『明公请看……』董昭从怀里掏出了一份书简,双手奉上。 『贷令之律?』曹操瞪着黄豆大小的眼睛,上上下下的看了一遍,然后又从头再看了一遍,沉吟不语。 董昭拱手,眼眸之中露出了一些寒光,说道:『若是骠骑依据此律而行,必然将有大乱!』贷令之律的破绽,在董昭等人的眼中,简直就是只穿着渔网的小姑娘似的,说是没穿罢,也是有穿的,只不过到处都是窟窿而已。 曹操将书简放下,说道:『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董昭点头说道,『据说此令已经广布三辅,不日即河东各地……』 『嗯……』曹操忍不住有些兴奋,但又强行压抑住,思索起来。 这是骠骑将军斐潜这一段时间太顺利了,所以飘了?夺人钱财便如杀人父母,骠骑将军真要是这么搞,这是等同于杀了多少人的父母? 亦或是…… 『公仁且将此事……』曹操敲了敲桌案上的书简,『暗中散于冀豫……』 董昭略有不解,『主公之意是……』 曹操一笑,『公仁且去做就是……』 董昭眼珠转动两下,便只得拱手应下,退下不提。 曹操看着董昭的背影,良久之后,微微叹了口气,『哎……奉孝啊……』 第2023章大汉规矩,张飞手段 不管怎么说,在盐铁会议之后的太兴四年,许县的朝堂实际上进入了一个相当难得的政治稳定时期。 这里面自然是有许多的因素左右着,但是从根本上来说,其实是大多数人都忙起来了,也就自然没有什么心思去掀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来扯蛋。 百姓要照顾庄禾,士族在谋划着田亩,执政者曹操要稳固冀州,许县这里就多少放松了一些,没有像是骠骑将军来袭的那个时间段一样,似乎到处都是不安定的氛围,随时可能爆点什么出来一样。 冀州集团倒台了,袁绍死了,袁氏分崩四裂。可是这不代表着冀州士族就立刻被贴上失败者的标签,然后打落在地。 整体来说,冀州的士族是失败了,代理人袁绍出局,但是冀州士族没有伤筋动骨多少,甚至在袁绍死后,还因为袁氏三兄弟的相互纷争没空理会这些乡野豪强,使得这些家伙有更多的机会把持地方,毕竟上头没人管,那么乡野之中怎么说,亦或是怎么算,当然就是这些士族说了算。 就像是后世某些公司倒闭破产了,其法人和一大帮子在公司打工的家伙自然是树倒猢狲散,但是并不代表其投资方也要跟着倒闭,说不得投资方还可以顶着债权人的名义,先期掠夺了公司内部最为关键的东西来作为其投资的补偿,剩下的那些桌椅板凳什么的,才丢给下一个来开公司的减价处理…… 所以现在冀州士族就是和曹操的磋商之中,谁都不想撕破脸,谁也不想失去主动权。 不过可以明确一点的是,冀州士族和曹操终究是会达成某个程度的一致的,毕竟至少还有骠骑将军斐潜在,甚至因为斐潜的原因,冀州士族和曹操的融合还会更快更顺畅一些。 天子和曹皇后,似乎也越的融洽起来,随着曹皇后的肚皮一天天的大起来,刘协也似乎多出了几分为人父的沉稳,不再一味的和曹氏集团相抗衡,相互之下似乎也有着更多的融洽氛围。 当然了,其实很多人都知道,这样的祥和氛围,也未必能维持多久。 很现实的,摆在面前的就是各地灾情,现在都在救灾,忙着补耕补种,所以还没有人理会到后续秋收的问题,若是今年根据情况减免赋税,不兴兵事,那么多少还会缓和一些,若是还要保持原本的赋税,甚至还要抽调民夫辅助作战,那么…… 可问题是曹操会停下作战的脚步么? 这谁也不好说,而且看起来,从南到北,似乎到处都充斥着杀机。面对朝堂内部,刘协展露了一些手段,似乎有些作用,但是对于这种外部的威胁,刘协就毫无能力了。 大汉天子刘协虽说通过盐铁会议,多少表现了一下关于协调矛盾的能力,以及政治上面的些许手腕,但是对于这些玩政治的老油子来说,还是依旧稚嫩。当然,这对于一般的年青天子来说,稚嫩不是什么问题,因为其他的天子还有机会,还可以犯错,还有时间学习,但是对于刘协来说,这些学习的机会,成本都是很高的。 天子刘协有没有可能真的摇身一变成为『刘秀第二』,即便是最为看好的保皇党人心中都未必有底。这个多少也可以理解,毕竟大魔导师刘秀的禁咒,不是谁想学就能学的。这些人更多的寄希望于刘协能够成为另外的一个皇帝,一个同样也是年幼动荡,继成大位的皇帝。 平心而论,在这样一个大汉旗帜飘扬了三四百年的国度,刘氏天子的地位当下纵然有些动摇,但是依旧很多人还是会在心中留下一片地方的。 至于现在的局面…… 没办法,实际上有好多事情,或者说规矩,已经是崩坏了。就比如最简单的,汉代外派大员必须要有家眷在京都,不管是太守、刺史,或是州牧,家眷必须留在京都,尤其是长子,必须在京都! 即便是昏庸著称的汉灵帝时期,外派刘虞为幽州刺史,留其子刘和于雒阳;外派刘焉作为益州牧,其子刘范必须留在京城…… 这曾经是不可更改的铁律,若是外派大员敢带着长子私逃地方,便是黄泥掉在裤裆中,不是叛变也是谋反,怕不是朝堂立即派兵缉拿! 但是现在呢? 曹丕就跟着曹操到处跑,至于骠骑将军斐潜,那就只剩下呵呵两字了。 规矩一旦被打破,想要再立起来就不知道几难! 所以,规矩很重要! 规矩不能被打破! 大汉朝廷的规矩是什么?是代表了最为广大的士族利益! 大汉律法的规矩是什么?是保护所有士族子弟的利益不受侵害! 就像是商贩若是胆敢以普通鸭子胆敢冒充士族的贵鸭之名进行贩卖,必然是砸了贩鸭之商贾的牌子,顺带抄家绝不可赦免,但是反过来若是士族故意打砸了工匠,即便是使其残废了,顶多也就赔个两百钱得了…… 地方官员新上任太守的规矩,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召集乡老,当场向地方豪强保证,谁跟士族地方豪强过不去,他就跟谁过不去!民……呃,地方豪强不管什么事,能不捕就不捕,能不动就不动!有呼必应、无事不扰、不叫不到、随叫随到…… 再不济,也要表示一下自己在面对问题、矛盾和压力之时,会拿出一个大汉地方大员的勇气和担当!为地方豪强之忧而忧,为乡土大户之困顿而哽咽…… 这才是规矩! 这才是作为大汉王朝,作为一个大汉的朝堂大员,应该有的,应该懂的『规矩』! 结果现在来了一个什么狗屁不通的『贷令之律』…… 从春秋战国时期开始,士族公卿借贷民间百姓,就已经是高利贷了,多的是百分百,少得百分五十,最少的也是有百分二十的,所以这个『贷令之律』的百分之五,是个什么鬼?还有这种事情?! 特喵的骠骑将军斐潜脑袋进水了? 天子吃士族,士族吃百姓,百姓吃土,土吃……嗯,别管土吃啥,反正这不是铁律么?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不是千年不变的规矩么? 百分之五? 山西的那帮子,真是好可怜啊…… 不管是冀州还是豫州,这些山东士族在愤慨的同时,心中也翻腾起一些对于山西士族的怜悯,大概类似于兔死狐悲的感觉。 一时间纷纷扰扰。 冀州,豫州,三五成群的各种议论。 酒肆,庄园,哜哜嘈嘈的各种声音。 肉香,茶韵,布幔之中的伸缩脖颈。 『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啊哈……』 『作孽!作孽!』 『都听某一言!此事之后,关中必乱!』 『必乱!必乱!』 『骠骑此举,昏庸无道,自取灭亡……』 『灭亡!灭亡!』 口嗨了之后的士族子弟,面色潮红,搂着这几天才卖到手的新嫩小娇娘,兴致飞扬,举杯高声欢笑,就像是已经预见了骠骑将军斐潜的灭亡之日,即将到来! 原来以为真是『骠骑』,结果还是个『董卓』!一个冷静,深谋,且拥有强大力量的骠骑,无疑是令人担忧且恐惧的,但是如果去掉了前面那些定义词,只剩下了单纯的力量和混乱的头脑,那么不过是一介武夫而已! 一介武夫!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若真如此,还有什么好害怕的? 哈哈,来来,高举杯! 且胜饮! ……o(^.^)y!!y(^.^)a…… 南中。 滇池。 刘备驻兵之所。 『欲进军交趾,就先要过鬼门关!』刘备沉声说道,『此处必须打!』 鬼门关不是宗教当中的那个虚幻的关隘,而是摆在刘备等人面前不可回避的险关。 绕道,当然可以。 但是若是刘备绕道了,而士燮却能走直线,然后士燮突袭刘备后方,这绕道才走了一半,是继续进军啊,还是回军救援啊? 所以,打下鬼门关,也就是撬开交趾的大门。 从川中一路向南,越过泸水,经过南中腹地滇池,再循山谷蜿蜒前行,就会到达鬼门山和龙狗岭。当年东汉伏波将军马援于建武十七年率兵两万余人征林邑,也经过此关,曾立碑,称之为鬼门,可见其凶险程度。 鬼门关在两山之间,用巨石垒成三丈高,五丈厚,十余丈长的城墙,左右依着鬼门山和龙狗岭,山石壁立,易守难攻。 两山之间,只有长约二三里的坪地,可以驻兵。在狭窄的关前谷地中,没有足够的空间容纳大量的人马展开队列,也就是等同于兵力再多,投入的数量也是有限,消耗之下,即便是大军扣关,也往往只能望关兴叹。 有了这样的险要关隘,交趾王国才能一直在大汉版图的边缘,若即若离…… 要攻克这样的关隘,几乎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可以这么说,自鬼门关正式立关以来,还没有被人强行攻破的经历。有这样的险要的关隘作为为倚重,经过多年的休养生息,交趾士燮基本上完全不害怕刘备等人的征讨,甚至是有些嗤之以鼻。 就连南中的这些豪强,心中不免也有些怀疑,虽然他们在经过了刘备一番操作之后,获取了不少的好处,同时也渴望着更多的利益,但是当他们得到了鬼门关的消息之后,他们对刘备不免也生出了几分的怀疑。 这样的险要关隘,即便是骠骑将军亲自攻伐,恐怕也要犹豫再三吧…… 所以孟琰也有些犹豫。 真要打?这个伤亡,恐怕是…… 孟琰正职壮年,虽说身高不算高,但是也骁勇剽悍,在南中颇有名气。至于孟获么,此时此刻,还是孟琰手下的小弟。 这一次南中以朱提孟琰为南中豪强获得了一些利润,得到了一些官职,自然也要出一些气力,只不过谁都知道,这些气力不是无底线的,过一定的限量之后,就需要重新评测了。而孟琰,便是以协助之名,来确保南中豪强在刘备身上的投注,不至于是血本无归。 刘备很镇静,镇静的原因是他已经没有退路,只有奋力向前。 『休明,你手下那些人怎么样』刘备似乎察觉了孟琰的犹豫,侧过脸,对着孟琰问道。 『请将军放心。』孟琰拱拱手,睁着眼说道,『到时候只要将军一声令下,我们的勇士一定会冲杀在前,绝不后退。』 『嗯。休明手下,我当然没有任何担心……』刘备缓缓的说道,『只不过士威彦当下广开禾田,收拢人心,摆出一副恩泽天下的模样,明眼人当然知道他不过是骗人,可是难保会有人被他骗了……说不得就有人给他通风报信……』 孟琰眼皮一跳,连忙说道:『将军放心!我手下都是明白事理的,绝不可能会通敌!』 『这就好……』刘备温和的笑道,『要是什么消息都走漏了,还怎么兵贵神,出其不意?』 孟琰点头,也是笑,然后说道:『将军说的是,只不过若是我们这么进兵,别说到了关前,即便是走出一两百里,就会被鬼门关的守军现……这,怎样也说不上什么兵贵神罢?』 『此事无妨,不过就是以迂为直,避实击虚罢了。』刘备轻描淡写的说道,『休明很快就会看到的……』 孟琰哈哈一笑,点了点头,不再说一些什么。 然后又是一些相关军务的事项,但是基本上没有什么太大的异议,确定了短期之内相互之间怎么配合,做些什么事情之后,孟琰便告辞而去。 关羽看着远去的孟琰背影,嗤之以鼻。 这样的山丘林地,沟壑纵横,还先宣战再进兵? 还正儿八经先誓师,再大军齐进? 当年刘备三兄弟上战场打黄巾的时候,玩的就是悄悄进村,开枪……呃,誓师的不要,才能杀黄巾贼兵一个措手不及,否则以当年几百手下,还真的招摇过市大摇大摆的走正面,岂不是傻子是什么? 再说了,鬼门关这么险要,谁都知道不好打,那么谁还会真的正面用兵卒堆着去打? 要打鬼门关,自然是要用手段…… 刘备捋了捋胡须,说道:『南中未有战意……』 关羽抚过长髯,傲然说道:『没有这些南中人,某也能克鬼门!』 刘备哈哈一笑,『现在正是四月,若是往常之时,逐渐炎热,山林之中必然蚊虫孽生,防不胜防……只不过当下,哈哈,便是天助之……』 关羽眯着眼,眼眸之中寒芒绽放,『若是克了鬼门关之后,此人仍然两面三刀,也休怪关某借机斩之!』 刘备拍了拍关羽的肩膀,没说话。 上来就搞当地豪强,一照面就抓对方来砍杀,这么做的人也不是没有,比如孙坚。但是孙坚的下场如何?当年孙坚在太尉张温帐下,面对董卓的时候,也没什么其他话,『杀!』所以若是穿越者喜欢杀伐不费脑的,投身孙家就没错了。 当时太尉张温为什么不杀董卓,并不是因为张温喜欢董卓,又或是手段软弱,而是张温知道,杀了董卓,必然会生乱! 就像是现在一样,刘备等人也知道孟琰对于进军交趾有所懈怠,但是若是就此杀了孟琰,怕是才刚刚建立新秩序的南中,立刻又会生新的问题! 刘备知道孟琰等人对于交趾的热情度并不高。 当然,这是废话,毕竟南中这些豪强在这一块地盘上待着的时间至少都是几十年,上百年的也不少,若是说早有人有那么远的眼光,南中对于交趾的渴望度稍微大一些,也轮不到士燮什么事。 南中豪帅,看起来似乎都是横着走路,在自家地盘上呼风唤雨,但是在见过了大世面的刘备等人眼中,也不过是一群窝里横,只要是出了自家地盘,到了大山外面,就屁都算不上。 就像是士燮,在交趾还算是个人物,若是拿到中原来…… 呵呵。 士燮之辈,看起来似乎挺不错,但是在许多人眼中,只是偏安小丑一般,不值一提。这并不是什么轻视怠慢,而是大势如此。如果说北方不宁,那么士燮就可以得以偏安,若是一旦中原平定,士燮就必然只能立刻俯摇尾。一介弹丸之地,想要和中原抗衡,无疑就是白日做梦。 实际上也确实是如此,被东汉配到了交趾的,大多数都是嘴炮技能满级的家伙,这些人夸夸其谈很厉害,手下功夫却稀松,要不然也不会真的被人扔到了交趾去。而这些人在交趾自然依旧是清谈为主,一方面极度仇恨中原,另外一方面又极度的渴望中原,终于是构建出交趾的一种极其矛盾的文化氛围来。 上不上,下不下。自大和自卑混杂一处。 东汉时期,占族人区连杀死汉朝的日南郡象林县令,从东汉割据独立,占据了原日南郡的大部份地区,并以婆罗门教为国教,建立所谓『占婆国』,与东汉以顺化县为界。然后这样一个屁大点的叛国,士燮竟然打了两次打不下来,于是乎干脆就放弃了,当做看不见…… 这让刘备兄弟三人如何看得起士燮之流? 刘备望着南方,说道:『这一次,倒是要看三弟的手段了……』 第2024章山林之中,五方真人 此时大约是巳时两刻。 太阳破出了早晨的云层,但是因为山林茂密的原因,所能照射到的范围并不算大。一侧有条溪流自山间淙淙而下,银色的波纹反射着日光,让人看久了不免有些迷离晃眼。 一行人行走在清新的树林间,先头的人挥舞着砍刀劈开肆意蔓延生长的藤条,还有些人拿着长长的木棍拍打着两边半人多深的草丛,驱赶着可能在草丛之中埋伏的蛇虫。 一条花蛇显然是受到惊吓,急匆匆的从原本待着的地方游走开。 张三爷一眼瞄见,然后手中的长枪就像是老鹰一般,飞扑而下,瞬间就将这条花蛇扎中,挑起在了空中,然后大大咧咧的笑着,说道。 『这个味道好!像是鸡肉一样,咯嘣脆!』 不知道为什么,张飞就觉得说这句话啊,特别带感,而且兵卒也比较容易听得懂,毕竟这些兵卒大部分还是可能吃过鸡鸭的,但是牛羊么,就不是这些招募而来的贫穷賨人全都吃过的了。 亲兵上前,拔出小刀,一刀砍下了蛇头,然后将在张飞长枪之上扭曲缠绕的蛇身扯下来,塞到一个竹篓之中。 阳光在林间光影之中跳跃,就像是调皮的精灵,歪着脑袋看着两脚兽一路前行。 张飞将长枪插在地面上,从怀中拿出了地图,皱着眉头盯了半天,随后又抬头看了看在树影之中斑斑点点的太阳,然后转头又盯着树干上的青苔看了片刻,将手一指,『往这个方向走!』 在山林之中行进,时间仿佛就像是被各种植物动物吞噬了一般,流逝得飞快,转眼之间就见到太阳打了一个哈欠,摇摇晃晃往西就走…… 『将军!找到水了!』 在前方的兵卒前来禀报,顿时让所有人都不由得振奋了起来。 『我就说么,方向没错!』张飞哈哈笑笑,然后看了看天色,『传令下去,靠近小溪扎营!另外,收罗些干柴,顺道找些能吃的!』 蛇,蜥蜴,虫子。 花,菌菇,野菜。 有什么便是什么,一锅乱炖! 大军自然是没有办法遮掩行踪的,那么,小部队呢? 交趾士燮之辈,甚至包括南中的孟琰等人,都以为刘备会在秋季出兵,但是实际上,张飞已经早就出,带着手下一边向前,一边练兵。 鬼门关,进山如同进鬼门。 这是对于那些高高在朝堂之上,然后一朝被贬,流放岭南的那些人来说的。而在这里,世世代代都有賨人,有氐人等等,对于这些『南蛮』来说,鬼门关也不过就是一座山而已。 这些賨人氐人,长处就是翻山越岭,窜山沟溜山坡,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一个个在崎岖狭窄的山路上行动自如,若说是奔跑如飞有些夸张,但是说步履轻松那还是有的,就和走普通道路似乎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相比较而言,倒是张飞和他的直属亲兵不太适应,如果不是之前在定笮有过一点铺垫,让张飞和本部亲兵多少也懂得了一些山林技巧,说不得根本就跟不上这些瘦弱賨人的步伐。尽管如此,走了多天的山路之后,张飞他还是有些腰酸背痛,脚底火辣辣的疼,不用看都知道,肯定是磨出了水泡。 水源,是生命的保证,也是行军的限制,好在若就是小部队的话,有条小溪就可以,大部队的话,不跟着河川走,就根本就走不动。 在小溪边扫开了一片空地之后,张飞本部兵卒便指挥扎营起来。对于这些事情,汉人自然是轻车熟路,也不用张飞多操什么心,便可以安排得妥当了,就连守夜的斥候也吩咐下去,由汉人带着賨人一同值守,不分贵贱什么的,賨人也就没多少意见,再加上张飞手下兵卒本身武勇都不错,在南蛮之地,拳头大的声音也自然大些,所以基本上来说,也不会有賨人提出什么问题。 賨人拖来了一些不知名的野生枝叶,架在了篝火上炙烤,然后就见到浓烟升腾起来,在小溪边上的树林之中噼里啪啦就像是下雨一样掉下了不少的虫子,然后逃出了浓烟的范围…… 张飞知道,那些是该死的吸血之虫。平日里面蠕动到树上趴着,然后等动物经过的时候,就轻飘飘落在其身上,吞噬血肉,而且关键是还不会觉得疼痛。 白天还好,晚上的时候这些吸血虫简直就是猖獗无比。 之前在定笮的时候,张飞等人就吃过这样的亏,不懂得山林之道,随意睡在树下,然后一夜之间,就有兵卒被吸干了血液而亡。 像小溪边上的这些石板地,才算是比较安全的地方。当然还需要防范着夜间有猎食动物前来饮水,只不过有兵卒值守,这些动物看见篝火,一般也不敢妄动就是了。 张飞舔了舔嘴唇,有时候还真希望跳出一只虎豹来,然后就可以饱餐一顿了…… 篝火升腾起来之后,在篝火边上的泥土之中,便是爬出了不少虫蚁,这些虫蚁虽然不会致命,但是被咬一口也是很让人不舒服,因此需要先烘烤出一块地方之后,然后将篝火外移,形成一个更大的圈子,来保持圈内的兵卒能够有一个较好的休息环境。 这些事项,原本张飞是一窍不通的。 毕竟若是问张飞,怎样捅人最快捷,杀猪最方便,张飞定然是行家,可是对于山林来说,张飞一身的武勇,就跟孩童耍大枪一样,根本匹配不上。 定笮啊…… 若不是有定笮之战,张飞根本也想不到自己居然会在山林之中作战,会学这些山林之道。 张飞靠着一块山崖坐着,将随身带的匕在火上烤了烤,准备挑了脚上的水泡。 水泡这个东西,张飞已经是很习惯了。 当年在涿郡,自己走得最远的路也不过就是十里八乡,甚至还常常坐车骑马,脚底板自然细嫩,然后跟着刘备东奔西走那几年,就没少起水泡。 火焰在刀尖上跳跃着。 张飞的目光也有些游离…… 当年兄弟三人,围坐在篝火旁,我帮你挑脚上的水泡,你帮我挑,三个人还比拼着谁的脚上水泡更多,然后一同哈哈大笑。 是当时更快乐? 还是现在更开心? 张飞有些想不太明白。 灼热的刀尖刺破了皮肤,鼓起的水泡消失了,但是留下的刺痛仍在。 在山林之中寻找方向,如何生存,并不是张飞的强项,但是为了刘备,张飞学得比谁都认真,因为张飞知道,这种事情不适合刘备来做,然后二哥么,又不屑于做,所以只能是他来做。 兄弟么,就不用分这个分那个的,甚至都不用说。 就像是现在,即便是带着少量的部众在山间,张飞依旧很安心,因为他知道,不管他走多远,刘备肯定会在后面不远的地方。 不离不弃。 张飞翘着脚,让脚底板贴近篝火一些。火焰炙烤着脚底板,沾满了黑泥的脚被热气一熏,顿时升腾起大老爷们特有的味道来,和篝火上烹煮的大杂烩混杂在一处。 舒坦。 黑泥是用来保护裸露的皮肤的,就像是山野之间的野猪一样。 啊呀,这几天怎么没见到野猪呢? 那个肥猪肘啊…… 距离鬼门关不远了,但是张飞心中却丝毫没有畏惧。 这地图据说是来大汉的那些身毒人提供的,那么既然那些光头能走得过来,俺老张自然也可以走得过去! 这一次,就让大哥二哥看看俺老张的手段! 张飞呵呵乐了起来。 一直以来,张飞自己知道,其实他除了一身的武艺之外,其他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不像是二哥,多少还能给大哥做些参谋。 不过这一次,就不一样了。打下鬼门关之后,交趾也就指日可待。交趾究竟是一块怎样的地方,张飞也不是很懂,但是既然大哥刘备觉得还不错,那就是还不错。 还有交趾之南的身毒之国,又是一个什么样的? 身毒之人说是有什么神灵神将,然后挥手便是万丈光华,还说什么坐在什么花上,走起来地面会开花? 张飞嗤笑了一声。这不是跟那个张角差不多么?当年的黄巾力士也是被吹嘘得如何如何,在俺老张枪下,不也是一枪一个? 还一步一开花,开着花,拿着花瓣和人搏杀么? 这倒是有趣…… 听起来就不怎么样。 当下大汉,恐怕也只有骠骑之下的那几个才能算是比较强了…… 篝火噼啪有声。 张飞忽然想到了一些什么,将脚收了回来。眉头皱了起来。 嗯,骠骑啊…… 当初骠骑将军派人来传授这些山林技巧,究竟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 这,似乎是个问题。 ……(д)…… 『走开!』 『离开这里!』 『我们不需要听什么五方上帝!』 『走开!走!』 农夫晃动着手中的木撅,凶神恶煞。 两名小道踉跄而退,其中一个差一点被路上的一块石头绊倒,引来农夫一阵嗤笑。 这是一个阴天。 时间是太兴四年,四月。 四月,应该是万物枝长叶茂青翠欲滴,槐树也绽开了黄白色的花瓣,故有称『槐月』,四月的别称还有叫余月。《尔雅·释天》说:“四月为余。”郝懿行义疏云:『四月万物皆生枝叶,故曰余。余,舒也。』 但是现在,槐树花残,万物不舒。 连带着农夫的愁眉不展,又怎么会有空去听闻道士的**呢? 两个小道不明白这个道理,被驱赶了之后,低头丧气的回到了野祠之中。野祠不知道原本供奉的是什么,原本正中似乎有个泥像,但是现在已经倒塌了,不知道是被人为推倒的,还是因为风吹雨打自然垮塌的。 野祠里面,墙角之处,搭着一个草棚,而草棚之前,坐着一个中年道士。 『如何?』中年道士问道。 『师父!这地方的人太凶残了,不仅是不愿意听,竟然还要打我们……』 『对!师父,这些人真是一点敬畏五方上帝的心都没有……活该受灾……』 『啪!』中年道士从身后下面抽出了一根木条,准确的打在了口出恶言的小道士屁股上,『口出恶语,岂能是吾辈所为?且去面壁!』 『……是,师父……』小道士捂着屁股,到了一旁的残壁之下,面壁思过。 另外一名小道士期期艾艾的往前凑了凑,看了看其师父的脸色,然后迟疑了一下说道:『师父,要不我们回去吧……这地方……好像不怎么喜欢我们……』 中年道人说道:『回去哪里?若是不能传播教义,你我千辛万苦渡过江来,又是为了什么?』 『可,可是……我们带的食物……』小道愁眉苦脸,『都没了啊……这些人又不信我们,不信我们就不会给我们供奉……这要是……』 『嗯……』中年道士沉默了片刻,说道,『昨日我向五方上帝祈祷,冥思一夜……略有所得……走!再去一趟!』 『啊?』小道愕然。 『啊个屁啊!走了,莫非你真想饿肚子?!』中年道人一边说,一边向外走。 『师父!师父你也出恶言了!』面壁的小道扭过头来,叫唤道。 中年道长挑了跳眉毛,『那么……就抵消了你面壁之过了……起来吧,跟着我一起去!』 面壁的小道士一拍屁股就站了起来,一边屁颠屁颠的跟在后面,一边说道:『为什么我口出恶言就要面壁,而师父出了恶言……却是我不需要面壁了?』 中年道士笑了,说道:『因为……这是五方上帝之意!吾等之人,身替五方上帝,行走人间!』 中年道士带着两个徒弟回到村口的时候,农夫已经都在田地内耕作了,虽然有人看见了这三人,但是并没有放下手头上的活计,甚至重新恐吓的举动都没有做,因为他们需要节省气力来面对一整天的繁重劳动,自然也就没有心思去听道士说一些什么『五方上帝』的道义了。 风卷起了道士的衣角,使得有些冰寒之意透了上来。 四周的农夫偶尔会投来些目光,但是就像是看着石头泥土一样,不带任何的热度。 自从孙策毁了大部分的江东神祠之后,这一片土地上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宗教的印迹了,自然也就得不到什么民众的反馈…… 当年于吉,万人景从。 如今于吉身死道消,其所搭建起来的宗教体系便是如同镜花水月一般,尽数化为虚无。因为于吉的宗教信仰,是建立在于吉本人『神通广大,法力无边』的基础上的,当于吉能表现出符水救人,各种神通的时候,自然是很多人拜倒在其下,虔诚信奉,然而当于吉被杀之后,猛然间就现所谓『仙人』结果也会掉脑袋,信仰自然就崩塌了。 就像是后世什么『大师』,连大眼珠子和Jack,都去跪舔……然后转头大师被查办了,便是立刻甩手,『我们也是被蒙蔽的无辜群众……』 所以,再走『于吉』的老路,亦或是用类似于在关中荆州的那一套略带一些哗众取宠的方法,在江东是行不通的。 中年道士挽起了袖子,开始整理道路上的石头,将其搬到一边,填平了田埂上的坑洼,然后在农夫有些诧异的眼光之中,脱去了鞋袜,下田帮忙拔除杂草…… 有没有做过农活,一眼就能看出来。 没干过活的,就连木耙都不知道应该怎么拿,要么手握的位置不对,要么是腰腿的姿势不对,反正是动的别扭,看的也别扭。 小道士没有什么干农活的经验,这一点农夫们都看得出来,但是中年道士一下田,行动之间就展现出了老练,慢慢的,原本在农夫脸上的那些嘲笑和冷漠的神色就淡去了,剩下的便是疑惑和惊讶,就连一旁另外一块田地的其他农夫也不由得停下了手,伸长了脖子,有些愕然的看了过来。 『你,你们……』农夫吞了一点唾沫,有些呆,好像是有些想要上前,却不知道要说一些什么。 中年道长的脸上沾染了一些泥土,根本不像是高高在上的神仙,而更多的像是一个普通的农夫,在田中抓起了一把泥土,有些疑惑地说道,『怎么不用青肥?你们不懂得沤肥之法么?若是用对了青肥,这庄禾不应该如此瘦弱啊……如果有了青肥,这禾苗至少会再强三分……』 『啊?啊!』农夫愣了一下,急走了几步赶了过来,『什么?什么肥?』 『青肥。』中年道长抬头说道,『你们没有农学士么?』 『农什么?没听说过……』农夫吞了一口唾沫,眼神之中有些期盼,『道……真人,不知这位真人……嗯,怎么称呼?』 『五方上帝,仁慈无疆……』中年道士笑了,『小道姓葛……』 『方才葛真人所说,有什么肥,可……』农夫双手捏在木把之上,满脸都是渴望,『可以让这些禾苗强壮些?』 葛道士点头肃容说道:『没错。五方上帝座下斐真人,有一门神通,便是可以让庄禾助长固根,十分灵验……』 第2026章不是我错,你逼我的 荆襄宛城一带,算得上是中原门户。 所谓门户么,当然没人喜欢自家的门户破烂不堪,但是当下这个中原门户,确实不怎么好看。 人离不开衣食住行,而衣食住行则是离不开各种商品。 大汉王朝,原本是雒阳繁华,天下居冠,但是从董卓烧了雒阳之后,曾经的京都便是一蹶不振,但是烧了雒阳,不代表就烧了天下的商行,断绝了商品的往来。 尤其是荆襄。 整体而言,对于荆襄来说,因为其自身的生态体系,再加上一直相对来说处身局外,并没有直接陷入混乱的纷争当中,所以经济体系还算是不错,商品交易也比较繁忙。尤其是在宛城一带,由于商路的通行,再加上骠骑将军的影响力度还是比较大的,便形成了一个较为稳固的市场。 只不过这样的市场,想要进行交易,依旧是有风险的。在宛城之内当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出了宛城,走得稍微偏远一些,往往由于官府管制力度也不够,各种走私、劫掠之事一直盛行,屡禁不绝。 无本生意么,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都可以,自然使得不少人愿意铤而走险。 尤其是南阳。 这个曾经是帝乡的郡县,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高贵的模样,曾经拥有的荣耀和骄傲,如今已经是无处安放。 时值五月,太阳开始渐渐的毒辣起来,举目所及之处,基本上多是野岭荒山。往日密集的村庄、田禾,如今稀疏荒废,便是官道,也呈现出年久失修的凋敝景象。 路上行人不多,多是士族,商户,还有大量携带兵刃的护卫。当然,个别独行侠也有,只不过没有后世影视当中那么的潇洒豪迈。即便是士族子弟,在途中行进的时候也大多数是衣服土气破旧,须凌乱脏乱,但是唯一闪亮的,便是刀兵。 就像是大米立减王国的持枪,可以不用,但是不能没有。 打出旗号的,多少还有些胆气,横眉怒目,而那些独行侠们,即便是缺乏睡眠的疲惫模样,在落脚或打尖之时,也是先以警惕的目光巡视视野中的所有人,看清楚谁是肥羊,谁是穷鬼,谁是猎手,谁又是猎物。 大汉一度崇尚游侠。 侠么,其实更多的时候算是中等偏下的一个词。 毕竟一开始就是『侠以武犯禁』,而所谓『为国为民』的大侠么,其实就跟叶公差不多,是一个美好的愿望,真要是实现了,反而不那么美了。 毕竟让侠客来为国为民,那么原本应该为国为民的那些人去哪里了?让侠客来主持正义,那么原本应该主持正义的机构又做了些什么?所以侠客的作为越大,越正义,就只能说明一件事情…… 就像是后世碰到些事情,正常流程办不下去了就请记者,媒体,结果大量曝光之后,然后许多不好办的事情忽然就好办了一样,这原本就不是一个正常的状态。那么这样的办事流程使得某些记者,某些媒体扬名立万,究竟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 汉代的游侠,便是如此。 关中三辅北地清剿了游侠,这些汉代游侠在骠骑的底盘上待不下去,一些人选择了放下刀枪,另外一些人则是放不下原本的生活,离开了关中北地,来到了南阳。 因为南阳实际上在袁术之后,已经基本败坏,大汉朝廷的官府体系结构基本上荡然无存,所以在这一块地方即便是犯了事杀了人,也比其他地方更容易处理,不会产生其他的麻烦。所谓车船店脚衙,无罪也该杀,若是旁处,多少还有些冤枉的,但是在这边,有一个算一个,手脚干净的简直是凤毛麟角。 盐、铁、茶的走私,各种见不得光的生意,只要有利润,便会有人做。越是风险高,便是越是利润大,在各种利益的驱使下,山贼路匪简直是多如牛毛一般,若是不明就里的家伙一头扎进来,怕是就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朝堂有朝堂的规矩,游侠自然也有游侠的方式。 在南阳之中,宛城东南这一带能过活下来,立足种地的村庄和山寨,也不是什么善茬,即便是看起来像是农夫,也不过是像农夫而已…… 这样的生态一直朝南延伸,直到曹操和孙权两人的边境之地,成为了这一带最为常见的生态环境,普通的村庄和混乱的山寨完全融为一体,遵纪守法在这一片区域是个笑话,使得争强斗狠成为了最终的主流,谁够狠谁才能活下去的无主之地。 而这一段时间,在云梦泽一带冒出的一个新寨子,号称是『义薄云天』…… 嗯?为什么不是『替天行道』?哈哈,那是不可能的,毕竟这样的口号几乎就是等同于扯旗造反了,虽然现在造反也不算得什么,可也不是随便就能喊的。 因为山寨出乎意料的确实是有钱又有粮,所以这一段时间一来,几乎每一天、每一刻,都有不少零散游侠,结伴匪徒望风来投,在这些人中,不乏在黄巾之乱当中被击溃的张角手下余孽,还有各地诸侯的逃亡兵卒等等,反正各种亡命之徒不断汇集。 奇怪的是,这个新寨子的崛起,周边的诸侯似乎都没看见。 或许是因为云梦泽虽然已经不像是先秦之时那么庞大,已经因为泥沙的堆积萎缩了许多,但还是有不少沼泽地的,真要是进军多少有些麻烦? 反正不管是刘表还是曹操,亦或是孙权,就像是三不管地带一样,都没有什么举动。再这样的情况下,不知不觉当中就变成了三方都不敢动,山寨的名声越的响亮,许多苦苦支撑的江湖浪荡子,游侠走单帮,就开始依附于这个寨子…… 可是谁也不知道,这个山寨的头领,那个脸上有一道血色疤痕的头目,并非出身游侠,而是当年袁术手下大将雷薄…… 『什么时候动手?』 雷薄低着头扒饭,脸上巨大的血色疤痕像是蜈蚣一样蠕动着,让人望之生畏,或许是粗糙的麦粒并不好下咽,雷薄吃饭的度并不快。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一名年轻的士族子弟模样的人,多少有些漫不经心的回答道。 雷薄停下了扒拉麦饭的手,也放下了碗,死死的盯着年轻人,嘴里咀嚼着。 血色的疤痕跳动着。 『主公安排我怎么会清楚?不过,算算时间,也就是一两个月的功夫了……』年轻人被盯着显然有些不自在,便又补充说了一句。 雷薄盯着,喉咙动了动,然后垂下了眼睑,继续扒饭。 年轻士族子弟皱眉待了片刻,见雷薄不说话,自己也没什么好说的,便觉得无趣之极,哼哼了两声,随意的拱拱手,算是和雷薄打个招呼,便径直离开了。 雷薄将最后一粒麦饭吃进嘴里,然后放下了碗,举起袖子往嘴上一抹,便站起身来,向外走去。一路上不少人见到了雷薄,纷纷弯腰行礼,雷薄也咧着嘴笑回礼,似乎丝毫没有方才小屋之内的阴沉模样。 一路向上,便是后山,渐渐的人就少了。 夕阳从云梦泽的边缘落下,映照得水光潋滟,一片橘红。也映衬得雷薄脸上血色疤痕,就像是重新裂开,有血色翻涌出来一样。 雷薄收了笑,脸上的阴霾重新翻滚起来,不由得轻轻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疤痕。 疤痕很大。 想必当时的伤口很深。 『这不是投敌……兄弟……错的是你,不是我……这个世道,只有谁够狠,谁才能活下去……曹公比袁公狠,所以曹公赢了……我比你狠,你收手了……所以,我赢了……』 『谁想一辈子当贼?是兄弟你逼我的,我也没得选……快了,最多再两个月,我就重新是将军了……而你,呵呵,哈哈哈……』 ……(╬ ̄- ̄)…… 良药苦口。 只不过,苦口的也未必全部是良药。 黝黑的药汤之中,映照出一个苍老的身影,旋即涟漪荡开,身影消散。 刘表闭上眼,将碗中的药一饮而尽。 傅巽跪在一侧,眼眸中流露出担忧之色,『明公,感觉如何?』 刘表缓缓的呼出一口气。『聊胜于无……』 刘表扯着嘴角笑了笑,『若是仍有当年单骑进襄阳之勇……呵呵,多少可多撑些时日……』 『主公……』傅巽深拜,声音微微颤抖。 『公悌……』刘表沉默了片刻,然后看着傅巽缓缓的说道,『某先前有言……便不再赘述了……』 傅巽抬起头来,眼角之处似乎略有泪痕,『主公!巽定然尽心尽责辅佐琮公子……』 刘表微微闭上眼,『呵……某自然信得过公悌……说起来,当年某进得荆襄,身边无兵无将,身边便只有机伯与汝……一晃眼,便是岁月匆匆,光阴如箭……这些年,便多亏公悌辛劳……』 『得主公青睐,乃巽之万幸也……』傅巽叩道,『得主公托付大事,巽纵然粉身碎骨,亦不敢负主公……』 『如今社稷动荡,朝堂纷争不断……琮儿还小……』刘表仰头,眼角处一颗浑浊的眼泪滚下,『荆襄亦是难归一心……若某不禄,蔡氏难免独大……公悌还需多多帮扶,切莫让琮儿屈于蔡氏之下……』 『主公请放心!巽定不负主公之托!』傅巽说得斩钉截铁。 刘表眉眼一动,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然后从袖子当中取出了一个密封火漆的小竹筒,递给了傅巽。 傅巽一愣。 『此物……』刘表眉目低垂,『某怕是撑不过今冬……若是某……公悌便将此物暗中与琮儿……』 傅巽目光一凝,然后膝行几步,上前恭敬的接过,将小竹筒纳入怀中。 『公悌……且去吧……某累了……』 『主公……』 『去罢……』 傅巽低着头,沉默了片刻,才再拜了拜,退了出去。 刘表一直保持着柔和的脸色,直至傅巽的身影消失在回廊的拐角之处,原本如同泥塑木雕一般的面容,花白的眉毛却猛的一落,旋即一扬! 这一扬,杀气盎然。 ……(艹皿艹)?…… 傅巽怀着小竹筒,出了刘表府邸,坐上了自家的车辆,就像是踹着一块火红的炭,额头上不知不觉当中汗珠滚滚而落。 咕咕噜噜。 车辆的轮子压在青石板上,然后一边的轮子压到一块碎石上,不由得一跳! 傅巽身形一歪,连忙用手扶住凭栏,然后忽然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劲的地方,猛地一抬头,却见到不远之处,临街的二楼窗口之上,露出了蔡瑁的脸。 蔡瑁微微点头,笑容可掬。 ……(⊙o⊙)…… 『此物有火漆……』傅巽头上冒出了细细的汗珠,忍不住用袖子擦拭了一下,『若贸然破之,若是主公翌日又问……』 蔡瑁捏着竹筒,笑呵呵的说道:『公悌尽管放心……某定然做得天衣无缝……』 说完,蔡瑁便放下竹筒,轻轻拍了拍手掌。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一个老头低着头匍匐而出,『拜见家主……』 『来,看看这个……能做么?』蔡瑁将竹筒递了过去。 白胡子老头双手接过竹筒,仔细端详了片刻,说道:『能做。』 『善!』蔡瑁点头说道,『那就做罢……』 『等等!』傅巽一伸手,『蔡将军!这一步迈出去,可是回不了头了!』 蔡瑁嘴角一裂,露出两颗白牙,『莫非公悌还以为某能回头了?』 傅巽定定的看着蔡瑁,蔡瑁眼也不眨的看着傅巽。 半响,蔡瑁叹了口气,挥了挥手。 白胡子老头将小竹筒放回,恭敬的头一低,然后缩回了屏风之后,窸窸窣窣之中,远去了。 蔡瑁捏着小竹筒,脸上似笑非笑的说道,『诸葛孔明,已留于关中,并未归宛!』 傅巽脸色一变,『骠骑将军……』 蔡瑁哈哈笑了笑,『骠骑将军家大业大,哪里看得上荆襄这弹丸之地啊……』笑声到了最后,却有些沙哑。 『如今唯有自救!』蔡瑁又将小竹筒放在了傅巽面前,『公悌若是不愿,某便不看就是!只不过……荆襄之处,百万人家,怕是转眼便是生灵涂炭!』 傅巽头上的细汗汇集着,终于是形成了一颗大汗珠,滚滚而落,滴落在小竹筒旁边,将木地板晕染出一块如同血色一般的圆形斑点来。 『刘公自然是荆州牧……』蔡瑁看着傅巽,冷声说道,『然荆州非刘公也……非蔡某不忠不义,乃蔡某生于荆襄,长于汉水,便要保一方乡土,一方百姓!荆襄子民,千家万户或生,或死,便是在公悌一念之间!』 傅巽眼神晃动着,脑海之中一幅幅的景象如同走马灯,闪烁而过。 襄阳城门之处,刘表昂然而立。 庭院之中,三雅旁边七倒八歪的人。 略显稚嫩的斐潜拜倒在刘表堂前。 誓师南进的祭坛之上,猎猎飘飞的旌旗。 兵卒矗立,金鼓轰鸣之中,刘表是一步步的走向祭坛的顶端,然后每走一步,便苍老一分,最终原本挺拔的身姿变成了现在佝偻的身躯…… 『此非刘公之过也……』傅巽耳边传来蔡瑁幽幽的声音,『乃不逢天时也……可之奈何啊……』 傅巽长长的吸了一口气,闭上眼,过了片刻之后才缓缓睁开,也不说什么,也不看蔡瑁,站起身,默然向外而去。 地板上,小小的竹筒旁边,一滴滴的圆斑环绕。 『……』蔡瑁沉默片刻,点了点头,『你不看也好……』 ……(;¬_¬)…… 『好了……』 白胡子老头虽然年龄大,但是手却很沉稳,只用了一个时辰不到的时间,就成功破开小竹筒上的火漆,巧妙地打开了竹筒。 白胡子老头跪着,将脸贴在木板地面上。 蔡瑁沉吟了片刻,抓起了打开了的竹筒,手也不免有些颤抖,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将小竹筒拿到面前。 小竹筒本身就不大,里面蜷着一张似乎写了些字的绢布。 蔡瑁伸两根手指,缓缓的将绢布从竹筒当中抽了出来…… 『表承皇恩,牧荫荆州,自治以来,纪纲法度,用人行政,不敢媲美先贤……』 蔡瑁飞快的略过,然后眼睛忽然睁大,瞳孔里面映出了六个字,『囚蔡氏,杀蔡瑁』! 笔划如钩,如刀,刺得蔡瑁瞳孔猛的一缩,然后从中流淌出几分血色来。 一阵风穿堂而过,蔡瑁只觉得后背冰寒,直透心中! 半响之后,蔡瑁才控制着手,将绢布重新卷好,放进了小竹筒之内,然后又亲眼看着白胡子老头用工具细细的融了一些火漆,一点一点的将小竹筒重新密封起来。 整个过程,蔡瑁都坐在一旁,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小竹筒。 大概半个时辰过后,白胡子老头将竹筒放下,『家主,封好了……』 『……』蔡瑁点了点头,勉强维持着平稳的声调,『辛苦了……你且在后院暂先住下,有何需求,和管事直说便是……』 小老头走了。 『好一个刘荆州……好一个刘景升……』蔡瑁死死的看着地上的小竹筒,半响之后才低声说道,『这不是我错!刘景升!这都是你逼我的!』 第2026章破镜难圆,阴阳历法 『使君回府了!』 随着一声高声宣号,刘府之中所有人都动了起来。仆从忙不迭的整理着刘表惯用的器具,然后伸手摸了摸桌角之处,再次确认没有半点尘灰方作罢,又去赶紧给红泥小炉上温着的提神补气的饮子加了把火,然后侧耳听到咕噜之声大起的时候,又连忙端了下来,置放在放在暖套当中候着。 几个内院伺候的婢女在院落门口归迎,见到了刘表便一左一右上前轻轻搀扶,然后转进屏风之中,换下红黑色的冕服,换成家常的便装。 『琮儿何在?』 刘表问道。 若是离远了看,刘表面色红润,气度非凡,但是若是贴近了,就能看见刘表说话动作之间,脸上的厚粉已经裂开了不少口子,还有些粉尘随着言语之间落下。 今日是望日,按照惯例便是要接见荆州上下大小官吏的,为了不至于让人看出一脸的病容,刘表敷的粉比往常更厚。 亚洲邪术,自古流传。 刘琮这个时候,就在内书房之中,心神难定。若是放在平日里,多少还有些贵公子的气度,但是眼下却怎么也没有什么雍容可言,背着手在书房当中瞎转,怎么也停不下来。 这也难怪他,此时此刻,纵然是傻子也知道有些事情不对了…… 其他的不用说,单单是书房之外站着的那些刘氏护卫,就已经说明了一些问题。 响动声从外院一直传过来,不多时侯,就看见有人到了书房之前,拱手说道:『公子,使君相召。』 刘琮急急向外就跑,见到了刘表之后,才算是缓了一口气。 『父亲大人……』 刘琮低头拜见。 『进来!』 刘表坐得四平八稳。别看刘表现在坐得平稳,但是心中却是各种念头起伏不定。 『父亲大人……』 刘琮到了身边,又是低声说了一句。 『坐……』刘表看了刘琮一眼。 『父亲大人……』刘琮再次出声。 刘表皱眉,脸上的粉又往下掉了些,『我说,坐!』 『哦,哦……』刘琮这才坐了下来。 自从蔡氏有所图谋之后,刘表就已经是将蔡氏囚禁于后院之中,整个府邸都基本上控制在刘氏护卫的手里,连带着蔡瑁也消去了大部分军权。 至于为什么当时刘表不彻底搞死蔡氏一族,还留着过年,莫非是刘表脑袋秀逗了,被马猴强行降智了? 其实很简单。 蔡氏在荆襄盘根错节,根深蒂固,刘表的老婆是蔡氏,刘琮的妻子也是蔡氏,还有多少家族的妻子也是蔡氏?若是当时直接动手灭了蔡氏,跟蔡氏七扭八歪拐上了关系的骠骑将军不就有理由南下了?若是真的骠骑带着刘琦南下怎么办?然后不管是庞德公还是黄承彦,只要其中一个若是真站出来,信不信刘表连襄阳都未必控制得住! 现在将蔡瑁慢慢的挤出了军中,军中大权落在甘宁手中,刘表的腰杆也才觉得不会寒,也才有勇气来对蔡氏动手。 什么?曹操杀蔡瑁? 哈,那是三国演义。 真实历史上是『刘琮败降后,曹操顾访瑁宅,入蔡瑁私室,呼见其妻儿』,然后蔡瑁任了两千石,得封汉阳亭侯,直至老死,根本就没周瑜什么事。 那么现在为什么刘表又开始谋划蔡氏了呢?毕竟破镜难重圆,已经产生了裂缝,那有可能恢复到原本的模样? 这一点,刘表知道,蔡瑁也清楚。 另外,时过境迁了么…… 就像是后世那些大老虎,在盘踞地方咆哮山岗的时候,难道没人听到,没人知道,没人举报?呵呵,可是为什么不直接处理,非要等到了火候才端锅呢? 因此刘表认为,现在,火候到了。 蔡氏受到了打压之后,黄忠打通了武关道,开始66续续的往北转运一些东西。金银珠宝,贵重器物,甚至还有家眷…… 诸葛亮去了长安,然后留在了长安。据说马家陈家都准备去长安。 再然后,关中三辅,大河以北,冀州青州,多受天灾! 斐潜让兵卒协助屯田,急救庄禾…… 曹操忙着在邺城笼络冀州士族百姓…… 大家都在忙,这个很好。等收拾完了蔡氏,又赶上秋收,然后又要忙,等秋末之后,刘表也就可以将荆襄稳定了,届时再将位置先传给刘琮,趁着自己还能喘气的时候多扶一扶,尽可能的让刘琮能多积攒些本钱…… 至于将来,就看刘琮的了。所以刘表现在将刘琮带着身边,也算是言传身教。 所以,还有比现在更好的火候么? 再加上张机逃离,就等于是压上了最后一根垮塌的稻草。张机张仲景若在,刘表多少还有些拖着的希望,而现在仅凭着张机留下来的方子,没有及时的针灸调理和增减药量,刘表的残破身躯,还能坚持多久? 荆襄是刘氏的荆襄,不是蔡氏! 趁着自己还能动弹之前,要替刘琮将所有的荆棘扫除干净! 刘表今日故意露出身形,就是以身为饵,企图钓上蔡瑁。他不相信蔡瑁没看过那一封『遗书』,他就是写给蔡瑁看的! 可问题是,为什么今天,蔡瑁没动手? 『紧急军报!』 忽然一声高呼打破了沉寂。 『有贼于云梦泽,自号虎啸将军,称十万众,进逼江陵!』 ……(⊙_⊙;)…… 长安。 骊山,观察天文之所。 一只咕咕鸟从天上呼的一声飞过,斐潜仰头而看,隐约看到鸽子腿上似乎有些东西,心中不由得一跳。 黄旭也看到了,说道:『主公,要不……』 斐潜摆了摆手,『既然已经到了山下,也不急于一时。回去再说。』 骊山之下,早有阚泽等候一旁。 斐潜来这里,自然是有些事情。 什么叫做癫狂入迷,斐潜在见到了徐岳的时候,也就明白了。 徐岳披头散浑身上下狼狈不堪的样子,根本一点高人雅士的姿态都没有,衣袍散乱,撅着屁股在盯着土圭刻度看,浑然不知道斐潜已经走到了身边。 黄旭皱了皱眉,刚想要上前,却被斐潜拦了下来。 斐潜看着徐岳全神贯注浑然忘记一切的样子,便干脆往后站了站,示意不要去打搅到徐岳等人。 一个民族,有人盯着脚下,也要有人仰望星空,这个民族才会有希望。 对于华夏早期的人来说,仰望星空,基本上是为了对于日、月、星轮回变换进行相对比较基础的探索。 基础,但是不代表原始。 游牧民族的文化传承是比较缺失的,自然也比较难以将日月星和牲畜建立什么联系。而以农耕为主的民族,因为本身对于气候天时的格外关注,所以如何根据时间确定时节,以及相关一系列的农业活动指南,比如温度、水流、日月升降等等,就成为了农业耕作的命脉。 在这个过程中,又因为月球距地较近,变化周期非常明显,所以几乎所有古老文化的农耕民族,如古埃及、巴比伦、古印度、古希腊等,都不约而同的采用了这种以月相的规律变化而制定的历法,即太阴历。 斐潜一直来,也以为华夏古代都是阴历,也就是以月亮为基准的历法,但是实际上,并不是这样…… 作为唯一延续后世的古老文明,汉民族的历法在千年的日月轮转下也经住了时间的检验。后世所使用的的汉历,据传于夏代所创,故称为夏历,直至近现代才改称为农历。因为月亮和太阳并不同步,再加上古代人测量的手段并不多么精准,所以常常会产生一些较大的偏差,为了弥补这样的问题,所以就并入了阳历的概念,也就是根据太阳的温度变化的历法。所以准确来说,后世的农历,实际上是一种为了提高耕作准确度以适农时的以月相变化为基础,夹杂了阳历的一些内容的阴阳合历。 而汉代,则是这些历法的开端,甚至包括绵延千年,到了后世还在用的天干地支纪年法,也是从这个时代开始的…… 『不对啊……』徐岳皱着眉头,目光死死的钉在土圭上,然后又抓起一旁的木牍之上的记录进行着核算,『不对啊……怎么会不对了呢……不对啊……』 斐潜微微的叹了口气。 『徐师兄……』斐潜轻声唤道。 徐岳宛如未闻,只是捏着木牍,整个人都有些抖,喃喃的念叨着,『不对啊……为什么不对啊……怎么能不对啊……』 在斐潜一旁的阚泽忧心忡忡的说道:『主公,师父他三天没好好休息了,这……这样下去……』 『有吃东西么?』斐潜问道。 『吃倒是有……但是不多……』阚泽说道,『送到他嘴边的,有时候就会咬一口,喝一点,但是没坐下来好好吃过……』 斐潜皱眉,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有张有弛,方为正道,如此损耗,却不休息,恐怕是不妙……』 『主公,这是暂时迷了心窍,』黄旭说道,『军中也是常有之事,下了战阵之后,便是混沌不清,令其昏睡一阵,也就多半好了。』 斐潜点了点头,『不妨试试。』 黄旭拱手,正要晃着膀子上前敲昏徐岳,却被一旁的阚泽拦住。『主公,主公!手下留情啊……这方法我等也是知晓,可是不敢动啊……万一伤了心智,这……』 斐潜看了看阚泽,怎么有些感觉阚泽对待徐岳的态度,比对待自己似乎还要更好一些? 不过阚泽说的也有道理,毕竟徐岳不是兵校武将,真的敲出一个脑震荡来,也是不美。 『来人,去百医馆,熬煮些宁神汤药送来!去回!』 一旁兵卒应答一声,急奔而去。 中医当中有不少的养生方子,虽说未必有西医的镇静效果,但是优势就是副作用较小,更何况当下也就只能是用这个办法了。 日头偏移。 『不对啊……改正朔者,正谓年始……』徐岳还在念念叨叨,『而下近望……日在东,月在西,没错啊……可是为何不对呢?』 斐潜转头问阚泽,『知道徐师兄在算什么?』 阚泽回禀道:『师父说二十四节皆有差……与日月出入极大,故需重新推演……』 斐潜点头。 明白了。 小冰河的到来,不仅是搞疯了农夫,也搞疯了历法学者。 阴历,以一个月相周期的朔望月变化,规定了一个月的长短为29或3o天。因为大汉三四百年间,华夏整体气温都还算是比较温暖的,所以最早的阴历是用月相计算农作物成熟周期,即规定一年为12个望朔周期,称为年,年者,谷熟也,以此阴历指导农业耕作和相对应的二十四节气,大体上问题不大。 但是毕竟阴阳历是有时差的,所以斐潜的师父刘洪,之前重新制定历法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个,随着时间的推移,阴历和阳历之间的差别就越来越明显,而眼下,就更加的凸显了。 这也是斐潜重视历法,并让徐岳开始推行新的历法的原因。 一个不能准确指导治下民夫及时耕作,甚至是出现了重大的历法偏差的统治者,无论如何来说,都是一个严重的政治危机。 很显然,徐岳在这方面出现了问题…… 而这个问题若是徐岳解决不好,也就代表了斐潜在这方面会出现问题。虽然说汉末到晋朝,然后到五胡乱华,都算得上是一个比烂时间段,但是能不烂一些,还是不烂好。 只不过现在看起来,徐岳陷入了瓶颈之中,卡住了。 二十四节气之中,因为夏至日和冬至日的特殊性,所以是最早被确定下来的两个时节。甚至在上古时期,是以冬至日为一年的开始。 这一点非常容易理解。 二十四节气跟阴历的月份无关,只跟农业紧密挂钩在一起,于是乎,现在小冰河时期气温紊乱,连带着使得历法学者也崩坏了…… 不多时,兵卒快马奔回,带回了一皮囊的汤药。 黄旭接过,然后侧头听了一句什么,便点了点头,转头到了斐潜身边,轻声转述。 斐潜目光微动,然后示意示意阚泽取药,倒了一碗,端到了徐岳口边。 人在下意识的时候,更愿意接受亲近之人的靠近,也比较不会产生什么抗拒心理。 可能也是口渴了,徐岳歪着脑袋,眼睛依旧不离日圭,然后咕嘟嘟喝了几口,就嫌弃阚泽端过来的碗挡住了视线,不耐烦的拨开了。 阚泽回头看斐潜,斐潜示意他还要再喂。 阚泽便又找了个机会,将大半皮囊的宁神汤药都给徐岳喝了下去。 或许是汤药的作用,或许是身躯本身就已经是疲惫不堪,过了不久之后,徐岳身躯就开始摇晃了起来,然后便是一倒…… 早有准备的阚泽连忙上前搀扶住,然后背负着昏睡过去徐岳进了房中。 斐潜上前,捡起了徐岳手中落下来的那块木牍。 木牍之上,密密麻麻都是一些数值和计算,基本上都是关于日圭的长短和年月的时间。 西汉汉武帝时期,就已经将二十四节气纳入《太初历》作为指导农事的历法补充。只不过是和徐岳之前做的一样,是采用土圭测日影来进行确定节气的。然后将日影长短和年月均等分,以此来却定二十四节气。 而问题就出在这里。 简单来说,就是以直求曲,以小求大,以有限求无限,这种天文数学上的问题,在这个当下,在整个的大汉之中,能有所研究的,怕也就是屈指可数。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明白,太阳和地球,不管是形态还是运动状态,其中椭圆和圆的区别,就像是有些杠精会说盗版也是版,读书人的事情,怎么算是偷呢? 斐潜思索良久,然后有些恍然。 汉武帝之时确立的二十四节气,是和日圭的影子长短挂钩在一起,这个方式也不能算是错,毕竟四个重大节点,春分秋分,冬至夏至是没有错,但是其他的节气就不能按照影子的长短来均分了…… 这个问题甚至影响了很长时间,最后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智慧的古人就在以月相变化为基础的阴历上补充了太阳的变化,这便是中国阳历的由来,并总结出了二十四节气和置闰法来调和阴阳。这种进步无疑是空前的,也是农历在历经千年仍然可以准确指导农时的根本所在,这从根本上给予了农历源源不竭的生命力并使其沿用至后世。 要怎么说呢? 黄白交角?近日点远日点?椭圆的计算公式? 怎样才能让徐岳能够理解且接受,又必须要有一个符合现状,还能解决当下时令脱节的说法? 『取笔来!』 斐潜拿笔在手,寻思良久,最终落笔…… 『艮,东北之卦也,万物之所成终而所成始也。』 这是易经,说卦传。 『庄禾节气,乃后天所成。故艮卦归寅位。』 这是后天八卦。 『天旋地转,斗转星移,四季更替,皆有定数!』 这是北斗七星。 『日月不定,当取星辰!』 这是以北斗确定二十四节气! 正儿八经来说,当然是要以太阳位置来确定二十四节气了,但是么,很多古代天文学者可没有后世的墨镜,很多不懂得保护自己,为了天文事业眼瞎了的,也不在少数,而和太阳轮转系数最为接近的,也就是北斗了。 夜间观察北斗,比白天瞪着太阳自然更加亲和一些…… 虽然北斗也会因为其他的一些因素导致率变动,但是确定之后大体上用个几百年还是不成问题…… 下了骊山,又交代了阚泽好生照料,若有什么变故再来禀报之后,斐潜就重新返回长安,半路之上,吩咐道:『让士元来一趟!』 最新信鸽传来的消息,荆州,出事了! 第2027章说的做的,姓刘姓蔡 江陵之处的一个坞堡。 『我认得你!凤头张三!』坞堡之上,有人指着其下蒙面带队的贼人大喊道,『子母双刀走天下,豪气助人凤头张!我认得你眉目!就是你!』 『怎么可能?』众人顿时一阵大哗。 谁都知道,这段时间周边来了个豪迈大侠,又是帮扶鳏寡孤独,又是豪情慷慨,视银钱如粪土,不少人都去拜见过,还有的坐下和张三喝过酒! 然后转眼之间,豪迈大侠就变成了蒙面强盗…… 『张三!如此行径,怎么对得起我们!如何能称得上忠义!张三,你还有脸么!』 坞堡之上一片愤慨之声。 张三扯下了面罩,原本浓眉大眼的容貌,现在抖起了横肉来,便流露出几分凶残,『什么忠义仁孝?什么对错是非?都是红口白牙人放屁!一群废物!尔等懦弱,便要某替尔等快意恩仇!尔等贪财,便要某使钱慷慨!尔等虽有人形,实乃畜生!扒灰的扒灰,爬墙的爬墙!却装出一副忠良模样!侵吞他人田产,夺取他人骨肉!各个吃得满口是血,还有脸对某喷口臭!今日,便是尔等畜生现形之时!攻上去!』 坞堡之上的人冷笑着,『别怕,别怕,贼人上不来……贼人没有攻城器械……』 还没等坞堡上的人说完,就看见在下面的队列之中推出了一辆冲车! 坞堡之上的众人顿时色变! 『轰!』 原本用来对付厚重城门的冲车,冲撞起普通坞堡大门,就像是杀鸡用了牛刀一样,几乎没有费多大的气力,就撞开了坞堡的大门。 旋即张三带着人手,狂呼一声,便往内席卷而进。 不多时,坞堡上就升腾起了滚滚黑烟。 而此时此刻,不知道多少黑烟也在这一片土地上升腾而起…… 荆襄江陵,人声呼号,逃避**的百姓宛如热锅上的蝼蚁,四下乱奔。 谁能想到在刚刚平复了没有多久的江陵,便是又掀起了刀兵**! 云梦泽的贼人打出了刘表僭越,残戮地方的旗号,宣称自己是天子门生,虎啸将军,要行清君侧除妄臣之举,浩浩荡荡扑杀出来,搅动得江陵一片乌烟瘴气。 一时间荆襄上下,江陵左近,即便是身处其间,恐怕无论是谁,都难以把握住整个事情的全貌。 虽说云梦泽只是贼人,但是凶悍异常。正常来说,普通的游侠单打独斗,像是什么撒土灰扔石灰等等的手段,自然是层出不穷让人防不胜防,可是真要是上了战阵,这些手段根本用不上! 对阵之时,如林如山的刀枪穿刺而来,唯一的手段就是咬牙搏命,哪还有什么空闲去掏摸什么上不了台面的小手段? 所以大多数时候,单打独斗游侠能胜,但是一旦结阵,游侠就沾不上什么便宜了,毕竟游侠只是游侠,有能力一骑当千的,也早就不用再当什么游侠了…… 可问题是当江陵地方郡兵以为云梦泽不过是乌合之众的时候,却猛然间吃了一个大亏,出城浪战的县尉死于阵前,临近云梦泽的华容率先被攻破,然后就是混乱着席卷了周边,直逼江陵重镇! 原本在田野之间生长的庄禾,被付之一炬,烈焰滔滔,抢不来的,拿不到的,便砸了,烧了,毁了! 反正我拿不到,旁人也别想拿! 无数黑烟在升腾,无数百姓在哭嚎! 雷薄站在山岗,身边一面虎啸将军的大旗招展。『刘景升老儿什么时候出兵?』 从雷薄身后转出那个年轻人,嗤笑了一声,『出兵?出殡罢……不出兵是个死,出兵了也是死……』 雷薄斜眼看了看年轻人,『某不管刘景升死活……某只要江陵!』 年轻人哈哈一笑,『自然,这是自然……将军放心,放心……』 ……o(*≧▽≦)ツ…… 平氏。舞阳之南。 有二山,一名为胎簪山,另外一个叫桐柏山。中有淮水。相传大禹治水,便三至桐柏。 『……』曹洪仰头望着一山比一山高,还有最高处的桐柏山的主峰,砸吧了一下嘴,掉头往下走,『回营!』 『将军,不上去了?』曹洪护卫问道。 曹洪摇了摇头,四望良久,转头说道:『在这里看着近,真要走起来……呵呵,下次罢!人力终有尽时,哪能事事随心?走了!』 大营之中,待久了多少也有些烦闷,曹洪便是出来行猎,也算是散散心。 然后打着猎,不知道为什么曹洪,就想要登上山看看,但是等他爬上了一座山的顶峰的时候,却看见山后还有山。 再爬么? 原先盘旋心口的那个无名火却消了…… 只剩下些余烬,点点的灼着。 少年时,便想着上山,上一座山再上另外一座,而到了中年,便要考虑下山的路了,否则就像是刘表,卡在光秃秃的太白顶,上么,虚无一片,又没有天梯,怎么上?下么,好不容易才上来的,哪里舍得两手空空就这样下去? 一耽搁,二延误,等到天真的黑了,再想下去…… 呵呵。 刘表不是没机会。 当年曹公要企图设计引诱斐潜搞一波的时候,就试图和刘表联系,想要建立一种较为亲密的关系,至少比一般的所谓同盟要更紧密一些。 刘表有儿子,曹公有女儿,这不是明摆着么?休了蔡氏,娶了曹氏,只要曹公在位置上,就能保刘琮至少二千石一生不堕! 可是刘表拖着,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时过境迁啊,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现在好了,即便是刘琮舔着脸上来,也没人要了。 『荆州……刘氏……蔡氏……』曹洪低声笑道,『呵呵,还真以为荆州一地,就只是这两个姓氏么……』 『将军?你说什么?』在曹洪身边的护卫没听清楚,问道。 『没什么……你带两人,先将猎物带回去,这个……嗯,还有这个留着,其他的就给儿郎们分了罢!』曹洪指点了一只野兔和一只山羊说道。 平日里活蹦乱跳,到了时辰,也就是一豆盘的菜肴! 弱肉强食,这本身就是不分好坏,不分善恶。 就像是曹洪一行人携带兵刃弓箭,山中走兽飞禽什么的,自然是成为了曹洪的猎物,如果反过来,曹洪一行赤手空拳又伤痕累累疲惫不堪,说不得就成为了山中虎豹的口中食物。 就只许人吃虎,不许虎食人? 天地之间,那里有这样的道理?更何况谁是人,谁是虎都不一定,亦或是非人非虎,只是伥鬼而已? 有道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黄雀身后,又是何人? 曹洪不由得回头看了看。 桐柏山上,风吹草摇,山石峭立,如同一个亘古巨人,冷冷和曹洪对视着。 『哼……』曹洪晃了晃脑袋,『走着瞧……』 ……&1t;( ̄﹌ ̄)&gt;…… 长安。 骠骑将军府。 夕阳已经落下,世间的喧嚣似乎告一个段落,但是有些事情却像是浮起的夜色一样,渐渐浓厚起来。 议事厅当中,斐潜和庞统坐着。 两个宛如宫女的青铜人形,左手托住灯座,右手提着灯罩,分置左右。灯罩之内明晃晃的火光投向前方,和另外两排蜡烛照耀的整个议事厅内清澈透亮。 『刘景升……』庞统沉吟着,『总觉得有些凶多吉少……』 斐潜用手轻轻的敲着桌案,半响,『怎么说?』 『刘景升年老了,这是不争之实……』庞统说道。 斐潜点头。手指头敲着桌案,笃,笃笃。 庞统继续说道:『刘景升入荆州,走的是由外而内……或者说,光武之道……光武么,啧啧,走得好么,强当然是很强,但是,哼哼,呵呵……』 斐潜哈哈笑了笑,『不仅是刘景升,袁本初也喜欢走这条路……』 『故而……这是第二个破绽……』说完,庞统又竖立起第三根手指头,『第三,刘景升之子……』 庞统啧啧两声,将伸出的三根手指头一收,『江陵有乱,刘景升若是不派兵平镇,必然糜烂地方,声望也是大受损害,届时自然是难以服众……若是派遣兵力平叛,那么襄阳又是空虚,保不准连襄阳都会生变化!这事情,十有**是蔡氏搞起来的,二虎相争,必有一伤……』 汉代中央朝廷,皇权和外戚相爱相杀,地方权柄之中,也是如此。荆州刘表和蔡瑁,就类似于地方土皇帝和其大将军。 这几乎成为了汉代的一个『优良传统』,一个权柄交接的『惯例』。这个毛病,是从汉代的娘胎当中带出来的,属于先天病,难以医治。 『沉疴旧疾……』斐潜敲得桌案笃笃有声,『所以,刘景升不想等死,开好药方了?只是这方子,有些猛啊……』 庞统点头说道:『定然如此!久病之下,阴阳亏虚,骤用虎狼之药,怕是即便是好了,也是半残!只不过,此亦为无奈之举……不趁着当下来做,怕是日后连汤药的碗都端不得了……』 斐潜嗯了一声,然后说道:『某原以为……算了,如此说来,刘景升反而落于毂中?』 历史上,刘表被蔡氏温水给缓缓的煮了,直至死时都没有太大的蹦跶,而现在似乎是蔡氏的火开大了些,然后刘表被刺激得跳了起来,只不过不知道是会撞翻了锅,亦或是仅仅撒些汤。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一次,双方彻底算是翻了脸,就像是皇帝和外戚最终干上了一样,不是外戚大将军被抄家灭九族,就是皇帝脑袋掉下…… 庞统摇了摇头,说道:『也不好说,刘景升经营多年,定然也有后手……云梦泽么,只不过就像是个引子而已,至于后面的,还要看各家的手段了……』 斐潜依旧在轻轻敲着桌案,忽然之间停了下来,『说到手段,嗯,有件事……曹司空在邺城誓师了……那些兵卒,士元你觉得……应在何处?』 庞统眉眼一跳! ……(o_o)!…… 『当啷!』 一柄长剑被刘表抽了出来。长剑显然并非凡品,剑身上面层层叠叠的花纹,每一层似乎都在闪耀着锐利的寒芒。 『琮儿,汝观此剑如何?』刘表轻轻的,缓缓的转动着长剑。长剑之上的花纹在光影的晃动之下,星星点点,刺人眼眸。 刘琮不明白刘表是什么意思,『呃……自然是好剑……』 『……带长剑兮挟秦弓,身离兮心不惩……可知为何君子常用剑?』刘表的目光,透过长剑上方,投向了刘琮。 刘琮迟疑半响,最终拱手说道:『还请父亲大人指教。』 『咳咳咳……咳咳……』 刘表似乎想要说一些什么,但是忽然而来的咳嗽打断了刘表的话,甚至使得刘表原本舒展的身形也佝偻了许多,整个人就像是被扔上了岸的鱼,痉挛着,挣扎着。 刘琮下意识的想要上去帮忙,却看到刘表的长剑挡在前面,迟疑了一下,没动。 半响,就像是要将肺咳出来一样的刘表喘息着,抹去了嘴角的口涎,然后一点点的重新挺直了身躯。 『父亲大人……』刘琮身躯前倾着,『父亲大人……没事吧?』 『呵呵……』刘表看着刘琮,嘴角咧了咧,『没事。』 灯火摇曳。 刘表喘息着,将长剑放在双膝之上,手轻轻抚过剑脊,等气息重新平稳之后才说道,『剑有双刃,故需慎之,稍有不慎,便是伤人伤己……』 刘琮点头。 『明白了?』刘表追问道。 刘琮继续点头,『明白了。』 刘表的目光紧紧的盯着刘琮,『明白何事?』 『嗯?』刘琮愣了一下,『剑,剑有双刃。』 似乎是一阵风吹过,灯火摇曳了一下,又像是刘表的身躯晃动了一下,但是转眼之间,又像是什么都没有生过一样。 刘表看着刘琮,看着形态及其相似自己年轻时候的刘琮,最终叹了口气,『算了……这剑,就是蔡氏……』 『蔡氏?』刘琮似懂非懂。 『用得好,便是杀敌,用得不好,便是伤己。』刘表弹了一下剑脊,出嗡的一声,『如今这剑,便是要饮血了……蔡氏凭依,一个是骠骑,一个是司空!如今骠骑忙于赈灾,无意南下,曹氏直求稳固,困于冀州,便是革除蔡家之良机!』 『蔡氏以云梦贼为饵,企图调动襄阳兵卒,便可以趁虚而入,夺了你我性命,使得荆州改姓蔡氏!呵呵,哈哈!』刘表大笑,脸上的粉噗噗而落,『某岂能如其所愿?!某已诏令云梦泽贼人乃蔡氏所为,令甘兴霸领兵围剿蔡洲!须臾便可克之!至此之后,便可除此大患!』 刘表这几年,忍了许久,终于是感觉可以扫除顽疾,心情自然是极好。 『如此,可是明白了?!』刘表目光灼灼,似乎年轻的时光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孩儿……明白了……』刘琮喃喃而道。 刘表沉默了片刻,却摇了摇头,『你不明白……你总是说明白,其实都不明白……』 刘琮愕然。 刘表叹息道:『外戚,就是外戚,若是主强,枝干如何繁盛,也是无碍!而现在……』刘表看着刘琮,神情很是复杂,『若不是你多次将为父的话当成耳边风……为父又何必做如此之举?』 『孩儿……』刘琮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孩儿……孩儿怎敢……』 『你在我面前什么都不敢……一出这个门,便是什么都敢了……』刘表苦笑道,『我的儿啊,你我才是最亲的,你却在我面前装模作样,然后将真心掏给了旁人……我嘱咐你不要说的,你说了,告诫你不要做的,你做了……有时候我都在想,你究竟是姓刘……还是姓蔡!』 刘琮匍匐于地,浑身上下一个哆嗦,汗出如浆。『孩儿,孩儿……不孝……』 『我原以为,等你长大了,慢慢就懂了……只不过……为父,没剩下多少时间了……若是你能再强一些,不求你能上阵杀敌,至少懂得些利害手段也好,可惜……』刘表幽幽而道,『若是你能稍许表现出一点能控制蔡氏的能力来,为父都不用走到今天这一步啊……为父是担心,若留下了蔡氏,怕是为父前脚闭上眼,后脚死的就是你!』 刘琮骇然抬头。 『怎么?还不相信?』刘表笑道,只是笑容之间夹杂着及其复杂的情绪,『我不是要求你做这个,就是要你做那个,少则骂,多则罚,所以你觉得为父对你不好……是吧?而蔡氏对你恭敬,和蔼,天天笑脸相迎,言必称公子,有求必有应,所以蔡氏才是对你好,是吧?但是你怎么不想想,你有何德何能,可以让蔡氏俯,心甘情愿爬在你脚下?』 『你有过人才智么?可以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你有无双武勇么?可以决胜战场,血战黄沙?』 『没错,你是荆州牧之子,是堂堂二公子……但是如果……』刘表盯着刘琮,『如果我死了,你又有多少本事能守得住这个荆州牧?!』 『孩儿……孩儿……』刘琮头上身上的汗滚滚而落。 『当啷!』 长剑落于刘琮面前,寒光顿时刺痛了刘琮的眼。 『持此剑,去内院斩了蔡氏人头来!』刘表沉声说道,『剑上若无血,如何可开刃!』 第2028章求真之后,当为务实 刘琮的手颤抖着。 木板上的长剑在灯火中闪耀着。 刘表的目光变幻着。 一切都似乎凝固在了这一刻,只剩下堂外的风声呼啸而过,出像是怪笑一般的声响。 刘表的目光,也从最开始的热切,慢慢随着风声降低,然后一点点的变凉。 『好了!』刘表看着刘琮迟迟不敢拿长剑,虽然心中也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但是真见到了这样的情况,也不免多少有些失望。刘琮若是胆敢拿剑,也足以让刘表有些欣慰,但是现在,刘表心中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自己的儿子…… ε=(′o`*)))唉! 刘表伸手,将长剑拿起,缓缓的收入了剑鞘之中。 『君子之剑,仁德为鞘,杀伐于内!』刘表将长剑连鞘递给了刘琮,『光有仁德,便是空的……你杀心不足,哎……若是此事终了,你要到军中历练一二……』 『军中?』刘琮显然还没有完全从方才的震惊当中恢复过来,思维也没有跟上。 刘表点头说道:『甘宁甘兴霸,忠心可嘉,足以大任……』 正说话间,忽然有兵卒急奔而来。 『报!甘将军攻克蔡洲!』 『善!』刘表的眉头一扬,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可曾擒杀逆贼蔡氏?』 『启禀主公,蔡洲内部空虚,仅有蔡氏旁支若干人,其余人等均无踪迹……』士兵低头禀报,『甘将军怀疑是走了水路逃离,请问主公,是追,还是……』 『什么?逃了?哼,果然处心积虑……』刘表皱眉。 蔡洲不是一家一户,而是蔡氏大本营,要转运出那么多人口和器物,就不是两三条小渔船能办到的了,而荆州的水军现在是在刘表手中,也正是如此,甘宁才问要不要追击…… 刘表沉吟了半天,说道:『传令!收兵!令甘将军回襄阳,驻守戒备!蔡氏之事,某另有安排!』 兵卒大声应答,旋即又奔了出去。 厅堂之内,烛火晃动。 刘表转头看向了刘琮,『此事,你怎么看?』 刘琮吸了一口气,思索了半天,然后迟疑的说道:『蔡氏……逃走了……是不是,还有后手?』 『嗯,你觉得后手在何处?』刘表追问道。 『后手……』刘琮磕磕绊绊的,『这个……后手啊……』 刘表闭上了眼,『我原以为蔡氏后手要么是骠骑,要么是曹氏……结果没想到……还真的是……』 『父亲大人……』刘琮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刘表叹息道:『有贼劫于院中,若求钱财,便取金银细软就是,可是仍有许多贼子,临走之时,还要放把火……何故?』 『毁灭踪迹?掩盖罪行?』刘琮说道。 『此乃其一……』刘表缓缓的说道,『更多的是……自己拿不走的,旁人也别想要……蔡氏……好狠的心啊……好毒的手段……』 ……(〒︿〒)…… 说着手段的,也不仅仅是刘表一人。 长安。 不管荆州动荡如何,喧嚣怎样,对于隔了一个武关的长安三辅地区来说,似乎都像是远在天边的山峦,好像是有影响,又好像是没有那么多的影响。 荆州就是一个乱泥潭,各家士族的利益纷杂繁乱,除非是快刀斩乱麻,否则要一条条的理顺,怕不是猴年马月去。 这也是斐潜一直以来,不看好荆州,甚至不太愿意涉足荆州的一个原因。当然,斐潜的荆州出身,也是其中一部分的原因。毕竟端平一碗水,虽说不简单,但是至少要比端平十碗,二十碗的水要简单罢? 斐潜和庞统商议许久,最终还是觉得没有必要冒险去参加荆州的搅合,虽然说徐晃廖化出武关,黄忠作为配合,再加上宛城为前进基地,要拿下襄阳来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情,但是也不容易。 最为主要的,依旧是之前所忧虑的那个问题,要怎样去面对荆州士族? 慢慢整理,斐潜真没那个闲工夫,可是若是一刀切,早晚生乱不说,还断了原本的荆襄情谊。因此还不如直接表示,荆州的事情,你们荆州人自己处理。 虽然说少了不少利益,但是也同样少了不少事情。 这两项,原本就是对等的。 只想要占便宜,捞好处,却什么事情都不想承担,不想要负责,天底下恐怕只有那些渎职的猿猴才能理直气壮的做出来…… 更何况,曹操的兵马不知道隐匿于何处,贸然出兵武关,并不是一个好选择。 斐潜心中转悠着事情,对于棋盘上么,自然没那么专心,有些随意的放了一子。 棋盘对面的郭嘉皱了皱眉。 『将军好手段……然,落子之前,方有变化,』郭嘉粘起一枚棋子,拍入棋盘当中,看了一眼斐潜,面色多少有些沉重,『落子之后,便是难悔!』 斐潜装傻,『奉孝之言甚是有理……』 棋盘之上,黑白两色若即若离,各自占据了一边一角,而在中央区域,却没有什么搏杀的迹象…… 郭嘉突然找上门来,然后说是棋瘾犯了,要和斐潜手谈一局,斐潜自然也没有拒绝。 这显然是借口。 毕竟郭嘉要说说自己酒瘾犯了,斐潜还信,这棋瘾么…… 一开始,斐潜还以为郭嘉是因为荆州的事情来得,结果现,其实并不是因为此事。荆州的事情,郭嘉可能还没有得到什么消息。在言谈之中,郭嘉表露出来,是为了『贷令之律』来的,毕竟这个事情沸沸扬扬,即便是企图闭关修炼的郭嘉,也难免听了一耳朵。 严格来说,郭嘉也是士族之中那种阶级固化的受害者,也对于那些所谓的等级制度嗤之以鼻,但是郭嘉却没有多少反抗的欲望,更多是采用麻醉自己的方式,就像是晋朝的那些士族子弟一样,虽然知道有问题,但是又解决不了问题,便是放荡形骸,以麻醉自身来躲避问题。 这也是郭嘉为什么在斐潜这里,既不反抗,也不合作的一个原因。 在郭嘉的内心深处,他明白斐潜的做法,可能是对的,但是他又不十分的确定,以至于辗转反侧,拖了几天之后,实在是坐不住了,便来找斐潜『手谈』。 郭嘉又在棋盘上拍下一子,『将军此棋,看似粘连,实则气短……怕是眼位不足,难以成活啊……』 斐潜继续装傻,『啊,奉孝所言……嗯,甚是,甚是……』 郭嘉盯着斐潜看了片刻,有些憋气,干脆抓了一把棋子投于棋盘上,『将军既然无意于此,某便告辞就是!』 斐潜哈哈一笑,推开棋盘说道:『不下了也好!不过,奉孝稍作留步……且随某来……』 真是,要说事情就说事情,搞什么『手谈』…… 嗯,当然,斐潜是绝对不会承认是因为自己下棋的水平太次,以至于在棋盘之上处处都被郭嘉针对,下一点意思都没有。下棋也是要有些天赋的,而很显然,斐潜并没有这方面的天赋。 只不过郭嘉的意思,斐潜能明白。 郭嘉是想要通过下棋来告诫斐潜,但是又不好意思直说。 斐潜往前缓缓而行,忽然伸手一指,对着着郭嘉说道,『奉孝可曾留意身边这些瓦当?』 『瓦当?』郭嘉一愣,转头去看。只见到屋檐之处,圆圆的青瓦整齐排列,就像是一排等待上阵的兵卒,又像是一个个的圆珠串联在了一起 瓦当,是指华夏建筑中覆盖建筑檐头筒瓦前端的遮挡。 秦砖汉瓦,这汉瓦二字,至少有一半是属于瓦当的。 『将军……这是何意?』郭嘉有些不明白。 斐潜微微抬抬下巴,『你看……』 瓦当,始制于西周中晚期,先制成圆筒形的陶坯,然后剖开坯筒,入窑烧造,四剖或六剖为板瓦,对剖为筒瓦。 真正开始有瓦当,大约在春秋晚期,起初纹饰多为兽面纹,后来普遍向卷云纹展。 灰陶瓦当是最古老的瓦当,唐代以后出现了琉璃瓦当,颜色有青、绿、蓝、黄等,一般用于等级较高的建筑物。宋元明清时期,又有了金属瓦当。其中,汉代的瓦当最为出色。 汉代的瓦当有个和其他朝代所没有的特征,就是有字的瓦当较多。尤其是在关中三辅区域。 斐潜让郭嘉看的,便是这些瓦当。 从将军府衙往外走,除了标明是『大汉骠骑』,亦或是『斐氏』字样的表示公家府邸亦或是私人领地的瓦当字样之外,其余大部分可以分为几类,一个是带有『千秋』字样的瓦当,比如『千秋利君』、『千秋万岁乐无极』、『千秋万岁为大年』、『千秋万岁常乐未央』等等。 而在这些瓦当之下的,是走动的官吏,是或捧或抬着的各类行文,是高高的进贤冠和长长的衣袖,是闪亮的甲胄和飘扬的旌旗。 斐潜和郭嘉,沿着道路向前。 然后越往市井的方向,在普通人家的屋檐之前的瓦当字样,就多数是各种『延年』,比如像是什么『飞鸿延年』、『延寿长相思』、『延年益寿常与天长久』等等。 淡淡的烟火气,在屋檐上流淌,围墙内嬉闹的笑声,从墙头上飘过,读书声,鸡鸣狗叫,盆釜之音,和这些瓦当一起,静静的流淌过岁月。 而在商铺和一些营业场所,伴随着各种喧嚣,各种器皿,在酒香中荡漾,在酱料中沉淀的,又多数是用『长乐』二字,像是什么『长生吉利』、『长乐无极』、『长乐康哉』、『长乐未央延年永寿昌』等等。 虽然说长乐宫未央宫是皇家宫殿,但是并不是说『长乐』和『未央』这两个字就不能走进百姓之家,算是一种吉利话,大多数人都可以通用的。 斐潜和郭嘉走了一圈,拐进了一座警戒的高塔之中,然后上了高台,四下眺望。 一路走来,斐潜都沉默着,直至上了高台之后,斐潜才对郭嘉说道:『常言人求五福,「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终命」,瓦当虽小,其意颇深,乃民之望也……』 郭嘉微微歪着头,看着瓦当。 『某去过荆襄……奉孝可知荆襄之瓦当,又是如何?』斐潜问道。 郭嘉摇头。『在下未曾去过荆襄……』 斐潜点了点头,说道:『那么许县之处,颍川所用瓦当,其形如何?』 说实在的,像这样细小的东西,嗯,也不能完全说细小的,只不过大多数人都会下意识的忽略的东西,纵然是郭嘉,也没有太多的关注,回忆了片刻之后才说道:『多以纹为饰……』 说到了这里,郭嘉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 果然,斐潜笑道:『莫非仅有关中三辅之地,求之五福,许县荆襄之处,便是皆不求之?』 『……』郭嘉沉默着。 这个问题并不需要回答。 重势利是西汉普遍存在的社会观念,无论朝野均是如此。酷吏宁成所说的『仕不至二千石,贾不至千万,安可比人乎』最能反映西汉人追求仕宦与富贵的强烈愿望。而司马迁的『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更一语道破了西汉人崇势利的观念。 在这一观念支配下,社会上羡富羞贫,以富贵取人,以势利傲人的事例屡见不鲜。瓦当文字中大量出现的以长寿,富贵等吉语正是这一观念的直接反映。 所以关中三辅之地,瓦当上多有字。很直白的一些字。 而在豫州等地,并不一样。 这些士族世家嘴上讲究的是孝道,是仁德,自然不能将『求长生』、『求富贵』的想法赤裸裸的写在瓦当上给别人看,这些人津津乐道于孝道、名节、仁义等等而羞于言利。因此,同样是写货值之事,司马迁笔下那些因经商致富而成为『贤人』、『能者』的商人,便基本上成为班固笔下的『伤风败俗,大乱之道』的始作俑者和推波助澜者。 在颍川之地的瓦当上面,就没有这些字,只剩下了花纹鸟兽等等装饰。 『说起来,某宁可接纳真小人,也不愿亲善伪君子……』斐潜笑道,但是笑容之中略有寒意,『原本规矩在面上,大家都清楚……可偏偏有人就喜欢隐去规矩,使得众人皆混沌……奉孝一路从颍川饮酒,直至许县,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难道不是因为如此么?』 『……』郭嘉神色显得有些慌乱,眼神也有些摇曳不定。 这是郭嘉内心当中的秘密。 郭嘉对于颍川的那些士族大家的做派,本身很是不满,但是他自己又是出身颍川,身上有颍川的烙印。郭嘉小时候若是没有家族接济,后来要是没有荀彧支持,就凭郭嘉自身,哪有什么能力又是喝美酒又是嗑五石散的? 所以郭嘉明知道颍川士族,乃至山东的这些士族做事做法有问题,也是下意识的回避,不去想,毕竟这种行为多少有些吃里扒外,放下碗就骂娘的味道。 如今却被斐潜一语点破…… 『奉孝之意,某亦知晓。』斐潜继续说道,『律令一出,山东山西,呵呵,便是再无回旋余地……只不过,这山东山西,关中关外,又何尝有过回旋之地?既然如此,何不放在桌案之上,何必隐匿之?』 东汉山西士族都是跟在了山东士族屁股后面,即便是董卓,在进入雒阳的初期,也是企图和山东士族进行媾和,只不过失败了而已。 然而,跟着山东士族那帮子人,学什么口头仁孝,有意思么? 人求五福,求富贵,求长生,求厚禄,看似乎有些势利,不像是求孝道,求仁德那么的光彩照人,但是势利二字,只要有人类社会当中还有阶级存在,就不可能消除。 普通人厌恶势利眼,绝大多数并不是真的深恶痛绝的那种,而是因为自己势小利薄,所受到的不公平的待遇而已。就像是后世很多爽文之中的情节,去抽势利眼脸皮的东西,难道还不是用势和利么?那么用势和利去抽人嘴脸的主角,又和现实当中所讨厌的那些势利之人有什么区别? 『然孝之道,乃人之上善也……』郭嘉说道,『将军此举,岂不是有悖于天下?』 斐潜哈哈大笑,『君义、臣行、父慈、子孝、兄爱、弟敬,所谓六顺也,何时皆变为「孝」了?更何况「从父之令,又焉得为孝乎」?孝本应天性,其道也自然,强求其彰显,过之而不及!更何况今日之天下,亦非山东之天下!』 郭嘉哑然。 汉代朝堂其实已经意识到这方面的问题了,比如说丧葬问题,也是一再强令说要薄葬什么的,但是并没有根本上的解决过于强调『孝』的问题,所以在汉代为了丧葬而倾家荡产的不在少数。 其实后世也很多,平日里面老头老太太吃白水煮面条,捡废品度日,儿女一大堆,就是没有一个回家照料,等老头老太太死后,便是摆上流水宴席,请上三五套班子,一大帮之人吃吃喝喝,吹吹打打闹得街坊邻居白天黑夜不得安宁,甚至在老人遗相之前跳脱衣舞,然后这就叫『孝』了? 『孝』是给旁人看的? 斐潜现在就是想要将这过于鼓吹而长歪了的东西,试图重新给掰回来。求高官的就大大方方求高官,多读书多熟悉政务,求功勋的就堂堂荡荡去练武,多打熬多训练技能,求钱财的就诚诚实实的做买卖,多进货多走街串巷,何必全数都要顶着一个『孝』字才能做事? 难道说,求官求功求财的人,就都会不孝了? 像是长安三辅区域这样,坦荡的说出来,甚至展现在自家的瓦当上,难道不好么?非要像是豫州颍川那样,搞个花鸟纹路来遮掩,偷偷摸摸的不敢讲才妥当? 郭嘉叹了口气,看着斐潜,然后又是叹了口气,拱手深深一拜说道:『将军执意如此,怕是半道崩殂之后,将置于武库也!』 斐潜哈哈大笑,并没有因为郭嘉所言不吉利而生气,『昔日于青龙寺之中,有「求真」之论,今日于奉孝言,亦多了二字……』 郭嘉问道:『敢问何字?』 斐潜望着远方,掷地有声,『「求真」之后,当为「务实」!』 第2029章江东流民,孙家伎俩 江东虽说大雨停了,也渐渐的恢复了生产,但是因为没有任何人组织救灾,所以反而因为大雨引的流民比一般时候都更多。 刚开始的时候,这些难民或许只需要一点点的救治,比如给些口粮和种子,然后这些人就会安稳下来,咬着牙苦熬着,因为田地里面终究是还种着希望。但是很遗憾的是,没有任何人做这个事情。 有一点积蓄的家庭用积蓄来抵御灾害,没有积蓄的便是卖儿卖女。嗯,大部分人都是先卖女的,因为男的多少还可以种田,这个跟气抖冷无关,先天上体质的差别,使得多数时候女性的力量小于男性。 如果连儿女都没得卖的时候呢? 卖田,降级成为他人的佃户。 原本的佃户就成为了流民…… 这种等级递降,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很多时候,底层的老百姓是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的,多数都是被动的去接受什么,因此华夏上古的统治者就明白了什么是『牧』。 一两个月的时间,流民就多了起来,甚至连空气当中,都隐隐有了哭泣的声音。 为了避免流民打搅到城内居民的生活,城门早早的就已经是关闭了,一天当中只开两个时辰,供给城中的居民采买,至于城外的流民,也是在这个时间内提供一些稀粥,至于其他的东西么,一律没有。 地方士族的各种紧急求援的信息疯了一样的往孙权那边送,各个都说自己这里多么困顿,多么悲惨,每天都有多少人『易子而食』,然后关上门,一边喝着小酒,一边等孙权调拨钱粮。 而孙权哪里肯干?又将公文退了回来,让地方士族自行处理。 地方士族跳着脚大骂,然后再次上文谴责孙权枉顾百姓死活,不像是一个君主的样子…… 一来二去,流民越来越多。 城中的居民也开始焦虑起来,因为流民占据了城外一些空置的地盘,甚至是他们原本在城外的采集点,使得原本城中应该比较容易获得的一些东西,现在变得稀少且难以采集了起来,原本怜惜的感觉开始消散,怨恨的情绪在不断的蔓延。 而城外的也是如此,原本的感激也演变成为了恨意。 为什么城内的可以遮风避雨,自己要在泥地当中哭嚎苦挨?为什么城中不多拿些食物来?凭什么城中有的吃有的穿? 于是就开始闹,甚至袭击一些城中外出樵采的无辜…… 然后地方士族就理所当然的开始镇压,占据『智高点』,行大义之名,杀了城外的也杀了城内被牵连的,正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凭什么不找别人就找你?有了这句话,地方士族就可以两头通吃,恶名全数都是孙权来背,谁叫孙权不赈灾?他们趁机默不作声的获取大量的实利,爽到浑身都颤抖。 哭泣声越来越多。城外汇集的流民黑黑灰灰,宛如猪狗群落一般。 步伐踉跄的老者、面无人色的孩子、抱着襁褓的妇人、浑身是血的青壮、已经死去的人的尸体、还有哪些活着但是也像是死了的一样的家伙…… 一群群的难民,衣衫褴褛的出低泣的声音。哭泣也是需要耗费体力的,大声的嚎啕大哭,在难民当中是不存在的。想笑就笑想哭就哭在很多时候也是一种幸福,这些难民很多时候只有亲人死亡的时候才哭,或是哭死去的亲人,或是哭还活着的自己。 城墙上的驻守的兵卒,多数也麻木的看着,甚至到了后期都有些厌烦。 『该死的流民!』 『该死的乡野之人!』 城头上的兵卒咒骂着,浑然忘记了他们或许几代之前也是个从北方而来的流民,亦或是他的祖辈其实也是从乡野之中走过来的。 ……(/□\*)…… 『谁赞成?谁反对?』 孙权很想要将这句话大吼出口,但是他忍住了,瞄着桌案下的张昭鲁肃虞翻三人,试图从这些人的表情当中看出一些端倪来。 张昭微微的捋着有些花白的胡子,似乎这样的动作让张昭觉得很舒适,所以一副快要睡着了的模样,又像是浑然天外,不再凡尘之中。 孙权心中哼了一声,在前两天新买到的小娘皮好玩吧? 鲁肃低着头,似乎在想着一些什么,没有接孙权投过来的眼神。 孙权转过头去看虞翻,然后看到虞翻也在瞪着他,不由得皱了皱眉:『仲翔可有良策?』 『主公欲战江陵,亦欲战于江东乎?』虞翻很不客气,直接说道。 张昭似乎还在晃着脑袋昏昏然,只不过眉眼之间露出了一条细缝,瞄了一眼虞翻。 孙权深深的皱着眉,『仲翔所言,权不解也。』 『江东水患,主公不思救灾,反倒是要出兵江陵……』虞翻哈了一声,『主公果然是志向远大啊!』虞翻讽刺之意,溢于言表。 没等孙权变了脸色,鲁肃连忙出来打圆场,『主公也是为了江东未来……江陵之地,乃中原门户,早晚是要取的……』 孙权这才觉得气顺了一些,点头说道:『子敬所言甚是。』 在东汉时期,长江中下游很多地方都是沼泽区域,云梦泽虽说缩小了不少,但是横贯东西拦在中间,而江陵襄阳一带,则是比较稳定的通道,所以所谓『中原门户』的称号,绝不是泛泛之言。 『早晚要取,倒是没错,』虞翻说道,『荆州紊乱,刘蔡相争,何不坐山观虎斗?待其疲惫之时,再一举而擒之?』 孙权冷笑,『观虎斗?曹贼亦思如此!若不得抢先机,如何能争过曹贼?』 虞翻也是冷笑,『争?损兵折将,便是相争?仿若曹军新城旧事?』 孙权霍然大怒,腾的一下站将起来,一脚踹翻桌案,便是扯了一旁刀架上的剑要来砍虞翻,结果被鲁肃拦住。 张昭顿足,旋即扯着虞翻而走。 孙权愤愤放下了长剑。 『主公,何必呢?』鲁肃说道,『仲翔就是为了激怒主公……』 孙权说道:『仲翔欺人太甚!』气鼓鼓的回到座位上坐下。『子敬,如今流民失所,地方又毫无办法,正值将其收拢成军,进军江陵,此乃一举数得也,奈何此等庸才……真是气煞我也!』 鲁肃苦笑。 若是全数都按照孙权的想法,自然也是不错。流民是不是很多,是很多,然后将这些流民选择青壮,编入军队,是不是解决当下流民众多的一种办法,也是没错。编入军中之后,自然是要用,那么趁着刘表和蔡瑁相争,进军江陵,也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 一切似乎看起来都是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最为关键的问题在于—— 钱粮。 之前孙权打江陵不果,然后回来了,屁都没放一个。原先承诺要给江东士族的各项好处,孙权眼睛一闭,单手立在耳畔,『什么?你们说什么?信号不好,我听不到……』 对于孙权来说,并不满意。江陵不是没打下来么?打下来了自然会给,孙某也不是食言而肥之人,可是没打下来还要给什么?难道当时不是因为这些江东士族三天两头延误军粮运输,耽搁兵卒援助,使得错失良机了么?某没找这些江东士族算账,已经算是很给面子了。 反过来,江东士族也不满意。当初出战的时候,可没有说什么打下来还是打不下来的问题,结果现在好了,搭出去那么多的粮草人员,现在屁都没捞到多少不说,还要继续出征,你孙家的脸怎么那么大呢?要出战也行,先把之前的承诺兑现了再说! 孙权有可能兑现之前的承诺么? 显然也不可能。 所以双方闹僵,也就自然是情理之中了…… 『子敬,定要助我……』孙权拉着鲁肃,『当下乃进军江陵,天赐良机也!若是不能趁机而动,待曹贼得了荆州,东有合肥,西有江陵……江东危矣!危矣!不日将亡!』 鲁肃长长的叹了口气。这一点,鲁肃自然之道,否则也不会尽力在其中周旋调和了。 江东的底盘,看起来挺美,长江以南一大块,但是实际上在汉代,长江以南很多区域都没有开,像是后世的什么胡建人,大多数还算是南越,至于喜欢吃胡建人的那一带,更是穷凶极恶之地…… 所以实际上,江东只是沿着长江东西走向狭长的一块,这样的战略纵深,使得孙权一旦失去对于长江的控制,那么也就等同于是赤身裸体在曹操面前跳舞一般,曹操想拍摸那里,就可以搞那里,毫无安全感。 因此当孙权听闻了荆州的动静之后,便是紧紧抓住,一点都不愿意放手。 鲁肃看着孙权,『主公所欲,便是肃之所愿……容肃再去解说一二……』 孙权站起,长揖倒地,『拜托子敬了!』 鲁肃不敢受礼,连忙还礼,然后告退不提。 孙权一脸期盼之色,送鲁肃出了大门,等转回来的时候,每走上一步,脸上的神色就阴沉了一分,等到回身坐下之后,便是面沉如水…… 『江陵!哼哼,江东!』 ……(〃>皿<)…… 在议事厅外,张昭和虞翻一前一后而行。 『仲翔此举,过矣……主公,毕竟是「主公」!』张昭捋着胡须,丝毫没有方才昏昏欲睡的样子,反倒是目光锐利,刺得虞翻都有些不敢直视。 虞翻沉默片刻,『张兄教训得是,在下孟浪了……』 张昭笑了两声,『孟浪?哈哈,若真是孟浪,倒也罢了……观仲翔言行,皆为深思熟虑,有何孟浪?』 虞翻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对于孙权的赖账行为,张昭也是很无语,但是同样的,对于虞翻代表的江东一帮子人的行径,张昭也同样不满意。老夫都一把年纪了,还要给你们大的小的擦屁股,容易么?!你们拉出来的,就不能自己擦么?! 『仲翔可知周校尉行踪?』张昭问道。 『周校尉?』虞翻愣了一下,知道不是在说周瑜,而是在讲周泰,毕竟称呼周瑜,不可能用校尉二字,『周校尉不是在养伤么?』 话刚说出口,虞翻的眉毛顿时一扬! 『莫非……』 张昭点了点头,『前日得到消息,有江东船只,沿江而上……』 『噢!咳咳咳咳……』虞翻吃惊之下,正要说一些什么,结果被自己口水呛到,便是咳嗽了起来。 『主公啊……』张昭缓缓的说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汝等之持,焉知非主公之用?』 虞翻正拱手表示自己方才咳嗽失态的歉意,听闻张昭之言,顿时呆住了,伸出的手半天没放下来,『张兄之意……』 张昭呵呵笑了笑,『老夫年事已高……本应修身养性,颐养天年……奈何身负孙家两代主公重托,勉力而行……哎……老啦……老夫身体疲惫,难以久持,告辞,告辞……』 虞翻强笑着,恭敬的先送张昭坐上了车,然后站在门口皱眉思索了片刻,便也转回身,坐上了车辆。 车声碌碌。 虞翻的内心也咕噜噜的转动起来。 张老头说的话,什么意思? 周泰北上,又是想要干什么? 忽然之间,虞翻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不由得长身而起,却忘记了自己还坐在车上,顿时晃荡了一下,差点掉下车去,连忙伸手抓住了扶栏,『快,转向!去朱家!』 朱家,自然是朱治。朱治早年曾担任县吏,后被察举为孝廉,州里辟其为从事,随孙坚到处征战,算是孙家当中的老前辈,并且当年举孙权为孝廉的推荐人,就是朱治。因此朱家在江东当中的位置,自然是分量不轻。 不多时,虞翻到了朱家,拜见了朱治之后,将之前生的事情和盘托出。 朱治听罢,也不由得沉思了起来。 严格来说江东世家也没有想要推翻孙氏的想法,因为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孙家经营江东也是有一段时间了,多少算是有些根基,而其他的姓氏上台,未必能够得到大多数人的支持,所以孙家也就成为了不选之选。 但是这并不代表者江东士族就要对着孙权俯摇尾…… 前一次的江陵之战,孙权大体上不算是亏多少,毕竟搜刮江夏的财物大头都落在了孙权手中,但是江东各家则是亏到爆,自然难免多有怨言,因此这一次孙权提议再战江陵,便是一片嘘声。 朱治捏着下巴上的胡须,『主公悄然兵,定有所持……』 虞翻点头,目光幽幽,『某以为……恐怕是……蔡氏……』 朱治微微眯着眼,也是点了点头。 这一点,并不难推断。 毕竟周泰是孙权直接统领的将领,几乎就等同于孙权养的狗,只听孙权的号令,孙权让其咬谁,自然就去咬谁,而现在周泰出动,必然是得到了孙权的指令,否则的话即便是周瑜也无法指挥。 只不过大部分的水军都是在周瑜之下,而周泰手中的只是一小部分,所以想要用周泰的这一小部分水军去正面攻克江陵,无疑就是痴人说梦…… 因此若是真的能攻下江陵,便只有一种情况,就是里应外合。 而当下荆州,里应外合的人选,无疑就只有蔡氏。 『即便是如此……』朱治缓缓的说道,『仍不足也……且不知主公……』 虞翻看了朱治一眼,也是明白朱治的意思。 毕竟即便是周泰得了蔡瑁的内应,进了江陵城,仅凭周泰那些兵卒,也未必能守得住,所以孙权要么就是打算像是江夏一样,捞一笔走,要么就是应该另有安排,只不过这安排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正当两个人思索的时候,忽然听闻院外有些躁动,朱治皱眉,扬声说道:『何事喧哗?』 『启禀家主,城中不知何事,闹嚣纷乱!』 朱治和虞翻对视一眼,站起身来,绕过了回廊,然后到了自家围墙边,上了角台,却看见街坊远处,似乎有人高声呼喝着什么,然后围了一大群的人…… 『来人!且去打探一二!』 朱治吩咐道。朱家之人自然应下,然后打开了角门往喧嚣之处而去。 虞翻四下看着,说道:『有些不对……如此喧哗,怎不见值守兵卒?』 朱治一愣,然后和虞翻对视了一眼,顿时心中都是咯噔了一下。 不多时,派出去打探的朱家仆从急匆匆的回来了,禀报道:『启禀家主……市坊之中,说是如今江东受灾,多有流民,而主公欲以兵代赈,养其老小,而……而江东各家,皆不同意,宁可多养犬马,私纳奴才,也不愿意拿出钱粮来赈灾,平稳江东,整日花天酒地,奢靡度日……这个……还有些话,小的……不敢讲……』 『什么?!』 朱治和虞翻不由得瞪大双眼。 喧嚣之声越来越近,就见到一群人到了朱家府邸之前,为有人高声喊道:『前些时日连日大雨,坊丁为了清通沟渠,人都累死了两个,而朱家家丁上百人,就站在墙上看,还往外扔废弃之物!朱家家中养马,一日三餐!有豆还有肉!如此奢靡,却舍不得拿些陈粮来救治灾民,天理何在,道义何存?!』 『那边!那就是朱家之人!』有人指点着在角台上的朱治和虞翻。 呼喝声中,便是有人抓起街道地上还存有的一些淤泥烂土,便是往朱家之中投掷而来,虽然不致命,但是足够恶心了…… 『关府门!』 朱治和虞翻连忙下来,匆匆躲进了厅堂之中。 『家主,可否派人驱之?』 朱治沉吟片刻,摇了摇头,说道:『严守门户,若有冲击者,杀无赦!』 护卫领命出去了。 朱治咬着牙,脸上肌肉突突跳动。 『朱兄……主公此等伎俩,简直下作无……』 虞翻愤愤刚说了半句,就被朱治拦住了。 朱治叹了口气,『倒是某小觑了……呵呵,好手段啊……』 第2030章肉食者鄙,江陵沦陷 夕阳落下余晖,长安城中的灯火便逐渐的亮起来了。 大多数的长安居民,除非节日,其余时间基本上还是按照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习惯来安排时间的,在日落之后的一段时间内,就会准备休息了,但是对于在骠骑将军府的人来说,常常需要持续工作到很晚,甚至到深夜。 这样高强度的工作,却甚少有人抱怨,倒不是在斐潜之下的这些官吏有多么高的觉悟,而是斐潜安排给这些官吏的待遇到位了。 吃喝,有专门的庖丁和仆从,忙起来的时候甚至会端到厅堂之前。休憩,往后侧一绕,不远处就是客房,有管事负责安排洗漱等杂事。至于因为在骠骑府衙做事带来的身份地位的提升,就更不用说了。 很多时候,许多人抱怨996,并非996完全不能接受,而是与之相配的待遇没有达到,就像是拿着只有当地平均线6o%的收入,还要付出去16o%的劳动量,画的大饼永远吃不到,真的都当人是傻子来哄着? 若是斐潜就给这些官吏三瓜两枣,然后还宣扬说这样是有福气的…… 人,本身就是有趋利避害的本能,这一点,就连斐蓁都懂。喜欢有好处的,讨厌有害处的,这很正常,也是人类所能持续展的一个基因。 原先黄月英宠着,所以斐蓁就娇气偷懒,现在进入了再教育的阶段,斐蓁现之前的伎俩没有用了,也就自然而然的开始了变化。犯错了,被揍了,疼,还要说是哪里错,为什么被揍,哭闹几次现木有用,就学乖了。 小孩子的变化是最快的,要是等大了,到十几岁了再来改,就难以纠正了,往往是事倍功半。 至少,现在斐蓁看起来,多少言行之间,略有有些模样了。 斐蓁学文么,倒是问题不大,虽然说不一定能够成为大儒,拥有满腔满腹的经纶,但是通读经书,明晓道理,应该还是能做到一些的,至少跟着斐潜,也能了解掌握一些比较前一些的资讯和道理,然而若是学武么…… 要在武艺上有建树,却不是有个好师傅就能办到的事,至少在学文的时候少有需要什么读书读得死去活来的,但是练武却少不了生死历练,即便是斐潜,练武也是为了强身而已,真要是让斐潜上阵厮杀,也就只能说呵呵两字。 但是军事上的谋略,却不能说完全不懂,因此斐潜在思索一些相对比较次要一些的战略军事谋略的时候,斐潜也不会特意让斐蓁避开,而是会用一些斐蓁能够明白的话语进行解释说明,就像是荆州事件。 『荆州啊,归根结底,依旧是利益问题……就像是一盘子肉,两个人都想要吃……』斐潜看着地图,『一个人叫刘氏,另外一个叫蔡氏,一开始的时候是分着吃……刘氏刚开始的时候,力气小,蔡氏力气大,所以刘氏自然是抢不过蔡氏,蔡氏说要怎么分,就是怎么分,即便是刘氏觉得蔡氏那么分有些不公平,刘氏也忍了,但是现在时间长了……就有些不能忍了,但是蔡氏也觉得不舒服啊,因为之前不是都这么分么,这么长时间都这样,为什么到了现在就要改呢?』 『改习惯不舒服罢?』斐潜转头看着斐蓁,说道,『就像是你之前习惯动不动就哭闹……小时候哭闹,大多数是因为你摔了痛了,然后结果你后来现只要你一哭闹,就有人来哄你伺候你,那么你就养成了想要别人来哄你伺候你的时候,你就会去选择哭闹,而在那个时候,就不是真的摔了痛了……我能容许你痛了病了难受了去哭,但是要是你什么事情都哭,那样好不好?要改这个习惯的时候是不是也不容易?还被打手心……对不对?』 『嗯,那样不好……』斐蓁瘪着嘴,点点头,然后说道,『那这两个人……也跟我一般大么?』 斐潜呵呵笑,『都比你大……大挺多的……』 『比我大,那还哭?』斐蓁睁大眼,一脸认真,『我现在都不哭了……』 『嗯,所以,你长大了啊,你也明白用哭闹是不能解决问题的是不是?』斐潜摸了摸斐蓁的脑袋。虽然说斐潜用哭闹来举例,未必完全恰当,但是也有几分的道理。 刘氏一开始是处于弱势的,所以必须要借助蔡氏的力量,因此在这个过程之中,蔡氏占据主导地位,有一些事情在处理的方式啊,亦或是最终的结果什么的,都未必完全按照刘表的意愿。初期,刘表忍着,蔡氏等人张扬着,随后刘表就想要扳回来,矛盾自然而然的就一天天积攒了下来,到现在全数爆出来。 『所以啊,现在两个人都不哭闹了,他们啊,准备打架……』斐潜继续说道,『那么打架会不会弄坏一些东西什么的?』 斐蓁点了点头。 『因此他们两个就选择在外面打,至少别把家里吃肉的桌子打翻了……』斐潜说道,『襄阳啊,就是他们两个人的吃肉的地方,而江陵么,就像是在院子里,那个地方又宽敞,又比较近,打完了架还可以马上赶回来接着吃……』 『这样不对!打架完手会脏,要去重新洗手!』斐蓁突然冒出一句有些牛头不对马嘴的话来。 『啊?嗯,对!』斐潜笑笑,『所以蔡氏觉得洗手很麻烦,自己去打架万一受伤了也很痛,怎么办?就准备叫另外的人代替他去打……但是能打架的力气都大对不对?吃的也多是不是?所以蔡氏又害怕叫来的帮手太能打了,最终不仅是打了刘氏,顺便将他也打了,还把他的肉给吃了……怎么办?』 『嗯……』斐蓁歪着脑袋想了片刻,『对了!再叫一个人来,让他和之前那个打,然后自己赶紧把肉吃了就行了!』 『哈哈哈,没错,就是如此……所以啊,肉食者鄙……这句话有好几个意思哦……』斐潜对着斐蓁说道,『重要的是如果眼中只盯着肉,就会被人算计了……』 『哦……』斐蓁似懂非懂的应答了一声,『那……我们不吃肉么?』 『我们也吃,』斐潜说道,『但是有的人生吃,因为最简单,有的人只是用水煮熟了吃,因为他只懂这一种方法,还有人会加上各种的佐料,各种方式来吃,但是很复杂,要花时间花精力……你呢?喜欢哪一种吃法?』 斐蓁歪着头,说道:『我喜欢吃烤肉!』 『行!找个时间,我教你烤,自己烤自己吃,怎么样?』斐潜问道。 斐蓁顿时雀跃起来,『好!烤肉!烤肉!』 斐潜摸了摸斐蓁的脑袋,『时辰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罢……』 『哦……』虽然还是有些不舍,但是斐蓁依旧听话的站了起来,然后朝着斐潜一板一眼的行礼,『父亲大人,孩儿告辞了……』 堂外有两名护卫也向斐潜行了一个礼,然后跟在斐蓁的后面,会一直送到后院大门之处。 斐潜坐在堂中,继续看着地图。虽然他和斐蓁说了一些关于荆襄的问题,但是也没有完全说得很清楚,荆州当然不是一盘肉那么简单,牵扯的东西还有非常多,而且其中的人和事复杂无比,也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 『紧急军报!』堂外兵卒前来,递送上一份军报。 斐潜接过一看,却有些皱眉,『未曾现曹军踪迹?这么说来,并不在河洛?』 斐潜放下了情报,有些难以理解。 斐潜原本以为,曹操会偷偷的将兵卒运动到河洛之地蹲草丛,然后等斐潜的兵马出了武关到了荆州之后,便迅的渡过大河,进军河东,然后一则威胁平阳,二来甚至可以向东进军上党,向西绕过潼关侧袭关中,如此一来,斐潜就非常的被动,而主动权就完全落于曹操的手中…… 但是经过紧急派遣斥候对于河洛一带进行了侦查之后,竟然没有现曹军的迹象,这说明要么是曹军根本不在河洛,要么就是藏在了斥候没想到,没侦查到的地方。 那么,会是哪一种情况? ……(*ェ′*)…… 夜风刮过城墙上空,将火把吹得乱晃乱动,也吹得更加炽烈。 江陵城门之处,因为之前突如其来的一次内讧,使得一处城门被破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豁口,而在豁口之处,各种各样的尸体和残肢交错着,堆叠着,就像是装在盒子里面然后受到了猛烈摇晃和撞击的炸鸡块,胡乱的沾染了番茄酱和蒜香酱。 在江陵城墙的另外一侧,被不断运来的泥土沿着城墙堆起了一个倾斜的土坡,在手持火把和战刀的贼兵恐吓和威胁下,被收拢起来的江陵周边的平民百姓,狼狈不堪的转运着泥土,将土坡堆叠得越来越高…… 城墙之上时不时射出一阵阵的箭矢,穿过人群。刀枪之下,带起飞溅的血肉,在昏暗的夜色中,就像是掉在了地上然后又被不小心踩了一脚而四散而开的一片片,一块块的葱香饼干…… 滚木顺着土坡跳跃着落下,就像是…… 呃,好吧。 『来人!再去运些滚木礌石来!诸位!诸位!城在人在,城亡人亡!贼人凶残,城破了,你我皆不得活!』守城的张允头上的兜鍪有些歪斜,声音也有些沙哑了,身上早已是血迹斑斑,周围的人随着他大声的喊叫,也奋力鼓动着气力,再次纷乱的动了起来。 江陵城原本也是一个坚城,整个外墙的城基有数丈之宽,在火药还不成熟的汉代,几乎不可能轻易撼动这样的城墙结构,但是之前周瑜可是在江陵小姐姐的裙子下面倒腾了不断短的时间…… 所以现在…… 在加上之前江陵城中突然爆的内讧,虽然说张允将其镇压了下去,但是也导致一处城门受到了极大的破坏,虽然现在用条石堵塞着,但也是一个很大的破绽。 张允很疲惫,但是现在显然不是休息的时间,城外的贼人也没有任何休息的意思,日夜不停的进攻,再进攻。 攻城波次卡得很紧,除了在攻城的那些贼人之外,还有明显看到一些人在城外贼人大旗左近休息,而远处还有些人集中了江陵周边的百姓,押送到附近的山上砍伐树木,挖掘泥土…… 这,不是贼人!至少,这不是普通的贼人!这是军队当中攻伐手段,普通的贼人哪里懂得这些东西!这其中定然有不少是正卒! 要知道,在汉代不是所有人都懂得兵法的,也不是任何贼人就懂得组织调度这么多的人手的,一个安排不妥,便是会引连续的问题,而现在看起来,城下的这个贼人领,至少是非常熟悉军中之事! 『城下之人,请听本将之言!我城池坚固,粮草充足,还有上万精兵,无数猛将,尔等如何能克?尔等远来,又连日攻伐,以疲惫之躯,区区数千之数,如何攻得下?』张允大声呼喝道,然后又开始劝慰,『尔等攻之不得,我战之必胜!然不愿江陵百姓无辜受苦,特此相问,若是尔等缺粮缺饷,金银细软,尽管言语,某自当尽力满足!如此两厢罢兵,皆大欢喜,岂不两全其好?』 张允他这一番话,明里要求罢斗,暗中动摇贼人军心。贼人所求,当然是以钱财为主,若是不用豁出命去,就能得到钱财,那么还会特意去搏杀么? 果然,张允喊话之后,城下很多人都下意识的停了下来,回头看向雷薄之处。 雷薄皱了皱眉,『甚么粮草充足,上万精兵,一派胡言!哄骗三岁小儿罢了!不知你城中底细,吾等岂会贸然来攻?行此诓骗之策,其不知反露其短!当是城中力有不挤,方欲拖延!来人!继续进攻!不得停歇!』 倒不是雷薄不愿意休息,亦或是雷薄精力过人什么的,而是他知道,现在是吊着一口气,像是这种临时凑起来的乌合之众,能做到当下的地步已经是非常的不错了,若是这口气松懈下来,再想要这一次的这么凶猛,怕是不可能的了…… 只有一鼓作气,也唯有一鼓作气。 随着雷薄号令,在城下推出了两座云梯,并且尾随着大量的贼人,朝着另外一面城墙而去。经过了近一天才打造出来的云梯,并不是简单的只有一个梯子,而是一个可以折叠的梯子,下边还造有车厢,车厢两侧,还有六个车轮。木质的车厢基本上是封闭的,外面涂上了厚厚一层的湿泥,以防火之用。 兵卒可以躲在车厢下面,一边推动云梯,一边前进,不用担心弓箭的问题,唯一要注意的,就是檑木滚石的重击。只不过当下檑木等都用了差不多了,还有些则是集中在了土坡之处,一时半会也调不过来,正好是一个绝佳的进攻时机! 张允大惊,更加肯定了这其中的蹊跷之处,但也来不及多想了,连忙带着护卫急奔到了这一处的城墙之上,然后找寻来了叉木,从城墙垛口之处探出来,企图抵住云梯。 城下自然死命往前顶,而张允等人又是奋力往前推。 有些不耐的贼人,顺着梯子已经爬到了云梯顶上,有的去砍城中顶出来的木叉,有的则是张弓射击,而城上也开始还击,一时之间箭矢交错,被射中的惨叫一声,跌落下来。 其中一辆云梯在双方僵持之中,突然有木叉咔嚓断了,然后云梯也因为一边木叉的断裂,导致力量往一旁倾斜,摇摇晃晃就栽倒在地…… 城下一片大哗,而城上则是欢呼连声。 可是没等城上的欢呼声落下,便是另外惊恐的声音响起,原来雷薄趁着张允被调动离开了土坡的这个时刻,带着人急冲到了到了土坡之下,然后沿着相差并不多的高度,或是立起了建议梯子,或是用挂钩挂上了城垛,趁着防备略有松懈,一举登上了城墙! 雷薄带着身边的,自然都是一些武艺高强的好手,像是当下这样的乱战,正好是挥出了这些游侠浪荡子的优势,便是各个怪笑怪叫,先声夺人的扑入江陵兵卒当中,毫不客气的大砍大杀起来! 张允再想急急往雷薄之处赶,却听到那一处破损城门之处又传来了一阵疯狂的叫喊声,心中顿时一凉…… 『坏了!』 城外的贼人开始疯狂的往前涌动着,就像是没盖好然后不小心被打翻的珍珠奶茶,噗的一下喷溅得到处都是…… 江陵城中响起了哭天喊地的声响,似乎连夜幕都随着一同震荡了起来,扭曲着,像是涟漪一般向着远处传递而开。 『嗯?』一名江东兵卒打扮的斥候队率站在树杈上,一手扶着树干,一手拨开眼前的树枝,望着远处那升腾的火光,『啊?这个声音……这是城破了?这么快?这……』 不多时,往前面抵近侦测的两名江东斥候急急赶来,报告了江陵城墙被突破了的消息,虽然依旧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是江东斥候队率也不敢耽搁,连忙带着人就往回赶去禀报信息…… 第2031章襄阳震动,江陵易手 荆州的动态,其实很多人都知道,只不过这种地方性质的『土皇帝』和『土外戚』的争斗,就像是汉代当中不多的吃瓜大剧目一样,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看到的,自然受到了普通士族子弟的『热烈欢迎』。 或许,这种习惯留到了后世,就变成了看戏的根子。 刘表一巴掌拍在蔡氏的蔡洲上,虽然打下来了,但是实际上只是打落了蔡氏的面子,对于蔡氏并没有产生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随着甘宁回军,蔡瑁不知所踪,荆州襄阳的各个士族就开始了第二轮的吃瓜。 虽然说刘表多少还有些吃苦的精神,但是对于刘琮来说,这熊孩子并不是什么能吃苦的人,强撑着陪着刘表熬了一夜,便是已经到到了极限,即便是在大堂之中也是不住的带着特有的节奏点着头。 就像是修仙了半夜然后不得不早起上课的学生,然后听着教师缓慢且单调的声音…… 之前所有的慷慨激昂,所有的雄心壮志,所有的愤图强,在睡魔面前都是个弟弟,不值一提, 毕竟在原本刘琮的生活习惯之中,饿了就吃,累了就睡,根本没有吃过什么苦,即便是睡觉的时候,外间也有使唤丫鬟,一边半靠半坐的打着瞌睡,一边等着里头突然有的召唤,然后就要急急赶进去伺候,即便是半夜刘琮一声咳嗽,都要立刻上前嘘寒问暖。再这样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刘琮,又怎么可能会有多少坚强的意志? 刘表最后也看不下去了,摆摆手,让人带着刘琮下去休息。 刘琮二话不说,duang的一声给刘表磕了个头,然后就颠颠的走了。 刘表看着刘琮的背影,也不知道是应该哭,还是应该笑,亦或是一边哭一边笑。说刘琮不乖么?也乖,被骂的时候乖乖的,小脸委屈的听着,既不反驳也不顶嘴,听完了么,即便是说得重了也不记仇,撂爪就忘。 这种性格在普通人身上自然也不错,但若是继承人…… 哎。 刘琮下去休息了,也似乎是抽走了刘表的心气,使得刘表也觉得一阵阵的疲惫,从内心深处涌动起来。原本拖着病痛之躯,就是为了给刘琮铺一条宽敞一些的道路,结果见到刘琮这样似乎毫不在意的态度,原本刘表的激情也难免被消磨了不少。 就在刘表也有些困顿,撑不住疲惫的眼睑的时候,忽然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从外而内,顿时一个激灵重新坐正。 虽然说这一次的战争,是刘表为了刘琮的未来才挑起来的,但是在外人面前,主导者依旧还是刘表,若是刘表自己昏昏欲睡,事事都不关心,那真么能让下面的人都尽心尽力? 前来报信的兵卒一身泥尘的交上了紧急军情。 刘表一看,手不由得抖动了一下,幸好脸上的粉盖得够厚,所以旁人也察觉不到刘表脸色的变幻,『知道了……退下罢……』 江陵陷落! 张允领残兵突围,暂驻扎于麦城。嗯,就是那个麦城。 张允,是刘表的外甥,其母刘氏,是刘表的姊妹,所以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张允是刘表特意留给刘琮的辅佐人物,也正是因为如此,刘表才将派张允到了江陵之处。 可问题是,之前周瑜大军来犯,江陵尚能固守,这一次仅仅是云梦小贼,怎么偏偏陷落了? 刘表不是完全不知兵,只不过刘表的知哓兵事,基本上都是停留在书面上,即便是当年孙坚攻打荆州,刘表其实也是在后指挥,并没有亲自上阵,所以对于江陵的判断出现了偏差,也就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 江陵城原本是坚城,这没有错。 云梦泽的贼人也自然不能比得周瑜等江东兵,这也没有错。 唯一错的地方就是刘表没有考虑江陵城已经在周瑜程普等人的强攻之下,伤痕累累,根本就没有修复完毕,连城外的护城河都没有完全疏通好,在这样的情况下,江陵城的城防体系甚至还不如一般的县城…… 不管怎样,如今江陵城陷落,顿时打乱了原本刘表的计划,被迫使得刘表不得不面对更加棘手的局面。 比如蒯氏。 往常的时候,要对付蔡氏,蒯氏基本上都会立刻站在刘表身边,纵然不会亲自举杆痛打落水狗,也多少会暗搓搓的帮刘表扔一块石头什么的,但是自从蒯琪之事以后,蒯氏和刘氏之间,也明显有了一条不大不小的裂痕。 当然蒯氏也不可能为蔡氏去说什么话,甚至蒯氏也很乐意在蔡氏倒台之后,顺理成章的去接受一些属于蔡氏的地盘,比如前头大街的那几家位置不错的店面…… 然后江陵陷落的消息,顿时击碎了蒯氏的美梦。荆州之地,蛇有蛇道,鼠有鼠路,刘表得到了军情禀报,蒯氏得到消息的时间也没晚到哪里去。 蒯良自然知道江陵防御体系有些问题,但是他认为即便是如此,江陵城也应该守得住,不过是些云梦贼兵而已,怎么可能攻下江陵? 然后接下来的事实,就啪的给蒯氏一个响亮的耳光…… 打得蒯氏脸上生疼,心惊肉跳,坐立不安,要知道,蒯氏的基本盘都在江陵,江陵城中也有许多属于蒯氏,位置良好的店面! 于是乎,蒯良坐不住了,急急换了衣服,直奔刘表大堂而来。麻痹的,老刘头你搞蔡氏也就算了,现在竟然连累到了俺蒯氏的腰包,怎么也要给个说法! 在外值守的兵卒,显然并不清楚具体生了一些什么,见到平日里面谨慎平缓的蒯良,如今却像是火烧眉毛的样子,心中也是忍不住嘀咕。 当然这也不难理解,毕竟平日里面火烧眉毛是烧别人的眉毛,蒯良自然不急,现在烧到了自家眉毛上,说不得还要烧掉头腋毛,亦或是什么其他的地方的毛,说不得皮肉都不保,怎么能不急? 进去通报的管事回来了,陪着笑:『啊,这个……主公身体不适,休息了……暂不见客……这个……呵呵……』 蒯良自然不肯,便是和管事商量,一定要见刘表。管事哪里管蒯良着急不着急,反正他只是知道,刘表既然这么吩咐了,他要是让蒯良进去,他就要倒霉,便只是陪着笑,然后一个劲的摇头。 两人唧唧哝哝的在那里说了半天,蒯良心一横,干脆扯开了嗓门大喊:『使君!属下求见!江陵陷落,荆州危矣!』 蒯良这一放声,当真是让人人侧目,那管事也急得直扯蒯良的袖子,意思是让蒯良赶快住口,然而蒯良哪里肯停,直着脖子连声高呼。 不多时,从内奔出一名侍从,微微带着一点怒气,『使君有请!』 管事苦着一张脸不再说话,蒯良却不管不顾,只是大步朝着刘表所在的大堂走去。蒯良要让刘表兵救江陵,但是蒯良也知道这个事情并不容易,因为现在甘宁和文聘,就是刘表用来支撑自己权柄的左右手臂,若是兵出去,就等同于少了一只手和他人抗衡。 然而,这种事情,和蒯氏何干? 刘氏守不守得住荆州,又和蒯氏有什么关系?就算是斐潜亦或是曹操后来入主荆州,蒯氏不是一样可以在其下为官?官大官小而已,但是毁了江陵,那就是断了自家根基! 这样的事情,蒯氏断断不能接受! 之前没有将蒯琪之事拿来和刘表算账,今日便是到了算一算的时间! 刘表坐于堂上,目光冰冷。 蒯良在堂下拱手而拜,虽说低头,但是神色也是坚毅。 然后,两个人的目光碰撞在一处,便是火花四溅…… ……(#ーー)*(ーー#)…… 汉水北岸,江东兵卒大队人马,正在源源不断的从战船之上下来,集结成阵。 孙权明明见到了便宜就在面前,哪里还忍得住? 就像是先前追求一女神,辛辛苦苦而不果,没有房子车子票子免谈,结果后来现竟然熟人介绍一次一千,那么要么就是骂骂咧咧推出群聊,要么就是早知道这样不就简单了? 很显然,这一次,孙权也不嫌弃江陵的残破,反正能上就成! 先锋周泰,多少也是经历了大战,不缺战阵经验,虽然说荆州兵卒张允败走,周泰也没有立刻带着为数不多的手下急急进攻,而是等到了后续部队的跟进,准备一举而定江陵。 周泰立在河岸上,其护卫亲兵,不断来往奔走,或是报告信息,或是传递号令,而江东兵卒也在渐渐的列队完毕,然后开始从船上往下搬运各种物资。 江东士族是妥协了,可这个妥协的度……现在也暂时不知道如何。 江东斥候已经派出,严密监视江陵动向,当然,即便是被江陵现,周泰也不怎么在乎,他在乎的是襄阳。毕竟如果襄阳出兵援救江陵,到时候也免不了一场乱战,所以该抢时间也还是要抢在前头,以堂堂之兵压制江陵之后,即便是襄阳再出兵,也是无用了。 和云梦泽贼人不同,周泰和后续的江东兵要的不仅仅是一座城,而是要全面占领江陵全境,所以别看周泰现在神情肃穆,其实心中也难免有些澎湃。 女神已经撩起了裙角,眼下就差一次转账的距离! 当初在合肥,周泰偷袭不果,还受了不小的伤,要不是水性了得,怕是都逃不回来。当然,这个事情也让周泰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很是郁闷,因为江东那些老将,各个见到了周泰,都皮笑肉不笑的对于周泰的水性交口称赞…… 周泰当然知道是什么意思。就像是笑呵呵的去称赞一个人『内秀』不错,亦或是『气质』很好一样。 尼玛才水性好,尼玛你们全家水性都好! 周泰拍了拍手,向周边的亲兵护卫说道:『都听好了,这一次,大功就在眼前!江陵城中,贼人四散劫掠,正是最好进攻时机!先说在前头,到时候别他娘的惦记着级,钱财,襄阳援兵随时都可能来,都他娘的别乱跑!拿下江陵算不得什么,守住了才是全胜!到时候赏赐少不了你们的!都听明白了没有?!』 周边的亲兵自然是异口同声的应答。 周泰呛啷一声,已经将腰间战刀扯了出来,直直北指:『跟老子上!全胜江陵!』 周泰身边的亲卫也纷纷应和,不少人已经热血沸腾起来。周泰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他就是要用这一次江陵的胜利,用这些云梦泽贼人的级,来获取功勋,同时也洗刷昔日在合肥之处的耻辱! 周泰被那些江东老将嘲笑,周泰身边的这些亲兵护卫,自然也是脸上无光,要是这一次真能全胜江陵,那么到时候至少可以挺胸抬头将那些风言风语给怼回去! 至于失败? 怎么可能失败,怎么会失败? 合肥是因为对手是曹军,现在对手不过是云梦泽的贼人,怎么会一样? 一开始,云梦泽的这些人和当时在合肥的曹军,确实是不一样。 这些攻克了江陵的云梦泽贼人,正在兴高采烈的三五成群,四下搜刮劫掠,各个都用包袱皮裹着背着大量财物,对于这些人来说,在他们心中这一场战争已经是胜利了,他们现在可以大吃大喝,肆意庆祝了,根本就没有想到会受到江东兵的袭击。 在江陵外围的这些散兵游勇,基本上没有任何的抵抗能力,就像是当初这些云梦泽贼兵真么屠杀江陵百姓一样,只不过这一次这些云梦泽的贼人变成了被屠杀的对象而已。 但是到了江陵城下,形势顿时产生了变化。 就在江东兵即将冲进江陵城中的时候,突然就杀出了一队兵,虽然说人数并不是很多,但是其战斗力却是之前云梦泽贼人的好几倍,顿时将江东兵给卡在江陵城门之处,双方都呐喊着,咬牙切齿的咒骂着,一时间战成一团。 『咦?贼人之中,也有如此骁勇之士?』 周泰疑惑的嘟囔了一句。当然,这个问题,周泰也没有思考很长时间,旋即拔出了战刀在混乱的人群当中砍出了一个缺口,虎吼连连,只要是挡住周泰前面的,三下两下就被砍翻在地,筋断骨折,血肉横飞。 『痛快!痛快!』 周泰大呼小叫,越的砍得起劲。江东兵卒也一并鼓噪起来,声势赫人。 匆匆赶来的雷薄咬着牙,眼中喷出的恨意宛如实质一般,想要将周泰以及其周边的江东兵戳上几十个窟窿! 雷薄此次装作贼兵,攻下了江陵,谁都以为便算是结束了,荆州之人已经是无能为力,被打得胆寒了,即便是襄阳来兵援救,要准备,要集结,怎么也是要三五天之后的事情了,却没有想到被江东兵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雷薄大声呼喊,红着眼睛催攒着人马加入战团,正面拦住了周泰,两人咬牙切齿的搏杀起来。 无论如何,要将这一小队江东兵屠个干干净净!绝对不能放任这些江东兵攻进城中!虽然说江陵的城防已经是破损许多,那一日冲上城墙的土坡还没有完全清除,但是至少不能说让江东兵这么容易直接沿着城门就进了城! 城门之处双方兵卒也越来越是密集,外圈的人完全加入不了战团,只能空自呐喊,居于一线亲自搏杀在前的将领,好处自然是有,不管是对于前线自家兵卒的鼓励,还是对于对方兵卒的压制,都有非常重大的作用,但是也有不好的一点,就是一旦其注意力全数陷入搏杀当中,很可能就会失去了对于全局的把控…… 当下的情况就是如此,周泰以为可以一口气冲进去,而雷薄则是死命要挡住周泰,两人在江陵城门左近战成一团,结果双方并没有哪一方是可以形成碾压的模式,于是乎就进入了僵持当中,并且都没有空去指挥手下。 然后有意思的事情就生了…… 决定了周泰或是雷薄胜负的,并不是他们两个人的武艺,也不是他们之间的搏杀,而是另外的那些小兵。江东兵不管是在训练上,还是在组织上,都比云梦泽的贼人要强许多,在拥堵在城门之处进不去之后,江东兵很快的就在军侯曲长等低级士官的带领之下,寻找另外的突破口,然后冲进了江陵城中。 而那些云梦泽的乌合之众,在见到江东兵入城之后,又见到雷薄分身乏术,并没有出什么指令,眼珠子转悠了几下之后,于是乎脚底抹油外加不辞而别的双重特性就开始奏效,毕竟没有这个双重特效的游侠,大部分都在之前官府的抓捕之下灭绝了。 江陵不江陵的,跟我又有什么关联?老子只要手中这些钱财细软就好了!那些在攻城战当中因为一无所有而爆出来的血勇,迅的被到手的钱财消磨掉了,至于什么大头领,什么义薄云天,和自己有一枚五铢钱关系么? 风紧,扯呼! 当越来越多的江东兵扒拉着烂泥从土坡上奋力爬进了江陵城墙的时候,然后就看见原本在城中的云梦泽贼人咣当一声将其余的城门都打开了,像是一窝见了光的蟑螂一样轰然窜出…… 在城墙之上的江东兵见状不免都有些神情恍惚起来,面面相觑,这个……我在哪里?我要做什么?早知道这些家伙会开门,自己还辛辛苦苦爬得一身烂泥干什么? 雷薄见状,怒吼连连,但是现在已经没有人听他的指令了,就连他身边的一些兵卒也开始偷偷逃跑,而另外一方的周泰则是步步紧逼,等雷薄心中也开始虚,准备逃跑的时候现自己的后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绕过来的江东兵给堵上了! 大惊之下,手脚顿时一缓,然后被抓住机会的周泰贴了上来,连续几刀破开了雷薄的防御圈,然后一刀舔上了雷薄的大腿! 剧痛之下,雷薄失去了重心,也难以再行防御,被冲过来的一名江东兵一枪扎进了后腰之中! 雷薄嚎叫一声,反手一刀砍到了那名偷袭的江东兵,然后就看见周泰狞笑着挥舞着血色刀光迎面而来! 一切似乎都轻盈了起来,四周开始旋转,飞翔…… 第2032章蔡氏计划,刘氏后手 一行大小船只在汉水之中缓缓而行,船头之上立着的旗帜,斗大的一个蔡字在随风抖动。 蔡瑁坐在爵室之中,阴邃的目光透过舷窗,投向了北方。蔡瑁准备带着蔡氏兵卒,绕过襄阳,到比水一带埋伏起来,等待时机的到来。 在蔡瑁的计划之中,江陵就是一个巨大的斗兽场,专门用来给曹操和孙权进行搏斗的。 对于孙权来说,江陵自然是渴求多年,同样的,对于曹操来说,也是定然不允许江陵就这么轻易的落入孙权的手中。 所以,在这样的前提之下,蔡瑁的计划堪称典范。 据蔡瑁所知,雷薄投靠了曹操,在云梦泽聚集游侠贼兵。所以在雷薄进攻江陵之时,蔡瑁动用内应配合,使得江陵陷落。 江陵一旦陷落,襄阳必然震动,刘表即便是死都不兵去救援江陵,也没什么好结果,其必然会导致蒯氏为的江陵派极度不满,到时候蔡瑁汇合曹军逼近襄阳城下,在鼓动襄阳城中作反,刘表老贼内外离心之下,便是有通天之能,也坚持不了几天! 如果仅仅如此,蔡瑁并不能确保他在曹操治下还能确保大部分的在荆北襄阳的利益,很简单,如果襄阳和江陵都被曹操掌握,那么也就意味着蔡氏的用处就不大了…… 蔡瑁在另外一方面,也同时勾引了孙权进军江陵,当然,用勾引或许有些不妥当,蔡瑁只是『碰巧』让孙权在合适的时间,知道了江陵将有大变而已。而面对江陵的诱惑,孙权也有很大的可能愿意出兵试探,然后江陵城在先有周瑜围攻,后有雷薄攻伐之下,以张允之能料想是难以防御,有**成的几率,会导致江陵最终还是会沦落到孙权手中! 曹军必然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江陵被孙权霸占,继续出兵进攻江陵也就很自然了,以求将孙权势力驱逐出荆州地域。 如此一来,蔡瑁不仅是收拾了刘表父子,还可以将曹操和孙权双方引导江陵这一片进行争斗,让自己的重要性呈现出来,也有更充裕的时间来整合荆北襄阳一带,同时也打击了一直以来跟自己唱对台戏的蒯氏家族,可谓一举多得。 可惜骠骑将军似乎不愿意动,否则的话,还有后续计较…… 蔡瑁深深吸了一口气,水面上的凉风习习,多少有些惬意。 汉代的楼船技术已经是非常成熟了,甲板上布置多层上层建筑,甲板下设置有舱室,供棹卒划桨之用。楼船甲板上的战卒手持刀剑,以敌人短兵相接,进行接舷战。在楼船的舷边设有半身高的女墙,以防敌方的矢石。 在甲板上女墙之内,设置第二层建筑,称为庐,庐上的周边也设有女墙,庐上的战卒手支长矛,可以协助一层的兵卒进行接舷战。 在庐上面有第三层建筑,称为飞庐,一般多数用弓弩手,提供远距离火力。 而最高的一层,为爵室,相当于现代舰船的驾驶室和指挥室。 人么,总是喜欢往高处走的,于是最高的爵室,自然就属于是蔡瑁的空间。 要想攫取好处,自然是有风险的…… 当下蔡瑁乘坐的楼船和周边的一些船只,都是蔡氏偷偷摸摸在蔡洲建造的,也是用来转移蔡氏人员的重要工具。 蔡洲三面有水,一面是6地,所以一旦6地上被堵住,就很难冲得出去,因此不如走水路。当然,荆州也有水军,但是荆州的水军是用来防御江东的,如果说刘表胆敢真的动用水军,呵呵,追不追得上另说,光是这些荆州水军离开了水寨,那么必然会让江东水军乘虚而入,到时候水面6地上交攻,看刘表怎么守! 如果刘表只是用一些度快的艨艟来追赶,凭借蔡氏楼船的战力,也根本不惧,甚至连接战都不需要,直接碾压过去,就能将那些艨艟压得稀烂。更何况,刘表肯定也不放心将甘宁派出来,毕竟如果是甘宁远离襄阳,然后文聘稍有举动,仅凭刘表刘琮一老一小,肯定控制不住! 甘宁只能在襄阳,然后和文聘制衡,刘表才会觉得心安,所以,当下身处于楼船之中蔡瑁,觉得自己应该是相当比较安全的,不会有追兵前来追杀。 不过也有可能最终会导致荆州北部也沾染上战火,襄阳败坏…… 这一点,蔡瑁也不否认。 只不过对于蔡瑁来说,荆州本来就是蔡氏的底盘,刘表只不过是一个外来户,甚至蔡瑁都将妹子嫁给了刘表,一路扶持着刘表走上高位,如今刘表却嫌弃蔡氏,反手过来打压,甚至还想着要将蔡氏连根拔起,这如何能让蔡瑁咽下这口气? 先前对刘表提供有多少的帮助,现在蔡瑁就有多痛恨。之前刘氏蔡氏合作的时候,对于蔡氏提供了什么,蔡瑁也甚少进行计算,但是现在刘蔡两家开始决裂的时候,看着那些一列列拉出来的清单,就让蔡瑁心中怒火燃烧,难以抑制。 