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破戒》 第一章 回 山 奇 遇 , 智清出了扬州城一路向北行走,他身上的那件灰布包袱鼓鼓囊囊,就像一块龟壳一般紧紧的贴在他的背上,远处的人看他还以为是乌龟学会了直立行走。 出了石坊镇不到二里便是大运河了,自运河开通以来,沿岸陆陆续续多了许多村镇,南来北往的客商们需要在岸上落脚,运河边上的居民也需要为客商们搬运货物、摇橹拉纤。 运河沿岸多植柳树,因隋朝皇帝姓“杨”,这些柳树也被冠以国姓,称为“杨柳”。此时正值早春时节,河岸边的柳树刚刚冒出鹅黄色的嫩芽,一阵暖风拂过,柳绦随风摇摆,仿佛歌坊里的舞女正在轻舒广袖。烟花三月的扬州,果然名不虚传! 智清刚走了不到半里路,就听到前面的村子传来吹吹打打的声音,想来今天也是个黄道吉日,不知谁家在成亲办喜事呢。 前面的村子叫“柳家村”,智清来的时候在这村子里的一户人家讨过水喝,因此记得这个村子。其实这个村子没有几个姓柳的,只是这村子房前屋后大多栽种些柳树,才得了这个名。 这柳家村本是运河边上的一个小村,村里的人家多是打鱼为生,有些青壮的男子还能为过往的商船做些脚力,因此也算是个富足之村。 柳家村有一位老员外姓“钱”,因早年间外出经商赚了不少的家财,便在的运河边上建了一座宅院。这位老员外名字唤作钱太少,其实“太少”二字出自易传“叵营太少,咸亨不择”一句,不过知道这个典故的人并不是很多,所以凡是听到他名字的人都会觉得他老爹是个财迷,给他起了这么个名字。 钱老爷此生虽是财运亨通,但却是个无后之命,取了两房太太都没能为他生个一儿半女,这还没完,最令钱老爷郁闷的是,他的两房太太都是短命之人,他的二太太去年也撒手人寰弃他而去。 不过还好,钱老爷毕竟是个在商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的人,向来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今天,他正要迎娶第三位太太,继续完成他的续弦大业。 婚丧嫁娶本是红尘俗事,智清自然不会去看热闹。他只是顺着那吹吹打打的乐器声音往村里远远的瞧了一眼。 “哦,原来是有人娶亲!师父说俺们和尚只会给死人念经,他们村里的人在办喜事,我还是不要从那边过了,省的那些人看见,又骂我晦气。” 智清站在村外看了看周边的环境,发现西边有一片小树林,还有一条小路从树林里穿过。 “唉?那边有条小路,我就从那边绕过去吧。”智清是个听话的孩子,他不愿意到那红尘俗世中沾染太多。 小树林虽然不大,但也是郁郁葱葱,榆树、杨树、柳树栽的整齐密集,粗大的树干就像是北方大汉一样,一个个威武蛮横,遮挡住头顶的阳光。 小树林里一片寂静,智清行走在这安静的树林之中,就好比一只觅食而归的麻雀,自由自在,欢乐逍遥。刚走了几步,智清忽然感到小腹一胀,一股尿意袭来,“坏了坏了,今天水喝的有点多了。”他回头向身后瞧了瞧,树林里除了自己一个人影也没有,他又探着头往远处望了望,努力确定一下视野范围内有没有别的人,还好这是片偏僻的树林,平时也很少有人过来。 智清一见四下无人,一时便没了顾虑,贼头贼脑的往一棵粗大榆树后面跑去,“佛祖啊,弟子也不想随地小解,只是人有三急,弟子也憋不住了呀,您老人家就装看不见吧!” 智清一边嘀咕着一边解开衣服,然后迫不及待地对着旁边的那棵大树小解起来。一会儿工夫任务完成,只觉一身清爽,他又麻利的将裤子提好,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 “嘻嘻!”忽然从背后的草丛里传来一声微弱的笑声,这笑声像一股电流一般直接顺着智清的后背传到了头上。 “是谁!”智清急忙回身来看个仔细,下意识地捂了一下自己的裆部,也不知是哪个缺德玩意儿,竟然躲在自己后面偷看。 当智清回身来瞧时,眼前只有一片荒草,丝毫看不到一个人影儿。 “嗯?奇怪!刚才明明听到有人在发笑,怎么突然又不见了,难道真是佛祖在天上看见我了?” “哈哈咯咯咯”草丛里又传来一阵低沉的笑声,这声音好像是谁捂着嘴用鼻子发出来的。 “是谁啊?干嘛躲起来偷笑,我已经看见你了,你就躲在这草丛里,别以为我不知道!” 智清早已料到有个人在草丛里躲着,从这两声的嘲笑可以听出应该是个小孩子的声音,如果是大人,谁会这么无聊跑到草丛里躲着? “别躲着了,快出来吧,再不出来我就进去踹你,看你个小屁孩往哪儿跑!” 智清最不怕小孩子了,因为他自己就是一个孩子头儿,在那戒台寺里,他可是“智”字辈的大师兄,底下还有一帮师弟整天和他一起厮混,再顽皮的孩子到他手里都被收拾得服服帖帖,就因为这一点,老方丈都要指定他为下一届的监寺,可以说是前途远大。 “别躲躲藏藏的了,赶紧出来吧!再不出来我可就不客气啦!” 智清顺着声音往草丛里走了两步,就看到草丛里黑乎乎的,确实是有个人影,由于高大的灌木遮住了阳光,使这林子里光线不足,让他很难看清里面是谁。 “哎,你是谁啊,别闹了,赶紧出来吧!再不出来哎呀呀,有蛇,有条蛇钻进去了!”智清知道小孩子最怕蛇,连忙故意吓唬草丛里的人。 “啊呀救命啊,我最怕蛇了!”草丛里传来一声清脆娇柔的呼喊。 “嘿嘿嘿!”智清捂着嘴在一旁偷笑,“我让你在里面躲着,小心蛇进去咬你的屁股,哈哈哈!快出来吧!” 智清越走越近,就听见草丛里的人自言自语,“可恶的臭和尚,我也想出来啊,可是我的脚崴了,我站不起来了!” “哎,你说什么呢?怎么还不出来啊?” “我的脚崴了,我站不起来,你过来扶我一下吧!” 智清听了这话心里怨道:“这家伙架子挺大,还要我去扶他,他刚才说什么脚崴了,难不成真的受了伤!”正思量着智清就走近了草丛,当他用手拨开那片半枯不黄的杂草,一下子就惊呆了! 草丛里说话的不是一位顽皮的孩子,而是一位衣着华丽、楚楚动人的妙龄少女。 “哎呀妈呀!你是谁?天呐妖精!” 智清大叫了一声,连忙后退了几步,让那几株刚被拨开的野草顺势又合了上去。 “你才是妖精呢!你们全家都妖精!”这姑娘故作嗔怒,明显不满意智清对自己的认定,但是自己脚上有伤,一时又站不起来,只得又对智清喊道:“哎,外面的小和尚,我的脚受伤了,自己站不起来!麻烦你过来拉我一下!” 智清仔细听了她的声音,觉得她不会是个妖精,再说,妖精也不会怕蛇啊,她刚才一听有蛇还大叫了一声,看来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罢了。 “好吧,那我就扶你起来,咱可先说好了,你可不能吃我!” “谁稀罕吃你这个又脏又臭的和尚,真啰嗦,快把我拉起来!” “你?你竟然说我又脏又臭,我不管你了,你就在里面待着吧,我还要赶路呢。”说着转身就要走。 “哎哎哎!”那姑娘连忙又拦着他,“好了好了,我不说你了就是!” 智清又将那些杂草拨开,仔细将这草丛里的“妖精”瞧了一眼,只见这位姑娘弯腿侧身坐在地上,通身穿着一件大红色的长裙格外显眼,裙角处早已沾上了一些泥巴,仿佛曾经走过一段泥路。 再来看她的面容,倒也是如花似玉一般。只见她满头乌发,层层叠叠,发髻紧凑,云鬓缭绕,一颗银色的簪子还在她左侧的云鬓中轻轻摇晃。 这姑娘额头上留着一排整齐的刘海,刘海下又是一张粉白圆滑的脸蛋,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鬼溜溜的转着,仿佛暗夜里的精灵一般,照亮整片树林。 令人奇怪的是,在她眼角下还有两道模糊的泪痕,那两道泪痕顺着双颊直延伸到下巴,让脸上的胭脂也花了一片。也许是孤身在外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也许是脚上的伤让她感到疼痛,总之,她一定哭过。 智清站在旁边傻傻的看了半天,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可爱漂亮的女孩。虽然智清是一个和尚,但他也不是一点见识也没有,好看的姑娘他也见过不少,他的二师弟智能就有一位可爱的妹妹,经常跑到山上来找他们玩耍。 再说智清此次又到扬州城里逛了一番,眼界自然开阔了不少,但是眼前出现的这位妹妹一下子就让他不知道什么是空,什么是色了! m.。 第二章 我不叫女施主 “喂!你还愣着干什么呀,赶紧拉我起来呀,我的腿都麻了!” “哎,哎!”智清连忙答应着,这才反应了过来。 智清忽然想起来师父常说“女人是老虎”之类的教诲,不过眼前的这位姑娘看起来也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自然不能算是什么“老虎”,最多只能算是一只还没长大的“小老虎”。智清见那位姑娘把一只粉嫩纤细的右手都伸了过来,也连忙也把左手哆哆嗦嗦的递过去。 当自己的那只粗糙宽大的手掌握住那只柔软细滑的小手时,一种火热的感觉如一股电流一般顺着他的左臂直传到他的肩膀、耳朵、头顶,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庞连同半个脑袋都红了起来。你以为智清是因为和女孩子有肌肤接触才感到害羞的吗?不对,他是突然想起自己刚才小解时竟然被一位姑娘给看了,这才一时尴尬羞臊起来,唉!可怜的节操从此弃他而去。 “哎呦,好痛!”这位姑娘一边握住智清的手,一边试着用左脚发力这才勉强站了起来。她又轻轻拍打了一下身上的泥土,将四周的苇草向一边拨弄了一番。 “小师父,人家的手被你握的好痛!”这姑娘见自己的右手还被智清抓着,一时也觉得不好意思,到底还是个女孩儿家,总会多少有些在意。 “哦,对不起,我那个”智清连忙把她的小手放开,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觉得脸上发烫。 这位小姑娘好像是右脚受了伤,她站起来之后还能用左脚一颠一颠的往前走,不过刚走了两步就“哎哟哎哟”的站住了,看来脚伤得不轻,不能再走了。 “这位小妹妹,不是,这位女施主啊,我看你伤的不轻,还是让贫僧来扶着你吧!” 这姑娘回身看了看眼前的这位小和尚,身上穿着一件灰色僧衣,脚下踩着一双粗布麻鞋,手里还提溜着一件鼓鼓的包袱,年纪虽比自己大些,但也是个同龄的孩子,又看他眉目清秀,面容俊朗,眼神中还有一股斯文之气,也不像是个心存邪念的贼僧。 “那那好吧,我这右脚崴了,走路不便,你就像刚才那样,伸一只手过来就行!”这姑娘好像急着赶路一般,见自己的腿脚不便,一时身边有没有别的什么人,只能求助于眼前的这个和尚了。 智清听了她的话,连忙把自己那只光荣的左手递了过去,这位姑娘把右手搭在上面,像贵妃娘娘扶着一位太监一样,一瘸一拐地慢慢的走着。 智清忍不住又往她脸上瞧了两眼,觉得她那双眸子清澈明亮,仿佛山间的泉水一般,可她脸上为什么会有泪痕呢?看她的通身打扮,也不像是一个需要上山砍柴的农家丫头啊?那她为什么会跑到这荒郊野外呢?为什么她又要藏到那草丛里呢? “那个我说女施主啊”智清忍不住心中的疑问,连忙要开口问她。 “我不叫女施主,我叫紫云,别人都叫我云儿!”这姑娘将脸庞轻轻一转,对着智清眨了眨眼睛。 “噢,紫云。”其实智清并没想问她的名字,不过人家既然把名字公告诉了你,你就得顺着叫才是。 “我说紫云姑娘啊,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荒郊野外里来了?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东边柳家村的人,我把你送回村子里吧!” 智清对此地虽然不熟,但也知道运河边上就那几个村子,这里离柳家村最近,这姑娘一定是从柳家村出来的,看她腿脚不便,走回家肯定有些困难,不如好人做到底,就把她送回村子吧。 “什么?你是柳家村的人?那你快放开我,我不要你管!”这姑娘一听智清要把她送到柳家村,立马眉头紧皱变了脸色,慌忙将手拿开,要跟他保持距离。 智清见她的反应异常,想来自己给猜错了,她既然不是柳家村的人,那一定是别的村的人。 “别别别,紫云姑娘,我是什么柳家村的人,我是茯苓山的和尚,只是从这里路过而已。你既然不是柳家村儿的,那一定是别的村儿的,你告诉我你家在哪儿,我把你送回家吧?你一个姑娘家在这荒郊野外,要是遇见坏人怎么办啊?” 紫云姑娘听了这番话,满含深情的看了智清一眼,那眼神充满了感激和信任,可那眼神只存留了一秒就被汩汩溢出的泪水给覆盖了。 “呜呜呜我已经没有家可回了!”紫云姑娘咧着嘴哇哇大哭起来,竟把树上的一只老鸹吓得离巢而飞!“呱呱!—” 智清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为什么眼前的这位姑娘听了自己的话会反应这么强烈。他一看这姑娘哇哇大哭,也是急的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是好。 “哎哎哎,女施主,紫云姑娘,好好的你别哭啊?不就是脚崴了吗,我送你回家就是,等回到了家,让你的爹娘给你请个大夫瞧一下就好了,没什么好担心的,你别害怕!” “呜呜呜我没有爹娘,我也没有家可回了,呜呜”这丫头只顾着伤心,话也没说明白,让智清听得也是糊里糊涂。 “没有爹娘?怎么会没有爹娘呢?难道她也跟我一样是个捡来的孩子?不像啊,看她穿的一身绫罗绸缎,大红的衣裳打扮的跟新娘子似的,怎么可能是没爹妈的孩子?”智清越想越觉得奇怪,总觉的她不像一般农家的女孩。 “喂喂喂,你别哭了,你说你没有爹娘,那总得有个住的地方吧,我好把你送回去啊?”智清也不想知道她到底是谁家的女儿,自己还有七八里山路要走,还是早一点把她送回她住的地方才好。 这姑娘见智清来问,也就停止了哭声,只是还在不停地抽泣,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道:“其实我我今天要嫁人了” “什么?嫁嫁人?”智清一脸的吃惊。没想到眼前的这位漂亮的姑娘竟是一位有夫之妇,自己还跟她在这拉扯了半天,幸亏没被别人看到,否则的话,跳进大运河也洗不清了。 “嗯!今天我是一位新娘子。”紫云边说边低下了头,一抹羞涩悄悄漫过了她的脸颊。是啊,结婚嫁人必定是一个女人一生之中最重要的结点,哪个少女穿上嫁衣不都是这样娇羞默默妩媚动人的呢? “难怪你穿着这么一身大红色的衣服呢?哦,我知道了,你的夫家是不是就在这柳家村啊?那我就把你送回你的夫家吧!” “不行不行,我再也不回他们家了!其实我是偷偷跑出来的!” “跑出来的?你是人家的新娘子,为什么要跑出来啊?”智清听了他的话很是不解,听别人说两个人成了亲就要生活在一块,她为什么刚成亲就从夫家跑出来了呢? 紫云听他这么问,本想跟他讲述一番自己的故事,但又看他是一个和尚,跟自己又非亲非故的,懒得跟他说那么多。 “我干嘛要告诉你啊?我又不认识你!” “呃呃,好吧,算我多嘴” (新书起步,求各种支持) 第三章 躲过追兵 智清听了紫云的话也觉得自讨没趣,自己一个出家人,打听人家婚事干嘛,不说就不说吧,我也懒得问。 “好吧,你不说就拉倒!你现在脚上有伤,那你是打算回夫家还是打算回娘家啊?” 这一问倒真把紫云给问住了,她光顾着从夫家跑了出来,也没考虑跑出来去哪?她微微翘起嘴唇,眉头一皱,想来想去也没想到一个合适的地方。 “这个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这可不好办了,我看你还是回娘家吧,你要是不想嫁人的话,就应该跟你家里人说一下,让他们把婚给你退了就是!你总不能永远在外面待着吧?” “嗯这些事我还没想好呢,我现在先跑出去再说吧!”紫云倒是不心急,走一步看一步,能走到哪儿算哪儿。 两人正在说话,忽然就听到东边村子的方向有人在吵吵嚷嚷,远远地仿佛听见有人在相互呼喊。 “哎,你们几个去那边看看,剩下的人跟我到小树林里找找!我就不信这丫头还能长翅膀飞了!” “坏了,钱家派人来抓我了!”紫云听见有人在吵嚷,立马就反应了过来。 “那那该怎么办啊?”智清一见她夫家来找她了,生怕被别人看见新娘子跟自己在一起,要是被她夫家的人看到,保不准又要一顿臭骂,臭骂一顿倒没什么,万一被她夫家产生了误解,再坏了这姑娘的名声那可不好。 “快快快!你们几个到林子里分头去找!”远处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近,这林子本来就不大,一会儿工夫那些人就要搜到这边了。 “不行不行,他们要是找到我那就麻烦了,我要是被那老头儿给抓去,我就一头撞死!”紫云也不知何故,边说边又伤心起来。 “老头儿?哪个老头儿要抓你啊?”都这时候了智清居然还有心思打听是哪个老头儿。 “干嘛要告诉你啊,你又不是他爹,跟你说了你也管不了!” “嗯,这倒是实话,可是现在你该怎么办啊,你脚又崴了,跑都跑不了,还是跟他们” “对了,你还是把我藏起来吧,就藏到刚才的草堆里,你刚才就没有发现我,他们肯定也找不到我,快快快,他们要来了,你快扶我过去!” 紫云果然脑子好使,既然自己跑不了,干脆先藏起来,要是幸运的躲过他们的搜查,再想办法逃走也不晚啊。她边说边又一瘸一拐的回到原先的草窝,弓下身子就要往里面钻。 “哎,和尚哥哥,你也跟我进来吧,咱俩一块藏起来,看他们能不能找得到咱们!” “啊?不不不!还是你进去吧!”智清听了这话只要脑袋,他才不愿意跑到草窝里待着呢,再说,万一要是被他们抓着,那真成了捉奸捉双了! “他们又不是来抓我的,我才不躲呢!我在外面给你做掩护,等他们走了再救你出来。” 紫云听了这话也觉得有道理,虽然他还不知道这和尚叫啥,但肯定不会是坏人,于是就钻进草丛悄悄的藏好。 智清在草丛外面给掩护着,把那些干枯的苇草又拔了许多,将那个草窝伪装一番,让外人丝毫发现不了里面有人。 智清将紫云藏好之后就故作悠闲,背着包袱在旁边的小路上慢慢行走,不一会儿那伙“追兵”就走到了他的身后。 “哎哎哎,前面那位小师父,麻烦向你问个事儿?”后面的人问道。 “阿弥陀佛,不知各位施主要问贫僧什么事啊?”智清双手合十,对着这伙家丁打扮的人施了一个佛礼。 这伙家丁大概十来个人,有的手里还拿着绳索棍棒,好像追赶逃犯一般,为首的一个家丁看起来四十出头的样子,体型高大肤色黝黑,穿着与别的家丁也有些不同,想必是一个管家。 这管家见和尚施礼,也单手回了个礼,开口问道:“小师父,方才你可见一个姑娘从这边经过?” 智清听他这么一问,心里倒犯了难。佛祖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不能随便说谎来欺骗别人,但佛祖又说了,出家人还要慈悲为怀,别人落难也不能见死不救,哎呀佛祖呀佛祖,弟子该怎么办啊 “没看见!”智清连连摇头,若无其事地回答道。 “没看见?不对啊,这丫头从后门里跑出来,除了这片林子还能往哪儿去呢?” 钱府管家一听眼前的这位和尚并没看到自己要找的人,一时心里也纳闷,钱老爷新娶的太太本来在洞房里待着,谁知道几个丫鬟一不留神,竟让那新娘子给跑出去了,前门和院子里都是喝喜酒的亲朋好友,新娘子肯定不是从那里跑出去的,唯一能逃走的地方就是钱府的后门。 这钱府管家一听和尚并没见到那位新娘子,也没再多问什么,就回身对几个家丁吩咐道:“那丫头肯定跑不远,不知跑到哪里躲起来了,你们几个就在这附近仔细的给我搜,什么树洞子里、草堆里、竹林子里,反正是能躲人的地方都给我仔细搜一遍,连只兔子也别放过!听到了吗?” “听到了,刘管家!”这伙家丁倒是训练有素,听了刘管家的吩咐,纷纷答应着。 智清在旁边听了开始担心起来,他真怕这伙人搜的仔细,万一把那位紫云姑娘给找出来该怎么办?本来这只是一件红尘俗事,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即便那位姑娘被他们找着,这也是她自己的宿命,生死富贵都是她自己的造化,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智清真心不愿意那位机灵可爱的妹妹落到这几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手里,要是真如紫云所说她是嫁给一个老头儿,万一她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那岂不是自己的罪过?佛祖曾经曰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更何况还是位人见人爱的妙龄姑娘。 “施主,你们刚才说是在找一位姑娘是吧?”智清对那位管家问道。 “是啊,难道小师父见过她?”这管家答道。 “哦,贫僧确实没看到什么姑娘,不过刚才仿佛看到一个人影儿。” “人影?那他往哪儿跑了?”这管家一听有人影儿在这附近出现,很有可能就是那位逃跑的新娘子。 “好像是往南边的运河边上去了,我看的也不是很清楚。”智清的声音颤颤巍巍,生怕自己的谎话说得不像。 “多谢小师父了,走,去河边看看!”这管家听了这话也没有对他产生怀疑,慌忙招呼的手下家丁又往运河边上追赶。 第四章 女施主,跟贫僧回山吧 追兵的人影渐行渐远,可智清的心里却不那么轻松,他今天竟然说了谎话,还骗了几个向他打听事情的人,这是多么大的罪过!修行之人向来讲究心灵的反思,他这谎话一出,心里就立马不是个滋味,他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也不知道佛祖会不会惩罚自己。其实他用不着佛祖的惩罚,自我内心的惩罚就已经让他感到了煎熬。 “谢谢你啊,和尚哥哥,要不是没有你,我真的要被他们抓走了!”紫云扶着智清的手,依旧一瘸一拐的走着,这次,她真的很感激这位对自己伸出援手的小和尚。 “不用谢,解人之危,济人之贫,都是我们出家人应该做的!紫云姑娘,他们虽然到别处去搜了,但保不准还会回来的,那你又往哪里去呢,总不能老是在这草窝里躲着吧?” “我也不知道,我现在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了!”紫云默默的低下了头,一只左手还在清理衣服上的晾干的泥巴,那微微翘起的嘴唇竟是那般可怜动人。 “要不这样吧,我现在正要回我们寺里,你就跟我到我们寺院躲避两天吧,等你的伤好了,你再下山找你的亲人,你说怎么样啊?” 其实智清一时也没有办法,自己本来是要回戒台寺的,半路上才遇到了这位姑娘,若是丢下她不管,必定又会把她推入虎口,本想把她送回娘家,可是她现在又不愿意回家,家里的事也不想多说,没办法了,只能让她跟自己一起回山了,虽然戒台寺是一座寺院,但寺里也有几间干净的厢房,专门为一些女香客预备的,虽然没几个女香客去住过,但多少是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这样这样好吗?”紫云一时也觉得难为情,自己毕竟是个女儿家,跑到那和尚堆里去住,难免会被人说三道四,但自己现在确实又是走投无路,一时又左右为难。 “有什么不好的呀?你是怕被别人看到是吧?放心吧,我们那寺院平时很少有人上来,即使有人来见到你,你就说是烧香还愿的香客就是!”智清微笑着跟他解释一番,企图打消她的顾虑。 “嗯那好吧,不知你们寺院的师父是否愿意收留我?” “怎么会不愿意呢?我们老方丈是个很好的老头,他可是鉴真大师的弟子,是个得道高僧,不会不管你的!” 紫云听到他们寺里还有什么得道高僧,一时也想去看看,她虽是个女儿家,但又是在贪玩好动的年纪,平日里又没有出过什么远门,也没到这些荒山野寺里去过,听了智清的一番介绍,倒真是来了几分兴趣。 “好吧,那真是要麻烦你们了!” “呵呵,不麻烦,怎么会麻烦呢?我们戒台寺虽然是个小庙,但也算是一座古寺,这江都县的人没有不知道的!”智清见这位姑娘愿意跟他到寺里去玩,又岂能不乐意?平日里这戒台寺连蚊子都是带把的,哪里有什么女香客愿意过来?现在这位紫云姑娘又暂时无处可去,自己又不忍心丢下她不管,带她回寺里仿佛是最好的选择了。 “我们寺院离这儿还有些路程,咱们还是先赶路吧,再说,那伙家丁万一再回来找你,那可就麻烦了!” “嗯,好吧!可是我的脚好痛,我怕走不远了!”紫云看了看自己的右脚,也不知伤的严不严重,只觉得隐隐从脚踝处传来阵痛,特别是要发力起步的时候。 “这这可该怎么办呢?要不要不这样吧,我我来背你吧?”智清刚说完这话脸就开始红了,他默默的低下头甚至都不敢看紫云的反应,其实他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和尚,对男女之事没有过多想法。 “这样不好吧,你已经帮了我这么多忙了,再让你背着我那多不好意思,再说,人家还是个女儿家我我还是自己走吧,你只要扶我一下就行了!” “哦,那好吧。”智清见紫云将自己的请求婉言拒绝了,自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好在紫云伤的不是太重,她的一条左腿还能行走,虽然走路的姿势不怎么好看,但此地离茯苓山也不是太远,天黑之前应该能回到寺里。 暖暖的日头已经西斜,那湛蓝色的天空又泛起了几朵微云,春日的阳光洒在一条荒芜的小路上,一位小和尚扶着一位姑娘正在向远处的寺院缓缓行进。 谁也不会想到,这看似离谱的一幕竟然是一场历史风波的起点,而这位十六岁小和尚又将面临着历史与命运的双重抉择 第五章 和尚的世界你不懂 山间小路,午后斜阳,杨柳青青,芳草幽香。 一男一女,一僧一俗,一瘸一拐,一走一停。 “和尚哥哥,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人家和尚都有个法名,你的法名叫什么啊?” 摆脱了钱府家丁的追赶,紫云一下子又恢复了平日的活泼与傻气,她就像一只挣脱牢笼的鸟雀,才刚飞走两步就已经忘记了牢笼里的苦痛与烦恼。 “我的法名叫‘智清’,是老方丈给我起的!”智清见她这才想起问自己的大名,难免有些失落,不过还好,这总比自己主动做自我介绍要体面的多。 “‘紫青’?这个名字好哎!我叫紫云,你叫紫青,听起来像是兄妹一样!”紫云欢快的叫着,仿佛山间的百灵鸟的一般,早已忘记了脚上的疼痛。 “什么啊,不是‘紫’,是‘智’!是‘智慧’的‘智’!”智清边说边在手上比划着,他虽没在学堂里念过书,但却跟他师父学习了许多佛法典籍,识文断字自然就不在话下。 可紫云就不一样了,她是一个女孩儿家,打小就没学过读书认字,哪里分得清什么“紫”和“智”?她听到智清在一旁跟她解释,也知道自己给搞错了,为了不暴露自己的学识,她也只是点了点头,仿佛听明白了一样。 “哦,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我们是兄妹呢,我从四岁以后就没有见过我的爹妈了,也不知道家里还有没有兄弟姐妹。”紫云忽然提起了自己的家人,这让智清也非常好奇,刚才在林子里问她,她好像很不愿意跟外人说起自己的身世。 紫云暗暗的低下了脸颊,那双明亮的眸子充满着伤感与忧愁,仿佛暗示着她的身后一定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只是那段回忆她不愿意跟别人提起罢了。 