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撕系统重生后》 第一章 顾夕歌睁开了眼。 他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高远星空。那些星辰明亮而璀璨,触手可及又似远在天边,如一斛明珠散落天边。 他有多久,没有见过这样的星辰了?这一切是梦境还是幻觉?顾夕歌手指微颤,他终究压下了心头奔涌的情绪。 “亲爱的宿主,恭喜你被选为炮灰逆袭系统第一百八十七任主人。相信在系统的帮助下,你必能成功逆袭走成为人生赢家。愿我们合作愉快,互利互惠。” 顾夕歌极难形容他那一刹的感受,仿佛有一柄寒刀,悄无声息地刺入了识海之中。那刀刃冰冷锋锐又寒意透骨,几乎让他的思绪也凝结成冰。 究竟是什么人,亦或是什么存在能有这样大的能耐无声无息地潜入他的识海之中?若是单论神识之强,在九峦界中只有几人可于顾夕歌相比。 那名为系统的存在既然有这般能为,又何必同他这样一个功体已废的人打交道?是利用抑或有所图? 顾夕歌思绪瞬息万变,但他只是怅然地叹了一口气道:“想必我已经死了。” “的确,宿主已经死了。”名为系统的存在平静答道,“这也是系统选上宿主的原因之一,但现在宿主却有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宿主只要根据系统提示完成一步步任务,就能顺利逆转身为炮灰的命运,名成功就威震三千世界。” 顾夕歌并不答话,但他纤长睫毛却眨动了一下。 威震三千世界,真是好大口气。他上辈子那位死对头陆重光不可谓修为不高绝,更兼资质非凡天命所向,一切事情都顺风顺水全无阻碍。可惜在他死去之前陆重光也只是大乘期修士罢了,未能破界飞升离开九峦界。 系统见顾夕歌不答话,抛出了更诱人的条件:“宿主通过完成任务可以积攒逆袭点数,不管是什么天材地宝,抑或功法秘籍都能在系统中兑换到。长此以往,宿主定能逆转天命成就不凡伟业。” “说说看,你所谓的任务大致有何范畴。” “鉴于宿主是第一次使用炮灰逆袭系统,所以系统会给出一定说明与讲解。宿主上辈子生活的这个世界,是由一本小说构筑的。而宿主作为主角陆重光一统大千世界征程中的一个反派,所占戏份并不多。为了改变宿主必然的悲惨命运,宿主必须完成一系列与主角陆重光相关的任务,逐步提升好感度,最终逆转天命。” 这狂妄至极的系统,竟要他向陆重光低三下四博得那人的好感?顾夕歌简直想冷笑了,但是他依旧不急不缓地问道:“若我抗拒任务,又有何下场?” “如果宿主拒绝完成支线任务,系统会给予宿主一定惩罚。”系统给出了无情的答案,“如果宿主拒绝完成主线任务,系统会抹杀宿主的灵魂。” 那冰冷无情的声音似是威胁,又似是警告。 可顾夕歌听了系统的回答,终于低低笑了一声。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中,倒也并不算意外。 “如果是等价交易倒也罢了,我也并非不能接受,但你威胁我,这可不大好。”顾夕歌心平气和道,“你不过是一抹天外幽魂罢了,又有何德何能抹杀我的神魂?” 话音刚落,一团淡白的光芒已被顾夕歌自神魂中硬生生扯了出来。那光团似是有些惊惧,它瑟缩颤抖了一下,随即就被顾夕歌轻轻托在掌心。 那团淡白光芒映衬着顾夕歌绮丽眉目,说不出的意气风流。这位刚刚死去的前任炮灰,此时却好似大权在握的仙君般气定神闲。只是那双光芒璀璨的凤眸之中,却只有冰冷的杀意。 “疯子,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疯子!”那光团似是急了,一贯冰冷无感情的声线也开始抖动起来,“你竟然将自己的一部分神魂和我一起扯了出来,难道想和我同归于尽吗?” “自然值得。”顾夕歌轻声道,他一分分合拢了手掌,动作优雅而坚定,“若要我听命于阁下,你给出的代价还不够。” 更何况他当时宁愿死绝也不屈从于陆重光,又怎会因这天外孤魂三言两语变更心意? 那团白光在他手心中剧烈颤动,似想挣脱顾夕歌的束缚。须臾之间那五根白皙如玉的手指,毫不留情地合拢了。 细碎如雪的白色光点飘散在虚空中,等到顾夕歌重新张开手掌时,那团白光已然消失了。 修仙本就是逆天而行,顾夕歌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他只差一步就能破界而去。若是他当时向陆重光认输,他自己也不至于落得那般下场。 顾夕歌固然可以委屈求全地活下去,可若是他都遗忘了自己当初的本心与坚持,即便苟延残喘也毫无意义。 他不甘,他不服!他资质不逊于陆重光,冲霄剑宗亦要比混元派势力更大。若论心机手腕,他也不输给陆重光分毫。成者王败者寇,他只输给天命与人心。 天命,主角,炮灰。顾夕歌抬头仰望着那灿然星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输了就是输了,他何必给自己寻找借口?只可惜,他不知何时才能见到陆重光身死道消的那一天。执念如此,断不能改。 顾夕歌轻轻微笑了,他阖上了眼睛。 这是一双孩童的手掌,稚嫩而幼小。雪白掌心中一点朱砂痣,陌生又熟悉。这分明是顾夕歌自己的手,看年岁不过八/九岁,顾夕歌不敢置信般合拢了手指。他想不到自己居然有这般好运,竟能重活一次。 即便顾夕歌将自己的一大半神魂同那所谓系统一起扯了下来,却也并不意味着他在主动寻死。机缘巧合之下,顾夕歌曾学得一门奇异之极的分魂之法。那时他仔细而谨慎地将那系统占据的神魂分离而去,看似玉石俱焚刚烈至极,心中依旧怀有几分不切实际的幻想。 顾夕歌暗暗猜测,想必在那本书籍中不曾对自己这个所谓炮灰修习的功法逐一描写,因而那所谓系统才会疏忽大意。 一大半神魂,换得他此身自由,就算同归于尽又有何不值?那系统给出的条件固然十分诱人,可顾夕歌却明白世上绝没有那般轻易的好事。更何况要让他对陆重光百般谄媚,绝无半分可能! 看不惯就是看不惯,他一向厌恶陆重光的为人。此等处处留情俗念未断之人,也能有那般修为,简直是上天不开眼!陆重光的确心狠手辣又心思灵活,可若不是他运气好得出奇,他早就死在顾夕歌手上。 一想到自己的老对手,顾夕歌不禁扬了扬嘴唇,算是微笑了一下。 恰在此时有人推开了门,一个身着绿衣的侍女轻声道:“大少爷,老爷让你去见他。” 顾夕歌望了那张清丽容颜一眼,似有几分印象。他试探般询问道:“凝碧?” 那侍女笑盈盈地说:“大少爷还是快些吧,老爷有些等的不耐烦了。” 真的,自己真的回到了年幼之时。顾夕歌简直欣喜若狂,他却微微低下了头,不让凝碧望见他眸中的激动与欣喜。 一个并不受父亲宠爱的八岁孩童,不会无缘无故露出那般喜意。比起自己,他的父亲明显更疼爱他的小弟。 顾夕歌长睫微垂,有些瑟缩地低声道:“凝碧,你说父亲看见我修为没有增长,会不会生气?” 可怜的大少爷。他九处仙窍竟全都堵塞,不管如何修炼,都只是徒劳罢了。凝碧微微叹息了一声,柔声道:“大少爷不必害怕,这次有蓬莱楼的长老在,想必老爷不会为难大少爷。” 蓬莱楼,原来已经到了那个时候,顾夕歌瞬间了然。 他如何能不记得这一天?上辈子他同父异母的弟弟顾夕辞直接被蓬莱楼化神真人收为亲传弟子,从此春风得意很是风光。 顾夕辞九处仙窍通了七处,已然资质优秀非同一般。怀阳顾氏一脉也算蓬莱楼中一个不大不小的家族,能出了顾夕辞这么一个天才人物,自然面上生光十分长脸。 上辈子那金丹长老将顾夕辞视若珍宝疼爱有加,却只轻轻探查了自己片刻,就说出那句让自己铭记了十余年的话语。 “此子九处仙窍无一开通,即便练气有成也一生无法筑基。我劝顾商兄不要在此子身上浪费灵石丹药,未免太划不来。” 划不来。这三个轻飘飘的字眼,却武断地决定了顾夕歌此后四年的命运。随后的四年,顾夕歌过得狼狈又辛苦。如果不是机缘巧合让顾夕歌入得冲霄剑宗,他这一辈子就永远堕入泥泞之中,沉沦挣扎却无法自拔。 只是这一次,他可不能让顾夕辞顺顺当当入了蓬莱楼。 第二章 顾夕歌跟着凝碧穿过一处处花园亭台,走了一刻钟才到齐物堂外。他打量着这处并不熟悉的院落,隐约想起他上辈子到这齐物堂时总没什么好事,因为他的父亲顾商并不喜欢他。 不,用不喜欢三字形容并不贴切。正确的说法是,顾夕歌的父亲一直在漠视他。除非必要,那个男人甚至懒得瞧他一眼。 顾夕歌也曾暗自伤心疑惑,他不明白为何父亲不喜欢自己。可他后来遇到的事情太多,也就不再挂怀于心。他连修行的时间都不大够,又哪有闲暇理会父亲和母亲之间的恩怨纠缠? 顾夕歌母亲去世得早,兼之母亲出身低微并无半分势力,他在这怀阳顾家中可谓是孤苦无依处境凄凉。再加上自己九处仙窍全都不通资质低劣,顾商自然瞧他十分碍眼,这倒也没什么特别的。 堂上那位威严凛然的中年男子,就是此次蓬莱楼派来的金丹长老。这次顾夕歌一眼看出这人虽是金丹修为,周身却灵光暗淡气势孱弱。想来这位长老是依靠丹药灵石侥幸结丹,已然没有向上修行的可能。难怪当初这人有眼不识珠,竟瞧不出自己是特殊仙体。 不过也对。顾夕歌出生之时,家中曾特意请到一位元婴真人探查他的资质。那位元婴真人一举断定顾夕歌九处仙窍全部闭塞不通,和凡人并无不同,乃是十成十的废柴资质。既然元婴真人都下了断言,寻常金丹修士谁又能想到顾夕歌九处仙窍全都堵塞,竟会是传说中的无上剑体呢?更何况这位刘长老还收了顾夕辞母亲不少灵石,因而就将探查特殊仙体的步骤省下了。 顾夕歌上辈子能将这一切查得清楚明白,自然花了一些心思。他为了报复这位刘长老与那女人,更是煞费苦心。虽说最终得偿所愿,可他却也落得一个睚眦必报的名声。这回,顾夕歌自然有更省力的方法。 顾夕歌缓缓步入屋内,先是给父亲行了个礼,而后又对那位刘长老鞠了一躬,这才默不作声地立在一旁。 顾商根本没看顾夕歌一眼,他十分客气地对刘长老道:“还请长老费心,瞧瞧我这长子资质如何?” 刘长老听顾家家主的语气,便知他对这位长子并未抱有任何期望。他在未到顾家之前,就隐隐听闻怀阳顾家出了一个九处仙窍全都闭塞不通的长子,十成十的废柴资质。虽说这孩童有些微的一丝可能,是传说中的特殊仙体,但刘长老却不觉得这孩童有那般好运。更何况他还收了顾夫人的灵石,自然要拿钱办事。 于是刘长老用神识探了探顾夕歌九处仙窍片刻,有些惋惜道:“此子九处仙窍无一开通,即便练气有成也一生无法筑基。我劝顾商兄不要在此子身上浪费灵石丹药,未免太划不来。” 刘长老面带愧色连连摇头,仿佛他真的十分遗憾一般。这人装模作样的本事,倒是比他的修为高深多了。 尽管顾夕歌一直在冷眼旁观,但刘长老说出那句话后,他仿佛不敢置信一般,浑身颤抖了一下,随后那双满含希望的眼睛却低低垂下了。一个得知自己修仙无望的孩童,自该有此等模样。 如果不是顾夕歌实在哭不出来,也许他还应该像上辈子一般含泪哭泣。 “那位真人早说大哥是废物,也就是父亲心慈,才特意为大哥多花心思。”清脆童声在寂静的齐物堂中响起。顾夕辞虽然只有七岁,却已然有了几分世家子弟风采。他轻蔑地望着顾夕歌,扬声道:“这回大哥可以彻底死心了,废物就该有废物的自觉。” “我,我不是废物!”顾夕歌霍地抬起了头,他满怀希望地看着顾商,“父亲,我不是废物……” 可顾商却并未答话。他仿佛没有听到自己大儿子的肯求一般,只是淡漠地望着虚空。 顾夕辞得了默许,越发大胆起来。他眨了眨眼睛,笑着问:“既然大哥一心向道不肯放弃,我这个做弟弟的自然要帮他一把。刘长老,不知你们蓬莱楼可否收我大哥当个杂役?我们兄弟二人同在蓬莱楼里,也算有几分照应。” 刘长老却道:“你这孩子倒是一片好心,可蓬莱楼中即便是打扫的杂役,都至少有一处仙窍开启……” 言下之意却是顾夕歌,这位怀阳顾氏的大公子,连在蓬莱楼当杂役的机会都没有。刘长老说出这话,却不怕落了顾商的面子。既然顾夕歌仙窍不通,他就是凡人。瞧顾商方才的神情,他简直恨不得自己没有过这么一个儿子。 所谓仙凡有别,就是如此。 于是顾夕辞越发得意了。他刚要接话,却忽然面色惨白地昏厥过去。 眼见蓬莱楼化神真人预定的亲传弟子出了此等事故,刘长老自然无比心急。 但有一个人比他更着急。顾商急忙将顾夕辞抱在怀中,一股柔和灵气立刻探入顾夕辞体内,却根本瞧不出什么缘由。 夕辞刚刚刺了那孽子两句,就遭了此等无妄之灾。若说是巧合,顾商自己都不大相信。他目光如刃,直直刺向缩在角落的顾夕歌。 乍一面对金丹修士的神识威压,那胆怯而无用的孩童立刻白了脸,他战战兢兢鼓足勇气问:“父,父亲,弟弟他没事吧……” 依旧同平时一般仙窍堵塞,没有半分修为。这样一个仙窍不通的废物,又能做出什么事情来?顾商只斜了顾夕歌一眼,便厌恶地挪开了目光。 顾商先是怅然,随后怒火却越燃越烈。枉费他当初花了大力气寻到顾夕歌的母亲,还力排众议娶她为正妻。他以为这绝佳资质的上好孕体定能生下资质非凡的继承人,谁知道那女人竟生下这样一个废物!除了一张脸,顾商瞧不出他的大儿子有半分长处。 “眼见自己的亲弟弟出了这种事,你还能如此幸灾乐祸?你莫不是以为,若是夕辞出了什么事情,你就能一步登天?”顾商浑身威势如雷霆压顶,直直压向那无用孩童,“不过一个不能修仙的废物罢了,真是痴心妄想!我宁愿从没有过你这个儿子,还不给我滚出去!” 顾夕歌面色白了又红。他微微鞠了一躬,脚步缓慢地离开了。他就这样一直垂着头回到了自己屋内,凝碧问话也不回答一句。 等到屋中只有顾夕歌一人后,他却微微扬起了嘴唇。 一模一样,真是一模一样。就连那男人骂出的话语,也如同当初一般尖锐又刻薄。如此一来,倒也不枉费他特地给顾夕辞送上的这份大礼。 大乘期修士神识的刺探,可不是一个七岁孩童能够承受的。虽说此时顾夕歌全无修为,但他的神识依旧强大如初。重活一世,这便是他的优势与便利。 那一下虽然不会要了顾夕辞的性命,倒也不会让他好受。顾夕歌还记得在他被彻底断言修仙无望之后,他的继母将他视作奴仆,动辄毒打怒骂,有一次还借故罚他跪在雪地中一夜,险些要了他的性命。 一报还一报。上辈子顾夕歌修为有成之后,那女人苦苦哀求顾夕歌大人有大量放她一马。顾夕歌只是没有理会她,自然有其余人替他出手。 而他那位备受父母疼爱的弟弟顾夕辞,却没胆子替他的母亲报仇,这简直太让他瞧不起。而顾夕辞心有郁结未能纾解,修为滞留在金丹阶段,不过苟延残喘虚度一生罢了。这本来算不上什么大事,可到了陆重光得势之时,却成了天大的过错。 他那位心思阴狠的死对头不知从哪查出顾夕辞的事情,竟把他那位小弟收为手下。陆重光不仅替顾夕辞提升修为锤炼心境,还把所有恩怨过往公之于众。一切只为了在顾夕歌失势之时,让他这位同父异母的弟弟一寸寸摧毁他的经脉,废了他的修为。 顾夕辞打着替母报仇的旗号,简直再快意不过。末了他还假惺惺地说看在手足情面上,留得顾夕歌一条性命,可笑又伪善。那背后却有陆重光一片苦心,他要顾夕歌活着,作为一个失败者永远卑微地活着。 若是相较起来,陆重光在背后犯下的那些事情未必比自己光彩多少。顾夕歌只恨自己那时已经落败,不得不看那人洋洋得意的嘴脸。但他却也不屑辩解,事实已然如此,何必多费唇舌? 现今顾夕歌又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这次他可以小心再谨慎一些,将一切事情做得利落又漂亮。 就好比方才他只是在顾夕辞经脉中留下了一缕细微神识,随着时间推移,那缕神识却会一丝丝扩展膨胀,最终堵塞顾夕辞的经脉。不出三年,顾夕辞定会变成一个仙窍堵塞的废物。 一个大乘期修士的神识,除却同等级修士外,又有谁能发现? 收顾夕辞当徒弟的那位蓬莱楼长老,不过是一个化神修士。更何况顾夕歌最善操纵神识,这点即便蓬莱楼的掌门人岳炎也不如他。 任凭刘长老和顾商想破脑袋,也绝对猜不到这件事情是顾夕歌犯下的。他不过是一个九处仙窍堵塞的八岁孩童罢了,又怎可能有那般狠辣的手段报复自己的弟弟? 怀阳顾家已经衰败,早无千百年前的风光。顾商本以为出了一个资质上佳九窍七通的小儿子,就能一举扭转顾家的颓势,重振顾家威风。但顾夕歌偏要将他父亲那丝微薄的希望捏得粉碎,如此才算快意恩仇心神畅快。 时日还长,顾夕歌一点也不着急。但他接下来的日子想必不会好过,不出三五日顾夕辞就会醒来。等那女人有了时间,定会如同上一世一般狠命折磨自己,想来顾商也只会袖手旁观毫不作为。顾夕歌此时不过是一个毫无修为的八岁孩童罢了,在顾家处处受阻处处无力。倒不如趁此机会一举逃出顾家,既可斩断亲缘又能踏上修仙之路。 再过六个月就是冲霄剑宗每五年开山收徒的日子。六个月时间,足够顾夕歌从怀阳走到苍峦山。更何况上辈子陆重光也曾参加了这次冲霄剑宗的收徒试炼,这简直不能更有趣。 “陆重光,你可别叫我失望啊。”顾夕歌低声自语,他已经迫不及待想与自己这位死对头重逢了。 第三章 顾夕歌望着苍峦山下人头攒动的情形,不禁升起一丝怀念之感。每五年中的这段日子,苍峦山下总是分外忙碌。 顾夕歌也曾主持过一次收徒试炼。那时和他一起搭档的小师弟杨虚言说这苍峦山下真是人潮涌动人山人海人挤人人挨人人蹭人,只一滴滚油落下去也能烫伤好几十号人。 杨虚言的话虽夸张,形容此时的情形却也恰当。这也难怪,九峦界中大大小小的门派无以计数,但若论最出名的几大门派,不过一宗三派两楼。所谓一宗自然指的是冲霄剑宗,冲霄剑宗乃是九峦界中最出名的剑修门派。冲霄剑宗能稳稳压过其余五大门派排在第一,自然因为其底蕴颇深势力雄厚,其余门派只能望而兴叹。 修仙自然要讲究根骨,往往上万个人中只有一人仙窍开通能踏上修仙之路,真真正正的万里挑一。只这点就筛掉了许许多多的人,而九峦界中最出名的几个门派挑选起门下弟子来,更是无比严苛。就好比两楼之一的蓬莱楼,即便派中一个记名弟子也至少要有三处仙窍开通。有些小门派的正式弟子也只有一处仙窍开通,可若将他们放在蓬莱楼中,也只能当一个干杂活伺候人的仆役弟子。就这点而言,那位刘长老说的倒是真话。 六大门派中,唯有冲霄剑宗收徒时不计较门下弟子根骨如何仙窍开通了几处。每五年苍峦山都会举办一次收徒试炼,冲霄剑宗只要试炼者必须是未满二十岁的年轻人,不拘男女不论地域不问出身。只此一点,就有许多仙窍不开通的凡人到此碰碰运气。若能入得冲霄剑宗门内自然是一步登天,又何妨试上一次? 苍峦山下这片空地已被占得满满当当,还好周围并不拥挤,总有挪腾转身的余地。顾夕歌细细打量,这数万个人中有男有女有孩童亦有青年,有贫者亦有富家公子,甚至有许多修仙世家年青一代的子弟。 正值晌午,此时的太阳毒辣又刁钻,晒得人眼前发黑。奇怪的是,那些修仙世家的年轻人对此却也毫无办法。他们的仆役不仅被强行阻隔在苍峦山外,而且随身携带的法器符咒不知为何失去了效用,就连一个凝冰术也使不出来。于是他们只能纡尊降贵,和这些不会法术的凡人一般,钻到那几棵大树下蔽日。 现今一棵树荫下就足足站了好几十号人,甚至还有不少人爬到了树干上。若是让顾夕歌上辈子的那位小师弟杨虚言见到了此等情形,定能扔出好一段尖刻却形象的评价。 顾夕歌此时十分惬意,他坐到了一棵云柏树的树杈上,仔仔细细用眼睛寻找陆重光的身影。他并没有放出神识搜寻,到了这苍峦山下,小心一些总没有错。好在居高临下总是有优势的,不一会他就瞧见那位死对头的身影。 陆重光却要比他凄惨许多。他来得晚没抢到树荫,只能顶着辣的太阳站得笔直,隐隐俊美轮廓显露的脸被晒得通红,颇有几分狼狈。 不经意间顾夕歌和陆重光的目光重合了。顾夕歌微微眯眼,冲他这位死对头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微笑,不言而喻的讽刺与幸灾乐祸。 挑衅,毫无疑问的挑衅。 陆重光很是愣了几秒,随后他微微眯细了眼。这不过八/九岁的孩童衣着普通兼之毫无修为,不知他有何自信竟敢挑衅自己,简直不自量力…… 有人却抢先一步,说出了陆重光心里的话。 “喂,那个凡人小孩!”一个衣着华美的世家弟子冲顾夕歌扬了扬下巴,“我是楚平李家的人,赶快把你那块地方让给我!” 楚平李家,听上去好大来头,莫不是和那三派中的金阙派有什么关联?其余人不由对那年约十一二的少年肃然起敬,目光落在那少年身上也带了三分惊异。那少年越发得意起来,他伸指遥遥点了点顾夕歌,道:“就说你呢,别装傻!” 顾夕歌长睫低垂,盖住了眸中的嘲讽之色。 楚平李家的确和金阙派有一些关联,李家就是金阙派中三大世家之一。若是在那楚平峰地界,这位被娇纵坏了的小少爷自然是不折不扣的地头蛇。这可惜这是苍峦山下,这位小少爷根本占不到半分便宜。 重活一世,顾夕歌也懒得同这位小少爷多费口舌。周围几棵树上也有不少人占了好位置,那小少爷不过看顾夕歌年纪幼小穿着普通,又是个毫无修为的凡人。他有了十成十的把握,才敢耍威风使手段,倒也不算个蠢人。 “不。”顾夕歌只说了一个字,随后就不再理会那位姓李的小少爷。 好啊,这个毫无修为的凡人居然敢如此同他说话!当着这么多人,他居然一点不给自己面子!李晟气得脸都红了,他咬牙道:“你且等着,等会有你好看的……” “我等着。”顾夕歌答得笃定,越发不慌不忙气定神闲。 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而后许多人再也忍不住了。在场的都是年纪颇小的孩童与少年,眼见顾夕歌如此奚落人,自然觉得无比有趣。 李晟觉得他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发烫,他狠狠踹了那株云柏树一脚,厉声道:“有能耐你就在这苍峦山上躲一辈子,等你出了苍峦山,我定要让你生不如死!” “你要让谁生不如死?”李晟耳畔忽然响起了一个轻而和缓的声音,他定睛一望,却是一位年约二十的蓝衣修士正笑咪咪地看着他。 那蓝衣修士眉目清俊令人心折。他微笑的模样恍如春风拂面,温柔又可亲。可刚刚还眉目狠厉的李晟,却无比乖巧地站好,恭恭敬敬地答道:“方世兄听错了,我只是在和那小子闹着玩……” “苍峦山下不准寻衅滋事,你应当明白这一点。”蓝衣修士忽然不笑了,他淡淡扬眉道,“看在我们两家过去的交情上,我便饶你这一次。” 李晟心中稍安。随后他眼前一花,愕然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竟被送出十余丈外。只这十余丈,却好似天渊之别。不管李晟如何迈步向前,他都会不知不觉回到原地。 好一个方景明,他就这般轻易废除了自己这次进入冲霄剑宗的机会,竟丝毫不顾忌他们两家的情分!李晟捏紧了拳头,他还能听到方景明的声音遥遥传来,清晰地好似就在耳边。 “到了这苍峦山下,不管你是谁,都要听我冲霄剑宗的规矩,哪怕金阙派掌门人的儿子亦是如此。”