刘表刘景升,该死的老匹夫! 蔡瑁也很难分辨清楚,他对于刘表的这种愤怒,是不是真的因为付出得不到应有的回报,还是说因为自己被夺走了权柄…… 有些东西,拥有的时候并不在意,失去的时候便是痛恨不已,后悔莫及,以及没有由来的恼怒,然后最终会为自己找到一个借口来迁怒。 都是因为刘表! 全部都是…… 『报!现有人在山岸上!!』桅杆之上正在侦查瞭望的蔡氏兵卒高声喊道。 蔡瑁闻言转出了爵室,『在哪里?』 蔡瑁顺着桅杆上的兵卒手指的方向望去,确实在远处的岸边山崖之处看见了一些旗帜和人影,心中不由得一跳。 这个地方应该是没有刘表的兵卒驻守的,怎么突然多了人出来? 又近了一些,山崖之上的将领旗帜渐渐的可以辨认了。白底红边黑字,刘。 『刘氏?会是谁?』蔡瑁心中琢磨,显然不可能是刘表刘琮,然后一个名字冒了出来,『刘磐?』 『家主,怎么办?要停船么?』蔡瑁手下问道。 蔡瑁打量这远处的山崖,然后哼了一声,『传令!小船先行,查看水下有无拦江铁链!楼船转舵!减!远离山崖一侧!』若是甘宁真的追杀而来,蔡瑁还会有些害怕担心,区区一个刘磐,哼哼…… 随着蔡瑁令下,跟着楼船的蔡家艨艟向前加,抢到了前头,然后从船舷之处往水下伸出了长长的勾杆。若是有铁链沉在水中,就会被勾杆拉扯起来,同时艨艟之上也备有巨斧,专门用来对付这种拦江铁链。 铁链一般都是铸铁所制,品质自然不如钢材的,当然在汉代,也没有那个人舍得用钢材去打成铁链,也包括费钱那家伙…… 所以这样的拦江铁链,别说巨斧砍凿了,若是多拦了一些船只,吃力太重说不定都自己会断,因此大多数的时候拦江铁链都是三四条间隔摆放,也不是为了完全拦住,而是用来延缓和破坏对方船只队列的。 果然,蔡氏艨艟勾起了一条铁链,然后旋即停在了铁链边上,开始破坏起来。 山崖之上的刘氏兵卒开始用弓弩射击,虽然说也射倒了一些艨艟上的蔡氏兵卒,但是一来水面有风,使得箭矢容易飘,另外一个艨艟上面也立起了盾牌,遮住了大部分的要害,所以虽然见到些许蔡氏兵卒被射中翻到河中,但是并没有办法完全阻止其对于拦江铁链的破坏。 『哈哈……』蔡瑁看着,冷笑道,『果然计穷于此也……』 因为前方的拦江铁链还未破除干净,所以蔡瑁的楼船也开始减,从船舱当中伸出了船桨,和水流抗衡,停在了山崖射界之外。 很明显,等到将拦江铁链全数破坏完毕,自然就可以顺江而下,就算是山崖之上的刘磐占据了地利又能如何?蔡瑁固然打不到刘磐,刘磐也同样打不到蔡瑁。 双方似乎僵持了起来。 而在岸边的一处土坡处,几十个刘氏兵卒正在忙碌着,而在这些兵卒身边,是已经架设好的三台弩车。这种原本在襄阳城头上用来防御的弩车,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拆卸运送到了这里,而在弩车后面不远处,还可以看到十几个坛坛罐罐。 弩车之中,如同长矛一般的巨弩,已经安放在了箭槽之中,在长矛巨弩的尾部,还勾连这长长的麻绳,像是盘蛇一般圈圈叠叠于弩车一旁。 山崖之上,距离蔡瑁楼船自然较远,但是这里么,就近了许多。 弩车也不算是什么稀罕之物,主要就是贵,另外一个是零配件容易折损,常常需要保养维护,射慢也是个问题,所以一般弩车都是用来守城的,即便是想要射中目标,也要求一个目标比较大一个是度不能快,而现在,蔡瑁的楼船刚好都满足了这一点。 轰隆隆的战鼓声在山崖上空响起,一开始的时候蔡瑁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抬头而望,却看见只是一些红旗招展,并没有什么额外变化,正在怀疑着的时候,忽然听闻手下惊声尖叫:『不好!弩车!是弩车!』 原来遮掩在弩车射界上的树枝什么的已经在鼓声当中被搬走了,将尖锐且带有倒钩的长矛弩矢暴露了出来,旋即随着一声声号令,三辆弩车先后射了出来! 长矛带着麻绳长长的划过水面! 在这样的情况下,准头自然不能确保得很精细,但是奈何蔡瑁楼船横截面积太大了,所以三根弩矢全数都扎中了楼船的船体,一根较为偏下,两根偏上一些。 巨大的弩矢刺破船体,木屑横飞,出令人牙酸的声响,让楼船上的蔡军兵卒都感觉自己的骨头似乎也在摩擦着,不免感到一阵的心惊肉跳。幸好射中的是船体,要不然仅凭这手中的木盾,再这样的巨大弩矢面前,不跟纸糊的差不多? 『快!砍断绳索!』蔡瑁高声断喝道。 不管是想要楼船拖拽过去,亦或是要将楼船拉得倾斜导致倾覆,都必须通过这些绳索,所以有充分水战经验的蔡瑁,立刻下达了指令。 那些如长矛一般的弩矢后面连的着绳子,在射入楼船之后,迅的被绷直了,紧接着,一个个黑影从对岸的高坡上,顺着绳子飞快的滑了下来,然后越来越快,接着『啪』的一声,撞上了楼船船侧的舷板,撞得稀烂! 『砍断绳索!那是火油!』蔡瑁的声音都变得凄厉了起来,『取沙土来!快取沙土来覆灭油火!』 因为沿着绳索撞过来的瓦罐之中装着的,就是在城池防御里面经常见到的火油!随着瓦罐的破裂,火油四溅,大部分沾染在楼船之上,小部分落在了河中,晕染出别样的色彩来! 接二连三的弩矢投射过来,然后一根根的绳索连接了上来,噼里啪啦的瓦罐破碎声音,就像是死神的狞笑,随着并且后续投射而来的火箭,一些火油被点燃了,然后迅的开始蔓延开来。 浓烟滚滚,烈焰熊熊! 在内河之中,楼船就像是霸王级别的存在,寻常的小船艨艟什么的,根本无法和楼船抗衡,但是再怎样强悍的楼船,也是木头做的,随着火油沾染得越来越多,最后连水面上都开始燃烧起来,虽然说也同样烧断了弩矢上的绳索,但是整个楼船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炬,然后船舱之中的桨手也纷纷逃离,没有了桨手维持的楼船顺水而下,又跟位于楼船前方的蔡氏艨艟撞在了一起,然后将其压翻撞裂。 在蔡氏兵卒惊慌失措之中,蔡瑁下达的号令虽然正确,但是收效甚微,一个是楼船之上的蔡氏兵卒根本还没有进入战斗状态,另外一个是虽然船上备有沙土,但并不是随处可取的,火势迅猛之下根本来不及…… 楼船上的帆很快被火星火焰等引燃了,然后形成了更大面积的燃烧,熊熊烈火就吞噬了半条楼船,黑烟滚滚之下,呛得蔡瑁都是连声咳嗽,话都说不利索,更不用说还要号施令了。 有些蔡氏兵卒被烟熏得难受,一头撞下了楼船,却调入了火海里,只得钻入水下,但是身上的甲胄却拖拽着这些兵卒的行动,有些是逃离了火焰的覆盖,但是也有很多就永远沉在了水里。 对于蔡瑁来说,若是正面对阵,刘磐根本不算是什么威胁,甚至即便是不水战,上岸列阵搏杀,也是蔡瑁会占据一定的优势,然而现在,处于劣势,甚至是位于危险之中的反而成为了蔡瑁。 虽然说火焰滔天,但是要将楼船烧成灰烬,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办到的,在这样的情况下,一部分蔡氏兵卒目瞪口呆,慌乱失措,而另外一部分反应较快的蔡氏兵卒则是展开了自救,没等蔡瑁具体号什么命令,立刻划动战船,迅向蔡瑁的楼船接近,十几艘战船围了过去,有的是用湿泥去扑楼船上的火油火焰,有的则是赶到另一侧,将那些落水的同伴拉扯上上自己的船。 一时间水面上纷乱无比,然后形成了一坨,相互卡在了山崖下方的铁索之处。互相冲撞着,甚至有船直接被撞翻,船上的蔡氏像是随意乱扔到锅里的饺子,溅起水花,在火里水里乱飘,乱滚。 山崖之上的刘磐大声号令,所有的弓弩手都站在了山崖边上,向下拼命的射击,一波波的箭矢和弩矢飞出,想着挤成一团的蔡氏舰队射去。 蔡氏兵卒正忙着救楼船上的人,虽然有战船冲上来护卫,可是他们还是被这些箭矢射得措手不及,不断有人被射中,落入水中,激起血红的水花。蔡氏兵卒一边要救人,一边要扑火,根本没有办法防备从山崖之上的袭击,左右支绌之下,显得狼狈不堪。 本来水战当中,攻击力最强的就是楼船,不仅是因为楼船体量大,可以直接冲撞碾压对手,更因为楼船上有数量更多的战士,可以组织起有效的攻击。普通的战船,比如艨艟,虽然灵活,也有兵卒,可是这些兵卒当中,至少一半的人要负责划桨,真正能够随时拿起武器进行攻击的兵卒其实不到一半,甚至可能只有三分之一。但是现在,蔡氏最大的优势变成弱点,空有庞大的身躯,却无法进行攻击,只有被动挨打。 蔡瑁被救到另外一艘船上,看着自己耗费了多少心血多少时间多少钱财打造出来的楼船,就这样成为了一个巨大的火炬,心中淌血。 不过蔡瑁毕竟是多年浸淫军中,立刻下令让一部分的战船靠岸,前往压制对方弩车阵地和进攻山崖,同时下令弃了楼船,派人去断开最后的两条铁链,重新打开水道。 双方在河岸边战在一起。 弩车的杀伤力无疑是巨大的,这些弩矢,带着呼啸,往往是射中船只就是一个窟窿,射中人体就是一个大洞,若是恰巧击中了船底板,甚至会导致河水灌进船舱,这对于没有水密舱的小船来说,无疑就是一个巨大的灾难,甚至会导致整艘的船失去战斗能力。 山崖之上的弓弩手也给蔡氏兵卒带来巨大的麻烦,几乎每一次的箭雨,都会导致蔡氏兵卒的减少,而这些蔡氏兵卒死一个就少一个,在短期之内是得不到任何补充的,也就意味着蔡瑁想要掌控荆州北部,想要夺回襄阳的难度,就更加的困难。 上了岸之后的蔡氏兵卒也展现出了原本的力量,杀进了弩车阵地之中。弩车虽然攻击力强大,但是射缓慢,被蔡氏兵卒近身之后,就挥不出任何威力了,转眼之间,蔡氏兵卒就将刘氏兵卒杀跑杀死,然后砸烂了弩车,点火烧毁,而山崖之上的刘磐见状,也不恋战,趁着蔡氏兵卒一时半会爬不上来,便带着人撤走了…… 第2033章军心浮动,掩藏行踪 『蔡瑁已授!』 『蔡氏水军已被击溃!』 伴随着利好消息的宣扬,刘琮意气风。 雄心壮志人人都有,即便是刘琮也不缺。 当刘琮登上襄阳城墙巡视的时候,在他的身后,便是有一名高大的荆州甲士擎着高高的大旗,绣锦红底金字,闪亮着雍容华贵的颜色。 就便是同样写着『劉』,但是这样金灿灿的光华,让人一看就知道旗下的并非寻常之人,便是荆襄之主刘氏。 刘琮身边那些甲士,足足跟有三十名,各个跟在刘琮身边,腰板挺得笔直,身上盔甲齐备,走起路来卡拉卡拉的ok,威风凛凛。荆州富庶,再加上又是刘氏亲兵,不管是体型还是装备,自然都是精挑万选,行进之间,也颇有一个惊人架势。 在城墙之上下值守的普通兵卒,看见刘琮一行踏步而来,自然是纷纷避让,不敢上前侵扰搭话。 刘琮穿着一身的戎装,头顶兜鍪,漆好的甲片宛如明镜一般,反衬着周边的一切似乎都渺小起来,倒也有几分英气勃勃的样子。见到路上所见之人都是毕恭毕敬,刘琮心头难免得意,身板更是挺直了三分,若是一路向兵卒百姓招手示意,高呼几声辛苦了…… 当然,刘琮真要是有这种觉悟,也不是刘琮了。刘琮只是昂而过,目中无人。 文聘跟在刘琮身后,看着刘琮得意的劲头,似乎都要从脸上飞起来,从身上毛孔当中溢出来,便是垂下了眼睑,默然不言。 襄阳城么,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昨日蒯氏拜会刘表,然后不欢而散。 旋即江陵陷落的消息不胫而走。 刘琮代表刘表,登城巡视…… 然后宣扬些蔡瑁被击败的消息,可是又见不到蔡瑁人头,即便是有个属于蔡瑁的兜鍪也好啊…… 这其中所蕴含的意味,还需要文聘多猜测么?连日以来,整个荆州就是风雨欲来之相,刘氏大厦摇摇欲坠,将倾未倾,可是谁也不知道这真要是倒了下来,会不会砸到那个倒霉鬼的头上。 文聘跟在刘琮后面,而庞季则是又落后了文聘一步。 文聘微微转头,看了庞季一眼,神色不动,只是眼珠微微向刘琮转动了一下。 庞季看到了文聘的眼色,却垂下了眼眸,依旧是袖着手,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文聘皱眉,往后缓了一步,然后又是和庞季的眼神一碰。 庞季也皱眉,缓缓的摇头。开什么玩笑,傅巽都被抓起来了,这自己还上前搞个几啊把? 文聘又看向前方的刘琮,看着刘琮神色之中掩藏不住的志满意得之态,叹息了一声,也不再管庞季,上前了几步,走到了刘琮身旁,勉强挂上些笑容,拱手说道:『公子观兵卒如何?可堪一用否?』 刘琮以为文聘只是客气,亦或是邀功,便是呵呵一笑,矜持的点了点头。 文聘心中焦虑,却一时无言以续。 如今形势已经大变,江陵陷落,可以说荆州已经失了一半,外有强敌,内又有纷争,文聘甚至能够想到若是真的不管是哪一方的兵卒,某一天兵临城下,必然是内外交煎,说不得须臾便是分崩离析! 可就算是如此局面,刘琮到了城池之上,依旧是觉得似乎可以持重而守一般,没有任何的危险,似乎只需要将襄阳坚守住,别处即便是一时陷落,也有光复的时候,根本不需要特别在意。 至于什么严酷局面,惨烈战局,似乎都对于刘琮来说,很遥远…… 行走于城池之上,就像是闲庭信步一般。若是真的即便是打败了蔡氏,怎么也需要给兵卒鼓鼓士气,说些封赏什么的罢?结果就是没有,眼看大半圈走下来了,真就当做饭后消食呢? 倒不是说刘表不懂这些,问题是刘表确实身体不适,顶着厚厚的粉坐在厅堂之内,远远的看自然还可以,若是在城头之上顶盔贯甲,即便是不被人看出脸上的破绽来,这么老大一圈走下来,说不得直接要了老命! 所以刘表只能让刘琮来代行,可是交代了刘琮说,要鼓舞军心,懂不懂?刘琮说懂。 刘表以为刘琮懂了。或者知道刘琮未必懂,可是刘表没得选。 刘琮也认为自己懂了,在他心中,他这样走一圈,也就是鼓舞士气了。至于什么更细致的东西么,为什么要做?自己若是做了,那么还要文聘等人干什么? 对文聘的追问,刘琮也只是以为说文聘问策,于是乎笑笑说道:『有坚城于此,外派哨探瞻望来袭军势,多备滚木礌石,箭矢火油,若是真有狂妄之徒,胆敢前来,久攻不下之后,必然溃散,届时出城追击,定可大获全胜!』 『公子所言……甚是……』文聘定定的看着刘琮,『公子以为……来敌果真不堪一击?』 刘琮闻言皱眉看了看文聘,『文将军,汝意何如?』 文聘甩开身后庞季暗中扯着的衣角,低声说道:『来犯之敌是否不堪一击暂且不论,当务之急是城中啊!一旦拒战不利,定然生变!公子当早做计较!』 想要说襄阳城中的那些人都会和荆州,或是襄阳城共存亡?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呵呵,即便是打死也干不出来,若是势头不对,这些人转个菊花的方向就可以了,何必打生打死?又有谁会在刘氏一棵树上吊死? 别看现在在刘表刘琮面前唯唯诺诺,真要是刘表刘琮撑不住了,这些人也一样会立刻争相拜倒在其他人的脚下! 看着刘琮迷惑且茫然的眼神,文聘只是在心中叹气。 这位刘氏贵公子,不管是外表相貌,还是礼仪举止,都是一等一的,即便是拿到荆襄所有士族同龄人里面,也是鹤立鸡群一般,令人不由得不瞩目,甚至会相形见绌。 可若是抛开了外貌和言谈举止…… 要知道这个天下,不仅仅是有明抢,还有暗贱! 可是看现在的刘琮,偏偏是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这也难怪,从未遭受过挫折,几乎从小到大就是顺风顺水,让刘琮怎么能不对自己,对这个天下充满了信心? 然而,一场战事,不能只靠自信心打胜!需要的是反复盘算,甚至要忍辱负重,如履薄冰一般,麾下效死,同僚齐心,还需要在关键时刻的果断! 而这一切,又怎么是刘琮所能理解的? 刘琮疑惑的问道:『可是军资不足?亦或是器械不够?』 文聘摇头,也只是低低说了一句:『是军心啊……公子!』城中就没有决死一战的心思!没有想要为刘氏舍命的心思!这一点,即便是文聘再有武力,再有谋略,也不可能代替刘氏去做啊…… 外部的敌人,文聘可以奋力抵抗,可是内部的敌人,只能是刘氏自己去做! 刘琮皱眉,缓缓的又转头看了看周围。 庞季被文聘甩开手之后,便是一言不的低着头,缩在一旁。 城头兵卒各个低着头,不敢直视刘琮。 刘琮看了一圈,然后有些不好意思的靠近了文聘,扬了不懂就问的优秀品质,『这个……文将军,这军心……究竟是何物?』 ……╮( ̄▽ ̄)╭…… 河洛。清晨的光芒微微亮起来时,乐进从地窝子里面手脚并用爬了出来,然后远远的在山坡上坐下来,周围便渐渐有了喧闹争吵的声音。 在当年董卓乱雒阳的时候,大多数原本在司隶的百姓,要么被迁移到了长安,要么逃亡到了其他的地方,因此河洛这个地方很多原本的村庄都荒废了,或是年久失修,或是被风水雨打,甚至野火焚烧,基本上除了一些残垣断壁之外,就剩下那些生命力极强的野草了。 但是在一处残破村庄之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又多了一些人气。 原本村庄之内的残檐断壁之下,能住人的也都住了人,但是很显然,那些处于半倒塌状态之下的残破房屋,其实更危险,因为谁也不知道那些颤颤巍巍的土胚墙体,会不会在半夜的时候直接垮塌下来,将躲在其下避风躲雨的难民直接掩埋,连草席棺材都省了。 所以,乐进并没有住在那些村庄之中,虽然相比较之下,荒村之中的残檐断壁再怎么破烂,也比自己住的地窝子更像是房子。 地窝子也不是随便挖个坑就可以的,深度不能太深,也不能太浅,三尺左右刚刚好,而且要挑地方,太松,太潮的地方都不成。四周用土坯垒起约二尺的矮墙,顶上放几根椽子,再搭上树枝编成的筏子,再用草叶、泥巴盖顶。 再好一些,甚至还会在地窝子里扒拉出土炕,垫上干草什么的…… 可是不管怎样,土腥味是少不了的,每天晚上睡觉,乐进就觉得像是自己钻进了坟死了一样,只有等第二天见了光,才算是又活了过来。 但是地窝子,有地窝子的好处。 一个是隐蔽。 触目所及,四周都是一模一样的泥猴子,便是有骠骑斥候而来,大部分的都只会到荒村之中转悠,基本上对于地窝子没什么太大的关注。 另外一个,则是方便。 乐进等人毕竟不是难民,有些东西还是要藏起来的,而难民多数都选择荒村之中歇息,人多了毕竟眼杂,要是一个不小心被现了,也就失去了乐进等人掩藏行踪的意义。 阳光照耀下来,荒村似乎也从死神手里暂时脱离,开始有了些生气。有些人乘着天刚亮的时候,就向四周探索收集,看看能不能赶在他人前面,多获取一些食材,只不过即便是如此,更多的人则是麻木的摇晃着,衣衫褴褛,就像是一具活尸,多像是一个人。 不多时,有人在乐进身前坐下,遮挡住了乐进,然后隐蔽的递过来一块饼子。 乐进慢慢的低下头,单手抱着脑袋,偷偷的啃起饼子来。离远了看,就像是在默默的哭泣一般,这和周边的情形倒是并没有什么冲突之处,只不过在破旧衣袍之下略显得强壮的身躯,多少有些违和。 饼子很干,但是中间加杂着咸肉,吃上一块之后,等下随便混些野菜汤什么的喝两口,也能顶上大半天不会饿…… 自从被骠骑麾下戏耍了一番之后,乐进就引为此生当中最大的耻辱,心心念念的要洗刷掉才是,因此这一次,乐进便主动请缨,混在了难民之中,到了河洛左近。 虽然说冀州豫州现在整体进入平稳期,不再相互征伐,但是年初的一场倒春寒,也使得很多地方的民众陷入了困境,尤其是那些家中青壮被抽走的家庭,在遇到天灾来袭的时候,更加没有抵抗能力…… 而这些冀州民众,对于曹操,也并没有什么好感。毕竟当年曹操打赢了袁绍之后,据说坑杀了数万冀州子弟。当然,曹操越确实干过这个事情,而具体的情况,大多数的民众是不了解的,他们只是知道这个结果,所以他们宁愿逃离冀州,也不远去找曹操祈求怜悯。 所以,这些民众从一开始,就大多数往河洛关中而进,一路之上,这些原本毫无秩序的流民,也经过了许多分散聚合,有时候分出一支两支往不同的方向走了,有时候又能遇上另外的一些逃亡的民众。 有时候会有一些士族子弟,甚至是地方兵卒前来,或是抓一些人,或者是买一些人,但是大多数的都对于老弱毫无兴趣,被抓走的基本都是些青壮男女,或许在这些人眼中,只有青壮男女才是有价值的,而那些老弱,则是死的远远的最好。 虽然说听闻关中好,但是究竟关中怎么好,这些逃亡的难民并没有具体的概念。他们更多的本能的想要活下去,即便是再苦再难,只要能活下去就好。再加上有些民间谣传,说是曹军没粮草的时候会到乡野抓捕『田鼠』,制作成肉干…… 至于乐进吃的饼子里面的咸肉,究竟是不是正经肉,包括乐进自己都不是很在乎了。 刀枪在地窝子里面埋着,他们现在顶多就是携带着随身的小刀。这要是在后世,妥妥的管制刀具,但是在汉代当下,这样比巴掌长一些的匕,也就是个不太规整的餐刀罢了,不会引起太大的关注。 乐进吃完了饼子,拍了拍面前的手下,手下会意,站起身来,微微向乐进示意,然后就走开了。 太阳无精打采的爬了到了树梢,更多的人起来了,不远处有几个人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争吵起来,然后很快的就演变成为了厮打,而周边的人基本上都木然的无视,甚至连一点围观迹象都没有。 这样的情形基本上间隔上不久就会生一回。 人在压抑的环境中,有时候一点点的鸡毛蒜皮,都会引出巨大且不知所谓的怒火,引起争斗的哪一件事情往往不是最重要的,但是争斗过程往往是极其惨烈的。 只不过和平常生活当中不一样的是,难民之中的争斗,往往没有人会关心,也没有人会围观,更没有人会去起哄,只有争斗的双方,像是流浪的野狗一般,或许为了一点骨头渣子,相互撕咬。 过得片刻,争斗的双方当中的其中一个,满脸是血的,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踉跄着走了…… 又等了片刻,另外一个依旧躺倒在地。 乐进微微皱了皱眉头。 然后又过了片刻,就有另外一个尖嘴猴腮的家伙摸了过去,然后便上上下下的在地上那人身上摸索起来,拿了什么东西藏在怀里,又开始扒拉那人仅有的那件已经看不清楚原来颜色的外袍…… 乐进扭过头去,原本不想再看,可是等那个尖嘴猴腮的家伙开始拖着赤裸裸的尸开始往一旁远处的灌木树林当中而去的时候,乐进实在是有些忍不住,站起身来,向着自己的一个亲兵示意了一下。 当下这个情形,还有那个人会好心肠替人挖坑掩埋?难民死在路上的不知道有凡几,基本上都是死在那里就是那里。虽然乐进也知道在流民之中也常见吃人肉的,但是真的在眼皮子下面,多少还是不愿意看见。 一名亲兵点了点头,然后站起身,跟在了那个尖嘴猴腮后面,也进了灌木林中,不多时就重新出来了。 『……』亲兵走回到了乐进身边,身上带着微微的一些血腥味,低声嘀咕了一句什么,想必是原本下意识的想要称呼乐进,然后忍住了,『干掉了……』 乐进微微点头。 亲兵迟疑了一下,并没有直接离开。 乐进微微偏头。 『……不知道……这样……还要多久……』亲兵有些迟疑着,低声问道。 乐进带着人混在这个难民的聚集点,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是一直以来都没有动过。虽说携带了一些补给,日常之中的一些消耗也有人会通过大河妆扮成为渔船送过来,但是毕竟天天睡地窝子,也不是很舒服的一件事。 『快了。再等等。』乐进说道,停了片刻之后,又觉得自己这样说似乎有些敷衍,便补充道,『仅凭你我兄弟,难克险关……需等待天时之变……放心吧,就快了……』 亲兵虽然不清楚什么才是具体的天时,但是多少能体会到了乐进的意思,也就点了点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开了。 忽然在远处传来了尖锐的口哨声,旋即隐隐有马蹄声响起,乐进立刻连窜了几步,转身到了灌木之中躲了起来,只是露出半个脑袋偷偷窥视。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远处奔来了三名斥候骑兵,根本不停,直接略过了荒村而去,然后过了片刻,又是三人,度就慢了许多,半走半停,在荒村之外驻留了片刻,才缓缓前行,而又过了片刻之后,才有五人缓缓而来,当中一人目光锐利,如鹰一般扫视着四周…… 这是骠骑将军固定的斥候侦测队列! 乐进心中不由得一跳…… 第2034章凉州之兵,南郡之援 尹奉坐在马背之上,目光扫过不远之处的难民荒村。 尹奉是凉州人。 凉州人的血,并不是凉的。 凉州也叫做雍州,凉州这个名称,正式出现的时候是在西汉元朔三年,汉武帝改雍州为凉州,以其金行,土地寒凉故也,领河西诸地,辖郡、国十二,县九十八。 从凉州设立开始,以及随后的管辖范围来看,其实凉州一直以来,都是处于大汉王朝的防御前沿,肩负着从西南北三个方向防御游牧民族,拱卫关中的责任,而关中地区则是两汉的腹心之地,是绝对不容有失的。 即便是如此,凉州人和大汉中原之人,依旧是格格不入。相互之间的关系很差,尤其是在董卓之后,更是如此。 这种情况,一直到了骠骑将军斐潜收服了西凉之后,才显得有些回温。原因并不复杂,由于两汉,尤其是东汉时期的凉州政策演变,造成了凉州人与朝廷和汉朝其他地方严重缺乏互信和相互尊重,以至于凉州人对于中原汉人怀有深深的疑虑和戒心。 尹奉出声在凉州,从小的时候开始,虽然同样也是地方大户,但不像是冀州豫州一带一样,生活安稳,富庶顺心,血和火的事情,常有生。 尹奉有四个叔伯,但是没有一个是活到了天年的…… 是为了大汉的勋爵么? 或许。但是死去的四个叔伯,没有任何一个人得到了什么,甚至连一句口头上的嘉奖都没有,可即便是如此,当有胡人作乱的时候,叔伯们依旧提上了战刀,走上了战场。 不是因为尹奉的叔伯就有多么高的觉悟,而是因为他们知道,如果他们不抗争,就没有其他人抗争了。 迫于财政上的巨大压力,大汉朝廷内部一再有人提议收缩防线,放弃凉州,将边民内迁,虽然由于出身于凉州的官员的极力反对,没有大张旗鼓的进行,但实际上大汉朝堂却不断的,悄悄的削减边境驻军的规模,收缩防线,同时鼓励边民内迁。 甚至一些地方郡县,为了所谓的政绩,采用强制手段,抓人烧房等等,逼迫凉州人迁徙,于是乎有人高呼,『地无边,无边亡国。是故失凉州则三辅为边,三辅内入则弘农为边,弘农内入则洛阳为边。推此以相况,虽尽东海犹有边也。』 可是大汉王朝的中央官吏,依旧充耳不闻,反正自己在任期间不出问题就成,至于以后的事情,是以后的官员的问题。 原本尹奉以为,凉州已经没有希望了,直至三色旗帜在那一天,出现在了凉州的土地上…… 凉州人最为期盼的事情出现了,不再是什么狗屁不通的,只想着捞取政绩,收刮地皮,然后带着金银回去的山东之人担任凉州地方官员了,统管凉州陇右一带的,是出身武威的贾诩。 或许对于其他地方而言,这种事情算不上什么,可是对于凉州等一带的这些凉州人而言,听闻了这样的消息,几乎都是要落下泪来…… 凉州人只是希望能有一个懂凉州人的处境,理解凉州人的苦难的官吏,即便是这个官吏什么都不做,也比那些天天只是想着怎么捞钱,怎么设卡收费,怎么从大户小家当中收取赋税的家伙要强上百倍! 贾诩做的显然更好。除了像是兴修水利,修整道路,开垦耕田,养殖种植等等农桑之事外,贾诩还举荐了不少凉州本土人,像是尹奉,梁宽,赵衡等等。 对于贾诩所举荐之人,骠骑将军来者不拒,虽然并没有一来就授予什么高位,但是对于凉州人来说,只要有『一视同仁』四字就足矣! 尹奉也不是一开始就统领千军,担任什么统兵大将的,现在的他,只不过是一个斥候队率而已。当然,作为骠骑之下,最为精锐的部队,也不是一般人能进得去的。 之前尹奉就带着人走过一遍的河洛,但是那个时候大多数的注意力都在一些可以潜藏兵马的山川沟壑之中,对于这样的难民聚集点,并没有太多的关注,但是这一次,尹奉再度接到了侦查的命令,并且要求是全面细致…… 眼前这样的荒村,在河洛区域有很多,甚至可以说在雒阳城周边,几乎都是。这些村庄原本也是不错的位置,有田有水,宜耕宜居,因此这些难民选择在这样的地方停留,也是人之常情。 作为雒阳令的杨修,并没有像是骠骑将军一样对于这些难民进行管理,一方面是相对来说其财力物力不足,另外一个方面恐怕也是担心有收买人心之嫌。当然,这些难民质量太差,让人不感兴趣也是其中一个重要因素。所以基本上处于一个比较放任的状态,只要这些难民不闹事,也不会特意派遣官吏前来做什么。 而在这样的荒村之中,这些难民或许会继续向西,进入关中,也有些会留在这里,成为这些荒村新的居民。 尹奉的目光缓缓的扫过。 一切似乎都是很正常的模样…… 长期处于饥饿边缘的难民,对于尹奉等人的到来,并没有多么的兴趣,甚至连多看几眼的心思都没有。当然也不会有不开眼的家伙想要来打尹奉等人的主意。这些难民用手,用简易的木棒和石块,在挖着割着所能找到的一切能吃的东西,但凡是找到了一些吃食之后,便会赶回各自的小团伙之中,然后进行烹煮,分配。 当然,这样的难民已经是相对来说比较趋向于稳定了,或许再过一段时间,当这些人克服了无穷无尽的进食欲望,能够付出耐心等待庄禾收获,他们就不再是难民,而是这个地方的新农夫了。 一阵风吹来,似乎有一些尹奉熟悉的味道混杂在其中…… 尹奉抽了抽鼻子,向一旁的一名斥候老兵说道:『你有没有闻到些什么?』 斥候老兵仰着头,恶狠狠的嗦了一鼻子,『像是血味……人血……』 人血之中,含有一般动物所没有的一些特殊化合物,而这些化合物的气息混在空气之中的时候,便又会刺激到一些嗅觉敏锐的人和动物。 尹奉将手指放在口中,呼哨了一声,周边的若即若离的三名斥候顿时会意四散开来…… 不多时,就在灌木林之后,现了被遗弃的两具尸。 一个赤裸在下,一个则是匍匐其上。 尹奉翻看着尸体,眼珠转动了几下,然后又转头看向了四周,片刻之后,什么话也没有说,起身,上马,带着人手走了。 在尹奉走了之后,乐进从远处的灌木当中站起身来,皱着眉头。 『将军……』手下的亲卫忍不住问道,『这是……有,还是没有现我们?』 乐进沉默半响,说道:『……大概,没有罢?若是现了不对,应该会搜寻周边才是……』 乐进亲卫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似乎放下了一些心来。 『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心,』乐进左右看了看,说道,『今晚就将我们藏的兵刃甲胄都取出来……稳妥起见,我们还是要换个地方……』 ……乂(Д三Д)乂…… 明月浮上了江面,照在崭新的船甲板上。 江水汩汩,朱治,虞翻等人围席而坐,面前摆着一个巨大的冰盆,冰盆里浸着美酒和各种瓜果。他们都穿着单衣,任凭清风轻拂,吹去了一天的燥热,似乎也吹走了心头的火气。实际上,身上的燥热可以吹走,心头的火气却难以消除。 江南,五月天气就开始烦闷炎热起来了,而这种烦闷和炎热,似乎也从天上走到了人的心中。 当然这也不能怪老天爷,毕竟老天爷虽然有时候会一点神经,但是大体上还是有些规律可言的,然而特喵的江东之主,就毫无道理可说了。关于孙权出征荆州的事,他们已经争论了近一个时辰。 争论的焦点,主要就是孙权在这种情况下出征非常仓促,他根本没有准备好。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如果准备不充分却要强行出征,从根本上就错了。 但是问题是这么仓促的进军,竟然真的获得了战果!得到补充了的周泰,竟然真的一举攻下了江陵城! 这谁能想得到? 朱治之前被孙权摆了一道,虽然觉得愤怒,但是在愤怒之余,也忍了下来,毕竟江东暴雨的时候,作为江东士族领袖,朱治确实没有做好表面上的功夫,被抓住了小辫子,自然也就要出些血,否则孙权挟持民怨,将事态扩大…… 江东士族,也不见得各个家族之间都是相亲相爱,有联姻,有亲善,自然也有龌龊和怨恨,甚至大多数时候,两方面都有。 若是孙权赤裸裸的表示只搞朱治一个,其余不论,会不会有人愿意跟着孙权一起痛打朱氏?朱治不敢赌,而且局势也没有要朱治赌这个的时候。 反过来,孙权也不敢赌。搞朱氏,也是主要让别人看一看,麻痹的老子连朱氏都敢搞,你们这些渣渣还不老实些? 于是乎两个人就像是各自捏着酒瓶,隔着一张桌子叫嚣着你瞅啥,然后在各自亲友团的劝阻之下,骂骂咧咧的都退了一步。 孙权不再以灾民做文章,拿到了一些钱粮,派遣横野中郎将吕蒙作为周泰后援,统领兵卒直奔江陵,而周瑜则是坐镇江东水军,主要防备荆州水军和曹军新城。 朱治等人则是得到了又一次的『期许』,以及孙权对于江东士族侵吞灾民的默许…… 人若是没有梦想,还不如一条咸鱼,但是一条咸鱼如果太有梦想了,人就麻烦了。就像是孙权,现在也让江东士族觉得很麻烦。就好好当个咸鱼,不成么? 江东士族向来自诩都是经学传家,对于像是孙家这种武夫出身,对于儒学一知半解的家伙,当然是相当的不喜欢,也并不认可。另外一方面,以朱治为的江东大姓,基本上已经垄断了所有的江东利益,从生产到销售,从出生到死亡,从吃穿到用度,而作为垄断的一方,所想要的自然是更多的垄断,以及更长久的利益。 『横野中郎将……哼哼,也仅仅是横野罢了!』虞翻依旧是尖牙利嘴的说道,『奈何主公不听谏言!』 『此次原本当以朱兄为将,方为正理!』虞翻说道。 横野中郎将吕蒙出身贫寒,早年依附其姐夫邓当。时邓当为孙策的部将,数次征伐山越。吕蒙当时年仅十五、六岁,也私自随邓当作战,邓当现之后大惊,便有了吕蒙『不探虎穴,安得虎子』之名…… 江东之人便是嗤鼻,表示吕蒙这套,都是玩剩下的。 朱治摆摆手,从冰盆当中拿出了一枚瓜果来,咯吱咯吱的咬得汁水四溢,没说什么。 一旁的顾雍则是说道:『江陵虽说已下,不过荆州却难以克,更何况北有斐、曹二人,断断不会坐视……荆州之战,则不可达,久则必伤本……』 朱治将啃完的果核扔到了水中,『人啊,贵在明事理,知轻重……』 趁虚而入攻打荆州,严格来说也不算是什么太大的问题,反正能打下来自然最好,若是打不下来,退回江东就是,就像是之前攻打江夏一样,只不过么,以朱治为的江东士族,向来自诩是正儿八经的中坚力量,结果当下孙权拿了江东士族的钱粮,转头给了以吕蒙周泰等人去扩充兵卒,开疆辟土…… 多少都让朱治等人,有些孙权拿了正室的钱去养小三的耻辱感。 只要是脑筋还算正常的男人都知道,小三刚开始的时候,必定都是说什么都不要,只要有一个『爱卿』称呼就好了,但是实际上都是盯着正室的位置呢…… 孙权一直以来,大力提拔寒门子弟,其心思自然也是昭然若揭。 朱治指着冰盆,说道:『休看此时寒冰凝固,狰狞可怖,然则……天时所至,便是化冰为水,棱角全无……』 『朱兄之意……』虞翻目光微动。 朱治哈哈笑笑,伸手相邀,『吃瓜,来来,这荆南瓜果,正当时节也……』 ……(′)…… 长安,骠骑将军府。 『荆州虽说幅员辽阔,但是实际上……』斐潜在地图上比划着,『仅有南阳,南郡,江夏三地,水利方便,良田众多……长沙郡么,也还好,至于武陵零陵等地么,耕地就不算是多的了……』 『如今南阳败落,一分为三……』斐潜继续说道,『江夏亦是三分……呵呵,如今这南郡,眼见着也是要三分了……呵呵,真是……』 或许在三国之中,三就是一个带有神秘力量的数字。 南阳郡宛城以及宛城以北的区域,到武关一带,算是荆襄亲斐的自留地,而新野以南,自然是刘表的,然后宛城以东区域,又是曹操侵占了一部分。 江夏郡原本都是刘表的,现在也是分崩四裂,嗯,三裂。虽然说现在依旧算是刘表的地盘,但是实际上在之前的战役中,孙权拿走了江夏大部分的积蓄钱财和一小部分的人口,曹操则是迁徙了剩下大部分的江夏人口,留给刘表只剩下空空的江夏壳子,也算是另外一种形式的三分。 荆南四郡,江东孙家占据了长沙郡和桂阳郡的一小部分,其余武陵零陵等郡名义上是服从于刘表,但是实际上自治的成分还是很多,再加上武陵郡至少有一半其实是在南越蛮人手中…… 『若是刘表欲破江东侵扰……手段便是此处……』庞统说道,『零陵就不用想了,一来于刘荆州面和心不和,听调不听宣,二来从零陵至江东,也是山高水远……所以只有两处……』 『长沙,武陵。』斐潜敲了敲桌案之上的地图。 庞统点了点头,说道:『确实如此。若是可以合武陵长沙之兵,东进江东,必然迫使江东不得不撤兵退守……武陵太守,金元机,乃秺县侯之后,与刘景升多有旧……故而多半会出兵相援……只不过这长沙韩氏,虽说是长沙大户,可与孙氏相抗衡,然则多年以来和孙氏相安无事,此次么……关键之所,便落于此处……』 斐潜默默的点了点头。刘表任用韩玄作为长沙太守,其实也没多少好心思。毕竟如果是任用外姓为长沙太守,刘表多少就要调配一些启动物资啊什么的,但是任用韩玄就省事了许多,然后还可以利用韩玄和孙权抗衡,若是韩玄能打败孙权,自然极好,同时韩玄必然也是受损颇多,到时候便可以轻而易举的派人前来接受胜利果实…… 反过来若是孙权出兵长沙,东有金旋,北有黄祖,孙权也难有作为,而且即便是将长沙打烂了,刘表也无所谓,反正原本就不是刘表的地。 斐潜叹息了一声,『刘景升算计倒是了得……只不过这一次……』韩玄若是真的愿意和金旋一同出兵,倒也可以缓解一下江陵危局,但是从历史上的结果来看,只怕是这一次,刘表的计算又是落了一个空。 正当斐潜和庞统商议的时候,忽然听到脚步声声,『报!河洛斥候急报!』 第2035章平和喜乐,措手不及 在接到了前沿传递而回的新消息之后,斐潜多少有些无奈,曹师兄是多担心自己出兵荆州啊,竟然连混在难民之中的手段都用了出来? 历史上的曹操有用过这样的方法么? 斐潜不太记得了,但是现在怎么都觉得有些令人感叹。在难民之中的曹军兵卒肯定不会很多,但是想要混过函谷容易,要混过潼关就难了。 因为函谷关左近的河床已经裸露了一些出来,或者说不能叫裸露,是泥沙的堆积?反正如今通过函谷关的道路,已经不仅仅是只有一条,派人偷偷趁着夜色或是浓雾掩盖之下,从河道边上小部队潜藏而过,自然就不会被函谷的守军现了。 基本上可以判断出这样小批次的偷偷潜藏过来的兵卒,骚扰的比重大于强攻,所以用途也基本上是牵制为主…… 『河东!』庞统指点着地图,『此等曹军重点方向,不是潼关,而是河东!』 斐潜看着地图,也点了点头。 如果说荆州是中原门户的话,那么河东区域,就是斐潜联系南北的纽带。虽然说斐潜还有其他的道路可以走,但是河东一条线,无疑是最为平稳和方便的,所以一旦河东出现问题,那么必然就会影响到平阳,甚至是上党和壶关。 河东一动,曹军再佯攻壶关,和荆州相比较而言,对于斐潜的基本盘来说自然是上党位置更重要,所以斐潜就必须出兵救援,然后荆州一带就山高水远,只能是放任曹操施为了。这些兵卒,也就是做一个四两拨千斤的效用。 只不过说实在的,这种混杂在流民之中的手段么,不怎么样…… 『有些像是董公仁的手法……』庞统捏着胖下巴,『只是重结果,至于手段么……呵呵,呵呵……除用于战事之外,亦可离间山西,若是主公迁怒于杨氏,难免引得士林震荡……』 杨氏就是斐潜挂在门上的吉祥物。招摇在山东士族面前。 斐潜瞄了庞统一眼,这你都看得出来? 庞统嘿然笑了两声说道:『时袁氏以其为参军事,讨公孙于界桥,然巨鹿太守李,以为公孙兵强,皆欲属公孙。袁氏闻之,使董领巨鹿。临行而问,对之「计在临时,未可得言。」后至郡,乃伪作檄文告郡,假通敌之名连斩数人,顿时一郡惶恐,乃以次安慰,遂皆平集。事讫白袁氏,袁氏称善……』 『哈哈……』斐潜哈哈大笑,『本初称「善」?哈哈,怕是暗计于心中,欲除之方为善罢?』若是旁人做这个事倒也罢了,偏偏面对的是袁绍!袁绍那些位置怎么来的?不都是伪造天子号令来的么?结果董昭在袁绍下面搞了一个伪造袁绍号令,这尼玛不是袁绍放火,董昭点灯么?袁绍自然除了说一个『善』之外,还能说什么? 庞统也笑,说道:『后袁氏便以其有通敌之嫌,欲治其罪……董公仁获悉,便南逃至许也……』 『袁本初也是妙人啊……』斐潜摇头而笑。这董昭不是假说有人通敌么,然后袁绍也就还于其身,颇有些报应不爽的味道。 『所以……』庞统将下巴上的褶皱撸平整了一些,『便是以其人之道,还于其身?』斐潜在山东区域埋了不少暗子,这个事情庞统也是知道一些的,只不过不清楚具体是谁,又有多少而已。 『嗯……』斐潜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不必……』暗子么,自然是要用在关键的时刻,现在已经是最为关键的环节了么?显然还没有,所以也不必让这些暗子暴露出来。更何况曹操的用意也不是真的想要打,而是防备着斐潜万一真的出兵荆州,搞些破坏来骚扰拖延而已。 当然,如果说万一,万一斐潜脑子抽抽了,应对失措,曹操当然也不介意趁机扩大战果什么的,毕竟人都是要有梦想什么的…… 『令子义多加戒备,严守潼关!令叔业移军安邑,盯好陕津小平津!』斐潜手指在地图上滑动着,『梁道驻壶关!只要这些地方不乱,河洛即便是乱了,也翻不了天!』 庞统点头记下,然后说道:『那么这些曹军细作……』 斐潜笑了笑,『交由德祖处置如何?』 庞统愣了片刻,忽然大笑起来。 斐潜也是笑,顿时议事厅内笑声一片。 在议事厅外面值守的许褚不太清楚里面究竟在笑一些什么,但是也不由得也被感染了,拿手顶了顶兜鍪,露出了些笑意。 周边的护卫也忍不住也一样微微而笑。 想必是主公和庞令君说道了什么舒心的事情…… 就像是小孩子经常会观察父母的脸色一样,若是父母天天笑呵呵的和睦相处,小孩子也自然会很快乐,若是父母天天打架吵架脸色阴沉,小孩子心中的压力也自然很大。 对于这些护卫来说,他们可能不能明白斐潜和庞统究竟在因为什么而笑,但是不妨碍他们能从中觉得心中的平和喜乐。 许褚仰头看了看天,天很蓝。这种感觉,很舒服。 至少比起在豫州的时候,要舒服了许多。 远处传来了些甲胄声响,许褚微微转头一看,来得是魏都。嗯,换班的时辰到了。 『庞令君在里面……』许褚微微歪了歪头,『其他的么,没什么事……』 『成!』魏都表示知道了,然后拍了拍许褚的肩膀,低声说道,『等我下了值一起去吃饭啊!我现城中新开了一家羊杂汤,味道可好了!』 许褚点头,『行,上次你请的,这次算我的……』魏都被一根羊腿救了命的事情么,许褚也有听闻,只不过旁人可能会觉得是羊救了一命,所以就不吃羊了,到了魏都这里反倒是觉得因为吃羊才活了一命,所以更要吃羊…… 好像也没毛病就是了。 魏都皱了皱眉,『上次是我请的么?我怎么记得是城西包子是你请的?』 『那是上上次……』许褚拍了怕魏都的肚子,『这事我记得,你就放心吃罢!』 魏都低声笑了两下,然后点了点头,开始和许褚交班。 整个骠骑将军府的护卫,由黄旭,魏都,许褚三个人负责,三班倒的值守,当然,护卫兵卒也是,但是这些护卫,并不是固定跟随某个人的,而是在每月月初的时候会进行轮换。 这就挺好。或者说,在骠骑这里,有很多东西,很多规矩,都比之前许褚听闻的要好许多。没有什么腌臜的事情要替主将去办,也不必还要拉个布幔等主将系腰带等等,在骠骑这里,简单,干净,舒服。 天蓝蓝,风清清。 ……(*^__^*)…… 这个世界上的快乐是有限的,有人开心了,自然就有人不开心。 杨修就很不开心。 刚开始获得了雒阳令,这对于长久以来都是处于一个及其压抑的环境之下的杨氏来说,无疑就像是中了大奖一样,然后么,开奖之后,号码也都对,但是这个彩票么,不是杨修的,是彩票站老板的表哥的,啥?错了,图片错了而已…… 河洛弘农这一片,确实是有地,而且这些田地质量也不算差,但问题是没有人。 当杨氏开始准备在雒阳大展手脚的时候,才恍然现,他们最大的问题,就是人,就是那些他们原先毫不在意,也根本不在乎的那些普通百姓。 没有这些百姓,即便是有耕田,也没有办法运作,然后没有人耕作,就没有粮草收获,就越的没有人会在这里停留,也就越是没有人来…… 嗯,严格来说也不全数是没有人,主要是没有青壮,老弱还是有的,而且病残也是不少。青壮劳动力在流民还没有抵达河洛的时候,就大部分被半路拦截了。 老弱连照顾自己都是困难,又怎么可能有办法给杨氏耕作恢复大批的荒田呢?投入成本让这些老弱病残恢复健康也几乎是血本无归的生意,所以对待这些人,杨氏也多数是保持着一个让其自生自灭的态度。 同时雒阳城就像是一个吞金兽一样,吃进去多少东西物资钱财,就像是一个无底洞一般,怎样都填不满。城中需要清理,需要修缮,要钱财要人手要物资,城外需要建设,需要展,也同样需要钱财需要人手需要各种各样的物资,而这些事情,让原本自视甚高的杨修,也不得不低下了头…… 该死,斐潜当年在平阳,究竟是怎样做到的? 为什么现在雒阳就做不出来了? 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么? 杨修很是头疼,却想不出自己究竟是那个地方没做好。明明自己按照斐潜之前的办法在做,在走……为什么当时斐潜就有了人,而现在堂堂大汉的都城摆在这里,就不能吸引人前来?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若是有青壮愿意前来,杨氏也同样愿意放租借耕牛农具,收租的比率甚至比关中北地都要更优惠,若是有商户愿意开市,杨氏也同样愿意减免各种税收,甚至也可以提供在雒阳城外的免费场所…… 但是每次看到空空荡荡的雒阳城,看到荒芜一片的河洛周边,杨修就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上盘旋而起,经久不去。 其实这种现象,若是后世稍微懂一些经济,甚至是在周边转悠一下,就会现有些地段生意就是好,而仅仅是隔了一条街,就冷清得可以养麻雀。 昔日大汉雒阳有多繁华,那么长安就有多衰败,而现在长安兴起的多么旺盛,雒阳自然就倒了霉…… 如今斐潜治下的长安,就像是一个漩涡一样,不断将周边的一切都吸引到其中去,就像是后世的大都市,即便是有人在其中是深痛恶疾,也挡不住多少人前仆后继往其中填。杨修杨氏自身都被漩涡扯得摇摇欲坠,其他的人就更不用说了,又怎么可能会愿意留在雒阳展繁衍生息? 到了最后,杨修便只能沦落成为中转站,赚一些过路的油水。 顺带做一些倒卖军资的生意。 毕竟只有做这一项,才能勉强弥补杨氏在雒阳城上的亏空…… 杨修也不傻,他自然知道这样做迟早会有问题的,但是如果他现在不这样做,在问题找到他之前,他就已经被杨氏家族的人所遗弃了。杨修想要坐稳雒阳令,没有杨氏家族上上下下的支持是不成的,但是如果说杨修只能拼命往外倒不会往里拿,那么杨氏家族里面的人,为什么要支持杨修? 就像是后世在股市上讲故事的,是不是不知道自己有问题?知道,但是依旧要讲,而且还要努力讲好。 若是能正文八经的赚钱,谁不喜欢啊? 要不是到雒阳这里的人都是一些歪头巴脑老弱病残,谁又喜欢干这种风险高的事情啊?种田不好么?庄禾不香么? 于是乎,当杨修听闻说在他的地面上出现了一批青壮的流民的时候,那表情,那心情,就像是中奖了5oo听一样。 青壮,就意味着劳动力,就意味着可以一个人顶十个老弱病残,就意味着财富的增加和光明的未来,否则为什么后世各个国家都十分重视人口曲线?所以当杨修接到了这个消息之后,就立刻行动起来,派遣了手下兵卒开始在周边收罗这些传说当中的『青壮』…… ……(▽)/(▽)/(▽)/…… 混乱在黑夜当中爆。 火光,呼啸,人影,奔涌。 其实乐进再怎样转换位置,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作用,因为在雒阳周边,驻留流民的荒村也就是十来个,再加上乐进这些人都是青壮,若是平常不留意倒也罢了,真要是认真寻找起来,就像是煤堆里面的屎壳郎,呃,萤火虫一样的明显。 杨修手下的兵卒前来抓捕,乐进等人自然是不可能束手就擒。 当第一缕刀光闪耀而起的时候,鲜血便不可避免的流淌起来了…… 乐进原本带了两把战刀,现在也只剩下了一柄,左手上流着血,一边奔逃一边微微有些颤抖。 乐进自己也不知道已经奔逃了多久,天色还是黑蒙蒙的,若有视野稍好的地方,他还能看见远处那边的火焰,听见依稀传来的喧嚣,也在这样的时候,他才能稍稍的回想之前的战斗。 作为还算是有两把刷子的武将,乐进对付一般的兵卒还是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的,但是这个没有问题的基础,是在乐进自身武器装备齐全的条件下。 即便是勇猛如同吕布,在没有了趁手武器和装备的情况下,也是只能是被活擒,或许也有其当时酒色伤身的一部分原因,但是装备确实是很重要,尤其是铠甲。有没有铠甲,对于一名武将来说,几乎是天和地的差别。 如果有盔甲,乐进就根本不会受伤,甚至可以反打回去,但是现在不管是棍棒还是刀枪,在黑夜之中,火光混乱之下,根本无法说完全豁免,尤其是火把…… 刀枪棍棒还可以用手中的战刀来格挡,但是燃烧的火焰在没有盔甲的保护之下,很快点燃了单薄的衣袍和散乱的头,形成了不大不小的烧伤,这种头上和背后的烧伤,虽然不是非常严重,但是烧伤之后水泡摩擦破裂之后,却在皮肤上形成了连续的刺痛,甚至比左手上的刀伤,还要更刺激人的神经。 这一次忽然生的战斗,其实一开始就注定了乐进一方吃亏,对方结阵而来,身上又有铠甲装备,而乐进这一方面不仅是分散,而且还根本没有时间去穿盔甲,多数只是拿了兵刃就匆忙抵抗。 交手的双方在一瞬间就展开了最为激烈的厮杀,虽然说杨修的兵卒未必如乐进的这些手下武勇,但是装备和阵型弥补了这些差距。 乐进只是稍稍观察局势,就知道有些不妙,招呼着要突围逃跑,然而当杨修的兵卒合围过来的这个过程,还是令乐进等人陷入苦战,一些乐进的手下,第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浸湿了麻绳编织成网,兜头盖脸的扔过来,稍有不慎就被网中,然后被像是猪羊一样五花大绑起来,这简直是身为武将的耻辱…… 在这之前,乐进根本没想过可能生这样的事。事态变化的激烈,转变的迅捷,让乐进根本无法适应。 在原先的计划之中乐进会在接收到了新的指令的时候,假扮成为流民逼近关隘,在褴褛的破衣袍之下装备上精良的盔甲,然后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但是没想到现在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的,反而是自己。 该死,早知道在当时骠骑斥候来的时候,就应该更谨慎一些,甚至应该直接撤退了!如果能早一点点意识到这一点,或许一切都会好上很多。 但是,世间最为缺失的东西,就是『早知道』。 在远方的火光闪耀之中,所有人似乎都被分割了,乐进能看到一些身影被扑倒,还有一些在火光之中战斗,然后倒下,如同困兽一般的咆哮,在黑夜里面隐隐传来…… 在乐进身边,只剩下了为数不多的十来名部下,不少人也和乐进一样,多少带了些伤。 乐进喟然而叹,他原本所憧憬的希望,远大的目标,在这个黑夜之中,彻底地湮没了…… 第2036章曹军于北,孙家于南 百数骑战马,正沿着河流,踢踏而行。在战马的一侧,则是步卒,打出了曹氏的旗号,整齐有序的行进。 虽然说如今大汉的马场,几乎都在骠骑将军的控制之下,导致不少山东士族都在心中怨恨和唾弃斐潜哄抬那什么的价格,但是生理上的需求,仍然是不得不接受日益高涨的战马售价。 于是乎许县周边常常有类似『当年马子什么价』,『哪里的马子又好又便宜』等等的言论,甚至还有好事者总结出一些关于马子的理论,表示那个商人手中才有好货,什么时候去才有新鲜头汤喝之类的。 但是就像是任何稀缺资源,都会先满足于上层结构一样,曹洪作为曹氏家族之中的重要角色,自然不太用考虑所谓战马的问题,他想要骑,自然还是可以满足他的。 战马四蹄踏在地上,兵卒齐齐而行,激起尘烟,从高处向下看去,这一道尘烟的箭头,正沿着比水,直直的指向襄阳。 远处有一些荆州士族的坞堡,坞堡之上自然是有些小小的人影,看着这一行人马指向荆州,晃动之间,也不免流露出了一些惊慌的味道。 在路口之处,有这些坞堡之人送来的牛羊、干肉、草料和一些酒水。 就像是份子钱一样,劳军也是有规矩的。 一牛二羊,三车粮草,是标准配置。干肉和酒水是添头,是情分。 曹洪摆摆手,让兵卒收下,然后自然也不会特意拐弯去坞堡处,而是径直前行。 这也算是规矩。收了劳军的东西,就不会特意去骚扰了。而且坞堡左近的那些庄禾,也正在成熟时期,若是将来掌控了荆州,这些庄禾少不得也是有曹家的一部分,现在去破坏了,岂不是坏了自家的粮草来源? 人都是要讲规矩的么…… 伟人都说,不管黑的白的,能抓老鼠,就是好的,这其中抓老鼠,就是规矩。若是不讲规矩的,就不会被黑白所接纳,甚至是黑白所除之而后快的对象。 而蔡氏么,这一次,就有些不守规矩。 虽然说蔡氏愿意投靠曹操,这对于曹氏上下来说算不上一件坏事,但是曹洪却认为像是蔡瑁这样的人,不可重用,甚至不能相信。蔡瑁既然能卖刘表,自然也有可能将来会卖曹操。 荆州,中原门户,说是沃土千里可能多少有些夸张,但是百里还是有的,而且水道丰富,三川汇集,称之为鱼米之乡也不为过,可以作为曹操重要的粮仓,尤其是今年北方整体受灾的情况下,在秋收之前拿下荆州,自然就是一件非常重要且紧逼的事情了。 忽然前方有斥候奔来,呼喊道:『将军,将军!蔡氏的人来了!』 曹洪身形微微挺直了些许,眼睛也微微眯了起来。 『宣其来见!』 严格说起来,蔡瑁当下还并非是曹氏家臣,自然也不能说品级就比曹洪低多少,但是一个『宣』字,也就标明了曹洪准备给蔡瑁一个下马威,以免这个荆州的地头蛇不知好歹轻重,当然,这也是一个试探。 可当曹洪真正见到蔡瑁的时候,原本的计划就被打破了。 蔡瑁浑身上下充满了烟熏火燎的痕迹,头似乎也被烧焦了一大块,其身边的亲卫也是一般的狼狈,如此凄惨的模样,倒是让曹洪有些下不了手,不由得愣了片刻。 没有看见传闻当中的蔡氏楼船,艨艟之上也是多有火烧的痕迹,还有些箭矢插在船帮上没有清除,显然是经历了一番恶战,而且还吃了不小的亏。 如此一来,下马威就不能用了,就像是对着一个耻高气昂的家伙自然可以说别骄傲,比你强的还有很多呢,但是若对着一个乞丐说你要戒骄戒躁…… 曹洪翻身下马,将脸上原本的表情换成了一副关心的模样,『啊呀,德珪怎得如此模样?』 蔡瑁低头行礼,『见过子廉将军……嗨,这,真是一言难尽啊……』 曹洪拉着蔡瑁的手臂,『来人啊,给送些水过去,还有吃食么,也给蔡氏子弟匀些出来……』 蔡瑁连忙感谢,但是身上头上被火燎伤的地方还是让他有些龇牙咧嘴。当然,蔡瑁也不会说他被一个刘磐在河道当中暗算,只是说刘表派遣甘宁突袭蔡洲,然后连声哀叹…… 曹洪吧眨了几下眼,基本上就脑补出蔡瑁为了营救在蔡洲的蔡氏上下老小,在火海之中三进三出奋力搏杀,然后船只人员折损严重的情形来,对于蔡瑁的观感不经意间也略有些改善,拍了拍蔡瑁的肩膀,『德珪啊……逝者已矣……』 蔡瑁连忙抹了抹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将军所言甚是……』 『嗯……』曹洪转悠了两下眼珠子,还是问了自己最为关心的问题,『荆州当下,襄阳城中,如何了?』 蔡瑁依旧是那副哀苦的模样,微微抬眼看了曹洪一下,说道:『襄阳樊城,有甘兴霸,文仲业二人为将,驻守南北……江陵已是攻克,刘氏残军退于麦城……』蔡瑁并不知道当下甘宁和文聘其实都在襄阳,樊城只是军侯司马,并无大将驻守。因为刘表觉得放那个出去到樊城,都有些不妥。 『刘景升如今……』曹洪捏着胡须问道。 蔡瑁低着头,『怕是……时日无多……』 又停了一下蔡瑁才补充说道:『闻刘景升日日需饮药,出入皆敷厚粉……仆从私下有言,其气如莸……』古代华夏人认为,人将死的时候,身体会出恶臭,以至于后世什么天人五衰什么的,也多半是出于这种臆想。 当然,在华夏古代的大多数情况下,这个观点也没有什么错,伤口化脓自然是臭的。刘表原先有背痈,若是张仲景在,还能以金刀之法驱恶除逆,现在张仲景跑了,只剩下一个汤剂方子,又怎么可能坚持多久? 曹洪点了点头。 蔡氏在荆襄根深蒂固,收买几个刘表的仆从佣人什么的传递消息,自然也不是什么特别难的事情,所以蔡瑁所言应该属实,至于蔡瑁特意诓骗曹氏的可能性么,曹洪相信蔡瑁不至于那么傻,拿自己的性命来开玩笑。 曹洪表面上关切,实际上显然是对于荆州更关注,这让蔡瑁多少心中有些愤懑郁结,而且还无处可以泄倾吐。因为最让蔡瑁愤懑的,其实还是自己。这一路而来,蔡瑁现其实自己并不是自己想象当中的那么厉害,甚至连在刘磐面前都吃了亏…… 曾几何时,蔡瑁听闻骠骑将军斐潜的事迹,总是觉得也不过是如此,自己只不过是没有做,要是真的自己去做,说不得可以做的更好。反正指点江山么,谁不会啊? 然而在河道上的一场火,烧掉了蔡瑁的楼船,也烧掉了蔡瑁的骄傲。种种桩桩的情绪交杂,此时此刻,蔡瑁心中复杂得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曹洪没理会那么多,既然刘表确实是有病在身,命不久矣,那么不趁着这个机会拿下荆州,难道说还等着刘表将一切都安排好了再动手么?自己窝在山沟之中,不就是等着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绕过新野直扑襄阳的这个机会么? 『船只……』曹洪追问道,『安排得如何了?』 蔡瑁回答道:『虽说并无大船,但是小船也是足用,都已准备妥当,只等将军令下……』 曹洪哈哈一笑,『如此……来人,传令!渡河!进军襄阳!』 蔡瑁原先的方案,是带着楼船来这里的,一方面是因为楼船载重比较多,转运渡河比较容易,另外一个方面也是想要借着楼船展示一下蔡氏的实力,但是现在么,楼船被焚毁得七七八八,即便是修复之后,也是要一两年之后的事情了,所以蔡瑁干脆就是带着一队小船前来…… 反正仅仅是渡河,其实小船也可以。 刘磐在蔡瑁脸上扇的一巴掌,确实让蔡瑁有些难言的疼。 刘磐是什么人?刘表的一条狗而已!若是平日里面碰见了,刘磐都要乖乖的向蔡瑁行礼。蔡瑁开心就点点头,不开心理都不理都行,而现在,就是这样的一个之前毫不起眼的东西,竟然让蔡瑁阴沟里翻了船。 蔡瑁也是人,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蔡瑁设局,将刘表等等装进去,当看到所谓使君,当朝司空等等,在自己谋划之下一步步的如同设想一般的行动,自然是多少有些膨胀起来,自然就想要用楼船来再撑一撑自家门面,不至于在曹洪面前丢了颜面…… 船翻了,心气也翻了。 楼船没了,傲气也没了。 如今现在,蔡瑁一副凄惨的样子,反而搞得曹洪一点脾气没有,还要一路上对于蔡瑁安抚安慰,表示曹操真要是收了荆州,也一定会重用蔡瑁云云,反正不要钱的话一路往外扔。至于将来能不能实现,那又不是曹洪的事情,曹洪只需要将襄阳拿下来就成! 『城中如何安排?』曹洪问道。 蔡瑁说道:『某有家兵三百人,隐于虎头山中……将军若是破了襄阳北营,便可趁机行事……』 襄阳城原先有西营,但是西营较小,后来就在襄阳北面重新立了一个大营,称之为北大营,与南面的襄阳城形成掎角之势。 并且襄阳城三水环绕,两山间隔,这也成为了襄阳城坚守的资本,刘表认为襄阳城不会陷落,荆州就不会易手的信心也在于此。 虎头山就是襄阳城东的山,微微弯曲向东,然后向南延伸,汉水绕过虎头山而下,山林茂密,适宜藏兵。 『城中也有一些人手……』蔡瑁继续说道,『不过不多,而且……』 蔡瑁看了曹洪一眼,曹洪点点头,表示明白蔡瑁什么意思。 襄阳城中必然是有蔡瑁早先安排的人,但是在战时之下,襄阳城中肯定是戒严的,而且说不定已经开始了盘查。即便是盘查不到什么问题,这些人手也仅能用一次,算是一种杀手锏,一次性用品,自然是要在最为关键的时刻使用才行。 曹洪哈哈笑笑,『如此,便看某的手段!先破了襄阳城北大营!』 蔡瑁看了一眼曹洪,就像是看见了先前的自己,微微低下了头。 汉水滔滔。 远处的襄阳城头之上,小小的人影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来回跑动,城墙凹凸的射楼之上,还有人探出了身体,似乎是在清点这边的兵卒数目,示警的金锣之声纷乱的交鸣着,甚至在这里都能听得到。 襄阳附廓田地里的农夫早就丢下了农具,跑得无影无踪,城关壕沟上的吊桥高高拉起,城门紧闭。 能引起襄阳这么大动静的,自然就是曹洪这一支突然冒出来的人马。主要是新野那边一点都没有预警,曹军就直接出现在了襄阳。 刘表在新野之处布置有人马,原先就是为了在曹军前来的时候,可以提前预警的,或许也同样是为了拖延一些时间用的,但是没有想到曹洪在蔡氏的船只配合之下,从山中绕了出来,沿着比水,直接冲到了襄阳城下。原本布置的新野樊城的防御线,就像是那什么防线一样,看起来挺美,被绕过去的时候就沙比了。 当然,曹洪能这么做,自然是有蔡瑁的水军配合。 虽然说在最前面的曹军骑兵,并不可能直接攻城,但是其旗号鲜明,盔明甲亮,锋刃如林,气势汹汹的模样,确实也是声势赫人。 曹军上下的骑兵,基本上都是以骠骑骑兵为模板,虽然不像是正儿八经的骠骑骑兵那样武装到牙齿,但是全身披甲,长枪横刀,长弓箭矢一应俱全,身后竖立而起的认旗也是在风中飘拂,带给荆襄之人的视觉冲击力,自然是远远的过那些平日见到的坞堡武装豪强,还有那些所谓的宗贼部队。 简单来说,就是一股氪金的气息迎面扑来,让非酋不由得感觉到了窒息。 城墙之上的甘宁,哼了一声,神色倒是没有太大变化,而且还能好整以暇的掸掸衣服上的灰尘,嘀咕了一句:『总算是来了……』 嘀咕完了,甘宁扭头看文聘,『文将军,如何?总算是等来了,下一步该当如何?』 什么叫做可算来了?文聘的胸口起伏着,一时之间说不出什么话来。片刻之后,文聘才说道:『但听使君号令就是!』 远处烟尘浮动,显然是大队人马后续跟进。 『曹军来了!曹军来了!』 太兴四年五月下。 曹操先锋大将曹洪,兵临襄阳。 ……^(oo)^…… 临近江夏的柴桑内外,戒备森严,城关内外,往来的都是报马急递,将前方的消息源源不断的传递过来,然后又将最新的指令传递出去。 江东负责转运之责的官吏,这个时候便是齐聚此地,将各处汇集而来的物资进行登记和分配,然后支撑着江东兵北进荆州的各种消耗。和曹操兵马有蔡氏配合不同,孙权的江东兵吃的都是自己携带的,荆州人并不欢迎江东人。 或者说,除了江东人之外,并没有多少地方欢迎江东人。 江东,和西凉的地位其实差不多。 后世魔都的一些土著,歧视外地,张嘴乡下人,闭嘴乡巴佬,其实在大汉期间,江东一带都是乡巴佬。南阳才是帝乡,冀州才是文化鼎盛之地,在这些人眼中,江东就是个锤子,呃,说不得还要跟锤子道个歉,表示江东还不如个锤子。 所以如今江东上下,许多人怀着各自的目光,不同的目的,关注着这一场战事。 已经有流言传出,说是孙家那个二愣子,不论是在吃饭还是在睡觉,只要是荆州最新的军情一到,都是立刻查看,比周公握还勤奋,据说也已经偷偷令人准备好了仪仗器皿什么的,说是等收了刘表的头,便是要立刻祭奠孙坚孙策…… 鸡毛倒灶的事情么,当然也有,但是在江陵陷落之下,原本牵扯阻碍着孙权的力量,自然就松懈了一些,各种明争暗斗的势力,其实都关注着这场战事究竟会走向何方。如果孙权能够一举夺取整个的荆州,进而有问鼎天下的可能,说不得即便是原先厌恶孙权的一方,也会吞下了那些在喉咙盘旋许久的恶毒字眼,摆出笑脸如菊花,做出迎合孙权的棍棒敲打也心甘的样子来。 当然,如果反过来么…… 种种桩桩的因素夹杂在一起,让整个江东进入一片难得宁静之中,而在柴桑城中,以周瑜为的江东兵卒,也都兢兢业业,高运转,力求将荆州的战果扩大,稳固。 周瑜的前移,也代表了江东开始认真起来。 孙坚孙策的死亡,直接或是间接的,都和荆州有关,所以作为周瑜来说,也是希望能够替孙坚,尤其是替孙策报仇雪恨。 忽然之间,有马蹄声声乱响,又是从船上接力的军情疾驰而来,路上行人连忙躲避,让开了中间的道路。这名骑兵丝毫不停,风一般的呼啸而过,卷起漫天的尘土,让街边的行人忍不住咳嗽起来,然后呸了一口唾沫。 原本柴桑的中央街道是以石板铺路的,但是问题是石板容易伤害到急奔的马蹄,是的,这个时候马蹄铁的工艺还没有传递到江东,对于原本战马就是稀缺无比的江东来说,尽可能的去减少一切对战马的伤害,就成为一种日常行为。 虽然说情报是走水路传递,但是上岸之后还是要走6路的,报信的骑兵直直冲到了周瑜临时府衙之前翻身下马,便在护卫的带领之下,到了节堂之前, 『都督,都督!军情紧急!』 第2037章都是老总,都有安排 当紧急军情传递进来的时候,周瑜和黄盖正在厅堂之中,一边看着巨大的地图,商议部队的调配和布置,一边处理着一些军事后勤上面的各种杂事。 『曹军南下了?!』 周瑜皱起了了眉头来。 黄盖也在一旁,嘿然有声,『这还真来了!』 一般的将校可能还不明白曹军南下问题在哪里,作为周瑜却是再明白不过了。 曹军加入了荆州乱局,虽然说这也是原本有所意料的,但是真的见到了这一天,也不免是有些头疼,毕竟曹军的加入,就意味着荆州的局面会变得更加的复杂,又生出了无数的变数,万一曹军大举南下,席卷荆州,那么即便是现在拿下了江陵,能不能守得住,依旧是一个严峻的考验。 凡事未虑胜,先虑败。 孙权能承受先期的利润回撤么?按照周瑜的判断,孙权这家伙显然是不愿意的,但是周瑜也不能保证一定就能拿下荆州,亦或是保住江陵。 这是江东先天上的劣势所决定的。 江东有长江天险,但是同样也是因为长江,所以整体的战线非常长,若是之前还好说一些,现在曹操修建新城,就像是在长江腰上埋着的钉子,谁能确保孙权周瑜将关注力全数放在荆州的时候,曹操会不会动用这个钉子在江东腰眼上来一下? 有时候,兵不在多,在关键时刻出现的一击,往往可以决定整场战事的走向…… 更关键的问题是,孙权和江东士族之间的关系,并不是非常的融洽。 周瑜之前劝告孙权,意思是让孙权戒急用忍,有卧薪尝胆之志,即便是三千越甲亦可吞吴,然而很遗憾,孙权并没有领悟到周瑜的意思,反倒是对于周瑜起了疑心,怀疑周瑜是不是故意压着让他不能抬头,好把持朝政…… 嗯,说到江东『朝政』二字可能有些过,毕竟江东那些烂事也不算是什么朝政。但是如果说将孙权作为江东之主,周瑜作为孙策的好基友,相当于外戚,那么基本上的格局也就出来了。 孙权自诩才能卓越,但是实际上也依旧没有摆脱原有的大汉模式的禁锢,孙权不敢相信周瑜,周瑜也不敢相信孙权,但是他们又不得不在某些时候相互携手。 周瑜沉吟片刻,说道:『黄将军……』 『都督请吩咐!』黄盖拱手应道。 『某担忧曹军新城之处,恐有布置,若是被其出兵截断大江水道……』周瑜缓缓的说道,『还烦劳黄将军辛劳,领一千水军,严防曹军新城动向!』 黄盖轰然领命,『若曹军小儿敢来,某自让其知晓江东儿郎厉害!』 周瑜看着黄盖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若是所有人都像是黄盖这样,事情就好办了。 孙家…… 周瑜微微摇头。 孙家真是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孙坚性格好强,孙策更是犄角峥嵘,孙权么,则是表面上看起来柔和,实际上面皮之下全是棱角。 江东人瞧不起孙家,认为孙家得位不正,这是从当时袁术那边埋下的病根子,既成事实,无法改变。毕竟孙家这个事情,跟大汉原有的道德观念相违背,像是骠骑将军那样过了一手之后就自然了很多,而且也不会引得他人反感…… 虽然说孙策当时拒绝了袁术的求救,在某些方面来说也是袁术咎由自取,事出有因,纵然有这个或是那个的问题,在大汉传统观念当中,这就是以下克上! 以下克上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问题是只是『克』了一半! 这或许说起来有些绕口,但是其实也不难理解。 就像是勾践。 当时越王勾践也是跪舔啊,而且还跪舔得比孙策还要更彻底,但是为什么众人对于孙策的作为就是看不起,而对于『三千越甲』那么尊崇?就是因为当时越人下克上的时候,吴人至少表面上看起来还是很强横的,那么成功的下克上,击败了『完全』形态的吴王的越王勾践,自然是受到了许多钦佩赞叹。 而孙策当时做了什么? 在袁术强大的时候,忍气吞声跪舔,在袁术衰落的时候,便是悍然翻脸。真若是有本事,那么在袁术僭越的时候,就别不痛不痒的写什么书信谏言啊,还偷偷摸摸越过袁术向朝廷进贡…… 若是孙策能像是曹操一样,直接二话不说,听闻袁术僭越,便是高举大旗挥军而进,一举将袁术剿灭,天下之人自然佩服! 江东士族甚至觉得曹氏比孙氏更好的根子,就在这里。对比起当时豪气万丈的曹操来说,那个时候的孙策就像是偷鸡摸狗捡便宜的小丑。 周瑜苦笑。 可是当时又有谁能想到呢?在当时袁术气焰如日中天的时候,又有谁能够想到其实袁术就是昙花一现? 有时候周瑜不禁会想,如果当初没有仰仗袁术,凭借着孙策自己打下江东来,会不会更好一些? 就像是斐潜。 大汉骠骑将军啊…… 对于一个河洛旁支来说,如今有了如此威名,何尝不是一种下克上?但是对于这种下克上,大汉之人是极其钦佩的,即便是处在骠骑将军斐潜的对手位置上,也不得不承认一声厉害,所作所为令人仰慕。 骠骑将军斐潜如今雄据关中,贯通南北,割据大汉半壁江山,像是这样的人物作为领袖,其下关中士族当然也不会像是江东士族这样,觉得在其治下是一种耻辱,反而会与有荣耀。 就像是面对一拳一脚打下江山的领导,和对于爬裤带才上去的领导,职员虽然都会称呼其为某某老总,但是背地里的态度完全不同一样。 曹操,斐潜。 天下英豪,何许多也,此刻争荆州,真的是好时机么? 良久,周瑜才呼出了一口气,然后收拾了心情,重新投入到了军事政务之中,为即将到来的恶战做着准备。 有些事情,不是自己想要怎么选择,就能怎么选择的,就像是大江之水滔滔向东,不舍昼夜,也不会为了任何人停留。 ……(╯-_-)╯~╩╩…… 荆州襄阳左近的坞堡,转眼之间,就面对着一场从北面席卷而来的劫难。 因为需要人手来修建营地以及打造有可能需要用得到的器械,所以自然不可能用曹军兵卒的气力,因此在襄阳左近的这些坞堡庄园,就接到了曹军的调令。 虽然有蔡瑁在其中作为调解和缓冲,但是也依旧避免不了用武力胁迫这些坞堡接受派遣支出劳役的事实,并且要为曹军提供一定量的粮草马料,布匹辎重等等。 蔡瑁也不想这么做,但是不得不做。 曹洪已经给了蔡瑁便宜行事的权限,甚至表示蔡瑁可以用曹操的名义,允诺在曹氏掌控荆州之后,这些为了曹氏大业作出贡献的人,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牧守一方。虽然蔡瑁对于曹操能不能真的实现这一点保持某些怀疑,毕竟萝卜坑就那么一些,哪里能够都安插那么多,但是至少也比什么都没有来得强一些。 曹军,原本算得上的刘表的盟军,而现在曹氏忽然翻脸,露出锋锐的爪牙,尖锐的寒芒直抵自家咽喉的时候,不免让这些原本以为身处世外桃源的荆州土著目瞪口呆。 其实大多数人心中都清楚,盟约在签订的时候,就是为了有一日毁约而存在的,但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多数人还是有些惊恐,对于一般的荆州乡野土著来说,掌握的资讯自然也不可能非常多,一时间看不清楚风向如何,也只能是苟且做小,等待最终结局。 在这样的情况下,又有蔡瑁居中周旋,这些地方豪强的反应自然也没有了什么太多的悬念,基本上都是接受了曹军的要求,提供曹军人马所需要的一切。反正这些物资,即便是不给曹军,也会给到刘表,只不过现在换了一个缴纳的对象而已。 于是乎,在襄阳北岸,就汇集了不少的有些杂乱的劳役民夫,忙碌起来,打造各种器械,照料着辎重粮草,然后很快的,这些地方豪强就现,其实紧逼襄阳的曹军并不是很多,也就是曹洪一人,外加上蔡瑁的一些人而已…… 夜色已经降了下来。 在篝火边上,曹军兵卒,虽然将外面的铁甲卸了,但是里面的一层皮甲还是穿着,兵刃也是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哨探游弋的身影在远处的黑暗当中若隐若现。篝火晃动的火光,将曹军兵卒的身影晃动起来,似乎是一只只张牙舞爪的蹲坐在篝火旁的野兽。 曹洪大马金刀坐在山坡之上,望着远处的襄阳北营,目光之中似乎也有些火焰在跳动…… 蔡瑁坐在曹洪身侧,面上的表情复杂,似乎是欲言又止。 曹洪瞄了蔡瑁一眼,『德珪有何言?不妨直说就是!』 蔡瑁拱拱手说道:『将军,这……征调民夫,虽说轻便,然……人多口杂……』 曹洪哈哈笑了笑,点了点头,说道:『知道了。』 蔡瑁愣了一下,旋即睁大了眼,『将军之意……』 曹洪眼睛微微眯起。 ……(=_+)…… 甘宁盯着远处的曹军篝火,星星点点的映入眼中。 曹军没多少人。 总有些不甘心的襄阳土著,会偷偷摸摸的给襄阳城中报个信。 甘宁觉得这是一个机会,文聘却觉得是一个陷阱。 刘琮觉得……嗯,他什么都没有觉得,只不过是刘表觉得可以一试。 甘宁站在船头,挺直了身躯,看着远处曹军的篝火,也看着这条蜿蜒浅缓的河流横在眼前。身后,是襄阳北大营,还有襄阳城。 甘宁知道,在这一刻,似乎是死气沉沉一般的襄阳城上,垛口后面必然是站了不少的人,伸着脑袋盯着这里,盯着远处。这些人在等待着,似乎是等待着即将爆的的战斗,等待着最终的胜利者。 甘宁摸着手中的大刀,有些不爽。 为了隐秘,虽然不至于要甘宁衔枚,但是刀背上的铃铛是卸下来了,而没有了这些铃铛,甘兴霸觉得自己都不完整了…… 甘宁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扬手示意一下,顿时水流声就更加响亮了起来,所有荆州兵卒沉默着划着船,向北岸摸去。当然,原本汉水之上,是有桥的,但是既然是要偷袭,那么怎么可能光明正大的走桥那边? 远处的火影晃荡,近处的水流荡漾。 哗啦,哗啦。 在襄阳城头,刘琮,庞季,文聘都是一身的戎装,站在城垛边上,凝神向北眺望。 在汉水河对岸远处,就是曹军还未完全建好的大营,虽说算是勉强成型,但是实际上还是有不少的疏漏之处,即便是庞季这种对于军事一知半解的人,都可以看出有些问题来。 按照道理来说,立营要先立拒,也就是用大木桩,前头削尖,可以插在地上,做为一道临时障碍,可以用来抵御敌方突袭,然后再在这些防御工事后面挖壕沟,立营寨,但是现在看来不知道是因为人手不够,还是曹军大意,亦或是就像是文聘所言,是个陷阱,反正有些地方空着,就像是门户大开一般。 庞季皱眉,『这曹子廉,听闻也并非不知兵事,如今曹军这营寨,破绽颇多,难道是犯了糊涂?』 一旁的文聘微微摇了摇头。当然,文聘也提不出什么有力的证据来说明这不是曹洪脑袋抽筋,而是有意引诱,所以自然也不好说一些什么。 倒是刘琮对于即将展开的战斗很是抱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和憧憬,抓住庞季问道:『快说说,这,这怎么看?甘将军,甘将军会怎么打?』 庞季看了文聘一眼,文聘不为所动,无奈之下,只能笑笑,说道:『公子请看,这曹营虽说依靠山势在立了营地,然则这山小了些……并不能挡住全数侧后,在那边……露出了一块空出来……若是按照常规来说,那边应该先修拒马,挖掘壕沟……然而曹军是先在桥对面这里挖掘了些壕沟,却又不深……』 刘琮恍然,『如此说来,只要甘将军从那边突进营地,便可以大胜了?』 庞季又看了文聘一眼,然后略有些尴尬的笑笑,『但愿如此。』 文聘的尴尬,庞季能够理解,但是庞季在当下,其实也同样尴尬。 如果刘表完全信任文聘,那么现在就不应该是刘琮站在这里。刘琮在这里能做什么?看戏么?刘表最为相信的,也就是甘宁,所以甘宁必须要担负前往试探曹军实力的责任,而文聘不行,若是文聘提出要进攻曹营,说不得刘表会疑心文聘是不是要和曹军做什么交易…… 刘表走到今天这种狼狈和为难的地步,庞季多少觉得有些意外,但是心中有另外一个声音,似乎也告诉他这是一种必然。当庞季看着斐潜一步步如同烈阳一般在大汉的天空中升起的时候,他似乎就预见了当下的情形…… 谁能想到,当年同在车上的稚嫩青年,如今已经成为了一方雄主?而那个时候的一方雄主,现在却成了瞻前顾后左右为难之人? 庞季沉默了片刻之后,还是开口说道:『曹军也有可能是诱敌……引诱我等渡河而击,然后曹军便可以用其最为精锐的骑兵来反击……可是他就不该将这些骑军这么明白的摆在前面,甘将军自然会绕开,谁还会上当?而且曹军将骑兵安置得临近桥头,就便是要反击也要绕过去,路程颇长……难道说想要用步卒缠住甘将军,然后用骑兵直冲襄阳?但是骑兵没有攻具,就凭骑军想攻克营寨,进攻襄阳,岂非做梦?文将军,这曹军到底想做什么?』 刘琮不由的转头看向了文聘。 文聘定定的看着远方,良久良久,才低声回答:『曹军历战南北,而吾等……曹军南下也不是最为可怕之事,某最为担忧的,便是曹军之中,有了通晓荆州上下情形的向导!』 庞季浑身一震,伸出手来,微微有些颤抖的指着北面,『如此说来,甘将军有危险了……』 文聘缓缓的摇头,『兴霸有分寸……』 刘琮o_o?啥意思? 停了片刻,文聘转头看向刘琮,『公子,有些话,原本不该在下来说,但是如今大敌当前……别看当下我等持有地利,若是反过来想,是不是我等也被困于此?况且眼前曹军不过是一部,其后有没有援军,我等也是不可知……如今城中也未必安稳……还请公子禀明使君,早做决断才是……』 士气,对于冷兵器时代的战斗来说,其重要性自然是毋庸置疑的。 刘表派遣刘磐,说是杀了蔡瑁,但是实际上根据文聘的判断,若是真杀了蔡瑁,刘表怕不是早就将蔡瑁的人头挂在了城头! 所以先前宣扬蔡瑁死了,到时候要是蔡瑁又出现在城下,对于军心的影响,难道刘表没点数么?另外一方面,刘磐自从蔡瑁之事后,就一直没有出现,即便是现在也不清楚去了哪里,不知道是不是刘表又在安排了什么…… 文聘的意思很明确,在这样的局面下,将帅自然需要同心协力,共同抵御外敌,而刘表一方面对于荆州之人表现的不信任,另外一个方面又想要守住荆州,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悖论。 刘琮有些茫然的看着文聘,显然还不能完全理解文聘言语之中蕴含的那些意思。 『还请公子代为转告……』文聘拱手说道。 『啊?』刘琮点了点头,『好……』 文聘转头,不再说话。而一旁的庞季则是看了文聘一眼,很隐蔽的叹了口气。 远处,在粼粼的水光之中,甘宁也似乎靠近了北岸。 这一场刘表和曹操的前哨站,就在这一个夜间,悄然展开了…… 第2038章是为什么,是做什么 麦城。 麦城是东周时楚国重要城邑,传为春秋时楚昭王所筑。后来吴人伐楚,伍子胥为攻此城,于其左右筑驴、磨两城,取『东驴西磨,麦城自破』的意思。所以历史上关羽走麦城,或许仅仅是一种巧合,或许是也透露出了几分卸磨杀驴的味道…… 现在的张允,就觉得自己就像是驴磨当中被不断碾碎的麦子。 因为从春秋到现在,麦城周边的地形已经生了许多改变,原先位于沮漳二水之间的险要之城,泥沙的堆积,河水的改道,使得麦城现在已经成为了一个普通的小城,虽然经过了张允等荆州兵卒紧急修补,架设防御工事,但是显然依旧不算是一座坚城。 不管是箭矢还是滚石,亦或是粮草储备,都是有些问题,唯一能够支持张允等人坚守的,或许便是只有刘表的援军的希望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现在沮漳二水河道改变,形成了一大片的芦苇地和烂泥田,使得进攻的江东难以摆开阵型强攻。 这一次主要负责进攻麦城的,是潘璋。 潘璋也算是孙权的心腹将领,早些年就跟着孙权混了。之前周泰拿了江陵,这一次潘璋领兵,便是说什么也要攻下麦城,打通北上的道路! 攻打有城墙固守的城池,最重要的就是消磨守军的气力和器械,最终才能一举破城,而要消耗,就必须付出去人命,好在南郡人口众多,而潘璋又是最不在乎什么人命的,便是丝毫不顾惜的收罗了大批的人口,日夜不停的轮番攻打,即便是磨出一片的血海,也要将麦城淹没! 于是乎此次攻城,从一开始就显得惨烈之极。 十人一组的江陵百姓,被绑成了一队,然后在刀枪逼迫之下,宛如行尸走肉一般扛着泥袋向麦城而来,冒着箭矢将泥袋投入河中,填满沟渠,然后堆积在城下。守城的荆州兵射击吧,消耗箭矢不说,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作用,不射击罢,若是不能阻止这些江陵之民填塞壕沟,堆积土堆,迟早会被攻上城墙,于是乎不得不狠下心肠来,将一队江陵百姓当中的人射倒一两个,然后企图以此来拖延江东兵进攻的节奏。 但是没想到的是,潘璋根本不在乎填在城下护城河中的是泥土还是血肉! 在后的江东兵,便是举着大盾,逼迫着将那些活人连着死者一同推着,填了下去! 江陵百姓哀嚎着,却少见有什么反抗。就像是一群咩咩叫的羊,即便是见到了同类被剥皮割肉剔骨,也顶多就是咩咩多叫两声,然后就将注意力转移到了眼前的青草上,反正下一个被捉去宰杀的也不一定是自己。 从白天一直到夜幕降临,攻势没有丝毫停歇。 潘璋下令,点燃火把,继续夜战。 无数的泥土填进去,血肉填进去,护城河被填满了,血水混杂着泥水从被拥堵的护城河当中漫出来,在昏黄的夜色之下,呈现出一种异样的绛紫色。 被填塞的泥土之中,东一根西一只的露出一些人类的手,或是脚,向着不同的方向伸展着,在某些情况下甚至会猛地抽搐一下,就像是这些被填埋在其中的人还活着一样,又像是这些死去的冤魂想要抓住经过身边的活者,将其一同拖入黄泉之中。 然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端…… 更多的江陵百姓被押着,拖拽着,到了阵前,江东兵抱着一个箩筐,一个个的开始分大概只有半个拳头大的黑饼子,然后开始塞给这些人一些残破的刀枪,驱赶着他们向前,直至城下。 麦城之上,数十名荆州士卒举着大盾牌,死死的挡在垛口之处,配合着长枪木叉,顶住了十五六架的长梯。这些长梯下面,猬集着一群群的刚刚拿起了刀枪的江陵百姓,面色惨白,不知所措。有的人已经啃完了黑饼子,有的人还在只顾着埋头啃…… 『攻上去!上去!动作快点!』在后面督战的江东兵挥舞着战刀,『上,上上!一人登城,老小归家!若可得一级荆州兵卒级,可赏百金!上!上!』 这些江陵百姓手中是有武器的,若是他们愿意,他们甚至可以转身和江东兵搏命! 但是没有人这么做…… 麦城之上的荆州兵卒大喊:『乡亲啊!你们是宋家渠的罢!我还到你们村上修过路,通过水渠,你们忘了么?你们前些年闹的贼盗,也是我们去抓的啊!你们别上来!不敢打就跑啊,跑啊!』 『上!上!谁敢跑,就砍死谁!』江东兵在后面吼着,然后一刀砍在了落在最后的一名江陵百姓身上,鲜血喷涌而出,尚未死去的江陵百姓惨叫着,在地上翻滚着,小半拉黑饼子在泥水和血水中泡着。 聚集在城下的其余江陵百姓像是被针扎到了一样,一个二个的开始顺着云梯向上爬去…… 『为什么啊?』城头上的荆州本地兵卒焦急得带出了一些哭音,『为什么要听他们的,你们分不出好坏么?为什么啊?!』 被逼迫的江陵百姓也一边哭着,一边死命往前面顶,『别怨我啊,他们好凶的……我们被逼的,他们好凶啊……』 城头上双方僵持不下,最终不知道是哪一方先动了刀子,然后便是一片血肉如同飞雨一般的纷纷而落。 守城的荆州兵卒无奈之下开始动手,将那些江陵百姓砍杀下去。 在血雨纷飞之中,挥舞着刀枪的江陵百姓则是哭喊着,『都怨你们,都怨你们,不是说要守护我们的么?你们没守好,现在还要来杀我们……都怨你们,你们该死,都该去死……』 ……(╯︵╰)…… 甘宁挥舞着厚背大刀,砍进了曹军阵中。在最后的几步冲刺之中,甘宁几乎是飞起来一般,借着前冲之力,一下子就砍倒了三人。 直接撞击进去的策略,也是战前所制定的,就是使得这些曹军步卒在受到攻击之下崩溃,让他们掉头逃窜,冲乱后续的曹军阵列。这也是夜间突袭的不二法门,以溃军乱阵,一波带动一波,最终波及整个对手阵列,直至完全溃散。 甘宁也是精通战阵之人,所以使用这些手段自然也不用多说。至少在现在看来,无论是突破的点,还是展开的面,甘宁都做得很好,也是最为正确的抉择。 在甘宁身后,江东兵紧紧跟谁,突进了曹军的阵容之中,胆敢挡在前面的曹军,基本上都被砍倒,就像是野猪拱进了玉米田中,哗啦啦的就是一片东倒西歪,爆出各种不成腔调的呼号惨叫之声。 周围传来的全是兵刃入肉的声响,鲜血转瞬之间就不断喷涌而出,到处传来的都是惨叫声音,转眼之间,甘宁所部就冲垮了曹军第一阵列,甘宁挥舞着后背战刀高呼:『向那边!往中阵大旗驱赶!』 击破曹军大营,也许就在眼前! 然而在曹军的中军之处,在曹氏大旗之下的,却并不是曹洪,而是蔡瑁和一部分曹洪的护卫…… 蔡瑁虽说穿着曹洪的铠甲,端坐不动,但是眼珠子不由得左右乱转,额头上也有些汗珠滚滚而下。身后的曹洪护卫,更是让蔡瑁感觉如同刺芒在背一般。 甘宁杀进来的时候,蔡瑁更是有些手脚抖,曹洪或许不清楚,蔡瑁难道还不知道甘宁甘兴霸有几分成色?这要是被杀到了近前,身边又是曹洪护卫,想来也定然不会舍命保护自己,说不得那个什么…… 曹洪护卫似乎看出了蔡瑁的不自在,冷言说道:『好生坐着!不会有事!将军已有安排,此战必胜!』 蔡瑁勉强挤出了点笑容,心中祈祷,但愿曹洪留下来的这些兵卒,能将甘宁拦住! 曹洪去了何处? 曹洪则是带着骑兵,准备直冲襄阳桥,奇袭襄阳北大营! 正对着襄阳桥的,是荆州兵的襄阳北大营。 在襄阳北大营当中的驻守将领,是当年跟着甘宁一同来到了荆州的沈弥。他个人的武艺自然没有甘宁那么神勇,所以一直以来出风头的都是甘宁,相比较而言,他就有些默默无闻了些。 沈弥原本很讨厌川蜀,认为川蜀那边,穷,脏,乱,看来看去都是山,都是树,都是土,都是虫子,到了了荆州之后,似乎一切都好了起来,不用再东奔西走的征讨山蛮,甚至可以经常吃肉喝酒而不用愁睡一觉起来脖子上多了几只吸饱了血的肉虫子…… 这两年来为刘表剿灭盗贼,压制豪强,沈弥一向也是不遗余力。而刘表对于这么一个听话的非荆州派别的将领,也当然是格外恩重,赏赐不断。在荆州的生活,对于沈弥来说,相比较川蜀,当然算得上是上了一个大台阶。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沈弥这一段时间,却常常在梦中想起川蜀,山歌,溪水,青苔,还有那云气缭绕的山峰。 明明自己是厌恶川蜀的啊? 明明荆州比川蜀要好很多的啊? 这让沈弥不太明白。 更让沈弥不明白的是,大汉的局势越的诡异起来。大汉中央朝廷风雨飘摇,地方似乎也难以偏安。 刘表和曹操之间的联盟,忽然之间土崩瓦解,曹军逼近襄阳,大有一朝天翻地覆的架势,再加上刘氏和蔡氏之间的矛盾激化,让沈弥也多少心中张惶。就在这个时候,刘表召见了沈弥,言辞恳请的请他把守襄阳北营,拱卫地方…… 在沈弥看来,既然这两年受了刘表不少的礼遇和好处,自然就要在关键时刻站在刘表一处才是,这是做人基本的诚信,所以沈弥向刘表表态,一定会守好襄阳城北大营,营在人在,营亡人亡。 至于刘表和曹操之间,究竟谁会赢? 沈弥不知道,他也没多想。 只不过在闲暇下来的时候,有时候沈弥也会疑惑,难道刘表和曹操不都是汉臣么?为什么要打来打去?之前刘表和曹操不是称兄道弟么?兄弟之间的情谊,难道说就是这么的脆弱得不堪一击? 今夜甘宁出击,沈弥也是无眠,站在营寨的围墙之上,看着远处的火光摇曳,人影晃动,又看着甘宁带着兵卒冲进了曹军修建了一半的营地,双手都不由得攥得紧紧的,似乎也要将自己的一部分气力,隔空传递给甘宁一样。 见到甘宁在曹营当中纵横砍杀,沈弥也不由得高声叫好! 毕竟这一次,也算是沈弥最后一次统兵了。 打来打去,都是自己打自己,杀来杀去,都是自己杀自己。 在川蜀如此,在荆州竟然也是如此…… 沈弥觉得心累。 对于大汉当下的纷乱之局,沈弥就曾经多次向甘宁透露过,此战只要等这一战,将曹军击退之后,他就准备向刘表辞行了,仅仅带一些随身之物,避世山中,那些金银财物,或是留给甘宁,或是退还给刘表,反正自己为刘表搏命防御过曹军,也算是还了刘表这两年来的恩情。 想想自己原先最讨厌的是川蜀,现在却想要回川蜀,沈弥也不知道这些年,是做对了,还是走错了。 见甘宁和曹军交手,沈弥站在营寨之上,看到好处叫好,看到纠缠之处也是不由得摇头叹息:『应该走侧翼,怎能直进?从外而内,一层层卷进去,这样驱动起来的才多,像是当下直进中军,虽说勇猛,震撼敌军,但是如果说……哎,兴霸什么都好,就是太持勇好斗了……』 忽然之间,在曹军营地的另外一侧忽然传来了马蹄声! 在火光摇曳之中,就看见一队骑兵夹杂着步卒,竟然完全不理会甘宁那一侧的战斗,而是直直奔向了襄阳桥! 襄阳桥,横跨汉水之上,原本就是连接樊城和襄阳的重要通道,而若是按照原本刘表的计划,即便是曹军前来,先要过新野,然后再用樊城阻拦,最后才是襄阳,所以刘表也没有一开始就要拆除襄阳桥的打算。 然而没有想到的是,曹军根本就没走新野樊城这一条线,而是直接通过比水到了襄阳城下,而在襄阳西北方向的樊城,一来没有大将驻守,二来恐怕也是措手不及,没能针对曹军的袭击做出什么应对。 所以原先刘表防备曹操的三条防线,现在就剩下了最后一条,襄阳城北大营。而要抵达襄阳城北大营,自然就是要先通过襄阳桥。 先前也考虑过要不要毁桥,但是一来曹军数量似乎不多,二来毁了桥也代表着断了路,甚至有些等同于自动割弃了樊城以及樊城以北的地区给曹操,这对于荆州兵卒原本不高的士气来说,无疑又是一次打击。 因此也就没有动襄阳桥,可是没想到曹军的反击竟然如此之快,甚至是有些不可思议! 沈弥在愣了一下之后,立刻重重的拍了一下营寨寨墙的木垛,『坏了!……』 话还没有说完,沈弥就感觉到了后腰上猛的一凉,就像是一块冰贴在了皮肤上一样,然后下一个瞬间就是剧痛袭来! 沈弥下意识的嚎叫了一声,然后本能的向后一拳击出,却打了一个空,伸手往自己后腰上摸去,除了刺骨的冰寒,就只摸到一片滑腻。 『你……』 沈弥瞪大眼,死死的盯着原本站在自己身后的护卫,那个跟着自己从川蜀一路出来,到了荆襄的亲卫。 其余几名亲卫也惊讶的看着这一切,一个亲卫茫然的问道,『阿诚你干什么……』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那名动手的人已经咬着牙高喝:『动手!』 顿时就有十几人涌了上来,刀枪并举,将沈弥剩下的几名亲卫围在其中,转眼之间血肉横飞! 沈弥感觉浑身上下的气力似乎在通过伤口不断的消失,可是他依旧不明白,瞋目大喝,『为什么?为什么?!』 『这是你自己不识趣!如此乱世,我们可不想就此终老!』动手的那人手抖着,『你要退隐山林,却将我们放到何处?!我们拼死命一路护着你从川蜀出来,难道就是为了有一天再跟你回去钻灌木林子么?金银财宝,你不要,没问题,给我们啊,你却要还回去!浑然忘了当年我们是怎样才有今日的!你要归隐,你要回去,今日便送你回去!』 沈弥愣了愣,『当初问你,你又不说……』 『我们说?我们怎么说?好处,名声都是你的,我们能说……』 还没等那人说完,沈弥猛的大吼一声,居然生生自己将后腰上的锋锐短刃拔了出来,带着血光扑向了那人,一把抓住了,然后刀光闪动,就要扎了下去! 旁边的人一时被沈弥震慑,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救援不及。 然而沈弥手中的刀,却在那人面前停了下来,刀尖上的鲜血,滴落在那人的脸上,顺着那人的脸庞往下流淌。 『呵,呵呵……』沈弥笑了两声,『我真以为……你我如同兄弟一般……』 沈弥推开了那人,然后仰天大笑,『兄弟啊……』他话音未了,其余几人已经是已经一涌而上,刀枪齐举,将沈弥扎了个通透,然后狠狠的一刀将沈弥的人头剁了下来,沈弥满腔的热血喷涌得周边之人一头一身! 『沈弥已授!开营门!迎朝廷大军!诛杀谋逆!』 第2039章不懂光荣,穷横有理 在襄阳北营地出混乱哗变的声音,再看到一个头颅被高高挑起,然后曹军骑军突然离开原本的战场,直扑向襄阳北大营的方向,文聘顿时就意识到最为不妙的事情生了。 曹军如此大胆冒进,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襄阳北大营之内已经有了曹军的内应! 襄阳北大营原本立营的目的就是为了防守襄阳桥和防御汉水来敌,因此相对来说比较靠近于汉水和襄阳桥,远离了襄阳城,所以曹军突进襄阳桥的时候,相比较襄阳城当中的荆州兵卒来说,有更大的机会可以抢先到达襄阳北大营。 一旦襄阳北大营被突破,甘宁就成为了无本之木。甘宁携带的虽然都是好手,但是毕竟人数和曹军比较起来,还是有一定的差距,如今襄阳北大营有危险,桥若是被夺,即便是有船也回不来,而一旦甘宁退路出现了问题,士气此消彼长之下,即便是甘宁个人再强悍,也恐怕是掀不起多大的风浪来。 文聘猛的转身,看向了刘琮。 刘琮依旧有些茫然,啊,好像有些乱,但是这个变化究竟是什么?为什么襄阳北大营里面吵闹得那么厉害? 『公子!急需立刻开城迎击!』文聘急言道,『北营生乱,必有大变!若是城中不援,恐营不守!』 现在整个的战场上,甘宁正在扑向曹军所谓的中军中阵,而曹军骑兵则是冲向襄阳大营,而襄阳大营之内纷扰混乱,显然是出现了严重的问题,若是现在立刻襄阳出兵赶往北大营,一方面可以阻拦曹军骑兵的突进,一方面也可以收拢混乱当中的北大营,否则一旦北大营沦陷,襄阳城就等于是失去了最后的屏障,而甘宁也同样无路可归! 文聘说得急切,伸手往北大营指点着,连一旁不是很懂得军事的庞季都明白了文聘的意思,但是奈何刘琮『遇到大事有呆气』,刘琮他想到的第一件事情,竟然不是襄阳北大营的安危,而是文聘干嘛这么大声,这么凶干什么? 而且若是文聘也出了城,那么谁来守护襄阳,谁来保护自己的安危? 『这个……此事还是禀明父亲大人罢……』刘琮琢磨半天,最终还是蹦出了这句话。 文聘脸上先是有些愕然,片刻之后,便只剩下了无奈的苦笑,『好,也罢……来人!报使君!』然后便不再理会刘琮。 庞季在一旁,也是吸了一口长气,然后缓缓的吐出,双手扶着城垛,一言不。 刘琮左看一眼,右看了一眼,秀气的眉毛微微皱起。怎么了?我做错了什么?这事情能怪我么?军事我又不懂,让我父亲来决定难道错了么?你们两个什么表情? 有的人弱小,但是他渴望强大,甚至以自己弱小为耻辱,不愿意轻易接受他人的同情甚至是帮助,但是也有的人却演变成为『我弱小,我不懂,我没钱,我就有理』。 刘琮心中隐隐就有了些怨气,然后又看了看文聘和庞季两人没有理会他,便皱着秀气的眉头:『某累了,先回去了。』大半夜的,宝宝穿这么厚重的盔甲,站这么久,容易么?你们一个两个的,竟然都没有一句夸奖,这倒也罢了,还不给好脸色?某刘琮从小到大,除了父亲大人之外,就没有受过旁人摆什么脸色! 文聘心思都在城外,营地的变化让他万分焦虑,那有什么搭理刘琮的想法,于是根本就没应答。一旁的庞季勉强堆了些笑容,『公子累了啊……那公子暂且回去安歇罢……』 刘琮一愣,然后扳着自家秀气柔美,英俊可人的小脸,哼了一声,转身就往下走。 城外曹洪的人马冲上了襄阳桥。领先的几名曹军骑兵一提缰绳,已经高高的越过了桥头处的拒马,撞进了在桥面上把守的荆州兵卒当中! 值守襄阳桥的荆州兵大喊大叫,一面抵御着曹军的冲击,一面寄希望于襄阳北大营立刻支援他们…… 可惜的是,襄阳北大营之处,比襄阳桥这里还要更乱! 襄阳北大营之中的兵卒,也有千人左右。本来若是襄阳桥受到了袭击,便是营内的弓箭手便会立刻上寨墙,居高临下进行压制,同时也会派出刀盾手和长抢手在桥头阻拦,如此一来想要通过襄阳桥,不付出巨大的代价根本想都不要想,别说是曹军这百余骑兵了,便是真的千人进攻,也未必能啃的下来! 然而,所有的防线,在实际运作之中,鲜有能如预期所计划的那样,尤其是从内部爆破的视乎,简直就是不堪一击。 襄阳北大营当中纷乱不休,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支援给襄阳桥的值守兵卒。原因无他,襄阳北大营守将突然身死,便是其护卫也是分成了两派,相互争斗,每个人都在都在狂呼乱跑,不知道怎么应对这场突然的变故,即便是其中有些曲长队率,有心想要做些什么,但是毕竟权限太低,所能影响到的人数太少,以至于曹军都已经冲上了桥面了,营地之中依旧没有形成什么有效的指挥。 曹军骑兵虽然说在骠骑人马前被打得落花流水,但是那要看对手是谁,现在换成了荆州兵,落花流水的就自然不是曹军骑兵了。 一头是寨门洞开,明明人影晃动,就是没有支援的襄阳北大营,一头是黑压压拼命而来的曹军骑兵,值守在襄阳桥的荆州兵心中,此时此刻,也就剩下了两个字…… 受于曹军冲击的气势压迫,在桥中的荆州兵有些动摇,便是给了自己一个极好的借口:『用弓箭射!用弓箭射回去!』用远程攻击,就不用自己的肉顶着曹军的冲击了。 然而这些人一退缩,顿时就在襄阳桥面上,引了更大的混乱,桥上的人想要退到桥外用所谓的弓箭进行攻击,而桥后面的人则是上前想要堵住桥面,荆州兵卒在桥上前后挤成一团,还有几个倒霉的家伙立足不稳,惊呼着掉下了桥,噗通一声便是在咕咕声中,顺着汉水远去。 在这混乱尚未结束的时候,曹洪带着的骑兵已经如飞杀至,他们毫不停留,就这样狠狠的撞进了荆州桥面上的这些杂乱兵卒当中! 呼喊砍杀声音顿时爆出来,曹军骑兵带着巨大的动能冲撞在拒马上,冲撞在荆州兵卒的肉体上,不少曹军骑兵倒下了,但是被撞飞的荆州兵更多!曹军骑兵如同滚滚洪流不断向前,被压迫冲撞的荆州兵要么掉头朝后就跑,要么就直接在桥上被撞飞,一片扑通扑通的落水之声! 前面的曹军骑兵落马,后面骑兵毫不迟疑的沿着冲开的空隙往前奔杀,襄阳桥面似乎都在马蹄声中颤抖起来,负责值守襄阳桥的荆州兵卒曲长大吼着:『不能退!不能退!杀上去,杀上去!』 荆州兵卒之中,也并非全数都是胆怯之辈,也不乏有一些悍勇之士涌上来,拼命用长矛攒刺,企图挡住曹军的冲击,然而曹军骑兵却迎着长矛直上,不管人马中了多少矛,凭借着最后的冲力,甚至不惜带着身边的荆州兵一起从襄阳桥上滚落到汉水之中! 作为开路的曹军骑兵前锋,四十骑兵最后只剩下了七八名冲过了襄阳桥,其余的便是或伤或死,倒在了冲锋的道路上…… 人血马血,人尸马尸,横七竖八的和损坏的拒马分布在桥面上,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整个襄阳桥上下就是被鲜血浸染一般,滴滴答答的不断往汉水当中流淌! 而残余的守桥荆州兵卒,已经被曹军骑兵冲击得士气崩溃,下意识的就往襄阳北大营洞开的营门而去,浑然不顾在他们身后,跟着就是比他们更快,更迅的曹军骑兵! 曹洪呼啸着,带着手下便冲过了襄阳桥,直奔襄阳北大营。 一名溃逃的荆州兵听到了身后如雷的马蹄声,躲避已经来不及了,便是嚎叫着扭身长枪朝着曹洪捅去,却被曹洪随手一挡,便荡开了长枪的枪头,然后便是一刀砍下,伴随着这名荆州兵的人头高高飞起,曹洪等人便撞进了襄阳北大营之中! 『天子有令,诛杀谋逆刘氏!只诛恶,其余不论!若有反抗,杀无赦!』 冲进了襄阳营地之中的曹军纷纷大吼起来。 奔腾的马蹄,染血的战刀,伴随着在襄阳北大营的刘氏旗杆被砍倒,整个襄阳北大营终于是越的纷乱,演变成为了完全不可收拾局面…… 『将军!将军!我们怎么办?!桥没了!』跟在甘宁身边拼杀的兵卒也是惊慌,不由得脱口而出,『回,回不去了!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甘宁回头看着在襄阳北大营的火光之中重新打出的曹军将领指挥旗,然后又看向了前方已经是近在咫尺的,却正在降下的曹军中军令旗,不由得愤怒且无奈的嚎叫了一声,砍倒了一旁的一名曹军刀盾手,转身而走,『跟着某!我们杀出去!去樊城!』 ……─=≡Σ(((つ·w·)つ…… 在麦城远处的一个土丘上观战的,正是潘璋和其麾下的亲卫,几人站在高处,而在土丘之下的,是江东兵卒排开的一条督战阵列,每个人手中都提着血淋淋的战刀,刀口之上,还有些残留的鲜血往下流淌。 在这阵列前面,躺倒的是数十具无头尸骸,而这些尸骸被砍下来的头颅,就血淋淋的戳在阵前的一根根长枪上头,或是睁着眼,或是张着嘴,甚至可以看到长枪的枪头从穿过了舌头扎在了头颅中,还未完全凝固的血液欲落未落。 前头几次扑城,凡是从城上溃逃而下的江陵百姓,不管是怎样哭嚎求饶,怎样的磕头乞命,都被毫不客气的像是牛羊一样拖到了阵前,一刀砍下脑袋,然后插在长枪之上,立在阵前! 若说周泰是莽,那么潘璋就是横。 穷横。 一般来说,穷横的人有三种,一种是经典的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反正什么都没有,自然不怕什么,也无所顾及,爱咋咋地,想怎么横就怎么横,不用顾及别人的眼光和评价。 第二种,是因为『横』所以『穷』。对人没有礼貌,也不懂得什么是感恩,即便是有个别想帮助他的亲人亲戚什么的,在这样的情况下,也都敬而远之了,何况那些非亲非故的其他陌生人了,也更没必要招惹这种穷横,惹上一身没必要的麻烦了。 潘璋是第三种。 别人喝酒吃肉,潘璋他也要喝酒吃肉,也不管家中究竟有没有钱财,反正就是要吃喝。仗着自己一身天生蛮力,打遍周边没对手,拍着酒肆的桌案要赊账,既然旁人可以赊账,那么潘璋他为什么就不能赊账? 可是旁人赊账,大多都会还,而潘璋赊账,从来不还,一旦有人讨要,动则怒,轻则唾骂,『老子又不是不还,天天跟催命鬼似的要账!老子有钱了,自然还你!怎么?不服?不服就来干啊!』 后来潘璋投了孙权。孙权也很喜欢潘璋。毕竟不管怎么说,潘璋一身天生蛮力,在对付山贼以及一般的兵卒无往而不利,就连抓捕越人都抓得比旁人多,最关键的潘璋对于孙权忠心耿耿,不像是其他江东武将似的,所以孙权自然是对潘璋恩宠有加,自然也就可以天天吃肉喝酒了。 啊?当年欠的酒肉钱? 潘璋表示,老子什么时候欠过钱?!那些商贾倒卖东西,哄抬物价,为富不仁!老子没有一刀砍了他们,都算是给他们面子了!欠什么钱?他们还欠老子一条命! 所以对于眼前的血淋淋的惨状,潘璋根本就不在意,他只要麦城。『幼平那个混账,竟然真的拿下了江陵……』 潘璋对于鲜血残尸视若无睹,但是对于江陵百姓来说,却是极大的震撼。在江东兵卒轰赶之下,江陵的百姓就像是猪羊一般,一群群的朝着麦城拥塞而去。 随着消耗品越来越少,江东军侯前来禀报:『将军,人数不够了,要不要再去抓一些来……』 潘璋哼了一声,说道:『不必了!下令,用饭!等这一波打完了,我们上!』潘璋已经看得很清楚,麦城城头之上的荆州兵已经疲惫不堪…… 人毕竟都是血肉之躯,总是会累的。荆州兵已经连续奋战一日一夜,而潘璋之处,大多数的江东兵还没有上阵搏杀,还保存着基本上完整的气力。 破城之机,便在当下! 上阵之前吃一些东西,并非是说为了所谓的『不做饿死鬼』,而是确保肚子里面有些储备,不至于搏杀的时候出现脱力的情况,当然也不可能说吃得很饱,因此一般来说,都是一些咸肉干饼,然后喝上半碗热汤而已。 麦城城头上下,鲜血遍染,守城的兵卒也渐渐没有了气力,有时候推不动搭上来的梯子,甚至会出现手滑了的情况,眼见着涌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忽然就听到一声呼啸,一个身影从梯子上猛的窜了上来,手持一柄特制加厚加宽的战刀左右砍杀,便是荡开了一片区域,江东兵卒披着破烂的衣袍,一个个的窜上了城墙! 潘璋身上,在铠甲外面,披上了一件破旧短褂,上面还有凝固的酱紫色的血迹,这是他随手在死去的江陵百姓身上扒拉下来的。若是守城兵卒细心观察,自然也能看到在破旧衣袍之下露出来的铠甲,也自然能够现潘璋等人混杂在普通百姓当中的情况,但是精力和体力双重消耗之下,并不是人人都能一直保持着敏锐的观察力…… 转眼之间,麦城就陷入了危局! 厚重的战刀在潘璋手中就轻得像是一根芦苇杆似的,左右摆动,狠狠砍打在正朝这里冲来的两名荆州兵卒身上,一个人咽喉开口,嘶嘶作响当中捂着栽倒,而另外一人倒是让开刀头,却被潘璋用刀背狠狠抽了一记,踉跄之中,脚底下一滑,便是站立不稳,直接头下脚上的跌出城外,只来得及出了一声惨叫,便是在一声闷响之后截然而止! 张允连声高呼,带着亲卫甲士就往潘璋之处冲来。先赶过来的甲士显然比一般的荆州兵要更为敏捷一些,趁着潘璋动作没有完全收回,便是往边上一侧,让过了刀锋,便企图抢进潘璋身前,却不料潘璋干脆向前一冲,将战刀往外一横架住了后续砍来的刀枪,然后一拳便是捣向了先头这名甲士的腰腹! 潘璋力道强横,虽说拳头并不能开膛破腹,但是就像是一把小铁锤,砸得甲士身躯几乎要对折一般,呕着酸水全身抽搐,然后便是刀光一闪,血雨劈头盖脸的喷上半空!而在血雨当中,张允已经猫着腰,猛的窜出,直迎上了潘璋。 张允大吼一声,趁着潘璋被血雨遮挡了些视线,便是先用盾撞,然后挥刀直劈! 张允多少也是有些武勇底子,动作也不慢,抓住了潘璋战刀才刚挥出,整个人门户大开的空档,用盾牌顶开了战刀,然后抢了进来,一刀砍下! 城上城下,众人都关注着此处的战斗,看见此情景,不由得心中都是一跳,忍不住惊呼出声…… 第2040章一切还行,一切有我 一声厉喝突然从潘璋口中爆而出,就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大猫一样,嗷的一声,震耳欲聋。趁着张允被震慑的一个瞬间,潘璋反倒是抢前一步靠上了张允的盾牌,贴着张允的盾牌往边上一绕,导致原本张允用来格挡的盾牌反而成为了进攻的阻碍。 张允一刀落空,潘璋伸手按出张允持着的盾牌,两个人几乎同时,又是相互瞪着眼,大吼出声,齐齐举刀又砍,然后在空中『噹』的一声撞在了一起,闪耀出火星四射! 这一刀互砍,张允顿时感觉到了潘璋的力气在他之上,不由得心中一跳,右手战刀微微卸力,企图将潘璋的厚背战刀滑卸到一边,并且向左跨了一步,意图抢到潘璋的左边,远离潘璋的战刀范围,同时进入自己更舒适的攻击范围。 可是张允才刚将潘璋的战刀卸出去,刚想要挥刀劈出,却听见风声响动,只见潘璋一翻腕子,沉重的厚背砍刀在他手中轻若无物,横着就挥了过来! 张允只能横盾来挡,这一次刀盾相交,便又是一声巨响。潘璋战刀反弹了回去,张允也被砍的盾牌控制不住的上扬,踉跄而退。 张允手臂在剧烈的撞击之下,不免有些酸麻,却见到潘璋就像是浑然不觉一般又是踏步奔来,心中大叫一声『苦也』,不得不再次用盾牌去格挡潘璋势大力沉的厚背战刀。 张允身后的护卫也抢了过来,大呼道:『将军!退一步!』 没等张允护卫声音落下,张允便忙不迭的跳开了一步,身边一名江东兵趁机一枪刺来,却被张允一盾架开,然后一刀反砍掉了其手臂,顿时江东兵的手臂和长枪一同掉落,惨叫声中就翻滚而倒。 而另外一边的潘璋,也是让过了张允护卫的突刺,然后一个手肘打在了张允护卫的咽喉之处,就听到骨裂之声,张允护卫松开了长枪,双手捂着咽喉,咯咯几声当中喷出了些鲜血,软塌塌的也倒在了地上。 昔日张允在荆州之中,也和不少人交过手,除了甘宁和文聘他确实是打不过之外,张允自觉地和其他人战斗基本上都是有优势的,再不济也是五五之数,但是现在现,这荆州,似乎小了些,张允他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三的位置么…… 武将,一旦上了战场,便是直面生死。而在死斗之中,若是胆气稍微有些波动,手脚上便是反应了出来,甚至会被对手敏锐的察觉到。 在张允脑海当中闪现出来若是甘宁或是文聘在这里就好的了念头的时候,潘璋已经察觉到了张允的退缩之意,便又是一声狂吼,直扑而来! 张允色变,大呼:『拦住他!杀了他!赏千金!』 而潘璋也是瞋目大喝:『他们害怕了!上!攻进城中!麦城是我们的!!』 潘璋就在最前面,左冲右突,护着这一片登城的区域,而在潘璋身后,江东兵也是如同饿了三天的狗见到了肉食一般,手脚都能刨出幻影一样,疯狂的朝着城头爬攀而上! 双方上百人在这一片区域疯狂搏杀,鲜血四下飞溅,时不时有人跌下城头,然后摔在城下,和之前的尸混杂在一处。 荆州兵一次又一次的向潘璋扑击,但是都被潘璋逼退。潘璋的厚背战刀,如今沾满了鲜血,挥舞之间便是血肉横飞,在潘璋身后的跟上来的十几名的护卫,也开始结成阵势,在狭小的空间之中配合着,甚至还可以让潘璋退下回复一些气息。 麦城城头之上,方寸之间,双方长枪战刀相互吞吐,每一刻都有惨叫声传出,每一秒都有人倒下,而在相互置换生命的这个过程当中,荆州兵卒的疲惫使得战线不断的后撤,而登上城头的江东兵则是越来越多…… 当人数对比过了一定限度的时候,张允的脸色也不由得惨白了起来,喉头干涩得说不出话来。在刘表麾下,张允他们这支荆州兵卒,也算是能战的,这让他们一度认为即便是再当下的大汉乱世,即便是不能出人头地,也有自保一方的本钱,所以一直以来才有坐山观虎斗的心思,想着干脆等周边的家伙都相互杀得差不多了,便可以直接杀出,取得最后的胜利,即便是不成,也可以凭借着自身的力量谈判获取一个不错的价格,然后顺顺当当的继续逍遥一生。 然而现在,张允等人现长久以来的荆州太平生涯,不仅没有让荆州的兵卒战力更上一层楼,甚至当下还不如和南越纷争不断的江东兵! 要知道,当年孙坚领兵进犯荆州之时,荆州兵对抗江东兵还是有一些优势的,而这才几年的时间啊…… 在这样的情况下,张允似乎又找到了一个借口,不是我军太无能,而是敌军太厉害了啊! 『撤!撤!』张允大呼,『回襄阳!退回襄阳!』 虽然说自己先丢了江陵,眼下又丢了麦城,从军法上来说,自然是有些那个啥啥,但是毕竟大汉还是讲人治的么,自己是刘表的外甥,怎么也要关照一些,不能胳膊肘往外不是么?想必顶多叱责一番,罚些俸禄什么的,顶多再挨几下板子,戴罪立功也就是了…… 有这样想法的,也不仅仅是张允一个人。 在襄阳城中,刘琮的想法,其实也跟张允差不多。 虽然说刘琮也站在了城墙之上,见到了听到了远处战争的临近,但是走下了城墙之后,回到了府衙之中的时候,却依然没有多少察觉战争的凄惨。 当年雒阳城被大火烧得一片白地,荆州安稳依旧。 不是么? 当年二袁相互之间搏杀,从南到北百姓辗转逃命于沟壑之间,襄阳平静如常。 没错吧? 当年汉人和胡人在塞外相争,血染黄沙,百战兵卒,锋镝相交,荆州牧府邸之中,顶多就是一些争风吃醋小矛盾而已…… 荆州之地,这些年,富丽繁华。 在其他地方困顿受苦,人口锐减,流民不断的时候,荆州拥有这么多的财富,这么多的人口,这么多的村寨和坞堡,这么精美的建筑和城市,这一切,的确在某些程度上是因为有了刘表,但是很遗憾的是,也正是因为如此,荆州也受到了周边投来的各种不怀好意的窥视…… 更可惜的是,刘琮不懂这些。 刘琮的印象之中,襄阳是繁华富庶强大的,屹立不倒的。 青灰色城墙,是那么的坚固,逶迤蜿蜒出去,不知道有多远。城内市集热闹处处,酒肆商店林立,各种物资琳琅,到处都是人声喧哗,到处都是冠盖云集,到处都是胭脂花钿,到处都是莺歌燕舞。 刘琮甚至认为,襄阳人就应该是应该华贵从容的,风雅悠扬的。 即便是自家的守门小卒,也可以身穿锦缎着皮靴,言谈之间不逊子弟。城内城外,更是博冠纶巾,高楼之上,便是欢歌胡璇,即便是夜色降临,荆州襄阳城中也依旧是灯火处处,宛如天上群星落入了凡间! 至于荆州牧的府衙,刘琮就更加熟悉了。 尤其是府衙后院那一处园林,更是刘琮小时候最喜欢嬉戏之所。园林之中,有一座高高假山,怪石嶙峋,高数丈,一土一树一石,都极见巧思。据说都是荆州各郡各县,供奉而来的怪树奇石,都是别具特色。刘琮小的时候,便最喜欢爬上假山之上,高举木剑,宛如征讨得胜归来的大将军…… 但是那个时候的刘琮,绝对没有想到,真实的战争一点都不好看,一点都不像是自己幼儿之时所想象的那样。 丑陋,腥臭,吵杂,混乱。 最关键竟然是自己居然还看不懂…… 自己怎么可能看不懂? 明明小的时候,不管是父亲母亲,亦或是其他的什么人,都是夸赞自己聪明的啊?而且自己不管是去哪里,周边的目光都是谦卑且羡慕的啊? 所以怎么可能是自己不懂呢? 定然是城头的庞季文聘故弄玄虚罢了。 一定是这样。 听到了刘琮回归府邸,在门口的侍从奴婢便是一窝蜂似的簇拥上来,卸甲的卸甲,焚香的焚香,搽汗的搽汗,端水的端水,反倒是将之前赶来报信的兵卒远远的赶到一边去…… 厅堂之中时早早就点了的沉香,袅袅沿着仙鹤一般的香炉纹路升腾而起,就像是一只仙鹤要展翅而飞一般。 沉香安神。 深深吸了一口气的刘琮,觉得舒服多了,『父亲大人呢?』 『回禀公子,使君歇息了……』 『哦……』刘琮点了点头。这很正常,也不正常,但是刘琮并没有察觉到什么问题。 『府外有人说是有军情禀报……敢问公子,需要去叫醒使君么?』 『嗯……』刘琮沉吟了一下,『不用了,明日再说罢……我累了,有羹汤没有,取一碗来……』 下人忙不迭的去了。 刘琮伸了个懒腰,转头看了看在一旁侍奉有些羞红了脸的婢女,手指头微微动了动,然后忍住了,然后仰着头,没有向平常一样要侍寝,而是自己一个人回去歇息了…… 毕竟大敌当前么。 就像是在考试来临的那一晚,做出了重大牺牲,终于是不玩农药了的一些初三高三党一样,刘琮自觉的自己已经付出了很大的努力,很克制,很奋斗了,但是没有想到的是,似乎是才躺下,就被人叫醒了。 这尼玛就相当不爽了! 这些时日,自己处处谨慎小心,努力奋进,吃也吃不好,玩也没得玩,每日守着规矩,听着父亲大人唠叨,就连平日里面的侍姬也忍了,结果现在都累个半死还睡都没得睡!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于是乎,在见到了刘表的时候,刘琮除了掩饰不住的疲惫之外,面色上多少也显得有些委屈。 刘表是真没什么心思睡觉,但是身体撑不住了,勉强躺了一下,毕竟心中有事,没多久就又爬了起来,结果一听,刘琮回来了?然后去睡了? 啊?哈? 『城外如何?』刘表问道。 刘琮沉默了片刻,多少夹杂了些怨气的成分回答道,『还行……』 『还……』刘表顿时觉得一股气堵在嗓子眼,上也上不来,下也下不去,连声咳嗽起来。刘表原本让刘琮上城墙,就事先说了有什么事情及时禀报,但是一直都没有等到刘琮派人前来。自己才微微打个盹,结果刘琮就回来睡觉了。而且还听闻有人在府外等着汇报,是刘琮吩咐等明天! 刘表急急让人前来,结果一听之后,脑袋血管当场差点就爆了,而这样的情况在刘琮口中,竟然只是『还行』? 襄阳北大营失守,就意味着襄阳城要直面曹军攻击,而且这才是曹军的先锋部队,后面还不知道曹军有多少后续! 就这样危急之下,眼见襄阳即将颠覆,刘氏上下性命不保,结果在刘琮口中,竟然只是简简单单『还行』二字? 刘琮下意识的察觉到了有些不妙,连忙将委屈的脸色一收,正坐起来,摆出一副乖宝宝的样子,准备听刘表的训斥。 就像是往日一样。 但是半响之后,依旧没哟听到刘表说什么,刘琮不由得偷偷抬头瞄一眼,却看见刘表仰着头,视线悠远,根本就没有看在他身上。刘琮不由得松了口气,偷偷的活动了一下有些酸的脖子。 『为父乃鲁恭王之后……可是这鲁恭王,呵呵,其实也就跟那中山靖王一般,空得了个名头……』刘表忽然想起了刘备,微微笑了笑,『昔日为父见到了玄德,便是倍觉亲切,想必也有这个缘由……』 刘琮微微偏着脑袋,不知道刘表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为父年少之时,仕途多坎坷,耗费家财,花了无数心力,方博了一个「八骏」之名,呵呵,啊……』刘表叹了口气,『偏偏碰上了党锢!一十六年啊!活活蹉跎了一十六年!一十六年,一事无成!』 刘表的手,微微捏紧,有些颤抖,『是时,羌蛮寇难,岁俭民饥,大将军得两宫赏赐,悉散与太学诸生,及载肴粮于路,丐施贫民……此等之举,虽有收买人心嫌疑,难道不比宦官暴敛好得多么?那时为父身处于太学之中,周边皆为抨击宦官误国之言,为父想着法不责众,便也不以为意,却不料……之后仓皇逃出雒阳,身无长物,亦无钱财,荒山野岭之中,几近生死……』 刘表将目光收回,看着刘琮,『至为父入荆州之时,已是年近半百……为父年轻时,多有困苦磨难,故不忍让汝也受为父一般的苦楚,日常也是多有袒护……如今看来……哈……』 『现在方知,为父护着你,却是害了你……』刘表笑笑,却让刘琮有了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刻刘表就高声喝道,『来人!』 厅堂之外的护卫兵卒在堂下大声应答。 刘表伸手一指刘琮,『挟此逆子居于襄阳城门楼!一日曹军不退,便不得下楼!城在,便活!城亡……便殉!带走!』 『父亲大人!不要啊!父亲大人,我,我错了,孩儿错了,错了……』刘琮浑身上下的寒毛瞬间立起,顿时扑倒在地,鼻涕眼泪一同喷涌而出。 堂下的护卫有些迟疑,显然是在表示,这是要玩真的么?还是只是吓唬吓唬? 『愣着干什么?带走!』刘表须怒张。 『唯!』护卫立刻上了厅堂,一边一个架起了刘琮,往外就拖拽而走。 只听到刘琮哭嚎求饶的声音响彻府衙上空,绕梁不绝。想必是刘琮终于是爆了有生以来最大的声量,企图以此来改变刘表的决定。 刘表的拳头捏了又捏,闭上了眼,胸膛急剧的起伏着,脸上花白的须每一根似乎都在微微颤抖。孩子受苦,父母不心疼么?很多时候父母看到孩子困顿,都是恨不得以身替之。可是孩子却往往不这么想。替得多了,这些替代,就变成了原本就是应该的了,父母一旦不做,或者说没有能力做了,反倒是成了怨恨! 刘琮像是刘表幼年之时的样子,所以刘表不愿意见到刘琮受苦,有些像是自己受了第二次苦一样。毕竟刘表当年,虽然是鲁恭王之后,但是一个前朝的王爷,能留下多少福荫?一方面自己要求学,一方面还要想办法博取名望,家中即便是有金山银山,也是掏个干净!好不容易进了雒阳太学之中,结交了一些士林子弟,眼看着就要走上仕途高位,却被刘协的老子一巴掌扇进了人生低谷!活生生苦苦捱了十六年! 大好的时光就这么白白流逝了…… 因此刘协当时回归雒阳的时候,要求天下各地太守诸侯进贡,刘表距离雒阳来说,算是比较近的了,却送得很少,若不是还顾忌几分大汉的颜面,刘表甚至都要跳将起来,大吼一声风水那啥啥…… 而现在,似乎风水转到了自己身上。之前自己有多么宠爱刘琮,眼下的苦酒就有多么难以下咽。 刘琮的声音渐渐微弱远去。 『来人!更衣!敷粉!』刘表睁开了眼,吩咐道,『传仲业来见!老夫还没倒!襄阳,也不会垮!』 第2041章三得三失,行台三论 长安。 在荆州打生打死,北面有强壮的曹操,南面有饥渴的孙权,小正太刘琮夹在这两个男人之间,在襄阳城楼上百般受苦,自觉得屈辱不堪的时候,大汉骠骑将军的平静,也被一个客人打破了。 郑玄至骠骑将军府拜谒斐潜,斐潜自然需要亲出中堂相迎。 虽然说斐潜占据了整个关中三辅,汉中川蜀北地太原等等,可以说是半壁大汉江山也不为过,但是斐潜有时候仍然会觉得手下的人才有些不足,这并不是斐潜一时半会所能弥补上来的,因为凉州并州原本底子就不怎么样,读书人就更少,虽然说这一段时间斐潜都在大力的培养基层官员,甚至将退伍的兵卒下放到地方当任巡检,可是依旧无法全数替代原本的大汉官僚体系,只能说在关中北地区域相对较好,但是在汉中川蜀渗透的就不是那么理想了。 所以郑玄在长安,也就相对来说比较重要,一方面斐潜可以借助郑玄的名义,将手伸到冀州等地,广揽俊逸,一方面斐潜也想吸引那些曾经拜倒在郑玄之下学习的士族子弟,将这些人66续续吸引到关中来。 因为需要跋山涉水,千里迢迢去求学的学子,很大一部分都是不上不下的寒门,这些人有一些条件,但是怎样也比不上主家。 若是像荀彧这样的,自家的学问和资源都是足够用的,又何必舍近求远?所以之前远道去郑玄之处求学的寒门子弟,会更加渴望有一个好的平台来展现自己,而这些人如果能来关中,经过斐潜自己调教一番,还是有希望将这些人多开几个姿势出来的…… 因此虽然说斐潜和郑玄的相处之间并不长,而且郑玄也没有担任什么正儿八经的朝堂大员,但是斐潜也不能就此就倨傲以对,还是需要屈节相迎,以笼络其心。 寒暄几句,斐潜便说了:『康成今日谒某,必有以教也,不妨直言,当恭聆教诲。』郑玄显然不是半路口渴了然后顺道来喝茶的,必然有事,所以与其矜持的等郑玄开口,还不如展现一下风度主动打开话匣子。 郑玄听得此言,不禁微微一愕,心说人言果然不虚,骠骑将军甚有礼贤下士之风啊! 斐潜的灵魂终究来自于后世,而后世理论上是讲人人平等的,嗯,理论上。再加上他做小职员的时候,就最瞧不上公司领导动不动就摆架子,张嘴啊,闭嘴哈,还要外行指挥内行…… 虽然天天被人跪舔,也是挺爽,但问题是一个家伙跪舔能力强的,其他方面就未必如意了,真要斐潜全部用那些跪舔强悍的人,恐怕要么就是马屁精,要么就是别有用心之辈了。 对待这些昔日旧儒,斐潜知道哪怕演戏,也得摆出副谦恭下士的样子来。因为肚子里面有些货色的,往往都会持才傲物,至少是表面上的『傲物』,所以该配合的时候也配合一下,也算是一种情趣。不过随着身份和地位的改变,人的想法乃至脾气也是会随之而变更的,斐潜当下身居高位久了,多少也是日渐威重,气度严然,此番主动请教,自然博得郑玄不少好感。 郑玄倒也不兜圈子,当即直言道:『在下乃卑愚之辈,何有以教骠骑之言?唯见骠骑行台于关中,忽忽数年,变更旧制,实有三得三失也,愿奉芹献。』 看看,这就是老派大汉儒生的骄傲…… 不过大汉上下是不是都十分真心喜欢『三』这个数字?动不动就是三策,三言,三分,三上……咳咳咳…… 『愿洗耳恭听,还请言三得……』斐潜笑笑说道。 郑玄竖起大拇指,表示第一件事,说道:『骠骑所得其一,乃不问门第,广招人才也……』 所谓『之乎者也』,在华夏古代语言体系当中基本上都是担任语气助词,没有特定的含义,就像是后世之人,也会在句子后面用上『吗嘛啊吧』等等字一样。所以有些后世的人一边说着你麻痹『啊』,一边吐槽说着古人用『之乎者也』的烦不烦的,也是大型双标现场。 斐潜反对双标,特别是在政治上的双标,这些双标,一方面讲着要人才,要廉洁,要反腐,然后另外一方面全数只是提拔和自己有关系的,不是自己人,即便是再有才能也不用,贪婪无度,没给钱便绝对不办事,当然给了钱也未必真办事…… 标准定下来,就确确实实的按照标准来办,面上一套,里子一套,自然是令人反感作呕。 其实关中群僚,也不是全数都是寒门,不问门第而仕的,其中也有不少是旧日高门出身,甚至与斐潜有些七扭八拐的关系的,这些人,若有能力,斐潜也一样都录用,并不会双标对待。 这些旧日高门之人除了才能本身达标之外,一方面是因为这些旧门子弟,尤其是在民生政务上,经验要来得更丰富一些,授职任官,比较容易上手。另外一个方面也是为了安定团结,不至于一上来就搞对立闹矛盾。 至于三军当中,自然多是从卒伍中简拔的寒门乃至庶民,这些人形成了斐潜权柄的支撑体系。如今几个驻守地方的重要将军将领,基本上都是寒门出身,如果不是斐潜,这些人几乎不可能会有当下的高位,因此在整体利益上,这些将领和斐潜具备极强的一致性,至少在当下是紧密结合,牢不可分。 也正是因为如此,斐潜才有办法端坐关中,并不用太过于担心四边的将领出现叛变的情况。除非斐潜真的搞得天怒人怨,四方不宁,否则这些将领都不会傻乎乎的听旁人几句鼓动就和斐潜决裂。 再加上农学士工学士,学宫大考,还有近来推动的女官体系,虽然说斐潜并没有直接的表示什么『不问门第,唯才是举』,但是实际上在行为当中已然可见端倪了。 很明显,唯才是举,是为了打破官僚的垄断。垄断眼中只有利益,所有垄断之下的技术更新,都是为了利益而已,尤其是在统治阶级的垄断,更是容易形成对于王朝不可挽回的破坏。春秋战国证明了血统的垄断终究覆灭,而大汉用三四百年的时间证明了世家的垄断也是个祸害,斐潜自然不可能在继续走先前的老路。 郑玄随即又竖起第二根手指来:『所得之二,乃行台制度,仿之朝廷,任事分明……』 西京尚书台,原本这个玩意,就跟废物差不多,当刘秀把大汉中枢转移到了雒阳之后,长安所谓的尚书台就基本上剩一个空壳了,而现在骠骑将军斐潜重新架设起来的西京尚书台,变更旧制,又新设了一些部门,尚书令之下,分工令曹参照后世王朝的六部,职权明确,结构也相对来说比较严谨,自然减少了一些部门之间推诿和扯皮的可能性,确实是让郑玄击节赞叹的。 之前大汉三公制度,其实相互之间职权交叉,就像是赋税钱财,有归于大司农的,有归于少府的等等,账目也是混乱不堪,搞得朝堂一旦需要用钱,皇帝就盯着大臣,大臣就瞪着皇帝,都认为对方有钱,对方喊没钱只是想要坑自己的钱…… 斐潜现在统一归于户曹,然后归于尚书令之下管辖,就连将军府的用度也是在户曹帐下走,这就让许多人想要攻击斐潜贪腐都有些找不出理由来,这也正是郑玄对于斐潜佩服之处。 郑玄说的第三条是,『兴教化,育士林;定考试,选吏治。』前六个字,基本上来说,是普天下基本上都认同的善举,而后六个字则是对于斐潜的考试制度的肯定。 在一些事情上,确实有一理明百理通的可能性,但是在实际政务之中,还是很多时候会出现外行指挥内行的局面,就像是那个什么芯,什么气功,什么大师,真的能蒙蔽那么多人?还不是处于各个方面的考虑,有的人揣着明白装糊涂,或者说揣着好处装糊涂? 所以,偏向于事务性的考试,就使得真正走上管理岗位的这些官吏,不至于对于自己将来面对的事务一无所知…… 当然,『三得』之后,自然就是『三失』了……毕竟前面的大都是铺垫…… 郑玄道:『第一失,过重工商。』 在大汉的普遍观念之中,农业固然是国家第一要务,工商则只是末业而已——当然就社会展水平来说,这是有一定道理的。斐潜为了尽快恢复生产力,繁荣经济,奖励鼓励工商业大规模展,在一定程度上郑玄也认为并无不妥,但问题是——你不能把工商放到跟农业齐平的位置上来啊! 尤其是什么『大汉商会』,这就让郑玄很是不理解。斐潜解除了一些对于商贾、工匠的禁令,甚至于工、商之家,也能出仕为官,这也罢了,毕竟原本大汉官商之间就分的不是那么清楚,但是如果说『大汉商会』形成抱团,就具备了和官府相抗衡的力量,这不利于大汉的稳定,郑玄认为在这个事情,不吐不快。 郑玄看着斐潜,很认真的说道:『工匠所习末业,诚能改造器械,利于农桑,加以褒奖,也是应有之意,然商贾逐利,多不知仁义,是故历代皆限之,规其服用、居宅,以使众咸知其为贱业也,虽一时富,但不可长久也……今有商会,自定自规,初或无碍,然行之久也,必然欲除禁令,使商贾皆能着绫罗、居广厦、食膏腴,甚至养宾客,则民必慕之,皆风从为商,如此一来田土必荒,大不利于国家也!』 这也算是一个老生常谈的问题了,斐潜在之前和庞统荀攸讨论的时候就已经是对于这个问题辩论过了许久,于是乎笑了笑,说道:『郑公所言,也有道理。』 这是表示肯定。 郑玄笑笑,捋了捋胡须,等着。 熟悉办公司谈话技巧的斐潜,自然懂得肯定之否定的运用,于是乎继续说道,『上古商贾,也非尽为不知仁义之辈,如郑之弦高,犒秦师而救国,其行非仁义乎?』 郑玄反驳说道:『淤泥之中,多生蒲草,偶有兰花,此等之例,不足为凭。』 斐潜笑笑,也不生气,说道:『天下之地,蒲草居多,还是兰花居多?若是遇淤泥便折返不顾,见荆棘便退缩不前,何处寻觅兰花?空香于幽谷之中,与国家何益?』 郑玄叹了口气,这也是在原本他的意料之中的事情,所以退了一步,说道,『既如此,余者不论,唯独商户之禁,不可废也!』也就是那些不能穿绸缎,不可以修建豪宅等等的禁令。 斐潜又笑,说道:『历朝所设禁令,欲使富者不能贵……若贵者富之,又当如何?也是禁其绫罗广厦?』这个所谓的禁令原本就是漏洞百出,属于看起来很美,但是实际上屁用没有的类型,或者说只能管一些小人物,稍微大一点的家伙就管不到了。 随着社会的进步,人口的展,华夏整体的市场是越来越大的,这是自然经济的规律,当市场越来越大,各种需求越来越多,普通的自由展起来的那些商人受到各种禁锢,而垄断的官商结合的那些人则是逍遥自在不用准守什么禁令,那么会是一件好事情么? 在后世打着各种『民族』、各种『大义』旗帜,动不动就将自己的商业和华夏,和人民上挂钩,就连提出的口号,也必然是有这些光伟正的字眼,但是实际上进行垄断的那些商人,都做了一些什么事情?降低商品的品质标准,提高行业的进入门槛,剥削自家的生产供货,控制地方的执法机构…… 这样的商业结构,是华夏王朝展所需要的么? 郑玄皱眉。 斐潜的论点,显然也不足以完全动摇郑玄根深蒂固的观念,所以斐潜干脆说道:『此事不妨暂且待后论之,不知郑公余二失者为何?』 郑玄吸了口气,点点头,说道:『如此,便后观之……将军二失,乃女官也……』 斐潜目光一凝,这个事情,埋下去那么久,总算是冒出头来了。 汉代之人对于女官的恐惧,多半是因为外戚。因为外戚的权利源头,就是太后。所谓大汉第一夫人。 汉高帝刘邦驾崩之后,其子刘盈继位。刘盈也就是汉惠帝,而他的母亲就是吕雉,便是大汉第一任的太后。 吕后成为大汉第一夫人之后,就开始大肆专权揽政,而且她不仅控制了皇帝,还着重于分封吕氏宗族。吕后的才能,自然是不差的,甚至可以说凡是在历史上留下了『某太后』三个字的女人,能力都不差,但是问题往往不在于『某太后』本人,而是在『某太后』提拔上来的其他人,也就是大部分属于太后娘家的人物,说白了,这就是汉朝外戚专权制度的由来。 后来诸侯王起兵『荡平诸吕』,灭了她吕氏一族不少人。为了便于控制朝廷,原先靠着『装傻』而韬光养晦的代王刘恒,被不明真相的朝廷大臣认为是真傻,所以就被迎入长安继位,结果没想到人家是装傻,这就是汉文帝…… 文帝继位,大刀阔斧地整顿惠帝朝外戚干政导致的混乱局面,并且进行君主集权。但是很有意思的是,他册立了窦漪房为皇后,却不知这又是一场外戚干政的开始…… 刚开始,汉文帝刘恒深知外戚和皇权之间的利害关系,所以着力想要排除外戚的干扰。而窦皇后也确实做到了这一点,起码在文帝活着的时候确实做到了『贤内助』,不干政不揽权。而且窦皇后很在意她的名声,做事做得十分低调,她也不希望自己重蹈吕后覆辙。 但是等到文帝驾崩,皇太子刘启继位的时候情形就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了。