智清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觉得她一定是想念自己的父母家人了,但是智清心里依然不解,如果她没有父母兄弟,那又是谁将她嫁给了柳家村的钱老爷呢?她总不能自己把自己给嫁了吧?不对,肯定不对,她一定还有些亲人或者朋友,就像我一样,寺里的僧人就是我的亲人,师父就是我父亲,他辛辛苦苦把我养大,还教我读书识字,不然我早就在荒郊野外给饿死了。 “那个紫云姑娘,你说你四岁之后就没见过爹娘,这到底是因为什么啊?那你知道你的爹娘是谁吗?他们在哪儿住啊?” 智清还是忍不住想问一下,因为毕竟这位姑娘要跟自己去寺里,总要把她的来历问清楚吧?不然到了寺里也不好和师父交代。 紫云看了看眼前的这位和尚,虽然刚认识才半天,但已经对他产生了信任,但自己的身世自己也不清楚,更不知道如何跟他解释明白,“这个,我也不清楚,等以后有了时间我再跟你说吧。智清哥哥,真是谢谢你,你帮我摆脱了那些要抓我的人,还愿意带我回寺里,等我以后找到了爹娘,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呵呵这些都没什么,我们出家人与人方便本是分内的事,不要别人来报答。你说你要找你的爹娘,那你知道你的爹娘在哪儿吗?” “嗯我当然知道了,我的爹娘就在洛阳,我四岁时候跟我娘走丢了,就被一个人贩子给带到了扬州,后来人贩子把我卖给了卖给了别人。”紫云说到这里下意识的停顿了一下,她不知道该不该跟一个刚认识小和尚讲自己的身世。 “洛阳?洛阳在哪儿啊,离扬州远不远啊?” “洛阳在洛阳我也不知道在哪儿,听人家说,只要顺着运河一直走就能到了,等我以后把钱攒足了,我一定要坐船去洛阳找我的爹娘!” 紫云一向是一个乐观的姑娘,即便她的命运是如此的坎坷,即便她还没有攒够足够多的钱,她甚至连洛阳在哪儿也不知道,可她依然相信她是一个有爹有娘的孩子,总有一天她能凭借自己的努力完成和爹娘团聚的任务。 想比之下,同样作为一个不知爹娘是谁的孩子,智清就没这么幸运了。 “智清哥哥,我看你比我大不了几岁,为什么要当和尚呢?难道你不娶媳妇儿了吗?” “啊?娶媳妇儿?阿弥陀佛,娶媳妇儿干嘛呀,我不娶,我师父都没娶媳妇儿,我也不娶!”智清斩钉截铁地回答。 “那你当了几年和尚了?当和尚好不好啊,是不是不能吃肉啊?” “这个还行吧,我都当了十六年和尚了,从来就没吃过肉,吃不吃肉人都能活下来,干嘛要吃肉呢!” “都当了十六年了!难道你一生下来头上就不长毛吗?那可真可怜!” “那个啥咱还是说说别的事儿吧!别老提长不长毛的事。对了,你是不是一直在那片树林里躲着呀?这会子一定饿了吧?我这包袱里还有吃的呢!”智清听他老问自己为什么是和尚,他哪里知道为什么,反正从他记事起他就是和尚,并且身边的人都是和尚。 “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是饿了,我是大早上被钱府的人用花轿接来的,一直就没吃什么东西!” “那正好,我这包袱里有我从石坊镇买的炸糕和点心,本来是给我的师弟们带的,你要饿了就先拿给你吃吧!”智清觉得给她嘴里添点东西她就不会再胡言乱语、问这问那了,于是就取下身上的包袱,找了路边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下。 紫云早就看到他那鼓鼓囊囊的包袱了,那包袱本是一块蓝色的粗布,角上还系着两根麻绳,智清一直将这包袱背在身上从不离身,像是里面有什么宝贝一样。 “你这包袱看起来鼓鼓的,你买了这么多好吃的呀!”紫云一见这包袱确实不小,敢情这和尚是下山进货去了,这山里的和尚还真是贪嘴。 “也不全是吃的,还有些经书和我的衣服!”智清边说边解开那包袱,果然让紫云大失所望。 这包袱的顶端有一个纸包,看起来四四方方,应该就是智清所说的那包点心,纸包的下面是一件打着补丁的破僧衣,衣服里面还包裹着几本破烂老旧的经书,经书旁边有一吊铜钱,那吊钱不是满串,应该是被他花了来买点心了。 “来,这纸包里是点心,你要饿了就吃吧,吃完了我们还要赶路。” “啊,就这么一点儿,我不吃了,还是留给你的师弟们吃吧!”紫云一见那点心并没有多少,炸糕也就十块左右,看来这些和尚并不是贪吃鬼,若自己吃了这点心,那智清的师弟们肯定就不够分了,到时候要是有人分不到再抱怨他怎么行呢? “没事儿的,他们都是我的好兄弟,不会怪我的,再说,你一天都没吃东西了,肯定饿坏了吧,还是先吃点吧!”说着就将那包炸糕递到他的面前。 紫云看了看眼前的那几块炸糕,金黄酥脆,还有几颗大枣在嵌在炸糕的表面,这种炸糕她在江都县城里是吃过的,入口时香甜酥脆,咬一下又棉软粘牙,正是自己最喜欢吃的点心。 “智清哥哥,你真是好人,可是这些点心我不能吃,这是你给你的师弟们买的,他们见了一定喜欢,我若吃了岂不是要让他们失望了,你还是包起来吧,我还不是很饿呢!” “呵呵,没事的,他们都是些小谗痨,没见过什么好吃的,等我下次再给他们买些就是,你先吃吧!” 紫云虽然腹中饥饿,但他却不想因为自己而影响他们师兄弟间的感情,再说自己已经给人家添麻烦了,若再吃了人家买的点心,岂不是太不客气了。 “这些点心不是我爱吃的,我不喜欢吃这些,你还是留给你的师弟们吧,你不是说茯苓山离这儿不远了吗,咱们就继续赶路吧,等到了寺里,我跟着你们吃斋饭就是!” 智清一听她不喜欢吃这些点心,一时也没了办法,只得将点心包好收起来放在包袱里,脸上流露出些许失落。 紫云怕他因为自己拒绝了他的美意而不高兴,只得又说些别的转移开话题,还好智清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哪里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二人依然你言我语,说说笑笑,踏着金黄色的夕阳向不远处的茯苓山走去。 第六章 山中有古寺 茯苓山坐落在江都县的北部边界,是一座风景秀美的偏僻小山。 茯苓山虽然不高,但因常年雾气弥漫,山中雨水充足,生长出许多草药,尤其是山上灌木林中的茯苓个头较大,药效优良,引来周边城镇里许多采药者的光顾,久而久之才给这座山起了个草药的名字。 戒台寺是最先来到茯苓山落户的,相传是梁武帝时期所建,当年扬州有一位在金陵为官的胡员外,老员外官至尚书为官清正,告老之后又在这茯苓山上做起善事,号召周边各镇的乡绅富户纷纷募捐,在这秀美的茯苓山上修建了一座寺院,起名“戒台寺”。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这座古寺历经三百年的风雨,早已年久失修,淡去了往日的光辉,只是厚重的寺院钟声依然苍凉如故,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荡涤着那些浮躁的灵魂。 此时的戒台寺笼罩在一片金黄色的夕阳之中,恍如佛光普照,又似天上宫阙一般。 戒台寺的大门早已年久失修,门楼上的青瓦也都脱落了一半,房檐上还有些凌乱的枯草,在料峭的山风中摇摇摆摆。山里的古寺不比城里的寺院,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建个山门也纯属是个摆设。 佛教在唐朝发展到了顶峰,一个强大的王朝需要国内的百姓能安居乐业,努力工作,不要随随便便就到府衙门口上访,整天喊着“涨工资、调房价、延长节日假期!”肯定是不行的。而佛教又主张积德行善、安于清贫,反对杀伐屠戮、动刀动枪,这就深深赢得了统治者的喜爱,所以在唐朝,上至皇帝将相,下至市井流民,都或多或少对佛教有些崇拜和信奉。 然而信徒的增多并不能保证每个寺院都生意红火,那些名声在外的五级寺院自然不愁客源,但对于偏远山区的普通小庙却只能空守着好山好水,孤芳自赏。 戒台寺这几年确实经营惨淡,原本登记在册的六十多名和尚如今都还俗了大半,因为没有太多的香客,寺院的收入就少的可怜。虽然唐朝的寺院是由尚书省崇玄署专门管理,每年也会按寺院规模大小发放财政补贴,但朝廷的财政到了底层向来就所剩无几,即便是有,也大多给了那些知名的寺院,像戒台寺这种小庙就只能自力更生了。 夕阳渐渐落下,一抹余晖倾斜着照射在那半掩的山门之上,几个活泼好动的小沙弥们正在门口的空地上嬉戏玩耍。老方丈广空大师深知“佛学教育要从娃娃抓起”的道理,因此每年他都亲自下山到附近的村子里招一些辍学儿童。 那个时代,穷人家的孩子一般是上不起学的,甚至连饭都吃不饱,一听说庙里招和尚,一些穷苦的人家为了省些口粮也都愿意把孩子送到山上,再者老和尚还承诺可以教这些小沙弥读书识字,这岂不是两全其美。 孩子们的世界永远是快乐单纯的,他们虽然剃了头发,但仍然是一群头顶反着光的天使。五六个小沙弥在山门口相互追赶、打打闹闹,一声声清脆的欢笑仿佛林子里的麻雀一般,叽叽喳喳,无忧无虑。 这群顽皮的孩子中有一个才刚满五岁,他小小的身子穿了一件土灰色僧衣,大大的眼睛,圆圆的脑袋,肉嘟嘟的小脸,傻兮兮地跟着几位小师兄们在那里追追赶赶。 “师兄,不要跑嘛,带我一块儿玩!”说话奶声奶气的小沙弥伸着小手,迈开步子要追赶那些比他大的孩子。 “小智本,来追我呀,你追不上我们喽!”一群大孩子摸着他的脑袋戏耍他。 可能寺里没有适合小智本穿的衣服,他身上的那件僧衣显然肥大了一些,他刚追赶了几步就一不小心踩到了僧袍的衣角,呱唧一下趴在地上。 “呜呜呜”小沙弥哭了起来。 几个大点的孩子一看他摔倒哭了起来,忙回来将他扶起,有的给他拍拍身上的尘土,有的连哄带骗好生安慰,因为他们作为师兄,要是没把师弟看好,免不了又得挨师父的骂。 一个叫智饼的小和尚蹲下身子帮他擦眼泪,嘴里还不停的安慰他:“好了好了,小智本,别哭了,我们都带你玩好不好,你跑什么呀,还把自己绊倒了!” “对啊对啊,别哭了,小智本,咱们一块玩老鹰抓小鸡好吗?”另一个小和尚也在旁边好言相劝,其实穷人家的孩子哪个没有磕磕碰碰,摔摔打打,小孩子哭闹一会儿就好了。 这智本见自己摔了一跤,大家立马就跟自己一块玩了,当即就转悲为喜,忘了摔倒的事情,他自己抹抹眼泪,脸上依然是灿烂的笑容。 正当几个孩子正像山里的野兔一般疯闹之时,一个小沙弥远远就发现了山下走来的一僧一女,那位僧人还正是他们的大师兄。 “快看啊,大师兄回来啦!” “哪儿呢?” “那不是吗?还背着个包袱,肯定买了什么好吃的!快去迎大师兄喽!” 这群孩子果然是目光敏锐,智清带了个女人上山他们丝毫不管,只盯着他身上那件包袱冲了上去。 “大师兄,你回来啦,给我们带了什么好吃的呀!”小沙弥们纷纷迫不及待地围拢了过来。 智清一见师弟们跑了过来,连忙笑呵呵地答应着:“哎,我回来了,你们有没有想我啊?我给你们买了炸糕和果子呢!” “哦!我要吃炸糕!” “我也要吃!” 一群小鬼听到有好吃的自然会欢呼雀跃,虽然智清是个出家的和尚,但作为大师兄,又如他们的亲哥哥一般。对于智清来讲,他至今也不知道父母是谁,更别说有什么手足兄弟了,戒台寺就是他的家,师父师弟们就是他的亲人。 紫云丫头本来是一只手扶着智清的,可这会子一见跑来一群小光头,连忙将手收了回来,自己只是一个人在旁边看着。虽然这些小家伙们不怎么关心紫云的存在,但看到他们开心的样子,紫云也多少会受到些感染,便在旁边微微笑着。 紫云看到小沙弥们围住智清欢呼雀跃,而智清又忙着把包袱打开,将那包点心分给了这帮小鬼,他那张清秀的脸上流露出深深的满足与幸福,显然是一种与家人团聚的气氛与感觉。 “想不到智清哥哥还这么受欢迎,你这些小师弟们都好可爱!” 紫云向来是喜欢小孩子的,因为自己也是个半大的孩子,她看到小智本胖嘟嘟的小脸,忍不住弯下身子捏了一下。 “你叫什么名字啊,今年几岁了啊?”紫云微笑着问智本。 小沙弥只顾着吃着嘴里的炸糕,只对紫云瞅了一眼,漫不经心的回道:“我叫小智本,今年五岁啦!” 小和尚们分到了好吃的,自然就有了心思来看看他们大师兄带来的这位生人。她们见紫云穿着一身大红色的衣裙,头发上带着银钗珠饰,两鬓见还贴着一对粉色的梅花,打扮的像画里的仙女一般。 这群孩子中智饼的年纪最大,今年九岁,他见紫云的这身打扮,一下子就认出来她是位出嫁的新娘子。他一边吧唧着嘴,一边若无其事的向智清问道: “大师兄,你娶媳妇儿了啊?” “啊?不是不是她不是我媳妇儿!”智清知道这小鬼眼尖嘴快,生怕他胡说八道。 “不是你媳妇儿?那她怎么穿着新娘子的衣服呀?她肯定是你媳妇儿!哦,哦,大师兄娶媳妇儿喽” 一群小孩子见大师兄终于要娶媳妇儿了,连忙又一片欢呼,蹦蹦跳跳着要向寺里的长老们报喜去。 “大师兄娶媳妇喽!” “哎哎哎,你们别胡说八道,她不是我媳妇儿,她不是”智清一见这群小鬼头丝毫不听自己的解释,一时哭笑不得,本想跑到前面拦着他们,但又不能让紫云在门口一个人孤零零的站着。 这紫云丫头听见小沙弥们误会了自己,早就红着脸在旁边嘿嘿直乐,又看到智清一脸着急的样子,更觉得有趣。 “智清哥哥,你师父不会真的相信他们的话吧?要真是那样,你们寺里还会收留我吗?” “这个不会的,我师父向来信任我,肯定不会相信这些小鬼头的话!走,我扶你进去吧!”智清说着又要来搀扶紫云,紫云虽然一脸担心的样子,但事已至此,她也无处安身,只得听天由命了。 智清刚走了两步,就看到山门里急匆匆跑出来一个小和尚,那和尚慌慌张张的跑到门口,只把一条腿踏出门槛就停住了脚步,探着身子一脸吃惊地看了一眼智清,又急忙转身跑回了寺里。 “哎哎,二师弟!我回来了”智清连忙对他喊道。 那和尚根本就没心思听智清要说什么,他只是跑出来确认了一下小沙弥们嘴里的新闻而已,当他看到他的师兄扶着一位身穿凤冠霞帔的女人时,一切都不需要解释! “师父啊,不好啦,您快来看看吧,大师兄破戒啦!” 随着这一声喊叫,整个戒台寺都热闹了起来 第七章 明镜亦非台 第七章明镜亦非台 偈曰: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戒台寺的禅房整洁而宁静,僧人们安心修行,对佛祖向来是虔诚恭敬。戒台寺虽然不大,却也是五脏俱全,大殿之后便是供香客居住的左右厢房,厢房之后才是僧人们居住的禅堂后院。 后院的东边有一座精巧的园子,是老方丈广空大师的栖息之所,而西边的几间禅堂便是几位“惠”字辈的师父们打坐参禅的地方。 智清的师父法名“惠明”,是“惠”字辈师父们的大师兄,也是广空大师的得意门生,如今广空长老年事已高,寺中大小诸事都由惠明禅师料理。 这天傍晚,惠明禅师做完功课之后,便独自在禅堂里泡了一壶好茶,他也打算借着这沁人心脾的茶香领悟一下佛法禅道。其实禅道与茶道本是相通,品茶与参禅也有异曲同工之妙,只可惜惠明禅师刚把茶盏端起来就听到门外吵吵嚷嚷。 “这群熊孩子,整日里不参禅打坐,就知道瞎跑乱叫,唉,真不让人省心!” 身为“惠”字辈的大师兄,又是本寺监寺,惠明禅师也算是个辛苦操劳之人,他既要管理寺里日常的各项工作,还要招待前来进香的善人和施主,有时还得带队下山参加一些丧葬活动,为寺里赚些外快,可谓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惠明师父本想出去将他们训斥一番,免得这些孩子扰乱佛门清净,但刚泡好的这一壶茶,又不舍得让它凉了,只得又端起茶盏品味一番。 “师父,不好了!”一个小徒弟急匆匆跑了进来喊道。 他就是智清的二师弟,法名唤作“智能”,只比智清小了半岁,是山下药王村村民刘二家的孩子,只因智清当年被捡回山时还不曾断奶,广空长老便将他寄养在刘二家里,刘二的媳妇刚生完孩子奶水充足,一时发了慈悲,答应喂养智清。这刘二婶见智清可怜,便像亲生孩子一般对他,因此这智能也跟智清从小玩到大,亲如兄弟一般。 后来广空长老将智清接回山里,这刘家的孩子也嚷着要跟着上山,刘二夫妇见家里也不是十分宽裕,山上又能管吃管住,便同意了孩子的要求,让他也跟着山上修行。 “你喊什么喊!佛门清净之处,岂容你在这儿大吼大叫!真是一点儿规矩不懂!” 这智能慌慌张张刚跑进门就被师父骂了一顿,灰溜溜的把头缩回去一半,只得缓步走上前来,跟他师父好声汇报。 “师父,大大师兄回来了!”智能因跑的太快,自己又体重超标,边说边又喘着粗气。 “回来就回来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真是的!”这惠明一听大徒弟回来了,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因为算着日子,智清下山也有半个多月了,这个时候回来也是预料之中。再说智清回山,肯定会先来拜见自己,自己作为师父,自然用不着出门去迎候,只要在这儿喝茶等着他就是。 惠明瞅了一眼这位慌慌张张的二徒弟,觉得同样是自己的徒弟,还是智清更加聪明懂事,让自己省心一点。他端起手里茶盏,娴熟的吮饮了一口。 “他他还带了个媳妇儿!” “噗——!”那盏上好的碧螺春茶被惠明禅师吐了一地。 “什什么?你再说一遍!”惠明师父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立马从禅椅上站了起来。 “师父,大师兄他破了色戒,他下山娶了个媳妇儿回来了,您快去看看吧!” 惠明师父这才听清楚了二徒弟的话,但还是一脸狐疑,这二徒弟虽然傻乎乎的,但平时也不敢说谎,可那大徒弟深知寺院戒规,更不可能做这种事情啊。 “你听谁说的呀?你师兄是我派到大明寺学禅悟道去的,怎么可能会破戒娶亲呢?你不要瞎说!” “怎么不会啊,他都把新娘子带到寺里啦?刚才还在寺院门口给小师弟们发放喜果子呢!” 这惠明禅师一听二徒弟说的真真切切,又听到外面小沙弥们一阵阵欢呼雀跃,早就信以为真,起了疑心。 “难道真是我看错了智清?他去了一趟扬州就佛心不稳,打算破戒还俗?不会啊?这个兔崽子,敢抢在我前面还俗!走,去看看去!” 惠明禅师双目圆睁,眉头一皱,也不管他那壶好茶了,连忙带着二徒弟到前院去看个究竟。 此时的智清正搀扶着着紫云往寺院里走来,进了山门就是宽阔的前院,前院的正中间便是供奉着佛祖和十八罗汉的大雄宝殿,宝殿高大气派,巍峨壮观,是整个寺院最核心的建筑。 宝殿的前面是一座一人多高的铜铸香炉,每年逢吉庆佳节之时,这香炉也是香火旺盛,只是现在是进香的淡季,因此就冷清了不少。 紫云丫头是第一次到这深山里来,看到这荒山里还藏着这么一座古朴典雅的寺院,既兴奋又好奇,她一瘸一拐的走着,对周围的庙堂也是东瞅瞅西看看,可是没过多少会儿,她就感到一脸的羞涩和尴尬,因为有越来越多的和尚跑出来盯着自己看。 “智清哥哥,他们干嘛老是看着我啊?”紫云是一个才刚满十五岁的丫头,一下子跑到这和尚窝里,岂能不感到别扭? “没事的,他们都是我的师叔师弟,可能因为你是一个生人,他们都出来看看!” “可是他们看得我好不自在啊。” “有什么不自在的?我怎么没感觉到呀?别担心,习惯了就好了!” 紫云听了他这话觉得实在没理,对智清说道:“你是个和尚,和尚看和尚当然没什么不自在,可人家是是个女孩子呀!” “那好吧,我让他们散开就是!” 智清连忙转身对旁边的几位师弟吆喝道:“哎!智饼、智汤、智面、智饭,你们几个都别看了,该干嘛干嘛去吧!” 紫云听了这一串法名,不禁呵呵直乐,低声来问智清:“你这几个师弟只知道吃吗,怎么起了这么好听的名字?” “哦,你不知道,他们都是我三师叔的弟子,我三师叔叫惠斋,所以就给他们起了这样的名字。” “噢,那你师父呢?你师父又叫什么名字呀?”紫云又来问他。 “我师父快看,那就是我师父!他向我们走过来了!”智清刚要介绍他师父的大名,就看到惠明禅师带着几位弟子怒气冲冲地赶了过来。 紫云顺着智清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一位中年僧人健步走了过来,这位僧人看起来四十出头的样子,上身穿着一身土黄色僧袍,下身穿着灰褐色的裤子,小腿上紧紧的盘束着洁白的扎带,胸前还带着一串乌黑发亮佛珠,再看他的容貌,却也是眉高眼阔,气宇轩昂,果然是修行之人,不比山下的贩夫走卒。 智清一见师父来迎,本来是一脸喜色,可是走近一瞧,又见他师父眉头紧皱,双目圆睁,根本就不是什么好脸色。 “坏了坏了,我师父一定是过来骂我的,这下可完了!”智清心里连连叫苦。 (本章完) 第八章 师父,听我解释! 第八章师父,听我解释! 惠明禅师听了二徒弟智能的汇报,早已火冒三丈,想不到自己一向器重的大徒弟下山一趟,竟然佛性大乱破了色戒,这真是有辱师门,有辱师门! 惠明师父带着门下的几个小徒弟急匆匆从禅房里赶来院中,远远就看见智清扶着一位妙龄少女走进庙门,那少女还穿着一身红色嫁衣,凤冠霞帔姿态妖娆,像是来佛堂举行婚礼一般,气的惠明禅师咬牙切齿。 “这这这反了他了!他竟敢带了个女子来到寺里,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惠明师父隔着老远就破口大骂,要真是如别人所说,自己的大徒弟带头破戒,那他不光没法向老方丈交代,就连自己的同门师兄、师弟也会笑话自己的。 “师父!徒儿回来了!”智清远远地就和他师父打了招呼,他打小跟着他师父生活,这惠明禅师就如他父亲一般,虽然只有半月没见,他也对师父十分想念。 “谁是你师父?你个不成器的东西,这才下山几天,你就把我平日跟你说的话全都忘了!”惠明禅师怒目圆睁,对着徒弟厉声斥责。 “师父,您说什么呀?徒儿怎么了呀?” “怎么了?你还问我怎么了?我让你到大明寺学习佛法禅道,你可倒好,竟然把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带到寺里?还在你众位师弟面前跟这女子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丢人,真是丢人呐!” “师父,您误会了,这位女施主脚上有伤,一时走不了路,我这才出手扶她一下的!” “脚上有伤?你休要哄我,她脚上有伤自当由她家人照料,你一个出家的和尚,管的哪门子闲事?你如实告诉我,你跟这女子什么关系,为何要把她带到寺里?你是不是也想还俗下山,不愿在这穷山破庙里待了!” “师父,您说的是哪里话啊,弟子不敢有这种想法啊!” “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你都把人家姑娘带回寺里了,还有什么不敢的?若是让别人看见了,那我们戒台寺的名声可就全毁了啊!” “师父,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这位姑娘今天才认识的,她是山前柳家村钱员外家的娘子,只因” “什么?还是个有夫之妇?智清啊智清,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啊你说你真要打算还俗的话,为师也不会拦你,可你也不能跟一个有夫之妇哎呀呀,丢人,丢死人了呀!” “不是,师父,您都想些什么呀这是,我跟她什么事都没有!”智清一听自己的师父既然这般误会自己,一时急的脸都红了,抓耳挠腮不知怎么跟大家解释。 紫云在旁边听到大和尚这么说自己,一时也羞得脸红,但她又看到智清一脸着急的模样,连忙开口跟大家解释: “这位师父,您一定是误会智清哥哥了!其实,我和他只是刚认识而已,他见我有难,就对我出手相助,又见我脚上有伤,才把我带回寺里的,希望师父不要责怪智清哥哥,若是寺里不方便收留,民女这就下山便是!” 紫云说完这话,又转身看了智清一眼,那眼神充满了感激与不舍,如果自己的到来会给智清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她宁愿原路返回,到别处寻求生路。再说自己本来就不是这个寺里的人,留在这里多多少少会有些不方便,若真被她的夫家知道了,岂不是真会给这寺院增添麻烦,人家和尚不愿收留,这也是情有可原,怪只怪自己生的苦命,没有爹娘兄弟能为自己做主。 “紫云姑娘,你要去哪儿啊?你脚上有伤,眼看天就黑了,你一个人下山太危险了!”智清见她回身要走,哪里肯放,连忙上去又抓住她的小手。 紫云被智清这么一问,心里却又伤心起来,那双透着灵光的眸子很快就泛起泪花,可是自己又能怎样呢?万千委屈只能一个人默默承受。 “智清哥哥,你是个好人,可是我不能连累了你和你的师父们,我还是下山吧,至于我要去哪儿,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智清好不容易把紫云带回山里,一路上说说笑笑,早就把她当成了妹妹一般,这会子见她要走,岂能甘心。 “紫云姑娘,你先别急着走,我师父也没说不收留你啊,待我向他说明白,你再做打算也不迟啊!” 智清转身来到他师父面前,开口说道:“师父,这位女施主是被柳家村的钱员外强娶过来的,她因不愿意嫁给那钱员外,便私自逃出了钱府,不想在逃跑途中脚又受了伤,一时被弟子撞见才将她带回山里的,您时常告诉徒儿,出家人要以慈悲为怀,如今这姑娘无家可归,又有脚伤在身,我们若不帮她,那她只能孤身一人流落街头了!还请师父开方便之门,行救苦之事,将这女施主留在寺中,为她治好脚伤。待她伤好之日,再让她下山寻找家人,也算是功德一件了,师父!” 惠明师父在旁边见这姑娘哭哭啼啼,心里也料到自己误会了徒弟,又听了智清的这番解释,这才恍然明白。 “哦,原来如此!我说呢,你小子怎么可能私自还俗了呢?原来是另有隐情啊,看来是为师错怪你了!” “师父,您错怪我又不是头一回了!还是看看怎么帮助一下这位女施主吧?”智清见他师父已然信了自己的话,又知他师父一向也是个慈悲之人,这紫云的事情,他一定会帮忙的。 “你刚才说她是谁家的娘子?为何跑了出来啊?”惠明师父是个精明人,既然听说这女子是别人家的媳妇儿,免不了又得打听一番,若是他夫家来寺里寻她,那岂不是又惹来麻烦,毕竟自己是寺里的监寺,大事小事都要为寺里的名誉着想。 智清见他师父要打听紫云是谁家的媳妇儿,也不知他是何意,连忙回答道:“他是柳家村钱员外的新媳妇儿,今天才刚过门!” “柳家村钱员外?哪个钱员外啊?” “这个我也不知道那个钱员外叫个啥名儿?”智清哪里晓得那钱员外叫啥,能记住他姓钱就不错了。 “他叫‘钱太少’!”紫云在一旁连忙答道。 “钱太少?哦,原来是他呀?” “怎么,您认识他啊?”紫云问道。 “倒也认识,但不是很熟。他的太太去年死了,法事还是请咱们寺里去做的呢!那钱员外看起来也得五十多岁的人了吧,怎么会娶了你这么个小娘子呢?” “唉,一言难尽!”紫云长叹了一声,低头不语。 智清见他师父问这问那,紫云又不愿意当着众人把自己的事情说出来,连忙打断惠明师父的问话。 “哎呀,师父,您就别问这么多了,人家姑娘还饿着肚子呢,眼看天就快黑了,咱还是先整些斋饭吧,再说我也饿了!” 惠明一听智清嚷着吃饭,也不便多问,那钱员外五十多岁的人了,还想老牛吃嫩草,也真是过分,想必这姑娘也有些难言之处,既然徒弟将她带回山里,又岂能拒之门外?连忙说道: “好吧,既然女施主有难,我们师徒自会相助于你,你先随我徒儿到饭堂用斋,等用过斋饭我再与你问话!” 紫云见惠明师父答应收留自己,连忙道谢:“多谢师父收留,紫云一定不忘师父的恩情!” “善哉善哉,解人之危,出家人自当如此。不过,姑娘也别先忙着道谢,贫僧待会儿还有些话要来问你,你先去饭堂用斋吧!” 智清听他师父唠叨了半天,还说要吃完饭再继续问话,哪里肯愿意,连忙说道: “师父,还问什么话呀,人家都走了一天的路了,吃过斋饭就要休息了,师父还是吩咐一下,把那干净的厢房收拾一间,给这女施主住下才是!” “你这兔崽子,这戒台寺我当家还是你当家?