方景明扫视一周,似笑非笑道,“苍峦山下严禁寻衅滋事,若有人违反,就取消他这次试炼资格,逐出苍峦山。” 方景明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在场的每个人都听清了他的话。这万余人刹那间安静得可怕,虽然此时烈日当空,许多人心中却不由生出了一丝寒意来。 “从今早到现在,已经有一百七十三人因此失去资格。”方景明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我特意将试炼时间拖到现在,就想筛掉更多的蠢货,没想到各位都很乖巧,这可不大好。” 其余人听了这话,不禁心中一凛。原来这冲霄剑宗的筛选,竟早就开始了。听这人的语气,他好似巴不得更多人落选,用心险恶可见一斑。 忽然一道紫色霞光自空中坠落地面,一位身着紫衣的女修士缓步走来。她明丽双眸顾盼若兮,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了所有年轻男子的心上,让他们的心也跟着轻轻一颤。 “景明师兄,可以开始了。”那紫衣女子冲方景明点了点头,随后就静静立于方景明身边。 “既然师妹发话了,我自当遵循。”方景明微笑着拍了拍手,态度温和,“诸位想成为我冲霄剑宗的弟子,倒也十分简单。只要通过三关试炼,不管资质如何谁都能入得我冲霄剑宗门下,从此鲤鱼化龙踏上仙途。” 顾夕歌望着意气风发的方景明,却不禁想起了上辈子同杨虚言主持试炼的情形。他那位俏皮话多牢骚也多的小师弟自苍峦山上远远望着山下人山人海的情形,感慨地问道:“顾师兄,你说这些人到最后一关时,能有多少活下来?” “你把一瓢热水浇到蚂蚁窝上,数一数能有多少蚂蚁活下来,就知道能通过最后一关的人数绝对比那些蚂蚁还要少。”顾夕歌淡淡地说,“至于能够有多少人成为我们的师弟师妹,最多不出十人之数。” 杨虚言被顾夕歌的话噎得一愣,而后却低低笑了几声,他道:“顾师兄,我们当初也是那些蚂蚁中的一只。踏上仙途,方知仙途艰辛啊。” 是啊,踏上仙途方知仙途艰辛。 六派之首的冲霄剑宗之所以收徒不论资质,是因为那三道关卡无比艰难,稍有差池便是一条性命就此了结。能成为冲霄剑宗弟子的人,无一不是有大毅力大机缘的人。这样的人即便资质稍差,亦能在这藏龙卧虎的九峦界中博得一席之地。 长生长生,所谓长生又哪是那般好求的? 第四章 顾夕歌能看穿这些事情,并不代表那剩下的万余人都明白。有些人毕竟年轻气盛抑或年幼不知世事,他们已然被方景明一席话鼓动得热血沸腾,恨不能立刻大展身手显露本事给这两位冲霄剑宗的师兄师姐瞧一瞧。 热血沸腾者有之,冷静思考的人亦有许多。他们暗中讨论这非同一般的冲霄剑宗,会有何等出乎意料的收徒试炼。 “我听说那两楼之一的倦书楼收徒首重智慧。他们的收徒试炼却和凡间考取功名差不多,只要四处仙窍开通且通过倦书楼的三科九门考试,就能成为倦书楼门下弟子。”一个年约十四五的华服少年颇为可惜地摇了摇头,“若非我打定心思要入冲霄剑宗纪真君门下,我早就成了倦书楼的正式弟子……” 旁边却有一个尖脸少年毫不客气拆台道:“刘兄,怕不止于此吧。你我相交多年,哪不知道你一背书就打瞌睡。就算你想入倦书楼,他们也绝不会收你。尽管倦书楼入门考试已然算是容易,三派之一的星云派收徒试炼却更简单些。据说你只要去星云派走上一遭探探资质,若是当真与星云派有缘,自会有人收你当徒弟。这种撞运气的好事,可要比考试简单多了。” “那些星云派的人各个神神叨叨,整天念叨着星宿与天数,简直再无趣不过。”那位姓刘的少年先是冷哼一声,随后他满意地望了望围拢过来的人群,万分向往地说,“要我说,六派之中还是混元派最有血性。那些参加混元派收徒试炼的人捉对厮杀,不论手段布不拘生死,胜者为王。而混元派每年只取前一百人,真真正正的大浪淘沙。如此才叫优中选优……” 那少年的话让许多听众浑身为之一颤。仙路难求仙法难得,混元派的收徒试炼虽然血腥又残忍,但也在常理之内。那些没有家族传承资质又一般的普通少年,除却以命搏命的混元派,竟只余下冲霄剑宗一个选择。 听众中却有一个白衣少女微微仰起脸望着那少年,一双美目一瞬不瞬:“那公子可知道,冲霄剑宗的收徒试炼有何特别之处?” 佳人问话,刘青凡自然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尽管刘青凡也算家世不凡,他却对冲霄剑宗收徒试炼的内容不甚了解。 但凡参加过冲霄剑宗收徒试炼的人,一提起那时的事情大多连连摇头闭口不言。再加上从冲霄剑宗出来的人各个眼高于顶十分难讨好,关于冲霄剑宗收徒试炼的内容竟成了九峦界中顶级世家才能知道的秘密。 可刘青凡万不能在佳人面前丢了面子,他胸有成竹地胡说八道:“冲霄剑宗的收徒试炼却也和其他五派没有区别。不过是一些寻找药草抑或收服妖兽之类的事情,我猜最后一道关卡定像混元派一般的擂台赛,如此才算万中选一优中选优。” 刘青凡答得笃定而自信,那白衣少女望着他的眼神越发温婉动人。众人听了刘青凡的话,不由升起了一丝隐约的希望与向往来。 错了,简直大错特错。冲霄剑宗的收徒试炼可不是这般简单容易,顾夕歌轻轻摇了摇头。他人小个子又矮,在这黑压压的人群中毫不起眼。 只有一直暗中留意顾夕歌的陆重光,注意了他的动作。 还未等陆重光询问出声,那位狐狸一般的主考官方景明终于有所行动。他长袖一挥,一只古朴的白玉壶便升到空中,有灿然灵光自壶口散出。那灵光似缥缈山川又似浩然汪洋,难以分辨。片刻之后,一枚玉简自动落入方景明手中。 几万双眼睛都在牢牢盯着方景明,他却先将那枚玉简递给那紫衣女修士瞧了一瞧。那面容娇美若牡丹的女修士望了一眼,点了点头,方景明这才扬眉微笑道:“各位好运气,竟碰上了我冲霄剑宗百年来最容易的一次收徒试炼。第一道试炼就是升仙路,诸位请随我来。” 若说顾夕歌上辈子同方景明打交道时学到什么经验,那便是方景明的话一向只有七分准,或真或假难以捉摸。不过这回方景明倒是没有说假话,升仙路的确是冲霄剑宗第一道试炼中较容易的关卡。 顾夕歌不慌不忙地缀在人潮中央,耳边却听得那刘姓少年信心满满地说:“芳华你且宽心,我想这升仙路便是一条盘旋而上直至峰顶的青石路,只是路途遥远需要耐心。想必冲霄剑宗着重考验门下弟子的心性,有我在你根本不必担心。” 那刘姓少年话音未落,就听得方景明道:“这便是升仙路,一个时辰之内能通过升仙路的人,就算通过第一道试炼。” 刘青凡只望了一眼,不由瞪大了眼睛。面前却是一道深不见底的悬崖,恍若有一柄利剑将这座山峰一劈为二,锋锐无匹气势雄浑。白色云雾自谷底缓缓升腾而来,让人瞧不清这悬崖究竟有多深。 一道破败又腐朽的木桥颤颤巍巍延伸开来,末端却淹没在云雾中瞧不见分毫。那木桥周围没有任何绳索与护栏,风一吹那木桥便吱吱呀呀地晃一晃。 现在刘青凡已经顾不得自己在佳人面前丢了面子这个问题,他大张的嘴巴已经合不上了。仅仅站在崖边凝望那峡谷,都让刘青凡觉得心惊胆战不敢再看第二眼,更遑论让他踩着这么一条快要腐烂干净的破木桥走到对面了。 自从到了这古怪至极的苍峦山后,刘青凡练气五层的修为竟全部被封毫无能为,和周遭那些凡人一模一样。若说平时他自然不怕这区区一条木板桥,可此时这条木板桥却成了他惧怕不已的噩梦。 “方,方前辈。”刘青凡鼓足勇气询问道,“若是有人掉了下去,冲霄剑宗可会出手相救?” 原本喧闹的人群瞬间寂静。显然刘青凡问出了大多数人的心声,他们不由紧紧盯着方景明,期望他稍稍点一点头。 “你这话倒是问得有趣。”方景明挑了挑眉,他漫不经心道,“死了便是死了,我们冲霄剑宗为何要出手相救?你当我冲霄剑宗是什么没落到极点的三流门派,竟要费尽心力护得所有人周全么?大道难求仙路难寻,既然没有胆子押上自己一条性命,还妄想得道成仙,简直是笑话!” 刘青凡被方景明的话刺得面上一阵红一阵白,他闭上嘴不再说话。 疯子,冲霄剑宗的人都是一些疯子!这哪里是收徒试炼,这分明是去送死!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就可能葬送自己一条性命…… 蓝衣的方景明笑得越发风轻云淡,他反问道:“方才阁下说,你仰慕混元派有血性,捉对厮杀胜者为王。怎么到了此时阁下却没有那时的血性与信心了?” 刘青凡越发不敢答话,他已经后悔这次背着父母参加冲霄剑宗的收徒试炼。他家中势力不小,原本可以轻松入得三派之一的混元派当一名正式弟子。此番纯粹为了和好友谢其斗气,这才一赌气到了苍峦山。谁能料得冲霄剑宗的人竟是这么一群疯子?! “没胆子也好,我们冲霄剑宗也不缺你这种道心不坚之人。”方景明淡淡地说,“冲霄剑宗并非不讲理,若是有不想参加试炼的人,可以立刻离开。只是你们若是此时退出,这辈子就没有第二次参加冲霄剑宗收徒试炼的机会。” 他话音刚落,却有许多人转身就走。不过片刻,竟只有三分之一的人默默离开,那位被方景明刺了两句的刘青凡和他的朋友也在其中。 在他们看来能入得冲霄剑宗固然很好,可若让他们为此拼尽一条性命,他们却是不肯。更何况这只是第一道试炼,即便能侥幸通过亦不能安心。料想随后两关定会更为艰难,谁会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性赌上一切?除却冲霄剑宗,他们还有其余选择。 可顾夕歌注意到,方才那位询问刘青凡的白衣少女就留下了。只是在顾夕歌的印象中,他未曾见过这样一位师姐。想必上辈子这少女运气不佳,未能通过这次收徒试炼,倒不知这次她运气如何。 方景明却百无聊赖地弹了弹那枚玉简,显然他对结果并不满意。他扬眉问道:“安师妹,莫不是方才我说得还不够吓人?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留下来送死,要等他们一个个掉下悬崖或者走完升仙路,我还得多等一个时辰。” “方师兄慎言。”安岚警告般望了方景明一眼,她纤白手指却将一枚青色玉简捏为两段。缥缈青光自玉简中散出如烟霞,缓缓升腾直入云霄,却是这万余人在苍峦山下签订的神魂誓约生了效。有这道神魂誓约在,即便那些人离开苍峦山也不能对外透露冲霄剑宗收徒试炼内容的一分一毫。 “要我说,第一任掌门立下的这条规矩却有些多余。”方景明漫不经心道,“否则一开始就不会有这么多人慕名而来,又心惊胆战地离开。他们保不准在背后骂我们冲霄剑宗的人都是疯子,这可太冤枉啦……” “方师兄虽不是疯子,却也差不离。” “比起纪师叔来,我却要差了不少。”方景明笑咪咪地摇了摇头,他伸手指了指这条随风摇晃的升仙路,“师叔当年遇到的第一关试炼比这条升仙路还要更艰难些。他们那些人要徒手攀上至揽月峰峰顶,师叔竟毫不犹豫第一个上前,他不是疯子谁又是疯子?” “那也许今年又出了一个疯子也说不定。”安岚淡淡道,“你瞧那姑娘,又有几分可能走过升仙路?” 那白衣姑娘毫不犹豫地踏上了已经腐朽的木桥,她纤细背影的恍如风中白蝶,脆弱又美丽。 “可能?她却没有半分可能。”方景明笃定道,“虽然她求道之心颇为坚定,但终究心神不稳杂念太多,升仙路考量的可不只是胆量。” 方景明话音刚落,那道纤细身影好似一只折翼之鸟,径直坠入了谷底。 第五章 周遭寂静了一瞬。原本有个想踏上木桥的少年被那一幕惊得一怔,原本已经迈出的左脚又收了回来。 他这才知道生命竟是如此脆弱。只需一阵大风,就能将一个人的性命吹败,似将一朵梨花吹落枝头,轻松又写意。 天道无情,仙路难行,容不得任何侥幸与含糊。 直至此时,少年方体会到修仙的残酷。他双手颤抖了好一会,终于转身一步步离去。他向着山下越跑越快,好似想将那坠落深渊的白衣抛落到身后一般,拼命奔跑。不一会,就再也瞧不见人影。 “各位应当明白,这条升仙路并不好走。”方景明随意指了指那条下山的小路,意态神闲,“我说过冲霄剑宗从不为难人,诸位可以随时离去。” 似是因为那少年离开,又似是因为方景明诱劝般的话语,不少人竟也同那少年一般打了退堂鼓。这一回又足足刷掉了几千人,当初那万余人竟只剩下一半。 “我与安师妹就在对面等着诸位,半个时辰为限,祝诸位好运。” 随后一蓝一紫两道剑光冲天而起,方景明与安岚走得毫不犹豫,只余下那些踌躇不前的千余人。 世人皆羡慕修士寿元悠久且有移山填海之能,可当这份仙缘就摆在他们眼前时,不少人却胆怯地无法上前,最终只能默然离去。也许传说中有凡人服食一枚丹药便能白日飞升的荒谬传说,可在九峦界中,每一分修为增长每一次境界提升,都是逆天而行。 即便此时的顾夕歌,也无法确信自己能否走完这条升仙路。虽说他并不畏惧那条无比危险的木板桥,但顾夕歌有心魔。那心魔随时啃噬着他的心,一下一下狠厉又嗜血,痛入骨髓。那心魔却只能压制无法化解,何时能得解脱? 解脱,他又何需解脱?一切在他重生的这一刻,早就注定了。 顾夕歌忽然仰起了头,他毅然决然踏上了那条升仙路,瞧也不瞧背后众人的讶异表情。 一步,三步,七步。顾夕歌走得平稳而顺畅,可就在他迈出第九步时,幻境来了。 “废物,没用的废物。”那男人的眼神俾睨而高傲,似利刃穿心,“我若是你,便会自己抹了脖子,你活着就是给我怀阳顾家丢人。” 这幻境真好啊,竟能让他回想起上辈子那些已经遗忘的事情。亲缘如何父爱又如何,他上辈子虽曾渴求过,却也早就看破放下。不过无用之物罢了,何必挂怀于心? 顾夕歌看也不看,径自从顾商身边穿过,好似穿过一缕青烟。 三百五十四步,三百六十一步。顾夕歌暗自计数,下一个幻境应当是第三百六十九步吧…… 未等顾夕歌反应过来,他又看见了那个红衣如火的姑娘。她娇美面容上满是倔强与不甘,泪水自她脸旁滴落,瞬间凝结为珍珠。 “我们鲛人族的姑娘一辈子只认准一个心上人,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离开。”红衣姑娘颤抖着对顾夕歌伸出了一只手,眼神中带着满满的希冀,“我知道你对我有意,我知道……” 曾经有意,可现在一腔情谊早已化为灰烬。当年他都能舍得,现今自然也不在话下。仙路孤独,为情所困终究不值。 顾夕歌毫不犹豫地迈步向前,将那跪坐在地红衣似火的姑娘抛在了身后。 四千零二十四步,四千零三十五步。脚下就是无尽的深渊,也许只要一阵大风,顾夕歌就会坠入这悬崖之底,尸骨无存。但顾夕歌依旧走得不急不缓,他偶尔也会停一停,等那突如其来的大风刮过,再继续向前。 他遥遥一望,那道木桥仿佛依旧没有尽头一般,延伸入云雾之中。顾夕歌却微笑了,他知道他定能通过这道升仙路,如同上一世一般入得冲霄剑宗门下。 然而下一秒,顾夕歌却看到了他上辈子犯下的最大的过错。 天空一片血红,红如火焰妖如血液,不详又诡异。轰然巨鸣,高耸入云的苍峦十三峰忽然一截截崩碎迸裂。藏剑阁灵虚殿望舒楼,那些华美至极的亭台楼阁也一并坠落毁灭,直至坠入那深不见底的深渊之中。 数万载传承的冲霄剑宗,竟这般轻易地覆灭了。想不到一切竟毁在了自己手上,谁能想到,谁能料到!他如何对得起掌门的殷切嘱托,又如何对得起那些为此牺牲的同门?! 假的,都是假的。顾夕歌睁大了眼睛努力说服自己,他既然还活着,就定能避免冲霄剑宗毁灭的命运。可顾夕歌的手指却在颤抖,他的心也跟着狠狠一疼。 “天数如此,天命如此。” 云霄之颠有遥遥声响传来,似断言又似悲悯。 “什么天命,什么命数?”顾夕歌低声道,“我不信,我全不信。上辈子犯下的错我绝不会再犯,即便拼却神魂俱灭,我亦要护住冲霄剑宗周全。” 冷风吹过,眼前还是那条摇摇欲坠的木板桥。可顾夕歌却知道,自己的心魔已将他的心啃噬得一片虚无。 顾夕歌抚上了自己的胸口,那颗心脏依旧在勃勃跳动,但他的血却已经冷了。 下一次幻境来袭之时,顾夕歌又会看到什么情形?是他的愧疚他的悔恨他的怨怼么?太懦弱也太无能! 顾夕歌狠狠咬住嘴唇深吸一口气,竟不管不顾地奔跑起来。 悬崖对面方景明霍地睁开眼睛,他笑嘻嘻望着安岚道:“瞧见没有,安师妹。这孩子才是真正的疯子,他那股狠劲仿佛让我看见了当初的你……” 安岚赞赏地微微点头,道:“这孩子道心坚定行为果决,的确和我有些相似。他若能入得我步虚一脉,也算不差。” “安师妹这却想得远了些。这只是第一道试炼关卡,他能否入得我冲霄剑宗门下,却得看他运道如何。” 而后方景明踱出几步,他好整以暇望着浑身颤抖的顾夕歌朗声道:“恭喜你这条走完升仙路,唯有摒弃凡心意志坚定者才能仙途有成。” “多谢仙长指点,我受教了。”顾夕歌只答了一句话,随后就闭口不言。他上辈子时就和这位狐狸一般的方景明打过许多交道,那过程绝称不上愉快。 哎,不好玩。方景明遗憾地摇了摇头,随后却冲着对面遥遥喊道:“从方才到现在已有三百七十二人踏上升仙路,唯有一个人顺利到达对面。诸位若是珍惜性命,就应当早早离去。上界自有三千大道,条条可证长生。各位又何必为了我冲霄剑宗拼却一条性命?” 十分狡猾,简直有些卑鄙了。顾夕歌冷眼旁观方景明的所作所为,却并不插话。 对面却是一片寂静,根本无人答话。意志坚定之人自然不会因方景明一席话动摇求道之心,唯有道心不坚之人才会受影响。仙缘难得仙路难行,意志不坚之人永远无法证得长生。 而后一个时辰却也有许多人走完升仙路,陆重光却也在其中。顾夕歌选了一块僻静之地闭目养神,免得让陆重光瞧见他眸中那遮掩不住的森然杀意。 现在还不到时候,他留着陆重光自有大用处。顾夕歌默念着这句话,神魂之中那缕无法祛除的心魔却又滋长了一分。 安岚站起了身,她淡淡道:“时间到了,通过升仙路的有六百三十二人,祝贺诸位通过冲霄剑宗第一道试炼。” 她说话的声音虽不大,但在场的每个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 许多人不由默然了。刚开始足有四千余人留下来参加第一道试炼,谁知最后竟只剩下他们这六百三十二人,冲霄剑宗收徒试炼的残酷性由此可见一斑。 接下来安岚又自白玉壶中请出了一枚玉简,她纤白手指捏着那白玉玉简,竟好似浑然一体分不出差别。 “寻踪林。”安岚敛容正色,“诸位请随我来。” 极其突兀地啪啪两声脆响,却是方景明鼓了鼓掌。他赞叹地说道:“诸位真不知走了什么好运气,竟接二连三碰到了这般简单的关卡,我简直有些羡慕各位了。” 傻子才相信这位方仙长说的话!寻踪林,这地方听上去就不是什么好地方。很多人默然不语,心中却无比清明。然而他们既通过了第一道关卡,却隐隐觉得自己心志坚定再无迷茫。即便前路艰难,又何妨大胆一试? 他们随着安岚走了足有两炷香时间,方到了寻踪林的入口,眼尖的人却看出这林子颇有几分古怪。 九峦界地大物博,树木也自然种类繁多,可他们却没见过眼前这般奇怪的情形。云柏树茶荼树悬铃木,由南至北从东至西的各类树木竟都能在这寻踪林中找到,显然这林子随时有人细心维护。若说这寻踪林中没什么古怪,怕是谁都不会相信。 “两人一组,在三个时辰内找到寻踪林的出口,就算你们通过第二道试炼。”安岚长袖一舒,六百余枚标着数字的木牌就飞到各人手中。 许多人已开始迫不及待地寻找同伴,顾夕歌瞧了一眼自己的木牌,三十七。 恰在此时,他却听到一道清朗声音询问道:“不知在场哪位是第三十七号?” 不会这么巧吧,顾夕歌心中暗叹。他定睛一望,那发问的少年果然是他此时最不想看见的那个人。 第六章 在陆重光看来,顾夕歌简直是个再奇怪不过的人了。 初见顾夕歌时,陆重光还以为他是个女孩。肤若冰雪眸若寒星,不难想象他长大之后会有何等美貌,怕是连自己的二皇姐都比不上。 赞赏归赞赏,陆重光却瞧出这小男孩对自己并无多少善意。父皇仅有自己一个儿子,他能在宫中完完好好活了十二年,已然能明白许多东西。 在宫中时,陆重光已经看腻了那些女人的眼神。她们看似温柔的眼神背后压抑着疯狂与怨怼,好似她们眸中藏着一条毒蛇,稍有放松就会被那毒蛇狠狠咬上一口。每次陆重光被她们的目光黏住,就觉得后背细细碎碎出了一层冷汗,寒入骨髓。 嫉妒,怨恨,鄙夷,羡慕。百般滋味酝酿成酒,那酒也是致命的毒酒。 原本陆重光有机会继承父皇的一切,但他却始终忘不掉五岁时的情形。父皇带着他面见蓬莱楼派来的使者,那使者貌不惊人却自有一种出尘之气,说不出的气势慑人。 就连一贯高高在上的父皇,也不由对那使者露出卑微而恭谦的表情。父皇甚至不觉得耻辱,因为他觉得那使者值得他那般尊敬,这是再明白不过的道理。谁叫父皇的权力与地位,全都是蓬莱楼赐予的。 年纪幼小的陆重光,忽然明白了什么是仙凡之别。自那时起他便下定决心,他不要这虚假的权柄与富贵,他要求得长生。 原本蓬莱楼想收陆重光为正式弟子,陆重光却毅然决然地拒绝了。他听闻九峦界中有一宗三派两楼,唯有冲霄剑宗才是九峦界中最顶尖的修仙门派。若不能入得最顶尖的修仙门派,陆重光又何能甘心? 他生来便要俾睨天下大权在握,绝不屈从于次一等的选择。这既源于他的自信,又仿佛是陆重光既定的天命。这感觉来得莫名其妙,却坚如磐石不能动摇。 所以陆重光才会注意到顾夕歌,因为顾夕歌和他是同一种人。即便顾夕歌年纪幼小不甚起眼,但他的眼神中却好似蛰伏着一柄利刃一条困龙。剑藏于匣潜龙在渊,有朝一日定会寒芒毕露龙腾九霄。 陆重光从未想到,他竟能从一个孩童的眼神中读出那么多东西,那简直不能更有趣了。在得知顾夕歌和自己分到一组后,陆重光反而有几分欣喜。三个时辰,足够他将这个有趣的孩子看清看透。 然而这些微的欣喜之情,在他们踏入这寻踪林后,却化作了全然的不解与疑惑。 那年纪幼小身形单薄的孩童,并未理会拉帮结伙邀请他们加入一同寻找出口的一伙人,反而自顾自往林中幽暗之处行进。陆重光倒要看看,这孩童到底有何打算。于是他也就歉意地同那伙人告别,紧跟在顾夕歌身后。 顾夕歌七拐八歪走了足有一刻钟时间,终于停了下来。 “这位小兄弟……”陆重光琢磨了好一会,终于寻出一个差不多的称谓。 “小兄弟?”顾夕歌扬了扬眉,嘲讽之情不言而喻。 这孩子未免太会刺人。陆重光被噎了一下,却也并不意外。他依旧微笑着问:“我不明白……” 话未说完,顾夕歌却抬起一张灿然生辉的小脸直视着陆重光,一字一句道:“别装傻。” 只一眼,这小他好几岁的孩童却将陆重光心中打算看穿了七七八八。陆重光怔了一刹,竟不知说些什么。 不够圆滑,远远没有后来的舌灿莲花能言善辩。他上辈子这个死对头,现在只是个心机稍显阴沉的十二岁少年罢了,还嫩得很。顾夕歌暗自给此时的陆重光定了个评价,随后却自顾自闭目养神不再说话。 陆重光思绪万千,好一会才怅然道:“若是你这般继续耽搁时间,我们难免要被淘汰。寻踪林虽不算大,但谁又知道有没有妖兽出没?若是不幸碰上了其中一头,你我两条性命就此交代,倒也干脆利落。” 真是聒噪。这寻踪林顾夕歌上辈子简直不能更熟悉,更何况他神识全开随时警惕,又怎么会碰上危险?