刘启继位,也就是汉景帝。自然,景帝也得按照惯例晋封母亲为皇太后的。 然后群臣猛然一哆嗦,我咧个去,又多了个太后?然后看向窦太后的目光,也就开始不那么友善起来,甚至有人私底下说窦太后之前的那些『贤惠』的行为,都是包装!伪装!其实窦太后就是大汉第一号绿茶! 这尼玛窦太后能忍? 即便是窦太后能忍,窦氏一家上下能忍? 既然到处都这么说了,窦太后觉得自己不按照这些人说的去做,岂不是很冤枉?于是乎她也开始逐步培植自己的亲信集团,而当时的景帝根本不可能有那个政治资本和她抗衡! 但是很显然地,景帝并不是一代庸君。这一点从她几度试图让景帝在『百年之后』禅位给弟弟梁王刘武却屡次碰软钉子失败就能看出来…… 然后大汉王朝就展开了皇帝、外戚、宦官的三角恋,几乎每个皇帝上台,都要这么演一回,从一开始的热恋到最后的绝情,从一开始的『你不要死』到最后的『你给我去死』,台词都不带换的…… 郑玄如此说,显然也是指向了这个弊端,表示斐潜鼓动了女官上台,必然会导致『第一夫人』、『第二夫人』的可能性大增,最后陷入如同『外戚』一般的纷争当中,最后在内斗里面衰败下去。 对于这一条,斐潜也没想着立刻和郑玄争辩,于是干脆问道:『不知其三失为何也?』 郑玄也很爽快的说道:『骠骑三失,既有行台为制,不知因何独无诤谏之职?』 裴该闻言,不禁眉毛一动,沉吟不语起来…… 第2042章谏官之职,中正平和 基本上来说,说是什么上中下三策,实际上也就是『中策』相对可行,上策大多是理论化极端理想化,下策一般都是太迟缓过于被动,上下之策都是用来给中策凑数的,而郑玄所谓三得三失也是如此,其实说起来也有些像是为了最后的『一失』而铺垫的,主要的目的也多半是为了指出最后的这一点。 谏官,这个官职么,有人说是始于齐桓公设『大谏』,以鲍叔牙任之。但是也人将谏官的历史提到了周朝之初的,说这个某『保』其实就是最初的谏官,那么兴周之大保,或者叫做太保的召公奭就应该是谏官之始了。 但是实际上么,春秋之前的谏官,大多数都是公卿兼任,没有独立出来,对于诸侯王的规劝,上至公卿,下至匹夫,似乎都可以进谏言,也有不少优美的故事流传下来…… 当然,借的依旧是儒家的笔头。 『谏』,主要指以正直之言启悟别人。谏官之『谏』,起初不是给一般的官吏所准备的,而是从头到尾都是怼君主,『谏朝政之得失』。『廷诤』与『上封事』是谏官将批评谏言上达君主的两种主要形式。 秦代设『谏大夫』,属郎中令,汉代沿用,但属光禄勋,东汉改名为『谏议大夫』专门负责谏言这一事项。此外么,所谓光禄大夫、议郎等,以及朝官加侍中、散骑、中常侍等号的,其实也可以谏言。 谏官的主要职责是面对君主的,虽然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指出君主的不足和错误,兼及议论朝政,此职自汉代始即受丞相领导,多数时间内看着丞相颜色行事,是相权制约君权的重要手段之一,对于此,作为君主,自然多有不满,毕竟谁也不喜欢一个人专职在自己耳朵边叨逼叨逼,从年头到年尾,一年又一年…… 所以从汉武帝开始,就逐渐的拆分谏官,将谏官的职能分化,原本主谏君的,转化为君主顾问官,主议政的则逐渐反过来成为制约相权的工具。 谏官讽君王,御史督百官,但是到了宋代之后,二者合流,并称『台谏』,总监政府、百官,对于君主的讽谏职能却日益萎缩,于是乎宋代君权反而更强,并绵延后世。华夏封建王朝中央君主集权体系,即自台谏合流后逐步成型和完善。 当然各朝各代都会表示,官员到了一定级别,都可以都可以上书指责君主的过失,甚至还有设立各种铜匣,接收不记名的表章的,但是实际上都不长久,也多有弊端。 今天郑玄特意提出来,隐晦的表示当下西京尚书台其实就是一个小朝廷了,而斐潜既然广招人才,也架设了不少的机构,从军政两个方面来说,都可以算是比较严谨和完善的了,可为什么偏偏不设立诤谏之官呢?在朝中,谏官之设是为了讽谏君王,而在西京尚书台,骠骑将军大权独揽,无人可以制约,倘若不设谏官,随时指出施政过程当中的失误和缺漏,就不怕办错事么? 呵呵,老子会办错事? 这个自然是斐潜脑海当中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但是看着郑玄,斐潜又意识到当有了这个念头的时候,其实也离办错事不远了。 谏官,确实是斐潜之前没有考虑到。如今一个参律院,一个直尹监,一个负责立法,一个负责记载,然后再加上庞统掌管的司直系统,大体上来说都是针对于百官的,对于斐潜本人的进谏官职,确实是一个都没有。 当然整体而言,斐潜现在还是比较开明的,在决断大事的时候,也经常召集庞统荀攸等人商议,最后才会确定下来,所以似乎也没有专门设立谏官的必要,同时么,终究谁都不乐意整天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随时挑错…… 故而谏官之设,压根儿就没往斐潜的脑袋里去过。听得郑玄之言,斐潜不禁有些皱眉,『西京仅为行台,天子位于许县,何必于此设谏官?』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郑玄看着斐潜,缓缓的说道,『谏官非止人主所用也……上位之人,有过而无可诤谏者,必然闭目塞听,甚至专断独行,而坏国家之事。郡县有丞,州有别驾,而西京行台唯骠骑将军一人独尊,若不能设谏官,听诤言,谘诹善道,蹉跌不远矣。』 『嗯……』斐潜瞄了一眼郑老头,你的意思是说听你的便是不闭眼塞耳朵了?。 按照谏官的规矩,大体上算是『言者无罪』的,哪怕当面指着君主的鼻子痛骂,只要就事论事,不是故意辱君,君主可以当听不见,或者听了不去做,但不能因此降罪于谏官。 而且其他官员,固然也有权限诤谏君主,但若是选择闭口不言,旁人也不能强迫其上书谏言,但是唯独谏官不行,若是谏官不言,就属于失职。所以谏官之设,原本的意图就是为了形成一种风气,使君主习惯于听取下情,而臣子也习惯于表述意见。 这个制度,和大多数制度起初都一样,用意都是好的。 按照郑玄的意思,人没有不犯错的,所以即便是骠骑将军你现在做得都很好,但是能保证将来什么错都不犯么?只有犯错的时候,能被人即时指出,进而加以改正,整个的西京行台才能趋向于善正。 郑玄是说以郡县州制来对比斐潜,但是实际上可以反过来看。 作为西京最高领袖的斐潜,都有谏官专门提意见,那么地方各级郡县,可以独断专行么? 另外一个方面郑玄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也隐晦的表示,你骠骑也知道这里没有『人主』啊?那么许县搞出什么法规政令来,骠骑你是遵还是不遵?就像之前的那几件事情,你斐潜就吃了没有谏官的亏,要不然许县那边有什么妖蛾子的号令,谏官一站出来喷,你骠骑自然就可以顺水推舟而且还声名无碍…… 结果大赦来了,斐潜只能拖,然后考正来了,斐潜也只能拖,可以拖一拖二,却难拖三拖四啊,天天就会拖,虽然说拖也是一种华夏王道,但拖久了也不是个事。 甚至将谏官用得好了,还可以反过去,给许县的那帮子人添点堵什么的…… 只不过么,同样的,不管是什么事情,都有两面性。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抽红包! 设立专门的谏官,当然有这个那个的好处,但是斐潜也要付出一定的代价,比方说之前郑玄提出工商问题,女官问题,然后天天上书要轻工商、罢女官,下笔千言,口若悬河,在舆论上进行攻击,那还不是自个儿给自个找不自在? 斐潜捏了捏下巴上的胡须,开始权衡利弊起来。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完全没有弊端,主要还是利弊之间如何取舍的问题。 郑玄也不着急,也没有出言敦促,在一旁安坐,眼睛也似闭非闭一般…… 整体来说,斐潜的许多理念和制度,都是经过历史上的考验的,也可以确定对于大汉而言,是比较先进的,但是并不是代表有了这些先进的制度,就一定会有疗效,因为具体执行的地方官吏若不是真心服从,那么肯定有太多的手段,可以让原本的好政策,变成了恶民扰民,甚至是败坏国家朝堂声誉的毒策! 命令法规都是上头下的,地方官吏什么都不知道,有问题去找上头啊…… 反正就抓住普通百姓不可能完全通达明白朝堂政令的漏洞,只做对自己有利的一面,摆出一副委屈的样子来,等到逼迫得百姓拿出真正的条例法规戳到面前了,才恍然大悟一般,啊啦一声表示理解出了一些偏差。 也不想想,当一个不是执法人员的老百姓,被逼迫的要比专门的执法官吏还要更懂法律的时候,是多么悲哀的一件事? 那么斐潜既然已经决定了要走出一条新的大汉道路,也决心要知难而上,本身也愿意聆听各方面的意见,为了集体的团结,也为了不骄傲导致误事,那么谏官之设,又有何不可? 这是主动用制度来约束自己的权力,肯定会因此而产生不少的麻烦,但同时,制度的完善,也代表着能够将更多可能的失误都扼杀在萌芽之中,这未必是一桩坏事。 更何况,为了能够更有效的监督地方施政的问题,即便是自己多一些麻烦上身,又有什么不可以接受的? 相比较而言,地方上的权利更需要,也更应该设立相关的职务监督体系。 斐潜之前的官吏监督系统,比较侧重于事后,而谏官体系就相比较侧重于事前和事中,这对于斐潜将来的施政,无疑是一个较大的进步和补充。 此前一是人才稀缺,二是为了行政方便,骠骑之下,统管文武,虽然司直掌监察之任,但主要是面对官吏个体的,而非督责整个政策的运行,且荀攸主要精力放在财政上,庞统主要放在军事上,要让他们再加上监督地方郡县的事情,未免强人所难。 参律院是斐潜用来各种掺沙子的地方,自然不可能给与太多的权限,名头很高,但是不给实权。直尹院是给女官铺路,也才刚刚走上道,负担也不能加得太重,否则容易闪到腰…… 所以,单独从光禄勋这里设立谏议大夫这一条线出来,其实也不错。 于是乎,斐潜看着郑玄,一字一句的说道:『郑公所言,确实有理。然则谏官之职,非持重之人难以任也,若入宵小之手,挟民之名而行私欲,借民之口贪图私利,则实为百害也。故若设此职,非公望之人不可任。郑公可愿劳于案牍,为民直言否?』 郑玄一愣。 郑玄此次前来,也是做了不少心理准备的。 汉代的大儒,毕竟和魏晋时期有些差别。魏晋士族儒家子弟,很多人陷入了醉生梦死之中,以饮酒高歌放荡不羁,甚至是服用五石散金丹等等来麻痹自身,而在大汉当下,还是有很多士林子弟,儒家学子,依旧怀着一个热诚的心。 郑玄愿意来找斐潜,一方面是郑玄在青龙寺大论上,确实是重新认知了一些事情,不仅是对于古文和今文之间的经书,更是对于斐潜这个人,有了更为直接一些的了解。 当年袁绍召郑玄去担任官职,郑玄是排斥的,因为郑玄觉得袁绍和其他的许多大汉官吏没有什么区别,顶着一个硕大名头,却不干人事。 然而在骠骑这里,郑玄看到了骠骑将军斐潜为了普通百姓做出的许多政策调整,而这些政策又是之前郑玄感觉到了不对,却说不出来的地方。 相对比之下,郑玄更愿意相信斐潜,也更愿意为了改变多年来他看到的那些陋习做出自己的一些努力…… 但是,郑玄也明白,谏官这个职位,不见得人人喜欢,而且也不好当。 所以当斐潜没有什么推脱,甚至没有争辩,直接就这么轻易的就认同了郑玄自己的建言的时候,郑玄还在憋着劲,准备要继续劝说半天才可能见成效, 毕竟才和斐潜有了对于工商之事的争论…… 结果郑玄做好了多次进言,甚至是苦谏的准备,然后像是用全身之力然后一拳挥了个空,多少有些缓不过气来。 片刻之后,郑玄才从愕然之中恢复过来,微微而笑。 『骠骑将军,果然从善如流啊……』郑玄感叹道,『若骠骑将军不以玄卑陋,假某以诤谏之任,自然知无不言。』 斐潜笑了笑,『郑公且慢允诺……若郑公进言,某却不听,当奈何之?』 郑玄又愣了一下,捋了捋胡须,一字一顿,『自当再谏。』 『而郑公再谏,亦或三谏,某皆不从,又当如何?』斐潜继续追问道。 郑玄不由得长长叹了一口气,然后翻了翻眼皮,沉声说道:『听或不听,在于骠骑,言或不言,在于谏官。』 斐潜大笑,『某还以为,郑公会说「道不行,乘桴浮于海」是也……』 郑玄正色说道:『言所不听,未必其道则不行,言所必听,未必其道皆通达。谏官所言,人主必听,未必无以臣挟君之嫌。若因谏而不纳,便挂冠而去,未必无以行邀名之妄。若骠骑有失,自当固谏,然不至于不听某言,便互生怨隙也……』 斐潜长身而起,对着郑玄一拜,『郑公果然担得「中正平和」四字,且受某一拜……』 郑玄连忙起身还礼。 郑玄如此明理,也当得斐潜一拜。 毕竟谏官不等同于键盘侠,也不是纯粹的杠精喷子。谏官是要有理有据的反馈问题,不是玩什么大家来找茬,鸡蛋里面挑骨头,若是不听谏言,就动不动撞柱子,亦或是就辞职撂挑子,也不想想若是那样做,能真的起到谏言的效果么?真的就是为事而谏,还是只是为谏而谏? 就像是之前的党锢之祸,难道就没有那些清流嘴炮的责任?天天指责这个,批评那个,真要拿出什么实际的解决办法来就是眼一瞪,嘴一张,都让老子来出主意还要那些官吏干什么? 后世明朝之中,也有不少的言官,虽说原本意图是好的,但是方向却歪了。这些言官还不是专职的谏官,结果其中很多言官是纯粹为了邀名沽誉而大放嘴炮,凡事无不细查跟脚,抓住头丝的错误就说得天一般的大,搞到最后谁都不做了事情了,各个官吏修炼得国脚功夫了得,其中也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为多做自然多错。 若是谏官都是这样的杠精复合体键盘侠在世,那么确实是不要也罢。 于是斐潜就对郑玄说道:『三日后,某当拜授郑公诤谏之职,望卿毋负。如今日所言三失……就先谏商罢……』说得如何好,还是要看具体行动如何。 郑玄又是呆了一下,旋即缓缓点头。 这个事情,也就基本上算是定了。 虽然说还需要走一个过程,在西京尚书台册封之后,送往许县走一个备案,但是基本上许县也就顶多说一句知道了,根本不可能对于斐潜的决定作出任何的封驳。 郑玄再次起身,对斐潜行大礼参拜,然后改口称斐潜为公,而自称为臣。 这种确定上下级归属的礼仪,尤其是某官及其自辟的僚属之间,基本上都是按照秦汉之风来的,即相互关系等同于君臣。然后这种风俗一直持续到了魏晋,在五胡乱华之后,才对于主官,而不是对着皇帝而以『臣』自称的这个习惯,方逐渐消亡。 正值庞统前来,听闻了此事,不由得笑呵呵的向郑玄恭喜。君臣三人又重新坐下来说了几句闲话,郑玄明白庞统前来必然有军务要事,所以也就没有多待,找个由头便告辞了…… 庞统看着郑玄离去,然后转过来朝着斐潜挑了挑眉毛。 斐潜笑了笑,伸手在桌案上虚虚按了按。 两个人眼神一接触,各自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庞统呵呵笑笑,『怕不是水镜先生得闻,便言早知如此……』 斐潜也是笑,只不过摇了摇头,并没有说什么。同样是大儒,也同样有邀名的举动,但是司马多数是为了司马家,郑玄么,其子被北海国相孔融举为孝廉,然后孔融被黄巾军围困,郑玄之子赴难而死,然后孔融跑了…… 伤子之痛,郑玄自然不是感受不到,但是郑玄有天天对着孔氏扎小人么?找到机会就要喷孔氏么?甚至迁怒于孔子,将其经文篡改一番?所以郑玄来,斐潜愿意将谏官给郑玄,而司马徽来了,斐潜却不敢将谏官给沾了毛就成狐狸的水镜先生。 斐潜问道:『可是有什么军情变故?』 庞统从袖子里面抽了一封书简出来,说道:『曹军兵马么,暂时未见什么异动……不过倒是此事……冀州铁价,今年猛增,如今已经是翻了一翻!』 第2043章冀州具骑,倒腾高手 『冀州铁价翻倍?』 对于一般的人来说,可能只是价格波动的问题,但是对于斐潜和庞统来说,这个确实是军事上的问题。 说是冀州,但是很显然是邺城左近,否则冀州也不算小,没有谁特意全冀州跑一趟调研。 冀州也有铁矿,而且产量也不算小,所以大多数时候铁的价格,基本上都保持一个稳定的价格,上下波动不大,像是这样忽然翻上去,便只有两个原因,一个是铁矿出问题了,另外一个就是市面上的铁少了。 铁是战略性的资源,所以铁矿什么的,基本上也是重点关注的区域,不可能没有兵卒看守,所以出问题的可能性比较小,毕竟这个年代,旷工就跟牲口差不多,即便是塌方了,大不了换个洞口继续挖…… 所以,斐潜和庞统判定,冀州市场上的铁矿应该是被大规模的收购采买,才导致的价格上涨。大量买铁为了什么?当然不是为了吃,显然是为了铸造兵器。所以曹操准备爆兵了?幽州显然有些不太可能,那么曹军会攻打壶关么? 距离冀州最近的地方,无疑就是太原上党区域,而这个表里河山,地势险要,西大河而东太行,整个就像是一个包裹着坚壳的果实,轻易敲砸不开,尤其是曹操要从东南面进攻,更是困难。 历史上曹操以优势兵力打壶关张扬,也搞了大半年才敲开了硬壳。 所以整体上来说,并州太原上党一块,一直以来都是以守代攻的状态,因为从冀州要攻打壶关困难,同样的若是斐潜要从壶关出兵攻打冀州,要爬太行山,也是一样的转运困难,故而贾衢在壶关是作为防守和牵制的作用的,一般情况下是不会主动出击的。 这就有些意思了。 如果仅仅是打荆州,需要曹操做出这么大的动作么? 但是如果不是为了荆州,曹操又能负担起两面的作战么? 斐潜和庞统商议了许久,觉得不排除曹操突然头脑昏的可能性,但是这种可能性并不大,因为在没有彻底解决荆州问题之前,曹操不至于出兵和斐潜交战。 所以斐潜和庞统最后决定,在外围的这些将领提高戒备之外,继续派人去冀州刺探消息,搞清楚曹操究竟在做一些什么…… 然而,斐潜再怎样推演,也想不到的是,曹操居然是用这些铁,搞出了个具装骑兵。 具装骑兵,太费铁了,当然,费铁自然就是斐潜,呃,费钱了…… 当然,曹操将冀州的铁锭几乎搜刮一空,也不仅仅是为了打造兵器,还有些其他的用意。 这一日,曹操就带着冀州的一些士族大姓,以及袁熙,到了清河县城西南方向之处。 袁熙投了曹操之后,一直以来都甚少露面,结果有人就传言说袁熙也像是袁谭一样,被曹操给干掉了,还传得有声有色,像是什么毒杀啦,大卸八块啦什么的,仿佛就是亲身在现场观看了全过程一般。 所以曹操也就干脆借这样的一个机会,将袁熙拿出来在冀州士族面前晾晒一下。虽然说袁熙大体上还是略微装扮了一下,但是精气神明显差了不少,就像是霉变了一半的豆腐皮似的,即便是在太阳之下,依旧弥漫着一股腐朽陈旧的味道。 绕过了一道不算是很高的山丘,在山丘之后,便是一大块的平地。在平地上,以竹木和旗帜为栅栏,勾围出了一大块的空地,面积相当之广阔。 空地的远处,摆放着很多箭靶、木桩,成百上千一般,整整齐齐,密密匝匝,矗立着仿佛就像是一个军阵一般。而在空地的这一侧,则是更加引人注目,因为这里有一支全副武装的骑兵正在做战前准备工作。 冀州士族纷纷手搭凉篷,眺望这些骑兵,等看清楚这些骑兵的装备之后,不禁纷纷倒吸一口凉气,然后相互递着眼色。 原来这些天,市面上的铁价这么高,就是为了这个啊…… 曹操仰着头,翘着胡子,走在前方,微微眯着眼,似乎对于身后那些冀州士族豪右的动静毫不在意。 冀州士族等人啧啧出声,然后跟在曹操身后,目不转睛的盯着。袁熙则是落在最后面,似乎什么东西都提不起兴趣一样,看了几眼之后,便重新拉达下眼皮。 然而曹操却没有让袁熙闲着的意思,既然出来晒晒,就要晒个彻底,不翻个面好好搓一搓怎么成?于是乎上了点将台之后,便是立刻招呼袁熙到了身边,还伸手拉住袁熙的胳膊,一副叔叔慈祥,侄子乖巧的和睦情形。 当然若是袁熙之妻仍在,说不得曹操更是喜爱…… 咳咳。 曹操如今做出这样的举措,其实也是被逼迫的。 第一个方面的原因,是如今骠骑将军稳坐关中,并有并州凉州之兵,而凉并之兵雄踞天下的,便是骑兵。这也是一直以来,让曹操异常担忧,也让冀州士族始终觉得曹操不怎么靠谱,也不太愿意在曹操身上投注的一个因素。 不少冀州土著暗地里都有这样的考量,当年袁老板在世的时候,都挡不住骠骑骑兵,现在换了曹老板,怕是也一样挡不住啊……毕竟曹老板之前在许县之下吃的亏,才过去了没多久,怎么可能说忘就忘了? 为了安定冀州士族心思,也为了增强自身对抗斐潜骑兵的力量,曹操几乎是砸锅卖铁一般,搞出了这一批的具装骑兵。 在豫州的铁,要就近给那些准备进攻荆州的兵卒,自然不可能抽调到冀州来,而想要在短时间内打造出大量的铠甲和装备,自然就引起了冀州市面上的铁锭短缺。 当不远之处的人马汇集于一处,看起来场面自然是非常盛大,不过么,曹操也不会告诉这些冀州土著,眼前的这三四千人并非全部都是具装骑兵,其中至少四分之三是辅助人员,真正的具装骑兵其实只有六七百人而已。 为了打造这些具装骑兵人马的战甲,就几乎收尽了冀州市面上的铁锭,即便是曹操想要再扩大规模,也是几乎不可能的了。很多事情,就是想起来的时候容易,做起来的时候困难。一只具装骑兵部队,不光是甲的问题,还有人和马,都是问题…… 所幸,眼下看起来,总算是有些像个样子了。 这些具装骑兵虽然没有象后世那种遍身铁甲,穿得跟个罐头似的板甲结构,但是也算具备了当下较为强悍的防护力的铠甲,先就是骑兵全数更换了铁质兜鍪,要知道之前曹军骑兵当中还有很大一部分是跟胡人骑兵差不多,头上只是用着皮弁而已,甚至有些人还以巾帻裹头,即便是将领,也常常这么干。 皮弁巾帻虽然轻便透气,但是防御力么,也就是聊胜于无罢了,自然无法跟铁质兜鍪相提并论。 其次,就是从原本的两当铠全数都换成了带有护颈、护臂和护裙的加强版札甲。两当铠是当下大汉最为常见的铠甲,制作和穿着都很方便,是由两片身甲遮护胸背,于肩上、肋侧以皮条扎束,穿脱都比较方便。但是两当铠也有很大的不足之处,比如脖颈、胳膊和两肋,以及腰腿等地方,几乎就是裸露在外的,如此一来若是被割砍扎刺到这些区域,很容易使得兵卒受伤,战斗不能,这当然也是前一段时间曹军骑兵和骠骑骑兵交手之后得来的惨痛教训。 现在改进的札甲,防护能力就好得多了,铁兜鍪和两侧高耸的护颈可以防护脆弱的头部和脖子,加装的肩头护甲可以挡住手大臂,身甲下面是两片长长的甲裙,可以遮蔽住整条大腿和大半条小腿,再下面则是皮靴。 至于坐骑,全数都是特意挑选出来的高头大马,否则根本扛不起那么沉重的骑兵,然后用毛毡覆盖其身,只露出四条腿来,一般的流矢就基本上射不伤马腹了。 此外,在马的正面,还有面帘、鸡项和荡胸,皆以皮制,并缀铁钉。 最为重要的,所有这些战马,都打上了金属蹄铁。 当然,可以这么说,铠甲和马蹄铁等等的改进,其实也是曹操跟着斐潜学的,只不过曹操定然不肯承认这一点。 这怎么能说是盗版?你个骠骑有版权么? 从对手当中学习成长,向来就是曹操擅长的事情…… 曹操等人登上点将台的时候,那些具装骑兵的扈从正在辅助骑士着甲,同时整理战马的铠装,最后帮助骑兵上马。当然这些扈从的装备就相对简陋了一些,基本上就只有皮弁和皮身甲而已。 但是没有人关注到那些扈从,大多数人的目光都被看起来威风凛凛的具装骑兵所吸引了…… 『这全身铠甲,怕是不轻罢?』 『怎么看也要上百斤?』 『壮哉!勇士也!』 曹操听着身后那些嘁嘁喳喳的声响,脸上虽然没有多什么笑意,但是眼眸之中原本的凝重倒是轻松了不少。 再看那些具装骑兵列出阵型,然后左手挽缰,控御坐骑,右手马槊呈四十五度角斜举向上,前后三排,相隔各三十步,排列出整齐的队列的时候,当先一人高高举起了马槊,朗声大喝:『启禀司空,皆已备齐!』 曹操一摆衣袖,『出战!』 轰隆隆的战鼓声响起,起初的时候并不是太急切,具装骑兵也缓步向前,随后沉重的马蹄声也跟着鼓声渐渐加,最终激昂起来,无数的泥点和尘土在马蹄下翻飞,长长的马槊闪耀着冰冷的寒芒,战马铁蹄落地,声音几乎要盖过了鼓声,即便是曹操等人站在点将台上,似乎也能感觉到脚下的木台在不停的颤抖着…… 转瞬之间,第一排具装骑兵已然冲近了『敌阵』,百支马槊刺处,当面的标靶、木桩纷纷被捅倒,激扬起大片的烟尘来,在曹操身后的冀州地方士族豪右各个伸着脖子看着,见此情形便忍不住大声喝彩起来,一时间倒是气氛十足。 第二列第三列的具装骑兵冲了过去,很快便彻底突破了『敌阵』,原本摆放整齐的那些稻草桩和目标靶,几乎都成了一片稀烂,等这些具装骑兵都通过了那片区域,便只剩下了一片的狼藉…… 观看完演习,曹操便转头问袁熙:『此骑战力,卿以为如何啊?』 袁熙不禁微微打个哆嗦,随即低头拱手说道:『强悍非常,当得万军!』 曹操显然很满意袁熙配合的态度,又是转头问冀州的这些士族豪右,然后这些冀州士族豪右也纷纷表示看了曹操的这具装骑兵的演武,便更有信心了,一片顶五片什么的,爬床上梯翻墙什么都不带喘气的…… 曹操又招手叫来了几名具装骑兵,然后让这些冀州士族豪右可以近距离的观察一番,以确定这些战马和战甲不是用什么竹木刷漆糊弄的东西,最后才笑呵呵的送走了这些人。 看着袁熙和冀州士族豪右等人渐渐远去,曹操的笑容才一点点的收了起来,转头看向了曹休,说道:『如何?』 外行看个热闹,内行才知道门道。 曹休掀开了兜鍪,只见头顶上的热汗滚滚而落,原本在兜鍪内的垫子,都已经是湿透了,『人皆重甲,马亦着铠,作战之时,唯有一冲之力,不可久战……更有一骑之费,不下百卒……』 曹操微微叹了口气,『文烈之意,是言此靡费乎?若是真能以千破万,倒也值得……』 曹休默然不言。 曹操也看着远方,没有继续说什么。 当然具装骑兵的劣势还不仅仅是这些,如果不是从骠骑将军那边偷学来了马蹄铁,就这么跑上一次演戏,那些破碎的木桩木板,说不得就要坏了好些马蹄!再加上如今天下马场被骠骑将军几乎全数控制,曹操想要获得可以承载具装的战马,不仅要付出更多更昂贵的价格,同时还不能确保战马更替的储备,一旦出现战事损耗,补都没地方补! 这些问题,使得眼前的具装骑兵,实战的价值不能说没有,但是不像是普通兵卒一样可以随便用。而不能随便安心使用的部队,即便是战斗力再强,又能说有多少价值? 曹操拍了拍曹休的胳膊,说道:『此等具装骑兵,便由文烈好生统领……』 曹休应下,然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说道:『明公不带这些骑兵去荆州么……』 曹操闻言只是呵呵笑笑,摆了摆手。 曹休退了半步,不再复言。 曹操将这些骑兵放在清河训练,一方面是因为清河之地相对来说比较平坦,适宜进行骑兵的训练,另外一方面则是因为清河之地原先也是对于曹氏接替了袁绍的统治,最为不服气的区域,有这么一只『壕』强的骑兵,对于这些冀州土著而言,自然是一种强大的威慑力。 至于荆州之地么,荆州北半部分还算是平坦,可以用骑,但是若是过了南郡,水网密布沼泽颇多,若是走骑兵不仅是路线单一,并且受地形限制很厉害,所以还不如普通步卒灵活。 而且还有很重要的一点,这些花了大价钱的具装骑兵,现在其实只能算是个样子货色,真要现在拉上战场,恐怕很快就会被拆穿了,万一折损了,曹操还真没有本钱来重建,简单来说,就是曹操现在的经济已经是债台高筑,摇摇欲坠。 扫荡了冀州的铁锭,曹操自然也不可能全数给现钱,很多还是欠账。为什么这么干?想想当年秦始皇收兵刃铸金人,再看看曹操当下在冀州的局面…… 从某个方面来说,曹操收冀州市面上的铁锭,将其价格推向高点,表面上看起来是为了具装骑兵,实际上还有一个隐秘的目的,就是为了使得冀州土著想要反抗曹操的成本增加,增加到这些人有些负担不起的程度。 然后在某些时候,曹操还可以分批次的放出一些铁锭,一方面维护这个相对高昂的市场,一方面赚取一些差价…… 这,也是曹操跟斐潜学来的。毕竟当下战马的价格,已经是高到了让曹操每购买一只,都有些咬牙切齿的感觉。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啊! 曹操谋划荆州,其中最大的目的,就是为了补充经济上的亏空。 若是曹操在后世,定然就是各大银行的黑名单上的常住人口。因为曹操基本上都是在负债经营,基本上都是在拆东墙补西墙的。 当年进兖州,兵力是找袁绍借的,然后卷了兖州的人力物力财力,收了青州,欠下一屁股的债没得还,便是又卷了徐州,打得陶谦嗷嗷乱叫,眼见着债台摇摇欲坠,结果正好袁术搞出一个僭越的戏码,曹操便是一拍大腿,再次找士族世家借贷打袁术…… 借的钱,总归是要还的。 打仗也是要花销的。 曹操于是乎就像套用信用卡的高手,在不停的付出手续费,在扩大了自己的资产的同时,也使得自己欠的账越来越多。只不过很遗憾的是,曹操这些年,除了获得了大量土地,可以收取原本的赋税项目之外,并没有创造出什么具体的新型产业,生产出什么新的产品来获取经济来源增长…… 若是没有人对比,曹操这种模式,其实也不算是有什么问题,可问题若是和关中的骠骑将军斐潜一比较,那就让曹操不禁会有些感叹和头疼。 然而让曹操没想到的是,他的头疼,其实现在只是一个开始…… 第2044章天有三日,地免三公 曹操的计划么,自然是能够一口气拿下荆州,毕竟荆州富庶多年,并且人口众多,在刘表的统治之下,也算是安定了多年,对于如今饥渴无比的曹操来说,无疑就是一剂大补之药。 虽说拿下荆州也意味着曹操和斐潜全面接壤,若是一旦开战,便是再无回旋的第三方余地,但是如今的曹操,若是不拿下荆州,也就等于是要用自家的产出来还债台累累,这么多年刷出的『信用卡』额度了,若是一旦爆了,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曹操取荆州的心思是非常强烈的,再不济也要掠夺大量的物资和人口,以补充豫州冀州的亏空,当然如果能够一口气吞并,自然就是最好。 只是曹操没想到,这才刚刚进行了第一步,就收到了江东也出动的消息…… 这能忍? 要知道原本荆州江陵颇富,刘表虽说重用蒯氏,但是也不愿意到蒯氏的底盘上受其挟制,所以才选择了襄阳,开了荆北地区,因此整体上来说,江陵财富几乎就可以算是荆州的三分之一! 现在江陵居然被江东那个二傻子给出兵吞占了?! 曹操接到这些消息的时候,几乎都要原地爆炸。就像是曹操他一路防着斐潜蹲草丛,上路中路每到一处都插了眼,结果没想到是原本在下路打野的绕过来偷塔了…… 曹操立刻令于禁领兵往新城,准备侧袭江东,配合荆州作战。 但是曹操他的麻烦不仅仅是在江东…… 大汉末年的当下时代,因为基本上政治中心都是在豫州冀州司隶一带,而这一片的区域大多数都是6地,水面上基本上是以运输为主,所以并没有开什么水面打击舰船,大部分都是运输舰,兼顾一些水面作战。因此曹军的水军,其实是很差的。 再加上于禁毕竟是偏军,真正要攻击还是要正面大部队的配合,所以对于荆州的影响,暂且不论。 回过头说曹洪率军杀入了襄阳北大营,因为刘琮临机未能决断,延误了战机,导致襄阳北面的防线崩溃,被迫凭借城墙进行防守。 曹洪一面镇压收拢原本襄阳北大营的兵卒,一面等待后续增援的到来。曹操要吞并荆州,自然也不可能只是派遣曹洪一人,夏侯惇作为中军主帅,也刚刚攻克了新野,正在赶往樊城的路上。 襄阳三水汇集,大体上是呈现一个『y』字的模样,从左边一条从西北到东南,是汉水,也算是主流,东北方向那一条则是比水。曹洪蔡瑁就是从右边比水而来,而襄阳西北方向,隔着一条汉水的樊城,原本则是襄阳北面重要的防御阵地。 若是想要控制荆北地区,襄阳和樊城缺一不可,两座城池就像是卡在汉水两岸的卡子,缺少一个,都会使得效果大减。 此时在樊城之中,也不是无人值守,只不过是刘磐这个二流都不靠边的将校而已。甘宁逃到了樊城的时候,就立刻要求刘磐前去援救襄阳 但问题一是樊城之中兵马也不多,第二个是新野已失,曹军汹汹眼看就要兵临樊城,都去援救襄阳了,樊城怎么办? 甘宁和刘磐都清楚,曹军虽说是从比水奇袭襄阳,但是并不代表者曹军就会放弃对樊城的进攻,因为樊城在襄阳的上游,距离襄阳也太近了,若是曹军置之不理,从樊城出,不管是援救襄阳,还是袭击曹军粮道,都是相当的便利。 同理,如果说曹军占据了樊城,那么也可以将其作为据点,不管是运输粮草,还是前线替换修整,也是极佳的位置。 面对刘磐不愿出兵救援,甘宁也是口气严厉,说你刘磐既然归属使君,使君当下有难,自当奋力戎行,阵前效力,莫说曹操大军前来还能不能守住樊城,即便是守住了樊城,襄阳有失,那么光有樊城有个什么用?此次曹洪奇袭,正是立足未稳的时候,若是不肯出兵援救,难道等曹军大军汇合,前后夹击的时候再出兵么? 到时候真的襄阳陨落,曹军甚至不用一兵一卒攻打樊城此地,也会使得城中自溃!到时你有是如何守?脑袋清醒点吧! 按照原本的计划,刘表是安排次第而战,文聘在6路上抵抗,而甘宁带领水军巡游汉水,结果没想到的是蔡瑁带着曹洪走了比水,打了一个措手不及,然后襄阳桥失守,襄阳北大营又被攻克得那么快,使得甘宁原本要退往水寨的计划也被打乱,不得不到了樊城。 甘宁现在的想法是刘磐带着兵卒走6路,卡住襄阳桥,而甘宁他自己偷偷趁着襄阳桥被吸引注意力的时候,潜过去,抵达水军营寨,然后带着水军逆流而上,水6夹击,再加上襄阳城中的守军出击,定然是大破曹洪。 当然,想要执行这个计划,度就一定要快,否则等曹军大部队前来,曹洪后援稳固之后,就没有效用了。 刘磐被甘宁一阵怒骂,谁说是多少有些愤怒,但是狠狠的喘几口气之后,也不得不承认甘宁说的有些道理。 『甘将军……』刘磐沉吟半响,说道,『非某怯战,不敢援救主公……嗨!请甘将军移步……』 刘磐站起身,带着甘宁绕过了厅堂之内的屏风。 甘宁一看,不由得一愣,旋即转头看向了刘磐。 刘磐则是微微点了点头,叹了口气…… ……(*⊙~⊙)…… 即便是曹操孙权侵占侵吞荆州的心情多么迫切,但是奈何这个时代军队运作也并非是可以瞬间转移的,即便曹操自有全地图转移的天赋,也仅仅只能用在自己身上,用不了其他的地方,所以虽说三方都是军情急迫,但是恍惚之间,又是过了三四日。 襄阳城下,曹洪和刘表对峙。 自从刘琮『亲临』城门楼督战,出了城在人在,城亡人亡的口号之后,确实是也使得普通的荆州兵卒的士气回复了不少。对于这些普通荆州兵卒来说,既然刘琮都『舍得』,都『豁出去』了,那么自己又有什么舍不得的? 因此曹洪在略微试探了一下之后,见襄阳城头有序稳定,也不确定自己这些兵马就一定能够攻克襄阳,所以固然知道蔡氏有些手段,但是也一直没有动用,就这么僵持了下来。 太兴四年,六月甲戌,黄昏时分,红日将落未落之时,旋即如同三日并列于汉水之上,高数丈,天宇暗而复明,凡见者无不惊骇。 正在对峙的双方兵马,因此都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恐慌和混乱。其中刘表令文聘守住城头,在城中关闭各坊,严禁走动,而城外的曹洪原本也连忙命令收兵回营,严守不动。双方军心动荡,两相停战…… 而大汉之中也并非只有在襄阳之处,才看到了天有三日的景象,很多地方也看到了,而影响最大的,自然就是许县。 天子刘协匆匆召集众臣,商讨此事。 荀彧倒是一如既往的稳定和平静,拱手而言道:『回禀陛下,此乃幻象也。不足为念。』 刘协虽然听荀彧这么一说,心中多少好受一些,但是依旧有些不舒服,便问说既然人人都可以见得到,又怎么说是幻象呢? 荀彧朗声而言:『天道有常,日亦如是。旦则日升,暮则日落,安有复日之理?不过是天高云缭,观之有幻而已。如人映于镜中,观之如复也。市井之言,多有传讹,当清者自清,明者自明。』荀彧虽然本意还是求稳,安慰刘协,他也不知道所谓的『幻日』天象究竟原理如何,但是这一番的说辞,竟然也有些接近于事实真相了…… 刘协长这么大,第一次碰见这样的事情,有心刨根究底问个清楚,只不过见到了荀彧一脸正色,也知道这种事情,未必像是荀彧所言的那样简单,于是乎忍了下来,便以荀彧所言作为官方的标准答案,公布于众。 然而就像是大多数官方公示,都会有老百姓在私底下猜测一样,刘协公布出来的答案,显然并不能满足『广大人民群众』喜好八卦的心思,因此在山东士族之中,便有了另外一种说法…… 『天既示此,其无别兆乎?』 『《春秋·运斗枢》有曰,「主弱,公侯狡猾,起莫能匡,则日并照」是也……』 『是了,《河图》亦有云,「日不照,月不消,山吐泉,火烧林」,又曰,「两日照天下,民饥」,如今三日并行,恐怕是……』 『《春秋·潜潭巴》曰,「两日并出,地裂水不流」啊!如今三日出于汉水,怕是这……这……唉!』 『何尝不是啊!某记得《孝经纬》有云,「夏时,两日并出。谶曰,桀无道,两日照,夷山亡,龙逢诛,人民散,郊社墟。」如今天下情形,岂不正如此谶!』 『兄台所言甚是啊!今日翻看《京房占》,其中亦有提及此事……真是令小弟惊骇莫名啊……』 『《京房占》所言如何?』 『小弟不敢讲,不敢讲……』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却从袖子里面抽出了一卷书简。 旁人一把拿过,然后上下寻找起来,片刻之后便是拍案道:『是了,便是此处!「二日、三日、四日、五日并出,此谓争明,天下兵作!」君明公果然是天地奇才,百年前便预知今日!』 『哗哗……』 『喳喳……』 这些士林子弟,所议论的些什么《运斗枢》、《潜潭巴》等等这些看起来非常带有中二气息的名字,其实都是在汉代甚为流行的谶纬之书。这些谶纬之书通过各种匪夷所思的联系,将各种异常、或是正常的天地变化和政治联系起来,企图以此来证明其预言性和神秘性。 天象示警…… 当然究竟示的什么警,没人知道,但是不妨碍这些人开始议论,表示这个确实是个『很严重的示警』,那么在这么严重的征兆面前,原本的『官方解释』就显得有些苍白无力了。民众希望看到更刺激的,更劲爆的东西来配合着咸菜稀饭,茶余饭后,自然不愿意简简单单一个『幻象』了事。 按照汉代以来的惯例,这个时候就需要走流程了。天子要下罪己诏,三公要引咎辞职。不过这终究不是什么日食、月食或者『荧惑守心』、『长虹贯日』之类传统大凶之兆,历史上出现得似乎也比较少,没有什么特别可以参考的例子,所以天子么,这一次就勉勉强强放一马,不必下罪己诏了,但是三公么…… 好事众人便不禁相互挤眉弄眼起来。 其实东汉之时,三公就已经有些靠边站了,位份虽尊,多不掌权,然每逢『上天示警』,还要被推出去做背锅侠,至于上至大将军,下至录尚书事这类的掌握一定实权的职位,反而屁事没有,甚少因天象变异而避位的。 骠骑将军斐潜一个是军职,另外一个是『同三公』,毕竟不是三公,当下正儿八经的三公便只有一个,曹操…… 上一次荀彧还可以说是夜观天象,星斗冲撞什么的,那个纵然隐晦的指向了斐潜,但是毕竟大多数人即便是看了漫天的星斗,也看不出什么具体的异样来,但是这个『三日并举』的异常天象,便是谁看了都知道不寻常。 这么不寻常的事情,怎么能就这么含糊过去?能吹一百年的,呃,百年难得一遇,嗯,反正就是这么一个意思…… 那么再看荀彧公布出来的官方解释,哼哼,定然有问题! 荀彧压了再压,但是这个事情么,根本不是荀彧这个尚书令能够控制得下来的。谶纬的根子在山东士族的深处,是整个山东士族文化的一块很重很大的基石,要否决『天象示警』,否决所谓『谶纬』的意义,就几乎是要从根子上推到山东士族的文化基础,从血统上否决当年光武帝刘秀继承皇位的正确性。 所以这个事情,就日益的麻烦起来。 『哼哼唧唧……』 看不到好戏的民众显得很不满意。 『叽叽咕咕……』 没有等到后续更新的弟子也是议论不断。 『嘁嘁喳喳……』 自以为掌握了真相的人们兴奋的喷着口沫。 而处于旋涡中心的曹操,此时此刻,却独自一人在爬山。 山不高,但是因为是在清晨日出之前,所以周边的一切都是比较模糊的,所以并不好走。地上似乎是因为露水,还是什么其他的东西,使得曹操走起来,略微感觉有些滑。 灌木在昏暗之中摇曳着,偷偷摸摸的看着曹操,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依稀的晨曦从天边露出来,就像是人生当中的那一点点的希望。 大多数时候,周边只有黑暗,黑暗得让人压抑,但是想要抗争的时候却不知道要面向何处,毕竟周边都是如此,都是一样的昏暗之色。 曹操仰着头,一步又是一步。 山顶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平台,就像是天神随意的将两块石头捏在一起,然后就丢下不管了一样,中间还有一条细细长长的裂缝,从其中长出了一些野草来。 曹操的脚步,从野草之上跨过,然后终于是站在了山顶边缘之处,面向着东方。 在兖州这一带,山峰么,也不是说没有,只不过大多数海拔都不算是高的,就像是被历朝历代推崇的泰山,其实海拔高度也不是五岳之中最高的…… 曹操站上山顶的那一刻,也想到了泰山。 毕竟这一片的地区,也曾经是齐鲁之地。 『泰山岩岩,鲁邦所瞻。奄有龟蒙,遂荒大东。至于海邦,淮夷来同。莫不率从,鲁侯之功……』 曹操哦吟出声,然后哈哈的笑了起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笑声在山顶上回荡,然后也引得曹操的护卫不由得都举头而望。 相传远古时期,黄帝曾登过泰山,舜帝曾巡狩泰山。商周时期,商王相土在泰山脚下建东都,周天子以泰山为界建齐鲁,齐国就不说了,春秋五霸之一。鲁国么,似乎在孔老夫子的描述当中似乎都是彬彬有礼的受气包,其实也并不是如此,鲁桓公、鲁庄公、鲁僖公时期是鲁国最为强盛的时期,一度与齐国争夺东方的霸主,鲁僖公更曾领导诸侯抗衡过楚成王与晋文公。直至战国初期,仍有数个诸侯国向鲁国进贡。 只不过,昔日强横的人物,庞大的国家,数以千计的车马,如今都烟消云散了,什么都没有剩下…… 泰山即便是加了再多的名头,也依旧长不高,该是多高,还是多高。 昏暗和朦胧,在天地之间流动着。 然后一丝金光在远处刺破了昏暗,穿透了朦胧,猛然间伸展着,将光华洒遍大地。 太阳升起,万物苏醒。 也正是因为如此,世间之人才对于太阳有着特别的情感,也有特殊的崇拜。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书友大本营】,看书领现金红包! 天色渐渐的明亮起来,天空,山石,树林,灌木,一切的一切,从黑白到金色,然后再到彩色,似乎都开始鲜亮了起来。 灿烂且欢快的金色,迅的长大,招摇起来,然后在曹操的面前抖着威风。 曹操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这一道金色。 但是手中依旧是空的,什么都没有抓住…… 曹操眯着眼,盯着太阳。 太阳抖着一身的金光,也瞪着曹操。 曹操的眼越眯越小。 太阳的金光越来越大。 最终曹操转过身去,太阳仰着脖子神气十足的向上离去。 『传令!』曹操背着手,吩咐道,『让文若上表,以日复异象,奏免司空!』 第2045章身有不适,各有悲喜 几日之后,又是朝会之期,群臣毕集。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小黄门高声喝道。 在短暂的沉寂之后,荀彧捧笏启奏:『当朝司空,领冀豫兵事曹公昨日有表,云汉水三日虽为幻象,然众者皆言其过,自觉有负天下,恳请天子降旨,去其三公之职。臣不敢妄自批复,特转陈于陛下,司空此表,该当如何答复啊?』 群臣闻言,莫不是齐齐一震。 这是怎么回事? 原本以为这个事情就这样被压下去了,没想到现在又被翻出来了?而且关键还是曹操的心腹荀彧亲自说出来的? 难道说曹操他也觉得要免三公? 刘协不禁吃了一惊。原本他也一度想过,是不是借这个机会,削一削曹操,但是因为这一段时间曹皇后居中调剂,他和曹操的关系似乎融洽了不少,也就没有坚持要因为『三日复于汉水』而罢免曹操,但是没想到现在曹操居然自己提了出来,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回复…… 一直以来,刘协虽说居于宫中居多,少管国事,但是总就是有一个梦想,也是朝堂上下都知道的,他想要有朝一日可以乾坤独断,得掌大权。就像是许多梦想在现实面前都会碰得稀碎一般,在大多数的时候,即便是曹操不在朝中,也是群臣先商议好了,最终才会禀奏刘协。刘协的话,其实作用不大。 虽说皇帝称之为天子,但是有点ac数的都明白,所谓『天子』不过就是一个特别一些的称号罢了,就像是『某民的』之称号一样,有用的时候自然有用,没用的时候么,还不如一块豆腐实在。 再加上有汉一来,皇权相权的纷争就没有停歇过,外戚宦官士族谁都想要主导权,即便是权柄再稳固的皇帝,也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专断自为,完全不听群僚意见的…… 即便是汉武帝,跋扈了一生,到老的时候也是低下头,婉转的表示自己『可能有』那么一丁点地方做得不是很好。 至于光武之后,君权更是远不如西汉,至于三国归晋之后,君权方面,更是一塌糊涂,简直就如面团一般,随意被人揉捏…… 若说刘协对君权旁落毫无芥蒂,当然是不可能的,要不然之前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和曹操掰手腕了。任何一名天子都会以为自己理论上应当独掌大权,就像是每一个小孩都会有认为自己是天下最聪明最美丽,旁人都要让着自己的一段中二时间,或长或短而已。 刘协和曹操之间,一度如同水火,现在多少算是双方都有些护着面子,没有继续撕扯下去,但是现在,刘协也有些迟疑,曹操这个表章,究竟是什么意思? 曹操服软了?认输了? 刘协对此一时间不免心情复杂了起来,我该怎么表态才好呢?平常都是你们拿定了主意,形式上请我批准,如今你们心里怎么想的,一句都不透露,上来就要我表态?我该怎么表态才好?我的表态若是合乎了你们的心意,那自然你好我好大家好,君臣和乐融融,说不定你们还会赞颂几句『尧舜之资』,可倘若我的表态不合你们心意呢? 无奈之下,刘协只得把皮球原样踢回去:『荀卿之意若何?』 荀彧心中自然是有些计较的,但是他也并不直言,只是微微侧身,半转向了后面的其余大臣,『还当群贤共议。』 朝堂上一片安静,就连粗一些的呼吸声都似乎可以听得见。 刘协拿不准主意,其余的大臣更是一时之间难以摸清曹操和荀彧的想法了,所以都沉默着,不说话。 最后还是侍郎宣靖站了出来,打破了沉寂。 『臣以为,既然司空自请而免,当可行也——昔日长虹贯于堂内,亦是免太尉,可为旧例。』同时宣靖也自己留了退步,『然,此事重大,当以陛下圣裁为是。』 又有侍中薛接口说道:『宣侍郎所言甚是也,天有征兆,岂可等闲视之?如今天下纷扰,方有此兆,若是可稳民顺意,自然最好。更何况即免三公,曹公依旧得领冀豫之事也,并无妨碍,以一职免天下悠悠之口,得以事专,除免后议,未尝不可。』 刘协听了,又转头问众人,『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其实忽然变成现在这样,刘协心中不免也有些意动。 有了之前的模板,又有了天子这句话,群臣便即6续表意见,但从他们的口中,表面上似乎听不出太明确的倾向性,但是因为曹操和一些曹氏将领,还有一些重要的臣子都并不在朝中,所以眼下大臣们的言就就渐渐的可以归结成两点,一,天有异常,之前么也有这样的惯例,免三公可以让事情平息;二,但是要不要免,也是两可,具体还是陛下自己决定。 而从始至终,荀彧都沉默着,什么话都不说。 刘协的小心脏扑通扑通的跳着,有心想要借这个势头当即拍板,但终究是觉得有些什么地方不对,于是乎忍了又忍,最后才说道:『今日时辰不早,各位爱卿所言,多有未尽之意,不妨各自上表,详叙此事……』 结束了朝会,荀彧回到了司空府,坐下之后,取了水饮,也是一言不。曹操此举蕴含的意思,荀彧多少也是能猜测得出来,但是问题是荀彧认为曹操这样做并不好。 人心,是最经不起什么考验的啊…… 原来或许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左考验,右检测,最终便是没有问题也有问题了,小问题也变得大问题了。 然而很显然,曹老板却很喜欢考验人心。 今天朝堂之上,最先言的是宣靖,而宣靖与同郡人刘表、张隐、薛郁、王访、公绪恭、刘祗、田林为八交,或谓之八顾。所以这个事情,真能算是宣靖的持重之论么?背后的意思还用得着明说么? 『呵呵……』刘晔摇了摇头,慢悠悠的也是喝水,喝了半天之后,忽然脸色一变,捂着肚子,说道,『哎呀,某忽觉得身有不适……』 荀彧瞄了刘晔一眼,眼神动了一下,『若是不适,便多休息……』 刘晔连连点头,然后告假而出,出了司空府便急急叫随从抄近路赶着回家。 然后就在刘晔走了不久之后,有个小黄门就到了司空府当中找刘晔,然后听闻刘晔身体不适早早就回去了,不由得愣在了当场,然后又赶忙掉头去刘晔家中,依旧是吃了闭门羹回来禀报给刘协。 『身体不适?』刘协挑起眉毛来。这骗鬼呢?刚才不是才看到么,活蹦乱跳的那么大的一个,现在说身体不适就身体不适了? 『知道了……』刘协摆摆手,『下去罢……』 小黄门低着头弯着腰,小碎步退了下去,似乎也将最后一些人气给带走了,只剩下了一个空空的大殿,就像是大汉当下的空壳子。 刘协的目光不由得略微偏转到了一个方向,那个位置是曹操在大殿当中的位置。 曹操的身高不高,而且又是在丹阶之下,按照道理来说,刘协所在的宝座之位,要比曹操的位置更高,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刘协依旧能感受到从那个方向上传来的压迫感。 『三公……呵呵,三公……』 刘协轻声念叨着,脸上的神情也变幻着,忽悲忽喜。 夕阳落下,余晖洒落在大殿之中。 刘协缓缓的向前伸出了手,细长的手指向前伸展,但是最终距离阳光还是有很长的距离,什么都没有触摸到…… ……(;¬_¬)…… 三日复现于汉水之上,在许县闹得沸沸扬扬,但是这个消息,传递到了长安的时候,都已经是六月接近中旬了。或许是斐潜之前在青龙寺大论当中狠狠打击了一番的谶纬之书,或许是对于天有三日的所谓征兆,关中士族心中老早就有了些计较,又或是这种背锅侠怎么也轮不到骠骑身上来,所以所谓三日之兆,并不像是山东一般沸沸扬扬,反倒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一般,若有若无。 因为这些关中士族有更为关心的事情,就是他们自己的田亩,情况有些麻烦。 骠骑将军斐潜这些时日常常前往军营去查看士卒训练,也顺便去看即将到来的农田收获情况。整体而言,今年的秋收不是很理想。受灾的面积太大,导致后续补种的效果强差人意,除了那些斐潜直辖的屯田尚可之外,很多关中士族一开始有些大意,后来虽说有些人见势不妙亡羊补牢,然而多少有些晚…… 不过这也是在预料之中的事情,所以斐潜这一段时间都在视察关中军备,关注兵卒训练情况,有时候也会和基层的兵卒吃一两次的大锅饭。 当然,对于如今已经是身处高位的斐潜来说,大锅饭的味道确实不怎么样,但是偶尔这样收买一下军心,倒也是划算的,当然也不能天天去做这样的事情,否则就不是收买军心,而是挤兑将校了。 于是乎,斐潜回到自家府邸之前的时候,手中还拿着水囊时不时的润上一口。没办法,大锅饭的麦饭实在是太粗糙了…… 一般来说,要是时辰还早,斐潜就会选择走正门,去政事堂坐一坐,但是现在天色比较晚了,也就没有再跑去政事堂了,而是到了自家的西侧角门之处入府。毕竟斐潜也清楚,不管是古代现代,身为领导,最为恶劣的事情之一,就是快下班的时候才出现在公司,然后搞着要开会,要加班什么的。 然而在侧门之处,却停了一辆牛车,样式普通,平日里面一般是普通官吏所用。斐潜一边翻身下马,一边问道:『何人来访?』 值守的管事连忙躬身回禀:『是百医馆的淳于氏……』 『淳于氏?』斐潜愣了一下。 斐潜设立的百医馆,淳于氏擅长的便是妇幼科目,难道说斐蓁生病了?斐潜心中不由得一跳,便问道:『府中何人有疾?』 管事低着头:『乃夫人召之。』 『嗯?』斐潜眉头一皱,心说难道是黄月英生病了么?不会吧,我今天早上离开的时候,瞧着她还好好的,红光满面,活蹦乱跳的,毫无病态啊……当然,也说不定是什么仆役、婢女生病了吧,身为主母,帮忙叫个大夫来看看,这也很正常。 只不过淳于氏基本上算是专科医生,若是普通病症,一般也不叫淳于氏,莫非内院之中有人生病了? 于是斐潜迈入府内,匆匆直奔内院而去。才到了院门之处,就见黄月英正陪着淳于萦出来,见到斐潜,淳于萦急忙施礼,脆生生的说道,『见过骠骑。骠骑大喜。』 『哈?』斐潜愣了一下。 淳于萦笑了笑,『在下告辞……』然后转头又和黄月英示意了一下,便是走了。 『这个……』斐潜看着淳于萦远去,然后转头看黄月英,『这个……是什么事?』 黄月英皱了皱鼻子,哼了一声,然后一边往里面走,一边说道,『什么这个那个的,还不是你的事?』 斐潜有些吃惊,『你又有喜了?』 黄月英停了下来,『什么叫「又」?』 『哎,不是,我欢喜的口吃了……』斐潜果断否认,『你有喜了?』 黄月英拉着斐潜,往一旁走,『不是我,是你家的蔡妹子……开心么?嗯?』 什么你家我家的? 斐潜虽然心中嘀咕,但是也不敢说出来。这就像是父母吵架的时候,孩子混账起来都是你儿子你女儿,好的时候自然都是我闺女我小子的…… 而且这话也不好回应,说开心么,似乎不太好,说不开心么,也好像不合适。 所以斐潜干脆装傻,嘿嘿笑了几声,不答话。 『淳于医师早上就来了,先是号了脉,说是已经受孕二月了……方才是淳于医师之女又来交待些注意事项……』黄月英也没有非要斐潜回答的意思,一边往蔡琰的院子走,一边说道,『我已经让人多去准备了……不过还是要再去采买一些……反正吃穿用度你不用操心啦……嗨,肯定比我自己生的时候还要照顾得更好……』 『有劳夫人了……』斐潜砸吧一下嘴,略有些尴尬的说道。虽然说作为穿越党,有谁不想渣,但是大多数人只想着渣的过程,面对渣的结果的时候多少有些不知所措。 从前斐潜对生子这个事情其实也并不上心,然而自入长安,权倾天下,基本上来说事业上大体上进入了稳定的上升期,尤其围绕着他的政治小集团也逐渐成型,日益完善。在这种情况下,就不能不考虑继承人问题了,甚至就连黄月英自己都有些着急,连带着老丈人黄承彦都是跳脚…… 之前黄月英年龄小些,斐潜自然有时候下意识不免收着点,而蔡琰么,算是熟透了的,当然就开出许多新成就来,结果没想到这么快受孕了,斐潜这心中,一时间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淳于医师说,八成是男孩……这样也好,要不然蓁儿也有些孤单,没个玩伴……』黄月英还在絮絮叨叨,『行了,你进去罢,我……我就不去了,还要去准备准备……』 淳于萦,不是,黄月英应该是说淳于圭,这号脉还能号出男女来?这才几个月?婴儿的男女特征都还没有罢?这都能号出来?难道说是人型B机器不成? 『我先过去看看……』斐潜站在院门之处,握了握黄月英的手说道,『等下再来找你……』 黄月英略有些不屑的抽出手来,摆了摆,脸上似乎毫不在意的样子,但是真见到了斐潜走进了蔡琰的院子,嘴角还是没忍住撅了一下,然后大眼睛有些雾蒙蒙起来,站了片刻才转身而去。 斐潜走到了蔡琰院中回廊之处,便见到厅中的蔡琰,已经换了一身宽松的衣裳,似乎也有些软绵绵的斜靠着,见到斐潜前来,便要起身,口中还说道:『不知夫君归来,未能相迎……』 斐潜赶忙上前,扶助了蔡琰,说道:『这个时候还相敬如宾作甚?好好歇着才是正经。不过怎么两个月了才现的?』 怀孕的前三个月算是比较危险,是容易导致流产的时间,只不过斐潜这边多少生活条件还算是相当可以了,一来不管是黄月英还是蔡琰,都不需要负担沉重劳动,第二在吃穿用度上也比一般人要好很多,所以正常来说,不会像是大汉普通农夫农妇那么的高风险。 大汉平均年龄四十岁,这个可是不分男女的,男性多半是因为战争或是劳役,而女性则多数是死在了生育这个事情上。 蔡琰将手放在了小腹上,似乎在感受婴儿的动作,其实这个时候体型什么的也根本没什么变化,婴儿也不会做出什么动作来,只是心里上觉得好像是有个生命体而已,『不知是男是女……』 斐潜笑道,『男孩女孩都是一样……』 『怎么能一样?』蔡琰忍不住白了斐潜一眼。 斐潜大笑道:『你也是糊涂了,如今既立女爵,又有女官,男女之嗣不是都一样?且生男生女,原不是妇人之过……譬如种地,所得是麦还是豆,岂可不责下种的农人,却怪田土?切莫忧虑太过,反倒是影响了胎儿……』 斐潜又是做了一番的思想建设,然后蔡琰才不再忧虑胎儿男女这方面的问题。 只不过斐潜这边不在意,奈何其他好事者不会不在意,甚至还有人偷偷开了局,以蔡琰所生男女来作为赌注,让斐潜多少有些啼笑皆非哭笑不得…… 第2046章无本买卖,大局为重 秋天将至。 夜空之中繁星点点。 自己还能见到今年的冬天么? 刘表站在荆州牧府衙的台榭之上,仰头望着天空,神情肃然而安静,内心却百不停的翻滚。自己的气运,似乎快到头了。而这个天下,谁才是气运之子? 刘协那个倒霉蛋肯定不是,毕竟没有见过那个气运之子是那么倒霉的。重耳当年也是一路逃亡,可是逃亡的过程当中还算是不错,即便是有些苦难,大体上还能维持,回到了自己国家之后也是很快恢复了应有的地位。刘协身为天子,这都多长时间了? 刘表也曾经以为,也希望自己才是上天眷顾的那个,但是现在现,其实上天一直在和他开着玩笑。 那么,是曹操? 还是斐潜? 虽然刘表努力想要站得挺直一些,但是身体上的病痛,依旧让他原本是高大魁梧的身形,如今有些佝偻起来。 刘表回往事,他一手打造出了荆州的安平富庶,也掌控了荆州的一切军政大权,在内对付着荆州士族,在外也成为了天下前列的诸侯。 但是,好像一切,也就到此为止了。 刘表伸出手,缓缓地,颤抖着,向上伸展,努力将自己身躯拉直拉高,可是无论怎么伸展,明明自己已经做出了最大的努力,可是距离天上的繁星,却依旧那么的遥远,似乎是他奋力向上所伸出的手,毫无意义一样。 在这几天的时间里,他频繁地出各种的命令,强硬的抵抗着曹操的军队,同时也安抚着城内的各方民众,咬着牙硬撑着,就像是身上丝毫没有病痛一般。在旁人眼中,或许刘表依旧是高大伟岸,只有在刘表自己的心里,才能够明白自己眼中当下的看到的是什么。 血浪,已经从北面滚滚而来。 死亡,已经是身上抹不去的气味。 虽然此时此刻,襄阳的城池还算是稳固,虽然自己还有后续的手段正在展开,虽然还有兵卒,还有高墙,然而刘表望着夜色之下,看着这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他只感觉到了死亡的恐惧,并且因此而战栗。 这一次…… 不是开玩笑了…… 因为这一次,老天爷连玩笑都懒得和他开了…… 刘表默默的缩回了手。不知道是因为病痛,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刘表的表情甚至有些狰狞可怖。 想要我的命,没那么容易! 襄阳北面,那闪耀的火光和震天的厮杀声再一次响了起来。 南下的曹军的好胃口第一次碰上了硬骨头。 汉水之上,襄阳桥附近,激烈的厮杀已经持续了数个时辰。 天色已经黑下去,然而火焰燃烧,似乎跟着鲜血一同在汉水上蔓延。 带着火焰的箭矢不停的在空中划过,照亮了桥上岸上,船上水上的尸。满身满脸血污的兵卒,浮浮沉沉的随着汉水而下,也分不太清楚这些死去的兵卒究竟是哪一方多一些,是曹洪的,还是甘宁的。 甘宁总是辗转到了水寨,统帅了水军直扑襄阳桥,和曹洪展开了争夺。另外一方面夏侯惇也抵达了樊城之下,开始对樊城展开进攻,相隔不远的两个战场,谁先决定胜负,或许就谁能抢到先手。 汉水河畔,襄阳桥上,无数犬牙交错的厮杀,摇曳的火光,染血的刀枪,凄厉的呼喊,就像是末世降临在这一方土地上。 曹洪没有想到,似乎非常顺利的开场,然后就遇到了如此强烈的反抗。 在混乱且嘈杂的声音之中,曹洪骑着他的战马,目光不断的在河畔,桥面,以及襄阳城三个方向上来回巡视,时不时的出一道命令,派出预备队,或是作出军阵的调动,以应对战场的变化。 当然对于曹洪来说,最为保险的做法,就是撤出襄阳北大营,然后离开汉水河畔的攻击范围,即便是甘宁有水军,总不能将船开到岸上来罢?但是如此一来,也就意味着曹洪将之前的战果拱手让了回去,荆州方面肯定会趁机毁掉襄阳桥,而想要再次渡河进攻襄阳城,无疑将会更加的困难。 所以曹洪不愿意退让。 可是不退让,也就意味着曹洪的部队既要防备襄阳桥,也要防着汉水当中的甘宁水军登6,还要小心襄阳城当中随时可能冲出来的文聘部队,压力不是一般的大。 起先,曹洪以为可以扛得住这种压力。 然后他错了。 虽然表面上曹洪坐在马背的身躯很稳,但是在马脖子后面捏着缰绳的手,却有些颤抖。颤抖的原因是曹洪现,他有些大意了,或者说,曹操治下整个曹氏夏侯氏,都有些大意了…… 这个天下,可不仅仅只有斐潜是对手,即便是之前多数人都觉得没什么了不起的刘表,起狠来的时候,也依旧让曹洪有些吃不消。 关键的点,就是荆州水军。 如果说甘宁在6地上战斗实力数值算是一百,那么在水中,甘宁就能挥一百二十的战斗力来,在最初突袭襄阳桥犀利的一击不果之后,甘宁就迅的调整了阵列,从6地和水面上两个方向上对于曹军进行压制,而曹洪带领的曹氏兵卒,因为并没有多少和水军的作战经验,使得从一开始就略微被动,处于被压着打的地位,若不是曹军在6地上比荆州兵强悍,装备也更好一些,说不得当下已经崩溃逃跑了。 数个时辰,几十艘的船只前后调度,上千兵卒轮番攻击,借着汉水水道,灵活的变动阵型,甘宁持续的给曹洪施加着巨大的压力。 或许曹洪之前没能记住甘宁的名字,但是相信从这一天,这一夜和甘宁的决死缠绵开始,甘宁甘兴霸的姓名,将留在曹洪的心头。 而在襄阳城头,文聘静静的看着襄阳桥左近的争夺。 庞季有些焦虑的问道:『文将军,还不出击么?』 『曹军中军依旧未动……』文聘缓缓的说道,『未曾想曹氏兵卒竟然如此坚韧……』 『那么甘将军……』庞季欲言又止。 文聘目光动都没有动一下,『兴霸心中定然有数……』 庞季愣了片刻,然后微微叹息了一声。这能算是什么?信任?一种在危险到了面前的时候,才最终捏合起来的相互信任?庞季不知道,只是觉得很可惜,如果众人一开始就这样相互托付,相互信任,该有多好? 就在庞季有些走神的时候,文聘忽然一拍城垛,『来人!传令,列队!准备出城!』 然后文聘又转身看向庞季,还没等文聘说话,庞季就说道:『文将军放心!某在,城就在!』 当襄阳的文聘出击的时候,曹洪就意识到他犯了第二个错误,或许应该是可以避免的,也应该是要避免的错误。第一个错误是低估了甘宁等荆州水军的战斗力,第二个错误是低估了文聘的武勇。 第一个错误还可以凭借襄阳桥和襄阳北大营工事进行弥补和抵抗,但是在同时面对文聘和甘宁夹击的时候,曹氏兵卒措手不及,在勉强抵抗了大概半柱香的时间,混乱和动摇就不可避免的产生了。 『鸣金!撤兵!』曹洪见到溃败已经在战场的一角开始蔓延开来,若是坚持下去必然会迟早牵连到本阵,于是乎一边下令焚烧襄阳北大营来阻断文聘的追击,一方面以襄阳桥为掩护,甚至调动了仅有最后几艘蔡氏的艨艟,让曹军兵卒能够撤离汉水南岸。 同时,曹洪带着骑兵,对着上了岸追击的甘宁水军6战队,便是一次干净利落的突袭,直接将其击溃,缓解了曹军兵卒撤退的压力,也算是最后挽回了些颜面…… 就在襄阳城刚刚准备迎接击败了曹洪的喜悦之时,坏消息就像是当头一盆凉水泼来,樊城失守了,夏侯惇指挥曹军,正面佯攻,实际上挖了一条地道,一举破城,樊城守将刘磐不知去向。 同时,在南面的江陵地带,可怖的混乱正在蔓延。 江陵城和麦城防御体系被江东兵卒彻底打破之后,南郡几乎就是宣告被正式砸开了大门,江东兵并没有停下来修整,而是迅的将战争的火焰和锋芒扩大到南郡的其他县城和村庄,在六月之时,荆州南郡几乎全数落在了江东手中。 因为反抗而引起的杀戮,时不时的在南郡各个角落之中上演,而不反抗,也并非是一个好的选择,因为战争往往伴随着暴力和掠夺。 因为汉代地域开的关系,江东在大汉的边缘地带,完完全全的是属乡下的小赤佬,而荆州是中原门户,南来北往的商业繁荣了这里,使得荆州不管是常驻人口,还是商贸经济都非常不错,所以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荆州南郡都算得上是一块大肥肉了。 大汉民众缺少油脂,所以看见了肥肉都很喜欢吃,江东虽然说一直标榜着自己是如何优秀,可是看见肥肉的时候,难以控制的食欲总于是暴露出原始的本性,开始有组织的掠夺起来。 先是士兵驱逐城中的百姓,整片区域的驱逐。男人的叫声、女人的叫声、孩子的哭声汇成一片,有的试图逃亡,但是很快就被抓住,然后鲜血飞洒而出,泼洒得到处都是。 然后就是将这些区域当中的百姓像是牛羊一样,赶往渡口,搭上船只,顺水而下送往江东,美名其曰『远离战火,得登沃土』。 在这样的操作之下,这些县城之中的所有东西,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为了无主之物,自然是人人有份,当官的拿大头,小兵拿小头,大家一同笑呵呵,揣得腰包都放不下。 很有意思的是,这样的劫掠,大多仅限于县城,偏远一些的山村和寨子,却幸免了下来,很简单,因为江东兵也要吃东西,他们要这些村寨里面的农夫农妇继续劳作,直至秋获的结束。 周瑜对于这种行为表示不赞同,但是也不好反对。 因为周瑜知道,这样急切的掠夺的原因主要有两个,一个是对于孙权战后的分配不信任,这个是从江东带来的后遗症,一时半会也改不了,另外一个则是对于荆州后续的安全问题不信任,留在荆州江陵地区最后还不知道便宜了谁,那么不如早早能捞一点是一点。 孙权很是志得意满,这一点从孙权不断敦促周瑜移军进驻江陵,就可以看得出来。在这样的连续命令之下,周瑜也不得不离开了柴桑,移军到了江夏,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小意外,打破了孙权的好心情。 南越之人叛乱了。 又双叒叕的叛乱了…… 起初的时候,大体上并没有那么糟糕,或许只是一次口角,又或是一次不经意的碰撞,按照道理来说,江东人和南越人都有错,但是江东县令浑然没有放在心上,依旧是偏袒的向江东,宣判南越人有罪,然后将其枷锁示众。 一般来说,这个事情也就这样了,南越人吃个哑巴亏,将怨恨埋在心中,但问题是这一次碰上了一个较真的南越人,他现和江东县令无法讲理的时候,便也开始不讲理了。 随后事情的展出了东兴县令的想象,也彻底脱离了控制。 南越人串联起来,趁着集市时间,突袭了东兴县城,而县城之中的兵卒一部分被抽调去攻打了荆州,另外一部分则由于松懈大意,竟然不能抵挡,被南越人一举夺了城门,杀进了城中! 起初南越人只是想要救回被冤枉判刑的自家人,可是没有想到的是江东兵卒如此不堪,顿时就使得这些南越人兴奋起来。大量掠夺的财物也让这些南越人的心思膨胀开,越来越多的南越人开始加入这个无本生意之中。 而另外一方面,出事的江东当地官员先不是考虑上报,而是习惯性的捂盖子。毕竟南越之人和江东之间,也是经常时不时的都有爆一些冲突,或大或小,要是什么事情都上报给孙权,岂不是会让孙权觉得自己很无能?所以这些江东地方官员,一边搂着美姬,一边喝着小酒,然后下令抽调些兵卒,准备平叛。 之前不也是这么镇压下来的么?若是自己能够摆平了,自然也就不算是什么事情了。 结果么,问题就大了。 因为被抽调了兵卒的县城,并不只是爆了叛乱的那一个而已,精壮和有经验的兵卒被抽调去打了荆州,剩下这些兵卒或是样子货,或者就是老弱,再加上又没有得力的将领统帅,又很自大的公然领兵,招摇着在山中行进,准备围剿叛乱的南越人,然后就中了南越人的埋伏,被打的四散溃逃。 局势终于是无法控制,南越人不仅是攻下了东兴县城,还连续趁势攻打下了永城和南城,临川郡内大破,不仅如此还有更多的南越之人汇集而来,等到孙权最终接到消息的时候,据称已经有了两万多人,而且那些闻风而来的南越人还在不断的增加,每一封军报送到,数字都会暴涨一截。 至于那个该死的临川太守,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音信全无,生死未卜。 这一个暴乱,几乎就是一刀捅进了孙权的腰眼上,捅得孙权鲜血淋漓。 『此乃伪报!』孙权怒不可遏,将军报丢在了地上,『几日功夫,就成十万众!莫非南越之人,皆至临川不成?!荒唐!此等推诿无能之辈,其罪当诛!』 孙权也不是傻子,当然也知道这些家伙,一开始的时候捂盖子不报,然后出现实在是遮掩不住的问题之后,便开始夸大,以此来表示不是自己无能,而是对手太强,所以不能抵挡…… 『去传朱君理来!』孙权依旧怒气冲冲。 可是去找朱治的随从很快的就回来了,禀报说朱治生病了…… 『病了?』孙权冷笑,自然是不信,转悠了几圈之后,便动身前往朱治的府邸。 孙权亲自来了,朱治自然也不好装。 『养士千日,当用一时!』孙权看着朱治,沉声说道,『如今临川有变,还望君理以大局为重,统帅兵马,绞平叛乱!』 朱治静静的看着孙权,『敢问主公,何为大局?昔日于城中,暨子休令人羞辱于某,亦是主公「大局」?』 孙权让暨艳煽动民众的事情,虽然做的隐秘,但是毕竟江东士族也不是吃素的,盘根究底之下,多少也是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来。 孙权色变,死死的盯着朱治,朱治也丝毫不退,昂然对视。 『汝欲如何?』孙权没有狡辩,或许他也知道既然朱治说了出来,必定有些证据,狡辩了也未必有用。 『艳性狷厉,污蔑构陷,残害同僚,其罪当斩!』朱治毫不客气的说道。 孙权一拍桌案,『大胆!』 『明公……』朱治缓缓的说道,不仅是用词,就连语气都和之前孙权所说的非常相似,『还望明公以「大局为重」……若是临川不平,长沙又乱,明公当如何?』 临川还小些,长沙郡就是孙权老家了,若是真的和南越之人配合起来,就不是被捅一刀的问题,恐怕立刻就是江东糜烂了。 孙权咬着牙,弓着背,似乎下一刻就会跳将而起和朱治拼命一样,但是持续了片刻之后,终究是缓缓的呼出一口气,『子休罪不致死……免其职就是!此事就此作罢!』 朱治沉默了片刻,也低下了头,『主公英明。』 原本朱治也没想着要一口气干掉暨艳,说其死罪也不过是为了讨价还价而已。而这种交易,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 第2047章金银之论,粗浅经济 长安。 华夏自从进入了农耕道路之后,基本上来说就是以粮食为重了,民众对于粮食的执念,往往都是越了其他的东西,故而才有『民以食为天』的说法,其中固然也有一部分是统治阶级的有意宣扬,但另外一方面也同样的表现出在生产力低下的时候,民众对于食物的渴求。 而这样的渴求,往往又会被统治阶级所利用起来,就比如说重农抑商。 因此当郑玄开始尝试着表示对商业进行谏言的时候,就有很多人忍不住了…… 然后引正式的争论,就是斐潜聚集了众人,商议关于西域开的时候。 对于华夏而言,西域一直以来基本上都是接受着华夏王朝的管辖。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在汉武经营西域以来,这种管辖,并非是简单的羁縻而已,汉代即设西域都护、西域长史、戊己校尉等,后来的唐朝,也设立了安西都护、北庭都护等,都有命官、驻军,以监护南北两道。即便中原大乱之际,西域亦往往仍旧受到中原王朝所遣官员、兵士的守卫,以防来自于北方或西北方的游牧各国趁虚而入。 西域整体脱离了华夏中原管控的年代,大体上也就是怂宋时期,但是如果说契丹和辽国也算是华夏民族大融合的一部分,那么就可以说西域基本上没有脱离过华夏了。 西域偏远,地广人稀,有限的土地并不能支撑农耕大规模展开,所以对于重视粮食产出的古代华夏而言,这一块区域往往就像是鸡肋一般,不算是多么的重视。 而当下骠骑将军斐潜在西域重新设立了西域都护,但是如果仅是靠西域自己生产的土地产出,是难以维护兵马开支的,尤其是吕布所统领的那种精锐骑兵的开支,所以必然需要动用到商业贸易。 事实历史上多数时候,维护西域的主要方式,也是通过商贸。 『自前汉初开西域,有「三十六国」之称,其后迭有增减,于今葱岭以东,南北两道并有六大国……』 作为斐潜之下的席军事顾问,庞统指点着西域地图侃侃而谈。 『西域南道六国,由东向西为鄯善、且末、精绝、扜弥、于阗和莎车;北道六国,由东向西则是高昌、车师、焉耆、龟兹、乌孙和疏勒;其余小国数十,则不必备数了……』 『如今西域南道,基本平定,北道之中,唯有乌孙,若即若离,仗其地幅辽阔,兵甲众多,收拢敌叛,拒不来降……』 其实乌孙受到汉代影响一直很大,或许因为多次和亲的关系,其风俗、文化、官制等都受中国影响很深。 庞统讲得神采飞扬,众人也是不由得身体前倾,竖起耳朵来生怕是漏了些什么,毕竟这些信息对于绝大多数的士族子弟来说都是很新鲜的,尤其是当庞统讲到了西域各国的地理位置,人口特产,以及兵卒数量等等的时候,众人便不禁偷偷瞄了瞄斐潜,这不知不觉之中,骠骑将军就已经将西域摸得如此通透,莫不是要准备进攻乌孙,彻底归拢西域? 但是这西域地理,多为荒漠,数百里不见人烟是常有的事情,若是大军进攻,物资转运都是困难,当年李广利为了大宛马,属国兵六千及郡国恶少年数万,来回二岁有余,其卒十不存一…… 这样的征讨,显然不划算罢? 众人相互交换着眼色。 庞统将情况介绍完毕,然后转头向斐潜行礼,归座。 斐潜转头看了看荀攸。 荀攸拱手,站起身来,然后示意堂外的护卫将一些漆盘端了上来。『此等金银币,皆为西域各国所用,多无孔,多以花鸟纹饰,夹杂其主头像,各位不妨观之……』 其实西域金银币,对于关中各族都不是很陌生,有的甚至家中都有一些,不过既然荀攸这么说了,众人也就纷纷取而观之。 『华夏之地,铜多银少,之前于吕梁开铜,阴山掘金,虽有裨益,然尤不足,如今以丝绢易金银,或可补华夏之缺也。此等金银,西域甚多,其各国贵人,以为饰、器皿,损耗其值而不得用……』 华夏春秋战国以来,就以铜为钱,金币、银币不是没有,但大多数跟后世纪念币似的,并不能直接在市面上流通。这主要是因为金价昂贵,小老百姓用不起,而银产量低,所以价值也虚高,同样难用。 就此经过千年积累,逐渐形成习惯,哪怕后来到了明朝,来自东瀛和新大6的银货大量流入,甚至于朝堂都已经是全数以银两来征收赋税了,但也没想着要铸银币,都是先铸成锭,然后剪碎了用,极其的不方便。 斐潜改用金银铜三级金属货币之后,随着地盘的扩大,铜相对来说产量还算是可以,毕竟一南一北都有铜矿,另外储备量也不低。 至于金么,有阴山之北的金矿,还有南中永昌金矿,虽说转运难度不小,依旧不免有些缺乏,但是并不算是多么短缺,唯独只有银,一直以来都比较紧缺,以至于市面上的征西银币的价值,已经虚浮了许多。 银矿么,因为朱提山之处的银矿是伴生矿,而冶炼的技术受到了科技限制,所以产量很小,而其余的什么银矿的具体位置么,斐潜之前只是公司职员,哪里会关心那个?如何能记得住?所以现在这个阶段,斐潜只能派遣人员不断探查而已,还远远没有办法做到大规模开采的程度。 即便是斐潜知道云南岭南一带是有金银的,找到了矿点,要开山劈岭的进去,还要组织大规模的人力持续挖掘提炼,难度其实也不小,所以直接搞西域,难道说不香么? 若是对于经济不敏感的,或许并不觉得这是一个什么太大的问题,甚至会不以为然,但是斐潜当然不可能无视这个问题,所以对于西域的金银开,就必须提到议程上来了,否则很有可能导致金银币供应不上,最终华夏又不得不退回铜本位的货币体系上。 荀攸继续说道:『如今当励商贾,流通东西,一来可富西域、凉州之贫瘠,二来可多纳金银,填补华夏之空缺……今有商会,以定规则,通达西域之商户,多携金银归华夏……』 荀攸说道此处之时,便有下一人高声说道:『令君此言,在下以为不妥!』 荀攸的意思就是减少西域各种物品的输入,扩大金银的携带量,毕竟一个商队往来,运载量都不是无限的,所以多腾出一些空间来运输金银,相对来说也是商贾所乐意的,毕竟比起运输体积大价值低的商品,还不如运输金银这种体积小价值高的来的划算…… 只要出台相应的政策,那么剩下的事情自然就等着商户自己去做了,而一旦和西域大规模通商之后,使得从西域到长安的金银铜三级货币体系逐渐稳定和常态化下来,那么自然就可以渐渐辐射到了其他区域,然后华夏整体贵重金属货币体系,大体上也就算是奠基完成了。 斐潜转头看去,却是郗虑。 当然这也是应有之意,毕竟郗虑是郑玄弟子,郑玄前几天提出来了对于商业的谏言,然后现在荀攸又提关于大汉商会的事情,作为郑玄弟子,自然有些忍不住,出言反对了。 荀攸微微皱眉,正要批评郗虑,却见到斐潜伸手示意,然后微微笑着说道:『鸿豫有言,自当直说,切莫隐之』 郗虑起身,行礼之后答道:『荀令君适才所言,欲使西商多输金银,以便流通。然虑以为当农为本,商为末,骠骑志在抒难兴国,理当重视耕织农桑,垂顾于田土水利,积蓄粮草以备不时,而不应关注商贾之末也。之前郑大夫有表上谏,骠骑鼓励工商,凡有所得获,多给名爵,窃以为此乃摇动国本之害,不可以为常例也!还望骠骑三思!』 郑玄正式成为了谏议大夫,而郗虑也多了一个议郎的身份,所以郗虑站出来表示反对,在礼节上也并不算是一种僭越。 斐潜笑了笑,心中感叹,都这么几天下来了,居然还是这些老调子弹来弹去的,就没有些新鲜论点么?还以为对货币政策能有什么独到的见解呢…… 不过这也是应有之意就是了,总不能郑玄一上来就放大招罢,就像是下棋,那有上手就动将帅的?总是要先出个兵卒探探路。 斐潜没有直接说话,而是先环顾左右,目光在后面的小萝卜头处停留了一下,『诸位以为鸿豫所言如何?』 诸葛亮在下站了起来,朗声说道:『郗议郎所言,国当以农为本,倒也无错,但重农者,便需轻商乎?书有云,「农不出则乏其食,工不出则乏其事,商不出则三宝绝,虞不出则财匮少。」如今各地纷乱,社稷衰颓,理当并重农商,振兴各业,使百姓厚积,方可富国强兵!』 郗虑拱手说道:『虑亦知此四事者,皆不可废。然而如木有根,有干,有枝,有叶,亦不可短,然根不固,枝叶何存?故农为国家之本,本厚而诸业并兴,若是本末倒置,便树根腐朽,纵枝叶高十丈,亦枯亡不远矣……』 郗虑还想要继续引申大论,却被诸葛亮打断道:『郗议郎可曾躬耕于田亩,植树于道旁?』 『嗯?』郗虑愣了一下。 『亮不才,曾自耕于南阳。』诸葛亮笑了笑,说道,『郗议郎所言,倒也不假,根朽自然木枯,然亮试问,树植于林中,庄禾于田亩,所用其何也?果实甘美,粟麦香甜,何尝皆为用其根乎?若无枝叶果实,一味求其根盛,又有何裨益?』 郗虑有些卡壳,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一些什么好。 一旁的国渊站了起来,说道:『重农,乃护之根固也。根固而不伐,自然枝叶繁茂,诸业自兴。事有轻重缓急,社稷之政,也当有偏重,在下并非言工商之业无用,而是不应特以关注,别加荣耀而已,若是皆以商可贾名爵,又有何人愿上阵搏杀?即以今日论,社稷倾颓之际,自当重农兴作,商贾之事。何足道哉……』 然后并没有等诸葛亮反驳,便是急促的继续说道,『先帝于雒阳之时,商贾供输而可得官,此非恶政乎?商贾之人,重利而轻义,若使为吏,必然刻剥百姓,使朝堂污浊,人竞奢靡、刑罚过差,甚至以腹诽入罪,其根由皆在于此!是故,重农可,重商不可,还望骠骑三思!』 『汝误矣!』诸葛亮指点着国渊笑道,『商贾输粟而可为吏,非先帝一人,乃孝文孝武之始也,莫非此亦为恶乎?政本善也,奈何用之以为恶,便恶甚也!政之过乎?用之过乎?』 『然愚蠹之辈,多以孝武盐铁而恶之,输粟得爵而懑之,殊不知孝武之时,外有匈奴之逼,内有诸侯之扰,国用不足,兵戈不强,若无孔桑等为政,又何能北逐匈奴,南定瓯越,成就盛世?凡事皆有利弊,农如此,商如是,大言其弊,讳言其利,便是传学有道,经书渊博?其可怪也欤!』 国渊涨红了脸,就连郑玄也不免咳嗽了一声。 『好了!』斐潜出言说道,『孔明不可无礼!还不向郑公道歉!』 诸葛亮连忙转身,向郑玄行礼,『小子一时妄言,还望郑公恕罪……』 郑玄抽了一下面皮,『无妨,无妨……』 斐潜示意诸葛亮坐下,然后说道:『上古之民,自由自在,并无规矩,周公定井田,方有赋税,传承至今。周公定之赋税劳役,善乎?恶乎?若其善,何有战国礼乐崩坏,周朝覆灭而不今在?若为恶,何有民以诗经传唱,延国祚八百年?』 『或有贤,言必上古如何,春秋怎样,亦或是汉初孝武光武之时,义愤填膺者有之,惋惜怨叹者有之,旁征博引,据字论句,似乎甚是有理。然世间事,有利则必有弊,若因有弊而不为,则唯垂手待死而已。国家为政,要在应天时、问风俗、察民情,加以教化、疏导。今四方疲敝,百业不兴,是当皆重之,何必分农商?如天旱之时,理应堰河储水,偏偏有人言水多则洪,害田无数,故不应蓄水。其言可乎?』 斐潜此言,也是隐晦的表示如今重商的政策,是临时性的。既然是临时性的,你们别太激动。同时也暗示,倘若商业的展影响到农业生产,自然会收紧口子,而倘若还没有这种危机萌现,那也叽叽歪歪的说这个讲那个了。 斐潜的话句句占着理,却又极其油滑,虽然还是有些人觉得这个『临时』有些问题,但是一时之间却也难以找到什么否决的地方,只好抓之前的小问题,『既然如此,骠骑又为何要西贾输入金银?钱之为物,只便流通,饥不能食,寒不可衣,非民所急也。』 斐潜哈哈大笑,然后示意一旁的黄旭,拿过了几个空茶碗来,一一摆放在了桌案之上,然后指着这几个空茶碗说道:『金银之道,原本是社稷之法也,历来密不外传,今日见贤才济济,便是多言了……各位切莫外传……』 众人不由得齐声应是,然后各个都伸长了脖子。 斐潜指着第一只空茶碗,『若是概而论之,未免空泛,便以例说明……此碗么,就是城西驿站……』 斐潜拿过一枚金币,放入了空茶碗之中,叮当有声。『今有客,欲住宿,不知房好坏,便纳百钱,言若房好,便宿之,若房不妥,便退之……』 斐潜说完,环视一周。 众人或是点头,或是皱眉,或是捋须。 斐潜将第一个茶碗里面的金币拿出来,放到了第二个空碗里,『时有城外庄寨农夫至驿站,言驿站购赊菜金当结,驿长便取此百钱与农夫……』 叮当!金币进了第三个空碗,『农夫得百钱,进的长安市坊,还了之前所欠盐醋酒钱……』 斐潜继续慢条斯理的将金币从第三个空碗当中捞出来,然后放进了第四个空碗之中,『此贾售杂货之人,又欠衣铺百钱未结清,得此钱后,便给了衣铺……』 『衣铺么,则用牛车采买葛麻布匹,常停于驿站,欠百钱草料之费,得钱之后么……』斐潜将金币再一次拿起,放回第一个空碗之中,『便结了驿站草料钱……』 众人不禁都有些呆滞起来…… 斐潜又将金币拿在了手中,然后扔给了黄旭,『驿站之客,言房多鄙陋,实不堪住,便退了百钱,别处投宿了……』 斐潜饶有兴趣的再次环视一周,点着桌案上的四个空碗,说道:『且问,何人受损?何人裨益?钱财之物,衣不能衣之,食不能食之,究竟当何用之?』 『此乃粗浅经济之学也……』斐潜看着不免有些陷入了『怪圈』之中难以自拔的众人说道,『复有言西域金银无用之人否?』 众人多数茫然,一时皆无言以对…… 第2048章啜香之论,重农之准 对于汉代的一些完全不懂经济的人,讲一些什么大道理,是没有多少用处和影响的,因为这些人不缺的,就是大道理。而且越是大道理,便越是有这个那个的漏洞,断章取义便是这些人的一种本能。 于是乎,当骠骑将军斐潜议事厅当中传出来所谓的『啜香之论』,便立刻使得很多人傻眼了,因为他们完全没办法用他们掌握的那些大道理去解释这个事情。 孔子『节财』而『足食』,但实际上他也做不到他自己所提倡的那些道德标准,甚至他也会狡辩说『吾岂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 所以孔子毕竟也只是人,以孔子的理论来衡量万事万物,难免就会出现各种问题。 就像是斐潜这一次提出的『啜香之论』,恐怕即便是孔子再生,也不一定能够描述和理解。 然而这个问题,在后世,其实就是经常遇到的三角债而已。三角债的形成,一方面是因为项目的投入重复,回收时间长,另外一个方面就是商品销售不出去,大量积压。三角债一般没有外力打破的话,很容易的形成相互之间的挤兑和崩塌,最终一起玩完。 斐潜表面上是说金银钱币,但是实际反应出来的问题却不仅仅是金银钱币的问题。若是将三角债的范围拔高一些,放到整个大亚洲来看,实际上很多时候,华夏和周边也是相似模式的『三角债』。 皇帝,外戚,宦官。 大汉,匈奴,西羌。 斐潜,曹操,孙权。 但是至今为止,抬头远眺的,便只有斐潜。 华夏,之所以能够在古代几千年间一直处于较为领先的位置,在斐潜认为,其得天独厚的位置和地理环境是最为重要的因素。 先不提华夏之内山水连绵,辽阔而肥沃,单说华夏这片土地,长时间处于地理半封闭状态——简而言之,东面有海,北面是草原大漠,西、南有高原大山……这些地理环境,在交通不达时代,堪称天堑的屏障,正好包围了一个古代王朝理论上所能够控制的最大疆域,商业、文化的交往或可逾越,对于大军远征则是噩梦。 因此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华夏的本土王朝都比较难以遭受到另外一个强大王朝的侵略,但是同样的,一旦这种外部屏障被打破,华夏本土王朝往往又垮塌得极快…… 其实在汉代,已经有很多的学者,或是朝堂的官吏,现所谓『大』不一定很美,因为华夏良好的地理位置和环境,所包围的乃是一个古代王朝理论上所能控制的『最大』疆域,但是这个范围,并不是可以有效控制的最合理疆域。 在交通信息不方便的情况下,汉代,或者说东汉之人,看见了大片边远的区域只能是羁縻而无法彻底的遥控,甚至还有可能因为在这些区域产生出各类的问题,导致威胁到中央的王朝,所以很多东汉朝堂上的官吏就开始学会了『放弃』。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然而这些放弃主义,很显然无法彻底的解决边疆问题,甚至反而会使得边疆问题更为棘手,因为一旦放弃这些周边的区域,那么这些边疆地区就会持续的形成强大的势力来威胁中央,退缩换不来和平,只能换来挨打。就像是怂宋。 斐潜当下,从北面的阴山至南面的南中,从东面的太行到西面的西域,幅员辽阔,地理复杂,按照正常来说,或者说按照山东士族的观念当中来说,这么一大块的区域,必然会出现这样或是那样沟通上的问题,指令上的问题,兵员上的问题,运输上的问题等等,以至于这些问题就像是一个又一个的欠债一样,起初的时候可能影响不大,但是最终斐潜就会被这些债务拖垮…… 这是大汉当下一个很有意思的思维定式,就是自己做不来的事情,也就觉得其他人也做不来。这种思维的定式,甚至影响到了后世的王朝。 华夏在展商业的时候,碰上了不少的问题,但是当遇到了这些问题的时候,这些平日里面侃侃而谈的大儒大员却拿不出什么办法来,当然,在这其中,也有很多时候是自己人拖自己人的后腿,企图用对手的缺陷来证明自己的聪慧。 于是乎,最终不搞商业,农业最简单,也最为保险,有利于统治阶级的稳定,有利于剥削阶级的巩固,搞商业太麻烦了,算了。放弃了。 放弃和退缩的结果,便是到了外部已经展开工业革命了,华夏还在还着欠债…… 所以当郑玄表示说『工商之失』的时候,斐潜就想要借这个机会好好收拾一下所谓『重农轻商』的理论基础了,因此特意让诸葛亮跳出来展示一下口条……呃,别管是什么罢,反正效果还算是不错。 郑玄显然也是老成精了,所以派出来的也是弟子,自己不动,自然颜面的损失也在其承受范围之内。 那么是不是说这一次的辩论,就能彻底的解决『重农轻商』的问题? 斐潜也没有那么天真。 顶多就像是敲地鼠一样,暂时将这个冒头出来的给敲了回去而已,一旦斐潜的商业模式出现了问题,这些『重农轻商』的退缩主义,便会又一次的站出来嘚不嘚,『看看,某早就说过……』 所以,斐潜当下最为重要的问题,依旧不是出兵侵占山东区域,而是解决清理『自身债务』,也就是尽快的展生产力,生产技术,如此,才可应对接下来的挑战。 关中三辅,渭水河谷,沃野千里,虽然说经过了千年的开,关中地区已经出现了一些水土流失的征兆,但是至少在几百年的时间内,关中依旧是一片沃土。 从历史上来看,关中地区的生产力,一直到了唐末,才算是彻底的落后于中原乃至于江南的生产力,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长安就不再是一个比较合适的国都了。 斐潜当下需要的,依旧是人,更多的人,土地么,现在并不缺。 即便是后世热兵器时代的战争,直接死于战场的人数都不会太多,人口数的锐减,主要来源于长年战乱所引的瘟疫和饥荒,以及自耕农的大批量逃亡。 就目前而言,关中战乱持续时间并不太长,这自然是斐潜的功劳。同时如今荆州大乱,许多原本荆州的农夫开始逃亡,武关66续续的开始接收和安排这些逃亡的人口,而这些人口,也就是斐潜现在越来越硬气的资本。 一个个都?的见到了小农经济的弊病了,还不想着创新,整天拿着古人的牙慧嚼,有意思么?鬼知道这当年算是不错的牙慧,现在是不是成为渣渣,还是牙结石啊? 就像是经过了三国动乱之后,原本天下正在逐渐稳定下来,晋朝大有机会开创一个类似于后世唐朝一般的新的盛世,但却被那群姓司马的自己给搞砸了,明知道道路有问题,还闷着头往前,不死才怪。晋武帝司马炎不过是中人之资而已,距离父祖不可道里计,然后他又圈定了一个彻底庸碌的继承人……若与唐朝相比,即便司马昭也未必比得上李世民,而李治的才能尚且越司马炎,至于武曌,贾南风打马扬鞭也永远追不上…… 等等,贾南风好像是贾衢孙女? 嗯…… 这个问题么,斐潜捏了捏下巴上的胡子。家教啊,贾衢看起还不错啊,怎么孙辈当中…… 当然这也不能怪贾衢就是。 只不过,这又反应出了君主世袭的皇权制度的弊端。 皇权世袭最大的弱点就是无法保证继承人的素质。一个人不管是否贤愚,只凭生了个好胎就有机会成为皇帝、成为一国之内最高权力的拥有者——晋武帝以一种夸张的方式,将皇权制度的荒谬性给表现了出来,也跟华夏之民开了一个巨大而又让人笑不出来的玩笑。 但是同样的,这样的问题并不是晋朝才有,之前也有,之后也同样有,然而在面对同一个问题的时候,华夏一而再,再而三的扑在了同一个坑中。 知道问题在哪里,觉得这个问题很棘手,所以就拖着不解决,然后时间拖得长了就可以当做完全看不见,然后也要求所有的人都不能看见? 这不就是国足么?太阳大了,下雨了,草太软,地太硬,大意了,被偷袭了都可以成为借口和理由…… 要找借口,成千上万。 要做实事,袖手旁观。 斐潜厌恶这样的事情,所以他自然不能去做这样的事情。 问题既然摆在那边,即便是难,也需要动手去做,就算是做得再不好,也比站在旁边冷嘲热讽的强! 从『重农抑商』,到『各业并举』,这无疑就是一个巨大的改变。 这边是修整小农经济的第一步。 修整,不是推翻。 斐潜本人其实也不见得比大汉当下的才智之士有多么聪明,但他终究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多积累了将近两千年的经验。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后世对于三国,乃至于封建王朝的社会分析,是斐潜得以快崛起的最**宝…… 因为斐潜很清楚地知道,这个社会是由哪些阶层所组成的,各阶层的利益何在,谁是敌人,必须打击,谁是朋友,可以拉拢。 华夏要有朋友,也要有敌人。 一旦华夏王朝茫然四顾,现没有什么敌人的时候,放下了刀枪,就距离垮塌不远了。 对于大汉来说,胡寇,自然就是最大的外敌。 在这个强敌面前,无论汉人中的世家还是流民,乃至于南匈奴、氐、羌等亲近汉人的游牧民族,都可以也必须组建起统一的战线来。 内敌么,就是大汉四百年间形成的地方地主豪强,这些地方豪右世家的庄园经济侵害了国家利益,既会弱化中央政权,也容易产生频繁的内斗,空耗实力。虽然在胡寇这个外敌面前,只要不肯为虎作伥,即便世家也可以携手合作,但必须考虑长远,起码加以挟制,不能容其继续坐大。 斐潜之前选择并州,后来挺进关中,很大一个原因,在于这一片区域之中的士族世家的势力相对较弱,一方面更容易被斐潜拢至麾下,另外一个方面,在短时间内,这些家伙的实力也不大可能反噬斐潜所搭建出来的政权。 简单来说,以斐潜为的大汉山西士族政治集团,颇为有些像是大唐时期的关陇集团。一样是以关中陇右为中心,一样是以武勋为爵,并无特定的文武之分…… 当然,重视其他各业,并不代表轻视农业。 华夏人很喜欢搞一些非此即彼的理论。斐潜重视展工商,便有人哀嚎说农业是国家之本,就好像是斐潜完全放弃了农业,根本不顾及农业生产了一样。实际上呢?斐潜一直以来在农业上开的新技术,制作的生产工具,就像是瞬间消失了一样,完全不在这些人的脑海当中。 斐潜来自后世,自然知道想要国家稳定,进而社会进步,最重要的就是展生产力,不过在这个年代,工业革命肯定是不现实的,而且他也未必真会搞,农业仍然是非常重要的国家支柱。 因此斐潜在推出了『啜香』的言论之后,便立刻抓了一把农业…… 在李园的庄子当中,斐潜似笑非笑的看着李园。 李园完全没有想到斐潜会来,急急的赶到了庄子的时候,便看见了斐潜站在了一些荒废了的田地上正捏着一块土疙瘩。 土粉哗啦啦而下,李园的心也不由得沉下去。 『李卿,这庄禾……』斐潜缓缓的环视一周,『怕是不妙啊……』 听到斐潜用『李卿』二字称谓,李园心中就有些凉。斐潜现在身处高位,有时候一些习惯就自然被人多加揣摩,虽然说称呼某人的『字』的时候未必是开心,但是称呼『某卿』的时候,往往都是不开心居多了…… 『回禀主公,在下庄子小,当时抽调了些人手……后来等要做些养护的时候,又缺了材料……』李园头都不敢抬,『在下平日也疏于管理,还请主公治罪……』 斐潜皱了皱眉,拉起了李园,『既然是有所欠缺,为何不来寻某?』 李园算是比较贴近斐潜的关中士族,所以斐潜来这里自然也不是为了来特意训斥李园的,而是从李园这里展开而已…… 『那远处又是谁的庄子,怎么看起来如此败坏?』斐潜指了指远处的一个庄子说道。 李园定睛一看,『回禀主公,好像是薛家的庄子……』 『薛家?』斐潜愣了一下,『走,去看看。』 薛家庄子之处的人员听闻斐潜前来,吓得全数都跪拜在道旁,瑟瑟抖。 『庄内何人主事?』斐潜问道。 一人颤颤巍巍往前爬了两步,『小可,小可……』 『今秋庄内可获几何?』斐潜没有下马,也没有进去查看的意思,毕竟从外围这么看一眼就已经大体上知道庄内的情况恐怕是很糟糕了。 『这个……』庄子管事支支吾吾。 『回话!』黄旭大喝道。 薛家庄子管事吓得一哆嗦,『怕是,怕是,不足百石……』 『百石?』斐潜嘿然而笑,『这个「不足」二字,倒是用的极好……』 斐潜微微抬头,眺望了片刻,然后便调转马,不再和薛家庄子的管事计较。 薛家管事埋着头,哆嗦着,等听到马蹄声远去了,才缓缓的抬了少许瞄一眼,确定了一下,呼出一口长气,然后便神气活现的又站了起来,拍了拍衣袍上沾染的尘土,『都走了,还跪着作甚,给老子回去干活去!』 另外一边,斐潜示意黄旭道:『某以为薛家虽说败落,多少还有田产支撑,如今看来……明日且派两人前去薛家,助其去除恶仆,剪除败莠!』 黄旭应下。 斐潜又问李园,『薛家庄子管事,恐多有背逆,当则良人而替之,附近庄子之中,有那家有多余管事人选?』 李园拱手说道,『若是周边较大的庄子……』李园瞄了斐潜一眼,『恐怕便是韦氏了……』 到了韦氏庄子的时候,韦端也接到了消息,急急从城中赶到,在道旁拜见。 斐潜下马,扶起韦端,寒暄了几句,又提及给薛家庄子找一个合适尽职的管事的问题,韦端顿时拍胸脯保证,一定给办好了,毕竟是同僚一场,理应相互扶持,定让骠骑放心云云…… 说定了这个事情之后,斐潜便和韦端一同进了庄子,可是抬眼一看,也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听闻休甫也常言「重农」,如今看来……』 斐潜用手中的马鞭指点着,语气也有些沉重,『便是如此「重农」之法?』 若是一般人不懂的农事,自然看不出什么问题来,可斐潜多少也知道一些农桑的,所以实地一看,就知道了韦端庄子之内的庄禾情况,也不比李园的庄子好到哪里去,依旧是有大片的荒芜,显然是没有来得及补种。 韦端连忙下马请罪。 斐潜叹了口气,下马,将韦端扶起,然后说道:『前些时日,有人于长街之中,公然言称,「农为本,商为末,重农方为百年大计,重商则是十年必乱」……休甫可知晓此事?』 『这个……』韦端连忙否认,『在下确实不知。』 『那么现在知晓也不晚……』斐潜拍着韦端的肩膀,『如今看来,许多「忧患社稷,悲天悯人」之辈,也多是流于口舌之能……休甫听令!』 『属下在!』韦端连忙站直了。 『于今日始,至七月上旬,』斐潜指着一旁的荒芜田地说道,『参律上下,彻查关中三辅多言「重农」,却行伤农之辈!』 韦端吓了一跳,然后小心翼翼的问道:『不知主公这个……多少才算是「伤农」……』 斐潜看了看韦端,然后又看了看李园,『你们两个商量着办就是……』 韦端想了想,觉得还是没有多少底数,便想要再问一下的时候,却听到远处忽然有急促马蹄声想起,旋即有传令骑兵赶到了斐潜面前: 『启禀将军!荆州来人!』 第2049章荆州来人,各用手段 荆州来人,是刘磐。 刘磐是廖化紧急派人遣送而来的。 武关的廖化,自从担任了武关守将之后,便是注重于防务,又是安排流民规整,向来繁忙,但是这一日却在武关城外,流民之中见到了打出荆州旗号的刘磐,在盘问之下,得知是代表刘表前来找骠骑的,便也不敢耽搁,急急派人前来禀报。 当斐潜回到了将军府,再次见到了刘磐的时候,心中多少泛起了一些回忆来。 当年离开荆州,正式的登上历史舞台,开始和大汉这些家伙掰手腕的时候,刘磐无疑就斐潜前期第一个碰见的小头目,经验包。 经验包,呃,刘磐当下须散乱,甲胄歪斜,衣袍狼狈,斐潜没有从其拜倒的身影上见到昔日的一点点跋扈模样,只是见到了其神色当中掩饰不住的慌乱和紧张。 历史上,刘磐在刘表倒台之后去了哪里? 斐潜微微想了想,没能想起来。大体上说,刘磐就像是刘表这一棵树上的猢狲,当树倒了之后,自然也就失去了其生存的空间…… 看见刘磐,斐潜也不免想到了刘表。 对于刘表这个人,其实从某个角度来说,斐潜也谈不上什么多厌恶。好大喜功,功劳自己拿,黑锅下属背,这种手段也不仅仅只有刘表一个人会,后世许多人都比刘表玩得更好,更隐蔽,也更恶劣。 只不过毫无疑问的是,刘表的能力并没有匹配好他自己的野心,甚至在某些方面,刘表连汉代皇帝的一些手段也不具备。汉代皇帝之中面对强权,装疯卖傻,暗中谋划最后翻盘的也不在少数,而刘表虽然在荆州之前做得也不错,但是现在看来,依旧没有跳出陈旧的格局走出一番新的天地来,而是翻车了…… 『当年某也读于鹿山之下,说起来也与刘荆州亲如一家……』斐潜一边招呼刘磐就坐,一边笑眯眯的说着,带着一种亲切,『刘校尉虽说属于荆州之下,与某亦不必见外……』 『亲如一家』四字么,斐潜倒也算是没有多夸张,毕竟从士族联姻七扭八拐的角度来说,其实斐潜和刘表也是有些类似于『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关系的。 刘磐眼眸一亮,连声称是,甚至说起当年见到斐潜,便觉得斐潜是人中翘楚啊,注定非凡啊什么什么的,彩虹屁不要钱的乱甩…… 斐潜仰头而笑,似乎因为刘磐的这些奉承而开心不已。 刘磐见状,又是大肆宣称荆州的士族子弟是多么佩服斐潜,说斐潜南北征战是多么的丰功伟业,是多么令人赞叹等等…… 一时间氛围融洽无比。 在疯狂吹捧了一阵斐潜之后,刘磐便神情忽然变得落寞,哀叹出声,『可惜,可惜啊,若是骠骑于荆州,曹贼定然不至于如此猖狂……』 斐潜也就很自然的询问起了荆州现在的情况。 刘磐连忙详细介绍了荆州的情况,说道:『如今曹军进逼襄阳,然荆州士族,除蔡氏叛逃之外,其余恐其兵锋,不得不敷衍,曹军并不能驭,稍是骠骑将军可出武关,定然皆列于道左,箪食壶浆以迎……』 斐潜笑笑,这几年没见,刘磐似乎在学识上多少有些进步了啊,便是似乎有些心动的又问刘磐:『曹军当下有多少将兵?』 刘磐大喜,便回答道:『曹贼自称十万之众,其实未得其半也,且需分守各城,襄阳之下,仅有千数而已……』 斐潜又问:『曹军战力若何?』 刘磐看了斐潜一眼,说道:『虽说略有精勇,然必不能挡骠骑雷霆也……』 刘磐说到此处,便又是跪拜在地,拍着胸脯表示,『若骠骑欲进荆州,外臣愿为先驱!不必一月,必克曹贼!』 斐潜哈哈大笑,然后收敛了笑容,『某何时曾言欲进荆州?』 刘磐一愣,然后咣咣在木地板上叩,『还请骠骑看在……』 『起来好好说话!』斐潜沉声打断了刘磐的话语。 刘磐愕然,然后就像是一个泄了气的水囊一样,软塌塌的伏在地上。 这……这完全和刘磐自己之前所料想的不同啊…… 斐潜笑容依旧,然而氛围却已经变了。『刘校尉,汝以为某为何人?三言两语,便欲诳某出兵不成?』 刘磐哆哆嗦嗦,叩不已。 『荆州究竟如何?』斐潜沉声问道,『还不老实招来!』 刘磐连连磕头,然后才将实际的情况一一说了出来…… 斐潜听完了,微微点头,然后挥手示意。『某已知晓,汝先下去休息……』 刘磐还待说一些什么,但是一旁的护卫已经上前,然后架起刘磐就走。刘磐挣扎了一下,但是很快就放弃了,催头丧气的而去。 『可笑……』斐潜捏着胡须,『荆州之辈,竟然以为某是骄横无智之人……』 这种策略安排,当然是出于刘表的授意,但是同样的,也有可能是某些人对于刘表的献策…… 只不过,这个计策,从一开始,就搞错了方向。 或者这个策略的背后,可以说是充满了恶意。 斐潜自从北伐并州以来,基本上是战必胜,攻必克,如今权掌了半壁大汉江山,又有强横的并凉骑兵在手,新得了西京尚书台,两千石的官吏便是斐潜一言可决,如此权势自然会让对于斐潜并不是十分了解的人认为斐潜多少有些张狂…… 毕竟斐潜也有资格张狂,不是么? 同时之前并凉之人,也不是如此么? 庞统从屏风后面绕了出来,在一侧坐下,摇头叹息道:『未曾想……唉……』庞统多少也是有些感慨,当年在荆州的时候,荆州人就有些天老大地老二自己老三的情况,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依旧没有多少改变。 南阳郡啊,帝乡啊,大汉的骄傲啊,在这些人眼中,其余的地方的人,不都是小赤佬么?难道不应该乖乖听使唤么? 斐潜捏着下巴上的胡子,说道:『某忽然想到一个事情……』 庞统看了过来。 『当年……袁公路败坏帝乡……』斐潜皱着眉,整理着思路,『是否有意为之?』 『啊?哈?』庞统睁大了眼,『袁公路有意为之?』 斐潜点了点头。 虽然说后世很多人都是说袁术作死,以至于斐潜一开始的时候也是这样认为的,当然,袁术也确实挺作死的,但是现在回想起来,斐潜又感觉到了其中可能有些原先斐潜他所忽略掉的一些东西。 『此言何解?』庞统有些不能理解。 斐潜缓缓的说道:『「士」也!』 『士?』庞统重复道。 斐潜点头。 当然,如果严格来说的话,士族这个名词,应该时间更往后一些,毕竟有一部分人认为只有在九品中正制之后,才可以称呼『士族世家』四字。 但是历史的事件,并不是孤立的,也不是可以形而上学的。 九品中正制在历史上正式确立前,其实已经在某些地方实行了。比如曹操平定荆州之后,就曾让韩嵩为荆州士人评定等级,量材录用。这和后来的九品中正制的区别,无非是没有制度化而已。 事实上,九品中正制在汉代,也并不是陈群创,品级等级这一些相似的概念,也不是陈群一个人提出来的。 这个制度真正的意义,是将从东汉末年开始的民间清议变成了一种国家制度。换言之,在月旦评等等手段之下,天下士子的才学、品行、地位,是由那些影响力极高的名士决定的,而不是朝廷。久而久之,皇权和中央政府的权威就自然被分流了。 因为有了级名士的品评,士子们就能拥有名声、地位,官职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所以大家都去混士大夫圈子了,去和名士们交接了,这些人整天干些什么呢?肯定不是像原本皇帝所希望的那样留意经济民生,代天巡狩,牧守万民。 而汉代皇帝,包括一些人认为比较愚蠢汉灵帝,其实很早的时候就认识到了这个问题,党锢之祸也是对于这种相互吹捧的士林模式打压,但是黄巾之乱一出,皇帝和宦官们就只能向士大夫们让步了。毕竟黄巾军这种来自最底层的力量,对皇帝而言,才是最可怕的,但在镇压黄巾起义的过程中,士大夫们的力量名正言顺地得到了进一步加强。 所以,如果说九品中正制名头出现之后,才有了士族和世家,实际上并不准确,因为这个本身就是导致汉末乱世的根本原因之一! 这些地方的士族世家,再这样情况下,本来就带着强烈的抵触中央集权的属性。这也是斐潜必须要面对的问题。 也是历史上曹刘孙三人面对的问题。 那么,第一个碰到这个问题的,显然不是曹刘孙,而是最先掌握了南阳的袁术! 毕竟是三国爸爸么…… 然后袁术怎么做的? 当时黄巾之乱的规模,怕是各地士族世家都吓了一跳,所以这些平日里面清贵高傲的士大夫们,背地里面也是害怕得不行,然而这些清谈高手,在面对军事的时候,又不熟悉和擅长,所以为了在乱世生存下去,他们需要找一个军事领袖来帮他们维持秩序。毕竟这些家伙虽然拥有不凡的经济、政治势力,军事上也有一些展潜力,但在乱世中,面对遍地盗贼,一样也会没有安全感的。 这些士族世家,需要一个能稳定秩序的代理人。 在这个时候,就体现出袁氏二兄弟和曹操的区别了。同样是乱世中组建联盟,抱团取暖,曹操很长一段时间里只混到一个兖州牧。而袁术袁绍二人的号召力比曹操大的太多了,因为袁氏二人的家族,是大汉最顶级的士大夫家族。 相比袁氏兄弟,曹操也有自身的优势。那就是曹操集团的构成,有寒门豪族,也有名门大族。这种结构,一方面让曹操可以利用士大夫们的影响力,比如颍川名士集团的荀、陈、钟等人不断扩展基本盘,另一方面曹操借助寒门豪族的支持,又不至于完全被士大夫集团左右,甚至可以试图不断敲打、驯服他们。虽然曹操也一度被兖州士大夫集体抛弃,但最终还是挺过去了,反而更加强了曹操和颍川士族的凝聚力。 最先出局的,便是袁术。 那么斐潜现在提出来的问题就是,袁术是被动的随波逐流,然后因为作死,才被士族集团所抛弃的,还是袁术作死其实并不是关键,关键是过程中因为袁术和这些士族意见不能统一导致了相互矛盾激化,才被抛弃的? 庞统皱着眉,捏着肥下巴,不知道是捏疼了,还是觉得斐潜这样的说法有些惊骇,吸着凉气。 斐潜手指轻轻的敲着桌案,『黄巾之乱啊……这些人也怕啊……所以必然会寻得一个维持地方之人……袁氏兄弟如是,曹孟德如是,刘景升亦如此……』 斐潜笑笑,『便是关中三辅,难道不是如此么?』 庞统默然,因为这一点,斐潜说得是实情。 就像是依旧留在荆州的这些土著…… 现在刘表是被迫于形势,南北夹攻之下,不得不和寻求和斐潜的合作,还是说在荆州士族有意无意的推动下,表面上看起来是刘表用来打击曹操的妙招,实际上是荆州士族准备抛弃了刘表另寻出路? 摆放在斐潜面前的,是一根节仗。 这一根节仗是刘磐带来的,原本是属于刘表的节仗,荆州牧的节仗。在一定程度上,节仗就代表了权限,所以实际上也就代表了斐潜可以用这一根的节仗去荆州搞些事情,而这样的行为,或许是荆州的这些土著正所希望的。 『此乃以虎驱狼之策也……』庞统摸着下巴,显然有些不满,『此等之辈,视吾等如虎狼……』 刘磐所言之中,有真有假,但是有一点是没什么疑问的,就是在荆州的这些士族,既看不起曹操,也看不起斐潜。 别听刘磐吹说什么『箪食壶浆』,具体情况要具体分析。 曹操和斐潜的军事集团,都带有浓厚的寒门色彩。当然曹操还有宦官的气息,相对这些自诩清高的名士来说,自然是更『恶臭』一些。 然后斐潜呢? 或许比曹操更好一些,但是也就仅仅是『虎』和『狼』的区别而已…… 和斐潜和曹操相比,刘表又属于哪一种呢? 刘表是董卓控制之下的时候,当时所任命的荆州长官。这一点,倒是和斐潜有些类似。当年的斐中郎,也是出自于董卓之时。 荆州的大佬们之所以愿意接受刘表,主要是因为旁边的袁术太强势了,不少反对袁术的士族被削了,难免会让荆州的这一帮子人觉得袁术不安全,若是让袁术控制了荆州,荆州的各个地头蛇们的独立性以及相关利益,肯定会受到很大的威胁。而刘表就是个空降干部,做了荆州长官,除了为荆州的利益代言之外,别无选择。 而现在,刘表这个代言人,显然有些不够格了。 『故而,刘景升欲掌控荆州,蔡氏必然相争也……』斐潜缓缓的说道,『于蔡氏观来,刘景升不过是庄园管事而已,如今欲谋取主家之产,焉可坐视不理?』 代言人啊…… 在这些家伙的观念当中,刘表是荆州的代言人,而更扩大一些,曹操,孙权,乃至于自己,何尝不是这些家伙的代言人? 斐潜冷笑。 刘表的想法,斐潜不用特别询问庞统,也能大体上猜测得出来,如果是一开始能抗衡曹操,刘磐也不会出现在这里。刘磐拿着节仗而来,也就代表着刘表到了最后的关键关头,属于死中求活的一步。 没错,死中求活。 因为刘表也不确定斐潜会不会出兵,能及时出兵自然最好,如果没能出兵,或是出兵了没能来得及,那么毕竟大儿子刘琦在斐潜这里,刘表若是不能保刘琮,那么多少也给刘琦这个自家骨血,留下一点翻盘的机会…… 这个节仗,其实是留给刘琦的。 然后在刘表这样的谋划背后,却站着的是荆州这些土著的身影。 曹操债台高垒的情况,不仅仅只有斐潜一个人知道,住在曹操隔壁的荆州土著,想必也不少人心中清楚,那么如果荆州落在曹操的手中,不可避免的就会出现荆州财富会被曹操大量吸血…… 这自然是荆州土著不愿意见到的情形。 因此才有了刘磐称,蔡氏是叛徒,某种角度来说,确实是如此。 相比较而言,斐潜这个选择项,就好多了。因为斐潜的基本盘在关中,荆州隔得远了一层,不管是从战略上来安排,还是根据实际情况出,斐潜都不可能在荆州投入太多的关注和兵力,在一定程度上的荆州人自治,才是比较符合各方利益的。 『士元……』斐潜转头问道,『庞德公迁至宛城否?』 庞统点头道:『已经迁了……主公之意是……』因为见到战争的临近,一些亲近于斐潜的庞氏和黄氏,都已经6续迁徙到了宛城躲避兵灾。 斐潜呵呵笑了笑,『如此,便用些手段罢……』 第2050章重创水师,飞熊二哈 就在斐潜和庞统商议关于刘磐和其所携带来的节杖的问题之时,在荆州之处,曹军已经汇合于一处,前锋曹洪和夏侯惇再次逼近襄阳。 不过因为对于甘宁水军的忌惮,曹洪和夏侯惇并没有贴近襄阳立营,而是将主要的兵力放在了樊城,然后自然是商讨怎么破解当前襄阳之局。 夏侯惇说道:『虽说刘氏久占襄阳,根基稳固,非仓促所可平也,然不能得襄阳,又难免耽误主公大事。如今襄阳水军陈列在前,着实烦忧,若是不得剪除,恐难得进。』 夏侯惇的话,也是当下困难之处。甘宁的水军,现在变成了拦在夏侯惇前面的障碍,若是不能拔出,便是不可能马踏荆州…… 说着,夏侯惇和曹洪的目光,都看向了蔡瑁。 6地上的征战,夏侯惇和曹洪都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水面上的战争模式,两个人都不如蔡瑁。 在这之前,不论是夏侯惇还是曹洪,亦或是曹操,都没有觉得水军有多么重要,甚至不觉得组建一只水军有什么必要,但是现在,在吃了瘪之后,才猛然之间现自家似乎短缺了一块。 『欲克襄阳,需先克水师,否则,后路则忧也……』曹洪也开了口,『再者,若是真了过了襄阳,还有江东……若是任其来去,怎么能成?』 蔡瑁有些无奈。有你们这样屎到临头才来找坑的么? 但是实际上,历史中也是这个德行,曹操当年攻克荆州之后,对阵赤壁的时候,比现在还捉急…… 自从春秋到战国,然后一直到秦汉,水军的地位一直都不高。当然也不能五十步笑百步,毕竟后世的封建王朝也见得有多么的重视华夏的水军,明朝昙花一现之后便自废武功…… 蔡瑁他确实是有一些手段,但是这些手段原本是要留着的,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用来对付曹操的,这样他才能最终获得在荆州襄阳的控制权,但是没有想到的是,他现在被迫要将手段摆出来,因为很明显,除了他之外,不管是夏侯惇还是曹洪,都对于荆州水军没什么好办法…… 经过紧张的准备,曹军总于是离开了樊城,沿着汉水往下,再度进军襄阳。 甘宁留在汉水当中的斥候很快就现了曹军的动静,立刻报给了甘宁文聘等人。虽说襄阳桥已经被毁坏,但若是曹军控制了汉水两岸,搭建浮桥也不是多么难的一件事情。 文聘觉得曹军前来,有些蹊跷,毕竟曹军新败不久,又没有足够的水军力量,此次曹军的行动让文聘有些想不明白,但是甘宁觉得不明白就不明白,反正肯定不可能一直这么僵持下去,终究是要打的,既然曹军出动了,就打呗。 曹军不紧不慢,一天走三十里,运粮的辎重船就在汉水里,与6上的部队如影随行。每天太阳刚刚偏西,曹军就会扎下大营,早早的休息。 这样的态度,把甘宁斥候搞糊涂了。 曹军的行军度不算快,也不算慢,中规中矩,挑不出什么毛病。可是在汉水里的辎重船,却怎么看,都像个活生生的诱饵。十几艘装满了粮草的战船,又没有什么像样子的水军护航,这分明就是故意露出的破绽。 但是太明显的破绽,反倒是让甘宁迟疑了起来,以至于荆州水军迟迟都没有出击。不管是曹洪还是夏侯惇,都是多年征战的老将,粮草的重要性不可能不知道,若说是之前没有被甘宁揍一顿,还可能出现这种纰漏,但是现在曹军这么做,很有可能是一个陷阱…… 然而就是这么一迟疑,曹军已经推进到了襄阳的攻击圈。 不能再拖下去了,甘宁带着水军刚刚试图接触,曹军便立刻停止前进,就地扎营,而且将6寨和水寨联在一起,互相呼应。荆州水军虽然依旧是一头雾水,但是在甘宁派出大量的斥候侦测之后,却没有现曹军具体有什么埋伏,于是乎在权衡之后,甘宁再也按捺不住冲动,动了试探性的攻击。 曹军依托着6地上的军寨进行防守,将所有的辎重船都拖到了岸边,然后在6地上架设了弓弩阵地,面对甘宁的水军全面反击。在面对众多的弓弩之下,甘宁水军也不敢大意,一步步的试探着,寻找着破绽。 曹洪在岸边的高地上设下了指挥台,看着正在交战的双方兵卒,心思却飞到了其他的地方。曹洪他很清楚,面对这些粮草,甘宁这一方即使动心其实也有限,真正的战斗还没有开始,而一旦真正的战斗开始,那才是惊心动魄。 双方激战了大半天,各有损伤,但是都不致命。 甘宁水军几次试图点燃曹军的辎重船,但是很显然曹军已经做了不少的准备,一有火苗就被曹军用潮湿的泥沙掩盖,连持续燃烧的机会都没有,而甘宁一方也是如此,双方大多数的伤亡都是因为流矢造成的,并没有多少直接的肉搏伤害…… 入夜之后,甘宁水军撤到了安全距离之外,保持着对于曹军的监视。 对于甘宁来说,也不见得要立刻打败曹洪,只要让曹军不能轻松的接近襄阳,也同样算是一种胜利,至于那些曹军的辎重船,能烧就烧,不能烧就拦着,冒着重大伤亡强突进去焚烧的意义并不大。 半夜时分,曹洪闭着眼,和衣而卧。 大帐之外忽然有些脚步声,曹洪眼睛一睁,便立刻翻身坐起,其实他一直都没有睡,只是假寐而已,『何事?』 『将军,有讯传来……』帐外的护卫低声说道。 曹洪掀开了大帐门帘,走了出来,沉声说道:『如何了?』 『都已准备妥当……』 曹洪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站在帐外,又反复思索了片刻之后,才用力的一挥手:『传某将令,按计行动!』 甘宁很快就接到了斥候的汇报,说是曹军有动静,然后跟着曹军侦测,竟然现曹军在上游偷偷的搭建浮桥…… 『原来如此!』甘宁冷笑,『便是以此营地吸引于某,然后企图绕过去突袭襄阳么?来人,去给襄阳传信!』 传令兵急急而走,让襄阳守军提高警惕不提。 甘宁却背着手,绕了两圈。现在他有两个选择,一个是退回去,和襄阳城一同进行防守,另外一个选择则是进军,去破坏浮桥,挫败曹军的计划。 片刻之后,甘宁就下令进攻。 原因么,很简单,退缩防守,甘宁不喜欢。 甘宁留下了一小部分的水军监视曹洪的这一部分曹军,带着大部分逆着汉水而上,赶到了曹军搭建浮桥之处。毕竟曹洪是以6军为主,其水面上不过就是一些辎重船而已,所以甘宁也自然不会觉得曹洪这个方面会有什么威胁到他水军的地方,远远的监视着就成了。 曹军修建浮桥的地方,自然是汉水两岸较为狭小的区域。 曹军砍伐了些树木,似乎是先用这些木头结成木筏,然后勾连木筏形成浮桥。这也是常用的浮桥搭建方式。 可是甘宁没想到的是,曹军一开始,针对的就是他…… 夏侯惇和曹洪不怎么了解甘宁的脾性,但是蔡瑁了解。对于荆州的这些将领,尤其是刘表手下的甘宁,蔡瑁一直都是留心观察,细心揣摩,因此甘宁的一举一动,几乎都落在蔡瑁的推演之中! 若是一般人,或许就会退回襄阳了,但是甘宁却有八成会选择袭击浮桥! 战场之上,有五成几率就可以赌一次了,更何况有八成的把握? 想要击败甘宁的水军,就必须创造出有利的地理条件,让甘宁在短时间内无法逃走重创其水军,而浮桥之处,水域狭小,正好就是符合这样的条件,这就是精心挑选好的战场。 甘宁起初认为,反正6地上的曹军行进得慢,若是自己一击不成,顺流而下再去襄阳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即便是到时候撤退,曹军没有船只,也别想着追的上,再说了,在水面上,还有谁能打败自己? 所以甘宁自以为没有什么问题。 但是,曹军这一次的目标,根本就没有要和甘宁进行水面搏杀的意思,而是将攻击的主要方向放在了甘宁手下的船只身上。 甘宁再强大,也不可能护得住他麾下所有的船只不受伤害,而一旦这些船只被破坏,甘宁即便是水战能力再强,也毫无用武之地…… 于是,当甘宁带着水军开始攻击假装架设浮桥的曹军的时候,夏侯惇便有条不紊的下达了攻击的指令。 随着战斗的进行,刚刚杀上岸,准备摧毁浮桥的甘宁,很快就现了事情不对了…… 这些家伙根本不在意浮桥! 曹军显然是有备而来,原本看着像是捆扎起来准备搭建浮桥的木筏,其实是用来破坏船只的!在木筏前端加装了大号铁钉,只要撞上了船只,很容易就卡在了船舷之处,而木筏上面堆放着引火之物,也在岸边的弓箭手射出的火箭之下,被迅引燃! 前方有不断顺着水流抛出的木筏木桩,而甘宁原本摆出来的是登6破坏浮桥的阵型,现在想要重新收回铁锚掉头,又因为身处于狭小的水域之中,一时间难以回旋。 原本被藏在河道河床上的铁链被绞起,横断了汉水水面,同时越来越多的木筏被扔了出来,甚至还有砍了一半的树枝树杈,杂乱的在水流当中翻滚,撞击和夹杂在甘宁的船只之间。 荆州水军兵卒奋力想要将这些杂物推开,然而在杂物当中夹杂的倒钩和铁钉,一旦被钉上船舷,也不是那么好处理的。越来越多的木桩木筏缠绵不去,然后导致船越来越慢,相互拥堵在一处…… 越是拥堵,便是越多的东西汇集在一起,火焰开始从木筏上蔓延到了船只上! 『杀!杀出去!』 甘宁拔出战刀,厉声狂啸,奋力搏杀,击穿了曹军岸上的包围,带着手下一面退回船只,一面下令试图指挥着船只掉头,他非常清楚,如果不能迅的打开突破口,被曹军拥塞住水道,那么水面上的这些荆州船只,就迟早变成一个个的火炬,到时候他们想逃都逃不掉。 每一个荆州水军也都明白这一点,他们跟着甘宁奋力突围,推开挡住去路的木筏,甚至是自家的船只,火焰升腾,浓烟滚滚,时不时有人被烟火熏得直接从船只上一头栽进了汉水之中! 夏侯惇也没有闲着,虽然没能在6地上直接留下甘宁,但是他依旧在战鼓声声当中不断的出号令,弓弩手在盾牌兵的掩护之下,从岸边不断的射出箭矢弩矢,间杂着火箭,使得甘宁手下的荆州水师越的手忙脚乱,应对失措。 所幸的是,汉水滔滔奔流,顺着水流逃跑,终究是有些便利的,另外即便是夏侯惇砍伐了大量的树木,也是有限的,在密集的攻击波次之后,多少也有些后续乏力。 甘宁舍弃了那些被引燃的船只,狼狈不堪的逃离了夏侯惇的追击之后,顺流而下还没有来得及缓过气来,就看见原先毫不在意的那十几艘属于曹洪辎重船只,在甘宁即将通过的时候便猛的冲了出来,船头明显是新加的撞角,闪耀着寒芒…… 『转弯!避开!』 甘宁大吼。 烈火熊熊而起。 原先荆州水军努力去点燃的辎重,现在被曹军自己点燃了,然而眼前的情形并不能给荆州水师带来任何的喜悦,只有无尽的恐惧…… ……(⊙﹏⊙|||)…… 飞熊轩位于长安西南方向,丰水之畔。在这方圆百里之内,原本多处的村寨早在西凉兵乱的时候废弃,如今则是成为了斐潜的屯田之所,有屯田兵所就位于丰水之处,自然也兼顾着看守刘琦和袁尚的职责。 刘琦呆呆的坐在飞熊轩的高台之上,衣衫不整。反正自家已经是如此境地了,也无须特意注重什么仪容仪表,怎么自由自在怎么来,再加上如今时至六月,天气也渐渐炎热起来,也就敞胸露怀,形骸放荡了。 对于飞熊轩的供给,斐潜倒也没有特意克扣为难刘、袁二人,毕竟以当下骠骑的实力,别说多养两个闲人,便是多养两百个也不是什么问题,反正一般饿不死,但是想要吃得多么精美,还像是之前那么挑三拣四的,自然也是没有。 其实刘琦也曾经不止一次的幻想过,想象着忽然之间他老子就从天边,驾着七彩祥云……呃,咳咳,反正大概差不多就是那样,忽然有人来援救他,他就可以很高傲的站在长安城头,然后将骠骑将军斐潜踩在脚底下。 然后就醒了。 梦里啥都有,但是梦醒了之后便是一片空虚寂寞冷。 有时候刘琦也会想,如果当初自己多努力一些,多听他老子刘表的话一点,或者多学一学刘琮那个家伙,装模装样的学几天的经文,掉一些书袋子什么的,他老子刘表会不会就不难么讨厌他,也就自然不用离开荆州,最终到了这么个鬼地方来…… 早知道…… 早知道啊! 一些中二少年在小的时候会幻想着自己长大了就要如何如何,就像是刘琦在应该上学的时候觉得读书多么痛苦,想着自己长大了就不需要读书了,但是等现在真的大了,不读书了,被冰冷的现实一顿毒打之后,便又想起自己若是当年能好好读书…… 想起读书,刘琦不免的又想起了袁尚。 和袁尚比较起来,刘琦就像是一个邋遢的乞丐。 袁尚每天会早起,然后即便是没有多少仆从,也会仔细的打理他自己,然后穿着干净整洁的衣服,坐在庭院之中看书,看书,看书…… 除了吃饭和睡觉,袁尚大多数的时间都在看书。 有时候刘琦不禁会想,若是当年他有袁尚的一半,不,四分之一的读书看书的这个劲儿,说不得讨刘表欢心的,就是刘琦他自己,而不是刘琮那个小屁孩了。 每当这个时候,刘琦就很羡慕袁尚能有坐下来看书的性子,而刘琦他自己每次一捧起书卷,就觉得书简上面的墨字就像是各个都会跳舞一般,在竹片上七扭八拐,甩胳膊甩腿,然后怎么都看不清楚,若是多用力看一会儿,就头昏眼花昏昏欲睡…… 刘琦爬了起来,摇摇晃晃下了高台,转过了走廊,便看到庭院之中,袁尚果然还在盘坐,手中拿着一卷书简,似乎读得津津有味。 刘琦在袁尚身边坐了下来,歪歪扭扭,用手扣了扣脚丫子,下意识的还举到自己鼻子下闻了闻…… 袁尚忍不住皱了皱眉。 『啊?抱歉……』刘琦往旁边挪了一下,『我……』 『……』袁尚没有放下书简,也没有说一些什么。 『其实啊,我真羡慕你……』刘琦看着袁尚,目光之中流露出了很真实的情感,『我一看书,就头疼……』 当然,刘琦羡慕袁尚的远远不止这一点。 袁尚不论是外表,还是平日里面的举止,都是刘琦所羡慕的,因为这些都是他所欠缺的,相比较而言,袁尚更符合一个世家子弟的标准,而刘琦就像是一只混进了狼群的哈士奇。 刘琦絮絮叨叨的说着,说着他的烦恼,他的困惑,反正这个飞熊轩之中,能听他述说的,也就只有袁尚了。 袁尚像是有听,又像是没有听,看着书,又像是没有在看书,端坐不动,如同一尊精致的雕像。 半响,忽然在院外有兵卒高声喊道:『伊机伯来访!』 『啊?机伯来了?』刘琦愣了一下,然后说道,『可能有什么事罢,我去一下……』 袁尚依旧一动未动。 一直等到了刘琦走出了庭院,袁尚才缓缓的放下了手中的书简,不知不觉之中,眼角滑落了一滴眼泪,『看书……呵呵,呵呵,如今……我除了看书,还能做些什么……至少,你还有伊机伯,而我……呵呵,呜呜……』 第2051章悔不当初,重在当用 送走了伊籍之后,刘琦像是一具木偶一般,支撑着返回了室内,随即斜倚着几案瘫软下来,就觉得浑身的气力都已然用尽了。 伊籍并没有像是袁尚的郭图逢纪一样在骠骑之下求官,而是表示自己受了刘表之托,照顾刘琦,自然不能舍之而去,然后倒也获得不少的好评,再加上伊籍原本也就有些名士风范,善于清谈,所以虽说没有俸禄,但是今天吃这家明天吃那家,长安之内的士族子弟还竞相以请为荣,倒也不愁吃喝用度。 刘琦在飞熊轩内表现的形骸放松,似乎没有什么放在心上的,但是实际当中,他的神经依旧是崩得紧紧的,心思也是在刘表之处,如今猛的接受到了刘表的信息,就像是长久绷着的弦突然崩断了一样,终究是多少有些伤痛和无奈。 『父亲啊……』刘琦忍不住低声哀嚎起来,『父亲啊……』声音悲切。 刘琦知道,这一次,家,没了。 袁尚不知道生了什么,只见刘琦一头扎进了房中,皱着眉头想了想,放下了手中的书卷,站了起来,到了刘琦门外迟疑了一下,没进去,只是敲了敲门框。 『何事?』袁尚问道。 刘琦低头哀哭,『今鲁恭王一脉……此绝,绝矣……』 袁尚一愣,绝了?什么绝了?难不成你要自杀?『汝何故如此?何不屈于委蛇?』平常见你不是挺放得下么,那么现在怎么又想不开了?难道情况还会比现在更糟不成? 刘琦摇头,鼻涕眼泪横飞,『曹贼南下,孙贼北上,荆,荆州腹背受敌,啊啊……父亲啊……孩儿,孩儿不孝啊……』原来拥有的时候并没有觉得多么了不起,但是现在猛然间知晓失去了,才觉得痛彻心扉。 袁尚沉默了。 之前袁尚不太理会刘琦,除了对于刘琦不怎么讲究边幅固然有关,但是很重要的一点是刘琦至少还有个老子没倒台,而袁尚已经是什么都没有了,就连家臣都弃之而去。 而现在,刘琦也变得和自己一样了…… 袁尚叹息了一声,第一次走进了刘琦房间,略微凑近了一些,不知道是不是也想起了自己的父亲,还是想到了自身的遭遇,双眼之中盈盈有水色,似堕非堕:『你我性命,乃得于尸山血海,刀兵之下侥幸而存,岂可浪掷?今汝父生死不明,幸难泰半……即便真是……鲁恭王一门也唯汝一人耳,岂可不善加珍重?』 其实袁尚所言,鲁恭王一脉只剩下刘琦的话,也不完全对。毕竟当年宣称鲁恭王之后的,也不仅仅只有刘表一人。 刘琦愣愣抬头,看见袁尚盈盈目光,也是深受感动,不由得伸出手来,抱住了袁尚,将鼻涕眼泪都抹在了袁尚衣袍上…… 袁尚连连皱眉,最终还是忍了下来,闭上眼,仰着头,耳边是刘琦的哭声,心中却想到了冀州,回到了邺城,似乎也听到了袁绍那亲切的呼唤,不禁眼泪滚滚而下。 『父亲啊……』 ……(ㄒoㄒ)/~~/(ㄒoㄒ)…… 『父亲!这,这断断不可!』 在长安的另外一边,也有另外一人在口称父亲,但是语气却有些不同。 『为何?』韦端问道。 『想那薛家……』韦康咬着牙说道,『即便是薛家之子已死,其罪亦难消,岂有还替其打理家业道理?!』 薛家之子究竟是不是故意引的韦诞身陷险地,如今已经是死无对证,但是终究是从薛家之子引起的,所以韦氏从那个时候开始对于薛家都有些厌恶,自然不可能再去帮助薛家。 『此乃骠骑之令!』韦端沉声说道。 韦康愕然,『骠骑如何得知薛家之事?』 韦端说道:『骠骑巡查田禾,至李氏之处,见薛家田亩破败,故有问之……』 沉默半响之后韦康问道:『父亲大人,莫非……骠骑有意为之……』 韦端扫了韦康一眼,并没有立刻回答,因为他同样也有所怀疑,不过片刻之后韦端说道:『若是如此,便更不得拖延……此事,康儿去办罢,休落得他人口舌……』 韦康有些无奈,但是依旧还是领命去了。 韦端背着手,在厅堂之内转悠起来,一边走,一边想。 斐潜对于关中士族的态度,一直以来都是既拉拢又打压,当然,这也没有什么错,若是换成了任何人上位,基本上都是会这么做的,但是斐潜也有和其他的统治者不同的地方,就是斐潜的一些观念和其他人并不太一样,甚至可以说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能刷新韦端等人的观念,让韦端等人颇为有些应接不暇。 就像是斐潜前几天在节堂之上的『啜香之论』,让韦端至今还想不明白。按照道理来说,都没有亏钱,毕竟四家的外债都消除了,可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这钱又没有赚到手,毕竟没住宿,钱又还了回去…… 『深不可测啊……』韦端感叹着,摇了摇头。如今骠骑将军斐潜,权倾天下,韦端自然不得不需要多加以揣摩。 这不光是韦端一个人的认知,整个关中士族群体,也基本上都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在面对着这样的一个主公的时候,有时候真的会觉得自己很弱小,很无力,一度以为已经追赶上了其步伐,结果抬头一看,又是只看见了一个背影…… 所以这一次斐潜要求韦端的任务,韦端就必须做好。 这是下位者的觉悟。 现在骠骑将军交待韦端两件事情,一个是义正辞严的表示要查办那些嘴上表示『重农』,实际上却没有多重视的家伙,另外一个则是轻描淡写的说让韦端帮扶一下薛氏。 虽然说骠骑将军斐潜表示要对于那些口头『重农』,实际上没做什么动作的要『严办』,但是具体韦端问的时候又说让韦端自己看着办,所以实际上这个事情,就是雷声大雨点小的方式,并不会特意打击一大片…… 相反,斐潜似乎是随口一说让韦端处理一下薛家的事情,却指明了具体的要做什么事情,那么就不是泛泛之谈,而是韦端必须要做好的了。 若是同时将两件事情放到一起看,又别有一番的韵味了。 