你的账我还没给你算呢,赶紧去吃饭,等吃完斋饭,我再好好跟你算账!” “噢!”智清见他师父瞪着眼睛骂他,也不敢还嘴,只得扶着紫云先往饭堂里去了。 (新书开始,求收藏推荐!) 第九章 佛堂议事 第九章佛堂议事 戒台寺的禅堂今晚异常热闹,各院的长老师父们齐聚惠明大师的房里,正在商议如何安排寺里新来的这位不速之客。 “各位师弟,我想你们也都听说了,我的徒儿在山下得遇一位落难的姑娘,还将她带回了寺里,这姑娘本是柳家村的钱员外强娶而来,她因不愿嫁与那年过半百的钱员外,便偷偷逃离钱府,又被我那傻徒弟带回了寺里,如今这姑娘人已在寺中,我们当如何处置?” 惠明大师三言两语将事情的大致情况和几位师弟说了一下,因为头一次遇见这类事,自己也拿不定主意,而老方丈又每日闭关悟道,自己也不便去打扰,因此就叫来寺里年长的几位师弟商议。 在惠明大师的几位师弟中,当属二师弟惠法的俗世经验丰富,他本是江州刺史帐下的一名军官,如今也过了而立之年,只因十年前犯了人命官司,逃难来到扬州,后来遇见广空长老在江都县里讲经说法,一时动了禅心,欲皈依佛门,洗刷生平犯下的罪孽。 广空长老见他精通武艺,便让他在寺里做了武僧,一来让他看守寺院不负平生所学,二来也可让他给寺里的僧人传授些武艺,既能强身健体防病消灾,也能有个防身之术,免得到外面受人欺负。 这惠法禅师生性豪爽,又是个武夫出身,自然不愿意常年在寺里面待着,刚来寺院时,也曾多次下山喝酒吃肉,与那城里的地痞流氓也结识了不少。 后来戒台寺日渐衰落,和尚们都沦落到靠做法事来维持生计,这惠法师父又对城里的大户人家十分熟悉,因此下山为寺院联系佛事业务的重任就落在他头上了。 惠法师父常在红尘俗世中行走,自然了解这尘世中的许多世故,今日又让他师兄请来议事,少不了又得做一回顾问。 “二师弟,平日里你对这红尘俗世了解颇多,你看这事儿应该如何处理?”惠明大师久居深山古寺,哪里知晓人情世故,还是得来寻求一下这位常在民间走动的二师弟。 惠法师父见他师兄来问,倒也摆出一副长者学老的态势,他缓步从禅椅上起来,用手摸了摸自己那浑圆的肚子,又转脸看了看旁边的几位师弟,一脸得意的样子,心里仿佛在说:“你看,你们几个不行吧,这种事还是得让我来!” 惠法师父习惯性的咳嗽了一声,便对旁边的师兄师弟们说教起来: “师哥,依小弟看来,咱们寺里来了个这么一位姑娘也不算什么大事!佛祖他老人家都说众生平等,这佛堂庙宇也不是个只让住男人的地方,那姑娘既然来咱们这里避难,咱们又岂能拒之门外?想当初小弟来这山里入伙,不也是因为要避难吗?” 惠明禅师听他说“入伙”二字,连忙伸手拦住他说道:“哎哎,师弟,你不是‘入伙’,是‘出家’,是皈依佛门,咱们又不是强盗,说什么‘入伙’啊?” “哦,不是‘入伙’,是‘出家’!呵呵呵俺是个粗人,也没那么多讲究,不过小弟觉得,既然那姑娘来到了咱这寺里,就说明她跟咱这寺院有缘,既然有缘,就不应该对她的事不管不问。 再说了,这姑娘又是智清那小子给带来的,师哥要是不收留她,恐怕你那徒弟也不会答应啊?哥几个,你们说俺说的有没有道理?” 几位管事的师父也觉得惠法说得有些道理,连连点头说是,但毕竟这寺里现在是惠明禅师当家,一切还得听他的意见。 “二师弟所言确实有几分道理,我对这姑娘也并无拒绝之意,只是那姑娘的夫家是柳家村的钱员外,那钱员外虽然无官无爵,但也是本地一霸,若被他得知了此事,势必会来山中讨要这姑娘,到那时我们又当如何? 戒台寺毕竟是一座方外寺庙,管不了这类红尘之事,若他夫家拿了婚书前来要人,我们终究还是得放她回去,到那时我们不仅没有救下这位姑娘,反而会害了她的名声,若他夫家知道她与我们这些和尚有些瓜葛,回去必定对她心存猜忌,到那时,受苦的还是这位姑娘啊?” 众位师父听了惠明的话,也觉得说的有理,常言道:“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如果只是解了这姑娘一时之困,却不管她以后的死活,那也算不上什么功德。 “这个还真是难办啊!”几位师父纷纷摇头叹息,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有什么难办的?我早就听说那钱太少欺男霸女横行乡里,我若不是出家之人,早就跟他算账了。他不来要人便罢,他若敢来寺里,我便打断他的狗腿,为这十里八乡的百姓除害!” 惠法师父虽然是剃度出家,但到底还是个武将出身,一副狭义心肠,专爱管这不平之事。 那钱员外仗着有些家财,横行乡里多年,惠法师父早有耳闻,只是自己是个出家之人,又怕给寺里惹来麻烦,有负广空大师的点化之恩,这才不去理睬,只得闷头做个规矩的和尚。 “二师弟,不可乱说啊,你我都是出家之人,身负三规五戒,岂能与这些世俗之人大打出手,若被官府知道,岂不要收了我们的度牒,封了我们的庙宇?到那时,我们又该去何处安身?二师弟不可意气用事,凡事还要从长计议为好!” 惠明师父眼见他二师弟身上的江湖之气又要冒起,连忙出言将他压住。要是按照他的理论,见到世间不平就要大打出手,那这全院的和尚非得要跟他造反不可?这太平盛世岂能随便使用武力,若再闹出了人命,那这戒台寺早晚要被官府取缔了? 众位师父们正在商议之中,就听到智能进来禅堂回话: “师父,大师兄和那位女施主往禅堂这边来了!” “哦?那就让他们进来吧,正好各位师父们都在,我们还有些话要问那姑娘!” 智能听了师父的吩咐,连忙到外面去通知智清,此时的智清陪着紫云在饭堂里刚刚用过斋饭。这寺里的斋饭虽然清淡,但紫云早已饿了一天,也没什么可挑剔的,她见智清这般对她,也从心里对他充满了感激,又听说师父们要找她问话,便和智清一起来到这里的禅堂。 智清掀开门帘,将紫云扶进了屋子,此时天色已黑,禅堂里点起了四五盏油灯,倒也光线充足。 紫云抬头看这屋里,大小和尚总共有十二三个人,几个油亮的光头反着灯光,倒让这屋里增辉不少,紫云看到这么多和尚要来见自己,一时心里也直犯嘀咕:“这群和尚是什么意思啊?搞得跟过堂一样!我又不是寺里的犯人,干嘛来这么多人审问?” “弟子见过各位师叔!”智清回到寺院本是要跟几位师叔们去请安问好的,却不料在这里都见了,一时也省去不少跑路的功夫,连忙向各位师叔见礼。 那位惠法师父向来喜欢智清,经常拿他开玩笑,今天见他回山,又少不了拿他取乐。 “智清啊,你可回来了,你的事我都听说了,我还真以为你要娶媳妇儿呢?这不,刚才我还向你师父讨要喜酒喝呢?你师父说你是有贼心没贼胆,不敢破了这佛门戒律,我可不这么看!你小子是不是对这姑娘动了心思,你若不敢和你师父说,我可以替你说嘛!啊?哈哈” 智清听了这话,早就红了脸,连忙对惠法师父说道:“二师叔,不要取笑弟子了,智清时刻不忘师父的教诲,岂敢破戒还俗啊?只是事出有因,才不得已而为之!” “是吗?那就可惜了,我来看看这姑娘,哎呦呦,倒也是美貌佳人呐,智清啊,你不趁此机会还俗,那可是会遗憾终身的呀,啊哈哈” “哎哎哎!惠法!有你这么当师叔的吗?你不劝他严守寺规戒律,怎么老是撺掇他还俗呢?真是越老越不像话了!”这惠明见惠法胡言乱语,不知他又说出什么离谱的话,连忙出言喝止住。 这惠法本来就爱打趣人,一见师兄说他,也就不再多言。惠明师父见智清把这姑娘带到了禅堂,连忙让人给她让了座位,又让小徒弟泡了一壶茶,分宾主之礼坐下。 “这位姑娘,贫僧是本寺的监寺,也是智清的师父,听我徒儿说你是那钱员外的夫人,多有冒犯,还望姑娘海涵!” 紫云一听智清的师父称自己是钱员外的夫人,哪里肯认,连忙开口否认:“我不是什么钱员外的夫人,我跟那老头儿一点关系也没有!” (精彩后文,敬请期待,新书开始,求收藏推荐!) 第十章 佛门有缘 第十章佛门有缘 戒台寺的禅堂之内今夜灯火明亮,寺里的大小僧人吃了晚斋便陆陆续续往这禅堂里赶去,仿佛寺里要开什么代表大会一般,搞得大家人心惶惶。其实今晚并没什么会议要开,而是因为寺里今天来了一个女人。 紫云还是个十五岁的丫头,虽然是个女儿之身,但也从不怕见生人,再说这些和尚既然要打听自己的故事,那就跟他们讲讲便是。 紫云虽然是个苦命的孩子,但她从来不感到自卑,自己当年是跟母亲走丢了,又不是被父母给卖了,有什么好自卑的?再说了,她早就下了决心,等将来攒够了盘缠,一定要到洛阳去寻找自己的父母,遗憾的是现在钱还没攒够,不然也不会被那钱员外给骗了过来。 “谢谢各位师父的收留,我的名字叫紫云,本是洛阳人氏,只因四岁时跟母亲走失,被一个人贩子给带到了这扬州地界,后来那个人贩子将我卖到了昌乐坊里的一家歌楼,歌楼的老板,也就是我的二娘,是她出钱买了我,让我在歌楼里做了丫鬟,就这样,我在江都县已经住了十一年了” 紫云是个坚强的女孩,可是说到自己的经历时,还是流露出少许的伤感与无奈。其实在她心里,她的确不愿意对别人过多的说起自己的身世,因为歌坊毕竟是个风尘烟柳之处,是供男人们寻找乐子的地方,无论女人在唐朝有多高的地位,但是被歌妓收养毕竟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好在眼前的这些听众都是些久居深山的和尚,他们虽然不能说是什么得道高僧,但毕竟也是修行之人,对紫云所说的种种遭遇充满了叹息与同情,至于她来自什么昌乐坊,也没有几个人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 “昌乐坊?昌乐坊在哪啊?” 惠明师父听紫云说自己住在昌乐坊,便向她打听了一下,因为毕竟这姑娘不是本寺里的人,留在寺里也不是长久之计。既然她已在扬州住了十几年,想必也有自己的住处,或者也有些亲人朋友,如果这姑娘不同意自己的婚姻,自然由她的亲人朋友为她做主,这样也就不会给寺院惹什么麻烦了。 “昌乐坊就在江都县的城西,离着西门不远”紫云听到他们问自己的住处,想必是不愿意收留自己,打听清楚之后再把自己送回城里。 可巧坐在旁边的惠法师父知道昌乐坊的位置,他以前常在城里厮混,偷着喝酒吃肉,听到紫云的介绍连忙过来呼应: “哦,离着西门不远?是不是在永业坊的南边,和永业坊只隔着一条街啊?” “嗯,就是那里!”紫云点了点头。 “二师叔,你是不是去过那儿啊?”智清见他师叔对那里这般熟悉,连忙也来打趣他。 “去去去,别瞎说,我怎么会去那种地方!只因那曹县令就住在永业坊,我到曹县令家做过法事,从那里路过而已!”这惠法师父忙来辩解。 “那种地方怎么了?为什么不能去啊?”旁边的小和尚智能也来问他。 “你个傻小子,说了你也不懂,那是个男人找乐子的地方,和尚是去不得的!昌乐坊的整条街有十几家歌楼妓馆,是江都县里最繁华的地方,像你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小和尚,要是看上两眼,回来就得闹着还俗!” “师叔,你说得那么详细,你肯定是去过了,原来你是个花和尚啊!”智能小和尚在一旁嚷道。 “小屁孩,你懂什么,别胡说!你师叔我没当和尚之前,也是成了亲的,只因惹下官司才来到这寺里避难,这一晃也都十几年了,早就没那心思了,只是你们这些男童子,要是一辈子当和尚,那可就亏大了” “哎哎哎,惠法,说什么呢你!不要胡说八道乱了他们的佛性!”惠明禅师连忙又在旁边喝住。 紫云听了他们师徒几个的谈话,皱着眉头在那里纳闷:“这都是一帮什么和尚,怎么一点儿正形儿没有?哪里有个和尚的样子?”其实她只是不了解戒台寺的现状罢了。 戒台寺这几年确实经营惨淡,山里招的和尚也都是半路出家的“二把刀”,没有几个真心要当和尚的,好好的男人,如果不是有什么特殊原因,谁会甘心剃了头发去吃斋念佛呢? 然而唐朝又是个和尚占人口比例最大的朝代,据后人统计,佛教在发展高峰时期,唐朝的僧尼数量达两百万之多,而当时的人口才六千多万,平均每三十个人之中就有一个僧人,之所以有那么多人愿意削发为僧,也与当时的佛教政策息息相关。 僧人在唐朝的地位要比普通百姓高得多,只要有了度牒,既免除了赋税徭役,又不受法律约束,同时政府有专门的机构对各大寺院进行管理,每年都会拨发相应的财政进行补贴,这等待遇和今天的许多事业单位十分相似。 正因为这样,许多人都愿意剃发为僧,即便是有家有室的男子,也有些花些银子,到官府里捐个名额,买个度牒。再加上唐朝政府对佛教大力推崇,各大寺院纷纷扩建庄园,招收奴仆,大力扩大自己的势力。 客观上讲,唐朝的盛世离不开佛学对百姓的教化,佛教的发展也离不开这个王朝的种种支持,也正因如此,唐朝高僧辈出,名僧云集。武则天当政之时,曾拜北宗神秀大师为国师,向他咨询治国之策,又封白马寺主持薛怀义为左大将军,让他统领帝国军队。由此可见,和尚的地位在唐朝已经达到了顶峰。 尽管佛教的主张并非所有人都能接受,但毕竟给这个民族送来了信仰,人们在辛勤劳苦之中,能安于清贫知足常乐,相信生时积德行善,来世也一定会免受痛苦。当所有人都向往安宁和平,反对杀伐屠戮的时候,一个繁荣盛世的到来也是历史的必然。 然而就在全国的各大寺院蒸蒸日上之时,作为寺院前辈的戒台古寺却拖了同行们的后腿。也许是地域偏僻,也许是经营不善,总之是无人问津。 “紫云姑娘,你说你是住在昌乐坊的,为何又嫁给了那柳家村的钱老爷呢?是何人为你做的主啊?”惠明师父继续打听。 紫云见他们问起这事,多少还是有些不情愿,但是既然要在人家这里避难,少不了也要跟他们解释一番。 “紫云自从被卖到扬州之后,就一直跟着‘沁春楼’的吴二娘,是她把我抚养长大的。一开始她让我给歌楼里的舞女做使唤丫头,到我十岁那年她又教了我歌舞乐器,想让我也在店里做一名歌女,我本来就没打算待在扬州,我还要回我的老家去找我的父母,所以就不愿意给那些客人表演歌舞。 我二娘见我整天只吃闲饭不干活,就逼我去给那些男人们跳舞,我死活也不愿意,她就打算把我嫁出去算了,谁知那柳家村的钱老头在我们店里看到了我,所以就” 紫云说着就又低下了头,眼里闪烁着几丝委屈,声音也哽咽了起来,毕竟她还是个孩子,小小年纪就经历了这么多苦难,又岂能不让人心疼。 智清听到这里,早已在心里为这位妹妹叫苦,没想到天下也有和自己一样苦命的人,都是没有爹娘疼爱的孩子,少不了会同病相怜,惺惺相惜。 惠明禅师听了紫云的话,也是连连叹息:“唉,真是可怜的孩子啊!好吧,既然姑娘落了难,又在逃跑的路上遇到了我的徒儿,就说明你与我佛门有缘,既然与我佛门有缘” “师父,您不会也把她收了当徒弟吧?”智清连忙在旁边问道。 智清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这惠明禅师有个习惯,每次收徒之前都会说一句“你与我佛门有缘”,今天听他这么一说,立马就来了条件反射。 “什么?我可不愿意当和尚!我不要当和尚!”紫云听了智清的话,心里也着了急,哪有这种规矩,在你们这里避难,就得剃头当和尚吗? 这惠法师父也在旁边起哄道:“姑娘,别害怕!我们不会让你当和尚的,要当就让你当尼姑!哈哈!” “当尼姑我也不干,我才不当尼姑呢,我可不愿意剪了我的头发!” 众位师父见这小姑娘倒是有趣,纷纷哈哈大笑起来,惠明禅师对智清斥道: “谁说我要收她为徒弟了!我是看这姑娘天性纯真,眉宇间有一股灵气,想必也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只是暂时落难而已,她又随智清来到咱们寺里,岂不是与我们寺院有缘吗? 既然有缘,我们又岂能不管不问,再加上她脚上还有些伤痛,恐怕一时也下不了山,不如就让她留在我们寺院,等伤好了之后,再下山也不迟啊!各位师弟,你们以为如何啊!” “同意!”大和尚们异口同声地答应了。 第十一章 古寺钟声 第十一章古寺钟声 茯苓山依旧笼罩在一片薄雾之中,仿佛贪睡的婴儿久久不愿睁开朦胧的睡眼。山中茂密的树林里飘荡出一层薄薄的雾气,如一抹白色的轻纱,温柔的抚摸着这一片古老而又沧桑的土地。 东方的天空已经发白,新的一天已经拉开大幕 “咚—” 一声悠扬的钟声回荡在这片寂静的土地上,叫醒了方圆几十里内正在沉睡着的芸芸众生。古老的钟声悠扬而漫长,仿佛要借着黎明前的这段寂静,传到更遥远的地方。 “咚——咚—” 这钟声不厌其烦地又响了两下,彻底将附近的居民从睡梦中叫醒,睡醒的人们揉着朦胧睡眼,嘴里一定还在不停的抱怨。 “这群和尚,整天起这么早,吵得我们都睡不好觉!” 戒台寺里的晨钟只敲三下,如果说敲第一下是为了荡涤世间的罪恶,第二下是为了净化人们的灵魂,那么敲第三下,完全就是在叫人们起床。 戒台寺位于扬州的城北,四周都是些乡村小镇,尽管被吵醒的村人们嘴里是在抱怨,可他们早已习惯了这早上的钟声。古时候的人家,没有什么先进的计时工具,而偏远的农村也没有什么人打更值夜,正是这一声声悠扬的钟声,开启了他们一天的奔忙劳作。 一抹温暖的阳光照射到戒台寺的钟楼之上,那楼檐上长出的野草,也在阳光的亲吻下伸了伸懒腰,这是一个明媚的早晨,这是一个崭新的开始。 常言道,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可是今天撞钟的这位却已经在戒台寺待了十六年了。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智清今天起床的时辰要比平日早许多。他本想叫着二师弟智能一起去撞钟,但看到智能睡得跟死猪一般,就没忍心将他叫醒。寺里敲钟也没个固定的点,谁起得早谁就去敲钟,据说敲的次数最多的人会得到佛祖的赏识,日后功德圆满,必能早日成佛。 智清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佛,但他却是个“敲钟爱好者”,从他八岁能挪动钟锤开始,他就爱上了这项运动。再加上他向来有早起的习惯,戒台寺这几年的撞钟的活几乎都让他给包办了。 “哎呀,智清这兔崽子,一回来就吵得我们睡不好觉!”一向爱睡懒觉的惠法师叔最受不了这个,他一听见有人这么早就撞钟,马上就猜中是智清这小子干的。可是梦已经醒了,再睡也回不去了,于是,全寺的僧人在一片谩骂声中穿衣起床。 每次敲完了钟,智清总是会在高高的钟楼上向远处眺望一番。看着远处的河流城镇,看着近处的乡野山村,一种莫名成就感油然而生。是啊,同时把这么多人从美梦里叫醒,的确是挺有成就感,只不过这“成就感”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而已。 智清从钟楼上下来,连忙又到井边去打水洗脸,洗完脸后,他匆忙的要往前院的厢房赶去,因为昨天来的那位紫云妹妹就被安排在了前院的厢房。 “智清,干什么去啊?”早已起床的惠法师叔正在院中活动筋骨,他见智清慌忙着要往前院去赶,连忙在背后叫住了他。 “师叔早,我去前院看看!” “前院看看?去前院看什么呀!”惠法和尚明知故问。 “我去看嘿嘿没什么,就是随便看看!”智清见他师叔来问,连忙傻笑。 “前院有什么好看的?你在这寺里住了这么多年,哪个犄角旮旯没被你看过?快去,给我打桶水来,我还没洗脸呢!” “啊?” “‘啊’什么‘啊’?师叔疼你这么多年,让你给我打桶水不应该啊?你小子可不能做忘恩负义之人啊,想当年你尿炕的时候” “哎哎哎您别说了!我这就给您老人家打水去!”智清见他又要提当年尿炕的丑事,连忙答应给他打水,不想听他在这唠叨。 智清提着木桶跑到井边,熟练的将桶放到井里,打出一桶清澈甘甜的井水,然后又提着水桶急忙向他二师叔的门口走来,当他回到门口时,却见惠法并没在原地等他。“师叔人呢?估计是进了屋子了,不管他了,把水放在他门口吧。” “二师叔,水我给你放在这了,您别忘了洗你那张老脸啊!”智清伸着脖子想屋里喊了一句,然后飞快的离开了后院。 昨天晚上,经过几位管事的长老商议,决定把紫云姑娘暂时安排在前院的厢房里,因为厢房本来就是招待香客们的处所,既然紫云是客人,又是个姑娘家,寺里肯定也不能怠慢。 热心的长老们取来些干净的被褥,又将往日招待女香客用的面盆、衣架、妆台之物给收拾过来,惠法师父知道紫云脚崴了,还特地拿来了专门治疗跌打损伤用的狗皮膏药,还吹嘘说:“此膏药集百草精华,舒筋活络,活血化瘀,贴上就有效果,五贴一疗程!” 紫云看到师父们这般热心,也是着实感动,虽然她不喜欢那狗皮膏药的味道,但看到惠法师父一脸热情,也只好笑纳了。 智清推开院门,悄悄的往紫云住的那间厢房走来,此时的他也不知是何原因,一心只想着来见那位机灵可爱的女施主。 “也不知道她在这里睡得习不习惯?山上的夜里要比城里冷许多,不知道她夜里冷不冷?对了,她脚上还有伤,虽然师叔给了她狗皮膏药,也不知她会不会用,贴上有没有什么效果?” 智清带着满脑子的担忧和疑问,总想快点见到这位认识才一天的妹妹,他迈着急速的步子,没有声响的来到了紫云的房门前。 智清站在门前定睛一看,却见那房门是关着的。“咦?难道她还没醒?不对啊,我这闹钟声音够大啊,整个江都县的人都醒了一半,她怎么会不醒呢?哦,我知道了,估计是在屋里穿衣服呢,我还是先叫一下门为好。” “女施主!女施主你醒了吗?贫僧可以进去吗?” 智清就这么猥琐的叫了一声,里面却没有人答应,难道她没听见,还是她不愿意让我叫她“女施主”?算了,还是叫她“紫云”吧。 “紫云姑娘!紫云!你醒了吗?我是智清啊,快来开门啊!” 智清这声呼喊,不光改了称呼,音量也提升了不少,可是房间里依然没有半点声响。这下智清可就急了,他不知道那位姑娘到底怎么了。 “坏了,她不会死了吧?一定是我惠法师叔的狗皮膏药有毒,他那膏药给男人用还行,怎么能给女人用呢?可恶的惠法,我跟你没完!” 智清急忙就要推门而入,可是当手指刚刚触及门板之时,只听“吱”的一声,门打开了。原来这房门并没有上栓,房间里也空无一人。 (精彩后文,敬请期待,别忘了投票支持哦!) 第十二章 妹妹去哪儿了 厢房里空无一人,智清傻傻地在房门口站住了。 “咦,紫云姑娘去哪儿啊?不对,她跟我一起来到寺里,怎么可能会不辞而别呢?难道她不愿意和我们这些和尚住在一块,连夜下山走了? 不会的,不会的,是我把他救上山的,即便她不跟我师父告别,怎么也得跟我说一声吧?不可能就这么走了,她一定是贪玩,起来去别处溜达了!” 智清觉得这位妹妹不会那么没礼貌,自己冒着被世人误会的风险将她带回山里,她真要不辞而别,那可就太令人寒心了。 出来这间厢房,智清就直奔戒台寺的山门而去,因为他想问问看门的几位师弟,是否有人见过紫云,毕竟那丫头脚上还不利落,即便是下山回家,也不会走的太远。 负责看门的是二师弟智能,因为还没开饭,智能和几个小和尚正在门口的空地里嬉戏玩闹。 “哎,二师弟,你们看见那位女施主了没有?”智清问道。 “女施主?师兄,你怎么只想着那位女施主啊?陪我们一起练功吧!”智能笑道。 “练什么功啊?你们几个自己玩就是。你们有谁见过那位女施主啊,一大早怎么就不见她的人影了?是不是出了山门下山去了?” “什么?那位女施主不见了?今天是我开的山门,没看见有人下山啊!她一定还在寺里,师哥,你还是去别处再找找吧!” 智清听了智能的话,一时才放心下来,既然山门开了之后并没有人下山,就说明那位姑娘还在寺里,既然她还在寺里,就不会有什么危险。那姑娘看起来鬼机灵一般,也没有多少礼仪规矩,还不知又跑到哪里溜达去了,没办法,只能去别处再找找。 智清绕过大殿,转过偏门就来到东边的饭堂这里,因为昨天曾带这姑娘吃过晚斋,还把饭堂周边的建筑跟紫云介绍过,如果她要自己逛逛的话,一定会先到这边来的,果然,他没有失望。 刚进了饭堂的大门,就听到厨房里有人在说话,往日里开饭之前,厨房里总是传来惠斋师叔的骂声。惠斋师叔的脾气不是很好,手下的几个烧火做饭的小徒弟又都很笨,一有什么差错,惠斋师叔就破口大骂,不过今日却很是不同,厨房里不但没有传出什么打骂声,还时常会渗透出几声欢快的笑声。 “咦?什么情况?他们几个干什么呢?有说有笑的,难道在偷吃什么?”智清带着几分好奇,悄悄的将耳朵贴到门旁,想听听智饼、智饭这几个小鬼在搞什么。 “紫云姐姐,你这是要做什么饭啊?好好的豆腐,怎么让你切成这样了?” 门后隐约传来一个小和尚的声音,智清一听就知道说话的是智饼小和尚,可最令智清意外的是,原来紫云一大早起来,竟跑到这厨房里做饭来了,这怎么能行,她是客人,怎么能让她亲自下厨呢,这群小孩子,真是没礼貌,连忙推门进去。 “哎,紫云妹妹,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我正四处找你呢!”智清进了厨房,看到紫云正围着围裙,站在锅台边上切菜,连忙走了过来止住。 “智清哥哥,你来了,我起来之后本想去找你,却不知道你的房间在哪,就在你们寺院里四处走动了一下,看到你的师弟们在井边洗菜,知道他们要做饭,就来帮他们了!” “怎么能让你来做饭呢?你是我们的客人,脚上还有伤,应该好好休息,不能过多走动的!对了,你脚上的伤怎么样了,脚还疼吗?让我来给你看看吧!” 智清边说边过来扶她,拉着她来到一旁的桌子边休息,还弯下身子,扯开紫云的裙角,要给她看看脚伤。 紫云见智清这般为自己担心,心里早已有几分感动,只是旁边还有许多小和尚在看着,一时觉得不好意思。 “不用了,我的脚好多了,昨天我用了你师叔给我的药膏,虽然那药气味很难闻,但效果很好,今天早上起来就觉得脚不痛了,也能正常走路了!”紫云边说边对智清微微一笑,嘴角边隐隐露出一对浅浅的酒窝,仿佛窗外的阳光,温柔而又灿烂。 智清虽然对他师叔的狗皮膏药没多少信心,但听到紫云说伤势好转,心里也是为她高兴,这么可爱的妹妹,要是成了瘸子,那可就可惜了。 “那太好了,我正为你担心呢,虽然你的脚伤好些了,但也应该好好休息,怎么能跑到这厨房里来呢?走,还是回房间里休息吧,这些活,留给我们来做吧!” 紫云向来不是那种吃闲饭的人,她打小就学会了自力更生,再说,自己现在是在人家寺里避难,岂能白吃白喝?这些和尚跟自己又是非亲非故,如果过多的麻烦他们,自己心里也不好受,反正自己也跟昌乐坊的厨娘学过厨艺,能给这些和尚们做几样小菜,也算是答谢他们的收留之恩了。 “智清哥哥,这多不好意思,紫云落难于此,全凭你的师父们慈悲收留,我又岂能过多的麻烦你们,再说,我本来就是女儿家,洗衣做饭本是分内之事,今天的斋饭,就让我来做吧!” “不行,不行,你是我们的客人,哪能让客人下厨呢?这要让师父知道了,一定会骂我的!” “智清哥哥,谢谢你的好意,紫云来到你们寺里,还不知要劳烦你们到何时,你若只把我当成客人,这又让我如何能安心自在,还是让我来为师父们做几样菜吧,一来是答谢师父们的收留之恩,二来也是给你们换换口味,智清哥哥,你就给云儿这个机会吧!” 智清听了这话,也觉得紫云说的有些道理,她要借此机会答谢师父师叔,自然不好拒绝,如果师父们吃得高兴,说不定还会多留她些时日,那样岂不更好?再说,寺院里的斋饭实在太难吃了,天天白菜豆腐早就吃腻了,要是能换些口味,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这个,好吧既然你有这份心思,就让我来给你打个下手吧!” “太好了,谢谢智清哥哥!”紫云兴奋的道了声谢,脸上露出甜美的微笑,那笑容就像一道五彩的霞光,深深的照进了智清的心灵,让他不自主的挠了挠光滑的脑袋,露出满脸的幸福! 第十三章 改善伙食 第十三章改善伙食 “开饭啦,开饭啦!” 随着智饼和尚的一声呼喊,戒台寺大大小小五、六十名僧人齐聚饭堂。虽然干活的时候找不到人影,但吃饭的时候绝对是济济一堂。 饭堂里有十几张桌子,和尚们按照辈分和师门各自找地方坐下,负责做饭的火头僧人们给大家抬来碗筷,又让小徒弟们将今天的饭菜抬来。