他重活了一辈子,在冲霄剑宗这次收徒试炼中竟只占到这点便宜,简直有些悲惨了。 顾夕歌闭眼答道:“我自有打算,你只要跟着我就好。” 也罢,姑且信他一回。陆重光靠在一株枝叶茂密的悬铃木下,长长舒出一口气。 原本陆重光也不想掺和到那些人的勾心斗角中,能省几分力气自然是好的。 耿萧将弯刀一寸寸抽出,热而烫的血液溅出很远。那赤红的血液落在一旁茶荼树的树叶上,倒是显得那碧翠树叶越发绿了些。 蠢人,真是不折不扣的蠢人。只要耿萧稍加伪装说上两句好话,这人就将后背大大方方地亮给他,不是蠢人又是什么?耿萧将刀刃在那人的衣袍上抹了抹,动作漫不经心又带了两分鄙薄。他未曾想到,除却一身灵力修为,那些所谓修士竟半点也及不上他这个凡人。 在这短短一个时辰内,耿萧已经足足杀了四十七人,简直轻松又快意。死的人中有修士也有凡人,一般的血肉一样的骨骼。刀刃劈斩之下血液迸溅而出,同样的温度灼热腥气逼人。 耿萧并不喜欢杀人。但谁叫冲霄剑宗这第二道关卡,一开始便是要他们杀个你死我活决出胜负呢?他自那升仙路上走了一遭,已然明白修仙为何是逆天而行。修仙者不光同天斗,亦要同人斗。他们每一步都走的艰险坎坷,若非心志坚定毫无迷惘之人,何等入得冲霄剑宗? 九峦界中都说混元派出来的人都是嗜杀的疯子,在耿萧看来,这冲霄剑宗弟子却也差不了多少。那条百中选一的升仙路下,不知埋葬了多少失败者的骸骨?修仙的残酷真实,由此可见一斑。 虽说第二道试炼只说两人一组,在三个时辰内找到寻踪林出口的人就算通过试炼,但耿萧却绝不相信这一点。上次那位蓝衣修士还说升仙路是一道再简单不过的关卡,可最终通过试炼的却只有六百三十二人。 耿萧一直记得,在他们进入寻踪林前那蓝衣修士意味深长的话语。若说这寻踪林内没有什么蹊跷,耿萧是万不能相信的。这林中究竟有凶猛至极的妖兽,抑或是颠倒乾坤的迷阵? 随后耿萧猛然发现,这寻踪林内居然真的什么危险都没有。没有妖兽亦没有迷阵,仿佛这林子只是一座普普通通的树林。冲霄剑宗为何会出一道这么简单的试题?他们这些试炼者只要懂得一些辨识方向的常识,便能极快地走出寻踪林,简直没有一点难度。 随后却耿萧碰上一个拉拢他的试炼者,那人打着互助互利一同过关的旗号,背地里却将那些人引到暗处,由他的同伴收割性命。于是耿萧立刻恍然大悟。是了,这就是冲霄剑宗的第二道试炼。虽说这试炼什么规矩都没有,但本质上却是要他们各凭手段杀个你死我活。 心机阴沉也好,心狠手辣也罢。只要能在这第二道关卡中多淘汰一些试炼者,他们到了第三道关卡就能多一分希望入得冲霄剑宗。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既然有人先下手为强,耿萧又何必手下留情? 仙路艰难,从来只有心性果决之人能够活到最后。 在耿萧杀了那伙人后,他却开始效仿那人做起一模一样的事情来。有蠢到上当的人,也有识破耿萧计谋奋力反抗的人,但他们都化作这寻踪林中一具具不再喘气的尸体。 耿萧觉得自己隐约明白,冲霄剑宗这第二道试炼目的为何。优胜劣汰强者为王,这场试炼却和混元派的最终试炼有异曲同工之妙。 眼见太阳就要西沉,耿萧万分笃定地向着寻踪林的出口前行。想必能在这场试炼中活下来的人,无一不是心智高绝抑或行为果决之人,也唯有这样的人,才能入得冲霄剑宗。 可耿萧到了寻踪林出口却不由愣了一愣,活下来的人要比他想象的多。耿萧心中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这预感在他见到那两位冲霄剑宗的修士时,变得越发强烈。 但此刻他只能等,等到夜幕降临星辰满天,一轮明月高悬当空。 “第二道试炼结束,诸位辛苦了。”安岚神色淡然地拍了拍手,她和方景明已经在出口等了足足三个时辰。 “我可没想到,在这小小的寻踪林里会有这么多人死去。”方景明喟叹了一声,他不紧不慢地说,“活下来的有二百一十七人,却只有六十二人过关。我念到名字的人,就算合格。” 一刻钟后,耿萧只觉得他的心一分分沉了下去,因为那其中并没有他的名字。 “凭什么?我也在规定时间走出了寻踪林,你们凭什么淘汰我?”耿萧大喊道,“如果冲霄剑宗不给我们这些被淘汰的人一个交代,今日之事断不能就此了结!” 周遭先是寂静了一瞬,而后一声浪随风而起,那其中有咒骂有埋怨有质疑。可那两个冲霄剑宗的剑修,只是无比平静地凝望着这群被淘汰的试炼者,风轻云淡不怒自威。 “诸位之所以被淘汰,只因为你们违背了规则。”方景明淡淡地说,“两人一组,在三个时辰内走出寻踪林。第二道试炼的规则说得清楚明白,各位未免想得太多。” 违背规则。耿萧不由恍惚了一瞬,他发现自己竟无从反驳。 第七章 随后耿萧却发现,方景明走到了自己面前,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他。 “阁下杀了四十七个人,真是身手非凡心冷如铁啊。”方景明赞叹般拍了拍手,眉目中却带了三分嘲讽,“你莫不是以为冲霄剑宗的第二道试炼,便是要你们在这寻踪林内杀个你死我活吧?” “我也是迫不得已,我如果不还手就要被那些人杀掉。”耿萧挺直了脊背,他毫不畏惧地直视着方景明的眼睛。 “若说你最开始反击时情有可原,但随后你却主动寻找目标痛下杀手,这可就是阁下本性阴狠了。” “你们将这六百余人放在这寻踪林内,给出的目标又是那般轻松简单,又何能责怪我们自相厮杀?”耿萧斩钉截铁道,“修仙一途,一开始便是同天争同地同人争。我主动出手排除威胁,可见我向道之心坚定不容动摇!” “真是蠢货,和混元派一路的蠢货。”方景明扬了扬眉,毫不客气地嘲讽道,“你莫不是以为只要实力够强法宝够多,一路杀杀杀便能得见仙途证得长生么?简直蠢得让我大开眼界。” 耿萧不依不饶道:“单论此点却也并不公平。杀伐一途便是我认定的道,你又何能否决我的信念?” “你的道是你的道,我并不想同你争辩这点。阁下之所以被淘汰,全因为你违背了规矩,亲手杀了自己的同伴。” 他的同伴,耿萧心中一沉。他突然想起在刚进入寻踪林不久,他就找了个机会杀掉了那拖累他的小姑娘。原来他被淘汰的缘由,竟在于此么? “两人一组走出寻踪林。诸位以为,为何第二道试炼要有此规定?”方景明的语气十分平淡,“同伴之间交付的是诚恳与信任,即便做不到这点,至少也要通力合作完成目标。连这一点都做不到的人,又哪配入得我冲霄剑宗门下?” “退一步讲,即便诸位想在这寻踪林内大开杀戒,至少也要遵守试炼规则。无规矩不成方圆,一个蠢到违背规则的人,还不值得我冲霄剑宗破格收你等当弟子。要将你们这种不明所以的蠢货调/教成才,未免太耗心力。我们冲霄剑宗绝不缺门下弟子,何至于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蠢货。耿萧被方景明再三强调的这两个字激得心火上扬,他握紧了拳头,索性不再说话。 方景明却不放过耿萧,他轻声细语道:“若是你入得冲霄剑宗学了一身本事,如果哪一日遇到什么不顺心之事,莫不是要将我冲霄剑宗上下杀个一干二净?你觉得自己是这九峦界的天命之子,天上天下合该为你一人惊动,这想法简直荒谬得可笑。” 耿萧咬紧牙关,全当是苍蝇在耳边嗡嗡。 “瞧啊,仅仅三言两语阁下就忍耐不住了。”方景明摊了摊手,笑得万分无辜,“要修仙,先修心。你连这一点都不明白,还谈什么道心坚定?” 耿萧被激得满脸通红,他似要将方景明死死记在心中一般瞪着他道:“你且等着,有朝一日我定会……” 还未等耿萧说完话,他同那被淘汰的一百多人就无比突兀地消失了。方景明轻松简单地屈了屈手指,喃喃自语道:“真是麻烦,谁要听你跟我放狠话,我哪有闲心理你这种人?” 一旁的陆重光却听得有些惊异。这就是冲霄剑宗门下弟子的风采?他原以为冲霄剑宗的人都是冷心冷情一心向道,却未料得这位方仙长居然如此招人记恨,又是如此欠揍…… 不知为何,陆重光却觉得这位方前辈挑衅人的模样竟和顾夕歌有几分相似。那孩童也能用简简单单几个字,就激起人一腔怒火。 方才这八/九岁的孩童闭目眼神足有一个时辰,随后竟二话不说向着一个方向径直前行。陆重光紧跟他在后面,本以为这一路定会碰上什么妖兽抑或那些杀红了眼的人,谁想他们这一路走得无比顺畅,竟没碰上半点麻烦。 那孩童将他带出寻踪林后,斜睨了陆重光一眼,语气平静地说:“无用之人。” 这四个字显然是指陆重光。即便陆重光才思敏捷,也不由愣了一愣,竟想不出一句反驳他的话来。 的确,他能通过第二关全赖这孩子,说起来陆重光倒要感谢他。于是陆重光反而微笑着对那孩童拱了拱手,道:“多谢阁下援手,在下不胜感激。” 那孩童却只是嗤笑了一声,并不答话。 于是陆重光对这孩童越发感兴趣起来,他简直迫不及待期盼着第三道关卡早点到来。 第八章 第三道关卡却要等到第二天早晨。许多人一听方景明说明日要带他们去冲霄剑宗的藏剑阁接受第三道试炼,就激动得险些睡不着觉。 翌日他们随着方景明与安岚二人在苍峦山顶行了足足半个时辰,才到了这所谓的“藏剑阁”。 眼前这座三层楼阁颇为低调,碧瓦灰墙气势古朴,仿佛历经了万载岁月一般。然而它却并没有许多人料想中灿烂辉煌的仙家气派,既无灵光四溢烟霞覆顶也没有霜寒剑光咄咄逼人,简直有些辜负了提在这楼阁牌匾上的“藏剑阁”三个字。 方景明一眼望去,这六十二个人一部分垂头丧气一部分面无表情,却也有不少人跃跃欲试。他取出一枚符箓伸指一弹,那枚符箓被无形之风吹起,直接贴到了紧闭的大门上,那扇黑色大门终于敞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 那一刹,不少人的表情都变了。 恍若有一只无形的巨手压着他们的头颅向下。他们的脖颈太软弱脊梁也太怯懦,经不住此等巨力加身,有不少人扑通一声直接跪在了这青砖地上。 藏剑阁。剑藏于鞘,唯有出鞘的一瞬才会寒芒毕露。 那威压来得快去得也快,只一会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若不是许多人还跪在地上,他们简直疑心方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我冲霄剑宗共分三脉,步虚破坚万衍,三脉各有所长。但究其根源,不过一个‘剑’字。”方景明肃然道,“千百年来,尽管我冲霄剑宗前两道试炼足有九九八十一种不同关卡,第三道试炼却永远只有一项。那便是要诸位在这藏剑阁中找到一枚剑胚,一枚只属于你的剑胚。” 安岚接道:“藏剑阁中藏有各类名锋十万柄,既有我冲霄剑宗以前弟子的佩剑,也有许多战利品,但其中却仅有十枚剑胚。十日时间为限,前十个找到剑胚的人就是我冲霄剑宗正式弟子。” 随着安岚话音落下,那扇黑漆大门终于彻底敞开。一道白玉石阶缓缓自门内铺开,它不慌不忙地向外延展,好一刻才铺到他们脚下。 眼见修仙的机缘就在眼前,有些人立刻忙不迭踏上石阶往阁内走去。十日时间终究太少,哪怕能多半秒钟也是好的。有些人却气定神闲不慌不忙,要在十万柄剑中找到十枚剑胚绝非易事,其中必有特殊方法。 方景明目送六十二个人全都进了藏剑阁,这才笑嘻嘻问道:“反正闲得无聊,安师妹不如猜一猜,这次能有几人找到剑胚,最快的人又会花多长时间?” 安岚摇了摇头:“我不同你赌,这根本毫无意义。第三道关卡全看试炼者机缘如何天命如何,谁能料到结果怎样?当初我那次入门试炼有人运气极佳,不过一炷香时间就找到了剑胚。却也有人剑心坚定资质非凡,谁都以为他定能入得冲霄剑宗,可他偏偏求而不得。” “那还因为他的剑心不够洗练明澈罢了。”方景明说得风轻云淡,“之前我自李阁主处得知,若有人能勘破这十万把名锋组成的迷障,看透自己所求所思所想,就定能找到剑胚。” “看透本心,这又是何等艰难。我踏上仙途已经一百三十二年,也未能彻底看破自己的本心。”安岚忽然喟叹道,“他们只是些不满二十岁的孩子,在这十万柄名锋威压之下,能够辨明方向一一搜寻剑胚已然不易,更遑论还要看破本心?这却有些强人所难……” “何必全部看破放下?他们只要一刹那的清醒便已足够。”此时方景明的眼睛极亮,仿佛一道足以斩断红尘逆转时光的剑芒。可随后那亮光却一分分收敛起来,他又成了那个懒洋洋的方师兄。 “安师妹不敢赌也罢,我却敢说这次收徒试炼定有一人能入得我冲霄剑宗门下。” “哦?” “无上剑体,那可是千年难遇的无上剑体啊。”方景明淡淡道,“天生的剑修胚子,若不入我冲霄剑宗简直是暴殄天物。若不是方才藏剑阁开时我看得清楚,怕是也错了眼。” 然而方景明却有一半话没说。尽管那名为顾夕歌的孩童在藏剑阁开启时周身寒芒乍起腾然直入云霄,但那雪亮剑芒上却好似缠绕着缕缕红光,诡异而不详。只是那一刹来得快去得也快,方景明也未能分辨明了。 顾夕歌自然知道方景明看到了自己的心魔。他问道千载俯瞰红尘,却一朝从云霄跌落泥沼,可叹又可悲。随后他却苟延残喘活了二百余年,这百余年积攒酝酿的不甘与愤恨,又哪是那般容易消除的? 好在顾夕歌此时尚能勉力压抑住这心魔。过些时日等他修为逐渐增长,便不会这么容易被人瞧出来。 眼下的问题却是顾夕歌在藏剑阁中走了足有一刻钟功夫,却依旧未能找到任何一枚剑胚。他还记得上辈子刚踏入藏剑阁,就有四五枚剑胚争先恐后飞到他身前来,简直惊掉了所有人下巴。 不一样,当然会不一样。上辈子到藏剑阁时,顾夕歌心心念念的唯有力量二字,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变强。之前遭受的羞辱与漠视,他不想再忍耐分毫。只有力量才能让他痛快淋漓地复仇,也只有力量才能让他一飞冲天。 进入藏剑阁后只要你的心志足够坚定,不管你心之所求为何,必会有秉性相投之剑响应。因为前世顾夕歌所求的太单纯太简单,所以自然容易找到合适的剑胚。 也罢,不一样也没什么不好,顾夕歌闭上了眼睛。 他上辈子修行一千多年,一颗剑心虽然洗练澄澈不染凡尘,却依旧太过脆弱。若是他剑心当真坚不可摧毫无缝隙,又何至起了心魔险些无法压制? 上辈子他修道求的是自在解脱破界飞升,所谓我命由我不由天就是如此,然而最后终究事与愿违。想来是他的愿望太过宏大,却没有足够的心机智慧应对突如其来的巨变,才会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那么此生呢,他的道又是什么? 道为何,心为何,剑又为何?似有人在心底发问,一字一句清晰难忘。你可知其中分别? 他仿佛回到了第一次听师尊讲道时,心中茫然一无所知的情形。他恍然发现,自己和一千年前并未有什么不同。一般的无知,一般的天真。 天地就是最大的牢笼,而他依旧没有挣脱的力量。拔剑四顾心茫然,可他的剑又在哪? 顾夕歌霍地睁开了眼睛,他已然明白了自己今生的道。 道,心,剑,三者何须有分别。道即是心,心即是剑,剑即是道。这一世他唯愿自己初心不改,得证大道不留遗憾。 这一刹,万剑齐鸣恍若龙吟。 一道剑芒如流星曳尾直直落入他掌中。这枚素白剑胚长约三寸,隐约可见“照影”二字铭刻于剑脊之上。 这把剑却并非他上辈子找到的剑胚。 道不同心不同,当然剑亦不同。顾夕歌屈指弹了弹剑锋,转身离开了藏剑阁。 顾夕歌原以为,自己应当是第一个出来的。他在藏剑阁中并未感知到其他剑胚被人找到,想来其他人还在大海捞针般苦苦寻觅。 可他此时却瞧见一个人已然站在藏剑阁门口。那人似是听到顾夕歌的脚步声,回过头对他微微一笑,笑颜灼灼如日光。 这年仅十二岁的少年,此时已然有了上一世明光仙君三分风采。 怎么可能是他?顾夕歌瞳孔不禁收缩了一瞬,随后又平静了下来。 “你吃惊了。”陆重光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顾夕歌的表情,“我们相识三日,我第一次见到你吃惊的表情。” “没想到你放弃的这么快。”顾夕歌淡淡道。 “因为我发现我即便在藏剑阁里再待上十年,也无法找到一枚剑胚,所以我干脆放弃了。”陆重光答得毫不犹豫,“我猜要在这十万把剑中找出一枚剑胚,一靠运气二靠问剑之心。我一向运气不差,然而等我进了藏剑阁后,我却发现剑道不是我的道。” “逆吾非道。” 陆重光怔住了,他脑海中层层笼罩的迷雾忽然一下子消失了。是了,千言万语不过这四个字而已。随后他终于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十二岁少年一样大笑了起来。他眸光肆意笑声爽朗,仿佛没有半点遗憾与不甘。 “我见过不少人。有智者有愚者,狂妄者有之识时务者亦有之。然而,却从未有任何一人如你一般对我知之甚深。”陆重光突然不笑了,他紧盯着顾夕歌,目光一瞬不瞬,“我期待你我重逢之时。” 顾夕歌神色淡淡:“好走不送。” 对于这句刻薄话,陆重光只是报以微笑。他冲方景明与安岚拱了拱手,道:“叨扰贵派,还望见谅。” 而后他转身就走,毫不留恋。 “难得。”安岚评价道。 “金鳞/岂是/池中物。”方景明评价更高,“若这少年运气够好能够活到结丹后,九峦界年轻一辈必有他一席之地。” 何止有一席之地。上辈子陆重光将九峦三界搅得天翻地覆,甚至还间接覆灭了冲霄剑宗。 顾夕歌长睫盖住了眸中冷光,他什么都没有说。 第九章 顾夕歌不想说话,有人却偏要问他。 “不知小师弟和方才那少年有何交情?”方景明好似对陆重光非常感兴趣,“那少年原本很快就出来了,却特意多等了半个时辰,只为了最后同小师弟说上几句话。” 上辈子的死敌,这辈子的心魔。顾夕歌在心底默默道,可他说出来的话却截然不同。 “也许是将来的对手。” “和光之体,那少年也是资质甚佳,”方景明微微眯细眼,越发像一只狐狸,“如此法修的好苗子,不管在哪个宗派都会被收为亲传弟子。” 方景明原本以为,这位刚寻到剑胚的小师弟听了他的话,会斗志昂扬势要在将来与那少年分个高下。可出乎他意料的是,顾夕歌只是瞥了他一眼,径自找了个阴凉之地闭目养神。 哎,无趣,看来又是一个要入破坚一脉的疯子。方景明不由扬了扬眉,他只是想逗一逗顾夕歌。在他料想中,这位雪肤星眸比女孩子还漂亮的小师弟,不管喜怒嗔痴何种表情总归是动人的,谁知顾夕歌竟板着一张冰块脸,简直暴殄天物。 眼见方景明将小师弟逗烦了,安岚不得不出面。她走到顾夕歌面前,俯下身轻声道:“不知小师弟寻到哪枚剑胚,可否让我一观?” 那小师弟倒是大大方方双手捧出剑胚让安岚看,一点没有方才眼高于顶的模样,想来美人师妹总和他待遇不同的。方景明余光瞥见那枚素白剑胚,面色立时为之一变。 照影,谁能想到竟是照影?当日藏剑阁李阁主取了十枚剑胚放入藏剑阁内,他以为照影是最不可能被寻出的。这枚剑胚被收入冲霄剑宗已有三千七百二十四年,照影那时是一把品质绝佳的飞剑,后来又被冲霄剑宗重新熔铸为剑胚。每次收徒试炼它都会被放入藏剑阁中,然而这三千余年,却从未有人能将它带出来。 于是这三千年来,冲霄剑宗每次收徒从未超过九人之数。方景明一直以为,那把剑胚只是一个好看的象征罢了。谁知道这位新来的小师弟,竟这能取出这枚剑胚来? 安岚接过照影之后,也不由呼吸一滞,她涩声道:“照影,三寸七分。剑走偏锋,幻化无形,应当是万衍一脉的剑胚。” 万衍一脉,开什么玩笑?方景明要说的俏皮话已然忘了,他完全不知该说什么好。 看这位小师弟一脸冷冰冰生人勿近的模样,怕是涉霜峰顶的万年寒冰都比不上,简直是天生破坚一脉的好人才。谁能料到这位小师弟竟会跟自己同出一脉? 冲霄剑宗三脉之中步虚一脉以气养剑剑气合一,运剑之时气动山河威力无匹。而破坚一脉最重杀伐剑芒锋锐,剑锋一出天倾地覆,所谓一剑破万法就是如此。万衍一脉却更像法修,万剑结阵移星易宿变幻莫测。 九峦界中有句话形容冲霄剑宗极为贴切,说步虚出君子破坚出疯魔万衍心机多。在其他门派看来,以礼还礼以直报怨的君子步虚一脉不算可怕,一见到好对手便不顾一切上前挑战的战斗狂魔破坚一脉也不算可怕,最可怕的却是笑眯眯给你挖坑让你被卖了还要帮着数钱的万衍一脉。 所以乍一听闻顾夕歌要入万衍一脉,方景明也不由恍惚了刹那。他仔细盯着依旧一脸淡漠的顾夕歌瞧了好久,试图从那张冰块脸上看出什么埋藏于内的心机与谋略,但却一无所得。 也罢,小师弟不过是一个八岁孩童。自己顶多逗了他两句,又没干什么值得他记恨的事情,又何必心虚? 可方景明却不知道,顾夕歌是个活了一千多年的老妖怪。一张面皮早就锻炼得泰山崩于前亦不变色,任谁也瞧不出此时他内心是何等激动不安。 快了,就快了。只要十天,他就能见到阔别已久的师尊。 二百余年,若不是靠着对陆重光的怨恨与对师尊的愧疚,顾夕歌早该死了。然而在他心中,终究是愧疚怀念比怨恨憎恶更多些。他靠着对师尊的思念饮鸩止渴,才能熬过那炼狱般的二百余年。 好在,一切终于有重来的机会。 顾夕歌纤细手指轻轻抚过那素白剑胚,剑胚轻颤似在回应。 这次冲霄剑宗收徒终于凑足了十个人,简直是三千年一遇的奇事。于是除却原本预定要收徒的几个真人外,还有许多不问世事一心修道的大能们都从洞府中出来看热闹。 很多人都好奇,究竟是哪个小辈有如此能为收服了照影剑胚。这些修为有成的大能们并不觊觎这剑胚如何珍贵,他们只是对那剑胚当初不肯认自己为主有些耿耿于怀。 所以今日的灵虚殿外简直不能更热闹。各类天宫云驾高高漂浮于天空之上,烟霞舒卷云光金碧,不知道的还以为灵虚殿内出了什么绝世灵器,引得这么多修士虎视眈眈。 方景明简直有些同情今天要拜师的这几位师弟师妹了。被人当珍禽异兽如此围观,这感觉想必不会很好。 于是方景明舒舒服服地坐在云浮天宫里,又多喝了一杯芸露茶,权当替师弟师妹们默哀。 一位巧笑嫣然脸颊边有两枚梨涡的少女,伸出葱白手指点了点地上的人问:“徒儿,这十个小豆丁里,哪个是取出照影剑胚的娃娃?” 如果单论面相,在场那十个新入门弟子中,怕有五六个比师父你更年长。可方景明却不敢将这话说出来,他只是平静道:“那个长得最像小姑娘的小豆丁就是了。” 从他毫不客气将顾夕歌称为小豆丁这点看,这师徒二人可谓一脉相承。 梨涡少女遥遥一望,就下了评语道:“果然雪肤星眸,好一个美人胚子,却将宗内许多女弟子都比了下去。” 若是让顾师弟听到这话,不知他会不会生气。方景明一想到那小小孩童拼命板着一张脸的模样,就觉得好笑。 方景明却叹了口气道:“我本以为顾师弟会入破坚一脉,我瞧他心中杀气不浅。” 容纨道:“固然杀气不浅,但这孩子却是个心思玲珑的人。他眉间神色郁郁似有心事,想来是之前受过什么刁难,才会郁结于心无法释怀。” “顾师弟出身怀阳顾氏,母亲去世得早。又因族中人错将他无上剑体当做九窍不通的废材资质,所以不得父亲宠爱。再加上他还有个九窍七通的继母弟弟,想必他这几年过得很辛苦。” 容纨美目微眯道:“噢,那九窍七通的孩子想必入了蓬莱楼吧。