是不是斐潜对于关中士族不太满意了? 毕竟原本大多数都被排挤在朝堂之外,一直以来都是报团取暖的状态,结果现在稍微好转了一些,便又开始勾心斗角起来,比如像是就放任薛家衰败…… 另外,『重农』之事,也代表着一个警告,骠骑将军斐潜今年未必真动手,但是如果说……那么薛家……会不会是…… 韦端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骠骑将军……这真是……』 ……щ(Дщ)…… 『骠骑将军……果真是……』司马徽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难以揣测……』 司马徽原本对于骠骑将军斐潜也略有微词,毕竟原本以为应该是自家的『谏议大夫』,结果落在了郑玄手中,这让几乎跟郑玄对抗了一辈子的司马徽,多少有些不爽。 之前司马徽也想到了进谏之事,但是觉得『谏议大夫』算是原本斐潜家中的长辈的职位,斐潜未必会愿意拿出来,所以想来想去也就没有提,结果反倒是让郑玄抢了一个先手…… 这个,不是我先么? 按照道理来说,水镜先生司马徽应该是世外高人的风范,不在乎这些俗世职位,但是实际上么,就像是那些每天美美的女神男神一样,真就可以不吃饭不放屁不上厕所不拉屎了? 司马氏出身儒学世家,但是河内司马氏的地位一直都不是很高,一直到了晋代也才算是巅峰,而在这之前,最高的职位也不过是汉初,还是项羽所封的『殷王』而已。 而且这个『殷王』,司马家也就仅仅当了一年多…… 司马懿的父亲司马防,最高的职位是京兆尹。再往上追溯,司马家当中也大多是太守而已,然后出过一个征西将军,还是自杀了的…… 所谓司马家的家名,在这年月之中,确实是还排不上号。 因此,司马氏当中,才有了水镜先生司马徽,任达放诞,或聚朋高论,或啸歌抚琴,装足了名士派头,甚至于拒绝征召,摆出了一副隐士派头。历史上等到了曹操彻底掌握了北方,一路打到了荆州之后,司马徽才算是『勉勉强强』的从了曹操。 当然,这一切说是应和时代潮流也好,说是尽力想在乱世存活也成,反正到了曹操治下之后,司马家也才慢慢的挤进世家圈子里去,成为了河北冀州世家的代表…… 司马徽对着司马孚说道:『历朝历代,便是从来都是上行而下效。清谈之风,盛于世间,盖因上所好此也。如今执政之人乃是骠骑,最为重事功,忌清谈,无能且无功者,不能于关中立足。故欲兴司马之家,必从时流,若时流夸诞,彼亦放纵,若时流严谨,彼乃任事……』 说白了,就是跟着骠骑将军斐潜的脚步走呗。 司马徽一直以来,算是成也清谈,败也清谈,靠着清谈起家成名的,现在要丢下这个名头,一个是多年习惯了,一时之间即便是明白了,也不容易放下来,第二个原因是司马徽觉得自己毕竟年龄大了,也要多给一些晚辈机会,结果…… 司马孚皱着眉头,对于司马徽所说的,多少有些不能理解。『叔父之意,如今时流,便为严谨了?』 司马徽哈哈笑笑,点了点头,『可曾明晓骠骑啜香之论?』 『金银贷借?』司马孚说道,『不外乎钱财轮转,债务消弭尔……』 『错了。』司马徽摇头。 司马孚不能理解,『敢问错在何处?』 司马徽笑道:『骠骑之论,重在「用」也!』 『用?』司马孚重复道。 『正是……』司马徽望着远方的天空,说道,『此便是骠骑之所别于他人也……』 历史上的五胡乱华,可以归结于司马家的这些无能后人,但是也可以说是整体士族的风气导致,也就是从汉末这些高层那边出来的清谈之风的演变。 汉代初期,也就是西汉,最开始还是很讲究实用的。但是从东汉中后期开始,清议就成为鉴定一个人物好坏的标准了,到了当下,士大夫阶层曾利用清议这种形式来褒贬人物、左右舆论、抨击时政,与宦官等争夺权柄,但是两次的『党锢之祸』,导致许多人遭到了沉重的打击,甚至家族破灭。 而曹氏和司马氏的骚操作,使得曹氏和司马氏上台之后,都有些得位不正的嫌疑,故而不管是曹氏还是司马氏,都用高压来控制这些清议,手段也是很残酷,便逐渐打折了汉儒的脊梁骨,但凡是有些能力的,有威胁的都被杀了,剩下的便是不敢再妄议朝政的,只能或是装疯,任诞放纵,或是装傻,荒诞不羁。 同时,九品中正制沦落为垄断的工具,越是沽名钓誉的便越是得到高位。这些沽名钓誉之辈得以6续迈入中枢,掌控朝局,上行下效,朝野间的风气自然日益变得浮夸、荒诞、虚伪、矫饰,即便是司马氏后人有心挽回,也是难以翻天。 而现在再看骠骑将军斐潜,一开始从北地走出,直到当下,很多事情都体现出一个『学以致用』的原则,不管是布衣庶族,还是豪门高第,只要是愿意走『实用』路线的,斐潜基本都会重用,相反,若是以清谈为主的,反倒是没有得到多少的高位…… 比如司马徽自己。 同时,因为并凉之地的,山西这些原本被排挤在外的二流家族,相比较山东士族起来,对于清谈高论的陋习,虽说多少是有一些,但是沾染不算是太深,也更容易接受斐潜的这一套模式,加上如今天下纷乱,就转求事功,并且由关中开始向外辐射,带起更多的『实用』之风。 『明日汝便去骠骑将军府,做一书佐罢……』司马徽看着司马孚说道,『某原以为以某名望,可稍助力于汝,如今看来,反倒是耽误……』 『书佐?』司马孚不由得撇撇嘴,多少有些觉得这个职务小了些。 书佐,就是主办文书往来的佐吏。又称为门下书佐,职位么,在『掾』、『史』之下,甚至一般的诸曹,手下也有书佐,同时因为这个职位是由各长官自行辟除,所以简单来说就是猿猴当中的临时工,说品级没品级,说职务没职务,啥都不是。 『愚钝!』司马徽如何看不出司马孚的心思,顿时脸一沉,沉声说道,『骠骑门下书佐,便是与旁处不同!日常之中,便可参军事,若是机缘得汇,展露胸怀,便可担大任!汝不曾见诸葛孔明乎?』 原先众人对于诸葛亮还没有多少的印象,结果诸葛亮前几日的一番表演,展示出了牙尖爪利的风貌,小身段翻跟头,风骚亮相,而且还没有脸先着地,自然一下子就抖搂起来,现在变成了主官荆州流民的临时事务官,虽然说这个职位一看就知道是临时不入流的加官,但是谁都知道,只要诸葛亮不犯什么大错,很显然就已经是一脚踩进了管理圈子内,指日高升了…… 相比较而言,司马孚虽然说有水镜先生司马徽撑着腰,也得到了不少人的赞许美言,却没有什么机会站上舞台,不得不说是有得必有失…… 所以这一次,司马徽就觉得不能就这样等下去,而且也很明显,在骠骑将军这里装世外高人的做派,很有可能就真的成为『世外高人』了! 再说了,在骠骑面前说『真香』的,也不仅仅只有司马徽一个人,不是还有郑玄那个老不死么…… 『休得拖延!』司马徽盯着司马孚,强调道,『明日就去!亦需谨言慎行,休坏了司马家风!』 『唯……』司马孚见司马徽已经是板上钉钉了,自然也只能是点头应下。 正在此时,忽然听到庄园之外有些纷乱,声浪嘈杂。 司马徽皱了皱眉,看了一下一旁服侍的心腹随从。其心腹会意,连忙出去查看了片刻,便是又急急奔回来,有些气喘的说道:『启禀家主,呼,外头是辛氏之女,欲献于骠骑也……』 『啊?辛氏之女?』司马徽愣了一下。 水镜先生所居住的这一片区域么,原本没有什么人的,也没有开什么耕田,后来司马徽见这里风光不错,便找斐潜申报,然后规划建了个庄子,而后来那些来的比较晚的一些人,便也6续围绕着这一片的山头,大大小小的建了一些房屋庄园,甚至开始开垦荒田。在这些人其中,自然也有辛氏。 『辛氏是要献什么?』司马孚追问道。 『据说是甜粱……』 『便是辛氏庄园左近,山头上新种之物?』司马孚又问道。 『呃……』心腹仆从卡壳了,这个他哪里知道。 『下去罢……』司马徽吩咐道,然后沉默了片刻,忽然叹息一声,说道,『看看,连辛氏都跑到前头去了……若是汝再挑三拣四,恐怕是……今日就算了,也不必凑这个热闹,明日汝再去看看,这个「甜粱」究竟如何……』 第2052章献粱于前,商议在后 『哈哈,陈兄,别来无恙乎……』 『王贤弟,最近可好?』 『今日盛会之后,便让为兄做个东道如何?』 『怎么好烦劳陈兄,还是小弟来请……』 『诶,钱财乃身外之物,何必如此计较!还是让为兄来……』 『还是小弟来……』 喧嚣热闹的声音,便是汇集于一处。临近骠骑将军府的前广场周边,人群汇集。相互寒暄打招呼的,聚集一处议论的,伸着脖子张望的,不一而同。 临街的酒肆酒楼,但凡是视线好一些的地方,基本上都被各家子弟占满了,或是凭着栏杆,或是靠在窗后,不管是看好辛氏的,还是不看好的,和辛氏有些交情的,亦或是没有什么交往的,如今都来了。 凑热闹么,华夏这方面不输人的。 毕竟,辛氏当下之举,无疑是在原本刚刚有些停息的『农』、『商』之争上,又加了一把火,添了一勺油。 虽然说之前骠骑将军表示要农商并重,不可偏颇,但是很多人还是觉得这年头,商业无疑就是锦上添花的东西,不管怎样还是粮食最重要,所以现在出现了一个辛氏代表来敬献『甜粱』,就很有些意思了。 骠骑将军斐潜会怎么做呢? 毕竟辛氏也是颍川老派家族了,虽然不是正儿八经的辛氏人物,但是既然斐潜这里都已经有女官了,再加上汉代对于女性也没有什么必须包头包脸包个严实的规定,事实上,直至唐朝都没有这样的规矩,所以辛宪英站出来敬献『甜粱』,也不会有人表示这个有碍风化什么的。 站在辛宪英身边的,则是王姎,甄宓隐身了,没来。甄宓不露面,自然有甄宓的考虑。然后王姎的身份么,大体上和辛宪英差不多,都是山东士族,所以不免让一些人思索起来,从某个角度来说,这个敬献的行为,似乎多少也有一些政治上的意味…… 辛宪英虽说也是见过一些世面的,但是第一次被这么多人围观,不免还是有些紧张,小脸红,从脸颊一直红到了脖颈之处,就像是一个红苹果一般,若不是王姎站在其身旁,说不得早就站不住,掉头跑了。 王姎倒是看起来神态自然一些,甚至还有工夫转着眼珠子左看看右瞅瞅,或许在她认为当中,这些手脚上没多少工夫的士族子弟,就算是人数多,但是跟一群弱脚鸡崽子差不多,丝毫没有什么威胁性,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紧张了。 想想也是,一个人站在虎狼前面,和站在鸡崽子面前,紧张程度肯定不一样。 辛宪英和王姎,起先算不上多么熟悉,也就是自从甄宓居中联系之后,才开始有些接触,但是很有意思的是,这两个人之间比起和甄宓来,相处起来更为融洽。尤其是当辛宪英现王姎有一身的武艺的时候,更是钦佩得不得了,若不是觉得学习武艺要拉腿扯大筋着实太疼了,说不得辛宪英就要拜王姎为师了。 王姎看着辛宪英通红的脸庞,还在一旁低声打趣:『平常你不是胆子挺大的么,但是今天看起来,这胆子就缩回去了?呵呵……』 辛宪英嘀咕道:『这能一样么?骠骑啊,上一次见到骠骑……隔那么远,这一次想想要亲手献给骠骑,就……就……啊呀,我更紧张了!怎么办!』 『(ˉ▽ ̄~)切~~』王姎不屑的说道,『有什么好紧张的,你就想想,骠骑也是一个脑袋一张嘴,还能当场就吃了你手里的甜粱不成?』 辛宪英不由得就将目光停留在了手中的甜粱上,然后想象出了骠骑将军啃吃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嗯,咳咳,我……感觉好多了……』 『话说回来,说不定骠骑将军还真的会现场吃……』王姎眼珠转转,又补充说道。 『啊?』辛宪英愣了愣,然后又觉得有些紧张了。 因为是公开敬献,所以并非是随随便便拿过去就完事的,毕竟是具备了一定的政治上的含义。如果说像是普通人家一样送些什么东西,放下就走,那显然是不行的,所以这种『敬献』,基本上就是参照于『进贡』,当然,没有真正诸侯『进贡』的那么隆重就是。 或许一般的人对于敬献,或者进贡,没有什么太多的感觉,但是实际上在士族子弟的观念当中,这一种行为,所蕴含的意义,远远的大于要进贡的物品本身的价值。 朝贡体系即是中央王朝和外藩之间形成的,天子在国家的中心地区进行直接的行政管理,对直属地区之外则由中原王朝册封外藩的统治者进行统治,中央王朝和外藩相互形成了一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共同体』概念。 在历史展和文化传播过程中,中央统治区域不断扩展,许多外藩地区在接受华夏本土的社会组织和思想文化观念后,慢慢变成中国本土一部分,然后也会不断形成新的外藩地区,就是所谓的『华夷之别』。 所以这一次辛氏的敬献,也被一些人认为是一种风向标,甚至觉得这是一定程度上的山西压倒了山东的代表,因此听闻了便急急的汇集而来观礼,纷纷议论,也就是很自然的事情了。 在骠骑将军府内,斐潜正在听王昶对于整个敬献的事件报告。 王昶相对来说比较年轻,接触的层面也偏向于士族弟子,所以对于这一次的事件所获得的消息,自然也比其他人要更多一些。 『主公,此事还有甄氏参与其中……』王昶说道,『某往日隐隐有闻,说是甄、王、辛三人于城外开辟田亩,种植庄禾,原本以为不过是闲暇之举,未曾想到……』 庞统呵呵笑笑,『如此说来,倒也算是阳谋了……』 高粱么,正常来说,应该是在**月份成熟。早一些的,也要七月底,而现在六月底就拿出来『敬献』了,是为了什么?显然,就是为了赶上这一波的『农商』之争的热度…… 还有什么时间点,会比现在更好么?纵然高粱还没有成熟,但是时机成熟了就不能错过,因此甄宓等三人就加急加点的挑选了一批还像是有些样子的高粱来了。 农商之争,本身就引人关注,现在甄宓王姎辛宪英三人,有偏于商的,有偏于农的,也有偏于士林的,现在三个人共同做了这样一件事情,不就等于是正好迎合了斐潜之前提出的『并举』之意么? 所以庞统说这三人玩阳谋,就是说这三个人不怕这个事情闹大,甚至也不怕会被斐潜拒绝,因为这个就是摆在台面上的事情,各取所需。 斐潜不禁摇头,觉得有些笑,这蹭热度的手段,真的是不分古今中外,源远流长啊…… 就像是后世宝宝婚变,有金融公司蹭的,搞出一篇《深度解析!为什么马某可以从宝宝的卡里取钱?》,有信托公司蹭的《假如王宝宝有家族信托》,甚至还有万能的某宝,蹭着卖马某当时被捉奸的同款小裤裤…… 蹭热度时代,真是什么都能蹭,别管是人血馒头还是人肉馒头,反正都吃的很开心。反过来看如今当下甄宓三人蹭热度的这个手段,已经算是很文雅了。甚至可以说,还做得不错,因为斐潜也是需要这样的一个标榜,既然是标榜,也就不在乎是谁,是辛宪英,或是英宪辛。 『主公,都准备好了……』 黄旭走了进来,表示将军府广场周边的安保工作已经做好了。 斐潜左右看了看,笑了起来,『如此,便见上一见!』 在骠骑将军广场之外,兵卒早就已经披挂全身盔甲,打着旗幡擎着仪仗,严整矗立。骠骑将军的仪仗同三公,再加上有大汉天子额外赏赐的恩宠之物,此时林林总总的排列出来,很是威风。从骠骑府衙朱红色的大门之处,分左右向两边延伸。节杖,刀枪,画盾等等卤簿仪仗,鲜明瓦亮,再往后就是魏都许褚两个黑铁塔一般的左右护卫,等到一顶五彩华盖高高挑出,在广场内外,不管是参与者还是观礼的人,都不由自主的屏息肃立。 『大汉骠骑将军至!』 斐潜昂然而出,在他身后则是骠骑府衙大小官吏,庞统荀攸等等根据班次排列,等到斐潜在门前正中站定,便有兵卒齐齐而动,或是以长枪顿地,或是以刀鞘拍盾,齐声高喝:『喝!喝!骠骑万胜!骠骑万胜!骠骑万胜!』 呼喝之声,阳刚弥漫,杀气隐现,整齐划一,声震四野。 斐潜微微点头,目光越过了广场,看向了站在广场另外一端的辛宪英和王姎,说道:『开始罢。』 金鼓之声轰隆隆响起,带着特有的节奏,而在这个节奏之中,辛宪英扳着小脸,捧着一卷包好的高粱,缓步向前。 辛宪英这一动,便是让周遭百姓顿时又爆出一阵欢呼。 这欢呼声从骠骑将军府衙广场之处响起,转眼之间就传递得全城都是,在现场的人只觉得耳膜嗡嗡作响,声浪一阵高过一阵,即便是长安远处的大街小巷上的行人商铺,也不由得停下手中的事情,纷纷翘头而望,相互询问着究竟生了什么事情。 那些喜好热闹的闲汉,更是忙不迭的拍着大腿,然后急急的往这里赶来,站在人群之外,或是伸直了脖子踮着脚尖看,或是奋力往里面挤,然后引来各种不满的骂声。 恍惚之间,就像是整个长安城都躁动了起来,都在看着这一场敬献,仿佛就是一个人人都可以欢庆的节日一般! 辛宪英身穿仕女襦裙,一步一步缓缓走到了骠骑府衙台阶之前,不管怎样,此时此刻倒也抛开了所有的杂念,等到距离斐潜台阶三十步左右的时候,鼓声连续急击三声之后便截然而停。 四周一片寂静。 辛宪英盈盈而拜,声音清脆,『民女辛氏,略知农桑,偶获良种,甘美甜粱,春播秋获,得此佳粮。此物不贪田力,不择贫瘠,不畏干涸,不害庄秧,可植田间地垄,屋下院墙,闲暇之所,亦是不妨,可补闲余,可增秋仓。民女不敢私藏,特敬献于骠骑之前,唯愿社稷,繁荣盛昌,永世未央!』 斐潜微微而笑,上前,伸手虚扶辛宪英。 辛宪英再次行礼,然后将那一捆扎着绸缎的甜粱放在了一旁侍者端着的漆盘之上。 侍者高举漆盘,转身到了斐潜之处。 斐潜从漆盘之上拿起,然后将这么一捆的高粱举起,『大汉社稷,繁荣盛昌,永乐未央!』 『繁荣盛昌,永乐未央!』 『永乐未央!』 欢呼之声,顿时四下沸腾而起,就连天上的云彩似乎都吓了一跳,忙不迭的往边上躲避而去,让阳光可以畅通无阻的洒落下来,洒落在长安城中,洒落在骠骑将军斐潜身上,洒落在斐潜手中的那一捆高粱之上…… ……(`′)Ψ…… 在斐潜接见辛宪英的时候,远在荆州的南面,在大江之南,两山之间,作为刘表后备手段的韩玄和金旋二人也见面了。 刘表受到江东袭击之后,便派人急令韩玄和金旋二人,让二人出兵攻打江东侧翼,也算是围魏救赵的良策。 阳光不大,照在山林之间,明明十分的努力,却依旧不能通透,依旧还是有大量的阴影晃动着。 双方的营地相隔着一座山头,山头斜斜几棵树,光影斑驳。两人就是在这个山头上相见。双方的兵卒在山腰山脚矗立着,虽说在某些层面上双方算是友军,但是也多少有些如临大敌的模样。 初见的寒暄,说上几句,便也就停了。 韩玄和金旋两个人虽然脸上带着笑,但是心中都有些沉,就连脸上的笑容,在这阴沉的光影晃动之下,多少也有些诡异起来。 长沙和武陵,算是隔壁邻居。 韩玄是长沙太守,金旋是武陵太守。 韩玄是长沙本土豪右出身,地方土著,金旋是归化胡人,中央大员之后。 两个人虽说同属于刘表之下,但是平日里面甚少有见面的时候,加上出身各异,自然也谈不上什么交情。 两个平日里面没有多少交情的,现在却坐到了一处,难免有些尴尬起来。虽说远亲不如近邻,但这个邻居万一是隔壁老王…… 韩玄带着的,是跟着他的本土长沙兵。长沙郡一半被江东占据,能在江东压迫之下挣扎生存下来,也算是在刀尖上拼了性命踢打出来的,自然也不算是弱兵。 金旋手下,则是有不少原本就是刀头舔血的雇佣胡人,这些人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如果抛开战场纪律不谈,这些家伙也算得上凶悍无畏,杀人如麻。 当然,这些是战场正卒,主力部队,至于那些辅兵农夫什么的,也就是凑个数目而已。 两个人的沉默在持续,尴尬也在蔓延。 谁也不愿意先表态,谁也不想先掀开自己的底裤……呃,底牌。 如今身处乱局之中,两个人接到的命令虽然都一样,但是谁领头,走什么路,自然需要议一议,碰一碰。虽说两人是一地太守,但不管是和中原的太守比较起来,还是和荆州中心郡县比较,长沙和武陵都是有些微不足道的,不管是兵力还是经济,都支撑不了太大的消耗…… 另外,如今交战的双方,一方面是垂垂老刘表,另外一方面是昂昂莽孙权,夹杂在这两个方面之中的韩玄和金旋,二人究竟要走那一条路,也正是最为艰难的抉择之刻! 金旋虽说祖先是胡人,但是这么多代下来,其实也汉化得差不多了,若是认真看其相貌,依稀还有些眼眶深陷的胡人模样,除此之外,其余的也和普通汉人差不太多,此时此刻正盯着韩玄看。 而韩玄的脑袋之中,各种念头旋起旋灭,然后有一个想法隐隐约约的在中间逐渐成型,但是危险大胆得他都不敢去深想。江东兵突袭荆州,也就意味着其关注点肯定在江北,而长沙和武陵都在长江之南,要是说…… 『不知金使君,当下之意如何?』韩玄缓缓的吸了一口气,打破了沉默,问道。 金旋笑了笑,倒是有些高深莫测的样子,『正要和韩使君商议一二。』 韩玄又慢慢开口,语调平板,可是言语力度丝毫不弱:『既然江东无故犯境,必不可坐视!』 金旋点头,『此乃正理也。』 然后两个人都卡壳了,相互的眼神在光影之中荡漾着,试探着…… 『韩兄请讲。』金旋说道,笑容阴沉,『小弟洗耳恭听……』 『呃……』韩玄摆摆手,『在下不过痴长几岁,如今大事么,还是要先听金使君之见为好……』 『岂敢岂敢……』 『不妨不妨……』 两个人又是一阵的尴尬,最后韩玄一拍手,说道:『看起来金使君也是有些主意,既然不怎么方便讲,那么不妨大家都写下来,然后一同展示,如何?』 金旋也觉得这么拖着不是个办法,于是乎点头同意。 旋即二人各自取了木牍笔墨,借着火光写写画画,然后放下笔捏在手中,相互看着,然后几乎同时缓缓的向外一翻…… 第2053章兵战危凶,当阳桥败 清晨,有些薄雾。 环绕在襄阳之北,是绵延的营地。 滔滔不绝的汉水多少冲刷了一些弥漫在襄阳左近的烽烟和血气。在甘宁溃败之后,襄阳城也就失去了汉水的保护,只剩下城墙这一层壳了。 连日的征战,使得襄阳汉水这一片的区域,布满了战斗遗留下来的各种痕迹,包括且不限于各个形态的尸骸,还有残破的旗帜,折断的箭矢,凝固的血液,焦黑的器械,整个战场之上,惨烈无比,着实让少经历过战阵的荆州人,真真切切的上了一课。 偶尔会有十余人的小队,从营地当中走出来,然后在战场当中巡游,一般这些人是搜寻自家战友的遗留尸骸的,也同时会拾捡一些有用的器物,当然大多数时间都不会找到什么好东西,但是偶尔小有收获,也便是这些人在战场之上生死之间的小快乐。 双方暂且休战,但是襄阳城头之上,人影晃动之间,显得依旧有些惶恐。 曹军这些年南征北战,攻城略地,又是以步卒为主,在攻城战上经验丰富,是荆州兵所料不及的。 之前的五天时间之中,曹军由夏侯惇统帅,从两个方面上起了攻击,攻势如同潮水一般,仿佛就没有停歇下来的时刻,再加上曹军的兵卒战斗力普遍比荆州兵要更好一些,若非城墙之上的文聘决死抵抗,襄阳城中战备确实也存储比较充分,怕不是早被曹兵攻克了。 也正是因为见到了曹军兵卒的厉害,所以即便是当下曹军暂时没有进攻,襄阳城头的兵卒也不敢松懈,生怕下一刻当中,便是曹军又呼啸着起了新一波的攻势…… 文聘虽说疲惫,但是依旧在城头上巡查,相比较城外的曹军攻势来说,他更担心的是城内的兵卒和百姓的士气。 士气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又极大的影响着冷兵器战斗的成败,而曹军展示出来的强悍实力,使得襄阳城中原本仅有的一些士气也在急的消耗掉。 文聘不由得抬头看了看城门楼。 城门楼当中的刘琮,在曹军进攻的第一天勉勉强强露了一个面之后,便是再也没有露过脸了。 害怕么。 文聘可以理解,但是理解并不代表着支持。 一般的人可以害怕,可以畏惧,甚至可以厌恶战争,但是现在刘琮作为嗣子,作为荆州大业的继承人,在应该站出来的时候不站出来,那么将来…… 刘表之所以将刘琮特意放在这里,在文聘看来,自然也是为了逼着刘琮尽快的成长起来,但是这样的情况,有时候确实是会有顿悟,有时候就是揠苗了。 文聘垂下了眼帘,继续前行,但是他的心中,也不知道这条路,还能走多远。 兵凶自然战危,襄阳城中的荆州土著终于是没有了喝着小酒唱着花腔的心思,家家户户都陷入了恐慌之中,面对于不可知的未来,难免都从心中升腾起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然后催生出别样的事情来。 历史上,在赤壁之战前,荆州土著都还是大多数表现得然世外,做隐居高人之貌,常常三五聚集饮酒高歌,看不起刘备,也瞧不上孙权,对于曹操也没多少好感。蓑衣竹马孤舟垂钓,似乎世外桃源一般。 而现在,呈现在襄阳城中的,又是另外一种生态环境了。 长街之上,基本上都是被战事临时征用了。或坐或躺着的兵卒,或横或竖的各类器械,或是完整或是残缺的兵刃战甲,无不充斥着血腥味和汗臭味,还有尘灰泥土的味道,再加上伤口腐烂化脓的死亡气息,简直就像是一个乞丐营地,何尝有一点点昔日荆楚文化圣地的模样? 临近城墙的房屋都被拆除了,一个是补充滚石檑木的消耗,另外一个也是为了集结兵阵的方便,许多普通平民被迫成为了战时劳动力,负责搬运物资器械。有些身份的也像是坐牢一样,轻易不能出行,当然,即便是能出行也去不了什么地方。 战争没有到来的时候,每个人都是大无畏者,拍着胸脯表示战争算是什么玩意,老子浑身上下都是胆!老子真要上了战场,便是如何如何大杀四方毫不含糊云云,但是真的等见到了战争,原先那些言必称老子,行必拍胸脯的家伙,便是一个个像是胆汁太多得了黄疸一样,哎呀哎呀的缩起脖子来,像是一只受到了惊吓的鹌鹑,将脑袋缩在腋下,瑟瑟抖。 在这样的环境之中,便有些人偷偷的聚集起来,展开了一些对话。 『养生丧死无憾,王道之始也……而今,呵呵,何处养生?呵呵……』 『或当有辩,「非我也,兵也。」哼哼……』 『为汤武驱民者,桀与纣也……』 『今当如何?』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若是诸侯危社稷……』 『哼哼……』 『呵呵……』 『嘁嘁……』 『喳喳……』 暗室之中,隐约的光影晃动着,虽然是口吐人言,却形如鬼魅。 ……u·ェ·*u…… 长坂坡,当阳桥。 这个若不是罗老先生浓墨重彩,怕是未必能有多少名扬的地方。 江东潘璋在攻克了麦城之后,原本在南郡的荆州兵一路北逃,又得知了曹军围困了襄阳,江东自然就抓紧接收了荆州南郡各个地方,开始展开搜刮大业。 长坂坡是南北通道,属于从周边转运必须经过的地区,所以自然有江东兵马驻守,主将便是潘璋手下的司马,马忠。 马忠原本是山间猎户,别的不说,箭术还是不错的,自跟着潘璋北进荆州以来,自然也是捞到了不少好处,但是这几天不免有些焦头烂额。 荆州水土好,人口不少,猪羊狗鸡也不少,还有各类物资,大件小件,都是琳琅满目,一旦搜刮起来,觉得那个都不能少,都需要运回江东去,如此一来,在人力运力上自然是出了问题。 在当阳长坂坡之处,便是猬集一处,堵得水泄不通,各个地方来的车队互不相让,人人都要先通过。各个率领辅兵民夫的转运军侯都尉抓住马忠,围着他吵个不休,每一个人都表示要最快最先最完成的通过此处,但是即便是马忠有四个脑袋八只手,能够有效协调,但他哪里能凭空就多生出足够的车马人力来,可以将这么多的东西在短时间之内转运过去? 有的要走水,有的要走6,船只骡马都需要调配,再加上马忠出身较低,而这些往江东掠夺资源的家伙,虽说职务不一定比马忠高,但是奈何多少都跟江东世家沾上一些边,对于马忠自然也是呼来喝去,毫不客气,有时候马忠还不得不憋着火气,点头哈腰的在其中调和,一天到晚下来,处理的都是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却又不出火来,只能憋着,别提有多么郁闷了。 同样都是出身低微,但是潘璋可以不给江东世家面子,然而他马忠不行。道理么,很简单,如果想不明白的,怕是也不用在江东混了。 在一些人的观念当中,世界上是有两种人最讨厌的,一种是不好好排队乱插队的,而另外一种便是当我要插队不让我插队的…… 因此当马忠通融了一次之后,便现不仅没能解决问题,反倒是引了更多的问题,而这些问题相互之间又产生了矛盾,甚至变得更为复杂起来。来来回回奔走了一天的马忠,好不容易挨到了黄昏,运输事项也告一段落,就觉得仿佛脚底下踩着棉花似的,软软的有些东倒西歪,不由得心中暗骂,『真他娘的比上阵还累!』 正当马忠多少有些撑不住,准备回去好好睡一觉的时候,忽然觉得地面有些震动,一开始的时候马忠还以为自己是累的,等见到了周边兵卒也是一个个脸色白瞪着地面的时候,他才猛然惊觉,大呼出声,『是骑兵!敌袭!敌袭!』 江东没多少骑兵的,所以能来的还有谁?肯定是敌人! 在昏暗的天色当中,一队队骑兵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视线远处,填塞了整个的眼帘。不用说,这些骑兵也是在马蹄上包裹了布絮,等到临近了长坂坡的时候,才猛然起了突袭! 当马忠现了这些骑兵的时候,突然出现在长坂坡的曹军骑兵,已经将战马提到了最高度,高举着长抢,挥舞着战刀,朝着马忠此处的临时营寨狂奔而来! 凄厉喊声起此彼伏的响起:『敌袭!敌袭!曹军!是曹军!!』 在营地之中休息的江东全数都被惊动了,没头没脑的乱冲出来,有的记得拿刀枪,有的却空着手冲出来的,结果跑了一半又返回去,然后和后面的兵卒撞在了一起,四仰八叉的在地上乱滚。 谁也没有想到曹军竟然会出现在这里,不管是潘璋还是马忠,亦或是其他的江东将领,都以为曹操定然是要先攻克了襄阳,才有可能南下,等什么时候看见襄阳被攻克再准备对曹操作战也不迟,所以江东上下都在忙着搬运搜刮,暂时根本就没有人将心思放在防备曹操上…… 然后曹军骑兵就这么冲到了面前,怼到了马忠的脸上! 长坂坡,当阳附近,原本就是南北通道,从南到被一马平川,当年曹军骑兵突进猛击的时候,连张三爷不免在嗷嗷叫两声壮胆之后拆了当阳桥逃窜,就更不用说马忠这些江东兵了。 确实,江东军在水面上是很强横,但在6地上么,先打个八折再说…… 问题是江东兵其实在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汉代,南方气候炎热,在没有空调的条件下,若是胖子就很难生存,优胜略汰之下,生活在大汉南方的江东人,多数都显得略微矮小,身形灵活,重心较低,使得他们更容易在晃荡起伏的船面上找到重心,甚至是辗转腾跃,如履平地。 北方的人么,特别是白山黑水之间,在没有特制保暖服装的时候,因为需要抵御寒冷,而没有脂肪层的话,相对来说是比较难以存活的,所以越冷的地方,越是体格大一些,脂肪厚一点,抗击打能力自然更强一些,简单来说就是血厚耐揍。 若是平常单打独斗,是灵活更好些,还是血厚更强些,也不好下一个定论,但是在军阵之中,当面对的是一群,成百上千人汇聚在一起,无疑血厚的就占据了天然的优势。军阵之中,左右都是人,再灵活,能躲到哪里去?挨上一下就倒的江东人见到浑身上下挂着血口子依旧奋战的青州兵,自然是肝胆都颤。 当然,也不是说江东兵完全就是不堪用,在面对曹军骑兵的时候,江东兵也进行了一定的反击。江东兵大多数是水军兼职弓箭手,几乎人人都配备了弓箭,因此即便是没有特别的指令,也本能的对曹军骑兵展开了射击。 包括马忠。 弓箭在五十步之内,穿透力杀伤力都是惊人的,被射中的曹军骑兵,几乎是立刻扑倒在地,人马滚做一团,但是五十步的距离也仅仅能让江东兵射出一两箭而已,然后便是冰冷的刀锋带着呼啸砍倒了鼻尖上! 在另一边,对于曹军骑兵来说,冲击不成阵列的步卒,尤其是弓箭兵,简直就是最惬意的事情了,想要怎么冲就怎么冲,想要冲成什么样子就冲成什么样子,虽然说曹军骑兵因为江东兵卒的反击倒下了一些人马之后,但是在下一刻,便是江东兵哭爹喊娘的被冲击成了曹军骑兵的形状。 提到了极限的马,让一匹匹战马似乎四蹄腾空在飞驰一般。曹军骑兵要缩在马颈之后,尽量缩减受箭面积,然后在突入江东兵阵列之中的时候,雪亮的战刀才猛地闪耀而起,带起一片片的血肉! 马忠射杀了几名曹军骑兵,然后曹军骑兵就冲到了面前,借着马力砍下来的战刀,马忠差一点就招架不住,然后眼见着下一名的曹军骑兵长枪捅来,便是吓得嗷的一声叫出来,也顾不得什么形象和体面了,懒驴打滚的躲了过去。 转眼之间,长坂坡之处,便是一片狼籍,一片烟火弥漫,一片尸山血海。 江东兵原本应该是有营寨遮蔽,但是现在防御体系本身出了问题,往来的车队骡马拥塞路口,占据了很大一块地盘,为了使得这些转运的物资安全有序,使得原本可以在营地内防御的江东兵不得不向外延伸进行管理,也就将要害露出了原本的防御体系之外。 曹军突袭而来,若是这些辎重车队能够有效反应,整合起来,将辎重车辆结成阵列进行对抗,或许就是另外一番局面,但是这些转运之人,都是不同统属,长坂坡之处又没有江东大将居中调度,怎么可能配合得起来? 于是乎,连马忠都在狼狈逃命之下,长坂坡之处的江东兵自然是崩溃得不成样子了。 后续冲杀而来的曹军骑兵,冲击进了江东营寨之中,到处丢着引火物件,到处乱砍乱杀。江东兵和民夫混杂一处,在战场上呼号着无目地的乱跑。而那些之前在马忠面前牛皮哄哄的转运军侯司马,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甚至比民夫都还要更失态,夹着尾巴只顾着逃命! 长坂坡,当阳桥。 江东兵充当了历史上刘备军的角色,被曹军骑兵哄赶得到处都是,崩溃的阵列无法收拾,许多人的目标不约而同都是一处,就是架在当阳河上的当阳桥! 大堆大堆的人朝着当阳桥涌去,然后在桥面上挤得水泄不通。 然后就像是便秘一样,就在桥头之处,卡住不动了。 明明过了桥就是宽敞一片,可是拥挤在桥面上的江东兵民就是寸步难行。被卡在桥面上的人憋红了脸,张牙舞爪的想要向前,可就是动不了,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多少人被后面的人挤落掉进了水中,被河水一卷,就朝着下游载沉载浮而去。 越来越多的火头升腾而起,江东兵卒好不容易搜刮而来的货物被点燃,四下烟雾弥漫,火光跳动之中,便是曹军骑兵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再加上耳边控制不住的恐慌尖叫,这一期都越的崩坏了这些江东兵民仅有的理智,也使得他们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只想着顺着人流逃命,然后又加重了当阳桥的负担,使得便秘的现象越的严重起来。 曹军逼近了上来,然后将江东兵卒收集的什么布匹油脂等等全数朝着当阳桥这里拥堵的人群丢过来,甚至还驱赶着骡马直接撞过来,然后紧跟着就是火把…… 桥上桥下这么多的人,其实真要烧起来,也未必一下子全数都烧得到,但是人对于火的天生恐惧被点燃的时候,即便是没有被直接烧到,也是各种惊呼惨嚎,声震云霄。越来越多的人拥堵在桥面上,原本就算不上多坚固的当阳桥再也支撑不住,带着桥上密密麻麻的人群轰然从中间断落,溅起大片的水花,更激起了惊天的呼号! 第2054章话外有话,变中有变 天阴阴沉沉,就像是在云层背后孕育什么阴谋诡计一样。 不安的情绪在人群当中蔓延着,逃亡的人已经没有了气力争吵,甚至也几乎没有说话的欲望,每个人都像是被扔上岸的鱼,张着嘴,喘息着,但是下一刻就像是将要死去。 曹军骑兵击溃了当阳的江东兵之后,并没有担任什么救苦救难的角色,甚至没有多停留,在短暂的修整和补给过后,便掉头往北而去,将这些被江东兵挟裹的荆州南郡百姓丢在了这里。 知晓兵事之人,自然明白曹军骑兵为什么这样做,但是这些普通荆州南郡的百姓,就陷入了茫然之中…… 原本的家园被江东兵毁了,再加上当阳桥也塌了,所以这些荆州南郡的百姓,自然不可能继续往南走,在不知道谁带头鼓动带领下,大多数人下意识的都选择了回头往北,企图以此来避开那些凶残且蛮不讲理的江东人。 家园已经毁了,回去了也不能保证江东人不会再来,所以,向北,向北走就安全了。 应该是这样…… 他们是荆州人,而北面的襄阳之处,有荆州牧。 既然是荆州牧,总是不能不管荆州人的罢? 或许是如此…… 官道延伸。 衣衫褴褛的人们带着不多的希望,蹒跚而行。 谁也不知道这个希望究竟能不能实现,但是这个希望也就是他们最后的所有。 襄阳城。 蒯良作为荆州重臣,刘表自然不可能让蒯良自由自在的居住在襄阳城外。 荆州上下,其实对于刘表的举动,基本上来说都是憋着一口气。蒯良登门求刘表出兵而不果之后,就很少出门了,整日之内大多数时间就在家中转悠,若是旁人求见,也是推脱自家小恙在身,挡在门外。 蒯良这么沉得住气,其余的人却是撑不住了。如今襄阳城越的凶险,虽说这两天曹军没有攻城,但是鬼知道襄阳还能撑多久?现在这些荆州土著,多少要有一个准主意出来,是死撑刘表,然后几乎也就等于是陪着刘表一同去死,还是说干脆就转手将刘表卖了,多少趁着刘表还有个价钱的时候…… 荆州士族众多,整体上来说,是以庞德公为,而现在么,庞德公一系的都跑到了宛城去,蔡氏为的一系如今也是四散,剩下的自然就是以蒯氏为的南郡派了。 更不用说那一日,蒯良在刘表府衙之前求见,又进了厅堂之内商议了许久,出来就托病在家不见外人,其余众人自然关心,蒯良和刘表之间究竟谈了一些什么? 这两日,曹军虽然没有攻城,可是众人心中也越迫切起来,私底下也悄悄的聚会商议,谈来谈去,众人的意见还是丢开刘表居多。刘表作为荆州牧,职责是牧守荆州,现在眼看守不住了,那还『牧』个屁? 两害取其轻,比烂的时刻到了。虽然大家明白曹操也不算是什么好东西,但是至少不像是江东那群恨不得连地皮都搜刮走的乡巴佬,多少还是会给荆州士族留下些东西来,总不可能丧心病狂到如同孙权一般要搬空荆州罢?再说了,荆州和孙家有旧仇,和曹操么,没有。而且曹操多少还是代表着大汉朝廷,孙权严格说起来,只不过是一个不入流的将军,怎么取舍还用得着多说么? 只要众人意见统一起来,将刘表卖个好价钱,即便是有些人可能会受到一些损失,但是自家的田亩还是可以保住的…… 要是跟着刘表一口气死撑下去,眼下的情形都这么糟糕了,难不成要等到家破人亡才罢休么? 带着这样的共识,在襄阳城中的荆州士族,就开始慢慢的转变了想法,找上蒯良的态度也坚决了许多,即便是蒯氏的门房一再强调说是蒯良身体有恙,但是韩嵩就是不走,还坐在了门房之处,韩嵩的仆从也一同默不作声立在门外,似乎要等到天荒地老一般。 韩嵩并没有等候多久,过了片刻之后,蒯良见韩嵩这般姿态,也就派人将韩嵩引到了院中,见了面,便直接说道:『德高,这是何故?』 韩嵩没有直接搭话,左右微微看了看,看见在桌案之侧,散乱的放着几卷书,上面还有些新墨之色,似乎是蒯良闲暇细读批注,心中不免有些愤愤,如今荆襄士族前途莫测,襄阳风云卷动不定,你个蒯良还有心思看得下书? 只不过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韩嵩向蒯良行礼问候,可是坐下来不久,聊没两句,便是又几乎要跳将起来一般,『静候之?如何能静候?庞黄如猢狲散,蔡氏如豺狗叛,如今荆襄仅剩你我于此,前途莫测,却言静候?休要戏言!』 其实荆襄士族很是混乱,从董卓那个时候就已经是如此了,虽然明面上是推崇庞德公,但是这种推崇更多的是在学识方面,在日常事务上庞德公对于荆襄士族也没有多少约束力和控制力。 若是平时倒也罢了,毕竟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大家都是读书人,可以用文字解决的问题都不是什么问题…… 现在的问题,明显是仅凭文字不能解决了。 蒯良微微笑了笑,然后目光似乎透过了围墙,四下扫了一圈,然后向韩嵩示意,『德高,这,又是何必?』 韩嵩目光一凝。 蒯良说的很慢,几近于一字一顿。 韩嵩和蒯良对视了片刻,忽然之间勃然大怒,站将起来,指着蒯良,『未曾想汝竟然是如此毫无担当之辈!韩某便是看走了眼!真天亡荆州也!哀哉!痛哉!』 骂完了,韩嵩便是掉头就走。 蒯良也不生气,静静的看着,坐在桌案之旁,一动不动。 ……彡(-_-;)彡…… 『城中,还可以调用多少的人手?』韩嵩沉声说道。 『韩兄之意……』 襄阳之中,自然也是有馆驿的,不过到了当下,馆驿之中也没有剩下多少人。驿卒被抽调去了城头,馆驿之中当然就空了起来,再加上城外被围,就更没有人前来此处打扰了,反倒是成为了闹中取静之处。 坐在韩嵩对面的,是陈生。 陈生是庶人,游侠出身,本为江夏贼,一度和张虎一同占据了襄阳为乱,后来刘表来了之后,便同蒯氏一同招降了陈生张虎,后来又到了江夏黄祖之处任职,在江夏黄祖兵败之后逃回了襄阳。 韩嵩皱着眉头说道:『蒯兄先是言「故」,乃言禁「锢」也,后又言「必」,乃「避」之意也……故而可知,蒯氏府内,必有变故,恐怕已受老贼所制……某虽说借唾骂而遁走,恐怕也瞒不过多久……』 原先韩嵩也想不明白,南郡被毁,蒯氏怎么可能安安静静什么都不说?现在一想么,也就很明白了,不是不说,而是说不了,刘表既然知道了蒯氏的态度,在这样的时刻,又怎么可能放任蒯氏上下乱跳,一定程度的禁锢也就成为了必然。 听了韩嵩之言,陈生不由得沉吟了片刻,恭敬回答道:『在下多年不在襄阳,老手多有失……若是现在召集人手,可靠之人,怕是不足百数……而且这百人,多年未有操练,这身手么……』 『百人?』韩嵩皱着眉头。 其实这百人,能有多少派上用场,也是一个未知之数,再加上陈生虽然说当年在襄阳之中经营多年,但是后来毕竟离开了襄阳,所以现在城中的这些人,要不是陈生多少留着一些昔日的情分,恐怕连这百人都未必能凑得出来! 『罢了!百人就是百人!』韩嵩咬牙说道,『某今日拜访了蒯氏,恐怕便引了老贼注意,早晚定生变化……』 韩嵩目光一冷。 聪明然从来不会坐以待毙,尤其是被别人拖着,一同坐以待毙。韩嵩觉得自己算不上特别聪明,但是至少不是笨人,刀斧到了眼前了还不懂得躲避和挣扎。 陈生没有表示反对,甚至连惊讶都没有表现出来,因为他对于刘表也没有多少好感。当年招降的时候刘表说得都很好听,但是到现在又有多少是实现了的? 从某个方面来说,倒也不是刘表有意要食言而肥,但是毕竟当初刘表什么都没有,为了能够入主襄阳,自然什么都好说,等真正控制了襄阳之后,作为堂堂的鲁恭王之后,又怎么会为了一两句和平民的允诺而上心? 韩嵩缓缓的继续说道:『此次行事,最为忌讳之处,无非就是行事犹疑不决,一旦老贼反应过来,吾等必然人头落地!故而,当以雷霆之势,一举夺门!城门若定,便是完事大吉,待得曹军入城,你我便是献城功!届时官职赏赐,自是丰厚!』 韩嵩语气也没有多夸张,就这么平淡的说着,灯火摇曳,照在他的脸上,荡漾出了一些别样色彩来。 韩嵩在起初的时候,就觉得刘表不怎么地,所以最开始的时候根本也没有搭理刘表,是刘表觉得韩嵩名气不错,然后半强迫半邀请的让韩嵩当了別驾,后来又派韩嵩出使曹操,结果韩嵩回来了刘表又说韩嵩收了曹操的贿赂,要搞韩嵩,但是在拷打跟着韩嵩一同而行的随行者的时候,并没有得到什么有效的证据,所以也不了了之…… 『若是此举可成,荆州内外,一来便可安定,二来数年之后,焉知不能光大门楣,成大汉重臣?功业可立,岂不强于老贼之下蹉跎无为百倍?』韩嵩看出陈生还是有些担忧,便画出了一个大饼。 成家立业,广大门楣,千百年来多少人为此前仆后继,陈生自然也不例外…… 韩嵩所言,倒也不是诓骗,毕竟当下庞氏黄氏北迁,蔡氏已经逃离,荆州士族便是剩下的蒯氏等人,若是以此为晋身之资,他日荆州之中,多少也是有一席之地的。 『然则城门重地,必然把守森严……』陈生尽力表现得沉稳,但是略微急促的呼吸还是暴露了一些他的心情,『即便是得机得攻城门,吾等之人一来缺乏兵甲,二来击技生疏,若是一击不成,怕是……』 『无妨……』韩嵩阴阴而笑,『某早有定策……老贼所虑,定然是城中蔡氏所留暗子,若是……呵呵……』 韩嵩所言,也正是刘表担心的所在。这些时日刘表防着城外,更是防着城内。虽然刘表知道城中有蔡氏的暗子,但是数万人口的基数,有没有朝阳老大妈出马,又怎么可能甄别出其中究竟谁好谁坏? 刘表一直坐镇在荆州府衙之中,也就是为了随时应对这个未知的变化。 因为刘表知道,守城,如果只有外敌,守上半年一年都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如果内部出了叛乱,倾覆可能只需要一夜!这些时日,刘表也没有闲着,他派遣刘先在城中四处巡察,就是为了抓出蔡氏留下的暗子来…… 然后,终于是抓到了这些蔡氏暗子的痕迹。 当襄阳城中爆出来了骚动的时候,刘表在猛地揪心起来的同时,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毕竟若是解决了这个隐患,那么也就意味着襄阳会更加的安全。 剪除老贼,诛除奸邪的呼喊声,随着混乱在蔓延,而此时此刻在襄阳城中,也不知道多少人已然清清楚楚的听见了这口号,又有多少人,在转着这样或是那样的心思…… 不知道是哪里被点燃了,火焰腾空而起,除了呼号之声外,也有哭喊和惨叫声6续响起,将剪除老贼,诛除奸邪的口号声衬托得分外狰狞。 襄阳城门楼上,刘琮也被这样的口号声惊醒,连滚带爬的扒拉着木窗朝城中看去,只见火光摇曳,人影晃动,一时间心胆皆裂,手足冰寒。虽然在进了城门楼之后,刘琮也不止一次的暗中咒骂刘表,甚至也有想过刘表突然归天,然后他就可以脱离当下困境的情形,但是见到了城中暴乱,对于刘表的担心最终还是压过了恨意…… 当然,也有可能仅仅是因为刘琮意识到了刘表若是真死了,他也没什么好下场? 刘琮奔到了门前,大吼着:『文将军!文将军!救吾父!救吾父!』 文聘在生骚乱的第一时间,就已经是密切关注了,听得刘琮呼唤,便拱手说道:『公子莫慌!城中尚可,勿须吾等……』 『大胆!』刘琮暴跳,『汝欲至……』 还没等刘琮下半截的话说完,城外又是一阵喧哗!曹军见襄阳城中火起,虽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依旧立刻反应过来,开始列阵,准备进攻! 文聘瞄了刘琮一眼,也没有继续多说一些什么,微微拱手,便立刻大步离开,前去布置对于曹军的防御了。这才是文聘最为主要的责任,若是文聘真的听从刘琮的瞎指挥,带着兵卒下去参与城中的平定,那么这个时候曹军来了岂不是手忙脚乱顾此失彼? 刘琮蜷缩在门窗内侧,手脚抖,喃喃自语,耳边都是各种嘈杂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无孔不入的钻进来,震得刘琮脑袋嗡嗡作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骚乱渐渐的平息,四周也安静了下来,刘琮慢慢的放下了捂住耳朵的手,有些像是土拨鼠一样,伸着脑袋一点点的往外试探。 光影晃动之下,血腥气息扑面而来,纵然刘琮已经在城门楼上居住了一段时间,但是还是没有能够完全习惯。 『启禀公子,城内蟊贼已然平定,公子无须忧虑。』 文聘淡淡的和刘琮说了一句,便去指挥将才刚刚砍下来的新鲜热辣的人头悬挂在城垛上,展示给曹军看。 文聘知道,曹军出动,更多的是为了配合城中行动而已,如果看见人头悬挂出来,然后城中重新恢复了安静,那么基本上就会退去,并不会无脑而战。 果然,就如同文聘所料,夏侯惇见状,知道没有什么便宜可以占,也就鸣金收兵了…… 在夏侯惇身侧的蔡瑁,死死盯着城头的人头,双拳紧握。 夏侯惇拍了拍蔡瑁的肩膀,『无妨,德珪此策不成,另想他计就是……刘景升,果然也是有些手段……』 蔡瑁无奈,也只能是跟着回了曹军营地,一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天刚蒙蒙亮,便是爬了起来,又重新走回了阵前,远远的盯着城头。 城头上悬挂着的人头,就像是从地里被拔起来的花生,一撮撮的长被绑在了一处,或是闭着眼,或者张着嘴,脑袋和脑袋在风中晃荡着,摇摆着,旋转着…… 蔡瑁盯着,忽然心中一跳,眼珠子立刻晃动起来,努力辨认着远处的人头,若不是害怕城头上的弓弩射击,说不得都想要贴近襄阳城下细看…… 『一五,一十……』 蔡瑁数着,然后不放心,又重新数了一遍,然后瞪着眼,努力的想要从血污和灰尘之下,将那一个个面色或是铁青或是惨白的面容,和自己脑海当中的影像对应起来,然后又是盯着看了近一炷香时间,直至双眼忍不住酸涩难当,流下泪来的时候,才一边揉着眼,一边急急的奔到了夏侯惇的中军大帐之处。 『德珪……』夏侯惇见到蔡瑁双眼泪流,不由得愣了一下,出言安慰道,『德珪休要如此悲切,兵家胜败乃是常事……』 『嗯?』蔡瑁也是呆滞了片刻,然后才顿足叹息一声,装作惋惜的样子,但是随后说出来的话却暴露了其根本就没有多少伤心的本质,『夏侯将军!某仔细清点过了……数目不对,人也不对……』 夏侯惇原本坐着,正端着碗要喝水,听闻此言,手顿时停在了半空中,缓缓将头抬了起来,认真的看着蔡瑁,『德珪之意是……』 第2055章另有他人,等待时机 夏侯惇盯着蔡瑁,『德珪不妨细细说来……』 蔡瑁点头,脸上一点都没有悲切之情,反倒是透出了一些喜悦。昨夜襄阳城中一片纷乱,不管是夏侯惇还是蔡瑁,都以为是在城中的暗子被刘表现,不得不进行了反抗所造成的,所以尽管是没有什么希望,也很意外,但是也尽力去配合一番。 军队从集结到出阵,多少是要有一定时间的,而等夏侯惇蔡瑁带着兵卒逼近襄阳城的时候,城中的喧嚣和纷乱就已经在变小了,所以夏侯惇和蔡瑁就没有立刻下令攻城…… 果然不久之后,襄阳城头上就挂出了人头,夏侯惇和蔡瑁以为城中内应被斩杀,也就没有配合进攻的必要了,所以也就撤军回营,但是今日早上蔡瑁仔细分辨之后,竟然现这些悬挂出来的人头数目明显不对,而且多数都不认识! 若是一般时间,蔡瑁也未必会记得手下兵卒的相貌,但是这襄阳城中的暗子,是蔡瑁特意布置的,可以说不仅是见过面,而且还用得是比较类似于心腹的人,自然多少印象深刻一些…… 同时,这些人太多了,粗粗一数,大概也有百人之数,但是蔡瑁为了隐秘,根本就没有安排这么多的人!毕竟人数越多,就约有暴露的风险。 当清晨的阳光照在襄阳城悬挂出来的这些人头上的时候,蔡瑁却觉得很陌生,这些人他不认得,这些人不是他之前安排的暗子! 那么就意味着,蔡瑁在襄阳城中的暗子,很有可能并没有死,甚至还没有暴露! 昨夜被刘表找出来杀死的,是另外一批人…… 蔡瑁不知道这些人究竟是谁,是什么原因暴露出来的,但是只要他在城中的人手还没有死,那么也就意味着原本的计划还可以继续用! 『德珪此言当真?』夏侯惇盯着蔡瑁。事关重大,即便是夏侯惇相信蔡瑁不至于在这个问题上说谎,还是忍不住多问一句,确认一下。 蔡瑁肃容,拱手说道:『在下怎敢诓骗将军?在下主要人手乃隐于山中,而城中仅安排了五十好手,分做两处,各有统领,非得某令不得妄动,怎会被老贼轻易查出?昨夜必然是他人所致,绝非在下所属。』 夏侯惇脸上也不免浮现起了笑容来,大笑道,『德珪果然乃主公福将也!老贼纷扰一夜,当以为已经肃清城内……哈哈,哈哈,届时定然难以防备!』 夏侯惇之前宽慰蔡瑁,但是夏侯惇心中也是焦虑。围攻襄阳,当然夏侯惇最终还是有信心可以将其攻克的,时间长短而已。问题是曹操当下最需要的就是时间,如果说真的围了一年半载才取了襄阳,那么进攻荆州的意义何在?消耗的人力物力财力又怎么能够得到补充? 而现在,既然蔡瑁在城中的暗子没有被刘表察觉,那么原先的计划就可以继续推行了…… 见到夏侯惇大笑,蔡瑁也是松一口气。 在这一点上,蔡瑁和夏侯惇的目标是一致的,都不希望将襄阳,或者说荆州北部,打残废了,越早攻下襄阳,越早平定战事,那么自然是越好。 夏侯惇沉吟了片刻,忽然下令道:『来人,传令,准备攻城!』然后夏侯惇又转过来对着蔡瑁说道,『既然如此,亦当假戏真做……』 蔡瑁一愣,旋即恍然,说道:『正应如此!』 于是乎,在隆隆的战鼓声中,蔡瑁站到了阵前,先是指手画脚的表示了一番对于城头上的那些『蔡氏子弟』被刘表斩杀的悲痛,然后又是按照惯例宣扬了曹军政策,只追究老贼刘表,若是有人愿意弃暗投明,必然重重有赏等等…… ……( ̄o ̄).zZ …… 在襄阳南面,在山林之间的草深之处,曹洪正带着曹军骑兵,正在林中小憩。 击败了甘宁的水师之后,不仅是代表着曹军免除了受到水路的威胁,可以挺近到襄阳城下,也同样意味着曹军可以借着仅有的一些船只进行小规模的转运,越过襄阳,到达襄阳的南面区域之中来。 从某个方面来说,如果不是之前有骠骑将军对于骑兵的作战示范,曹操当下也不会有这么激进的想法,就像是孙膑的下驷撩阴腿,一开始只是孙膑用,后来大家都在用…… 光武以来,因为对于并州凉州的放弃主义,再加上匈奴退居二线,鲜卑大王檀石槐壮志未酬身先死,使得东汉长期处于一个相对来说只要龟缩,便是可以当做没生边境问题的状态,对于骑兵的建设和使用,战术技巧的开和创新,也相对于比较停滞。 直到骠骑将军斐潜的横空出世,大大改变了骑兵只能是配合步卒进行战斗的局面,下鞭腿,撩阴腿,变着花样涌出来,不管是一旁观战,还是身有体会,在感觉到了蛋蛋的悲伤的同时,也自然觉这样的招式犀利,确实好用…… 既然打不过,那就加入罢! 这一次兵进荆州,对于骑兵的使用,曹洪自然也是深有感触。 曹洪坐在石头上,手里捏着一块干饼子撕扯着。饼子很干,也很硬,扯起来就像是石头一般,再加上因为是杂粮磨制的,味道么,自然很是一般,但是这样的饼子只要保持干燥,就可以放较长的时间,也是曹军骑兵配备的军粮。 不远之处,山林中小溪之处,曹军骑兵有的在刷马喂马,有的干脆就将马鞍从马背上取了下来,作为靠背斜躺着睡觉,阳光从树木的缝隙处散落下来,林中处处都是斑驳的光点浮动,伴随着低低的马嘶人声,反而显得加倍的安静,多少有些战争当中少有的宁谧氛围。 进攻襄阳城,骑兵自然是不可能用于攻城战,所以越过了汉水南下突袭当阳,一则是破坏当阳桥,给与在南方嚣张得不行的江东兵一个警告,另外一方面么…… 林子外面传来马蹄声响,沿途都有曹军招呼声次第而进,伴随着草木晃动,斥候外出侦查归来了。 曹军斥候,显然也是老兵油子了,翻身下马之后,先是左右看了看,找到了曹洪身影所在,便将马缰绳丢给了一旁的休憩的兵卒,然后便一边摘了兜鍪,一边上前禀报道:『这些流民走得也太慢了,老子恨不得都上去拿鞭子抽!现在才到了宜城……』 曹洪点了点头,问道:『宜城那边如何?』 斥候回禀道:『没敢贴的太近……远远的看了,依旧是四门紧闭,装作死人一般,动都不带动的……我看么,这些流民,宜城肯定也是不敢收,肯定还是会到襄阳来……』 曹洪目光微微闪动,然后说道:『有没有见到江东兵?』 斥候摇头,『一点痕迹都没见到。』 『知道了,先下去休息罢。』曹洪挥了挥手。 宜城,在襄阳之南二百里左右,若是正常行军,四五天也就到了,但是流民么,走得极慢,队形拉得又长,就像是拉稀一样,断断续续,看着好像没了,顿一顿之后又有了,所以真要等流民经过了宜城,到了襄阳南面,至少还需要七八天的时间。 而这个时间,无疑就是最难熬的。 硬攻襄阳么,不是不可以,但是损失自然是很大,正常来说,如果不是到最后一步,曹洪和夏侯惇都不会选择用攻坚蚁附的手段。 若是混进流民之中…… 让曹军当中的这些北方人,装成是荆州口音的流民自然装不太出来,很容易出现破绽,但是如果这些流民都是真的,只是其中有一部分是假的呢? 江东兵卒在南郡的掠夺,无疑就给曹军创造了一个条件,只要将江东兵掠夺而去的人口拦截下来一部分,自然就可以成为了流民,而混在流民之中的人有意无意的推动下,这些流民就会从南郡到襄阳来,为曹洪和夏侯惇创造出一个契机来。 既然计划没有什么额外的变化,那么现在,剩下的就是等待时机的到来。 ……wow~⊙o⊙…… 大汉西域。 此时也有人在等待时机。 一支前后拉出两里多地的骆马队,顶着炎炎烈日,就象一条蜿蜒爬行的巨蛇,在荒无人烟的戈壁滩之中缓缓前行。 湛蓝的天空中,太阳骄横的在威,将四周的云彩都吓跑了。 戈壁上零星的左边一点树木,右边一点灌木,都在太阳的淫威之下低下头,瑟瑟抖。远处天空之中似乎有几只苍鹰还是秃鹫,盘旋了几圈之后,似乎也是被太阳击退,不敢再次侵袭他的地盘。 远处两三名骑兵奔驰而来,当先一人的三色认旗在其背后竖起,在风中招摇着。即将抵达骆马队列的时候才渐渐放缓了度,然后对着骆马队当中的一名年轻士官禀报道:『高都尉!前面军寨说寨里的粮仓已经满了,让我们转道去古阿列寨!』 年轻的高都尉顶了顶头上的兜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眸来,脸上尽是汗水和灰尘共同描绘的抽象画,左边一道右边一撇的,在右脸颊上有一道可怕的暗红色伤疤,从鬓划过颧骨一直延伸到鼻翼。似乎是受伤的时候没有得到及时处理,导致肌肉生长恢复的时候有些参差不齐,连带着右半边的脸都有些紧绷的样子,多少有些狰狞之色。 高都尉冷哼了一声:『吾等奉令,押送兵粮至此,不是去什么古阿列寨!转送至他处,与前令有违,无法执行!』 『启禀都尉,后续兵粮给养,前进送至古阿列寨,是高将军三日前下达军令……』 『拿来我看!』高都尉伸出手。 传令兵连忙从怀中取出一个木牍来,兜过战马拧身交手递过来。 木牍并不是高顺下的军令原本,而是前方屯粮指挥军侯重新抄写的高顺军令副本,然后注明了是给高都尉的军令副本,同时加盖了他个人印章。 高都尉检查了印绶标识,没有什么问题。那么既然是新变更的军令,那么就自然按照新军令执行。 『古阿列寨在那个方向?』高都尉一边将木牍收进自己的革囊当中,一边问道。 『西北方向!』 『怎么走?可有道路图舆?』 『有,他们还派了一个向导……』传令兵转头呼哨了一声,招了招手,然后又说道,『在下已经问过,从这里向西北有一处浅滩,有个湖泊,还有暗河,可以提供修整,再从那边往西北,就可以抵达古阿列寨……』 高都尉点了点头,然后双脚用力,在马背上直立起身,转头四下看了看,然后竖立起一个拳头,在空中摇晃了几下:『传令!全军停止!』 『传令!全军停止!』 『全军停止!』 一层层的号令慢慢的向前向后传递出去,然后烟尘飞扬之中,整个队列渐渐的也停了下来。战马噗嗤噗嗤的喷着响鼻,在地上刨着蹄子。骆驼则是默不作声的磨着牙反刍,反正这些大家伙似乎无时无刻都在吃东西。 『倔石头!』高都尉大喊道,『过来!』 军队之中,叫石头狗蛋的有很多,但是倔石头么,就那么一个,脾气又倔又臭,就像是茅坑里面捞出来的一样。『你带着小队,跟着他,在前面开道!尤其是浅滩周边,都给我查看明白了!』 『属下遵令!』倔石头招呼一声,带着小队,然后跟着向导就转向西北而去。 高都尉挽着马,看着倔石头带着走了,抿着嘴,顺着队伍延伸的方向眺望远方,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又象什么都没有想。 高都尉,原本是冀州人,至于为什么能到了西域来,倒也有几分令人费解。据兵卒私底下议论说,高都尉家中还曾经出任过两千石,只不过也不知真假,反正没见高都尉自己说过这个事情。 比起家族来说,大头兵更感兴趣的是高都尉的武勇,据说高都尉当年是空手杀了两只狼,然后被吕大都护撞见了,所以才一眼相中了的,当然,也有人说不是狼而是空手杀了一只虎…… 还有人说高都尉身上有神佛庇护,有金光护体,所以才可以降狼伏虎。西域受到佛教的侵蚀比大汉更早更厉害一些…… 在西域,武勇强的人有很多,必然像是天天黏在吕布身边的那个允二愣子,起横来的时候,真没几个能按得住,但既要懂得文书,也有武力的,就不多了,因此这也是高都尉能够迅成为了中层士官的一个重要原因。 不过对于这些议论,高都尉倒也没有多在意,他更在意的是骆马队的安全。 大军未动,粮草先行。 乌孙一直以来对于吕布这个新上任的西域大都护不是很感冒,一方面是因为自从东汉之后,汉朝对于西域的控制力就飞衰减,原本制定出来,并付出了无数人力物力的大、小昆弥相互制衡的策略也是宣告放弃,乌孙重新统一成一家,不再分有大、小昆弥,在脱离了大汉控制之后,也渐渐的察觉到汉人对于乌孙的这种挑拨离间的手段,自然是多了不少的厌恶和憎恨。 另外一个方面的原因是乌孙之西,便是康居。康居原本是大月氏,也就是允戎分裂出来的一个部落,但是在北匈奴西迁的受到了很大的冲击,而这些北匈奴自然也带来了对于大汉的仇恨…… 因此吕布要征讨乌孙,其实在乌孙背后,还有膨胀起来的康居。在历史上,康居最后因为和贵霜的争斗而衰败,但是这个时间点上,康居还是很骄横的。其实和大多数的游牧民族一样,弱小的时候恨不得见谁都摇尾巴,一旦觉得自己实力强大了,便是看见谁都龇牙。 高都尉之下,带着的人马,原先就不满员,并且从三月份开始,就负责粮秣给养输送任务,来往奔波再加上劳累疾病,几趟差事下来人手总有一些缺损,还有和乌孙的游骑斥候,戈壁之中的马贼盗匪短兵相接,又伤亡了几十人,因此实际上现在高都尉带着的人也就二百多人而已。 这个数目,如果是在安全路线上护卫粮草转运,当然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但是如果说脱离安全的路线,到新的运粮地点去…… 古阿列寨,高都尉之前也听过,那是高顺将军前段时间突进攻下来的,算是乌孙的前线基地了,所以从这里到古阿列寨,基本上来说就等于是进入了乌孙的领地,随时可能遭遇乌孙的骑兵。 虽然有原本前进军寨派出的向导来指引道路,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一片地区也是大汉军队实际控制的区域,但是高都尉一来顾虑手里的兵力不足,二来从原本军寨到新的运粮点这段路又从未走过,所以更是需要小心谨慎。 高都尉一面撒出侦骑查探消息动静,一面约束着粮队压住行军度保持队型,缓缓向西北逶迤而行,心中不由得升腾起一个念头来,这一次,自己这一队的运粮兵,究竟算是什么? 第2056章雏狼见血,骑兵传承 清晨,天色刚刚蒙蒙亮,吕布便已经起身了。 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不论是如何疲惫,不论头天是做什么,到了时辰便不用身边任何人呼唤,自然就会醒,然后就会找一个空旷地方练习武艺,风里雨里没有一日间断。 即便是当年在大汉境内,城镇当中,吕布也是同样的做派,更不用说现在在西域之中,厮杀战场,等到吕布练习得浑身上下热气腾腾,然后在侍从护卫的帮助之下,搽汗吃饭,顶盔贯甲,也就差不多接近卯时了。 在营地之中,已经是传来一声声营哨士官整顿队伍,布置任务的短促喝令,由千百大汉兵卒组建成的战争机器,便是又一次的开动起来。 『高家那小子,走了多远了?』吕布扶了扶头上的兜鍪,让位置更贴服一些。 魏续在一旁说道:『应是快到浅滩了……』 吕布嗯了一声。 魏续看了一眼吕布,然后说道:『主公,要不要……』 『有屁就放!』吕布横过一眼来。 魏续嘿嘿笑了两声,说道:『我只是觉得么……高将军么,似乎挺喜欢高梧桐那小子的……要不要派人提个醒……』 吕布转过身来,看着魏续,然后看着魏续一点点低下头去,伸出手来在魏续的头盔上咣的拍了一下,『你小子少用些花花肠子!斥候派出去没有?』 魏续一边扶着被吕布拍得有些歪斜的头盔,一边说道:『回禀主公,半个时辰之前,已经派出去了。』 吕布点了点头,然后背着手,看着天空说道:『大漠之中,每一头小狼要成长,总归是要见血的……能活下来的,才有资格吃肉……传令下去,启程,进军!』 ……(?′??)…… 高梧桐连续打了两个喷嚏,然后一边抹了抹鼻子,一边在行军舆图比划着,企图找出自家在行军舆图上的准确位置。 『淦!』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抽红包! 西域行军舆图不知道是哪一年的,是哪个家伙画出来的『伟大抽象』著作,舆图上的标识和地理上的位置,往往都不是按照固定标准来画的,在行军舆图上两个标识之间虽说看起来像是相同的间隔距离,或许其实在实际当中,一个空白间隔代表了五十里,另外一个却代表了是五百里…… 高梧桐他想在地图上确定一个大概的位置,但是伸手比了一下,又觉得这图实在不能用,索性推了舆图慨然道,『他娘的!这图错得没边了!』 高梧桐看着眼前的浅滩,眉头皱了起来。 浅滩之下有暗河,饮水倒是没什么问题,但是周边四野开阔,左右都是空空旷旷的,要是真碰上了乌孙的骑兵,连个遮蔽的地形都没有。 高梧桐原本也是世代耕读的良家子,甚至他的父亲高焉,也登上了人生的巅峰,被任命为上谷太守,可是后来…… 高梧桐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这里是一处不知名的浅滩,从雪山之上融化的冰水在这里形成一道河湾,浅浅浮现在地面上,河床之内的砂石清晰可见。 浅滩周边的水草丛生,再往前一点有一个小湖泊,或者叫做小水潭也成,反正不大,有些鸟雀小兽,正在那边饮水,也并不太躲避人类。 马蹄声传来,外出巡查的斥候回来了,禀报说周边方圆十余里之内,没见到什么异常。 可是高梧桐依旧觉得不放心,目光依旧在浅滩上下来回地逡巡,眸子里闪烁着深邃的幽光,就仿佛一眼深不见底的黑潭。 『都尉,启程么?』 『……』高都尉沉吟着,『不,再等等……』他派出了两批斥候,第一批虽然说回来禀报没有异常,但是他觉得要等到第二批也回来了,在做决定。 这是高梧桐学来的一个小技巧。 因为派遣斥候是军队当中的常识,所以侦测和反侦测,也就成为了一种博弈。很多人会认为只要瞒过了第一批的对方斥候之后,就可以行动了,但是这样就会被第二批的斥候侦测到…… 正在等待之时,远方就有斥候狂奔而来,隔着老远就已经扯着脖子高呼,『敌袭!敌袭!西北方向!西北方向!』 骆马运粮队列顿时哄然大乱! 『镇静!某还在这里!让斥候前来!』高梧桐脑袋也嗡了一声,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高声大喝道,『是什么人?有多少兵?』 『乌孙人!西北方向!约五百骑兵!』斥候一脸的汗水,嘶哑着吼道,『半个时辰,顶多半个时辰就会到这里!』 高梧桐咬着牙,盯着西北的方向,虽然现在暂时还看不到烟尘的扬起,但是相信过不了多久乌孙的骑兵就会带着无边的杀意袭来! 幸好他派了两批斥候! 否则他将会在运输行进的过程当中迎面撞见袭来的乌孙骑兵,那时自己队列散长,而乌孙骑兵有备而来,后果定然是不堪设想…… 『都尉!』 『都尉!怎么办?! 手下兵卒站在面前,七嘴八舌的问道,即便是勉强控制着声量,也难免透出了一些紧张的情绪来。 在这个瞬间,高梧桐他脑海里面转过无数个念头…… 逃? 自己是运粮差事,舍弃了粮草逃亡,即便是能逃得回去,也是要掉脑袋! 战? 乌孙骑兵是自己的两倍,并且自己的手下也不是像吕大都护麾下的那些精锐骑兵,很多是这一时间才加入了西域军团的汉军,骑术一般,战力也是一般…… 守? 这一片区域八面漏风,四野坦荡,难不成拿着水草作为屏障来守么? 思量间,高梧桐额头上已是冷汗涔涔。 『……』高梧桐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尽力使得自己的声调能够保持平稳和有力,举起了手臂,立在空中,『诸位!听某号令!』 ……(?▽?)/…… 『你说都护……』允二愣子在马背上往魏续的方向上凑了凑,『怎么就确定那些孙子一定会出来?』 魏续翻了翻白眼,有心不回答么,又怕允二愣子混。这家伙真要是混起来,除了吕布,一般人真未必能降得住。魏续自认为自己并不能算是『一般人』,但是也没有必要在这样的小事上和二愣子过不去,不是么? 于是魏续就说道:『高将军不是前些天刚收拾了一帮乌孙人么……嗨,这么说罢,你家不是挺多寨子的么?』 允二点点头。 『你家寨子有大有小,然后一个小的寨子被打了,你怎么办?是不是要派人去打回来?』魏续尽可能用允二能理解的方式解释道,『然后你知道对手厉害,正面打,未必能打得过……』 『我怎么可能打不过?!』允二瞪圆了眼。 『我就是打个比方!嗨!打比方,懂不?比方那个寨子就是大都护打的!』魏续也不由得瞪起眼,『你打得过大都护么?』 允二不由得将目光看向了前方,然后吭哧了片刻,又转向了魏续,憋出一句话来,『大都护为什么要打我的寨子?』 『没人打你寨子!就打个比方!』魏续有些抓狂。 允二瞪着眼,『打比方寨也不行,那个「比方」的寨子是我三舅的……』 『啊?』魏续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你三舅的寨子,叫,叫做「比方」?』 『昂!』允二很严肃,很认真的看着魏续。 『嗨!』魏续一口气续不上来,表示很受伤,『我……我现在有事,不跟你说了,等有空再说罢……』 ……ヾ(^▽^ヾ)…… 『乌孙……乌孙人!乌孙人来了!』 随着凄厉的呼喊,在浅滩左近的人便是大乱起来,纷纷丢下了粮草和骆驼,四下往长草当中钻进去,做鸟兽散。 甚至还有火头燃起,就像是不小心失手将火种丢在了粮草上一样。 在滚滚黑烟升腾起来,直冲云霄的同时,乌孙骑兵也杀到了浅滩之处,乌孙骑兵马蹄声直如闷雷般啌啌炸响,激扬起耸立的烟尘,震荡的浅滩周边的一切都四散奔逃,就连小湖泊里面的水都荡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哈哈哈哈,胆小的汉人……』乌孙人大呼小叫着,挥舞着弯刀,兴高采烈的直冲浅滩。 四散奔逃的骆驼,来不及打包的粮草,东一堆,西一摞的到处都是。 没有人抵抗,简直就是一场轻松的大胜。 几名乌孙骑兵率先冲到了浅滩处,然后没有等战马度完全降低下来,便是利落的翻身跳下了马,然后一刀将地上的粮包挑开,露出里面的粮食来,抓了一把就塞到嘴里,眼珠子都亮了起来…… 『布!这里!汉人的布!』 又是有人惊叫道,然后便是几个人急匆匆的拨转马头过去,『嗨!给我留点,家里婆娘还念着呢……』 『看看我现了什么?!哦吼吼……』 乌孙人大吼大叫,欢天喜地,像是过年过节一样,甚至有人拿着新抢到的物资,就扭起腰来,跳起舞来。 『过去几个人!』乌孙领头的也是笑呵呵,完全没将混乱的场景放在心上,伸着手指着,『那边,骆驼!还有骆驼!别让骆驼跑了!』 乌孙的小头目也只是接到了一个袭击汉人运粮队的指令,他并不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者说他也没去想过这么做是乌孙的大统帅想要达成什么目的,反正现在汉人的运粮队列就在这里,他也袭击了这里,并且成功的打跑了汉人,那么他的任务自然也就完成了。 至于汉人为什么跑了? 汉人害怕了,胆小了,逃跑了,这还用得着多想么?能不用打就可以获得大量的物资,又有什么不好的? ……(●′?`●)…… 『高都尉!起烟了!』 『……』高梧桐咬着牙站了起来,借着系铠甲上的丝绦,来掩饰一些自己多少有一些的紧张,『传令!整备!上马!』 随着令下,汉人将原本卧倒的战马,从草丛之中一匹匹的拉起来,然后整理马鞍马腹系带,纷纷翻身上马,顿时就像是在草丛当中长出了一个个的铁疙瘩似的。 高梧桐抽了战刀,扯了一条布条,一头咬在嘴上,一头开始缠绕在自己握着战刀的手上。这也是跟着大都护的那些精锐老兵学的,这样一来,就不会因为血液的滑腻导致握不紧战刀导致脱手了。 布条交叉,打了一个死结。 就像是也在心中下了最后的决断一样,高梧桐现自己原本的紧张似乎也消失了,他挥舞了两下战刀,觉得很顺手。 高梧桐回过头,缓缓的一个个看过自己的属下,『逃走,或许能像是野狗一样的活下去,或者,像是勇士一样,向死而生!想做狗的,现在可以滚了,想做勇士的,就跟着某来!』 『我们是汉人!是勇士!』 『我们是西域边军,大汉骠骑!』 『跟着某,杀回去!』 乌孙人根本没有想到汉人居然杀了一个回马枪。 在高梧桐带着人马杀来的时候,乌孙人要么正在追赶着四散的骆驼,要么正在往自己战马背上捆绑着刚刚抢来的各种物资,甚至还有些已经牵着战马在小湖泊当中饮水,完全不成阵列。 在乌孙人惊声大叫当中,高梧桐冲在最前面,已经临近了乌孙人外围…… 『弱手侧……弱手侧……』 高梧桐口中念念有词。 大汉骠骑,骑兵格斗课程,第一科目。 进攻优先选择对手弱手侧。 所有骑兵都有强手侧和弱手侧之分。以强冲弱,便是先胜了三分。 强手侧简单来说就是那边使用兵刃便是强手侧,当然如果说像是大都护麾下那些精锐,左右手的兵刃强度都基本一样,自然也就不怎么分得出来强弱侧了,但是大多数的普通骑兵,强弱侧还是比较明显的,一般来说,是以右侧为强手侧。 正常骑兵对冲,一般来说都是强手侧对强手侧,但是高梧桐冲杀过来的时候,很多乌孙骑兵还没有准备好,所以队形不一致,因此就有了破绽。 三三两两的箭矢射来,有的撞击在铠甲上『叮』的一声,被弹开,有的则是『噗』的一声扎在了其上。高梧桐紧紧的盯着前方,根本无暇顾及这些箭矢会不会射中自己,他需要在找到最合适的角度,给与乌孙人最大的破坏! 乌孙骑兵在尽可能的回旋,企图将正面对向高梧桐的这个方向,同时高梧桐也在调整着他前进的方向,尽可能的逼向对方弱手侧的位置,双方就像是两只在浅滩之处回旋的鳄鱼,谁都不想将自己的肚皮露出来,谁都想要用正面的爪牙去撕扯对方…… 『跟着某!』高梧桐狠踹两下马腹,在战马痛嘶之中大呼道,『杀!杀啊!』 呼喊声未落,两军骑士,已经狠狠的撞在了一起! 战马嘶鸣悲呼之声,双方兵刃碰撞之声,兵卒惨叫落马之声,顿时在这一片河滩之处惊天动地的响了起来。 高梧桐最终抓住了乌孙骑兵没能完全转过来的队列姿态,强迫乌孙骑兵在没有涂抹肥皂……呃,完全准备好的状况下,短兵相接,搏杀于一处。 双方碰撞之间,乌孙人便吃了一个亏,跟在高梧桐身后的汉军骑兵长刀长枪,上下翻飞,乌孙骑兵一方面需要扭过身来防御招架,另外一方面也几乎没有闪避的余地,十分的狼狈吃力,一时之间不知道倒下了多少乌孙骑兵! 若说当下乌孙人最为正确的应对方法,就是暂时舍弃这一批和高梧桐纠缠的骑兵,然后组织另外一个阵列,然后等高梧桐等人马力疲惫的时候再进行厮杀反击,就有很大的概率,可以反击成功,至少能保持不败,但问题是这些乌孙人并非是职业兵,他们没有这方面的素养,他们大部分都是在各个部落之中临时征召而来的,因此在遭遇高梧桐突袭之时先乱了手脚,寒了胆气,现在别说是要在短时间重新规整队列了,就连作战的勇气都未必能保持原本的状态…… 在见到前面的自家人被高梧桐杀得步步后退,溃败不成队列之后,一些乌孙人不是想着上前帮忙,而是想着先带着收获的财物,不管不顾的逃离战阵,星星两两的四散而去。 更让乌孙人绝望的是,就在和高梧桐等人相互搏杀之时,在东南方向上腾起了大量的烟尘,旋即就有高擎着三色旗帜的骑兵呼啸着从两翼包抄上来,顿时吓的乌孙人就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样,不管自己是处于什么位置,反正嗷得一声跳得老高,掉头就跑! 恍惚之中,高梧桐迎来他人生当中,骑兵实战的第一次胜利,直到此时此刻,四野之中的烟尘气息,血腥味道,还有自己和战马的喘息声,才再一次的被自己闻到听到…… 高梧桐滑下马,用战刀支撑着自己的身体,血水顺着战刀不停的往下流淌。 一个高大的身影到了面前,笼罩在高梧桐的上空。 高梧桐缓缓的抬头,顺着马蹄往上看,然后就被赤兔马喷了一脸唾沫,下意识的后退半步,连忙行礼道,『大,大都护……』 吕布看着高梧桐,然后又看了看左右的战场,『你太弱了……就这点乌孙人,还打得那么吃力……』 高梧桐垂下了脑袋。 『(?·??·?)??』吕布用方天画戟轻轻碰了一下高梧桐的头盔,『尚有余勇否?』 『啊?』高梧桐又抬起头来,一手扶正头盔,『啊,有!我有!』 吕布拨转马头,往前奔去,没头没脑的丢下两句话,『给他换匹马!跟上来!』 一名吕布护卫牵着一匹战马的缰绳走到高梧桐面前,然后在马背上弯下腰来,挤眉弄眼的将马缰绳递给他,还顺手又拍了一下高梧桐才扶正的头盔,『快跟上来!』 允二大呼小叫的从高梧桐面前策马奔驰了过去,就像是根本没看见高梧桐一样。 后面魏续也带着人跟了上来,在经过高梧桐身边的时候,转头看了看高梧桐,然后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便策马往前而去。 戈壁广袤,烟尘高高扬起,三色旗帜在其中昂然舒展着身躯。 高梧桐一手拄着刀,一手捏着马缰绳,头盔歪着,浑身上下血迹斑斑狼狈不堪,愣了片刻,忽然之间便笑了出来,笑得舒畅且轻松。随后高梧桐正了正头盔,再紧了紧身上铠甲丝绦,然后翻身上马,朝着前方的那一杆翻飞的三色旗奔去…… 第2057章突发事件,突发战斗 在西域的战斗展开之际,在交趾的战斗也展开了。 和西北地区因为广阔的戈壁而拉长的行军时间不同,在交趾地区影响最大的不是距离,而是地形。 当然,很多人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在刘备关羽等人进军的时候,很多人都不看好,毕竟刘备等带领的有一半多的新兵,即便是能进军到了鬼门关下,在山道狭窄,攻方兵卒拥挤一处之下,简直就是天然的靶子,再加上关隘之处,定然是储备大量的箭矢等器械,别说刘备等最后能攻城了,能不被射死在关隘之下就算是命大了! 这也是孟琰远远眺望刘备远去的战旗,不禁轻叹可惜的原因,这其中或许也有一些感叹孟获的因素罢。毕竟刘备出兵交趾,是骠骑将军斐潜的意思,南中豪族可以不给刘备颜面,但是多少要听从骠骑的安排,所以孟获带着些南中人,跟着刘备,也就是折中的安排了。 孟获有彝人血统,但是有彝人的血统并不代表着就会愚钝傻憨,相反,在偷奸耍滑上还是有特有的小聪明,他知道鬼门关不好打,所以行动之间也就磨磨蹭蹭,不断的试探着刘备的底线,既不违背军令,也不多做一点点的贡献,能拖就拖,能躲就躲。比如刘备下令要前进五十里,那么就一定是走五十里,多一尺都不会走。 刘备也不生气,有时候还会召孟获来问话,『交人所据地势甚佳,又有山峦、壕沟、墙垣为助,正面突击,恐怕难克,反倒白白地损伤士卒性命,不知汝可有何良策?』 孟获每次都是摇头摆手,『在下愚钝,实无良策……』 其实孟获并不是真不知道,在一路前行的过程中,孟获就已经有了一点想法,若是真的到了鬼门关前,被逼迫着要上去搏杀的时候,就会表示可以到周边寻找一些小道,绕过鬼门关,前后夹击什么的…… 孟获这个人么,在历史上是有的,南中叛乱也是有的,但是并不像是罗老先生所描写的那样非要七擒七纵才投降,那个孟获真是纯粹罗老先生自嗨的大特演员而已。 整体上来说,孟获和大多数的南中人一样,对于大汉,忠诚度一般。大汉强盛的时候忠诚度就保持6o不动,一旦中央朝堂衰弱,南中这一带的san值就开始狂掉,拥兵自立是很正常的行为。 所以孟获表面上配合,实际上看笑话的心态也很正常。 对于鬼门关来说,若是按照军事上的标准,是不允许有任何的小路可以绕后的,但是么,但凡是有人活动的地方,总归是有些漏洞的。关隘生活枯燥贫困,多少会出来砍点柴,打个猎,采些药,在山脚下开点荒,补充点副食品…… 然后有人活动,自然就有踩踏出来的小路。 因此即便是鬼门关难行,也会有小道可以绕过去的。只不过一般的小路,交州兵卒也会加以防备,而那些少为人知的隐秘通道,就得大海捞针一般,或是找到居于附近的乡人向导。 刘备笑眯眯,实际上对于孟获的小心思了如指掌,甚至对于鬼门关之处的交州兵卒有什么样的心思也是计算通透。 长时间没有遭受到攻击,或者说威胁的关隘,会变得怎样? 这年头,可没有什么轮换机制,也甚少有上位者会有什么怜悯之心,会为这些大头兵考虑,所以在鬼门关的交州兵,至少有五六年时间没有碰到任何的军事行动了…… 那么这些在鬼门关的交州兵,会日夜操练,让战阵武艺更上一层楼么? 按照正常来说,关隘之处,是类似于军管地区,是不会有什么民生设施的,但问题是人总是有这样或是那样的需求,而这些关隘的兵卒又没有机会轮换到内地修整,所以难免就会多一些家眷,甚至商铺,酒肆,诸如此类的闲杂人等。 所以,一但刘备领兵前来,鬼门关隘之处的兵卒将领,一定会一方面赶快派人前往士燮处报信,另外一方面就是收拢周边,汇集人手来抵御。 就在这样的过程中,鬼门关的破绽,也就暴露了出来。 鬼门关,虽然是通向南北的关隘,两边山体交夹,最狭窄之处仅有三十余步,关口四周群山高耸,在悬崖峭壁之上,松林挺翠,杂草丛生。 在关口之处,还有当年伏波将军所立石碑,石龟。 在关内,山腰上,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村寨,而这个村寨,原本只是供给守关的普通兵卒的,现在却住进了一个『大人物』,士匡。 士匡,士燮族弟之子。 士匡不认为刘备能有当年伏波将军的能耐,若是骠骑将军前来,士匡还会紧张重视一下,一个沽名钓誉的刘备能有多少本事? 所以现在士匡负着手,在关内村寨的低矮厅堂内来回踱着步,怒容满面。 堂外两个南蛮头领跪在阶下,伏地不起。 『你们太放肆了,当老子不敢杀你们是不是?』士匡破口大骂,把厅堂木板踩踏得咚咚作响,『老子告诉你们,既然使君把这里交给了我,那么这里的一切,都由老子说了算!你们要是不听老子的话,老子就砍了你们的脑袋!』 两个南蛮头领连连叩头,求饶不已。 刘备来攻,自然就要召集一些人手,而在鬼门关左近的这些南蛮村寨,就成为了士匡所需壮丁的来源,但是眼下正要到了收获的季节,村寨之中的人怎么可能愿意出来? 士匡的兵卒态度强硬,南蛮的人语言沟通也有问题,三来两去就打起来了,甚至还伤了人,士匡自然是勃然大怒,再次派人将两个村寨的南蛮头人抓了过来,一方面是要彰显自己的威严不受侵犯,另外一方面也是要南蛮头人交出行凶的手下,同时还要出些人服劳役。 士匡原本也没想着要将事情搞大,但是既然刘备都兵前来攻打了,总不能说自己这里丝毫不准备,也不管人手够不够,有没有劳役辅助罢? 啥? 为什么不提前准备? 要知道伴随着人类的诞生,就有一种绝症是和人类共存,并且是根深蒂固,挥之不去的,人类的愚蠢,绝望,或者是潜力,都只能在最后的时限内才可能爆出来…… 从古至今,从中到外,任何人都逃脱不了这个绝症的魔爪。 终日摸鱼划水,一夜通宵爆肝,只有在绝境当中才会呈现出来攻坚克难的勇气,和无所畏惧的精神! 就像是鲁先生说的…… 若是人类没有了拖延症这个绝症在拖后腿,早就飞出了银河系好么? 因此一开始士匡在划水,得知刘备进军了才连忙着手准备,不是很正常么? 士匡准备好好训斥一番南蛮头人,敲打一下,然后再画个大饼什么的,结果没想到抓来了这两个南蛮头人之后,不知道为什么,一些南蛮越闹得凶了,现在正聚在鬼门关外大喊大叫,要求释放他们的头领,叫嚣着如果不放,就要冲进来杀人。 这尼玛还有没有王法了? 对于关外南蛮的这些家伙的威胁,王匡不屑一顾。 虽然说鬼门关主要针对的是北面的防御,但是南面的关墙也有近两丈多高,南蛮人又没有攻城器械,就凭那些拿着竹刀柴刀的南蛮子,难不成还蹦进来不成? 士匡他愤怒的是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损害,如果这件事情被传出去,说是他士匡连南蛮人都指挥不动,控制不了,别的还好说,若是传到了士燮的耳中去,他以后还有什么面子,还有什么前程可言 不管从哪方面来讲,士匡都要把这次冲突给压制住,因此当下这才对这两个蛮子头人声色俱厉的喝斥,而且一本正经的说官话,这些南蛮头人还真听不懂,必须用最为粗俗的言语来沟通,让士匡多少都感觉有些别扭和难受,甚至觉得是一种耻辱。 在这样的情绪下,虽然两个南蛮头人跪在阶下,叩头求饶,但是士匡依旧余怒未消,继续大声斥骂,和关门之外南蛮众人的叫骂声相互呼应…… 士匡骂得累了,让人先将南蛮头人押下去,并没有立刻和南蛮头人达成什么协议,毕竟士匡觉得,要让这两个南蛮头人长点记性! 关上一天,先消磨消磨脾性,再饿上一晚,明天也就好谈条件了。 这些,都是正常操作。 鬼门关的南门之上,几名交州兵卒抱着长矛,靠着青苔丛生的石墙,一边向下瞄着那些聚集的南蛮人,一边嘀嘀咕咕说着笑话,嘴角挂着幸灾乐祸的笑容。 对于这些处于最底层的交州兵卒来说,看到旁人的不幸,才能让他们感觉到快乐。他们看到在他们之下还有南蛮人,所以他们就不是最低等的了,这些南蛮不知天高地厚,先前不给士匡将军面子,现在居然还敢聚众生事,若是不杀几个人来示威,士匡将军的面子要往哪里放? 士匡是不是正儿八经的将军,并不是重点,重点是士匡要有将军的面子…… 看着关隘城门的,应该是有二十人,再加上关门之外还有南蛮人闹事,怎么也应该多安排一些人罢,但是当衣衫残破的南蛮人在夜间开始有些瑟瑟抖抱团取暖的时候,鬼门关上的兵卒就怎样都提不起什么戒备的心,只剩下嘲笑的意了…… 一名交州兵伸着脖子瞄了瞄在石墙之下蜷缩着的南蛮,嗤笑了一声,刚准备将脑袋缩回去,就觉得被什么东西套住了脖子,连惨叫声都被勒住,扯下了石墙,出沉闷的『咚』的一声。 『上!』张飞一边手持战刀,一边下令道。 张飞几天之前就已经带着兵卒绕过来。 鬼门关之处,山沟深处,不仅是攀爬崎岖的问题,还有荆棘,还有虫蛇,在最低层,**的落叶厚的地方甚至能埋人,若是不懂得一些山林之中的诀窍,想要通过这些山沟无疑就是噩梦。即便是张飞等人可以通行,也仅是代表小部队可以走,大军是没有办法走的,毕竟不是人人都有像是贝爷的摄影师一样的本领。 因为绕过来的人数并不多,所以张飞一直在想着如何要攻下这个关隘,结果就碰上了士匡和南蛮之间的事情…… 一个山地兵将飞索套上石墙,像是猿猴一样爬了上去,然后又丢下了两三条的绳索,便是又有更多的兵卒爬了上去,而在城墙之下的南蛮人也有些现了张飞等人的动作,有些睁大眼傻呆呆的看着,还有些直接站了起来,手舞足蹈的出他们特有的呼喝声,也不知道是示警还是为了吸引城中交州兵的注意力。 张飞选择的地方是靠近山体的城墙角落,在山地兵卒攀爬上了关隘之后,便开始向城门摸去,在夜色之就像是山间的狸猫,动作迅捷又悄然无声。 几名正在值守的交州兵卒,正在城门洞当中扒拉着门缝向外看。 『你看这些傻子,又在叫唤着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又癫了?』 城门外,这群南蛮原先是因为士匡不公,还带走了他们的头领,所以才聚集起来,至于什么要杀进城来的豪言壮语,也大多数话赶话而已,因此交州兵都不把这些南蛮人当一回事,躲在厚实的城墙和城门后面,自然安全无比,看着又蹦又跳的蛮子笑,哪里注意到身后摸来了人。 张飞带着人摸了上去,二话不说,举刀就砍,交州兵卒猝不及防,一下子被砍到几个,他们惨叫起来,拿起武器,拼命反击。可是仓促之下,他们哪里是张飞的对手,转眼之间就被砍杀了个精光。 『拉开门闩!打开城门!』张飞一面查看着城中的反应,一边下令道。 鬼门关的南城门是传统的老式样城门,每扇城门有上下两个门闩,分别用粗大的木桩卡在了城门边上的石槽内,对于不懂得怎样开启的人来说,自然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但是对于张飞等人来说,却很简单。 在关隘当中的交州兵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张飞等人就已经打开了城门,许久没有润滑保养过得门轴,在黑夜之中出吱吱呀呀的摩擦声…… 南蛮人已经站在了城门前,诧异的互相看看,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他们是想攻进城来,不过他们谁也没指望真能攻进城来。他们没有攻城器械,想要凭血肉之躯撞开城门未免有些异想天开,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一直在城外叫嚷,却没有展到真正攻城的地步。 可是忽然有人替他们爬上了城墙,还打开了城门,让他们多少有些反应不过来。 张飞丢出了几把原本是交州兵的刀枪,一边用手臂招呼着示意,一边嘀咕『这群傻子他娘的愣着干什么?』 虽然说张飞也不懂南蛮语言,但是肢体上的语言是相通的,便有一个南蛮人跳将出来,捡起了一把战刀,高高举起,嗷的一声喊了一句什么,便是有十几个南蛮人也一同大喊起来,大呼小叫的冲进了城门。 见有人带头,其余的南蛮人也是争先恐后的冲了进来,嗷啦唔哈的乱喊,城中顿时大乱。 鬼门关关隘之内的面积并不大,半山腰上的官邸也很明显,南蛮人冲进城中之后也就疯狂和关隘之中的交州兵搏杀起来,士匡也被惊动了,在护卫的保护之下愤怒得脸都有些扭曲了,『杀!杀光这些该死的臭虫!』 交州兵开始汇集起来,在街道当中和南蛮人搏杀起来,双方喊声震天,一时之间僵持不下。 如果说仅仅只有南蛮人作乱,在交州兵度过了最初的慌乱期之后,在装备的差距之下,士匡就会慢慢的占据上风,最终将骚乱平定,但是很遗憾,他没有注意到张飞等人翻过了低矮的房屋,从另外一边绕了过来,等到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逼近了士匡等人二十步之内! 士匡吓得大叫,指挥着身边的护卫上前拦截。 可惜,即便是士匡的护卫,也不是张飞等人的对手。张飞在手下的配合中,三下两下就将士匡护卫砍翻在地,然后几步窜到了士匡面前,当头一刀砍去! 士匡奋力举起长剑格挡,『噹』的一声,长剑直接脱手飞出!还没等士匡惊叫出声,张飞手中战刀再次一闪,便是带起了一蓬血雨! 士匡人头高高飞起,在空中飞旋的时候还尤自睁大了双眼,满脸的惊恐和不能置信。 电光火石之间,士匡就死了。 『投降不杀!』张飞举起士匡的脑袋大喊,『某乃大汉交州刺史刘使君麾下!讨伐谋逆!只诛杀恶,胁从可免死!』 张飞爆嗓门,顿时声震四野。 后面一些的士匡护卫都傻了,连带着其余的交州兵也不知所措,一时之间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这怎么可能 南蛮人也跟着张飞一同大喊,喊的是一些什么,就不知道了。虽然他们不清楚张飞等人的身份,但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个概念,多少还是有一些的,见到有人帮忙,自然是觉得亲近,又见到了张飞等人的武勇,更是佩服不已,于是乎簇拥在张飞左右,嗷嗷的叫着,击溃了交州兵最后的士气。 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战斗,来得突然,结束得更是突兀,绝大多数交州兵还没明白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就已经面对失败了。他们莫名其妙,一头雾水,不知道这些南蛮是怎么杀进城的,而一向牛皮哄哄,显得武勇非凡的士匡,又怎么会被人砍了脑袋? 更让交州兵不解的是,不是才听说刘备等人出兵么,怎么这么快就到了这里? 第2058章不合时宜,不合规矩 虽然在整体上来说,东汉不如西汉的进取,但多少还算是有些顽强的风貌,政治上的混乱与焦灼,并没有使得大汉士族子弟们因此失去了斗志,这一点,尤其是在老一辈的身上更为明显。 党锢,只是禁锢了他们晋升的途径,并没有禁锢了他们的思想,在这些人重新走上政坛之后,这些人会变得更加的坚定,也会变得更加的固执。 就像是刘表。 刘表在位期间,有搞得荆州上下民不聊生天怒人怨么?并没有。而且说起来还比一般的儒生要做得更好,虽然有些地方多少有些模仿的痕迹,但是文章本身就是天下一大抄,像是什么太学,明堂,百医馆,难道不是惠民之举? 刘表也想在大汉混乱的当下,做出一些事情来,但是他一直都没有意识到,制度是一回事,施行起来却是另一回事。 在襄阳城南,66续续的来了不少的流民。 这些流民狼狈不堪,凄惨无比,在襄阳城南哀哀哭嚎。 人生在世,无非生老病死,但是大多数人,都是想要活下去的,不管怎样的狼狈,怎样的低贱,只要能活下去就成。 襄阳城夹在两山之间,城北是汹汹曹军,城南是涌涌流民,似乎有一种别样的象征意味。 整个襄阳城南北都乱成一片,各种声音混杂交织在一起,尤其是城北曹军攻城,喝骂声、欢呼声、拼死搏杀的声音,更是声震云霄。 曹军持刀盾,弯腰低头,以盾牌遮蔽身躯,在号令声中有序的张开和合并盾牌,抵近了城头射出一阵阵的箭矢,相对应的是襄阳城头上是以城垛为盾牌,然后在射击孔和女墙之后张弓而射。 刘琮抱着脑袋,将身躯蜷缩成一团,尽可能的窝在角落当中。 刘琮年少之时,曾经以为自己就是英雄。 顶天立地的那种。 但是现在,在刘琮满脑袋当中,英雄的身影已经是荡然无存,只剩下了『苟活』二字…… 如此纷繁的乱世,不去拥有并展示出能够动摇天下的能力,真有资格握住自己的命运吗? 『公子!』忽然间,护卫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曹军开始蚁附了!』 刘琮身躯哆嗦了一下,将手指咬在了嘴里,不敢出任何声音。他害怕,他一害怕就会腿软,严重的时候甚至连站都站不起来。 刘琮小的时候就很害怕父亲生气,因为父亲一生气,全家上下都像是立刻变了天一样,阴云密布雷电交加,所以刘琮尽力去做哪些父亲想要让他做的事情,读书,练字,绘画,弹琴,只能能博取父亲的开心,便是刘琮的一切。 然而现在,刘琮现,其实他父亲刘表要的,或者说他自己小时候付出了无数努力所学习的所练习的东西,都毫无意义,都不合时宜。 刘琮他读的书,练的字,画的画,弹的琴,能抵挡刀枪么?能让这些血腥消除么?能让曹军退去么?既然不能,当初为什么要练习这些?父亲现在想要我成为英雄,可是为什么当初没有告诉我究竟要怎样才能成为一个英雄呢?读书,练字,绘画,弹琴,能成为一个英雄么?既然不能,当初为什么我学这些东西的时候,还称赞我呢? 『噗!』 一根流矢从城门楼上的窗口飞了进来,斜斜扎在木地板上,摇摇晃晃的杂色尾翼,似乎还沾染了一些血迹。 刘琮呆呆的盯着那根箭矢,箭矢尾翼的羽毛轻轻颤抖着。 阳光透过城门楼的缝隙钻了进来,然后轻盈的在黑暗当中舞蹈着,带起无数的烟尘,浮动,萦绕在那根箭矢的尾翼上。 『公子!』 门外的护卫吓了一跳,连忙拍了拍门,『公子没事罢?公子!』 『没……没事……』刘琮喉咙咯咯几声,挤出了半句。 门外护卫放下心,大吼着:『过去一个!挡着窗户!』 光影移动着,然后在房内跳跃的精灵消失了,只剩下了一片昏暗…… 刘琮抱着自己的身躯,蜷缩在墙角,『父亲啊……既然你想要让我成为英雄,可是为什么一开始不教我怎样当一个英雄?不是我现在不想当英雄,而是我……我不懂啊,我……我做不到啊……』 不知道是过了多长时间,曹军终于是退了下去。大汉当下的襄阳城虽然说可能没有宋代郭大侠那个时候的强,但是毕竟也是雄城一座,轻易不会被攻克下来的。 曹兵如潮水一般的退去,襄阳城头上下才开始多少轻松了一点,修补损坏的器械,搬运死去的尸,运输各种消耗补给等等,而这一切,都需要人力,需要劳役。这么些天下来,最辛苦的并不是守城的兵卒,因为这些兵卒只是在守城的时候搏命,而『自动自』的充当劳役的民众,却需要无时无刻劳作着,战时送兵械消耗品,停战的时候又要修补城墙,不仅是没有任何的盔甲防护,随时都会被流矢带走性命,而且即便是刚刚躺倒休息,也会被踹醒,然后又是一项什么差事分配到了头上…… 这些劳役,就跟后世码农差不多罢。公司领导总是说干完这个项目就放个假,歇一歇,但是实际上这个项目完了,便是下一个项目,不仅是无缝对接,甚至还是负缝对接,真正放假的时候,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是公司垮了,要么是自己垮了。 于是乎,很自然的,就有人提议可以用城南来的那些流民,补充一些城内劳役。 一开始的时候,自然是非常谨慎,并不开城门,用吊篮先吊兵卒下去,然后挑选检查,没有问题了,才再用吊篮给吊上来,再次检查核对,确定是荆州南郡的逃难流民,才补充进劳役队列之中。 一切都没有问题。 南郡的荆州难民,手无寸铁的百姓,在补充了劳役的同时,还能稍微缓解一些这些流民所带来的压力,可是,这个世界上,做好一件事并不难,但是要持续认真的做好每一件事,就相当难了。 实际上,曹操已经是下定决心,要在秋收之前,彻底解决襄阳问题了。 农民工……呃,青州兵的兵饷是不能拖欠的。 青州兵当年同意给曹操卖命,最关键的就是曹操允诺了一系列的待遇,并且做到了。所以青州兵才跟着曹操,南征北战,直至曹操生命当中的最后一刻。同时曹操也正是有青州兵撑腰,对于这些冀州豫州士族才有资格摆脸色,否则人力财力物力全数捏在这些冀州豫州人手中,你个宦官之后,有什么资格充大头? 然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荆州之战若是拖成了消耗战,那么将来曹操内部搞出一个什么大动静出来,未必是什么玩笑话。 不过,曹操在后,夏侯惇在前,对于可以及时结束这场战争,还是保持了一定的乐观心态…… 毕竟,如今的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但是机会,也只有一次。 黑夜之中,便是妖魔横行之时。 韩嵩带着两三个人,晃晃悠悠来到了襄阳南门。 『韩別驾……』值守的军侯拦住了韩嵩,『不知韩別驾来此何事?』 韩嵩当过一段时间的荆州牧別驾,说起来比当初某个人的荆州刺史別驾还要高半级,虽然说后来韩嵩的这个別驾的位置被刘表给撸了,换成了一个普通的从曹,但是不管是古代还是后世,叫职位的时候总是就高不就低。就像是一个退休的王书记,明明身上已经没有官职了,总还是要叫书记,不可能会当场就改称『老王』罢…… 韩嵩面不改色,『奉令,再调些劳役。』 军侯有些皱眉,『白日中不是才调过?怎夜间又来?』 『前头了疫情,一些民役需要隔离……』韩嵩瞄了军侯一眼,说道,『若是天明再来,怕是曹军攻城,又如何调得?幸好主公在城中设有百医馆……只不过草药用得多了,馆中也没有剩多少了……』 这个事情,倒不是韩嵩瞎说。 虽然说大汉骠骑将军推行了很长时间的各种卫生条例,但是并不代表说在荆州就能一样的遵守照做,特别是当下战争状态之中,加上天气炎热,人死得多了,苍蝇蚊虫老鼠什么的又没有办法灭绝,不管是普通的拉肚子还是其他的严重瘟疫,大量人员聚集之下,都很难避免被相互感染。 南门的值守军侯自然也有听闻这个事情,不免得有些面色沉重,忧心忡忡。明刀明枪好躲,像这种无形无色的疾病,在汉代可真是没有多少人懂得如何预防和治疗的。 所以军侯也没有什么理由来制止韩嵩,但是他并没有离开,而是在一旁监察着,看着韩嵩让人先乘坐吊篮,下到了城下,募集流民,甚至还仔仔细细的盘问了所有被挑选而来的流民,不仅是搜身,还拿了火把从头照到尾…… 韩嵩袖着手,站在一旁,不多说什么,甚至见军侯将这些新招募而来的流民都检查了两三遍,也不催促,到了最后反倒是军侯上前赔罪的时候才摆摆手,不冷不热的笑笑,说各自职责所在,无妨无妨云云。 这一批的流民自然没有问题。 只不过众人的注意力都在这些流民身上,也就忽略了之前韩嵩带来的人,究竟是三个,还是一直都是两个…… 至此,所有的关节终于是勾搭上了,众所周知,当一根链条被拉动起来的时候,就没有一个铁环会是干净的。 ……:-o:-o:-o:-o…… 河洛。 三色旗帜高高的飘扬,马蹄声不急不缓的敲击着。 一队长长的骑兵阵列在沿着官道行进。 一些商队忙不迭的将自家的车辆和骡马赶到道路两侧,给这一支军队让出空间来,等这些人马通过之后,才继续原本的形成。在这一点上,汉代民众明显做的就比后世的一些傻子好得多,碰见了军列还上去插队的,是想要碰瓷还是要找死啊? 在骑兵阵列之中,有一辆华盖车。托骠骑将军整治官道的福气,在官道上行驶,颠簸还不算是太大,至少不会是颠得五脏六腑全数蹦出来的那种…… 华盖车中,刘琦一手握着扶栏,一周抓着节杖,默然无语,而且因为手指过于用力的捏着节杖,以至于有些关节白,青筋浮现。 刘琦没想到骠骑将军居然会放他走,更没有想到竟然是用这种方式放他走…… 前方,是三色旗帜高高飘扬,而在三色旗帜之下,则是曾经令冀州闻风丧胆的『太史』二字的将领旗。 刘琦转头看了看伊籍,伊籍也低头看了看刘琦,两个人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一些无奈,一些担忧。 骠骑将军斐潜的理由,向来光明正大。 刘表不行了。 这并不是什么小道消息,而是张机亲自说的。逃离了荆州,辗转到了长安的张机,自然第一时间得到了斐潜的接见,然后就透露出来这样的一个事情,其实刘表的背痈已经很严重了,前一次化脓是张机亲自以金刀之术去除,下了大量的凉药去消炎败火抑制化脓,但是如此一来也彻底的挫伤了刘表身体元气,正常来说刘表应该静养,慢慢恢复自身元气,可是现在么…… 人一老,最怕伤元气。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看不见摸不着的元气,就跟生命一样重要。许多老人平常都好好地,结果摔了一跤,伤了些筋骨,动了些元气,年轻些都没有事,但是老人就不成了,眼看着没了…… 领军的太史慈自然不会和刘琦伊籍等人有什么沟通交流,甚至懒得多说一句话。 这固然有太史慈傲气的成分,同时也是减少一些麻烦。因为谁都清楚,这一次刘琦拿着荆州牧的节杖到许县,他本身就是一个大麻烦。 斐潜在明面上,指令很简单,让太史慈护送刘琦到许县,拜见天子,然后带回来,送刘琦往宛城。 刘琦怀里还有一卷斐潜的表章,话里话外就是刘表的长子是刘琦,立刘琦为荆州牧嗣子是理所当然,大汉规矩。至于天子刘协会不会按照斐潜的安排来做,这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先让刘琦抢在前面露个脸…… 斐潜是大汉骠骑,引荐一个大臣良家子第拜见天子,有问题么?向天子推荐人才,难道不符合大汉规矩么? 至于因此引出来的后续问题,斐潜表示,他也无法控制,不是么? 太阳渐渐的西斜。 进了弘农地界,眼见着就感觉到了凄凉。 在长安左近,即便是天色入夜,也是热闹的。泾渭河畔,草丛里飞起点点萤火,蝉鸣混着一片蛙声,在微风里招摇着。水波、堤岸、庄禾、矮树,一切似乎都有着特别的活力,远方渐渐沉寂下去的校场军营和近处长年累月灯火通明的酒肆食楼,相映成趣。街头巷尾,有挑着担子的杂货郎,坊间树下,有嘻嘻热闹的老百姓。 夏秋的天气热,入夜的时候,众人大都拿着扇子在纳凉,有的是拿着描金扇,有的却是拿着大蒲扇,但是一样的摇着风,纳着凉,待到夜风吹去了浮热之后,才各自回家睡觉。 可是在弘农,看不到这些场景。 白天就没有多少人烟,到了临近夜间,更是万籁俱寂,偶有声响,不是野狗在狂吠,便是寒鸦在呱噪,如此情形,更加增添了官二代刘琦心中的烦恼和忧虑。 对于很多有身份背景的『官二代』来说,刘琦比起之前更加清晰的认知到了这一趟的路程,并不是什么一次让人愉悦的体验。 有些事情是可以想到的,刘琦一旦到了许县,定然不是什么受欢迎的人士,而太史慈领军在司隶河洛这一带转悠,显然也不是去秋游的。 至于天子刘协,司空曹操会怎么想,刘琦也难以揣测。哦,现在曹操已经不是司空了,因为三日复见之征兆,最终还是免了司空之职位,却多了一个车骑将军称号,或者现在应该叫做曹车骑? 自己,前途未卜,未来混沌一片,难以预料。 对于刘琦来说,唯一的一个好消息,就是他从一个毫无意义的废弃闲子,正式的成为一个有一些价值的棋子了,而这个价值的变化的代价,却是他父亲的生命换来的。 『斐……曹……』刘琦从牙缝当中模糊不清的蹦出了这样两个字。 当然,刘琦也可以选择刚烈的去死,在慨然怒骂当中杀身成仁,不去当一个棋子,成就自己向往自由的灵魂。 可问题是刘琦怕死,不敢死,若是自己当真不怕死,当年早就选择死亡了,又何必拖延至今?而且,到了现在,刘琦就更不想死了,否则之前承受的那些委屈和苦难,不就是白白吃了亏,毫无价值了? 虽然刘琦自语的声音很小,但是在一旁的伊籍却勉强听得一些,不由得皱了皱眉,看了一眼刘琦。之前的刘琦,满肚子的不合时宜,所以自然所言所行不合规矩,也因为这样吃了亏,受了难,但是现在的刘琦,有改变么?能改变么? 伊籍不知道,他只是知道,这一趟,就算是他为了当年和刘表的那些情分走的最后一趟,等刘琦获得了荆州牧的嗣子身份,也就算是完成了刘表的托付,至于刘琦将来怎样,会有没有新的机遇和变化,就不是他伊籍所能考虑的事情了。 如今这个大汉,已经没有了刘琦展腾挪的空间,或者换句话说,整个大汉,要么投靠三分当中的任何一方,要么就是被切割…… 就像是荆州。 任何想要保持独立的州郡,都已经是不合时宜,也不合规矩了。 第2059章风向新变,士林内卷 太史慈携刘琦出潼关的事情,也很快的传到了河东。 而在河东,如今便是闻喜裴氏一家独大。 闻喜,位于郡治安邑的西北方向,濒临涑水。《水经》有云:『涑水出河东闻喜县东山黍葭谷。』即自县东北境源,经董池陂,西南流过闻喜县东,又过安邑、猗氏、解县,最后注入蒲坂境内的张扬泽。 闻喜县古称桐乡,秦代改名为左邑县,据说汉武帝曾经北征匈奴至此,忽闻平定南越的捷报,欣喜若狂,才将县名改成了『闻喜』。 因为自黄河北岸直到闻喜之间,地面沉陷,原本是上古时代的一大湖泽,后来泽水逐渐干涸,唯留涑水、张扬泽等地,所以形成了闻喜周边方圆数百里的肥土沃田,户口繁盛,农业达。 说到闻喜裴氏,就不得不提一棵树,柏树。 距闻喜县城东面五十里左右,于山麓之中生有一株巨大的柏树,无人知晓是何年何月所种,也不知这颗柏树经历了多少春秋寒暑,只是知道这柏树粗壮硕大,颇为神奇,然后便有裴氏表示,这个柏树是在周代开始,便是裴氏祖先栽种,故称之为『裴柏』…… 当然,裴氏这样的举动还算是小儿科的了,只是说一颗柏树是他家的,像是大汉天子就说天下都是他家的了。 实际上么,裴氏定居河东,大体上是在东汉之初,裴氏原本不是河东的,是云中人,有一人裴遵,时为敦煌太守,从光武定陇蜀有功,始迁安邑,后来又有裴遵的曾孙裴晔,任度辽将军、并州刺史。 所以裴氏正式打出打出『裴柏』的招牌的时间,应该就是在裴遵之后,裴晔之前的这一段时间之间。 历史上,裴氏仅仅凭裴遵和裴晔,也还不够分量,直至裴茂出任尚书令,相当于国家级别的组织部部长,掌握着全国官吏的升迁之后,河东裴氏才因此极大的繁盛起来,到了西晋之时,就已经成为了不弱于颍川荀、弘农杨等旧族的一等世家。 后来五胡乱华,裴氏因为『永嘉之乱』而各支分途,散布五方,后世就变成了五眷,逃到西边凉州的叫西眷,逃到辽东的叫东眷,没跑的叫中眷,南逃的叫做南来吴裴,最有意思的西眷后来有人扛不住了,后归河东,落足于解县洗马川——是为洗马眷…… 如今裴氏祖先么,大体上可以上溯到裴遵或者裴晔,不仅仅是裴茂一支,但是为什么如今仅有裴茂一支繁盛,内掌宗族,外任仕途,在裴氏之中说一不二? 毕竟闻喜从东汉之初繁衍到现在,闻喜县城之中裴氏子弟也有不少,不仅仅是主眷,还有联宗、依附,以及奴从主姓的,为什么这些人当中就没有展起来的? 因为二八定律。 甚至是一九定律。 从裴遵到裴晔,再到现在裴茂,主眷一支几乎把持了所有的上升空间,上至国家举孝廉,下至县乡小吏,人数虽然不足全裴氏的一成,但是其担任官职的人口数量却占了全族官吏的九成! 裴遵到裴晔,再到裴茂,以至于现在在斐潜手下任职的裴喜裴俊等人,就一定是出裴氏上下数百人的杰出人才么?是IQ人还是eQ拔群?有这个可能,但是不管是IQ和eQ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投了个好胎。 然后得到了好胎好前程的人会满足于现状么? 不会。 这些人会想要更好的。 因此,对于斐潜的持续关注,就成为了闻喜裴氏的一个非常重要的事情。尤其是当听闻了蔡氏怀孕的消息,让闻喜裴氏当中就几乎掀起了一个新高氵朝来…… 原来裴氏以为骠骑将军斐潜是身体不行,所以才一直以来都没有嗣子繁衍,结果现在一看不是牛不行,是田不成啊! 太史慈出兵,更是刺激到了闻喜裴氏上下,许多裴氏族人纷纷赶到了裴茂之处,名义上说是来拜见请安,但是实际上都是表示了对于裴茂之前的一些政策的不满。 早知道…… 早知道! 当年骠骑将军还是中郎将的时候,裴氏送了个旁支女过去给斐潜当小妾,然后也就如此而已了,现在『早知道』起来,自然是很多人拍大腿,恨不得当初送去的是自己家的女儿! 当初送过去的,自然是家道旁落,简单来说就是孤儿,父母死后托付给主眷寄养的,跟高档一些的商品货物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即便是不是当时送给斐潜,也自然会送给什么其他的人,作为联姻,或是作为奖励。 因此这样的旁支女,自然也就不可能会带来多少的回馈和帮助,这么多年来除非裴茂等人找上门去,也从来不跟闻喜裴氏主动联系。所以闻喜裴氏多少也有些尴尬,毕竟不管怎么说,老是去找骠骑大将军的小妾,是想要干啥? 如今太史慈带着刘琦东进,明显就是骠骑将军斐潜不满意曹操在荆州的所作所为,要和曹操掰一下手腕啊…… 原先说什么骠骑将军斐潜人丁薄,后继空乏,现在看来不是不生,是不想生,真想要生的时候不就有了么? 原先说什么骠骑只是偏安一隅之地,再等等看看,结果一等就是看着骠骑将军拿下了关中川蜀,然后河东裴氏依旧还窝在河东…… 原先说什么不要凑热闹有风险,稍安勿躁不可妄动,现在去妄动的不也当上了参律院的职位么?然后真的听了不动的,连个屁都没捞到。 『裴公究竟如何安排,总要有个说法罢?』 『如今眼见寒门子弟一个个得了高位,吾等依旧两袖清风,餐风饮露,这如何是好?』 『闻喜裴氏,百年之基,难不成还比不过那些凉州浪荡子?据悉右扶风又送了一批子弟来,于各县任职……』 『裴公子嗣,各得其所,吾等之辈,无依无着……』 越说便是越愤愤,一时之间裴茂也有些招架不住。裴茂甚至都有些觉得莫名其妙,太史慈出军是去河洛,又不是来河东,又怎样的刺激到了这些家伙? 其实裴茂的做法,严格说起来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当年也是有和斐潜进行合作的,只不过没有想到斐潜窜起来的这么快,导致现在有些不上不下,找不准落脚点了。 同时,裴氏也和大多数的世家一样,并不想要将鸡蛋都放在一个筐里,所以相对于比较抽身于外,也就…… 哦,明白了。 裴茂沉吟少许,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才咳嗽了两声,等众人都安静下来之后,缓缓的说道:『诸位心意,某已知晓。我闻喜裴氏,虽说人丁繁茂,广有田产,然无远虑,必生近忧……』 说到了此处,裴茂稍微停顿了一下,『各位见太史出兵,观弘农败坏,心怀伤感,老朽也是深有体会……』裴茂又停顿了一下,而且还停得比较久,见众人没有什么反应,便知道基本上算是说中了。 其实也不难猜。 原先弘农杨氏,是多么强盛的世家大族,现在却在太史之下瑟瑟抖,不免多少会让人感觉有些兔死狐悲。 『尔等以为老朽整日枯坐家中,无所事事?』裴茂左右横扫过去,长时间积攒下来的威严使得他此刻多少有些不怒而威的姿态,旁人纷纷低头,不敢和裴茂对视,『尔等都想要登玉阶,临金堂,可有掂量一下自身分量够是不够?』 『今观天下之势,或东,或西。』裴茂沉声说道,『东,你我皆为河东之辈,前有冀豫旧宿,又有颍川新人,何德何能可胜之?西,虽有地利之便,然……尔等之名,有盛于郑公乎?尔等之勇,可战于子义乎?经贸,谋划,农桑,器械,但凡是诸位有过人之处,老朽便是拼得性命不要,也举荐尔等于骠骑之前!』 『可有乎?不妨言来!』 裴茂伸手,重重的拍了一下桌案。 众人一片寂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皆是无言。 『这个……这个……裴公息怒,息怒……』下一人打破了沉默,略有些尴尬的赔笑说道,『想必诸位今日也非逼迫于裴公……只是一时略有感慨,抒一二……』 『是,是,抒而已,裴公不必当真……不必当真……』 『尔等妄言,惹得裴公动怒,还不快快赔罪?』 『啊,是,是,在下一时冲动,言多有失,还望裴公雅量……』 『叽叽……』 『咋咋……』 裴茂闭上了眼,然后摆摆手。 人的思想,无疑就是最为复杂的东西,每个人的想法都在自家的脑袋里面装着,嘴上说的东西,往往未必是脑袋里面想着的,而真正的想法,也未必会说出来。 裴茂这一支主眷,当然占据了绝大多数的资源,而这样的行为,也会导致一些怨恨缓缓的积累下来,一旦有一些什么变动,就会被点燃,然后爆出来。然而裴茂会因为这些怨恨产生就无条件的释放手中的资源么? 根本不可能。裴茂只会更加的紧缩,然后将旁支里面的优秀人才尽可能的吸纳进来,保持主干强盛,镇压各系。 『闻汉水有三日,复行其上,使暗再明……』裴茂环视一周,『故闻喜裴氏,是求日之复升,或随月薄西山?此等纷乱之局,不可不慎之。退一步而言,尔等以为,骠骑于长安,闻喜又临平阳,裴氏尽得咫尺之利,便当多任?诸位!可知司马有子,新任何职?』 裴茂也没有卖什么关子,一字一顿的说道,『书、佐!仅为一书佐!』 消息不如裴茂灵通的其余众人,顿时一片哗然。 『就说骠骑之下,太原王氏,仕于三辅,书佐累迁。温县司马,一则北走幽寒,一则亦为书佐。荆襄来人,亦从小吏做起……』裴茂冷笑道,『尔等倒是厉害,一上来便说县乡令长,郡州职位,莫以为骠骑皆听老朽摆布不成?尔等是精于谋略,还是擅于军阵啊?高又不成,低又不愿,还怨得老夫此处来,其可怪也欤!』 『可,可是……』 『可是吾等平日皆读经书,何尝通晓得这些!』 『就是,就是……』 『大汉以仁孝治天下,莫非今日仁孝经义皆是无用了么?』 『哀哉,哎唉……』 裴茂其实也一直都在考虑这个问题。 就像老子是英雄,大多数人就会以为其儿子必定是好汉一样,裴茂也一度认为,既然经书传家,仁孝治国,那么只要自家子弟读书好,通经纬,再吹一吹,等到名望成熟了,自然就可以担任高官了…… 可是等到了裴茂现自家的孩子在骠骑之处的遭遇完全不同之后,才猛然间现了按照之前的想法来操作的话,结果完全不对等。 就拿裴氏在骠骑之下任职的两个人来说,一个裴俊,旁支,在经文上的造诣么,自然没有裴喜好,可现在裴俊展得比裴喜明显更好,难道这代表着是说经文无用么? 显然也不是。 那么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其实裴茂之前的言辞之中,也隐隐有了一些答案,只不过他自己还没有现而已。 在汉代这个家族教育力量显然大于社会教育的年代,一个好的父亲,其子女自然就更有可能获得好的传承,这也是所谓『将门无犬子』的由来。 但是在实际当中,死记硬背的东西无疑就是最简单的传承,而懂得灵活应用,才是关键要害,否则也不会有赵氏父子的纸上谈兵的典故了。 弘农杨氏,若是论经书渊博,算得上是山西第一,若是说其人聪慧,也是在同龄之辈当中名列前茅,可是为什么独掌司隶之地,身为雒阳之令,却依旧窘迫,难以展? 裴茂摆出事例,表示说如果愿意和太原王氏,温县司马一样,从基层做起的,裴茂自然义不容辞,必然向骠骑将军推荐,如果说想要一上来就得到什么高等职位的,那么有什么擅长之能,裴茂也不吝啬脸皮去走门路,但是如果只是会读两句经书的货色,又想要获得好的待遇…… 众人见事情确实如此,也不能全怪裴茂不举荐,到了后面也多少有些怏怏,说了一些场面话之后纷纷散去。 裴茂纵然心中生气,但是脸上还是带着些笑,让小辈裴辑代替自己送一送,自己则是站在厅堂之外,等人走光之后,才重新回到厅堂之内坐下,沉思起来。 不多时,裴辑回来了,禀报道:『父亲大人,都送走了……』 裴茂点了点头,指了指一旁,『坐。』 厅堂之内,一片寂静。微微的风吹过,掀起了纱幔,窸窸窣窣。 『此事……』裴茂转头,问裴辑道,『辑儿以为如何?』 『贪婪无知之辈,挟众鼓惑,胁迫父亲,着实可恶。』裴辑说道。 裴茂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说道:『汝言倒也不差……只不过若是为父易地而处之,怕是也只能如此……』 『为何?』裴辑讶然道。 『且不论太原王氏,温县司马……』裴茂叹息一声,『单说堂堂弘农杨氏,如今连雒阳令都……哎……』 裴茂感叹。若是裴茂知晓后世『内卷』一词,怕是就不会如此喟叹了。其实内卷就是供大于求,比如像是后世的银行,原先招中专生的,然后就变成大专生,后来本科生也不成,需要研究生起步,然后研究生招来做什么呢?在柜台上数钞票。莫非是银行的大佬觉得,研究生数出来的钞票比中专生更香,更精准? 其实也不是。是银行大佬现可以用更低廉价格,招揽到更高级的人,那么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内卷』是一种社会展的必然,是供需关系的一种变化,并不是以某个人,或是某一部分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就像是大汉当下,不论是斐潜这一边,还是在曹操那一边,懂得一些经书的人,已经不是什么稀缺货色了,现在更需要一些擅长于谋略,或是精通军事的人才。 『……某思之,昔日有赵王胡服骑射……如今大汉社稷动荡……』裴茂看了看裴辑,说道,『若是为父给你找几个胡人……多学些骑射之术,军伍之道,辑儿可愿否?』 『胡人?』裴辑一愣,『呃……愿听从父亲大人安排……』 裴茂点点头,又是叹息一声,『兵者,凶杀也,唉……奈何裴氏上下,多习文韬,少有武略,故而……若辑儿学武有成,即便是不搏杀于沙场,也可保全于家乡……只是这骑射之术,军伍之道,需要打熬身体,多有辛劳……为父,为父……』 『孩儿愿意为父亲分忧!』 『哎……也罢!明日为父就去寻觅骑射能手!』 当青龙寺大论的风**起,当整个农学士和工学士侵占了基层的职位,当太原王氏温县司马都不得不开始低着头看向低一等的职位的时候,山西士族子弟之间的『内卷』也逐渐挥出其威力来。 纵然像是河东闻喜裴氏这样的山西老牌子士族,也不得不在新的方向上考虑自身的改变和进化…… 第2060章流程大法,襄阳进退 世家门阀体系以东汉朝为其展,到魏晋时成型,期间风云变幻,政权起落无常,但绝大多数源自大汉的头等门阀却始终屹立不倒,把家族显赫的政治声望一直延续到唐代乃至于北宋。 其中虽然说有一些气运的成分,但是其家族掌舵人会比一般的人有更多的思考和长远的规划,无疑是占据了其中非常重要的一个因素。 比方说颍川荀氏、琅琊王氏、太原王氏、荥阳郑氏、高平郗氏、弘农杨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等等,都是绵延到了唐代的世家大族,河东裴氏自然也列名在内。 这些常年霸占上层政治的门阀世家,必须要符合三个条件:一是在文化上,祖上出过经学名家,世代以儒经教育子弟,家中藏书甚丰,甚至独掌一家学说;二是在政治上,世代都出二千石以上高官,最好能有入朝任卿、拜相的;三是在经济上,家族繁茂,人口众多,广有田产,阡陌纵横,雄霸一方…… 其实说起来,这三条也是相互统一的,并且互为前提,若不明经,则得不到出任高官的机会;若然不出高官,很难兼并巨量的田产;没有足够的经济基础,也无法保证子弟世代学经,进而历朝出仕。然后因为基本上垄断了经学的学习权和解释权,又财雄势厚,才能任由政治风云动荡、朝代更迭,始终维持家族声势不倒。 但是现在,骠骑将军斐潜推动的『小农经济』改革,将格局提升,将门槛设定之后,原本那种像是玩笑一般的举荐制度,『孝廉的人才』也就没有办法直接一步登天获取高位,使得这些士族世家被迫的要开始向下看,从基层做起。 正式因为将自己身段放低,这些受到了斐潜所影响的新士族,才会减少一些在将来出现的脱离实际夸夸其谈的作风,也使得当这些从基层爬起来的政治家们,在将来制定政策的时候,多多少少会考虑一些实际的问题。 如今大汉,在世家士族认为,就是分为东西,将来的大汉,没错,在这些人心中,大多数人还没有改朝换代的观念,他们只是认为斐潜或者曹操,就像是霍光一般,将引领大汉的潮流,至于会不会变成王莽,其实也有一部分人想过…… 至于江东? 虽然说实际上江东确实也算是地域庞大,但是大多数大汉士族世家严重,江东算个锤子?毛都露出来,衣服都穿不好的地方还有脸哔哔? 在这样的情况下,斐潜的一举一动便是牵扯天下的人的目光,另外一旁的孙权虽然也上蹿下跳,举动异常,但是在许县之中还有很多人并没有多少关注,甚至也没有将孙权纳入自家谋取天下的考量范围。 对于曹操来说,若是灭了斐潜,孙权自然可下,若是不灭了斐潜,即便是现阶段打赢了孙权,将来还是不得不面对斐潜? 因此,斐潜的威胁是第一位的,而孙权,靠边站点先。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调整,曹操在冀州的统治相对来说稍微稳定了一些,倒不是说曹操就在短短半年时间内掌握了冀州士族的人心,而是因为曹操稍微放松了一些冀州的赋税,以减少开支的代价获取了冀州士族的认可。 因为清河县令之事,曹操一方面下令各州郡阅实人户,收取租赋,理论上每户出绢二匹、缴租二斛…… 嗯,没错,大汉之时的赋税就是这么的粗放,当然,这个粗放的特征到了后世的封建王朝也没有多少改变。以户来计算的赋税,自然是让那些大户占便宜,小户受压迫。就像是后世的增值税。稍微懂一点税收知识的人都知道,增值税是最不公平的税收种类,可是为什么国家偏偏要用呢? 简单好用,既得利益。 封建王朝之中很多时候,土地和户口都握在地方世家大族手中,就像是当下,虽然说经历了丧乱,原本一些乡野豪右也有的被灭门破家,田地和人口被释放出来,但是自从东西两大政治集团相对稳定之后,很多外逃的世家大族也纷纷回归,手中捏着大量的田契,要求复原家产…… 关中地区也还好,对于这些外逃的士族田产,斐潜不认账。同时斐潜也在很早的时候就清查了土地,还装作烧了存根,收拾了上蹿下跳的地方豪右,顿时就让这些士族老实了许多,同时开展屯田,让流民填塞这些田亩,也就是相当于斐潜将这些外逃的士族豪右的田产剥夺下来,成为了山西政治集团的直接财产,赋税收入自然是不菲。 曹操一开始的时候也想要对于冀州幽州地方豪门拉拢打压,但是很明显,冀州士族的反弹出了曹操的控制,所以不得不削减了开支,甚至背上了更多的债务…… 削减开支的大头,自然就是减少了基础建设。 当然,这个也符合大多数封建王朝的习惯。 在很多封建王朝的上层,尤其是统治者心中,对于民间的农业工业的基础建设,大体上是没有多少概念的,这些统治者只是盯着每年地方官上缴的赋税总额,认为只要朝堂总政策是轻徭薄赋,使民以时,那么民间的生产力可以恢复展。 至于农田水利工程,那是地方官的事,有闲钱、有良心的官就会搞一搞,没闲钱或没良心就放着不搞,只要征上的税赋数额能够让上头满意,别搜刮得太厉害,导致百姓怨恨叛乱,那就算是一个大体上合格的地方官了。 整体上来说,虽然斐潜所辖的人口数量大概只有曹操的一半,但是若是比开销,则几乎是曹操的一倍。 一则是斐潜把很多钱财物都投入到了生产领域,比方说修路、造桥、开渠、挖矿,等等,乃至于资助农户商贾,给予一定数量的低息贷款,使得生产力不但得以恢复,且能有一定程度提升,同时可以使得将来屯民转变成为农户的时候,不至于因为负担赋税,就导致快贫穷,被迫再度丧失土地依附于豪门大户。 第二个方面就是军队,骠骑将军麾下三军,不管是日常供应还是兵器甲具,都是甲于天下,仅这一项就几乎占到所有赋税总额的将近四成。 而在这个方面上,不管是曹操还是孙权,都只有高级将领的部曲,还有一些少量的精锐部队,其日常供应才可能和斐潜这些兵卒持平。 毕竟按照大汉多年下来的习俗,普通大头兵吃不饱、穿不暖,本是很正常的事情,只有在战时放全额军饷粮草,平常的时候削减一半,都是正常操作。即便是如此,有时候战时也不能全,怕大头兵拿了就跑路…… 那么平时吃不饱怎么办? 军屯。 若是算上军屯兵,曹操可以直接拉出来打的兵力接近二十万,几乎是斐潜的三倍,而即便是如此数目的兵卒,在军费上的开销仍然比不上斐潜,就可以知道其实具体待遇是如何了…… 但是在曹操当下,基础农业工业建设,兴修水利,以及兵卒军饷供应等等,都不是问题,眼前需要解决的问题是太史慈,是太史慈带来的新问题,以及怎样面对和安排刘琦这个家伙! 曹操的核心政治人物心中都清楚,荆州必须拿下来,否则无法弥补亏空,只有拿下了荆州才能保持整体的运作,也才有机会进取天下,所以对于曹操进兵荆州,没有人有什么异议,但是眼下斐潜派遣太史慈护送刘琦过来,确实是让曹操有些头疼。 『此为刘荆州长子也……』刘晔四平八稳的坐着,率先开口说道,『若欲天子拒之,恐有不妥……』 长幼有序,换句话说就是君君臣臣。如果说曹操想要让刘协拒绝刘琦去继承刘表的遗产,也就等于是否决了长久以来维持的政治基础。只有即便是可以用『不忠不孝』的罪名罢免嗣子,选择他人,但是也难免会留下隐患,更何况刘琦手中还有刘表给的节杖,若是强说刘表认为刘琦不忠不义,那么又怎么会给刘琦节杖呢? 满宠皱眉说道:『若是留之于朝中……』 荀彧摇头,『不妥。』 以天子的名义,扣留刘琦,当然表面上是说『挽留』,或是什么其他的委婉词语都行,将刘琦留在许县,也是一种解决的办法。承认且给刘琦名头,但是不让刘琦去荆州地方,然后拖个几年下去,自然也不了了之了。 但是问题是是曹操和蔡瑁之前已经谈妥了,他们两家合作的基础,是要以刘琮为吉祥物的…… 士族不要脸,但是需要敷在面皮上的粉饰。 蔡氏叛变刘表的事实,自然需要将刘琮盖在上面作为装饰。只要在交接的时候,蔡氏能够扶住刘琮在上面动作,也就自然可以说蔡氏是被迫的,是无辜的,是听从了刘琮的指令和安排,所以蔡氏也依旧是干净整洁单纯可爱的小仙女,至于什么黑历史,没有,不是,别乱说。 因此若是曹操留刘琦在朝中,那么就等于反悔了和蔡氏之前谈的条件。毕竟刘琦和刘琮将来怎么安排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眼前荆州士族是否能够尽快归附,而眼见着才谈妥的条约曹操单方面说改就改,这曹操脸上涂抹的『诚信』二字,还有人信么? 不是不可以毁约,但凡是盟约都是用来毁约的,这也是常识,只不过还没有拿到荆州好处就毁约,岂不是跟微信骗钱还没有点击收红包就先拉黑了的窒息操作一样么? 曹操和蔡氏争夺荆州的控制权,靠的是什么?靠的是人情么?自然是靠所谓的『朝廷大义』。蔡氏想要把持荆州的心思,曹操等人也不是不知道,如今若是这么一搞,岂不是等于是正中蔡氏下怀,拱手将荆州让出去,再现冀州清河一幕?那么曹操攻打荆州的意义又怎么去实现? 所以最后就只能祭出华夏王朝绝顶大杀器,『走流程』。 但是包括曹操在内,在场的所有人心中都清楚,『走流程』能对付的,都是些小喽啰平头百姓,像是骠骑这样的特权人士么…… 『走流程』,真的会有用么? ……(*≧∪≦)…… 襄阳城在经历了又一次的曹军攻击之后,重新获得了短暂的平静。 因为战损和疾病,使得襄阳城中对于劳役的需求进一步的加大,也使得向城南征调流民的次数越来越多…… 走河边多了,上山久了,不是湿了鞋,也会遇到蛇。 最开始的时候,是兵卒拿着刀枪指着吊篮,上来一个押到一边,搜身,检查,对口供,没有问题了才放行,但是越往后,便是越松懈,甚至出现了让劳役去吊着劳役上来,毕竟兵卒也都是要消耗体力的,吊上来的新人也略微盘查一下,就应付了事。 襄阳城被曹军围着的时间长了,让荆州兵卒精神紧张,只不过绷紧的弦不可能持续太久,松懈难免就会产生了。 在吊着城下劳役难民的时候,襄阳南门的荆州兵不少都有些无精打采,就只有值守的低层士官多少还有一些警惕性,见到了一个新流民被吊上来的时候多看了两眼,忽然觉得有些面熟,但是一时间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里见过…… 『那边那个!检查一下!』值守军官指着,带着两名兵卒上前,『你是哪里来的?』 一名荆州端着长枪虚虚指着,另外一名荆州兵在新流民身上随便摸了两下,没检查出什么危险物品,反正就穿着一层破衣袍,有什么没有什么都看得见。 『小的……呵呵,小的……之前就在宜城……』新流民陪着笑,回答道。 值守军官站在新来的流民面前,皱着眉头,『宜城?怎么看着面熟啊?』 新流民眼珠转动了两下。 见新流民不吭声,值守军官不由得退了一步,脸也板了起来,正待再说一些什么或是做一些什么的时候,忽然听到另外一侧有手下喊道:『干什么!?』 值守军官就觉得身后恶风忽起,猛回头,便见到寒光一闪,另外一名原本在城池上的帮忙搬运器械的劳役,不知道什么时候窜到了自己身后,已经双手攥着一把解骨尖刀,直直的捅将过来! 值守军官嗷的叫了一声,甚至来不及将自己战刀拔出,只能是连着刀鞘格挡在前,但是依旧是被划了一道口子,顿时鲜血淋漓,痛呼出声。在值守军官身边的两名兵卒一名调转枪头准备扎刺,另外一名则是伸手准备拔刀…… 却在此时,方才还老老实实的新流民,便是伸手将自己身边的那名荆州兵的脖颈一勒,然后从其身上抽出了战刀,刀光闪动之下,顿时就是血花溅起,先是砍倒了那名值守军官,又是一刀砍翻了持枪的兵卒,最后才调转刀身加在了勒住的荆州兵脖颈上一抹! 在他身侧,混杂进城的奸细劳役纷纷大喊,或是从身上取出短刃,或是抢到了荆州兵掉落的兵刃,直扑向前,转眼之间就将毫无防备的荆州兵扑倒砍翻,而在周遭的普通百姓民夫,则是茫然无措,目瞪口呆,直到那些奸细嚎叫着乱砍,鲜血四处的时候,才出恐惧的叫声,抱着脑袋躲避逃窜! 那名砍倒值守军官的流民已经举着染血的战刀高呼:『老子是蔡九!刘老狗无道谋逆!朝廷大军,已临城下,只诛杀恶,献城者免死!』 在他身后身侧,数十名前前后后混进来的曹军奸细和蔡氏暗子,纷纷跟着一同大吼,声浪在襄阳南城炸响开来:『只诛杀恶,献城者免死!』 