和尚们吃得是大锅饭,饭菜用几个大盆子装着,被放在一张专门的大桌子上。 “嗯?今天做的什么饭啊,怎么这么香啊?惠斋师叔,您要给我们改善伙食了?”几个鼻子灵的僧人率先闻出了今天饭菜与往日不同。 “今天的饭菜是由紫云姑娘做的,大家都来尝尝紫云姑娘的手艺!”惠斋师叔一手拿着打饭的勺子,一手招呼着大家。 “哦,原来是这位姑娘的手艺,怪不得这么香呢,快给我多盛一些!”这些和尚们早就吃腻了惠斋师叔做的饭,难得今天换了花样,并且还是出自一位美貌少女之手,岂能不多吃一些! 几位小辈的和尚正争抢着饭食,却见惠明、惠法两位师父也走了进来,看到大家吃的狼吞虎咽,心里也是一阵惊奇。 惠明师父眉头一皱,心里十分不解,“不对啊今天,往日这些兔崽子们总是抱怨伙食太差,怎么今天吃的这么香甜?” “惠斋师弟,你今天做的什么饭啊,怎么这群家伙吃的这么香?” “师父,今天的饭是紫云妹妹做的!”智清连忙笑着跟惠明汇报。 “哦,原来是紫云姑娘的手艺。”连忙又对紫云说道:“紫云姑娘,这多不好意思,你是我们的客人,怎么能让你给我们做饭吃呢!” 紫云开心的笑道:“大师父不用客气,紫云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再说,师父们收留了我,我也没什么好报答的,以后就由我来给大家做饭吧!” “好!——” 大小和尚们听了紫云的话连忙齐声叫好,生生把惠明师父吓得打了个哆嗦。 “你们叫唤什么!一点规矩都没有了!”惠明师父连忙回身对他们一顿训斥。又对紫云笑道: “那就有劳紫云姑娘了,不过,我们这荒山野寺,食材有限,还请紫云姑娘多费心了!” 小和尚们给师父、师叔分别打来了饭菜,众位僧人就在这饭堂之内品尝紫云丫头的手艺。 身为伙食头领的惠斋师叔很是不解,平日里自己的饭菜,别人总是抱怨难吃,为何这位姑娘做的饭菜这么受欢迎,难道就因为她是个女人?他将盆里的几样菜肴一一品尝了一遍,口味果然与自己做的不同。 “嘿嘿,那个紫云姑娘,你这菜是怎么做的,怎么吃起来和我做的不一样呢?你能教教我吗?”惠斋师叔一边吃着碗里的饭菜,一边笑着向紫云讨教。 “好啊,我这做菜的功夫都是跟我四娘学的,我四娘年轻时曾在扬州城里的大户人家做厨娘,那家主人喜欢吃斋念佛,我四娘就琢磨这烹饪方法,变着法子把这斋饭做出不一样的味道。后来,她把这厨艺又传给了我,你要是想学,我可以教给你啊!”紫云眨着眼睛说道。 智清一听她还有个四娘,立马感觉到老天爷的不公,“同样是人,为什么她有那么多娘,我却一个娘也没有?”他呆呆地扒着碗里的米饭,神情有些恍惚。 “智清哥哥,你怎么了,饭菜不好吃吗?”紫云看到智清眼神里充满了迷离,以为他不喜欢自己做的饭,对于紫云来讲,如果他的智清哥哥不喜欢吃,就算别人再喜欢也不会让她有任何成就感。 “不是的,你做的饭很好吃,这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斋饭了!”智清不愿意让紫云知道自己的心事,只是将一个傻傻的笑容露了出来。 “是吗,那我以后就天天给你做饭吃!” 戒台寺大小的僧人都在享受这顿早餐,大家对紫云的厨艺赞不绝口,正在众人埋头大吃的时候,却见看门的小和尚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 “师父,师父,不好了,外面来了许多人,说是要来拆了我们庙宇,砸了我们的大门!” 惠明禅师闻言大怒,问道:“什么人有这么大的口气,敢来我们戒台寺找茬!” 小和尚回道:“他们说是柳家村钱员外家的人,想必是来讨要紫云姑娘的!” 紫云听了这话立马变了脸色,她弱小的身子不禁打了个哆嗦,向着旁边的智清紧紧的靠了过去。 “智清哥哥,钱家的人要来抓我了,我我不想被他们抓走,我不想嫁给那个老头子!” 紫云一听到钱家来人讨要自己,心里早就惊慌起来,一想到要给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做媳妇,急的眼泪都掉了下来。 智清看到紫云的担忧,连忙在一旁向他的师父请求道:“师父,我们不能让钱家的人把紫云姑娘带走,那钱老爷横行乡里,作恶多端,紫云姑娘若是被他抓回去,还不知会被他怎么折磨呢,师父,您一定要救救紫云姑娘啊!” “大师父,紫云求您,救救我吧!”紫云也跪在地上哀求道。 “紫云姑娘快快请起,既然贫僧已经答应要将姑娘留在寺中,就不会让那钱家的人把你带走,你且先在厢房等候,待我们师徒去会会这钱府的人!”说着便起身要到山门口去。 智清见师父、师叔们出门,也要跟着前去,毕竟紫云是自己带上山的,那钱府的人也曾见过自己一面,连忙要跟着众人去与那钱家的人理论。 紫云连忙抓住智清的僧衣,泪眼模糊的说道:“智清哥哥,你不要走,我好怕啊,我不想跟他们回去!” “紫云妹妹,有我在呢,你不要害怕,我既然把你从老虎嘴里救出来,就绝不会把你再送回去!你且在这里等我们的消息!”说着便跟着众人去了山门。 紫云孤零零的望着远去的人影,眼里充满着惶恐与不安。她不知道本已命途多舛的自己又将迎来什么样的苦难。 第十四章 山门斗恶 戒台寺山门大开,全伙僧人出门迎敌。 钱府的刘管家带着二十几个家丁,在这戒台寺的门口大喊大叫,将山下许多耕作的农民也纷纷吸引了过来。 那刘管家看到和尚们都跑了出来,倒也不曾惧怕,连忙上前高声喝道: “你们这群秃瓢里面谁是住持!?赶快让他出来,就说柳家村钱员外家的人来了!” 惠明禅师上前施礼道:“阿弥陀佛,本寺的主持长老正在闭关修炼,寺里的大小事情都由贫僧来管,不知施主今日来此有何贵干?” 这刘管家斜着眼睛将惠明师父上下打量了一番,觉得他像一个管事的和尚,便对他说道:“我们来这里,是要向寺里讨要一个人!” “要人?不知施主来蔽寺讨要什么人?” “一个女人,一个身穿嫁衣的女人!”这刘管家不急不慢,将这几个字说的清清楚楚。 “我们没见过什么女人!”站在后面的智清冲了上来,对着那刘管家矢口否认。 这刘管家看了智清一眼,便认出他是昨天在树林里遇见的那位行脚僧人。 “好你个小秃驴,昨天竟敢撒谎骗我,亏你还是出家的和尚,说起瞎话来眼都不眨!快把我们府里新娶的夫人交出来!不然的话,我就让人拆了你们这破庙!” “你敢!我们这寺院可是座三百年的古寺,是归朝廷崇玄署管辖,别说你们这几个人,就是县太爷来了,也不敢拆我们这庙宇。”智清见这伙家丁蛮横无理,只好厉声恐吓他们。 惠明师父一见智清情绪激动,连忙上前止住道:“智清,不得无理。”又对那刘管家言道:“刘管家,你口口声声说我们寺院藏了你们府里的人,不知有何凭据?” “凭据?凭据自然有了!昨天山下药王村有人亲眼看到一位穿戴凤冠霞帔的姑娘,跟着你们寺里的僧人上了山,这还不是凭据吗,不然本管家也不会这么兴师动众!” 惠明师父听了这话,转头看了智清一眼,不觉有些难为情来,原来昨日徒弟带那紫云姑娘山上,已被山下的村民看见,这下想瞒也瞒不住了。 “好啊你们这群赖皮和尚,居然挂羊头卖狗肉,干起了这种拐带良家妇女的勾当,你们若是乖乖交出人来,此事还则罢了,若是拒不交人,我们老爷便到官府告你们个拐带妇女之罪,到时候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刘管家见势又放出狠话,可谓是咄咄逼人。 “这”惠明师父一时犯起难来,回身要与几位师弟商议,他那二师弟惠法师父最是个打抱不平之人,见这伙家丁如此蛮横,早就看不下去了,也不等他师兄商议,便快步冲上前来对那刘管家骂道: “好个狗仗人势的奴才!没错,我们寺里昨日是来了一位女施主,她就在我们后院的禅房里,我看你们哪个敢上来抓人!” 惠法师父说罢便将袍袖一撸,双拳紧握,摆好架势,欲与这伙家丁打斗一番。这惠法本是江州刺史帐下的一名武官,颇通武艺,又担任戒台寺护院长老一职,自然不会将这些不通武艺的钱府家丁放在眼里。 “好啊,想动手是吧,来人,给我上!”这刘管家哪里知道惠法的底细,只仗着身后跟着十几个手持棍棒的小厮,便招呼着众人一拥而上,将惠法围在中间,众小厮手持木棍,对着惠法胡乱挥舞起来,惠法站在阵中左右躲闪,众小厮竟无人能近他身半步。惠法见势卖了个破绽,突然轻身虚晃一步,与一个小厮撞将起来,借势夺了他手里的棍棒,然后飞身起脚,将那小厮踢到在地,又将手里的木棍舞弄起来,没有三五下便把这伙家丁们打趴在地,各个“哎呦”直叫。 “哈哈哈哈,就你们这样的,也能出来打架,真是一群废物!”惠法师父见钱府家丁不堪一击,便得意地在一旁大笑起来。 那刘管家见家丁们全都被打趴在地上,一时心里也哆嗦了起来,没想到这寺院里还真有武艺高强之人,正在疑惑之间,却见那惠法师父健步走到自己身前。他立马侧身要跑,却被惠法一把抓住领口,挥拳便要打他。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师父武艺高强,多有得罪,多有得罪了!” “哼,狗仗人势的东西,看我今天不打断你的狗腿!”说着就要动手。 “师弟,切勿伤他性命!他只是奉主子之命行事而已,不必与他计较。”惠明见惠法怒气上头,怕他动手过重,惹出人命官司,连忙厉声止住了他。 惠法听了惠明之言,这才止住了拳头,将那刘管家往地上一扔,厉声骂道:“还不快滚!找打!” 刘管家见自己逃脱了一通拳脚,慌忙从地上爬将起来,口里不停的念道:“多谢好汉饶命,多谢好汉饶命”众小厮纷纷从地上爬起,瘸的瘸,拐的拐,互相搀扶着狼狈逃走。 “惠法师叔,你好厉害啊,几下就把那些坏人打跑了!师叔,我们也要学武功!” 小和尚们见惠法师叔武艺如此高强,三拳两脚的就打跑坏人,顿时都对他崇拜起来,欢呼雀跃地围在惠法身边,嚷着要跟他学功夫。 惠法见小和尚们如此崇拜自己,也是异常得意,转身跟惠明禅师言道:“师兄,对付这些恶人,就不要跟他们废话,直接给他们一顿好揍就得了,看他们还敢放肆!” 此时站在一旁的惠明禅师,并没有因为惠法和尚的取胜而有一丝的庆幸,反倒是眉头紧锁,忧心忡忡。 “师父,您怎么了,师叔赶跑了钱府的家丁,紫云姑娘也得救了,您怎么还闷闷不乐啊?”智清见他师父满脸愁容,便好奇的问他。 惠明禅师长叹了一声,对惠法和智清言道:“唉!事情哪有这样简单,那钱府家丁今日虽被惠法师弟打跑,但他们又岂肯善罢甘休?那钱太少人送绰号“钱老虎”,他横行乡里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今日他的人吃了亏,他必定会再来报复,只怕日后,咱们这戒台寺,得不了安宁了!唉!”说罢转身进了山门。 那惠法听了这话,紧跟着惠明,对他言道:“师哥怕他作甚,他明日再来,我明日再揍他们一顿,不信打不过他们!” “对啊,师父,我和师弟们也都跟师叔学了些功夫,不怕那钱府人多势众,若是他们再来,我们师徒几个就把他们” “你给我住口!”智清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惠明师父厉声喝住了,“你给我惹的事还嫌少吗?你把这里当什么地方了?土匪山寨?啊?我们这里是佛堂庙宇,是供奉佛祖的地方!岂容我们跟仕宦乡绅大打出手?若是传扬出去,你让老方丈的脸往哪里搁?真是胡闹!” 惠法和智清听了这话,都默默的不敢做声。是啊,毕竟老方丈都是自己的恩人,他为了重振寺院的声誉,也颇费了许多苦心。再者,寺里的僧人本来都是剃发修行之人,不该再管这些红尘俗事,若真是跟本地乡绅大打出手,惊动了官府,封了寺院,销了度牒,那全院六十多口老少就连栖身之处也没有了。 众师徒正在愁闷之间,却见紫云丫头顺着大殿东侧的回廊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智清哥哥,是不是钱府的人都走了?是不是我已经安全了!?” 这段时间紫云躲在后院里一直没敢出来,她只是在回廊后面的角门里远远地向大门口望着,她听到山门外一会儿传来叫骂声,一会儿传来打斗声,心里更是提心吊胆,直到看见智清跟着惠明禅师回了山门,才敢出来看看究竟。不过,她此刻的出现,倒让智清和惠明、惠法等僧人更加为难起来。 “智清哥哥,紫云是不是安全了?”紫云兴奋地跑到智清身边,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问道。 “嗯这个”智清也不知该如何回她,只得支支吾吾,但他一时又怕紫云担心害怕,连忙又言道:“那个紫云妹妹,你先别担心,钱府的家丁们已经被我师叔打跑了,他们不敢再来了!” “这是真的吗?”紫云一下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本以为寺里的僧人们会畏惧钱府的威胁而交出自己,却没想到这些师父们会跟钱府的人动手,还把他们给打了回去,这让她即兴奋又激动,眼里的泪水忍不住的流了下来。 “紫云谢过各位师父了!各位师父的大恩大德,紫云此生不忘!”说罢提起裙角就要下跪。 那惠明师父连忙弯腰止住道:“女施主不必多礼,快快起来!”又言道:“贫僧既然已经答应我徒儿智清,要管你这桩红尘之事,就自会保护姑娘不受那恶霸欺凌,只是我们师徒一时还没有想出什么万全之策,还请姑娘暂回厢房休息,容我师徒们商议出了计策,再为姑娘做主!”说罢,便与几位年长的和尚们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去禅堂计议。众和尚会意,都与惠明往西苑禅堂去了。 “紫云妹妹,我师父都答应要管你的事了,你就不要担心了,来,我送你回厢房吧!”智清见他师父师叔要去商议事情,便打算送紫云回房休息,并且还想再跟她多说几句话,安慰她几句,让她安心在寺里待着。谁知他刚要转身来送紫云,却听到身后惠明师父厉声唤他:“智清!不要与那女施主拉拉扯扯,你也随我到禅堂议事!” 智清哪里敢违背他师父的命令,只得乖乖跟随着进了禅堂。“噢,知道了,徒儿这就来”又小声对紫云言道:“紫云妹妹,我送不了你了,你先自己回房去吧,相信我,我一定会把你救出火海的!” “嗯!智清哥哥,我相信你” 第十五章 钱老虎抢亲(上) ♂ 午后风清,斜阳西照。 茯苓山春光明媚,鸟语花香。 戒台寺的山门外呼啦啦出现了一百多号人,他们手持刀枪棍棒,气势汹汹,将这戒台寺的大门围得水泄不通。 来人啊,把这寺院给我团团围住,不许放走任何一个和尚,老子就不信这邪了谁敢窝藏我钱老虎的女人他是不想活了 刘福,你去叫门,我看是哪个和尚如此大胆,敢与我钱某人为敌 人前这位大声叫嚷的便是柳家村的钱员外,石坊镇一带的大乡绅。钱员外名叫钱太少,五短身材,浓眉圆眼,白白胖胖,早年因倒卖海盐而发家致富,曾在柳家村一带购置田产,后来又在运河码头经营漕运贸易,是江都县内有名的富商,这十里八乡的许多百姓都在为他的漕运贸易拉纤做苦力谋生,因此,钱太少在此地可以说是声名显赫,呼风唤雨。 这日,钱太少见到自己的家丁被山里的和尚打了一顿,又得知自己新娶的夫人确实被和尚们藏在寺中,登时气的火冒三丈。一怒之下,他便通知了各村的保正,带来百十多名乡勇,要来这戒台寺大闹一场,讨回自己新娶的夫人。 钱府的刘管家有了自家主人和一百多号乡勇撑腰,自然也不再畏惧。他连忙走到戒台寺院门口,对着紧闭的山门口高声唤道: 里面的秃驴都给我听着我们老爷要来接我们的新夫人回府,你们识相的,赶快把我们新夫人给送出来,否则的话,我们就打进山门,拆了你们这庙宇 此时看守山门的正是智清的二师弟智能和尚,他一边招呼着师弟们抗来木棍抵住山门,一边又让人跑去后院给他师父报信。 智饼智饭,你们快到后院给师父师叔们报信,就说山下的钱老虎带人来抢亲了,快让紫云姐姐从后门逃跑吧 这智饭还只是个七岁的沙弥,他见门外来了这么多人,早就给吓傻了,哪里还有心思去报信,只在旁边呜呜大哭,只有这智饼还算镇定,听了他师兄的话,连忙转身奔向后院,给寺里的大和尚们去通风报信。 不好了,不好了,师父师伯,那钱老虎带了一帮子人马,要来寺里抢人啦 智清和他的师父师叔们此时还在禅堂商议对策,几个大和尚你一言我一语的争吵不休,师父们都知道这钱老虎是本地一霸,若是与他为敌,必然没什么好结果。但是智清是铁了心要救紫云于危难之中的,无论别人说什么,他都不愿意赶紫云下山,哪怕是要跟钱老虎硬拼一场,他也不会见死不救。 大师伯,不好了钱老虎带人把咱寺院给包围了智饼气喘吁吁地跑来禅堂。 什么这钱老虎来的可够快啊这下可如何是好惠明禅师听到钱员外亲自上门讨要自己的夫人,一时竟慌乱无措起来 师哥,咱还商量个屁,那钱老虎都打上门来了,不如跟他拼了惠法师父一听恶霸上门,哪里还愿意在这商量对策,只转身对智清言道:智清,你去通知院里的师叔和其他僧人们,拿好棍棒去大殿门口集合,咱们今天,要替佛祖收拾一下这些作恶多端的败类 智清看了他师父惠明一眼,见他师父暂时也无应对之策,便对惠法应道:好嘞,师叔,我这就去叫人说罢就跑出了禅堂。 智清离了禅堂,又跑了饭堂柴房菜园子等处,把寺里年长的大和尚以及做饭的火头僧人,全都通知到了大殿门口。一时间,戒台寺全院戒备,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 山门外,钱府的家丁还在叫骂。虽然钱老虎气势汹汹,叫嚣着要拆了戒台寺的庙宇,但是当他站在山门外的时候,他还是不敢轻举妄动。 毕竟戒台禅寺是本县中为数不多的一座古老禅院,是中书省崇玄署登记在册的文物保护单位。并且这附近的乡民多是佛教信徒,若真要动手把这寺院给砸了,怕是一时也难以向官府和乡民们交代,于是,他只能在门口破口大骂。 乡亲们快来看啊,这戒台寺里的和尚,挂羊头卖狗肉,明里吃斋念佛,背地里却做着拐骗良家妇女的勾当我们老爷新娶的夫人,就是被他们寺里的小和尚给拐骗出来了,他们见我们来寻人,心里有愧,不敢开门,只躲在庙里当缩头王八 各位附近的乡亲父老,你们一定要看好自己家的大姑娘小媳妇,不要让这伙儿淫僧,把你们的姑娘给骗走了啊刘管家极尽造谣抹黑之本能,对着围观的乡民们信口开河,把戒台寺说成了一个拐卖妇女的淫窝,惹得乡民们越聚越多,纷纷放下农活,前来看热闹。 是谁在外面满口胡唚呢 惠法师父带着护寺僧人的推门而出,后面跟着十几个手持棍棒的年轻和尚,这些和尚里面多是惠字辈的,智字辈的僧人只有智清和智能两人。 哦呵呵,原来是你这条恶狗,仗着你主人的威势,在这里乱吼乱叫惠法见那刘管家满口胡言,便对他大骂起来。早知你这么不是个东西,我先前就该打断你的狗腿 那刘福一见惠法出来,吓得立马躲到他主人身旁。老爷,就是他,今早打伤我们的就是这个和尚,您可得为小的们做主啊 那钱员外见惠法生得浓眉怒目,身材魁梧,知道他是个厉害的角色,不过钱员外毕竟是经过世面的人,他打算先礼后兵,先文后武,于是便上前言道: 这位师父,我钱某人虽然脾气不好,但也不是个不讲理的人只因你们爱管闲事,把我刚娶的夫人藏在了寺中,我这才兴师动众,来找你们要人我也不跟你废话,你还是让你们老方丈出来的好,我要跟他亲自交涉 哼哼,我们方丈还在静室闭关,岂容你随意打扰你有什么鸟事,都跟我说罢惠法哪里给这钱员外面子,全是冷言冷语。 跟你说你算哪颗葱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底细,你不就是个亡命在外的逃犯吗自己杀了人,撇下老婆孩子不管,跑到这山里当了和尚,你算个什么汉子,还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钱太少的回击虽然只是三言两语,但却针针见血,直戳惠法师父的痛处,听得惠法面红耳赤,青筋暴跳,手里恶狠狠地握着那根木棍,大叫一声,吼道:直娘贼,老子今天就让你看看什么是好汉说罢举起棍棒,朝着钱员外的面门就要打去。 欲知后事,且待下文 新书起步,求收藏推荐,各种支持,谢谢各位书友 第十六章 钱老虎抢亲(中) ♂ 师弟切莫动手 惠明师父见惠法怒气冲天,连忙上前一把按住他手里的棍棒。师弟,你且先冷静,莫要中了这钱老虎的奸计,这事我们本来就理亏,若再先动手打人,岂不是百口难辩了吗 这惠法被钱老虎戳到心中软处,内中隐隐作痛,对惠明言道:师兄,你为何拦我这厮知道我的底细,竟用恶言来伤我,我岂能饶他 师弟莫要悲痛,你既已许身佛门,那尘缘之事自然也就该了了,何必再因他的一言半语,而坏了自己多年的修行你且退在一边,待我与那钱老虎理会 惠明安慰了惠法几句,便出阵对那钱太少施礼道:阿弥陀佛,钱老施主,贫僧有礼了 别叫我老施主,我不老钱太少没好气的回道。 哦呵呵,钱施主,贫僧是本寺监寺,只因老方丈闭关静养,寺中大小诸事皆交由贫僧处置,你有何事,只管与我讲来便是 我也不跟你废话,钱某今日来,就是要接回我刚娶的新夫人,她叫紫云,就在你们寺中。说罢又从袖里掏出一张文书,对惠明及周围的乡民们言道: 这位师父你看,众位乡民也请看,这是钱某与新夫人紫云小姐订婚时签下的婚书,上面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钱某人由媒人担保,娶昌乐坊沁春楼的紫云小姐为妻,聘礼是纹银一千两,上有沁春楼老板吴二娘的签字画押。 不想昨日婚宴之时,紫云小姐一时迷路出了府宅,竟被这寺里的小和尚拐带上了山,如今紫云小姐还被这些和尚窝藏在寺中,我今早派家丁前来接回自家娘子,竟被这寺里的和尚毒打一顿。我就想问问,这天底下还有没天理王法了这戒台寺里住的都还是不是出家人依我看啊,与一群土匪强盗也没什么两样嘛 你少在这儿血口喷人智清听到这钱老虎恶人先告状,把院里的僧众说成土匪强盗,立马挺身而出与他对质。 谁拐带你家娘子了明明是你仗势欺人,反倒恶人先告状那紫云姑娘今年只才十五岁,不愿嫁与你为妻,是你使了钱财用了手段,逼迫她下嫁与你这半百之人,你做出这种伤天害理之事,反倒来诬赖我们,真是不知羞耻 你好个油嘴滑舌的小和尚钱老虎一时哑口,却见他管家刘福对他轻声说道:老爷,就是这个小和尚,那天在小树林里骗我们走错了路,就是他把新夫人拐骗到山上的 钱老爷听了这话,将智清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他面庞清秀,眉目清明,一时点了点头,言道:哦原来是这个和尚,哼好个六根不净的贼秃,我来问你,可是你把我家娘子带回山上的 小和尚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带回的是紫云姑娘,不是什么你家娘子 啊哈哈,都一样,我有婚书在手,她到哪里都是我的娘子钱太少得意的言道。 呸人家根本就不愿意嫁给你,是你死皮赖脸的纠缠着人家,真是为老不尊 不愿意嫁给我那她愿意嫁给谁嫁给你吗好个不害臊的和尚,我看你六根不净,尚存,还当什么和尚,真是污了这佛门圣地 你智清被这钱太少呛了两句,一时竟面红耳赤,不知如何是好。 小和尚,我且问你,你是不是觉得我家娘子年轻貌美,一时动了贼心,想拐骗她到山上占为己有钱太少见智清是个黄毛小子,心里丝毫不惧他,竟越发得寸进尺,步步紧逼。 你少在这儿胡说八道,我救紫云姑娘回山,完全是出于慈悲之心,只因不忍看她堕入火海,嫁给你这个恶霸,这才救他山上,除此之外别无二心 屁话那紫云丫头本是歌坊里卖身为奴的歌妓,我钱某人明媒正娶,让她做我的正房夫人,保她下半生穿金戴银,衣食无忧,怎么能说是堕入火海再说了,即便她心里有些不情愿,那也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岂容你一个和尚多管闲事乡党们,你们说是不是啊所谓宁拆一座庙,不破一门婚,哪有一个和尚拆散别人婚姻的道理钱太少显然一副受害者的姿态,在向围观的群众诉苦,以此来博得别人的支持。 这围观的群众多是附近的村民,有采茶的茶农,有种菜的菜农,还有些采药的药农,他们围观了半日,也都知道了这里面的因果原由,各自议论纷纷。 一个说:这钱老爷说的是啊,他娶个年轻的小媳妇,那是他的能耐,赖着这些和尚什么事这些和尚不吃斋念佛,真是多管闲事 另一个道:你这是什么话,这钱老爷头发都白了,还想老牛吃嫩草,要是你家姑娘,你愿意把姑娘嫁给他 众人一时间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那钱老虎见局势对自己有利,便又高声言道:我钱老某人并非蓄意找茬之人,只要大师父交出我家夫人,我立马带人撤回,并且拿出二百两银子捐做香火钱,大师父,你以为如何 你休想不要用你那臭钱玷污了这佛堂的清净智清见钱老虎想用两百两银子收买他师父,哪里肯从。 小和尚闭嘴我在跟你师父说话,哪容你插嘴钱老虎厉声喝住智清,又转身对惠明暗自笑道:大师父,你意下如何 惠明师父闻言,双手合十,也是会心一笑,闭目言道:善哉善哉,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世间无常,四大苦空,命由己造,相由心生,心是恶源,形为罪薮,缘生缘灭,皆是定数 惠明师父果然是戒台寺的学术担当,面对这种棘手的事情,他仍然能够镇定自若,引经据典。然而钱老虎却是个没有慧根的人,他吧唧着嘴听惠明师父念了半天经文,居然一句也没听懂,连忙转身来问管家刘福:刘福,他说的都是啥意思 那刘福也是木头脑袋,挠了挠头回道:小的也没听明白,好像说什么四大皆空缘生缘灭之类的 嘿我这暴脾气大和尚,你少跟我在这装神弄鬼我就一句话,你到底交不交人钱老虎才不管什么四大皆空,他只要自己喜欢的女人。 惠明法师见他如此不开窍,摇头叹道:唉,有道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施主命中无子,又何苦要害了一个正值花季的姑娘呢对施主来讲,退一步即是天堂,对紫云姑娘来讲,进一步便是地狱,若让贫僧交人,断然不从 好啊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啊,给我打 钱老虎一声令下,一百多号青壮乡勇拿起手中棍棒,摆开阵势,朝着这群僧众就要动手。惠法师父一马当先,手握禅杖迎面御敌,正当两军棍棒相交之际,却听得山门内一声清脆的尖叫: 都不要打啦钱老爷,不要再为难他们了,我跟你走就是 众人回头来看,却见紫云穿着那件大红色嫁衣,颠跛着从寺院里走了出来。 第十七章 钱老虎抢亲(下) ♂ 紫云颠跛着从山门里走了出来,眉头微蹙,一脸坚毅。她躲在大门后早已听到了门外的一切,她决心要跟钱老虎回府,不愿给寺里再招惹任何麻烦。 门外围观的群众见寺院里走出了一个新娘子装扮的姑娘,便完全相信了钱老虎之前说的那些话,相信这紫云确实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而钱老爷看到自己年轻貌美的新夫人愿意跟自己回去,也是转怒为喜,笑嘻嘻地对紫云言道:紫云姑娘,你想开了只要你愿意跟我回去,我保证让你穿金戴银,做我的正室夫人,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好的,钱老爷,我愿意跟你回去。紫云决心已定,回答的干脆利落。 紫云妹妹,你不能跟他回去啊智清连忙上前张臂拦住紫云的去路,面色凝重的言道:紫云妹妹,你好不容易从他府里逃了出来,怎么能再回去呢你若回去,这钱老爷一定对你严加看管,到时候你再想逃走,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紫云哪里不知道再想逃跑已是难上加难这个道理,只是她眼下已别无选择。