怀阳顾氏本来算是蓬莱楼中数一数二的世家,只是这一千余年才衰败。若真论起来,蓬莱楼的人也算有几分眼力,还不至于瞧不出这孩子何等资质。想必是前来收徒的人修为太低再加上又拿了不该拿的灵石,这才放了如此好的一个苗子进我冲霄剑宗。” 仅凭几句话,容纨竟将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方景明一向十分佩服他师父玲珑心思,这点却是许多大能修士也没有的本领。 “我收徒弟只看两点,一看资质二看脸。”容纨托着香腮道,“我瞧这孩子根骨不凡兼之长得好看,合该入我门下。不知徒儿你意下如何?” 能将如此无耻的话光明正大地说出来,方景明对他师父越发佩服了。 “徒儿自然没意见,只要师父高兴就好。”方景明道,“只是不知道顾师弟是否同意。” 容纨笃定道:“他定会答应的。” 论修为,容纨是练虚修士,离大乘期仅有一步之遥。论师门,她门下方景明算是冲霄剑宗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兼之现任掌门还是容纨师兄,师门不可谓不兴旺。 于是容纨饶有兴致地看几个元婴小辈前去挑选如意弟子,而顾夕歌却要等到最后压轴出场。她准备就在那时出手,待她上场时定要气象万千瑞气纷纷,如此才能引得佳徒纳头便拜…… 然而容纨盘算的再好,也绝不会料到有人竟根本不讲什么规矩做派,将她一切计划劈个粉碎。 忽有一道剑芒似电光又似霹雳,直直从云霄坠落地面。一位黑衣如墨的修士俯身伸出一只手,直直递到顾夕歌面前:“你可愿入我门下?” 尽管那修士是在询问顾夕歌,但他言语间却尽是不容拒绝的凛然意味。他的手宛如白玉雕成,修长完美没有一处瑕疵。 顾夕歌望着那只手,刹那间心潮澎湃难以自持,他险些热泪盈眶。一千两百年前,也是同样的一只手伸到了他面前,就此改变了他的一生。 容纨眼见自己定下的徒儿被人抢了先,原本准备不顾面皮下去抢人。可等她目光一触到那张皎如玉树的脸后,就立刻僵住了,于是她只得悻悻坐下了。 “啧,你纪师叔什么时候出关的?”容纨简直有些垂头丧气了。 “巧的很,就在这次收徒试炼第三天。”方景明不慌不忙道,“想来是藏剑阁万剑齐鸣时,纪师叔有所感应。” 好一个有所感应!容纨简直郁闷了。 第十章 在冲霄剑宗哪怕是掌门师兄预定的徒弟,容纨若是相中了都敢上抢一抢。谁叫她师父飞升前只收了两个徒儿,而容纨就是那小师妹。她入门便有师兄师父百般疼爱,几乎没受过什么委屈。好在容纨冰雪心思兼之懂是非知进退,一直未曾惹上什么麻烦,于是掌门周韬便更喜欢她了。 然而同辈之中容纨唯独不敢招惹一人,那就是纪钧。 纪钧是上代洞虚殿主的关门弟子,资质绝佳修为神速。仅仅一千三百年就成了练虚真君,在九峦界这种修炼速度自古以来不过寥寥数人而已。再加上纪钧风度容貌无一不佳,许多大门派女修都对他芳心暗许。 只可惜纪钧一向冷情一心向道,绝大部分时间都是闭关修炼不问世事,门中极少有人能同他搭上话。而他一千三百年来,就连徒弟也没收过一个。谁知道这次他竟主动出关要收徒弟,这么一来谁还敢同他抢人? 所以于情于理,容纨都抢不过纪钧。她凉凉地望着那漂亮孩子将手放入纪钧掌中,那孩子似乎激动地热泪盈眶。 这一幕活像英雄救美一见钟情,反正不像师父收徒弟。不知为何,容纨心中忽然冒出这个荒唐念头,压都压不住。而后她咳了一声,将差点出口的话硬生生吞了下去。 纪钧可不是掌门师兄,若是让他听见这句话难免一剑飞来将她这云浮天宫一劈两半,那可就太冤枉了。整个冲霄剑宗,纪钧除了敬掌门三分外,其余谁的面子都不给。很可惜,容纨也是那其余人等之一。 “师父,你瞧那师徒二人多像。”方景明突然道,“一样的冰块脸冰山脾气,还都是合该入破坚一脉却成了我万衍一脉的人。” 容纨眼波流转,轻笑道:“你这么一说倒也有几分道理,由此可见这二人是天生的师徒。” 此时灵虚殿前虽然观者繁多,却寂静无声。 顾夕歌对着纪钧重重三叩首,神情郑重动作一丝不苟。 一叩首谢师尊抚养之恩,二叩首敬师尊传道之德,三叩首却是为了赎罪,为他上辈子犯下的错误累得师尊身死道消。 纪钧见这孩童起身后额头通红,目光不禁柔和了两分。他将手放在孩童头顶,朗声道:“此后你就是我万衍一脉源化门下,赐名至极,望你穷尽天地之极限,万事不足挂怀于心。” 源化却是纪钧的道号,而他替顾夕歌取道号为至极,可见他对顾夕歌期望之高。 顾夕歌不禁神情恍惚了一刹。不一样,这并不是他上辈子的道号。 随后他心中却是微微发苦。牵一发而动全身,世事变更无从预料,即便他有这般大的重生机缘,便一定能逆转原本衰竭的命途么?他真的有十足把握么? 纪钧冷声道:“你既入了我门下,其余事都不必担心,天塌下来都有为师替你担着。” 这话说得十足霸气,也是告知冲霄剑宗上下不要招惹他的宝贝徒弟。而后他却伸手揉了揉顾夕歌额头那片红肿之处,竟极其罕见地露出一个微笑:“小孩子心事太多长不高。” 顾夕歌却险些疼得跳起来,眼中也不由浮现出一层水雾。纪钧下手没轻没重,那一下揉了还不如不揉。 “这才像个孩子。”纪钧清冷声音中似带了几分笑意,听来却有些可恶。 一听到这句话,顾夕歌却再也忍不住了。他不管不顾抱住了纪钧,泪水洇湿了那玄色法袍。 一千二百年前,纪钧俯身对着十二岁的他伸出了手。那时的顾夕歌简直不能更狼狈,他以为自己快要死了。继母借故打了他二十板子一顿又将他扔出府外,顾夕歌躺在灿烂的秋日阳光里,却只觉得浑身发冷。 他恍惚看见一个神仙般的人物遥遥望着他,还以为是幻觉。 “想活下去就自己站起来。” 那墨衣之人浑身气息好似山巅积雪,冷冽而苍凉。他一双眼直直地望过来,又重复了一遍:“起来。” 原来不是幻觉。顾夕歌咬牙刚要站起来,已经平息的伤痛就蛇一般活了过来,紧紧缠上他四肢脊柱。他却不肯放弃,然而拼尽全力也只能半跪在地上,连头都低不下去。 “请真人收我为徒。” 墨衣之人不答话。顾夕歌又颤抖着向下低了低头,执着道:“请真人收我为徒。” “自己站起来。”墨衣之人眉也不抬,依旧是冷冷的几个字。 顾夕歌心知此事已然到了关键之时,可他使尽浑身力气,依旧只能半跪在地面无法站起来。那一刻,他心如死灰。 这是顾夕歌最后的一丝希望与寄托,他不甘心就此死去。 甘心,谁又如何能甘心?谁不想完完好好地活着,有母亲疼有父亲爱?可顾夕歌又有什么办法,他仙窍不通便是生而有罪! 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滴到了地面上,顾夕歌却连擦眼泪的力气都没有。 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洁白的手忽然伸了出来,顾夕歌抬头望去,那黑衣修士眼中似多了三分暖意。 仙人抚我顶,授我以长生。顾夕歌拉着那只手,终于颤颤巍巍站了起来。 “此地距我冲霄剑宗距离约有半年路程,你若能自己走过来且通过三道收徒试炼,我就收你当徒弟。” 黑衣修士扔给他几句话后就化光消失了,一并留下的还有一瓶丹药。 顾夕歌紧紧握着那白玉瓶,就好像握住了他一生的希望与执念。 而后他不大顺利地到达了冲霄剑宗,又不大顺利地通过了收徒试炼,最终被纪钧收为亲传弟子。 再然后呢?顾夕歌忽然不愿想了。那二百余年间,他将自己的一生剖析得彻底明了。如果师尊当初没收自己当徒弟,他便不会落得一个身死道消的下场。若是当初自己乖乖死了,也许一切灾厄都不会发生。于是他的心魔就这样啃噬着他的愧疚与怀念膨胀生长,蔓延成一株苍天大树。 只有此刻重新见到纪钧,顾夕歌才知道原来一切真的不是他的妄想。 眼见自己新收的徒儿越哭越凶,纪钧却有些头疼。他不知道是自己方才那一下揉得太重,还是这孩子以前受了什么委屈,竟让他百般无奈。 纪钧从未收过徒弟,原本却也不准备收徒弟。然而那时他在闭关之中,忽有天机一现贯彻灵识,他便知道这批参加试炼的孩子中有人与他有缘。 天机一事本来就是玄而又玄,而他对顾夕歌自然也是满意的。这孩子心志坚定兼之资质甚佳,更遑论取出的剑胚还是万衍一脉,合该入他门下。只是,那孩子未免有些太爱哭了…… 若是让顾夕歌知道他的师尊此刻这般评价他,他怕会劈开一条地缝钻下去。他被继母百般刁难时不曾哭泣,被硬生生一寸寸捏碎经脉时,也没有掉一滴泪。他上辈子只哭过两次,一次在纪钧面前,一次却在纪钧死后。 说来也巧,纪钧眉头刚皱那孩子便不哭了。他仰起一张脸望着纪钧道:“我会听师尊的话,师尊不要抛下我。” 那张小脸上还带着泪痕,一双大眼也含着泪水,倒是颇似一只红眼兔子。 纪钧不禁心头一荡,他忽有几分理解那些热衷收徒的长辈们的心思。这般漂亮乖巧的孩子,用全然信赖的目光注视着你,怕是谁都会心软吧? 可他不得不狠心道:“我辈修士行路艰难,若是你碰到什么难关都要哭上一哭,还不如趁早下山。” 有些观礼的人不由诧然。那不过是一个八岁孩子罢了,不明世事哭几声自然不算什么大事,若是碰到其余人哄上两句便也好了,谁知纪钧竟扔出了这么重的一句话来。他们早听说纪钧生性冷淡严于律己,想不到对自己的徒儿也是这般狠心。 那孩子却更叫人吃惊了。他重重鞠躬叩首,道:“徒儿知错,以后绝不会再犯。” 纪钧这才点了点头。他轻轻牵着那孩童一只手,踏上云端径自离去了。 云浮天宫之上的容纨不禁“呀”了一声,她双眸闪亮笑容狡黠,好似一只摇头晃尾的狐狸,说出的话也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真是一物降一物,纪师兄也合该有个徒儿治治他。” 方景明却站起身正经无比地冲容纨鞠了一躬,道:“我却要感谢师尊未曾对我那般严苛,能入得师尊门下简直是我三生有幸。” 容纨横了他一眼,依旧笑眯眯道:“徒儿说的这话我却爱听,可惜为师也没什么东西赏给你。” “师父只需同纪师叔那般当着全冲霄剑宗说上一句,我徒儿犯下的事情自有我担着便够了。” “这我可不敢,你惹的事情太大我也担不下。”容纨悠然道,“想来那孩子最近几日不会太好受,倒不知他能通开几处仙窍。” 方景明眼见容纨轻飘飘将话题转开,却也并不在意。他道:“纪师叔给小师弟取名‘至极’,以师叔的性子,不帮小师弟通开九处仙窍怕是不会甘心吧?” “九为极数,世人皆以为一个人至多打开通九处仙窍。”容纨缓缓道,“然而水满则溢月盈则亏,从古至今开通九处仙窍的人却也不足五千之数。” 第十一章 冲霄剑宗,玄机峰顶。 此地却是冲霄剑宗二十七处灵穴之一,也是纪钧洞府所在之地。此处的灵气异常浓郁,好似伸出手都能握住满满一把灵气。 一道瀑布悬于两座山峰之间,下坠之时声如雷鸣,飞琼碎玉溅落一潭。 “我问你,一个人最多能开通几处仙窍?”虽然纪钧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却并未被那涛涛水声盖过分毫。 “九处,我曾听蓬莱楼长老说过。”端坐于他对面的孩童答得确切肯定。 纪钧扬了扬眉,道:“你这么想却也没错。人出生之时天地灵气交汇,若有修仙之缘,其头顶百会穴的仙窍便会自动张开吸纳天地灵气。头为百脉之宗,若能打开这第一个仙窍,就意味着此人有修仙的资质,仙凡之别就在于此。” “能开一窍者为最劣资质,除非有大机缘大毅力,否则绝大多数人终生止步于练气十层。而后灵气顺着经脉逐渐下行,至人迎为第二窍,璇玑为第三窍。开三窍者为下等资质,可至筑基三层。玉堂膻中为第四第五窍,此二窍相辅相生,若开通一窍则另一窍定会开启,绝无例外。开五窍者为中等资质,可达筑基七层。” “巨阙、神阙为第六第七窍,开六七窍者均为上等资质,可达金丹。不同的是开六窍者结丹几率要比七窍少一半,因而你弟弟才十分得蓬莱楼看中。”纪钧神色淡淡,“最后两处仙窍为气海中极,开八/九窍者为绝等资质,元婴可期。而后的化神练虚大乘三个境界,却要看个人毅力如何福缘如何。” 类似的话顾夕歌上辈子已经听纪钧讲过一次,但他依旧听得认认真真不敢分心丝毫。能多看一眼师尊都是好的,能听到师尊讲课更是天大的福祉。 “因而许多人便认为修仙一途资质最重,在收徒时多有要求,更对下等资质的人不屑一顾。然而他们却不知道有多少资质绝佳之人因为心性机缘等诸多原因早早夭折化为一抔黄土,亦有资质并不出众之人拼搏不息成就元婴。所以我冲霄剑宗收徒从不问资质,只看心性机缘。” “你可知为何你九处仙窍无一开通,宗内却将你称为千年一遇的良才美玉么?” 纪钧顿了顿,他想看清对面那孩童会露出何等神色。是自得自满,抑或欣喜若狂? 但那孩童只是惊讶了刹那,便诚诚恳恳地答道:“徒儿不知。” “因为你是无上剑体,各类特殊仙体中与剑最契合的一种。”纪钧伸手一张,一把剑身漆黑气凝如渊的飞剑落入他掌中。 他将飞剑递至顾夕歌面前,面色平静道:“用心感应,这把剑此时有何情绪?” 顾夕歌双手颤抖着接过那把飞剑。上辈子他曾亲眼见到它断裂成三段的模样,陆重光将这把断剑放进万年亢龙木雕成的匣子中,当做他突破大乘的贺礼。冲霄剑宗修士剑在人在剑亡人亡,所以他才知道师尊已经去了。那一刹他心如死灰,随后却心魔骤起无法自拔。 然而此时的星昴却是完完好好的,它甚至能在他掌中微微轻鸣。顾夕歌似是受了迷惑般顺着剑脊轻轻下抚,锋锐的剑气却未将他手指割破分毫。如同师尊一般外表冰冷,心却软得很。 纪钧忽然神色微变,他未料到他的徒儿居然会做出那般举动。冲霄剑宗的飞剑祭炼之法却需用心神淬炼直至剑心合一,顾夕歌方才的行为不亚于顺着纪钧头颈一路轻轻抚到了脊背。虽有几分舒畅,更多的却是不适。 可那孩童眼中却是纯然的好奇与喜悦,他仰头道:“它很高兴,却也不满师尊将它随便交予他人。” 灿然日光映在这孩童晶莹面容上,越发映得他肤如冰雪眸如寒星。 纪钧望了顾夕歌一眼,重新将星昴纳入袖中。 “无上剑体优势便在于此,因为你能感应到剑的每一分情绪,修炼起《玄止参同契》来便会事半功倍。”纪钧淡淡道,“再加上无上剑体之人虽然天生仙窍闭塞,却可用后天炼体之法开启仙窍,汲取灵气的速度比之天生仙窍开通之人更加迅速,什么九窍七通之辈自然及不上你。” 最后这句话却是让顾夕歌宽心,他怕这刚收入门下的徒儿卑微惯了没有信心。眼高于顶固然不好,妄自菲薄更要不得。 果然师尊一点都没变,一般的护短一般的心软。得此恩师,何其有幸。顾夕歌乖乖点头应道:“徒儿知道。” “自我冲霄剑宗立派以来,共有三千余人拥有无上剑体。然而并非所有人都能活到炼体之后,却有二百七十一人就死在炼体途中。因为这炼体之法却与锻剑有些相似,需用锋锐剑气灌入头顶百会穴,一寸寸向下硬生生开启仙窍,其痛苦不亚于利刃加身烈火焚身,每多一刻都是煎熬。” 纪钧的眼神忽然变得冰冷起来,他高高在上望着这小小孩童,眼中没有一丝情绪:“顾夕歌,我且问你,你想开通几处仙窍?” “九为极数,自然要九处。”顾夕歌答得毫不犹豫,“人生短暂,仙缘难得。即便死在炼体途中,我也绝不后悔。” “那三千余人,都曾与你做出了一样的回答。”纪钧的眼神似山巅积雪又似湖底玄冰,“然而最终开启了九处仙窍的却只有五百四十二人。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当真想好了?” “徒儿想好了。”顾夕歌依旧语气坚定。 他当然知道炼体之痛,可若是和后来经脉寸断心魔噬骨的疼痛比起来,却也算不得什么。更何况他上辈子都能硬生生忍住疼痛开了九处仙窍,这辈子又如何肯退求其次? 纪钧无动于衷,他又冷冷问道,“若有机会让你开启第十处仙窍,但你只有四分之一的概率活下来,你又是否愿意一试?” 顾夕歌霍地抬起头,他这次是真的惊讶了。顾夕歌只知九为数之极,易有云: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六爻三三衍生之数为九,因而一个人至多能开启九处仙窍。上辈子也曾有人妄想逆天之极硬生生开辟出第十处仙窍,然而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几千年来却并没有一个人成功。 现在师尊却说他能成功开辟出第十处仙窍,虽只有四分之一的把握让他活下来。为何上辈子师尊不曾同他谈起此事?是另有隐情,还是师尊根本不想这么做…… 顾夕歌心绪紊乱一时默然无语。纪钧却只当他不愿,依旧面色平静道:“我不会勉强你,稳妥一些自然更好。” “不,师尊,我愿意一试。”顾夕歌眸中似有火焰烈烈燃烧,“即便只有十分之一的几率我也要试上一试,即使葬送一条性命绝不后悔。” 他重活一世,若不能穷天之极逆转命途,那还不如继续在炎狱之地苟延残喘。更何况以他神识之强,即便开辟第十处仙窍不成,也能强行逆转剑气让其直接消散。最差的结果不过是和上辈子一般的九窍九通,且有四分之一的概率成功,又何不赌一次? 纪钧知道眼前的孩童未必能听懂他接下来所讲的东西,但他依旧态度认真毫不敷衍:“这开通第十处仙窍的秘法,却是我洞虚一殿的不传之秘,条件也颇为苛刻。这门秘法要求炼体开窍之人必须是无上剑体且未满九岁,若是错过时机便无法可想。此法是在剑气行至第九窍中极之时,立刻向上返转至关元穴,在此开辟出一处全新仙窍。此法成功之后十处仙窍连通为一,吸纳灵气的速度比起普通九窍却要快上两分。” 原来如此。他上辈子入冲霄剑宗时已是十三岁,难怪师尊根本不曾向他提起此种密法。甚至等后来他继承洞虚殿主一职时,也未曾在殿中文典找到丝毫记录。 顾夕歌抬起头,却见纪钧一双黑眸中情绪复杂,似有痛惜似有不安。 “若你在炼体途中不幸死去,我发誓一生绝不再收徒。”纪钧沉声道,“并且绝不让这门秘法传承下去。” 随着纪钧话音落下,一道无形约束已然系于他剑心之上,却是冥冥之中自有存在承认了纪钧的誓言。 一只手轻轻抚上顾夕歌头顶,纪钧轻声说:“为师知道你虽然年纪小,却是玲珑心思自有打算。思虑太多有伤心神,我会竭尽全力保你一命,以后万事有我在。” 顾夕歌不禁心中一酸,他低声道:“师尊,你这又是何必。” 师尊对他越好,顾夕歌心中便越惶恐,他不知这辈子能否报尽师尊的深情厚谊。他只是在心中暗暗下定决心,将来劫难来时定要护得师尊周全。 顾夕歌吞下一枚朔元丹后,便觉出一道锋锐剑气自头顶缓缓笼下,似要将他一劈为二般,惊得他寒毛倒立不由自主。 放开心神,不必惊慌。顾夕歌暗暗告诫自己,他一分分散开体内自动对敌的神识,也散去了最后的保护。 庞大剑压之下,顾夕歌立刻口窍流血。却是他这具身体着实脆弱,即便有朔元丹护体亦不能全然无伤。 第十二章 剑气入体却是十分不好受的。那剑气一寸寸拓开他的经脉,似万蚁噬心又似烈火焚体,顾夕歌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不疼,终究差得远了。他恍惚想起那日被自己同父异母弟弟一段段捏碎经脉的情形。那小人笑的得意又自傲,周遭围观的修士也对他指指点点颇多嘲笑。世人一贯踩低捧高,谁叫他败得如此凄惨。先前对他阿谀奉承的修士,全都换了一副嘴脸…… 心魔。是他本以为已经勉力压抑住的心魔,又卷土重来变本加厉。恰在此时,剑气终于拓开了百会穴,锐利又酸麻的疼痛混杂着上辈子未能了却的爱恨情仇一并卷入顾夕歌心念之中,让他不由吐出一口血来。 苦海无边,众生沉沦。修仙者虽然自认脱离了红尘,可谁又能真真正正斩断俗缘心无一物?上辈子纪钧曾赠他两字道号“澄心”,要他摒弃心中杂念一心修剑如此方为大道,亦是冲霄剑宗中万衍一脉太上忘情天人合一的路数。 可顾夕歌知道自己从不是修无情道的料子,他爱得深恨得也狠。不论爱恨都横亘于心不肯忘记,似一只记仇到极点的小兽。当日你若揪了它一撮毛,来日它必定狠狠咬你一口以还其怨。 原本这算不了什么问题,大道三千自有一门能求得长生。快意恩仇与太上忘情之间也并无任何高低之分,然而比起四平八稳循序渐进的修心之法,顾夕歌终究是剑走偏锋。若是寻常,顾夕歌即便碰上什么挫折坎坷也没多大关系。此时打不过你将来定有回报之日,风水轮流转就是如此。然而坏就坏在,世间有陆重光这么一个天数眷顾气运非凡之人…… “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灭。思虑太多,却有何用?!” 最后几个字,却是纪钧厉喝出口。这一下不啻于惊雷乍响,立时唤回顾夕歌七分神志。他狠狠咬了咬唇,终于清醒过来。 不知不觉间,剑气已行至膻中,第四第五处仙窍已然开启。 是了,开辟第十处仙窍终究是逆天而行,心魔滋生也属正常之事。只是顾夕歌未料到这心魔之强居然远超出他的想象,若非纪钧在此,事情就要麻烦许多。 有了准备之后,一切却顺利不少。顾夕歌吃一堑长一智,屏气凝神不再多想。任他幻象丛生心魔来袭,以不变应万变。 乍一惊遇此等强盛的心魔,怕是许多化神真人都要栽在这上面,真亏这孩子能压下去。纪钧虽然神色不变,内心却又多了两分赞赏。他越发断定顾夕歌是修炼《玄止参同契》的好苗子,剑修亦是修心,唯有一颗道心百经淬炼才能铸就无上剑心。 之后的事情确是顺风顺水,并未再有其他意外。顾夕歌第十处仙窍形成时,他忽然发现世界变了个模样,这是他上辈子九窍全开之时也未曾有过的体验。 一草一木一花一树都仿佛有一道道极细纹理贯穿其内,它们自那缝隙之中吸收天地灵气,而后吐出浊气。若是以往,顾夕歌需得放开神识全神贯注方能觉察此等变化。 顾夕歌再将视线投诸于玄机峰中,他更惊讶了。他看到一道道巨大灵脉发源于地底,中途分支生节绵延千里最终化为庞沛灵气。他似能看穿这灵脉的每一处分支节点每一分起承转合,此等本领却是连许多大乘修士也未必能做到,只能归之于天赋异能。 万衍一脉善用地形善设阵法,所谓万剑结阵移星易宿绝不是一句空话。有了此等天大优势,顾夕歌布阵之时便有了天大的便利,与人斗起法来也平白多出三分助力。更遑论他已然开通十窍,吸纳灵气的速度比之旁人快出不少。若是碰上僵持之局,他硬耗都能将对方耗死。 “你今日做得很好。”纪钧似是倦了,他轻轻阖眼靠在石边道,“你且去洞府歇下,明日我就传你《玄止参同契》。” 《玄止参同契》却是洞虚一殿的不传之秘,纪钧言下之意便是已将顾夕歌当做自己的亲传弟子。万衍洞虚一殿一贯单传,若是有朝一日纪钧去了,顾夕歌便是新一任洞虚殿主。 顾夕歌默默给纪钧鞠了一躬。 他看得出纪钧并没有表面上那般风光写意,替自己开辟第十处仙窍已然耗尽了纪钧一身修为。即便有灵药相辅,纪钧亦要有三年时间无法恢复全部修为,也要耽搁他三年修行时间。 一切仅仅为了那四分之一的概率,为了给他弟子博出一个绝顶资质。顾夕歌闭了闭眼,转身离开了。 而后三个月却是波澜不惊。纪钧说到做到,他不仅传给顾夕歌《玄止参同契》这门绝品剑修功法,还一并传下了《清浊真道经》这部修心之法。剑心双修,方能少生心魔不起执着,这亦是冲霄剑宗一贯的修炼之道。 