在临近襄阳南门的市坊之内,也有人同时作,几十名拣选出来的好手,纷纷抽出兵刃,直扑城门! 城下左近,有些民夫劳役正在搬运物资,而城中的荆州兵,因为曹军连番攻势,即便是换下来的,也多数疲惫不堪各自躺倒休息,这就给了蔡氏和曹兵最好的抢夺城门的机会。脱去了铠甲的曹军奸细,和早就在城中埋伏的曹氏暗子,混入了劳役流民之中,总于是等到了荆州兵松懈的时刻,便是突然作,使得襄阳南门的值守兵卒,完全没能反应过来! 蔡九吼声如雷,身先士卒的砍杀在前,刀光展动之下,已经砍翻两名赶来的荆州士卒,但是总归是没有备甲,转眼之间就不免受到了些伤,但是他的身形却没有慢下来,依旧疯狂的冲在前面,在溅起满天血光的同时,大吼道:『打开城门!抢绞盘,开城门!』 在惨叫和血腥之中,襄阳南门渐渐的被开启,城门之外还有许多人从身下或是灌木当中抽出了兵刃,高呼着,簇拥向前。而这,还不是更可怕的事情,随着城下的黑烟燃起,襄阳城南的山中也腾起了黑烟,不知道多少人从山间冲出,朝着渐渐洞开的襄阳城南门,疯狂扑来! 第2061章襄阳陨落,荆棘挡道 自从身体出现了严重的问题之后,刘表就几乎没有再上过城墙观战了。虽然说刘表尽可能的在自家府邸之中做到了最好,但是毕竟和亲临一线作战的领袖是有一些区别的。 曹军和蔡氏,携手混进城中夺取襄阳南门的时候,刘表正在府邸前院当中安坐。当第一声呼喝之声隐隐约约的传来,旁人还没有听清楚究竟生了一些什么,刘表却一下子直了脖子,死死的向南面的方向望去…… 转瞬之间,呼喊厮杀混乱的声音,就像炸雷一般在南面爆响起,直入云霄。这呼喊错杂之声,转眼之间就由南而北,席卷全城,城内城外,应和错杂成一片,带着铺天盖地的杀气,震荡着整个的襄阳城,撞击得每一个身处其中的人心神动摇,蔓延着恐惧,意味着死亡。 『襄阳已破!襄阳已破!只诛刘表,降者免死!』 外面喊杀惊呼狂乱之声,更大的响了起来。笼罩全城,街坊之中,周遭的深宅大院,也似乎因此开始骚动起来。 刘表脸上的粉厚,所以也看不出究竟有什么样的脸色变化来,只是身躯略微摇晃了几下,然后站定,沉声说道:『众人且莫慌乱!不过是宵小作祟而已!令庞治中暂代军职,严守北门!令文仲业领兵城内平乱!』 刘表吼完,气息也难免短促了片刻,急剧的喘息了几下,继续下令道:『取某兵刃来!关闭前后府门!兵卒上角楼!若有贼人临近,一律杀无赦!』 襄阳长街之上,已经是乱成一团,哭喊声连成了一片,大街小巷之处,都是手足无措,乱奔乱跑的百姓,也有一些散乱的荆州兵卒,持着兵刃,却如同无头苍蝇一样,被人流左右牵扯带动,也不知道要去哪个方向才好。 襄阳城中,已经有一些火头升腾而起,在任何乱世,总是无法避免有那么一些人,不管不顾,只想着自己,见乱便是趁火打劫,成为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刘表站上高台,仗剑大呼:『某乃荆州牧刘表!曹贼贪婪无道,侵吞劫掠荆州!凡我忠厚荆州父老乡亲,且勿受其蛊惑!共御外敌,保卫家园!』 站在荆州牧府衙左近的护卫也纷纷大喊:『共御外敌,保卫家园!共御外敌,保卫家园!』 在一片慌乱当中,能听到刘表出这样的声音来,自然多少还是有些作用的,不少散乱的荆州兵也找到了方向,纷纷向刘表靠拢。 在黑烟滚滚之中,刘表高高举着长剑,一遍又一遍的大吼,直至声音嘶哑,额头上滚滚的汗珠落下,将其脸上的厚粉冲出了一道道的沟壑。 而此时此刻,在襄阳南门左近的厮杀,已经到了最为惨烈的时候。 虽然说蔡九等人一开始占据了出其不意的便宜,将荆州值守的兵卒杀了一个措手不及,但是其余的荆州兵也很快反应了过来,拼命扑击过来,将蔡九等人堵在了城门之处。蔡九等人毕竟为了装成流民劳役,身上自然不能穿什么盔甲,而在冷兵器时代,有没有盔甲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刀枪之下,碰到挨到就是血流皮破,伤亡的一多,气势自然都会受到一些损耗,不复之前的凶悍。 激斗之中,双方都不断有人倒下,有些是当场就死了,但是有些则是受伤,却被不知道是自家人还是对手在脚底下踩得嗷嗷惨叫,命大的还能挣扎着爬到墙角路边,运气不好的几脚下去,也就渐渐没了气息…… 忽然之间,正带着队冲击城门绞盘的蔡九听到城中爆出一阵巨大的呼喝之声,一杆『文』字的战旗从北而来,直直冲向了此处! 『该死!该死!』 蔡九大叫起来,连忙下令让手下动作再快一些,声调之中也难以掩饰的出现了一些慌乱。文聘的武勇在荆州是众人皆知的,若是真的让文聘赶到了此处,怕不是抢城失败不说,连自家的小命都是不保!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书友大本营】,看书领现金红包! 成败,现在似乎就只剩下谁能更快! 文聘带着人手往南狂奔,长枪斜指南门。 蔡九疯狂的舞动的战刀,扭头敦促手下。 城北的夏侯惇站在中军旗帜之下,亲自擂动了硕大的战鼓。 城南的蔡氏人手站在襄阳城门外,焦急的等待着城门开启。 黑烟腾腾。 火焰烈烈。 四处的嚎叫和哭泣。 刘表站在高台之上,露出苍白且枯干的手臂,举着长剑。 刘琮缩在墙角之下,睁着惊恐且无助的眼眸,抱着双膝。 一切似乎都在动乱之中,一切似乎又都是静止的场面。 襄阳南门的绞盘最终还是被绞动起来,扯动了封闭城门的铁栅栏缓缓上升…… 一时之间,在襄阳南门左近,不管是城上城下,不管是曹军还是荆州兵,都不由得大喊出声,或是带着绝望,或是带着狂喜!而在南城之外的蔡氏援手,急切的扒拉着城门,恨不得下一刻冲杀进来! 蔡九狂喜,大吼着:『襄阳!襄阳城拿下来了!功,功是我们的!』 文聘振臂大呼:『顶上去!顶住城门!』 火势翻卷,黑烟烛天。天上残云翻卷似乎和地面上的黑烟连成了一片。 蔡氏援兵冲进了城中,但是在城门之处就被文聘等人堵在了街口,蔡氏兵一次次的冲击,可是在文聘的加持之下,荆州兵紧紧站立在一处,蔡氏兵卒纵然红着眼往内搏杀,依旧没有多少进展,甚至有些被压出城门外的迹象! 就在此时,偏偏又是马蹄声隐隐传来,在襄阳之南隐匿的曹洪等曹军骑兵,见到了约定的信号,便是从藏身之处奔出,凶神恶煞的朝着襄阳城杀来! 还没等文聘做出什么反应,猛然间又听到了城北一阵大哗! 平日里面沉稳有度的文聘终于是变了脸色,片刻之后,越来越大的喧哗和压抑不住的混乱,在襄阳城中蔓延而开…… 在城门北处主持防御的庞季,被韩嵩杀害,然后韩嵩下令打开城门,献城投降。 曹军如同汹涌的潮水一般涌进城中! 文聘仰天怒吼,却又无能为力。刘表呕血于楼台之上,不治。 襄阳城,总归是陷落了…… 夕阳西下。 夜晚的寒意便渐渐的袭来。 有时候,同样的消息,在不同的地方会有不同的味道。刘表的死,在大汉之中,或许是一系列复杂的相互作用之下所导致的结果,但是单单从事件本身来说,对于刘表之死感觉到高兴的,或者说『大快人心』的,基本上没有。 许县皇宫大殿之中,点燃的油灯,画出了一圈让人稍微感觉有些温度的范围。宦官侍从宫女虽然站在周边,有在殿上的,也有在大殿之外的,但是依旧让刘协感觉到了无比的孤独,无尽的无奈。 纵然刘表有这样或是那样的问题,亦或是刘表也有僭越的行为,但是刘表毕竟是大汉当下最后的一名执掌实权的汉室宗亲! 刘表之后,天下便再无一家诸侯的兵卒打出的旗号,是写着『刘』了。 天子刘协默默的坐在棋盘之前,大殿之中静悄悄的,只有偶尔落子的声音,而在刘协对面,则是一片虚无。刘协似乎在和自己下棋,又像是和未来在对弈。 『朕,这一步……是走对了,还是……』 刘协低声嘟囔着,声音细不可查。手中捏着一枚棋子,久久不曾放下。 『朕做的事情,有的对的,有的……错了……也是难免,这朕也是知道,但是不论对错,朕所做的,都是……』 刘协将棋子轻轻的落在了棋盘上。 『便如对弈,不落子,便是负了……』刘协微微的展了展眉,片刻之后,又露出苦笑来,『可是落子之后,也不能改……』 棋盘之上满满当当的都是黑白之色,在油灯光华照耀之下,却似乎幻化出一些其他的色彩出来,在棋盘之上流动着,盘旋着。 『董,王,李,郭,袁……』刘协慢慢的提着子,然后捏起了最后一枚,『刘……呼……』 『朕不曾负天下……为何天下……皆负朕啊……』 『为什么?!』 『为什么……』 刘协有些咬牙切齿,脸颊上的肌肉也有些抽搐,心中的苦楚难以言说。 早在董卓死后,刘协心中就很是有一番的雄心壮志的。这些雄心壮志,来源他的父亲,也生于他的血脉,他也是很想成为如同光武一般的中兴霸主的,选择离开斐潜的并州,到豫州来,也是应为这里是光武的龙兴之地,刘协希望从这里再次踏上光武的中兴之路,但是现在看来,自己虽然踩踏上了光武之前遗留下来的脚印,但是当年的那条道路,已经消失不见了。 剩下的,便是荆棘遍地。 刘协挣扎过,他和曹操抗争,企图启用一些亲近他的人,构建出一个新的大汉朝堂格局,然后可以重新执掌乾坤,使大汉走向正规,但是最后他失败了,被曹操现…… 刘协他的儿子死了。 曹操的儿子也死了…… 死了。 然后刘协和曹操都意识到,他们两个人斗下去,只会便宜了其他站在一旁虎视眈眈的那些家伙,所以相互之间停下了手,带着各自的伤口,暂时放下了仇恨。然后曹操拿下了冀州,曹操控制的地盘更大了,但是同样的,这也意味着曹操原本在豫州集中的力量会被摊平了。甚至曹操自己都将主要的精力放在了冀州,留在了邺城。 刘协不太清楚曹操当下面临经济上的窘迫,在他思想之中,他觉得曹操之所以要攻打刘表,就是因为一个字,『刘』。 曹操是不放心他留在冀州的时候,在豫州隔壁,在许县之南,还有一个皇室宗亲! 曾几何时,刘协还以为他和曹操真的可以忘却伤痛,携手共进,但是现在看来,现实的冰冷和残酷,使得刘协不得不重新面对这个世界的黑白和铁血。 还有骠骑将军斐潜…… 刘协叹了口气。 如果说对于曹操,刘协是伤痛,那么对于斐潜,刘协更多的是失望了。 曹操对于荆州展开攻势,刘协还曾经一度设想着,骠骑将军斐潜会有怎样的反应?但是没有想到斐潜最终只是派了个刘琦过来,竟然也是一副默认刘表会被曹操击败的意思,更让刘协觉得痛苦的就是,斐潜竟然『猜』对了。 襄阳陷落,刘表死于荆州牧府衙之中。 刘表啊…… 不是号称有十万兵么? 刘协忽然觉得,刘表在荆州经营了那么久,秣马厉兵也好,休养生息也罢,原先看起来庞大且健硕的身躯,结果是个空壳子! 权衡了再权衡,思索了再思索,刘协最终还是继续落子。棋盘既然还没有被完全掀翻,棋局就还需要继续,直至被填塞得毫无落脚之处的时候,才会被全数抹去,重开一局…… 而在另外一边,抵达了许县的刘琦接到了襄阳的信息,几乎受不了打击,当场就晕厥过去。虽然说刘琦也曾经一度少年叛逆期,但是总归是自己的父亲,即便是心中已经有了一些准备,在听到确实的消息之后,依旧是承受不住。 作为刘琦的护卫,刘磐也是目瞪口呆,面色土黄。 一旁的伊籍则是神色复杂,最终化成了一声的叹息。 半响之后,重新恢复了神志的刘琦哀哀低声哭泣,『父亲啊,父亲大人啊……』 伊籍沉默片刻,对着刘磐说道:『刘校尉,还请出了驿站,寻些白麻来……这衣裳,也要换一换了……』 刘磐拱手应下,自去不提。 『公子……』伊籍转头看着痛哭的刘琦,『公子节哀……公子,此刻并非悲伤之时啊……』这个世间,妄图以自身的悲惨换取他人的怜悯,以哭泣来祈求他人的照顾,是完全行不通的。 即便是天子,号称天是爹,地是母,天子就是天地所生,天生地养,都没有办法依靠怜悯和同情过活,更何况只剩下了一根节杖的刘琦? 不自己去努力,不自己去争取,一味退让示弱,哀哀哭求,最终便是成为他人的食物,被旁人生吞活咽。虽然伊籍在谋略上未必是第一流的,但是对于人生和世道的理解,显然是比刘琦要好上百十倍。 『机伯……』刘琦抱着节杖,『我,我……如何是好?』 『当借此机,直表于丹阶之前!』伊籍说道,『曹氏新克荆州,定是事务繁多,一时难以周全,唯有此刻,先定名分,方有转机!』 刘琦忙不迭的点头,『是,是,机伯说的是……可,可这表章……』 『……』伊籍也清楚刘琦现在的状态,所以叹息了一声之后说道,『这样罢,某来写,写好之后,公子抄撰就是……』 刘琦自然是没有意见。 可是这篇表章,却不好写。伊籍写到了一半,他已经觉得措辞太过激烈,停了下来,然后重新又开头,写了没多久,又停了下来,再重新写,却连开头都没有写完,就停下了笔。 伊籍心中明白,在刘表这个事情背后,不是那么的简单,同时,天子刘协,也不是想要做什么就能做一些什么,自己写出来的东西,既要立得住,又要让各个方面都能接受,否则即便是自己写得文采飞扬,辞藻绚丽,又有什么作用,怕是徒惹人厌罢了…… 伊籍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才再次动笔。这一次写的,是弹劾夏侯惇,但是言辞并没有太激烈,伊籍知道天子刘协需要一个突破口,但是又不能将天子刘协直接顶到曹操的对立面上去,因为毕竟刘协和曹操的力量本身就不对等。 自己只能是抓住夏侯惇在没有王命之下,擅杀皇室宗亲这一条,用词温和一点,就有讨论的余地,一旦可以讨论,就可以为刘琦争取更多的利益…… 到时候,自己来当这个扑上去咬的恶狗,而天子刘协就可以脱一些,承担其平衡的角色来,也符合天子自身的需求。 至于夏侯惇,也肯定顶多就是训斥,罚俸等不痛不痒的处罚罢了,但是伊籍正式要通过这样的方式,确定刘琦对于荆州事件的申述权,因为如果刘琦都不为自己辩解申述,这个天下还有谁会替刘琦来申述,来争取权利? 骠骑将军斐潜么? 很显然斐潜将刘琦送到了许县来,就标明了他对于荆州的渴望程度并不是那么强烈,如果真的斐潜非常在意荆州,太史慈就不会只是驻留在阳城之外,只是派遣了朱灵护送刘琦到许县了。 只不过伊籍觉得,骠骑将军的手段肯定不是刘琦为主的这一路,在荆州也必定还有一些什么其他的动作,而自己的这一份的表章,最好就是赶上骠骑将军的这些动作,然后相互影响之下,完成刘表对于伊籍他的托付,给刘琦在荆棘之中,开出一条或许能走的道路出来,至于将来刘琦能走到什么位置上,伊籍自己也没有任何的把握…… 见一步,走一步罢。 大汉很大,大到天下走都走不完,山川河流无数。 大汉也很小,两三个姓氏便是已经满满当当,即便是想要再多写一个,似乎都没地方写了…… 第2062章不令之令,不选之选 斐潜在接收到襄阳信息之前,正展开一个关于关中秋收情况的调研报告看。因为得益于有川蜀的大量竹子作为原材料,如今纸张的价格和普及度都得到了进一步的提高,同时也使得很多士族官吏开始改用纸张作为公文往来,减少了不少的重量。 不过,现在也多了一些问题,比如这骈四骊六,文采斐然的风格,又开始抬头了。 斐潜皱着眉头,一目十块,呃,一目十行的略过,心中嘀咕着,是不是有必要再次重申一次规矩,之前强调过,结果时间一长,这些家伙的毛病又开始犯了。 华夏古代文言文,在后世被很多人痛恨,甚至视为畏途,但是实际上,这并不是华夏古代人有意刁难后世学子,只是因为古代人所碰到的事,物,以及过程描述,都没有像是后世那么的繁琐。 就比如纸来说,现在斐潜提供的纸其实就是以竹子为主,间杂葛麻,树皮等材料制成的,顶多再加上修饰词,好,坏,一般,也就是了,然而后世的纸的品种有多少?需不需要再添加各类的定语形容词才能让他人清楚明确是指向哪一种纸张? 所以汉代人也有将日常俗语写下来的,就不是『骈』,而是称之为『散』了。自汉代以来,士人写文章,逐渐吸纳了很多诗赋的要素,讲究对仗、押韵,到了魏晋之时,便是到达了巅峰,追求新奇绚丽,就像是孔乙己的四种写法…… 那就不是认得两个字,就都能够读得明白的啦…… 其实这个风气么,是跟着前秦,或者说从春秋那个时候带出来的。 春秋战国时期,以及华夏上古年代,贵族有别与庶人,有个很重要的标识,就是贵族认字,普通百姓是白丁。因此后来演变到了小篆,产生出各种变体,其目的都不是为了让百姓懂得知识,能认字,而是为了加强贵族和平民地位上的差距,最为典型的就是楚越,也就是江东一带研究出来的鸟虫书,也称之为鸟虫篆。 不管是书写字体上的加大难度,以及书写格式上的骈四骊六,其实都是一些士族士林追求自嗨,自我炫耀,期望有别于庶民百姓的自我标榜的行为,和后世当中一些爱豆,或是砖家,在讲话的时候故意间杂什么英文单词啊,差不多也是这个意思。 从实际上的功用来看,这种骈四骊六的绚丽文风,有时候为了强行符合格式,展现文采,往往不惜以辞害意,把明明很清楚的事情写得云山雾罩,莫名所以。就像是可能在某种高精专业领域,某些化合物或是新结构被国外现了,而华夏还没有翻译过来,然后用英文来说,自然无可厚非,但是为了最求自家的高逼格,讲了一大堆的废话之后非要跟上一个『有漏』…… 哎呀,某这个暴脾气…… 越看越不耐烦,斐潜吧啦一声将行文丢在了桌案上,对着司马孚说道,『标注一下,将这个回去,让这家伙重新写一份来!』 斐潜看了半天,还担心其中漏了什么重要的内容,结果就是说了三件事。第一,陇右水利被风沙侵蚀,有一些地方淤积了,需要人工维护;第二,庄禾收成各地都有一些欠缺,陇右更为严重一些;第三,民众的情绪还算是稳定,但是市面上的粮价上浮了不少…… 就这么简单三句话,硬生生憋出了——嗯,斐潜估算了一些,至少有千字——比方说谈及庄禾之事,非要在前面加上了什么『薄雾欲歇,山猿乱鸣;夕日渐颓,沉鳞腾跃』的形容语句…… 司马孚连声应下,自取了行文标注不提。 庞统匆匆而来,以目示意。 斐潜起身,叫上了荀攸,然后三个人一转过了屏风,到了后面的小厅之中重新落座。 『荆州如何了?』斐潜问道。 说起来,斐潜获得襄阳被攻陷的消息,多少比曹操那边慢一些,因为兵线的原因,所以不可能有人胆敢穿越两个兵线来报信,所以从豫州那边绕了一手,自然度不能相提并论。 『刘景升之子,降曹了?』 斐潜皱着眉。 历史上刘琮是刘表病死之后才降的,和曹操有一些仇恨,但是说大也不大,顶多只能说曹操趁火打劫而已,而现在是刘表在曹军攻击之下才死的,严格说起来有杀父之仇,然而竟然也降了? 『听闻以降求其父得以全尸厚葬……』庞统在一旁补充道。 『……』斐潜默然。 这种行为,在大汉的道德标准当中,还真不好评价。就像是当年孙策也曾经为了孙坚的尸去卑躬屈膝,然后单凭这事就能说孙策是个废物么?毕竟是『孝』啊,像是刘邦那样的,毕竟只有一个。 『人心若流水,顺之易下,逆之难行……』斐潜摇摇头,感叹道。要说刘琮不孝罢,他又是为了能够厚葬其父,若说是刘琮孝顺罢,他又将其父亲基业彻底拱手让人。 庞统大致讲述了一下襄阳之战的经过,得出的结论就是蔡氏在其中做出了相当大的贡献,使得襄阳先是出现了内乱,以至于虽然拥有坚城,但是依旧无法长久坚守。 随后庞统又介绍了一下当下荆州大体上的局面…… 整体上来说,从宛城以北到武关一带,是受庞氏黄氏联合控制,算是斐潜的紧密同盟区域,然后从新野樊城襄阳,然后到当阳一带,是曹操新占领,或是说正在占领的一片区域,然后从当阳往南,江陵江夏一带,现在则是落在了孙权手中。 『荆州已然三分……』庞统总结道,然后看了看斐潜,『夏侯元让驻守襄阳,曹子廉退于樊城……江东方面么,只是知道周公瑾进军江夏,程德谋镇守江陵……』 斐潜微微点头。江东的信息较少,这个也是难免,毕竟间隔较远,即便是信息传递,也不是那么的方便。 『虽说襄阳已落曹氏之手……』斐潜沉吟着,然后看了看庞统和荀攸,『依旧按照原定计划,出兵樊城!』 庞统和荀攸相互看了一眼,然后都点了点头。 ……(?д?(?д?)…… 徐晃统领着兵马,已经临近了武关。 晃哥仰着头,看着天上的白云朵朵,不知道其心中是否想起了当年那些人表示要『赢取功名』的承诺…… 这一次的军事目标,就是樊城。 武关守将廖化和新鲜上任不久的武关丞兼流民从曹诸葛亮,在道左相迎。 徐晃下马,寒暄两句,便又重新启程,三人到了武关之下,才一边看着兵卒扎营修整,一边也就很自然的议论起荆州来。 『曹军定然率部而下,欲先定荆南……』廖化自然也有心想要展现一二,对于当下荆州局面,也有些推测,『之后方来与吾等决战。或命守将,彼不归时,不与我军交锋。』 徐晃点了点头。对于廖化的推测,诸葛亮也是同样认可。因为这是很自然的选择,曹军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江陵就这么轻易的被江东拿走,必然有所动作,说不定在此时此刻,曹军已经展开了行动…… 『曹军南下,樊城必有重兵防御。』诸葛亮说道。 徐晃看了诸葛一眼,说道:『孔明可有良策?』 『樊城虽说未必城高堞密,然曹军守卒亦有万余,倍于我军,若直往攻城,损伤必重……此下策也……』诸葛亮缓缓的说道。 到不是说不能攻城,而是将兵卒消耗在城墙之上明显不划算。 诸葛亮建议遣一军绕至城东南,建设营垒,修造工事,截断樊城和襄阳的联系,逼曹军出城来战——『彼若不出,我营垒成,曹军归来不得与合,樊城之内便如困兽,胜之易也!』 徐晃看了看地图,看着诸葛亮建议的建筑营垒地点,微微笑了笑,说道:『此也算是孔明故地,不知汝可愿往?』 樊城于襄阳之北,隔着汉水,若是被修建了壁垒拦江隔断,那么也就意味着樊城变成了孤城,曹军定然不能坐视,而一旦出城来袭,又正好落入下怀,可以挥出骠骑军马强横的战力,而不用浪费在城墙之下。 于是徐晃领廖化诸葛二人,领兵两千,为先驱,前往宛城,然后推进到樊城东南重新立营寨,自己则是统领其余兵马跟在后面…… 正如诸葛等人所料,曹操果然早就领兵南下,准备进攻江陵。 虽然曹操这一次谋划荆州,并没有像是历史上的那么轻松惬意,但是整体上来说也还是收获不错,至少在进入了刘表多年积蓄的襄阳仓库,清点了襄阳财物之后,曹操顿时感觉肩膀上的负担似乎轻松了不少。 荆州富庶啊…… 那么现在只是得到了襄阳,荆州北部而已,若是连同荆州南郡,以及荆州南部都归在自家手中,那么又是怎样一番的景象? 历史上的曹操,在毫无准备之下动赤壁之战,多半就是因为荆州得到的太多,太容易,然后一下子飘了。 所以现在曹操也最终没能忍住,一方面命令于禁准备从新城进攻,截断江东水路,一方面则是自己带着曹仁曹真典韦等人进军江陵。 临行前,曹操拉着夏侯惇的手嘱咐道:『某伐江东,最多两月,待镇定江陵,必然回旋,贤弟但守襄阳不失,便为大功,若是骠骑来袭,慎勿与敌浪战啊!』 夏侯惇自然是应下。 曹操南下,第一站便是当阳。 论当下野战犀利,骠骑可称第一,然后就是主要由青州军组成的曹操麾下,然后才能算到江东兵头上,当然如果在水中船面上,恐怕又是反过来算的。 所以曹操也同样想着,不能让江东兵严守城池,必须要调动江东兵出城来野战,于是和曹仁商议道:『只恐江东不肯出城,凭城直守,拖延时日……』 『或可别遣抄至江陵之西……』曹仁说道。 曹操点头说道,『此亦为良策也,然恐江东多有防备,反中其伏。』 曹仁笑道:『江东兵擅长于舟楫,不利于山林,又怎敢突进设伏于野?』 说起来,周瑜的厉害么,历史上即便是曹操在赤壁之战的时候,也没有多少在意,若是真的十分提防,恐怕周瑜的计策也没那么容易成功,所以当下曹仁轻视江东兵,也自然是在情理之中。 在商议之后,曹操也同意让曹仁领军侧出,以引诱江东兵上当…… 其实战争的手段,很多时候都是相通的。 即便是到了后世热武器的年代,日寇侵华的时候,从东北到华北,再到华东,一路打下来,也都是用分兵,包抄,围攻三板斧,然后就是打得光头强狼狈不堪,怎样都抵挡不住。 然后日寇遇到了另外一个对手,红色的mVp之后,便是三板斧怎样用都不顺手,怎样打都难受,那么同样的战术,为什么一会儿有用一会儿又失效了? 江东。 临川郡前线,江东军大营。 孙权端坐正中,目光炯炯,盯着朱治。 朱治坐在孙权一侧,身躯挺得笔直,神色坦然。 孙权又转头看着朱桓。 朱桓低着头,凝神沉思,脸上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情绪。 南越之人叛乱,朱治领兵出征,孙权也顺手将朱桓给塞了进来。朱桓虽然和朱治都是姓朱,但是此朱非彼朱,两家实际上是两支朱…… 朱治是老坐地户了,朱桓么,年轻人,是和周泰差不多,算是孙权特意培养起来和老牌江东士族抗衡的手下,所以其实一直以来,两头猪,呃,两朱之间,都不算是太和睦。 但是现在曹操已经取了襄阳,领军南下,然后南越人依旧没有得到平定,临川郡之内纷乱不休,对于此,朱恒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就是认为南越人聚集于城镇之中,若是一个个的城池攻过去,难免耗时,所以如果说能够领军穿插到南越腹地,然后搅乱越人山寨,那么南越之人必然大乱,到时候也就不用一个一个的反叛城池攻打过去,便可以一口气平定叛乱。 所以朱桓建议可以派遣一支兵马,绕过南越人占据的城池,给与南越人致命一击。但是朱治不同意。 朱治认为,朱桓这个策略太过于冒险,而且临川隔壁就是长沙郡,又有荆州韩玄这个隐患,所以若是一个不慎,损兵折将不说,还会影响到了整体士气,说不得还会牵连到江陵战役,因此宁可沉稳,不可冒进。 于是乎,孙权来了。 孙权一来,朱治就没什么好脸色,傻子都知道孙权来干什么的…… 孙权瞄着朱治,开门见山的说道:『君理为何不纳休穆之策?』 朱治拱手,将他的顾虑说了一遍,然后又说道,『南越之人原本劫掠之后,多数退走,甚少驻城镇之中……如今不退,恐是另有倚仗。如今吾等若是过于逼迫,以至令其一心相抗,反而不美……某已派人前往,离间各寨,想必……』 『那么,还需多少时日?』孙权打断了朱治的话语。 朱治目光一动,隐隐有些怒火,但是依旧沉稳的说道:『少则一月,多则三月,必见其效!』 孙权叹气,『太慢!太慢!某意味休穆之策乃上佳之选也!』 朱治所说的这些,他也不是听不懂,亦或是不清楚不明白,只不过他现在被江陵所吸引,一方面想要扩大在荆州的收获,一方面也不舍得在曹操的逼迫之下放弃到手的利益,所以真如朱治所说的方法,固然也不错,但是一拖二拖,即便是三个月之后,临川郡的南越人被打败了,原本吞到喉咙里面的江陵肥肉说不得也要再吐出去,如此一来,怎么是孙权所能接受的? 朱治沉声说道:『偏军出击,若是失利,牵扯全局,则当如何?』 朱治的意思也很明确,老子的计策就是稳中求胜,虽然慢确实慢一些,但是不会失败,现在朱桓的计策虽然有胜的可能,但是也可能会失败。而若是失败了,这个罪责谁来承担? 很简单的选择题,不是么? 朱治的基本利益点是在江东,所以江陵成败对于朱治来说不是重要的考虑项目,朱治只需要将临川郡的南越叛乱平定,就是板上钉钉的功劳,那么需不需要为了江陵的战役,然后去冒原本可以不需要冒的风险呢? 对于孙权来说,仅仅平定临川郡肯定是不满意的,他需要抽调更多的人手去荆州,去抵抗曹军的进攻,所以能够尽快的结束临川这个方面上的战斗,自然是最好。 所以从孙权到了临川前线的这一刻,其实结果便是只有了一个。 孙权转头看向了朱桓。 朱桓心中微微一叹,但是依旧站起身,拱手沉声说道:『在下愿立军令状!』 『善!』孙权抚掌而叹,『若江东多些休穆一般之勇士,何愁天下纷争不平!』 朱治斜眼看了看孙权,然后盯着朱桓,一字一顿的说道:『休穆,需知,军中,无戏言!』 朱桓深深的低下头,重复道,『某,愿立军令状!』 第2063章双方计较,疏忽之处 廖化诸葛二人虽然只是带了部分的兵马,穿插到了樊城西南,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是廖化和诸葛的第一次,嗯…… 对于第一次,两人自然都很慎重,当然不可能随便找一个地方就乱搞起来,再加上诸葛对于荆州这一带还是比较熟悉的,因此自然是找了一个合适的地点,充满了鸟语花香,诗情画意……呃,易守难攻,相当险峻的场所。 徐晃的主力还在宛城徐进,而廖化和诸葛二人主要目标是在樊城西南建筑军垒。 军垒,原本是指在军营周边的防御工事,《尉缭子·战威》有云,『夫勤劳之师,将不必先己。暑不张盖,寒不重衣,险必下步,军井成而后饮,军食熟而后饭,军垒成而后舍,劳佚必以身同之。』 只不过这一次廖化诸葛两个人的目的,主要就是给在樊城的曹军形成压力,另外如果樊城执意不出城,那么这里也就是下一步进攻襄阳的前进基地。所以二人选择建设这个军垒的地点,自然是相对来说比较靠近于樊城,当然,这样也就意味着更容易受到樊城曹军的威胁…… 『若是曹军不肯出城?又当如何?』廖化一边指挥着兵卒修建防御工事,一边多少还是有些担心的问道。 诸葛笑了笑,说道,『某还以为元俭会忧虑若是曹军来袭,当如何抵御……』 廖化哈哈的也是笑了,指了指一侧的兵卒,和诸葛碰了一个眼神,然后才说道:『今寨虽未全,而阵已立,贼若来袭,便可在城外摧破,攻略荆襄,自然轻松许多。』 诸葛亮点了点头。 过了片刻,廖化反倒是转过头来问诸葛亮:『按理说来,吾等领军之人,自当沙场喋血,马革裹尸,然孔明……孔明何必亲临此地?』 虽然说之前偏军引诱曹军的计策是诸葛亮提出来的,但是并不意味着诸葛亮就一定要亲临第一线,在宛城,或是在南乡什么地方待着也成,虽然说那些县城已经被黄巾破坏得七七八八,不成样子了,但总归是还是有城池城墙,比起这里光秃秃的自然要好很多…… 诸葛亮也不知道是真的胆子大,还是无所畏惧,当即说道:『若是事事皆缩于埂垣之后,如何可当重责?』 话音才落,忽听马蹄声响,有斥候急急来报:『樊城北门大开,曹军出城了!』 『善!』廖化才一击掌,叫了一声好,然后眼珠一动,反应了过来,『开了北门?什么意思?曹军往北去了?』 诸葛亮微微皱眉,然后微微笑了起来,说道:『早有闻曹洪曹子廉粗中有细,今日之举,果是如此……』 廖化转过头来,看着诸葛亮,『孔明之意是……』 军事上的相互斗争,大多数时候都是如此。一个人搞出一个姿势来,然后另外一个人就表示这个腿抬得不够高,还要再高些什么的…… 就像是三国之中诸葛亮送女装给司马懿,还不是摆明了态度?结果司马懿还真穿了,呃,真收了,然后诸葛亮也就一点脾气都没有。 廖化诸葛二人领军绕到了樊城西南修建军垒,难道说曹洪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么?显然也不可能,而且曹洪也知道军垒之处肯定也做了准备,就等着他上去硬碰硬,所以曹洪干脆就反其道而行之,直接领兵出了樊城,奔向筑阳。 筑阳在武乡之南,在樊城之北。 曹洪此举,就是摆明了说他知道廖化和诸葛亮两个人是来引诱他的,所以曹洪他干脆去断廖化和诸葛亮的后路,然后将筑阳截断之后,廖化和诸葛亮也就成为了无本之木,到时候再和襄阳守军联手夹击之下,即便是廖化和诸葛亮修建的军垒再完善,也是支撑不了多久。 其实曹洪多少还是有些看不起廖化和诸葛亮的,他认为重要的还是后头的徐晃,毕竟当下这个阶段,不管是诸葛亮还是廖化,都没有做出什么像样子的战绩来,自然不可能像是什么自带光环效果,明明诸葛才刚出场,什么都还没有做,便是一群人恍然大悟状,便是『卧龙先生』,『经天纬地』的赞不绝口…… 所以曹洪认为,他这一次的策略,还是颇有胜算的。 最好的结果当然是攻下筑阳,让徐晃知难而退,然后转头和夏侯惇夹击廖化和诸葛亮,彻底解决这一次骠骑将军斐潜的军事行动,说不得还可以兵临宛城,也是替曹操解决了荆州的危机。次一等的结果么,就是挫败筑阳之敌,震慑徐晃,然后廖化和诸葛亮的这个军垒自然也就无以为续,便可维持当前的阵线。 曹洪心中,当得知来袭的是廖化和诸葛亮的时候,多少心中也是有些火气的。虽然曹洪心中清楚自家的兵卒比不上骠骑的精锐,但是不管怎么说,曹洪自己也是多年的宿将,和徐晃对位么,多少也算是差不多,而现在徐晃仅是派遣了两个不知名的家伙来,这就让曹洪心中觉得有些火大。 守城不能死守,就像是襄阳那样的坚城,依城防守的时间长了,总归是有些问题,就像是双方打架,如果一方始终都被压在墙角,堵着一顿狂揍,纵然伤害不大,但是侮辱性极强,久了自然士气什么的,难免涣散。 身为一军的统帅,而且又是曹操身边重要的将领,曹洪当然知道曹操当下的局面,也自然会想的更多一些,他知道自己的兵卒素质和装备恐怕都不如斐潜,所以如果真的等到了徐晃带领大军南下,兵临樊城的时候,他再出城和徐晃作战,就未必能够什么好果子吃了。 所以当下看到了可乘之机,又怎么会坐视不理? 廖化和诸葛亮前来,曹洪的斥候就已经上报了,见廖化诸葛亮二人依据山势列阵,但是毕竟廖化诸葛二人统领的兵卒不多,军垒的工事也才刚刚开始,一时之间也对于樊城形成不了太大的威胁,反而若是曹洪自己能攻克了筑阳,那么在樊城西南的军垒,也就是基本上等同于无效了…… 至于廖化和诸葛亮会不会反攻樊城,一来廖化诸葛二人的兵力不多,曹洪也不是倾城而走,再加上廖化诸葛二人也没有携带攻城器械,即便是现在立刻开始做,那么也是好几天之后的事情了,到时候战场局势又是不同,所以曹洪也不是很担心樊城的问题。 因此,现在摆在曹洪面前的,就是如何取了筑阳。 筑阳败破许久,不管是城墙还是城外防御工事,都是有很多问题,而且从曹洪的角度来看,筑阳的守将也不是什么出名的将领,至少在当下,名不见经传,于是乎曹洪就将自家军司马叫到了面前,问道:『汝须多少人马,可破前敌?』 军司马殷署回答道:『某听斥候所言,筑阳有兵两千,又无城防,且非骠骑之卒也,若某统兵千人,便足可破之!』这里殷署所言的筑阳兵卒,自然不是骠骑之下的人马,而是这几年由黄氏庞氏招揽募集而来的兵卒,所以自然是和骠骑麾下的兵马有些差距的,甚至可以说和曹军这些百战兵卒也是有不小的距离。 曹洪摇了摇头,说道:『料敌当用宽……如今虽说骠骑人马未至此,吾等也不可轻敌,不求全胜,但求迁延,可助主公回旋攻克江陵,定鼎荆州是也……故某与汝兵卒两千……如此,汝又应当如何安排?』 殷署思索了一下说道:『若是如此,某当领五百兵至筑阳之下,临城邀战,诱敌出战,佯败而伏之,定可全胜,将军随后沿途掩杀,便可一举夺城!』 曹洪点了点头,说道:『壮哉,此策甚善!可依策行事!若能生擒敌将,或是功用更大……』 于是乎,曹洪就让殷署带着两千兵卒,先行赶往筑阳。自己带着大队,跟在后面,到了夜半时分,不知道为什么,在黎明将近的时候,曹洪却翻然而醒。 周边的护卫,出厚重的鼾声。当下是迫近黎明前黑暗,自然也是睡意最为浓厚酣甜的时刻,周遭一切都显得安静如常,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动静,但是曹洪心中却有一丝不安逐渐扩大。 这种不安来的非常突然,也使得曹洪皱眉不已,思索了片刻,明明自己的安排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可是就是心中有些憷,心神难以安定。尽管曹洪没有现任何的征兆,但是毕竟自己是从一路血海当中厮杀出来的,有些时候这种直觉,真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言…… 曹洪翻身站起,沉默片刻,踹了踹一旁的护卫,沉声说道:『起来!都起来!』 别看周边的护卫睡得挺香,有的都在打呼噜,但是听闻了曹洪的呼喝,七倒八歪的护卫顿时转醒,一个个都是蹦将起来,手立刻摸到了兵刃之上,侧耳先听周边的动静,确认没有什么异常之后,才缓缓的放下了兵刃,将目光集中到了曹洪身上。 曹洪皱着眉,依旧在盘算着自己的谋划和安排,沉吟半响,最后说道:『传令,提前做饭,天明就出!』 曹洪这是怎么了? 虽然说护卫觉得有些奇怪,但是也在一怔之后就赶紧号令布置,片刻之后,营地之内便重新活泛起来,各种声响咯咯滋滋热闹了起来,炊烟袅袅升起…… 曹洪立于自家中军大帐之前,眺望着远方,捏着胡须,眉头深深皱起,『究竟是那个地方出了纰漏?』 曹洪的纰漏,其实有很多,但是眼前最大的纰漏,是黄忠。 黄忠之前只是和黄巾和山匪做过战,而这样的功绩对于大多数的将领来说,都不会多看一眼的,这年头,但凡是有些名头的将领,谁没打过黄巾和山匪? 所以不管是曹洪还是殷署,都对于黄忠没什么概念,当黄忠带着五百兵出阵的时候,殷署甚至一度以为,可以不用动用伏兵,直接将黄忠击溃就可以了…… 然后才一交手,殷署顿时就觉得不对了。 这?的是哪里蹦出来的鬼神! 汉代还没有『巨灵神』这个称谓,这个神灵名称是在明代的时候才确定下来的,最早也只是追溯到北魏时期,若是早于这个时期喊什么巨灵神的,大概率都是穿越者…… 殷署现在就觉得,他遇到的不是人,而是披着一张人皮的鬼神! 虽然说殷署之前跟手下兵卒交待,是准备佯攻诈败,然后伏击黄忠的,但是现在殷署看来,根本就不需要什么佯攻或是诈败…… 黄忠大刀如同电闪一般,横扫而过! 最前排的曹军兵卒,顿时就像是矮了半截一般,不管是刀枪剑戟,还是脑袋手臂,顿时两相分离,比在情人节翻脸的**,还更加的决然! 黄忠再踏一步,双手举刀斜斜下劈,轰然声中,就连蒙上了铁皮的盾牌也无法格挡黄忠势大力沉的一刀,就听见哗啦啪嚓各种的声音响成一片。曹军的刀盾手口喷鲜血,和后面跟着其他曹军一同都被这一刀扫倒击飞,甚至将后排的曹军也一同带倒,滚做一团! 一排跳荡兵,一排刀盾手,一排长抢兵,在黄忠突阵之下,除了只能出一阵阵惶急的惊叫声之外,竟然不能让黄忠稍微停留一步! 殷署不由得透体生寒,也在庆幸他没有像是一些傻子一样动不动就站在阵前邀约单挑,见黄忠如此悍勇,便是二话不说便是下令撤退,反正既然自己正面确实打不过,那么就用伏兵击败黄忠也就是了。 曹军一哄而散,掉头就跑。 黄忠砍倒了落在最后面的几人,看着曹军撤退的身影,将长刀上的血色一震,然后将长刀立于身后,顺手捋了捋胡须。 殷署一边跑,一边回头望,该死的,这等勇士,真不是一两个人就可以对付的,必须结阵才能抗衡! 呃?怎么不追了?为什么不追了? 殷署瞪着眼,正捉摸着若是黄忠真的不追了自己要怎么办的时候,忽然看见黄忠的战旗动了起来,不由得大喜,一边加力狂奔,一边喊道:『来了!来了!大伙儿都准备好!这家伙就算是再武勇,也就一个人而已!我们一定能赢!』 没错,虽然说黄忠的武力确实令殷署吃惊,但是又能如何?以三倍的兵力伏击,即便是再黄忠个人武勇又有什么用处? 战阵之中,最终比较的,还是兵卒啊!空有武力的蠢货!哈哈,来追啊,来追啊! 殷署屁颠屁颠的就往前跑,眼见着黄忠等人到了埋伏圈之中,便是扯着脖子大喊:『动手!动手!射死他们!』 四周埋伏的曹军弓箭手纷纷从灌木或是树木站出来,接连放箭,一时之间箭矢就像是冰雹一般,劈头盖脸的朝着黄忠等人袭来! 『盾!』黄忠大喝一声,身形一矮,顿时藏到了周边的兵卒盾牌之下。 不仅是黄忠一个人这么做,在黄忠的号令之下,一面面的盾牌被立了起来,顿时形成了一个近乎于半圆形的盾牌墙,曹军的箭矢噼里啪啦的或扎或砸在了盾牌之上,除了少量的箭矢透过盾牌的间隙射了进去之外,大部分的箭矢都被盾牌阻拦了下来。 『吊射!吊射!』殷署见弓箭手的射击没有达成预期的效果,连忙下令让弓箭手改变射击的模式,企图让箭矢越过盾牌的上空,照成伤害。 可是殷署并不清楚的事情是,黄忠本身并不是一般的将领,这么多年在荆襄地区,虽然没有多少引得天下人瞩目的战绩,但是训练兵卒却一直都没有停,再加上庞氏黄氏也不是差钱的主,如今黄忠带领的这些本部人马,若是比较起骠骑精锐来,可能在某些方面上有一些差距,但是差距也是极小。 甚至在刀盾手上,甚至可能比一般的骠骑刀盾手都要更强三分,毕竟黄忠本身擅长的就是刀法,长年累月下来教导的这些刀盾手又会差到哪里去? 虽说是骤然遇袭,但是很快黄忠手下的刀盾手就像是一块块的龟壳甲片一样,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合并起来,将其他的兵卒掩藏于后,即便是殷署后来改成了吊射,但是高高架起的盾牌也使得从上而下的箭矢并不能取得多少的效果。 殷署领兵轻装而来,当然携带的箭矢数量也不是无限的,在三波射击之后,弓箭手的箭袋就差不多见底了…… 即便是弓箭手还有箭矢存量,但连续快射击三四十的箭矢之后,也必然会导致手臂酸软,需要重新调整恢复。 面对着乌龟壳一般的黄忠兵阵,然后看着扎在盾牌上的密密麻麻的箭矢,殷署不由得吞了吞口水,有些迟疑。 正常来说,这个时候殷署应该是下令所有的手下上前扑击,然后对于黄忠的这些兵卒展开围攻,但是现在殷署眼珠乱转着,不知道自己应该不应该按照计划下达命令,因为眼前的黄忠兵阵,怎么看都不像是受损惨重的样子…… 但是殷署没有举动,不代表黄忠就会站在原地傻傻的等着,在察觉到了曹军弓箭手射击乏力,攻击出现了间隙之后,黄忠便是大吼一声,在盾阵同鲜花一般的绽放之中,抖出一到刀光,直取殷署! 第2064章上天眷顾,大汉奇迹 七八根箭矢朝着黄忠射来,黄忠大喝一声,长刀震出,将最为有威胁的两三根箭矢当下,然后便也不管其余的几根箭矢,脚步好不停留的直冲殷署。 黄忠身上的战袍,已然被不知道谁的鲜血染红,在行进之间,带着厚重的血光和寒气,卷动着无穷的杀意,在曹军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直接撞进了曹军的阵列当中! 长刀刀头锋锐,并且沉重,这就使得长刀舞动的时候就不可能像是长枪一样灵动,更多的大开大合的那种雄浑招式,但是在黄忠手中,这样的一柄长刀,却在阳刚之中多了三分的灵巧。 破阵之时,黄忠长刀的刚猛,便是展现得淋漓尽致。即便是曹军举起盾牌抗衡,在轰然撞击之下,结实的盾牌就像是纸糊的一样碎裂,在木屑横飞当中,曹军刀盾手便是仰天就倒!黄忠长刀舞动之下,一时间血光四溅,惨叫连连! 转眼之间,曹军就倒下了一片! 一名曹军企图钻进黄忠的刀圈之中,和黄忠拼命,却被黄忠用长刀尾端回手一砸,便是听到骨裂之声,只见曹军胸口连带着铠甲都凹陷下去一块,正软塌塌的倒下的时候,却被黄忠一把抓住,然后就像是举着一块人肉盾牌一般,往一旁一举一丢,一连压倒了六七个曹军,滚地葫芦一般跌做一团。 后面大队黄忠本部兵卒涌上,刀砍枪刺之下鲜血纷飞,一时间只能听见曹军兵卒垂死的惨叫之声响成一片! 似乎经过了很久,也似乎才几个呼吸之间,黄忠一脚踹开挡在前方的一名曹军,也不管那名曹军后续死活,目光便如同实质一般,落在了眼前的殷署身上! 在殷署和黄忠之间,已经没有任何的阻挡。 殷署大吼一声,双手擎着长枪就往黄忠当胸扎去!长枪带动了殷署的身躯,似乎汲取了殷署全数的生命和力量,就像是一只在草丛当中弹起的蛇,露出了毒牙,想要在黄忠身上咬上一口。 黄忠前脚踏,后脚蹬,目光一凝,扭腰力,长刀后而先至,带着寒风从下而上斜撩殷署! 长刀原本就比长枪要更长一些,攻击范围也要更大,但是长刀在攻击的时候度比不上长枪,正常情况下,简单来说,就是长刀的威力更大,但是攻击频率不如长枪。 然而黄忠么,不能算在正常人的范围之内,在他的手中,长刀的度快起来的时候,便是宛如闪电一般! 刀光闪过,便是血光腾飞,似乎都能看见一道殷红的光华如月一般在空中斜斜展现,红月如钩,便是生死间隔。纵然殷署尽力扭转躲避,但是他原本就是奋力前冲,那里有办法说躲避就能躲避的,被黄忠从腰侧直接一刀划到了前胸,在札甲铁片蹦飞之中,殷署浑身上下的鲜血就像是牛皮水囊被划出了巨大的豁口一般,从胸腹之处喷涌而出,殷署手中的长枪自然也就再也没有气力递送向前,死死盯了黄忠一眼之后,便是颓然而倒! 跟在殷署之后的一名曹军曲长,呆呆的看着殷署被黄忠一合之下便被砍翻,看着殷署抽搐着倒在黄沙之中,看着黄忠本部的兵卒如狼似虎的往前扑来,曹军曲长喉咙出铁锈摩擦一般的咯吱之声,然后终于凄厉惨叫起来:『完了!败了!』 惨叫声中,曹军阵列之中,所有人的士气徒然崩溃,不管是正在接战的,还是站在外围的,就连站在远处一些,正在恢复气力的弓箭手,也不由得轰然溃散,似乎他们唯一恢复的就是腿上的力量,手臂只能用来做抱头鼠窜! 这到底是怎样的将领?这到底是怎样的兵卒? 不是说好了,骠骑麾下才可以称之为精锐么? 这眼前的一切,到底是生了什么? 完了,败了!曹军前锋哭爹喊娘,丢盔弃甲,不求能在黄忠本部兵卒刀枪下讨得便宜,只求能跑得过自家战友…… 曹洪紧赶慢赶,总就是没能赶上殷署,最终只能是瞪着眼,盯着眼前的溃败逃来的兵卒,磨着牙问道:『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其实败逃的曹军兵卒也很想知道是怎样的一回事,为什么在筑阳这样败破的地方,就能有像是黄忠这样的怪物的…… 曹洪也不能理解,甚至觉得可能是曹军兵卒为了逃避责任,有些故意夸大事实真相,就像是举报人大多数都会被披露有抑郁症一样,所言所说也就自然不是很靠谱了。 黄忠? 真有这么厉害么? 曹洪手下的殷署,虽说不算是太强,但是也不是太弱,在黄忠面前一合都撑不住?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可是先不论这个黄忠武勇是否真的如此强横,单论现在接下来,要怎么办? 曹洪原本的计划是击破筑阳,然后逼迫徐晃不得不驻留宛城,拖延骠骑整体节奏,并且顺带的解决樊城西南的军垒问题…… 可是现在计划才刚刚展开,就收到了迎头的一盆凉水,嗯,冰水,手下不仅是兵败身死,甚至还牵连了曹洪本部兵卒的士气。 继续进攻么? 一方面自己兵卒士气受挫,另外一方面若是黄忠真的如此犀利,筑阳恐怕就难以攻取了。万一在筑阳之下耽搁时间长了,后路出现问题的就恐怕变成了曹洪自己! 引军撤退么? 兵者,就宛如长剑一般,出击不利,那么自然伤了自家士气,如果不能以大胜弥补就这样撤退,说不得即便是回到了樊城,也会因此使得丧失斗志,兵无战力…… 怎么办? 曹洪进退两难,而在当阳之处,曹军营地,颇有些铺天盖地的气势。曹军兵卒打着旗号,或是出兵巡哨,或是在营内修整,但凡是视线之内,都是精干彪悍的青壮兵卒,旌旗猎猎,蔽日舞动,尽显军中剽悍之气。 曹操南下的要之战,便是麦城。 这一次曹操带来的不仅是青州兵,还有从荆州兵当中筛选抽调出来的青壮。这些荆州青壮,不管怎么说,都是经过一定训练的,再加上器械装备什么的也算是不错,所以可以算是直接使用的兵卒,也在一定程度上增强了曹操的实力。 除了这些荆州兵卒之外,还有一些辅军和民夫,这些辅兵和民夫成群结队在负责各自的劳作,或是在四下伐木樵采,或是在负责修建营地工事。辅兵还好说,民夫么,在临战的时候当做炮灰,平日里就是苦役,吃食什么的更是极差,住宿条件几乎等同于没有,在高强度的劳作之下,再加上吃不饱穿不暖,几乎每天都会有些民夫支撑不住,或是干着活就一头栽倒,或是夜间就再也爬不起来,反正每天都有些尸抬出去,扔在荒野之中。 这是大汉战争的常态,当年曹操打兖州,打徐州,打青州,打冀州,都是这样打过来的,自然也就不可能在打江陵的时候,就可以马上改变了军中格局,换了一种作战模式…… 此事此刻的曹操,正立在高岗之上,站得笔直,俯视着下面的军寨,也看着脚下的这些兵卒。在曹操身后,站着典韦,而在典韦的身后,还有些曹氏夏侯氏的将领,也都默默的站着,不一言。 『子丹,』曹操收回了目光,招呼了一声,『上前来。』 曹真大声的应了一声,举步上前,站在曹操身侧。曹操亲热的拍了拍曹真的肩膀,问道:『汝前日和江东兵打了个照面,感觉如何?』 曹真原名秦真,原本是秦邵之子。 当年袁术派人刺杀曹操,结果刚好秦邵和曹操有些相像,刺客就将秦邵当成了曹操,曹操也因此躲过一劫,在那之后,曹操就将秦邵之子收做养子,并且改名为曹真。 曹真沉吟了一下,说道:『不弱!若是凭城而守,恐难攻也。再加上江东多舟船,往来便利,麦城之处又是双水汇集,若是江东以舟船往复,颇为难防。』 曹操笑道:『真儿所言倒也中肯。若是汝统兵攻伐麦城,当做如何?』 曹真拱手说道:『当引兵先剪除其外,断绝麦城左右,再引兵围之,定然可克也!』 曹操捋着胡须,目光之中似乎有些光华闪动,半响之后微微笑了,然后说道:『既然如此,某便与真儿兵卒三千,且先去剪除羁绊,为大军开路!不知真儿可愿否?』 曹真一愣,旋即应下,『谨遵主公之令!』 曹操点了点头,出号令,然后看着曹真点齐了兵卒,开出了大营远去…… 高岗之上,清风徐徐。 曹操目光再一次的抬起,投向了远方,这一次,曹操不仅看向了南面,也回望了北方,似乎要将天下的局面都看清一般。 而想要看清天下的,也不仅只有曹操一人。 虽说如今到了秋收时节,但是在许县之处,却没有多少秋收的喜悦,反倒是洋溢着不安的气息。 之前骠骑将军领兵,突袭许县之事还历历在目,如今又有骠骑人马抵达了阳城,虽然说是扎营不前,但是鬼知道什么时候就又会将之前的旧事重新演上一回? 如果说以前地方诸员,多少还有一点时间花在公务之上。这段时日以来,就几乎彻底撒手不理事了,原因也很简单,在如此局面之下,谁又有什么心思管地方? 如今的大汉,天子根本就是沦为傀儡,这几乎是所有人的认知,而如今东西两大权臣似乎要因为荆州的问题相互攻伐,那么夹杂两个庞然大物之下的所有地方官吏,稍有不慎,岂不是化为齑粉?在这样的局面下,若说是还能镇定自若,毫无惧色,要么就是真的智慧常,要么就是迟钝非常…… 难道说接下来就要确定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了东风么? 但凡是稍有眼力,也多少有些远虑的人,如何看不出这其中的关键问题?这天下大势似乎就到了临界点上,说不得下一刻就会是天崩地裂!所以此时大多数处于战场中间地带的地方官吏,除了拼命遣人打探消息之外,就是频繁的相互联络,奔走聚会商讨议论,看一看这场变故中,最好是要将注压在那一边,而还暂且不够资格入局的,或是眼巴巴等着时机转变,或是祈祷求这场风波不要波及到自己,不一而同。 拿谁的钱,端谁的碗,吃谁的饭,自然是要听谁的话,作为大多数的曹军兵卒来说,大汉中央王朝几近于破产,根本没有一分余钱,就连天子刘协都要仰仗于曹操的鼻息,所以更不用说给普通的兵卒兵饷了。因此可以说从兵卒到将校,都难免会生出一些念头,若是那一天曹操倒了…… 曹操已经算是气运极强的人物了,自身不过是一个宦官之后,在曹操少年之时只是跟在袁绍后面的小弟而已,在文方面顶多只是做到了一县之令,在武方面也不过是一个杂号校尉,既不能称是弓马娴熟,也不能说是武勇无双,起兵抗董的时候更是连番败绩,招揽兵卒都能半夜跑了个精光,结果最后反倒是越了二袁,成为朝堂重臣,横跨冀州豫州,若不是还有骠骑将军斐潜这个妖孽一般的家伙在,曹操也真的是可以说是『上天眷顾』之辈了。 这些时日,刘协也有关心着大汉局势的变化,尽可能透过一些人来收集一些信息和情报。因为整体上来说曹操和斐潜还没有完全撕破脸,商贸还是有往来的,自然也就成为了最大的信息情报来源,不仅通过这些商贸知道关中的一些变化,还带来了一些西域的消息,当然对于其中的真实情况,刘协并不能说自己完全了解,只能说是模模糊糊的猜测。 西域已经是让大汉很多人都已经是淡忘了的,即便是刘协询问一些他认为应该是才智杰出之人,也往往得到的是一些模糊的回答,甚至可以说在整个的豫州和冀州,没有人可以对于西域有一个完整的认知,更没有可以站在可观的角度上给与刘协提出建议…… 那么西域究竟是不是大汉的一部分?骠骑将军在进攻西域之后,竟然还有余力兵陈于前,那么究竟是虚张声势,还是真的留有余力?若是后者,说不得就要将之前对于骠骑的判断,又重新推到了。 要知道,若是误判了骠骑的兵力,那么几乎就意味着误判了天下的局面! 当然,这样的话题,即便是个人心中清楚,也不会摆在明面上来谈,甚至更多的时候只能是相互之间隐晦的示意,心领神会而已。 对于斐潜这个人来说,即便是曹操的手下,亦或是许县之中的官吏,在评价上,也是多有褒义。毕竟作为大汉当下少有的奋英豪,纵横南北,几乎可以说是白手起家,能做到今天这般的地步,几乎可以称『大汉奇迹』四字也不为过。 那么一旦『上天眷顾』对上了『大汉奇迹』…… 既生操何生潜…… 曹操会不会背地里面埋怨老天爷,刘协就不知道了,但是他知道,他也没少埋怨老天爷,但是基本上来说,老天爷都不怎么理会他。之前是如此,现在也是这样,老天爷显然对于地面上的琐碎事务不感兴趣。 因此归根结底,包括刘协在内,大汉官吏都瞪着眼看着,伸着脖子等着,究竟是『上天眷顾』更胜一筹,还是『大汉奇迹』笑到最后? 什么?还有个江东?江东在哪里?江东算是什么? 在江东之中,孙去若是知道了冀州豫州的这帮子,许县的老老小小是这么评价他的,说不得就要暴跳起来,挥舞着刀枪,要北上讨要一个说法了…… 孙权本身,并不像是孙坚孙策那样,是马背上成长起来的,既没有拿得出手的武勇,也没有出常人的谋略,所以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的江东北伐,才会那么的漏洞百出,错招频频。 最为关键一点,孙权极端的好面子。死活也要在自家面皮上贴金,没有金箔,贴银也可以,再没有也要涂些粉,就像是当时江东北伐失败了,要撤退了,还要装出一副高人模样,故意留下来和众人饮酒作乐,『自留千人殿后,与军将举酒乐饮』,然后被张辽抓住了机会,差点命丧合肥,即便是如此,在北伐彻底失败之后,还要装出一副没事的样子来,举宴饮酒,使得当时江东臣子都哭了,表示『愿以此为终身诫』…… 因此当孙权收到了朱桓分兵之后,不仅是没有能够有效的打击南越人的叛乱,而且还身陷重围的时候,便是出离的愤怒,这种愤怒的来源,有属于朱桓的,也有属于孙权自己的。 『何以至此?!』孙权瞪大眼,手紧紧的抓在桌案之上,似乎要将桌案捏碎。 朱治淡淡的说道:『贪功冒进……此外,恐有长沙武陵之兵,为越人之援也……』 孙权等着朱治,『汝何不早言!?』 『某之前毫无凭据,如何能进此等贸然之言?』朱治丝毫不乱,甚至反打一耙,『军国大事,不可不慎也,某自然是当慎言慎行,方不负主公所托……』 孙权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如此局面,爱卿可有良策?』 第2065章疲惫战术,三岔路口 临川郡。 吕范看着远处的山峦,手虚握成拳头,挡在嘴边,轻声咳嗽着,眼神焦虑。在他身后,朱治有些漠然的也看着前方,只不过神情就没有吕范那么的紧张,甚至是有些神游天外的感觉。 吕范是从孙策那个时间段跟随孙家的,算是中间那一档,而朱治么,则是更早,在孙坚的年就已经是金戈铁马了。朱恒就是青年一派了。作为孙家老中青三派之间的关系么,一直以来都有些尴尬。 孙权既离不开这些老一辈的人物,但是背地里也一直是提防着,甚至打压着。 即便是如此,孙权依旧是不放心,塞了一个朱桓来,现在又调了一个吕范。 人的信任都是相互的,孙权如此表现,朱治自然也不可能说是全心全意的为了战事而卖命,朱治他还要考虑战后的一些问题。 于是乎,孙权怀疑朱治养寇自重,也就成为了一种必然。 问题是朱治真的有养寇自重么? 当上一个问题出现之后,就转变成为了下一个问题,朱治真的没有养寇自重么? 到了这个时刻,朱治自己也很难证明自己的清白,除非像是吕范那样。 孙权对于吕范,还是比较放心的,不仅仅是因为吕范在孙策穷困之时不离不弃,而且还有一点是吕范开销很大,生活奢靡,同时吕范没有像是朱治一样有大量的产业,因此吕范的钱财多数都来自于孙氏的赏赐…… 所以临川之战,朱桓不利之后,孙权就立刻调来了吕范,让吕范和朱治一同进兵,解救朱桓,平息叛乱。 眼前的临川,似乎依旧是破烂的,但是似乎又有一些不一样的地方。 在破旧的城墙之后,隐约可以看到不少的兵卒,甚至还有一些守城用的弩车,在弩车之侧,还有些影影绰绰的兵卒身影,若是没有看错的话,这些都是弓箭手…… 南越之人也有善射的猎手,这个并不足为奇,但是现在有这么多,这就有些不正常了。征战多年的吕范自然看出了一些问题,然后转头和朱治说道:『君理兄,城头之上,这弓箭手数目……怕是有些不对……』 朱治看了看,点了点头,说道:『果是如此,荆南之兵与越人相互勾结……这些弓手,非越人也,乃是荆南之兵……』 这是进入临川的门户。 要解救朱桓,就先要撬开这个门户。 朱桓大概率还活着。这不仅是孙权的判断,也是朱治和吕范的认知,一方面是因为如果朱桓真的被斩杀了,那么南越人一定会将其级炫耀出来,另外一方面是朱桓有一个特别的技能,和刘备有些相识,朱桓对于手下及其恩宠,甚至间隔多年了依旧能够记得手下兵卒的性命和家庭情况,这使得朱桓在军中有非常高的威望…… 现在越人和荆南之兵勾连在一处,使得原本就不是很好攻打的临川门户更加的难以攻克,而不能顺利攻克这个门户,又怎么能进入临川之中? 如果说朱治和吕范有足够的兵力,大可以以泰山压顶之势,齐头并进,一举将越人叛乱击溃,可是现在江东也不仅仅是在一处用兵,所以自然不可能有足够的兵力来平叛,这就需要朱治和吕范,用最小的兵力做最大的事情…… 就像是后世的公司,用最小的透入换最大的产出。 『试探攻击一下如何?』吕范问道。 朱治点了点头。 不管怎样,总归是要试一试的。 吕范派遣了两千多人作为先锋,他先安排兵卒在城墙前二百步处列阵,掩护民伕们将各种攻城用武器运输过来,而在吕范的身后,朱治带着一万大军压阵,随时准备支援。 忙碌了半天之后,登上指挥车的吕范一声令下,战鼓声响起,前线先锋江东兵卒顶盔贯甲,弓箭手在盾牌的掩护下,小心翼翼的向前推进。 『冲车上前!』吕范举起手,用力一挥。 冲车在坑坑洼洼的地面上,摇摇晃晃的在号子声和战鼓声中前进。 不过。让这些江东兵感到幸运的是,一直到他们把阵线和冲车一同推到八十步的位置上,城上也没有射出一支箭,似乎城上的人根本没看到他们似的。 吕范有些皱眉。事出反常必有妖,吕范才不会相信南越人会不战而降,他们之所以没有在第一时间开始阻击,只有一个原因。他们对这些攻击不放在眼里。 这比迅而激烈的反击更让吕范他担心。 『准备攻击!』 在阵前的江东兵刚刚出了号令,城头上也爆出了一阵嘈杂的叫喊声,然后就看见城头上的弩车带着些东西飞了出来…… 这些黑点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孤线,然后迅变大。带着破空的厉啸声,砸向阵前的那几架冲车扑去。 『不好!』吕范心中一跳。 弩车的弩枪虽然威力大,但是弩枪属于穿刺攻击,只要不是正面被射中,基本上没多少伤害,但是这一次弩枪之上明显悬挂着其他的东西…… 『散开!』吕范几乎是瞬间就辨认出那个玩意,『是火油!散开!』 学好不容易,但是学坏么…… 骠骑将军利用各种器具的战斗方式,在大汉当下也没有什么版权保护,有心之人自然是想要学的都学得到,而且从某个方面来说,弩车弩枪之上悬挂油壶油罐什么的,就像是普通火箭的放大版,并不是什么特别到难以想象和学习的操作。 伴随着后续的火箭跟进,熊熊烈焰腾空而起,吕范的第一次进攻也自然不了了之,丢下了一些被点燃的冲车,撤了回来。 直接伤害并不算是很大,但是侮辱性较强。吕范甚至能远远的看到城池之上的南越人在载歌载舞,撅着屁股乱晃…… 朱治到了近前,看了一眼吕范,然后说道:『还是用某的方案来罢……强攻强打,只会徒增损耗……』 吕范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说道:『请君理兄施为就是!』 纵观整个战争之中,不管是华夏还是国外,在火炮这种对城池有显著破坏效果的利器出现之前,城池攻防战中,守城一方肯定是占据了一定的优势。只要有足够的粮食和与相应的兵力,守上半年甚至一年都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成功坚守过一年的事例也不算是多么罕见。 在攻城战役的具体战损消耗之中,只要攻城方的兵力不是守城的五倍以上,攻方大体上都不能称之为占了什么优势。如果没有有效的大型攻城器械,即使是十比一的兵力优势也不足以攻克城池。 所以用蛮力,明显比较亏。 朱治采用的方法,不是一味的强攻,而是开始了疲劳战术。他将部队分散开来,然后不定时的派遣上前,大多数时候是佯攻,但是也偶尔间杂了一两次的强攻,使得守城的联军疲于奔命,又不敢松懈休息,时间一长,就出问题了。 在利益面前,便是亲兄弟都会翻脸,更何况是临时性的盟军?而利益的定义,不仅仅是钱财,几乎是覆盖了任何方面,而且利益的重要程度,也并非一成不变的,即便是同一件事同一个东西,对于不同人,不同时段来说,也有轻重。就像是对于一般家庭来说,几块纸皮可能算不得什么利益,但是对于流浪汉来说,可能会因为几张纸皮而流血丧命…… 最开始的时候,守城双方还算是相互容忍,可是在朱治的疲劳战术之下,谁先睡觉,谁多休息一些,这些往日当中极其细微的东西,就被放大了。 南越人本身就散漫,更谈不上什么纪律性,困了累了,说睡觉就躺倒睡,即便是南越头人起初能约束一下,但是时间一长,当大多数南越人都开始疲惫,开始偷懒休憩的时候,南越头人也没什么好办法,总不能让他将手下全数抓来打杀了罢? 面对着南越人的偷懒,金旋的兵卒就自然不乐意了。 原先这些金旋的兵卒,在面对同为盟军的南越人的时候多少都有一些优越感,现在好了,反倒是这些下贱的懒虫一个个睡得香,然后金旋的兵卒要整夜整夜的值守,这心中能平衡么? 于是乎,原本相互协作,亲如兄弟一般的联军,很快就因为你多睡了几个时辰,我少睡了两三炷香而产生了争执,然后演变成为了斗殴…… 当兄弟内部产生问题之后,外人就自然有机可乘了。 在围城十天之后,朱治趁着夜色突然大规模强攻,而守城的联军带着大家都睡老子也睡的状态,当然一时间来不及反应,就被朱治突破了防线,占据了城墙,旋即开始全线崩溃,开城门各自逃窜…… 十天,攻下了城池,算快也不快,算慢也不慢。只不过疲劳战术同样也对于朱治和吕范有影响,使得他们不得不也要停留下来修整一二。 『朱休穆之处……』吕范还是有些担心,并且这也是孙权调他过来的主要目标。朱桓是孙权提拔的寒门将领,若是真的就这么死了,难免会在江东新老将校之间产生一些潜在的矛盾,形成隐患。 『……』朱治沉默了片刻。 在朱治观念当中,既然朱桓已经立了军令状,那么死了也是白死,即便是救活了,也难逃罪责,所以并不是非常的上心。 『比起朱休穆……某更担心长沙郡……』 吕范一愣,旋即明白了朱治的意思,『既然君理……算了,事已至此,多想也是无益,平复越人叛乱,再言其他罢……』 朱治心忧的不无道理,在长沙郡,韩玄带着兵卒正在追逐着豕突狼奔的江东兵。长沙郡,一郡两治。一部分属于荆州,一部分属于江东。 现在,韩玄想要将整个长沙都吞到肚子里。 谁都想要进步,韩玄也不例外。长沙郡的一统,便是韩玄的一个小目标。 韩玄一边派人围城,一边抢收长沙郡内即将成熟的麦子,只要将这些麦子抢到手,一方面可以缓解自身粮草压力,另外一方面也可以从侧面支援临江郡的金旋…… 南越人叛乱,就是一个很好的契机。 南越人究竟是不是能在今后获得公平的待遇,韩玄和金旋都不关心,刘表最后是死是活,他们两个人也不是非常的在意,他们两个人都想要借这个机会,扩大自身的基本盘面,拥有更多的权益。 韩玄和金旋,两个人都不是孤家寡人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类型,他们身边都有一大帮子的人依附着他们吃饭。韩玄身边的是长沙本地的一些土著乡老,金旋身边的是早年归化的胡人家族,所以即便是他们两个人对于刘表这个人有再多的个人情感,都必须先考虑自家的利益能不能满足…… 借着南越人叛乱的机会,韩玄取长沙,金旋取临川,一方面确实也满足了原先刘表的侧击命令,起到一定的围魏救赵的效果,另外一方面韩玄和金旋也同样可以获得实际上的利益。 两全其美。 然而长沙郡内的江东兵,并不想要韩玄这么美下去。 在明白了韩玄的用意之后,江东兵就开始偷偷往外派遣人员,不为偷袭韩玄的军队,而是为了破坏韩玄的收麦计划。 秋高气燥之下,只要身上带着火种,很容易就可以点燃一片麦田…… 幸好长沙一带,并没有像是冀州豫州那样成片广阔的庄禾田亩,所以即便是有些麦田庄禾被烧了,也不会蔓延的太多,但是江东兵搞出这样一出戏来,就不免让韩玄的兵卒有些疲于奔命。 韩玄兵卒疲惫的后果,就是越努力抓,越是抓不住这些零星逃出来的江东兵,然后就是东一块西一块的庄禾被江东兵偷偷的放火烧了,使得韩玄原本的如意计划,也在火光中一点点变成愤怒的灰烬。 韩玄很生气,他要让长沙的这群江东兵,让驻守的江东吴氏家族,知道他生气的后果是很严重的。虽然严格上来说,江东兵烧掉的并不是韩玄的产物,但是韩玄已经将那些庄禾算在了自家收入之中,现在受损了,当然不能忍。 韩玄面色铁青。 在他面前,又是一片狼藉的麦田。 麦田当中,焦头烂额的是正在奋力救火和抢收的兵卒民夫,虽然说韩玄占据了一定人数优势,可是一旦分散起来,这一点优势就完全不够看了,根本防不胜防。江东兵只要偷偷摸摸漏进来一个人,就足以造成一片火灾。 禾苗成熟,要种植一季,但是毁坏这一片禾苗,却只需要甚至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东一块西一片的禾苗麦田被毁,韩玄手下原本高昂的士气,也不知不觉当中败坏了不少。 韩玄问身边的主薄,『如今我军总共损失了多少?』 主薄低声说道:『大约有三分之一……』 『传令下去,加紧抢收!』韩玄说道,『若是再拖延下去,恐怕损失更大!』 主薄连忙应下。 韩玄转身,领着护卫回归了军营,到了大帐之中坐下,看着地图,有些皱眉,轻声低语道:『未曾想这吴氏……倒也有些狠辣手段……果然不是等闲之辈……』 驻守长沙的是吴景。吴景是孙权的舅父,也只有这样的一层关系的人镇守边陲,孙权才会觉得比较安心。 『使君,这吴氏原本就是贼盗出身,擅长骚扰破坏……若是正面作战,便是胆怯,又何尝是使君对手……』主薄见韩玄心情不佳,连忙拍马屁道,『此等庄禾,原本便是吴氏所种,此刻烧了,只不过是我们少收一些,吴氏何尝不是损失惨重?待收完了庄禾麦苗,使君便可专心攻城,这区区吴氏,还能抵挡使君勇士不成?』 韩玄哈哈笑了两声,显然心情好了一些。『这几日被江东无赖,烦得不轻……』 但是好心情么,永远都是稀缺的,更多的时候都是坏心情占据了绝大多数的位置。在和长沙江东兵做迷藏的过程中,韩玄的收到了两条消息,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一条自然是曹操攻下了襄阳,刘表身亡,刘琮投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韩玄现在已经算是扬旗独立了,下一步怎么走就看韩玄自己了。 另外一条消息么,是临川的金旋虽然趁着江东兵没有防备,困住了朱桓,但是一时没能拿下,以至于不能有效调配兵卒,让后续的江东兵突破了临川外围…… 韩玄背着手,在军营大帐之中不停的转悠着。他完全没有想到刘表竟然败得如此之快,简直出了他的想象。原本韩玄预估,即便是曹军再怎样的凶悍,想要攻克襄阳,没有一年半载也下不来,而那个时候他已经可以结束在长沙这一带的战役,然后从容的选择下一步的方向,可是现在,一切都生了变化,不管是在秋收小麦上,还是在整体计划上,似乎都走向了一个让韩玄觉得陌生的方向。 摆在韩玄面前的,是一个三岔路口。 『传令下去!集结兵卒,准备攻城!』 继续慢慢的收割长沙各地粮草,显然已经赶不上了事态的变化,韩玄咬着牙下令道,他必须先打出一条通道来,然后才有选择走哪个方向的权利! 于是乎,在刘表死后,长沙临川一带的战况,不仅没有因为刘表这个名义上的荆州诸侯的消亡而停下,反而是更加的激烈起来,这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变化,使得孙权不得不在漫长的战线上不停调配,也使得江东出现了疲惫之态,连带着内部也开始涌现出了反战的言论来…… 第2066章各自手牌,赌桌赌注 司马懿遥望长安,一时间心潮澎湃。 司马孚早在长亭之处等候多时,见司马懿一行人缓缓而来,连忙上前拱手施礼,『知大兄归京,弟愿欲筹措相迎,奈何案事劳顿,得骠骑特批,方得前来,手无长物,还望大兄见谅。』 司马懿甩镫下马,然后活动了一下腰身腿脚,拍了拍司马孚的肩膀,打量了一下,笑了笑:『既然身领国职,自然国事当先,无谓迎送喧扰。如今在骠骑府中,可有收获?』 司马孚低头说道:『唯得「实」、「用」二字尔。』 司马懿哈哈大笑,然后又是拍了拍司马孚的肩膀,『某先至骠骑府复命,待沐休之时在详细分说。』 司马懿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同时还带回来了两百人中低层的士官。这些军中士官,都是赵云麾下的军中曲长以下的职级士官,然后会在长安当中进行半年左右的培训。 当然,也不仅仅只有赵云这一方面调送士官前来,其余的各战区的统兵将领,同样每年都会送回来一批,然后也都会收到一批从长安军校当中出去的士官,是完全可以保持其原本整体指挥系统平衡的。 这种方式,让司马懿觉得很新奇,也很佩服。 自古以来,君主和地方重臣,往往都难免相互之间会有些猜忌,君主会怀疑地方将领是不是拥兵自重,甚至是企图谋反,而地方将领也往往会怀疑君主是不是要侵削其权,然后身亡族灭…… 然而骠骑将军别出心裁,设立了军校,然后一切都是这么的顺理成章。 司马懿回头看了看,身后的这些屯长曲长,虽然说已经尽力在控制自身的情绪,但是从其神态当中,也是流露出了对于长安的憧憬和向往,甚至是对于见到骠骑将军的那种渴望…… 司马懿微微放缓了马,将手一指,『诸位,此便是长安!大汉西京!长安!』 『哦哦噢噢!长安!』 『大汉万胜!骠骑万胜!』 果然,这些早就有些憋不住的屯长曲长,司马懿只是开了一个头,便是纷纷的大呼起来,让一旁的行人和商队吓了一条,但是很快,这些行人也跟着纷纷一同高呼着骠骑的名号,然后有些商队领队上前询问,得知司马懿等人是从幽州而来,便是惊呼出声,然后非要塞来一些食物布绢什么的,反正直往马头处就挂,让这些兵卒推都推不得…… 司马徽停了片刻,然后朗声说道:『吾等盛感父老乡亲厚爱,但尚需拜见骠骑缴令,不便久留,还请各位乡老见谅!』 司马懿传承了司马家族的狐狸传统,之前他独自下马见了司马孚,虽说在情理之中,但是其他的屯长曲长就在后面等着……而现在,司马懿也让身后的这些屯长曲长享受了一把,大家也就平衡了。 平衡。 这个很重要。军校,士官,将领,诸侯,都需要平衡,一旦失去了平衡,一切都将重新改变…… 骠骑府衙广场之前,文官下车,武官下马。 王昶在广场之前拱手:『见过仲达兄。』 司马懿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莫非……是王贤弟……』 『正是。』王昶低头说道,『还请仲达兄多多指教。』 『哈哈,不敢,不敢,某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司马懿哈哈笑着,上前又和黄旭打了一个招呼。 黄旭点点头,没有和司马懿多说什么,毕竟他是负责这些武官的,带了许褚等护卫在和司马懿出示了令牌交接了兵权之后,就带着屯长曲长等人转过了广场,往城中的军校而去。 进了广场,便见到人流往来,大小官吏各自带着行文匆匆而来,又急急而走,另外一旁搭建着一些手脚架,似乎在翻修什么。 『主公新立六部三院,如今正准备翻建官廨……需建两层方可足用……』王昶见司马懿看向了工地之处,便主动解释道。 『六部三院?』司马懿重复了一句。 『吏、户、礼、工、刑、兵六部,另有参律院,直尹监,诤谏阁……』王昶解释道。 司马懿微微点了点头。 『到了……』王昶向骠骑护卫拱手示意,『今奉骠骑之令,引幽北参军事司马氏前来拜见……』 护卫禀报之后,很快就带着司马懿进了院门,绕过了回廊,到了正中的议事厅前。然后司马懿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仲达,别来无恙乎?』 ……o(n_n)o…… 之前马忠被曹洪击败,曹军把持了当阳,又攻克了襄阳,得以胜利的之态进攻江陵,大军进逼麦城,江东众人自然需要聚集起来,商议对策。 就表面上看起来,江东军其实也不错。已经攻克了江陵,江夏也重新控制在手中,而且荆州南部水网繁杂,川泽众多,这个地形是更适合于江东兵利用舟船来回调度,甚至可以说凭借着水面上的优势可以和曹军进行抗衡的。 但是实际上,江东兵也有不少的问题。最麻烦的一点就是之前在马忠驻守当阳的时候表现出来的那个问题,各自统属太过于繁杂,平时倒也罢了,一旦是遇到紧急情况,难免有些各自为战,指挥不便。 这不是马忠或是潘璋的问题,是整个江东的问题。就像是在历史上的赤壁之战,孙权还要狠了,才算是将江东兵捏在了一起托付给周瑜来统帅,而且即便是如此,也不过是五万兵卒而已…… 当下江东兵比较分散,位于荆州南郡的西、南两个方向,一时间难以集结,而且潘璋有潘璋的统属,程普有程普的私兵,即便是之前周瑜为了打消孙权的戒备心理,消耗了一些孙家老兵,可是依旧还有很多孙家老兵是跟着周瑜的。 所以从一开始的时候,众人的意见就难以统一。 潘璋先提出建议,说留下一部分驻守将领,然后收拢其余的人马兵卒,水路并进,直取襄阳,趁着曹军立足未稳,定然可以杀的曹操丢盔弃甲,嗷嗷乱叫…… 程普却对于潘璋之言不置可否。 蒋钦在一旁打圆场,说道:『潘将军之言,也有道理,但非上策也。如今曹军新得荆北,气势正足,又有铁骑可须臾来回,守护乡野,我军虽说有舟船之便,然亦有水道拥堵之忧,若是曹军分兵截堵汉水,反而成了弊处,终不可放心兵指荆北也……』 潘璋还待再说什么,一旁的孙邵抢先说道:『襄阳之内原有重兵,曹军则不满万人,尚不可迁延时日,足可见曹军之勇,不在我下,若是吾等合兵一处,尚有胜算,倘若分兵,或为所乘,不可不虑啊……况且荆北豫南之地,山川平缓,倘若是骑兵游击侵扰,恐我等捉襟见肘,粮道堪忧……』 潘璋又言,若是害怕这个害怕那个,不妨就一口气直攻当阳,将曹操一举擒杀,自然曹兵上下胆寒溃散,荆州也就唾手可得了。 蒋钦看了潘璋一眼,缓缓说道:『说得倒是容易,当阳长坂,南北通达,东西狭小,若以全军攻伐,如何能展得开?即便是有水军于侧,难道曹军就毫无防备?若是僵持日久,曹军侧袭我江东水路,恐怕难以维持,不战自愧也。』 潘璋怒言道:『这也不成,那也不行,莫不成就此撤兵,便是皆大欢喜,普天同庆了!』 程普瞪了潘璋一眼,『主公以兵家大事托付吾等,吾等自当战战兢兢,唯恐辜负主公厚意!如今大敌当前,商议决策,各人抒意见,自然需要博采众家之长,择善者而从之,莫非不听汝言,便是胆小,不全军进攻,便是无能不成?既然位列将军,当有分寸!』 程普一方面是老资格,另外一方面也说得在理,潘璋不得不站起身,向周圈团团一拱手赔罪,也就算是揭过方才的妄言了。 蒋钦继续分析道:『若是我等领兵屯于麦城当阳,则曹军可袭击江夏,断我后路,不可不防……如今江陵新获,民心未稳,乡野小路,多不熟悉,若是曹军分兵绕道,搅乱地方,也是头疼……大都督虽说于江夏,可为援军,然亦需防备曹军新城,恐是分身乏术……』 孙邵忽然说道:『曹军定然分兵骚扰!莫忘了曹军有蔡氏相助,熟悉地方!』 程普点头说道:『长绪此言中肯,确实需要防备。』 孙邵却摇摇头说道:『某意非此也……诸位试想,曹军有蔡氏之便,当分兵绕进,然吾等可否假做欲围当阳,则曹军必然以为吾等后方空虚,急奔而进……加之分兵侵扰,必然有先有后,有早来者,有迟到者,若是……』 蒋钦恍然,双手击掌沉声说道:『可以逸待劳,逐一击破!届时曹军知晓分兵皆败,必然士气颓废,即便是不退,也难以维持!或可不战而胜,不攻自下也!』 程普点了点头,说道:『长绪言之有理!』同时也见到大多数人认可了孙邵的意见,便面容一肃,开始分配任务。程普先令潘璋带领人马前抵当阳,阻挡曹军南下,另外则是抽调了兵力让蒋钦以舟船行于川泽之中,方便来回转运封堵曹军,另外也将作战的计划上报给孙权,顺便抄送一份给周瑜…… ……(*′皿)…… 曹洪现自己当下进退两难。 战争,有时候就像是赌场,赢家渴望着能够全数通吃,而输家不仅是倾家荡产,甚至连性命都赔进去。 小孩做选择题,大人当然全都要。 曹洪一开始的时候自然也是全都要的,他觉得这一次骠骑将军派遣的兵卒将校当中,唯一需要特别关注和防备的,便只有徐晃,而其他的人,都没有听说过,自然是想要全数通吃…… 然后一口啃到了黄忠这一块硬石头上。 梦想和现实,总归是有很大的差距,就像是都将房子地段都看好了,甚至连装修公司都考察了,剩下便是小小的一张彩票的问题了。可就是这样小小的一张纸出了差错,却牵连了那么大套的房子没了着落…… 进攻筑阳,曹洪原本以为就像是去买一张彩票中心主任交代过的号码一样简单,结果没想到彩票能不能中奖另说,主任搭进去,嗯,也不是很多么,才区区四个而已。所以曹洪认为,只是赔了一个前锋,自己主力还没有承受多么严重的损伤,本钱还在。 既然现筑阳这一条摸奖的渠道有些令人智熄,曹洪自然也不能拿着现有的这些兵卒就是死活要跟徐晃去硬碰硬,虽然说徐晃并不像是太史慈那么的出名,但是毕竟是骠骑之下的多年宿将,即便是再差,也不是当下兵卒参差不齐的曹洪所能在野外正面抗衡的,所以曹洪的选择必然只剩下了两个。 一个是好好打工,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守住樊城,这样的好处就是没有什么太大的风险,但是却要承受不断增加的外在压力,就像是持续的通货膨胀,起初曹洪手中的这点数目,似乎还挺好看的,但时间一长,等到那一天二师兄也学会了筋斗云,咳咳,徐晃带着大军南下了,曹洪手中的这点数目必然就有些不够用了…… 另外一个选择,就是再氪一次包,再开一次箱,再摸一次奖。 曹洪不愿意枯守樊城,所以就只能是再一次的来摸奖了。 有道是一时摸奖一时爽,一直摸奖就一直爽,只要梦想不破灭,谁也不能阻挡曹洪追求爽的步伐…… 曹洪摸过来的时候,诸葛亮还没有穿衣服……还没来得及穿铠甲。 倒不是诸葛亮要装大尾巴狼,特意彰显一下自己的镇定自若,而是诸葛孔明平常真没有多少穿戴铠甲的经验,而且斐潜特意放给他的铠甲,为了防护严密,自然比较沉重,而诸葛孔明平日里面又不是武将,所以一般的时候都是不穿的,等到现在临阵之时,一时间要佩戴穿着全套的铠甲,上到兜鍪下到小裙子,全靠诸葛亮一个人是穿不过来的,即便是有护卫帮忙,诸葛亮也难免有些手忙脚乱。 好在诸葛亮只是自己穿着铠甲显得手忙脚乱,并不代表着在军垒之处的布置出现了慌乱。在得知曹洪出兵北上之后,廖化和诸葛二人也是商议了许久,最后认为并不排除曹洪故意拉扯的嫌疑,使得廖化和诸葛离开军垒,然后再半途突击的可能性,所以一方面为了完成既定的目标,另外一方面也减少冒进的风险,诸葛和廖化并没有趁机想着要以薄弱兵力进攻樊城,而是借这一段时间,加强了军垒的防御体系的搭建…… 廖化和诸葛的决策,也让曹洪有些意外,他以为他掉头前来,说不得就可以抓到诸葛廖化二人偷鸡,结果没想到二人老老实实的在修建军垒! 诸葛亮穿戴齐备,自己觉得便是威武非常,只不过有些活动不便,挪不动步而已。诸葛亮伸手捞起一帮的战刀来,可是上手之后怎么拿都觉得有些别扭,干脆就将战刀一放,抄起了自家的描金扇来,哗啦一声开合了两下,顿时觉得这样才是顺手舒适。 『廖令长!』诸葛朝着廖化喊道,『临阵却敌,某不如廖君多矣——廖君可尽展施为,勿须以某为虑!』廖化职位是武关守将,职称是武关令。 廖化朗声大笑,当即颔,『孔明且安心于此,为某掠阵!』廖化见诸葛已经穿戴好了盔甲,自然也就不用太担心四下乱飞的流矢,便专心指挥兵卒起来。 既然是要掠阵,就不能光站着看热闹,诸葛亮往前走了几步,然后高呼道:『奉廖令长之命!刀斧手,有过我者,依律即斩!』 当即便有一排刀斧手轰然而应,站在了诸葛亮的两侧。 掠阵,可不是像是古装偶像剧一般,两个大将上前绕着圈子1Vs1,然后一堆人站在后面干瞪眼,明明有机会偷袭也不出手。也不是什么抗日神剧里面明明见到了战士在奋不顾身的拼刺刀,然后政委就拿个小手枪四处观望晃悠,非要等到紧要关头,主角眼瞅着撑不住,鬼子的刺刀都快扎到眼珠子上了,才准头清奇的专打眉心,『啪』给鬼子一枪…… 诸葛亮左右的刀斧手可不是摆设,这要是真有逃兵跑到诸葛这里碰到了红线的,肯定就是当即捉拿,立行军法,砍了脑袋还要将其标在前的! 当然,这只是以防万一而已,廖化带领的这些骠骑兵卒,并不是一般的征募士兵,至少都经过一年左右的训练,再加上完备的铠甲防护,协同作战的时候更是体现出战争机器的力量,纵然相对于人数来说偏少于曹军,但是居高临下,在廖化的主持之下奋勇搏杀,曹军也无法取得什么像样子的战果,连续两波的进攻,都被击退,只留下了横七竖八的尸。 有道是一鼓作气,连续两次冲击之下,都没有能够将军垒之处的防御体系撕扯出口子来,曹洪便是有些肝颤。 莫不是这一次手气又不好? 曹洪死死的盯着军垒之上的将领姓氏旗帜,『廖』,汝南廖氏?还是武威廖氏?但是不管是汝南廖氏还是武威廖氏,都没听说过有什么军事上的能忍,有什么家学传承之人啊…… 就像是大多数赌徒一样,看见连开了二把大之后,总是会觉得下一把开小的几率就是翻倍又翻倍,所以曹洪咬着牙,将最后的底牌拿了出来,恶狠狠的拍在了赌桌之上! 第2067章核心目标,战场之上 在襄阳之处,夏侯惇占据了原本的荆州牧府邸。 曹操南下之后,夏侯惇就以最快的度开始整合荆州,一方面为曹操南下提供粮草,另外一方面补充基本盘的财政。而就在这个时候,曹洪接敌的信息,传递到了襄阳。 骠骑人马出武关,一路南下,徐晃为主将,联合宛城的黄忠,打出了为刘琦平复荆州,收回故土的旗号,摆出了好大一个阵势。 原本刘表所居住的厅堂之内,几乎所有器物都被撤了个干净,只剩下中间巨大的荆州木图,上面已经重新画上了各种记号,还有最新添加的骠骑人马的标识。 夏侯惇站在木图之前,沉吟许久。 夏侯惇在揣摩骠骑将军斐潜此举的最终目标…… 正常来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核心目的,所做所为都是会围绕这个核心目标在进行的,换句话说,大概就是每个人的三观。 有时候看一个人做的事情,不是单单看一个最终的结果,而是要看在这个过程当中,这个人做这个事情,究竟原本的目的是什么,核心目标是什么。 事情都具有两面性,只是单独提及一个方面,往往是有些偏激的。 一些杠精,非常擅长于举例,而且还会用特别的事例去否决一些普遍的道理。比如宋徽宗是个怂蛋皇帝,在历史中下场也不好,也确实是没做好他的皇帝这一份工作。然而杠精就会说宋徽宗多好啊,还创造了瘦金体,其他皇帝能有这样的艺术成就么?谁说做皇帝就要天天打仗才好的,隋炀帝喜欢打仗,就是好的么?民族大融合不是也不错么? 所以,找准位置,确定核心目的,很重要。在什么样的位置,便是要做什么样的事情,屁股决定脑袋的这句话,也是有一定道理的。对于夏侯惇来说,他自己也清楚,他的核心目标就是稳固荆州北部,为曹操提供好后援支持,其他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目的而服务的。 那么,对于骠骑将军斐潜来说,这一次军事行动的核心目标呢? 是真的为了荆州么? 亦或是为了其他的什么目的? 『报!』厅堂之外的兵卒大声禀报,『蔡治中已至!』 夏侯惇从木图之前转过身来,脸上已经挂起了笑容:『德珪,不必多礼!来人啊,上些茶点来!』 蔡瑁有些讶然,但是很快也在脸上堆上了笑,心中却提高了警惕,并没有因为夏侯惇的热情就减免了礼数,还是一丝不苟的行了礼,『见过夏侯将军。』 『都是自家人,何须如此客气!』夏侯惇笑呵呵的招呼蔡瑁坐下。 荆州兵卒之中,一大部分的青壮,都被曹操抽走了,现在留在襄阳荆北一带的,可以说兵卒的质量不怎么样,再这样的情况下,要和骠骑将军斐潜的人马进行作战,无疑就是一件难度比较大的事情。 既然如此,夏侯惇就换了一个思路。 在似乎不可缺少,但是又似乎没有什么必要的寒暄之后,夏侯惇看着蔡瑁,缓缓的说道,『今有骠骑犯于南阳,恐行劫掠于荆北也,某甚忧之。』 蔡瑁心中一禁,低头应是。 『为免荆州父老陷于战火,遭无妄之灾……』夏侯惇图穷匕现,『可迁荆北乡老,至襄阳避祸!如此可免兵灾是也!』 蔡瑁大惊,抬起头来,瞪大了双眼。 夏侯惇双眉低低的压了下来,脸颊边的横肉跳动了两下,扯出了一个笑容,『德珪意下如何?』 蔡瑁感觉遍体生寒:『夏侯将军……何必用此坚壁清野之策……』 夏侯惇笑道:『怎能说是坚壁清野?只是庇护荆州父老,以免乡亲之苦尔!』然后盯着蔡瑁,『莫非……德珪不愿庇护荆州百姓?』 蔡瑁面色如铁,最终也是只能点头表示赞同夏侯惇的策略。 夏侯惇抚掌而道:『如此,今日便请德珪统领协调,在骠骑人马未至之前,尽护荆北乡老,至襄阳避祸!』 蔡瑁出了节堂,到了府外。 蔡中连忙跟了上来,偷眼看了看蔡瑁的神色,『大兄,可是有了难事?』 蔡瑁将夏侯惇的安排略说了一遍。蔡中也不免作色,旋即小心翼翼的低声说道:『不是已经说定,这荆州……若是将襄阳之北庄园坞堡,尽数迁徙……这,这真是……要不然……』 蔡瑁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恶狠狠的瞪了一眼蔡中,将蔡中后半句话给瞪了回去,良久,才苦笑了一下,低声说道,『若是骠骑真欲取荆州,就不会只用这点兵马……再说夏侯又是剽悍坚忍之辈,这襄阳上下,尽数皆是陈留子弟,若是骠骑来此,岂有不拼死力战之理?此番号令,无非是试探而已……』 蔡中一愣,显然也明白了一些什么,顿时多少有些尴尬。 『夏侯也是军中宿将,岂有不知坚壁清野之害?』蔡瑁声音极低,只有近前的蔡中才能勉强听闻,『可是夏侯只求保得襄阳,其余之事……』 蔡中也低声说道:『大兄,要不要和蒯氏……』 蔡瑁沉思片刻,摇了摇头说道:『蒯氏自然希望曹氏能收得荆南,又怎会……』 『那要怎么办?』蔡中急道。 『又能如何?』蔡瑁说道,『荆州之战,要害之处,却不在荆州……若是曹军得胜,你我便是……若是骠骑……嗨,好好一个荆州,如今扯得七零八落,这么多年来蔡氏上下……嗨……何尝不是情非得已?先顾得眼前罢!』 纵然有千头万绪,只能先顾及眼前之事的,也并非只有襄阳的蔡瑁蔡氏一族,也还有在军垒之处和廖化诸葛交战的曹洪。 能不能取得决定性的战果,突破廖化的防御阵地,将廖化诸葛击退击溃,就成为了摆在曹洪面前的一个难题,不解决这个难题,便是曹洪有再多未来的设想和计划,也是免谈。 双方一交锋,廖化诸葛二人的防御能力,便是让曹洪也觉得惊讶,更不用说当下曹洪还占据了一定的人数优势,整个军垒还不算是完全成型,按照常理来说,应该是会占据一定的优势,但是接下来的事实,却让曹洪以及曹军上下,都意识到了现实的残酷。 廖化统领着兵卒,在曹军的攻击之下,只是略微后退,便站稳了脚跟,并且丝毫没有因为人数较少而引起士气上的动摇,甚至在击溃了曹军的进攻之后,士气还有小幅度的攀升,击打着武器呼喝着,似乎方才的激斗没有任何的消耗和影响一样。 秋日的太阳,已经从天中向西走了一截,阳光斜斜的洒在双方阵中,沾染在盔甲兜鍪之上,停留刀尖枪头之上,每一点光芒,似乎都在反射着森寒的杀意。 曹洪终于是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将直属重装甲士派上了战阵。 曹军的重装甲士,是青州兵当中的精锐,以百战老兵加上双重铠甲,长矛大盾,又配备短戟利刃,无论是冲阵还是防御,都是曹军步卒的中坚力量,宛如中流砥柱一般,也曾经在及其恶劣的局面当中力挽狂澜,也曾经打破僵局破除对手阵列,确定战场之上的最终胜利。 血腥气浓重至极,弥漫整个战场。曹洪早已习惯了这战场的一切,他定定的看了一眼对面丘陵上的那杆『廖』字战旗,似乎能看见对面那个一直在指挥调度全军的统帅。 『与某备甲!』曹洪大吼,示意护卫给他穿上厚甲。曹洪的武力值也是不低的,当年也是在乱军之中杀进杀出,方有今日威名。 『将军!』护卫急切的说道,『将军……』 『少废话!与某备甲!』曹洪瞪了过来,打断了护卫的话,似乎下一刻若是护卫抗令就要拿刀砍过去了一般。 曹洪急了,是真的急了。 太阳已经西斜,如果不能在入夜之前将军垒上面的守军击溃,那么自己就必须返回樊城进行防守,因为南下的徐晃并不会给与曹洪更多的时间消耗,若是拖在此处,输得就一定是曹洪他自己! 曹洪完全没有想到,就这样一个小小的军垒,一个名号不显的小将,就能将他自己挡在此处! 为什么? 曹洪心中翻涌着怒火…… 是老子的刀不利了,还是老子的马太瘦了?老子当年打黄巾的时候,你们在哪里?老子当年打得袁术鬼哭狼嚎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现在你们这样一个个的冒出来,是来欺负老子年岁大了么? 老子依旧还能打! 在昏黄的夕阳中,遍布战场的血腥之色,分外的耀眼夺目。从日头初升打到日渐西下,持续的战斗无疑是非常消耗体力的,如今双方的耐力和体力,也都临近底线,使得这一次由曹洪亲自动的进攻,在双方兵卒碰撞在一处的时候,除了最开始的那一声嘶吼外,双方不约而同的都没有持续大喊大叫,就像是要将最后的气力,都不浪费在吼叫上,而是要用在厮杀上一样,双方如同两头凶兽在相互撕咬着,每一分每一秒,每一根牙齿和利爪,都要在对方身上咬下抓下一块血肉来! 即便是没有明确的指令,但是似乎双方都意识到了这是当下最后一次的血肉和意志的碰撞,进一步得生,退一步则死,每一个人都从身躯当中挤出最后一份的气力相互扭打,相互砍杀,相互撕咬在一处。 之前的战斗当中,若是有人受伤倒下,还有人会顺手将其拖到后面照顾和疗伤,但是现在,即便是有人受伤,有人倒下,不管是曹军还是廖卒,都没有空闲去理会了,阵线上每个人都陷入了混乱且凶残的生死旋涡之中,或许上一刻还是活着,下一刻就会死去,再没有人会去留心和照顾伤员。 而双方在搏杀之中新产生出来的伤兵,似乎也不像是之前那样惨叫着,求着旁人帮助,让自己能够生还,而是咬着牙连惨叫声都欠奉,若是侥幸没有被人践踏而死的,便会随手在地上摸着兵刃,然后往对方的腿脚小腹扎去,甚至会用尽生命当中最后一丝的气力,抱住阻扰对手的腿脚,将对手一同拖向死亡的深渊之中……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 有时候因为双方兵卒死斗之时,拥挤得太紧了,以至于有些兵卒虽说已经战死了,可是仍然被双方的兵卒挤压在一起,或是成了人肉盾牌,或是双方兵刃插在一处保持了平衡,只有在双方簇拥一处的力道错开之后,才双双轰然倒地! 诸葛亮站在阵中,耳边是短促的呼吸声,肺部被扎穿的呲呲声,沉闷的剁肉声,盔甲和兵刃相互碰撞声,木质枪柄的折断声,战靴在血泥当中扭转的吱吱声,无数的声音便是厚重的兜鍪也遮挡不住,直直透入耳中,然后扎进心底。 诸葛亮原本激昂的情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他就觉得自己手脚有些冷,身上的铠甲也越的沉重和冰寒,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在了他胸口一样,连呼吸都有些艰难。 『诸葛从事……』站在诸葛亮身后的护卫看着诸葛亮的脸色,不由得有些担心的问道,『要不……诸葛从事先到后面休息一二……』 诸葛亮在兜鍪之下的小脸,有些惨白,听了护卫的话,脚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半步,然后停住了,半响之后才缓缓的,一点点的重新拖着,仿佛有千斤之重一般,挪回了原来的位置,『不!某……某不退……』 诸葛亮低着下头,看着手中已经攥得有些汉水淋淋的描金扇,忽然一松手,任凭描金扇就那样直接跌落在地面上,沾染上了灰尘和血污,然后将一旁的战刀拿在了手中,抽将出鞘,高高举起,龇牙咧嘴,一点都没有飘逸之态的吼叫着,将他胸腹之间的那些压力倾泻而出…… 『骠骑之下,有我无敌,有进无退!』 还隐隐约约带着一点奶音的诸葛亮,即便是在嘶吼,也不会让人感觉有多少威胁性,就像是一只小猫,奶凶奶凶的露出牙齿出咆哮。 诸葛亮身后的护卫很不厚道的笑了出来,然后迎着诸葛亮有些愤怒的目光,咳嗽了一声,然后往前站了一步,将诸葛亮挡在了身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暴喝出声,这呼喊之声从面甲底下传出,带有厚重金铁交鸣之声,嗡嗡的回荡在旌旗之下,战阵四周—— 『骠骑之下,有我无敌,有进无退!』 在没有先进的通讯工具之前,作为护卫,也时常要兼职传令兵的角色,而作为传令兵,没有一个大嗓门显然是不够格的,在纷乱嘈杂的战场上,要将主将的命令准确的传递出去,自然不可能是细声细语,轻描淡写的,因此当护卫大喝出声的时候,不管是音量还是威慑力,都比诸葛亮的高出好几个层级来,也影响到了更多的人。 在中军战旗左近的一些伤员推开了照顾他的兵卒,摸索着兵刃,撑起了身躯,『骠骑之下,有我无敌,有进无退!』 更多的声音66续续的打破了战场的沉寂,摧毁了原本笼罩在双方阵线上空那种死一般的压抑,转眼之间似乎所有的骠骑兵卒都在嘶吼着…… 廖化在阵前一线,听到了这样的一声吼叫,忙中偷闲看了一眼,然后似乎笑了笑,将长刀举起,厚重的声浪在胸腔之中震荡而出,『骠骑之下,有我无敌,有进无退!』 『有我无敌!』 迎着曹军的兵刃撞上去,在对方扎透了自己身躯的同时,砍下了对手的脑袋。 『有进无退!』 即便是身负重伤,也在即将倒下之前,往前扑出,撞进敌阵之中,给战友袍泽腾出空间,阻挡对手的进攻…… 曹洪一刀砍杀了挡在他面前的骠骑兵卒,冲着廖化所立之处愤怒大吼,『来战!来战!』 虽然曹洪不愿意承认,但是其实他内心之中已经是深深的忌惮这三色旗帜,恐惧在骠骑之下层出不穷的这些勇士。 自己不如太史慈,那也罢了,不如赵云张辽,也不提了,然后徐晃……现在就连眼前的这样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廖』氏小将,也要骑在自己的脖颈处拉屎么?!为什么!为什么?! 其实曹洪一直都没有现,他不管是北上进攻筑阳,还是又重新返回攻击军垒,其实都已经暴露出他内心当中的恐惧。曹洪他害怕了,所以他需要在他认为比较弱的对手前面重新找回他的自信…… 只要能打赢面前的这个小将…… 只要…… 『来战!来战!』曹洪大吼着,瞪着不远处的廖化,喷涌着唾沫,嘶吼着,『无胆鼠辈!且与某一战!』 廖化也现了在不远处奋力杀过来的曹洪,在血雨腥风之中,似乎一切都有些恍惚起来,在这一瞬间,廖化似乎回到了长安的军校,听到了张辽坐在堂中,缓缓的说道,『当年西凉贼乱长安,骠骑领兵平叛,有贼将郭氏,临阵讨名,欲与骠骑对决……知道骠骑怎么做么?』 廖化伸手向后面招了招,然后指向了曹洪,记忆里面张辽的声音,和他自己的声音混在了一处,『射之!』 第2068章知识积累,智慧感悟 长安。 骠骑将军府。 斐潜捏着从前线递送而来的情报,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一些什么好。 一旁的庞统看见斐潜的神情有些古怪,便忍不住询问起来。斐潜便将情报递给了庞统。 『什么?!』庞统看了也不由得大吃一惊,『诸葛廖氏二人,引偏军筑军垒?!这……徐公明这是……』 『元俭倒也罢了,一身武艺不凡,这孔明……』庞统皱着眉头,『孔明投壶倒是好手,这上阵杀敌……徐公明怎么能如此安排!』 斐潜摆摆手,说道:『哎,这也是我交待的……只不过我也没想到徐公明倒是干脆……』 庞统愣了一下,然后看着斐潜,『孔明……莫不是有什么做的不对?』在庞统看来,让诸葛孔明亲临战线,甚至是有可能直面生死的军垒之处,莫不是诸葛亮什么时候得罪了斐潜? 斐潜苦笑,摇头,『士元想到哪去了?某只是觉得,孔明需要些军中历练……然后某便跟公明略微说了一下,没想到这个徐公明……』 知识和经验,常常是不能划上等号的。 斐潜觉得,诸葛亮现在的知识量是过了绝大多数的汉代青少年,但是这并不代表着诸葛亮所掌握的知识就能立刻转化为实际军事民政当中的经验,所以才特意和徐晃说明了有机会就让诸葛亮体验体验,结果没想到徐晃还真不含糊,二话不说就一杆子将诸葛亮顶到了最前线去…… 或许徐晃认为,只有在生死前线,才能更快的让诸葛亮掌握和转化这些原本只是存在于书本上的知识,从纯粹的知识,成为真正的智慧。 『这……』庞统也是苦笑,『这要如何是好?』 庞统还是有些担心自己的小伙伴。 斐潜默然,他也有些担心。 只不过,这也是一个过程,或者说是诸葛亮必须成长的一份经历,或早,或晚,甚至可以说,早一些,比晚一些要更好。 说实在的,有时候斐潜觉得,后世的人虽然知识更多,但是若是论智慧么,未必比古人就强多少。因为后世的资讯达了,教育普及了,导致一些人便认为是自己变聪明了。 就像是懂得一点药品知识的患者,会在就诊的时候指挥医生开药,『大夫,我觉得最近走路没有力气,给我开些补钙的药呗,再给我打几个吊瓶吧……』 以为自己懂得教育知识的家长,就会公然喷教师,『你还是老师呢,你懂不懂什么是皮格马利翁效应?我家孩子即便是说一加一等于三,那也是创新思维,你也要夸他聪明!赏识教育,懂没?』 当网络信息碎片化,当这些零星的知识点可以用便捷的方式来获取,不用付出什么代价的时候,往往会让一些人产生出了一种幻觉,拥有某些知识的自己,就是某个方面的专家。实际上,知识本身不等于智慧,了解一部分的知识,也不等于是专家,知道某个知识点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知识背后的研究方法,思想方式,但是便捷的,可以随时查阅的网络,却给了这一些人盲目的自信。 其实网络也好,书籍也罢,原本是应该成为认识这个世界的工具,不应该成为这个世界的一个结论,更甚是一个固定的结论。 就像是斐潜给徐晃讲,要让徐晃多历练一下诸葛亮,然后诸葛亮就被一杆子捅到前线去了,真要是变成了马谡前传,那么算是谁的错? 诸葛亮有出同龄人的知识。但是斐潜担心诸葛亮会陷入马谡的坑内,毕竟历史上诸葛亮也一度非常欣赏马谡,认为马谡可以接自己的班。马谡在没有街亭的失败之前,号称是博学强记,没有任何人可以争论得过他,打遍川蜀无敌手。 而当下诸葛亮的口条自然也是相当的销魂,搅得郑玄老老小小一片哑口无言…… 拥有知识没有什么错,但是如果只是一味的汲取知识,人反而渐渐的失去思考能力,只能对一些极端的,或是特定的观点进行条件反射一样的接收和处理,那样的诸葛亮不是斐潜想要的。 活学活用,所以,这一关,只能是诸葛亮自己闯过去…… 斐潜能帮诸葛一时,但是也帮不了一世,尽快的让诸葛亮知晓战争的残酷,总比等某一日诸葛真正要负责大军的时候才明白要好得多。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问题,每个人都要去解决自己的问题,诸葛亮如此,曹洪也是一样。 现在的曹洪,就觉得心中堵得慌,甚至有要痛哭一场的冲动。 廖化那个该死的家伙,竟然藏有一队弩兵,若不是曹洪护卫拼死保护,说不得曹洪就被当场射成了一个筛子!即便是如此,曹洪还是大腿中箭,幸好只是擦着边过去的,没伤到中间,要不然曹洪更是会觉得生不如死。 曹洪涛护卫大惊之下,连忙护着曹洪往樊城撤退,于是曹洪对于军垒的进攻,自然也是不了了理之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毕竟被一个无名小将所击败,怎么样说,都不见得是一个光荣的事情。 曹洪知道,这一次斐潜的进攻,最主要的目标,并不是真的要侵吞荆襄,当然如果说真的能够一口气拿下,斐潜自然也不会客气…… 骠骑将军斐潜的最主要目的,是为了削弱曹操,是为了打断曹操恢复经济的进程,是为侵削曹军在荆州所获得的利润! 因为现在正当秋收只是,各郡各地的赋税尚未收拢,若是斐潜早一些来,很多地方的人可能会破罐子破摔,反正庄禾都才成长,即便是烧了毁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现在就不太一样了,毕竟已经生长了那么长时间,投入了那么多的精力和汗水,眼见着就要收获了,自然就舍不得就此被损毁,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必然就会好谈得许多,甚至会主动找骠骑的人马商量,不管是贿赂也好,攀交情也罢,反正以此来免除兵灾。 这年头,『匪过如梳,兵过如篦』,真不是什么虚言,虽然说骠骑将军的口碑还算是不错,但是又有谁能保证这口碑不是推广水军刷出来的……胡编乱造的,嗯,反正就是那么一个意思,特别是一些相对来说比较偏一些的区域,讯息闭塞,交通不便,哪里知道斐潜和曹操究竟有什么区别,大军之中又有什么差异? 而一旦地方豪右真的这么做了,即便是曹洪曹操能够明白其中的原由,知道是有这些原因,但是谁又能确定在这些人当中就没有主动投靠之人?就像是红杏出了墙,那么即便是斐潜没打下荆州,最后撤退了,曹操还能继续相信这些荆州土著么?若是不相信,又能如何呢?这种人还值得信赖么? 同时,反过来若是站在荆州土著的立场上,曹操来了却不能保护乡野,使得其不得不自行谋划以求自保,然后曹操还要求这个要求那个,甚至还怪罪我等通敌…… 人和人之所以有各种各样的矛盾,因为每个人的立场都不尽相同。 曹洪之所以左右腾挪,前后进兵,最终却负伤下场,并不是因为曹洪天生愚笨,而是曹洪是真正站在曹操的角度去衡量思考问题,想着为曹操排忧解难,当然,在这其中自然也有一部分曹洪个人的情绪,这也是在所难免的,毕竟谁都不是圣人,不可能完全冷静。 除非是在贤者时间内…… 之前樊城被夏侯惇攻克的时候,基本上都是刘磐被夏侯惇压着打,毫无还手之力,并且因为双方的兵卒对比太过于悬殊,所以最终樊城被攻下的时候,并没有损耗多少防御的工事,所以曹洪虽然进攻军垒失败了,终究还觉得可以退回樊城据守,可是当曹洪真正到了樊城的时候,却现樊城的城门紧闭,只听到城内有些喧嚣,但是原本应该站在城池之上值守的兵卒不见了踪影。 曹洪心中一跳,下意识的停了下来,并没有立刻靠近城池。 几名曹军兵卒上前叫门,却没有人回应。 片刻之后,刘雄从樊城城墙之上露出了脑袋来,哈哈大笑着将一杆曹军旗帜直丢下城来,『曹子廉!汝中计矣!还不下马受缚!』 刘雄,自然不是那个中山靖王那条线的刘雄,而是关中人,原名叫刘雄鸣,原本也参加过一段时间的黄巾贼,后来见势不妙,便将自己的名字去了一个字,改称刘雄,后来么投奔了斐潜,也算是关中较早弃暗投明投奔斐潜的小股山匪之一,一直以来都在徐晃手下听令。 徐晃表面上是留了旗号在宛城不动,实际上却悄悄带了人马推进到了筑阳,在和黄忠一碰面,又探查到了曹洪掉头攻击军垒,便立刻令刘雄假装成夏侯惇的援军,偷袭了樊城…… 曹洪顿时大怒,但是腿上的伤势让他的怒火转眼之间就消散了,旋即下令撤退。 走了一段路之后,曹洪忽然勒住了战马,忍不住痛骂出声,什么婢养的,什么竖着的,什么不当子的,乱吼了一气。 『将,将军……』曹洪身边的护卫面露担忧。 曹洪深深的吸了几口气,然后平息了下来,看了看左右跟着他的手下,都不免有些惊惶之色,沉吟了片刻,便招呼了一声,说道:『某思虑不周,中了敌军奸计!方才一时气愤,非各位之过,罪责在某!届时某定然向主公一一说明,勿得加罪于诸位之身!』 在众人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曹洪又说道:『方才抵于樊城之下之时,城中敌军定然还未得平!某一时不查,竟然被其诓骗!着实可恶!』 曹洪刚才突然想到,如果说骠骑人马已经是取得了绝对的控制,一来城中就不会还有嘈杂之声,二来也会装作无事的样子,然后尽可能的诓骗曹洪自己进城,然后设伏偷袭,哪里会紧闭城门,然后故意丢下曹军旗帜来? 所以曹洪断定,其实骠骑人马恐怕也是刚刚到了樊城不久,未必全数控制了樊城,若是自己当时挥军进攻,骠骑人马未必能够真的分兵来抵抗!说不定自己还有机会重新将樊城夺取回来! 当然也有可能是反其道而行之,故意激怒曹洪,但是这种可能性比较小。因此曹洪方才失态大骂出口,一部分是骂骠骑麾下狡猾,也有一部分是骂自己当时脑筋没能转过弯来…… 见曹洪恢复了理智,并且又标明了自己愿意承担罪责,不会甩锅给属下,曹洪手下的这些残留兵卒自然也就安心了不少,询问道:『将军,我等现在,应往何处?』 曹洪寻思片刻,说道:『某自有安排……』 日渐入夜,军垒之处,诸葛廖化二人正忙着打扫战场,收拾残骸,忽然有斥候急急而来,脸色多少也有些惊惶。『报!现曹军山北十五里扎营,篝火约有五百余!』 夜间扎营,自然就会点燃篝火,而正常来说,一处篝火便是一什之数,那么加上简单一个算式,就等同于有五千人的曹军队列。 照理而言,廖化和诸葛亮派遣的斥候,应该靠得更近一些,查探虚实,可是才刚刚一番大战之下,南下北上的道路也就这么一条,这些曹军当然不可能是出来郊游的,同时廖化和诸葛的斥候也不是骠骑直辖的那一批顶尖好手,在一下子见到了如此多的篝火遍布汉水之畔,自然也不免有些慌乱。 虽然之前廖化和诸葛杀退了曹洪,但是并不代表廖化和诸葛亮统领的兵卒就完全没有受到伤害,亦或是转眼之间又是满血了,所以当听到斥候表示有五千曹军到了面前的时候,不管是廖化还是诸葛亮,心中都是咯噔跳了一下。 若是曹洪恼羞成怒,不管不顾倾城而出,亦或是从新野到了新的曹军支援,这两种情况都有可能生…… 廖化下令让斥候严密监视曹军动向之后,便默默的站在了山岗高处,往远处眺望,似乎能透过沉沉黑夜,看见远处的篝火后面的重重黑影一般。 若是曹洪倾城而出,那么多少还有一搏的希望,而如果是新野来了曹军的援军,那么再加上曹洪的兵卒…… 另外徐晃什么时候会到,会不会来得及? 若是徐晃刚好被什么耽搁了,晚来了一两天,又将如何? 四野的风呼啸着,山岗之下的水流滔滔。 『孔明,』廖化问道,『汝意如何?是守,还是……』 诸葛亮坐在石头上,换了一身轻便衣袍的他,在这个时刻才多少显得有些飘逸,沉默了许久之后才说道,『这新增之兵……恐非新野援军……』 虽然诸葛亮嘴上这么说,但是自己却没有多少的确定,语气也不是很坚决,因为诸葛亮也没有确凿的证据来证明这一点。 曹操大部队南下,荆州确实是只有夏侯惇和曹洪二人坐镇,同时骠骑将军也派遣了太史慈和朱灵,牵制许县的兵力,正常来说,许县的曹军人马也不太可能有什么动作。但是这也只是正常来说,若是不正常呢? 亦或是太史慈那边被瞒过了,又或是生了什么其他的变故,使得曹军可以从许县抽调一部分的兵力南下…… 此时此刻,诸葛亮才深刻的觉得书上所学的,和实际当中碰到的问题,并不能够完全一致。至少,六韬之中,说了如何扎营,讲了如何列阵防御,但是就没有说,也不可能说当下遇到的这个情况,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出长安之前,骠骑将军曾与某言……』诸葛亮忽然说了一个似乎和当下局面好不相关的话题,『「书中得来终觉浅」……』 廖化斜着脑袋,喃喃的重复念了两遍,点点头,『似乎还有些未尽之意。』 诸葛亮呵呵笑了笑,说道:『骠骑之意是待某返回长安之时,可自行补得后半句……』 廖化问道:『那你现在……补全了没有?』 诸葛亮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只想到了一点……现在,我们需要重新将当下局面梳理一遍……』 诸葛亮的眼眸在星光之下闪耀着,『夏侯曹氏二人,分据樊城襄阳,其本意为何?便是企图互为犄角,挟持汉水,阻挡吾等,曹军收服荆州全境……』 廖化点了点头。 『其二,太史将军东出河洛,逼近许县,引而不,举而不打,纵然许县之中有才学艳艳之辈,识破此策,然天子于许,定然需陈兵防御,不敢松懈……』 廖化思索了一下,『没错。』 诸葛亮的眼眸越的明亮起来,『故而,此番兵马……若是真的曹军新野援兵,奔袭而来,临而不战,反暴行踪?』 廖化顿时愣了,然后猛的一击手掌,『对啊!正是此理!』 换个角度来思考,若是曹军真的援兵到了这边,是选择趁廖化诸葛亮不备,连夜动突袭的胜算更大呢,还是说非得要在廖化诸葛亮面前扎营修整,第二天才光明正大的组织进攻才符合大汉的仁孝道义? 毕竟廖化和诸葛亮二人与曹洪激战近一整天,声震四野,若是真的曹军要派遣援军前来,曹洪不可能完全不知情,也不可能接收不到命令,所以之前的退却和现在的卷土重来扎营于前的两个举动,相互之间是有矛盾的…… 『来人!』廖化叫来了斥候,嘱咐道,『且抵近侦查!这些篝火,可能仅是疑兵……』 斥候领命而去。显然,听到廖化说这些曹军篝火是疑兵之后,虽然不能马上就确定,但是军中情绪也立刻缓和了不少。 人们都是对于未知的东西会产生恐惧。 一旦变成了已知,又容易从恐惧变成了自大…… 不多时,斥候回来了,兴奋神色溢于言表,『假的!是假的!篝火之处根本就没有人!我连去了三个篝火之处,都没有人!』 廖化呼出一口气,然后又扬起眉毛来,却看到诸葛亮在一旁微微摇头,顿时眉毛又落了下去,沉吟了片刻说道:『既然如此,就不必担忧!传令下去,各自戒备,休得松懈!』 待传令兵下去了,廖化才转过头来,『既然是假营,何不……』 『虽说是假营,未必没有埋伏……』诸葛亮笑着说道,『既然立于不败之地,又何必弄险贪功?』 廖化沉吟片刻,向诸葛亮拱了拱手,『某受教。』 慢慢的,天色渐渐明亮起来,当天边第一缕的光华倾斜而下,轻抚在诸葛亮的头上身上的时候,诸葛亮微微笑着,脸上丝毫没有困顿和疲惫,反而更显神采,迎着晨风卓然而立,半响之后,轻声说道:『现在,我大概能明白,骠骑当日之言,后半句是什么了……』 第2069章来日方长,子承父业 任何军队在进行战斗的时候,都需要有预备队。不留预备队的情况只有两种,一种是真不懂这个,另一种则是懂,但是被逼的。 万丈高楼平地起,修建需要很长时间,但是垮塌只需要一瞬间。或许是因为负载太大,或许是因为违规操作,大大小小的隐患堆积在一处,最终或许只是动了一根螺丝,便连锁反应,一而不可收拾。 曹洪知道曹操的难处,所以他有比一般人更强烈的想要帮曹操解决问题的动力,这有错么?然而正是因为这样的动机,再加上曹洪觉得廖化诸葛亮都是名不见经传的小辈人物,所以曹洪主动出击了。 若是太史慈或是徐晃亲自领兵前来,曹洪多半就会选择窝在樊城当中固守。 越是输,便越是着急,越是想要挽回之前的损失,投入的便是越多,最终哗啦一声,失去了所有的筹码。 失去了所有筹码之后怎么办? 一般人会灰溜溜回家。 但是赌徒会怎么做?借钱,借高利贷,然后装作这些借来的高利贷就是他的本钱,再去搏一把,就像是曹洪在夜间点燃了五百篝火,却不在篝火之前做任何的防备,期待着廖化诸葛亮会忍不住诱惑上钩一样。 为了能让廖化诸葛二人看见,曹洪甚至还派遣了些人手,故意制造出一些动静来,作为引诱,其余曹洪手下,仅存的曹军兵卒,全数顶盔贯甲,严阵以待。 曹洪已经做了全军动员,鼓舞起兵卒最后的士气,当下只有败中求胜!便是所谓的哀兵必胜。 曹洪坐在石头上,全身披挂,双手拄着战刀,兜鍪之下全数被阴影笼罩,只剩下一双眸子映着火光,死死盯着远方。 星星点点的篝火就像是点燃的希望,又像是摊开的一张大网。在网中间,就是踞坐着的曹洪。四野静谧,周边的虫豸似乎也被杀气震慑,不敢放肆高歌。 时间一分一秒,永不停歇。 篝火渐灭,天色渐亮,初秋的薄露在铠甲铁片上凝结,从一开始的细微水珠,最后汇集成为大水滴,然后沿着斜面一道道的滚落,就像是在曹洪心中流下的泪。 一只老鸦不知道从哪里飞出来,斜斜的飞过,然后出嘎嘎嘎的叫声,打破了沉寂…… 『将……将军……』护卫看着天边渐渐亮起,试探的问道,『还,还等么……』 曹洪缓缓的抬起头来,露出了原本在阴影之中的脸,显露出了一脸的疲惫,甚至有几分的苍老,『……撤罢。』 最后的篝火熄灭,只剩下了一堆灰烬。 曹洪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骠骑将军麾下,就会有这么多一出场,就显得在军事上老道辛辣的将校?之前张烈朱灵在几近绝境之中跳出重围,现在又有廖化诸葛应对有方沉稳有度,怎么能这样?怎么会这样? 难道说,这天下的气数…… 曹洪垂下了脑袋,头盔歪斜到了一旁,也没有心思去扶正系好,露出了略微有些花白的鬓角。 在曹洪兵卒离开了军垒,撤往新野方向不久,从樊城方向上便驰来一队人马,为的便是张烈。轻骑斥候像是游鱼一般灵活无比穿梭往来,大队的骑兵轻快的向前而进,旌旗高高飘扬,头顶上的三色旗帜和背上的认旗交相辉映,到了曹洪原本设伏的地点之前,便现了地面上残留的异常,呼哨声中,顿时转变成为三个阵列,一队向前,一队绕侧,一队留后…… 在确定周边安全,没有任何异常之后,整个骑兵阵列才重新恢复行进状态,然后抵达了军垒之下。 廖化向张烈大体上描述了一番战斗经过。 『可惜了!哎呀!可惜了!』张烈知晓了之前的情况,便是连连跺脚。 诸葛亮微微笑着,脸上沾染了一些灰尘和血污,原本月牙白的衣袍,如今也是东一道的灰,西一道的黑,皱皱巴巴,混杂着血腥泥腥汗臭,浑然就像是一个大头兵一般,跟往日长安之中迥然两人。可是就是诸葛亮这样一笑之间,那种潇洒和儒雅又重新浮现了出来,『天下之大,功勋众多,何必急于一时?来日方长……』 张烈一愣,不由得也是笑了,『对,说得也是,来日方长,方长……』 三人同时大笑起来,至于『方长』究竟能不能承受那么多人的欺凌,那就管不着了。 比起襄阳之北的快意,位于江东乌程的孙氏府邸之中,又是另外的一番景象。 前一两年,原本这个孙氏府邸很是热闹了一阵,然后迅又冷清了下来,如今么,不知道为什么,就像是忽然又有人想起了这一支的孙氏般,纷纷上门拜会…… 在乌程的孙氏,是孙静之子,孙暠。 日高为暠,山高为嵩。孙暠一直认为自己应该有一个更为日高,更为山高的位置的,而不是仅仅是一个什么狗屁杂号『定武中郎将』。 每次想到这个职位,孙暠就觉得脑门有些热,眼珠子有些疼。若是一般人,倒也罢了,毕竟是个『中郎将』,可问题是孙暠能和一般人去比么? 还有自家父亲的那个什么『昭义中郎将』,又是什么昭什么义? 孙暠之父孙静,是跟着孙坚当时一同起兵的老一辈了。当初孙坚起兵的时候,兵不过千,将不过十,而孙静当初就支援了孙坚五六百人,可以说是原始股里面的员工股,占比很重的那种。 不过么,孙静在孙坚死后,并没有多少的争权夺利之心,或许是久经风浪了,很能沉得住气,所以自然没和孙策争什么,孙策上台之后投桃报李就表孙静为『奋武校尉』。 后来孙策又死了,孙权上台,连忙给孙静改成了『昭义中郎将』,然后给孙暠封了个『定武中郎将』,什么『昭』什么『义』,又是『定』得什么『武』? 孙暠正送了一位宾客出门,两人笑嘻嘻的在门口手拉手好一会儿,才依依惜别。毕竟送了不少东西,总是要让客人觉得值回票价才是。 眼见着宾客走了,孙暠才转回头,就看见自家儿子孙恭到了身边,悄声说道:『有客至。』 孙暠一愣,旋即明白了,点了点头,便往内走。 正经客人都是走前门的,而不走前门的宾客么…… 这个走后门的客人么,也是孙氏直系之人,自然算是自家亲戚,走一走后门么,也不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不过这个客人的父亲,可是个不小的人物。 后门的客人,是孙兴。 孙兴是孙辅的大儿子,而孙辅则是孙坚长兄孙羌的次子,是另外一房辅佐孙坚的孙氏子弟。 『贤侄,来来,让叔父看看,嗯,长高了不少……』孙暠笑眯眯的对孙兴说道,『就是看起来瘦弱了些……』 听着平常的寒暄话语,孙兴鼻头一酸,几乎是要掉下泪来。 孙辅被孙权软禁之后,家中就是凄凄切切,悲悲戚戚,当真是到处闭门,人人白眼。 孙恭也上前见礼,称呼一声长兄,孙兴便连忙正容回礼。此时此刻,孙兴才有一些真正入了孙家之人家中的温暖感觉,心中憋闷许久的怨气缓缓的吐出。 『唉……』孙暠寒暄之后,便七情上脸,喟然长叹道,『叔父我听闻国仪之事,便是多次上书,可竟是泥牛入海一般,没了下文……』 提及了孙辅,孙兴便是再也忍不住,噗通一声离席跪倒,泪流满面,『还请叔父救一救我父亲……』 『这孩子,起来,起来……』孙暠向一旁陪坐的孙恭用了个颜色。孙恭连忙上前将孙兴搀扶而起,重新入座。 孙兴抽泣着,『我父亲,我父亲断断没有谋逆之意……没有……』 孙暠说道:『且慢慢说来……』 孙兴之父,孙辅,原本是跟着孙策的。当年孙策征讨丹杨之时,孙策曾经令孙辅驻守历阳以抵御袁术,并招诱留下的百姓,纠合失散的兵卒。后来孙辅又跟随孙策讨伐陵阳,活捉祖郎等,也是战功颇丰。 再后来,孙辅随孙策袭击庐江太守刘勋,孙辅与刘勋军交战中身先士卒,立有战功,孙策任命孙辅为庐陵太守,让他平定安抚所属县城,分别置备官员。后来孙辅升任为平南将军,假节兼任交州刺史。 根据孙氏官方宣称,孙辅和曹操暗中往来,然后被孙权知晓,孙权先是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在一次和张昭会面的时候,共同召见孙辅,突然当面质问,并且拿出了孙辅和曹操往来的书信为证,于是乎张昭也没什么话好说,孙权当即下令尽杀孙辅的近臣,削减他的部曲,将他流放到东部幽禁。 『我父亲绝对没有谋逆之心!』孙兴神情恳切的说道,『我父亲只是以豫章太守之职,向朝廷进贡而已,是曹贼有意陷害……我父亲,我可对天誓,父亲是绝对没有谋逆之心……』 孙暠大体上明白了。 当年孙策不也是越过了袁术,向朝廷进贡么?所以孙辅越过了孙权,向朝廷进贡有错么?向朝廷进贡的目的,自然是为了取得一定的肯定,毕竟不管怎么说,朝廷虽然已经不是恒灵之时的大汉朝廷了,但是其任命还是比较香的,至少比孙权这个家伙任命的职位要更香一些。 又有谁会拒绝『真香』?所以严格说,孙辅未必就完全没有谋逆的意思,也未必有,简单来说就是『莫须有』三字而已。 越级上贡,不是最大的问题,毕竟说如果是正常朝堂之下的地方太守,也是要每年向中央朝堂去进贡,上报审计的,这原本就是属于地方太守的一部分职务,只不过因为各地诸侯割据,使得原本应该是正常的事情,变得有些不正常起来。 孙辅最大的问题,其实是提出了对于孙权继承权的质疑。 子承父业,在一定程度是是保证阶级的稳固,社会的稳定,因为父母所提供的社会经济地位,对下一代来说其实都是天生的资源,而这种资源的先天差异,就会让不同阶层的孩子们,从出生前到成年后都走着异常不同的成长轨迹。这样的规矩,既符合封建王朝的需求,也符合人性的需求。 若说是父亲辛辛苦苦积攒了一辈子,然后突然朝堂宣称不能留给孩子了,定然会天下大乱。父子君臣,父业子承,这是大汉立国以来,甚至是从上古华夏那个时候开始,和游牧民族走向不同序列的一个重要节点,自然是不可动摇。 所以,孙坚死后,孙策继位,孙家上下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意见,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动作,纵然孙策脾气暴躁,动不动就是要爽,要杀人,孙氏上下也依旧以孙策为,跟着孙策一同进退,原因很简单,维护孙策的继承权利,就是维护所有人子承父业的继承权利。 结果孙策这个二愣子,真把自己个玩死了。 孙策受到了刺杀之后,不治身亡,正常来说,孙家的这一片基业,当然就是要留给孙策的遗腹子继承的。 但问题是当时孙策死的时候,孩子还没有出生,所以给了一个孙权上位的绝佳机会,而这个机会在孙氏很多人眼中,是违背了『子承父业』这一规矩的。 孙坚死了,孙策继承,孙策死了,理应油孙策之子继承,现在既然孙策之子已经生下来了,孙权理应将孙家基业交给孙策之子…… 当然,这是『理应』。理应么,就是原本应该做,却往往不那么做的事情。就像是没有资本利益存在的时候,代表还是能代表的,而当资本入侵之后,代表就未必是代表了一样。 孙权掌握了大权之后,一方面是『真香』,另外一方面么……所以孙权不可能将权利下放给孙策之子,也就等同于打破了孙氏『子承父业』的规矩,以叔叔的长辈身份,摄取了属于侄子的家业。 那么,既然孙权这么干了,那么孙权的叔叔辈,亦或是孙策之子的叔叔辈的孙氏子弟能不能…… 这才是孙辅最终被孙权囚禁的根本原因。 『贤侄,切莫悲伤……』孙暠叹息一声,『国仪遭受如此不公,某亦是感同身受……如今天下纷争不断,我孙氏竟不能上下齐心……这真是……令人心寒啊……』 孙兴连忙又是下拜,『求叔父怜悯!救一救我父亲!侄儿愿意肝脑涂地,以报叔父大恩大德!』 『这孩子,起来,起来!』孙暠这一次亲自上前,拉起了孙兴,一边拍着孙兴的肩膀,一边说道,『此事关系甚大,你呢,暂且先回去……放心,某且有安排……恭儿,替为父送一送……』 孙兴似乎是还想要说一些什么,但是见孙暠如此,张了张嘴之后,也就有些无奈的跟着孙恭绕出了厅堂,从后院角门偏僻处离开了…… 不多时,孙恭回来了,拱手说道:『回禀父亲大人,走了。』 『可他人等看见?』孙暠问道。 孙恭说道:『并无闲杂人等……即便是看见了,又能如何?斗篷遮蔽,又无标识,谁能知晓?』 『嗯。不过还是小心些为好……』孙暠指了指一旁,『坐。』 『谢父亲大人……』孙恭坐下,过了片刻,向孙暠问道,『父亲大人,此事……怕是不易……』 『哦?说说看。』孙暠抬了抬下巴。 孙恭说道:『既然拘禁,当有看守,更何况国仪叔父还有个长兄……自然不可能毫无防备,若是人手少了,则难以成事,若是人手一多,也是难免暴露……故而,若是说欲救国仪叔父于囹圄之中,恐甚为不易矣……』 孙暠哈哈大笑起来,『说得有理!确实如此!』 孙恭一愣,『那么……既然如此,父亲大人又何必……』 孙暠突然换了一个话题,说道:『恭儿,可知为何近些时日,宾客忽多?可知郑伯克段于鄢?』 『父亲大人之意是……』孙恭迟疑着说道。 『哈哈哈……』孙暠笑而不答。 当年孙权刚刚继承孙策之业的时候,孙暠也曾经动过心思,只不过么,当时整体江东士族也在犹豫,并不是一边倒的反对孙权,所以当孙暠领兵进到了会稽的时候,虞翻就出面将孙暠阻拦了下来。 一方面孙暠当时也并没有直接打出什么旗号,另外一方面也因为虞翻的阻拦,让孙暠意识到自己也没有获得江东士族的支持,权衡之下,便是调转了军队方向,然后宣称剿匪,杀了些『莫须有』山匪罪责的家伙,引兵而返。 孙权知道这其中有问题,但是也不好追查,便是不了了之。 但是这个事情,迟早是一个隐患。 孙暠自己不可能忘记这个事情,那么孙权自然也不可能忘记,当下不作,不代表将来也不作…… 如今孙权出兵荆州,先有曹操大军南下,又有临川越人叛乱,长沙郡告急,合肥新城也是不稳,一时间江东似乎处处都是漏洞,对于江东士族的压力自然一下子增大了许多,也引了对于孙权统治的不满情绪,于是乎,孙暠觉得可以试探一下。 汲取了之前的教训,孙暠这一次,就不会自己出马了,而之前被囚禁的孙辅,也就很自然的成为了最佳的试探目标。 第2070章胡汉规划,北域都护 大汉骠骑将军府。 在山东士族,甚至大半个汉王朝的人目光都集中在荆州,认为荆州将会牵扯到了整个天下的时候,在关中长安,斐潜却带着山西士族将目光投向了未来,看向了更为广阔的世界。 斐潜召集众人议事的时候,大部分的人都以为是要讨论一下荆州的相关事项,结果让众人意想不到的是,斐潜压根就没有说什么荆州的事情,反倒是抖出了一幅由司马懿亲自重新测量和绘制的大汉北疆图。 虽然看起来多少还是有些粗略,甚至和斐潜印象当中的地点标识什么的依旧还有些出入,但是或许是大汉当下唯一的,最为贴近军事用途,最精准的北疆地图了。 『唧唧咋咋……』 众人不免低声议论起来。 荀攸站起身,将桌案上的几卷文书一一打开,一边向斐潜汇报,一边向众人展示。 为了应对小冰河的到来,同时也为了稳固对于现有的大漠控制的权柄,斐潜让荀攸制定了一系列的北地屯田计划,在适宜耕作,但是人烟相对稀少的区域,比如像是朔方、五原、云中、定襄等地,规划处一定量的土地,以便于展开后续的汉人和胡人的屯田和畜牧,以及一定范围内的互市。 根据荀攸的测算,如果正常运作,三年左右的时间,这些屯田之地就可以达到初步的收支平衡,在后续五年之内,基本上可以达到补充地方建设,稳固边境安定的作用,然后在五年到十年的时间,就会成为新的经济增长点,为大汉帝国提供粮草和战马…… 大汉帝国。 一个全新的词汇。 每当听到这个词的时候,在场的众人都不由得将腰杆挺得更直了一些。 帝国,在狭义上用来形容由皇帝统治的强大国家,广义上则是用来形容国力强大的国家,不限于君主制国家。 帝国不是传统华夏的固有词汇,而是在东西方文化交流过程中诞生的新词。华夏人对自身所在国家共同体的表达习惯,是诸侯,是王朝,所以一开始的时候,斐潜的这些手下还有些不适应…… 但是斐潜借着西域之事,给这些山西士族展示出,如今西域大都护正在交手的就是乌孙王国,然后还有一个贵霜帝国的时候,这些山西士族就很自然的接受了『帝国』的概念。 就连龟孙,哈,乌孙那个小样都称王国,我大汉怎么也要是个帝国罢。 至于为什么不是天朝? 呵呵。 众人左边看看,右边瞧瞧,各自心领神会,不明白去旁边玩泥巴去…… 回到胡人和北疆屯田的问题上来。 按照骠骑将军斐潜在河套地区,对于南匈奴人的教化经验,只要是愿意归化的胡人,在一定程度上并不需要特别的排斥,因为这些年已经证明了,南匈奴人不论是在养马,放牧牛羊,以及征召作战上,都可以作为大汉有益的补充。 胡人最大的问题就是摇摆不定,容易平了又叛,叛了再平,反反复复,终成隐患,但是现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教化推广之后,在荀攸的报告当中,现其实也不是所有胡人都会成为敌人,或是说最终都是敌人。 在河套地区,不管是屯田,还是南匈奴的教化,都是体现出了欣欣向荣的局面,在河套地区的整体经济投入在逐年的缩减,而产出则是逐年递增,即便是不懂得什么经济的官吏,看到了荀攸的报告之后,也不由得啧啧称赞。 也就是说,在今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只要骠骑将军斐潜在北地河套地区的政策不生什么变动,那么河套地区将会成为新的粮草供应点…… 根据荀攸乐观的估计,这个增长点会在人口达到一百万左右的时候达到顶峰,然后可能会因为人口的过量,反倒是产出开始下降,现在么,还差一半,也就意味着还有更大的空间…… 关键是,这种模式可以推广的! 凡是预则立,不预则废。 对于整个北面疆土的开,不可能等到河套地区人口爆棚了之后才进行其他的地区开拓,既然从河套到幽州基本上都属于斐潜的管辖范围之内,那么将大汉的北部区域逐渐的重新恢复生产和开,也就成为了未来十年左右时间的整体目标。 斐潜左右环视一周,然后说道:『徐公河夜观天象,又以乾象之历测算,未来五至十年,仍有雪灾……』实际上应该是二十年,甚至是三十年,但是真要是这么说,怕是都绝望了。 『雪灾?!主公之意是……宛如今年岁初一般?』韦端忍不住问道。 也难怪韦端紧张,毕竟这一次关中士族简直可以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一方面因为天灾本身导致庄禾欠收,另外一方面又因为光嘴上『重农』,实际行动被抓住了小辫子,不得不又撅着屁股被揍了一顿…… 执行者,就是韦端。所以现在韦端多少有些陷于猪八戒照镜子,内外不是人的处境,听闻类似于今年的天灾还会再来,自然头皮一紧,手脚麻。 斐潜微微点头。 众人不由得纷纷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乾象历还在调整过程中,但是并不妨碍斐潜先将徐岳的旗帜拿出来扯一扯。因为小冰河时期的到来,以至于整体天气反常得很厉害,即便是乾象历再完善,在面对这样的反常变化,依旧有些无能为力,强行推广只会导致新历法的威信下降,还不如等天气稳定一段时间之后再全面铺开。 鉴于历史上的记载贫瘠,加上汉末三国时期相互之间争斗频繁,以至于后世对于汉末这一个时间段的天气情况,往往只能在对于重大战事当中的描写里面去寻找只言片语…… 关中都遇到了严寒,那么在大漠当中就会更加的严重。 胡人遭遇雪灾,只有两条道路,一个是等死,另外一个就是抢劫,将自己的灾害转移到他人的头上。 持续三四百年的温和气候,使得大漠当下还不至于到了绝境。在历史上,大汉打了匈奴还有鲜卑,打了鲜卑还有乌桓,打了乌桓还有柔然,大漠之中究竟有多少人口,多少牲畜,多少部落聚集点,不仅斐潜搞不清楚,就连那些大漠的王者也未必能明白。 三国之后的五胡乱华,在某种程度上,就是这些胡人的相互厮杀和灾害转移。司马家混蛋是一回事,但是当时能引得那么多胡人进场,也说明其实大漠之中的胡人数目,远远比斐潜之前想象的要更多。 司马懿坐在一旁,忽然感觉到了斐潜投来的目光,目光之中隐隐带着一些冰寒,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再小心翼翼的抬头查看的时候,却没看到什么异常,只听闻斐潜缓缓的说道: 『从今岁起,凡欲避雪灾而进北疆之胡人,皆依半律。司马仲达……』 司马懿连忙拱手应答:『臣在。』 『且来介绍北疆情况……』 『臣领命。』司马徽站了起来,走到中间,接替了荀攸的位置。 『半律』,顾名思义,就是一半的律法。 胡人都难免沟通困难,复杂的律法胡人也难以理解,所以尽可能的采用简单的模式。 