其实,早在她当初上花轿的时候,她就下定了决心,如果不能从钱府逃跑,她就一死了之,全了自己的名节。 智清哥哥,谢谢你救了我,也谢谢寺里的师父们收留我,只是云儿命浅福薄,不能报答你和各位师父们的恩德了。云儿本是歌楼妓坊的风尘女子,不值得各位师父们为我冒如此大的风险,我还是下山去吧说罢泪如雨下。 紫云妹妹,你说的这是哪里话,我不是跟你说过吗,你的事情我不会不管的,至于说冒风险,你也不必担心,这钱老虎奈何不了我们,他不就是想打架吗,我们奉陪便是你可不能犯傻啊,你走错一步,可就毁了一辈子啊,听我的,乖乖回厢房里去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我们虽是佛门弟子,但也不是贪生怕死冷眼旁观之辈,像钱老虎这样的恶人,我们绝对不能跟他妥协说罢便又回身对惠法言道: 师父,我们不能让紫云姑娘下山,她若进了钱府,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岂不是白白送了性命,我们决不能见死不救 惠明言道:智清言之有理。又对紫云道:紫云姑娘,你且先回寺中,你的事,我寺中僧众自会为你做主又吩咐二徒弟智能道:智能,你快扶紫云姑娘到山门里去,不要再让她出来 智能得了吩咐,连忙要扶紫云回山门中去,这钱老虎一见和尚们不肯放人,反而还要阻止紫云跟随自己下山,哪里肯干,急忙对管家和众家丁下令: 你们几个,还愣着干什么,快把那丫头给我抢过来,绝对不能让她跑了 众家丁得令,连忙一拥而上,向着智能就要扑了上去,试图把紫云从僧人手里抢夺回来,智清见状哪里肯依,拿起手中棍子跳到人群之前,挡住众家丁的去路。吼道:我看你们谁敢抢人 众小厮只是一愣,便听到钱老虎唤道:怕他作甚,给我打 是 众家丁得了主人命令,举起棍棒朝着智清劈头盖脸就要打来,那惠法师父见钱老虎动手,怕智清一时吃亏,也带着护寺的僧众一拥而上,两拨人马嘁哧咔嚓兵兵乓乓打作一团。这惠法师父精通武艺,也曾教寺里的僧人们一些拳脚,因此打斗起来,寺院一方并未吃亏。 只是,戒台寺年轻力壮的和尚只有二十几个,而钱老虎带来的乡勇有一百多人,在人数上略占优势,有道是双全难敌四手,随着打斗时间的推移,戒台寺的和尚们略微感到吃力起来。 啊哎呦喂一个家丁被惠法踹到地上哎呦直叫。 啊一个僧人肩头挨了一棍,正欲退出这场厮斗。 正当双方激斗之时,却听得人群外噹噹噹几声清脆的铜锣声响起,一队缁衣官兵手持刀剑冲了过来,将打斗的人群围了起来,其中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官兵头目,厉声喝道:都他娘的给我住手县太爷在此,谁敢放肆 众人闻声,纷纷停下厮打,回头来看这伙官兵,各个穿戴齐整,手拿刀剑,像是县衙里的差役,又见差役簇拥之处,一身穿绿色官袍的官员骑马走上前来,那官员喝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竟敢持械斗殴,还有没有王法了 惠法与寺里的僧人们定睛来看,骑马而来的正是本县县令曹友道。两拨人马见此事惊动了官府,都不敢再继续打斗,纷纷收了棍棒,各自后退两步,等待县太爷处置。 这钱老虎一见县太爷驾临,心里纳闷道:他怎么来了往日县城里打架斗殴他都不曾亲自出面,怎么会来此地荒山僻壤管这闲事虽然钱老虎对这县太爷并不畏惧,但是他毕竟是本县的父母官,自古民不与官斗,钱老爷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于是他连忙上前笑呵呵的施礼,言道:哎呀呀,不知县太爷驾临,小人有失远迎,还望太爷恕罪 曹友道翻身下马,走到钱老虎身前,打量了他一眼,笑道:噢,原来是钱员外我当是谁呢,能摆出这么大的排场 钱太少陪笑道:让县太爷笑话了,只因钱某有些家务事要办,不想惊动了太爷,实在是惭愧又言道:太爷有所不知,钱某前日正要迎娶一位新夫人过门,不想这寺里的僧人,竟然 好了,好了,你别说了,此事我早已知晓曹县令没等钱老爷把话说完就伸手让他闭上了嘴,言罢他又向戒台寺僧众走去,来到惠明面前。 惠明见县老爷驾临,双手合十施了一个佛礼,言道:阿弥陀佛,县老爷到访弊寺,贫僧有礼了 曹县令向来尊佛敬道,也单手躬身还礼,言道:惠明师父不必多礼,我是受老方丈之拖,前来解贵寺之忧的 受老方丈之拖老方丈一直在静室闭关,岂能知道今日之事惠明及寺中僧人听到县太爷是老方丈给请来的,心里又惊又喜,不知这其中到底是何缘故,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文。 新书起步,别忘了收藏和推荐,谢谢 第十八章 婚约无效 ♂ 哦呵呵,不错,正是老方丈今早差惠觉小师父往县衙送信,才使我得知贵寺发生的事情他已于昨夜出关,怎么,你们都不知道 众人听了曹县令之言,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的确,广空大师于上月初六入静室闭关,今日已是三月二十五日,整整是七七四十九天,却也是出关之日,只是老方丈每年都有入关修炼的习惯,戒台寺的僧众们对其入关出关之事也习以为常,并未有人特别算计着时日,因此才不曾留意。 噢,善哉善哉,今日确实是老方丈出关之日,县太爷能亲自来解弊寺之危,实在是弊寺之幸惠明得知县太爷是来帮忙的,连忙对他客气起来。 智清和寺里的其他僧人一见曹县令是老方丈请来的救兵,心里就踏实了许多。在智清心中,曹县令一直与老方丈有着神秘的交情,而且曹县令也一直是寺里的常客。 曹友道的夫人吴氏多年未育,五年前曾到寺里烧香许愿,祈求佛祖能赐予他们曹家一个后人,当时曹县令亲自陪同进香,还在寺里的厢房里住了三日,许愿之余曾与老方丈谈经论道。吴氏许愿回去不到半年便有了身孕,随后为县太爷诞下一子,曹县令老来得子。喜出望外,备下花红果礼,带领一家老小前来寺里还愿,还现身说法为寺院大打广告,一时成了江都县的新闻。 广空长老信中说,你们寺里救下了一个年轻的姑娘,她是被钱太少逼迫成婚的,不知这姑娘现在何处曹县令显然已了解案情,现在要当场办案。 那姑娘就在寺中,方才钱员外硬要抢人,那姑娘已被本寺僧人护送到寺内去了惠明师父一边回答县太爷的提问,一边又回身对智清吩咐道:智清,快去叫紫云姑娘前来拜见县太爷,让县太爷为她做主 哎智清得了吩咐,飞快地跑回寺中,绕过大殿要往厢房去唤紫云,转身刚到长廊,便看到紫云正欲往山门处走来,却被智能伸手拦着,不许她出门。 师弟,快放开紫云姑娘,县太爷来了,他要为紫云姑娘做主 智能回身一见是自己的师兄,也不知是发生了何事,只得退去身子,让紫云出门来见智清。 智清哥哥,你说什么谁要为我做主紫云连忙走到智清旁边要问个究竟。 是曹县令他听说了你的事情,要为你做主,咱们快去见他吧智清难掩内心的兴奋,拉着紫云的袖子就要带她往山门走。 曹县令他怎么会知道我的事情紫云问道。 是老方丈差我惠觉师叔与曹大人送的信,他已知道你的事情,正在山门外等候呢 二人快步出了山门,紫云见人群中立了一位绿袍官员,那官员头戴乌纱,杏眼蚕眉,四十出头的样子,便知是本县县令,于是便下跪拜见,言道:民女紫云拜见县老爷,望大人为民女做主 姑娘不必多礼,快快请起曹友道让紫云起身站在一旁,又将紫云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点头言道:嗯,果然是个妙龄女子又回身对钱太少唤道:钱员外,这是不是你要找的那位新夫人 那钱太少笑眯眯地上前回道:没错,大人,这就是小人新娶的夫人,她叫紫云,是昌乐坊吴二娘的女儿,我这里有婚书为凭,大人,不信的话您看说罢把那纸婚约递了上去。 曹县令接过来婚书,仔细验看了一遍,眉头微皱,自言道:嗯,这婚书倒是真的。又对紫云道:紫云姑娘,你与这钱老爷的婚约之事,是你母亲为你做主,钱老爷也下了好些聘礼,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让本官也颇为难啊 紫云见县太爷也拿那纸婚书没有办法,连忙言道曹大人明察,那吴二娘并非紫云生身之母,她不能为紫云做主 哦这又是怎么回事你不是那吴二娘的女儿 嗯,此事说来也话长,容民女向您禀报。紫云回道,民女本是洛阳人氏,只因十一年前与父母走失,被人贩子拐卖到此地,卖给了昌乐坊沁春院的吴二娘,我二娘收养了我之后,让我在歌楼里给那些歌女们做丫鬟,并跟她们学习歌舞琴技,三个月前,二娘让我陪客人饮酒行乐,紫云死活不从,还打碎了店里的东西,因此得罪了二娘。 二娘一怒之下要把我许配嫁人,正巧遇到了前来喝酒的钱老爷,便答应了钱老爷求亲之事,还让钱老爷出纹银千两做为聘礼。大人,吴二娘并非紫云生母,她不能为紫云的终身大事做主。况且,这钱老爷是年过半百之人,又是个克弦之命,民女就是死,也不愿嫁给他,望大人为民女做主 紫云含泪倾诉了自己心中的苦楚,也将婚事的原委向曹友道及围观的父老讲明,这让周围的群众无不为其感到怜悯与同情,纷纷哀叹其命运之苦,觉得这钱老虎乘人之危,老牛吃嫩草,实属可恶。 噢,原来是这么回事。曹友道还不是个糊涂官,他知道这肯定是钱员外使了银子和手段,才迫使这么一个年轻女子嫁给自己为妻,又见围观的百姓纷纷对紫云有了怜悯之心,便想顺从民意,为百姓做一件好事,于是便对钱太少言道:既然那吴二娘并非这姑娘的母亲,自然不能为她的婚事做主,钱员外,我看你是被这吴二娘给蒙骗了啊 钱太少听这曹友道的话音,明显是有庇护紫云之意,连忙争道:大人,您可要明察啊,这丫头确实是沁春院的姑娘,虽不是吴二娘亲生,但吴二娘对其有养育之恩,理当为她的婚事做主,再者说,我已经下了聘礼,立了婚书,岂能不算数希望大人能秉公办事 大胆本官一向是秉公办事,从不徇私枉法曹友道见钱太少不愿就此罢手,还要纠缠下去,便耍起官威,厉声言道: 钱太少,非是本官不给你面子,只是这事你做的确实过分了,你已是年过半百之人,却要娶这么一个二八女子,这事本身就不合礼法。再者说,人家这姑娘根本就不想嫁给你,常言道,强扭的瓜不甜,你若强娶了过去,又能如何呢 这姑娘父母和亲人都不在身边,婚姻之事也不能由她自己做主,我看呐,就让本县就为她做主吧本县宣布,紫云姑娘与这钱老爷的婚约无效,从即刻起,紫云姑娘恢复自由之身 好 曹友道一声宣判,围观群众及戒台寺的僧人们纷纷拍手叫好。 县太爷明断啊 县太爷英明 紫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傻傻的站在那里愣住了,直到看见在一旁同样兴奋的智清,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紫云妹妹,你自由了你不用再嫁给那钱老虎了你挣脱了那一纸婚书的束缚你为命运不公做出的努力没有白费 本章完 第十九章 广空长老 ♂ 偈曰: 名利财色苦劳心,春愁秋怨了无痕。 痴心求福福不至,不如常作佛前人。 戒台寺的禅堂今日有些热闹,不单是因为主持方丈今日出关,更是因为本县的县令今日造访。 江都县令曹友道,当着众多百姓为紫云做主,解除了紫云与钱太少之间的婚约。钱太少虽是本地一霸,但是在父母官面前还是选择了低头让步,接受了县太爷的判罚,当然,他送给沁春楼吴二娘的一千两聘礼自然会去讨要回来,,这是他商人的本性。 曹友道今日来到山门口,进殿拜佛自然是少不了的,他将手底下的差役打发回了县衙,只留两个小厮跟在身边,借此办案之机,游览一下这春日里的茯苓山风光。 广空大师于昨夜丑时出关,今早起来也只让身边的小徒弟惠觉给自己准备了些清粥小菜,从惠觉口中得知了紫云被寺院收留之事,又知她是钱老虎的新夫人,便知此事关系重大,非官府出面不能解决,因此便写下书信,差惠觉前往江都县衙送信。 智清得知老方丈已经出关,便同师叔们前往东苑禅堂来拜见方丈。紫云因得了自由之身,对广空长老及寺里的僧人充满了感激,闻听长老出关,因此也要跟着智清来拜见。众人进了东苑,便见惠觉和尚双手合十立在门口等候大家。这惠觉是广空长老最小的弟子,只比智清大四岁,生得是明眉朗目,倒也是个聪慧精干之人,因常年在广空长老身边侍奉其生活起居,与广空长老情同父子。 惠觉师叔,老方丈早已出关,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们一声啊智清回山之后还未曾见过惠觉,今日见了他的面,便上前撒娇卖乖起来。 小鬼头,谁让你们都记不住长老出关的日子嘞倒来埋怨我。又对智清问道:你师父呢,怎么不见他来 我师父陪县太爷去后山转了,县太爷今日来我们寺里,说是既要办公务,又要踏青游乐,这不,拉着我师父去后山游玩去了 噢,这县太爷,雅兴还不小又言道:咱先不管他了,老方丈正在禅堂打坐,大家都进来吧说罢,众人便陆陆续续往禅堂里走去。 智清刚要进门,忽又想起紫云也是跟着来的,她因是寺里的客人,不敢走在众人之前,只在后面紧紧地跟着。智清回身来瞧紫云,只见她小心翼翼地躲在院子里的一棵枇杷树下,探着脑袋查看着这庭园里的景致。广空长老住的这个小院,也是座精心设计的园林别苑,园子的中心是三间禅堂,左右有罗汉堂和藏经阁,靠近东边的山石旁边因地制宜,还修了一座古香古色的六角小亭,旁边还种着一些枇杷香樟等树,园子整体上看起来,倒也显得典雅别致。 紫云妹妹,快过来啊,你不是要见我们方丈吗,他就在里面智清回身对紫云招手唤道。 紫云蹑手蹑脚地来到智清身前,惠觉师父却饶有兴趣地对智清问道:这位就是你救上山的那位女施主吧 是的,她叫紫云,比我小一岁,家是洛阳人氏。智清又对紫云的介绍道:这是我惠觉师叔,只比我大四岁。 师父好紫云饶有礼貌的屈身施礼道。 女施主不必多礼,我们这里也没有那么多的规矩,你我和智清,咱们都是同龄人,更不必讲这些虚礼,快进来吧惠觉说罢,便引着智清与紫云来到禅堂内室。 东苑禅堂一直是主持长老生活起居之所,禅堂整体上是由几根粗大的柱子撑起的殿式结构。紫云跟随智清进了殿内,却见这堂内倒也是宽敞整洁,几根粗大的柱子上还挂着一些黄色的风马旗和经幡,这些经幡上写着些梵语经文,看也看不懂。四周的墙壁上画了一些衣带飘飘的金刚菩萨,各个表情凝重,栩栩如生。靠近东墙的地方立了一座佛龛,佛像前摆放着香案木鱼,地上还有一个米黄色的蒲团,显然这是广空长老拜佛念经的地方。 广空长老的卧室是位于禅堂西边的这间屋子,紫云随众人进了屋内,正见到屋内的围炕上坐着一位须发花白的老和尚,老和尚身披一件绛紫色袈裟,头戴着一顶深灰色伽帽,胸前挂着大串佛珠,神情自若,稳坐如山,慈眉善目,仙风道骨。 阿弥陀佛,弟子们来给主持长老请安了惠法师父带领众僧人双手合十,齐声念道阿弥陀佛,纷纷给广空大师深施佛礼,为其请安祈福。 广空长老轻轻睁开了眼睛,对着众人微微一笑。对自己的徒弟唤道:惠法惠斋,山门之外的事情可曾了了 惠法俯身上前低声言道:回师父,山门外的事情,已经了了 善哉善哉,了了就好,了就是好,好就是了好了好了 众人闻言,知道长老话有机锋,连忙点头称是。广空长老又问道:智清来了吗 智清见长老唤自己的名字,连忙上前答话,来了,弟子拜见师祖,师祖有何吩咐 或许是广空长老年事已高,眼神不太好使,他将智清上下打量一番,确认眼前的小和尚就是当年在山下捡到的那个婴孩,便微微点头言道:嗯,智清,你可曾去大明寺拜见了广元长老 是的,弟子于一月前下山去了大明寺,昨日才回到寺中。 嗯,我那广元师弟,身体如何 广元长老身体倒还健朗,时常在大明寺中设坛讲经,许多名山古寺的僧人都慕名前去听讲。 嗯广空师父暗自点了点头,不再询问。 原来这广空长老与大明寺主持广元长老是同门师兄弟,都是鉴真大师的亲传弟子。开元二十一年,学道有成的广空师父离开大明寺到戒台寺住持,一直都没有再回大明寺。 大明寺的主持原本是鉴真大师,不料天宝十二年,鉴真大师跟随日本遣唐使团出国传教,有六位弟子也跟随着去了日本,于是大明寺主持之位就由广元长老担任。广元本是广空的师弟,鉴真大师东去之后,广元曾差人请广空前往大明寺住持,被广空大师婉言拒绝。 事后,广元长老又多次邀请寺中的僧人去大明寺访问交流,广空长老着眼于寺院的发展,也曾先后派了几位弟子前去进修深造,惠明惠法等弟子皆去过大明寺挂单,而智清是智字辈的和尚里面第一个获此机会的僧人,因此也算得上是一件幸事。 广空长老受过了众人的参拜,便对众人言道:好了,你们大家都各自散去吧,只是智清要留下,我有话要问你 啊噢智清听了长老的吩咐,不知长老是何意,也不知他要问何事,众人纷纷退出禅堂,只有惠法师父扯了扯智清的衣袖,低声在智清耳边言道:好好跟长老讲话,不要惹他生气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也溜走了。 智清显得一头雾水,不知道长老要问什么,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文 第二十章 禅房密谈 ♂ 广空长老屏退众人,独留智清一人在自己的禅房中谈话。 紫云本来想借此机会拜见一下老方丈,并向他道声谢,谁知老方丈神情严肃,只开口说了几句话就让大家各自散去,因此自己也不敢随便造次,只是乖乖地跟着院里的师父们一起出了禅房,并打算在园子里四处逛逛,也好等智清出来。 众人纷纷退去,禅房里一下子显得空荡了不少,广空大师试着要从蒲团上起身站起来,智清见状,连忙伸手上前扶了他一把。广空大师起了身来,慢慢地走向自己卧室里那尊铜铸佛像面前,拿起旁边的一把掸子,轻轻拂去佛像上的尘埃。 师祖,还是让我来吧 不用,不用,老衲还能动呢又念道: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常拂拭,莫使惹尘埃 老和尚掸好了佛像,便又走到客厅,在一张会客的茶几旁坐下,对智清问道:智清啊,你此番下山去大明寺求道,可曾领悟到了什么 这个嘛智清听了这句才明白,原来老方丈是要检查自己的功课。自己此次下山,本来就是去取经求道的,大明寺在前朝就是皇家寺院,不仅香火旺盛,而且寺中所藏佛法典籍上千卷,是江南一带佛学文化的中心。 弟子此次下山,每日都在大明寺中听寺里的师伯师叔们讲经说法,还在藏经阁中了许多咱们寺里没有的佛法典籍,像玄奘法师所译的瑜伽论菩萨戒本净唯识论都是我第一次见到呢 噢呵呵,那确实是收获不小广空长老知道智清打小就聪明好学,又见他能利用这次下山的机会博览群经,自然感到欣慰。又言道:既然你长进了不少,我且来问你,咱们出家人,修行的目的是什么 自渡和渡人智清斩钉截铁地答道。 何为自渡 自渡就是渡自己,出家人打坐念经参禅悟道,就是为了开启心智,使自己能从万千烦恼中得到解脱,做到无欲,无我,无烦恼。 嗯,很好,那出家人所追求的境界又是什么 是四大皆空世间万物皆为虚幻,风是空,火是空,菩提是空,明镜也是空 那外面的这位女施主也是空长老忽然打开了房中的一扇窗户,并顺着窗户指了指正在园中独自游玩的紫云丫头。 这女施主 智清顺着长老所指的方向,却看到紫云正独自坐在院中的六角凉亭下赏花看鱼,此时已过清明时节,正当天气回暖,凉亭边有一株新栽种的红桃正欲含苞待放,紫云立在桃树下,俯身嗅一嗅那娇艳欲滴的花骨朵,一股沁人的清香让她如痴如醉。 此时的智清竟站在窗前傻傻地愣了起来,却又不敢不回答长老的问题,于是吞吞吐吐的继续言道:这女施主也也是空 也是空老衲看这女施主天性纯真,想来也是聪明伶俐,又闻她幼年与父母走失,被卖到歌楼妓馆,此等命途多舛的女子,难道你就没有动一点恻隐之心 我们佛家弟子向来慈悲为怀,见不得别人受苦受难,这姑娘连生身父母都找不到,今日虽躲过一个钱老虎,保不准明日还有孙老虎李老虎对于这么一个受人欺凌前途未卜的柔弱女子,你也是两眼空空 这智清一下子被长老给问住了,他虽然嘴上说着四大皆空,但心里却怎么也放不下紫云,紫云虽然被他救上山来,但救得了她一时,却救不了她一世。如果紫云在自己眼中真是空空如也的话,那为什么自己得空的时候,总想着要去找她说话聊天为什么在钱老虎抢亲的时候,自己会为她奋不顾身大打出手为什么当县太爷解除紫云婚约的时候,自己竟兴奋地要落下泪来这一切都是什么原因 这弟子实在不知如何回答了。弟子见这女施主受人欺凌,便将她救上山来,今日她已得救,却又不知要如何将她安置如此看来,不救她是苦恼,救了她还是苦恼,弟子不知,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对是错,还请方丈师祖指点迷津智清暗暗低下了头,因为他确实陷入了痛苦之中。 广空长老见智清低头悔过,满脸尽是困惑之色,却并没有给他什么指点,只是呵呵一笑,言道:看来我们的智清,真的是长大了 智清啊,人要解脱烦恼,首先要懂得什么是烦恼,你自幼在山中长大,师父师叔们对你是疼爱有加,因此你未曾经历过俗世之苦,你虽知道出家人要做到无我无欲无烦恼,却不知道何为我,何为欲,何为烦恼。 何为我何为欲何为烦恼智清低声重复着长老的话,却并不能完全参透长老这话中的寓意。是啊,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何谈无我 师祖弟子弟子一直有个问题想问您,但是却不知该不该问智清忽然抬起头来,眉头紧皱,面色凝重,双目盯着老方丈的眼睛,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似的. 哦什么问题你问吧广空长老边说边又转身向内室走去,手里的念珠一颗一颗地拨弄起来。 弟子的父母究竟是何人十六年前,您又是如何将我捡回寺中的往日弟子问您,您都不愿告诉我,希望今天,您能让弟子明白,何为我 广空长老听了智清的话,只是稍稍停下了慢走的脚步,却并未回头给智清任何答复,只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便不再出声了。 师祖,您就告诉弟子吧无论我的父母是出于何种原因抛弃了弟子,弟子都不会怪他们的弟子只想知道,他们究竟是谁,如果他们还在这世上的话,弟子只求能见上他们一面 阿弥陀佛,你的父母早就不在人世了 什么 智清静静地站在了原地,呆若木鸡 第二十一章 父母早逝 ♂ 智清心中感到万分的失落 若是普通人家的儿女,得知自己的父母已不在人世,可能会悲痛欲绝,甚至会大哭一场,但对于智清来讲,只是带来了一份失落。 智清是在这戒台寺里长大的,他虽然羡慕其他的师弟或者同龄的孩子们都能得到父母的疼爱,但却从来没有体会到亲情这一概念。他曾无数次幻想着自己父母的样子,也许自己的爹娘就像他师弟智能的爹娘一样,是一对普普通通的农村夫妇,至于他们抛弃自己的原因,可能是因为生活艰难,不得已而为之。但是,智清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父母早已不在人世。 我的爹娘是谁他们是什么时候死的他们为什么要抛弃我智清脑子里全是疑问,一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人,不可能做到所谓的无我之境。 广空长老抬头望了望窗外,沉默良久。他长叹了一口气,言道:你的父母在你还是个婴孩的时候就已经离开人世了至于他们是谁家是哪里人,老衲也一无所知 那他们是怎么死的是饿死的,还是病死的智清继续追问。 善哉善哉万法皆空,因果不空,善恶之报,如影随行你父母之死,自有其中原因,只是老衲也不得其详。又言道:智清,你自幼便入我佛门修行,已然没有必要再去追问那前世之事,你父母虽已早逝,却也是解脱了人世之苦,你又何必再去追究呢 师祖,弟子只想知道我的爹娘是怎么死的他们是不是被别人害死的智清仿佛觉察到了自己的爹娘之死必定是有原因的,不然自己的师父和老方丈也不会这么多年一直隐瞒着自己。智清从小到大每次向他们询问时,他们总是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寺里其他年长的师叔,也不愿过多谈及此事。 智清,你不必再问了,你年纪尚小,佛性未稳,待他日时机成熟之时,老衲自会告知于你,你且退下吧老和尚见智清年轻气盛,且佛性未稳,怕他得知十六年前之事后,做出冲动之举,坏了这么多年的修行。 师祖,弟子不小了,我知道师祖不愿将实情告诉弟子,是为了弟子着想,只是弟子只想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广空长老微微笑道:你不知道你是谁呵呵,真是个傻小子,你是戒台寺的小和尚智清啊,是智字辈的大师兄,是你惠明师父最看重的大徒弟,这些身份难道还不够吗何必再去追问过往之事,你知道的越多,烦恼也就越多。好了,你不必再问了 可是 正当二人谈话之时,却见惠觉和尚敲门走了进来。惠觉对广空言道:师父,惠明师兄与曹县令已到门外 广空闻言,便对智清道:智清啊,你且先回去吧,我要与曹县令谈些事情,人家是官家的人,又来为帮了我们的忙,我们不能失了礼数。你回去吧 是智清见长老要在禅堂会客,自然不敢再多打扰,只双手合十回礼,悄悄退出禅堂。 智清刚出了禅堂,就在庭院里遇见了惠明和那曹县令,曹县令面带喜色,后面跟着两个随从,正由惠明师父引着往禅堂正门走来。惠明见了智清,便唤道:智清,你怎么在这里老方丈可在屋内 老方丈在屋里呢,啥也不愿意告诉我智清耷拉着脑袋,有点魂不守舍,也没怎么理会他师父,便低头走了出去。 咦这孩子,咋了这是怎么不理人。惠明不知大徒弟到底受了啥刺激,竟然连自己也不理会,真是不懂礼貌,不过他也没有过多心情去管他,只带了曹县令往屋里走去。 智清刚走了两步,就听到紫云在身后唤他:智清哥哥,你出来了等等我呀说罢从东边的凉亭里跑了过来。原来紫云知道智清在和老方丈谈话,一直在院中等他出来。 智清回身来看紫云,只见紫云笑逐颜开,面带喜色,手里还握着几支在院中花坛里刚摘的迎春花,骨子里带的这股天真烂漫的本色展露无遗。 智清见紫云傻笑着过来,也只是勉强给了一个微笑,并未多说什么。 智清哥哥,你看我摘的花好看吗紫云把刚摘的花送到智清面前,给他看,让他闻。 嗯,好看好看。智清漫不经心地答道。 智清哥哥你怎么了一向机灵的紫云一眼就看出来智清面色不对,只见他面有愁容,神色恍惚,便料定他有什么心事。是不是老方丈骂你了噢,我知道了,一定是因为我的事情,让你和师父们为难了。紫云一下就联想到了自己身上,觉得自己给寺里添了麻烦,惹得智清被方丈批评。 不是的,不是你的事情,你不要多心。智清生怕紫云自责,连忙跟她解释。 那是因为什么,你怎么看起来不高兴呢 是因为是因为我爹娘的事情。 你的爹娘是不是你的爹娘有消息了,他们要来逼你还俗紫云脑洞大开,还以为是智清的父母要来山上找孩子,并且还要逼他还俗。 哪有啊,要是真能这样,倒也好了老方丈说,我的爹娘都死了说到自己爹娘已死之事,智清并未有过多的悲伤,只是一脸的失落。 啊紫云先是觉得有些吃惊,之后便是略有伤感,对智清安慰道:智清哥哥,你不要伤心了,节哀顺变吧 唉智清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言道:他们不是刚死去的,而是十六年前就死了,那时候我还是个婴儿。 