有了上辈子都没有的十窍资质,顾夕歌重新修炼起来可谓无比神速。仅仅三个月,顾夕歌已然练气三层。这还是他特意放缓了修行速度,一遍又一遍夯实基础的结果。 若将这个消息放出去,九峦界中怕会有不少人想要抹了脖子重新投胎。有些人辛辛苦苦修炼了一辈子,最终也不过练气三层。他们可以去凡间一些声明不显的道观中当个观主,抑或成某些没落贵族皇室的供奉上师,却注定与大道长生无缘。一辈子与三个月,修士天资之差宛若天渊之别,残酷又不公平。 纪钧却并不意外也无多少欣喜。在他看来,自己徒弟出类拔萃天下第一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谁叫在冲霄剑宗九峦界中独占鳌头,此等天才人物固然不多却也有过那么几个。 然而前来探望的方景明,却很是吃了一惊。他自己九窍八通兼之从小族中各类天才地宝绝品丹药的供养绝不缺少,也才在一年中修到了练气三层。小师弟刚刚入门三个月就有此等修为,当真可怕。 可等他一瞧顾夕歌每天干的事情,便觉得资质太好也未必是件好事。 “这一式‘江清月低’,右肩要再矮上三寸。”纪钧纠正了一下顾夕歌的动作,他眉头微皱似有不满,“这一式你再练五十次。” 眼见这八岁孩童在大太阳下一丝不苟地练剑,方景明便疑心自己当初是不是太懈怠了。想想自己当年不过是在洞府中吸纳灵气一心运功,既不用晒太阳也不用像凡人武夫一般练剑,当真少遭了不少罪。 纪钧看着顾夕歌挥剑五十次后,这才有时间搭理方景明:“方师侄有事?” 以方景明敏锐心思,如何听不出纪钧言外之意?只是他脸皮够厚兼之确实有正事,这才全然无视了纪钧剑锋一般的犀利目光。 “晚辈奉家师之命前来探望小师弟,顺便恭喜纪师叔喜获佳徒。”方景明笑得淡定,“区区贺礼,不成敬意。” 纪钧看也不看方景明身后捧着一堆匣子的仆役,扬眉道:“替我多谢容师妹好意,我记下了。” 怕是前者为重,后者为次。若要祝贺三个月前便该来了,此时容纨派方景明来,不过是瞧一瞧他将这孩子教得如何。冲霄剑宗中颇有些人担心纪钧一贯作风冷硬,怕是徒儿没教好先让把人累死了。 然而容纨却是多虑了。顾夕歌不仅活得挺好,还长高了几分。他练剑完毕后,郑重其事地收好照影,目光清亮仰望着方景明:“多谢方师兄惦念,我很好。” 话虽然说得客气,其中却没有什么感激之情。方景明瞧他那副冷淡的表情,简直和纪师叔一模一样。随后他硬是蹭了一杯不大好喝的云雾茶,这才离开玄机峰顶。 人走了许久,纪钧才发问。 “你可奇怪为何万衍一脉主修心神化剑为万,为师却偏要你像凡人一般练剑?” 顾夕歌摇了摇头:“我知道师父是为我好,只要是师父教的,我都学。” 谁知纪钧却横了他一眼,显然是不满意他的回答。 上辈子修炼时,师尊可没搞出这么多事。顾夕歌腹诽道,然而他脸上的神情依旧恭恭敬敬:“我猜既是要心神化剑,就要先熟悉剑的每一分特性,如此才能剑心合一。” 在顾夕歌想来,最靠谱的答案不过如此了。 “不,为师只是看你太过身娇体弱,就连每日绕着玄机峰顶跑一圈都要花上大半个时辰,才想让你练剑。”纪钧凉凉道,“若是让你像家中那般继续娇养下去,怕是真成了个小姑娘。” 像个小姑娘。顾夕歌不禁心中一颤,他上辈子最讨厌有人拿他容貌说事。曾有人夸奖他眉目如画姿容绝佳,他当场便给了那人一剑立威,从此便再没有人敢调戏他。 可若说这话的人变成了师尊,他还当真什么都不能做。顾夕歌怏怏不快地抚了抚照影,索性闷声不答话。 上辈子他到冲霄剑宗时已经十三岁,托那女人的福也算身体健康有了三分力气,怪不得那时师父不曾折腾他。 纪钧自然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他扬声道:“收拾东西,明天为师带你出去访友。” 他本以为这句话能让顾夕歌立刻高兴起来,可那孩子只是缓缓望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径自走了。 真是一点也不像个孩子,纪钧不禁叹了一口气。 第十三章 第二日一早,纪钧并不着急出门,他先领着顾夕歌到了珍兽观。 珍兽观的小童子们一见到纪钧,惊得齐齐作了个揖,有人直至奔入门内,有人急忙奉上茶水点心,唯恐怠慢了这位极少露面的洞虚殿主。 纪钧自然是十分出名的,他是九峦界中鼎鼎有名的剑修。五百余年前冲霄剑宗曾与魔道煞灭宗起了冲突,纪钧以一人之力斩杀了七位化神真人,只如切瓜砍菜一般轻松写意,当时纪钧也是化神境界。这一战成就了纪钧赫赫凶名,冲霄剑宗越发地位巩固。许多人已然不敢猜想如今炼虚境界的纪钧该有多可怕,他们倒宁愿自己一辈子不要同这位杀神打交道。 即便在百年一次的门派大典上,这些小童子也未必能见到这位洞虚殿主一次。今日倒不知撞了什么大运,他们竟能见到活生生的纪殿主。于是他们越发忐忑起来,想要上前搭话却又不敢。 好在他们师徒二人未被围观多久,珍兽观的观主就出来了。那人却是个面貌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圆眼睛尖鼻子,活像一只老鼠。 珍兽观主风度倒是颇好,见了纪钧也毫不慌乱,他问道:“不知纪殿主到此有何贵干?” “还请沈观主,帮我找两只仙鹤来。”纪钧沉默了一会,终于有些艰难地开口了。 沈观主却有些恍然。玄机峰上一贯是不养仙鹤的,想来是纪钧疼爱他这位小徒弟,才想特地找点活物为这小徒弟解解闷。 “纪殿主放心,我一定找两只最好的仙鹤给你。”沈观主颇有些兴致勃勃,“不知纪殿主是否想要其他灵宠?前几日观中刚抓来两只妖狼幼崽,不足一月十分可爱。” 纪钧望了一眼顾夕歌,见他徒儿摇了摇头,便婉拒道:“多谢沈观主好意。还有,那两只仙鹤不要最好的,只要最肥的。” 只要最肥的。沈观主的小眼睛有一刹瞪圆了,随后他心中不舍又不好开口拒绝,只能吩咐童子挑两只长得最肥的仙鹤呈给纪钧。 珍兽观的仙鹤自然养得极好,个顶个的仪态优雅俊美出尘,要找出两只最肥的还真不大容易。无奈之下,沈观主只能选了略微有肉的两只交给纪钧带走了。 刚一出门,纪钧就将那两只仙鹤直接纳入袖中,也不管它们死活。他就这般带着顾夕歌踏上剑光径自访友去了。 随着他们越飞越远,顾夕歌却敏锐觉察出师父的心情不大好,他倒是隐约猜出了师父要见的人是谁。如非逼不得已,顾夕歌也不太愿意同这人打交道。 他们一路飞过苍峦山,足足行了三天才到了另一处门派。 这门派却建得十分奇特,大大小小的峰顶上矗立了一座又一座的塔,那些塔却建得极不讲究。高的足有百余丈,格调优雅精雕细琢比起冲霄剑宗最华美的望舒楼亦不逊色;矮的却只有几丈高,比起凡间最普通的酒楼还要矮上那么一截。这些稀奇古怪形制不一的塔楼矗立在一起,极其不搭调。可若等你仔细看来,其中却好似蕴藏着什么极深奥的阵法一般。 纪钧到了山门外十里处就撤了飞剑,他带着顾夕歌一步步走到山门前,十分客气地对迎客童子说道:“冲霄剑宗纪钧,前来访友。” 那迎客童子听到纪钧的名号,既不惊慌也不好奇。他微微鞠了一躬道:“李师叔已经恭候多时,还请尊客自便。” 这态度何止懒散,简直有些懈怠了。 纪钧点了点头,毫不见怪地带着顾夕歌继续向前走。他忽然想起自己这个徒儿没见过什么世面,便轻声道:“此处便是星云派所在的北季峰,星云派是九峦界中出了名的,神棍多。” 后三个字纪钧顿了一顿,顾夕歌却听出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来。 眼见自己徒儿十分乖巧没再多问,纪钧越发满意了。他带着顾夕歌一路向前,绕过那些百余丈的高塔,直直奔向一座平常无奇的三层小楼。 如果说星云派其余建筑尚能被称为塔,那眼前这栋低矮的建筑只能被称为楼了。若将这小楼放在凡间任意一处闹市上,也绝无半分不和谐。 那楼门前有两株树,粉白桃花极不合时宜地灿烂绽放,飘落一地花瓣。一条晾衣绳极煞风景地系在两株桃树间,上面还挂着不少衣服,将那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意境毁得一干二净。 任谁也不会想到,在观测星宿探查天命的星云派会有如此接地气的房子。 好在那院子虽然不大讲究,却是极干净的。他们刚一踏进院子里,就听得楼内有女子喊道:“小桃红,快去接客,有客人来了。” “我才不去,还有,师父你这说的叫什么话!”一道清脆童音不服气地辩驳道,“哪家师父会给自己的徒弟起一个这么俗气的名字,还有哪家师父会叫自己徒弟,接客?” 话说到最后,那孩子却有几分恼羞成怒了。他虽不知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但他却听出那并非什么好话。 “年轻人就是脸皮薄。你若不愿意让我叫你小桃红,那我该叫你秋菊可好?”那女子笑道,“若你还不满意,春兰夏荷冬梅任你挑选。天下哪有我这般开明的师父?” 那孩子似是哽住了,好一刻也不见他回话。 “罢了罢了,既然你不愿见客,为师便亲自出马。” 话音刚落,一位绿衣女子便倚着门框笑道:“这位纪郎君好久不见,奴家还以为你忘了奴家这个人呢。” 那女子声调婉转楚楚可怜,却将青楼楚馆中姑娘招揽客人的腔调学了个十成十。 当真和上辈子一般不靠谱。顾夕歌眼角微跳,他悄悄向后退了两步,让纪钧将自己挡了个严严实实。 纪钧还以为那女子吓到了自己徒弟,浑身气息越发冰寒。他自袖囊中摸出了那两只仙鹤,看也不看就直接丢过去。 “哟,冲霄剑宗养的好仙鹤!”青衣女子眼睛一亮,她拎着那两只可怜的仙鹤仔仔细细看了一会,颇为挑剔地摇了摇头,“羽毛不亮灵气不足,一看你这三天就没喂它们吃东西。也亏得它们命大,竟然还活着。” “仙鹤,哪里来的仙鹤?”门中却走出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来,他伸手摸了摸一只仙鹤乌亮羽毛,仰着一双晶亮的圆眼睛问,“师父,我们要养仙鹤么?” “我连你的丹药都快供不起了,哪还有闲钱养鹤?”青衣女子凉凉道,“用脱毛咒把这两只鹤去了毛,晚上我们吃烤仙鹤。也是你小子有口福,九峦界一宗两派三楼之中,唯有冲霄剑宗仙鹤养的最好,吃。” 那孩童听了师父的话,默然无语了好一会。他本以为仙鹤都是养来骑的,再不济也是养着好看,谁知自己师父居然要吃仙鹤。饶是他到了师父门下六个月,依旧将她的下限估量得太高。 仙鹤这么好看,吃了岂不可惜?可他已经接连吃了六个月辟谷丹,能沾点荤腥也是好的。那孩童内心天人交战了好一会,终于吃力地拎起一只仙鹤往后厨去了。 顾夕歌望着那孩童远去背影,简直有些同情他了。 青衣女子打发走自己的徒弟,这才有心思祸害纪钧。她捏了个腾空术从屋内搬来三把椅子,不大客气地自己先坐了下来,又冲着纪钧扬了扬下巴道:“你知道我穷,所以我就不和你客气了。反正我喝的粗茶也入不得纪真君之口,大家又是熟人,就直接免了这一步吧。” “你也根本没想过和我客气。”纪钧刺了她一句道,“这次来我有事找你。” “为了你新收的宝贝徒弟?”青衣女子好似一只见了鸡的黄鼠狼,她笑眯眯道,“六派的人都知道你收了个徒弟,师侄还不出来让我瞧一瞧?” 顾夕歌听了这话,不得不从师父身后站了出来。 “这位是李慕青。”纪钧的介绍只这一句,显然是不想多说。 顾夕歌冰着一张脸大大方方冲青衣女子鞠了个躬,道:“顾夕歌见过前辈。” “哟,当真是美人胚子。”青衣女子上下打量了顾夕歌好一会,赞叹道,“再有十年,倒能将你比下去。” 纪钧也懒得理她,直言直语道:“你知我不擅长揣测天数,此次前来想请你帮我算一算,我这徒儿命数如何?” 李慕青却东张西望心不在焉,她喃喃自语道:“难得两只好仙鹤,我那徒儿笨手笨脚也不知会不会伤了它们,这样味道就差上许多。不行,我得去瞧瞧。” 说罢她拎起另一只仙鹤风一般卷进屋里,竟将他们师徒二人直接扔在院内不管了。 纪钧倒没有什么被怠慢的感觉,他早就习惯同这位毛病颇多的李真人打交道。他在那桃花树下看了好一会,终于伸手折下了一枝开得正好的桃花递给顾夕歌。 “拿去玩吧。”纪钧的声音平静而无波澜。 顾夕歌知道,这也许是自己师父最温柔的一刻。他右手微颤接过了那枝桃花,那粉白花瓣如霞似云。 他忽然荒诞地希望,这枝桃花永远不会凋零。 第十四章 李慕青当然觉得那师徒二人没有自己的仙鹤重要,天知道她有多久没见过荤腥了。按理说以她星云派璇玑长老的地位,李慕青本该不缺灵石也不缺丹药,可谁让她喜欢研究阵法符箓,这自然是大把烧钱的行当。 研究阵法符箓倒也没什么,钻研得好也能挣到大把灵石丹药。可惜李慕青天生少了那么几分天赋,就连画个最简单的明火符她都能炸掉整个洞府。这本领不说后无来者,至少是前无古人的。 如此事故三四次下来星云派还愿意帮衬一下,时间长了星云派也不想管了。再加上这人到处借灵石却甚少能还清,就连刚入门的小弟子都被这位璇玑长老坑走过十粒清心丹。久而久之,李慕青就成了星云派里出了名的狗也不理。 偏偏李慕青坚信天定酬勤这句话,即便失败了千百次也从没见她气馁过。她依旧重复着坑灵石摆阵法画符箓而后失败炸洞府的日子,于是堂堂星云派璇玑长老就这样理直气壮地越活越穷,穷到了差点克扣自己徒弟口粮的地步。 而纪钧送来的这两只仙鹤,可谓雪中送炭。练虚修士固然不需要吃喝,但谁还没点小癖好呢?李慕青一想起那撒上香料烤得外焦里嫩的仙鹤肉,就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谁知她到了后院,就看见她的小徒弟正对着一只羽毛完好的仙鹤发呆。那孩子眼圈红红的,似是哭过。 “怎么啦,小桃红?” “我下不去手,师父。”宁桃红伤心之下,也就没在意称呼问题。他抽了抽鼻子,抬起头望着李慕青,“我知道师父想吃仙鹤,我也想吃仙鹤。可这只仙鹤太好看又太可怜了……” 那双圆滚滚黑漆漆的眼睛直直望着李慕青,其中是满满的期待与恳求:“师父,我们真的不能养它们么?” 这孩子莫非是她上辈子欠下的孽障?李慕青被那双眼睛一望,心里便不由自主软了三分,她狠心咬咬牙,又拿出了老一套说辞:“可你师父我养不起仙鹤……” “我把我自己的丹药省下来喂仙鹤。”宁桃红立刻回应道,“不用师父出一分一毫。” 听了这话李慕青立刻柳眉倒竖:“你当我是那种让徒弟自己养仙鹤的人么?你师父我……” 话刚一出口,李慕青已然后悔了。她倒不是吝啬,而是她自己身上也没有一颗丹药,哪能打肿脸充胖子? 于是她支支吾吾答不出话来,一点没有平常忽悠人时舌灿莲花的风采。 纪钧师徒二人却将这出好戏从头看到尾,直到那孩子快哭了,他才悠悠道:“一百瓶清心丹,换你为我徒儿算一卦。” 他长袖一挥,好几十瓶丹药就整整齐齐堆在院内一角。 “一百瓶清心丹就换我一卦,你当我这么便宜?”李慕青情急之下说出的话倒有三分歧义,只是她讨价还价起来已然顾不得许多,“至少一百五十瓶,否则我不干。” “那就一百五十瓶。”纪钧倒是痛快。 李慕青马上有些后悔了,她眼珠一转道:“我观测天机是要折损修为的,至少加到二百瓶……” 一个普通星云派筑基弟子,每年门内都要给足五百块灵石二百瓶清心丹。而李慕青就连讨价还价也只敢往上加五十瓶,可见这位璇玑长老替人算一卦的价钱着实便宜得很。 纪钧淡淡说:“你若是不算,我连这两只仙鹤一起带走。” 一听仙鹤要没了,宁桃红面上不由显出几分失落来。可他却低声道:“还请前辈带走它们吧,我不要师父为难。” 听了这话,李慕青不由怔了怔。 “二百五十瓶,看在你徒弟的面子上。” 李慕一听她多赚到一百瓶清心丹,立刻眉开眼笑起来:“纪真君就是大方,我的本领一定包你满意。” 宁桃红眨了眨眼,他隐约听出这话有点不对,却又不知道哪里不对。 李慕青今晚招待他们的是炒青菜白米饭,当真半点荤腥也没有。 “多吃青菜才能长得高。”她笑吟吟地给顾夕歌夹菜,还当着纪钧的面光明正大挖起了墙角,“我瞧师侄玲珑心思骨骼清奇,是个学天算的好苗子,不若入我星云派吧?” “跟着你每天吃青菜,就连清心丹都没有么?”纪钧即便讽刺人时,依旧神情淡淡并无变化。 “总比跟着你学什么无情道好得多。”李慕青回讽道,“每天修心练剑,你都快变成一只剑妖了。” 眼见两位师长吵了起来,顾夕歌依旧闷不做声低头拔饭。他与宁桃红极有默契,同时推碗悄悄离开了屋子。 此时已近黄昏,一颗星星遥遥挂在天空西南。 “那是长庚星,也叫太白星。”宁桃红伸手点了点,颇有两分炫耀意味,“师父教过我,东有启明,西有长庚。” 顾夕歌望了那孩子一眼,没说话。即便上辈子他与宁桃红算得上是朋友,他却也没有什么能同一个五岁孩子说的。 宁桃红也不在意顾夕歌冷淡态度,继续道:“你说,你师父和我师父最后会不会结为道侣?我来了六个月,第一次看见师父这般高兴的模样。” “绝无可能。”顾夕歌答得果决。他一想到李慕青是自己师娘,就觉得头皮发麻脊背发冷。若是李慕青当真成了师父的道侣,她怕会刮光玄机峰每一寸地皮,这样的人又哪配得上师父半点? 眼见宁桃红表情诧异,顾夕歌又补充道:“他们相识许久,若是有意早就成了,何必等到此时?” “也罢。”宁桃红低了低头,“亏我还以为师父难得有个大方朋友,若能结为道侣自然是好的……” 原来他把自己师父当做一只肥羊。顾夕歌哽住了,他不由想起上辈子宁桃红连一块灵石都要精打细算的模样,原来根源就在这位李前辈身上。 忽然宁桃红揉了揉眼,他对着屋子喊了一句:“师父,我困了。” 李慕青立时抛下纪钧出来了,她牵住宁桃红一只小手道:“好,师父哄你睡觉。今天为师就给你讲一个仅有一处仙窍开通,却成为大乘修士还娶了十八位道侣的大能的故事吧。” 眼见那师徒二人走远了,纪钧颇为踌躇了一会。他这才知道,原来别人家师父都要给徒弟讲故事哄他睡觉的。可纪钧能想起来的,不过是各类枯燥无味的经典…… “师父晚安。”顾夕歌鞠了个躬自己走向客房,竟无半点撒娇与痴缠。 纪钧被留在原地,竟有一分失落。他忽然深切体会到,有时候徒弟太懂事也不大好。 直至月到中天星辰满空,李慕青才从徒弟屋内出来。她与纪钧好似心有灵犀一般,都到了院内。 今晚是难得的晴天,星光璀璨颗颗分明,就连月光也因此黯淡下来。李慕青望着这满天繁星,面色严肃竟没有半分不正经的表情。她原本就是个颇为美丽的女子,此刻真当得起一句风姿过人恍若仙人的夸奖。 “你徒弟的命数,我瞧他面相就知道了七八分。”李慕青先开口了,“他幼时克母,亲缘寡淡,男生女相,一生坎坷。就凡人而言,你这徒弟命数并不好。” 纪钧扬了扬眉,显然并不满意。他要听的,自然不是这些平常卦辞。若是相面,他自己都能瞧个七七八八,又何必千里迢迢特地来找李慕青呢? “然而就修仙而言,他根骨极佳天生剑体,合该入你门下。”李慕青闭了闭眼道,“碰上你这个师父,可谓是他否极泰来鱼跃于渊的第一步。既能踏入仙门,他此后的命数也就此逆转。” 这回纪钧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他又问道:“然后呢?” “然后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修仙一途本就是险路,唯有靠自己才行。你这个当师父的再心焦,也不能代他受劫。”李慕青不由揶揄道,“你们洞虚一殿一脉单传,就连这疼爱徒弟的方式也如出一辙。有幸拜入你门下,这孩子的仙途已然平坦了许多。” 李慕青却越想越气。别人的师父都是疼徒弟,什么灵石功法给的绝不手软。再不济也好歹传道授业,即便灵石要徒弟供奉也算受之无愧。哪像自己师父一样随随便便扔给自己十卷《玄门易经》,而后就整日不务正业每天睡觉,还美其名曰梦中证道。她幼时见到纪钧和他师父后,这才知道原来师父疼起徒弟来可以那般细致入微。 只是她后来想起来,师父却也从未曾亏欠过她。星云派的功法最为奇异,查天数知天命,那些东西就明明白白搁在天上写在每一个人脸上。其中精妙之处,只能靠自悟而无法传授半分。 “他有心魔,一个八岁孩子绝不该有的心魔。”纪钧神色微郁,“那日我替他练气开窍时察觉到,那心魔难缠得倒像化神修士才有的。” 李慕青面色立刻变了。一个没造过什么业障的孩子,为何会有那般难缠的心魔?若非他上辈子带来的冤孽,那便是其他人等夺舍重生! 第十五章 夺舍重生之事在九峦界中却也屡见不鲜,总有那么一些不甘心死去的魔头或是真人行此下流手段。 他们或是伪装成不幸遭难的前辈大能寄身于某些物件之中,以传授功法的名义哄骗一些没见识的年轻人敞开神魂接纳他们,时日一长自然鸠占鹊巢。 可这些只是夺舍重生中的下下之法,因为那些人并不能自己选择宿主资质。若是碰上个只开通一处仙窍的,也只能在夺舍之后另做打算。 且这方法有个颇大的缺陷,元神真人就能轻易瞧出被夺舍的躯壳与灵魂并不相容,因而此法只有修为不大高深之辈才会使用,说白了不过临死一搏罢了。 更高明的手段,当真是元婴以上的大能们才能用得出来。 若是他们寿元将尽,便会自己测算哪地有即将出生的胎儿资质颇佳可成大道,再毅然决然舍去寿元已近的躯壳,投身于那胎儿母亲腹中。 至于那原本胎儿的魂魄,当然敌不过那些大能们,大半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那些大能们也就顺理成章地转世投胎,还为自己谋了个上好资质。 即便有胎中谜亦不打紧,他们踏上仙途之后记忆自会逐步恢复。相较前一种办法,这方法当然安稳许多,也更不易被人看穿。 以纪钧练虚真君的修为,当然能一眼瞧出顾夕歌身魂相容并无不谐之处,他怕的是第二种。 无上剑体十窍资质,足以让某些寿元将尽的老妖怪死命一搏。于是他才带着顾夕歌到了星云派,找这位虽然很穷卦却算得极准的旧友前来卜上一卦。 李慕青长出了一口气。她右手掐了个法决,五十根种在院子中的蓍草就轻轻巧巧飞到了石桌之上。不是她不想用更省力的办法,诸多占卜法中唯有蓍草占卜最合她土木功体。纪钧既然求到了李慕青头上,她自然要竭尽全力。 她先是拿出一根蓍草放在石桌上方,此为太极。五十根蓍草却只用四十九根占卜,这暗合《易传》中一句“大衍之数五十,其有用四十有九。”她两手随意一拨,将剩下的四十九根蓍草一分为二,左为天右为地。她又自右边捡出一根蓍草夹在左手无名指与小指之中,此为人。至此天地人三才方成。 李慕青以四根蓍草为一组,手下拨拨捡捡一刻不停,她的面色也由轻松写意变为凝重严肃。一变二变三变方为一爻,六爻就要这样演算十八次。 忽然风自院中卷起,风势不大却颇为凌厉,刮得李慕青纪钧二人衣袍猎猎飞舞。李慕青已经面色微白,可她方演算出三爻之数。她未料到为顾夕歌测算命数居然如此耗费修为,简直不亚于妄窥前辈大能的命数。 既然卦象已起,便不能中途停止。李慕青颤抖着双手继续分拣蓍草,到最后时她突然生出一种错觉来。