鉴于胡人和汉人之间长久以来积累的矛盾,所以在面对胡人因为雪灾而不得不南下寻求庇护的,最大的要务并不是立刻保证胡人吃饱穿暖,也不是尽快帮助他们在短时间内恢复生产,而是先要削弱这些胡人的力量,确保稳妥、迅、彻底地镇制胡族诸部,控制大汉这片万里疆域。 得益于后世某个号称孔孟大学的提点,证明了对待异族之时,一味的讲孔孟讲待遇,是根本行不通的,只会让胡人得寸进尺,所以该下手的时候就要下手,只有老实听话的胡人才能算是好胡人。 那么怎样才能让胡人听话? 先就是削弱胡人的力量。 凡是进入大汉疆土躲避雪灾的胡人,一律需要上缴人口和牲畜的半数。然后在上缴的人口和牲畜数目当中的一半,会成为斐潜的直接获利,转职为麾下雇佣兵或者是劳役,剩下的则是补充至当地屯田校尉管辖的屯田兵之中,负责耕作和放牧,这些上缴的人口和牲畜,五年之内返还一半,十年之后余数返还。愿意回去的回去,愿意留下继续当雇佣兵的也行。 简单来说,就是胡人要以人口和牲畜作为『押金』,换取在大汉北疆之中的一块可以定居的土地。 上缴就大多数不愿意接受,押金么,似乎就容易点头了。 在大多数的情况下,大漠当中的这些胡人,生存能力是高于汉人的,只要牲畜不死,这些胡人就能继续活下去,所以如果说对于胡人任其所需,毫无节制地赈济他们,那反而养肥了他们饿了我们汉人自己,其结果不言而喻。所以大漠的这一摊子事,就必须先以武力镇制诸胡,削弱他们实力,然后以农商畜牧,逐步开始汉胡混居、教化胡人,最后渐渐的汉化胡人,以达到以胡制胡,永久控制大漠的最终目标。 『若是……』杜畿皱眉,『胡人或言半律苛刻,不愿遵从,又当如何?』 司马懿冷笑着,似乎有些明白斐潜方才为什么有冰冷目光了,缓缓的说道:『那就打到胡人不得不从!』 『有主公帷幄,子龙将军奋勇……』司马懿向斐潜拱了拱手,然后昂然说道,『幽北之骑,三千逐北,两破王庭……』 若不是现场还有骠骑将军等一帮子的大佬在,司马徽都忍不住想要插一会儿腰,可把自己牛掰坏了…… 当然司马懿也确实有这样骄傲的资本,两次对于鲜卑王庭的冬季战役,不仅是证明了骠骑军队有在冬季寒冷天气下的作战能力,更是完全打破了大漠之中的原有格局,使得整个大漠彻底的陷入了混沌期,再也拿不出一个可以和大汉相抗衡的部落集群。 再加上斐潜之前派人和大漠当中的部落进行接洽,在鲜卑势力衰弱之后,大漠当中牛鬼神蛇就都冒头出来了,而这个时候,在胡人兼并重组之下,必然就会有很多小部落不堪挤压,会倾向于南下。 固然『半律』对于胡人来说,是相当苛刻的,但是总比全数被大部落吞并要好一些,更何况五年后还会逐步返还,这样一来使得这个『押金』似乎看起来就比较容易接受了。 斐潜向司马懿点点头,示意司马懿可以结束话题了。 然后庞统站了起来,摸了摸自己的胖下巴,然后开始接下去讲述胡人内附之后的后续处理…… 胡人内附之后,主要会进行教化,使得胡人从潘属转变成为归属。 藩属很好理解,但是归属的标准么,就是为大汉征战多年,战功彪炳,卓有功勋,衣华夏之,言华夏之,文华夏之,可上奏天子,使其加入汉籍,便可为大汉子民,享有和大汉子民大体上相同标准的待遇。 既然是大汉子民,遵从大汉律法,便受大汉军队的保护,即使遭到了灾患,归属胡人也无须担忧自己的生存。大汉国会赈济他们,会保证他们吃饱穿暖,会保证他们的安全,享有比潘属要更低的赋税,获得『最优惠』的交易折扣…… 藩属大体上属于过渡阶段,自然没有办法享受到了所谓『最优惠』的待遇。 当然,『最优惠』这样的名词,自然是出至于斐潜之手。 至此,对待大漠胡人的整体战略框架就基本上确定起来了。 先是通过庇护一些被挤压被侵害的胡人,然后通过这些胡人建立起一批相对来说归化的胡人,然后再进一步通过各种手段,使得整个大漠的胡人自愿或是半自愿的,成为大汉的藩属。 然后通过教化,输出华夏文明,然后对于愿意归属的进行整编,对于持续不愿意归属的在合适的机会之下进行削藩…… 或许是一场大旱,亦或是一场大雪,都有可能成为削藩的契机。同时,在五年期间内,漠北要逐渐的成立一个新的机构,『北域都护府』,用来控制和维护整个大汉北疆的统治。 『北域都护府?』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便如西域都护府旧事……』斐潜淡淡的说道,『主掌北域军政,协调各藩规矩。具体都护府选址,职位等,可参照西域都护府……』 庞统笑着补充道:『大汉既有西域都护,为何就不可有北域都护?更何况胡人善变,今日欲降,明日说不得又不降了,难道仅是靠三五文吏,携一卷册封,便可平复大漠?若北域都护可立,则大汉永无战马之匮缺!』 庞统话音刚落,众人便忍不住议论纷纷起来。 对于漠北的管理,大汉原本也有度辽将军,或是之前斐潜的职位,护匈中郎将,还有护乌桓校尉等等,但是明显这个所谓都护府的职权,比起这些将军校尉的都要更大。 都护府甚至可以在觉得有必要的情况下,自行出兵镇压扑杀怀有异心的藩属胡族,处置斩杀胡族领,事后报备即可,并不需要像是一般将军校尉,需要先得到了大汉中央朝堂的批复,才可以动军事行动。 在都护府的统辖范围之内,凡是牵扯到大汉安危的事情,都护府则可以灵活处置,这自然使得在一定程度上钳制和威慑了藩属胡族。 北域都护府将采用西域都护府的模式,所用兵卒,以汉胡一比一,最多一比三的比例征募,其中汉人的优势精锐,要保持一定的数量,而在汉人兵卒之中,三分之一来自于大汉内地,三分之二来自于当地汉民。 不论是归属还是藩属,其部落青壮,都必须服大汉兵役,如此可以适当控制和削弱诸部的实力,使得大汉北疆胡族诸部的实力逐渐平衡,以防止北疆之内某个胡族诸部过于庞大出现隐患,甚至是叛乱等问题。 为了最大限度地避免大漠胡族诸部之间的矛盾,减少他们之间的摩擦和争斗,荀攸便提出了以河套、朔方、五原、云中、定襄等地为基准,划分出大漠之中的大体范围,然后可以根据具体胡人部落情况进行安置…… 『西域有三十六国,故而难成气候,纵有反复,也是止步于西域……』荀攸缓缓的说道,『漠北先有匈奴,后有鲜卑,皆大害也,寻其根由,便是独大。故而北域都护,当立六道,分立十二国,各有大王小王,先以大汉西京尚书台册封,若是安顺,五年之后可上报朝堂,以换金印……』 荀攸又介绍了一些具体的治理之策,比如在农牧业,商品交易,以及日常限令等等方面的事项,还有一些比如互市的地点和开市时间,选派藩属和归属胡族诸部领的子女到平阳学宫,甚至是长安青龙寺学院进行学习进修等等。 『汉强,则胡自弱,汉弱,则胡自强。』斐潜进行总结,『忠义仁德,乃汉家美德,焉可轻许于胡蛮?铁血之下,方有规矩,规矩得立,方可教化,教化之后,才为归附,归附之民,始论仁德。本末不可倒置!』 第2071章粮草先行,不情之请 长安。 有关于斐潜提出的『大北域』战略构思,顿时在长安左近传得沸沸扬扬。 这几天来,原先在长安之中,大部分的人都是在议论着荆州之事,讨论着斐潜两路出兵之后究竟能取得怎样的战果,但是没有想到的是看起来似乎斐潜并没有将荆州看得太重…… 这就很有意思了。 在长安的平乐坊内,进了坊门之后,沿着街道走,左转第一个大院子,就是『大汉商会』的办事之所。 院门大开,几名护卫站在两侧,台阶上站着一个管事模样的人,正在不停的招呼着这个掌柜,那个东家的,然后根据各自生意大小,财力高低,谈笑寒暄几句,忙得不亦乐乎。 在院内一进之中,硕大的天井,回廊之上,基本都站满了大小商户,三五成群的议论纷纷。这些能进得商会的大小商户,多少也是有些关系,亦或是达到了一定规模的,在听闻了骠骑将军的北疆战略之后,这些触觉敏锐的家伙就自动自的聚集起来,探讨着在其中的商机。 在这些人说话讨论的过程中,时不时都会往二进院门那边瞄一眼,当看见有人走进了二进院中的时候,即便是神态说话都没有什么改变,但是在眼眸里,难免也会有些羡慕嫉妒恨流露出来…… 能进得二进院子的,就不是一般的商户了。 而在二进院落的厅堂之内,隔着一堵围墙,庭院之内就显得安静了不少。厅堂之内,茶香混合着檀香,盈盈绕绕,沁人心扉。 今日在商会当中坐着的,是裴俊。 一般来说,中央的位置么,算是崔厚的,但是这一段时间崔厚离开了长安,去往北地,而其他的人么,去川蜀的去川蜀,奔陇西的奔陇西,而甄宓一般来说不露面,所以这一段时间在商会当中撑场面的,就是裴俊了。 裴俊缓缓的环视一周,『骠骑欲建北域都护,粮草、器械、戟盾、矛橹、盐铁、胶漆、衣布、毡毯等等,均需储备,运输,调配……此乃前所未有之良机也……』 周边陪坐的掌柜都纷纷应是。 『稍后,某会草拟一份物品清单……各位可自行择取报价……』裴俊继续说道,『在商言商,这利润好处,自然也少不了……只不过……若是贪得无厌,亦或是耽搁误事……呵呵,丑话可是说在前头,莫怪到时哭嚎冤枉,说什么不教而诛!』 『是是,在下明白……』 『这是自然!』 各类物品的掌柜纷纷笑呵呵的拍胸脯保证。 裴俊也不傻,看着这些掌柜,又笑了笑,说道:『囤积居奇,捂货惜售,若是平常物资么,睁一眼闭一眼也就过去了,然如今是骠骑军国大事,若是有人亦是如此不长眼……嗯,呵呵,关中田氏坟头草,已然三尺矣……』 若是之前所谓『不教而诛』多少还有些场面话的意思,现在裴俊举出了具体的事例,就让这些家伙真切的感受到了事情的严肃性。 『这个……恐怕是,有些为难啊,有些难啊……』 『物价么,随行就市,若是……这个,若是货物缺乏,也难免价高一些……』 『大军所需,便是数目庞杂,又要广泛收罗,又要转运输送,那个……若是还要价廉,真真是做不了啊……』 『就是……别的不说,单说川蜀井盐,若是欲运于北疆,这山川水远,这骡马折损,这……』 一顿哜哜嘈嘈,每个家伙似乎都在哭嚎着自己生意有多么难,有多么悲惨,利润是多么的微薄,然后自己是多么的想着民族,念着百姓,为了骠骑,为了国家,做出了多少多少的牺牲,做出了多少多少的贡献。 说到了动情之处,甚至脸红脖子粗,各个都像极了后世天天喊着『每天一什么,强壮华夏人』,然后转脸就忙不迭的表示『好的我们都先出口,先满足海外侨胞国外友人的需要』,见到洋人就恨不得扑上去舔后沟子,回过头来又满脸正义凌然的降低国家标准,添加各种化合物,甚至是致癌物就拿出来给华夏自家人喝,还要标榜着这是高档货,要卖高价,被现了就说从来没有流向过市场…… 作为一个商家,整天在市场之中,勾心斗角,毫厘必争,其中固然也有慷慨之辈,热血之人,但是要是说相信这天下所有的商家都是豪情万丈,钱财粪土,心忧社稷,忠心为国,都是大汉的好代表…… 呵呵。 裴俊也不说话,慢悠悠的喝茶,甚至还拿了几个干果,咔吧咔吧的一个个捏开,放到嘴里慢慢嚼着,似乎完全没有听到这些人的抱怨之声一样。 见裴俊完全不在意的样子,堂内的嘈杂之声,也就慢慢的停了下来。 是啊,裴俊为什么要着急?不仅是裴俊,就连骠骑将军斐潜也不着急啊,又没有说今年,亦或是明年就要成立北域都护府,而是说在五年十年之内规划建成,所以现在骠骑将军斐潜现在,马上,即刻,有迫切转运大量的物资去北疆的需求么? 没有。 需求不旺盛,坐地起价的伎俩自然没有什么用了…… 见众人都不说话了,裴俊才缓缓的站起身,然后说道:『今日乏了,该说的,某都说了……怎么做,你们也自个衡量一二……各自请了,嗯嗯,对了,李掌柜,留步,有个好东西是给你的……』 裴俊从袖子里面掏出了一个小竹筒,上有火漆封口,印着一个众人都不怎么熟悉的标识,递给了李掌柜之后,笑呵呵的又补充说最好回去再看,然后就走了。 李掌柜眼珠咕噜噜的转着,正想要将小竹筒塞回怀中,却被身边的另外一人拉住。『李兄,李兄……呵呵,有什么是兄弟不能知道的?』 『是啊,是啊,究竟是什么好东西?』 『打开看看,看看……』 李掌柜打着哈哈,那里愿意,一边挣脱,一边就想要走。 『李兄,上次喝酒,不是喜欢我家那个歌姬么……你要是当下给兄弟分享,那个歌姬,就送给李兄如何?』上次自己还没有玩够,当然不舍得。现在自己玩腻了,拿出来送人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心疼。 『有好东西,大家一同分享啊……小弟手头上倒是没有妙人,不过有一对鎏金雕花白玉碗,若是李兄……嗯?哈哈……』 『就是,就是……』 商场之中,一个好的消息,说是价值万金也不为过,更何况是裴俊拿出来的,要是光李掌柜清楚,其他人不知道,那么岂不是无形当中损失了?更可怕的是,万一李掌柜隐匿不宣,那么就连自己损失在何处都不清楚! 至于什么玩物,自己还喜欢的时候就是个玩物,不喜欢的时候就是个废物,放着都碍眼的那种,就像是后世一些女生的衣柜,塞满了都放不下,买来的时候心头好,过一段时间玩腻了就塞角落里,看都懒得看,拿出来送人也是废物利用不是么? 李掌柜见有了这么多好处,咬咬牙,也就当场打开了火漆,将竹筒当中的绢布抽出来一看,结果原本因为得了不少好东西而有些兴奋涨红的脸色,顿时白,站都有些站不稳,摇晃了两下,差点没摊倒在地…… 绢布上写的内容不多,却原本应该是隐秘之事。 李掌柜瞒着李氏在上一次粮食上涨的时候,借着主家的本钱,自个儿屯了个小仓……大概就是老鼠仓类型的,然后现在被这样的一张绢布给曝光出来了…… 原本站在李掌柜身边的人忽然往旁边扯了一步,然后捂着脑袋,『啊呀,忽然头疼得很,头昏眼花……啊呀呀,忍不住了,小弟要先行一步,告辞告辞……』 『这个厅堂之内怎得如此昏暗,竟然不能视物!真是多少要加些火烛么……』 『张兄小心些,我来扶你……』 『……』 不多时厅堂之内的人作鸟兽散,一会儿工夫就走了个干净,只剩下李掌柜一人呆呆捏着绢布,欲哭无泪。 在后院之中,裴俊陪坐侧席,毕恭毕敬的向司马懿回禀:『都办妥了……』 司马懿点点头,说道:『大汉北域都护府消息传出,定然会有囤积之辈,此乃大汉商会立威之机也,裴君可要用心些……』 『唯。』裴俊拱手说道,『多谢司马从事提点。』人比人,总归是气死人。按照道理来说,裴俊投奔斐潜的时间比司马懿早多了,可是现在司马懿别看官职不高,但是显然更加的靠近中枢,别说裴俊了,就连崔厚见到了司马懿,都要毕恭毕敬行个礼。 司马懿站起身,旋即和裴俊告辞,出了后门,上了车,坐在一旁充当车右的司马孚就忍不住回头看。 司马懿翻了翻眼皮,装没看到。 一直到了司马家中,下了车,进了厅堂落座之后,司马懿才说道:『乱之所生也,则言语以为阶。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某以为汝于骠骑府中,多少也知晓其理,未曾想……』 司马孚连忙上前,说道:『小弟知罪……只不过一时……』 司马懿看了司马孚一眼,『略有心得?』 司马孚连连点头。 『试言之。』 司马孚顿时兴奋起来,正想要站起来慷慨激昂一番,却看到司马懿瞪过来的眼神,顿时将身形缩小了一些,声音里面依旧有掩饰不住的兴奋。 『骠骑下得好一盘大棋!依小弟之见……』 ……ヽ(^o^)…… 往北,上千里,河套地区。 李典站在阴山城头,往外眺望,内心当中感慨万千,多少章了……咳咳,多少岁月了,未曾想到自己还有重新领悟学习的一天…… 城外远处的马队,吆喝与铃铛的声响热闹的响了起来,又是一支商队进入了阴山城的外集。这支商队不小,近两百人的阵容,运了几十车的货物,也算是不小的商队了,正是因此,南匈奴人也听闻了,顿时来了不少的人准备采购换购,顿时整个阴山城的外集便喧嚣起来。 小孩们欢呼着,因为每一次的商队前来,总是能带来一些新鲜好玩的东西,大人们则是捉摸着自己手中还有一些什么,家里还需要一些什么…… 原本阴山城的集市,现在因为人口增加,已经不够用了,所以从阴山城往外,新建设起来的集市,随处可见搭起的架子、建设的痕迹,有些地方挖开了才刚刚填上,新土壤的痕迹也带着与往日不同的气息。由于经过了统一的规划,配合阴山城建起的新建筑群显得整齐而有秩序,虽然还不多,但是整体规模较大,一旦最终建成,必定将会成为这一片区域当中最大的集市。 混乱和秩序,在集市上矛盾又统一的融合在了一起。 就像是阴山这里的汉人和胡人。 河内人,河洛人,豫州人。 南匈奴,羌人,鲜卑人。 各种不同的腔调,但是又遵从着同样的规则。有时候,确定下来的规则,会带来安定的力量,而这种力量又在潜移默化的改造这这些来自于不同地方的人。 李典来到阴山,接管这里。也从阴山这里现感受到了一些和曹操那边不同的变化,不同的改变。当然,李典也搞不清楚这些细微的东西,究竟是怎么运作的,好像原本就是应该如此,亦或是天生就是这样的? 比如说建设效率。 在李典印象当中,在曹操治下,建筑工地里面总是要站满了监工,然后时时刻刻都有监工在咆哮着,也时时刻刻都有一些偷懒的,干得慢的劳役被打得鲜血淋漓,满地乱滚,即便是如此,工程依旧是快不起来,只能一味的加大劳役的数量,然后到处都是焦头烂额的小吏和混乱无比的劳役营地。 而在阴山这里,李典第一次知道了其实工程也不一定非要打得那些劳役鲜血淋漓满地乱滚才能做好。每个劳役都有自己的定额,完不成的,从早干到晚,不能有一刻停歇,提前完成的,出的部分就可以用来换取报酬…… 当然也有一些偷懒的,但是也有勤快的,而且整体上来说,愿意用气力换取更多酬劳的劳役,占比是大多数的,因此整体工程进度甚至会比用大量的监工不停打骂,还更加的快一些。 关键是在许县那个时候是没日没夜的干活,夜里还要点着火把,而在这里呢,天黑了就基本上收工了…… 当年在许县建设宫殿的时候,那些监工可是没少吆喝是为了大汉,是为了社稷,是为了天子在修建宫殿,但是大多数的时候劳役依旧是沉默着,似乎几近于麻木的干着活,也根本就没有为什么天子修建住所的兴奋。 然而现在眼前的这个仅仅是个外集,仅仅是因为原本的集市不够用的才进行的扩建,既没有什么国家大义,也和社稷兴衰扯不上什么关系,但是这样一个外集的建设,竟然让这些参与劳作的百姓感觉高兴?李典在一次巡逻的时候,就曾经听到见到有民夫在和其他的人指着某一段建筑说是他在某一天搭的梁…… 这很有意思。 虽然说需要额外的付出一些酬劳,但是李典算过,如此一来不用频繁的补充损失的劳役,二来也不用支付监工的费用开销,以及为了维护场面和确保大量劳役不动乱而驻守的兵卒费用…… 似乎还有一些其他的好处,只不过李典还不能完全搞明白。骠骑之下,有很多这样的事情,相比较明面上看起来似乎是多开支了,但是实际上最终整体收益却是比曹操那边会更好。 可是,为什么许县那帮子人就不会用呢? 是因为曹操不懂么? 李典正琢磨着的时候,忽然远处有兵卒前来禀报,说是於夫罗前来拜访…… 於夫罗当下因为长时间的定居,加上年龄的增加,岁月也渐渐在其腰腹之间沉积了下来,像是年轮一般,一圈一圈的,再加上穿着打扮也和汉人没有什么差别,若不是身上多少有些羊膻味,咋一眼也分辨不出究竟是胡人还是汉人。 『李将军!别来无恙乎!』於夫罗哈哈大笑,见了面就打招呼,汉语说得字正腔圆。 『见过单于。』李典点点头,也是上前见礼。 於夫罗坐下来之后,喝了茶,吃了两块肉干,然后闲扯了一番,才算是谈及了正事:『这个……不瞒李将军,我这个啊,有一事相求……』 李典呵呵笑笑,『单于直言无妨。』说来听听,能不能答应就是另外一件事情了。 於夫罗笑得见牙不见眼,『我三儿子么,平日里面么,也就喜欢舞刀弄枪的,到处瞎跑,实在是静不下心来读书,所以么……我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到李将军这里来,学点兵家之学?』 李典原本笑着,听着,然后笑容就一点点的收了起来,严肃的看着於夫罗,『单于,你可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第2072章同化融合,绝无二话 面对李典的凌然目光,於夫罗连忙补充说明:『李将军,我也没有什么其他意思……嗨,直说了罢,我听闻骠骑将军想要新建北域都护府,还要设什么北疆六道……呵呵,李将军你也知道的,我这孩子多啊,这一多,总是要给这些兔崽子找个出路,虽说那什么……但是也是为骠骑效力不是么?』 李典的目光缓和了下来,若只是说在军中,不牵扯到师徒,这个问题还真不大,毕竟原本就有招募一些胡人骑兵…… 说起来,於夫罗还是有些害怕李典的。 或者说从赵云之后,於夫罗就基本上都是被压制的状态之下,根本不敢动什么心思。赵云就不说了,而马越则是老人,对南匈奴的情况熟悉得了如指掌,稍微有点风吹草动於夫罗未必清楚,马越就已经知道了。 李典是后面来的,原本於夫罗还有些觉得李典是新来的,所以可以欺负两下,可是不管是文着来还是武着动,都被李典二话不说给顶了回去,于是乎自然就老实了,当然,这也是於夫罗想要将孩子送到李典这里,找李典学点本事的一个原因。 李典看着於夫罗,说道:『单于令郎若是想要求学,何不送去平阳守山?』 『不是一郎,是三郎,三郎……』於夫罗竖起三根手指头,表示是第三个儿子,『我那个兔崽子,就读不进去书,一拿起书来就犯困,一放下书就精神……我也想让他去守山学宫读书,但是……嗨!这不是跟将军熟么,就拉下这老脸来求将军了……』 於夫罗拍着大腿,表示遇上这样的熊孩子,他也很绝望啊。 李典衡量着,之前以为於夫罗是想要借这个名头渗透进阴山城,搞一些小动作什么的,现在看起来么,似乎更多的像是一个父亲给孩子安排出路,而於夫罗有了这样的思维,确确实实也是汉家的模式…… 这就很有意思了。 之前大漠上面的胡人,生活是部落式的,思维也是部落式的。 为了保持大部落对于小部落的压制性,一般来说在草原大漠之中,部落当中,部落领是不考虑自家孩子未来要不要分家的,除非是部落已经庞大到了一定程度,分一部分也是能有足够的压制力,亦或是兄弟之间生了一些严重的矛盾,已经不能继续在一起了…… 因为分家就代表着整体大部落的力量,在一定程度上的削弱。 毕竟打仗父子兵,上阵亲兄弟,血缘比较亲近的人聚集于一处,也比较容易形成合力。同时为了确保部落领的强大,子承父业么在胡人部落当中不是主流,幼小的孩童作为领袖会引来部落的不安定,反而是兄死弟及更多一些,甚至弟弟继承的不仅是家业,还有嫂子…… 现在於夫罗提出的想法,很明显就是将来要给他三儿子独立出去,寻找一个新出路,这想法就很汉人。 甚至连托关系走后门的行为方式,也很汉人…… 胡人教化,这是一个在后世有时候和所谓的『民族大融合』混为一谈的概念,现在逐渐显现出了威力来。 胡人教化是胡人教化,民族融合是民族融合。 从世界上的民族关系来看,一个民族合于另一个民族,存在着两种情况或方式。一种是采取政治强制手段把一个民族合于另一个民族;一种是通过经济、文化的作用,使一个民族经过自然的过程合于另一个民族。为了比较妥当和科学地表示这两种客观存在的情况或方式,人们又习惯地把通过政治强制使一个民族合于另一个民族的情况称为同化,把通过经济、文化的作用使一个民族自然地合于另一个民族的情况称为融合。 后世一些砖家鼓吹什么『民族大融合』,实际上并不是真的在维护华夏各个民族之间的传统友谊,而是在给某些特定的时期涂脂抹粉。元朝和清朝,虽然结果有所不同,但是很明显的就可以看出来,不管是元朝还是清朝,其统治者的根本目的,既不是为了『同化』,也不是为了『融合』,而是为了统治。 不管是元朝还是清朝,民族之间矛盾从始至终贯穿整个朝代,华夏本土的人,怎样都比征服者要低一等,甚至低很多,征服者享受各种优待,甚至可以不劳而获。那么这样的朝代,就是所谓砖家鼓吹的『民族大融合』? 真正的民族大融合,应该是如同一家。既然如同一家,那么就肯定没有说谁高等谁低等,谁当主子谁当奴隶之说,各族之间待遇相同平等互助,才算是真的融合。凡是枉顾历史事实真相,企图粉饰历史上胡人统治华夏的时期的各种残酷手段和愚昧政策,美化和鼓吹胡人王朝的所谓盛世天朝番薯之治的,基本上都是有问题的。 『此事……』李典思索片刻,说道,『倒是有两点要说在前头……一是需禀报骠骑,需得骠骑肯……』 於夫罗点头说道:『这个,自然是如此,第二点呢?』 『第二,若是入得某麾下,需知军令如山,轻者鞭,重则斩……军中,可不是玩笑之处……』李典丑话说在前面,若是於夫罗送来的儿子瞎捣蛋,那还不如不送过来。 显然,李典所说的第二条让於夫罗迟疑了一下,片刻之后於夫罗就点头同意了,但是在临行告别的时候,於夫罗还是有些不放心说道:『李将军,这个……这个兵家之法……』 李典一笑,说道:『放心,既至军中,若有不明,便可来问,某绝不藏私,但是能学多少,还是要看令郎自己能耐……』李典玩了一个小花招,因为这也是军中汉人普通士官的待遇,被李典说得好像是给了特别优待似的。 於夫罗也是哈哈笑,『那就好,那就好,呃,对了,是三郎,三郎,不是一郎……』 『嗯,知道了,是三郎……』 ……(*ェ′*)…… 没有什么事情,是可以不用付出就可以收获的,付出的东西或是脑力,或是体力,或是权柄,或是未来,若是真的有什么号称免费的玩意从天上掉落在面前,多半都是陷阱。 孙氏如此,曹家也是一样。 南下进攻江陵的曹军,在当阳之处,和江东展开了对峙。然而曹操现在的心思,却并没有全数在江东兵身上。 任何许县和襄阳的消息,都会第一时间传递到了曹操这里,虽然说现在曹操不再许县和襄阳,但是毕竟是他老曹的基石所在,岂能掉以轻心? 虽然说曹操接到了最新的消息,知晓了许县和襄阳之处的最新变化,但是就像是这些消息都是好消息一样,依旧沉稳的在营地的中军大帐之中,并且将营地逐渐修整完善,就像是要在当阳这里,和江东兵长期对阵作战一样。 谁也猜不出曹操究竟是怎么想的,只是在曹操的指令之下,将当阳大营修建的固若金汤。 不得不说,曹军的这个大营,确实是扎得结实,占地广阔就不提了,其中各项布置,可以称之为典范。 曹操毕竟是多年征战,本身又是属于理论和实践相互结合的军事家,因此营地气象森严,很是规整。从营地的这一头而望,似乎都看不到营地的另外一头。望楼沿着又高又厚的营寨,隔三差五的立着。望楼中三五弓箭手,警惕的目光投向四周。 在营地内的军帐,如同梅花的花瓣一般分出去五瓣,整整齐齐,分有五色,各有独立的基层指挥士官,平日之内也是直接和普通的兵卒在一处,可以最大限度的提升应急反应和对敌作战的度。 营中兵卒行进都有一定的规矩,若是有胡乱穿行冲撞的,立刻就有巡弋的值营拿下,或鞭或罚,严重的就是砍下了脑袋,将血涂在辕门左右的两个硕大的战鼓之上。 营地当中,留有可以快集结出击的通道,又宽又是平整,黄土都被夯实了,不易起尘。其余的像是什么引进营地之中的水渠,防走水的大缸,训练的小校场,指示方位的藩属的旌旗,各个阵列当中的分立高台指挥,中央内营和中央指挥系统等等,林林总总,无不显示着当下军事营地的最高水准。 若说骠骑将军斐潜是将骑军的犀利推动到了大汉当下的一座山峰之上,那么曹操就是将步卒的战力带到了另外一座的高峰上。 至于对面的江东兵营地么…… 严格说起来也算是不错,但是要分和谁比了。 领兵作战,选择扎营的地点,几乎是一个将领的基础技能,无论是进攻还是撤退,一个设备良好,规格严整的营地,总是可以带给兵卒信心和安心。所以自己带了多少兵卒,又需要多大的地盘,水源在何处,立营的林木从哪里取,都是在立营之前将领需要考虑的事项,不管三七二十一随便立营的,便是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最终成为营地的防守隐患。 江东大营当下,朝向南面的营门已经敞开,营门口站着程普等人,不多时就看见数十快马风一般的朝着这里卷过来。 当先一名骑手,手中擎着一柄三角飞虎纹黄底红边认旗,正在风中傲然飘扬。 江东军当中,能有三角飞虎纹作为认旗的,并不多,一个是正在营地门口的程普,另外一个么,自然就是周瑜。而且两个人虽然都是都督,但是程普是三角飞虎纹黄底蓝边的认旗,低了半级。 转眼之间,周瑜就到了营地门口。虽然说江东兵多擅长舟楫,但是周瑜明显是几近于六边形战士,不管是步军还是骑军,亦或是水军……嗯,水军这个犄角可能更凸出一些…… 周瑜翻身下马,和程普相互见过礼。 虽说是心事重重,但是周瑜面上依旧是笑容满满,风度翩翩。随后周瑜又和程普一同到了营地北面上了望楼,眺望了一番隔着一条河流的曹军营地,沉默了半响,什么话都没有说,又返回了江东营地的中军大帐之中。 大帐之内,陈设简单,没有铺设木板,所以就在正中点了一个火盆,一方面可以对应秋日的薄寒,一方面也可以祛除地面的潮湿。 帅案位于正中,在帅案后面的屏风上,悬挂着舆图,帅案下两侧,几案整整齐齐的摆设着,简单的铺了些苇席,设了马扎。 程普谦让周瑜上座,周瑜自然也不会托大,拉着程普一同在帅案之后分左右落座之后,其余营中将校也才纷纷在两侧坐下。 一时之间,大帐之内寂静无声,都看着周瑜。 周瑜缓缓的说道:『曹军势头虽猛,然不必忧虑。当下驻留当阳,修建营地,却未必能久战也……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竭,三而衰,骠骑兵马出关,兵锋直指许都,曹军厮杀日久,至于此处,已然极限……虽说曹军人众,然则乌合成军,战力自然堪忧,故吾等只需事权能一,各司其职,无人掣肘,当可保得江陵,全胜而归是也!』 『故,令!』 大帐之内众将校纷纷起立,一时间铁甲铿锵有声,气势倒也非凡。 周瑜缓缓环视一周,沉声说道:『先堕其曹兵之锐气,后方可一举而定之!各位需谨守营盘,时时操练,不得懈怠!』 众将校轰然领命,然后6续散去。 周瑜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面色当中终于是露出了一丝疲惫。 程普坐在一旁,方才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直至众人都走了,这才问道:『主公之处……究竟何事?』 『主公自然是要大胜……』周瑜苦笑了一下,说道,『只不过……谈何容易?』 周瑜之前说曹军从豫州出,然后一路打下来,什么一鼓作气,然后再而竭三而衰什么的,听起来似乎很带感,但是反过来一想,江东兵何尝不是同样如此? 再加上…… 周瑜站了起来,转身看着悬挂在屏风上的舆图,神情之中带着无限的感慨,『正所谓鹬蚌相争……若是吾等与曹军两败俱伤,骠骑军马正好得利……』 程普皱着眉头,『骠骑欲夺荆州?骠骑纵横北疆,利于骑战倒也不假,只不过当下乃川河纵横,城池林立,这区区骑兵……』 『德谋有所不知……』周瑜依旧盯着舆图,缓缓的说道,『昔日骠骑出军,连破雒阳阳城,人皆以为取巧,并未强攻蚁附,殊不知骠骑也曾引领三百兵,一夜尽破曹军并寨!逼迫得夏侯败乱,便是直抵许都!天下震动!传闻骠骑麾下,有五雷之法……虽说有以讹传讹之嫌,不过么……如今曹军军寨布置……德谋也是见了,若是当日阳城军寨便是如此规整,即便是人数仅有三千,与德谋三百兵,可破之否?』 『这个……』程普虽然有不同意见,但也没有和周瑜一味的争辩或是抬杠,说什么不试试怎么知道,亦或是说些驻守将领懒惰懈怠等等的话语,而是思索了起来,半响才说道,『若是如此,又当如何应对?』 程普虽然说对于骠骑是不是最后渔翁得利还待商榷,但是之前也是和曹军缓缓持重而进,深沟高垒,不和曹军正面大规模决战,以耗其锐气,最后击其惰归。对于像是程普这样的统帅来说,只要是胜利就可以了,不用特意追求一定要有多少正面冲突的大规模战斗,也不一定要有多少级功勋,不战而胜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同时,这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也代表着程普认可曹军上下的战斗力,认为在和曹军正面进行野战,是一件非常吃力的事情,会有大量的兵卒战损,所以能以守待攻,以逸待劳,然后取得胜利自然最好。 可现在周瑜告诉程普,在曹军之后,还有一个比曹军战斗力还要更强的骠骑人马,也加入了战局之中……这就难免有些出了程普的想象,毕竟程普也没有和骠骑人马交过手,不好做出比较和衡量。 只不过现在眼前的这个周瑜,似乎有些斗志不足,所以程普才特意又询问了一声。 周瑜终于将目光从舆图上收了回来,微微点了点头。『若是吾等不慎,江东……恐有巨变……』 程普眉头跳动,『都督此话……』 『具体之事,说来话长……』周瑜摆摆手,『德谋只需知道,若是吾等得胜,主公之位方能稳固,若是最终作战不利……说不得到时江东之中,便是波涛汹涌……』 程普眼珠左右转动几下,忽然想起了一些什么,顿时觉得身上似乎有些冷汗冒了出来! 孙氏家中,可不是向来就和和美美的,孙权上台之前囚禁了孙朗,前一段时间又是幽闭了孙辅,这二人可都是孙家的直系血亲啊,尤其可见孙氏当中,并不像是表面上的波澜不兴…… 若真的像是周瑜所言,若是和曹操相争过程中,亦或是随后来的骠骑人马,一旦江陵的江东兵生溃败,说不得就会将江东当中勉强维持的平衡状态全数打破!到时候所谓『波涛汹涌』恐怕只是小的,『天翻地覆』也有可能! 周瑜微微笑笑,说道:『德谋也不必过分忧虑,只要你我同心一处……这些宵小,总是有办法应付……』 程普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郑重的向周瑜拱手行礼,『都督放心,某……定然以大局为重,但有号令,绝无二话!』 第2073章一纸诏书,一方天地 大汉太兴四年七月。 一道诏令无声无息的从许县出,罢夏侯惇建武将军之位,又言鲁恭王之后刘琦,聪明敏慧,可担大任,嗣成武侯之爵。 说是无声无息,因为这个诏令只是给了刘琦,另外一个方面是即便是在朝堂之上宣布了,也不会昭告天下,更不会立刻派个什么黄门宦官,一路奔去荆州,护送刘琦上位,亦或是捉拿夏侯惇入狱。 说白了,就是一纸空文,有人愿意承认这张纸,这个诏令就有效,没有人承认,这个诏令就连擦屁股都嫌弃。 对于这样的事实,大汉天子刘协也是很无奈,但是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办法。大汉天子其实从汉武帝之后,就已经可以说一代不如一代了,其中也有皇帝本身的原因,另外也有士族世家地方豪强有意为之的原因,积累到了现在,即便是刘协有三头六臂,也未必能改动得了。 如此安排,似乎有些突然,又似乎是水到渠成。一纸诏书,便是将荆州的这一番生死变成了一场闹剧,或许便只有身处其中之人,才会深切的感受到了其中的荒谬和可笑。 让天下太平的这种善良的愿望,刘协也不是没有,但是这个世道,很明显的是如果仅有善良而没有权柄,那么善良要么成为一种负担,要么就会吸引来一群饿狼。 就像是拉面哥,他的善良让众多的吸血虫闻到了,便是蜂拥而至,附着其上直至将其吸干吃死,才会掉落下来然后去寻找下一个的目标。 如今在豫州,许县之内的其他官吏,大小士族,基本上来说是不怎么关心所谓的『建武将军』,又或是『成武侯』究竟能不能落到实处,他们只是关注眼下的利益,这堵到了门上的太史慈什么时候才会走。 没错,这一封的诏书,也是给太史慈看得。 太史慈不是护送刘琦来讨个公道么,现在这个『公道』不就是给了么?那么太史慈就哪里来的回哪里去,然后大家都可以笑呵呵的继续喝酒吃肉了…… 至于荆州的人是死是活,这一场荆州的战事究竟会给整个大汉带来什么样的深渊影响,在许县的士族子弟基本上没有多少人会去考虑,他们更关心的是曹老板之前的允诺能不能兑现,各人的升官财有没有落到实处,然后职位变动之后会不会给自己的家族带来什么势力的此消彼长,哪些热灶要赶紧烧,哪些冷灶却也不能放过。 这些林林总总的事情,就够让人上头了,若是还加上一个太史慈在一旁不停的搅和,那还不让人疯了都? 所以,在这些士族子弟心中,每日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向上苍祈祷,那个什么太史慈,还是早些滚……早些回去罢! 当然也有些人会左边看看斐潜,右边看看曹操,捏着自家的小筹码,自顾自怜,觉得现在各派消长,水实在是太深,实在是看不清楚,一时间也不好下注。不过么,下注不敢,表面文章自然是可以做一做的,歌功颂德总是不会错的,不好说夏侯惇什么,但是可以称赞天子啊,至少这个长幼有序没错吧? 至于许县之中的百姓,关注点也不在这些事物上,毕竟对于这些人来说,柴米油盐酱醋茶,才是最为重要的事项,一边烦忧着这日日攀升的物价什么时候能降下来,一边期盼着临近的秋收能够多收获一些,是在是没有心力去考虑其他事情了。 整个大汉天下,恐怕刘协是最希望这一封诏书是有效力的,也是最希望大汉是有规矩的,能守规矩的,但是现在的他,既没有办法制定规矩,也没有办法让别人遵守规矩…… 人总是如此,只有缺少的时候才会珍惜。 就像是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问题是没有钱。 刘协此人,也不是全然毫无能力,整日混吃等死之辈,他阴错阳差之下成为了大汉天子,出身尊贵,虽说经历了一些苦痛,但是距离通晓民生还差得很远,这也是大多数皇帝的通病,也不能因此就单独指责刘协。 许县众臣么,有对刘协心中存有期盼的,但是大多数都是对于刘协淡漠不关心的,毕竟不管朝中变动,刘协大多数时间都拿不出什么主意来,更不用说主导事件的展,至于皇权更是废弛,几乎没有什么可以拿出来的力量,这是大汉多少年来的积弊使然,同样也不能算是刘协一个人的责任。 若是刘协愿意沉沦,说不定他开心,别人也开心,但是问题是刘协放不下,放不下他父亲生前在他耳边念叨的那些事情,也放不下他在太庙当中痛苦的哭泣,所以他想要做一些什么事情,可是越做一些事情,便是越是迷惑,甚至完全不懂。 就像是这一次的诏令,原本刘协以为,这样下达了诏令之后,必然会引起一大堆的议论,有可能有赞成的,但是想必更多是反对的,所以刘协甚至准备好了斥驳的言辞,还有小本本,准备一个个的先骂一顿,然后再记下来。 子承父业,长幼有序,这是大汉伦常,这是家业基础,有哪个来辩? 结果就像是恶狠狠一拳砸了个空,差点手臂脱臼,根本就没有人对于这个诏令有什么意见,甚至是视之不见。 刘协自然觉得很是费解,派了小黄门前追后堵,终于将刘晔给堵住了,提溜到了皇宫大殿来…… 刘协看着一脸愁容的刘晔,温和的笑道:『爱卿劳苦,这身子还好些了么?』之前刘晔全数用病遁,好不容易抓住了,出口恶气先。 刘晔苦笑,拜见道:『多谢陛下关怀,在下自家身子自家知道,要好全么……怕是难了……只是陛下恩重如山,在下这残躯便是在世一日,就得报陛下天高地厚之恩一天……陛下这次唤在下来,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只要在下挣扎得动,总要为陛下分忧一二……』 原先以刘晔的身份地位,也不至于在刘协面前如此卑躬屈膝的样子,但不管是从哪个方面来说,和刘协走得太近总就不是一个很好的事情,毕竟以刘晔的聪慧,多少也能猜到若是要跟刘协这个队友打排位,怕是不那么靠谱的…… 可是被堵住了,总归不能甩手就走,所以也是无奈,只能是见招拆招,顺便看看刘协究竟有没有成长一些,才好做些计较。 刘晔言外之意,刘协多少也能听出来一些,笑容顿时有些凝固起来,想火罢,刘晔所言似乎也没有什么问题,而且若是真火了,说不得还正中了刘晔下怀,让他可以就此又逃脱了去。 刘协笑笑,就当做听不懂,『爱卿国之栋梁,果然是名不虚传……今日烦劳爱卿前来,便是有一事不明,烦劳爱卿指点……昔日晋人归楚公子谷臣与连尹襄老之尸于楚,以求知罃。于是荀佐中军矣,故楚人许之……此举,为公乎,为私乎?』 刘晔一愣,抬起了头。 光线从大殿之外照了进来,荡漾在大殿之内的轻纱上,投射在宝座周边,也柔和的衬托出刘协已经有些胡须的面庞…… 公元前597年,晋、楚邲之战,结果晋败楚胜。知罃是晋军主帅荀林父的侄子,他的父亲荀时任下军大夫,他就在荀帐下服役。结果晋军内部众将不和,知罃意外被俘,当时荀为救儿子,退兵后带人闯入楚军,射杀了楚国贵族襄老,又叫连尹襄老,连尹是官名,有说法是射官,还俘虏了楚公子谷臣,但没救回儿子。 一个是晋国权势家族的公子,另一个是楚国的王室公子和已去世的连尹襄老,两者所俘之人的级别来看,看起来并不『等价』,或因如此,双方近十年没有换俘。 击败了晋国,一洗晋楚城濮之战失利之耻的楚庄公在这期间也如鱼得水,从服郑、再到服宋、最后联齐制晋,晋国反而被中原诸国孤立了。所以,虽然公子谷臣虽然还留在晋国受罪,其心情应该比在楚国知罃舒畅得多。 在这样的情况下,一个并不完全『等价』的请求被提出来,然后双方同意交换俘虏。 然后生了在历史上非常有趣的问答…… 而现在,刘协提出的这个问题,也非常的有趣,『有趣』到了刘晔需要重新审视一下刘协的程度。 总归是长大了一些啊…… 但是很可惜,这样还不够。若是真正的成长了,也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 一个在曹操手中的刘琮,一个在斐潜手中的刘琦,一个在楚王手中的知罃,一个在晋国之中的公子。然后,是坐在宝座之上,却也同样也困在了宝座之上的天子,刘协,低下头来问,『公乎?私乎?』 『既为私,亦为公也。』刘晔说道,『私者,得于知罃之父乃中军佐,国之次卿也,公么……晋楚相争,终有一战,距邲之战亦有十年之期,乃试之也……』虽然之前的邲之战是楚国赢了,但是十年之后,楚庄公已经去世三年。而年幼的楚共王继位三年,楚国陷入权臣纷争之中,晋国和楚国之间的力量对比又生了新的变化。 刘协缓缓的点点头,不知道能不能听出刘晔话里潜藏的意思,片刻之后又问道,『为何同为十年拘禁,次卿之子后有智,然王公之子却无名?人耶,运耶?』 知罃,也就是智罃,后来成为晋国霸业复兴的最著名的功勋之臣,政治家、军事统帅,而相对应的楚国公子在换俘回去之后便是没有了下文,再也不见于记载。 虽然不清楚智罃当时上战场的时候是多少岁,然后被俘虏的时候又是几岁,但是从一般的情况上来推论,应该是青壮之年,二十上下,而十年的囚禁,正是这大好青春黄金岁月…… 智罃不仅没有被囚禁成为了一个废人,甚至在和楚王临别的时候的问答,也是滴水不漏,有理有据,使得楚王不由得出了感叹,『晋未可与争。』 『狂风迷人眼,树静方见真。』刘晔缓缓的说道,『正如晋楚,纷争不断,各有胜负,焉可言其人耶,运耶?更何况晋国虽有「并国十七,服国三十八」,亦有范、中行、智、韩、赵、魏六卿相争,后得封韩、赵、魏……』 刘晔在说『得封韩、赵、魏』的时候,特意抬头看了刘协一眼。谁封的韩赵魏?自然是周王,周威烈王姬午。而这个姬午,可以说是一个标志…… 刘协目光微动。 一切的问题似乎有了答案,又似乎并没有答案,只剩下大殿之内斑斑点点的光华和大殿之外偶尔传进来的风声…… ……(o▽)o…… 荆州。 当徐晃带着一票人马出现在襄阳城的视线之中的时候,在襄阳城头,几乎是挤满了兵卒和将校,纷纷踮着脚尖伸着脖子往西北而望。 夏侯惇也在这些人的中间。 自从得到了樊城被攻陷之后,夏侯惇就全面收拢了襄阳城的兵力,重新编排了兵卒,甚至对于原本属于蔡瑁的那些手下也不例外,虽然夏侯惇觉得蔡瑁不至于在襄阳城中搞出第二波来,但小心谨慎总归是更稳妥一些。 见到骠骑人马到来,城头上的兵卒不免有些忙乱起来,传出了一些嘁嘁喳喳的议论之声。夏侯惇瞄了一眼,身边的护卫会意,便走下去开始维护秩序。 曹军的精锐,是青州兵。 而大部分的青州兵都跟着曹操南下江陵了,现在留在襄阳此处的,大部分都是豫州和冀州的兵卒,这些家伙么,虽然调度起来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和青州那种百战老兵比较,还是少了一份沉稳,缺了几分胆气。 为了迎接即将可能到来的大战,夏侯惇在之前就已经将用于连续作战之时的干粮制备完毕了,而且还让中下层的军校士官一级级的向下许诺了来日胜利之后的犒赏,昨日更是安排好酒好肉的让儿郎们饕餮了一顿。 按照原本的计划,夏侯惇在汉水南岸,曹洪北岸,加上又有一些残留的荆州水军和船只,就可以在有必要的时候进行兵卒调度和增援,甚至可以寻机偷袭骠骑的营地等等,甚至有机会可以破敌擒将…… 然而现在,曹洪却将樊城给丢了。 夏侯惇知晓这个消息的时候,将所有护卫都屏退了,然后独自一人呆呆坐了近一个时辰。之前计划都很完美,上中下三路,打野的也分配得很清楚,但是在碰上了猪队友的时候,再好的计划也是不顶用,一出门就现自己是一个人而对面是五个人再加上自家的猪队友,一Vs九的那种。 樊城和襄阳,就是禁锢荆州北地,汉水通道的一个枷锁,但是现在枷锁被打开了,对于夏侯惇来说现在去夺回樊城也没有了意义,只能是守着襄阳。 当夏侯惇再一次见到了骠骑骑兵纵横来去的时候,即便是内心当中非常不愿意承认,也无法否认当下斐潜麾下的精锐骑兵,不再像是之前那种只能策应步卒大阵,只能用来传令斥候的简单用途,薄弱力量了,而是可以改变胜负,决定生死的雄浑力量! 虽然夏侯惇尽力显得平静且沉稳,但是这种自家辛辛苦苦一番谋划,然后却只能看着成功化为泡影的的感觉,却像是一根木棍横贯在了胸腹之中,顶得五脏六腑都是生疼。 夏侯惇的目光微微转动,停留在了不远之处的蔡瑁身上,停留了许久,才缓缓的收了回去。 蔡瑁虽说没有回头,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装作全神贯注的看着远处,但是实际上也察觉到了夏侯惇的目光,更是觉得被夏侯惇的目光刺得有些头皮麻。 骠骑将军不是不愿意来荆州么? 早知道…… 蔡瑁心中盘旋着各种念头,可是一个都不敢冒出来,生怕就这么咕嘟一下,泄露出来的气息就被身旁的曹氏护卫察觉到了。 不过也不是全数没有机会,反正自家多少还跟骠骑将军斐潜能拉上一些关系,若是真的到了那一天…… 蔡瑁隐蔽的吞了一口唾沫。 且看将来罢! 此时此刻城外的徐晃也没有立刻要带着人马攻城的打算,毕竟还隔着一条汉水,又没有携带攻城器械,所以其实这一次徐晃带着人来,并非是为了襄阳城,而是为了襄阳城以北的这些荆州人口。 对于骠骑将军斐潜来说,能不能得到荆州,其实并不重要,但是如果说能够在当下这样混乱的局面之中,吸引一批荆州人口,不管是补充关中陇右,还是填塞到阴山北疆,都是极好的。 徐晃望着远处人影晃动的襄阳城头,微微而笑,这一仗,骠骑将军原本就和尔等站得位置不一样! 存人方能存地! 尔等还在计较这弹丸之地,一城一县,骠骑将军已经将目光放在了天下,放在了万民身上,这上下之别,何止云泥之差! 第2074章山不在高,水不在深 长安。 骊山如画。 秋风正浓。 骊山之中,有很多的落叶林,一到了秋天的时候,便是开始渐渐的染成了红色,这个时候若是前来观景,便是别有一番的韵味。 斐潜站在山巅观景。 身边的是庞统。 到了秋天,就像是大多数的动物开始贴秋膘一样,庞统又双叒叕胖了,越是胖,便越是宅,然后肥宅快乐术无cd的连续动,下巴多得都快看不见脖子了。 所以为了庞统的健康考虑,斐潜拖着庞统来爬山,而且准备从这次开始,隔三差五的都要爬那么一次,也算是锻炼一下庞统的心肺功能,要不然真的要考虑考虑是不是将长安之内带『凤』字的地方全给改了…… 看了看气喘吁吁的庞统,斐潜笑了笑,然后转头眺望远方。 斐潜曾经有一段相当长的韬光养晦的时间,甚至有些故意示弱,是为了使周边的诸侯集团麻痹大意,不急于兵消灭自己这股新兴势力——当然啦,这也是有前提的,并州北地相对偏远贫瘠,另外一方面袁绍曹操等人都是想要走刘秀的老路子,都是想要以豫州冀州为根本,自然都不会在初期理会斐潜。 当初严格来说,也不完全是示弱给袁曹看的,还有像是关中的西凉乱贼。若是董卓倒台之后,有西凉贼盯上了斐潜,这个结果还真不好说。 斐潜出身河洛斐氏旁支,年纪轻轻也没有像是搞什么『卧冰求鲤』等等的噱头,所以说名望么,也是泛泛,对于山西士族来说,蔡邕和庞德公的高徒名头自然还算是够用,但是遇到了豫州颍川那一帮子人,也就是将将可以够格往来而已。 『渭水秋日白,骊山晚照红。』斐潜缓缓的说道,『若是不亲临此山,又怎能见此美景?』 庞统翻了翻白眼,呼哧呼哧的喘着气,大汗淋漓,拿了袖子擦汗,转头问道,『水!谁还有水?』 『哈哈哈……』斐潜示意黄旭给庞统去找水囊。 骊山在汉代的时候并不出名,甚至是有些故意回避。骊山成为一个文人墨客的景点,大概是在唐代,所以当下人迹罕少,也没有后世那么多歌咏骊山的诗词。莫非骊山真要到了后世才美丽?汉代之后骊山就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骊山是中了ps术,还是学了易容术? 庞统又灌下小半袋的水,舒坦不少,摇摇晃晃站到了斐潜身边,左边看了一眼,右边瞄了一下,『这地方,山势起伏,鲜有平缓,水源稀缺,上下困难,不适合驻兵。』 斐潜摇头,『谁说我要在这里驻兵?』 『啊?不驻兵还来这里看山川地貌?』庞统满脸写着委屈,我胖鸟,不是,胖虎,也不是,爬这个山容易么,『主公来此地究竟是为了什么?』 『有句话……叫「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斐潜缓缓的说道,『士元觉得此言如何?』 『主公莫非要在这里建道观?嗯?不对……』庞统开始着捏他下巴上稀疏的几根胡须,沉吟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胖的,脂肪太厚了连胡须都扎不透,或是岁数还没到,胡须没长出来,以至于当下庞统的胡须么,看起来有些属于点缀类型的,说没有吧,确实有些,但是说有罢,也确实是稀疏得很。 山岚徐徐拂来,萦绕在衣袍袖口,衣襟下摆之处,带走了燥热,让人可以沉稳下来,冷静思考。 『主公之意,便是求「名」?』片刻之后,庞统缓缓的说道,『亦或是「立」名?』 斐潜微微点头。 韬光养晦,固然是有好处,但是也有坏处。 斐潜当下一路行来,战白波定黑山,复阴山平川蜀,北击鲜卑,西驱乌孙,固然功勋彪炳,战果累累,但是仍有许多大汉之人,只是敬重斐潜对外战功,却轻视斐潜内在治政,将斐潜的这些胜利,归功于器械兵甲,并凉勇士,想着若是自己在斐潜这个位置,纵然不可相媲美,也断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这就是斐潜现在的一个弊端。 斐潜从一介白身,到中郎将,然后借着董东风,呼啦一下招摇而起,然后到了今天这个地位,实力迅膨胀,摇一摇,动一动,便是整个大汉都要晃荡起来,但是这个名头么,却没有跟上。 不是说骠骑将军这个名号,而是『名声』,或者说是『人望』。 势力本有名、实两道。 名过于实,大概就像是袁绍那样的,四世三公光环后脑勺上挂着,若不是曹操这个矮骡子趁着袁绍没防备,偷偷摸摸的高举着棍子将其光环戳破了,说不得天下人还要沉浸在『天下楷模』多少年。 然后实过于名的,就像是曹操,还有斐潜了。 就像是后世小品的那句话,「你个浓眉大眼的,竟然也叛变革命了?」大多数人虽然会知道什么叫做人不可貌相,也从小就学习不可以以貌取人的道理,但是依旧改变不了阉党特制,呃,是『颜党』猴形,动辄就是哧溜哧溜生猴子什么的…… 名望,就是另外一种类型的颜值。 这一点,曹操在历史上也没有做好,一方面是因为曹操出身的问题,另外一方面是曹操虽然有意识到,也做出了一些举措,但没有效的进行转变,效果也是一般,然后曹丕急吼吼的就想要硬上…… 『故而主公以「北域都护府」之名……』庞统显然是想到了一些什么,抚掌而道,『所谓五年之期……莫非……』 斐潜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既是虚之,亦是实之……』 斐潜指着眼前的这一片骊山,『上古便有此山,年年岁岁,皆于此地,花开叶落,岁岁年年。如今声名不显,便是凡土陋石,不堪入眼。若是传有仙于山,定然是蜂拥而至,观山石之美,不免欤乎哉,自以为近仙,沾染长生气,实则山石可有异?假以时日,又言仙自去,空留此骊山……士元以为,便可绝人迹否?』 庞统思考了一下,摇了摇头。 斐潜微微而笑,『是故,若论后来者,慕山乎,羡仙乎?』 『这个……』庞统若有所思。 ……&1t;( ̄︶ ̄)&gt;…… 合肥新城,位于云梦泽退化所显露出来的6地上,曹军选了一块浮岛一般的土地立了城寨,然后以浮桥和外面相连,这样就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屏障,若是要进攻合肥新城,要么就需要忍受沼泽泥地新进的缓慢,要么就要接受展开面不大的窘迫。 在合肥左近,便是大湖。 于禁在这里操练水军,虽然说比不上吴军那种熟练度,但是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最主要的问题,水军熟练度还在其次,重要的是船只不足。 尤其是楼船。 楼船之上,不仅是有拍杆弩车等大杀器,即便是用船只冲撞,都可以使得小船难以抗衡,就像是在没有航空母舰出现的时候,水面舰船就是战列舰的称霸一样。 楼船,在当下,就是水面上威慑力。 所以很自然的,于禁开始在合肥一侧的大湖之中,开始打造楼船。很显然楼船建造不可能一蹴而就,而建设楼船也需要一个较为庞大的场所…… 江东斥候侦查到了这样的情报,急急上报给了一直在合肥新城左近游弋戒备的黄盖。 黄盖得到了情报之后,确认了情报的真实性,便将情报送到了后方,原本周瑜驻扎的柴桑之处。 但问题是周瑜现在不在柴桑,他去了前线。 这能怪黄盖么?显然也不可能怪黄盖送错地方,毕竟周瑜动身去前线也不可能会四处张扬着,喊得全天下都知道。黄盖往柴桑送情报的传令兵也也不可能说还要问一问周瑜去哪里,像是阿加西一样非要交到当事人手中才罢休。 更何况黄盖注明了要给周瑜么? 也没有。 因此这一封的情报,就落在了孙权的手中。 孙权急啊。 眼看着一天天的,进展么,也不算是小,但是也绝对不算大,北面有曹操大军,南面有南越叛乱,更重要的是自家的后院时间一长便嘀嘀咕咕,阴阳怪气,这孙权的心中,能不急么? 因此孙权急急往柴桑赶,目的便是要敦促周瑜尽快行动。可是但凡是有些军事上常识的家伙都能明白,防守虽然略显被动,但是整体来说却容易积攒优势,要不兵法里面也不会特地列出来一条『以逸待劳』…… 再加上江东兵和曹操的青州兵不管是在体格上,还是在6地搏杀经验上,亦或是在骑兵数量质量上,都是有一些差距的,如果说主动进攻,必然就需要离开水军的支援范围,然后就享受不到水军力量的加持,这对于江东兵来说,便是宛如以短击长,因此周瑜定下来的策略,和历史上赤壁之战的谋划差不多,要么就不打,若是开打,就是要一锤定音的那种。 所以周瑜动身到前线和程普开诚布公的商议,就是害怕孙十万又像是上一次那样,搞出什么相互矛盾的号令来,导致江东兵行动不一致,但是周瑜也没有想到,即便是提前做了防备了,也遭不住孙权捅篓子。 关键是孙权不觉得自己是在捅娄子。 孙权下令给黄盖,让其进攻合肥新城,主要作战目标是破坏于禁的造船场所,焚烧建造当中的曹军楼船,若是可能的话,还可以顺带侵占合肥新城…… 在孙权看来,他的这个命令一点问题都没有。 曹军楼船若是建造出来了,是不是一个威胁?既然是威胁,何不将其消灭在萌芽状态呢?更何况现在正面战场施展不开,若是能四两拨千斤…… 这样的战略思想是不是很正确?这样的军事思维是不是很给力?这样子的军令还有什么问题? 打!必须的! 奥利给就完事了! 而当这一份军令传递回来,到了黄盖手中的时候,黄老哥愣了一下,然后又检查了一遍军令上面的火漆和暗印,确认了这个军令没有问题,确实是从柴桑出来了…… 既然没有问题,自然就是按照军令来执行了。 黄老哥挥动令旗,指挥江东水军向前。 『咚咚咚,咚咚咚!』 低沉而缓慢的战鼓声如同巨入的低吼,震入心魄。 曹军也并非全数没有防备,特别是在大湖入口之处,架设了铁链和弩车,一旦敌人被拦在了障碍之前,就会成为攻击的目标,如果试图去清除这些障碍,当然也会被重点照顾。要想在摇晃的船只上保持平衡,并且去清理那些障碍,必然对自身的保护会比较差,便是最好的攻击机会。 黄盖最前面的两艘船只最先受到了攻击,刚刚进入了弓箭弩车的射程范围之内,曹军便开始射击了,甚至还受到了投石车的攻击! 当然,曹军称之为『霹雳车』。 在号角声中,曹军的兵卒高高的举起木锤,用力的击打着霹雳车的挂钩,沉重的配重箱猛的向下一沉,长长的木梢划出一道弧线,甩上了夭空,将入头大小的石头扔了出去。 石弹在空中飞弛,出刺耳的啸声,飞向缓缓而来的两艘江东船只。 当然,这个准头么…… 石弹落入水中,激起两三丈高的水柱,水花四溅,声势惊入。 『反击!反击!』 『掩护清障!』 黄盖下达了一连串的指令。 楼船之上的江东弓箭手开始在女墙之后对于曹军进行反制,而船只也在桨手的控制之下,缓缓的逼近了曹军架设障碍之处。 在水战方面,江东兵是内行,他们坚决的向前逼进,不会太快也不会太慢,太慢了容易成为一个活靶子,太快了可就会一下子撞到水面之下的那些障碍上,搞不好船底都会被洞穿破漏…… 负责探测的江东兵死死的盯着绑在船只前方的那根长长的木杆,当木杆刚刚剧烈的晃动起来的时候,就大叫出声:『障碍!触及障碍!』 负责指挥的军侯盯着有些混浊的水面,依稀看见了其下隐藏的木桩和铁链,便大声下令道:『转向!准备破障!』 『下钩,下钩!』江东兵大声叫喊着,将一个巨大的锚钩扔进了水里,『咚』的一声,铁锚钩便迅往下沉,将手臂粗的铁链扯得哗啦啦直响。 『稳住!稳住!』江东兵一边喊着,一边用木杆,推动着铁链,让铁链改变着位置,开始在水下晃动起来,没多长时间,铁链一动,似乎是挂上了什么东西…… 拦江铁索,一般是两种,一种是没有水下固定点,只是在江河两边悬挂,这一种因为重心原因,铁链会比较细一些,而另外一种就是像是当下曹军设置的障碍,在水下敲入木桩提供支撑,这种拦江的铁索就可以用较粗的,同样也更不容易被砍断…… 所以,直接砍凿这么粗的铁链是没什么效果的,必须采用另外一种方法。 当江东兵的铁锚挂上了铁链之后,便是立刻绞动了转盘,将铁链绷紧,同时还插上了插销,使得绞盘卡死。 十几个江东兵奋力从舱底开始往外扔压舱的石头和沙袋,随着噗通噗通的石头沙袋落入水中,吃水线便缓缓的下移,扯动得铁链崩得直直的,甚至扯得楼船都有些略微歪斜起来…… 钉埋在水下的木桩,一般都带有像是狼牙箭头一般的倒刺,若是仅凭人力拖拽,亦或仅用绞盘拉扯,是拖不动这样的木桩的。然而,水的浮力自然比人的气力要磅礴强悍,在漫天的箭矢和越来越近的石弹攻击当中,随着楼船抛出的石块和沙袋越来越多,绷紧的铁链终于出一声让入胆战心惊的震颤,突然一松,整艘战船都跟着突然摇晃了一下,紧跟着,一股浑浊的河水从河底涌了出来,一个巨大的木桩浮出了水面。 一枚石弹呼啸而至,咔嚓一声砸在了楼船顶层,当即将两名江东兵撞得支离破碎,然后带着一身的血沫残渣,又撞破了另外一面的女墙,飞入了水中,掀起漫天的水花…… 『别他娘的愣着!动起来!继续,继续!』江东兵的士官大吼着。 上了战场,那有不死人的? 被枪扎了是死,被刀砍了也是死,被流矢射中的同样也是一个死,虽然说被石弹砸中之后看起来尸四分五裂,确实有些场面惊悚一些,但是说起来不都一样是死么?既然都是一个死,又何必在意是被刀枪刺杀而死,还是被流矢石弹杀死? 越快结束眼前的工作,不就是越快脱离死亡的威胁么? 在军侯曲长的嘶吼声中,江东兵重新开始了新一轮的动作,他们并不需要将所有的木桩都拔开,只需要处理出一个通道来,也就可以了。 后方的黄盖又让艨艟装出了要等岸作战的举动,成功的拉扯了一部分的曹军,使得在河中的楼船硬是顶着箭矢和石弹,在河道上连续的拔掉了三个木桩,清理出了一条通道来…… 第2075章互相伤害,相互欺瞒 在没有钢板之前,在水面上是各种小船的爹的楼船,在石弹面前就是孙子。即便是覆盖什么木板装甲也没有什么卵用,毕竟硬度在哪里摆着,总不能违背物理学不是么? 江东兵拔出了水底木桩,但是旋即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刚刚有些兴奋起来的江东兵,即将冲进大湖之中的时候,不知道是因为距离近了些,亦或是操作霹雳车的曹军运气爆棚,直接一石弹击中了一艘江东楼船的核心区,从船头下方撞进了船舱之中,然后击穿了船舱侧面而出,顿时使得这一艘的楼船几近于报废,横在水面眼见着就往下沉。 曹军顿时一阵欢呼,可惜后续的运气么,似乎就是这样一下就爆光了,霹雳车要么砸得近了,要么就是远了,即便是偶尔砸中的,也是落在了楼船的上层建筑当中,虽然看起来效果不错,却不能给楼船造成什么机能上的破坏…… 江东水军终于是冲进了湖中,进入了湖水之中,江东水军就是鱼归大海一般,几乎是不需要黄盖特别出什么指令,像是食人鱼一般的艨艟运桨如飞,灵活无比,不停的撕咬着原本就不是很熟练的曹军水军,撕扯下一口血肉就走,然后又是下一艘…… 江东艨艟往来穿梭,似乎上一刻看着两只船就要撞击在一处,可是下一刻就交叉略过,只留下两条白或是粉的水痕。 没有多少水战经验的曹军应对不暇,才举起盾牌挡住了左边的箭矢,结果右边不知道什么之后又转来一只江东艨艟,远了有箭矢,近了有长枪,杀到兴起的时候江东兵甚至会找机会跳荡到曹军的船上,然后趁乱砍杀几个,不敌的时候就转身跳进水中,转眼之间要么搭上另外一条江东艨艟一边远去一边朝着曹军大笑,要么静悄悄的潜游到了另外一侧,忽然又从水里猛的窜出,将船舷上的曹军拖拽入水…… 曹军在6地上是凶猛的狼,成群结队的时候连虎象都害怕,可是到了水里就是鲨鱼的食物,不管多少都是菜。 在岸边的弓箭手和霹雳车,一方面对于眼下的这种犬牙交错的混杂场面无从下手,另外一方面也受到了江东兵的火箭侵扰,两三个霹雳车被引燃了,毕竟霹雳车的运转关节之处也是涂有油脂增加灵活减少摩擦的,这些油脂剧烈的燃烧着,火焰升腾而起,忙乱的民夫和曹兵急切的想要灭火,却引来了更多江东兵射来的箭矢。 见到如此情形,江东兵更是爆出一阵阵的欢呼,不免喜形于色,就像是胜利的果实已经到了嘴边一般,而曹军的士气却在迅的坠落,防线在退缩和崩溃,在湖中搏杀的曹军水军也渐渐的失去了继续战斗的勇气,只懂得慌忙逃窜,将菊花对准江东兵…… 于禁深深的皱着眉头,额头中间的皱纹就像是刀刻出来的一般。于禁估计到了其仓促训练出来的水军不是江东水军的对手,但是也没有想到会是这么的不堪一击,以至于连一个时辰都支持不住,更不用说达成原先制定的作战目标,吸引更多的江东水军进入大湖之中了。 于禁原本想要用这些不成气候的曹军水军,将黄盖全数引入湖中,然后两头一封…… 可是现在,黄盖只是动用了一半多的江东水军力量,就将湖中的曹军水军打得满头大包,满地找牙,所以自然也就不用继续投入兵力了,而且当下曹军水军正在迅崩坏,若是再拖延下去,怕是江东水军就可以彻底击溃曹军水军,然后全胜脱离了。 于禁盯着落在后面的那最后两艘江东楼船,还有在楼船之上明显是黄盖的指挥令旗,磨了磨牙,『传令!放水!放火!』 放水和放火的指令连到了一起,也算是于禁的一个创举了。 随着令旗举起,浓厚的烽火黑烟点燃,一种叽叽咕咕奇怪声响之后,转眼之间就从湖泊的上游猛的涌进了半人高的水浪!汹涌而来的水就像是要漫过了河岸一般,直接扑进了湖水之中,冲击得正在缠斗的双方都是站立不稳,摇摇晃晃…… 出了大量的水之外,还有从上游冲下来的各种木材,树杈,草球,然后加上最重要的东西,火。 一块块燃烧着的木筏被推下了水,一艘艘不起眼的渔船也被推了出来,船舱之中破碎的油罐正在往外流淌着油脂…… 一只火把旋转着,然后投进了船舱之中。 蓝青色的火焰冲天而起! 『撞!撞上去!』 湖面翻腾起来,火焰升腾,黑烟滚滚,粉红暗红色混浊不堪的湖水激荡…… 『投!投出去!』 残存的曹军霹雳车不再追求什么准确度,而是尽快的将剩余的石弹砸向战场的中心,砸向陷入了慌乱当中的江东水军…… 『退后!撤退!』 黄盖大叫着,从指挥室内扑了出来,双手捏在了女墙之上,左右四顾,脸色隐隐有些白。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河道两侧又出现了一些曹兵,劈头盖脸的就是将手中的火箭射将出来…… 曹军固然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是也有效的分散并且重创了江东水军的兵力,虽然说江东兵确实是击败了正在训练当中的曹兵水军,也摧毁了建造当中的曹军楼船龙骨框架,但是同样的也赔进去了三艘楼船和大量的艨艟,还有在船只之上的那些江东兵。 看起来双方的战损似乎不相上下,但是若是真计较起来,明显江东更亏了一些。曹军损失的都是一些不成型的船只和水军,而江东失去的则是完整的楼船和熟练的兵卒…… 战场渐渐的沉寂下来,曹军没有了船只,追击也毫无意义,江东兵受损严重,也无心继续进攻,双方脱离接触,只剩下在湖畔水中或沉或浮的尸,还有哪些冒着黑烟和余火的船只残骸证明此处也曾经一度充满了铁血的气息。 战争,很多时候就是互相伤害,然后看谁先忍不住。 战争,也有很多时候是在相互欺瞒,然后看谁先掉进坑中。 为了避免掉进不知所谓的坑中,曹孙双方都派出了大量的斥候,活跃在接触线上,试探着,渗透着,企图越过对方的拦截,获取更多的信息…… 十余名的江东斥候,正在小心翼翼的避开道路,向前摸索前进。他们趁着黑夜仗着自身的水性渡过了当阳河,在无人处上了岸,向北渗透。 因为这一带的村寨什么的,不是被江东兵劫掠了,就是逃亡了,即便是还剩下些没有逃走的,也被后面到来的曹军征用了,所以四周一切都是那么的凄凉冷清。 风吹草伏地,几只野狗不知道遇到了什么,嗷呜叫了几声之后,便跑了。 如此险山恶水,如此乱世景象,为了不暴露踪迹,江东斥候几乎都没有走官道,而是爬山过沟,斜斜的绕过了曹军大营,往后方摸去。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免费领! 周瑜虽然当着程普的面,说得言辞凿凿,信心十足,但是心中依旧还是不免有些担忧,所以就必须要有更为详细的信息,了解到曹军背后的动向…… 双方如果说是走正面,无疑都是过不去的,只有像是当下的这十几名江东斥候,特意绕道,才有一些刺探对方后部动静的希望。 斥候的待遇,一般在军中都是极高,一般普通的兵卒,也没有办法充当斥候,因为要认得旗号,起码是要认得字,还要会算数,足够敏锐,能够从细微之处现端倪来,要不然懵懵懂懂一头撞到对方屁股上,那就搞笑了。 这样深入敌后的侦测,无疑是极其危险的。 一般的侦测,双方斥候碰见了,一般都是立刻掉头走,然后顺手抛些屎,嗯,箭矢,能打得中就中,不中也不在意…… 现在入侵敌后,若是碰见了对方的斥候,即便是立刻脱离,对方也会立刻呼叫大量的兵卒前来围剿。毕竟性质不一样,一个是接触,一个是侵入。 刚刚爬上一个山岗的江东斥候喘着粗气,才想着要坐下来捶一捶有些酸胀痛的腿,就猛然见看见了一些什么,顿时一缩脑袋,然后龇牙咧嘴的冲着后面打手势。 跟在后面的斥候也是脸色一变,连忙小心翼翼挪了上来,然后匍匐在山岗之上,拨开灌木草丛,往前方远处张望…… 能当上斥候的,视力都很好,在日间要能看见十几里外扬起的烟尘,在夜间,要能看清楚十里外的篝火,在加上古代又没有手机,基本上来说也甚少近视眼。 远处一个临时的营盘,有人,有战马,旌旗招展,人声马鸣也在风中隐隐约约的传了过来。 很明显,这个营盘才刚刚建立不久,在营地边上的泥土都还是新鲜的,一些似乎刚刚出去溜达了一圈的骑兵正在牵着战马走进营地,说笑着去喂马,给战马洗刷。 江东斥候队率左右看了一眼,跟随多年的默契也不用多说什么,在身边的老兵就报上了数目,『一千左右!』 『差不多,战马在东北边还有一些,大概是备用的……』 『旗号……嘶……这个旗号……』 在远处的曹军营盘之内,曹休仰着头,看着头顶上的旗帜,有些呆。他接到了曹操的号令,领着才成军不久的具装骑兵,渡过大河从冀州一路南下,抵达到了这里。 荆州战事及其微妙,这一点他也知道,但是曹休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需要打出这样的一面旗帜…… ……o_o||…… 伴随着厮杀喊叫之声渐渐低沉,天色也渐渐的黑暗下来。 曹孙双方之间虽然是僵持,但是都不可能让手下的兵卒无所事事。适当的运动有益于身体健康,同样适当的战斗也有益于保持兵卒的士气,纵然这样的战斗会有一些死伤,但是就像是运动当中也难免磕磕碰碰一样。 虽然说只是小规模的战斗,但是战斗的双方却不是在过家家玩游戏,是真的刀枪见血,生死相搏的,即便是站在后排的弓箭手,也是如此,长时间的射击下来,手指都被弓弦磨得血肉模糊! 曹操的身影,一直都挺立在营寨高台之上。 襄阳的情报接连而来,虽然说曹操每日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是总归是有些捂不住盖子了,消息在营地之内传开,多少使得人心惶惶起来。 荆州之战打到这个地步,曹操心中也是知晓自己是无法顺利驱逐江东这条恶狼了,至少在一旁的斐潜虎视眈眈之下,即便是花大气力击败了江东兵,也未必能够接下去顺利的控制住荆州…… 而放弃荆州,毫无疑问就是自杀。 既需要保存荆州的利益,又不能在战争的泥潭当中陷得太深,那么自然需要虚虚实实的东西展现出来,并以此达成自己的目标。 在这一段时间和江东兵的有限度接触和对抗之中,曹操现江东兵在6地的战斗之上还是有些短板的,在短兵相接的过程中,江东兵在体格和耐力方面的缺陷被放大,然后就容易在搏杀当中渐渐处于劣势。 这一点,曹操看得出来,相信江东方面也一样看得到。只不过曹操占据了在6地上战斗的优势,但是却没有在水面上作战的优势。 曹真带着人马四处侵扰,结果效果并不理想,因为在6地上跑辛苦的是人马,而江东兵却可以坐船,在船只上修整…… 所以一来二去,吃亏的反倒是曹真。 整体来说,曹操难以在短时间内攻克江陵,同样的,江东也难以迅的攻下襄阳,除非是双方之中生了什么重大的变故。 这个变故么,有可能是真的,也有可能是假的。 所以,或许只需要再在天平上添加一个砝码…… 对面的江东大营之中,也并非一团和气,虽然说周瑜程普达成了一致,但是军中的各个派系依旧是纷纷扰扰,相互嘲笑,抓住对方的失败便相互攻击。 跟着孙坚孙策一路打来的老兵派系,自然看不起依附着江东士族而爬升起来的江东派系,然后江东士族派系又对于孙权当下大力扶持的新人派系很是不满…… 『娘希匹曹贼,这老狗,还真有份硬劲!打了半个白天,就折损了老子两百多儿郎……若是将来落到老子手里,定要活扒了他的皮!』 『你个腌臜汉,若是真恨曹贼,何不多卖些气力?须知这荆州也不是为我们打的!你麾下的兵卒,当时怎生不多派上些!打完了才来呱噪!』 『老子都亲自上阵了!亲手砍了三个级!谁他娘的还像是长舌妇,乱嚼舌头?!看看这伤口,便是生死之间搏杀来的,比起那些只会坐在阵后夯货不好上千万倍!』 『真要是有那武勇,这曹贼大营为何不破?不知兵阵进退,砍了几个级又有什么用?能活条性命便是祖上积德,若是再攻,不知摆布,只懂蛮干,再有百十个你也无用!』 『哇嗷嗷……』 『……』 倒不是这些人有意折损周瑜颜面,而是因为军中都是厮杀汉子,那有办法像是文人墨客一样安坐饮茶,轻声细语?三言两语讲不到一起去,便是相互嚷嚷了起来,甚至激愤之处还会将腰间佩刀拔进拔出,出金铁交鸣声音来恐吓对方。 这都是江东传统艺能,从孙坚那个时候就开始了…… 孙坚当时白手起家,对于军中议事的规矩么,自然也没有什么像样子的模式,到了孙策一代的时候,孙策也根本就不管这些,有时候还鼓动手下相互打一架来解决争端,毕竟在孙策的观念当中,没有什么事情是无法解决的,如果有,就打一架,谁赢了谁说了算。 所以慢慢的,江东军中议事的时候就往往会出现相互争论,然后演变为扯着脖子互骂的场面,但是相互骂归骂,真动手的不多,同时若是主帅要说话的时候,这些人也会主动消停下来。 这种模式,有坏处,也有好处。 周瑜在夜色降临之后,将这些手下军将都召集而来,本意就是安排接下来各个派系出战的顺序,以及一些阵列的布置,通过这样的调度,一方面试探曹军兵力布置等各种情况,另外一个方面也可以适度的侵削一些不怎么顺手的军将…… 周瑜正想要说一些什么的时候,忽然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旋即一名斥候急急奔了进来,拜倒在周瑜之前,低声禀报。 周边相互争吵的军将不由得纷纷停了下来,转头看向了周瑜和斥候,竖起耳朵听着,只听到『北面……曹军……骠骑……』等零星的字眼,盯着周瑜的面色,然后又是相互看着,猜测着生了什么事情。 骠骑打下襄阳了? 还是曹操又有什么手段? 周瑜神色不动,点了点头,然后挥手让斥候下去,接下来就按部就班的分配了明天作战的次序,谁先出击,谁候补,那只部队在那边,弓箭手刀盾手各自多少等等,最终确认众军将都清楚明白了,便宣布散会…… 啊? 众军将不由得面面相觑,这就完了? 啥也没说啊? 到底生了什么? 第2076章军中试探,额外变故 军事上的那点东西,有时候非常神秘,但是有时候又很简单。 就拿被罗老先生表上天的猪哥来说,也不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至少在诸葛亮北伐的时候就他就已经出很多的问题。就像是猪哥第一次问题失败在街亭,第二次折翼在陈仓一样,猪哥以为自己做了完全的准备,其实么…… 诸葛亮二次北伐之时,攻郝昭守备的陈仓,『……起云梯、冲车以临城。昭于是以火箭逆射其云梯,梯燃,梯上人皆烧死。昭又以绳连石磨压其冲车,冲车折。亮乃更为井阑百尺以射城中,以土丸填堑,欲直攀城,昭又于内筑重墙。亮又为地突,欲踊出于城里,昭又于城内穿地横截之。昼夜相攻拒二十余日,亮无计,救至,引退……』 诸葛亮在出兵之前,大概率以为即便是郝昭不投降,也可以强攻下陈仓,但是他也没有想到,即便是他携带了大量的攻城器械,最终也还是没能顺利攻破城池,其根本的原因,还是将自己看得太高,将对手看得太低。 幸好的是,当下的诸葛亮还是将自己的位置摆放得比较低,跟在徐晃前后用心学习…… 有一种说法是,除了某些先天疾病之人之外,其实不分聪明和愚笨的,脑子生理结构其实都一样,只不过有的人懒惰,所以不喜欢动脑子,便是越来越笨,而另外一些喜欢动脑子的,自然就聪明了。 诸葛亮喜欢动脑,跟着徐晃这么多天,笔记已经记了好几卷。 徐晃也喜欢诸葛亮,所以很多时候也大大方方的让诸葛亮自己看,若是诸葛亮遇到不懂的提出了问题,徐晃也进行了解答。 这种学习的方式和后世填鸭的那种不太一样,一种是感兴趣自己去找问题,一种是不管感不感兴趣反正硬塞过来…… 从理论到具体的实践,诸葛亮这一段时间几乎每一天都在成长,对于军事上面的知识从形象到具体,从别人的经验到自己的经历,原本一身月牙白的衣袍也换成了一身麻黄灰,没有别的原因,就是因为月牙白在军阵之中太过于明显,而麻黄灰显然更加的安全。 而且因为自己在衣袍铠甲的更换,也让诸葛亮想起了一件事情来,琢磨了一下,便来寻徐晃。 『将军……』诸葛亮皱着眉头,『观将军战斧营操练,见兵卒铠甲,偶有一惑……』 『孔明直言就是。』徐晃捏了捏胡子,不急不缓的说道。 『某前些时日,曾于曹军之中……』诸葛亮往远处正在训练的那些重甲兵卒看了看,『见过此等重甲……』 前两天诸葛亮就已经觉得似乎有些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了,可是一开始的时候还以为是在操练和阵列上的问题,所以给想岔了,结果那一天正好听闻兵卒说重甲可御箭矢的言语,便猛然间回想起来在军垒之上的时候见过曹洪穿了一身重甲! 关键是非常像! 若是一般人,即便是认真看过,几天之后也就忘了,但是诸葛亮不是一般人。 『曹军兵卒铠甲,多用两当,甲片横断竖长,其将校多用桶铠,索带系于腋下,皆负于肩膊之处是也……』诸葛亮缓缓的说道,『唯有吾等重甲,于内构建,故有不同……然亮见于曹将身上,便是此等重甲……』 徐晃一愣,旋即说道:『此言当真?』 诸葛亮点了点头说道:『虽说略有改制……而吾等之甲,别有构建……』普通的汉军铠甲和骠骑之下这种特别的重甲,结构上还是有很大区别的,而曹军之中出现了相同的这种构建,就可以说明一些问题了。 徐晃听完,也不由得皱起眉头,神色严肃,『此事……关系甚大,某当上报骠骑……』 不管是普通的两当铠还是筒袖铠,在肩膀的位置一般来说都是小甲片,或者干脆就是皮革构建,但是在斐潜指导之下研出来的骠骑兵卒重甲,大体上来说也不算是全板甲,而是类似于混合甲,或者有些类似于板条甲,只不过板条甲是全身横向,如同龙虾壳一般,而斐潜因为工艺和材料上限制的原因,只是在肩膀到腰间构建出一个旋转九十度的『工』字结构板甲,其余的部位依旧是甲片。 如此一来,一方面可以将一部分的重量转移到腰间,另外一方面也是增大了铠甲的强度,同时还因为『工』字形的结构,使得铠甲和身躯之间略有缝隙,整个防御面微微有个弧度拱起,在通风舒适度上和防御缓冲上都得到了不小的进步。 所以这个略微有些特殊的构件,就是新铠甲的关键,除了在锻打上要有一定的技巧之外,材料方面更是要求比一般的铁片高很多,若是用一般的铸铁去打造,因为常见的白口铸铁韧性不够,所以很容易出现各种裂痕…… 很显然,在那一天曹洪和其护卫身上穿着的重甲,和斐潜麾下特供的这些重甲很类似,而这一类的重甲,不管是成品还是那个特殊的构件,都是属于禁售范围内的产品。 军用品,斐潜也是有进行销售的,但是一般都是将次……嗯,是将『一等货』卖出去,将『合格品』留下来…… 如果说曹操内部仿制,一般来说只能仿其形态,所用的材料却难以仿制,然而诸葛亮却见到其铠甲有效的防御了近距离之下的弓弩射击,虽说因为当时廖化命令多少有些仓促,使得弓弩手没有多少时间进行瞄准射击,但是其良好的防御力确实不是一般的铠甲所能比拟的。 其实诸葛亮也有犹豫是是不是要说出来,毕竟这个事情若是真的有问题,肯定不是一个人的问题,就像是后世那些贪污官吏,又有谁是单枪匹马一个人从头做到尾的? 因此诸葛亮原本是想要等回去再说,亦或是自己单独上报,但是如果回去再说,时间上未免就拖得长了,而单独上报,在军营之中肯定会被徐晃现,到时候问起来,不管是说还是不说,都是不妥,于是乎诸葛亮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告之徐晃,让徐晃上报是一个比较合适的方式。 诸葛亮离开了徐晃的大帐,缓缓的走回自己的帐篷当中,闭目坐了下来,似乎是在休息,又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第二天,等诸葛亮在一群军校之中到了徐晃大帐之前点卯的时候,看见一旁的廖化微微笑了笑,然后下巴向上抬了一些。 诸葛亮也笑了笑,微微颔示意表示自己知道了。 很好。 不是徐晃。 ……(?·??·?)??(≧▽≦)…… 江东大营。 周瑜问程普,『德谋以为曹孟德何人也?』 程普沉吟道:『普以为其心若铁,志远大,手段狠辣是也……若非如此,便不成今日其基业……』 周瑜点头。 曹操早年月旦评的那句话,周瑜也略有耳闻,即便是不知道那评语,单看曹操这些年南征北讨,也自然清楚曹操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既然确定了人物基调,那么这样一个枭雄级别的家伙,会老老实实的待在这里和江东兵对峙么? 显然不是,曹操肯定做了一些什么,于是乎江东斥候传来的消息,就越的在周瑜心中扎下了根。 『骠骑来了……』周瑜缓缓的说道。 程普点了点头,一开始显然没有意识到周瑜在说一些什么,以为周瑜只是在讲骠骑南下荆州的事情,过了片刻才猛然抬头,死死地盯着周瑜:『这……都督!方才所言……』 周瑜的表情变幻莫测,『我军斥候,在曹军大营背后,现了骠骑三色旗……』 虽然周瑜的声音很轻,但是听在程普的耳朵之中,却像是闷雷,一般震得程普一时之间都有些站不稳,『这,这怎么可能?!』 周瑜默然良久,才缓缓的说道:『某也认为不可能……只不过……除了旗帜之外,还有铠甲样式……此外还有大量备用战马……若不是骠骑,难道是曹军不成?』 全天下都知道,战马大多数都在斐潜手中捏着,也就只有斐潜可以拥有大量饲养出来的战马进行挥霍,其余的不管是曹操还是孙权都是小心翼翼的照顾着战马,比一般人的待遇都要高,哪里有可能有一只不大的部队,却拥有大量的备用战马的? 何况这些江东斥候都是精锐老手,家小什么的也都是在江东,忠诚度上绝对是没有什么问题,不可能为了逃避责任就虚报什么情报,更不可能被曹军收买故意散布什么假消息…… 再说了,如果真的是斥候偷懒,上报一个一切正常,就像是后世出故障的电梯里面写的那一排字一样,不就是更简单么? 程普捏了捏自己的脑袋,觉得脑壳里面嗡嗡作响,『都督,这可开不得玩笑……』 『某宁愿是个玩笑!』周瑜说道。 军国大事,谁会当成玩笑? 程普也知道这个道理,只不过这个事情太过于惊骇了,以至于一时之间难以接受。若是真的骠骑人马出现在曹军之后,而曹军居然毫无动静,那么便只有一个结论,斐潜和曹操,是不是达成了某种协议? 这明显不可能的结论,却成了当下似乎唯一的结论…… 程普迟疑着:『都督,要不,再派人彻查一番?』 光影之下,周瑜的脸,似乎有些暗色浮动,『是要好好查一查……』 ……(皿′)ヽ(`Д′)?…… 一山有四季,百里不同天。 巫山便是大概如此了,因大巴山、巫山、七曜山三大山脉交汇于巫县境内,使得此处成为了天然的险要之地,正所谓『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 秋日的长江水比春夏之时明显平缓了不少,但是在巫县这里,尤其是巫峡之处,依旧是惊险无比,水流湍急…… 正是因为如此,在巫县驻守的荆州兵,天长日久之下,不免有些懈怠,尤其是在知晓了荆州变动了之后,更是无心值守,毕竟前途未卜,谁也说不清究竟未来会怎样,所以大多数的时候,都是过一天算一天。 巫峡之中,便有一个哨卡,而哨卡领兵之人,是叫做王生的一个小队率。 这个王生的小军官,原本是陇右出身,当年西羌作乱的时候南逃到了荆州,既不是刘表的敌袭,也跟荆州土著混不到一处,然后仗着多少有些武力,便混了一个小队率的职位,能力么,平平庸庸,所以也没有什么好位置,便是到了这个犄角旮旯的地方来。 如今曹军进攻荆北,江东入侵荆南,而在荆州西部的这个小小的县城之中,县令县尉都是愁眉不展,而像是王生这样的家伙,自然也挤不进县令县尉的心腹圈子当中,给赶到了距离县城十余里的这个巫峡哨卡,作为外围的警戒。 说是队率,但是实际上有二十四个人,马什么的自然不用想,长弓也只有五张,箭矢不到百数,长枪倒是有二十来根,还有些战刀什么的,若是不计较有些生锈的话,基本也还能用,至于铁铠么,一副都没有,即便是队率王双,也只不过穿了个旧皮甲,简直就是简配当中的青春版,寒酸到了极点。 荆州的补给,老早就断了,所以巫县送到这里的补给自然也就没了。一切的供应,都需要自己去准备,这也是王生最为头疼的地方,身为队率,军饷么,自己是扒拉不来的,但是总归是是要搞些吃喝之物,即便是旁人不吃的,自己也是要吃的…… 之前这里就没有什么百姓,后来刘备打这儿经过之后,又拉走了一些,使得周边荒凉无比。这些日子,王生就带着兄弟在几处无主荒田之内折腾,多少捞些东西填肚子,人总是要活下去,不是么? 哨卡是设立在巫峡山腰上的一个茅棚。茅棚当中有个火塘,不知道是干柴都烧完了,还是柴火受潮了,火头不旺烟气却是十足,若不是这么茅棚本身就是四处透风,怕不是活活熏死…… 即便是如此,躺在茅棚之中盖着草被的人依旧是时不时被烟熏得咳嗽起来。不过说来也是可怜,这些家伙宁愿被呛得咳嗽,也不愿意动,倒不是因为懒惰,而是这外出砍新柴火,毕竟是个体力活,可是成天没口饱饭吃,人都饿的头昏眼花的,谁还有心思去砍什么干柴? 王生躺在茅棚之中较高的一块地方,也算是比较干爽的一块区域,翻来覆去的,便是心中烦躁,又被烟火呛得连连咳嗽,最后有些忍无可忍的翻身坐起,『都是死人啊?将这湿柴换了去!再找些干柴来,白天用不上,晚上也是要用!』 『我说,队率啊,忍忍罢,这晌午喝的一碗稀粥,不能动啊,一动就化成水了都……湿柴就湿柴罢,烤烤烧烧不就干了么……躺下躺下,小心烟呛着……』 『我……咳,咳咳咳……』王生刚想要说一些什么,结果一股歪风吹来,便是烟蒙到了脸上,顿时一阵咳嗽。 茅棚里面各个角落里传来幸灾乐祸的笑声,还有人笑得直接放了个响屁,顿时一阵乌烟瘴气…… 『他娘的!』王生无奈,又想到自己当下的处境,更是觉得丧气无比,心中烦闷,肚子内又是空空的咕噜噜乱叫,这虚火上冒,压抑不住,也躺不下去,便扯了补丁打补丁的破战袍,披在身上,也没拿兵刃,掀开茅棚草帘子就走了出来。 山岚有些凉寒,吹得王生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荆州已经完了! 这是谁都知道的事实。自己因为陇西战乱南逃到了这里,却没有想到依旧逃不过战争的蔓延,不知道这仗要打到什么时候去,也不知道大汉将来会有怎样的变化…… 坐在山石之上,王生越像越是心胸烦闷,但是被山风这么一吹,多少就有些凉意…… 人是一个非常奇怪且复杂的结构体,一旦感觉到了凉意,尿意也就跟着来了。 王生刚刚走到了一旁树从灌木之处,才低着脑袋从破衣袍里捞出了家伙来,猛一抬头,就看见灌木里面似乎多了一个似乎涂了些墨色的人脸! 人脸甚至还扭曲着,朝着王生挤出了一个笑容…… 王生张大了嘴,喉咙里面的叫声还没来得及出来,就只见灌木丛中猛的窜出一名大汉,一双手直接伸了过来,一手直接将王生的吼叫给捂了回去,另外一手则是寒芒一闪,抵在了王生的脖颈之处,激得王生一身寒毛倒立! 那大汉的声音,比手中兵刃还要冰冷:『烽火设在何处?棚中有多少人?老实说来,可免一死!』 王生惊恐的看到,在林木灌木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大汉的身后,鬼魅一般的又冒出几十条人影,人人脸上身上花里胡哨的绑着些草木树枝,但是各个都拿着精致锐利的兵刃,悄无声息直扑茅棚而去! 『好汉,别……投降,我投降……我叫他们都出来投降……』王生小心翼翼的低声说道,感觉自己的脖子似乎都被利刃割破了,有些火辣辣的疼,『敢问好汉尊姓大名……』 『哼哼……』那大汉冷笑了两声,『倒也识相……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乃大汉骠骑麾下征蜀将军,魏延魏文长!』 第2077章基操勿惊,真假难辨 巫县左近,因为受到荆州动乱的影响,也有不少逃难的民众躲避兵灾到了此处,然后在巫县附近有的停留下来,有的继续盲目的向前而行,不知道自己能到哪里,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走向何方。 活着,找个能活下去的地方,就是这些流民最大的梦想。 巫县之外,因为县令和县尉都没有心思整治,所以现在基本上来说都是七零八落的。巫县之中原本也是有三四百人驻守,但是听闻了荆州兵灾,就跑了一些,后来荆州的军饷不下来了,又走了一些,如今只剩下三百人不到的样子。 县令县尉什么指令都没有,只是一味的防备流民作乱,紧闭四门,其他的什么都不管,所以这些巫县守军,也都是在城墙之上像一个无主的幽魂一样晃荡着,充满了茫然。在城门洞附近,只是开了一条大概能侧身寄过去的一条缝,提供必需的出入,在这个缝隙周边,也是几个野鬼一样的兵卒,抱着刀枪,斜斜靠在门洞中,等着熬到下值的时刻。 巫县临近大江,所以水气也较为厚重,特别是临近傍晚的时候,预冷便是涌动起来,渐渐的有些阴沉。 『时辰到了!关城门!关了,关了!』负责值守的城头队率有气无力的叫着,声音当中充满了疲惫,还有一种终于完事了的松懈舒畅,就像是沾染上了一身的臭烂泥,终于是洗干净了一般。 在城门之外的流民有些躁动,就像是蠕虫一样,虽然意识到了环境有变化,但是动作反应却很迟缓,没头没脑缓缓的挪动着。这些流民也没指望着能够进城,他们更多的只是希望能得到一些救济,即便是明知道希望渺茫,也下意识的凑在城门洞附近,仿佛这样才证明自己是一个人,而不是流浪的野狗。 但是今天的流民躁动幅度有些大,也有些许异样的声音传了过来,引得城门洞当中正在关闭城门的其中一个兵卒伸着脖子,歪着头从门缝里面往外瞄…… 『起开!关门了!』一个老卒一巴掌拍在了那个年轻的兵卒后脑勺上,差点将其脑袋扇得撞上了城门。 『抓子嘛,神蹉蹉的扇我脑壳,看一哈子撒……』年轻兵卒不满的嘀咕道。 『看个锤子哦……』老卒念叨着,『多一丝不如少一丝啊……你管啷多哈批蹉蹉的做锤子哦……』 『别关门!且慢关门!』 正在老卒念叨的时候,忽然有高呼之声从城外流民当中响起,旋即便跌跌撞撞的走出了十几二十个人,当先之人正是王生,穿着破旧不堪的狍子,正在朝着此处喊叫这。 城门上值守的队率伸着头往下看,认出了王生,叫道:『你个龟儿子,怎么跑这来了?哨卡呢?』 魏延混在队列之中,虽说穿的也是破烂,但是毕竟魁梧,只得尽可能的佝偻着,就像是一个驼背的老头一样,缩在王生的身后,听到了城头上的问话,便在王生身后微微一顶,『就说有紧要军情要禀报……』 当魏延摸上哨卡的时候,王生并没有抵抗,甚至标明了投降的意愿,因此魏延也就自然没有动手,不仅如此还拖着王生来诈巫县的城门…… 反正魏延做这个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颇有些驾轻就熟的感觉。 谁都以为骠骑将军斐潜出兵荆州是一明一暗,明的是太史慈,暗的是徐晃,但是实际上所有人都没想到,其实还有魏延这一路。 要给一只猎物放血,除了可以将伤口捅得大一点之外,多开几道口子也是有很好的效果的。荆州人口密集,如果说都走单一的路线,难免拥堵,并且会形成一时间的负担,而现在魏延就是要在荆州中南部再打开一条通道,让位于襄阳南面,江陵北面的荆州百姓,可以通过巴西巴东这一条线,进入川中。 这一条路虽然比不上武关线好走,但是也不算是太难,当年刘焉就是从这条路线进入川中,刘备也是同样走了这条线。 王生高声喊道:『你个鳖孙,快给老子开门!老子有重要军情要禀报!』 『你个莫要哈老子撒,重要军情?!』城头上的队率喊道,『谁打过来了?是东边的那些个狗日的?不对啊,你个龟孙子哨卡不是在西边么?』 『那个龟孙子说东边了?』王生的身躯似乎有在些抖,但是依旧大声喊道,『反正说多了你个鳖孙也不晓得,老子亲自禀明就对了!』 城头队率低声嘀咕了几句,也不知道说了一些什么,亦或是骂了几句什么,过了片刻就喊道:『你个龟孙自个儿来,其他人就莫得进,在外头侯着去!』 王生一愣,旋即喊道:『我还有个兄弟受伤了,要进城看一看……』 上上下下喊着话,不知不觉当中便是距离城门越来越近。 原本距离得比较远,魏延的魁梧身材还不算那么显眼,但是现在离得近了,即便是魏延尽力佝偻起身躯,可是依旧难以掩藏…… 『站住!你是……』 魏延在人群当中,猛的将面前的王生往边上一推,已经是取刀直砍向前,『都跟着某!抢得城来!』 魏延抢城,看似乎莽撞,其实倒也未必。 荆州在巴西这一带,基本上来说不管是防御力量还是重视程度,都是偏弱的,再加上这些年相安无事,川蜀也没有要出兵的样子,然后荆州方面也没有什么大将可以,或是乐意来这一片的区域镇守,因此整体上来说这一带几乎和区域自治没有什么区别。 这一带的县城,除了一些像是巫县这样卡在关键位置节点上还有些驻守兵卒的,其余的县城,大的也就一两百兵卒,小的甚至只有十几个兵卒,而且这些兵卒还兼职衙役捕快,甚至就是衙役,基本上来说只能吓唬一下土匪山贼什么的,其余的作用么几乎为零,所以都不必真正的出兵攻打,只需要占领了关键节点之后,派些人过去表示现在更换了统治者基本上就成了…… 而即便是像巫县这样本来应该是驻守严密的地区,在荆州统治混乱之下,也基本上丧失了警惕性,从哨卡的简陋和松懈就可见一斑。在魏延行动之前,已经仔细的盘问过一些情况,比如当下巫县之内的建制,主要的防备地点等等,魏延琢磨片刻,觉得还是有机可乘的,于是乎便是直接二话不说,假借王生回来禀报军情的名义抢城。 毕竟如果只是面对巫县之内的这种分散且懈怠的状态,只要一击得手,后续也自然没有什么人负隅顽抗。 城门之处的惊呼惨叫之声惊天动地,那种叫得破了音的声调,足以证明魏延等人的突袭给巫县守军带来了在心理上多么大的暴击伤害…… 就如同魏延所料一般,巫县兵卒几乎是毫无斗志,在遇到了袭击的时候下意识的掉头就跑,甚至都来不及带上放在手边上的武器。 在城头上值守的巫县队率,已经是腿软了,扶着城垛半天站不起来,嘴里只是翻来覆去的两句,『格老子……龟孙子……』,也不知道到底是指代那个和那个。有个别的兵卒鼓足勇气上前,而魏延只是拿着一柄战刀,便是电闪一般,上下翻飞,往往还没等守城的兵卒将手中的兵刃刺扎出来,便被魏延砍翻在地! 长枪被砍断了枪头,战刀直接就被磕飞! 被砍翻的守城兵卒要么胸腹脖颈中刀一动不动的倒在地上,要么捂着残肢断臂痛苦的打滚嚎叫,在接二连三的被魏延斩杀了近十名守城兵卒之后,其余守城兵卒纷纷开始踉跄着后撤,旋即便是嚎叫着逃开…… 魏延停下脚步,甩了甩战刀上的血水,哈哈大笑:『儿郎们!给老子将府衙抢下来!从今日起,这地方就是我们的了!』 ……(`′)y…… 『前头就是当阳河了!都小心些……这两天曹军斥候明显多了……若是惊动了曹军斥候……就是死路一条……』 几名江东斥候凑在一起,在当阳河畔商议着。 周瑜和程普不敢相信斐潜和曹操联手,因为这就意味着江东要面临着一个极其可怕的局面,因此必须再侦测一次,确保消息来源不是之前的那些斥候一时之间看花眼的…… 这些江东斥候,都是特意挑选出来的好手,也都是在战场之中摸爬滚打出来的,可是面对当下的任务,依旧是有些不安。 或许是曹军现了上一次的江东斥候的潜入,或许是曹军为了遮蔽什么消息,如今在当阳河上下游走的曹军哨探也明显多了不少,因此若是一不小心,就肯定会被现,而一旦被现,能不能探查到周瑜想要的消息还是次要的,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个大问题! 江东斥候已经绕出了一段路了,再绕过去怕是一个路程太远,也未必能找到合适的泅渡地点,另外一个是随身携带的补给终归是有限的,不可能无限制的延长在外侦测的时间…… 『这里水浅,可以从这里过去……』 『不行!这里水浅,我们知道,曹军也定然知道!』 『那你说怎么办?』 『我的意思,是选哪边……』 『你疯了,哪边空无遮挡,又是宽敞,只要有人站在岸边,便是肯定能现我们!』 『但是我们也可以现他们……』 『呃?』先前反对的不说话了,这一边因为空旷而不好隐蔽,同样那边也是如此,所以倒也公平…… 『就那边!就这么定了!』 之前当阳桥左近死了不少人,至今为止还是偶尔能看见一些已经腐烂的尸,像是这一段河滩上,就有几具尸。这些尸皮肉已经垮塌,胸腹已经破开,不知道是被野兽吃了还是什么其他的因素,一两节的肠子拖出在外,皮肤已经基本烂了,裸露出森森的白骨出来,浓水在低洼处淤积,腥臭气息就像是聚集而来的蝇虫,嘤嘤嗡嗡,缠绕不去。即便是江东斥候各个都是上过战阵的老手,也不免有些皱眉。 极远之处,有曹军的火把晃动着,在夜色当中映照出一小块的亮斑,忽隐忽现。 星光在水面上晃动着,也照耀这江东斥候缓缓泅渡的身影。 江东兵基本上大都会水,斥候又是属于水性极好的,甚至有人可以埋头在水中潜游,虽然说当阳河也不算是狭窄的小河,但是对于江东这些水性好的家伙来说,却也不是太难,只不过为了不让曹军察觉,每个人都尽可能的绷紧了神经,降低了自己出的声响。 先头下河的江东斥候,身手敏捷,转眼之间就像是游鱼一般,穿过去一大截,然后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是上了对岸,然后左右张望了一下,往前几步消失在黑影里,过了十几息之后又显露了身形,朝着这里招了招手。 江东兵斥候,便是一个接着一个摸下了河中,为了减轻自己负担,这些江东斥候都将甲胄留在了这边的岸上,只是带了便携的兵刃泅渡。 正渡到了一半的时候,远处忽然有火把晃动,传来了声响! 似乎有一队曹军朝着这里巡逻而来! 已经上岸的江东斥候便是立刻往黑影当中潜藏,而还在河中泅渡的江东便是几人纷纷长吸一口气便往水中潜去,还有刚摸到岸边又来不及躲藏的便是心一横,装成了尸,半截在水中半截拉达在岸上…… 曹军一行晃晃悠悠的过来的,几名曹兵举着火把照着两岸和水面,但是因为火把的光亮近了还成,一离开两米之外,本身聚光性太差,所以也照不了多远,晃来晃去似乎也没看到什么,片刻之后也就摇摇晃晃的走了。 等曹军完全消失在黑夜之中,在黑影当中的这些江东斥候才又冒出了头…… 『好险,好险……』 『动作快些!』 『呕……』 『干什么呢?』 『呼,呼,没事,没事……』 ………(⊙_⊙;)……… 临近黎明的时候,一切似乎都是沉浸在睡眠之中,在薄雾弥漫里,有些扭曲身影显露了出来,正是渡过了当阳河的这些江东斥候。 按照上一次的侦测信息,这些江东斥候默默地散开了一个散兵线,向前小心翼翼的摸索着…… 不知不觉之间,远处出现了一个影影绰绰的营地轮廓,还有些依稀的细碎声响跟着风声而来。 江东斥候不由得都是绷紧了身躯,放低了脚步,一点点的凑得近些,再近了一些…… 营地占据的地盘很大,四通八达,一看就知道是一个典型的骑兵营地,在高高的哨塔之上,有几个身影晃动着,而营地之内基本还是在休息的多。 江东斥候的目光移动着…… 『这!』 『是三色旗!』 江东斥候即便是心中有了准备,依旧是呆滞了片刻,脑海当中一片空白。曹操和斐潜两大势力联手了?要一同对付江东了? 这就像是晴天霹雳一般,震荡在所有江东斥候的心头。 『咔啦……』 『什么声音?!那里有人!』 不知道是一时失神,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江东斥候被现了,哨塔之上将箭矢点燃,然后高高的射向了此处,不求杀伤,只是指示出方向,三色旗营地之内人声嘈杂起来,人影晃动着,旋即有战马嘶鸣之声传出! 『坏了!分开走!』江东斥候沉声喝道,『一定要将此地情况上报都督!』旋即分头而逃。 不多时,曹休带着人马赶到了火箭指示的地点,出了号令,『搜!』 『将军!看着像是分散逃了……』 『那一边的痕迹多些?』曹休目光在火光之中闪动着,沉声问道。 『那边!』 曹休调转马头,『追上去!』 『将军,那另外……』 『走了!』曹休呼啸一声,『都跟我来!』 ……(*–-)…… 江东大营。 折损大半的江东斥候逃回了营地,一五一十的向周瑜汇报了所见所闻。 『只有三色旗?』周瑜皱着眉头,『没有看到将旗?』 『有可能是有意隐瞒……』程普缓缓的说道。 周瑜微微点了点头。 『此事虽说蹊跷……』周瑜依旧皱着眉头,而且还越皱越深,『虽说斐曹二人占据西东,势不两立……不过……听闻斐曹二人皆为蔡中郎弟子……若是……』 周瑜没有说下去。 程普的脸色也很难看,毕竟对抗曹军就已经是很吃力了,再加上斐潜的骠骑军…… 虽然说江陵地带水网较多,但也不是完全不能走骑兵,要是骠骑军加入了战场,原本江东兵仅有的一些机动优势就荡然无存,甚至还有可能被骠骑军抄后路断粮道的风险。 谁都清楚,骠骑骑兵在长奔远袭这个方面,似乎有特别之处,相当犀利。 周瑜很犹豫。毕竟他现在不清楚曹操和斐潜到底有没有联合于一处。若是曹操让了荆州,或是让了一部分给斐潜,然后要从江东此处找平衡来,也不是不可能。江夏有铜矿,也是肥美,同时还有庐江,亦或是更进一步,江东扬州则多年偏离战场,富庶自然不在话下…… 所以虽然斐曹二人联手的可能性较小,但是也不能说完全没有。 春秋战国之时,今天是兄弟,明天是仇敌的不在少数,反过来的同样也是很多。 利益么,若是给的足够多,江东也可以联合…… 那么,要撤军么? 真要赌到掀开底牌的那一刻,当然可以见分晓,但是真要冒着重大损失,甚至是全军覆没的风险去赌曹操在偷鸡…… 周瑜沉思着,神色变幻…… 第2078章盘内盘外,谋略策划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的巧合,有时候似乎一切都已经注定。 夏侯惇让蔡瑁出面,半是威胁,半是用强的让襄阳之北的大部分荆州士族迁徙到了襄阳之中,所思所想自然是就像是汉初迁移大户以丰关中的策略一样,只不过地点换成了襄阳而已。 这种行为就像是割韭菜。 当然,大汉当中率先割韭菜的绝不是夏侯惇,若是往上追随,那么一定绕不开刘邦。 汉高祖刘邦在上台前是个带有流氓色彩的普通人,依靠暴力和运气当上了皇帝。即便他已经当了皇帝,许多熟人对他早年的底细却知道得一清二楚,还有许多六国的臣民,他们仍然忠于六国的贵族血统,对于平民出身的小流氓嗤之以鼻。 到底怎样才能让曾经是普通人的刘邦被接受为皇帝呢?又怎样才能让人们对于刘邦的后代产生忠贞并长期服从于这个新兴的政权呢? 刘邦便开创了割韭菜的模式。 当时六国故地的韭菜们已经在上一次的抗争当中基本上失去了所有的资本和力量,在面对刘邦高高举起的镰刀的时候,纵然心有不甘,也是无能为力…… 大汉的政权的正确性,便是在这样的割韭菜行为当中逐渐确立起来了。 这一次,夏侯惇割掉的韭菜,就是企图摒弃原有荆州牧刘表所有的影响,将韭菜地清理一番,一方面可以在战前获取大量的物资财富,另外一方面也可以接机收拢整编这些韭菜们的家丁私兵,增强自身的力量,当然,也少不了坚壁清野的意味在内。 这样的策略自然没有像是三十六计一样的绚丽多彩,跌宕起伏,但是确实是直接,有效,既可以让蔡瑁做了恶人,打乱了蔡瑁原本的计划,割裂了蔡氏和这些荆州士族之间的密切关系,同时又排除了隐患,反手又给斐潜埋上了雷…… 财富和粮草都被带到了襄阳之内,当徐晃领兵而来的时候,面对的就是被搬空的各地坞堡,然后衣食无着的这些庄奴和普通百姓。 那么在夏侯惇的预测之中,徐晃能做的事情并不多。 若是徐晃救济这些人,那么就等同于削弱自身的实力,消耗大量的军粮,只能追求战,若是不能攻得襄阳,兵粮难以为继的情况下,就是无法回旋的大败!而想要攻下襄阳,在夏侯惇严密防守之下,又是谈何容易? 若是徐晃不救济这些荆州百姓,那么也就意味着斐潜在荆州的感情牌面全数失去,扯下斐潜所谓的替刘琦伸张正义的遮蔽之物,若斐潜连困苦荆州百姓都无法照顾,又谈何什么荆襄情谊? 若是徐晃四处收罗壮丁,押着前来攻城,夏侯惇也是不惧,一方面是因为刘表也没想到他会那么快的失守,襄阳库存之中战备物资也还有不少,不用担心消耗战术,另外一个方面若是徐晃真的这么做,自然就会引得城中这些被迁徙而来的士族愤慨哀痛,说不得就从中立倒向了曹操的怀抱…… 毕竟夏侯惇表面上只是『邀请』这些人来襄阳躲避兵灾,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并没有直接破坏其庄园和所属人口…… 夏侯惇站在襄阳城头之上,一边督促着修补城防和建筑防御工事,一边眺望着远方的徐晃营地,看着徐晃营地之中进进出出的兵卒队列,不由得露出了一些微笑。 看这个样子,徐晃似乎也接触到了这些被搬空了的庄园和坞堡,那些零星被带到军营之中的民众就是证明。 【领红包】现金or点币红包已经放到你的账户!微信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领取! 此番就让尔等见识一下这战阵之外的手段! 在夏侯惇实战盘外手段的同时,于许县之处,留守大本营的荀彧等人,也不得不面对斐潜的盘外招式…… 一般人对于天下啊,政治啊,或者说是未来啊,难得是有什么太多的概念的,因为普通人大多数都是忙于生计,一日不得做,便是一日无得食,每日的时间都被大多数的劳作所占据了,即便是有些闲暇下来,也就追求一些最为简单的娱乐,极端一些的就像是三和大神,一块钱一小时的网吧,两块钱大水,五块钱的面便是高乐一天。 这种简单的快乐是好是坏,暂且放到一边,单就说作为大汉当下的许县的这些封建王朝的统治者们,是不愿意治下的百姓去多思考一些什么事情的…… 因为这些上位者心中都清楚,若是连这些基层都开始被动或是主动的思考起来的时候,问题就大了。骠骑军在荆州的一系列的行动,所有相关的消息只是停留在上层,甚至只是在顶尖的那一部分当中流动,也就是围绕曹操的那些核心当中知晓。 信息是一种重要的资源,思考是一种珍贵的能力。社会上大多数的人都不希望底层的有这样的能力,因此宣传都基本上都是说思考干什么,快乐就完事,生活那么苦,为啥不能爽? 别想。 别问。 想了问了,就会说:『要吃糖么?给。』 若是拒绝吃糖的话…… 程昱面色阴沉,嗯,基本上来说,其实程昱少有面色不阴沉的时候,坐于厅堂之中,冷声说道:『辛氏近日多有闲言……其心可诛……』 辛氏,虽然说是当下算是颍川之族,但是若是追溯其祖上,其实辛氏是陇西源出来的,为破羌将军辛武贤之后。辛评在冀州,随着袁绍的倒台,也随大流加入了曹操的阵营,但是其弟辛毗么,却去了长安。 因此虽然说荀彧等人封锁消息,尽可能让山东士族不接触,或者说是有选择的放出一些长安那边的信息,但是却无法闭锁辛氏之间的书信往来…… 这就很麻烦了。 满宠看了程昱一眼,没有说什么,或者说,不想和程昱说一些什么。在满宠看来,程昱的戾气太重,动不动就是要搞死全家的那种,不像是自己,搞死一个就可以了。抓了辛评来,三木之下,还有什么不招供的?然后斩了,以儆效尤。 辛评做了一些什么?其实也不算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因为大家都知道辛氏有人在长安,所以想要知道一些额外的消息的时候,就会去找辛评,然后辛评也不像是荀彧那么的谨小慎微,酒席之间,将不该说的给说出来了。 当然,辛氏也未必是粗枝大叶到这种程度,而是一定程度上的炫耀,抬高自己身份,就像是帝都司机,一谈起某个政要,必然会说,『那个我熟,那个是我哥们!』 至于泄露的消息么…… 比如骠骑将军特许司马一族在西域开矿,比如立郑玄为谏议大夫,比如任命女官…… 这些事情,虽然说严格说起来并不是什么大事,但是难免会使得山东士族的一部分人心浮动,指着西边说什么西边的月亮有多么圆,为了曹老板就看不见?其他的暂且不说,就连骠骑都可以让司马开采黄金矿了,那么这里曹老板将铁矿让给我们开采,不过份罢?只是铁矿而已,不至于那么小气罢? 嘁嘁喳喳。 至于这样会不会对于曹操有什么趁火打劫,亦或是雪上加霜的嫌疑,这些人自然就是不管了,在他们认为,天大地大都不如自家的家族事业大,再说了,自家怎么说也是民意代表,百姓优选,自然就是代表了民生民意,提出一些『良性』的建议怎么了? 最麻烦的事情,还不是这些钱的问题,毕竟钱能解决的还算是什么问题? 关键是没有钱…… 咳咳,错了,关键是有些问题是钱不能解决的,比如女官。 辛宪英都当官了! 辛氏在传达出这个消息的时候,自然很是骄傲,但问题是许县这里有女官的位置么?男的坑位都不足了,谁还顾得上给女的再多几个坑位?要知道如今重要的职位,都是在曹氏夏侯氏的手中,剩下的才轮得到荀彧等人分割,至于其他的人么…… 再这样的情况下,怎么可能还搞什么女官系统? 但问题是,女性的攀比心虚荣心什么的,也不比男性差多少,或者说要更强一些?而这种攀比心和虚荣心,不管是一样的还是略有相差,都导致了这一段时间有大量的山东士族仕女在议论纷纷,辛宪英那个毛都没褪干净的丫头能当官,老娘,呃,本菇凉怎么不成? 叽叽咕咕。 这就很麻烦。 麻烦的程度到了荀彧等人不得不坐下来商议的程度。 荀彧闭上眼。 『令君!』程昱看着荀彧,说道,『如今主公身处乱局之中,稍有闪失便是万劫不复,吾等当下既无法上阵斩将,亦当免除主公后顾之忧!许县当下,唯有一字!』 程昱目光从荀彧身上滑开,然后环视一周,『唯「稳」而已!』 在程昱认为,祸乱的起因就是辛氏乱说话,所以直接从根源入手,搞死辛氏一来可以震慑其他人,二来也堵住了后续的漏洞。当然最为深刻的根源是来自于骠骑将军,这个就暂时是无能为力了,只能先做力所能及的事情。 『且唤辛仲治前来……』荀彧缓缓的说道,『还不至于……若是辛仲治不肯悔悟,再言其他不迟……』 满宠一愣,有些皱眉,『荀令君……此事,需慎重啊……』满宠所说的慎重,当然不是说让荀彧处理辛氏上面的慎重,而是另外的一个慎重之意。 荀彧微微笑笑,向满宠点了点头,『伯宁之意,某亦知悉……只不过,此事还是某来做罢……』 在微笑背后,便是荀彧悄无声息的感叹…… ……(* ̄(エ) ̄)…… 荆州方面的混乱,依旧还在继续。 当阳附近曹孙两家大军相互对峙,而在荆州南部长沙郡临川郡等地,也是战事频繁,尸骸遍地。 在现了一些新的不安变化之后,韩玄也是尽起麾下兵马,对江东军的防线起了迅攻猛势,然而长沙郡原本就是江东军的前线地带,在没有和刘表开战之前,就已经做好了虽然说不上是什么万无一失的准备,但是也足够抵御使用的布置,连营叠垒,层层设防,仿佛一块铁板一般,韩玄一脑袋撞将上去,差点儿就撞了个头破血流。 只不过韩玄终究是占据了人数上面的优势,分道而攻,总就是破了原本江东兵的防线,杀到了临湘城下,将城池团团的围困起来。 临湘周边的江东兵来援,也被韩玄堵了回去,眼下基本上来说,只要是能攻克临湘,那么就等于是拔出了江东军在长沙郡的最大一颗钉子,再攻略其他的区域就易如反掌了,只不过临湘原本就是江东军防御重镇,城高堞密,江东军人数虽寡,却防守得极为牢固,韩玄尝试了几次硬攻,却白白地损耗士卒,难以寸进。 这段时间之中,作为韩玄的盟友,金旋先后两次遣使到了长沙郡境内,催促韩玄协同而进,并且还说和江东兵抗衡的重点应该是在临川郡,若是能配合南越之人,一同将江东兵击溃,那么即便是长沙暂且攻不下,后续江东援兵退去之后自然也就陷落了,而若是顿兵于临湘城下,迟迟难有进展,则临川方向上恐怕就非常被动了…… 金旋说得很有道理。 只不过么,世界上的事情,并不是有道理,人就会去做的。人类是那种要是正确的事情,明白的道理,便是会去做,绝不做那些违背道理的事情的纯理性生物么? 显然不是。 所以韩玄根本没理会金旋,只是盯着临湘城,因为很简单,只要攻下了临湘城,那么就可以和韩玄之前的地盘连成一片,不仅是可以大振士气,甚至是可以以此为地盘,建立下一份长久的基业来! 同时韩玄不去支援金旋的理由也同样充分,以方便是因为这一段时间韩玄征调兵卒民夫,人数虽然膨胀很多,但是良莠不齐,整体的战斗力反倒有所下降,顺风仗自然不错,要是长途跋涉去临川郡,恐怕是不太行得通。同时,临川的江东兵援兵,多少也算是江东精锐,要是当面碰上,战之不胜,然后波及到了长沙此处,岂不是连老本都保不住? 另外一个方面,便是之前韩玄的计划没能顺利实行,粮秣的积蓄并不富足,在本地作战还马马虎虎对应这么多人的开销,若是再加上长途转运……毕竟从长沙郡到临川郡,虽说表面上是隔壁,但是山峦众多,光运输消耗,就是一个不小的数目。 所以韩玄就当做根本没看见金旋的书信…… 金旋就在临川待不住了,特意派遣了巩志前来寻得韩玄。 韩玄当然也不可能避之不见,双方宾主落座之后,韩玄问得来意,巩志就说道:『某受主令,回归武陵,调配粮草,途径将军此处,故而前来拜望……』 韩玄『哦』了一声,脸上略微的显得有些错愕。 韩玄还以为巩志上来要么会质问关于之前书信的事情,要么就会咣当一个响头磕在地上,然后抱着自己的大腿来哭求呢,韩玄甚至都想好了要怎么踹开才不会失去了风度…… 『金使君……呵呵,且不知金使君当下如何?』韩玄明知故问。之前韩玄和金旋商议的时候,就同意以南越叛乱入手,正好南越之人虽说揭竿而起,但是心中也没有底数,韩玄金旋等人前来,几乎就是一拍即合,金旋攻略临川,韩玄进攻长沙,两个人约定要在秋收之前解决战斗,而现在两个人都没有达成目标。 巩志笑了笑,说道:『某主已取临川,只是孙贼又遣兵而至,恶战不下,军中粮秣恐有不足,故调而备之……如今观韩使君于此,既无出战之意,想必物资充裕,可否商借一二,以供军前啊?』 『借粮?』韩玄瞪着眼,有些不敢置信。 韩玄自然是砌词敷衍婉拒,假意感叹道:『惜乎哉,若某收得临湘这万斛粮,自当不吝借之,可惜如今多被贼毁,恐不足数……』 巩志也不正面揭破,而是说道:『方见将军营垒,广布四野,其数甚多,奈何旗帜多阙,秩序不整,想必多数新招之兵乎?这兵卒一多,使是难以资供,久之粮谷必缺……』 韩玄立刻顺驴下坡,捏着胡须感叹道:『正是如此,正是如此。』然后又解释道,『某于孙军阵列于临湘,若兵之不足,恐难有胜算,更何况今新收各地,倘若放任彼等,恐怕土地不靖,使得不得心安于前也,故不得不而行此下策。』 巩志心中冷笑,这就是借口,『既如此,韩使君为何驻军于此,而不肯继续进攻呢?』 韩玄答道:『一则兵多不整,尚须时日操练,二则粮秣不足,岂敢继进啊?』顿了一顿,为安巩志之心,乃假意许诺说道:『不过且等周边解送粮草至此,自当直前,突破敌防,复夺临湘……』言下之意就是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你就别找我借了。 巩志假意想了想,然后说道:『若是如此,某倒是有一策……』 韩玄挑了挑眉毛问道:『请讲。』 巩志说道:『使君何不假做粮尽而退,引的临湘之兵,伏而击之……若计可成,便取之如同反掌一般……』 韩玄一琢磨,咦,有道理啊,这攻城自然是让人有些头疼,但是若是引诱其出城,自然就好打得多了。可是要如何引诱临湘城的人相信自己粮草断绝了呢? 巩志哈哈笑笑,说道:『使君岂不闻「示敌以弱」乎?』巩志心中清楚,韩玄不解决长沙这边的问题是不可能会有什么支持金旋的举动的,所以既然如此,双方又没有到非要扯破脸皮的地步,那么如果尽可能先帮韩玄解决完了临湘之处的问题,那么韩玄自然也可以腾出一部分力量来提供给金旋…… 第2079章生死计划,计划生死 相关荆州的各类情报,虽然说荀彧等人一再封锁,但是终归是有些疏漏,不可能完全封闭,有时候甚至是曹氏夏侯氏的人自己说漏了嘴,这就让荀彧等人有些哭笑不得。 对于许县之处的这些士族子弟来说,除了深知内情的少数几个人之外,大部分人都以为荆州还算是进展顺利,襄阳攻克之后带来的大堆财货更是欢庆了一把,谁能想到骠骑的兵马转眼之间又攻下了樊城,直接兵锋指到襄阳之处,于是乎顿时就紧张起来,没想到骠骑不动则已,一动便是搞出了这么大的声势! 更有小道消息说曹洪被杀得大败,并且还身负重伤,正在新野奄奄一息,随时可能毙命…… 对于这样的流言,荀彧等人一概表示,要相信官方,要相信朝廷,不要听信小道流言,至于所有曹洪的事情,一概都是『不清楚,不了解,不知道』,顶多再加上一句,『正在调查之中』…… 曹洪的确是受伤了,但是并没有像是流言所说的那样,似乎是下一刻就要断气一样,但是不知道因为是伤势的原因,还是心理上的因素,曹洪逃到了新野之后,就有些骚,嗯,烧,所以朝堂官方既不能说有伤也不能说得多么轻松,万一搞不好真的病死了,岂不是又是噼里啪啦的打脸? 虽然大多数时候,官方都不怎么要遮掩上头,但是多少还是要遮蔽一下下头罢…… 正是因为如此,从新野到许县一带,全部县乡城池都是戒严,四门紧闭。许县左近的军营军寨,全数进入了最高警戒状态,对于那些原本还接纳的荆州流民,开始全线驱逐。 这些从荆州纷纷逃难而来的百姓,原本以为到了豫州就算是脱离了险境了,但是谁也不知道究竟生了什么,竟然又被驱赶了回来! 天子不是在豫州么? 为什么天子都不管我们了?难道说我们不是大汉的子民么? 荆州百姓哀嚎着,但是面对凶神恶煞的曹军兵卒,也只能是无奈的开始折返,不然还能怎样?只能求着老天爷,多少开点眼,给一条活路! 对于这样的举措,在许县周边,一直拱卫着许县的任峻和严匡,也难以理解,但是很明显,荀彧也没有多少心思给任峻和严匡进行解释,只是表示这个并不是他一个人下的命令,而是众人商议的结果。 『伯达兄,』严匡思来想去,还是忍不住问任峻道,『此举岂不是与掩耳盗铃一般?』严匡和任峻都是许县周边屯田将,手下不光有屯田的农夫,还有屯田兵卒,说起来也算是一声令下,便是万人遵从的,但是现在从严匡身上却看不到什么身居高位的养气功夫,只剩下了『焦虑』二字挂在脸上。 任峻策马缓缓而行,皱着眉头,过了半响才说道,『流民聚集,恐生乱事……』 当然,这个道理谁都懂,但是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流民也是及其廉价的劳动力,特别像是荆州流民这种才刚刚脱离生产不久的,稍微规整一下就可以转化屯田农夫,就这么全数都驱逐了,岂不是浪费? 忽然之间,任峻似乎想到了一些什么,神色不由得有些变动,旋即转头对严匡说道:『此事,便休要再提了……荀令君既有此令,你我便遵从就是……』 严匡愣了一下,不明白方才似乎也是一头雾水的任峻,怎么转眼之间就变化了态度,『伯达兄,嗨……这个……』 『告辞,告辞!』任峻明显也不愿意多说,拱了拱手便是策马而去。 严匡伸着手臂,在空中虚虚抓了两下,然后看着任峻远去的背影,忍不住呸了一口,『有什么不能说的?你想明白就了不起啊?呸!』 ……d(·`w′·d*)…… 『拿不下来,拿不下来了!败了,我们败了!』 『跑啊!完球子了!』 『败了!败了!』 惊惶失措的惨叫声,席卷四下,大队大队的韩玄兵卒,就像是退潮一般的哗啦啦往后跑。这些韩玄兵卒原本就有些服色杂乱,老弱夹杂,现在往后一退,更是纷乱异常,不少人甚至习惯性的就开始将手中的粪叉木棍等等丢弃在地,不管不顾的只是四散奔逃,哪怕是那些带队的军中士官奋力高喊,嘶声力竭的想要维持秩序也控制不住,几个浪头下去,便是将这些还在逆流而上的韩玄兵卒将校吞没了。 驻守在长沙的陈武,看着眼前的一切,都惊呆了…… 城墙之下,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头在晃动,简直就像是炸锅了的稀粥,喷涌得四面八方到处都是。 刚才韩玄军攻城,陈武带领着城池之上的吴兵推倒了七八架粗陋的木梯,又烧了几辆冲车,然后…… 就这个样子了。 虽然说城池下面,壕沟当中,确实有不少尸,甚至还有些人一时不得死,在尸堆里面缓缓蠕动嚎叫挣扎,但是这才哪到哪啊?简直就像是后世养老金一般,刚开始的时候气势汹汹动则多少多少,似乎充沛万分一样,然后转眼间就这个亏空,那个没了,哗啦啦露出了在潮水当中裸泳的家伙来。 那么多钱呢……不是,那么多的人呢?之前韩玄气势汹汹四处昂扬的那些人呢?竟然原来是个空架子? 韩玄攻城的时候声势浩大至极,退下去也是极快,让人一时反应不过来,虽然胜了一阵,可是城墙上面每个吴兵都有些摸不到头脑,甚至也没有出多少欢呼之声,只是呆呆的看着眼前一切。 『凸(艹皿艹)!亏得老子之前那么小心!』陈武忍不住骂出口来,『这还算什么正规兵卒?简直就和黄巾贼有什么区别?』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 乱民起事,最大一个特别就是善于裹挟,一旦风潮卷起,就是铺天盖地的人潮,然后若是胜了,自然就是继续滚雪球一般的滚动下去,但是倘若败了,就和眼前一样,哗啦啦四散奔逃,毫无斗志…… 『将军……』城头上的吴兵问道,『我们,我们怎么办?』 陈武一拍城垛,『还能怎么办?延迟……呸,掩杀上去啊!击鼓,点兵,我们杀出去!』 这样的情形,在另外一边的韩玄也是想不到。 在韩玄本阵之下,在前方顶着的韩玄亲卫营,自然是装备最为齐全,长刀长枪自然也是不缺,短短一炷香的时间之中,已经是顶着乱流砍翻了几十个冲撞过来的败兵,最前面的一线身上都被鲜血染红了,横七竖八的尸和一颗颗高高举起的人头,依旧阻止不了人潮的溃败。 韩玄出身么,不过是长沙本土的豪强,当年张羡叛变的时候,韩玄为了不至于举族而亡,不得不举兵和张羡对抗,也因为如此,在刘表派遣了兵马平定了张羡叛乱之后,韩玄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为了长沙太守。 可是韩玄手下靠得住的武力,并没有因为成为了长沙太守,便得到多少的增强增长,就是一些原本的家族家将,然后再加上从乱民当中挑选出来的一些青壮,然后有一点没一点的操练,多少算是比一般的土匪山贼要强一些,再加上配给的铠甲和兵刃,看着外表还算是不错,但是实际当中么,其实并没有比吴兵强多少。 刚开始进攻孙权的这一部分长沙郡领地的时候,因为一方面韩玄声势浩大,而陈武手下兵卒稀缺,所以陈武都是在收缩防线,也就自然没有暴露出韩玄的这个弊端出来,而眼下划拉开了个口子,猛然间才现,原来看起来那么大的架子,竟然里面全是空的! 韩玄怒火攻心,瞪着一旁的巩志,喝问道:『这边是汝献得好策!如今局面,如何收场?!』 巩志心中也是砰砰乱跳,但是脸上还是维持着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因为他知道,若是不保持这个架子,怕不是立刻就会被乱刃分尸!巩志咳嗽了一声,捋了捋胡须,带着从容的微笑说道:『莫慌,莫慌,这……这个早在某预料之中……』 『预料之中?』韩玄看着巩志,将信将疑。 『正是!』巩志昂然伸手一指远方的溃败之处,『韩公且看,此等情形,岂不真切?若是韩公见此情形,可会疑有伏兵否?』 韩玄捏着胡须,沉吟不语。 从某个角度来说,巩志所言也没有错。毕竟要引诱临湘城中的吴兵出来,当然就要有足够的诱惑力,而现在这样纷乱的情形,自然就是极佳的诱饵,一点演的成分都没有,真真切切的自然反应,再真实不过了。 『动了!』巩志忽然大声说道,『韩公且看!城头人影旌旗晃动,显然是要出击了!韩公大喜!大喜啊!只要吴军出来,临湘便是唾手可得!』 『哦?』韩玄的注意力也被转移到了远处的临湘城出,看着城池之上的人影晃动,心中不由得也提了起来,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兴奋,吞了一口唾沫才说道,『善!便依策行事!』 在混乱之中,临湘之中的吴军,在陈武的统领之下,分出了三股,凶狠且血腥的向着韩玄的方向扑来,但凡是夹杂在期间的那些混乱的民众,不管原来是属于孙权的,还是跟随者韩玄而来的,一律全数砍杀在这一片荒野之中,屠戮在残垣断壁之下,更有不知道多少人相互踩踏,魂断黄土,一路而来,全数都是血色。 韩玄原本的人数众多,所以分出了左中右三军。左军大部分都是民夫,攻打临湘城并且诈败,中军则是韩玄自己统领,作为诱饵,右军则是埋伏在中军一侧的树林之中,就等着陈武上钩。 计划都是美好的,但是执行和结果,未必都是美好的了。然而崩溃的左军民众,出了绝望的呼号,演变成为了无序的溃败之后,一切就已经开始了偏离。 若是韩玄多一些战阵的经验,他就会现当下纷乱的左军形态,就像是夜间爆出来的营啸一样,混沌的恐惧四处蔓延,将每一个清醒的思维碾压得粉碎,只剩下无穷无尽的癫狂和混乱! 涌动的人群只知道逃命,除了『逃命』二字之外,他们脑子里面的所有念头,在这一刻都消失了,奔跑,逃窜,将挡在前面的任何事物,推开,踹开,甚至是撞开,砍开,恐惧能让人颤抖,也能让人爆出原本收敛的力量,而企图引导这些溃败下来的人群转向的韩玄兵卒,还没等他们明白过来是怎样的一回事,就被这些疯狂且混乱的人群淹没了…… 这些混乱的人群,几乎都在群体癫狂之中红了眼睛,只懂得疯狂的向前奔跑,冲击,就像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孩挥舞着菜刀在奔跑一样,他们不清楚这样会有多么大的伤害,或许他们也是知道,只不过在这一刻,但凡是挡在他们面前的,他们都会下意识的去砍,去杀!一个个火把到处乱丢,一些营地之内的帐篷和器械被点燃了,不少人身上也同样着火了,惨叫着四下乱滚。血光在四下里不住迸现,许多无力挣扎的老弱妇孺被混乱的人群踩踏到了脚下,一脚两脚三脚,便成为了沾染四散的肉泥!在短短一瞬之间,就不知道有多少人已经丢了性命! 狂乱迅的蔓延开来,漫山遍野的散漫韩玄乱军,被陈武等吴军驱赶着,就朝着韩玄中军之处撞过来,人们挤成一团,互相践踏,甚而互相攻杀,谁都想远远逃离,但是身处其中时那种癫狂的混乱,却让这人潮更加的失却理智。 到了这般境地,若是能够及时改变策略,扭转方向,即便是有些打自己的脸,承认自己犯下的错误,也多少可以重新整理队列,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但是很遗憾的是,并不是所有人都乐于承认错位的,更多的是明明知道错了,依旧咬着牙表示,自己没有错,错得都是别人。 韩玄布置下来引导人流方向的兵阵,有的是没有反应过来,就被癫狂的人群推倒,要么就是见到势头不对,便不敢继续阻拦,放任这些人流滚滚想着中军而去…… 多我一个也没有用,少我一个也没有事,反正拦也拦不住,那么还做什么? 狂乱的杀戮朝着韩玄中军而去,涌动的人群就像是从地狱里面爬出的恶鬼一般,手足并用的前狂奔,失去平衡的或是力竭摔倒的,便是立刻被后面的人踩踏到了脚下,成为新一朵的血花。 陈武左手持盾,右手持刀,一边跟在人群背后奔跑,一边口中呼喝着,还不时用战刀敲打着盾牌,然后见到了跑得慢的人,也并不是直接砍死,而是用战刀在其背后浅浅的割出一道口子来,在鲜血狂飙当中便是让这些人的恐惧上升到了顶点,肾上腺素喷,顿时就爆出人体最终的潜能,疯狂向前…… 但是这样狂乱无序的爆,是不可能持久的,或许是几十息,或许更长一些,顶多一盏茶左右,这些人就会如同一滩烂泥一般倒在地上,即便是没有受到任何人的踩踏,也会因为潜能爆之后的内脏衰竭而死去。 包括陈武在内的所有吴兵,都是和陈武一样,就像是驱赶着羊群,长枪和战刀就是牧羊鞭,时不时的将落后的两脚羊身上抽出血花,让整个羊群保持度。 见到此情此景,韩玄手足冰凉,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做什么是好。当年虽说是跟着甘宁一同平定了张羡,但是韩玄并没有真正直面生死,也没和甘宁有过什么配合,只不过当了一段时间的长沙太守之后,便忘记了自己其实懂得并不多…… 韩玄呆立,巩志可是不傻。 原本站在韩玄左近,看着情况有些不对,便左晃一下,右动一下,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是实际上已经不知不觉当中挪动了好大一块距离,然后趁着韩玄注意力都在前方混乱的人潮上面的时候,一缩脖子,便是偷偷摸摸的溜了出来,然后给了自家的护卫一个颜色,脚底生风,急急而走。 什么?这样走了有些不负责任? 负什么责任? 确实是巩志给韩玄出的主意,这一点巩志也不否认,但是现在这样关巩志什么事情?巩志只是负责出主意,愿意不愿意用那是韩玄的事情,用得好不好,当然也是韩玄的事情,关巩志几个五铢钱的关系? 老子好心想办法出主意还有错了?能不能做,可以不可以执行,这个难道是老子说了算的?至于现在这个局面更是不管老子的事情了,要怪也只能怪这些蠢如牛羊的韩玄兵卒,竟然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走走走!快走!』 巩志眼珠乱转,脚底抹油,连溜带窜,偏偏脸上还要保持着一个风轻云淡,从容不迫的砖家学士的仪态…… 韩玄一片茫然,下意识的扭头找巩志,想要问下一步要做些什么,一转头却现身边空空,急得一把抓住了一旁的护卫,问道,『人呢?!怎么人不见了?!』 『啊?』护卫也是茫然,『不是使君说让其去执行什么计划……说什么生,生死攸关的计划……』 韩玄愣住了,他有这样说过么?他没有这样说过么?『该死,该死!现在,现在怎么办?怎么办?!』 『使君,不是有伏兵么……』护卫怯怯的说道。 韩玄恍然,『对!击鼓!出击!令右军出击!』 轰隆隆的战鼓声响了起来,陈武微微停下了脚步,皱眉看了看,旋即大笑起来:『蠢货!竟然在下风处设伏!来人,留一队人在这里,给老子放火!烧死这帮蠢货!其余人等,跟老子来!大功就在眼前!杀!』 第2080章不行或行,自然当然 江陵,在刘表鼎盛时期,屯兵三万以上,以江陵江夏作为主要核心,沿着长江布防,联络荆南四郡,也可以顺水而下进攻江东。 历史上,围绕着荆州南郡,周瑜曾经在赤壁之战之后,大军进攻南郡,和曹仁激战近一年,最终击败曹仁,获得了南郡,但是后来又将南郡给了刘备,原因么自然是希望刘备成为阻挡曹操的屏障,所谓『借荆州』,实际上就是借南郡。 后来围绕着荆州南郡,又生了许多的问题,其实最为根本的原因,并非南郡这边的山川地理有什么变动,而是孙权根本就不得荆州南郡人的心思,加上当时诸葛亮等荆襄派投奔刘备,又有刘琦这个幌子,导致很多在赤壁之战之时的刘表溃军渐渐投奔了刘备,以至于孙权都开始对刘备忌惮起来,之后才有孙尚香事件…… 所以整体上来说,战争双方当中这种实力的对比,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游戏当中的数值,一千就是一千,挪动到哪里战力值都是一千,然而实际上,这个战力值是忽高忽低,难以控制的。 