哦,智清哥哥,那你真是太可怜了,他们是怎么死的呢紫云丫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唉走吧,不提也罢 精彩内容,后文继续 第二十二章 曹县令的秘密 智清带着紫云出了院子,心中越想越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以前向长老问及自己的身世的时候,长老要么是念上一段经文,让人不知所云,要么就是只字不提,直接回避,今日却告诉自己说自己的父母早已离世,这确实令智清感到可疑。 智清虽然面上看着有些稚嫩呆傻,但脑袋却是聪敏谨慎。他凭借自己敏锐的直觉,感觉到老方丈一定知道些自己父母的事情,并且与这位到访的曹县令也一定有着不同寻常的交情。因为以前曹县令造访时,老方丈经常屏退众人,只与曹县令在禅堂内单独会谈,说是切磋禅道,可是谁知道他们在里面究竟说了些什么。 智清灵机一动,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想听听老方丈到底在和曹县令交流些什么,如果真是讨论佛法禅道,自己也偷着听听,也能长些见识。 “紫云妹妹,你先回厢房吧,我还有些事情要找老方丈去办,待会再去找你玩。”智清对紫云言道。 紫云见智清神色有些匆忙,知道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办,也不好让他一直陪着,只好答应道:“那好吧,我先回去了,智清哥哥你去忙吧。”说罢便给了智清一个大大的微笑,转身离去。 智清辞了紫云,悄悄地进了庭院,他这次没有敢走正门进禅堂,只绕道禅堂旁边的花坛里,小心翼翼地靠近西边禅房的窗台,躲在一颗茂盛的茶树后面,偷偷地听着屋内的交谈。 智清努力将耳朵靠近窗户,却只能隐隐约约听到里面有人说话,但却听不清楚说的是什么,这让智清很是苦恼,他左右摇晃着身体换着各种姿势,还是听不到里面人说话的声音。 “唉,看来是听不到他们的谈话了!”智清一脸无奈,只好摇头作罢,然后拍拍衣服上沾的尘土,从花坛里走了出来。 智清见偷听不成,只好原路返回,打算以后有机会在向方丈打听,刚走到院门口,却见惠斋师叔提着一壶冒热气的开水,正低头往院子里走来。 “师叔,你这是送啥去?”智清抢先跟惠斋打了招呼。 “噢,是智清啊,我是去给师父送开水去,师父要请曹县令喝茶,必须要滚烫的开水才行,这不,我刚把水烧开,就给他老人家送来了!” “噢,原来是送开水啊,这事不劳您了,交给我就行了,我给长老送去!”说着就伸手把长柄铜壶给接了过来。 惠斋知道智清平时乖巧懂事,且做事一向稳妥,便笑道:“还是智清懂事啊,知道帮师叔干点活,得了,这壶水就劳烦你给师父送去吧!”说罢将铜壶递给了智清。 智清提了铜壶,快步向长老的禅堂走去,在进门的时候却轻轻地放慢了脚步,探着耳朵听着房间里的谈话。 “有劳曹大人亲自出马,替本寺解了这围困之危!”老方丈依然还在跟曹县令客气。 “大师不必客气,咱们也都是老朋友了,不需要这些客套。想当年,曹某也只不过是江都县衙里的一个九品小吏,正是因为当年山下的那件案子,才能有了今天。”智清听得出,这正是曹县令说话的口气。智清稍稍停下了脚步,又听曹县令长叹一声,言道:“唉!虽说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十六年了,可每每回想起此事,我这心里还是充满着内疚!” “善哉善哉,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广空长老回应道。 “长老有所不知,家母在世之时,也是时常吃斋念佛的,她老人家常劝我积德行善,以求老小平安。谁知我与吾妻婚后十年竟未育有儿女,家母临终之时,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看到曹氏后继有人。曹某自思,定是因为我十六年前做的孽事,惹怒了上天,才落得个无后的下场,于是才带着夫人来寺中烧香许愿。并且每逢初一十五,我府上无论主仆一律吃斋,在县衙坐堂之时,也都是秉公执法,想来佛祖也是赏罚分明,五年前赐给了我一个儿子,这真是佛法无边,善恶有报啊!” 曹县令可以算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了,他在这里现身说法,讲着这些年的经历,来证明自己在不断的积德行善,可是智清对这些没有什么兴趣,他所听到的,也是最感兴趣的,就是曹友道十六年前办过的那件案子。从曹县令的口中,智清了解到曹县令原本是县衙里的一个小吏,是因为十六年前的办案有功才被提拔上了县令,并且从曹县令略带忏悔的语气中可以听出,他对十六年的案子充满着内疚,这么多年一直处在深深的自责之中。这让智清一下子来了兴趣。 曹县令十六年前到底办了一件什么案子?为什么恰好是十六年前呢?这案子跟自己的身世是不是有什么关联?智清脑子里充满了疑问,只躲在经幡后面继续偷听。 “阿弥陀佛,曹大人不必太过内疚,你每年清明都到山后祭扫那九座荒冢,还为他们抄了百遍的地藏经,想来那些屈死的冤魂,也早已得到超度了。”说这话的是智清的师父惠明。 智清这才明白,原来自己的师父不是陪曹友道游山玩水去了,而是陪他去了山后扫墓。这就更令智清感到奇怪了,曹友道为何每年都要到山后去扫墓?那九座荒冢又是埋的何人?还有就是,县太爷去扫墓,为何又是偷偷摸摸不敢声张? 正当智清听得兴起之时,却闻听里面广空长老对惠明师父言道:“惠明啊,你去看看你惠斋师弟来了没有,老衲让他烧一壶开水来与曹施主泡茶,他怎么还没过来?!” “是,弟子这就去催!”惠明应了一句,转身就要出内室来。 “来啦,来啦,开水来了!”智清一边叫嚷着一边提着开水往内室走来,装出一副急匆匆的样子。“师父,开水已经烧好了,可以泡茶了!” “智清?怎么是你?!”对于智清的突然出现,老方丈和惠明都感到一脸的吃惊。 “是弟子在院子外面遇到了惠斋师叔,就替他把水给送来了!”智清嘿嘿一笑,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说着就上桌前打开茶壶茶碗,给老方丈和曹县令各自泡了一壶新茶。 “这位小师父是谁?有劳你来给我们送水了!”曹县令待人倒是一脸和气。 “贫僧法号智清,是惠明师父的徒弟!”其实智清见过曹县令多次,这曹县令却不记得自己,也只因为这寺里的小和尚们太多,各个剃着光头,且都是些长身体的孩子,即便曹县令经常光顾,但也分不清这些小和尚们到底谁是谁。 “哦,原来是惠明师父的高徒啊。小师父,你几年多大了,家是哪里人,在这山里修行几年了?”曹县令对智清倒是饶有兴趣,笑眯眯地问这问那。 “小僧今年” “他今年十八岁了,是山下药王村的人,入寺修行也有六七年了!” 还没等智清开口,惠明师父便抢先回答了县太爷的提问,并且所言之内容,尽是编造的谎话,这让智清一下子明白了 第二十三章 紫云下山 智清仿佛明白了许多,他倒过开水之后便离开了长老的禅房,因为他的师父对他的突然出现有些震惊,怕他在别处偷听方丈与曹县令的谈话,所以亲自看着他退出长老的禅院。 智清离开了长老的禅院,默默的思考着所发生的一切,包括所有的细节。 “师父居然对曹县令隐瞒我的年龄和出家的时间,想必是怕曹县令知道我的年龄和身份。可是为什么怕他知道呢?” “曹县令十六年前办过的到底是个什么案子?为什么师父和方丈都没有跟我提起过?这案子是不是跟我的父母和家人有关?嗯,一定是跟我的家人有关!” 智清的心中有一种莫名的预感,他感觉到自己的父母很有可能跟十六年前的案子有关,并且他也肯定,曹县令一定知道那案子的详情。从曹县令的自述中可知,这么多年,他一直为自己经办的这件案子内疚,这就说明这件案子很可能是一件冤案,那么自己的父母会不会就是在这件冤案中丧生的呢? 智清越想心里的疑惑也就越多,他越来越渴望能够获知自己的身份。对于他这种年纪的少年男子,那种骨子里生长的叛逆会让他一意孤行,越是他师父不让他知道的事情,他就越想弄明白。 智清如约来到厢房见紫云,却见紫云正在收拾房间里的衣物。紫云上山时穿的是一件大红色嫁衣,身上也没有任何随身衣物,对于女孩子来说,一件衣服穿得太久是无法忍受的。虽然厢房里也备有几件女人的衣物,但多是些附近农妇穿得粗布麻衣,因为这些厢房平日里接待的女香客本来就不多,而且大多数还是些寺里僧人们的亲戚。 其实戒台寺里的僧人,多数来自茯苓山附近村镇的穷苦人家,有些人出家,完全是因为出家可以免除劳役,而且寺里管吃管住衣食无忧,对于一些既没有土地也不会做工的穷人子弟来说,上山当和尚不失为一种养家糊口的明智之举,上山时间长了,难免就会有些亲戚朋友前来拜会,因此厢房也就成了招待亲戚的客房了。 “紫云妹妹,你这是要收拾东西下山吗?”智清连忙上前询问。 “嗯,我打算明天就下山!”紫云点了点头回答道。 “啊?噢。”智清先是表示吃惊,进而有些失望。吃惊的是紫云刚摆脱了钱老虎的婚约,这么快就要离开寺院,离开自己。失望的是自己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让她留下的理由。是啊,她本来就不属于寺院,虽然师父已经答应紫云可以让她在寺中长住,可她终究不是寺里的人,早晚都是要离开的,没想到这么快她就要走。 “你这么快就要走啊,我以为”智清有些依依不舍。 “你以为什么啊?”紫云丫头故意地问道。 “我以为我以为你会多待两天呢,我们这山上还有许多好看的花,都还没来得及带你去看!” 智清说话变得吞吞吐吐,面上却难掩失落之色。 紫云仿佛看出了智清心中对自己的那份不舍,其实她心里又岂肯愿意离开这位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和尚哥哥。于是破颜笑道: “嘿嘿,智清哥哥,你不要担心,我只是暂时下山而已,我要回沁春楼拿回我的衣服和首饰,我还会回来住的。” “是吗?”智清闻言,立刻转忧为喜,追问道:“那你过几天才能回来啊?” “这个嘛少则当天就回,最晚也就两三天吧!” “你回去了,你的那些娘会让你再回来吗?”智清对突然紫云下山有些担忧,因为紫云毕竟只是一个姑娘家,那沁春楼的老板娘又非她真正的亲人,这次她逃婚出走,又得罪了那柳家村的钱员外,她若贸然回去,岂不是又跳入火坑了? “不行不行,紫云妹妹,我看你还是不要回去了,那钱员外外号叫做‘钱老虎’,你抗婚出走已经是得罪了他,我怕他还会找你报复,到那时你身边没人帮忙,你又如何保护自己呢?不行,山下太危险,我不能让你下山!”智清越想越觉得紫云这时候下山不是太好的选择。 “这个”紫云听了智清的分析,觉得很有道理,于是也开始担心起来。她轻轻皱起了眉头,眼眶里的泪水又要开始打转。 “那该怎么办啊,我上山的时候没有带换洗衣服,这里的衣服又不好看,我不想穿它们呜呜”紫云越想越着急起来,她毕竟是一个在歌楼妓馆里长大的姑娘,从小就看惯了涂脂抹粉,穿惯了锦衣华服,这一下子突然没有好看的衣服可以穿,一时也难以接受。 “妹妹你别哭了,你下山就是为了拿衣服吗?那不如这样好了,我问我师父要些钱,然后咱们到山下的集市上买些好看的布料,让刘二婶给你做几件好看的衣服,你说行吗?” “刘二婶是谁啊,她做的衣服很好看吗?”紫云擦了擦眼泪,问道。 “刘二婶是我智二师弟的娘亲,也是我的婶娘,就住在山下,我们寺里的僧人的衣服她都能做,你看见我智能师弟穿的那件衣服了吗,就是二婶的手艺。” “噢,那也不怎么样嘛。”紫云倒是实话实话,显然对刘二婶的手艺不太满意。又言道:“还是不要再让你师父破费了,你们的钱都是化缘化来的,都是别人孝敬佛祖的香火钱,我怎么敢花佛祖的钱来做衣服呢,那岂不是冲了罪过?不行,不行!”紫云连连摇头。 智清一时也没了办法,毕竟紫云是个女孩子,正是爱美的年纪,若她在寺里待得长久,没有几件换洗的衣服确实会有些不方便。 “咦,紫云妹妹,不如这样吧,我陪你一块下山,一块陪你去洗衣服,我虽然武功不高,但好歹也可以保护你,你看如何?” “真的可以吗?那太好了,智清哥哥,有你保护,我谁也不怕了!” 智清突然冒出一个共同下山的想法,却不知他要去的那个地方,可不是一个寻常的去处,到底又会遇到何种风波,且待下文。 第二十四章 沁春楼(上) 智清带着紫云早早地吃过斋饭,便到禅房拜别了惠明师父。惠明师父嘱托了二人几句,让智清早去早回,不要招惹是非。 二人离了山门,沿着青石铺就的阶梯,一步一步向山下走去。 与上山时候的那种被人追捕的心情不同,此时紫云的心情,是一种逃离牢笼后的自由与欣喜,她不紧不慢地欣赏着山路两旁的风景,时而采花斗草,时而扑风引蝶,像一只欢快的麻雀,在山林间尽情地释放那种与生俱来的灵动与纯真。 而智清的心情却不同,他长年在山里生活,对这山间的花红柳绿早已见惯了,因此没有太多的新鲜感,他只是微笑着看着紫云那活泼好动的样子,心里有一种难以言明的满足与喜悦。 就在昨天晚上,智清向他师父请示要陪紫云下山,起初惠明是不同意智清下山的,因为紫云居住的地方是昌乐坊的沁春楼,那里是花街柳巷,不是和尚随意出入的地方。 但是智清却是执意要陪紫云下山,因为他担心万一那钱太少得知了紫云的行踪,再到沁春楼报复紫云,并且那沁春楼的老板娘又是无情无义,若是紫云再次落入虎口,那之前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智清对师父苦苦相求了一通,又表了自己的决心,惠明师父最后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只是再三嘱咐他要早去早回,不要到那歌楼妓馆里去。 从茯苓山到江都县不过十余里的路程,紫云和智清一路步行,说说笑笑,约摸走了一个时辰便来到了县城的西门外,江都县是扬州府管辖的最大的县城,同时也是扬州地界最繁华的地方。 至大运河开凿以来,扬州一直是全国最大的水旱码头,江南的丝绸粮米在此装船北上,北方的瓷器牛羊在此由车换船,然后运到苏杭一带,因此过往客商常常云集于此。而这些客商又多是些久未归乡的寂寞旅人,闲暇之余势必要找点乐子,打发一下寂寞光阴,所以扬州一带又多花街柳巷,歌楼妓馆,这些歌女妓-女中也不乏才情出众之辈,引得许多文人墨客到此寻欢留情。在众多后世文人中,唯樊川居士杜牧对扬州最为钟情,留下许多诗文佳作。有一首寄扬州韩判官诗云: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又有一首遣怀,其诗如下: 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倖名。 智清和紫云进了城门,便看到街道两旁商贩云集,店铺林立,各种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紫云穿着那件红色嫁衣十分显眼,再加上生得俊俏,引得两旁的摊贩们纷纷观看,有个年轻的摊主趁着生意冷清,总爱对街上的过往女子评头论足,一见紫云这样的妙龄佳人,更是忍不住放下手里的生意,多瞧上几眼。 “哎呀,快来看呐,那是谁家的小娘子,生得那样俊俏!”一个摊主招呼着旁边的同伴。 “是啊,长得可真水灵,咦?怪事啊,怎么旁边还跟着个和尚!”另一个惊奇地回应道。 “唉,现在这世道,真是让人看不懂,连和尚都能带老婆逛街了,真是世风日下啊”又一个在旁边咕哝道。 “哎,这位施主,请你不要乱说,我跟她”智清听到这些商贩不明实情,在那里胡说八道,连忙要上前去跟他们解释,却被紫云一把拽了回来。 “智清哥哥,不要理他们,你跟他们是说不清的,他们只会在那里风言风语,不要管他们便是!”说罢拉着智清的衣服直往前走。 沿着西街一直前行,不到半里路的功夫,便又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路口右转有一座高大的木雕牌坊,牌上书写着“昌乐坊”三字。紫云言道:“智清哥哥,这里就是昌乐坊了,昌乐坊所在的这条街,是全城最繁华的地方,这里常常夜不闭市,白天黑夜都是人来人往。” “噢,噢。”智清不曾到过此地,因此对这里的街道店铺都不熟悉,面对紫云的一一介绍,他只是连连点头。 智清来看这昌乐坊的街景,只见两旁皆是雕梁画栋的青瓦朱楼,这些雕楼门前多挂青红彩带,门面装点的精致华丽,楼上又多挂一些宽大的匾额,上书“醉云楼”、“翠玉楼”、“怡红楼”等字样。门前长有些浓妆艳抹的女子,这些女子站在街旁,对过往的行人挤眉弄眼,时而搔首弄姿,时而招手呐喊,羞得智清面红耳赤,不敢抬头看人。 “紫云妹妹,你住的地方在哪儿,怎么还不到?”智清显然不愿意在这种地方闲逛,他只想快点帮紫云办完事情,然后早点返回山中。 “前面那座楼就是了,你看那门上是不是写着‘沁春楼’?”紫云边说边指了指前面一座高大的朱漆歌楼。智清来看那歌楼,只见那楼分上下三层,修得高大气派,楼面自上而下挂着十二盏大红灯笼,楼内隐隐传来丝竹管弦之声,果然是歌舞繁华之地。 智清跟随着紫云往沁春楼的门口走来,却见店门口的客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因为此时正值中午,正是客商们听歌谈生意的时候。店门口站着三名伙计和两个小丫头,正在那里招揽生意。紫云来到近前,却见这两个小丫头里有一个叫碧玉的,是自己最好的姐妹,便高兴地上前唤道:“玉儿,玉儿!” 碧玉回身来看,见是紫云回来,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跑过来兴奋地言道:“云儿姐姐,你怎么回来了?” “我要回来拿我的衣服和首饰,顺便辞别二娘和四娘,对了,二娘呢,在店里吗?”紫云回道。 “云儿姐姐,你怎么还敢回来啊?昨日那钱老爷带人大闹了我们沁春楼,不光要回了钱家的聘礼,还把二娘大骂了一顿,二娘这会子肯定对你恨之入骨,你怎么还敢回来啊,好姐姐,你还是赶紧逃吧,逃的越远越好!”这碧玉一听紫云回店是要索要衣物和首饰,生怕她会被老板娘关到黑屋子里打骂,连声劝她逃走。 可紫云并不畏惧二娘对自己的打骂,因为这么多年她也摸透了吴二娘的脾气,这吴二娘虽然爱财如命,性格暴躁,但也只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并且对紫云好歹也有养育之恩,再加上还有个云四娘对自己十分疼爱,每次二娘要体罚自己时,总有四娘在一旁袒护自己,所以她才敢光明正大的回来。 “玉儿,不要为我担心,二娘的脾气我知道,她不会把我怎么样的。”紫云满满地自信,对碧玉笑着言道。 “那好吧,如果二娘要是生气了,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说罢就要引紫云进店。这碧玉正要转身回店,却见紫云后面傻傻地站着一位小和尚,便又探头问道:“哎,小师父,进来听听歌,喝喝茶吧!” 智清听了这话,连忙摇头,显出一脸无辜的样子,不愿往店门口靠近。 紫云光顾着跟碧玉交谈,竟忘了把智清向自己的好姐妹介绍,便回身对智清言道:“智清哥哥,这是碧玉,我俩在一起长大,她是我的好姐妹。”又对碧玉言道:“玉儿,这位是智清哥哥,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就是被他从柳家村救上山的。” “啊?他就是戒台寺的那个花和尚?我的好姐姐,你怎么还把他领来了!这下好了,二娘肯定饶不了他。” 第二十五章 沁春楼(中) 智清说什么都不愿意进店,只肯在门口等候。 “云儿妹妹,我还是不进去了,下山的时候师父再三吩咐过,不让我进这种歌舞喧嚣之所,我还是在门外等你吧!” “这怎么能行啊!智清哥哥,我在这歌楼里长大,这里就好比我的家,今日既然到了我的家门口,又岂有不进去之理?除非哥哥看不起云儿住的这个地方,认为这是低俗下贱之处,怕进去了,污了哥哥的鞋子!” “没有,没有,妹妹不要误会,我绝无此意!只是我一个出家人,自有戒律要遵守,不方便进去。还有,我怕我会惹恼了你二娘,她若生气,肯定又要责骂与你!”智清本是一个出家的和尚,虽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但这光天化日出入歌楼妓馆,实在是有些难为情。单就是他在店门口站的这么一会儿,就引得了许多行人驻足围观,这已经让他很不好意思。 “怕什么啊,智清哥哥,你是我的恩人,又不是寻常的客人,别人爱说啥就说啥,不要管他们。再说了,你是进去帮我拿行李,又不是喝酒寻欢,哪里违背了戒律?跟我走吧!”紫云说罢便拉着智清的衣袖,直往店门里拽他。 智清被紫云生拉硬拽着进了店门,却见店里的一层尽是些吃饭的雅间,大厅里虽也有几张桌子,但却没有什么客人,几个跑堂的伙计端着碟碗正来回传菜。二楼上隐隐传来管弦琵琶之声,时不时还有客人在欢呼喝彩。 正当智清左顾右盼之时,却见大厅的楼梯口站着一位浓妆艳抹的中年妇人,那妇人斜倚着楼梯,挥舞着手里的团扇,正在高声指挥着店里干活的伙计。 “哎哎哎,你们几个麻利点,赶快去给‘天’字号的几位客人送菜,那几位大爷都等急了!” 智清仔细来看这妇人,见她上身穿着一件粉缎梅花纹纱袍,下身罩着一袭百花烟雾凤尾裙,手里拿着一把苏绣团扇,虽说是半老徐娘的年纪,倒也是丰韵妖娆之态。智清心想,这一定就是紫云口中所说的吴二娘了。 “二娘,我回来了!”紫云隔着老远,对那吴二娘高声呼喊了一句。 吴二娘听到有人在楼下唤她,连忙回身来看,却见楼下站在一位红衣姑娘,正是自己的前几天刚刚嫁出去的女儿,吴二娘登时瞪大了眼睛,慌忙跑下了楼梯。 “好你个死丫头,你还敢回来!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吴二娘下了楼梯便将袖子撸起,随手在柜台上拿起一把鸡毛掸子就向紫云扑来,那紫云一见她二娘面露凶相,知道她又要体罚自己,连忙躲在一张圆桌后面,然后围着圆桌左右转圈,让二娘手中的鸡毛掸子够不到自己。 “二娘不要生气,云儿此次回来只是拿回我自己的衣物,从此离开这沁春楼,再也不劳烦二娘了!” 这吴二娘听了这句,更是火冒三丈,仍然拿着掸子穷追不舍,嘴里骂道:“你个死丫头,翅膀硬了是吧,这么多年吃老娘的,穿老娘的,到头来,你竟然跟我玩逃婚!你还有脸回来拿东西,好好的员外夫人你不当,竟然要跟个和尚私奔,你还要不要脸了啊!”说罢又拿起桌子上的杯盘碗筷,朝着紫云就扔了过去,紫云连忙从店伙计手里抢来一块托盘当盾牌,然后左右躲闪,显然早已习惯了这些招式。 智清见这吴二娘性情如此暴躁,不分青红皂白,说打就打,竟像一个粗野村妇一般,心里念道:“师父常言,山下的女人皆是老虎,今日见之,果不其然。” 吴二娘把那些杯盘碗筷叮叮当当摔碎了一地,吵得楼上的客人也无心吃饭,只扶着栏杆探头观看。 正当摔打之际,又有一个身穿粉色薄袄的妇人从楼上走了下来。 “哎呦哟,怎么了这是?怎么了这是?姐姐这是又跟谁动怒呢!” 智清来看这妇人,也是个三十五六岁的样子,虽也是涂脂抹粉,但却淡雅了不少,再看她眉目间倒有几分慈蔼之态,不像吴二娘那般浓眉凤眼,一看就是个厉害角色。 “四娘,快来救我,二娘又要打我了!”紫云躲在一根柱子后面向四娘求救。 “云儿?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跟别人跑了吗?”四娘见紫云突然回来,一时也大吃一惊。 “我没有跟别人跑,云儿只是不想嫁给那钱老爷而已,这事县太爷已经为我做主,我这次回来就是来取回我的东西的。”云儿探着脑袋对四娘解释道。 “这个死丫头,非要气死我不可啊!来人啊,把她给我抓起来,我今天非得打断她的腿,看她往哪里跑。”吴二娘说罢又要招呼人前去围堵紫云。 云四娘连忙一把拉住二娘,劝道:“姐姐何必如此动怒呢,云儿丫头打小脾气就犟,她不愿意嫁给那钱员外,咱们硬是强迫她也不是办法,那钱员外也把聘礼要回去了,我看这事就这么算了吧,好在这孩子还知道回来,也没枉费咱们养她疼她一回!” “哎呀,我的老天爷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竟养了这么一个白眼狼。”吴二娘见一时抓不住紫云,也拿她没有了办法,只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哭嚎起来。 云四娘在一旁劝道:“姐姐不要这样子,咱店里还有生意要做,她一个小孩子,不懂事,咱别跟她一般见识了!” “这事都怨你!当初我就觉得这丫头不安分,你非得把她买下来,早知她是这样的没良心,还不如让人贩子把她卖到山区里当童养媳呢!如今倒好,好吃好穿的把她养大,她一不给你挣钱,二不给你做工,就连把她嫁出去,都得道赔一笔嫁妆,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 “好了,姐姐,别再说这些了,消消气,生意要紧!”云四娘一边劝慰二娘,一边又用手帕替二娘抹泪,然后回身对紫云使了个眼色,让她近前来说话。 紫云双手拿着一个托盘护着身子,蹑手蹑脚地走了过来。 “云儿,还不给你二娘认个错!”四娘在一旁劝道。 “认错?为什么要认错,云儿哪里错了?!”紫云丝毫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过错,本来自己就是被逼嫁人的,逃婚是最正确的选择。 “好啊,这个死丫头,她这是要气死我!”二娘怒火再次被点燃,一把抓住紫云裙角,拿起掸子就往紫云身上抽打,紫云慌忙抽身后退,却被二娘扯住衣服,挣脱不得,回身对智清叫道:“智清哥哥,快来救我!” 智清见状,连忙上前张臂护住紫云,却被二娘狠狠抽了两下。云四娘见状,连忙拦住二娘,劝道:“姐姐,不要打了,打错人了!” 这吴二娘定睛来看,果然见自己手中的掸子抽到了一个小和尚的手臂,又见这小和尚生得剑眉星目,面庞清秀,倒也是个俊俏男子,不觉停下了抽打。 “噢,原来是你这个小和尚!好大胆的淫僧,竟敢拐骗良家少女!来人呐,把他给我抓起来,我要把你送到官府!” “是!——” 几名店里的伙计应声扑了上来。 第二十六章 沁春楼(下) “哎哎!各位施主,切莫动手,切莫动手!你们误会贫僧了!” 智清见沁春楼的伙计们要扑上来捉拿自己,连忙好言解释。 “各位施主,请听小僧解释,我与紫云姑娘本是萍水相逢,那从钱府逃走,躲在一个树林子里,脚还受了伤,贫僧见她可怜,才将她带回寺里疗伤,绝无拐骗之意。后来贫僧与寺里的师父们得知了紫云姑娘的婚事,见她性格刚烈,死活都不愿意嫁给那年过半百的钱老爷,这才答应出手帮她的。 那钱老爷两番带人上山要人,还与弊寺的僧人大打出手,我们老方丈一时无奈,便差人报了官,县太爷得知此事,便为紫云姑娘做主,废了婚约,还了她一个自由之身,此事小僧本是一片好意,绝无半分歹心!” 那吴二娘和云四娘听智清这番话,又想到昨日钱老虎索要聘礼时的凶恶嘴脸,便也清楚了这件事情发生的经过。想来是强扭的瓜不甜,再加上紫云这丫头脾气又倔,借着婚礼伺机逃走这事,也是能干出来的。 吴二娘只得作罢,无奈叹道:“唉!你说你一个小和尚,管哪门子的闲事!我把这死丫头养这么大,本想指望她能为我挣些银子,谁曾想她整日里好吃懒做,一分钱不给老娘挣。那钱老爷是本地的大户,看上了这丫头,愿意娶她回去做正房夫人,这是她前世修来的福气啊。 不错,那钱老爷是岁数大了些,可咱们女人嫁人,不就是想找个依靠吗?要是跟了这钱老爷,一辈子衣食无忧不说,就连我店里的姑娘们不也跟着沾了光了吗?唉,你说这丫头,是不是傻啊!”吴二娘一边撒着怨气,一边又向云四娘和店里其他的丫头们表明自己的苦衷。 “那钱老爷这么好,你怎么不嫁啊!”紫云在一旁顶嘴道。 “我嫁?那钱老爷要是看上我,我肯定嫁,还能轮得到你!你个死丫头,还敢跟我顶嘴!” 众人听了吴二娘要嫁人之言,也都忍不住笑他。这吴二娘原本也是一个官宦人家的女儿,打小弹得一手好琵琶,十七岁时其父官场失意,入了大狱,从此家道衰落,吴二娘一时无奈,只好到歌楼里当了一名歌妓。吴二娘初为歌女时也曾与扬州城里一个秀才相好,只是那秀才家境不好,又屡试不中,最后抑郁寡欢一病不起,没过几年便一命呜呼。秀才死后,吴二娘常常伤心落泪,也有许多富家公子愿娶她做小,他都一一拒绝了。 再后来,吴二娘又结识了当时红极一时的扬州名伎云四娘,二人一见如故,亲如姐妹,便各自拿出自己多年的积蓄,在这江都县开办了这一家名为“沁春楼”的歌楼。 十年前,也是沁春楼刚开张不久的日子,有一伙从北方来的人贩子带着几个被拐的姑娘来到店里,问吴二娘需不需要买几个使唤丫头,吴二娘因店面刚开张,也没有太多雇佣丫鬟的闲钱,见这人贩子带来几个五六岁的小女孩,便想买下来在店里做些杂活,等她们年纪稍稍大些,就可以充当使唤丫头了。 在那几个被拐来的女孩子里,唯有紫云个头最高,又生得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甚是可爱。于是吴二娘与云四娘商议决定,买下紫云。就这样,紫云便被卖到了这‘沁春楼’里。 此时的紫云,已是年方二八的姑娘了。早些年吴二娘本想教紫云一些琴艺舞技,让她在店里做个歌姬,谁知紫云天生不是学琴的料,几次上台表演都被客人轰了下来。后来又让她陪客人喝酒跳舞,谁知她又是个清高倔强的性格,客人每每对她有亲昵轻浮之举,她便大呼小叫,又抓又挠,弄伤了好几个客人。 到最后吴二娘实在没了办法,只好让她去厨房刷盘子洗碗,谁知她也是偷懒耍滑不肯干活,时常惹得吴二娘生气。吴二娘常常后悔当年花了二十两银子买下了她,只说她是自己的克星,只想早早打发她嫁人,不要再来祸害自己。 此时店里的伙计和丫头们还都在围着观看,楼上的客人见楼下也不再吵闹,便都纷纷要酒要菜。一个客人高声唤道:“老板娘!我们点的菜都做好了吗,你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来了来了!客官莫急,这就上菜!”吴二娘一边答应着楼上的客人一边又对周围的伙计训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上菜,都散了吧,散了吧!” 众人纷纷散去,只留智清和紫云在桌子旁边站着。那云四娘仔细又将智清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番,然后微微一笑,满意地点了点头,对吴二娘言道:“姐姐,你还别说,咱们云儿这丫头还真有眼光,你看这小师父生得,如果他还留着头发的话,那也绝对是个俊俏小生啊!我看不如这样吧”然后俯身在吴二娘的耳边嘀嘀咕咕了一阵。 吴二娘听了四娘的话,也微微点了点头,仔细来看智清的容貌,倒是眉目清秀,面容俊朗,双眉间虽有一股斯文之气,但眼神里却透着机谨与果敢,觉得他也非寻常人家的子弟,便开口问道:“小师父,你叫什么名字,是何方人氏,家中还有何人啊?” 智清见紫云这两个娘的眼神中透着一股不怀好意,也不知他们到底是何意,只好如实答道:“小僧法号智清,是茯苓山人氏,父母早亡,打小就在戒台寺长大,跟着寺里的师父们修行。” “噢,原来是个孤儿啊,那你觉得我们云儿怎么样?”云四娘也在一旁问道。 智清和紫云听了这话,顿时一头雾水,二人面面相觑,不解其意。 “紫云妹妹挺好啊,她聪明善良,机智活泼,敢于同命运做斗争,并且做的斋饭也很好吃,我们寺里的师父们都很喜欢她!” “哦,那让她给你做媳妇你愿意吗?” “啊?不不不,二娘,这种玩笑可开不得!”智清一听这话,早吓得头冒急汗,连声拒绝。 “谁跟你开玩笑了!小师父,你也不要紧张,这天底下还俗娶亲的和尚多了去了,也不是什么要命的事。你因是个孤儿,被寄养在寺院里,所以才跟着那些和尚们出家修行,倘若你父母尚在,他们怎么忍心让你当和尚呢?你还不是要娶妻生子? 再说了,没有谁是天生要当和尚的。我看你眉宇间带着一股英气,想来也不是一般人家的子弟,再加上你与紫云又那么投缘,这岂不是天作之合吗?小师父,你若能蓄发还俗,二娘我分文不取,便把紫云嫁给你,你以为如何?” “啊?不不不,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小僧绝无此心绝无此心” 第二十七章 离家 智清听到吴二娘要把紫云嫁给自己,一时手足无措,惊慌不已。 而站在一旁的紫云却是又惊又喜,又羞又恼。惊得是自己刚刚摆脱了一桩婚事,二娘就又迫不及待地把自己再次许配给别人;喜的是这次许配的人不是别人,而是心地善良、年少英俊的智清哥哥;羞的是自己头一次带智清来见二娘,就被二娘看中,还被说成是天作之合;恼的是自己的婚事竟由不得自己做主,又要被二娘随意许配与人。 但是,当看到智清面对许婚,连连摇头拒绝的时候,紫云心里又稍稍多了些失望。因为他的智清哥哥目前仍是个和尚,即便他可以蓄发还俗,但他的心里是不是有自己的位置,那也无从得知。怕只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到那时自己一厢情愿,岂不是自讨尴尬。 好在紫云暂时并无嫁人的打算,她的内心深处还是一个纯真烂漫的少女。紫云自从被拐卖至扬州之后,无时无刻不想着能重返故里,回到亲生父母身边,无奈扬州与洛阳远隔千里,自己这么多年又无积蓄,因此便未能如愿。 此次逃婚之后,紫云更加清楚地知道,吴二娘虽对自己有养育之恩,但她并没有把自己当女儿看待,她为了金钱随意将自己许配他人,丝毫不顾及自己的感受,也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母女之情,因此紫云更加迫切的希望能尽快找到自己的父母,早日与亲人团聚。 云四娘见智清拒绝许婚,知道他是身背戒律,心里一时想不开,也在一旁劝道:“小师父不必太过执拗,自古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本是世之常理,我看你年纪轻轻,又生得这般相貌,放在山里当和尚,岂不是误了自己?若是你父母尚在,估计也不会允许你这样做的!我们紫云丫头,虽然顽皮了一些,却也是个美人胚子,若能与你婚配,也不算辱没了你啊” “不不不,四娘不要再给小僧玩笑了,小僧是出家的和尚,不能娶亲,若破了色戒,违了寺规,师父和方丈定会对我伤心的,此事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咳!你师父又不是你的爹娘,他们哪能为你的婚事做主呢?只要你对我们云儿有意,就足够了!”二娘也插话劝道。 紫云站在一旁,看到智清面红耳赤,额头冒汗,连忙对她二娘、四娘吼道:“够了,够了!你们也不是我的父母,为何也能为我的婚事做主?!我嫁与不嫁,自有我说了算,由不得你们把我随意许人!今天许给这个,明天许给那个,把我当什么了?!我这辈子谁都不嫁!” 吴二娘看到紫云又要无理取闹,便训道:“你跟我吼什么吼!你是我养大的,我不为你做主谁为你做主?你个小白眼狼,吃我的喝我的,还对我大吼大叫,真是没规矩!” 紫云眼中含泪,怒声回道:“我我今天拿了衣服就走人,再也不吃你的喝你的了,从此你也休管我了!”说罢转身上楼,直奔自己的房间收拾衣物,那碧玉丫头见紫云哭着上楼,也跟在她后面同回房间,一路上好言劝她。 吴二娘见紫云不顾养育之恩,生气要离开歌楼,便也赌气吼道:“行啊你,有种你就永远别回来!” 智清站在楼下不一会儿功夫,便见紫云手里拎着一个包袱正怒气冲冲地走下楼来,旁边的碧劝道:“云儿姐姐,你真的要走啊,咱们姐妹一场,你真的愿意离开我们吗?二娘是刀子嘴豆腐心,你不必跟她真生气啊!” 紫云含泪对碧玉言道:“妹妹不用再劝我,我早已下定了决心,要去寻找我的亲生父母,待我找到了她们,我再回来看你们。二娘现在急于将我嫁人,我若留在这里,反而会招她不待见,她若再像前次一样把我嫁给了别的什么员外,我总不能再逃一次婚吧?” “那姐姐离了沁春楼,又将去何处容身呢?” “智清哥哥和戒台寺的师父们对我都很好,正巧他们寺里也缺一个会做斋饭的厨娘,我可先到他们寺里住上一段时间,等我攒够了盘缠,便可乘舟北上,去洛阳寻亲,妹妹不必为我担心。” 二人来到楼下,云四娘见紫云拿着包袱果真要走,连忙上来拦道:“云儿,你这是做何啊?果真跟我们生气了?你在沁春楼里住了十年,这里就是你的家啊,我与你二娘虽然为你的婚事着急,但也都是为了你好,你若不同意嫁人,咱们再好好商议。” “四娘不必再劝我了,云儿已不是小孩子了,自己的事自己能做的了主,我留在这店里,也是遭人嫌弃。再说我还要去寻找我的亲人,早晚都要离开的,等我找到了亲人,再来看你。” “你要去找你的亲人?你都离开他们这么多年了,还能找得到他们吗?再说,你一个姑娘家,千里去寻亲,万一遇到危险那该怎么办?你还是再等两年吧,我们这里也有不少洛阳来的客商,我们可以托他们帮你打听一下,若是能打听到一些消息,你再去寻找岂不是更方便些?”四娘继续劝道。 “四娘的好意紫云心领了,这些年也曾托过不少往来的客商打听我父母的消息,可都杳无音讯,我怕再过几年,更难找到他们了。四娘不必为我担心,紫云已经长大了,需要自己面对自己的命运,再说了,还有智清哥哥帮我呢,我不会有事的。”说罢瞄了一眼坐在椅子上生气的二娘,便走到智清身旁言道:“智清哥哥,咱们走吧!” 智清见状,也不知说啥,只得“噢”了一声,然后接过紫云的包袱,向身后目送紫云的众人微微点头示意,便随紫云往店门口走去! “要走你就永远别回来!就当我没养过你这么个女儿!”吴二娘对着紫云的背影还在说着同样的狠话! “紫云姐姐,不要走!”店里的几个小丫头也在一旁呼唤挽留。 紫云坚定的迈着步子,头也不回,大步走向门外的街道,就连一向善于行脚的智清一时也跟不上她的脚步。直到走出昌乐坊的街口,才见紫云粉妆尽花,两行泪水已到腮下 第二十八章 惊魂 诗曰: 鲜血淋漓味足珍,一样苦痛冤难伸。 设身处地替他想,谁肯将刀割自身。 千百年来碗里羹,冤深似海恨难平。 欲知世上刀兵劫,但听屠门夜半声。 月落无痕,星河暗淡,位于江都县城北部的永业坊,今夜有些异常的安静,谯楼上的三更鼓已经敲过,看守坊门的两个差官,也已在简陋的门房里呼呼睡着。 曹县令的宅院门口依旧挂着两个红色灯笼,由于夜已过半,灯油即将燃尽,那两盏红色的灯笼由明变暗,奄奄一息。 “汪汪!—” 一条蜷缩在街边的野狗对天狂吠,像是发现了一个猝然划过的流星,显得有些惊恐和好奇。不过它只吠了两声,便又蜷缩到墙角,安然睡去。 江都县令曹友道此时正安卧在自己的书房之中,因其子尚幼,与母同住,故而曹友道常在书房歇息。也是今日事务繁多,曹友道从县衙回来之后,也没有再读什么书,用过晚饭之后便躺下休息了。 此时正值夜半,曹友道只觉口中饥渴,竟翻身醒来,曹友道微睁双眼,却见卧房内油灯昏暗,服侍自己的书童旺儿也不知去了何处。 “旺儿,旺儿?!” 曹友道对着前厅呼唤了两声,却并未见到书童身影,料想此时定是深夜,书童也已经回房睡觉去了,于是便穿上木屐,走到书桌前面倒水自饮。 曹友道仰头饮了一杯,又拿起茶壶继续倒水,打算再饮一杯,却听到身后内门的珠帘响动,想来是书童听到呼唤,这才前来侍候。 “旺儿,你跑到哪里去了,这半天才过来!” 曹友道举起刚倒好的这杯水,正要转身来训斥旺儿,却被那人突然从身后抱住,一把冰凉的匕首已贴在自己的咽喉之处。 “别出声,不然就杀了你!”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曹友道应声打了一个哆嗦,瞬间睡意全无,只乖乖地放下手中茶杯,战战兢兢,任由那人处置。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有事好商量,有事好商量!”曹友道吓得浑身发抖,只得好言求饶,但脑子里却一片空白,想不起来自己何曾有过这般的仇人。 “你不许动,只按我说的做就行,不然我就割了你的脖子!!”那人又恶狠狠地威胁道。 “好好好,我不乱动,我不乱动就是!”又问道:“不知好汉尊姓大名,我曹某若有得罪之处,定当赔罪,何必深夜到此?” “你少废话,先把双手放到背后,坐在椅子上再说。” 曹友道按照那人的指示,背身走到一把太师椅旁边,然后一屁股坐下。却见那人用绳索套住自己的脖子,将自己反手绑在了太师椅之上。那人将曹友道捆绑之后,便又检查了一下松紧程度,确定曹友道一时难以挣脱,便走到桌前,吹灭桌上油灯,亮出那把明晃晃的匕首。 曹友道借着窗外的星光,只看到来人用黑布蒙住头面,却不知他到底是谁,也不知他想要干什么,只惊得额头冒汗,后背发凉,战战兢兢问道:“不知好汉尊姓大名?与我有何冤仇,为何深夜到此?” 那人口鼻被黑布蒙住,只拿着一把尖刀指着曹友道,然后闷声喝道:“哼!你自己做的坏事自己清楚,还敢来问我?!” “这”曹友道一时蒙圈,不知自己到底得罪了谁,竟惹得对方深夜入府,还要拿利刃威胁自己。“不知好汉所指何事,还请明言,若是果真是曹某之过,定当谢罪!” “哼,你做了这么些年的官,自己干的坏事都忘了吗?” “我干的坏事?”曹友道的确是一头雾水,这些年他从一个书掾小吏熬到一县之长,一向是小心翼翼,老实做人。因为他知道自己是一无背景,二无才德,想做大官却没有什么人能举荐,即便是做个七品小官,那也还得上下照应,见机行事,平日里连一些有背景的仕宦乡绅都不敢轻易得罪,哪里还敢做什么坏事。 “本官为官,一向为民,未曾有过贪赃枉法,不知好汉口中的‘坏事’所指何事,还请明示!” “哼,你少在这儿装糊涂,我且来问你,十六年前你干了什么好事,难道你都忘了吗?啊?!”那人怒目圆睁,语气生硬,只把那冰凉的匕首往曹友道脸上一贴,吓得曹友道直冒冷汗。 “十六年前?” “对,是十六年前!” 曹友道眼珠转了一圈,故作回忆之状,脑子里却在揣测着来者的身份,因此低声回道:“十六年前曹某当时只是一个书掾小吏,并未做过什么坏事啊?还请好汉明示。” “你还在给我装糊涂!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让我先割掉你的一只耳朵,看你想不想的起来!”那人说罢,便伸手提起曹友道一只耳朵,并将匕首贴在他耳朵之上。 “哎哎!好汉息怒,好汉息怒!时间久远,曹某一时也记不起来了,容我想一想,容我想一想” “哼哼,你是得好好想一想,你要是想不起来的话,我就提醒你一下,十六年前的茯苓山下嗯?想起来了吗” “十六年前茯苓山下?啊?你到底是谁!”曹友道猛然一惊,又不自主地打了一个惊颤,对这蒙面之人厉声问道。 “我是谁对你来说并不重要,只要你如实回答我的话,我便饶你不死,若你敢有半句虚言,我这刀子可锋利的很!!”又呵斥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快说,十六年前,你在茯苓山下都干了什么!” 那曹友道闻言先是愣了几秒,然后竟长叹了一口气,低头念道:“唉,想不到这件事,终究还是逃不过!”然后又问道:“好汉,你一定是从洛阳来的吧?” 那人闻言,也愣了一愣,然后点头回道:“你还算聪明,没错,我就是从洛阳来的!你把十六年前的那件案子如实说来,我便饶你不死!” “大人息怒,容小人向您禀报!” (上周因出差外地,耽误了些更新,这周定当补上,希望读者朋友们体谅!谢谢支持。) 第二十九章 迷案 曹县令的书房内一片暗淡,只有少许的星光透过窗子,洒在漆黑的地板上。 “大人既是东都来的官差,为何不亮明身份,下官自会将十六年前的案子如实禀报。”曹友道料想来人必是有官场背景之人,因为当年的案件是奉了上级密令行事的,在之后的十六年里,也从未有人再将此事情提起,今日突然有人前来询问,必是干系利害。 那人闻言,只轻轻咳嗽了一声,回道:“我是奉命到此查访旧案,不便公开身份,你且把当年案情的经过告诉本官即可。” 曹友道闻言,虽内心生疑,但也不敢多问,只点头言道:“噢,原来如此,下官懂了。”便一时无奈,将当年之事说了起来。 “要说起十六年前的事情,下官也只是略知一二。十六年前,本县县令裴云化接到太守密令,说有一队从北方来的客商将从本县境内经过,这伙客商虽是商人打扮,但其真实身份却是朝廷要犯,正欲乔装逃往江南一带。朝廷得知了这些要犯的行踪,已派驸马杨洄带领一队飞龙禁军前来捉拿。 由于这伙逃犯之中藏有些武力高强之人,若在县城内公开抓捕他们,只怕打斗之中误伤了城中百姓,故而县太爷让下官到城外对这队人马进行盘查,进而借机阻止他们入城,只把他们引向城西的茯苓山小道,那里有杨驸马的飞龙禁军埋伏,只要这伙逃犯进山,便可把他们一网打尽。” 蒙面人听到这里,眉头一紧,又问道:“那伙客商都是什么样的人,你又如何确定他们就是朝廷的逃犯?” “这实不相瞒,那日下官在北门外盘问他们时,也曾仔细观察了他们的相貌举动,他们一行九人,七男两女,三辆马车,车上装着几口大箱子,里面有一些衣物和细软。他们中的男子衣着光鲜,腰间佩剑,女子中有一年轻妇人还怀抱一个婴孩。 下官盘问他们时,也曾觉得他们不像是犯过案子的罪犯,怕一时弄错,便快马报告了在城门口观望的裴县令,裴县令得到通报,又将驸马爷的书信验看了一遍,便对下官言道:‘此伙贼人正是朝廷通缉的要犯,绝对不能让他们入城!’下官得了确信,便拦住了他们进城的去路,只让他们绕道茯苓山过境。” “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的事情,下官就未曾参与了。只是听说,那伙人当日进了山林之中,正中了飞龙禁军的埋伏,九口人皆命丧于山下。次日天明,有山下村民前来报案,县太爷命下官前去查看,下官见林中鲜血满地,尸首分布的到处皆是,便带着差役将九具尸首悉数找到,葬于后山灌木从中。” 蒙面人听了曹友道的回忆,一时默不作声,只稍稍地将匕首缓缓收回,一时间房间里竟安静了下来。不过这份安静并未持续多久,又听那人开口问道:“那再后来呢?” “再后来?再后来就没什么事了。县太爷因剿贼有功,被驸马表奏朝廷,提拔为扬州太守,在下也被提拔为江都县令。” “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是问你,那伙逃犯的身份你可知道,他们到底身犯何罪?为何一个活口也不留?”蒙面人不停地追问道。 “这个下官就不知道了。既是朝廷的钦犯,又有驸马爷的禁军前来追剿,想必也是些作恶多端的人,下官位卑言轻,只能奉命行事,其他的事情,岂敢多问。”曹友道故作无辜之态,其他的也并不敢多说。 “嗯?”这蒙面人一见曹友道有推诿之意,一时又将匕首亮起,对曹友道厉声威胁道:“哼,你害死了这么多人,竟然连他们所犯何罪都不知晓?若他们都是含冤而死,你的良心又岂得安宁?!快说,他们到底是些什么人,那杨驸马为何要杀他们!不然的话,我这就宰了你!” “哎哎,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啊!”曹友道一见尖刀在颈,连忙往后缩脖子。口中连连求饶。“非是小人隐瞒大人,只是这其中之事,小人也不知晓啊!下官当时是奉命行事,也曾向裴县令打听过那些死者的身份,裴县令只说他们是朝廷要犯,别的什么都不肯说,也不让下官多问,还说,如果小人想活命的话,最好不要向任何人提起此事。自那以后,下官被提拔为江都县令,一心兢兢业业为民办事,并未再向任何说起当年的案情。下官所言句句属实,不敢隐瞒大人!” 蒙面人见曹友道浑身哆嗦,额头冒汗,料他也不敢欺瞒自己,一时便信了他的话,转而又问道:“你方才说,那伙逃犯中有一妇人怀抱婴儿,那婴儿的尸体可曾一起安葬?” “婴儿?那婴儿那婴儿”曹友道一下子变得吞吞吐吐起来。只是低头嘀咕,不敢再乱说什么。 “快说,我问你话呢!那婴儿可是罪犯的子女?是不是也被驸马的人给杀了?!你快说啊!”蒙面人显然有些着急起来,只见他眉头紧锁,眼神凝滞,不停地追问那婴孩的下落,语气有些微微颤颤,情绪略有激动。 “那那婴儿的尸首,未未曾找到!”曹友道见来人追问那婴儿的下落,心里也一时咯噔起来。的确,当年在山中搜罗那女死者的尸体及其散落的物品,并未发现她怀中的婴儿,只觉得那婴儿尚在襁褓之中,想必在打斗之中就已死亡,尸体遗落到荒僻草丛之中,一时寻不到也是情理之中。 “不曾找到?这么说,当年这事,你办得也不是干净利落。” “不不不,大人不必过虑。那一家九口中的壮年男子都难逃禁军的刀剑,更何况一个襁褓中的婴儿?那婴儿的母亲也已被处死,想必这婴儿也早已死亡,尸体或被野狗叼走,或者遗落在荒草丛中,总之,肯定是活不了了,所以,大人尽管放心便是。” 蒙面人正当审问之际,却听得身后的房门“吱”的一声开了,一个小童打着一盏灯笼揉着朦胧睡眼走了进来,口里含糊地唤道:“老爷,我是旺儿,您这么晚了,跟谁说话呢?” 曹友道一见家人进来,连忙对旺儿喊道:“旺儿,快去叫人,有刺” 一个“客”字尚未出口,曹友道就被蒙面人一掌击中后背,瞬间昏死过去。那小童一见一个黑衣人站在房中,他家老爷还被捆在太师椅上,连忙弃了灯笼,跑出门外叫人。说时迟,那时快,那黑衣人一个健步,竟抢到了旺儿的前面,对其颈后也是一掌,把他放倒在地。然后爬上院中的一棵枇杷,踩着树枝树纵身一跃,攸然翻过墙去。 “汪!汪汪” 一声犬吠,打破了深夜的宁静 第三十章 僧未起 诗曰: 铁甲将军夜入关,待漏朝臣五更寒。 山寺日高僧未起,哪知名利不如闲。 “咚!——” “咚!——” 这钟声,沉重而悠扬 戒台寺今日的晨钟,竟比前几日晚响了一个时辰,让茯苓山一带的农人们都足足睡了个饱觉。 智能小和尚从钟楼上下来,却正遇见惠法师父正在院中挥舞拳脚,舒展筋骨。惠法见今日敲钟的是智能,便拦住他问道: “智能,你师兄呢,往日都是他早起敲钟,今日怎么换成你了?” 智能停下脚步,对惠法言道:“我师兄他他还没起床呢!” “还没起床?!哈哈,不会吧,整个茯苓山的人,都知道你师哥是属公鸡的,今日怎么会赖床不起?不会是生病了吧?”惠法师叔关心地问道。 “没有,没有,他没有生病。我估计是他近来有些心事,睡眠不好,所以起床比较晚。” “噢,有心事?小小年纪,能有什么心事?”惠法师父自言自语,继续着他的晨练,并未把小和尚们赖床当成什么大事。 晨钟响过之后,戒台寺的僧人们便开始了一天的忙碌。其中最忙的当属执掌饭堂的惠斋师叔,因为他要为全院老老小小六十多口人准备早饭。 紫云早早梳洗完毕,也赶来饭堂帮忙,此时惠斋和尚正带着智饭、智汤等一帮小徒弟在伙房里忙活着。今早的主食依旧是白菜豆腐馅的大包子和白米稀饭,唯一与往常不同的是,会增加两样时令小菜,以调节大家的口味,而负责这两样菜的厨师,正是紫云。 自从紫云进了戒台寺的厨房,就被大家公认为是一等一的大厨,因为惠斋师父做的饭菜,小和尚们有些都吃了十几年了,早就不想再吃了。再加上紫云在做菜这方面略有天赋,也曾跟云四娘学过厨艺,哪怕是简简单单的素斋,也能做出许多花样,因此寺里的僧人们都爱吃她做的饭菜。 紫云将云鬓挽起,头巾扎好,又将一件绣着荷花的围裙往腰间一束,俨然一个俏丽厨娘的样子,她一边查看着各类食材,一边又对打下手的小和尚们吩咐道:“智饼、智面,你们俩把这些新鲜的竹笋剥开洗干净。智汤、智饭你们把这些豆干放在温水里泡一泡。” 小和尚们得了指示,各自忙活手里的活,只有惠斋师叔在一旁仔细观摩,偷学手艺。 “嘿嘿,紫云姑娘,你今儿个要给我们做什么菜啊?”惠斋师父笑着问道。 “我今天要给大家做一个豆干炒笋,现在这个季节正是吃笋的时候,我看咱们山里的竹笋,不光个头大,而且肉质也好,如果将这些新鲜的竹笋切成条状,与豆干一块爆炒,用竹笋的清脆配上豆干的香软,再放上咱们山上的香菇、香料,一定好吃的不得了!” 紫云高兴地介绍着自己的想法,脸上洋溢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成就感,是啊,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自己能一次为这么多人做饭,而且还能得到大家的广泛认可,这种满足感让她找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使她更加确信,离开沁春楼是一种正确的选择。 “嗯,不错,不错,听起来就让人流口水,来,我也帮你打下手吧!”惠斋师父倒是虚心好学,情愿为紫云打下手,将准备好的食材该切的切好,该剁的剁碎,又把各式调味品备齐,只等紫云掌勺下锅。 紫云见材料备齐,就让几个火头僧人们生火烧灶,待油温刚好,便将切好的笋丝并着葱姜大料一起爆炒,待炒到六分熟的时候,又把泡好的豆干放入锅中,再添上酱醋椒盐,一股微微的香气便在整个厨房弥漫开来。 “嗯好香啊!紫云姐姐,今天做的什么好吃的啊?”一向嘴馋的智能闻着味就进来了。 紫云见是智能,便回道:“今天我要给大家做两样小菜,一样是豆干炒笋,一样是油菜烩香菇。”又问道:“对了,智清哥哥呢,怎么没见他来?” 因为紫云知道,智清、智能俩兄弟住在同一个房间,往常智清起的都很早,他撞过晨钟之后有时会到溪边挑水,有时还会去长老那里请个安,然后就跑来饭堂跟自己说话,帮自己做饭,但是今日到了这个时辰还不见人,心里便起了疑问。 “紫云姐姐好偏心啊,只知道关心我师兄,也不关心一下我们!”智能见紫云眼里只有智清,故意含酸言道。 紫云听了这话,一时羞涩的回道:“哪有啊,你不要瞎说,谁说我不关心你们,这不,我一大早就跑来给你们做好吃的了!”说罢就把铲子一挥,将锅里的菜又翻了一翻。 尽管紫云做的是几样小菜,但要是能让几十个人都能尝到,那也不是小的分量,寺院里做饭用的都是大口锅,炒菜得用大铲子,就连盛菜的容器都得是宽口径的面盆子,所以大锅饭做起来,不光是个技术活,同时也是个体力活。 好在有惠斋师叔在一旁帮着,紫云不至于太过费力,等盛好了小菜,笼屉里的大包子也都蒸熟了,小和尚们拿出箩筐,用长筷子把包子都捡出来,然后搬到饭堂准备开饭。 饭菜准备完毕,智饼小和尚便拿着一面小巧的铜锣在饭堂门口“噹噹噹”敲了几声,口里吆喝着“开饭啦,开饭啦!大家快来吃早饭啦!” 寺院的僧人们听到锣声就知道饭菜已做好,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计,赶来食堂用饭。 大小僧人们纷纷进了饭堂,有的拿碗盛粥,有的过来端菜,饭堂里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着今日饭菜的质量,对紫云今日的这两样小菜赞不绝口。 可是紫云好像并不太关心这些,她一边拿着勺子给大家盛饭,一边却向着门外四处张望,因为她的智清哥哥一早上都没有露面。 “智能弟弟,你来帮我盛一会儿饭吧,我出去一下。”紫云唤来智能给大家盛饭,自己悄悄褪下围裙,从厨房后门绕道西边的禅院,来到智清住的禅房门口,她见房门半掩,便知里面应该是有人,便敲了敲门,娇声问道: “智清哥哥,你在吗?” 第三十一章 匕见 “智清哥哥,你在吗?” 紫云轻轻推开房门,向房内唤了一声,果然听到智清在里间答应了一声。 “在呢,谁啊?” “是我呀!”紫云略带兴奋地往里屋走去,转身快步进了房门,却见智清今日与往常有些不同,此时的智清在墙角的衣柜旁边鬼鬼祟祟地收拾东西,他一见有人进来,面色倒显得有些惊慌。 “智清哥哥,你干嘛呢,怎么不去吃饭啊?” 智清一见进来的是紫云,连忙将柜子关上,又将一些被褥胡乱铺展了一下,像是在藏什么东西,但动作又不是太明显,只吞吞吐吐地对紫云回道:“我我在收拾东西呢!” “收拾东西?什么东西让你收拾这么长时间啊?怎么早饭也不去吃!”紫云越发觉得智清有些奇怪,平日里智清都是很早就起床,即便是收拾屋子,也不会拖到早饭都不吃,再加上此刻智清神色略带慌张,言语有些吞吐,像是在藏些什么东西,只是不知道他藏得是什么。紫云一边佯装信了智清的话,一边又把那炕上的被褥看了看。 “嘿嘿,没什么了,我都收拾好了,这就去吃饭,咱们走吧!”智清边说边又走到紫云身边,伸手拉住紫云的袖口要往外走,满脸的若无其事。可是紫云却是个机灵的丫头,她早就觉察出智清的一脸神秘,料他一定是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又见智清拉着她往外走,心里更是好奇了起来。于是她眼睛一转,用玉手指了指着炕上凌乱的被褥,对智清言道: “哎呀,智清哥哥,你看你们的被子,这都盖了好几天了吧,肯定都要发霉了,正好今天是个大晴天,我来帮你们晒晒被子吧!”说罢来到炕边,弯身要帮智清收拾被子。由于戒台寺的小和尚们都是睡大炕,这一张床上睡了五六个和尚,平时的衣服被子都是随便乱放,跟狗窝似的。智清一见紫云要来帮他们晒被子,连忙伸开双臂拦住说道:“嘿嘿,不用了,云儿妹妹,我们的被子怎么好麻烦你来晒呢,还是我自己来吧。咱们先去吃饭,等吃完了饭,我再来晒被子!” “没事的,智清哥哥,不麻烦,这点活儿我还是能干的!”紫云说罢,便绕过智清的身子,然后一把扯住床上的那条靛青色缎面的被子往外一拉,却听“咣铛”一声,一个物件被拉扯了出来,落在了地上。 “咦?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了呀?”紫云略带好奇地走了过去,只见“哐当”落在地上的不是他物,而是一把精巧的匕首。紫云虽是在歌楼里长大的,却也见过此类的兵器,因为扬州城里住的除了许多外地客商之外,还有一些外地来的游侠、镖师、甚至异国的商旅,这些人身边往往会携带一些防身的兵器,而匕首又是最为常见,因此紫云对这类物品并不陌生。 “这里怎么还有一把匕首啊?”紫云刚想弯腰捡起那把短刃,却被智清抢先一步,将那匕首夺了过去。然后慌忙言道:“这匕首很锋利的,还是我来拿吧,以免伤了你的手!”说罢将那匕首与刀鞘紧紧扣好。 紫云本以为她的智清哥哥鬼鬼祟祟地在屋里,会藏些好吃的或者好玩的东西,谁曾想他藏的竟是一把兵刃,这让紫云有些吃惊起来,因为在她眼里,智清是一个吃斋念佛的和尚,而兵刃又代表着残忍与杀戮,虽然那只是一把小巧的匕首,但也让紫云心里产生了许多担忧和不解。 “智清哥哥,你怎么会有这样的匕首呢?你拿它做什么去了?”紫云眉头一皱,不解地问道。 “我”智清真不知道如何跟紫云解释。 “智清哥哥,你不会是拿这匕首去杀人了吧?前天路过永业坊的时候,你一直打听县太爷的住处,你难道把县太爷给?” “嘘!——”智清上前一把捂住了紫云的嘴,低声求道:“好妹妹,你可不要乱说啊!要是让别人听见了,咱俩可就麻烦了!” 紫云脑袋一缩,也知道这事情的严重性,只眨了眨眼睛,轻轻对智清言道:“好,我不乱说,那智清哥哥,你能告诉我你去县太爷府上到底做了些什么吗?” 智清见紫云对自己起了疑心,怕瞒也瞒不住她,只好悄悄把房门关上,见四下无人,对紫云问道:“小丫头,你怎么知道我去曹县令的府上了?” 紫云嘴角一扬,轻轻瞟了智清一眼,微微笑道:“哼哼,什么事情能瞒得过本姑娘的法眼?” “切!你少来了,快说,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紫云一脸得意,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智清哥哥你忘了,那与我从沁春楼回来,路过永业坊的时候,你曾向路人打听县太爷的府邸在哪,我当时就觉得很奇怪,问你原由吧,你只说是随便问问,将来有机会前去拜访,我也没有太过在意,不过今日见你迟迟没有起床,我就有些担心起来,现在又看到你手里的匕首和你眼里的血丝,就知道你昨夜一定没睡。智清哥哥你为人忠厚,最不会撒谎骗人,方才我进门时见你慌慌张张的样子,就料到你有事想瞒着别人,这不,都被我猜中了吧?” 智清听了紫云的这一番话,立马觉得这丫头不是寻常的姑娘,竟然有如此高超的洞察能力,怪不得敢独自抗婚逃跑,既然自己的行动已被她看穿,也不好再隐瞒她了,只挠了挠脑袋,嘿嘿笑道:“紫云妹妹,你可真聪明,看来啥也瞒不住你了!没错,我是去了县太爷的府上,但是没有杀人,只是向他问了问些陈年旧事!” “陈年旧事?什么陈年旧事?是关于你爹娘的事吗?”紫云是个聪慧体贴的丫头,她知道他的智清哥哥跟自己一样,心里最想知道的就是自己的身世。况且这些天他们彼此朝夕相伴,谈的最多的也是关于自己身世的事情。 智清听到紫云口中说出的“爹娘”二字,一时眼角含泪,面色凝重起来,低声叹道:“是的,是关于我爹娘的事” “哦那那你都问清楚了吗?”紫云见智清神情失落,知道事情一定不是那么顺利,只是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嗯,问清楚了,就是十六年前”智清的声音越发低沉,低到紫云只有侧着耳朵才能听到。 “十六年前?难道十六年前曹县令经办的那件案子果然和你爹娘有关?” “是的,曹县令办的那件案子,就是我爹娘的案子,只是他说,我爹娘是被朝廷通缉的要犯,是被驸马杨洄带领的飞龙禁军杀死的!” “啊?是朝廷要犯啊?那么说,你的爹娘都是些坏人?”紫云也是略有些惊讶和失望,惊讶的是智清的父母都已被杀害,这无疑让智清成为了一个孤儿,失望的是智清的父母竟是朝廷的要犯,都是些十恶不赦的人,不然也不会被禁军杀死。 “不会的,我的爹娘怎么会是坏人呢?!曹县令只说他们是朝廷的逃犯,却说不出他们犯了何罪?我相信他们一定是冤枉的,如果他们真的该死,那曹县令这么多年就不会那么内疚,也不会每年清明都来后山祭扫,这里面一定有冤情,只是我暂时还不知晓而已。好在我已大概知晓了当年案件的经过,若是哪一天能寻到那裴云化或是那驸马杨洄,就能搞清楚这其中的原委。” 智清说完又转身对紫云言道:“紫云妹妹,我正打算去后山拜祭我的父母,你能陪我一起去吧。” (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 荒冢 阳光驱散了林间的迷雾,茯苓山的山坳里鲜花盛开。 紫云偷偷地在饭堂里带了些斋菜,又把前日在县城里买的果品包了一些,在众人散去之后悄悄地陪同智清往后山的山坳里走来。 “智清哥哥,我带了些果品和斋菜,你要去祭拜你的爹娘,总不能啥都不带吧。”紫云毕竟是在尘世中长大的孩子,她对民间的祭扫礼俗多少还有些了解。而智清却对这些知之甚少,他还沉浸在对自己身世的疑问和苦恼之中。 “云儿,谢谢你,你想的真周到。” 二人沿着山间小道走了约么半个时辰,却见前方的道路越来越狭窄,小道两旁荒草齐腰,荆棘杂生,再加上林间阴森湿冷光线不足,让一向胆小的紫云越来越不敢往前走了。 “智清哥哥,我看这里这么阴暗荒凉,咱们是不是走错地方了啊?”紫云一只胳膊挎着篮子,一只手紧紧地抓着智清的衣袖,还时不时地向林子里探头观望,生怕有什么野兽跳出来。 而智清倒是不慌不忙,他一边用手里的木棍清扫拦路的棘草,一边又对紫云言道:“你别担心,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这里是后山,平时鲜有人至,我以前曾跟智能偷偷跑出来玩,记得这个地方。我记得穿过这片草丛就有一片开阔地,那里周围都是树林子,有一条官道就从林子里穿过。” 智清说完又指了指眼前的这条小道,对紫云说道:“云儿你来看,这路两边的枯草都是新踩踏折断的,显然是刚有人从这条路走过,数日之前,县太爷让我师父陪他来后山,肯定是到过这里的,所以我们只要顺着这条路走下去,就一定能找到我父母的坟。” 紫云听了智清的分析,也觉得很有道理,便点头嗯了一声,继续跟他往前走去。穿过了这片草丛,紫云果然见到一片开阔地,这块地界像是一片荒田,周围又有密林环绕,想必是曾经有山下的人家在此耕种,只是弃耕已久,土地日渐荒芜了起来。 智清顺着踩踏的足迹,直走到一片乱石岗下,果然在荒草从中隐约见到几座高矮不平的坟茔,这几座荒坟周围既无墓碑也无松柏,只有几块青石摆放在坟茔旁边,有两块青石山还摆放着一些果品,青石下还有些未曾燃尽的纸灰和香头。 智清呆呆地站在这片坟地之前,一遍遍凝视着这九座荒坟,心里料定这就是曹县令数日前偷偷来祭奠过的地方,同时,这也印证了曹县令说过的话,十六年前的那一家九口,确实已是命丧于此。 第一次看到自己父母和亲人的坟茔,智清的眼里并没有泪,因为他不知道他的父母究竟是谁,长什么样子,父亲是不是慈爱?母亲是不是安详?这一切在他脑海里都是空白,他看到的只是九座长满荒草的土丘,听到的只是林间传来的风声。 面带失落感的智清微微低下了头,然后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站在一旁的紫云心里清楚,智清一定是在给他死去的爹娘念经呢,因为这是他们和尚的本行。 紫云将篮子里的果品和菜蔬取了出来,用四个碟碗将果品装下并且整齐地摆放在一块青石上,然后静静地听智清把经文念完。 智清只把地藏经念了一遍便睁开了眼睛。紫云见他念完了经,便言道:“智清哥哥,跟你的爹娘说点什么吧,也许他们在天上真能听得到呢!” 智清看了看一脸认真的紫云,轻声问道:“他们真的都在天上吗?” “对啊!我听老人说,死了的人都去了天上,去过无忧无虑没有痛苦的日子了!” 智清听了紫云的话,并没有反驳什么,因为在智清心里,他是相信生死轮回的,死后的人早已转世投胎。智清只是深深叹了一口气。言道:“唉!也许老人们说的对,但愿死去的人都不再经受痛苦!只是现在,我对我的爹娘,无话可说。走吧,我们该回去了。” 紫云随着智清沿着原路返回寺中,一路上只见智清眉头紧锁心事重重,紫云本想问问智清到底心里在想什么,但几次话到嘴边都没有开口。因为紫云知道,清明扫墓凭吊先人,本来就是一件比较严肃的事情,她料想她的智清哥哥一定是看到父母的坟墓有些伤心,又不愿意过多表露出来,所以才闷闷不乐。 二人沿着山路前行,跨过一条小溪便到了寺院的菜园附近,几个管菜园子的僧人正在溪边挑水浇菜,一位僧人看到智清和紫云从后山走来,便放下手里的农活,远远的打趣道:“哎,智清,你和紫云姑娘这是干啥去了啊?年纪轻轻的,可别不学好啊!” “你瞎说什么呢,好好浇你的菜园子吧!”智清也没看清那浇园子的是谁,只是没好气地硬声呛了他一句,便头也不回地往寺院走去。 智清和紫云沿着林间小道回到山门,却见寺院门口的石墩上拴着几匹马,还有两个差役在旁边看着。智清进了门房,正见到智能和几个小师弟在打闹嬉戏,智清上前问道:“师弟,今日莫非是有香客来拜佛?” “是啊,师兄,你这半天去哪了,刚才师父还在找你呢!” “哦,我陪紫云姑娘到后山转了转,对了,师父找我何事?”智清问道。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县太爷来了,师父估计是叫你前去招呼一下客人!” “县太爷来了?他怎么又来了?”智清心里开始犯起嘀咕了,因为昨夜他曾夜闯曹府,不想今日那曹县令就找上门来,难道是那曹县令识破了自己的身份,今日是带人来捉拿自己的? “曹县令说他是陪一位翰林学士来游览寺院的,此刻应该还在长老的禅堂里,你快过去看看吧!” “陪翰林学士游览寺院?噢”智清微微的点了点头,这才放下心来。这戒台寺是一座历经四百年的古寺,倒也是本县的一处名胜古迹,也常有文人墨客慕名而来,若是遇到钦差视察,或是京官过境,本县县令为了讨好上司,自然要陪着前来游览一番,这对在寺里长大的智清来说,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二人进了院门,智清对紫云言道:“云儿妹妹,你先回房去吧,我要去禅堂见我师父,看他有何吩咐。”说罢便辞了紫云往禅堂走来,毕竟智清又会遇到何事,且待下文。 第三十三章 李学士 智清绕过大雄宝殿,直来到西苑禅堂,却见惠明师父和惠法、惠觉正在客厅里陪着曹县令,还有几个小和尚在一旁端茶倒水,左右侍候。 智清见师父正与客人聊得兴起,又不好去打断他们的交谈,只好悄悄地溜进房去,暗暗躲在惠法师叔的身旁,听着他们的交谈。 “贫僧久闻李学士之大名,却无缘会面,今日大人能造访弊寺,着实让小寺蓬荜生辉!”这惠明师父颇通诗文,也一向喜好结交文人墨客,今日闻听有翰林院学士来访,自然要来结识一番。而智清又是惠明眼中最有前途的徒弟,今天遇到这种场面,势必要让他前来观摩学习一下。 智清来看那李学士,约摸五十出头的年纪,只见他身穿一件圆领皂袍,头戴一方乌青幞巾,腰间系着一条嵌有白玉的束带,再看他的面相,生得是额宽口阔,双目炯然,须长一尺,髯有八寸,便便大腹,神采飘然。智清暗暗思道,到底是京城来的官员,果然是气度不凡。 那李学士听到惠明的恭维之词,只是呵呵一笑,言道:“大师父客气了,实不相瞒,在下早已辞了那翰林学士,现在也只是个工部员外郎。此番到江南来,一则是去金陵探望我那叔父,二则也是借此机会游览一下江南景色。”又言道:“大师父不知,我这人一向散漫惯了的,只喜欢喝酒吟诗,游山玩水,今日路过江都,闻听这茯苓山上有座百年古刹,特来拜访。我本不想打扰州府,谁料曹大人又是如此好客,定要亲自陪同,我也不好辜负了曹大人这番美意,所以这才相伴来到寺中。” 那曹友道听了这话,连忙笑道:“李大人过谦了不是,您虽已不在翰林院任职,但到底还是天子身边的人,到了我们这荒蛮小地,下官岂敢不来相陪!再者说,李学士诗词文章早已名满天下,下官能一睹大人的风采,那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原来这李翰林不是别人,正是那位“长安市上酒家眠,醉后敢将天子傲”的青莲居士李白,这李白字太白,祖籍巴蜀,生于陇西,年少时狂傲不羁,仕途不顺,但其诗文清奇飘逸、豪放脱俗,尤善饮酒交友,因此早已名满天下。天宝元年,经由工部侍郎贺知章举荐,李太白奉召入翰林院,专为玄宗起草公案文书,深得玄宗喜爱,随后令他为驾前侍奉。天宝八年,李太白因不愿屈于权贵,曾酒后斥责那些阿谀谄媚的仕宦官僚,后又遭宦官高力士诬陷,被玄宗贬出翰林院,只留了一个工部员外郎的虚衔。 此时的李白已是两鬓斑白年过五十,早已厌倦了官场的尔虞我诈,时常寻仙访道寄情山水,此次南下,也是为了躲避政敌的讥讽与迫害,顺便游历一下江南一带的名胜古迹。 众人寒暄了几句,便有智饼小和尚将泡好的茶水端了上来,惠明言道:“二位大人,本寺地僻山偏,也没什么可招待的,这是今年刚采的新茶,特请二位大人品尝一下!”言罢又对站在身后的智清吩咐道:“智清,给二位大人奉茶。” 智清得了吩咐,连忙将智饼手中的杯盏接了过来,双手将一杯冒着香气的三彩瓷杯奉到了李白面前,李白躬身接过瓷杯,谢道:“有劳小师父了!” 智清连忙又把另一杯清茶奉给了县令曹友道,那曹友道躬身展臂要接那茶盏,却哎哟一声又把手臂缩了回去,然后就开始用另一只手揉捏自己的肩背。 曹友道这一异常举动让在场的众人都感到有些惊讶,李白问道:“曹大人,您这是怎么了?身体有何不适?” 那曹友道连忙摆手笑着解释道:“没什么,没什么,应该是昨夜没盖好被子,睡落枕了,呵呵,不碍事,不碍事。”说罢又把智清手里的那杯茶接了过来。 众人饮了香茶,便开始游玩寺院,惠明禅师陪同着李翰林与曹县令将戒台禅寺的罗汉堂、听风阁、钟鼓楼、碑林,东苑禅堂等处一一游遍,最后又到了大雄宝殿烧香拜了佛祖,李白见寺中古迹众多,佛光普照,不时连连夸赞,还捐了十两纹银做了功德。 众人逛完了寺院,惠明师父又让智清带了两位大人往寺院西边的白龙涧去转了一圈,那白龙涧位于茯苓山主峰之下,是一条常年流水的山涧,涧中有一帘瀑布高约三丈,瀑布下有一深潭名曰“白龙潭”,潭水明澈见底,甘甜清冽,是寺中僧人的饮水源地,涧边花木繁盛,林壑优美,被誉为“江都第一圣境”。 说话间已到了午后时分,那曹县令见日已西斜,天色将晚,便对李白笑道:“李大人,这天色也不早了,您也一定有些乏了吧,不如今天就暂且游玩到此,咱们早些下山,下官也好为你接风洗尘啊!” 这李白见茯苓山春色正美,一时不忍离去,便对曹县令言道:“不碍事,不碍事,这等人间圣境,岂能不仔细赏玩?我今日就不下山了,在这寺中住上一晚也好啊。”又言道:“曹大人有公务要忙,大可不必在此陪我。” 那曹友道早已安排属下在县城里摆好了酒宴,要为李白接风洗尘,一听到他要在山上过夜,连忙苦笑着劝道:“大人,这怎么能行啊,您是京城来的六部官员,岂能不让下官们表一表孝敬之心,下官早已吩咐了手下,在县城里安排好了驿馆,订好了酒席,大人还是随下官回城去住吧!” 李白笑道:“曹老弟客气了,实不相瞒,李某此次离京,只是为了探亲访友,确无多少公务要办,实不想劳烦州府里的官员,再者说,我这个人一向是散漫惯了的,不愿在那觥筹杯盏中迷醉流连。我看这山中春色正美,又有这佛院净土,正好可以让我在此做一天世外之人,享受一番清静无为的妙处。” “这”曹友道显然不愿意让李白住在这戒台寺里,李白虽然已被罢出翰林院,但到底还在工部任职,将来说不定还会东山再起,作为一个地方官,遇见这种巴结京官上司的机会,曹友道岂能轻易放过?又言道:“下官也别无他意,只是觉得这寺里的和尚尽食素斋,怕他们招待不好大人。” 李白呵呵笑道:“曹老弟的心意,李某全都明白,你是知道的,我一向喜好寻仙访道,今日到了这百年禅院,若不吃点素斋,听两段经文,岂不是有虚此行?你就不必担心了,我已耽误了阁下半日,实不敢再劳烦阁下。” 那曹友道见李白留意已决,也不敢再劝,只得依了他。言道:“好吧,既然李大人有此雅兴,下官也不便强求,我留下两个衙役在此侍候大人,若有什么需要的,可只管差他们下山去取便是。” 李白忙又推辞,谁知那曹县令硬是要留两个衙役在此照料,李白见盛情难却,只好一一答应,并让智清给他和那两位衙役安排下两间厢房,便辞了曹友道,独自留在了山上。 惠明与寺里的僧人送别了县太爷,便引李白往厢房来住,此时暮色降临,寺中多处已点起灯烛。虽然戒台寺也接待过不少的州府官员,不过像李白这种京城来的文人加官官吏,倒还是头一遭,因此大小僧人也都是格外小心。 惠明师父特意吩咐了惠斋和紫云,让他们准备几样精致的斋菜送来,并安排智清负责这位翰林学士在寺院期间的饮食起居。 智清得了师父的吩咐,自然也不敢怠慢,他把李白居住的那间厢房仔细收拾了一遍,又拿来整洁的被褥铺盖,还烧了两壶水送来与他泡茶。 此时的李白正坐在一张椅子上休息,他见智清一直忙前忙后,十分辛苦,便对他言道:“小师父,你不必这么客气,我自己来就好,今天真是辛苦小师父了,陪我转了一天,肯定累了吧,快坐下休息一会儿。” 智清见这大学士倒是个和蔼可亲之人,不比那些寻常的州官,各个架子十足,耀武扬威,他停下手中的活,只站在墙边,笑道:“不累,不累。” 李白见智清行动间有些拘束,便从桌子下又拉出一张椅子,言道:“坐下吧,小师父,我不是你们这里的州官,也管不了你们,你不必太过拘束,只把我当做一个普通的香客,或者是一个年长的老人就好,不要这么客气,快坐!” 智清见这李学士如此平易近人,因此也就放松了不少,便在那椅子上坐了下来。这李学士仔细看了看智清的容貌,见他眉目间透着一股英气,倒也觉得他并非一般的俗僧,又见他眼神恍惚心神不宁,似乎是有什么话要跟自己说,只是不便开口。 “怎么,小师父?有事?” “啊?没有,没有没什么事”智清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咳,小师父,这里又没有别人,你有什么想说的,尽管说便是,说不定在下能帮到你。”李学士到底是个饱经世事之人,他见智清言语吞吐,知道他心里有事,便主动开口问他。 “这个小僧也没什么大事,大人,听说您一直在京城做官是吧?”智清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是啊,本官自天宝元年进翰林院为官,到今年已经十三年了,怎么了?” “噢,那我想向您打听一个人,您一定知道。” “谁啊?你说。” “驸马,杨洄!”—— 第三十四章 厢房夜谈(上) “驸马杨洄?” 李白听了“杨洄”二字心里也是一惊,暗想这山里的小和尚怎么还与皇亲国戚有瓜葛,他暗暗地又将智清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捋了捋胡须,饶有兴趣地言道:“这杨驸马乃是咸宜公主的夫婿,是皇亲国戚,小师父,你打听他做何?” 智清抬手挠了挠脑袋,若无其事地笑道:“嘿嘿,也没什么,就是常听官府里的人说起他,我们县太爷就常提起这位杨驸马,想来这杨驸马也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所以小僧一时好奇,想向您打听一下。” “噢” 李白又看了一眼智清,见他只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想必是对京城里的奇闻轶事有些兴趣,因此也就打消了顾虑,把那杨驸马的身世告诉了智清。 “这杨洄驸马乃是先皇帝的外孙,是长宁公主与‘观国公’杨慎交所生,其祖上乃是前隋‘观王’杨雄。开元二十三年,杨洄迎娶了当朝惠贵妃之女咸宜公主,一时传为佳话。其实这李、杨两家通婚本是常事,只是那长宁公主乃是咸宜公主的姑母,这等亲上加亲的事却也稀罕。老驸马死后,这位小驸马便袭了国公爵位,后又在兵部中任侍郎。” “噢噢原来这杨驸马也是名门之后,怪不得名声在外,连我们这小地方的百姓也听过他的威名。”智清一边说着一边又给李白倒了一杯茶水,打算从他嘴里多打听一些关于杨洄的信息。 谁知李白把那茶盏往边上轻轻一推,笑道:“在下不爱吃茶,要是能有酒就好了!” “酒?”智清听到李白想喝酒,一时也犯起难来,念道:“这个恐怕不好办,您也知道,这酒乃僧家第一戒,您要喝酒,小僧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这李白一见小和尚一脸为难的样子,便哈哈笑道:“小师父,我是跟你开玩笑的,这寺庙的清规,我也是知道的!” 二人正说话间,却听到门外脚步声响,进而又听到有人敲门。 “李大人,斋饭已经准备好了,小僧能进去吗?” 智清一听门外送饭的是二师弟智能,便前去开门迎接。智清打开了房门,却见紫云也跟随着智能一块来了。原来曹县令早已吩咐了惠明师父,让寺院好生招待这位翰林学士,多准备几样斋菜,还嘱咐道,这李学士最爱饮酒,若寺中无佳酿,可与他准备些素酒,或者差人往山下的集镇上打些酒来。惠明师父得了吩咐,只好让惠法想办法弄些酒来,这惠法师父本就是个爱酒之人,虽然受了戒,但保不齐还有私藏的酒水。他也不知在何处使了手段,果然弄来一坛老酒,让紫云拿了温酒的锡壶,并着智能一起给李白送来。 “云儿,你怎么也来了?”智清见紫云到来,面上顿露喜色。 “我来给李大人送酒来了啊!这是惠法师叔专门给李大人准备的好酒,让我给李大人送来的!”紫云说罢,便把篮子递给智清来看。 智清一看,果然有一个封好的酒坛,还有些饮酒的器皿,便笑道:“你来的正好,刚才李大人还跟我念道呢,说是想喝点酒,这不,你就来了!”说罢便引紫云和智能来见李白。 这李白一见紫云,倒也有几分惊奇,便问道:“这位姑娘是何人呐,怎么会在你们寺中?” “噢,她是是”智清一时不知如何介绍紫云。 “回大人的话,民女名叫紫云,家住江都县昌乐坊,只因父母不在身边,又被恶霸欺凌无处安身,便被这寺院里的长老和师父们收留,现在寺里做了厨娘,这些斋菜都是出自民女之手,若是不合您的口味,还请大人多多担待!” “噢噢好好,这小姑娘倒是伶牙俐齿啊,让长老和姑娘费心了,其实大可不必如此,只当我是个普通的香客就好了!”李白见寺院众人如此招待自己,也有几分愧意,连连道谢。 紫云让智能打开食盒,将食盒中凉热六个菜碟取了出来,又把那酒坛拆封,取来酒器,倒上温水,把那酒温煨起来。 智清见酒菜皆已摆好,便让智能提着食盒先去给师父回话,自己便对李白言道:“李大人,这斋菜已经给您备好,您先慢用,我和云儿就不打扰您了!”说罢就给紫云使了个眼色,要转身离去。 “哎哎,智清小师父请留步。”李白见智清要走,连忙伸手拦他,言道:“小师父这是要去哪啊,你刚才不是还跟我打听杨洄驸马的事情吗?这酒菜都备齐了,你怎么能走呢?来来来,坐下,我看你忙活了一天了,肯定也没吃饭吧,正好,陪我一起用斋,来,咱们尝尝这位小姑娘的手艺如何”便招手示意让智清留下。 “这个怕是不妥吧,您是本寺的贵客,我只是一个小和尚,与您同坐,恐怕不合礼数。”智清知道自己的身份,也知道眼前的这位翰林学士的地位,就连县太爷想跟他吃顿饭都得看这位大人的态度,自己与他同桌而食,确实是没敢想过。 “咳!哪有这么多礼数,老夫平生最讨厌的就是这些礼数,小师父,我看你年纪轻轻谈吐不俗,想跟你交个朋友,来来来,快坐下,这么好的酒菜,只让我一个人在这独享,岂不是罪过?”说罢就拉住智清的僧袍,将他一把按在了凳子上。 智清连忙要起身推辞,被李白一把按住,笑道:“小师父不必拘礼,李某平生最喜结交天下豪杰,今日能与小师父对饮,也是一种缘分,你就不要推辞了!” “李大人,这个怕是不行”智清虽然从命就坐,但一听到要与李白对饮,一时也为难起来,又推辞道:“小僧从不喝酒,也不会喝酒,还请李大人自饮,小僧只在桌前侍候您便罢了。” “噢,那也好,你有戒律在身,我就不为难你了,你在这儿陪我吃点饭菜,说说话也好嘛!” 李白见紫云立在一旁,便又对她笑道:“这位小厨娘,你也过来入席吧,和这位小师父一起,陪我说说话如何?” 紫云一听这话,连忙摆手笑道:“不用,不用了,我已经在厨房吃过了,你们慢用就好,我在一旁给你们斟酒!” “哦,也好,也好。”这李白果然是个不拘小节的豁达之人,他让智清陪着自己用饭,让紫云在一旁添酒温酒,他一个半百之人竟也能与这些晚辈们聊得投缘。 李白对智清言道:“小师父,咱们刚才聊到哪了来着?哦,对了,驸马杨洄,这杨洄可不是一般的人物,他仗着自己是皇亲国戚,又与宰相杨国忠同宗,便相互勾结,不知干了多少伤天害理的‘好’事!” “噢”智清听了这话,也只是在一旁暗自点头,又问道:“那这杨驸马的府邸在什么地方,也在长安吗?” 智清正说着,又见紫云端来烫好的酒杯,给李白满满的斟了一杯。 那李白举杯一饮而尽,赞道:“嗯,这酒不错。”便将酒杯放在桌上,让紫云继续给他斟满。然后才回答智清刚才的问话。 “他家不在长安,在洛阳。”又言道:“这杨洄是袭了他父亲的爵位,那国公府本来就在洛阳,她母亲长宁公主仍然健在,所以他们一家子都住在洛阳,只是杨洄因在朝中为官,在长安也置办了宅院。” “大人,您去过洛阳吗?”站在一旁斟酒的紫云一听到“洛阳”二字立马也来了精神,因为洛阳是她这么些年来做梦都想去的地方,那里有她的父母,有她的亲人,所以每每听到有人谈起洛阳时,她就特别兴奋,这几乎成了条件反射。 “去过啊,那是咱们大唐的东都,我当然去过,怎么了姑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