冥冥之中似有一双无形之手操纵着她的手指,一切仿佛是既定的天数与命运。 当最后她松开无名指间那枚蓍草时,剩余的蓍草忽然自动分成两堆。 是了,果然是天命。李慕青定睛一望,心下了然。 “山雷颐,纯正以养,上上卦。”李慕青吐出一口气,“上九,由颐;厉吉,利涉大川,你收到了一个了不起的徒弟。” 纪钧微皱的眉头这才松开。 “这孩子身兼天命,自有天运护体,倒是不必担心夺舍之事。天欲加之于大任,必有劫难。”李慕青道,“他心魔难缠,就因此而来。也许,九峦界将来有一日亦要仰仗他。” “我的徒弟,合该有此天命。”纪钧答得笃定。 李慕青伸了个懒腰,又恢复成平没正行的模样:“哎,你说的倒是轻松。可怜我这观测天命的神棍手无缚鸡之力,又为了你这徒儿损耗了百年功力。若我有什么仇家找上门来,只怕我和我徒儿两条性命就此了结……” 至多半年功力,哪有那么夸张。而且她与她徒儿住在星云派内,有层层大阵加护于北季峰外,哪怕大乘修士都不会来别人山门前寻晦气。这女人唱作俱佳,可见平时没少跟人哭穷。 最终纪钧凉凉扫她一眼,又丢给她一千颗灵石权当图个清静。 “若有一日,你那徒儿堕入魔道与你为敌,你又要如何?” “当然要先劝他悔过。”纪钧顿了顿,“如果他不听,我自一剑斩之。” 李慕青却知此人虽然答得痛快,可若真到了那时,第一个舍不下的就是纪钧。 她悄悄松开了一根藏在指间的蓍草,少了这根蓍草也就没有变卦。她没告诉纪钧的是,那本该有的变卦是无妄卦。若那孩子坚持走正途便无往不利,若走向邪道则必然酿成巨大灾祸。 这,莫非也是天意么?李慕青恍惚望着那根蓍草飞向夜空之中,不过须臾就消失了。 第二日纪钧就带着顾夕歌离开了星云派。关于那场占卜,他一个字都没同顾夕歌讲。 纪钧不说,顾夕歌却是清楚明白的。虽然他此时仅仅是练气三层的修为,但若论神识敏锐他比纪钧亦要强出一个大境界来。那二人就在门外测算他的天命,顾夕歌又岂会觉察不到? 但顾夕歌什么也没做。他占据的本来就是自己的身体,其中因缘转折颇为奇妙,就算星云派宗主亲自卜卦,也绝对算不出个所以然来。所幸卦象结果不错,纪钧也因此消除了他被夺舍的疑惑。 他猜测这场占卜的起因,就是纪钧为他炼体开窍时觉察到的心魔。一想到那心魔,他便低垂下睫毛。 顾夕歌本以为重生而来他便是一身清净全无麻烦,没想到那心魔也跟着来了。如果这便是重生的代价,顾夕歌自然认了。在他料想之中,天下本也没有就般不用付出代价的好事。 平时他一直凭借庞大神识努力压抑心魔,不让其余人瞧出分毫。这也的确奏效了,冲霄剑宗没有一人发现他有问题。唯有那次炼体开窍时心魔来的太迅猛也太突兀,顾夕歌根本压抑不住,才让纪钧觉察到心魔的存在。 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若是自己到了筑基期,纪钧迟早会再起疑心。下一次,事情段没这般容易解决了。 顾夕歌自然知道一个封印/心魔的方法,若非如此,他上辈子早就堕身成魔。只是,那方法却不能正大光明在冲霄剑宗中使用…… 一想到这里,顾夕歌不由吸了吸鼻子。乘着剑光赶路自然十分快捷,若论舒适程度,却比云浮天宫以及风行舟来差得太多。尽管纪钧用剑气辟出一片天地,不让罡风吹着顾夕歌,但他修为只有练气三层,即便全力运转灵气,依旧觉得冷。 去的时候顾夕歌只想着不要让纪钧发现自己的问题,无暇顾及到其他方面。但等到回来的时候,顾夕歌就有心情挑剔了。他觉得乘剑光赶远路实在不大可取,至少在炼气期不大好。然而平常修士只有筑基期后才能驱使剑光,想来也就无从注意到这个问题…… 顾夕歌想得不着边际,一件黑色狐裘忽然丢到他身上。若非顾夕歌眼疾手快,这件狐裘险些掉了下去。那黑色狐裘颇为稀罕,黝黑光亮竟无一根杂毛,只是看样式不像修道人的衣服。 “穿上,你修为太低。”纪钧冷声道。 顾夕歌也不争辩什么,只是道了一声“谢谢师父。” 那狐裘罩在身上自然是暖融融的,却并不合身,想来应该是纪钧修道以前的衣物。顾夕歌整个人都埋在皮毛中,只剩下个脑袋露在外面。他嗅着狐裘中淡雅的熏香,恍惚间想起上辈子他未曾同纪钧这般亲近过。 上辈子他入得师门时十三岁,已然是个半大不小的少年。又因父亲漠视继母刁难,养成了自傲又自卑的性格,唯有一股狠劲支撑着他从不屈服。就不认输这点而言,他与纪钧简直像了个十成十。 纪钧自然也不是什么温柔可亲的师父,他更像一座山,沉默不言却坚不可摧。他默默为顾夕歌做了许多事情,却唯独不同顾夕歌讲。 于是他们师徒二人恍若两座高峰遥遥相望,彼此心意相通却无法言说分毫。 突然纪钧压下剑光,缓缓坠落到地面。他回头望了一眼,笼在黑色狐裘里的顾夕歌有些面色苍白,果然是着了凉。他二话不说伸手抱起了顾夕歌,那孩子轻轻挣扎了一下,小声道:“师父,我没事。” 话虽如此,他的眼睛也不像平常那般亮如星辰。 “前面就是云唐城,我们在此歇一晚。”纪钧的语气不容否定,“明日我们就坐风行船回冲霄剑宗。” “师尊,我真的没事。”顾夕歌又重复了一遍。他已经一千二百三十九岁了,居然还被自己的师尊抱着,简直不能更羞耻。 “听话。”纪钧的声音忽然变轻了,几乎称得上温柔。 顾夕歌将自己整个人埋在纪钧怀里,他倒是真觉得不好意思了。 莫非师尊很喜欢小孩?他心中忽然冒出这个念头来,压都压不下去。 第十六章 纪钧带着顾夕歌走过城门,颇守规矩地交了两块灵石的入城费。他牵着顾夕歌一只手进入城内,说得简单直接:“此处是云唐城,乃是九峦界中三大散修集散之城。虽说是散修之地,却也与混元派有那么几分关系。” 顾夕歌听后心下了然。散修散修,财侣法地几项天生便有几分不足。若真论起来,每十个化神真人中却有九个出身大派,唯有那么一个才是运气极好的散修。可就连这散修大能,怕也与六大派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因而云唐城归混元派管,当然再正常不过。 可混元派却与冲霄剑宗关系并不好,一句剑拔弩张就足以概括两派关系。这两大宗派千余年来都憋着一口气,磨刀霍霍蓄势待发,就等个合适时机开战,一开战就非要打得另外一派元气大伤直接掉出六大派方肯甘心。 所幸仙道正派终究是要面皮的,不至于像魔道那样今天起了口角明日就撕破脸打上门来。更何况同为仙道执牛耳者,冲霄剑宗与混元派还同有压制魔道的天命,因而这一仗至今也没打起来。 细数一宗三派两楼,冲霄剑宗与星云派是极牢固的盟友关系,而混元派却也与蓬莱楼关系匪浅,剩下的倦书楼与金阙派作壁上观谁也不帮。 纪钧到了混元派的地盘,当然不会自讨无趣去找云唐城主叙旧。练虚修士出行必有灵机异动,云唐城主自然觉出有大能到了此处。他遥遥感应了一下那人是谁,随即不由望向他身后一位白衣修士。那白衣修士气定神闲摇了摇头,这三个人便极有默契地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他们师徒二人气度容貌非比常人,惹眼得很。而纪钧虽不横行霸道却也无意遮掩,就这样带着一堆尾巴到了云唐城最好的客栈前。 纪钧只将练虚修士的威压放开一瞬,那些黏在他们周身的神识立刻消失得一干二净。他屈了屈手指,一道锐利剑气又将暗藏于阴影中的各类稀奇古怪的符咒傀儡灵宠斩了个一干二净。 他这才带着顾夕歌,悠悠然踏进了这座云唐客栈中。掌柜的自然极有眼力,二话不说就带着他们师徒二人来到了一座幽静小院前,他甚至没说一句这院落每天就要二百灵石,普通修士压根住不起之类的废话。 这处小院垂柳依依碧波荡漾,正是凡间春意盎然的好时候。虽比不得冲霄剑宗山峦秀美,却也别有两分趣味。 顾夕歌睡了一个时辰,醒来时已经天色发黄。他原本也没什么大事,只是一时寒气入体无法适应,此时已经全然无碍。他坐在椅子上发了一会呆,准备和师父禀报一声,就出去逛一逛云唐城。 顾夕歌上辈子固然来过云唐城,然而只是走马观花般随意一瞟。那时他所有心思都在应付陆重光,且他一离开驿馆就有那死对头寸步不离地跟着,眼中当然也瞧不见云唐城半分景色。 “既然醒了,就跟我出去走走。”纪钧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显然师尊已经等了他许久。 他应了一声,又听纪钧遥遥道:“把那件狐裘也穿上。” 看来师尊全然忘了自己已经练气三层,并非凡身。顾夕歌怔了一下,依旧乖乖照做了。 顾夕歌随纪钧走在云唐城街道之上,此时暮色笼罩了整座云唐城。街边却有几盏灯光接二连三亮起,恍若流萤飞火。那些灯芒幽幽立于青铜灯座之上,虽不耀目,却能映亮方圆几丈之地,倒算件不错的法器。 纪钧见顾夕歌目中颇有好奇之色,便开口介绍道:“此地盛产一种名叫云唐的白玉,云唐城也因此得名。云唐玉质地晶莹无暇,是上好的符咒载体,有不少修士慕名来寻。” “久而久之,云唐城也就有了今日的风光,能用几十件下等法器夜间照明。这份财力,在三大散修之城中可算首屈一指。”纪钧扬了扬眉,面上忽有一分奇异之色,“那法器周身却有刻有六十四道无形符咒,若是谁心起歹念出手带走,自有城主府的侍卫追踪而来。” 顾夕歌虽知自己师尊博览群书兼之行踪颇广,可他却没料到自己师父连云唐城中一盏街灯上有六十四道符咒这类琐碎的小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心中不由暗暗有了个猜测,却并不言说。任由纪钧带着他穿街绕巷,来到了一座荒废许久的宅院前。 那宅院五进五出很是气派,朱红大门边还有两尊一丈高的白玉麒麟。只是那麒麟不仅里倒歪斜还被风吹雨淋许久,颜色暗淡无精打采,半分祥瑞之气都没有。它们就如同这宅院一般,早已落寞了百余年,再也没有当初的气派。 纪钧伸指一弹,一团柔和微风将落满尘埃的匾额擦了个干干净净。那纪府两个金色大字,映着灯光忽有了三分恍惚的富贵之感。 他静静在门前立了一刻钟,开口道:“走吧。” “既然来了又何必着急走?” 有人提着一盏灯,自道旁缓步而出。那盏灯青铜为底白玉为托,与云唐城的街灯十分相似,却精致许多。他年约二十容貌清俊,乍一看与纪钧有五分相似。更像的却是他们的气度,一般的气定神闲宠辱不惊,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堂哥,我一直完完好好留着这院子,两百余年也没人敢动过。”那人语气平平,却有压不住的恨意。 “否极泰来盛极而衰,天意如此谁又能抗拒?”纪钧连眉都未曾皱一下,他淡淡望了那人一眼,转身欲走。 “好一个太上忘情的剑修,连自己族中的灭顶之灾都懒得伸一根手指头。”那人刺了纪钧一句,目光却森森瞥向了顾夕歌,“倒不知你对你的徒儿,也能否绝情到底出手不救?” “你若想死,大可一试。”纪钧答得平静,可这份平静越发激怒了那人。 他微微眯细了眼,眸中似有暗潮涌动。那暗潮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忽然扬眉笑道:“可怜这孩子,跟了一个没心肝的师父。练虚至大乘却有三灾五劫,唯有心魔之灾最难缠。若他成了你的心魔,你是否会用师恩要挟,让他自行了断?” 那人话音未落,顾夕歌就平静答道:“如果我成了师父的心魔,我绝不会自行了断,却会与师父拼尽全力一战。若我胜了,师父的道便由我继承。若我输了,便替师父消去一灾,死得其所。” 此言一出,那人已然惊愕。纪钧一个年仅八岁的徒弟都有这等明悟决心,冲霄剑宗果然名非虚传。难怪纪钧入了冲霄剑宗,就从此六亲不认全无人味…… 那人眼见什么事情都没干成,反而痛快地拱了拱手道:“后会有期,愿你终有一日死在你这徒儿手上。” 这人扔下这句恶毒诅咒之后,就提着那盏灯缓缓消失了。乍一看背影,却与纪钧像了七成。 恨一个人,却将自己活成了他的模样,倒不知是恨入骨髓还是记得深沉。顾夕歌望着那人背影,心中忽然泛起一股同病相怜的怜悯。 纪钧既没有称赞顾夕歌应对得体,也没有对那恶毒诅咒做出一点回应。这剑修依旧静静立在原地,似山巅一株劲松,风吹不动雷劈不倒,好像刚才的事情与全然他无关一般。 “我猜师父一定偷拿过云唐城的街灯。”顾夕歌道。这孩童漆黑眼眸映着灿然灯火,明亮如星。 “如何算得上偷拿,只是好奇罢了。”纪钧压了压顾夕歌颈边狐裘,让那张晶莹小脸彻底露出来,“不过一刻钟,我就还回去了。虽然城内侍卫依旧找上门来……” “挨骂的人一定不是师父。” 纪钧终于笑了,他眉间郁郁之色忽然一扫而空,平静道:“替我挨骂的就是我的堂弟,那位咒我不得好死的纪钊。” “难怪他讨厌师父。”顾夕歌波澜不惊地回了一句。 “不过无关之人,爱恨皆枉然。”纪钧睫毛微动,“人神好清,而心扰之。” 纪钧忽然俯身将顾夕歌牢牢抱在了怀中,这孩童身形幼小骨骼纤细,羸弱得好似一捏即碎。然而他身上却似有一分暖意,透过层层衣物而来,直达他心底。 那拥抱来得快去得也快,可纪钧却依旧牵住顾夕歌右手,缓缓道:“每月十五云唐城的朱雀大街上都有集市,即便夜晚也不闭市,今天师父就带你逛一逛这朱雀大集。” 顾夕歌不由攥紧了纪钧的手,这难得的孩童性情引得纪钧嘴唇微翘。他只当这徒儿终于知道同师父撒娇,却不知顾夕歌心中已然暗暗下了个决定。 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即便世事无常,他也要牢牢抓住这只手,纵有十八道天雷加身也绝不松开。 第十七章 修士的集市却也与凡人没什么不同,一般的喧嚣嘈杂一般的人声鼎沸。 而逛集市的修士,却比凡人更悠闲。只要仙窍开通进入练气一层,一个人的寿命便会延长十年,逐层递增。若是练气十层,一个修仙者就能活上二百余岁,足足比凡人多了几倍,更别提还有各种增加寿元的丹药。踏上仙途便是仙凡有别,这句话自有几分道理。 顾夕歌探头瞧了瞧街边卖的东西,就毫无兴致地缩回头。 不过一些普通货色的丹药功法,不大结实的法袍武器,以及不足百年的药草罢了。这些东西冲霄剑宗都有,而且质量比之高出一截。外加顾夕歌上辈子见过不少好东西,就连灵器也颇有几件,所以他根本瞧不上这大集上的平常货色。 唔,也许还有什么十年生山楂制成的糖葫芦,熬了二十年蔗糖制成的糖画一类哄小孩的东西。经那些小贩舌灿莲花般一忽悠,仿佛全天下的孩子但凡舔一口这些东西,就能修为涨上一层。这些东西冲霄剑宗倒是没有,但谁叫顾夕歌已经一一千二百三十九岁,他更是懒得瞥上一眼。 可纪钧却好像来了兴致,他二话不说买下了一个能蹦会跳的糖兔子,直接塞到顾夕歌手上。顾夕歌望着手上那只被串在竹签上依旧活蹦乱跳的糖兔子,不由默然无语了。 在顾夕歌看来,这东西拿去哄五岁的宁桃红开心还差不多,他在家时都从未吃过这类东西。一来是母亲去世得早,根本没人肯在他身上花额外的心思。二来顾夕歌也一向不在意这些事情,他宁愿多花些时间发发呆。说来他与父亲亲缘浅薄,倒也有他自己几分原因。顾夕歌一贯不会撒娇弄痴,所以那些微的血脉之情自然消散了不少。在加上他仙窍不通让人失望,还有一个异常出色的异母弟弟做对比,顾夕歌自然不得父亲喜爱。 这是他两辈子第一次,被人当成孩子认认真真疼爱。顾夕歌虽有几分不自在,终于还是小声道了一句“谢谢师尊。” 纪钧瞥见他那徒儿薄软的耳朵上染了两分绯红,也不知是灯光映衬还是害羞了。 不管他徒儿平日再懂事,他依旧只是个八岁孩子。纪钧心中忽有两分柔软,似一只蜻蜓掠过水面。 原本他带顾夕歌到朱雀大集来,就是想让这孩子开心一下。这每月一次的大集不过是一些普通散修以及大门派低级弟子摆摊出来赚几块灵石,其中自然不会有什么珍稀至极的货物。 稍微好一点的东西,自然被收进云唐城中大大小小的商会里。若有人想侥幸在这集市上找到什么难得的法宝,那只能靠撞大运了。 忽然那孩子松开了纪钧的手,在一个摊位前停住了。 那摊位上不过摆了一些普通至极的炼符材料,品质不出奇种类也不大多。类似的摊子他们之前路过了十多个,顾夕歌却单单在此停了下来。纪钧也来了兴致,他就站在顾夕歌三步远的地方。 “老板,请问这珠子是什么东西?” 摊主听见一个孩童这般轻声问道,于是他懒洋洋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却见摊前站了个冰雪一般的漂亮孩子。那孩子全身裹在一件黑色狐裘中,衬得小脸越发莹润明丽。他微微仰头望着自己,右手还捏着一只糖兔子。 眼见不是大生意,摊主虽有几分失望,依旧平心静气答道:“这是纳魂珠,炼制符箓有时要将妖兽魂魄拓进符箓中,比如狼啸符雀翔符一类符咒。而炼符师就是用这珠子容纳妖兽魂魄,可保妖兽魂魄一年不散。这类炼符手段混元派蓬莱楼用的更多些,想来小公子未曾见过才会好奇。” “纳魂珠一枚要一块灵石,若是小公子要十枚纳魂珠就只收九块灵石。” 那孩子竟直接从袖中摸出一袋灵石来,一丝不苟数了九块灵石给他。 摊主原以为这孩子只是云唐城城内某户人家的孩子,父母自然不会让他平白无故买什么纳魂珠,谁知自己竟看走了眼。他方才估量了一下,那袋灵石至少有一千枚。 这孩童不是某个宗派的入门弟子,就是哪家世家的直系子弟。不管哪一种,都不是自己一个练气七层的散修能够招惹得起的。摊主心里有了估量,他小心翼翼将十枚纳魂珠装入一个琉璃瓶内,交给了那位小公子。 “谢谢老板。”那小公子教养极佳,还对他道了声谢。 摊主这才长出了一口气。他只见那孩子兴致勃勃,冲一个不远处的黑衣修士晃了晃手中的琉璃瓶,扬声道:“师父,你看这珠子多好看。” 若有这么个漂亮孩子向自己撒娇,怕是自己都会心醉了。可那黑衣修士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淡淡道:“你高兴就好。” 那黑衣修士虽然反应平淡,临走前却微微冲摊主点了点,显然是极满意他方才的举动。 只那一眼,摊主却仿佛被冰水直接淋了一身一头。那道目光锋锐如剑威压如海,即便那人有意收敛,依旧让人无从抵抗,显然那人修为已臻化境。 至于那黑衣修士到底长什么样,摊主却记不起半分了。他只隐约记得那修士浑身气息恍如明月当空苍山负雪,说不出的澄澈冷冽。 顾夕歌冲着街灯倾了倾琉璃瓶,一颗颗纳魂珠堆积在瓶底,五光十色煞是好看。 纪钧只当自己这徒儿买纳魂珠回来是当玻璃弹珠玩的,他望着顾夕歌难得孩子气的举动,越发握紧了那只小手。 顾夕歌不由暗中松了一口气,师尊果然没起疑心,也不枉费自己特意装小孩撒娇。有了这十颗纳魂珠,他也不算白来这一趟朱雀大集。 这纳魂珠自然是普通至极的纳魂珠,一枚灵石一颗的价钱不多也不少。一般炼符师拿它盛放妖兽魂魄炼符,而顾夕歌却要拿它盛放妖兽魂魄镇锁心魔。 那镇锁心魔之法是顾夕歌从一本典籍中学来的,一并学来的还有不久前助他摆脱系统束缚的分魂之法。 镇锁心魔之法要求的材料并不严苛,步骤也不大繁琐。其中唯有一点麻烦得很,它需要七头完完好好的妖兽魂魄。且妖兽修为越高血统越尊贵,镇锁心魔成功的几率越大,这可就有些麻烦了。魂魄之类,要毁灭只需一道剑气就能将其搅个稀烂。但若要贮藏魂魄,除非魔道魂修,否则就要储魂之器。 冲霄剑宗上上下下,自然有那么一些人精通符箓之道。而他们的炼符手段却是运气于笔以气成符的路数,因而冲霄剑宗中可以盛放魂魄的容器自然少之又少。即便有那么几件,也是顾夕歌绝对借不来的,而且这举动还会让纪钧起疑心。 他原本准备在筑基前特地走一趟苍峦山下的寒泽城,却没想在云唐城中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这简直让顾夕歌惊喜万分。 他忽然觉得,自己重生而来运气好了不少。不管是一路从云水城走到冲霄剑宗,抑或在此地顺心顺意地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都仿佛有冥冥之中自有加护一般,顺利地不行。 那晚他听李慕青说自己天命加身,还觉得有些可笑。顾夕歌上辈子欠缺的恰恰就是那么一点运气与机缘,由此才处处落败最后不得不低头认输。 在顾夕歌看来,一个人一生的福报与机缘是有限的,所谓天有定数就是如此。而重生一事本就是许多大能做梦也奢求不来的天大福报,本该将他的福缘折耗一空。谁知自己这辈子的运气反而更好了,由此他倒真有几分信了李慕青的天命一说。 然而若论天命加身,顾夕歌知道的所有人中没一个比得上陆重光。若是陆重光来了朱雀大集,他找到的好东西绝对不止这十颗纳魂珠。 陆重光好像真是天命之子一般,哪怕随便逛个集市都能捡到一些颇为稀奇的宝物。似乎那些宝物蒙尘韬光养晦,就是为了在陆重光面前一展风采。因此久而久之,在某些规模颇大的竞卖会上,不管陆重光看上什么东西,都有不少人红了眼睛一般跟他争抢。这人却也十分精明,竟转而和组织商会干起了假意竞价实为抬价的勾当。许多人吃了闷亏后,也不得不咬牙认了。 即便自己天生运气比不过陆重光,却也没什么关系。顾夕歌绝不是靠运气成为大乘期修士的,比起天命加身,他更相信事在人为。 纪钧与顾夕歌已然逛到了朱雀大集的最末尾,然而这最后几个摊位中却有一个分外拥挤。几十个修士松松散散将那摊位围住,显然里面出了什么稀奇之事。 顾夕歌没有看热闹的心思,他原本想离开,却听纪钧道:“再等片刻。” 于是顾夕歌不只好奇,简直有些惊讶了。纪钧一向万事不挂于心,又是什么东西,值得他特地等上这么一刻呢? 第十八章 凡间若是出了什么卖身葬父强抢民女之类的有趣事情,众人定会将那附近围得水泄不通连只苍蝇也飞不出来。不仅斯文扫地,而且风雅全无。因而凡间的读书人与有些身份的人,往往对看热闹十分不屑。 但云唐城中修士看热闹却与凡人格外不同。他们虽将那摊位团团围住,那几十个人却站的松松散散,之间相隔数米,倒是颇有君子风范。这自然因为修士各个耳聪目明,即便搁着十几米亦能将热闹瞧得一清二楚,因而他们也就不用争也不用抢。至于金丹以上的大能修士,更是只消一道神识扫过去,更加省力。 顾夕歌神识强大比之大乘修士亦不逊色,本来也能十分省力地看个热闹。然而纪钧就在他身边,他当然没胆子这么做。于是他这位仅仅练气三层身高也不太高的小豆丁,不得不往前走了走,这才看清被围观的是谁。 这还真是巧啊,顾夕歌不由扬了扬眉。随后他只将自己当做一棵豆芽菜,专心致志地看起热闹来。 一位年约十五六衣着华贵的少年,神态轻佻地将一张符咒缓缓扯碎了洒在摊位上。那少年虽未成年,瞧他这模样气派,已然很当得起纨绔子弟四字。他身边还带着几个仆役模样的人,简直跟凡间仗势欺人的败家少爷并无区别。 那少爷眉目间满是鄙夷,却慢条斯理道:“本少爷说你的符咒不好用,就是不好用,你这穷酸还敢狡辩。我为这些符咒花了足足二百块灵石,自然就是你爷爷。” 小少爷撕完了一张符咒还嫌不痛快,又摸出了第二张符咒。