而在南郡当中麦城,在一两月的紧张恢复之中,原本破坏的城墙已经逐渐的恢复,夯土层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圆圆的夯窝,坚硬得用铁锥都砸不进去几分。等到外面再砌上青砖,便是宣告修复完毕了。 江东兵充当着监工,将抓捕而来的江陵百姓当成牛马一样的死命使唤,有用圆木粗索牵拖条石步履蹒跚的,有在城墙上修治堞头一身泥浆的,有在摆开大锅熬糯米汁和灰浆混合物用来给石头墙基勾缝的,甚而还有多少半大孩子漫山遍野的拣树枝割枯草用来给这些煮灰浆的大锅准备燃料的…… 麦城之中,从府衙之中走出了一队兵卒,缓缓沿着街道登上了城墙,巡查修复情况。这些兵卒各个身体雄壮,身上脸上露在外面的皮肤上,多多少少都带着一些疤痕,目光之中也是透着冰寒,显然各个都是将生死不放在心上的战场老兵。 这些兵卒一路而行,周边的江东兵都纷纷行礼,民夫则是更加卑微,赶紧缩在道边,哆哆嗦嗦的头都不敢抬…… 尊敬和敬畏,其中究竟有什么区别,周泰分辨不太出来。 反正周泰现在就觉得很爽。人生在世,拼死拼活,不就是追求一个爽么?前些时候劫掠而来的小娘皮,果然是没看走眼,将沾染上的污垢泥浆洗刷干净了,便是娇嫩无比,只不过略显得青涩了一些,周泰这几日没少花心思盘着玩,以至于当下的脚步都有些浮松起来。 之前周泰等人怎么对付南越人,现在自然也就是怎么对付江陵人,城头左近那些躺倒的尸体,还有经过之时这些江陵人流露出来那种恐惧的目光,并没有让周泰觉得有什么不对,甚至还觉得身心愉悦。 至于是不是残害欺压,亦或是荼毒百姓? 呵呵。 就算是周泰不来做这个事情,也有李泰,马泰来做,不是么?所以周泰现在这样做了,又有什么错?要有错,就是错在这些江陵百姓懦弱无能,不懂得选一个好的君主! 周泰站上了城墙,看着周边忙碌的这些江陵百姓,嘿然冷笑:『这些懒怠货色,比南越蛮子也强不到哪里去!只懂得偷懒,不抽都不动一下!一个个在刘老狗之下享福惯了,还真当天下都是太平不成?这个世道,狼吃肉,狗吃屎!这些猪狗不如的,连屎都没得吃,活该如此!传令下去,加快度,老子才不管累死多少这些蠢货,老子只要十日之内修复完毕!』 周泰身边的护卫也都认同,有人转身去传令,其余的便是站在周泰身边,哈哈笑着,指点着这边那边,还有的跟城下的江东兵监工互动着,笑闹声飘荡在麦城上空。 而那些数量明显众多的江陵百姓,则是默默的,就跟牛羊一样,即便是身上流着血,被打得满地乱滚,多数也是没多少声音…… 周泰和潘璋一样,都是孙权上台之后重点提拔上来的将领。原先周泰身边只有十几人,现在已经扩充到了五百本部,若是没有孙权的支持,就没有周泰他的建功立业的机会,更没有当下的权势。 『将主,看!那边!像是潘将军的旗号!』 不多时,潘璋带着些护卫也到了麦城之中,瞄了一眼周泰,『幼平伤势可是大好了?还行吧?』 周泰活动了一下身躯,说道:『差不多了。』男人么,那有什么不行的? 两个人说话间,就往城头一角走去,身后的护卫也相互看看,拉开了一段距离。毕竟大家都清楚,潘璋和周泰虽然都是孙权提拔上来的将领,但是平日里面也不算是多么融洽,甚至还有些竞争的味道,所以这一次潘璋过来,自然不是来关心周泰身体伤势的,肯定有什么事情…… 潘璋也没多废话,看了看周泰的伤口恢复情况之后,点了点头,然后说道:『都督可是有令,十日之内必须完工……若是幼平觉得伤势尚可,某便回去给都督复命了……』 周瑜给潘璋的命令其实有一个补充,如果周泰伤势没好,那么潘璋就代替周泰在麦城,然而潘璋不愿意在麦城,他想要更大的功勋,而不是仅仅去面对『可能』到来的曹操偏军。 可能的意思,就是可能有,也可能没有。有还好说,若是没有,岂不是白白在这里窝着,什么都捞不到了? 潘璋见周泰如此说辞,也没有要深究的意思,反正这是周泰自己说的,也有旁人听到算是人证,所以自然就顺着周泰的意思往下说道:『十日之后,挑些精壮的留在城中,其余的便尽快迁移至江东……』 周泰愣了片刻,眼珠一亮:『都督之意,莫非是……』 潘璋点了点头,『若有敌袭,幼平需守得城池至少十五日,可有问题?』 周泰哈哈大笑,『莫说是十五日,便是三月都没问题!不知都督,所定何策?』 潘璋摇了摇头说道:『这某就不清楚了……便听命行事而已……』说到这个的时候,潘璋的面色多少也有些别扭,毕竟他虽然之前在周瑜近前,但是对于周瑜的整体布局也不是很了解,也猜不到为什么周瑜会要交代修复麦城,甚至会受到曹军攻击。 既然会有曹军攻击,为什么不半路上设埋伏? 亦或是周瑜想要通过引诱曹军达成什么样的目标? 这些问题潘璋都是不太清楚,因此在周泰追问之下也自然是略显得有些尴尬,所以也就是将周瑜的命令交代完毕之后,也没什么心思应付周泰的客气话,便是带着人马又返回当阳江东大营去了。 周泰看着潘璋离去,也没有多说一些什么,虽然嘴上说的一口一个潘将军,然后也是热切邀请什么的,但是若是潘璋真的将客气当真,那么尴尬的就是周泰了。 现在潘璋就这么走了,周泰反倒是更轻松。 至于周瑜的号令么,周泰虽然觉得有些突然,但是既然有这样的号令,也自然要遵从,倒不是说周泰对周瑜有什么绝对的信心,而是既然孙权将都督之位给了周瑜,那么周泰在其麾下当然也要听周瑜的指令。 至于周瑜到底能不能战胜曹操,江东上下,其实都在看着呢…… ……┐(?~?)┌…… 此时此刻在江东吴郡,别有一番的景象。 得益于攻克了江陵之后的大量浮财涌入江东,整个吴郡顿时市场火爆起来,街巷之中,到处都是人头攒动,平常日用品的店铺不用说,自然是每日都那么多的人,其他像是什么布匹丝绸店,干果铺等这种不是日常必需品的,进来也是生意火爆。 钱财得来的容易,自然也就花得痛快。 这两年大汉的光景么,看着并不是太好,从黄巾之乱开始,到了现在,几乎大汉的北半边都被风云搅动着,大体上也只有这扬州一带,自从孙策平定严白虎之后,就算是平稳了。孙策死后,孙权继位,这一带也还算是安生。 幸福感都是对比出来的,这江东人士看着北方战事跌宕起伏,自然觉得是自己在这里风景独好,只不过内心当中多少也隐隐有些忧虑,不知道自家的好日子什么时候也会被这些风浪所波及,也不知道大汉究竟能撑多久,在这样的情绪之下,及时行乐的思潮就缓缓的涌动了起来…… 未来前景既然不算太明朗,明明有问题却不知道要怎么去做,困惑和忧愁交迫之下,一些人就觉得还不如抓紧这最后的安靖时光,好好高乐一场得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日住粪坑? 更不用说还有风声在市坊之中流传,便是黄盖吃了败仗,眼看就要防守不住柴桑,若是真的曹军顺流而下,江东又能坚守多久? 心怀忧虑的江东士族子弟唉声叹气,仿佛明天便是末日一般,指着江东政坛上的有名之士,挨个儿的痛骂过去,但是在痛骂之后,若是问起这些人具体有什么策略,要么就是说一些想当然的办法,要么干脆连这样低劣的办法都没有。 其实说起来,这些一般的士族子弟,或许其中也有才学惊艳之人,但是这些人局限于信息和视野的关系,即便是真的能提出什么办法和策略来,往往也不是很全面,甚至有可能会比较的偏激,就像是有人提议干脆和骠骑将军斐潜联手,也有相对于比较颓废的,说是要和曹操求和…… 面对这样的局面,江东士族自然也是不由得聚集起来,商议对策。朱治在临川平叛,因此顾雍就作为主持者,举办了一个小规模的聚会。 对于江东四大家来说,孙权不过是一个政治层面上的过客,终归是要走的,对于这一点,江东四大家是获得了一定程度上的共识。而现在这个过客么,显然不满足于是一个过客…… 在顾氏后院的一处小楼之上,顾雍做东,小置酒会。 饮了几杯之后,顾雍略有些感叹的说道:『吴郡如今可不复当年气象……昔日孙伯符在世之时,武勇盖世……即便是南越有叛,又何费如此周章……』 江东四大家喜欢孙策么? 不喜欢的。 但是怀念孙策么,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怀念的…… 因为对付孙策比较简单啊。武人么,什么都写在脸上,看一眼就知道在想着一些什么、 然而现在的这个孙权…… 听到了顾雍叹息一声,一旁的张允则是说道:『元叹兄何必感慨,如今朱兄虽说捷报未传,但也稳进平靖,想必稍延时日,朱兄必然能风光回返,不妨以此杯酒,为朱兄预祝了……』 张允么,并非荆州那个张允,因为东汉以单名为贵,有没有什么姓名检索系统来查询,所以也多有重名的。江东张允张氏,家中也颇有钱财,为人乐善好施,在江东一带也是有不小的声名。 坐在张允之下的,则是6逊。6逊听了二人的话,只是温和的笑笑,拿着酒杯,平稳有度,也没主动说一些什么。在这场聚会之中,6逊是小辈,6家也是相比较起来算是略低微,能列席于中,已经是顾氏等人看在之前的『十年之约』的面上了,自然不可能妄自尊大瞎咋呼什么言语。 顾雍笑笑,举杯示意,众人一起祝贺朱治,饮了一杯之后,顾雍才继续说道:『如今这世道,纵然风光一时,若是一步错过,便步步蹉跌……便如刘景升,十万荆州兵,然而些许小错,任其蔓延,最终便是大好基业,落于他人之手……可悲,可叹……』 说的是刘表,但是实际上却不是在说刘表。 讲一个已经是既定的事实,又有什么意思? 顾雍之意,张允6逊自然也是心领神会。 孙氏现在有当下的基业,一方面是因为孙策当年的进取,另外一方面其实也是江东四大家的共同协力的结果。 在董卓之前,大汉大多数的太守都是异地而任的,最为主要的目的就是以中央派遣的太守来挟制这些越来越是庞大,难以控制的士族世家地方豪强。 而这些地方豪强,自然也有一些应对的手段,明面上的,暗地里的,文的,武的,都是很多的,养寇自重自然也是其中的一个手段。 比如荆州当时有宗贼…… 比如川蜀当时有马相…… 原本这些山贼也好,黄巾也罢,都是很弱小的,但是出于某种目的,这些当地拥有大量私兵和家丁的士族世家,地方豪右,并没有将这些人消灭在萌芽状态之下,而是任其展,甚至在某些时刻还存在着一定的勾结。 人的欲望总是无穷的,这些山贼原本可能只是想要混口饭吃,顶多搞些酒肉改善生活,但是随着势力的展,一些人的想法也在变化着,就像是川蜀的马相,攻下了三个县城之后竟然是要称帝了!这尼玛怎么能行,一看事情大条之后,贾龙立刻就动员了兵卒,赶在刘焉还没有进入川蜀之前,先将马相给搞死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后来刘焉搞死贾龙的时候,川蜀之中其他的家族也没有什么敢多哔哔什么的。 而在江东此处,则是反过来的,许贡为了压制江东四大家,和严白虎眉来眼去,江东四大家引来孙策之后击败了严白虎,进行利益再分配,只不过分配的过程之中又和孙策有了矛盾,于是乎便有了后续的那些变化。 现在,孙权也逐渐变得不好控制了。 孙权之前搞孙家之中自己人,那么江东四大家基本上都不管的,反正都是孙家之中自己的事情,后来孙权又开始搞周瑜等老派的将领,大力提拔新生力量,江东士族眨巴眨巴眼,也当看不见…… 然后孙权就开始搞朱治了,开始在民生政事上安排人手,提拔寒门,这一下就立刻触动了江东四大家的基本盘,朱治跳出来,借着南越人反叛之事,表示了态度、 结果孙权又搞了个朱恒吕范什么的来平衡,越的有些过分…… 这个世界上,若是自己不为自己的利益而争取,就没有人会代替自己争取。江东四大家如今便是只能进,不能退,因为谁都明白,一旦退下去,就会树倒猢狲散,人走茶就凉。 日渐西斜,小楼之中的阴影也在逐渐的扩大…… 顾雍放下了酒杯,缓缓的说道:『如今又是到了秋获之时……只不过今岁连遇天灾**,怕是收成欠佳啊……每思此事,吾心甚忧……』 张允目光闪动,旋即说道:『何尝不是啊,今岁先是春寒,后又大雨,这庄禾啊……哎,堪忧啊……』 6逊微微低头,依旧是一言不。他明白顾张二人的意思,以文御武,手段有很多,最为简单直白,并且是即刻见效的,就是粮草。当年袁术卡孙坚,就是用粮草,稍微卡一下,孙坚就难受得嗷嗷乱叫…… 见6逊不说话,顾雍便是直接问道:『且不知贤侄庄中,收成如何?』 『自然和世叔一般,也是不佳……』6逊说道,然后看了顾雍一下,略有些迟疑的说道,『只不过……若是……』 顾雍呵呵一笑,摆了摆手,意味深长的说道:『这庄禾啊……若是风调雨顺,自然丰美……』 『这是当然,当然……』张允抚掌而笑。 6逊最终也是微微点头,明白了。 第2081章等价交换,流民浪潮 武关之南,筑阳之北。 这一片区域之中,原本大体上都已经是荒废,稀有人烟,而现在,又变了模样。 眼前的这一个一度废弃的坞堡究竟原本是属于哪一家的,已经是无人知晓。坞堡之内应该放置门楣的地方,不知道是因为被带走了,还是后来被人砍倒了,反正是没留下什么郡号堂望等等的什么标识。 诸葛亮估计是袁氏的,但是也有可能是其他汝南士族的,毕竟当年黄巾之乱之前,汝南郡内可是有好多的士族坞堡。 坞堡破损的寨墙正在不断的加高,那些已经裸露出夯土的坞堡墙体,也重新夯实,然后用石块封堵起来。不过这些石块基本上都没有打磨,裸露出了各种棱角。围绕坞堡的壕沟也在重新开挖,将拥堵的淤泥清理出来,暂时还没有引来水。 不管是修补坞堡的墙体,还是开挖沟渠,亦或是从周边开采石料运送泥土,都是需要人力的,而这些人力,正是从荆州之地,源源不断涌入的流民。 在坞堡内外值守的兵卒,正是骠骑人马,盔甲鲜亮,旌旗招展,即便是远远的看见,都是知道不好惹。这些骠骑兵卒,正在有条不紊的统管着流民,或是招募劳役,或是调配口粮,还有的放一些劳作器具,不一而同。也正是有这些骠骑人马在统管着,这些流民虽然比不上军中队列那种严谨编伍,但是也还不差,至少还有目标,还有号令。 流民大多数都是还抱着一些活下去的愿望,想要在苦难中挣扎着求活的人,但是往往走着走着就丧失了希望,然后爆各种问题,所以当这些流民觉得有希望可以好好活下去的时候,一些龌龊和不堪的事情,就会相应的减少了。 一些稍微健壮一些的流民男丁,在听从骠骑兵卒的号令转运修补,也在坞堡外面的一些干爽地面之上,搭建着一些简易的棚屋,就是那种大体是三角体的如同狗窝一般的简易棚屋。 这些流民男丁大多数都在一边干着,一边会忍不住扭头看向坞堡内部烟气升腾起来的地方,甚至有时候会忍不住翘起鼻头去闻,虽然说隔着那么远也基本上闻不到什么,但是那些能拉得嗓子升疼的杂粮饼和一碗稀稀的野菜热汤,却是他们当下最大的渴望。 至少,在面对着这些由骠骑兵卒伙夫烹饪出来的食物的时候,才能证明他们还是可以像是一个人,吃人的食物,而不是吃那些……同时也可以还像是一个有担当的男人一样的活下去,像是往常一样,挑起整个家庭的负担来,给家中的老幼带去希望。 壮女和老幼,若是能动弹的,也基本上都是领了差事,然后四下去收罗物资,一捆干柴,一袋土,一把野菜,亦或是不知道从哪里掏摸来的一枚细小的鸟蛋,都可以换上一碗热汤,虽说热汤当中没有什么实际性可以饱腹的食物,顶多就是些能照人影的野菜稀粥,但是暖暖的灌到肚子里,也能让人性重新恢复过来,重新点燃生命的火苗。 有付出,才有收获。 有劳作,才有吃食。 这个坞堡会在将来成为一个重要的防御地点么?或许会,或许不会。 修建坞堡的工艺一定要有多么高,一定要修复得多么美观么,也同样不一定。 诸葛亮在这里,并不是为了让这些流民干活才布这么多的差事,而是为了一个很简单的交换规则,便是在这样不经意之间,重新将秩序濒临崩坏的流民,再次拉回了正常的,或是相对正常的人类社会规则当中来。 同时,在不断的劳作过程中,这些流民也就学会了怎样搭建简易的棚屋,怎样在野地里面收集各种食物,怎样制作一些简陋的工具等等,对于他们接下来的路程,自然就更加的有了一些保障。 这个,或许比简单的救济还更重要。 诸葛亮微微笑着,站在坞堡寨墙上,穿着一身麻黄灰的衣袍,混在兵卒之中,若不是仔细看,有谁会知道其实统管着这三四千流民的,甚至将来还会有更多的流民涌来的,竟然只是这样的一个年轻人? 有来的,自然也就有走的。 『诸葛从事,都已经准备好了……』一名什长走上前来禀报道。 『我记得,你叫……王大虎?』诸葛亮笑着,点了点头,『好好干,一路小心些。启程罢。』 什长王大虎有些激动,挺直了腰杆,大声领命,然后转身下去了。 王大虎穿过坞堡,到了坞堡的北面,站在了一群集结的流民队列之前,看了看自家手下的十来个兵卒,又转头看向了在兵卒后面的流民队列,大声吼道:『跟着做!跟着走!都老老实实的,我保证十个里面有九个可以活着进关中!偷奸耍滑的,有意破坏的,看见没有?!』 王大虎抽出刀来,一刀将身边的一根木桩砍成了两截,『老子眼中不揉沙子,刀下也不认人!都明白没有?!』 流民之中稀稀拉拉的回应声,更多的人是有些害怕的睁大了眼睛,蜷缩了身躯。 『全体都有!』王大虎高声喝道,『第一队,转向!出!第二队、第三队跟上!』 一队是一百人,也就是说王大虎一个什长带十个人的小队,将要在接下来的流程之中统领着这三百余人经武关,进入长安。 『都跟着,别掉队了!』 『到了关中,有田地,有农具!』 『走十里,才可以歇一刻钟啊,到了地头才有东西吃!』 『走了走了!那边是谁家的孩子,拉回来……』 王大虎一路带着,缓缓的远去了。这样一趟下来,只要能带得好,王大虎便会积攒下许多统领的经验,从低等的什长晋升到士官的日子自然也就是指日可待…… 『娘亲……』队列之中,一个稚嫩且有些瘦弱的孩子仰着脖子问道,『关中……是什么地方?会很好么?』 『会的,会很好的……有吃的,有地,说不得还有牛……』妇人喃喃而道,眼中流露出了冀希,『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 与此同时在另外一处,也有大量的流民。 秭归。 屈原有贤姊,闻原放逐,亦来归,因名曰姊归。 秭归之处有屈氏,也有一个硕大的庄园。而当下在庄园之外,便是漫山遍野的流民,便是让屈氏上下都是心惊肉跳。屈氏庄园之内,庄客庄丁,但凡是还能拿得起棍棒长枪的,都站上了庄墙巡逻,即便是如此,也没有任何一个人会觉得安全,流民越聚越多,已经让每个人都害怕之极。这么多半饥半饱的流民在寒风中聚集,稍有不对,就是一场大乱。这成千上万的人,转眼之间就能将周遭所有一切淹没! 到时候,这些流民才不管屈氏究竟是不是屈原的子孙,不管屈氏一家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屈氏的仓廪会被哄抢一空,屈氏男丁会被杀死,妇女会受到凌辱,真要是到了那种时刻,便是生不如死! 屈氏庄园管事站在护院围墙之上,脸色苍白的看着不断涌过来的人潮。这些都是从荆州南郡逃来的流民,衣衫破烂,似乎是将所有能带的,能找到的都穿裹在了身上一样,拖沓着,就像是包裹着布条的僵尸。聚集在屈氏庄园之外的流民至少有一两千人,虽然说人数似乎并不算是很多,但是当下猬集在一处,已经相当有视觉上的冲击力了。人群之中,有不少死死的盯着庄园,那眼眸之中流露出来的饥饿,还有在饥饿之下潜藏的疯狂,让站在围墙之上的管事眼皮突突的一直跳。 大汉若是社稷稳固,这些人当然不敢做什么事情,但是当下别说大汉了,就连荆州都完蛋了,原本的统治体系对于这一些流民来说,已经失去了威慑力,为了能够活下去,这些流民会疯狂的挣扎,将挡在其上的一切东西都撕碎吞噬! 若是这些流民都是普通的农夫倒也罢了,但是眼下荆州襄阳江陵打得乱纷纷,之前的荆州兵卒也未必全数都是战死或是投降了,还有一些失踪了,而这些见过血杀过人的兵卒,要是心念一横…… 屈氏庄园也不是什么雄关类型的防御体系,或者说,大多数的庄园防御力都不怎么样。因为得益于屈原的声名,所以屈氏在秭归之处也是颇有声望,乐善好施,可是没想到太平时日的这个好名声,如今却成了灾祸来源。 『去屈氏那边吧,屈氏有钱粮,我这什么都没有……』 『屈氏心善,肯定会给吃的,你们看看我,穷得都只剩下糠了……』 『不是我不给啊,是今年确实收成不好啊……屈氏当年还修了路,你们想想,若是没钱粮得的话能修么?』 『去吧,去吧,说不得去晚了也被人吃光了……』 『滚!这里没有东西,再来就打死你们!』 『……』 不管周边的那些地方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反正当下无数的流民就往屈氏这里涌动而来,渐渐的就有各种声音喧嚣而起,有人说屈氏庄园内有三百石的粮草,可是第二天就变成了有一千石,现在则是变成了有上万石…… 一双双饥饿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就死死的望向眼前这个墙高只有一丈,里面不知道屯了多少粮米的庄园堡寨。 『我们庄里真的没有那么多粮食啊!』屈氏的庄园管事几乎都快哭出来,『真没有,不骗你们!真的没有啊!』 『骗人!要是真没有粮食,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看看?』 『对!让我们进去!』 『求求屈老爷,善心,给我一点吃食罢……』 『……』 乱纷纷的叫喊声此起彼伏,屈氏庄园管事浑身上下直冒冷汗,他知道,别看现在这些流民还多少还有些忌惮墙头上的庄丁庄客的长枪棍棒,但是这样绝对维持不了多久…… 就在屈氏庄园管事苦苦哀求却没有任何效果的时候,围拢在外圈的流民似乎有些躁动了起来,旋即有一队兵卒像是破开了波浪一般,从流民当中开出了一条路来,走到了屈氏庄园面前。 当前一人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盔甲,铠甲之上的铁片呈现蓝黑之色,兜鍪之上还有红缨在空中飘动,铠甲之下是一身大红的战袍,衣角随着行进在风中飘荡。手中提着一把吞口环刀,环之处红绢飘飘,乌黑刀鞘之上还有些红漆作为装饰。 即便是没有认旗,这一身的行头让屈氏庄园管事依旧不敢懈怠,连忙在庄园围墙之上拱手行礼:『不知哪位将军驾到?敢问尊姓大名?』 大汉当下,铜铁都是可以充当一般等价物的硬通货,这一身铠甲,即便是秭归县城之中的县尉也未必能凑得齐,若是再加一匹战马,那么庄园管事怕不是要立刻滚下庄墙来跪拜在地…… 王生也是这么认为的,若是能再有一匹马……对了,现在王生改名了,将生改成了双,因为他一方面是要和之前的那种生活一刀两断,重新在骠骑之处开始他新的事业,另外一方面是他觉得这是他第二次的生命…… 『免贵,姓王!』新改名的王双哈哈大笑,『屈氏家主何在?好事来了!』 屈氏庄园管事缓缓的直起腰,脸上原本有些谄媚的笑渐渐的收了起来,腰杆也直了一些:『汝现任何职?有何好事?』 王双不由得愣了一下,这前后才一句话的功夫,变化也太大了罢?王双不是士族子弟,也不清楚其中的规矩,没张口之前,一身行头了得,但是一张嘴,顿时就破了功,立刻让屈氏管事知晓了王双底细。 王双顿时觉得有些怒气,瞪着眼喊道:『某奉骠骑麾下征蜀将军之令前来!令屈氏家主来见!来人,展旗!』 王双身后有人从怀中扯出三色旗帜来,往长枪上一套,然后高高举起,顿时三色旗帜在风中烈烈飘扬…… 庄园管事腿顿时一软,要不是手扶着庄园围墙,怕不是一下子便摊倒掉下去,『好汉,莫要开玩笑……』 『那个跟你开玩笑!』王双指着三色旗帜,大喝道,『你眼瞎了啊?没看到这是什么?!少啰嗦!动作快些!』 庄园管事吞了口唾沫,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虽然说秭归之处偏离中原战场,若不是荆州这一次动乱,也少有什么刀兵之事,但是这么多年下来,中原河洛北地一带的战事,多少也是知晓一些。 大汉骠骑如同奇迹一般的崛起,转战南北,有人说骠骑麾下都是凶神恶煞,也有人说都是好汉英杰,但是不管怎么说,对于骠骑军队的战斗力都是有一个基础论调的,就是比大汉一般的郡兵强悍数倍…… 猛然之间听到了这个消息,庄园管事脸都白了,再看看庄园墙外的王双等人,看着这些兵卒站在成百上千的流民之中却依然自若的神情,不由得吸了一口气,不管是真是假,多少也是要禀报家主的,因此庄园管事就说道,『好汉稍等……某这就去禀报……』 庄园之中,屈氏家主屈成虽然坐在厅堂之内,看起来似乎安稳,但是实际上脸色白手脚抖,他已经派人向秭归县城当中的县令求援,但是几天过去了,什么消息都没有,只有庄园之外的流民越来越多,情绪越来越不稳定…… 『家主!』 庄园管事气喘吁吁的赶了过来,吓了屈成一跳,『流民怎么了?要动手了么?』 『呃……』庄园管事缓了口气说道,『这……这倒还没有……』 『呼……』屈成煞白的脸上多少开始有些血色,明显松弛了不少,哆哆嗦嗦端起了桌案上的茶水,『那么……又是何事?』 『大汉骠骑将军遣人来了……』庄园管事低声说道。 『咣当!』屈成手一抖,茶碗拿不住,掉落在厅堂之内的木地板上,晕染开一大块的茶水印迹,就像是泼洒出的血迹一般,让屈成顿时觉得有些头昏眼花天旋地转,『什……什么?!』 『大汉骠骑……啊?家主?家主!』庄园管事还没有说完,就看见屈成眼一翻,歪歪斜斜向后就倒,吓得顿时大叫起来,『来人啊!家主晕倒了!』 顿时一片乱哄哄…… 庄园管事也是有些手足无措,庄主屈成身体不怎么好,这也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但是在这样的节骨眼上…… 这门前不仅是有上千的流民,还有不知真假的大汉骠骑兵卒,这要是没个人拿主意,这可真就是大祸临门了! 怕不是天要亡屈氏不成? 『德叔……』就在庄园管事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一个略显得有些稚嫩的声音在其背后响起,『外头究竟生了什么事?』 庄园管事连忙转身,『啊,公子,这个……』 『父亲大人现在不能理事……』屈成之子,屈晃说道,『等父亲大人清醒过来,会不会耽搁了?若是事情紧急,便先跟我说就是……』 庄园管事略微迟疑了一下,但是很快的就将庄园之前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骠骑将军麾下?』屈晃皱着眉头,『走,去见上一见……』 第2082章屈氏子谋,綦毋吕思 翻过了山头,从山头上往下望去,便看见了骠骑人马的营地,猛然间撞进了眼帘之中。 虽然说如今天时已经不算早了,山间的光线并不是很充足,但是依旧可以看见三色的旌旗招展着,就像是在宣示着这一方土地的所有权。 因为山间的的平地并不是非常的宽大,所以眼前的骠骑营地一直绵延到山那边去,若是按照帐篷来算…… 『看什么呢?』王双在一旁喝道。 『没看什么……』屈晃笑了笑,说道,『骤然见得此营,不由得心神震荡,难以自己罢了……』 王双斜了屈晃一眼,没有继续说些什么,而是继续向前。 因为受到了山体的限制,再加上也要避开一些难以清除的树林和灌木,因此营地比较分散,也没有什么具体的营寨栅栏寨墙什么的,看起来多少有些散乱和无序。 旌旗之下,一些老兵正在打磨铠甲,然后和周边的兵卒高高低低的说笑着,似乎完全没有将即将面临的秭归放在眼里,神态放松,讲起话来旁若无人,连屈晃从身边经过,似乎也没有多看一眼。 这是典型的老兵油子,当然从某个方面来说,这也意味着魏延这些人马看起来没什么组织纪律性。 各个人有各个人的治军方式。徐晃么,治军严谨,少言少笑,而赵云么,则是身先士卒,赏罚分明,张辽那边呢,亲和融洽,宛如兄弟,至于魏延么,又是另外一种形态…… 魏延很现实,只认本事,再听话的若是没本事,一样被魏延开出去,若是有本事的,平日里面懒散样子魏延也就睁一眼闭一眼。因此相比较其他骠骑之下其他的将军,在平常营地之内,这行走坐姿什么的,就没有抓得那么严。 其实每个将军的这种治军方式,也不一定是固化的,而是根据实际情况会有变动的,比如徐晃主要负责就是关中,平日里面更多的是兵卒训练和战阵组织,所以更讲究兵卒之间的相互配合,战阵的整体结构变化等等,自然需要行进有度,配合有方。再比如像是赵云,则是在北地,以骑兵作战为主,必然要临场机动,面对胡人附庸也需要赏罚分明…… 魏延么,川蜀部队,多数的时候是难以展开大规模作战的,山道山林之中,能展开一个千人队就算是很不错的作战环境了,因此以小队,山林作战为主要需求,所以更强调小队之中的配合,小队战斗能力,对于大规模的战阵需求不高,也就自然形成了当下以小队为主要核心的模式,看起来自然是有些零散的风格。 屈晃向前而行,忽然抬头,便见在石块之上,盘坐着一名大汉。 这大汉脸庞宽正,目圆鼻正,天庭饱满,地阔方圆,若是单看这些,倒是一副端正相貌,可偏偏两条眉毛,桀骜不驯的左右飞扬,就像是两把小钢叉,支棱出三个犄角来,再加上络腮胡子,将原本应该是显得正直的面貌,沾染出几分的草莽气来。 大汉身后,便是一面『魏』字战旗高高飘扬。 屈晃不敢多看,连忙跟着王双上前拜见…… 在经过短暂的询问和回答之后,屈晃朝着魏延拱了拱手,正式进入了正题之中,问道:『不知将军,引军前来,所欲为何?欲害民乎,欲救民乎?』 魏延听闻屈晃是个半大小子,多少也来了点兴趣,结果一见面,屈晃就质问起魏延来,虽说人小,气势倒也不差。 魏延捏着胡须,看着身形矮小瘦弱的屈晃,嘴角边露出了几分笑意,『自然是救民。』这还用说么,谁会表示出道就是要害人的?『汝以此问,便是欲言,若是救民,便不得征调粮草,还需抚慰流民罢?然则汝等,并非骠骑所属,所缴赋税,亦归荆襄,求免之言,还是跟荆州去提罢!』 『这……』屈晃的节奏被打乱了,但是他没有像是一般的少年似的容易情绪波动,反倒是立刻转换话题,接下去说道,『将军自西而来,自然是欲得巴东,进逼江陵……巴东巴西一路,虽有水路可行,然亦艰险……将军虽说连克数县,今抵达秭归,不过沿途难行,亦需看守,至此必然兵卒所剩不多,加之粮草困顿,故需连接大户,欲得补给……』 『嗯?』魏延歪着头,看着屈晃,指了指一旁的马扎,『坐。』 其实屈晃所言么,有一些说得没错,也有一些是错了的,但是这样的年龄就有如此清晰的思路,确实也让魏延有些惊讶。 得益于川蜀这些年的平稳开,这一次魏延水6并进而来,粮草倒并不是太缺乏,只是兵卒因为要分散保持整个路线的畅通,即便是只是在要点上这边留个一百,那边留个五十,零零散散加起来,也是不小的数目,所以确实是越往东走,兵卒人数便是越少。 同时魏延还需要准备引荆州流民进入川蜀,当然也是要做一些其他方面的准备,所以即便是暂时不怎么缺少粮草,也是会想要多在敌区解决一些粮食问题的,毕竟兵法之中有『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的说法。 魏延哈哈一笑,看着屈晃说道:『少年郎倒是好口舌,只不过……仅凭此等只言片语,便欲免征乎?』 屈晃的脸不免微微有些涨红,但是很快的就说道:『屈氏虽有百亩田土,然皆薄租于民也,所积粮草自是不多,此事将军可问于乡野,秭归周边,唯有屈氏铺路修桥,照顾鳏寡……』 『故而屈氏都是好人,好人便是要有优待?』魏延哈哈而笑,『汝之才,便仅是止步于此乎?哈哈,若无他言,可去矣!』 屈晃沉默半响,最终说道:『屈氏可助将军取得秭归!不知将军可愿替屈氏免流民之忧否?』 『如何取得?先说来听听。』魏延看着屈晃,并没有直接给与屈晃任何的承诺。 屈晃咬了咬牙,虽说有点愤懑,但是很快就说道:『小子愿入秭归,劝其献城!』 『哦?』魏延上下看了看屈晃,『不怕秭归县令斩了你祭旗?』 『当下流民无数,沿途郡县毫无作为,足可见荆州纷乱,已然救无可救……』屈晃说道,『秭归虽说是巴东大县,城防尚可,若是和襄阳江陵之地相比,则差距甚远,襄阳江陵尚不得久守,何论秭归乎?骠骑宽厚待民,百姓安居乐业,小子虽说身居偏远,亦有耳闻……身处乱世之中,犹如浮萍飘荡,岂有独善之地哉?小子愿投骠骑,得以庇护,便以劝秭归为献尔,望将军垂怜。』 魏延揉着络腮胡须,沉吟着。 秭归是巴东大县,自春秋之时就已经是楚国重镇了,别的不说,单驻扎的兵卒数目,就有将近两千了,强行攻打么,难度不是太大,但也不小。若像之前那样诈取城门么,因为秭归有瓮城结构的,所以很麻烦,只是从外攻打而没有内应的话,风险也是极高。 因此,魏延才想着能不能从秭归城外的这些庄园入手,然后不管是挟持也好,或是威逼也罢,反正搞出一些秭归内部问题来,才好趁虚而入,倒是没想到这屈氏便是直接说可以去劝降…… 若是真的劝降,倒也省事。 魏延目光闪动,哈哈大笑起来:『如此甚佳!某便遣人送汝进城!』 ……(*???)=3…… 秭归城中。 綦毋闿和吕介相向而坐,虽然面容略有区别,但都是愁眉不展。 半响之后,綦毋闿才说道:『江陵之处……』 吕介摇了摇头,『怕是不妙。』 如今曹操和孙权两个人相互争夺,然后像是綦毋闿和吕介这样的人就是被夹在了中间,左右为难,若是哪一方干脆一点,一口气干倒了对方,那么自然是简单了,也不用做什么选择题了,但是现在的情况,就像是三月份的股市一样,不知道是要继续听故事呢,还是去参与变成事故呢? 对于荆州来说,綦毋闿和吕介都只是一个过客,或者说,他们两个更像是『职业经理人』,在岗位上,只是对于职位所承担的kpI和自己的薪资负责,其余的么,基本不管。 那么秭归当下,就成为綦毋闿和吕介最后的资本了,两个人已是捏着筹码商议了许久,都没有得出最终的一个结果来。当然他们也可以挂印而走,就像是当年袁绍那么干的一样,但问题是袁绍即便是挂印走了,一路上依旧可以凭借袁氏的名头混吃混喝还有美姬招待,可是綦毋闿和吕介么…… 要不是马猴这么一说,这两个人,谁认识? 更重要的是,这些年在秭归之处积攒下来的财货运不出去啊! 一路上都是流民,真要是挂印走了,没有兵卒护卫,怕不是半路上连人带货都没了! 愁啊…… 两个人都是真愁啊。 【领红包】现金or点币红包已经放到你的账户!微信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领取! 看看对方的脸,也就知道『愁』字怎么写的了。 『启禀县尊,县尉,城下屈氏子求见!』 秭归很早之前就已经因为流民的原因,四门闭锁,严禁出入了。 『屈氏子来此作甚?』綦毋闿摆摆袖子,『可是又为流民而来?就说某已经知晓,正在处理,让其反家,静待就是!』 屈氏庄园安危,干某屁事?老子自家都不保了,还有什么心思管你屈氏庄园?再者说了,庇护你个屈氏又有什么好处,消耗兵力不说,还吃力不讨好。 兵卒转身而去,但是过了片刻又回来了,『启禀县尊,县尉,屈氏子言为秭归安危而来,并有重要军情需当面禀报!』 綦毋闿和吕介相互对视一眼,然后綦毋闿说道:『吊将进来!』 很快,屈晃便是来到了秭归府衙之内,稍微整理了一下因为奔波而有些凌乱的衣袍头,然后昂然走进了厅堂,向綦毋闿和吕介见礼,『见过县尊,见过县尉……』 『好说,好说,』綦毋闿笑眯眯的说道,『令尊遣汝前来,可有何事?』 屈晃说道:『县尊在上,小子并非受父命前来,乃为荆州百姓请命而来!』 綦毋闿回头和吕介交换了一下眼色,『此话怎讲?』 『如今荆州风雨飘摇,各路诸侯鲸吞蚕食,不顾百姓流离,小子见之,心甚痛也……』屈晃昂而言,倒是正义凌然,『今又有骠骑人马,自西而袭……』 『什么?!』綦毋闿猛地直起身,差点撞上了桌案,『此言当真?!』 『有多少人马?位于何处?』一旁的吕介也急急的问道。 綦毋闿么,原本只是一个经学之士,对于经学上面的问题多少还是可以的,勉勉强强用在民生政务上也过得去,至于在军事上么,就基本上是眉毛胡子一把抓,没有多少概念的,因此也不会想着说是什么要查探四周,现异常…… 吕介么,虽说可以开的弓上得马,舞得大刀杀得山匪,但是对于真正战阵需要什么,具体派兵布阵究竟要怎么办,别看吕介对付山匪还是有些胜迹,但是基本上都是猪突了事,简单来说就是F2a,因此这些时日来,也就和綦毋闿在秭归内愁,根本没有派遣什么斥候,也根本不知道魏延已经摸到了左近。 『领兵之人姓魏名延字文长,乃骠骑麾下征蜀将军……其距此约百里,兵卒数目隐于山中,小子不得见,故不知凡几,预估至少有千人以上……』屈晃缓缓的说道,『其以船运粮草,必沿水路而今,若是小子所料不差,巫县之地,怕是已经……』 『等等!』吕介瞪着眼问道,『听汝之言,汝亲眼见到了征蜀将军?』 『正是。』屈晃将屈氏庄园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其兵卒倒也勇猛,然军中纪律甚差……恐巫县等地,多受其害也……』 听闻屈晃单人直见魏延,綦毋闿不由得感叹道:『真是少年了得啊……啧啧……某也是早有听闻,骠骑之下,兵卒勇猛……』 吕介也是皱眉,『城中兵卒一来缺乏操练,二来少有兵甲,若是……恐怕是……哎……』 『县尊县尉,虽说骠骑兵卒凶猛,然亦有破绽!』屈晃低着头说道,『如今骠骑人马来袭,若是不得秭归,便不得东进,故而此战避无可避也!战必围城,定收罗四方百姓假以用之,填塞沟渠,兴修器械,即便是最终得守城池,城外流民恐怕也是百不存一!小子去年有幸聆听县尊讲孟子尽心章,深有感触,书亦言「民惟邦本,本固邦宁」,如今秭归一来流民无着,二又有兵甲之威,一场惨祸便是眼前!小子斗胆,先允了骠骑征蜀将军,假言可劝县尊投降献册……』 綦毋闿深深的皱起眉头,沉声说道:『什么?献城?!』 屈晃连忙跪倒在地而拜,恳切的说道:『小子知罪!只不过若不以此言蒙骗骠骑人马,怕是当下便是兵戎于前,百姓沦为牛马,血漫大江!为千万荆州百姓计,小子便只能是先行假言,以稳其心……』 綦毋闿皱着眉,眉头之间有着深深的皱纹,光都照不进去,犹如深渊一般的黑暗,沉吟半响,方说道:『先起来回话……汝和征蜀将军是如何说的?』 屈晃就说自己如何在魏延面前表示和綦毋闿有什么关系,然后假言说一定可以劝得投降等等都说了一遍,然后说道:『如今城中城防皆固,又有瓮城,即可假意投降,引得骠骑人马入瓮!尽数射杀之!小子不才,观得其将,莽撞有余,治军不足,若以财货粮草为引,自当前来!若杀得其军主将,小子便可为向导,掩杀其军,焚烧其营,直破其阵,便可大胜,免秭归受其兵害!』 吕介的眉头不由得跳了一下,但是没有说一些什么。 『诈降?』綦毋闿捋着胡须。 屈晃目光清澈,看着綦毋闿说道:『正是!骠骑人马定然以为小子言真,不以防备,便可一击得手,如是便可轻退骠骑此军,秭归百姓,以及周边流民,便可免此兵灾是也!救人无算,造福乡梓!』 『呵呵,即便是退了征蜀将军,荆州依旧有曹孙争锋!』吕介在一旁终究是有些忍不住,张口说道,『如今秭归流民,便是源于此来!即便是解得近渴,仍有远水之忧!』 屈晃的目光有些无奈的垂了下去,点头说道:『小子也知晓荆州糜烂……即便是秭归得胜,亦是……』 屈晃很快又抬起了头,双手捏紧,大声说道:『县尊曾言,「君子当有所为」!即便是世态如此,又岂能袖手而旁观?如今秭归周边,皆为荆州良善!大汉以忠孝为本,吾等又是读得圣贤之书,当不违本心,挽民于水火,能救得一人便是一人,能救得一百便是一百,方不负先贤真意也!』 『更何况,秭归之地,位于偏远,曹孙二人,一时之间难以顾及,眼前唯有骠骑为害也!』屈晃继续说道,『若是击退骠骑人马,即便是骠骑再派兵将,也需岁余,届时荆州南北战定,亦可择胜者而附之,如此一来可得战功免兵害,二来又抚百姓靖地方,岂不两全?』 綦毋闿摸着胡须,看了看吕介,又看看了屈晃,忽然笑了,『所言也有道理……真是少年英杰啊……贤侄不妨暂且休息,某与吕县尉商议一二……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再与答复……』 屈晃看了看天色,也确实日间西斜,便也不强求,跟着护卫下去休息不提。 看着屈晃走后,一时间綦毋闿和吕介都没有说话,两个人似乎都在思索着,衡量着一些什么…… 眼见着阳光渐渐昏暗下去,大厅之内也变得灰黄起来,一切的色彩似乎都在退化,失去原有的绚丽。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君子于役,不日不月。曷其有佸?』綦毋闿转头看了看吕介,『吕县尉,汝意如何?』 吕介笑了笑,说道:『此屈氏子倒是有一点说得对了……』 『为何言?』綦毋闿问道。 『秭归之处,便只有骠骑人马前来……』吕介盯着綦毋闿,慢慢的,一字一顿的说道,『曹孙二人,无心顾于此也……』 綦毋闿一愣,然后缓缓的点头。 第2083章秭归献城,粗中有细 在秭归府衙厅堂之内,昏暗光线之中,綦毋闿看了看吕介,说道:『如今唯一可虑的就是……若是交锋此处,又不得脱身……』 别以为坐在高位的,便理所应当的为民所虑,就像是綦毋闿,虽然是在荆州也算是小有名声的大儒,真遇到了事情,先考虑的依旧是他自己。 秭归原先没人管,曹操和孙权都顾不上,这在某个方面来说也不算是什么坏事,天高皇帝远,自己自然就可以逍遥自在,但是现在骠骑来了,投不投降么另说,若是自家陷入了这兵锋当中,来回拉扯一下,小命岂不是难保? 綦毋闿虽说已经活了四十多年了,但是依旧不想死,还想着再舒舒服服活个四五十年,不想要这么快就交代在这个秭归这里。 吕介冷笑一声说道:『莫说这秭归了,便是外面多少流民,一日上下便是百石消耗,眼见秋冬将至,届时忍无可忍……你我怕是也是死于乱民之中!横竖都是个死,何不求条活路?』 吕介毕竟多少有带过行伍的,自家秭归处的人马是怎样的一个德行,心中多少有些ac数的,若是真的从流民演变成为了乱民,头一个倒霉的,必然就是綦毋闿,然后他自己也同样跑不掉! 东边有江东,西边有骠骑,还能往哪里跑?莫非就像是屈原一样,一头扎进秭归江中么? 綦毋闿点了点头,却又有些迟疑,『若是骠骑人马不强……』綦毋闿并不算是一个精明之人,顶多就是比一般人稍微好一些罢了,尤其是又有些书生气,思前想后,瞻左顾右的也是这一类人的通病,明明心里已经有些意动了,尤自拿捏着不肯放下架子来。 『论及实处,依旧是要刀枪说话!』吕介点了点头说道,『县尊所虑,也是正理,只不过某听闻天下若是论兵马强盛……骠骑麾下,无出其右!』说到最后一句,吕介几乎是在感叹了。当年吕介也见过骠骑将军斐潜,甚至还在一起喝过酒,而现在么…… 綦毋闿同样也是有些唏嘘。当年他在刘表之下担任要职的时候,骠骑将军斐潜还只是一个小透明,甚至被蒯氏捏来捏去的,而当下却不得不向骠骑麾下的江陵低头。 现在时势,的确已经不同以往。 大汉三百余年来一直通行的政治上的明暗规则,如今已经基本上垮塌,不管是愿意还是不愿意,身在其中之人,都已经多少看出了一些,感觉到了其中的变化。大汉原来官僚体系的运行方式,举荐制度,以及外戚、宦官、清流之间的制约平衡,当下也都是被打破,无数的人倒下,而新站起来的人物则是在互相卡位,走在最前面的,便是当年似乎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派人联系骠骑征蜀将军罢……』綦毋闿仰头望着天,缓缓的说道,『也只能是如此了……』 一夜无话,在联系了骠骑人马之后,秭归之人总于是见到征蜀将军魏延的真面目。 原本在秭归城外的那些流民,已经是慌不迭的躲得远远开去。即便是在地窝子里面猫着的,也是连忙连滚带爬的跑到一旁,生怕挡住了军队前进的道路,成为了冤死鬼。 乡野之间常见到军队队列,最差的是豪强子弟手下的,这些人平日里面能有些资本玩弄武术,也可以招揽到一些无赖游民充当打手,组建一支队列大多数用来抖威风的,毫无规矩次序而言。再好一些的,便是郡兵县卒,多少经过正规训练,能懂得军中号令,十几个二十几个能站成一条线,组建成为一个阵列…… 但是一般的郡县兵卒,顶多就是只能剿灭山贼,亦或是平定周边村寨的械斗,即便是知晓阵列,操练的时候还像个样子,但凡是真开出去,什么阵型掩护,全都谈不上,经常还两队错杂在一起,嘈杂叫嚷,推推搡搡,还没打就先自个儿乱成一团了。 如果没得比,自然能见到什么,就是什么都是好的,即便是在独轮车上玩杂耍,也是『强军』了,但是现在,不管是遇到豪强队列的,亦或是见过郡县兵卒的人,在见到了魏延带来的人马之后,脸色都不由得惊惶起来…… 一对对的旗帜高高飘扬,肃穆无声的队列,即便是站在最前面的那些轻甲兵卒,身上的披挂着的战甲战袍,从兜鍪到裙甲,明显制式统一都是好货色,更不用说在征蜀将军旗下的那一排重装甲兵,更是杀气凛然,武装到了牙齿一般。 当这样的一队行列行进而来,不用多说什么,甚至都不用特别号令,周边的声响喧嚣,便像是被掐住了喉咙一般,即便是想要说一些什么,也是咯咯的说不出来,然后才现咯咯的声音并不是自己喉咙的声响,而是牙齿相互碰撞的声音。 这真是强军! 一等一的强军! 尤其是中间那些穿着重甲的兵卒,身形彪悍,神态既肃然静默又显得有些好整以暇,就像是慵懒的猛虎,即便是懒洋洋的趴着,也不会让人觉得就没了威胁。 毕竟这百余甲士,实在是太吓人了一些。 百多名健壮汉子,原本就魁梧了,再加上外圈的铠甲,简直就是铁塔一般,往那边一立,威慑力十足,尤其是在大汉民众相对来说比较营养不良,身形矮小的当下,这些壮汉越是魁梧,也就意味着能负担得起重甲,自然能使得起长大兵刃,那么也就意味着越能坚持艰苦的厮杀鏖战,杀伤力越是强横。 离得近了些,当吕介看到这些甲士身上的甲片隐隐有些花纹的时候,不由得吓了一跳,惊呼出声:『百炼钢!竟然是百炼钢!』 钢铁在折叠锻打之后,然后经过打磨,便会在表面上形成一些不固定的纹路,而这些纹路在大汉几乎就等于是昂贵的代名词,而若是用这种钢铁打造出来的铠甲往身上一穿,几乎就等同于多了几条命不说,还可以免疫许多伤害。 荆州之地,一般的重甲都是难得了,不到一定地位,连甲胄都未必有,更不用说像是骠骑麾下这样,还用这百炼钢来作为铠甲的甲片了! 若是战阵上,一般的兵卒碰见了这样的对手,恐怕多数只能立刻逃走,打么,即便是打中了,也是叮当火星乱冒一下,对方什么损伤都没有,然后反手一刀过来,自家拿什么去抗?拿多年没洗澡的泥壳来抵御么? 魏延站在旗帜之下,冷眼看着秭归城头,向一旁招了招手,对着王双说道,『你看城头上的那个家伙,是秭归县令么?』 王双微微眯着眼,仔细的看了看,点了点头说道:『没错,旁边的便是秭归县尉,之前请调兵卒钱粮,剿灭山贼的时候见过一面……』 魏延点了点头,然后从城墙的左边一直看到了右边,看着城墙之上那些兵卒松懈且全无斗志的形态,皱了皱眉。这些家伙是演的,还是真就是如此? 不过不管是哪一种,某都接着就是! 即便是瓮城落闸,魏延手中也有轰天雷,骤然之下,城墙上即便是埋伏了弓箭手,也未必能对重甲兵造成多少的伤害,只不过风险确实较大一些…… 秭归县城虽然说是有瓮城,但是根据前几天的侦查来看,这个瓮城么,强度也就是一般,甚至因为年久失修,有些地方的条石都坏了,没有及时的修补,只是拿着砖石胡乱堵着…… 并且秭归瓮城之中的角门,竟然还是木质的!虽说角门狭小直上直下,但是没有用铁枷铜锁就是破绽! 除此之外,秭归城中恐怕也没有几个人能猜得到魏延这里是早就做好了战斗分配,若是真投降也就罢了,若是诈降,在魏延早有准备之下,也不算得什么大事,就是多费心费些工夫罢了! 魏延盯着秭归城头,严阵以待。 旌旗猎猎,兵阵严正。 魏延抬了抬下巴,一旁的护卫会意,便是上前朝着城头喊话…… 城墙之上,綦毋闿已经是目瞪口呆,即便是他不通晓兵阵,见到眼前的这一幕,也是明白这些强悍的兵卒意味着什么,若不是扶着城墙城垛,怕是已经站立不稳了。 『县尊!』屈晃在一旁说道,『还不开门引将进来?怕是再不动作,便是起疑了!』 『哦……正是如此……』綦毋闿回过神来,和吕介碰了一下颜色,转过头来,微微笑着,『多谢小友通达报信……来人啊!』 有兵卒在一旁站了过来,綦毋闿伸手一指屈晃,『将此逆贼捆上!』 然后綦毋闿也不看看惊诧莫名的屈晃,伸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冠和衣袍,转身大声下令道:『开城,随某迎征蜀将军入内!今得骠骑庇护,秭归百姓可无忧矣!』 『县……狗官!』屈晃愕然片刻,也反应了过来,不由得怒骂出声,『荆州上下可有负于汝?!如此无忠无义行径,岂不如豚犬一般……』 『掌嘴!』吕介一瞪眼,『取些烂泥来,将这厮狗嘴堵上!』 便有兵卒前来,伸手便是噼啪作响,扇得屈晃左右脸颊瞬间红肿起来,然后一捏屈晃牙关,便是将从城墙排水沟处掏摸而来烂泥糊了进去! 腐烂恶臭的气息直冲而上,加上这几天来回奔波,又是精神上思索劳累,屈晃终究是撑不住,双眼一番,昏死过去…… 等屈晃再次醒来的时候,便已经不是在城头之上,而像是到了厅堂之中,周边的光影昏暗,人影晃动,加上脸颊之处肿胀疼痛,喉咙里面…… 『呃……咳咳咳……』屈晃忍不住翻身连咳带吐起来。 『给他些水!』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一个水囊掉在了面前,屈晃也没多想,举起水囊便是咕噜噜一阵清洗,然后又勉强喝了几口,喘息待定,才现自己原来又回到了秭归厅堂之中,而在厅堂正中端坐的,正是魏延,綦毋闿和吕介陪坐下,正在用一种难以言明的目光看将过来…… 『狗官!』屈晃猛地就要往前冲,却觉得肩头一沉,便是一步都难以迈出,但是尤是愤怒无比,将手中的水囊朝着綦毋闿丢了出去。 水囊之中的水花四溅,泼洒到了綦毋闿的脸上身上。 綦毋闿眉眼一立,然后眼珠斜斜往魏延之处一动,便是立刻又松懈拉达下来,缓缓的拿着袖子擦了擦脸,挤出了些笑容来:『看来小友,对某误会颇深啊……』 屈晃还待挣扎再骂,但是肩膀上的力量越来越大,毕竟还是一个半大小子,哪里能支撑得住,吭哧一声便是重新被按了回去,在现身后站了一个膀大腰圆的魏延护卫,正咧着嘴看着他。 『你恨他?』魏延指了指綦毋闿,『有多恨?哈哈,给他把刀!』 站在屈晃身后的护卫下意识的去摸腰间的战刀,却看到魏延微微摇头,便是改从靴子里面拔出了一把小刀,咣当一声丢在了屈晃面前。 『!』屈晃愣了一下。 『Σ(?д?111)!』还没等屈晃明白过来,綦毋闿便是咣当一声扑了出来,拜倒在地,『将军!将军!在下和骠骑还有一面之缘……将军不能这样啊……』 『哈哈哈哈……』魏延示意护卫将刀子收起来,然后摆摆手,让护卫带屈晃下去。 屈晃却挣扎着,回头喊道:『将军!将军,我有话说!』 魏延示意,『有什么话,说罢!』 『若是我真用刀杀了这狗官,又当如何?』屈晃盯着綦毋闿问道。 魏延看了綦毋闿一眼,然后淡淡的说道:『某会敬佩你是条汉子……然后斩了你的头,并且血洗屈氏庄,为綦毋县令陪葬……』 在场的綦毋闿、吕介、屈晃三人一同色变。 人士需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的,或许可以一时快意恩仇,但是并不代表后续的事情就是一样都会快意无比…… 屈晃咬着牙瞪着魏延,似乎是想要指责怒骂一些什么,但是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将拳头捏得紧紧的,略微有些抖。 魏延笑了笑,问道:『知道为什么你献的诈降之策他们不用么?』 屈晃看着綦毋闿,嗤笑了一声,蔑视之情溢于言表:『贪生怕死之辈尔!犹如豚犬一般,何能成大事?!』 綦毋闿气得眉毛乱抖,几欲起身怒骂,却斜眼看了看魏延,硬生生忍了下来。 『哦?』魏延笑了笑,又问屈晃道,『若是真用了诈降之策……这秭归城内城外,死伤定然无数……不知你可曾想过?』 屈晃还没回答,綦毋闿连忙说道:『下官正是如此想的!百姓何其无辜,骠骑将军既有好生之德,又何必生灵涂炭……』 『嗯……』魏延点点头,然后摆摆手,示意綦毋闿不用继续说了,盯着屈晃,『某想听听你的想法……』 綦毋闿咔吧咔吧两下嘴,有些无奈的重新坐了回去。 屈晃神情有些茫然,『这……这在下未曾想过……』 魏延点了点头,『无妨,你可以先下去好好想想罢……』这也正常,十几岁的半大小子,能达到这样的程度么,也算是不错了。 屈晃被护卫带了下去之后,魏延只是看着綦毋闿和吕介,并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盯着看。 魏延一不说话,这厅堂之内的气氛宛如实质一般,压抑且沉闷。綦毋闿和吕介二人感觉头上就像是有一个无形的手在往下按压一般,即便是自己想要挺直身躯,都有些艰难,不知道是心理上的因素,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只觉得脖颈之中的骨头也是格拉作响,僵硬异常…… 『和骠骑有一面之缘,一席之乐,便可以此拿捏本将,以为本将不敢杀你等二人?』魏延打破了沉寂,『天下有多少人都见过骠骑,长安有多少人也曾举杯与骠骑同饮,皆不得杀不成?』 『在下……在下……不敢……』綦毋闿汗出如浆。 『小的知错,知错……』吕介也是连连叩。 『骠骑之下,直需才能之辈,厌绝谄媚之徒!』魏延冷眼说道,『若论人情,便卸职去官,至关中西京,也少不得佳肴款待!然若为任,只会浑浑噩噩,耽误政事,即便是屈氏子不动手,军法之下也不留人!』 綦毋闿和吕介连连叩,然后在魏延令下,恭恭敬敬的退了出来,相互看了一眼,都是觉得劫后余生一般。 『原以为这征蜀将军是个粗俗之辈……』吕介一边往外走一边嘟囔着,『未曾想……』 『禁声!』綦毋闿回头看了看,然后不由得也长叹了一声,『哎……真是……盛名之下,绝无虚士啊……』 两人又相互看了看,便拉达着脸,分头去按照魏延的命令去做事了…… 厅堂之中,魏延沉吟了片刻,向护卫招了招手,说道:『那个屈氏子,先看押几天,磨一磨性子再说……过几天再去问问,愿不愿意从军……』 护卫点头答应下来,然后问道:『将军,若是那小子不愿意呢?』 魏延哈哈一笑,一巴掌拍在了护卫的兜鍪上,『去吧!那小子没你那么傻!』 当时刀刃丢在了地上的时候,綦毋闿只是在恐惧哀求,而魏延却看得清楚,屈晃当时并不是吓得呆住了,而是下意识的有一个拾取的动作,只不过在左右瞄了两眼之后,便硬生生停了下来…… 这个小子,有些意思,好好雕琢一番,先不说能不能大用,反正魏延觉得,至少会比綦毋闿更好一些…… 第2084章相互试探,相互摸底 夏侯渊挺直了身躯,透过稀疏的树杈往外看去。 在远处,是死气沉沉的流民,一步一步的向前挪动,密密麻麻的,就像是一群迁徙当中的羊群,为了未来的草地,不得不忍饥挨饿,蹒跚前行。 曹氏上下,已经到了最为关键的时刻,只有胜利者,才能继续掌控冀州豫州,否则一旦曹操败落,常年积压下来的问题将会砰然而出,如同火山喷一样将曹氏上下淹没,即便最终能够解决,也必然会付出及其惨重的代价。 夏侯渊原本是极其没有耐心的人,但是现在,他耐心的等待了一天又一天,终于是等来了计划的展开…… 在之前兖州一战之中,夏侯渊他在曹军上下当中,几乎成为了一个笑话,即便是在他的心腹部下里面,似乎对他的信心也开始有所动摇。这很不公平,毕竟夏侯渊原先的名望,是通过一次又一次的浴血搏杀,决死战斗而获得的,而现在,只是一两次的战败,就不仅将之前的战绩抹去,甚至成为了他人口中嘲笑的把柄! 后来虽然说夏侯渊跟着曹操,与孙权一战江夏,冲杀在前线,也统领着兵卒扫荡击败了不少江东兵卒,取得了不算是太差的战果,被骠骑麾下击打摧残到了极点的士气么,多少算是回来了一些。 但是这还不够。 毕竟还是有人认为夏侯渊只是沾了曹操的光,若不是当时曹操在正面吸引住了江东兵,夏侯渊未必能有什么机会取得战果,说到底依旧是夏侯渊不行,至少单独领军不行。这骠骑军马,从冀州之时就一再阻扰了曹氏的展,挡在在他们面前,一再的给予他们挫败,现在又出现在荆州左近,仿佛就是曹氏的天生对头,是夏侯渊永远的克星! 夏侯渊不服! 凭什么?! 夏侯渊憋着一口气。 想要彻底的恢复士气以及原本的名望,夏侯渊觉得只有一件事情,就是哪里摔倒的,在哪里爬起来。夏侯渊之前以为可能需要再煎熬一段时间,才能等到骠骑人马出动,没想到这一次的荆州之战,竟然真的引出了骠骑的人马,虽然在时间上和曹操等人的预料较为偏晚了一些,但是没有关系,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一切都已经整装待,就等着时机成熟的那一刻的到来! 流民之中,似乎有人察觉到了一些什么,扭头往夏侯渊此处看来。夏侯渊下意识的往后一缩,旋即反应过来,这么远的距离,又有草木遮蔽,这些流民能看见什么? 夏侯渊不再看着远处的流民,转回身来,看了看自家的兵卒。 这一段时间来,曹军的骑兵因为和骠骑人马的碰撞,损失了不少的熟练骑兵,现在眼前的这些,则是曹氏从冀州之处抽调招募而来,还有一部分是原本地方豪强的私兵。因为虽然说兖州和豫州相对来说比较偏向于曹操,是除了青州兵之外,相对来说忠诚度比较高的兵源地,可问题是兖州和豫州没有多少人会骑马,要重头开始练习,时效性太差了。 这些冀州,甚至一部分幽州的人马,多少有一些骑术的底子,自从改换了曹氏旗帜之后,一部分的人对于曹操是观望的态度,但是总归还有一些人想要搏一搏,获得富贵,也就成为了相对来说比较合适的骑兵来源。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上帝视角,动辄就可以全球观察的,更多的民众是生活在一个极小的区域之中,十里八乡可能就是其最大的活动范围,自然也就不可能会衡量利弊,在斐曹孙之中去选择最佳的投资方向。 因此这样七七八八收罗起来,曹军又凑出了一只骑兵,除了一部分给曹纯曹休之外,另外的一部分则是再次归拢到了夏侯渊之下。当然,除了这些骑兵之外,还有千余名的辅兵和农夫,负责给这些骑兵干杂活的。 夏侯渊的心腹护卫走了过来,在一旁问道:『将军,是要出击了么?』 夏侯渊点了点头,说道:『差不多了,等这一批的流民走过,我们就跟在后面……』 『跟着流民走?』护卫问道。 夏侯渊嘿然说道:『没错!所以别跟的太近太急了……再去检查一下装备器具,缺什么赶快补一补,到时候上了战阵若是误事,小心脑袋!』 护卫连忙拱手应下,『将军放心,小的定然准备妥当!就等着跟随将军大战一场,出了先前的恶气了!』 夏侯渊哈哈大笑,摆手说道:『还是主公调度有方,谋划妥当……某料这一次,纵然骠骑奸猾如鬼,也必然中计!你我大功,指日可待!』 ……(▽)///…… 在当阳的江东大营之处。 周瑜和程普,一身戎装,站在望台之上,凝神向北面眺望。 河对岸,是曹军大营。 旌旗飘飘,人影晃动,一切似乎都没有问题,可是周瑜的心中却充满了各类的疑问。 这一段时间曹军突然沉寂下来,也不在试探的进攻江东营地了,就像是要和江东兵持久抗衡一般,甚至有些要将战事从今年拖到明年去的架势…… 这究竟是几个意思? 周瑜凝望着北面,缓缓的说道:『曹贼南征北战,绝非不知兵法之人,如今战又不战,走又不走,却为何意?』 程普皱着眉头说道:『要不然是曹贼并未捕获吾等斥候?』 周瑜却是摇头,说道:『先前遣派之时,便有安排死间……如今死间皆未回旋……故而曹贼定然已经获知吾等屯粮于麦城……按照常理来说,若有强援,又寻得敌手破绽,岂有不击之理?以骑兵奇袭麦城,搅乱吾等后方,截断粮道,进而乱吾等军心,待吾等溃败之时,又以步卒推进骑兵掩杀,便是一举可定,酣畅大胜……』 程普说道:『莫非是曹贼见疑?不敢轻进?』 周瑜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曹贼素来多疑,心有顾虑,也是在所难免,只是……若是德谋易地而处,知晓江东麦城囤积粮草,若是击破,便是大胜,又疑恐有埋伏,当如何应对?』 『或如当下,宁稳勿失?』程普回应道。 周瑜又是摇头,『德谋莫要忘了,这曹氏和斐氏,并非亲如你我,宛如一家啊!』 程普愣了一下,恍然大悟,一巴掌拍在了望台的扶手上,『正是!正是如此!曹贼若是求稳,定然便是让斐氏兵马为前驱!』 有道是死道友不死贫道,曹操若是起了疑心,必然是会教唆着斐潜的骠骑军突袭麦城,若是成了自然最好,若是不成,反正受损的也不是自己…… 『故而……』周瑜沉声说道,『当下曹贼并无动作……恐怕是……』周瑜微微笑了笑,『假借骠骑之名,恐吓吾等……若真是如此……那么所谓骠骑人马……呵呵……曹贼便是有意于此疑兵拖延,暗中调动兵卒,应对骠骑而去!待击退骠骑人马之后,方调转而下,挟胜势而与吾等一战!届时吾等空耗粮草,兵卒懈惫,即便是不得大胜,亦可分裂荆州,南北而治!』 程普瞪圆了眼说道:『如此说来,斐曹二人并未联手,更无盟约?只是曹贼假用骠骑旗号?都督,这……若是……』 周瑜伸手一指,笑道:『真真假假,一试便知!若某所料不差,当前曹军大营,便是已然假设旗号,曹贼并未在其中!好计算啊!竟然差点连某都瞒过!只怕曹贼当日修筑此营之时,便已定策!』 周瑜一句话,让程普不由得挑了挑眉毛,『曹贼建营之时,便已定策?!』曹操在那么早就开始谋划了? 『否则曹军修建如此雄营,又有何用?』周瑜叹息道,『某当时只想着曹军欲与吾等长久对峙,未曾想……来人!传令,准备出军!』 周瑜一甩披风,转身下了望台,『若是曹军只会凭借营寨,不敢出战,曹军营地之内必然空虚,大军已然北上!若真如此,哈哈,便是天授江东!』 随着阵阵战鼓鸣响,江东大营轰然而开,一队队的兵卒缓缓而出,层层叠叠朝着对面的曹军大营逼近!双方之间沉寂许久的平静和对峙,终于是被打破! 在进攻的开始,处于第一阵线的,永远都是临时拼凑起来的炮灰,基本都是以民夫为主,还有些督战兵卒,自然谈不上什么多么完整的阵列,装备也是极差,连完整的盔甲也都没有,甚至就连战刀都没有几把,更多的是不怎么耗费钢铁的枪头,甚至是粪叉木棍,形成松散的阵线,开始从浅水直接蹚水而前。 这些在大汉乱世下侥幸存活的民众,却在一次又一次的打击和失望之下,或是家破,或是人亡,或是流散四方,或是亲见生死两隔,或是存着本能,或是因为麻木,随着大流活着,依附于这乱世当中的各处豪强,为他们卖命,混上几天的口粮,随时会在四处的火拼争斗当中丧命,也可能随时会在行进转移的路途当中死去,也会像是当下,成为消耗对方气力和器械的炮灰。 当阳河原本水就不是很深,再加上秋日水枯,在浅滩之处,便是这些人拖着沉重的步伐,像是行尸走肉一般,溅起一片片的水花,踉踉跄跄的踩踏着河底的淤泥和卵石,晃动着挣扎向前。 千余名的民夫炮灰,转眼之间就将这一段浅水滩塞得满满的,江东兵却依旧不断的号令着后续的民夫继续加入这个渡河行列之中,在大腿深的水中跋涉。有些人不小心跌倒了,便是水中扑腾了两下,有的爬了起来继续前行,而更多的则是被踩在了河底淤泥之处,或许要过得不知道几日之后,才会重新浮起,重见天日…… 这些炮灰在当阳河之中,几乎挤成了一个大疙瘩,即便是原来有一些阵型,现在也是已经完全搅乱,各种呼喊声音,夹杂着水声和踩踏烂泥声响,乱成了一团。对于任何一支军队来说,此时此刻,击敌于半渡,便是最为轻松写意之时,是绝对不可能放过的良机! 曹军大营之内,曹仁站在高台之上,眉头深深的皱起。 『子孝叔叔,为何不出击?』曹真在一旁忍不住问道。 在曹军高台之下,已经有些曹军兵卒聚集起来,排出了阵列,只是等着出击的号令,各个都是仰着头,一同看向了曹仁。 曹仁却将目光死死的钉在了这些炮灰身后的江东兵卒上。这些渡河的民夫炮灰,根本不足为虑,更为重要的,是后面的这些江东兵,而且按照常理来说,这些江东兵也应该跟着一同运动,尾随这些炮灰民夫,这样才可以有效的衔接进攻节奏,不至于白白浪费这些炮灰的所起作用…… 可是这些江东兵却站在河岸对面,只是冷眼的看着炮灰前进,这很反常。 如果曹军大部队依旧在曹军营内,曹仁也不大在乎将这些炮灰放近来些,因为即便是这些炮灰当中潜藏着一些江东死囚跳荡兵,只要一阵箭雨之下,便是可以屠杀得干干净净! 可问题是,现在曹军当中,大营之内,并没有那么多的兵卒!更没有那么多的弓箭手! 如果说一般的渡河进攻模式,兵卒波段之间衔接得很紧密,曹仁就可以直接出兵,反而利用这些民夫在临战之时的恐惧和混乱,反压一波过去,甚至可以一举将对面渡河的这一批江东人马直接击溃! 可是现在江东却摆出了一副没有半点要支援或是配合这群民夫作战的意思…… 难道说江东兵是在试探? 问题是若放了这些民夫过来,等这些家伙结阵完毕,再想要击打,难度就必然上升许多,甚至还会多了不少的损耗…… 曹仁看了看身边的曹真,沉思半响,忽然说道:『若是某给汝三百兵,可能击溃此军否?』 曹真昂然而道:『有何不可?!便请子孝叔叔下令!』 『善!要小心这些民夫之中潜藏跳荡兵!』曹仁拍了拍曹真的肩膀,『记住!不求全灭其兵,只求拦截击溃!不可贪功冒进!切记,切记!』 曹真领命,然后转身下了高台,点了三百甲士,在战鼓轰鸣之中,打开了营门,朝着这群民夫杀去! 在当阳河对岸,在江东军列之中,周瑜看到曹营出击,迅的清点了一下曹军人数,忽然笑了起来,『果不出某所料!』 旋即周瑜转头对着程普说道:『接下来就拜托德谋了!』 程普哈哈一笑,说道:『好说!都督且待捷报就是!』旋即转身而去。 虽然在曹军打开营门的时候,烟尘飞扬,加上距离较远,即便是周瑜视力再强,也是看不清楚曹军营地当中的虚实,但是周瑜却可以根据曹军营地的反应,来验证自己心中的判断。 『所谓虚者实之,实者虚之……』周瑜缓缓的说道,『如今以示某以虚,莫非是为了让某以为其实,反而掩藏其虚不成?若是如此,待某再落一子,汝又如何应对?』 此时此刻,在渡河之处,便是爆出一阵抑制不住的惊慌呼声!虽然曹真只是统领了三百兵卒,却个个都是甲士,盔顶红缨飘扬,身上甲叶反射着阳光,盾牌坚固,战刀锋利,长枪犀利! 见到这些曹军兵卒直扑而来,即便是这些民夫心如死灰,也难免出了惊惶叫声,手足无措起来,上千人的喊叫之声交错在一处,不由得就将所有人的目光牵引了过去,在加上曹真接战之后血肉横飞,鲜血残肢四落,简直就像是突然在画面之中打翻了一整瓶的红色墨水,刺得人眼生疼,转眼之间就将河面染红,然后迅的沿着河岸而下…… 周瑜依旧带着兵卒,站在此处的河岸之上,冷眼旁观,一动不动,就像是被砍杀的那些民夫炮灰,跟自己毫无关系一般。 曹仁一会儿看着浅滩之处的战斗,一会儿又转头去看对岸周瑜的人马,他之所以不派更多的兵卒,一方面是不敢冒险,另外一方面也为了示敌以强,表示这些江东炮灰根本就不用出动大量兵卒,只需要小规模的部队就可以将其击溃。 『将军!那边!江东兵!』高台之上,忽然曹仁的护卫抬起手臂指向了另外一个方向,大声喝道。 曹仁连忙转头而望,只见在远远的河湾之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河面上晃晃荡荡的,开出了一队的江东艨艟来,正在迅的勾连在一处,然后转眼之间就搭建出一个浮桥的架势来,而在河湾之处的树林背后,正不断的涌出了大量的江东兵卒,旌旗飘荡之间,中间便是一个大大的『程』字! 水浅之处泅渡吸引注意力,实际上是在水深之处用浮桥,江东兵这是声东击西之策! 曹仁遍体生寒,转身对着韩浩说道:『事急矣!某当领兵焚毁浮桥,阻断江东之兵!这营内防务,便是交托元嗣了!』 韩浩急急说道:『将军!还是某出击罢!』 曹仁摆了摆手,一边让手下取重甲穿戴,一边说道:『江东都督有二,一则周瑜周公瑾,二则程普程德谋!如今周程二人皆于此,若其不出倒也罢了,若其出战,某不领本部出击,便是立刻被其看出虚实来!』 除了曹仁所言的兵对兵将对将的这个理由之外,曹仁心中还有一个隐藏的担忧,就是万一如果真的被江东看穿了,也只有曹仁自己才可以临场机断,决定见势不妙就后撤,若是派遣了韩浩出去,若是不敌,陷于阵中,自己若是不去营救,便是宛如自断一臂,若是前去营救,浅滩之处的周瑜若是再行紧逼,营中便是空虚无着! 曹仁斜眼瞄着对岸的周瑜的旗帜,咬了咬牙,扣上了兜鍪,『出阵!』 这该死的周公瑾,果然是了得! 第2085章早有准备,骤然而起 宛城。 一切似乎来的太快,一切又似乎是早就已经注定。 城池城墙,起先可能只是原始人下意识修建的篱笆栅栏,然后这种可以提供一定安全感的设施便慢慢的开始演化,越来越高,越来越大,最终成为了当下的模样,并且延续下去,直至被热武器完全摧毁,被人类自身所遗弃的那一天。 流民乱纷纷。 骠骑的人马来了,许县如临大敌,害怕被两路夹攻,所以封锁了从新野到许县的道路,并且驱赶这些荆州的流民,消除可能出现的隐患,是不是很正常的应对举措? 『庞令君觉得这些流民……有问题?』在庞山民身边的张烈问道。 此刻宛城的守将,正是当年在许县之下耀武扬威了一番,后来受伤便在宛城修养的张烈。 黄忠还在樊城一线,并未返回。 张烈么,几乎是最早加入斐潜麾下的一批将领了,只不过很遗憾的是张烈本身能力不是太强,队伍一大就有些手忙脚乱的,所以最多就只能成为一县一地的指挥将领,而没有办法成为一军一帅的高级将帅。 如今斐潜出兵荆州,张烈认为其实骠骑将军收服荆州,也是指日可待,毕竟骠骑之前也有荆襄的关系,这不是顺理成章么?更何况在宛城之中还有庞氏黄氏,也都是荆襄原本的老人了,同归于一个旌旗之下,也是大势所趋。所以张烈见到了庞山民,自然是持礼甚恭,不会因为自身跟随骠骑较早,便是桀骜自大。两人之间倒也配合得不错,并没有出现什么相互掣肘的情况出现。 庞山民皱着眉头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也不是,或许是某想得太多了些……不管如何,未有号令,皆不许开城门……也是以防万一……至于流民,令其向西走武关线就是……』 宛城防守兵卒不算是太多,再加上商户众多,若是再加上大量流民,未免照看不来,也无法充分安置,只能说提供一些粮草,让这些流民继续向前,然后由骠骑将军的兵卒引入关中进行安置。 虽然这一条路显得更长,但也是对于这些流民最好的出路了。 张烈叹了口气,点了点头,『也只能是如此了……不过这城中商队,若是要进出呢?也是不许往来么?』 庞山民微微皱眉,说道:『若是一定要走,便于每日午时,开城许出……许出不许进就是了……多少熬上一段时间,也就是了……』 张烈默然。 庞山民决定午间开城门,放出那些急切着想要出城的商户,张烈也没有反对,毕竟宛城原本的立足点,就是商贸都市,城中各地来的商户本身就是很多,各自有各自的情况,真要是全数关在城内,难免众口难调,徒生事端,反正厉害关系都讲清楚了,一定要出城的,强留也没意思,同时商队闲杂人等众多,加上城外的流民来得突然,自然是能减少一些风险就尽量减少一些。 宛城之外,在道路两侧,在树林灌木,在荒野之中搭建起来的草棚子,住着一个个神色凄凉,面黄肌瘦的流民,有的看起来还行,晃晃荡荡的挪动着,有的则是受了伤,亦或是生了病,便只能是窝在灌木之中,或是趴在地窝子里,像是野狗一般只露出头脸来,浑浊的眼珠子盯着每一个走过去的人…… 在远处的一些草棚下,庞山民前两天还能听见有些凄惨的嚎叫,可是现在已经听不见了,也许是走了,或许是人走了…… 失去了父母的孩子,要么是茫然的四处乱转,在黑夜降临的时候蜷缩在某个地方哭,然后哭着哭着便没了声响;要么就是死死的守在已经僵硬的父母身边,然后过上几天,自己也就僵硬了起来…… 这是南阳之地,原本号称天子帝乡的富庶城镇。 这些荆州的人,原本号称鱼米之乡的荆州民众。 『唉……』庞山民叹了口气,仰头望天, 天依旧是那么的青蓝,可是这天下的民众,依旧似乎变了模样…… ……(;)…… 武关之南,无名坞堡。 诸葛亮站在坞堡之上,看着外面的流民,『这几日,怎得多了许多流民?』 坞堡之外,排在领用工牌的茅棚的流民队列一眼都望不到头,同样,在远处领取热汤和食物的队列也同样排得老长,因为长时间的等候,饥饿、焦虑、疲惫等等负面情绪压迫之下而导致时不时有些混乱,也比之前多了许多。 『手下去问了,这些流民是从宛城来的……』廖化站在诸葛亮身边说道。 『宛城?』诸葛亮一愣,『曹军攻伐宛城了?』 廖化回答道:『并未,只是原本这些流民是想要前去豫州的,结果道路皆被曹军封闭,不得不返转,经宛城辗转而来……』 诸葛亮点了点头。虽然这样似乎也是在情理之中,但是诸葛亮却感觉总归是有些不对的地方。诸葛亮站在坞堡之上,望着远处的流民队列,皱着眉头。 因为害怕流民引各种问题,州郡之间封锁道路,驱赶流民,大汉朝也不是当下才第一次这么搞了。之前即便是没有战争,在一些地方性的生了灾害的时候,也常常有州郡为了避免流民的带来的各种不稳定因素,就派遣兵卒设立卡哨,拒绝流民进入。 更何况这一次曹洪大败,新野也等同于是前线了,所以排斥流民,似乎也可以说得过去…… 『元俭……』诸葛亮刚刚说了一声,便又是摇头,『还是我自己去罢……』 廖化有些莫名其妙,虽然不完全能够明白,但是对于诸葛亮的信任还是点了点头,然后看着诸葛亮带了些护卫走下了坞堡,似乎是要找流民去询问一些什么事情…… 过得了片刻之后,诸葛亮重新回来了,略有所思。 『可是现了什么不对?』廖化放下了手上的事情,问道。 诸葛亮微微点了点头,说道:『我询问了些新增而来的流民,现……其中一部分流民是已经过了新野,然后又被赶回来的……甚至还有些是说已经在许县周边定着,又重新被赶出来……』 『过了新野……』廖化一时之间没能反应过来。 诸葛亮说道:『若是担心流民侵扰,多数都会在边境设卡,所以若是被拦截而归,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现如今这些流民之中,有早有晚,即便是早些去的,已经开始搭建住所开垦荒地的,也一同被驱逐而出……』 『这个……嗯……』廖化扎了眨眼,似乎也感觉有些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是一时半会说不上来,捏着下巴皱眉不语。 诸葛亮的眼中闪耀着光华,『驱赶流民是为了什么?是担心流民生乱。现在这其中已经有一部分流民在许县之南,新野之北定居开荒了,那么为什么还要将这些人也驱赶出来?即便是留些青壮,也是常理啊?可这新增流民之中,并非只有老幼啊……』 驱逐老弱,留下青壮劳动力,也是常有的操作,甚至有意抓捕补充劳役,充当矿奴的,即便是留在新野,修补城防,甚至是充当炮灰,难道不香么? 除非有什么原因,使得抓捕青壮这样原本很香的行为不能做! 诸葛亮微微笑着,目光之中却有些寒意,『而且,最为蹊跷之事,便是这些人被驱逐之时,无处可去,便听人群之中有人传言,「宛城有食」……然则我又再问,人人皆说是听闻他人所言,可究竟是谁说的,却无一人得知……』 『什么?』廖化睁圆了眼,说道,『莫非是……』 诸葛亮说道:『当下此地需加强筛选,严加防范奸细混杂其中……此外,某最为担心的便是……宛城若是不备,恐有难!』 廖化脸色严峻,沉声说道:『孔明言之有理!此事当急报镇军将军!』 ……-··-*~●…… 当阳。 孙曹双方的激斗,染红了这一方的天地。 『曹军动了!』负责瞭望的周瑜兵卒高声大喝道。 周瑜望去,只见曹军营地之中旌旗晃动,然后旋即开出了一队人马,当先便是一个『曹』字战旗迎风飘荡,甚是醒目。 『曹氏?』周瑜微微皱眉,然后问道,『能看清是谁在统领么?』 每家军队之中,都有一些目力较强的兵卒,专门负责眺望,凝神分辨了片刻之后回禀道:『似乎是曹仁曹子孝!』 『曹子孝?』周瑜一愣。 如果说这个时刻,曹军大营内出战应对的并非是什么曹氏夏侯氏的大将,那么周瑜就几乎可以判定说曹营是个空壳子了,毕竟程普不是一般的江东将领,要是连程普都只是派遣一些杂名将校来应对,要么就是曹军轻敌,要么就是已经无人可派…… 以曹操的军事素养,轻敌的可能性并不高,而另外一种有意放水的可能性就更小了,毕竟谁都知道半渡而击效果最好,难不成曹操连这个都不懂,原本可以损伤一百就可以完成的效果非要死上一千? 可是现在曹营之中曹仁杀了出来,这就让周瑜心中不由得有些动摇了起来。莫非是曹营之中,还有比曹仁更大的将领在值守? 周瑜皱眉沉思,又将自己原本的思路来来回回整理了一番,忽然笑道:『文珪何在?』 潘璋听闻周瑜声,连忙上前:『末将在!』 周瑜用手遥指,朗声说道:『某与汝三千兵卒,可敢从此地泅水突进曹军大营?!』 潘璋哈哈大笑:『有何不敢?!但请都督下令!』 周瑜当即分配了三千兵卒给潘璋,旋即潘璋就宛如猛虎脱栅一般,带着三千江东甲士,既不是走曹真浅滩那边,也不是汇合程普那一侧,而是直接奔到了当阳河边,开始卸甲,准备泅渡! 江东兵,多半都会水,而且水性都不差! 一条当阳河,既没有大河那种波澜壮阔,也没有大江的汹涌澎湃,只是一条分支河流,对于一般人来说,横渡这样河流当然不容易,但是对于会水的江东兵来说,肯定并不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只要将战甲先脱下,便可以泅渡过去了,然后再用绳索将战甲调送过去就成了。 当然,这样的举动比搭建浮桥还要更夸张,也更容易受到攻击,可偏偏周瑜此举,击中了曹军上下的薄弱环节! 因为和江东兵相反,曹军上下大部分人都不会水,不管是将领还是普通的兵卒,都是旱鸭子,对于这些人来说,河流便是天然的屏障,不管是曹仁还是韩浩,都没有想过可以直接游过河,因为在他们的观念之中,从水深之处没有任何装备器具,想要过河根本不可能! 因此曹真被牵扯到了上游浅滩之处,曹仁又被吸引到了下游河湾浮桥,周瑜从中间派遣潘璋直接泅渡,切切实实的就击中了曹军战术上的盲点。曹军在这个方向上根本没有防备,没有人想到周瑜会这样进攻! 要攻击半渡而进的敌军,最好的方式是什么? 自然不可能是一同下水去搏杀,而是用远程武器。 这一点,是常识。 而若是违背了常识的举动,就是有问题的。 一支冷兵器军队当中,先不论什么兵卒武勇强弱,近战类的兵卒永远是多数的,像是苏格兰长弓手的战役,都是极个别的特殊情况,大多数军队的远程近战都是按照配比来安排的,再加上弓箭手需要长时间的训练,比起一般的长枪兵来说需要更为专业的练习同时也需要更长的训练时间,所以在冷兵器战争当中,远程兵的数量往往都是偏低,甚至有整个军队完全没有远程兵的也是常见。 如果说刚开始曹真不带弓箭手,有可能是炫耀武力,那么程普在下游进攻,就逼迫得曹仁不能不带弓箭手了,而整个曹军大营之内的弓箭手数量终归是有限度的,左右牵扯调动之后,当潘璋再次从正面进攻的时候,曹军大营之内弓箭手不足的现象终于是暴露无遗。 弓箭手不足,也就意味着曹军大营之中兵卒不足! 当看到曹军大营之中竟然无法再次派出大量弓箭手来对潘璋的部队进行狙击的时候,周瑜的心终于是放了下来,哈哈大笑之中,出了全面进攻的命令,江东兵卒呼啸着,从南面分三路蜂拥而上,而另外一边的曹仁也意识到他的掩饰已经被识破,继续强撑已经失去了意义,便带着人马,下令全面退缩,以坚固的营寨来抵御江东兵的进攻…… ……(╯-_-)╯~╩╩…… 在周瑜展开对曹军大营的攻势的时候,同样一片阳光,也洒落到了宛城之处。 『午时出城!只出不进!』城门和街道上,维持秩序的兵卒高声喝道,『排队!都排好了!』 『弓箭手准备!射出禁线!』张烈大喝道,『城门之处所有人听着,退出射界之外!否则格杀勿论!』城头上的弓箭手搭弓,将带有白色羽毛的箭矢射出,标出距离城门一箭之地的距离。 在城头上的兵卒呼喝之下,一些驻留在城门附近的流民,歪歪扭扭的站起来,拖着脚步缓缓的向外躲避。 看着城门之处的流民渐渐远离散开,张烈才下令道:『放吊桥!开城门!』 吱吱呀呀之声当中,吊桥缓缓落下,在对面桥墩之处砸起一阵烟尘。城门缓缓而开,早已经排成队列的商户,带着护卫押送着车辆牛马,鱼贯而出。 张烈目光巡视着,转头和庞山民说道,『放这些商户出去也好,先不说这些牛马吃嚼消耗,便是这些护卫……走了也更安心些!』 庞山民点了点头,『正是如此,城门进出之时,多有风险,还请张校尉多多费心了!』 『好说!此乃分内之事尔!』张烈说道,『城中护卫兵刃皆必须置于车中,不得随身携带,另有弓箭戒备,定然是万……』 话音还未落下,就只见城门之处忽然有一辆的辎重车的车轴咔啦一声断成两截,然后载货的车辆顿时倾覆在地,货物四散得到处都是! 庞山民顿时皱起眉来。 张烈顿时警觉起来,立刻大吼道:『全体戒备!』 哗啦啦甲胄声中,不仅是城中街道两侧的兵卒齐齐举起了刀枪,连着城头之上的弓箭手也立刻调转了弓箭,齐齐指向了车辆倾覆之处! 『意外!是意外啊……』从车辆后面转出了商队领,高举双手摆动着,『是在下的车辆……』 见到来人,庞山民的面色稍微缓和了一些。商户领队他认得,是黄氏之人,原本就是要将原本采买的货物转运到关中去的,『快清理道路来!』 『是是是……』 黄氏商户领队连忙招呼着护卫和工匠一同收拾起车辆来,结果工匠才到了车辆之下,伸手一搭车轴,顿时变了脸色,『这……这……这是有人故意破坏的!』 车轴断面并非自然断开的,而是有大半的割锯痕迹,只剩下了少部分连接在一起,若是空车倒也不妨,也看不大出来,一吃重负当然就承受不住,断裂开来。 庞山民和张烈听闻,顿时色变。 呼喝之声骤然而起! 原本在城外的那些像是绵羊一般老实的流民当中,突然奔出了不少持刃之徒,冲进商队之中便是乱砍乱杀,制造混乱,更有的趁着城头上的弓箭手调转到了城内的间隙,便直直奔着城门狂奔而来! 于此同时,在城中也有喧嚣之声,如同应和一般,在市坊当中响起! 『校尉!校尉且看!』在混乱之中,城头上的兵卒忽然手指远方,『远处烟尘高耸!怕是有敌来袭!』 第2086章攻! 曹军当阳营寨。 这一个曹军营寨,在一开始的时候就是花了大气力修建,坚固雄伟,单是那些密密麻麻的望楼哨塔,就足够让人望之却步了。除了地形上面没办法和那些修建在悬崖峭壁,陡峭险峰之处的要塞相比,其他的防御工事便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正是因为如此,江东兵马即便是将曹仁等人压回了营寨之中,一时之间也难以攻破,毕竟虽然人渡过了河来,但是攻城器械么就没办法游泳了。 若是要用,要么在江东营地那边打造好了,然后从浮桥之处小心翼翼的推过来,而浮桥狭小且上下不平,要是好不容易做好的攻城器械一个不开心跳到水里,便是连捞都是极端麻烦。若是想要在曹军大营这一侧进行现场施工,也不是不行,但是因为周边的树木基本上都被曹军修建大营的时候砍伐一空,现在也等于是需要走远路去寻找树木,然后再运回来,也是同样麻烦…… 想要简单的进攻方式也有,就是拿人命去填! 江东抓来的民夫众多,这些人的性命,又是江东人不怎么在乎的,所以当下江东一方,就一方面抓紧建造攻城器械,主要是冲车之类的东西,一方面就驱赶了众多的民夫,企图将这一个曹军大营,用血海直接淹没! 所以在江东兵一开始进攻的时候,就直接进入了最为惨烈的环节。 曹军营寨之前,数百名的刀盾手形成了一个盾墙,一方面是给进攻的这些兵卒民夫提供最后的前线遮蔽,另外一方面也是作为督战队,号令着抓捕而来的民夫往上进攻。 第一批的民夫和少量的江东兵卒,基本上都死在了营寨之下。在营寨壕沟左近,即便是架设的简易木桥上,也拉达着几具尸,更不用说在壕沟底部的那些残骸了,横七竖八的几乎要铺满了整个的壕沟底部,壕沟底部的木尖头上几乎全数都染成了红色,半凝固的献血顺着斜面往下流淌。 曹仁身上的重甲也是血染,他在并不宽阔的寨墙之上来回奔走,指挥着麾下的将领和兵卒,将江东兵的进攻一次次的瓦解。 随着时间的推移,再怎样勇猛作战的曹军也有疲惫的时候,一个松懈之下,顿时又有江东兵搭上了一个简陋的云梯,然后顺着梯子就往上窜,人还没有冒出头来,就先将战刀伸过头顶,看也不看的在寨墙上疯狂挥舞。 旁边一个曹军兵卒大吼一声,抡起战刀兜头就劈将过去,江东一缩脑袋,曹军兵卒收刀不及,一刀砍在木垛口上,半截刀口陷在了木头之中,又一时气力衰竭,拔了两下没能拔出来,江东兵见有机可乘,便是嗷的一声从梯子上窜了起来,合身直扑曹军,两人便是撞到在寨墙之上,相互掐按着滚动。 看见这里有人成功上了寨墙,寨墙之下的江东兵顿时欢呼起来,旋即在寨墙之外的江东弓箭手也纷纷调转了方向,有意识的对这一段的寨墙曹军施加阻隔。纷乱的箭矢如飞蝗一般汹涌而至,顿时噼里啪啦的就像是突然生长出来的野草一般,在寨墙丛生出来,而正在扭打翻滚在一处的曹军江东兵二人,刚好曹军占据了上风正压着江东兵,伸着手去扣对方的眼珠子,结果一根箭矢斜斜飞来,正好扎在曹军的脖颈之上,顿时哀嚎一声翻到在地。 从两侧赶来的曹军兵卒被箭雨压制,而在寨墙之下,潘璋敏锐的抓住了这个松动的间隙,甚至来不及寻找一面盾牌来遮挡自己,便是随手抓了一具,嗯,应该说是半具略显僵硬尸顶在了头上,就这么生生抗进了寨墙垛口之中,虎吼一声,越将而进! 营寨周边的江东兵见了,便是齐齐欢呼:『潘猛虎!潘猛虎!』 在远处观战的周瑜微微而笑,点了点头,旋即下令大军向前压近,以便第一时间可以提供支援,或是直接一口气攻破曹军营寨。 即便是周瑜也对于孙权大力提拔这些年轻的将领,以此不断侵蚀周瑜等老将的权柄有些不满,但是面对潘璋的武勇表现的时候,也多少流露出了一些欣赏。 不管是周泰还是潘璋,悍不畏死,冲锋在前,在关键时刻能抓住机会打开缺口,就已经是一个非常合格的前线将领了。 当然,运筹帷幄么…… 曹军寨墙之上,眼见着涌上来的江东兵越来越多,韩浩连忙顶着纷乱的箭矢,猛的窜出,人还未至,长枪便是先递送向前,趁着才登上寨墙的一名江东兵卒立足未稳,便是一枪扎进,然后横枪而推! 带有韧性的长枪枪杆弯曲如弓,然后猛然绷直,带着江东兵尸横翻而出,连带着砸倒了两三个的江东兵,长枪顺着摆回,便是又砸在了正朝着韩浩冲来的江东兵卒身上,顿时就像是撞上了石墙一般,甲片纷飞,咔啦声中,却不知江东兵肋骨断了几根! 潘璋目光一沉,然后便是拨开了身边的江东兵,左右快步滑进逼近韩浩。 潘璋身形魁梧,膀大腰圆,形如猛虎一般,可是偏偏进攻之时却像是毒蛇一般,这种反差极大的战斗模式也是让韩浩错愕了一下,然后韩浩便瞬间意识到了遇到了一个极其棘手的敌手…… 潘璋见已经逼近了韩浩的攻击范围,先是向韩浩的右手侧晃动了一下身躯,似乎要扑向右侧一般,却在前冲的过程之中扭过了腰来,变到了韩浩的反手侧,同时手臂伸展,战刀就像是毒蛇露出的大牙,又像是猛虎斜斜捞出的爪子,直取韩浩的胸腹! 若是一般长抢手,被人抢进了反手侧,要么就是别扭的扭过枪来格挡,要么就是只能后撤重新组织进攻,然而韩浩却是右手松开了长枪,然后直接向后腰一捞,下一刻便是寒光一闪,后先至便是到了韩浩胸前! 『艸!飞刀!』 潘璋脖颈上的寒毛根根立起,却已经来不及收刀格挡,只能是借着势头扭身躲避,只听到『噹』的一声,飞刀扎在潘璋胸口之上,只不过因为入射角太大的原因,并不能扎透潘璋的盔甲,只是撞出了一溜火星之后,和崩飞的甲片一同斜斜飞在半空,然后心有不甘的颤抖着落下…… 潘璋也因为躲避和撞击,使得攻击姿势变了形,自然也对韩浩失去了威胁,待到潘璋重新调整好了重心之时,便见到韩浩长枪抖开了三个枪头,直扑而来! 潘璋却也不慌,一边扭身让过,一边挑起了一柄无主战刀,也是回手投了过去。韩浩反手将投来的战刀打掉,然后和潘璋相互瞪着对峙了片刻,正待进行第二轮的交手的时候,忽然有些呼啸之声从头顶而过…… 潘璋韩浩双方,就连两人身后的兵卒都不由得在此时此刻仰头而望,只见到头顶上黑影呼啸着,从营寨之内越过寨墙,竟然是一枚枚的石弹,直指营寨之外的周瑜战旗而去! 原来曹洪见周瑜的将旗已经进入了霹雳车的打击范围,便是直接下令隐藏在营地之中的霹雳车掀开了遮蔽,朝着周瑜战旗直接轰击! 不能直视,只能通过望楼的观察手调整的曹军霹雳车,当然谈不上多少的准确性,但是骤然而来的长距离远程攻击,却使得周瑜战旗左近骤然而乱,中军司命战旗也是摇摇摆摆几将欲倒! 一时之间,江东兵卒顿时一阵哗然,士气崩坏!曹军则是齐齐欢呼,如同疯狂一般,甚至营地之内也在集结阵型,便是下一刻就要反扑而出! 『都督!』 潘璋大惊,急呼出声,然后眼角便见到韩浩又是猛的扑来,然而此时此刻潘璋无心缠斗,挑起一具尸朝着韩浩推撞过去,自身则是扭身越过了寨墙,翻身而下…… 其余的江东兵卒也在中军情况不明之下,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暂时退却。 周瑜在骤然遇到了这种无差别轰炸,虽然说因为曹军的霹雳车准头实在是一般,亦或是说周瑜的气运也不算太差,并没有被直接被石弹击中,随后周瑜也迅调整了队列,转移了位置,脱离了霹雳车的攻击范围,但是在这个过程中中军旗帜动摇,导致整个江东军的士气已经是跌落,无奈之下,周瑜只能是暂且收兵,来日再战…… ……☆☆︵╰(‵□′)╯︵☆☆…… 『抢下宛城!』 宛城城门左近爆出了嘶声力竭的嚎叫之声,然后在流民之中冲出了不少持刃之徒,便是直扑宛城城门! 张烈顿时色变,一把抓住了庞山民,『令君!城头之上,弓箭手皆交于令君指挥!务必射杀这些城外匪徒!某带人清剿城内,关闭城门!否则宛城不保!』 城外有奸细混杂流民之中,城内必然也有内应,加上远方还有烟尘扬起,若是等敌军大部队到来之时,仍然无法平定宛城内外,拉起吊桥,关闭城门,那么就等于是直接将柔弱的腹部暴露给了凶兽一般! 如今城中市坊亦有混乱,说明城中的敌军内应已经动手! 庞山民连连点头,然后指挥着弓箭手调转方向,开始对于城外的这些冲杀而来的敌军射击,但是匆忙之下,加上又有商队的一些车辆和牛马遮蔽,还有混乱得到处乱跑的民众,以至于杀伤的效果并不能立竿见影。 在宛城内外,形成了三个战场,一个是城内市坊之处的内乱,张烈正在带着人进行围剿,就像是追堵老鼠一样,是为了尽快消灭隐患;一个则是城门之处的混乱,庞山民带着弓箭手进行压制,虽然说混杂在流民之中的奸细想要冲击城门,但是箭矢怒射之下,也不是那么容易,只能是在车辆或是死去的牛马尸之后,伸缩着脑袋像是乌龟一样等待机会…… 只有远处的滚滚而来的烟尘,毫无阻拦的扑将而来! 宛城之外的吊桥已经是放了下来,原本在城门左近的宛城守军,在一开始的时候或是被撞倒掉入了护城河中,亦或是被涌上来的流民奸细所杀,再加上早些出城的商队混乱,一时间无法形成有效的反击和抵抗。 在宛城之中,原本得用的兵卒也有两三千人,骑兵也有两三百,基本上来说就是南阳这一带算是比较强大的军事力量了,而且兵甲器械什么的自然都是优良,所以若是平常而论,若是没有两三万人前来围城,就别想要打得宛城下来。 然而这一次,明显是曹军通过流民,甚至出动了内应,来配合骑兵突袭,为的就是能够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攻下宛城…… 这种战术,原本是西凉兵用的,当年董卓还有吕布,都用过这种骑兵突脸的方式,后来骠骑也用过,而现在则是轮到了夏侯渊。 沉闷的马蹄声如雷响起,甚至城内外的呼喊砍杀声都要来得更大,夏侯渊领着骑兵疯狂朝着宛城杀来,眼中死死盯着宛城的城门,其脸上肌肉不知道是因为风阻的原因还是因为激动,突突的乱跳,似乎下一刻就要先行蹦进城中一般! 『杀进去!快快快!』夏侯渊狂吼着。 为了这一次突袭,夏侯渊甚至只是着了轻甲,就连他手下的骑兵也是如此,就是为了在这一刻,能够加快一些战马的度! 受到了夏侯渊等曹军骑兵的影响,在城门左近的流民,下意识的就开始恐惧的躲避,四面八方的乱跑,而距离宛城城门更近一些的这些流民,便是不管不顾的往宛城城门奔来!在他们的意识之中,城池就是最后的安全之地! 而原本在商队车辆,死去的骡马之后躲避城头箭矢的那些奸细,见有机可乘,便是混杂在人群之中,呼喝着朝着宛城城门杀来,和城门洞之中的宛城兵卒战在一处,阻扰其关闭城门的度,破坏吊桥的拉索,企图为夏侯渊清障道路,抢下城门! 吊桥之上,原本就有些倾覆的车辆占据了一部分的桥面,结果突然一下涌来了如此多的人,即便是抢上了桥面,也往往被后面冲来的人挤下河去,城池壕沟之中,一片片的噗通落水之声,然后有些人被戳穿在护城河的尖桩之上,鲜血喷涌而出!再加上城头之上弓箭手的阵阵攒射之下,吊桥几乎就成了死亡之桥,横七竖八都是尸,桥下的护城河水,也是变得一片血红! 『拉起来,拉起来!』庞山民急急大呼着。 但是在流民奸细的破坏之下,再加上吊桥承重太大,虽然城头上的宛城兵卒奋力绞动吊桥轮盘,却没能立刻拉扯得起来,在僵持了片刻之后,吃力太重的吊桥钩钉松动,在木屑纷飞之中带着铁链打在城墙墙体之上! 『关城门!』庞山民眼眶几乎迸裂。 可问题是在城门之处的尸和杂物,拥堵了城门关合的位置,卡住了城门缝隙,宛城的守兵既要清理这些杂物尸体,又要奋力顶着城门不让外面的人冲进来,还要防着从缝隙当中捅刺过来的刀枪,甚至还需要进行还击,刺杀这些冲进了门洞的敌军,手忙脚乱之下,根本无法迅的城门全数关闭,只能是僵持着…… 庞山民又转头敦促让弓箭手攻击吊桥上的人,为了截断敌方攻击波次,但是流民奸细当中也有些持着弓箭的,混在人群之中朝着城头放冷箭,偶有宛城弓箭手被射中,便是惨叫声中跌落城下! 城门不得平定,城外敌军越来越近!庞山民心中充满了懊恼和后悔,若是之前不开城门,或许就没有眼前的危机! 其实庞山民所后悔的,有些对,也有些不对。宛城原本就是商业繁盛,周边商队往来繁杂,对于城中人员的控制,一开始就注定了不是那么容易,所以即便是庞山民不开城门,到了约定的时刻,依旧会有其他的变故来配合夏侯渊,只不过刚好庞山民考虑不周做出了一个更加危险的决定而已…… 城头之上,弓箭手在高连续射击之下,也开始渐渐的出现了乏力的情况,庞山民还在怒声高喝,但是整体射击的频率和力度,都在免不了的持续下降! 部分弓箭手甚至因为紧张,或是为了最求度而失去原本动作的标准,被弓弦刮擦得出现了伤口,更加使得攻击力下降到了及其危险的临界线之上! 『#¥a~!』在一片嘈杂之中,在原本在街道之上倾覆车马的黄氏商户领队朝着庞山民大喊着一些什么…… 黄氏商队因为和斐潜之间关联,所以在动乱一开始之后,就配合着宛城兵卒开始处理城门之处的混乱局面,当下透过城门缝隙见到了远处气势汹汹扑来的曹军骑兵,也是惊惶,但又似乎是想到了一些什么,一边朝着城头上的庞山民大吼着,一边指着在街道上黄氏商队之中的车辆…… 庞山民脑袋嗡嗡作响,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黄氏商队领队的呼喝,是在庞山民身边的护卫注意到了这个信息,才让庞山民转过头去,依稀的听到几个音,然后看着在城门左近的黄氏商队车辆…… 『骑?旗?亦或是……』庞山民努力分辨着,然后脑袋之中灵光一现,嗡的一下想到了什么,顿时趴在女墙之上,朝着黄氏商队领队大喊,用手指着正在疯狂搏杀的城门。 声浪嘈杂之中,即便只是隔着一个城上城下,也是难以听清楚对方在说一些什么,但是肢体语言弥补了这方面的问题,黄氏商户领队在得到了庞山民的同意之下,便抓过了几名自家护卫,急急交代着一些什么…… 城中,张烈带着兵卒扑杀了,或者说暂时压制住了城中市坊的动乱,将那些作乱的鬼祟之徒处决之后,甚至来不及清剿受检有没有残余匪徒,便是急急赶来!在张烈的脸上身上,血水汉水交织一处,神情紧张,奋力狂奔! 城外,夏侯渊已经逼近了宛城吊桥,看到吊桥还尚未被拉起,城门也没有完全关闭,顿时狞笑出声,高举了战刀:『儿郎们!杀进去!进得城中者!厚赏!』 曹军轻骑齐声大呼,滚滚洪流便是往宛城城门处奔涌而来! 第2087章守! 宛城上下,人喊马嘶,兵刃碰撞,轰鸣而起,将原本平静祥和的氛围扯得稀碎! 战争面前,就根本没有所谓中立领土的概念,只有想打和不想打。 宛城,原本算是半中立的。 曹操刘表都需要从斐潜那边得到一些战略物资,尤其是兵器战马,而没有其他的途径,只有通过宛城,所以宛城原本是比较独立于战事之外的。同时,宛城之中也有大量的荆襄士族子弟,他们在战前或是战争之中的时候躲避到了宛城来,换句话说,宛城就像是荆州的一个避难所…… 不管是斐潜还是庞统,都认为曹操应该不会攻打宛城,至少应该不会那么快的展开对于宛城的进攻,但是在战争面前,有真正的避难所么? 然而,当下曹军就冒着和斐潜,甚至和荆襄所有的士族为敌的风险,对宛城展开了进攻! 夏侯渊所领的骑军,度冲力已经提到了最高,将阻挡在线路之上的所有人和物体,全数撞开!甚至连原本安排在流民之中策应的自家人手,也是收不住战马,径直将其撞进了宛城城壕当中! 所幸的是,吊桥原本就不是很宽大,再加上又有倾覆的车辆拥堵,所以一开始直接冲向了城门的夏侯渊骑兵并不多。 夏侯渊在跟着曹操起兵之初,曾经一度以为自己就是天下第一的骑兵将领,然后吕布出现了,太史慈出现了,赵云出现了,张辽也出现了…… 然后夏侯渊现,这些人,自己竟然都难以战胜,甚至因此他还多了一个什么『白地将军』的称号! 当年曹军上下,没有人懂得如何统御骑兵,夏侯渊说,某来统领! 当年袁术派遣纪灵北进攻伐兖州,正面对战困难,曹操说要截断袁军粮道,夏侯渊站了出来,某愿出战! 当年袁绍曹操相互对峙,左偏军出青州,右路军出河内,曹操在白马官渡苦苦支撑,侧翼空虚,夏侯渊不辞辛苦的来回奔战,某来护卫! 一切的配合,一切的努力,最终才有了神之号! 那个时候,夏侯渊以为自己已经站上了巅峰,可以傲视天下英杰,然后一巴掌就被扇倒在地,旋即又是一脚,被人从巅峰之处踹到了山谷之中,将『神』的名号,换成了『白地』的称呼。 不甘,羞耻,惭愧,愤怒等等情绪混在一起,成为了当下夏侯渊舍生忘死攻伐宛城的动力,让夏侯渊几乎疯狂,甚至不惜催动着骑兵,撞开道路上的那些假冒流民的自家兵卒,撞开吊桥上的倾覆车辆,撞开宛城还未掩上的大门! 冲上去! 撞! 二十名的先头曹军骑兵就这样撞了上去! 吊桥之上的车辆残骸被撞到了护城河中,战马和骑手一同掉落,被扎在了木桩之上!后续的曹军骑兵,就充当了血肉的冲城车,径直撞在了宛城的城门上!巨大的冲击力使得宛城城门出了不堪重负的吱吱声,连带着震荡之力传递到了在城门背后死命肩顶的宛城守军身上,在曹军人马骨断筋折的同时,门后的宛城守兵也有不少被震得头昏眼花,甚至哇的一声喷出血来! 再上! 再撞! 夏侯渊再次下令!今日即便是铁壁铜山,老子也要将其撞开!攻陷!这一次宛城之战,便是夏侯渊他人生当中,再一次的转折点!这乱世当中,哪怕再经历一百次失败,只要某还有一口气在,老子就要翻身再战,一百零一次的搏杀! 夏侯渊在前方连声厉吼,调配兵卒,敦促着曹军骑兵拿出最后的勇气和力量来,甚至是舍出性命的进行攻击,目的就是一个,趁着现在宛城暴露出来的破绽,挤开撞开破开这一个间隙,冲进宛城当中去! 如果不能一次性的冲击进去,那么就意味着,就算还能组织下一次的进攻,最终即便是能拿下宛城,也需要花比现在多十倍、数十倍的气力和人命! 不能给宛城上下的守军以任何的喘息机会,必须抓紧当下这个最为关键的时刻!所有曹军骑士,这个时候口中呼喝的,都是同样声音:『抢城,抢城!杀进去!』 城头上的庞山民,在这一刻,目眦欲裂,他知道,此时此刻,若是不能阻挡住曹军的进攻,只要让这些曹军骑兵冲过了吊桥,冲进了城内,就会铺天盖地的宛如潮水一般,将宛城彻底淹没,将他在城内的家,还有他的家人一同吞噬! 宛城守兵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也是豁出去了所有的气力和本事,拼命死斗,即便是被冲撞得内脏受损,口鼻流血了,也依旧死死挡在了城门之处,顶着城门! 宛城守军兵卒,各个都是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体力几乎都到了极限。虽然说这一场厮杀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但是其血腥残酷,尤其转折变化,让每一个人都应接不暇,尤其是曹军骑兵冲击而来,如山一般的压力顿时降临在每一个守军的头上,冲击着他们的意志,想要将他们的斗志和生命,一同碾为齑粉! 但是现在,他们退无可退! 因为在身后的,就是这些宛城守兵他们自己的家! 经过了黄巾之乱的洗礼,再看到了知晓了这一段时间各地烽烟情况,使得他们知道,如果宛城一旦沦落,他们就将面临着什么样的厄运!远的不说,单单这几日宛城外面的流民,就是血淋淋的现实! 『弟兄们!便是死也要挡住啊!』 『曹军祸害了荆州,现在又要来害我们的家!』 『顶上去!顶上去啊!』 华夏男儿,或许难免胆怯,或许多少懦弱,可是需要站起为自家遮挡风雨的时候,便是愿意直面生死,流汗流泪流血也不退一步! 曹军骑兵再度呼啸而来,这一次的来势,比第一次的冲撞,还要更快,更凶残! 马蹄纷飞,敲打着地面,血色的泥土飞溅在半空! 刀枪并举在马之前,兴奋的战马奋力伸长着脖子,喷吐着气息! 吊桥在颤抖着。 兵卒在嚎叫着。 庞山民指着城外在大喊着。 『啪嚓!』 一个陶罐从城头之上飞了出来,落在了地面上,泼溅出浓厚粘稠的液体来。 然后是更多的陶罐飞了出来,砸落在宛城门前,也落在了吊桥之上。 曹军骑兵吓了一跳,以为这些扔出来的陶罐装的是火油,但是旋即现并不是。因为火油一般都是黑棕之色,而现在泼溅出来的液体,明显有红色的,有黄色的,还有些甚至是绿色的…… 当然,也有一部分是黑棕色的,但是这已经足以证明至少这些陶罐之中并不是火油,或者说那些有颜色的并不是火油,毕竟有谁还会闲得无聊,给火油上色? 既然不是火油,也就没有什么可怕的,继续奥利给就完事了! 可是当第二批的曹军骑兵向前冲击的时候,即便是风压扑脸,也让这些曹军骑兵闻到了一股奇特的气味! 这,这的确不是火油,但是也跟火油差不多…… 城头上的庞山民大吼着:『点火!点货……』喊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庞山民的嗓音都裂开了,但是并没有人关注这一点,因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在城头上被抛下来的那几根火把之上! 火油因为极其易燃,所以一般的时候都不会随意堆放在城头之上,都是储备在阴凉地窖之中,然后在需要的时候才会搬运出来。宛城其实也有火油,但是因为事突然,庞山民也没想到要预先准备火油,因此自然不可能在城头上有这种大杀器。 但是另外一种物资,却刚刚好可以替代火油。 那就是油漆。 华夏是世界上极早利用油漆的国家之一。最早的油漆制品,甚至可以追溯到新时期时代,比河姆渡朱漆木碗还要更早! 夏商周时期,漆还被作为贡品朝贡。在商代,漆器制造业初具规模,形成特有的体系,表现为漆器数量和种类的不断增加,色彩和图案越来越丰富。春秋战国之时,漆就已经有了多种的色彩,而在汉代,漆器的品种和多样性,也得到了极大的展…… 在小冰河时期还未到来之前的春秋战国,乃至于秦汉,气候都比较炎热,大河上下左近的气候,便是宛如后世的云川一般,有大量的蕨类植物和热带树木,而豫北冀南这一带,便是大汉盛产油漆的地方。 骠骑之地有各类的特产,贩卖各地,那么回程的时候自然也不可能空车,多少要带一些关中所需的物资,而这些油漆,便是黄氏商队正准备运去长安的…… 油漆之中,不仅有漆,还有油! 火把落在了地面上,很快就引燃了油漆,蓝黄色的火焰顿时升腾而起,熊熊烈烈,并且同时间散出大量的黑烟,将城门吊桥这一大片的区域全数笼罩进去! 即便是到了后世,存储不当的油漆依旧是易燃易爆物品,更何况在大汉当下?而且油漆一旦不小心被点燃,最为麻烦和可怕的还不单单是燃烧起来的火焰,还有油漆燃烧过程当中散出来的大量有毒气体! 浓厚的黑烟伴随着火焰翻腾着,使得即将冲上吊桥的曹军骑兵的战马在本能之下开始退缩回避,也有些收不住脚,硬生生的撞进了火场之中,被烧得出惨绝人寰的嚎叫声,然后载到在护城河中。 于此同时,油漆燃烧还带来了一些附加的效用…… 城头之上的庞山民等人也被烟熏得连连咳嗽,鼻涕眼泪一同胡乱流淌出来,连忙下意识的连滚带爬的躲避黑烟的侵袭,而那些原本在城门洞内和宛城兵卒争夺挤压城门的曹军兵卒,却没有办法像是城头上的庞山民等人一样往空旷的场所去躲避! 正常来说城门洞之内是城头难以投掷的死角,也不易被火焰侵袭,但是现在黑烟翻腾,厚重得犹如实质一般在城门洞内翻滚着,呛得城门之处的曹军兵卒难以呼吸,连眼睛都睁不开,更不用说还要拼死和隔着城门的宛城守军对抗了。 虽然城内的宛城守军也被黑烟呛得涕泪横流连连咳嗽,但是毕竟隔着一道城门,多少比处身于城门洞之中的曹军好上许多,再加上张烈等人带着人手赶到,抓住了这个机会,彻底清理了拥堵在城门之处的事物,最终将城门关闭…… 庞山民摊倒在城垛之下,看着滚滚升腾起来的火焰和黑烟,用袖子抹了抹一脸的鼻涕和眼泪,然后才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割破了手臂,不仅是疼痛难忍,鲜血更是淋漓不止,已经是浸湿了小半条的袖子…… 若是平时有这样的伤,庞山民或许就已经是呼喝仆从护卫,然后或许脸色白的坐在厅堂之内处理伤口了,但是现在庞山民却只觉得心中愉悦,就连手臂上的火辣疼痛,似乎也是更添痛快。 守住了! 虽然说失去了吊桥,也将会面临后续的攻击和挑战,但是终归当下是暂时守住了! 庞山民支撑着站了起来,然后回头望向了城内,微微而笑。那个方向是他的家,有他的家人,所以庞山民还会在这里,即便是第一次上战场,有些笨拙、疏忽和不知所措,但是他终将奋斗不止,守护下去! 城外的夏侯渊看着熊熊火焰,滚滚黑烟,愤怒的出了一阵毫无意义的嚎叫声,策马来回转了几圈,纵然他外面穿着战甲,但是里面还是血肉之躯,同样抵挡不住火焰的灼烧,黑烟的侵袭,因此最终夏侯渊也只能是极度不甘心的下令,怏怏而退,只能是等火焰熄灭之后才可重新组织攻势…… 火焰是不分善恶的,原本人类是用来火焰在取暖,烘烤食物,甚至可以驱逐野兽保护自身,然后人类后来学会了杀人要放火,毁尸要灭迹,斩草要除根…… 在比水左近,一支军马正在驻扎。 曹操望着头上的曹氏大旗,默然无语。当年他组建军队的时候,是想要干什么来着?哦,想起来了,都差点忘了…… 风从北面吹来。 秋日的寒风总是一天强过一天,一天冷过一天。 曹操没有戴头盔,略有些散乱的头,虽然也有用簪定着,但是两鬓之处,依旧被北风卷拂着,如同章鱼的触角一般,四下乱伸乱探,大部分是黑色的,不过也有一些丝有些灰,甚至有些白。 有些冷。 曹操卷了卷大氅,斜眼看了一眼身后。身后是曹氏兵马,正在紧张且有序的做着各类的事情,当然,这些稀碎的小事,并不需要曹操太过于操心。 嗯,自己上一次做这些琐碎繁杂的事务,又是在什么时候?忘了。好像很久了。似乎自己当年在扬州征兵募集的时候,还亲自去安排队列,搭建帐篷,即便是那些扬州兵卒一个个都没有什么好脸色,自己也依旧陪着笑脸,嘘寒问暖,为的就是能够尽快的收拢军心,让那些扬州兵尽快的听指挥…… 然后那些扬州兵么,曹操忽然呵呵笑了笑,目光微微冷了一些,自己当时最用心,忙前忙后,几乎将那些扬州兵当成大爷一样的供奉起来,结果一夜的功夫,这些便宜大爷扬州兵竟然夜里营啸,一口气逃了个干净! 那年,那天,似乎也是这么的冷。 江东人,扬州兵,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曹操磨了磨牙,早晚一天要算一算账!曹操刚这么想完,又忍不住笑了笑。这么多年了,自己依旧是一个小心肠的人,不过么,这些年来,已经改了好多了,不是么? 当年征召募集扬州兵,所用的钱财都是曹洪的。曹洪他拿出了几乎是所有的资产,变卖了一切,就那样被那些扬州兵给糟蹋了个干净…… 即便是如此,曹洪也没有说过一句怨言。曹操记得,当时他就像是现在这样,坐在石头上,没有戴头盔,一头散乱的头在风中乱飘。曹洪就站在他身后,笑着,就像是平时一样,『大兄,没事,我们再来过就是!钱财之事,不用担心,我再去想办法!』 曹操皱了皱鼻子,觉得自己的鼻子有些不舒服。所以这么多年来,即便是曹操知道曹洪家人多少有些混账,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夏侯他们也清楚这一点,也都从那个时候经历过来的,也都认为曹洪当下的一些敛财的行为,怕是当时的遗留下来的心病,所以也基本不说什么。 即便是这一次,曹洪负责的研究仿制盔甲,结果到头来变成采购货…… 采购的骠骑的盔甲! 哎! 曹操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这个大汉骠骑啊! 曹操的眼微微眯起,想起了当年那个太阳高照,比现在要温暖许多的时分,那个在蔡邕府门之外,小心翼翼的端着木匣子,连和自己对视都不敢的斐潜。自己要是当时就知道斐潜会变成现在这样子,是不是会干脆当时就拿竹签子直接一下子将其扎死了事呢? 哈哈,嗯,那还是斐潜作假的竹签。 曹操忽然想起了后来和斐潜的谈话,想起了斐潜曾经意味深长的说这个『天下』很大,说要去『外面』看看,现在,子渊你是已经将目光都放在了外面,准备到山洞之外去看一看了么?所以这一次连来都不来,只是派遣了太史慈和徐晃?你这是太小瞧我,还是已经不在意这里的得失了? 远处风吹劲草之处,三两曹军斥候打马而来,带着一路的风尘,滚落在曹操面前。 『报!樊城已经出兵,往宛城而去!』 曹操点了点头,然后反手拿起兜鍪,将纷乱四飞的头和思绪,一同扣在了兜鍪之下,系紧了绶带,昂然站起,举起手臂,向前挥动:『传令!进军!』 第2088章援! 宛城内外的战事,自夏侯渊带领着兵马加入战斗之后,就开始越的残酷起来。夏侯渊这个人虽然性格不怎么样,但是多年来的战斗经验却压制了庞山民一头。 虽然说庞山民利用油漆抵御了夏侯渊的突袭,然后又数次击退了后续的攻击,但是不管是油漆还是火油,数量都是有限度的,用少了没有多少杀伤效果,但是用多了,消耗就大,而且火焰燃烧的时间也不会太长,顶多一炷香半个时辰,然后过上一会儿夏侯渊再派小队人马进攻,那么是烧还是不烧? 夏侯渊为了赶路,骑兵都是轻甲,可是等后续的部队渐渐赶上来之后,也就自然带来了物资和甲胄,然后就有一些曹军兵卒换成了重甲。 重甲冲击城门,便是宛如活动铁塔一般,双层战甲之下,虽然有些活动迟缓,但是一来有大盾遮蔽,二来又有铠甲遮挡,对于箭矢来说基本免疫,其所畏惧的,无非一方面类似于檑木滚石这一类的钝击,不用破开铠甲也能直接照成杀伤的,另外一方面就是畏惧水火,无视铠甲大盾的物理防御直接展开魔法攻击的…… 可问题是,不管是檑木滚石,还是火油沸水,都是消耗品,并不是无限量的,即便是用沸水金汁之类的东西,也要烹煮,需要燃料和时间,不是想要什么时候有就能都有的。 放任不理的话,这些重甲兵会慢慢攻击到了城门洞之处,然后用大斧直接砍凿城门,虽然效率比不上冲车,但是毕竟城门依旧大体上是木质的,包裹铁条而已,在劈砍之下,最终还是会被破坏。 同时,夏侯渊还在另外一侧展开了传统型的攻城,先堵护城河再架云梯,仗着周边流民众多,一抓一大把,便是不要钱似的死命往宛城处堆…… 庞山民和张烈,几乎从一开始就是站在第一线,城外的夏侯渊还可以下马休息,喝水吃饭睡觉,而庞山民和张烈却几乎没怎么合过眼,更不用说好好休息片刻了。 张烈身为武将,更是辛苦,他已经不知道换了多少支兵刃,身上也数不清挨了多少下轻的重的,虽说有铠甲防护,但是总归是不可能全数遮蔽到位,再加上之前的重伤其实也没有完全好利索,反正每一动作,不是皮表痛,就是内里疼,可他仍然站在最前,鼓舞着士气,带领着兵卒,一次又一次的战斗。 从日中到日落,从黄昏到深夜,夏侯渊才下令暂且休战,摆出一副要次日再战的架势,结果又是在黎明之时起了偷袭! 防守方固然有地利,可是进攻方却可以选择天时。夏侯渊在黎明之前的偷袭,明显打了一个冷不防,使得宛城守军有些措手不及。虽然说张烈也有交待宛城守军兵卒要小心,不可松懈,可问题是并非所有人都明白这个道理,亦或是即便是明白,依旧不去做的也大有人在,就像是后世开车不喝酒,喝酒不开车的道理谁都懂,可是年年都有醉驾酒驾…… 当夏侯渊兵卒偷偷架设了云梯,都摸到了城头之上的时候,宛城这些兵卒才猛然间察觉,然后在张烈的带领之下进行反扑和压制,但是明显有些晚了。 一个曹军甲士大吼着挥舞着战斧砍砸着,将宛城守军的盾牌队列劈砍而开了一个缺口,后续的曹军便是沿着缺口在不断扩大。 眼见着宛城守军阵列就要崩坏,张烈呼啸一声,持刀举盾,便是硬顶而上!刀光闪动,张烈手中的战刀划前冲而来的曹军兵卒的脖颈,顿时在曹军咽喉之处割开了一道巨大的血口,鲜血夹杂着气泡直朝外喷,曹军兵卒连最后的惨叫都出不来,捂着脖子就倒在人丛当中。 『杀上去!』张烈大呼,『将曹兵打将下去!』 后面的宛城兵卒见到了张烈前来,便是纷纷鼓起了勇气,重新往前施压,将曹军兵卒阻挡在前,长矛短刃相互交错。双方兵线之中,时不时的便是有惨叫伴随着鲜血飞溅,然后飞出几根手指,半截残臂,亦或是一颗头颅。 战争的胜败的关键,有时候很奇妙。 或许是双方兵卒的强弱,或许是地形的差异,又或是陷入到了泥潭的一个战车车轮,也或许是从空中飞过的一根流矢…… 连番交战之下,张烈带人压制住了曹军的登城队列,正努力朝前不断的挤压曹军在城墙上的空间,企图将曹军压回城下去。 结果就在这个时刻,如突其来的意外改变了局势。 一名曹军甲兵败中求胜,死命抢上一步,直扑张烈,挥舞着战刀兜头就往张烈头肩砍去! 张烈往前一步,正待扭身躲避,可是动作做了一半,脸色却是一变! 张烈之前腰腹间负过重伤,虽说当下外表已经长好了,但是毕竟是破坏了原先的筋肉,平常倒也不大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是如今高强度负荷的运作之下,便是出现了问题。张烈明明是要扭腰闪避,结果半途当中便是腰腹之处一阵闷痛,动作便失衡,被这一名曹军兵卒『噹』的一声砍砸在了兜鍪之处,脑袋中嗡嗡作响,踉跄几步,向后便倒! 现实毕竟不同于游戏,游戏之中即便是受到了多么大的伤,胳膊大腿甚至肚子上都是窟窿,都可以杀伤力不减的持续战斗到直至血条消失的最后一刻。 正常来说,战斗力这个玩意么,即便是没有负伤,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和体力的衰竭不断的下降,绝对不可能出现一艘军舰都只剩下毛桶盖还算是完整的,但是依旧有1oo%的火力输出的情况,甚至或还有额外增效,比如底力根性什么的…… 曹军兵卒没想到,宛城守兵也没想到,张烈没想到,夏侯渊也没想到,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在原本应该是张烈占优的局面之下,忽然之间,在面对一个曹军小兵的时候,张烈再次负伤,倒了! 一旁的张烈护卫连忙上前,拦住了曹军甲士,一边用盾牌向前顶压,一边焦虑的大叫:『校尉!护着张校尉!』 几双手杂七杂八的神将过来,拖着张烈到了后线。张烈兜鍪歪斜,脑袋之中就像是进驻了装修公司,又是钻,又是敲,叮叮当当轰轰烈烈! 恍惚之间,张烈晃着头,然后看见似乎越来越多的曹军兵卒聚集城下,纷纷开始向上攀爬,而在城门门楼之处,庞山民衣衫不整,举着一把战刀也在督战,似乎也在喊着一些什么…… 鲜血淋漓而下,蒙住了张烈的双眼。张烈挣扎着想要站起,可是头昏目眩之下才稍微直起身,便是颠来倒去的找不到自己重心,吭哧一声又摔在地上,差一点还翻下城墙! 张烈护卫无奈,也只能是先拖着张烈往城下退去…… 毋庸置疑,张烈突然被击倒,对于宛城守军的士气影响非常大,以至于即便是庞山民奋力指挥调派,依旧有些不敌曹军的左右进攻,纵然后来调来了后备队,将城头上的曹军击退了,但是因为不懂得合理的分配士兵的体力,安排轮次的修整,被夏侯渊终于是抓住了机会,在清晨太阳升起的时候,将原本就伤痕累累的城门被攻破了一个缺口! 曹军欢呼雀跃,朝着宛城城门蜂拥而上! 夏侯渊仰天大叫了几声,也不知道是因为兴奋还是宣泄,得意洋洋正准备上马,忽然有外线的斥候兵卒来报,说是侦测到了骠骑人马的动向,正朝着宛城而来! 骠骑的援军? 『来得多少?距此多远?』夏侯渊问道。 『骑兵五百上下!』曹军斥候回答道,『正全赶来,恐怕三四个时辰便至城下!』 『五百骑兵?』夏侯渊皱着眉,然后转头看着已经破口的宛城,『将领何人?』 『黄氏……』 『黄氏?』夏侯渊愣了一下,眼睛当中似乎有什么光华在闪动了起来,『败曹子廉之黄氏?』 统领骠骑援军人马前来的,自然是夏侯渊前世的冤家,今朝的对头,黄忠。长驱而来的烟尘自然是无法遮蔽的,即便是黎明时分,天色还未全亮,在晴朗的天空下,依旧可以看得很远,再加上宛城周边也多为平坦之地,不好遮蔽躲藏,因此根本无法避开曹军的斥候,黄忠索性也就没有任何的隐匿的意思。 同时,黄忠为了保持战斗力,在临近宛城地界的时候,黄忠就换了一次战马,留了少部分的兵卒在后面缓缓而行,也将辎重全数都留在了后面,然后每个骑兵只是带了基本干粮、兵刃和盔甲,以最快的度赶往宛城,接应在宛城苦战的庞山民和张烈等人! 黄忠一马当先,倒执着一口长柄大刀,大刀吞口之处,红缨展动,微微倾斜身躯,神情严肃,嘴角紧紧的抿着,恨不得立刻身有双翼,直接飞到宛城之处。在黄忠身后,骠骑骑兵也一个个绷紧了脸,每个人心思都和黄忠一样,沉默无声,只是奋力向前! 每一个骠骑兵卒,在他们领到的第一件盔甲之上,在他们认识的文字当中,最先认识的一定是两个字,『斐』、『黄』。 战刀上有,盔甲上有,就连箭矢上也有…… 大汉骠骑斐监,黄氏工房制,编号多少多少。 若说骠骑斐氏为主,那么黄氏就是为母了,而现在,宛城之中便是黄氏面临威胁,主母家族生死危在旦夕,岂有懈怠迟缓之理? 宛城有难! 直便急援! 此刻宛城之中,张烈受伤,城门破损,导致守军士气的崩落,若是庞山民能有一身武艺,亦或是懂得在关键节点激励哀兵背水一战什么的,或许还能多坚持一阵,可惜庞山民自己也是精疲力尽,之前又没有指挥过如此惨烈的战斗,在受挫之时没有第一时间鼓振士气,导致后期现有些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最终便只能放弃了外围城墙,退到了城中内城府衙进行最后的抵抗。 宛城内府,原本就是南阳治所,郡县重地,在经过重新修整之后,便如内城一般,也具备一定的防御能力。 跟着庞山民退守到内城府衙之处的,基本上都是黄氏或是庞氏的私兵,他们的家人也大多数都在战争到来的时候退到了城中躲避,现在也基本上都在府衙之内。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些庞氏黄氏的私兵和冲进城中来的曹军,展开了一场最后的乱战! 而其他大部分的宛城兵卒却最后的时刻逃走了,这些人奋战了一天一夜,却偏偏在最后的几个时辰当中逃跑了,他们应该算是勇士,还是懦夫? 战争,战到最后,往往就只剩下了人命在相互置换。 士气正旺的曹军兵卒三三五五组成了小队,两侧有刀盾手进行遮护,位于中间的往往都是长枪手,再加上一两名的戟手,或是在冲撞厚重的府门,或是在搭建攀爬府衙围墙的梯子…… 而面对越凶残的曹军兵卒,黄氏和庞氏的这些私兵,也是激出来最后的气力,前仆后继,拼死的拦着曹军的冲击,双方厮杀的惨烈,比之前还要更甚十倍。血肉在这一刻,以一种最为轻贱的方式抛洒而出,曹军偶尔会有翻上了府衙围墙的,但是很快也被围墙上的黄氏庞氏的私兵哪怕是两败俱伤,即便是身中刀枪,也要死死的缠住曹军甲士的腿脚。掰着他们的腰腿一同滚下墙去! 在府衙角楼之中,黄汉升之子眯着眼,奋力的将一只又一只的箭矢从角楼射击孔当中激射而出! 因为年少的时候一身重病,虽然得到了救治,最终侥幸抢回了性命,但是身子骨就比较虚弱了,没办法像是黄忠一样上阵搏杀,只是勉勉强强学了几分的箭术,此时此刻便是尽力展现了出来,咬着牙射出箭矢,协助在围墙之上的自家私兵控制局面。为了保证最快的开弓度,便是有人在一旁不断的递上羽箭,使得他可以心无旁鹫的左右而,十箭倒有七八箭能射中涌来的曹军甲士,甚至能直中曹军面门等薄弱位置! 而在府衙左近,却没有见到夏侯渊的身影…… 马蹄纷飞。 四周景色纷纷闪退。 黄忠面色如水。从之前早一步逃出的流民口中,曹军偷袭宛城的消息已经不是什么隐秘了,当下便只有宛城能够坚持多久的问题。 守下去! 再多坚守一刻! 三色旗帜高高飘扬,即便是在高移动之中,整体的骑兵队列依旧没有任何的变形,就连骑兵胯下的战马似乎前后奔驰的步伐都是一致,轰隆隆的敲打着地面,散出一股凌冽的铁血味道,道路周边的树木和草丛灌木忙不迭的左右躲闪,每一个骑兵的眼中便只有宛城! 此时此刻在宛城之中,除了在宛城府衙之处抵抗的黄氏庞氏私兵之外,其余大部分的区域都丧失了抵抗的意志。市坊之中,南来北往的商户虽说也有护卫,但是在这样血淋淋的战阵之前,却少有胆敢露面的,不是死命锁着门户,守着院门,便是趁着曹军还未蔓延到全城之前,收拾了细软便往外逃命! 甚至有些商户还打出了和曹军亲好的旗号来,表示自家是良民,摇头摆尾的欢迎曹军的到来…… 商人么,在商场上趋利避害,铢毫计较,几乎都是本能,在面临当下乱局的时候,做出林林总总的各类行为并不奇怪,甚至基本上来说大多数都是负面行为也是正常。反而若是国家动荡只是,将希望寄托于商人良知之上,希望商人全数都能够勇敢站出来抗争,为了国家为了民族奋斗奉献勇于牺牲的,才是痴心妄想。 尤其是之前赶着和黄氏庞氏走得近,巴结着表示自家是忠心于骠骑一心向西京的那些商户,现在翻起脸来也是最快。 至于普通的民众,也在纷乱之中,有的舍不得家园,留着侥幸心理哆哆嗦嗦蜷缩在家中,也有很多随着大流急急往外就奔,恨不得化身为鼠兔,找个洞就钻出宛城去,能逃多远就逃多远! 除了曹军冲进来的那个城门之外,其余的三四个城门当下挤挤挨挨的全都是牛骡车辆,逃亡人群,每个人都想要急切的向外跑,倒霉的家伙一不小心摔倒在地,便是连惨叫都来不及便是被踩成了肉泥!实在是挤不出城门的,甚至情急之下爬上城墙找个地方,闭着眼睛就朝下跳! 哭骂声,求救声,惨叫声,混杂一处,使得整个宛城就像是沸腾的稀粥一般,往外喷涌着血色的泡沫…… 就在全城崩坏的时候,从宛城西南方向,迎着阳光,一杆三色战旗高高挑出! 黄忠并没有将自己的战旗打在最前方,因为他知道,宛城上下最希望看见并不是他自己的战旗,而是这一面征战南北的三色战旗! 『骠骑来了!』 『呜呜呜……骠骑啊!骠骑来了!』 正在死命往外逃的宛城民众呆立着,愣愣的看着那一面三色战旗,半响之后便是出了惊天动地的喊叫声! 『骠骑来了!来了!』 那些从城墙上慌不择路跳下来扭到伤到的民众,原本正在一瘸一拐的逃跑,现在也不跑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也跟着喊,然后喊着喊着就流下泪来,『骠骑啊……怎么……才来啊……』 第2089章战! 宛城城头上血迹斑斑,城中各处燃烧起来的烟火,滚滚卷上云霄。 夏侯渊立马站在宛城的十字街头,仰头而望。 身前,便是敞开的城门,身后,则是犹然还在抵抗的宛城府衙。 夏侯渊忽然明白了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或者说当下最应该做的是什么…… 金钱么,夏侯渊不怎么在乎,女人么,夏侯渊觉得啰嗦麻烦,吃喝么,夏侯渊也不怎么讲究,夏侯渊唯一看重的,就是名头,声望。 夏侯渊不是没穷过。夏侯氏在曹操起事的时候,其实已经是没落了,所以当时曹操想要东山再起的时候,不是夏侯氏上下不愿意拿钱出来支持曹操,而是真没钱。即便是如此,夏侯渊他在最为贫穷的时候,也没有向钱财低过头,甚至宁愿饿着自家的幼子,也要养好兄长的遗女。 夏侯渊是西汉太仆夏侯婴之后,他和夏侯惇只是族内兄弟,并非亲兄弟,但是夏侯渊跟曹操的关系更密切,夏侯渊的妻子,是曹操舅舅之女,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曹操会痛骂夏侯渊为『白地』将军,反而更加说明了其二人之间的关系。 爱之深,才恨之切。因为亲近,所以才可以怒骂。 相反,曹操对待外姓将领,往往都是赞不绝口,笑容满面。 如果夏侯渊愿意,他现在就已经可以光荣退休了,占据高位混吃等死,即便是旁人有些怨言,背后指指点点,也丝毫不会影响其吃喝玩乐,快乐享受。 可是夏侯渊选择了继续征战,一路征战,直至拿不动刀的那一天。 进兵宛城之前,夏侯渊也在心中不断的盘问自己,当自己再一次统领骑兵,来面对骠骑人马的时候,是不是自己太过于自不量力,将自己看得太高,亦或是太想要改变这一场战役的胜读,所以失去了平常心,以至于可能不能胜任这一次的统领之职? 然而思前想后,夏侯渊还是站了出来。 宛城好打,也不好打。 好打的原因是因为宛城的城防也好,兵卒也罢,并不是像雄城重兵之所那么强横,又因为往来商贸较多,所以自然也有许多可以利用的漏洞,但是宛城同样也不好打,因为打了就等于是和庞氏黄氏结仇,更重要的是就几乎是等同于和荆州士族,乃至于骠骑将军斐潜结仇了。 这种仇恨,甚至会绵延子孙,即便是将来两家和解了,若是曹氏曹操占据上风还好说,而一旦曹操位于劣势,那么攻伐宛城的将领,迟早是要被穿小鞋的,就像是弘农杨氏,即便是没死,但是日子好过么? 其他人不愿意来,而夏侯渊站了出来,从某个角度上来说,也无愧于曹操给他的称号,『白地将军』。 攻宛城,重点不全是在杀戮上。这一点,夏侯渊十分清楚。将宛城的黄氏庞氏都杀戮殆尽,有什么好处? 曹操要的是一个尽可能归附且安定的荆州,来提供一定量的粮草和财富补给,而不是想要一个天天就像是活火山一般,不知道何时喷的荆州! 因此夏侯渊在知晓了骠骑援军前来的时候,反倒是松了口气。至少,他已经完成了大部分的任务,现在剩下的,就是将援军击溃,然后放过来逼迫宛城府衙内的庞氏黄氏等人投降…… 然后将后续的,交给曹操…… 自己千骑远驰,如今攻进了宛城,正是士气高涨之时,而骠骑援兵能这么快就赶到,一是意味着其远道而来,二是在急切之下也难以侦测周全,三么,定然也是先锋之军,数目定然不多,所以当下便是直击就是! 若是宛城能胜,便是能够改变整个战局,甚至影响到曹操最终对于骠骑的战役,那么自己即便是战死于此,也是值当! 骑兵交战,原本就是机动对付机动,双方绕圈,看谁先露出破绽显出疲态,也看谁能抢到机会给与对方重击…… 然而问题是,夏侯渊的骑兵。并不是精锐骑兵,想要和骠骑的骑兵在开阔地面上相互比拼骑术,玩耍一些难度颇高的姿势,比如****和****,那样肯定会被骠骑骑兵勾着走,搞不好还会拉伤韧带什么的…… 扬长避短,无疑就是战场之上最为重要的法则,如果说不能在开阔地面上进行战斗,那么无疑在城中便是最好的战场了。狭长的街道,既不会小到连兵刃都施展不开,又可以限制骠骑人马的活动区域,再加上身后就是宛城府衙,必然可以使得骠骑人马不得不要在此地交战! 简陋的拒马已经设立,虽说肯定不能完全阻挡骠骑人马,但是可以减缓其度。街道上遍布的尸,便是最好的绊马索,鲜血滑腻的石板路,便是天然的陷马坑! 更不用说在两侧的房顶上站上了弓手,将提供侧翼绵延不断的亲切爱抚,而夏侯渊则是带领本部精锐居中,准备直捣黄龙,给与致命一击! 既然骠骑骑兵厉害,那么再和骠骑人马比拼骑兵,岂不是反复在坑里纵跳,再次落坑?既然骑战比不过,那么就不比!夏侯渊就是要逼迫黄忠下马歩战! 黄忠长驱而来,从樊城出,虽说有双马,但是在临近宛城几十里之处,也换了战马,但是疾驰过来,即便是战马还有体力耐力,骑手的体力也是消耗许多,正常来说,并不是非常好的交战时机。 黄忠知道这些,可是黄忠依旧来了,不仅是府衙之中还有他的家人,更是因为当这些宛城百姓看见了三色旗帜之时如释重负的神色! 黄忠他在城东喝过三才井的水,在城西饮过十里香的酒,在城北和樵夫高歌,在城南和渔民垂钓,黄忠恐怕是大汉以来宛城之中最没有架子的校尉,因为他将宛城当成了他第二个家,如今,原本在襄阳之南的家,多半毁了,而现在第二个家,也遭到了毒手! 战!唯有一战! 宛城之前,黄忠看着城门内外,看着壕沟吊桥城门洞,几乎是布满了尸,鲜血横溢,死不瞑目的头颅在地上来回颤动,似乎是在述说着一些什么,不由得脸色微动。 黄忠缓缓的看向前方,城门大开,却看不到曹军人影。 城内城外喧嚣震天,偏偏曹军攻伐之处的城门安静异常,明显有问题。 而其余的城门则是混乱不堪,即便是想走,都走不得。虽说有些宛城民众见到了黄忠等人前来之后,情绪显得稍微安定了一些,不再慌乱得犹如丧家之犬,但是城中依旧还是有些百姓不明就里,还在疯狂的往外逃,于是城门口相互冲撞之下,便是将城门街道堵了个严实…… 若是黄忠选择从那几个城门而进,可能不仅是要面对曹军兵卒,还要面对哪些混乱的民众,稍有不慎就会被冲乱了队列,到时候对于这些蒙头冲撞而来的宛城百姓,是杀还是不杀? 所以黄忠只能绕道走这里,走这样的一条血色之路…… 这条路,显然不好走。 黄忠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与某备甲!』 黄忠身上已经穿了一身铠甲,现如今说备甲显然就是要穿第二层的重甲了,而一旦穿上重甲,显然就是意味着要冲阵…… 黄忠几名护卫纷纷叫道,『校尉,城中情况不明!还是待我查看一番再说罢!』 『这城中显然有埋伏!』 『进城之后,街窄巷杂,骑兵施展不开!』 『施展不开,便下马接战!』黄忠摆摆手,说道,『城中纷乱,如救水火,岂有延误之理?备甲来!』 见黄忠态度坚决,身后护卫也不多话,各自打开背包,给黄忠穿上一套重甲。前胸,后当,左右肩甲,护臂,左右裙甲,护胫…… 一块块铠甲扣上,系上,黄忠将心中翻腾而起的烦躁和不安压制了下去,思路也渐渐的清晰和明朗。 长刀在手,红缨飘飘! 刀柄重重的顿在了地面之上,激荡起细碎的黄沙。 『黄氏兵!下马!』黄忠沉声喝道,声音在头盔之下出闷响,『吾等长驱而来,曹军久战未定,皆是力疲!与吾等半斤八两,相差不多!如今便是看谁家之卒,可贾余勇!』 『城中家小,皆盼吾等,若是吾等拖延,过而不入,城内之卒,士气必颓!届时即便吾等再战,亦是晚矣!』黄忠环视一周,『如今曹军缩于城中,定有埋伏!哈哈!便是埋伏又能如何?!曹军此举,意乃扬长避短,欲以步胜,殊不知反露其怯!今日便让曹军小儿知晓,其骑战无力,其步战亦是无能!唯吾骠骑!天下纵横!』 『唯吾骠骑,天下纵横!』所有的兵卒高举兵刃,跟着黄忠齐声大喝,声震四野。 『众人听令!取食!』 黄忠环视一周,见众人都从腰带或是怀中取出干粮吃将起来,也从自己腰间取了一块压得紧紧小小的饼子,塞进嘴中。 战前,多少吃一口,但是绝对不能吃多。一来可以防止在搏杀之时,紧张之下产生肠胃痉挛,白白送掉性命,二来也可以作为储备体力,或许在生死之时,就是这一点预先填进去的食物,便多出了一份气力。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饼子很小,加上谁也没空细嚼慢咽,几息之后,兵卒便是纷纷抬起头来,眼眸之中战意燃烧。 『黄氏兵随某入城步战!余者绕城而行,寻机入城,驰援府衙!』黄忠也没有片刻迟疑,当即吩咐道,然后提起了长刀,斜指宛城,『喝!战!来战!』 『战!』 『来战!』 声声大喝,便是在城门之处激荡而起,纵然没有战鼓轰鸣,也是激荡得人人血气升腾,战意攀升! 黄忠带着本部黄氏兵,举盾缓行,逼近城门。 城门之处,被焚烧得碳化和半碳化的尸横七竖八,在黄忠等人的步伐震动之下,那些已经全熟或是半熟的血肉便会噗噗而落,露出其中或黄或粉或白或黑颜色来。一种复合着油脂烧烤,蛋白质烧焦的硫化气味,还有焦化的泥土砖石,无一都在描述着之前战斗的惨烈。 脚下几近是半凝固状态的血浆,就像是谁家杀猪一不小心没端好血盆子,亦或是屠宰场的车间,那种从每个平方厘米散出来的血腥味,肆意的舞动着,抓住任何一个经过的生物,便将触手伸出去,钻透每一个缝隙,直至骨骼深处…… 城外,似乎还是人的世界,城门便是死亡之门,而城内的道路,便是血色之路,黄泉之途! 虽说是处于阳光之下,可行进之间,血腥之气弥漫,横七竖八的尸拥塞着整个的街道地面,尸之中有身穿铠甲的兵卒,当然更多是衣着简单的百姓。而在这些尸的尽头,在长街的十字路口上,便是横刀而立的夏侯渊。 倒下的死去,站着的活着。 『夏侯……』黄忠缓缓的说道。 『黄氏……』夏侯渊咬着牙出了声音。 明知道有埋伏,依旧一头扎进来,要么就是莽撞粗鲁之辈,要么就是艺高人胆大,而很明显,黄忠不是前一种,所以,这是小觑于某! 夏侯渊心头之火熊熊而起,而眼前的那一面黄氏战旗,似乎在这个瞬间刺痛了夏侯渊的眼眸,使得夏侯渊不由得闭了一下眼,旋即怒目而视,大吼道:『杀!死来!』 大兄! 且看某来替你补全计划的漏洞,消除意外,成就荆州的一番基业! 若仅仅是为了夺取荆州,曹操有必要倾巢而出么? 显然不需要。 所以曹操的战略计划一开始就已经将斐潜预算到了其中,并且攻击宛城来牵扯从武关南下的骠骑人马也是在计划之中的事情。 只不过么…… 计划毕竟是计划,再完美的计划也有意外。黄忠黄汉升,便是这个计划执行当中出现的第一个,也是最大的一个意外! 然后进军宛城也是出现了些意外,按照原本的计划,当下宛城应该早就陷落,夏侯渊甚至可以将庞氏黄氏家人困上城头,逼迫黄忠投降! 结果在攻伐宛城的时候,偏偏在最为重要的第一次进攻,在即将里应外合突破城防的时候,偏偏被火所阻挡了片刻,给了宛城守军喘息的机会,所以才不得不拖延时日,即便是现在攻进了宛城,依旧是战至当下还未能全功! 而现在,夏侯渊就想要将出现在曹操计划之中这个最大的意外,就此抹去! 宛城城头之上,原本隐匿在女墙之后,还有在街道两侧的曹军弓箭手在夏侯渊号令之下,猛的站起身,朝着出现在血色长街上的黄忠等人张弓就射! 从侧面,从后方,曹军的弓箭手奋力拉动着弓弦,箭矢纷飞而下! 『盾!』黄忠大喝一声,如同闷雷在云间翻滚,旋即一面面的盾牌顶在了外围,迎接着曹军纷飞而来的箭矢! 于此同时,街道两侧的未曾燃烧的店面和房屋之中,窜出了不少曹军兵卒,凶神恶煞的往上就扑! 转眼之间,激斗如火! 血和肉,便是这火燃料,肆意纷飞! 被围起来的,自然就是中间宛如花朵一般的黄氏精锐,而在外围撕咬的,自然就是夏侯渊手下的强兵! 此时此刻,双方最为精锐凶悍的战士兵卒,舍死忘生的相互纠缠于一处!双方之间的战斗,就像是在黄泉之路上的撕咬,每个人仿佛都在透支自己生命,精力,或是血性,以决生死! 黄氏兵卒顶着盾牌,维持着阵线绝不后退,除非最后一口气吐出,才缓缓的从自己的战列当中倒下,而曹军甲士更是疯狂,不顾死伤,拼命要冲入对方的阵列当中,打开缺口,再将缺口变得巨大,让更多的曹兵可以挤压进来撕破缺口,直到将眼前这个仿佛不可能被撼动的圆阵彻底粉碎! 纠缠着倒下的双方甲士,只要未死,都还在地上摸爬着互相扭打,用战刀朝着对方的腿脚戳刺,但是大多数的时候这些倒下的兵卒,往往很快就会被双方胡乱踏下来的脚板给踩进了血浆之中,然后一脚一脚的踩成肉泥! 双方的激战的吼声,呈现出来的惨烈情形,似乎连天上秋日都被吓到了,将头掩藏在了云层之后,扭着脸就向西斜去,反正看不见就可以当做没生…… 曹军就连着起了三四次冲击,每一次都是同样的凶悍,同样的猛烈,如同野狼一般围着黄氏兵卒的圆阵撕咬,游弋,扑击,拖拽,血肉横飞,地面上很快就重新覆盖上了一层层的新鲜血液,沿着石板缓缓蔓延,宛如被切开的熔岩蛋糕。 黄忠站在阵中,握着大刀,纹丝不动。 在人影晃动之下,刀枪血光之中,黄忠只是定定的看着在十字街头的那个身影,而他也同样看到,夏侯渊也在死死的盯着他,盯着他头上的那杆旗帜! 这一刻,黄忠和夏侯渊,就像是两头狼王,相互对峙,同时也在比拼着谁更坚忍,谁更耐战,谁更强悍! 但是,就像是盟约最终是被用来撕毁的一样,平衡最终也是会被打破的…… 第2090章夏侯渊和黄忠的第一次 羽箭如雨般落下,纵然黄氏兵卒结成圆阵防御,但是总归有些遮蔽不到的地方,两三名士卒被箭矢射中,顿时歪倒,后面士卒连忙向前,占了他们空出来的位置,其他人赶紧就将死者伤者,拖进了圆阵当中。 每一轮的攻击间隙,黄氏兵卒便是要迎接一阵箭雨。 夏侯渊在等。 就像是等夕阳落下。 因为气力和时间一样,总归是有限度的。 太阳已经西斜,将四周一切,都拉扯得极长,又将所有事物,都染上了血色的光华。 夏侯渊要杀了黄忠,在黄忠家人的面前砍下黄忠的头颅,在他的功勋之中添加浓厚的一笔。问题是黄忠不好杀,所以只有等,用兵卒去消耗,最终等到黄忠疲惫的那一刻。 夏侯渊他可以等,但是黄忠等不起,毕竟宛城府衙依旧在受到攻击,他必须击溃眼前的敌人,亦或是将敌人都吸引到了这里,好让自己余部人马可以绕进城北! 『嗖!』 『嗖!嗖!』 接二连三的破空之声骤然而响,当面一个曹军甲士面门中箭,正正就从面门直入,力道之大,直贯入脑,那名曹军甲士哼也不哼一声,顿时就如被雷电击中一般直直倒地! 接着又是一声破空之声响亮,另外一名曹军甲士,正双手高高举起战刀,就要砍将下来,却被箭矢从兜鍪和胸甲之处钻了进去,旋即在后面露出锋锐的血色箭头! 城头女墙之处,一名曹军弓箭手正闪将出来,正要开弓瞄准,一只箭矢便是当胸而至,势大力沉的箭矢绽放起硕大的血花,曹军弓箭手嚎叫一声,载倒在城墙之下。 街道房屋屋脊之上,二楼窗楣之中,一个个的曹军弓箭手被点名,黄忠连珠开弓,在护卫盾牌掩护之下,一口气射出了二十余箭,在这样纷乱的战场之中,竟然箭箭都没有落空!每一只箭矢都像是长了眼睛一般,准准的寻找到了曹军兵卒的血肉,而且还避开了正面甲胄防御的强点,从薄弱之处贯入,即便是当场未死,也都是重伤不起! 转眼之间,黄忠的箭袋便射了一空!周边的曹军弓箭手也倒了一片!没被射中的曹军弓箭手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将脑袋身躯全数都藏在了掩体后面,连大气都不敢喘! 黄忠抽出最后一只箭矢,瞄向了远处街道之中的夏侯渊,然后松手,箭矢如电光一般,激射而出! 夏侯渊原本就全神贯注盯着此处,见黄忠开弓射箭而来,便是往身边的护卫盾牌后面一退!箭矢『噗』的一声就扎在了盾牌之上,锋锐的狼牙箭头急切的挤开了盾牌的木质结构,带着对于血肉的渴望奋力向前,力量之大,使得伸手举盾遮蔽夏侯渊的护卫都有些控制不住! 箭头在盾牌后面露了出来,余力未消的颤抖着,龇着牙,恶狠狠的盯着夏侯渊…… 夏侯渊伸手按住盾牌,然后缓缓推开。 黄忠将弓交到了一旁护卫手中,然后朝着夏侯渊招了招手,大喝道:『兀那小辈,且来战!』 黄忠的呼喊之声,如同金铁交鸣之声一般,在战场之中嗡嗡的回荡! 听到自己统帅的大喊,所有已经厮杀得疯狂的黄氏兵卒更是振奋,也是纷纷大喝:『兀那小辈,且来战!来战!』 一时间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夏侯渊身上! 夏侯渊深深的吸了口气,努力的憋着。 要忍住,自己这一方有优势,别浪,不需要单挑敌将…… 要忍住,敌将明显是在挑拨而已,若是自己上前,自家的弓箭手就不好射击了…… 要忍住,对方已经技穷,即便是敌将箭术高强,但是毕竟也就是一个人,就不信还能携带多少弓箭…… 要…… 夏侯渊:『┗-`o′-┛嗷~~』 他娘的,老子忍不住!谁是小辈?!你他娘的才是小辈! 夏侯渊怒吼着,带着护卫就直扑黄忠! 跟着夏侯渊一同压上的护卫,原本是在街口之处的,并没有一开始就投入战场,所以此时此刻仍然精力充沛,反应极快,冲杀极猛!他们基本上都是曹氏夏侯氏族内出身的,再不济也是兖州陈留人士,跟着曹军也是多有征战,自然可以说技巧娴熟勇猛善斗,在跟着夏侯渊一同冲击而来的时候,顿时就给黄氏兵卒造成了极大的压力。 即便是之前黄忠连珠射击,提升了不少黄氏兵卒的士气,但是在这样强悍的冲击面前,依旧有些撑不住,被压得连连后退。 夏侯渊满腔的怒火,被曹操责骂倒也罢了,毕竟是自家族兄,又是曹氏统帅,即便是被骂得狗血淋头,也只能是忍了……被曹氏夏侯氏的将领背后议论,也是罢了,毕竟战果摆在那边,输赢论英雄,自己确实是打输了,咬着牙也忍了……如今却被一个黄忠嘲讽为『小辈』? 这还能忍么? 老子杀黄巾打天下的时候,你个兔崽子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小辈?! 你才是小辈!全家都是小辈! 夏侯渊南下而来,是为了打胜仗的,是为了在曹氏权势高层当中更进一步的,是为了夏侯家族的声名的,是为了自己的将来而战的!而不是要再次成为他人的笑柄,成为旁人口中的『小辈』! 『拿命来!』夏侯渊大喝,一刀砍翻了位于战阵前线的一名黄氏兵卒,振臂大呼,『杀光他们!』 黄忠自然也是听见了夏侯渊的怒吼,眼角见到自家护卫做出了一个微微前倾的动作,便是抬手拦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 『将主!』 几名护卫掩藏在身后的手中,便是一支已经上好的弩。 经过不断的改良,如今强弩也在便携和力量之间寻求着新的平衡点。新式的弩,体积更小,上弩矢也更为方便,但是威力不免下降了一些,但是在三十步之内,依旧是有着射盾盾裂,射甲甲穿的威力…… 骠骑之下每一名的将领,都会配备一些强弩,黄忠虽然不是直属于斐潜之下,但是因为黄氏的关系,所以也有一些这样的强弩。这已经算是一种标准配置了。 『某来会会他!』黄忠哈哈一笑,『若某不敌,再用不迟!』 黄忠虽然当下是统领了兵卒,身为将校,但是实际上黄忠骨子里,还有作为大汉武人的那一份骄傲!不是说不能用强弩,因为毕竟像是骠骑将军斐潜那样的战六渣滓,若是被敌将近身了,自然就要用强弩解决问题,但是现在自己有能力直接解决,又何必用弩呢? 同时,黄忠还有另外一个方面的考量…… 夏侯渊此时已经撞进了黄氏兵卒的阵线之中,手中长刀左右一磕,挡开了两柄长枪,还有一柄长枪实在来不及躲,竟然直接一把抓住枪头,用力一扯,那名黄氏兵卒立足不稳,跌跌撞撞的冲过去。只见夏侯渊脑袋朝后一仰,然后就直接重重的撞在那名黄氏兵卒的头上,『咚』的一声巨响之后,夏侯渊倒是纹丝不动,而那名黄氏兵卒已经仰天便倒,手中长枪被夏侯渊抢到手中,顺手横着一扫,又是扫翻一名黄氏兵卒,然后顺手投向了黄忠! 『让开!』黄忠伸手扶住了一名正要抛跌而倒的自家兵卒,然后大刀磕飞了投来的长枪,一指夏侯渊,『来战!』 夏侯渊大喝一声,长刀破空而至,『死来!』 夏侯渊握紧长刀,气沉丹田,双脚蹬踏在地面之上,连续助跑了几步,运起全身的力量,以一种雄浑无比的方式,带着凄厉的风啸,将长刀砍向黄忠! 任何武艺,都是不断的打熬自身的躯体,使得自身的筋骨肌肉,甚至呼吸血流,都带着一种节奏,在对阵的时刻,与其说是见招拆招,还不如说是凭借着留存在体内的本能记忆,对于敌人的攻防技法和节奏的一种解读、干扰和破坏,能够正确破解敌人节奏,并且保持自身节奏的就是胜利者,被对方带着走,甚至被对方破坏了节奏的,自然就是失败者。 而只有少数极个别的武者,通过刻苦的训练和修炼,可以进一步强化自身的技法和节奏,比如说像是吕布关羽等人…… 吕布的技法其实很简单,就是『快』和『猛』,这两个字吕布几乎都做到了极致,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比吕布力量更大的人往往赶不上吕布的度,能赶上吕布度的,力量却不能和吕布匹敌,所以吕布在战场上,无往而不利。 关羽的技法主要是爆力,前三板斧暴击率上千的那种,过了三刀之后就回落了,然后拖刀蓄力之下再猛的一刀,能成就是一刀两断战斗结束,不成就是关羽跑路……当然大多数情况下也没人挡得住关羽的前三刀…… 张飞么,则是纯粹肌肉力量的巅峰,技巧不行但是耐力极强的那种,或许和典韦有得一比。关羽称赞张飞是万军当中取人级,也并非全数夸大,而是实情,毕竟对付一般的兵卒,刷一万个小兵,并不需要太多的技巧,只要有充沛的耐力和充足的时间…… 夏侯渊的技巧是快。非常快,舞动的刀影甚至越了物理视力的极限,在空中反倒是显得慢悠悠的飘动着几个影子,就像是高旋转的车轮,中间的轮毂看起来似乎没有动一样。一般人若是盯着这几个影子去格挡,定然是挡一个空! 然而黄忠么…… 『咚!』 一声较为奇怪的闷响之后,黄忠右肩微微倾斜,左右手阴阳一错劲,便卸去了因为和夏侯渊长刀碰撞而产生的力量,然后长刀竟然顺着夏侯渊的力道,随着一同舞动了起来。 夏侯渊砍向东,黄忠也向东,夏侯渊横扫,黄忠也跟着被扫起,整个人,整个刀,都黏贴着夏侯渊的刀柄,随着夏侯渊的挥动而动作! 就像是两个人的长刀之间的是粘着一块麦芽糖,怎么搅合都扯不开的那种,亦或像是黄忠长刀吞口之处的红缨活过来了一样,软绵绵的去缠绕缠绵缠磨着夏侯渊的硬邦邦…… 夏侯渊猛然现自己的长刀竟然—— 拔不开! 挪不开! 移不走! 黄忠的长刀就像是拖油瓶一样挂在靠在依在夏侯渊的刀上,然后这个拖油瓶越来越大,越来越重,就像是年轻父母刚刚抱起新生命的兴奋亢奋振奋,然后很快就被小吞金兽吃光了烟钱酒钱化妆品钱,吞光了游戏费用旅游费用娱乐费用,还要死命拖拽着这个越来越大越来越不听话,时不时叛逆闹别扭的拖油瓶,死命挣扎去赚出节省出其大学费用婚嫁礼金车贷房贷…… 长刀颤抖着,越来越慢。 夏侯渊像是一辆高疾驰的小车,然后一点点的被刹慢,减…… 冷汗从夏侯渊的额头上一颗颗的渗出! 夏侯渊的眼眸之中猛然之间爆出一种狂野的凶猛与嗜血的凶残,奋然力! 『噹!』 截至此时此刻,两人的战刀才算是狠狠的磕碰在了一处! 火光四溅之中夏侯渊猛的后跳了好几步,拉开了两个人的距离,左手将长刀往身后一背,右手斜掌举在胸前,咬着牙盯着黄忠,上上下下的仔细打量着,似乎要将黄忠的相貌记到心中,刻到骨头里一样…… 大概是由于长期的日光曝晒,黄忠的肤色显得黝黑,透着红润,四方的国字脸留着一圈寸许漆黑漂亮的髭须,两道斜插间的剑眉之下的眼眸灵活而深邃,盯在夏侯渊身上的时候,却散出一种感觉,让夏侯渊浑身上下都觉得极其不舒服。 黄忠身上披着普通士兵的绛红色战袍,战袍之下便是重甲,其身量极高,穿了重甲之后看起来竟然和典韦的身形不相伯仲,手脚长而粗大,显得雄壮异常。一般性的快切割恐怕难以有什么特别的效果…… 怎么办? 这个对手…… 有些难搞。 这个黄忠的刀术是怎么练出来的? 怎么会如此的怪异?! 正常来说,都是刀随着人走,而方才夏侯渊和黄忠的第一次交手,却现黄忠是人跟着刀走,使得夏侯渊挥舞战刀的时候,就像是不但要挥动自己的刀,还要连带着一起挥动黄忠的人和刀一样! 就像是在黏胶当中绞动一样,所消耗的气力比一般的舞动要大十倍都不止! 夏侯渊隐藏在身后的左手,却在微微颤抖着,用不上太多的气力,若不是咬着牙支撑着,怕是长刀都会落地!仅是交手这么短短一点时间,夏侯渊消耗掉的气力竟然就像是刚刚恶战了一个时辰! 不仅如此,在面对黄忠作战的时候,夏侯渊原本熟悉的战斗节奏完全被破坏,他虽然一直在主动的进攻,但是进攻的度不仅是越来越慢,甚至越来越是变形,若不是夏侯渊当机立断,奋力撞开,再持续缠绕消耗下去,怕是连最后挣扎的气力也会渐渐消耗掉! 就像是钓鱼的渔翁,大鱼上钩若是直接扯杆反倒容易让鱼跑了,不松手不停的遛,直至鱼儿精疲力尽之后,自然就可以轻松捕获了…… 『竟然是想要活捉我?!』夏侯渊想明白了之后,胸腹几乎要被当场气炸!此时此刻夏侯渊才算是看清楚,这黄忠的目光之中所蕴含的那种让他及其不舒服的目光究竟蕴含着一些什么!这是把他当成猎物在看啊! 夏侯渊还待回气,但是黄忠已经动了起来,大步向着夏侯渊急冲而来! 淦! 别看夏侯渊举在前面的右手还算稳定,但是左手还没有完全恢复,哪里愿意现在就和黄忠交手?!更何况方才即便是短时间的交手,就足以让夏侯渊明白了黄忠的一身武艺了得,并非能够像他之前设想的那样随意拿捏,稍有不慎连自己都会玩完! 夏侯渊暴退,招呼护卫大喝道:『围杀了他!』 夏侯渊还要时间,还需要再回复一些气力! 夏侯渊急退,而身边的五六名护卫则是冲向前,齐举刀枪往黄忠身上砍去,但是不可思议的事情生了,在夏侯渊护卫刀枪递出的时候,黄忠先是猛的将刀砍在其中一名夏侯渊护卫的身上,同时伸出左腿在地面上一蹬,整个身躯竟然像是横过来树杈一般,借着摆动着长刀势头,避开了曹军刺出的长枪,晃过了砍来的环刀! 夏侯渊的护卫递送出去的刀枪完全跟不上黄忠的行动,最多仅仅是在黄忠的铠甲表面划过,带出点点的火星,却没有一个能将力道用在实处! 黄忠落地之时又用右腿一蹬,越过了夏侯渊的护卫,像是离弦之箭一般朝着夏侯渊扑杀而来!这种敏捷的程度,根本就不像是人可以达到的,而且还是穿着一身的重甲!此时的黄忠,更像是一只巨猿,在枪刀之林当中穿梭自如,又像是一只猛虎,在扑向自己的猎物! 厉声尖啸之中,刀光闪耀之下,黄忠和夏侯渊第二次正面交锋! 第2091章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场景…… 不换了。 宛城内外,喧嚣震天。 长街之上,尸骸遍布,鲜血横流。 在厉声尖喝中,黄忠和夏侯渊即将展开第二次正面交锋! 一名夏侯渊的护卫扑将过来,企图帮助夏侯渊,死命的用手中的战刀去砍黄忠,想要破坏黄忠的步伐动作,给夏侯渊创造更好的进攻窗口,可是这名夏侯渊护卫的忠心可嘉,至于效果么…… 黄忠长刀偏转,夏侯渊的护卫手中的战刀一刀砍了个空,竟然连碰都没有碰到,不仅如此,还被黄忠一脚踹在其腰间,便是当成借力的树干一般,『刷』的一声转换了身位,同时将这名夏侯渊的护卫狠狠蹬出,其胸腹不知道断了几根肋骨,在空中的时候便是一口血直接喷出! 瞬间夏侯渊感觉到浑身上下,寒毛倒立! 眼前黄忠的举动,那种扑击和身形扭转,以及在兵卒之间穿梭借力,就像是模拟着林间的动物,或是猛虎或是猿猴,甚至还有蛇行狼奔,这种宛如动物一般的举动往往夏侯渊都是在一些杂耍之中见到,而现在竟然再次在黄忠身上呈现出来,并且还具备如此强大的威力! 生来就缺乏尖牙利齿的人类,只有不断改进自己的工具、并精擅工具的运用才可能对抗乃至征服肆虐而凶暴的自然。在懂得制造和使用工具之后,不仅把人类和动物区别开来,更是开启了真正的人类技巧展之门,也使得杂耍演练、表演、甚至实战,成为一种现实的可能。 而最早的杂耍者,便是来源于战士和猎人。原因很简单,在语言和文字还没有成形的年代,想要叙述一件事情,尤其是在部落当中讲述战士的武勇和狩猎的技巧,就必须用肢体语言去模仿,才能大体上讲述清楚狩猎的经过和传授经验,而这样的模仿便渐渐的演化成为后世的杂耍。 然后渐渐的,杂耍变成了取乐的节目,似乎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夏侯渊终于是现了自己当下最大的失误,便是以人类自身的,尤其是夏侯渊自己的行动方式去衡量,去预判黄忠的举动和线路! 该死! 应该将这家伙当成一只巨猿,亦或是一只猛虎! 下一刻,黄忠便是蹦上了一名曹军的肩头,就像是跳上了一根大树的矮横枝一般,脚下猛然力,将曹军兵卒踩踏下的同时,人已经跃起,长臂伸展,长刀便是递送到了后撤的夏侯渊面前! 如同灵猿摘桃一般! 而夏侯渊的脑袋便是那个桃! 黄忠长刀覆盖面积极大,加上刀身微微颤动,似乎下一刻就会随时改变勾取夏侯渊脑袋的方向一般…… 夏侯渊避无可避,大喝一声双手运刀猛地上撩,带起的刀风甚至将战袍衣角卷起,肆意翻卷! 夏侯渊双脚用力,妄图借着地面上借力的优势,务必要让身躯悬空的黄忠硬吃着一招,然后破坏掉其姿势从而抢回主动权,占据搏杀的上风! 这一刀,夏侯渊觉得是十拿九稳,决不容有失! 然而夏侯渊刀风卷过,黄忠原本看起来是势大力沉的长刀却轻飘飘的,夏侯渊感觉自己就像是用刀去砍在空中飘荡而下的一缕丝绢,虽然砍中了,却吃不上气力…… 夏侯渊大喝一声,手中长刀急左右震颤起来,脱离了黄忠的控制,压力顿时减轻了不少,旋即在空中画出一道圆弧,带着一泻千里所想无前的启示,顺着黄忠的长刀刀柄,便是往下切割! 纵然是模拟动物,但是依旧还有人的体型和习性! 纵然力道是虚的,终究还是有受力的点,那就是实的! 黄忠目光一凝,然后微微一笑,力道由虚转实,两人长刀撞在一处! 两人大力相撞,黄忠因为是前冲而来,而夏侯渊是后撤之中匆忙而应,因此双方撞击之下,黄忠停下了脚步,而夏侯渊则是连连倒退了两大步,才算是止住了后倒势头,重新站稳了脚跟。 两大步的距离,若是近,不算是太近,若是远,也不远,而在这不近不远之间,便是生死…… 夏侯渊死死盯住了黄忠,既没有挑衅,也没有多说什么废话,而是抓紧一切时间调整因为连番的运动导致有些纷乱的呼吸,手中长刀斜向前方,似乎在累积气势,出手在即,但是实际上夏侯渊并不想要主动攻击,而是要控制好自己和黄忠的距离,以便自己可以掌握主动,不至于陷入和黄忠缠斗之中。 因为夏侯渊意识到,当下他所面对的这个黄忠,其棘手的程度甚至不弱于骠骑之下的那些出名将领,比如张辽赵云太史慈等等…… 甚至比…… 夏侯渊心神略分之时,忽然见到黄忠不进反退,整个人的身躯仿佛倒下去一半往后撤!眼看着就要脱离了夏侯渊长刀的攻击控制范围! 黄忠这个动作大大出乎夏侯渊的意料。 正常来说,为了保持有效的杀伤力,双方必然是相互争夺控制攻击的范围,同时既要挥最大的杀伤力,又同时需要防备对方抢进长刀的内圈,所以一般情况下,双方都是会保持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进行攻击,谁一旦失去对于距离的控制权,也就意味着失去主动权。 因此黄忠猛的向后一撤,在气机牵引之下,就带动了夏侯渊。武者的身躯本能往往比脑子还动得更快,夏侯渊还没有意识到什么,身躯已经是先前跨出一步,一刀如虹般划空而来,直追黄忠向后的身躯而去! 自己一刀砍出,夏侯渊心中就是一跳,中计了! 黄忠在夏侯渊右脚前跨,重心转移的瞬间,便是步伐再变,在夏侯渊长刀划空而来的瞬间,黄忠原本后撤的身体瞬间反向前冲! 如此一来双方之间,便是缩短到了两人交锋以来的最短距离! 再这样的距离之下,两个人的长刀都失去了最大的杀伤效果,反而是短兵刃会更占据优势,甚至是…… 拳头! 黄忠让来了夏侯渊还未完全落下的长刀,宛如灵猿一般撞进夏侯渊的内圈,然后硕大的拳头直砸夏侯渊的面门! 夏侯渊脸色一变,即便是他现在就收回长刀劈砍的势头,但是在眼前和黄忠这么近的距离之下,长刀的威力也是根本无法施展! 视野之中,黄忠的拳头越的巨大起来,似乎填充了前方整个的空间! 夏侯渊根本来不及撤回长刀,加上重心也是前倾,来不及再次转换,只能是尽力的向一侧倾斜闪避,只听得『嗡』的一声,黄忠这一击的拳风呼啸着从夏侯渊的耳侧席卷而过,仿佛如一把小刀刮着头盔铁甲一般! 还未等夏侯渊反击,旋即感觉自己肩膀上顿时一紧! 黄忠一拳击空之后,便是立刻顺势叉开五指,如同虎爪一般扣住了夏侯渊的后肩头!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已经是在重心平衡极限之上的夏侯渊,根本无法继续再转换调整,等到现自己身躯被黄忠拉扯得向后倾斜,想要扭腰力摆脱黄忠控制的时候,已然晚了…… 腰腿扭动,是需要借力的,而黄忠根本没给夏侯渊这个机会!刹那间两人擦肩交错,夏侯渊企图借用黄忠抓肩的气力扭身,却借了一个空!夏侯渊一扭,黄忠手一松,旋即用手臂向外一拦,看起来就像是夏侯渊正好配合着黄忠,扭过身躯让出脖颈来一样! 再度失衡的夏侯渊彻底控制不住身躯,被黄忠卡住了脖颈,拖拽着往地上狠狠一撞! 『咚!』 一声巨响,烟尘纷飞,夏侯渊整个人被撞得就像是一条大鱼被平摔在石板上一样,一时间竟完全不能呼吸,脑袋撞在了地面上,两眼一阵黑! 几息过后,从眩晕当中恢复过来的夏侯渊,便看见一柄长刀放在了自己脖颈之上,细细长长的红缨在空中缓缓飘动…… 『受降!』黄忠沉声喝道。 『吼!』夏侯渊怒嚎一声,便要不管不顾的就用脖颈去撞黄忠的刀口,他宁愿死在刀下,也不愿意多受屈辱! 夏侯渊如此行为,倒让黄忠吓了一跳,他没想到夏侯渊脾性竟然如此刚烈,手上一抬,脚却下去了,『咚』的一声闷响踹在夏侯渊头上,将夏侯渊直接给踹晕过去…… 黄忠环视一周,看着周边惊骇莫名,不知所措的曹军兵卒,挑了挑长眉说道:『尔等将军方才言「好」,已是愿降……尔等还要负隅顽抗不成?!』 『若是不降,便是欲害尔等自家将军不成!?』 曹军面面相觑,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第一个放下了刀枪,然后便是第二个…… ……(Д′*)9(〃′皿)…… 在许县城墙之上,一人站在城门楼上,静静的向西而望。 虽然城外百姓安详,往来行人商户步态不紧不慢,城门之处的兵卒稳定有序,但是荀彧站在城门楼上,似乎看见了十余骑人马奋力朝着西面疾驰,带起漫天的烟尘……似乎看见了旌旗漫天,似乎遮蔽了整片的天地……似乎看见了无数的火光从大地上升腾而起,向天际蔓延而去…… 荀彧虽说全身上下整齐端庄,衣服饰品丝毫不乱,但是在当下独处之时,心中却没有了往日的安详气度,甚至有些茫然无措,慌乱不安! 因为这一次,事态终于,或是说有很大的可能,将会脱离出荀彧的预想,滑向荀彧不敢去想,却又忍不住会去想,然后越想越是害怕恐惧的那个结果上。 斐潜、曹操、孙权…… 无数事情在脑海当中盘旋,无数的人影在眼前晃动,无数的未来在迷雾当中若隐若现…… 荆州是中原门户,偏偏形势也像是当下大汉一般! 三家纷争! 这一场战事,日日夜夜的牵动着荀彧的心神,在他脑海之中不曾须臾停休,盘旋着,燃烧着,翻滚着,刺痛着,一睁眼似乎都能看见漫天的尸,层层叠叠的铺满了整个大汉天下! 荆州的战局,似乎也是一种预兆,一种让荀彧心惊肉跳的预兆。 曹公啊! 你真的决定要如此做么? 曹操南下之前,曾和荀彧有谈过最后一番话,至今还在荀彧脑海之中回荡…… 『……三皇五帝之前,这神州之地,可有多少部落国度?燧人、伏羲、神农、女娲、祝融、共工……后又有炎、黄、颛顼、帝喾、庖牺、太昊、少昊、尧、舜……又后,方是夏商周……』 曹操当时也是站在这里,展开双手,似乎在抱着整个的天地,又像是在询问这天地…… 『如今轮到了大汉……文若可曾想过,为何会是大汉么?』曹操的声音似乎依旧在耳边回荡,『吾等自诩汉家,自称汉民,可这之前呢?千年传承……呵呵,究竟是谁之传承?大汉么?如若不是,青竹之上,又当如何解说?』 『神龟虽寿,犹有竟时!』 『腾蛇乘雾,终为土灰……』 曹操仰头大笑,声震四野。 荀彧抬起头来,就像是当时一般,口中喃喃出声,『曹公……』 自从郭嘉被骠骑将军俘虏之后,荀彧感觉曹操就像是渐渐脱离了原本的轨道,行驶向了无法看清的前方。 之前郭嘉还在许县的时候,和曹操谈论起二袁,似乎都是带着一种蔑视,但是唯独谈起骠骑,更多是说不准……道不清…… 如今斐潜和曹操交手,会像是当年袁曹之争么? 曹操相比较二袁,当时真的就是那么『十胜十败』?其实并不然,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曹操的整体实力都都不如二袁,甚至就连曹操周边的士族子弟也不看好曹操,除了郭嘉。郭嘉坚定的站在曹操身边,表示曹操一定会取得最终的胜利。 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坚定的确定曹操最终会胜利的声音就渐渐小了,甚至是消失了…… 就像是之前和斐潜的交手过程,虽然有各种理由可以说明和解释,为什么在和骠骑将军的对抗之中落于下风,各种的产生、展和结果,但是依旧无济于事,不能让人信服。 和斐潜一系列交战过程中,是曹操麾下这些将领忽然就不卖力了?不努力了?不想赢了?还是旌旗之下的兵卒突然手软了,迟疑了,动作迟缓了? 奔袭,野战,列阵,会战,据守,分兵,诱敌,潜藏,伏击…… 所有的手段都用出来了,甚至比在对战袁绍的时候还要更用心,还要更详细的谋划,可是最终为什么都不尽人意? 曹操不服气,荀彧知道。 若是实打实的战败,硬碰硬当中失守,倒也罢了,就像是双方掰手腕,气力大的赢,这谁也没意见,不会有什么不满,然而现在,却像是骠骑将军斐潜通过踢桌子,拍板凳,甚至在桌面上涂油,拿鸡毛掸子挠痒痒…… 然后曹操自然就输了。 虽然输了就是输了,可就是憋着满腔的怒火。就像是三皇五帝之前的那些部落头领,那些被炎黄收拾了的家伙一样的不服气,『凭啥我们都是拿骨头棒子互抡,结果炎黄这两个家伙却拿起了石刀石枪弓箭青铜器……』 所以这一次,曹操下狠手了。 骨头棒子也是有尊严的! 更何况…… 冀州,豫州这两个地方,当下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荀彧缓缓的叹了口气。 人多固然是一件好事,人口基数大,意味着可以上缴的赋税多,可以有更多的劳动力,可以制造更多的产品,可以容纳更多的军队基数,但是人一多,口就杂,也更加的不好管理。就像是辛氏…… 偏偏骠骑之处的那些新鲜事物,新颖想法,新创举措,就连荀彧也会有些砰然,又怎么去,怎么可能,怎么可以完全隔绝,视若不见? 所有的一切,荀彧已经是有些整理不太不清楚了,在他心中,只有最深重的疲惫。『奉孝若在……』 郭嘉如果在这里就好了。以郭嘉那种敏锐的直觉,或许就可以从纷乱的局面之中抓出重点来,然后权衡利弊,找到前进的方向。 曹操有极其强大的决断力和魄力,荀彧有着细致观察力和强悍的协调能力,郭嘉既没有决断力也没有魄力,甚至大多数时间都是懒洋洋的喝酒睡觉,但是郭嘉却有极强的方向感,甚至有些像是预言一般的能力,就像是当年郭嘉在袁绍手下待了还不到三个月,便是立刻拍屁股走人,断言袁绍成不了大事一样。 而这样的能力,在整个的颍川地面,在整个的曹氏政坛,也只有郭嘉最强,荀彧差了一些,然后曹操又差了一点,至于其他人么…… 所以现在,曹操做出了决定,荀彧想了很多,却不知道曹操这样做,究竟是对还是错,究竟是会走向何方。 如果现在曹操做得对,那么为什么没有一个对的结果,还要面对当下的窘迫局面?若是曹操走的方向不对,那么他和荀彧等人,曹氏夏侯氏等将领,殚精竭虑的做这些事情的意义又在何处? 这种自我的怀疑是很可怕的,荀彧也清楚这一点。 若是怀疑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一场空,即便是现在取得的成果,占据的冀州豫州兖州等地,最终也会失去,那么对于自身的信心和未来的动力,都将是一个极大的打击! 可问题是,当怀疑在心间落下,就不是那么容易清除的…… 尤其是像荀彧这样思维敏捷,平日就喜欢思考问题的人,一旦有了第一次的疑问,也就自然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就像是打飞机,永远只有两种结果。 斐潜毕竟不是袁绍,曹公这一次的谋划,能有用么? 荀彧仰头问苍天。 苍天不语。 荀彧低头问大地。 大地沉吟。 荀彧扭头想要询问清风,却看见远处几名传令骑兵急驰骋而来,带起的烟尘高高的扬起! 第2092章曹孟德手中的破瓦罐 太阳缓缓的升了起来,金色的光华照在汉水之中的曹军大小船只的旗帜之上。 荆州水军虽然遭受了重创,但是多少还是有些底蕴的,再加上蔡氏剩余下来的楼船,搭建出一只还像是样子的水军,问题还不是太大。反正骠骑现在全数都是6地兵种,再加上一些其他的因素,所以夏侯惇等人也敢将水军抵近军垒。 夏侯惇坐在楼船之中,桌面上展开着一张很大的地图。 蔡瑁位于下侧,手在地图之上滑动着,『将军且看……』蔡瑁指着地图当中樊城的标识说道,『此处便是樊城,若是骑军全而来,便是半日可达……』蔡瑁偷瞄了夏侯惇一眼,夏侯惇没有任何的表示,似乎也没有察觉蔡瑁的意思一般。 『骠骑遣人修建此军垒之时,颇为花了一番心思……』蔡瑁只好是继续说道,『依山而建,分内外两层,如日字一般,即便是外层被破,依旧有内层可御……只不过么……要防守得如此军垒,自然需不少人手,如今此处仅有千余人……』 『不过若是沿山路而攻,难免受损……』蔡瑁说道,『不妨以水路欺近,以楼船压制军垒高处,再遣人攻其一翼,先破得一点,乱其防御,若是其抽调兵卒而来,便受楼船箭矢所伤,自然可杀伤众多……若是其不能兼顾,便可以水6并进,一举破之!』 蔡瑁说完,再次抬眼看了一眼夏侯惇,然后沉默了片刻,终于是忍不住说道:『唯一可虑之事……』 夏侯惇说道:『德珪直言无妨。』 『便是樊城之军,仅有半日之距,若是……』蔡瑁又是偷偷瞄了一眼夏侯惇,并没有把话说完,但是意思也算是挑明了。 其实军垒的问题并不大,或者说只要兵力充足,准备充分,攻克军垒的难度并非很大,但是重点现在并非是军垒,而是樊城。 樊城的骠骑人马半日之内便是可以抵达军垒,当然,水面上夏侯惇可以占据优势,想打就打想走就走,毕竟骑军想要下水和船只硬肛,是怎样脑残的人也做不出来的,只不过这6地上么…… 上岸的曹军能打赢骠骑人马么? 蔡瑁没有多少信心,可是这话又不能当着夏侯惇的面说,即便是夏侯惇表示可以『直言』,但是并不代表着什么都可以『直言』。 夏侯惇静静的看着地图,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水声荡漾,细润绵长。 而在军垒之中,徐羽和刘雄也在站在军垒寨墙之上,眺望着汉水。 虽然说徐羽和刘雄都是校尉,严格来说是统领一千两百人到两千四百人不等,但是一来是军垒当中并没有这么多兵马,二来么,徐羽和刘雄都是杂号校尉,手下也都不满编,所以两个人加起来的兵卒数量还不到一千五。 徐羽和刘雄都是上过战场的老兵了,所以这两天曹军往来汉水的艨艟频繁了些,自然也就引起了二人的注意力。 自从收到了宛城受到攻击消息之后,情况不明之下,徐晃为了稳妥起见,退兵樊城,军垒就变成了和曹军抗争的第一线,随时都有可能受到曹军的侵袭,以现在的人马,若是真的曹军大举来袭,支持个几天倒也问题不大,但是如果说没有援军,这时间一长,可就难说了。 『徐校尉,这曹军……』刘雄有些担心的说道,『看样子是要反扑了……』 『不仅是我们这里,还有宛城……』徐羽摇了摇头说道,『这曹军,简直就是疯了!宛城是能打的么?这要是真打下了宛城,莫不成要学西楚霸王的那一招来威胁骠骑将军不成?』 『听说宛城守军似乎也不多啊!』刘雄有些担忧的说道,『说是黄校尉双马急援宛城去了,应该是来得及罢……』 『肯定来及!』徐羽说道,伸手一指,『不过现在,该是担心我们自己了……你看!曹军船只!』 『凸(艹皿艹)!』刘雄高呼道,『曹军进攻了!吹号!示警!去樊城传信,就说曹军进袭军垒!』 低沉的牛角号从军垒高处响起,悠长低沉的声音忽然就撕破了军垒之处宁静的天空。旋即示警的铜锣也敲响了,兵卒从木棚帐篷里面纷纷钻了出来,紧张有序的开始集结。 曹军的战船看起来似乎晃晃悠悠的,实际上度并不慢,很快的就抵达了军垒之前,然后摆开了阵型,随着战鼓声也在曹军战舰上响起,曹军也是纷纷行动起来…… 『这么急?这是一上来就动手啊……』徐羽睁大眼,盯着逼近的曹军船只,忽然大声喝道,『举盾!』 从曹军的船只上方突然飘出了一片黑云,似乎都能听见这一片黑云撕裂空气之时出的尖啸声! 徐羽的一声大吼惊醒了许多人。 盾牌手不由自主的举起盾,随即就听到了弓箭射来的声音。 没有盾的士兵连滚带爬躲到了遮蔽物的里侧,缩减自身暴露在外的面积。一时间倒也显军垒之中的兵卒令行禁止,手脚麻利,但是实际上并非完全是徐羽刘雄统帅有多么的给力,而是在军队之中,行动迟缓,听到号令没反应,碰到危险还傻站的兵卒,往往最先就被淘汰了,能够在几次战斗之后还能活下来的,就没有一个是傻的。 巨大的一片黑灰色的箭雨呼啸而来,长箭狭带着刺耳的风雷之声狠狠的钉在寨墙之上,钉在木棚处,射穿了帐篷的布帘,出各种骇人心魄的『嗖嗖』、『咚咚』、『噼啪』的声音。 有些箭矢因为空中相互碰撞,导致射程不够落在了寨墙之前,也有因为射程太远了飞到了另外一头,但是准确落在寨墙之上的箭矢却有巨大的威力,就不说那些倒霉的家伙,甚至让一些盾牌兵因为连续被长箭击中,被力道撞歪了盾牌…… 寨墙的木质顶和木质立柱,转眼之间到处都是斜插在上面的长箭,就像是春季里面的灰黑色霉菌一样,呼啦啦转眼之间就长了一大片! 蔡瑁站在战船的前沿,很满意荆州水军展现出来的射击技能,他大声的对站在身后的传令兵号令道:『传令!继续射击!十轮之后,换成火箭!续射三轮!』 略处于后线一些的夏侯惇也下令让几艘艨艟开始冲向岸边,准备登岸配合作战。艨艟之中都是一些身强力壮的曹军兵卒,却不免显得有些脸色苍白…… 曹军很多都是旱鸭子,虽然说这几天多少练习了,但是么这真刀实枪的在床上,呃,船上进进出出上上下下,还是有些不适应,直到了站上了岸,这些曹兵不由得纷纷长出一口气,重新生龙活虎的嚎叫起来。 刘雄趁着箭雨稍歇的间隙,伸出个脑袋准备朝外面看看,结果才露了个小头,就被迎面射来的一箭擦着头皮飞了过去。吓得刘雄一缩脖子,不敢再动了,不过他听到外传来纷杂的曹军士兵的叫喊声,奔跑声,以及敲砸重物的声音…… 『曹兵在挖鹿角!』刘雄高声喊道,『还有拦江铁链!弓箭手!上前来!』 旋即更多的箭矢再一次的扑击而来,而这一次则是火箭,就像是火鸦一般,带着黑烟划过天际,落在军垒的寨墙上,也落在军垒之中! 『灭火!注意灭火!』徐羽大喊道。 虽然军垒之中的木棚上有用泥糊了一层,但是帐篷么,自然是没有办法说有多么防火的,所以若是被点燃了,真是一个麻烦的事情,因此在营寨帐篷之侧,便常常备有水缸,若是被火箭扎中了,便是第一时间拔下火箭,然后浇灭火星就可以了,只不过即便是如此,也常常会有疏忽,多少还是会有一些帐篷被点燃的…… 鼓声一声比一声猛烈。 曹军还在推进,在弓箭的掩护之下,已经成功的撬起了鹿角,甚至还有些抵近到了军垒拉起的拦江铁链之处,铿锵之声不时传出。 『射击,射击!』刘雄大声叫着,趁着曹军弓箭手进入了休整期,连忙进行反击和压制。 军垒之中的弓箭手连忙从寨墙背后站了出来,然后开始朝着曹军射击。 曹军高举的盾牌,一面抵挡着从军垒之处射出的箭矢,一边奋力前行。 虽然偶然会有曹军被射中,然后惨叫着倒下,但是其余的曹军兵卒却丝毫没有乱,依旧在持续不断的动作着,甚至有些兵卒只是稍微往自家的盾牌兵下靠了一些,根本就没有多少重视…… 倒不是曹军小觑了军垒之中的弓箭,而是因为山上的军垒往山下的射击角度不好,弓箭手需要探出身来许多才能射到山下,同时本身军垒寨墙之上能站上的位置就不多,而曹军进攻的站位又很分散,水中有,岸边有,山脚处也有,所以军垒之处弓箭的密集程度和杀伤力自然就下降了许多。 军垒主要防御还是6地上进攻而来的敌人,毕竟万事万物都难以两全其美,所以军垒对于水面上的压制力就不是很够。 军垒之上的弓箭手虽然用强劲的长箭射倒了一些曹军,但是面对分散且移动当中的曹军目标,也是有些压制力不足,过了片刻之后,当水面上的曹军展开第二轮的射击压制的时候,军垒之上的弓箭手也有不少被射中,旋即也不得不放弃了持续的压制,只能等待下一次的对方射击间隙的到来…… 空中的箭矢相互交错,战鼓声声之中,双方的兵卒逐渐接近,激烈的战斗终于是再一次在这一片的土地上展开…… ……(‵□′)╯ヽ(皿′)…… 无名坞堡之处。 廖化看着诸葛亮似乎有些忧心忡忡的样子,问道:『孔明所虑何事?』 诸葛亮转过头来,笑了笑,说道:『无事……』过了片刻之后又觉得自己这样否认多少有些忽悠廖化的意思,便又补充说道,『只不过在忧心战事而已……』 廖化说道:『孔明不是拜见镇军将军陈情了么?镇军将军定会妥善安排!』 诸葛亮点了点头,说道:『但愿如此。』 『嗯?』廖化皱了皱眉,问道,『孔明之意是……』 诸葛亮目光看向了东面,似乎是在看着曹军的方向,也似乎是在看着他自己的家乡…… 诸葛亮的家乡是在琅琊。 琅琊,原名是琅玡,琅为美玉,玡为如玉一般的象牙。两个代表了美丽的字构建出来的地名,也足以证明原本琅琊的不凡。 琅琊最早说是姜子牙封于齐之时就有了,在齐地供奉八神主,其中就有琅琊四时主。后来历经春秋战国,前秦西汉,到了东汉的时候,刘秀甚至将自己的儿子封到了琅琊,成为琅琊王,但是现在么…… 诸葛亮出身官宦世家,但是并没有一个美好的童年。 他三岁丧母,八岁丧父,自此跟随其叔父生活。 三岁的哪一年时候究竟生了什么,诸葛亮其实记忆的并不多,只是长大了才知道,哪一年,是黄巾之乱…… 琅琊之前的富饶,便成为了琅琊的罪过,琅琊之前有多么美丽,在黄巾之乱的时候就有多么悲惨。诸葛亮从来没有问过他父亲他母亲究竟是怎样身亡的,因为每次到了他母亲忌辰之时,年幼的诸葛亮总能见到其父亲黯然伤神,痛苦不堪。 后来,诸葛亮的父亲也身故了,或许是因为思念太深,也或许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 那一年,董卓入京。 随后…… 『曹孟德此人……』诸葛亮缓缓的说道,『元俭可知……曹孟德多次侵袭徐州之事?』 廖化一愣,微微点头,『略知一二……孔明之意是……』 诸葛亮闭上了眼,似乎看见了一些他不愿意看见的场景。 如果按照后世一些公知的说法么,曹操屠徐州,归根到底还是为了徐州的百姓好,就像是某某书院一样,出点是好的,是免得徐州百姓被伪君子陶谦加刘备所利用,但是爱民如子的曹操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这只能说明荆州人的觉悟不够高了,没有能够理解曹操的此举的深意……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杀到他们头上去了……那,那什么,一个巴掌能拍得响么?不应该先检讨一下自身有什么错误么?为什么要跑?为什么要逃?不跑不逃,曹操会生气么?穿着暴露,四处乱跑,不是故意引人犯罪么? 但是实际上,曹操当年屠杀徐州的真实的理由只有一个…… 当时,曹操初步占领了兖州,成为继益州刘焉、荆州刘表、徐州陶谦、冀州袁绍、豫州袁术,幽州公孙瓒之后又一个地方实力派。 斐潜?那个时候没人去注意斐潜,甚至也没有多少人去注意长安。山东的这些地方实力派他们就像是山东士族地方派系催生出来的蛊虫,在相互撕咬厮杀。 那个时候,袁术见攻击刘表已难获胜,手下大将孙坚死于非命,不得不将目光转向其他地方,再加上袁术的盟友公孙瓒势力受挫,袁绍的势力骤然膨胀,让袁术越的不安,借着朝廷派遣的兖州刺史金尚被曹操驱逐的由头,袁术便调转进攻方向,收留金尚,进军至豫州的封丘县,并联合各路的黄巾残军,将进攻矛头转向了在兖州才刚刚有些起色,立足未稳的曹操。 同时,袁术也联系了陶谦,要一同进军,剿灭曹操,气势汹汹…… 但是曹操没有被吓倒,和袁术在匡亭进行会战,结果袁术军远途行军,军队疲乏,又无勇将激励士气,一般将校根本不是曹操之下那些将领的对手,所以在凶猛曹军的连番冲击下,袁术军大败而逃,然后黑山、汝南等地的黄巾残军,一见势头不对,跑得比袁术都快。 袁术败退,曹操却不肯罢休,趁战胜之威,包围封丘县城,袁术害怕被曹操围堵生擒,便丢弃辎重、率领残军狼狈出城南逃。 正常来说,打到这个份上,就可以收兵了,可是曹操并没有,曹操见袁术逃跑后,便挥军继续疯狂追击袁术军。就这样,袁术逃到襄邑县还未安营,曹操军又紧随而至!袁术还没有组织好军队,见曹操又来了,回击取胜无望,还会有被围在襄邑束手就擒的可耻风险,便继续率领少数军队再次南逃…… 袁术一路逃,曹操便是一路追,并不是曹操跟袁术的仇恨就有那么高,而是因为曹操知道,如果不将袁术彻底打疼打怕打趴下,曹操他自己就将持续的受到来自于袁术的威胁和侵扰! 曹操最终彻底将袁术揍趴下了,但是曹操就等于是没有付出任何代价么? 曹操本身有追击袁术的意愿,曹操身边的将领,曹氏夏侯氏沟通起来也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其他的普通兵卒呢?这些兵卒如何能够理解曹操的宏大目标,战略意图? 简单,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若是曹操已经立足兖州稳定,又有大量的财力物力,重赏什么的,自然问题不大,可问题是曹操没钱……至少在追杀袁术的过程当中,曹操没有现钱,所以必然只能是一次又一次的向手下的这些普通兵卒允诺,战后一定,肯定,绝对会加赏,大赏,厚赏! 然后打赢了…… 打赢了,曹操依旧没钱。 即便是在追杀袁术的过程中有些战利品,要么已经下去了,要么已经吃喝消耗掉了,曹操回旋兖州之后,就是要面对之前许诺下来的大量空头支票,大批的白条,大把刷出来的花呗账单…… 结果站在曹操背后的男人,袁绍琢磨了一下,不肯给,或者只给了一点点。袁绍恨恨的想着,麻痹的,原来以为只是要个包包,结果现在是要个宝宝!这怎么能给? 于是乎,曹操便急眼了。 兖州士族自然也不肯给,毕竟这尼玛那么大一窟窿,谁糟得住啊?谁许的承诺找谁去! 曹操又不能不兑现,否则瞬间就可能兵变,全盘崩坏! 于是乎曹操一面对兖州内部开启了大家来找茬,一面开始寻找对外转嫁的方向,离得近的自然是豫州,可是豫州么,因为荀彧等人的关系,曹操眨巴眨巴眼,自然就转头看向了还算是富裕的徐州…… 后来便有了『击谦……过拔取虑、雎陵、夏丘,皆屠之,凡杀男女数十万人。鸡犬无余,泗水为之不流……』 只有允许手下的兵卒屠杀劫掠,才能填补上之前允诺的巨大缺口,也正是因为如此,重新获得了兵卒支持的曹操,当兖州叛乱的时候,才能在一次的带着兵卒又打回来,而且又一次的打赢了! 现在,曹操几乎是再一次面临了类似当年的困局,若是不能取得荆州的补给,就等于是无法维持当下的盘面,而为了整个政治集团能够继续存活,曹操会坐视荆州持续的被骠骑将军抽血,然后笑呵呵的接收剩下的一个干瘪的空壳么? 听完了诸葛亮的分析,廖化瞪圆了眼,『这……原来如此……可是……』 『呼……』诸葛亮叹了口气,望着许县方向说道,『若是瓦罐完好,自然轻拿轻放,唯恐破碎……而现在这瓦罐破纹处处,豁口遍布,还能指望曹孟德会爱惜这个瓦罐不成?若某所料不差,如今曹军,已是在侧!』 第2093章守的不好守,走的不好走 军垒之处的争夺再次展开。 汉水之处的铁链已经被曹军破解而开,于是曹军船只就可以越的逼近军垒山下,派遣了大量的曹军登6作战。 徐羽一刀就削掉了在盾牌上冒出脑袋的曹兵头颅,他身边的士兵也奋力用刀砍用枪刺,将攻到了近前的曹军击退。曹军不断出惨叫,从山坡上摔落,亦或是从此倒下,再也站不起来。 但是,同样的,在破坏了军垒的一些防御工事之后,曹军不仅是可以顺着山坡往上进攻,而且还加上汉水从侧后射来的箭矢,也使得军垒当中的守军出现了非常大的损伤。 虽然说刘雄指挥着弓箭手甚至一度试图对汉水当中的曹军弓箭手进行压制,但问题是楼船也是有如城墙一般,有女墙木垛,甚至还立着不少的盾牌,因此刘雄虽然也是尽力压制了,但是终究杀伤力不足,楼船之上将帆降下之后,火箭也不易点燃,一时间没有取得什么比较好的效果,最终也不得不放弃了对于汉水这方面的压制,全力对抗从6地上进攻的曹军…… 当下在军垒山前的主要通道上,战斗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滚石和檑木无疑是在这样的地形当中最大的杀器,只要曹军队列被滚石檑木击中,几乎都会被巨大的冲击力撞飞撞死,骨断筋折者也是不在少数。可滚石檑木的缺陷也是很明显,一旦放出,其攻击路线基本就确定了,若是躲避得快,甚至可以看个热闹,什么杀伤效果都没有,因此单独释放一两个滚石檑木,杀伤效果都不足,而成批释放的话,消耗的量又成了问题。 因为道路限制,夏侯惇将兵卒分成了五个波次,两百人一队,轮流对于军垒动攻击,同时也让弓箭手对军垒之中进行间歇性的压制,使得军垒之中的徐羽刘雄根本无法得到很好的修整机会,只能是不断的被迫应对。 徐羽架住了一名曹军兵卒砍来的刀,两刀之间迸出火星,曹军兵卒几乎将眼眶瞪得裂开,全力压上,死命压着徐羽的战刀,眼见着就要将徐羽的战刀压过去的时刻,徐羽飞起一腿,直接踹在了对方的下三路上,曹军兵卒顿时张大嘴巴呆滞起来,旋即被徐羽一刀砍在肩颈之上,整个人横着被砍飞了去出。 『呸!瓜皮!』徐羽骂了一声,然后又转头吼道,『保持队列!稳住……』 徐羽趁着间隙,上前将一名受伤的兵卒搀扶到了身后,然后又再次杀向前方。见自家一名兵卒正被曹军杀得左右乱滚,便是大步向前,越过了一名曹军的战刀,将那名自家兵卒救下,才反手和另外那名曹军斗在一处,也正是因为如此他被曹军兵卒的攻击砍中了肩膀,顿时有些抬不起来,若不是肩膀上有铠甲防护,说不得当场就会重伤! 一副良好的铠甲,在冷兵器时代,就是多了一条的性命! 若不是有骠骑精良的铠甲防护,即便是徐羽或是刘雄,亦或是一般的骠骑兵卒,损伤的数目都会大得许多,而且士气也会随着伤员的不断增加而下降,根本不会像是现在这样的坚韧和持久。 三四百人挤在狭窄的通道上,一个个就象杀红了眼的屠夫,毫不留情的相互砍来砍去,血肉横飞,血流成河。 夏侯惇站在楼船之上,皱眉看着军垒山道上的争夺。 起先夏侯惇对于曹洪的失败,纵然嘴上不说,但多少还是有些心中不满的。毕竟曹洪的失败,也使得夏侯惇处于一个及其不利的位置上,若不是曹操掉头回军,带来了大量的补给和兵员,说不得夏侯惇现在就要面临着艰难的战斗和痛苦的抉择…… 然而现在看到了在军垒之处的搏杀,夏侯惇忽然有些明白了为什么曹洪会失败…… 同样的,在夏侯惇的心中不由得再次有些愁起来。他原本以为骠骑将军麾下,便是骑兵了得,而现在看来,其实骠骑人马步战也是不弱,至少在和曹军相争当中,并没有处于下风的感觉。要知道这些攻上军垒的曹兵,都是老兵! 竟然攻打得如此艰难…… 夏侯惇抬头看了看天,然后下令再次进攻。 军垒之处的曹军再一次的增多,整个战线也逐渐的被扩大,刘雄见前线危机,便也顾不得压制后线的水面船只了,便是带着后营的兵卒,朝着军垒前方杀去,将徐羽替换下来,一时间军垒之前,敌我双方又是再一次的纠缠在一起,杀的血肉横飞。 没有了刘雄的压制,水面上的曹军,或者说是投降的荆州兵,更是射得欢快,然后军垒后营之中也因为没有及时照看处理,许多地方被点燃了,黑烟滚滚而起…… 时间在搏杀之中飞快的流失。太阳躲在厚厚的云层后面,似乎是被眼前的杀戮战场惊骇了,不时露出半张脸来偷窥一下,然后又缩了回去,在不知不觉,太阳便偷偷溜得老远,眼见着就要跑到山那边去了…… 夏侯惇仰头看了看天色,忽然回头说道:『传令!停止进攻,收兵回船!』 鸣金之声叮叮当当的响起,在战场之上的曹军渐渐的退了下来,带着伤员像是退朝的海水一半,卷起了血色的泡沫,然后退了下去。 『将军……』蔡瑁有些不明就里。 夏侯惇指了指樊城的方向,『援军恐怕快到了……』 蔡瑁恍然,然后欲言又止。 夏侯惇继续说道:『……若是援军不来,明日再打就是,军垒之中也就这些人马,还能撑到几时?』夏侯惇可以不用跟蔡瑁解释的,但是为了保持一种较好的合作姿态,夏侯惇也不介意多说两句。 『将军高见……将军运筹帷幄,果然非凡……』蔡瑁呵呵笑着,拱手说道。蔡瑁也不是不明白,只不过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聪明,所以不得不多少装模作样一番。 两个人的目光碰了碰,然后不约而同的各自转开。 现在,就看骠骑的镇军将军如何选择了…… 是继续援救宛城,还是驻守军垒樊城,亦或是像是某些人一样,两个都想要? 只不过,夏侯惇认为,徐晃不可能放弃宛城。就像是夏侯惇若是现陈留老家被攻击难道可以坐视不理?虽说宛城只有黄氏和庞氏,并没有斐氏之人,但是如今骠骑之下大部分还是荆襄派别在主事,骠骑即便是自己可以『分得一杯羹』,难不成也可以要求手下同样如此决然么? 这个问题同样也是徐晃所考虑的,所以他最终选择了出兵先接回了军垒之处的徐羽和刘雄,然后又召回了廖化和诸葛亮,商议和分派下一个阶段的任务。 夏侯惇显然对于攻占了军垒并不满足,他的目标显然是樊城,但是樊城之中现在还有重兵,即便是夏侯惇是个傻子也不会在徐晃没走之间进攻,所以一旦徐晃去援救宛城,那么樊城必然会迎来新一轮的攻击。 对于这一点,徐晃也不是不明白,可是宛城显然更加重要,但是同样的,樊城的位置也很关键,如果说樊城丢失,那么就意味着从宛城到武关的侧翼会受到攻击…… 即便是统领大军援救宛城,这一路也不好走,别的不说,沿途之中的新野,是打还是不打,都是一个头疼的问题。 沉吟良久,徐晃最终做出了决定…… ……_(:з」∠)_…… 七八骑战马,如同风一般的穿越无边的黑夜,翻沟越岭,急急往西。 虽然是在夜间,但是为了隐蔽,不能举火照明,只能是凭借着对于地形的熟悉和对于方向的判断赶路。 黄毅骑着一匹灰白战马,在夜间就像是一团混沌的烟雾,在前方翻腾,也在前面领路,其余的兵卒则是紧紧盯着黄毅的身影,向前奔行。 夜间的万物,似乎比起白日的喧嚣来,总是多了几分的诡异。斜斜摇摆的树干树枝,在阳光之下或许视若平常,但是在夜晚之中,就像是张牙舞爪的怪兽。灌木低洼,在白天里一眼都能看的通透,但是在当下,却黑黝黝的就像是潜藏着无数的杀机…… 黄毅在马背上尽可能的控制自己的躯体,让自己的身躯既不完全贴在马背上,又不能板得太过于僵硬,而这样的姿态虽然有利于减少战马奔腾起伏时的摩擦,也有利于减少风阻加快战马的度,但是唯一的缺点就是对于体力消耗较大。 这么长时间的奔驰下来,黄毅的肌肉不免有些酸痛。 骑术不精的人,是不适合长时间驰骋的,先不说能不能控制战马的问题,但说这腰腿的气力不足,使得裆劲松垮,压不住马,只能让屁股和大腿不断的和硬皮马鞍接触,长时间下来,别说水泡了,脱一层皮都是可能的,尤其又正好是人体较为娇嫩的大腿内侧…… 所以新骑兵,在没有训练好骑术的时候,往往会见到一些倒霉蛋子,动则就是一屁股的血,就跟来了大姨妈似的,龇牙咧嘴的痛苦无比,那酸爽,不管是老统还是老康,都无法媲美。 黄毅的骑术么,多少还算是不错,甚至也不比那些骠骑骑兵精锐差多少,所以这一次才是他带着骠骑骑兵会樊城去报信。骠骑骑兵的骑术固然相当了得,但是奈何不熟悉荆州这一带的地形,要是没有向导,怕不是会走到天上去…… 黄忠拿下了夏侯渊,但是并不代表宛城的危机就解除了。 黄毅转头回看向东面远处,原本那边是一条河沟,后来河水改道,原河沟便是干涸了,原本应该是毫无人烟只有荒草的,现在却有火把熊熊,就像是一条火龙一般匍匐在河沟之中! 很显然,在干枯河沟之处的那些兵马不是骠骑的人马,更不是带着善意而来的宣扬自由、平等和人权的友好人士。 幸好,黄毅早一步现了异常,便是特意在夜间寻找到了间隙绕过了这条河沟,否则若是一不小心撞了进去,就凭这几匹马几条枪,还不是给人家塞牙缝的?而且还不一定能塞得住…… 在黄毅身后的骠骑骑兵也知道现在很不妙,只能是先派了一人回去报信,然后便是尽可能的通过这一片区域,给镇军将军徐晃传递回消息! 即便是黄毅等人已经走出很远了,可是回望去的时候依旧能感觉到了庞大的压力滚滚而来。在河沟之处的虽然多数都是步卒,但是不可能没有骑兵,而现在他们还不算是完全安全,更不能掉以轻心,谁知道眼前的一片黑暗之中还会潜藏着什么? 最让人担忧的,便是黄毅急急而来,根本无法确定这些曹军的斥候潜藏在何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撞上!对于任何一支军队来说,只要是将领的脑袋还算清醒,都会派遣一些精锐的兵卒侦测周边,警戒,侦测,甚至绞杀对手的斥候,而这些就是黄毅等人最大的威胁。 在夜色之中奔驰了一阵,那火龙一般的光亮渐渐消失,在月光之下,远处微微有些黑黝黝的隆起,却是宛城到南阳的丘陵山地。这片丘陵虽然并不高峻,可是连绵起伏,地形复杂,若是没有熟悉道路的向导,怕是一进去就容易迷路。 黄毅半伏在马背之上,只觉得战马温热的鼻息顺着风打在自己脸上,这一段奔驰过来,对于人马的消耗都是很大,黄毅伸手摸了摸战马的脖子,便是摸到一手汗水,便立刻渐渐的放缓了战马奔驰的度,让战马也稍微恢复一些气力。 起伏不定的山影已经在了面前,山上树影憧憧,密密麻麻。虽然南阳一度是大汉最为富庶的郡县,但是对于这个年代的人口密度来说,还是很多区域长年累月根本就没有人烟,是动植物的天堂。 黄毅辨认了一下,指着前方的一处山口说道:『就是这里了!从这里进去,只要进了山,便算是安全了……』 后面跟着的骠骑骑兵说道:『好,先进山,然后找个地方修整一下……』 黄毅点了点头,绕过了坡道,进了山口,然后在一处避风的岩石后面缓缓停了下来。毕竟跑了这么长的时间,即便是人不修整,战马也需要重新整理一下鞍具,松一松系带,然后喂上些吃食什么的。 黄毅跳下马来,顿时觉得自己的屁股就像是变成了四瓣一样,大腿根部也是隐隐作痛,只能是叉着腿走路,一边整理着自家的战马,一边也尽力活动着腰腿的血气。 另外几名骠骑兵卒先是左右看了看,并没有现什么异常之后,也是纷纷跳下马来,整理着马鞍,然后打趣黄毅道:『黄屯长,你这腰腿啊……不行啊……』 『什么叫不行?!』黄毅顿时就不服了,『那是我练的少了,你们天天练,能一样么?』 其中的骠骑什长笑呵呵的制止了手下的打趣,在手下屁股上不轻不重的踹了一脚,赶他去照料战马,然后走上前来,环视着四周的重重山影,说道:『这山倒是不高,可就是看起来很多……』 黄毅点了点头说道:『没错,若是走官道,就要沿着淯水走,先到淯阳,然后绕过新野,越过湍水,方能到达筑阳樊城……黄校尉之前经过新野的时候,曹军倒是没有什么反应,但是现在……』 黄毅没有继续说完,但是意思众人都是明白。之前黄忠急援宛城的时候,一个是统领的骑兵数目不小,新野又没有骑兵,即便是想要迎击拦截黄忠,也是有些有心无力,所以自然就轻易过境了,但是现在黄毅等人是小队人马,想要像是黄忠当时那样招摇闯过新野,还不会受到拦截攻击,根本不可能。 骠骑什长也点了点头,然后眺望着丘陵群落说道:『这倒也是。且不知这山中,能行军的路径有几条?』 黄毅笑了笑,说道:『要说是采药行猎,这些山都不高,走倒是都能走,可是要行军走马,恐怕路径就不多了……』毕竟采药打猎,一个人带些补给也就是,沿途采摘也能补充一些,但是行军一定要有固定充足的水源,这自然就不是随便走到哪里都有的了。 黄毅往前走了两步,然后抬起手,指着远方,说道:『从这里出,然后往北有一条路,有一条无名溪流,可以到郦县,然后我们要走的一条是向西,从这里……』 黄毅的话还没有说完,骠骑什长突然脸色一变,伸手按下了黄毅的手臂,然后凝神盯着西面的丘陵。 丘陵之上,树影微微晃动着,就像是沉在水底的水草,荡漾出一些夜色来。 『戒备!!』骠骑什长忽然大喝道,『注意护着战马!』 骠骑什长一翻手,顿时将斜背着的长弓取在了手中,然后从背后拈出一只箭矢,瞄准了西面不远处的丘陵…… 黄毅吓了一跳,连忙半弓起身来,将战刀抽出,凝神屏气。 就在这个时候,从丘陵的背面忽然升起了两个亮点,摇摇晃晃的划出一条长长的抛物线,朝着黄毅等人的面前落下! 骠骑什长张弓怒射,将其中一个亮点射歪到了山石上,撞出不少火星来,摇摇晃晃变得弱了些,然后黄毅才现方才在丘陵之后,扔出来的竟然是两个火把! 骠骑什长的弓上只搭着一根箭矢,再取箭矢也是来不及射落第二根火把了,所以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第二根火把落在了不远之处,火光点燃了近处地面上的一些零星干草,顿时将黄毅等人的身影全数照了出来,一时间破空声乱响,五六支羽箭,已经带着劲风射来! 第2094章港毒却大比啊 箭矢尖啸之中,黄毅和骠骑什长前脚各自往一旁扑出躲避,后脚箭矢就到了,扎在两个人之前立足的地方,箭镞扑的一声钻在土里,灰黑色的箭杆还在乱抖。 曹军显然都是用的步弓,弓箭的气力比短的骑弓要来的更强一些,箭矢在空中飞行,带出的尖啸,在夜风之中宛如鬼哭一般。 『灭火!先灭火!』骠骑什长大呼。 便是有人想要抢上前去,但是曹军的箭矢明显就跟着射将过去,压迫得根本就无法靠近在地上燃烧的火把! 黄毅趴在地上,躲在草丛阴影背后,还没想好究竟要如何,却见丘陵背后又是丢出了两根火把,一左一右落在地上,将光圈又往外扩大了少许,使得黄毅原本趴着的草丛瞬间就暴露了出来! 箭矢尖啸之声随之破空而来! 『艹!』黄毅被迫像是一只蚂蚱一样,直接原地一蹦,然后连滚带爬到了另外一个草丛,然后又是往前一扑,才堪堪躲过了连番射过来的曹军箭矢。 黄毅等人在低处,又是在火把照耀之下,想要分辨出在丘陵之后隐匿的曹军兵卒,极其困难,而且现在黄毅等人的行踪暴露,耽搁不起的便是时间! 骠骑什长等人基本上都是被压制在暗影之处,只要稍微露出一点身躯来,便会招来箭矢的袭击。若不是一开始的时候骠骑什长就很机警的下令让人牵着战马缩到了山石之后,说不得此时此刻战马也是受损。 怎么办? 虽说秋夜寒凉,但是黄毅头上却冒出了一层细汗。猛然之间,黄毅想到了一个办法,伸手解开了身上铠甲的系带,在地上扭着脱了下来,用刀鞘和战刀顶着铠甲两边的肩头,然后朝着骠骑什长示意…… 骠骑什长愣了一下,然后会意,朝着黄毅点了点头。 黄毅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猛的双手用力,用刀鞘和战刀将铠甲挑出了草丛晃动着,就像是有一个人从草丛处站起来了一样…… 当然,如果是在白天,光线充足之下,谁也不会被这个简陋无比的标靶骗了,但是当下在夜色之中,火把的光亮又很不稳定,摇来晃去的,乍一眼看去,当然无法立刻分辨出究竟是个人,还是仅仅是一件盔甲。 果不其然,曹军箭矢呼啸而来,几根箭矢擦着黄毅手中的铠甲,从边上掠过,还有几根箭矢是直接射中了铠甲,撞击之下使得黄毅双臂再也保持不住平衡,支撑的铠甲噗的一声便掉到一旁。 弓箭射击总是要取箭搭弓瞄准的,即便是熟练的弓箭手,也免除不了这些步骤,因此在黄毅吸引了曹军弓箭手的注意力的同时,骠骑什长几乎是贴着地面窜出,几步抢到了火把之处,就地一滚,便是将三个还在燃烧的火把抓在了手中,然后奋力扬手,便是反投向了丘陵之处! 火把在空中转着圈飞将过去,然后照耀出了在丘陵之上树影灌木之处的几个黑影…… 『射!』 骠骑什长一边怒吼着,一边自己也取了弓箭正要搭上弓弦,却手上一抖搭不上去,才现自己方才抓捏火把,已经是被烧伤了手指,此刻痛觉神经反应过来,便是如同钢针穿刺一般的疼痛,根本拉不住弓弦! 方才一直被苦苦压制的其他骠骑斥候,在脱离了困境之后也是立刻展开了反击,箭矢划空而过,丘陵之上的黑影顿时倒下了两三个! 跟着黄毅一同出来的这些骠骑斥候,本身也不比曹军的这些斥候差到哪里去,只不过之前因为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然后又被压制住无法还击,现在自然是将憋得许久的怒火释放出来,顿时就是连珠一般的箭矢射将过去! 骠骑什长手指受伤开不了弓,便干脆将弓一扔,然后抽出了战刀,呼哨一声,便是带着两个手下,猫着腰朝着丘陵之处扑去! 黄毅刚想要从草丛之后起身,左手一痛,便是差点支撑不住重新跌回地面之上,低头一看,才现自己左臂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开出了一条口子,鲜血淋漓的已经是流大半个袖子…… 火光在丘陵之上燃起,不知道是点燃了草丛还是灌木,而在光亮和黑暗相互舞动之中,出几声兵刃碰撞的声音,还有混杂在一起的咬牙切齿的喝骂声音,但是很快就安静了下来,然后便是骠骑什长的号令声:『好了!不追了!我们准备走了!』 虽然说已经离开了曹军驻扎的那个干涸河沟,但是眼下火光便是最好的指向,保不准什么时候又会吸引来下一队的曹军斥候,甚至是曹军在野外的游弋的警卫队! 因此当下的第一要务便是尽快脱离! 黄毅正捏着手臂上的伤口,咬着牙准备上马,却被一旁一名的骠骑斥候拉住,然后三下两下帮黄毅扎好了伤处,顺便还替黄毅罩上了之前脱下来的铠甲,然后替黄毅系好了腰肋之处的系带,拍了拍黄毅的肩膀,还没等黄毅道谢,便转头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骠骑什长也正在往自己手上缠绕布条,哈哈笑了两声,『你现在的小命比我金贵!走了,现在要往哪个方向?』 黄毅也是笑了笑,辨认了一下方位,『走那边,跟我来!』 ……╭(′▽)╭(′▽)╯…… 不管昨日昨夜究竟生了一些什么事情,太阳总归是懒洋洋的再次升起,然后就像是没事人一般在天空抓着云朵,唱着小曲,逗着鸟雀,一路向西晃荡过去。 在当阳之处的曹军大营,已经显得残破不堪,尤其是在江东兵持续攻击的那几个方面上,更是如此,就像是临时搭建的违章建筑一样,即便是缝缝补补,依旧是逃脱不了脏乱差三字,当然,在曹营当中众人也顾不上这些,只是看着对面人山人海一般的江东攻城大军多少有些憷。 无数柄的刀枪林立,无数旌旗招展,而在最为密集之处,高台之上,便是周瑜的身影。吃了几次亏之后,周瑜等人也推算出在曹营之中的霹雳车大概的攻击范围和角度,所以现在周瑜所立的位置就相对来说没有那么靠前了,即便是曹营的霹雳车再努力,也是无法对于周瑜的木台有什么威胁。 同时,在经过了几次的战斗之后,江东兵对于霹雳车这种类似于抽奖的攻击方式也有些适应了。反正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种攻击度偏慢,准头又是极差的,只要不是倒霉到被击中和扫中,基本上都可以无视。 周瑜沉默了少许,然后猛的一挥手,身后的战鼓顿时出惊天动地的响声,同时高台两个角落上的旗手也奋力的将旗帜挥舞起来,高台之下军阵深处,几乎是同时出呐喊声,紧接着,江东兵的前阵便是缓缓的移动,直扑曹军大营。 不管是周瑜还是程普,亦或是普通的江东兵卒,都认为这一次,曹军大营绝无可能继续支撑下去了! 今日,必定破营! 虽说江东军的前部开始进入战场,展开了战斗,但是并不代表着所有的江东兵都要纹丝不动,高度戒备,尤其是向北面展开的侧翼护卫军阵,其实这个时候更多的将注意力都放在了曹军大营之处,而对于所谓北面的护卫,实际上只是布列了阵列应付一下,并没有任何人会认为北面会出现什么敌手,因此此处几乎所有兵卒都是半扭转了身躯,朝着江东兵前阵出战的兵卒大声加油鼓劲…… 周瑜之前确实没有想到曹军大营竟然如此难以攻克,明明以多打少,但依旧是坚守着,即便是死伤惨重也是不退。当然,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毕竟若是曹操没有和骠骑将军联手,那么北面必然就受到了骠骑的威胁,因此曹仁死死顶在此处,不敢后退以免曹操两线受敌。 不过,也就是到今天了…… 周瑜微微而笑,再次下令,鼓声震天动地而响,似乎就要在下一刻将曹军大营掀翻一般。 『征召』而来的江陵百姓,『自动自』的艰难推动着几辆云楼向前,云楼之上,便是站着十几名的弓箭手,抢占着攻击的制高点。同时在曹军大营之中也飞出了一些石弹,但是因为连日的射,不知道是因为石弹存量用尽,亦或是霹雳车运作的损耗,亦或是两者都有,反正当下不管是石弹的数量还是频率都下降了许多,甚至云楼上的江东弓箭手都开始攻击曹军大营了,曹军都没有将云楼完全摧毁。 攻城的主力,此时已经不再是以炮灰充数,一来是总是要留些干活的人手,另外一个是当下曹军营地之中显然已经是破败不堪,兵卒缺乏,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便是江东众人就觉得可以赶紧加把劲,直接推倒了事! 曹军大营左近的土地,因为浸润了太多的鲜血,也被不断的反复践踏,如今已经变得有些酱紫色,就像是某某牌子的黄豆酱一般,黑里透着红,红里又多了许多褐色,而且味道十足,加上左近一些早些时日的尸**喷涌出来的气息,简直不要太酸爽。 大队大队的江东兵卒,齐齐照着曹军大营推进,行进的度并不快,一方面是因为需要将气力留存到最为关键的时刻来使用,另外一个是连番交战之下,地面上不管是残留的尸体还是破损的兵器,木叉等等杂物,也使得江东兵的行进的度并不太快。 曹军大营之中的兵卒如今都已经是疲惫不堪,即便是最为精锐的曹仁本部兵马,也在大战将临的时候,连连看向了曹仁,神色之中多少带了一些惶恐和不安…… 『此战必胜!尔等放心!』 曹仁浑身重甲,持盾提刀,在兜鍪之下的面色多少有些凝重。这些时日下来,曹仁几乎都没有脱下这一身的铠甲,上面已经不知道糊了多少的血肉,再加上闷在其中的汗液一同馊,若是平时,即便是不交手,也能直接熏倒对手,但是现在谁也顾不上这个味道了,只有眼前的生死。 曹真胳膊上受了伤,用一块布包着,布条已经是沾染了血渍和尘土,看不清楚原本的颜色了,神色之中也少了几分之前的傲气,多少有些灰败的说道:『子孝叔叔,还不还击么?』 曹仁缓缓的摇了摇头,说道:『营中箭矢存量不多了……再放进来一些……』 战鼓之声越的密集起来,江东兵终于是进入了冲刺线,在基层士官的号令之下,分成了三个波次,相互之间间隔了三十步,便是直直朝着曹军大营扑去! 而在当阳河中的江东船只,虽然说当阳水面狭窄,大船根本运转不开,但是周瑜也同样派遣了不少艨艟,抵近曹军大营的水面作战,进行牵扯攻击。 从日上战到了日中,曹军大营原本的豁口又是再一次的被攻破,江东兵如同闻到了血腥味的蚂蟥一般汇集在豁口之处,疯狂进攻。 双方兵卒相互绞杀,但是曹军营地之中的兵卒便是渐渐坚持不住,即便是曹仁再次带着人冲杀,也没有办法将江东兵的攻击势头压回去,甚至一度陷入了江东兵之中,差一点死于潘璋和徐盛的围杀,幸得韩浩舍生忘死的救援,才将曹仁从江东兵重围之中救出。 即便是曹仁身披重甲,也是甲片多处迸裂,裸露的部位这里被划了一个口子,那边多了一道伤口,狼狈不堪…… 『唉!』曹仁眼看曹军大营之内兵卒已经是疲惫不堪,在江东兵的攻击之下是在是难以坚守,不由得长叹了一声,艰难的下达了命令,『举双兔大旗!升狼烟!』 一杆双兔大旗在曹营中间的最高处升起,旋即有曹兵点燃了早就准备的狼烟,浓厚的烟柱徐徐上升,将天地连接到了一起。 远处高台之上的周瑜微微眯着眼,『双兔旗?这是向谁求援?何处又有援军?』 自春秋战国之后,旗帜虽然各家诸侯都略有不同,但是在战事之中一些特定的旗帜还是具备相同的意思的,比如守军需要木材的时候就会悬挂出青色旗,需要烟火时就用赤色旗,需要柴草时就挂黄旗,需要石头时就用白色旗,需要水时就悬黑色旗,需要援军的时候就用双兔旗等等,基本上来说意义都是确定下来的。 随着曹军大营之中的双兔旗帜和狼烟的升起,四野之中似乎响起了一些特别的声音,只不过这个声音混杂在曹军大营之处的喧嚣之中,让周瑜一时之间难以分辨,『诸位,可曾听得有什么异响?』 周瑜身边的护卫一同竖着耳朵倾听,忽然有人指向了北面,说道:『似乎从那一边传来的声音!』 周瑜几步走到了木台北面,然后凝神分辨,忽然神色一动:『这是号角之声!胡人的号角之声!有胡骑!传令北军集结戒备……』 周瑜的话音还未落下,便是更多的号角声响了起来,撕破了江东兵的战鼓之声,顺着南下的北风迎面扑来! 一时间不管是江东兵还是曹军,都停滞了片刻,然后旋即曹军便高声欢呼起来,『援军到了!援军到了!』重新振奋而起,鼓起了余勇的曹军奋力反扑,竟然将江东兵卒再一次的赶出了曹军营地! 此时此刻,周瑜也暂时顾不上曹军营地的变化,只是死死的看着北面,忽然身边有护卫高喊:『都督!你看!那边!』 极远处的土丘之后,慢慢的有烟尘高耸而起,然后便是在烟尘之中有些旗帜晃动…… 『骑兵!』周瑜大喝道,『传令!北面护军,结密集阵!设拒马!快!』 号角声越来越大,在北面散出的江东斥候在来袭的骑兵面前,像是被驱赶的野狗一般夹着尾巴逃回来。这些江东斥候显然没有尽心尽责,不过在连续几天的猛烈攻击,曹仁都没有任何举旗求援的动作,北面也是一直风平浪静,又有谁会想到忽然就有骑兵突袭而来? 江东显然是将科技点在了舟船之上,对于骑兵,尤其是大规模的骑兵,基本上来说甚少遇见,即便是之前西羌作乱也好,鲜卑南下也罢,对于江东来说都是太过遥远的事情,江东人根本就没有多少的概念,如今猛然间见到了有码的冲脸,顿时都有些懵圈,不知道是应该先护下面还是先捂脸…… 周瑜急得跳脚,但问题是并非所有江东兵卒都能像是周瑜一样的反应机敏,尤其是当下直接面对着骑兵冲击的北面江东护卫军阵,这些人原本一开始的时候都以为要看一天的大戏,各个的注意力都是在曹军大营之处,根本就没有想过会有曹军的援军袭来,而且还是这么大的一群骑兵! 若是说对付山贼,对付水匪,甚至是对付曹军的精锐步卒,这些江东兵卒大多数都是不怕的,但是要怎么对抗骑兵…… 这个么,长枪是要立在盾牌的左边还是右边? 还是说顶在盾牌上面? 弓箭手呢?弓箭手在哪里?快快! 跳荡兵回来,不,不能回来,从两边绕,从两边绕啊! 『侬喋扎赤佬!港毒却大比啊!』 第2095章或真或假的骑兵 直见到胡骑漫卷而来,江东兵大眼瞪小眼,然后齐齐转头看向了高台之处,毕竟也只有周瑜之前有和骑兵作战的经验,也是有胜利的战绩,而其他大部分人都没有直接和骑兵作战的经验,尤其是普通兵卒。 程普等老将还好一些,像是潘璋徐盛等人,基本上对于骑兵的作战都是不及格,都是不懂,见到胡骑成百上千的扑到了此处,便是忍不住脸上变色! 将校都是如此,就更不用说小兵了。难以抑制的惊恐之声,从江东兵阵中响起,滚滚马蹄声带出的震撼,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觉似乎难以站稳,就像是下一刻就要被抛飞起来一般。 不能及时反应过来的江东兵,难免有些混乱,有些人看着高头大马冲来,下意识的想要逃走,有的人则是大呼着要猬集防守,相互之间撞在了一处,彼此之间又是增加了阵列的慌乱。 曹军大营之中,曹仁哈哈大笑,指着周瑜所在之处的高台喝道:『何人还有余勇可贾?可取江东敌酋之?!』 曹真和韩浩几乎同时站了出来,高声应答。 曹仁点着头,说道:『二位皆是勇士!强援既至,破敌便是当下!且先收拾队列,待某一声令下,便是三路齐出,取敌酋级,立不朽之功!』 曹军营地之内,便是一片齐齐大喝之声,每个人脖颈之处青筋暴露,咬牙切齿,似乎下一刻就要奔出去吞噬江东血肉一般。 但是曹仁却知道,别看现在曹军大营之内的残存兵卒样子看起来似乎很凶,但是实际上内在都很虚,毕竟连番久战之下,也就剩这些气力了。如果不能在最为关键的时刻再进行攻击,过早的出去导致陷入江东兵的重围,说不得就会连最后的这胜利的一线机会,也是失去! 当下便只有先等着,等着,等待着最后攻击窗口的降临! 另外一边的高台之上,周瑜望着汹涌而来的胡骑,忽然心中一跳,『是乌桓人……』 乌桓人前来复仇了…… 周瑜之前设计烧死了一批的乌桓人,虽然说蹋顿之死和曹操不无关系,但是问题是周瑜是下毒手的那个,所以乌桓人相比较曹操来说,自然是更恨周瑜。 虽然说周瑜也很想说一句冤冤相报何时了什么的,但是此刻他必须先对应这些奔袭而来的胡骑,就连曹军营地当中出的动静,周瑜也一点分心的想法都没有,只是看着北面,看着乌桓骑兵呼啸而来,便是连番下达指令,调配兵卒阵线进行迎敌。 指令出了,但是之前因为所有江东军的主要进攻方向都是对着曹军大营,如今要调换阵列方向,转移之间未免有些迟缓…… 而且军中大阵面向北方,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意味着在某种程度上江东兵进入了『背水一战』的局面之中。 背水一战,历史上固然有一些成功的案例,并且被历朝历代史学家兵法家大书特书,但是这些史学家兵法家写背水一战的『成功案例』,本意其实不是说只要看到水了就可以然兵卒激出背水一战的BuFF来,而是告诫他人更需要关注背水一战成功的前因后果。 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江东兵现在也远远没有达到需要背水一战窘迫的境地之中。 毕竟当阳河也不是什么不可逾越的天堑,即便是没有舟船摆渡浮桥被毁,江东兵也可以游过去,再加上江东大营也并未受损,真要是退却也不是不行,只不过是损失多少的问题而已。所以当江东兵转换阵列,只是意味着江东兵卒的阵型失去了弹性的空间,更麻烦了而已,并没有多少兵卒的战意激效果。 『等等!都督且看!』程普忽然指向了天边远处飞扬而起的烟尘之中,『那……那是什么?!』 周瑜凝神望去,然后心脏猛的一缩! 『这……这怎么可能?!』 远处在乌桓骑兵扬起的浮尘之中,隐隐约约有一面旗帜高高举起,而那一面旗帜显然和曹军所用的大汉军旗不同,那是三色旗! 大汉骠骑的三色旗! 片刻之后,江东台上台下的将领将校,也看到了这个情况,忍不住脸色铁青起来,面面相觑。 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如果说这真的是骠骑人马,那么就说明之前周瑜对于曹军的判断,可能是出现了偏差,而曹军一旦真的和骠骑联手,对于江东来说,再想要谋取荆州北部,无异于登天一般!说不得连荆南都难以维持! 之前三色旗帜的隐匿,说不定是因为斐潜和曹操有条件什么还没谈拢?是有意引诱江东前出,直至身处当下的困境?! 潘璋眯起眼睛,眼珠子左右动个不停。比起一般的将校将领来说,他还要更多一份的心思,也就是站位问题。嗯,也不能说只有潘璋,在江东的大部分将领都是面临这个问题,只是看怎么选而已。 潘璋是孙权直接提拔起来的将领,所以他的利益基本上是和孙权直接挂钩在一起的,之所以现在潘璋会听从周瑜的指派和安排,只是因为周瑜之前的战略也是为了孙权的利益在努力,但是如果说周瑜判断失误,有可能会照成重大损失呢? 那么若是万一,要不要…… 战场之中,有些时候就不能多想,想得多了,手底下自然不免就慢了下来。潘璋所部,也就自然缩得更厉害,甚至有些靠近了当阳河,就像是准备下一刻就要抢上浮桥掉头而走一般。 『迎敌!转向迎敌!』江东军阵之上的高台,旗帜犹然奋力晃动着,表达着周瑜顽强不屈的战意,但这个战意并没有有效传达,战场之中像是潘璋一般的做派的人不在少数,于是乎江东兵卒整体的士气,在新出现的人马之前,如同冰雪遇到了烈阳一般,迅的消融,很快就连抓都抓不住了…… 尤其是看见了打着三色旗帜的『骠骑具装骑兵』之后。 在冷兵器战争历史上的任何时刻,当装备完善,人马皆有重甲的具装骑兵出现在战场之上的时候,都会给对手一种巨大的震撼和威胁。 当江东兵看见在那三色旗帜之下,那些具装骑兵整齐推进,如同一面铁墙一般向前滚滚而来,就感觉自己像是即将被拍扁的肉……不,是即将被压榨的豆子菜籽一样,顿时忍不住恐惧嚎叫! 胡人骑兵呼啸着张牙舞爪在两翼进行冲击,但是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去关注这些胡人了,因为从北面而来,正在缓缓的加的具装骑兵几乎像是磁铁一般,牢牢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每一名的具装骑兵,都已经放下了面甲,在面甲之上似乎也有一些狰狞的图案,这一点,和传闻当中的骠骑骑兵一般无二,似乎也更加证明了这就是骠骑军中的一支骑兵!这些具装骑兵盔甲鲜亮,兜鍪之上还有些装饰的红缨,正随着战马的起伏,在空中微微荡漾着,犹如一道道整齐的钢铁海浪,直直朝江东兵阵拍击而来! 在江东将校兵卒眼中,如此汹涌澎湃的骑兵威势,除了大汉骠骑,还能是谁? 这是真的! 真的是骠骑人马! 在江东将校心中,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来,这些具装骑兵一看就知道是昂贵非常,而大汉骠骑为了支援曹军,竟然可以随随便便的就拿出了这样的一支令人恐惧的具装骑兵来…… 那么若是大汉骠骑斐潜动全力,又将是有多少兵马?多少具装骑兵?! 若是还没有和曹军大营交战之前,或许江东兵卒还可以凭借勇气和血性和北面袭来的骑兵斗一斗,但是现在虽然江东兵几乎将曹军大营打成了难民营,但同样的也对于江东自家的兵卒有不小的消耗。江东兵卒也一样是肉体凡胎,筋骨疲惫在所难免,眼下又被骑兵突脸,士气动摇,甚至有些人心生胆怯,看见骑兵呼啸而来的时候,头一个自然的反应就是躲避,忘记了所有的训练和号令! 转眼之间,具装骑兵就撞进了江东兵的阵列之中,巨大的呼喊声音,惨叫声音,在这一刻爆,直冲上云霄! 江东兵虽然列了阵,但是很遗憾的是并不厚实,毕竟江东根本没有想到会在北面出现大规模的骑兵,这样一条防御的阵列,对抗胡人骑兵都有些困难,更不用说直面具装骑兵了! 零星的箭矢袭来,落在了具装骑兵的战甲之上,大多数都是叮叮当当的掉落了,少有几根扎在其厚甲之上,依旧无法阻挡其冲锋的脚步。江东弓箭手的所谓密集射击,就像是射了一个寂寞,于事无补,毫无效果。 似乎就在一瞬间,原本列成一条线的江东北面护卫阵线,就像是伪劣的白口铁机箱一般,看起来还可以,但被轻轻一碰,便是弯曲变形,即便是中低层的军官将校大声怒吼,也没有办法维护阵列。 尤其是在具装骑兵冲击的那条线上,一时间也不知道多少江东兵被刺伤砍死,不知道多少躯体被践踏在马蹄之下,不知道多少生命在这个瞬间消失! 在厚甲的保护之下,普通的刀枪根本无法破防,因此纵然有一些还算是存有胆气的江东兵卒朝着具装骑兵攻击,往往只是带出了一些火星,顶多挑飞一两块的甲片,根本无济于事!无法阻挡! 转眼之间,不知道多少江东兵卒被具装骑兵所撞倒,然后践踏到了马蹄下,战马加骑兵加盔甲,整体的重量直追后世的小型车辆,以过4o迈的度冲撞在肉体上,若是碰撞踩踏到手臂腿脚,便是立刻手脚折断,若是被踩踏到了胸腹,便只是听见咔啦声中,胸骨肋骨尽数内陷,五脏六腑都被踏得粉碎! 在碰撞的过程中,也有一些具装骑兵落马,但是明显死伤更多的是江东兵卒。这些具装骑兵冲杀向前,有的骑兵已经丢矛抽刀,在没头没脸的砍杀,借着马力,长刀过处,鲜血顿时喷涌而出!踩踏冲撞而来,就是一条血腥黄泉路! 江东兵惨叫着,呼喊着,越的恐惧,以至于有些人开始跌跌撞撞的朝后挤,将自己队列践踏得更加纷乱,于是乎就在短短的一炷香左右的时间之中,北面江东兵护卫阵列,就被这些具装骑兵所冲破! 在冲破了护卫阵列之后,具装骑兵原本厚实的阵列,也略微有些变形和松散,但在其余江东兵的眼中,这些具装骑兵依旧异常可怕,尤其是那些重铠上沾染了血肉之后,战马和人的呼吸在狰狞面罩之后升腾起来的白烟,更是让人觉得这些家伙像是一个凶猛的野兽!吞噬血肉的凶兽! 还没等这些江东兵从恐惧当中恢复过来,被突破的江东兵卒护卫阵列,转眼又被后续而来的胡人骑兵冲撞了进去,顿时越的混乱,拥挤成一团,然后转眼间哭爹喊娘的四散溃散。 在护卫阵列后线的弓箭手,朝着具装骑兵射过来的羽箭,敲在厚重盔甲上也只是出点响声,没有多少的杀伤力,然后见到具装骑兵越来越近,最终也是纷纷嚎叫出声,恐惧的丢下弓箭四散奔逃! 每一个具装骑兵的战甲之上,都是沾满了鲜血和零星的肉碎,就像是从大骨头棒子上剃下来的小肉块,带着各种筋头软骨,挂在了重甲外部,让人看了便心生恐惧…… 具装骑兵外表凶神恶煞,但是实际上,在远途奔袭来援,又是激烈冲阵之后,不管是骑手还是战马,此时此刻都在出重重的喘息。 因此当具装骑兵迎面又撞上了周瑜的中军阵列的时候,冲击力就不是很足了,而江东中军兵卒在初期的震撼之后,毕竟也是精锐,大部分都是久经战阵的老兵,也没有那么容易崩溃,在周瑜的号令之下,奋力从四面八方围拢上来,似乎要用人命和血肉,将这些具装骑兵击溃击败,彻底淹没! 『不能停!向前,向前!』曹休在面甲之下奋力的踢着战马的马腹,催动着战马向前,其胯下的战马本身也是良驹,纵然已经是有些力竭,可是依旧奋力向前冲撞! 在曹休身后,曹军假扮的骠骑具装骑兵也是知道若是真的被围住了,便是失去了他们最大的优势,于是乎也奋力跟随者曹休,在人潮涌动之中扑向高台…… 其实,曹休模仿着骠骑具装骑兵,更多是一个外形,根本没有学到其中的精髓,具装骑兵冲阵固然威势无比,但是一旦冲阵失败也会凄惨无比,别的不说,单说战马失去度之后,被敌方小兵从战马上拉扯下来,便是想要爬都未必能够爬的起来!即便是不被踩踏而死,就是一把小小的短刃,也可以使得其丢了性命! 只不过幸好的是,曹军曹休等人没有经验,江东兵也没有对付具装骑兵的经验,双方就像是没有任何婚前指导的少男少女猛然间被塞进了洞房要进行实战,在黑暗之中摸索着插来插去,各自有各自的痛苦,感觉总是跟原先自己想象的有些差距,却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不对…… 正在此时,曹军营地的那一侧又是忽然传来巨大的喊杀声,曹军营地之中的曹军兵卒全数杀了出来! 江东兵瞬间变成了被两面夹击的状态! 周瑜心中猛的一动,曹军大营之中的兵卒竟然冲出来了?看这样的声势甚至是全军出动,毫无保留了!莫非,这就是曹操的计策? 难道说曹斐二人真的如此合作密切? 那么如此一来,曹操大军或许就在后面!毕竟没有大军在后支撑,这些濒临崩溃的曹军大营兵卒,怎么敢毫无保留的冲阵?如此说来,曹操就是想先将自己全数引诱过河,然后等自己兵卒气力衰减时将自己人马在河畔死死缠住,然后以大军加之,一举歼灭! 好毒的计策! 好狠的谋略! 若是真的如此,那么远处…… 周瑜脸色铁青,仰头远望。远方烟尘弥漫,加上北面的战场十分的混乱,一时间难以有什么清晰的视野,辨别出更多有效的信息。 『都督!』程普站在一侧,双眉紧皱,盯着在中阵当中的那些艰难行进的具装骑兵,『还是让某下去,将这些家伙收拾了罢!』 虽然是对方有重铠防护,但是程普当年也是跟着孙坚和西凉骑兵有过交手的经验的,多少知道一些如何应对骑兵的战术,而且据程普观察看来,这些具装骑兵的武艺基本上来说都是平平,即便是其中的那个统领也是一般,若是可以趁乱掩藏于战线之中,突然施加以重锏,说不得可以一击杀之! 虽然程普之前没有和具装骑兵战斗过,但是按照他和重装步卒的战斗经验来说,一般的刀枪剑戟难以对于重甲步卒有效杀伤,然而钝击的重锤重锏,却可以直接透过铠甲击中其中的躯体,若是击中在要害部位,也可以形成刀枪对于轻甲的那种一击必杀的效果来。 周瑜沉吟着。 虽然程普说得似乎很轻松,但是周瑜知道,真正战斗起来那就瞬间分生死的事情,真要是具装骑兵那么好对付,自家的兵阵也不会被压迫到了当下的境地。 周瑜看着远处,指着远处扬起的烟尘,说道:『若是仅有当下骑兵,烟尘为何绵延不散?』 程普愣了一下,说道:『莫非后有曹军步卒?!』 周瑜缓缓的点了点头,说道:『某可以赌……然主公江东基业……不能赌……传令,收兵……』 『都督!』程普着急的在一旁叫道。现在收兵,必然受损严重…… 周瑜摸了摸怀中的一封书信,那是一份从荆州西面而来的情报,再次确认了自己的想法,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收兵!』 也罢,也罢! 非自己不能,而是天时不予江东,又能奈何? 第2096章想藏多久能藏多久要藏多久 『周公瑾!』 江陵府衙之中,传来了孙权的怒吼声。 在厅堂之外护卫的周瑜护卫头领猛地回头往后看,然后看到了孙权的护卫投来不善的眼神,便是微微轻蔑的一笑,旋即下令:『往外二十步!』 属于周瑜系列的护卫愣了一下,但是很快就执行了命令,齐刷刷的一同向外,直至二十步才停下。 孙权的护卫琢磨了片刻之后,才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便是哼了一声,也挥了挥手:『全体都有,向外二十步!』 孙权的护卫等人也纷纷向前,然后站到了周瑜的护卫不远不近的地方,相互对视一眼,然后各自将头扭到一边。 孙权在得知周瑜从当阳退兵之后,便是控制不住自己,急急从柴桑赶到了江陵,才一见面,便是批头盖脸的责问: 『未得某之号令,为何退兵?!』 『如今吾军尽占优势,为何轻弃?』 『荆州乃中原门户,退一步便是拱手而让!此举置江东奋战将士于何地?!』 『周公瑾!』 孙权双拳紧握,须皆张,就差拍着桌案怒吼着了。 若不是因为周瑜是在是太过于重要,重要到了即便是不满,孙权也不能不抑制自己的情绪,来和周瑜面基,呃,面谈。 即便是周瑜在上一次的战役当中放弃了许多本部私兵,但是周瑜个人的威望在孙家之中依旧是不可动摇,即便是程普那种相对来说比较倾向于孙氏的老将,在很多时候都依旧还是听从周瑜这个相对年轻的都督调派。 就像是这一次从当阳退军,虽然还是有些人不同意不理解,但是基本上来说没有和周瑜争执什么,便是一同撤回了江陵。 当然,曹军最后也从当阳撤军了…… 在曹军撤兵之后,顿时就有人冒出了各种的见解,这些马后炮的言论,其实和后世很多键盘侠的言辞是相差不多的,反正站在智高点上,谁也不服谁。 当时真的在打的时候,相互瞪着眼,谁也拿不出主意,等到事情过去了,便是一个个跳出来,议论这个讨论那个,都觉得自己想出来的对策最合理,最有效,可是偏偏没人用,最后摆出一副『天生我才何人怜』的姿态长吁短叹。 孙权也难免有些这个意思。 『曹军既然退却,未必真与骠骑联盟!更何况若是此等大事,许县之中焉可无人知晓?莫不成曹贼连自家人马也要瞒过不成?』孙权缓了一口气,但是依旧胸腹之间多少还觉得憋闷,用手微微按了一下,『既然许县毫无消息,此等之事便是存疑!又何必轻退?!』 就像是斐潜到处安插眼线一样,其实但凡有些野心和胆略的,也都有这么干。孙权在许县之中也有隐藏一些间谍,平日里也不做什么破坏,只是收集情报然后将情报往江东,同时这些间谍平日里面甚至还会表现得比许县,或是豫州的人还要更拥护曹操,以此来蒙蔽侦测,隐藏自身。 只不过,在许县的江东间谍传递消息也不可能是即时性的,所以孙权获得的消息有可能是一个月前,或是更早之前的消息,所以其实孙权也不敢完全确定曹操和斐潜没有结盟,只是觉得如果说曹操和斐潜真的结盟了,江东兵退到了江陵,按照正常的观念,难道不会继续追击扩大战果?又何必也退军了呢? 周瑜沉默着,只是静静的看着孙权,等到孙权的气息稍微平复了一些,不再叽叽咕咕逼逼叨叨之后,才缓缓的说道:『或许有。』 『啊?』孙权愣了一下,『什么?』 『曹斐二人,或许有盟。』周瑜说道。 『什么叫或许有?!』不说还好,一说起来孙权又是一肚子的火,『你也知道是或许!?既然知道又何必退军?!江东几番北伐荆州,唯有此次战果尚可,偏偏又是轻言进退!呼……嗯,公瑾你说……』 周瑜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然后放在了桌案之上,推到了孙权的面前。 『这是……』孙权看了一眼周瑜,然后拿起了书信,展开上下看了起来,然后手微微一抖,『此,此事当真?!』 周瑜默然。 孙权也沉默了下来,片刻之后忽然说道:『即便是如此,遣一偏军镇守,也就是了,何必退军……更何况巴东巴西,虽说有道可行,奈何蜿蜒崎岖,纵然骠骑人马彪悍,也难敌天堑!故而所来兵卒定然不多,又何必惧之?』 周瑜看着孙权,微微动了动眉毛。 『……』见到周瑜这般样子,孙权又不得不长长吸了一口气,然后呼了出去,『公瑾你说……』 周瑜目光微动,『主公,敢问江东之事……主公还要瞒多久?』 『什,什么?!』孙权骤然色变,『什么事,没有什么事!』 『孙国仪……』周瑜缓缓的说道,『囚之何益?如今动乱根基,主公又何必隐瞒?』 『这……』孙权似乎有些被抓住的尴尬,但是神情当中又夹杂着一些释然,十分的复杂,沉默了少许之后才说道,『此贼暗通于敌,岂有轻饶之理?若不是看在孙家血脉上,便是定斩不饶!』 『主公所虑甚是,若是斩了孙国仪,怕是孙伯阳便立刻做反!』周瑜淡淡的说道,『先囚孙国仪,再削孙伯阳,待其兄弟二人皆力弱之时,便可一举而灭之,永绝隐患!不知某如此之言,可令主公逞心如意否?』 『某只是就事论事!莫不成孙国仪通敌,某也要坐视不理,纵容其行不成?!真是岂有此理!』孙权急急分辨道,『周公瑾!汝……』 『国仪之罪,尚且两说,』周瑜点了点头,并没有继续和孙权争辩孙辅的罪名到底成立不成立,『然早安之囚,便是冤枉!主公啊,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啊!昔日囚早安,乃求主公立足之稳,即便某知其冤屈,亦未多言,然当下主公既然已摄大位,又何必用此手段?得人心者方可得天下,施仁德者方可得长久……何必以此行径,招惹怨恨?』 孙权『duang』的一声拍在桌案上,怒声说道:『此乃某之家事!』 『既是家事,也是国事!』周瑜沉声说道,『主公有意懈怠看守兵卒,示其老弱,无非就是想要诱其斩破囹圄,脱困羑里!届时主公便可以谋逆之罪,抄灭其家,屠戮其人!可是主公莫要忘了,伯符托付大业之时,曾有言……』 『够了!』孙权推案而起,站起身,背着手,紧紧的抿着嘴,站在厅堂门口,突然现自家护卫和周瑜的护卫都站得极远,噗通乱跳的心才平复下来,然后脸上略显得有些狰狞的表情才慢慢的回复了正常,长长的吸了一口气说道,『若其良善,自当不叛!此乃试也!』 『试之一二尚可,岂有长试之理?』周瑜摇头说道,『此乃「迫」也!』 试探不是不可以,可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亦或是借着试探的名义来胁迫,有意让事态朝着自己获利的方向去走,那么就不能称之为『试』了。 就像是后世的许多游戏商,因为为了规避自身的责任,所以公然绕过国家的律法,一而再,再而三的展开什么公测,从第一个版本『公测』到了第十几个版本,然后依旧还是在『公测』。并非是因为所谓的什么内容没完善,什么架构不完整,而是『公测』的税收和必须承担的责任和『正式』不一样,因此资本家会选择哪一种方式,不就是显而易见了么?同时持续公测,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也代表着随时可以出台禁令将其一刀砍死而不用那个什么…… 人总是会选择一个有利于自己的方式来行事,这也很正常,无可厚非。但是如果将目光放长远一些,目前的有利,就一定会代表着长远趋好么? 孙权在继任权柄的时候为什么要搞孙朗?仅仅是因为孙朗说了一些牢骚话?孙朗比孙权年长,也更有战斗经验,当时江东大臣们也有人提议让孙策选择孙翊或是孙朗来继承…… 而孙翊是直系,孙朗是庶出,为了位置稳固,孙权便是在接任的同时,直接囚禁了孙朗,其目的并非真的是因为孙朗说了一些不应该说的话,而是为了将孙朗和孙翊可能存在的联盟关系直接打断! 当时孙氏上下动荡,所以不管是吴氏还是周瑜,都默许了孙权的行为,毕竟要以大局为重,但是现在看来,当时的默许反而助长了孙权的恶劣行径,以至于到了现在,孙权还在用这一套! 囚了孙朗,现在又捕了孙辅! 孙辅的罪行真的就有多么严重么?如果真的是非常严重,为什么不直接处死?如果不严重,又为何迟迟不肯赦免?难道孙辅就不是孙家血脉?非要搞个无期徒刑,不肯给个痛快才能让孙权满意?有这么深仇大恨么? 周瑜又不是傻子,所以大体上推敲一下,结论也就出来了,『主公欲以荆州之胜,以图抑制统御,殊不知如今江东重兵于外,内自空虚,稍有不慎便是滔天之祸!取荆南之易,乃是一来刘景升主力皆在荆北,二来是趁其不备,三者有水军之便……如今再伐荆北,三利皆无,反增三弊!如何能胜?拖延日久,将士思乡,粮草困顿……主公志在天下,可真要与天下之人皆为敌?』 周瑜已经说得非常隐晦了,但是直击孙权内心深处,震得孙权神色一变,深深呼吸了两下,才转过身来,『公瑾……』 周瑜看着孙权,『主公,江东既然生乱……便是隐藏欺瞒于某,又有何用?』 孙权身躯一抖,深深吸了一口气,紧紧盯着周瑜:『公瑾如何得知?』 周瑜笑了笑,说道:『此等大事,即便是截断交通,亦有舟船……主公虽说下令隔绝驿站传讯……然这军中,亦有江东之士也,如何能隔绝遮掩?』 周瑜退兵的原因有三个方面,第一当然是进攻曹军大营不利,然后遇到了疑是骠骑人马的具装骑兵的冲击,这个算是直接的原因。 第二个方面的原因是接到了从西面来的消息,说是秭归等巴东之地已经被骠骑将军兵卒攻陷,正在引导荆州流民前往巴东。也就意味着如果局势持续展,周瑜等人可能会受到两条线的攻击…… 第三个方面,就是周瑜收到另一些零星的消息,而这些消息的指向,都是孙权流放和囚禁孙氏的动静,而且还有消息表示其实江东的东部已经有了叛变,只不过因为孙权有意遮蔽,使得大多数人还尚未知晓。 纸终究不能包火,如果说这些消息一旦暴露,对于江东兵卒士气来说无疑是一个极大的打击,到时候别说是进攻荆北了,连自保都成问题!因此周瑜才毅然决断,在见到势头不妙的时候引兵回军驻扎江陵,一个是修整兵卒,恢复士气,另外一个也是脱离战斗,便于可以及时调整整体战略,不至于陷入过甚而不能周旋。 孙权沉默许久,问道:『若以公瑾之意……』 『若是欲强于外,』周瑜缓缓的说道,『必先安于内也……』大体上来说,就是攘外必先安内。江东现在四处都是战火,还指望着通过外部战争的获利来安抚或是镇压内部的纷争,当然这种方式也是一种办法,只不过万一玩崩了,下场都很惨。 即便是曹斐二人没有联盟,荆北也不是那么好打的,如果说当时能够一举攻克曹军大营,那么还可以趁势再打一波,而现在么…… 厅堂之内,长久的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长的时间,孙权才长吸了一口气,『……某要好好想一想……』 周瑜点了点头,拜了一拜,然后退出了厅堂,将空间留给了孙权。 孙权紧紧盯着周瑜的背影,神情变幻不定,最后缓缓的低下头,将所有的一切表情,都隐藏在了阴影之下。 周瑜迈步前行,绕过回廊的时候微微回头瞄了一眼,然后收回了目光,脚步不停的向前走,心中却泛起了另外一个念头…… 『主公……』周瑜紧紧地皱着眉头,『怕是还在隐藏着什么……』 ……(;¬_¬)( o_o--)…… 荆南的战事似乎告一个段落,但是荆州北部的战局却显得越的纷乱。 徐晃带着刘雄,领着大部分兵卒出了,樊城之中便剩下徐羽廖化和诸葛亮三人,还有三千兵卒驻守。 曹操攻略宛城,本身就是一个陷阱,这个诸葛亮知道,徐晃也明白,可问题是即便是知道明白了,依旧不得不要走一趟。毕竟除非骠骑将军下令…… 更何况,骠骑将军会下这样的命令么? 显然也不可能,所以,即便是知晓有曹军在一侧窥视,徐晃还是不得不做出了唯一的应对,出兵前往宛城。 樊城此处,也将面对夏侯惇的攻击。 如果将汉水比喻成一个通道,那么樊城和襄阳就是这个通道上面的左右门户,夏侯惇自然不能容忍另外一扇门户不受控制,再加上拥有一部分的荆州水军,自然占据了一定的战斗上面的优势,所以夏侯惇下一步会继续进攻樊城,也是一个可以预见的结果。 樊城筑阳武关一线,便是徐晃的『街亭』,当然,武关并没有像是街亭那样无险可守只能当道立营,但是若是真的被夏侯惇逼近了武关,也就意味着徐晃的粮道会被断,军心自然会受到严重的折损。 当然,徐晃此次即便是万一失利了,也并不像是历史上诸葛亮北伐失去了街亭那么凶险,毕竟骠骑将军的主体还在关中,影响自然是有的,但不会像是历史上蜀国影响那么大。毕竟历史上蜀国失去了街亭,使得诸葛亮的第一次北伐失利,嗯,从某些角度来说也不能完全是马谡的锅,只不过第一次北伐,无疑是蜀国气势最强,攻击最为犀利,打得曹魏最措手不及的以此,往后的北伐么…… 到了姜维的年代,甚至有些为了北伐而北伐了。 所以历史上的街亭失败,真是无法容忍,但是当下樊城么,就没有那么的严重和关键。 因此徐晃才问廖化诸葛等人能守多久,而不是『必须守住』。 『二位……』诸葛亮看着樊城之南的汉水,若有所思的说道,『夏侯往来,所凭之物,无非楼船舟楫尔……若是破其舟船,其便犹如断了腿脚!』 徐羽和廖化都点了点头。 不得不说,曹操的学习能力极强,尤其是擅长在对手身上学习。在面对骠骑人马的骑兵吃亏了之后,就搞出了自家的骑兵,而现在于荆州在水军上吃了瘪,便是立刻布置起水军来,甚至不惜大力提拔犒赏原本的荆州水军,用来对抗徐晃。 诸葛亮甚至怀疑曹操从荆州南部转移到北面来,也是通过了这些的舟船,所以如果能够将这些舟船破坏掉,自然就是一刀扎在了曹军的要害之处,即便是后续曹军想要运转腾挪,也不是如此的方便了。 『此事自然,只不过曹军必然防守严密,我等又无水军……』徐羽说道,然后指了指汉水,『在上游蓄水如何?』 廖化思索了片刻,说道:『若是蓄水而坏之,倒是一策……只不过这时间……』 徐羽闻言,不由得皱眉,然后不说话了。 上游蓄水,然后以水势进行攻击,当然是最佳的手段,但就像是廖化所言,时间上来不及了。即便是秋日水流骤然减少,水流浑浊等等异常现象,不会引起夏侯等人的注意,然而不管是修建堤坝还是积蓄水流,都需要一定的时间,说不得堤坝还没修好,夏侯便已经到了,那么这个策略自然是无用了…… 徐羽转头看向了诸葛亮,现诸葛亮微微笑着,便是神色一动,『孔明既然有策,何不直言……』 诸葛亮看了看徐羽,然后又看看廖化,说道:『非亮有意卖弄……只是这策略么,说出来怕是二位不依……』 廖化说道:『孔明不说出来,又如何知道吾等不依?』 『就是,』徐羽也说道,『孔明直言就是!』 诸葛亮点了点头,然后缓缓的说出了计策…… 第2097章再简单的事情重复做也会烦的 襄阳城。 从当阳而归的曹仁曹真曹休等人,顿时就像是加了一把火一般,将荆北的战场烧得更加热烈起来。 以少数兵卒,击败了江东兵,并且还一度追袭到了麦城,若不是害怕继续追击恐怕会落入伏击,曹仁及时下令回军,说不得被胜利冲昏了头的曹真曹休,都想要一口气冲到江夏去…… 即便是如此,这些回旋而来的曹军,就像是给荆北曹兵注入一针强心剂一般,着实令曹军的士气提升了不少。 那些归来的兵卒,即便是带了些伤的,也是会满不在乎的拍着胸脯,声音有多大就喊得多大,『这一仗!打得那叫一个痛快!我跟你们说啊,你们错过了这场战斗,可真是可惜了得!到时候叙功之时,至少要比你们多一级升迁!哈哈哈哈,说不得到时候,你们见了我,就都要行礼了!』 『江东人多又怎么了?还不是照样被打得屁滚尿流?当时我们跟着将军守大营,那是杀得天昏地暗,血肉横飞!江东兵十倍于我们,还不是照样攻不进来?江东人多有球用?』 『张家老三啊,那小子了得!之前老子还嘲笑他当骑兵磨屁股皮去了,现在人家一身行头,顶我们至少十个!啧啧啧……』 『我们这一次啊,我跟你们说啊,当时我们骑兵一冲,江东兵都傻了,一个个站着就像是呆头鹅一样,伸着脖子只会呆呆的看,然后我就这么一刀……刷!你猜怎么了,就是一排的人头飞起……』 吹嘘么,就像是许多男人对于18这个数字情有独钟一样,明知道有些水分在,但是也不会特意听谁说了就要去拿尺子量一量。 不管是夏侯惇还是曹仁,都没有阻止曹军兵卒之间这种唿哨笑闹,浮夸吹嘘,即便是听见了,也就是笑笑,一点制止的意思都没有,毕竟之前荆州北部的这些曹军被骠骑人马压制得太过厉害,士气低落,现在借着这样一个机会,提升一些曹军的好胜心,好让下一步的动作可以顺利施展,将骠骑人马彻底压制出荆州地面。 此外,也可以对于那些荆州降兵有一定的震慑效果,尤其是当曹军兵卒越显得强悍的时候,荆州降兵的忠诚度自然也就是越的稳定。 因此一群人左边一队右边一堆,或站或坐,围着那些曹兵老卒听着那些或真或假的话语,然后看着曹军老卒手里把玩着一些来自于江东的战利品,各个都是伸长了脑袋,时不时的出一些赞叹之声, 然而在府衙节堂之中,氛围却不像是城中街道之上那么的热烈,反倒是有些凝重。和那些只是知晓片面消息的普通曹军兵卒不同,在场的大多数都是曹操政治集团的高层或是准高层的将校,自然消息要了解得更加的多,对于局势的判断当然也不像是普通曹军兵卒一样那么的乐观。 就像是后世割韭菜专用市场,普通的小韭菜和老韭菜相互都看不顺眼,都觉得自己才是掌握了市场起伏波动之人,都觉得自己会捞一波肥的,见红则喜,见绿则悲,然而不管是小韭菜还是老韭菜,其实都忘了在他们背后还有许多把掌握了更多的消息的镰刀…… 大镰刀夏侯惇说道:『虽说军心当下可用,然则伤员众多,堪用者不过五千,即便是加上荆州降兵,亦仅万余……若是骠骑镇军将军固守不动,一时亦难攻伐胜也……』 『骠骑之兵,定然不可久驻樊城!』曹仁说道,他身上还带着一些伤,光着膀子捆扎着布条,还有些地方似乎还有些渗血,但是曹仁浑不在意的说道,『如今骠骑斥候密布汉水之北,正应此事也!若是其不为所动,何必如此紧张小心?』 虽然说曹军攻下了军垒,但是那个地方明显距离樊城更近,一来是受到了攻击襄阳不怎么好支援,另外一个是因为骠骑人马在6地上比较强,而军垒么又不可能修建到水面上去,所以夏侯惇只是拔出了前进的障碍之后,便是焚毁了军垒,并没有驻留人马。 另外曹军水面上的力量较强,然而一上岸又会被骠骑的骑兵压制,以至于襄阳一带的曹军的斥候被限制得很厉害,虽然夏侯惇一再派遣兵卒前往查探,但是效果并不好。 一直以来,曹军上下,其实都没有将江东太放在眼中。这种观念也很正常,就像是斐潜之前在北地、关中、陇右,都被山东士族认为是边缘地带,可以舍弃,位于那些地域的人都是蛮夷之辈,不算是大汉子民…… 连当年大汉初期的西京都可以说割就割,更何况在汉代还没有什么开的江东? 因此整个曹操的政治集团,绝大部分的注意力都在骠骑将军斐潜身上,并且认为骠骑将军斐潜才是曹氏上下最大的敌人,至于孙大帝么,去去,小孩子旁边玩去,别来打搅大人做事…… 曹操的战略其实很大胆。 大胆到了有些疯狂的地步。 之前曹操要打袁术,有人就说曹操疯了,然后曹操打赢了,一路追撵着袁术,像是追着一条流浪狗一样,将袁术的势力彻底的打趴下了。 后来曹操和袁绍干仗,也有人说曹操又疯了,结果曹操又赢了,袁绍一蹶不振,然后冀州易手,曹操一举掀翻了身后的男人,当家做主了。 这一次,也有人觉得曹操又双叒叕疯了…… 在某些人的观念当中,一个两个人说有问题,那么未必有问题,如果一千个人一万个人都说有问题,那就一定有问题!别整那些有的没的各种解释,老子都不听!老子只相信几个人说可以不当回事,一堆人说那就是大问题了!那么多人都说曹操疯了,那么曹操就一定是疯了! 这有什么问题?这能有错么?即便是退一万步来说,有一些小问题,但是难道说那么多人都错了?群众的眼镜,呃,眼睛都是雪亮的!真要是曹操本身没有问题,会有辣么多的人嗦有问题么?什米?也有银说曹操木有疯?老子没看见没听到,老子只看到听到有人说曹操疯了!很多很多,成千上万的人都这么说过!老子就能代表群众,不是,老子就是群众,你能说老子不是群众么?不信有那么多人说?不信老子还能翻帖子扒坟头,呃,找出证据来证明至少有几个人说过! 曹操到底是疯了还是没有,暂且不论,就像是所谓群众未必群众,代表未必代表一样,至少夏侯惇曹仁等人都是知道,不管是对上袁术还是袁绍,亦或是当下的斐潜,曹操基本上都是处于不得不打的局面。 不打袁术,那么兖州就不保,立足根基动荡,生死存亡,不得不打。不打袁绍,豫州就完蛋,曹操辛辛苦苦的操持就成为袁绍的嫁衣,也同样是生死攸关,不可能退让。 现在和斐潜之间的荆州之战…… 也是生死一线。 荆州要是控制不住,那么中原门户缺失,骠骑将军斐潜在北面可以通过幽州、中牟太行一带进攻冀州青州,中线可以通过河洛河内一带进逼兖州,甚至还可以走武关袭击豫州南部,再往南一些还可以通过巴东巴西江陵一带侵扰豫州,任何一路一旦被突破,曹操都是无险可守! 以骠骑骑兵之盛,兵甲之利,若是一旦被长驱而入,怎么办?以骑制骑,只有骑兵才能对付骑兵,这一点固然没错,但是天下马场十有**都在斐潜手中,没战马,怎么能有足够骑兵又怎么布置?是要重点防被突脸啊,还是防被掏下三路啊? 因此曹操必须要有防守的要点,来卡住骑兵行进路线,在北面就是易京和渔阳,在中线就是陈留和阳城,南线就是荆州!也就是襄阳和樊城。只要卡住了襄阳和樊城,就等于是可以将武关线和江陵巴东巴西线都关闭上,对于防守豫州兖州,尤其是防守许县,非常的重要。 哈? 防守啥米江东? 一个半吊子新城就可以搞得孙十万神魂颠倒了。 所以从整体战略上来说,曹操必须拿下荆州,至少要保证荆州北的掌控权,若是失去了这一片土地,那么就是如同直接将许县暴露在了第一线,这对于曹氏政治集团来说,是一个及其严重的问题。 夏侯惇甚至知道,曹操也一度动过将天子迁徙到邺城的念头,只不过这迁都可不是小事,牵扯的事项太多,以至于现在曹操也没有透露任何的口风…… 只不过邺城的建设曹操一直抓得很紧,就是为了万一的时候,还能有退路。 丢失荆州,失去襄阳樊城的屏障,乃至于豫州南部直面威胁,许县朝不保夕,这样的局面对于任何一个曹氏政治集团的人来说,都是一个无法接受的结果。所以只能打,并且还要攻下宛城,与襄阳樊城构建出一个防御体系来,彻底消除豫南隐患,这样才能确保许县的南线的安全性。 同时在大战略上,河洛地区的杨氏,雒阳城周边,函谷关左近的地带,也是曹操的一块心病,只不过杨氏的态度一直是非常的暧昧,拉关系都可以,吃吃喝喝也没问题,甚至可以一同大骂骠骑将军物价太高,战马太贵等等都没有问题,但是一谈及脱离骠骑,杨氏就装糊涂…… 这也可以理解,毕竟骠骑气势强横,杨氏不敢轻言厉害,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只不过杨氏被骠骑顶在前面,当做缓冲脚垫,自然多少也有怨气,所以一旦曹操荆州战役能够得胜,说不得就可以牵连影响到河洛区域,从而获取函谷关,进逼潼关,解决中路防御漏洞问题。 『ε=(′o`*)))唉……』夏侯惇轻声叹息了一声,『只是可惜文谦之事未成,否则当下也可展缓骠骑人马……如今虽说河内再动兵卒,终究是少了几分出其不意,恐是难有战果,仅有牵制之效……』 曹仁点头说道:『河内势单力孤,纵然有一时之利,也是东海之水,难救涸鲋。如今还是要看荆北之局如何破解才是。』 曹真在下说道:『夏侯叔叔,既然之前可用水军攻下军垒,如今何不依照其用,进伐樊城?』 夏侯惇笑了笑,说道:『军垒兵少。』 一旁的曹休见曹真还是有些不太明白,便补充说道:『我军兵卒舟楫并不纯熟,多有仰仗荆州水军,多有不便……此外,若是樊城镇军贼将列兵于外,吾等是等岸还是不登岸?』 其实还有很多问题,比如若是以水面作战为主,那么是曹军做主导啊,还是荆州兵主导啊?樊城水门也是厚重森严,要填进去多少舟船才能攻破?而如今舟船就剩下这一批了,若是损耗太大,如何补充? 『啊……这个……』曹真无言以对。 萝卜蹲,嗯,夏侯惇摩挲着自己的额头。他已经前前后后思索了许久,也想得明白了,曹操本身荆州战略便是以荆北为第一要务,即便是当下再有苦难,也是必须收服樊城,否则荆北就不可能得到安定。所以眼下的关键就是确定镇军将军徐晃的动向,若是真的镇军将军徐晃不行动,那么,最终就必定只能硬打。 硬打自然难啊…… 这几天夏侯惇派遣人乘坐舟船,从汉水眺望樊城,依旧看见『徐』字大旗飘扬…… 徐晃竟然还没走?这都忍得住? 正在众人商议不定的时候,便有传令兵卒急急而来,递送上了一份军报。 夏侯惇展开一看,先是大喜过望,然后又升腾起多少有一些恼怒来,『子廉已经获悉,骠骑之下镇军徐公明,已经领大军过了新野!如此说来,樊城之中所谓「徐」字将旗,恐为疑兵尔!』 『什么?!』曹真说道,『已经走了?』 『怪不得这些时日,骠骑斥候封锁北岸……』曹休也说道,『原来就是为了遮蔽消息……』 『哈哈,这镇军一走,樊城必然单薄!』曹真哈哈笑着说道,『此乃天授吾等!当一战而定,靖平荆襄!』 曹仁倒是还保持着冷静,『且不知道樊城之中,守将为何人?』 夏侯惇微微思索了一下说道:『恐怕便是之前……军垒守将……』当然,夏侯惇说的并不是他进攻之时的军垒守将,而是击败了曹洪的那个时候的军垒将领,『一名为廖化廖元俭,另一人便是诸葛亮字孔明……二人皆有胜迹,方可服众统管……』 曹休说道:『廖元俭?诸葛孔明?之前未曾听闻……』 『廖元俭么,曾为武关令……』夏侯惇对于斐潜之下的兵卒将校的情报,多少还是了解一些的,『至于诸葛孔明么……亦为庞德公弟子,曾在鹿山之下,居于木屋之中……』 『哦?这真是……』曹休摇了摇头。又是鹿山木屋出品的?庞统,徐庶,还有那个枣祗,据说那个太史明虽然名声不显,但是在工房系列当中也是担当,现在再加上一个诸葛亮…… 斐潜留在鹿山之下的木屋,之前占领了荆北之后,曹休也去看过一次,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没想到现在听了夏侯惇这样一说,曹休忽然觉得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漏了些什么没注意到,说不得到时候还要找个时间再去看一圈…… 『不过……』夏侯惇捋了捋胡须,说道,『樊城之中,不敢撤下「徐」氏将旗,故作疑兵,虚张其势……虽说也瞒过你我,然则也说明其心虚胆怯,不敢以实示人,须用镇军名号也……未战而怯,恐非是良将之才……』 夏侯惇这么说,一方面是自身也有一些被欺瞒的恼怒,另外一方面也是为了振奋自家士气,说完了又看了曹仁一眼。 曹仁在一旁微微点头示意。 『诸位听令!』夏侯惇朗声说道,『兵贵神,军机当不可失!传某将令,今日全军整备,明日便水6齐出,出征樊城!』 ……(^▽^)╭(′▽)╯…… 夏侯惇一些猜对了,主要负责防守樊城的确实是有廖化和诸葛亮两个人,但是也有一些猜错了,因为在樊城之中,也确实是有一个姓『徐』的将领,并不是故意欺瞒自家兵卒…… 至于廖化么,他现在并不在樊城,而是坐在山间的一块大石头上,头顶上树荫抖落一片斑驳。 山林之间寂静一片,只剩下些虫鸣之声。 在山林之间潜藏,无疑并不是一件很好的差事,幸好现在已经进入了秋冬时分,所以不至于还有多少蚊虫滋扰,多少让廖化这个半桶水的山地兵,还能适应一下。 廖化正拿着之前斥候所画出来的地图仔细查看…… 这一片区域不是常规的军事范围,因为这一带没有适合大军行进饮用的水源。但是诸葛孔明说,此地草木丰盛,纵然表面上没有溪流,必定也有暗河,于是派遣人了在林木潮湿之处挖掘,果然掘地丈余之后,便有水渗出。 虽然不多,但是支撑廖化等人潜藏于此,是足够用了。 廖化又抬头望了望,山头上设立的瞭望之处,依旧没有任何动静。他在山中已经是待了两天了,除了必要的派遣出去的斥候之外,任何人都不得擅自行动,以免暴露了行踪。 其实诸葛亮的计策真的简单…… 第2098章战争如赌局买定请离手 廖化在等。 对于耐心这个事情,廖化并不缺乏。 击败曹军的关键,就是在于那些原本属于荆州的船只。这些船只提供了曹军原本不应有的机动力,尤其是沿着汉水上下,曹军可以用更小的体力消耗,得到相对安全的运输和转移,所以使得曹军在汉水沿途占据了优势。 而想要在正面,也就是在汉水之中去迎战曹军的这些船只,是没有什么胜算的,即便是诸葛亮,也无法做无米之炊,因此唯一的办法就是引诱曹军上岸,然后再一举烧掉曹军的这些船只,只要烧了这些船只,曹军就必然会陷入之前的窘迫境地,难以和骠骑人马在行动力上相互抗衡。 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烧毁了这些船只,也会对于曹军的士气有一个非常大的打击,对于战局的影响也相当重要。 隐藏于山中,廖化有足够的经验,当年从荆襄跟着流民一路到了关中,这一条路廖化就已经走过,当年条件都没有现在这么好,也没有肉干和咸饼,所以现在剩下的干粮还可以至少支撑半个月的时间,不用担心食物的问题。 现在最为关键的事情,就是夏侯惇会不会真如诸葛亮所料,在预定的地点离船上岸…… 这个问题,在樊城的徐羽也是有些担心,在城头上巡视了一圈之后,便是来到了城中府衙厅堂之处,却见到诸葛亮在用小刀削着一个木偶。 别看现在诸葛亮似乎表面上很平静,但是实际上诸葛亮也有些紧张,但是诸葛亮能控制这种紧张,甚至有些享受,这种感觉很是奇妙。 诸葛亮心中有些感慨,他原以为在他经历了徐州之乱以后,会厌倦战争,会讨厌杀戮,但是没有想到当自己作为统帅开始在战场上活跃起来的时候,竟然并不会觉得恶心和厌烦,反倒是…… 诸葛亮看到了徐羽走了进来,放下了手中的小刀和木偶。 徐羽也紧张。虽然城上依旧挂着『徐』字大旗,但是这个『徐』和之前那个『徐』毕竟不一样,虽然说他和廖化都同意了诸葛亮的计策,但是究竟能不能成,会不会如同诸葛亮所料,现在还没有数。 『这是……』徐羽问道。 『赫赫明明。王命卿士,南仲大祖,大师皇父。整我六师,以脩我戎。既敬既戒,惠此南国……』诸葛亮缓缓的将木头摆放在了桌案上,然后微微笑道,『此便是南国之木也……』 骠骑将军斐潜位于长安北地,而荆州自然就是南方了,所以所谓『南国』便是指代何处,当然不言而喻。至于诸葛亮手中的什么『南国之木』,其实并没有特别的指定某一种树木是所谓的『南国之木』,仅仅是榉木而已,因为榉木多生于南方,所以诸葛亮说是『南国之木』也没有错。 徐羽看了看诸葛亮雕刻的木偶,虽然说相貌细节什么的和后世一些木雕相差甚远,但是倒也隐隐的透出几分飘逸感觉。徐羽不由得摇头笑道:『孔明倒是好一番闲情逸致!』 诸葛亮哈哈一笑,说道:『闲情雅致倒是谈不上,只不过稍遣心中忧虑尔!』 徐羽愣了一下说道:『某还以为孔明……』话说了一半,徐羽却又将话个吞了回去,然后瞄了一眼诸葛亮,神情多少有些古怪起来。 诸葛亮看了一眼徐羽,便多少猜测到了徐羽的想法,『徐校尉可是觉得某既然心中忐忑,又如何得以谋略?』 徐羽下意识的点点头,然后又是摆手,『没有……没有……』 诸葛亮不以为意,『徐校尉可知,某曾于长安,归于骠骑之下参事,得骠骑指点,知这天下谋略,唯有一计最是难防……』 徐羽喉结咕噜了一下,然后有些期盼的问道:『不知……呃,这个,若是不方便,孔明不说就是……』汉代一般人对于知识的看重程度是非常高的,有时候甚至没有经过原主的允许,便不会私下授予他人。徐羽显然是担心是骠骑将军斐潜传授给了诸葛亮什么秘诀,然后自己贪心询问,反倒是两相尴尬,于是乎才特意转口说了后半句。 诸葛亮摇了摇头,笑道:『骠骑谋略,倒也不算是机密……骠骑曾言,天下之策亦分阴阳,阴者,行诡也,若是泄密,便是九死一生,阳者,为正也,即便是敌所知晓,亦是不得不为之……』 徐羽皱眉沉思,片刻之后恍然,略带期盼的看着诸葛亮说道,『莫非孔明当下之策,便是这……这骠骑所言阳谋之策?』 诸葛亮微微而笑,看着桌案上的那一个木雕,『阳谋也,犹如雕木,沿其理,顺其质,便自美也,纵有斧凿印迹,亦觉理所当然……』 徐羽的目光也不由得跟着投向了桌案上的木雕。 是时候了…… 买定离手,请开牌。 从夏侯惇接到了曹洪的消息之后,便像是打开了窗口一般,远远不断的又有新的消息传来,有好的,自然也有坏的,在夏侯惇出之前,他又收到了一个坏消息,在河洛左近游弋的太史慈部队已经击溃了从河内进作为偏军侵扰的乐进等人,再一次证明了在野战正面战场上,曹军步卒难以对抗骠骑骑兵的结果。 这个消息是从许县转过来的,但是也证明了太史慈的战斗力量,让许县等人感受到了极大的压力,他们正在调集所有的兵卒,意图在阳城进行防守,以护卫许县的安全。 太史慈啊,人的名树的影。自从太史慈邺城一战之后,就基本上成为了冀州人的梦魇,几乎就是谈及必然色变…… 因此骠骑特意将太史慈放在中线上的目的也很明显,就是要搅乱曹操的布局,而且还有威胁的效果,这几乎就是摆在台面上的事情,即便是曹操尽力想要控制太史慈的影响,都是收效甚微,除非能够将其击败,而在河洛战场上,想要以步卒击败一个游走的骑军,乐进已经用他的失败再次验证了其难度。 最艰苦的时候就要到来。 如果夏侯惇不能对于整个战局做出相应的弥补和改善的话,那么荆州北线就不能支援河洛一带,也就没有办法从侧翼拱卫豫州,而太史慈若是从河洛进兵,如果全而进的话,只需要三天,而三天时间夏侯惇等人是绝对无法从荆州北部回到许县左近的,也无法提供任何的支援,因此只有在武关之下给与骠骑一定的压力,才会使得骠骑将军斐潜不敢将太史慈派遣到豫州一线去…… 战争,便是相互制约,权衡,置换,消耗。就像是棋盘上的棋子,总是在兑换之中看看不能筑建优势,然后扩大成为胜势,而现在,夏侯惇就觉得需要抓住徐晃领军支援宛城的机会,扩大在荆北此处的优势,奠定整体胜利的基础。 『啧……』曹真扶着战船的女墙,看着不远之处的樊城,然后又扭头看了看忙碌着准备在汉水南岸准备修建临时营地的曹军,『今天不进攻么?夏侯叔叔不是说兵贵神么?』 曹仁撇了曹真一眼,并没有说什么,大概就是给一个眼神你自己体会的意思。 曹休年龄和曹真相近一些,顺手拉了曹真一下,『攻伐樊城,绝非朝夕,若是没有营地,难不成子丹欲宿于船舱不成?』 曹军虽然也坐船,但只是纯粹的坐船,要说晕船么,倒也不至于全数人都会晕船,一部分人会晕得很厉害,上船硬邦邦下船软绵绵的那种,但是大多数人还是可以接受船只的震荡起伏的,只不过可以接受并不代表喜欢,曹军兵卒上下还是更喜欢站在土地上的感觉,所以在进攻之前先建设好一个前进营地,自然就是不可获缺的事情。 曹真摸了摸脑袋,嘿嘿笑了两声。 『走了,你我去督查兵卒建营罢……』曹休说完,在前而行,曹真跟着在后面,两人下了船,巡查起营地的搭建来。 这一次具装骑兵虽然说在当阳取得了不菲的战果,但是同样的,因为激烈的战斗之下,不管是骑兵还是战马,都需要一定的恢复时间,再加上樊城是攻城战,具装骑兵的效用并不大,所以也就没有带出来,而是暂时在襄阳修正,也算是夏侯惇等人都出战之后,震慑襄阳城中各个士族的一个力量。 夏侯惇看着下船前行的曹真,略有所思。 曹仁哈哈笑了笑,说道:『这个子丹,别的倒也不错,就是不太喜欢动脑子……』 夏侯惇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某倒是记得……伯南曾言自家子聪慧,幼时便通经文……』 伯南是秦邵的字。 曹仁愣了一下,便是猛然回头望了一眼在远处的曹真,然后皱着眉头转过了和夏侯惇说道:『元让之意是……此子假做愚钝之态?』 夏侯惇看着远处的曹真的身影,然后微微摇头,『尚不得知也……』 曹仁也是回头看着曹真,默然无语。 曹真是养子,虽然说汉代对于养子也比较认可,甚至可能在某些子孙稀少的家族之中,有嗣子一般的身份,还有兄弟之间见长久无子的就相互送孩子,就像是诸葛亮的第一个孩子也不是自己的…… 但是毕竟养子和亲子是有些区别的,就像是刘封在刘禅出生之后,就常常哭晕在厕所。养子能力太强,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未必是一件好事情,因此曹真以拙示人,未必没有自保之意。 只不过曹真是真的笨拙,还是假装的,还需要观察…… 现在么,这个问题还不是很重要,重要还是先考虑如何打败樊城的守军,收复樊城的问题。 夏侯惇非常的谨慎,他担心会被骠骑人马杀一个回马枪,所以进攻樊城的大营横跨了汉水两侧,樊城一面的北营主要驻扎兵卒,而汉水南面的营地才是放置了粮草辎重,然后皆有水门相互沟通,充分的利用了船只的长处。 夏侯惇还特别的考虑到了可能会受到樊城的偷袭,尤其是破坏船只,所以夏侯惇将船只都放在了南营的一处水湾内,也有兵卒专职看守,若是想要搞事,必须先通过北营的封锁,然后再过水湾的一关,可谓是万无一失…… 可以这么说,如果正面进攻,别说是樊城里面的两三千人了,即使是翻上两三倍,万人来偷袭、烧船,也是不可能如愿,一来北营的曹军主力完全有能力借助营地抵抗住来犯敌人二来骠骑没有船只即便是突破了北营的拦截,也要望水兴叹。 对于樊城的进攻,很快的就展开了。 清晨黎明时分,夏侯惇就下令展开攻击,在樊城城东方向上,组织了三次进攻,每次进攻大概投入了三千左右的兵卒,但是都没有取得什么比较大的突破,全都铩羽而还。 在攻城方面,不管是列阵,冲锋,渡壕,填沟等等,基本上都是中规中矩,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但是一进入城墙之下,开始正式攀登城墙的时候,往往都被城上抛下的滚石檑木打得曹军兵卒队列散乱,臂断腿折…… 这玩意从高处落下,威力比一般的弓箭都要更大,而且也将曹军好不容易建造出来的冲车和云梯砸毁了大半。没有了攻城器械,曹兵也多数只能在城下一声喊,便是狼狈而逃,然后整理兵卒,重组阵列,又得花费很长时间,一天下来,倒是有一半以上的时间都在整理队列准备进攻,真正进攻的时间反倒是并不长。 到了黄昏时分,一天的进攻便是结束了。 曹真在阵前督战,多少有些索然无味。因为这一天的进攻下来,根本就没有上前,只是在城下旁观,纵然有兵卒受伤丧命,但是其实也不多,在临近黄昏的时候听军侯清点禀报,死了一百六十人,伤者两百余。 战后,退回营地修整之时,曹休正好从营地之中出来,便是笑问曹真道:『今日督战,有何感想?』 曹真连连摇头,直言说没劲。 曹休笑道:『初日攻伐,具是如此,要到了后来才是惨烈……』这个年代的攻城战基本上都是如此操作的,白天一天的进攻,说起来连开胃菜都算不上,只能是算是小零嘴。 『况且……』曹休笑了笑,『夏侯将军此举大有深意……』 『深意?』曹真问道,『什么深意?』 曹休指着樊城说道:『此城守将,勇则勇尔,然乏老练,滚石檑木乃守城重器,岂可浪用,今日观之,攻城所用量多,若是不知收敛,三五日内便是消耗殆尽!届时又看其如何坚守?哈哈,好了,某还另有要事,就不陪子丹巡营了……』 曹休似乎往远处看了一眼,然后拱拱手走了。 曹真顺着曹休的目光一转头,却见到了曹仁在远处似乎正看将过来,连忙低头见礼,然后看见曹仁露出一副笑容,摆摆手示意免礼,曹真这才转身去安排后续兵卒事项去了…… 曹仁略有所思的看着曹真的背影,然后走进了中军大帐之中。 夏侯惇正在中军大帐中桌案之后看着地图,略微抬起眼来,看了曹仁一眼,『子孝,身上伤处可是好些了?』 曹仁活动了一下肩膀说道:『好多了……今日子丹督战,跳荡、刀盾、弓箭、器械各有分派,倒也正规,并无纰漏……』 夏侯惇点了点头说道:『确实如此。』然后抬起头来,露出了一些笑意来,『子孝观其如何?』 曹仁沉声说道:『确是有所隐藏……不过……尤可为用也……』 夏侯惇摸了摸自己的胡须,沉吟着。今天试探进攻樊城,同样也被夏侯惇用来试探曹真。一般来说,普通将领统领三千兵卒大概就是极限了,数量再增加下去,往往就会陷入F2a的困境当中,而今天曹真调配的兵力过了七千,而且兵种复杂,用途各不一样,关键是要组织三次进攻,要列阵要安排要规划要调整,但是曹真并没有显露出什么手忙脚乱的模样,甚至似乎还有些好整以暇。 要么曹真就是天生将才,要么就是平日里面粗鲁和笨拙都是装出来的…… 『嗯……』夏侯惇点了点头,从某个角度来说,曹真平日里面的笨拙表现也算是一种保护色,只要他不做出反叛曹操的行为来,基本上比一般的曹氏子弟还要更安全。 毕竟如果一个养子聪慧到了威胁嗣子的程度…… 『算了,就这样罢……』夏侯惇摆了摆手,转移了话题,指了指地图上的一处,『如今夜黑风高,恐敌欲夜袭……某欲于此处设伏,不知子孝之意如何?』在樊城西北方向,有一片丘陵山峦,夏侯惇就是想要在那边埋伏兵力,专门等候樊城兵马上钩。 曹仁走上前来,低头看了片刻,便是笑道:『此地甚妙!若是胆敢夜袭,定然让其有来无回!』 夏侯惇点点头,微笑着,似乎已经看到了未来不远处的胜利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