他刚将那符咒扯开一丝裂缝,顾夕歌便觉出蕴藏于符咒上的灵力争先恐后地向外流淌。尽管只是那一张小小的一阶明火符,其威势已然不亚于普通二阶符咒。 若非这少爷认为这样的符咒还不够好用,顾夕歌倒真不知道什么符咒才算好了,显然这少爷是特地来找茬的。 被砸了摊子的摊主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虽然面容稚嫩却已有了三分风度。他身后还站着一个稍大一些的女孩,她一只纤手悄悄捏住了少年的袖子,显然是有些怕了。 围观的修士中有一个见被欺负的是这样小的孩子,难免心中气愤想要打抱不平。可他刚要站出来,便被身边的友人眼疾手快按了回去。 “那时贺家小少爷,你我惹得起?”友人声音低沉,显然是怕了。 那人一听是贺家少爷,先前一腔热血顿时被浇熄了。贺家是云唐城中三大世家之一,底蕴颇深风头正劲,他们自然惹不起。 于是那修士只敢在心中为那少年默默助威,却不敢开口。 那被砸了摊子的摊主倒也并不着急,他微微弯身对着那纨绔少爷道:“贺少爷出了灵石,自然就是大爷。您刚才已经撕完了买来的二十张符咒,是否还不解气?” 贺德颇为意外地扬了扬眉,他语气轻慢道:“怎么,你要给贺爷爷我跪下磕头赔罪么?” 那摊主闻言依旧微笑道:“这我可不敢,我的爷爷已经死了五十年了。我是说,若是贺少爷还不解气,我这里还有二百多张明火符。贺少爷可以一并买回去,也不用费力撕,直接痛痛快快地砸在我脸上,既打脸又解气。” 这少年一番话刺得贺德面色微红,他的态度却依旧恭恭敬敬让人挑不出半分毛病来。 贺德觉得自己方才白白给这人送了二百块灵石,简直是蠢到家了。他眼珠一转,想出一个更好的主意来。 “你不是很缺灵石么,可我偏偏不要你这两百张明火符。”贺德居高临下望着那少年,“只要你跪下来叫我一声爸爸,我就直接给你两千颗灵石。这种省力的好事情,多少人都求之不得呢。” 那少年身边的女孩越发苍白了脸。她低声唤了一句“师弟”,模样脆弱却有七分颜色,仿佛一朵素净白荷。 “贺少爷未免太小气了,不过区区两千颗灵石就想让我跪下。好歹是云唐三大世家之一,至少也要有些豪爽气派。”那少年似笑非笑道,“这打人脸的灵石数目,若是说了出去,谁都会笑话贺少爷。” “两万颗灵石,你跪下或者让你这师姐陪我一夜。”贺德豪爽地将灵石钱翻了十倍,目光却弯弯曲曲绕向了那少女,“能陪本少爷一夜,可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更何况还有两万灵石赚。” 贺德这句话,却是直接将那少女当成做皮肉生意的炉鼎女修一般肆意侮辱。那少女一张俏脸立刻涨红了,她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你,你无耻……” “我拒绝,云唐城终究是有规矩的,谁又能强买强卖?”那少年答得风轻云淡,“要我说贺少爷终究目光太浅格局太差,就连找别人麻烦的手段,也要弱上那么三分。” “同样是找我麻烦,一个时辰前那位李公子的手腕可要比贺少爷灵活多了。他搞来一些劣等符咒冒充我炼制的符咒,说我诚信全无以次充好,当场就要派人掀了我的摊子。” “然而一个时辰之后,我还在这里摆摊。”那少年平静目光中忽然多出了几分灼热温度,烫得贺德一怔。他不急不缓道:“贺少爷还是走吧,你做的事情已经足够向我那位何师兄交代了,这事我不怪你。” 贺德当然能继续装傻充愣找这人麻烦,可他已被这少年一语道出来意,心中不由百味陈杂。他原以为这副纨绔面具带得极好,为有聪明人才能看出他的本性。可谁料区区一个混元派刚入门的弟子,都有这等深沉心机。 难怪云唐城主的大公子何悬明,要找他这位小师弟陆重光的麻烦。既然陆重光言语中已露出三分和解之意,自己又何必将他得罪死? 贺德念头转得极快,他向陆重光矜持地扬了扬下巴,带着那一群仆役直接离去了。 一见没了热闹看,围观的修士们立刻散去了。唯有陆重光轻声细语安慰他那师姐道:“没关系的,常师姐。闹了这么两出,相信没人再找我们麻烦。” 常瑜不由咬了咬唇,羞愧道:“重光师弟,都是我不好。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得罪何师兄。” “与常师姐无关,本来何师兄也看我不顺眼。”陆重光依旧温言细语并无一分不耐,“师姐不可再自责。” 一个叫常师姐,另一个却叫重光师弟,果然是上辈子注定的冤孽。远处旁观的顾夕歌将这一切瞧得清楚明白,他不由眼角微挑,心中却冷笑一声。 “只是我们还剩下两百张符箓,若是到了明日还攒不够剩下的两千灵石,重光师弟就不能换到那本《周流六虚经》。”常瑜忧心忡忡,她纤眉又皱了起来。 也难怪常瑜为难,她着实见过这般古怪的师父。 陆重光虽是和光之体资质极佳,但收他当徒弟的易长老却脾气十分古怪。 他虽收了陆重光当亲传徒弟,却不仅不给他半块灵石,反而要求陆重光在一个月之内,只靠自己在云唐城中赚到两万块灵石。若是陆重光在一个月内将两万块灵石摆在易弦面前,他就将《周流六虚经》传给陆重光,否则就他就反悔不认陆重光这个徒弟。 两万块灵石,换做普通混元派弟子怕是十年都挣不到,这要求简直就是为难人。所幸陆重光在符箓一道上颇有天赋,炼符成功几率更是高得惊人。他炼出的明火符虽是一阶,却灵力丰沛堪比二阶符箓。 于是这一个月来他就和常瑜在云唐城摆摊卖符咒,在他们略微有了本钱之后,就转卖各种低级丹药符咒与法宝。陆重光眼光极准运气又好得惊人,很是找到了几件宝贝,不到半个月他们就赚到了七成灵石,可随后麻烦就来了。 他得罪的那位何师兄恰巧就是云唐城主的儿子,他随便找了个借口,说陆重光当初摆摊时办下的是符箓专营许可,自然不能卖其他货物。若陆重光想卖其他货物,就要办全法宝法器丹药三项经营手续。那三项手续费加起来,却要远远超出他们所挣的灵石了。 这借口虽然十分无耻,却是切切实实写在云唐城城规之上的。只是平时城主府对散修们的行为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唯独此刻较真起来,的确狠狠坑了陆重光一把。 因此,陆重光只能继续规规矩矩摆摊卖符箓。经云唐城主大公子这么一打压,其他商户自然看出风向来。再加上许多被陆重光捡漏的商户心中不快,自然也不待见他。于是这么一来,整个云唐城竟没人肯将高阶符箓卖给陆重光。他也只好乖乖卖自己炼制的明火符, 不过短短一个月,陆重光已然体会到什么是树大招风小人得志。他之前从不曾为灵石犯愁过,可现在他却知道紧要关头一块灵石就能活活逼死人。 虽然离散集还有两个时辰,但让之前李旭贺德这么一闹,越发没人敢到他的摊前买东西。 陆重光这回是真心实意地为难了,可等他目光扫过那三丈外那孩童身影后,心中立刻有了主意。 来得好不如来得巧,顾夕歌,可见你我的确是有缘分的。 第十九章 陆重光目光刚一转到顾夕歌身上,那孩童一双眼睛便和他对了个正着。 那两双眼睛,一双眸光温润隐有三分锋芒,另一双璀璨似星暗含冷光。 他们对视了好一刻,终究是陆重光先开的口:“好久不见,顾贤弟。” “贤弟?”那孩童冷笑了一下,仅仅两个字已然将他的嘲讽鄙夷之情表露无遗。 “你我刚分开三个多月就重逢于此,可见你我的确有缘。”陆重光毫不介意,脸上的微笑也未曾消退半分。 一旁的常瑜却狠狠吃了一惊。她这位重光师弟,固然看起来随和得很也没什么架子,可在混元派入门弟子中谁都知道这人性子倔得很。谁若对陆重光有一分不敬,他找到机会自会三倍奉还。陆重光也由此得罪了不少人,他那位大师兄何悬明自是其中之一。然而眼前这孩童,正大光明地不给陆重光好脸色看。奇怪的是,陆重光好像对此却一点也不介意。 “大约是有缘的。”顾夕歌面上淡定,内心却有些感慨。他一向和陆重光十分有缘,不管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是如此。 “既是有缘人,我遇到麻烦你总该伸手帮我一下吧?”陆重光笑得越发灿烂了,“我知道你成了纪真君亲传弟子,想来是不缺灵石的。” 陆重光又敛目正色道:“你刚才也将事情瞧得一清二楚。二百张明火符,两千块灵石,我这明火符可比市面上一般的明火符强多了……” 眼见陆重光将他的面子里子一并扔得干干净净,顾夕歌越发佩服他了。他不得不承认,有时候自己就是缺了这么一点不要脸的精神。 “停,我只问你一句。”顾夕歌直接打断了陆重光的话。若是让这人继续吹下去,怕是这人都敢说他的符咒大能硬抗天雷小能生火做饭,简直是万事皆可了。 “我买这么多明火符干嘛,学那败家少爷一样没事打你脸么?”顾夕歌终于多说了几句话,他淡淡道,“我还不至于那么无聊。” “两千灵石,我欠你一个人情。”陆重光墨黑眼睛直视着顾夕歌,“将来定有回报之日。” 这少年虽是在向人求助,态度依旧不卑不亢,此时他仿佛在熠熠发光。这许下的诺言,好似也真有千钧之重。 能让陆重光欠他一个人情,这两千灵石的确划算得很。换做上辈子,怕是有不少修士会为了这桩交易打得头破血流。这混账纵有千万种缺点,唯有一点值得人敬佩。陆重光重诺,他说过的话绝不会后悔。 如果可能的话,顾夕歌倒想现在就让陆重光自己抹了脖子。由此一来,后面那些糟心烂事就一件都没有了。可他们谁都知道这承诺的分量有几斤几两,既是无用之物,他又何必同陆重光有所牵连? “谁要你的人情?”顾夕歌平静地说,“两千块灵石两百张明火符,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陆重光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笑容也多了那么几分真诚:“谢谢你。” 随后尴尬的事情来了,顾夕歌将他那只乾坤袋向下抖了个干干净净,也只找到九百九十一块灵石,离两千块灵石还差了一半多。 他这才想起,固然他在玄机峰上绝不缺灵石,冲霄剑宗每年还额外给他五千块灵石。可他这次是和纪钧出来访友的,身边只带了一千块灵石以备不时之需,谁会料到这么巧碰到陆重光?纵然顾夕歌重活了一辈子,他也绝不可能将每件事情都记得一清二楚。 买东西灵石不够这种尴尬事情,纵然顾夕歌活了两辈子也是未曾体会过的。 没灵石怎么办,自然要找师父。于是陆重光便见到这位一贯冷着脸好似冰块的小豆芽菜,冲着旁边一位黑衣修士小小声唤了一句“师父”。 瞧顾夕歌这副乖巧软糯的模样,仿佛和刚才讽刺他的孩子根本不是一个人一般。陆重光当真吃惊了,他从不知道顾夕歌还有这么乖的时候。 更让他吃惊的,是旁边这位玄衣如墨气质沉凝的修士。方才他与顾夕歌说话时,明明这人就站在旁边,陆重光却根本未曾觉察到他的存在。仿佛这人刚才只是空气中的一粒尘埃,并无半分不谐之处。 此等天人合一的能为,不是化神真人就是练虚真君。再加上顾夕歌叫他师父,这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陆重光心念转得飞快,他拉着常瑜一起行了个礼道:“见过纪真君,晚辈与师姐今日得见您一面,可谓三生有幸。” 纪钧只是微微向陆重光点了点头,示意他不必多礼。他修长手指拈起一枚明火符,一丝灵气顺着弯弯曲曲的符文下行,直至符箓收尾才停止。 他这才道了一句:“符画的不错。你符箓一道,想来到了第二重境界‘练气入微’,难得。” 区区一个月,陆重光在符箓一道上不仅入了门,还到了第二重境界。可见重光师弟真是天赋异禀,常瑜不由有些恍惚了。 而后纪钧直接把一袋灵石递给顾夕歌,将陆重光自谦自让的话全都堵在了嘴里。陆重光算是瞧出来了,这冲霄剑宗直来直去惹人记恨的本事,真是一脉相承绝无例外。 师尊不招人喜欢,徒弟也差不到哪去。 顾夕歌把剩下的那一千枚零九灵石全都倒在了摊子上,一颗一颗数得仔细又小心。他仿佛全然忘了自己是个练气三层的修士,身边站着的两位摊主修为要比他还高出几层。这孩子只当自己是个眼不明手也不快的凡人小孩,吊人胃口般越数越慢。 顾客不发话,当摊主的自然没有先上手碰灵石的道理。饶是慢性子的常瑜,也已用神识将那一千零九枚灵石翻来倒去数了个十余遍,可顾夕歌才查到四百五十二。 若是让这孩子查完一千块灵石,他们怕是得等上足足两刻钟。常瑜不由看了看陆重光,这人依旧笑容可掬半分也不着急。她又望了望那位纪真君,这位真君只是十分平静地看着他那位好徒儿,仿佛觉得顾夕歌就算笨,也理所当然笨得十分可爱。 眼见顾夕歌好不容易数到了一千零四,那孩子却好似忽然脑袋卡壳般睁大了眼睛,看他那意思,竟是要重新开始数一遍。 “顾兄,顾兄。”这回陆重光终于沉不住气了,他小声说,“我叫你哥还不行么?” 顾夕歌理所应当地点了点头,道:“若是你早叫这么一声,我也不用这么费力。” 当真可恨。陆重光已然将先前那些英雄相惜引为知己的想法抛到了九霄云外,他一字一句道:“我可真谢谢你了。” “不用客气。”顾夕歌只是回了轻飘飘四个字。 那剩下的一千零九枚灵石一到陆重光手上,便有一道金灿光芒自云唐城主府的方向升起。 不过须臾之间,便有一行人到了这摊位前。那一行人场面铺得颇为气派,好似仙人下凡般,浩浩荡荡一起排在了他们眼前。 常瑜眼尖,看到一贯纡尊降贵甚少露面的云唐城主竟也在那行人中。他此时神情肃然颇为恭敬,紧跟在一个白衣修士背后,这人常瑜却是认识的。 那白衣修士面目温润气质如玉,浊世佳公子想来就是如此。他此时微笑望着陆重光,赞赏道:“你做得很好。” 为何师父非要他在云唐城赚这两万颗灵石,陆重光心中已然清楚明了。因而,他只是平静道:“多谢师尊赞赏。” “即便你剩下这两千颗灵石取了巧,却也没什么关系。”易弦扬了扬眉,“能从纪真君手上赚到灵石,可是我一辈子都不敢想的事情。” 纪钧却懒得理会这人言语中的机锋。他淡淡望了易弦一眼,牵着顾夕歌的手转身欲走。 易弦眼见纪钧要走,却也并不着急,他悠悠道:“纪钧,我问你可敢与我赌一次?” “一千四百年前九峰论道时,我以一招之差输给了你,不得不屈居次席。再过十年又是九峰论道,现在你我的徒弟年纪相当修为相近,你可敢与我赌一次,看看这两个孩子谁能夺得首席?” 狡猾的老狐狸,顾夕歌心中不由暗骂一句。倒是说得好听,什么年纪相当修为相近,都是骗鬼呢。陆重光不仅比自己大了四岁,且他此时练气七层,更比自己足足高了四个境界。若是普通九窍八通的资质,顾夕歌至少要用三五年才能追上此时的陆重光。想必那时,这人早就练气十层大圆满了。 以易弦对纪钧的了解,这好战的冲霄剑修定会应下挑战。可事情出乎易弦意料之外,纪钧根本没回头,他只扔下一句话:“我的徒弟就是我的徒弟,没必要同任何人比较。” 易弦心中一动。看来传言竟是真的,纪钧这个徒弟果然非比寻常。 好在老剑修不上当,小剑修却嫩得很。那孩子似有踌躇,脚步也顿了一顿。 只要鱼上钩就好,接下来的事情可就由不得纪钧了。 第二十章 易弦脸上的微笑越发气定神闲,他又不紧不慢道:“既是赌约,自然有赌注。这样如何,我若输了便将《灵山易道法》传给你这徒弟。” 《灵山易道法》却是易弦自已经飞升的坤元上人洞府中得到的一门法决,这法决不仅是绝品护身之法,还是九峦界中极罕见的能辅助法决,可与其他修行功法一同运行全无冲突。据说这法决足有十重,练至顶级后普通灵器都破不开护体罡气,更足可将功法威力增强一倍有余。 五千余年前,坤元上人便是靠着这门自创法决纵横九峦界,罕有敌手。有幸继承坤元上人道统的易弦,自然也本该在九峦界中横着走。只可惜他碰上了纪钧。这剑修虽无意与他争斗,却偏偏处处压他一头,简直是天生的孽缘。 而今易弦年纪大了修为高了,与纪钧争斗的心思也略微息了那么三分。他的兴趣也逐渐转移到养徒弟上,可惜他收的第一个徒弟何悬明虽是九窍八通,资质心性依旧差上那么一点,难以传承他全部衣钵。于是易弦也就这么漫不经心地教着徒弟,就当没事养了只妖兽,不大上心也不大在意。 易弦听说纪钧收了个徒弟后,当下心念一动。他憋着一口气,当真在这批混元派新弟子里划拉到一个好苗子。那名叫陆重光的孩子却有些了不起,天生的和光之体再加上顶级悟性,简直是千年一遇的良才。 陆重光虽有那么几分狡猾心机不大容易摆弄,但易弦依旧毫不介意地收下了他。有心机没关系,易弦生平最讨厌的就是不懂变通一味死学的蠢物,他反而对陆重光更满意了。 于是易弦难得对徒弟上了心,为此还特意在云唐城等了陆重光一个月。这一等,反倒有了意外之喜。 易弦知道纪钧到了云唐城后,心中已然有了三分猜想。等他见到纪钧的徒弟之后,三分猜想已然变为了十分确信。为此,他还特意抛出了《灵山易道法》当诱饵。 纪钧为了他的徒弟,就算明知这饵不好吞,也要踌躇一下。谁让纪钧和那倒霉孩子,都是冲霄万衍一脉呢。 冲霄剑宗步虚破坚万衍三脉源远流长各有千秋,但唯有万衍一脉是出了名的成才少。万衍一脉主修心神化剑为万,虽然听上去威风又大气。但在万衍剑修金丹之前,偏偏唯有他们的剑阵布置起来既耗心神速度又慢。若他们没有什么护身法宝,那慢吞吞布阵的时间,足够法修体修将万衍剑修戳个对穿。因而万衍一脉的剑修,很大一部分就夭折在了金丹期前。 可若是万衍修士结成金丹,事情就大不一样了。他们的剑阵收放自如变化无穷,当真是天地异变移星易宿。所以能活到金丹期后的万衍剑修,平常修士根本不愿意招惹。 纪钧若是当真为了他这宝贝徒弟考虑,必会认真思量给他这徒儿找一门护身法诀。试问这天下,还有什么比《灵山易道法》更好的护体法决么? 不出意料,纪钧当真回头了。他直直望着易弦,沉声道:“若你赢了,你又要什么?” “我要你偶然间找到的那部《清浊真道经》。”易弦忽然不笑了,他敛容正色道:“这部修心之法,本就是我混元派的不传之秘。机缘巧合之下才到了纪真君手上……” 他话未说完,纪钧便不紧不慢地开口了:“两千一百三十一年前,贵派吴审思真君叛逃出门,一并带走了不少混元派典籍,《清浊真道经》只是其中之一。这部心法是我偶然间自寒泽城一间书屋中找到的,四百八十五枚灵石当场付清,与你们混元派没有半点关系。” 此时云唐城的天空是黑暗静谧的,忽有一道寒光一寸寸拔地而起,奇诡而动人。那寒光绽放得不急不缓,颇有那么几分优雅端丽的意味,好似一株悄然绽开花苞的梨树。 但这方才还人潮拥挤朱雀大街,已被这剑气搅了个一干二净。但凡长眼睛的人,都知道有大能发怒了。没胆子看热闹的自然赶紧回家关门避祸,有胆子看热闹的也自觉退出十余丈,唯恐碍到大能们斗法。 剑修,这才是真真正正的剑修。和纪钧一比,以往那些趾高气昂来到他父皇殿下当供奉的修士们,只能算是拿剑的俗人蠢货! 陆重光被剑气所激,不由战栗了一下。随后他却眸光闪亮地直直盯着那道剑芒,甚至舍不得眨一下眼睛。 “贵派两位元婴长老偶然得知了这件事,他们却要我自废修为去混元派谢罪。我当时不过金丹,侥幸逃得一条性命。”纪钧漠然道,“此等仇怨在我化婴之后,已经加倍奉还。现今阁下旧事重提,不知又有何用意?” 随着纪钧话语,那剑光终于绽放到了极致,却并非陆重光想象中的清丽华美。那剑光骤然一转,竟变为了十成十的沉稳厚重。虽气势沉稳,却犹如巨峰压顶如临深渊,惊得人战战兢兢说不出话来。 云唐城主同他那帮随从们,也终于神色凝重地退后了一丈。 然而,那剑光在易弦面前却入泥牛入海惊不起半分波澜。他捏了个法决,面色坦然道:“我提起这件事并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将《清浊真道经》重新收归混元派而已。” 纪钧盯着易弦看了好一刻,他长睫微垂道:“既是如此,我便应下了。” 那剑光起得突兀收得迅速,只一刹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剑藏于窍,锋芒不显,陆重光不由望向了顾夕歌。 不知千年之后,这孩子是否会有这般收放自如威势宏大的剑气,而自己又能否如师父一般轻描淡写地接下这一招呢?他的心脏怦怦跳动,竟生出几分期盼与渴望来。 顾夕歌也似有感应,平静无波地看了陆重光一眼。 “道心为誓。”“剑心为誓。” “若有反悔,心魔噬体。”“若有反悔,剑心破碎。” 二人就这样十分平静地发下了世间最严苛也最公正的誓言,也注定了陆重光与顾夕歌十年后会有一战。 纪钧带着顾夕歌回了云唐客栈。他望着面前这小小的孩子,似要开口又有几分犹豫。 “师尊,我不会输。”那孩子直直抬头望进纪钧眼睛里,他又重复了一遍,“我不会输,你知道。” 顾夕歌明白,在方才的交锋中,纪钧看似占尽上风,实则已被易弦三言两语逼到了死路上。那人一口咬定纪钧《清浊真道经》来路不明,颇有几分算计与陷害之意。纪钧自然问心无愧清清白白,丝毫不惧其余人暗中议论,但他却怕混元派的人为了《清浊真道经》,出手对付顾夕歌。 以顾夕歌对混元派的了解,这种以大欺小不要脸皮的事情,他们还真做的出来。 而纪钧应下了这场赌约,碍于誓约十年间混元派便不敢伤到他分毫。 这次赌约却是上辈子全然未曾发生过的。那时他固然曾和纪钧一起见到了易弦,然而他年已十三,入门修炼了半年却仅仅练五层。陆重光比他早入门五年,已经练气十层大圆满,眼看就要筑基。易弦纵然再不要面皮,也不好意思干出那种无耻的事情来。 因而易弦只是不咸不淡刺了纪钧两句,他明里暗里地挤兑纪钧,说纪钧教徒弟的本事实在太差,比不上他修行天赋的万分之一。也许纪钧教徒弟也不大用心,否则为何当年纪钧同样是九窍之资,自己修行半年却已经练气六层呢? 那时顾夕歌恨不能提剑将易弦戳个对穿。但他更恨自己不够努力,平白让师尊受了折辱。 更可气的是,那届九峰论道顾夕歌屈居次席,陆重光却拔得头筹。在众人看来,顾夕歌筑基三层修为败给陆重光筑基五层,输得并不意外。他们反而佩服顾夕歌,修为相差两层还险些胜了。 但顾夕歌越发不能原谅自己。他可以输给别人,却独独不能输给陆重光,那简直是双倍的耻辱。 现今事情重来了一次,他定能在九峰论道夺得头筹,让陆重光只能饮恨仰望。顾夕歌想得心潮澎湃,却听得纪钧道:“输了也没关系。” “输了也没关系。”纪钧又淡淡重复了一次,“比起《清浊真道经》,我更希望你固守心神不生怨恨。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 是啊,上辈子他输掉时师父也是这般劝慰他的,只可惜那时自己根本听不进去分毫。而现在自己虽将这道理悟得清楚明白,却独独回不了头。 不管前方是光明坦途还是荆棘歧路,顾夕歌已然决定了自己要走的方向,纵然劝他的人是师父,他也无法妥协分毫。 顾夕歌将那些愧疚与不安牢牢压在心底,他并不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纵有三千大道可成仙,他却只认准其中一条。简而言之,依旧不过逆吾非道四个字而已。 第二十一章 第二天纪钧带着顾夕歌,正大光明地坐上了云唐城前往寒泽城的风行舟。他们来的时候悄无声息,走的时候也不声不响。 不管云唐城主抑或易弦,谁都没有出门送一送纪钧。纪钧根本不稀罕他们送行,易弦自然也不愿平白无故献殷勤。 这一路倒是平静无波并未生出什么事端。有眼力的都知道纪钧是练虚真君,他们根本招惹不起。没眼力的却也根本进不到他们的上等客舱之内,可见灵石花得多还是有些好处的。 不过两天时间,他们就回到了冲霄剑宗。 纪钧刚一踏上玄机峰,就听见有人悠然道:“纪师兄这次出门访友,可还玩得高兴?” 他定睛一瞧,却是容纨带着方景明好端端在一棵云柏树下喝茶。 这位一向极讲究的师妹竟将她那架云浮天宫直接停在了树下,白纱蓝帐好不清丽。一座紫金香炉端坐于锦绣地毯上,袅袅香气柔媚入骨又似有似无,像一只捉不住的纤纤细手。原本仙气缭绕望之脱俗的的玄机峰,就这般硬生生让容纨变成了世家小姐的闺阁厢房。 顾夕歌一闻到那香气,就忍不住鼻头发痒。最后他终于忍不住了,不由背过身打了个喷嚏。 这毛病却是他天生就有的,若是筑基期灵气洗髓之后,自然全然无碍。可他现在只有练气三层,着实忍不住。 容纨刚有兴致欣赏小师侄这副眼圈通红楚楚可怜的模样,就听纪钧不容否决道:“熄了你那冰寐香。” “啧啧。”容纨扬了扬眉纤手一挥,那刚刚凝成一朵雍容牡丹的白烟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眼见纪钧不耐,偏生要逗顾夕歌道:“我瞧小师侄这么个玲珑剔透的人,跟了纪师兄实在可惜。若师侄是我徒弟,我一定每天锦衣玉食地供着,不叫他吃半点苦。” 只每天熏香这一项,自己就绝受不了。顾夕歌冰着一张脸,端端正正道:“承蒙师叔错爱。” 无趣,简直无趣。可偏偏又有两分好玩,容纨一见到这小师侄一棵小豆芽菜偏要装成七情六欲全无的一座冰山,就觉得这孩子还是挺可爱的。 纵有千万般毛病,谁叫这孩子天生一张好脸呢,容纨含情脉脉地注视了顾夕歌好一会,似要将他浑身上下都看个通透。 她外表看上去不过豆蔻年华,这场景让外人看了,只会觉得是姐姐疼惜弟弟,而非师叔垂涎师侄美色。 顾夕歌简直要被这位容师叔瞧出一身冷汗来,他上辈子可没少在这位师叔手上吃苦头。 若非他闭关之时,每隔三月,容纨定会一张请帖准时将他叫到雾散峰上,看他一套又一套地换衣服。每到这个时候,方景明总是躲得远远的瞧不见半个人影,简直可恨又可恶。 好在容纨是个不错的长辈,许多他不好意思问纪钧的问题,她都能一一作答全无不耐,简直像自己第二个师父。 纪钧自然也会回答那些问题,可顾夕歌总是不好意思打搅他,更觉得师父合该白日飞升早入上界,不值得为自己多花心思,简直愚蠢。 这辈子顾夕歌反而看开了一些,他与纪钧之间也不再那般疏远。由此一来,他更没必要特意凑到容纨面前了。毕竟这位师叔的恶趣味,实在叫人吃不消。 纪钧觉出那孩子悄悄扯了扯自己的衣襟,却只是平静道:“和你方师兄出去玩一会。” 那孩子只是不吵不闹行了个礼,就乖乖和方景明一同离开了。不知为何,纪钧心中忽然荡起一丝酸涩来。懂事自然是好的,只是顾夕歌未免太懂事了…… “我的徒儿真是太可爱了,怎么瞧都瞧不厌,纪师兄方才心里一定是这么想的。”容纨笑嘻嘻道,“我一瞧就知道,养了徒弟的人多半会有这种傻相。” 傻相。纪钧微微一怔,他难以想象自己方才究竟露出了何等表情。 好在容纨并未察觉他的失态,只是用手认认真真比了比,道:“景明刚入门却是七岁,比顾师侄还要矮上那么几寸。” “他小时候也很可爱,总是缠着我叫‘师父师父’,声音又脆又甜。”容纨一想起徒弟幼时的模样来,就不禁笑眯了眼。随后她却叹了口气,无比遗憾道:“只可惜等他大了之后,就绝不肯穿我给他挑的衣服,明明那么好看。果然徒弟大了,就不好玩了。” 纪钧不由想起十几年前他初见方景明时,那孩子头上顶着毛茸茸的耳朵身后还拖着一条毛茸茸的尾巴,活像一只化形没成功的松鼠精。 有这种混账师父,不怪方景明躲着她。容纨也不亏是李慕青的至交好友,这两个人都是一般不着调。 纪钧又听容纨自怨自艾了好一会,他重重道:“容师妹。” 三个字,却似有千钧之重。容纨立即敛容正色道:“纪师兄,你当真下定决心,十年后便让你这徒儿参加九峰论道么?” 日光之下并无新事,九峦界中各类消息传播起来更是极其迅速。想必纪钧同易弦定下赌约后不过一个时辰,掌门周韬就已将经过知道得一清二楚。 九峰论道,指的是从九峦界中九大门派筑基不满二十年的年轻人,优中选优挑出九个人,齐聚一堂切磋斗法的论道盛会。九大门派中,除却仙道一宗三派两楼,剩下三派都是魔道。而煞灭宗血魂宗大衍派,虽不如仙道势大,终究稳稳占据九峦界中九大门派之三,历经数千年屹立不倒,自然有其过人之处。 这九峰论道不仅有仙道还有魔道,虽然表面上说是切磋交流,但真打起来自然是要出人命的,简直半点也不忌讳。仙道弟子说自己斩妖除魔天命所向,魔道众人就言自己我欲逆天灭神杀佛,各有各的理由。 于是这每二十年一次的九峰论道,总有不少天才人物早早夭折。能胜固然极好,败了不过是一掊白骨,十余年后谁还记得死去的人是何等惊才艳绝? 容纨却没去过九峰论道。她早早便输给了纪钧,干脆利落地淘汰下去,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而方景明却没躲过这一遭,好在他碰上的是星云派弟子,双方你好我好大家好地装模作样打成平局,一并淘汰出场。 只气得混元派和魔道三宗一起冷嘲热讽,说这一届冲霄剑宗弟子和星云派弟子问道之心不坚定不能成大器。容纨在旁边听了这话只是淡然一笑,她徒弟活到了最后,这点才最重要。 同样的事情换做顾夕歌,容纨却不免起了生了三分惜才之意。 “我瞧顾师侄年纪还小,就算再过十年他也刚刚十八岁,满打满算顶多筑基一层。纪师兄想必也曾听闻,魔道煞灭宗出了一个了不起的弟子,十岁入门八年筑基,现在已经筑基二层。”容纨极罕见地蹙了蹙眉,“这人自然也要参加下届论剑会。我还听闻此人不光有大毅力,而且福缘不浅心志坚定,想来并不好对付。” 她没说出口的话,却是纪钧五百年前斩了煞灭宗七位化神真人,想来这仇怨煞灭宗就要报在顾夕歌身上。 纪钧淡淡答道:“吾辈修士本就是逆天而行,区区魔道又何足畏惧?” 容纨盯着纪钧看了好一会,没说话。这种大话也只能忽悠忽悠刚进门的小弟子,骗不到容纨分毫。 “《清浊真道经》的事情终究要有个了结。”纪钧又道,“而且我徒弟十窍之资无上剑体,其余人根本比不上他分毫。” 这话说的不仅狂妄,而且欠揍。但冲霄剑宗上下一贯就是如此行事,颇有些你不服气就来打我,打不过就乖乖闭嘴听话的无赖作风。 “十窍之资?”容纨不由瞪大了眼睛,“你这疯子,还真干成了这件事?” 十窍之资,即便在冲霄剑宗中也是个虚无缥缈的传说。容纨一想到她曾在玄机峰藏书楼内看到的那本典籍,就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情急之下,容纨也不再同纪钧客气。她伸指放在纪钧腕上,一缕灵识已然透入他体内。纪钧也并未反抗,任由她施为。 她灵识运行一周,终于舒了口气,冷嘲热讽道:“修为仅剩一成还有内伤,亏得纪师兄还能在云唐城中同人斗法,当真威风八面让人敬仰。你这么一来,至少要闭关五年。” “我当时若有半分示弱,才是真正的麻烦。”纪钧平静地说,“我闭关时,那孩子就托付给容师妹了。” “我定会尽力,不让你宝贝徒弟受到半点委屈。”容纨依旧不冷不热,纪钧知道她是真生气了。 然而该说的话还要说,纪钧又道:“那孩子筑基之时,若我还未出关,容师妹便替我告诉他,不要用宗内灵脉筑基。李慕青曾替他算了一卦,他的机缘在北方。” “我应下了,那孩子真是你前世欠下的孽债。”容纨嘲笑道,“看你这尽心尽力的模样,活像个老妈子。” “不是孽债,而是机缘。”纪钧只说了一句,又闭口不言了。 还说不是孽债!容纨简直要被气笑了。 第二十二章 此时正值破晓,天地都笼罩在一片似暗非暗似明非明的暧昧之中,唯有东方天际隐约有一线亮白。 似有一柄利刃斩破天际,微红的太阳终于自层层云海之中露出脸来,金红光芒染红了半片天空。 顾夕歌就端坐于玄机峰顶。日出那一刹,他体内灵气恰巧运行一周天。他将那一丝朝阳之萃,细致小心地引入了经脉之内。原本在经脉中运行无碍的灵气得了这丝朝阳之萃,似是微微一滞,终于起了些变化。 那新生的灵气好像变得稍稍浓厚了些,在经脉之中流动的速度也不像以前那般快。它不慌不忙地顺着顾夕歌十处仙窍一一下行,自百汇过膻中到神阙,眼看就要突破第十处仙窍进入涌泉穴。 顾夕歌知道修为已然到了紧要关头,越发谨守心神不敢有丝毫松弛。 那一刻终于来了,灵气行至涌泉穴的刹那,顾夕歌恍然觉得全身十万八千个毛孔都张开了,汲取灵气的速度也比平时快了五分。 不够,还不够。只有这新生的灵气运行完一个大周天,才算练气十层大圆满。 眼看就要功亏一篑,顾夕歌却并不慌张。此时玄机峰的峰顶若有似无的白雾自他周身十处仙窍直接涌来,这外来的灵气助了他最后一臂之力,新生的灵气终于行完了一个大周天。 体内灵气微稠神识可外放五尺,正是练气十层大圆满方有的变化。 顾夕歌刚一起念,几缕红芒便无声无息缠上了他周身,像数条鳞片华美吐着信子的毒蛇。 顾夕歌好似根本没察觉到这红芒绕体的异状一般,面目沉静神情如水,像一尊白玉雕像。 那些红芒不是其他东西,正是顾夕歌的心魔。这种境界提升便有心魔的异状若放在魔修身上自不出奇,但万万不该出现在一个刚刚练气十层大圆满的剑修身上。 仙道与魔道不同之处就在于此。 仙道虽然进展缓慢但稳扎稳打,境界提升时少有心魔作怪,夭折在半路的修士也少了许多。魔道修炼之法虽不挑资质兼之进展一日千里,终究是逆天之法。他们修为每进一步自有心魔孽障缠身,就连化婴时的天劫之数也比仙道多出三道。 顾夕歌却并不意外。他平时一直将这些大乘期的心魔牢牢压制在识海之中,不敢放纵其分毫。于是每到他修为提升之时,这些被拘束惯了的心魔自然要出来兴风作浪,不引得他剑心破碎堕入魔道誓不罢休。 那些心魔亲昵地绕上了他的腰腹脊背,眼看就要缠上他的头颈,将顾夕歌周身围得水泄不通,他终于睁开了眼睛。 顾夕歌捏了个法决,微微白光自周遭一丈泛起。数十张之前布下的符咒立刻起了作用,严丝合缝地将顾夕歌同那些心魔一起与天地隔离开来。 “回来。”顾夕歌冷声道。此时他大乘期神识已然全开,压得那些心魔停止了一瞬,而后它们却越发肆无忌惮地逐渐聚拢到一起,竟无中生有化出了一个人来。 那人羽衣星冠俊逸非常,他面上虽带了三分笑意,一双眸子却是淡而冷的,恍如结冰的河面。 “顾真君,成王败寇。”那人无比从容地微笑了,“冲霄剑宗毁了,你已经没有靠山。” 他生平最恨的就是输这个字,这句话又激起了顾夕歌心中三分恨意。然而他自能分得清真假是非。 假的,这手段太差了,他在心中暗暗嘲笑心魔。 顾夕歌只不过稍稍凝望了这人一会,那心魔构筑的幻象就心不甘情不愿地消失了。心魔继续扭动聚合,眼看就要凝出第二个幻象来。 根本没用,你是我的心魔,自然斗不过我,顾夕歌眯细了眼。 自然斗不过你,可你也拿我没办法。顾夕歌似能听到心魔无声的嗤笑,那几缕红芒终于乖乖回到了他识海之内。 顾夕歌呼出一口气,挥手解开了匿踪阵。 恰在此刻,一道潜藏于符咒之下的红芒忽然贴地而起,快如闪电疾似霹雳,竟直直向玄机峰外而去。 顾夕歌的神识立刻扑上了这尾漏网之鱼,一卷一拽越缠越紧,那心魔挣扎了好一会,极不甘心地消失了。 好险,差一点便真叫心魔得逞。顾夕歌终于松了一口气,他难以想象,若是外人发现了这一缕心魔带有他的气息后,会惹出何等轩然大波。 冲霄剑宗上下都知道纪钧将《清浊真道经》这门九峦界顶尖的修心之法传给了顾夕歌,他既练了这修心之法,便该灵台清澈不起魔念。心魔外放成形本是化身期后才有的事情,顾夕歌不过区区练气十层,这般凶狠的心魔又是从哪来的? 如非夺舍,便是顾夕歌上辈子冤孽太重,即便修行五载依旧无法收心,迟早要坠入魔道。不管哪一种,都是冲霄剑宗绝对忍不了的。并非每个人都是纪钧,肯千里迢迢为他卜上一卦。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顾夕歌长睫低垂心中微忧,就连终于练气大圆满的喜悦也被冲淡了七分。 修行五年便练气大圆满,此等修行速度九峦界数千年中也不过只有寥寥数十人能达到。顾夕歌本该为此洋洋得意,但他实在高兴不起来。 练气入门是十分简单的,但凡开了仙窍的人,修行上一年半载,都能进入练气一层,这一点也不稀奇。开一窍者,不拘悟性不论功法,终能修至练气三层。 三层一阶段,而后修炼的难度逐步增加。 有些人光是从练气三层到练气六层,就足足花了十余年时间。更别提最难熬的从练气九层修炼到十层大圆满,即便有人资质够了,也要在这门槛卡上好久。 平常大门派入门弟子大多修炼十年方能练气大圆满,亲传弟子却只要七八年。纵有五年练气圆满者,都是天纵奇才。 顾夕歌依旧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说前世自己六年练气有成,就连九窍的陆重光也是五年零三个月练气大成,根本不值得高兴。 五年了,师尊却还未出关。顾夕歌不由望向了那洞府所在的方向,依旧大门紧闭毫无变化。他已经从当年只到师父腰间的小豆丁,变成了现在十三岁的少年。 他不仅长高了许多,也不再身娇体弱绕着峰顶跑一圈都要歇上半个时辰。若是师尊见到了现在的自己,再也不会嫌弃他像个小姑娘吧? 虽已二世为人,此刻顾夕歌却生出了几分期待与忐忑来。他每天都情不自禁地猜想,师尊见到自己长大了,会说出什么样的话来。只这点微小的猜想,便让他心神摇曳。 顾夕歌已经练气大圆满,容纨早早就告诉自己不要在冲虚剑宗筑基,要到宗外寻找机缘。这几年那心魔又越来越狡猾顽抗,到了筑基之后,顾夕歌都不大确信自己能否压制住它。好在他零零碎碎终于将镇锁心魔所需的各类材料收集完整,只等搜集到七头妖兽齐全,将那心魔彻底压制下去。 天时已至,顾夕歌却还想再等一等。他已经整整五年没有见过师尊,这一走至少要有一年半载回不来。若是能在离开之前见师尊一面,那就全无遗憾了。 也许是在安逸环境中呆得太久,他发现自己当真越活越像个小孩子,这种患得患失的模样实在太难看,一点不像前世杀伐果决的自己。 是纪钧让他这颗心变软了,还是说,见到纪钧之后不仅没有纾解他的心魔,反而让那心魔越燃越盛?顾夕歌悚然一惊,他已然不敢再想下去。 为了消除杂念,顾夕歌又练起了当初纪钧教他的二十四招江流剑法。五年下来,这已然成了他的某种习惯。 虽是为了强身健体,这二十四招剑法已让他练出了几分威势来。剑光一道接一道,恍如江潮袭来巨浪惊天,那浪头一叠高过一叠,似能将眼前这天地也一并吞下。 顾夕歌忽然听到身后有人道:“不错。” 他只听见这个声音,便禁不住剑尖一抖,心也跟着狠狠一颤。 “能将江流剑法练成海潮剑法,你也算了不起。”纪钧不紧不慢道,“这本剑谱是我自书摊上花了半块灵石淘来的,若是创出这剑法的人见到你这么练剑,想必不会高兴。” 半块灵石。顾夕歌原本就没指望这剑法是什么绝代剑法,听了纪钧的话依旧不由愣了一愣。 “师尊是何时出关的?” 那孩子虽然长高了许多,眸中光芒却依旧和从前一样璀璨耀眼。纪钧上下仔细将顾夕歌打量了一番,说出的话却有些挑剔:“就在半个时辰前,刚好完完整整看你练完了这套‘海潮剑法’。” 那孩子听了这话,面上却没什么表情。他只是仰起脸轻轻道:“师尊,我很想你。” 只一句话,就让纪钧心中暗藏的不安与惆怅灰飞烟灭。 修行无岁月,纪钧错过了整整五年时光。原本刚到他腰间的孩子,已经快到他胸前。他不知道这五年间顾夕歌经历了什么,是否那孩子受过委屈心中烦恼却无人诉说,他又会不会觉得自己这个师父并不称职…… 原来千言万语,都抵不过那孩子一句“想他”。 纪钧遥遥望着顾夕歌,终于淡淡一笑。这笑容昙花一现,不过片刻就消失了。 第二十三章 既已见到纪钧一面,顾夕歌再没有耽搁的理由。纪钧也不过简单交代了几句,就放他自己出门寻找灵脉筑基。 冲霄剑宗对门中弟子固然关怀有加,但弟子筑基结丹化婴这类事情,他们却根本不帮半点忙,全凭弟子个人造化。 若弟子能扛过劫难顺利突破,便是他自己心性坚定福缘不浅。若弟子不幸夭折,那也是天意,全无他法。 除非弟子因故死在他人手上,这点倒是能让师门上下一起出动为其报仇。修行一途,本就是越行越窄越走越孤单,谁又能陪谁到最后呢? 顾夕歌在寒泽城搭乘风行舟一路向北,到了信渊山附近就直接下了船。他暗中神识外放运气行了好几里路,果然那三个人还遥遥坠在身后。 “几位跟了这么久,不知所求为何?” 见顾夕歌忽然开了口,那三人颇有几分惊愕。他们原以为自己隐匿身形的方法很是高明,筑基期下无人能够识破,谁知竟连区区一个练气七层的半大孩子都瞒不过去。 三人中一男一女一老者,隐隐以那青年男子为首。那男子拱了拱手,和颜悦色道:“在下跟了小公子这么久,自是为了求财。只要小公子将身上所有的灵石都交给我们,我们绝不动小公子一根汗毛……” 好一个讲究强盗,就连打劫的话都说得如此客客气气。 顾夕歌眉眼不抬,漠然评价道:“斯文禽兽。” 那男子眉头一皱刚要答话,便被他身边几百枚破空袭去的飞针惊得倒吸了一口冷气。眼见那少年周身已被层层银芒拢住,那男子越发火大了。 出手的那女人还不知好歹地向他炫耀,娇艳面上却有三分自得之色:“亨哥,你同那小畜生费什么唇舌,咱们不是一贯只出手不多话么。他不过是一个练气七层的半大孩子,怕是连半根飞蚊针都挡不下来。这几百根飞蚊针一起出手,怕是能将他射成筛子。哎,倒是可惜这么个俊俏小郎君了……” 那女人越想越开心,不禁咯咯地笑了起来,她还得意地冲张亨眨了眨眼睛。张亨越看越气,简直想直接抽她两耳光。 他留着这孩子自然是有用的,这蠢女人又懂什么?在风行舟上张亨便盯上了这孩子,能坐得起上等客舱的自然都是富贵之人,再加上这孩子身边并无半个长辈陪同,简直是再好不过的目标。 想来不过是个天真懵懂的世家子弟在家中待腻了,偷偷甩开家中长辈自己出来游玩。让这种不谙世事的小少爷吃点苦头并不要紧,即便被劫去几千块灵石也没什么关系,那世家更在乎的是那小少爷的性命。 只要人活着,不管多少灵石都是身外之物。可若是人没了,张亨他们就惹上了天大的麻烦。他们三个散修,又哪惹得起那些大世家?如果这小少爷出了什么差池,那世家怕是要将他们抽骨扒皮方能一解心头之恨。 张亨原本计划由自己出言相劝,再让老郭作势恐吓。想来那少年不过一时意气好吓唬得很,只要老郭一举擒下他,怕是多少灵石都肯给。谁知他计划得天/衣无缝,偏偏让这没长脑子的蒋青毁了一切。 这蠢女人只当他们前几次杀人灭迹顺利得很,就以为三个练气九层的修士能在九峦界横着走,简直可笑。若非蒋青是中品炉鼎资质且有几分颜色,又在寒泽城自顾自地缠了上来,他才懒得瞧她一眼。 现在张亨只希望这小少爷的护身法宝足够坚韧,能挡得住三百六十五根淬了毒的飞蚊针。如此一来,事情发展倒也同原本计划并无出入。如果那小少爷死了,他便杀了蒋青再将一切事情推到她头上…… 只是张亨计划得好,却未料得一道白色剑光忽然自他背后刺入,将他捅了个对穿。 张亨睁大了眼睛,却见那小少年周身泛起一层薄薄的青光,三百六十五根飞蚊针也全然不见踪影。剑光化形,这小少年竟是个练气大圆满的剑修!同等级修士中,剑修以一敌三根本不在话下,再加上这小少年已经练气大圆满,难怪他身边没一个长辈跟随。 他只怪自己财迷心窍,识人不清又踢到了铁板。临死前他又扭头望了老郭一眼,不出所料那人也被/干脆利落地一剑斩断头颅。 只恨蒋青那贱人不能陪他们一同上路,张亨带着这个不甘心的念头死去了。 顾夕歌将那一大把飞蚊针虚虚托在掌上,神情淡淡地问:“说吧,你又为什么主动找死。” 旁边两人觉察不出那女子是故意挑衅,顾夕歌却知道得一清二楚。归根结底不过一句话,她做戏太假不够入心。他见多了各类虚虚假假的面孔,这女子虽能骗过其余二人,却独独骗不过他。 蒋青眼见张亨老郭死了,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她笑得声嘶力竭,到了最后已然呜咽起来。 “哥,我终于替你报仇了。”蒋青抽泣道,“不枉我以身事贼跟了张亨足足三年,当真碰上了一位能杀掉他的前辈大能。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泪水顺着蒋青娇艳面颊缓缓向下流,此时的她好似放下了什么心中重担一般,目光澄澈如云。她冲着顾夕歌深深地鞠了一躬:“多谢前辈替我报仇,从此贱妾这条性命就是您的。” “那你就当场自裁吧。” 蒋青愣了愣,她疑心自己听错了话。这小少年杀人时虽然出手狠辣全不留情,最后却独独留下自己一人,显然对她颇有怜悯之心。照常理他询问完自己报仇的理由后,即便不放她离开,也应当继续问她几句话,又哪有让人平白无故立刻自杀的道理? 蒋青急急道:“前辈,我说的都是真话,可以道心起誓。” “我知道。”顾夕歌平静道,“你方才还说性命由我处置,现在我只要你当场自裁。” 蒋青咬了咬唇,她已被这句轻轻巧巧的话逼到了绝路上。 “既是前辈如此要求,我自当遵命。” 她自袖中摸出了一把幽蓝匕首,狠狠心横在白玉般的颈间,已然有一道细细红痕漾开。 那少年一瞬不瞬望着她,面色丝毫不变。 果然是个嗜血如命的混账纨绔!蒋青恨得牙痒痒,她不知这少年还要将这考验忠心把戏玩到什么时候,莫不是真要等她去了半条性命才甘心? 凭什么,凭什么这少年修为比她强,便能将她当做妖兽一般戏耍?凭什么,她哥哥从未做恶却含冤而死?凭什么她大仇得报之后,还不能主宰自己的性命! 凭什么,这天地间为何有如此多的不公与屈辱! 一念至此,蒋青忽然不想死了。冷风刮过她烈烈红衣,一股幽暗诡秘的气息自她脚边攀附而上,似一根尖锐嗜血的藤蔓,姿态亲密又蛮横。只刹那就侵入了她四肢百骸,那气息是冰的冷的,她整颗心也变得冰冷如铁。 蒋青一字一句道:“天道不公,我欲……” 她话还未说完,一截白玉般的剑尖已自她胸口猛然而出。蒋青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目光灼灼地望向那少年,似是寻求一个答案。 “若是我方才没挡住那三百六十五根毒针,死的人就是我。”顾夕歌漠然道,“你要害我性命,莫非我还要留你一命?天下哪有这般好的道理。” 这娇艳女子终于不情愿地断了气,那双眼睛却依旧死死睁着,不甘愤怒怨恨一应俱全。 原来修士入魔时,就是那般模样,倒有几分像被逼到绝境的妖兽。不,想来修士也是妖兽的一种。妖兽为了填饱肚子猎杀弱者,修士为了灵石法宝猎杀同类,本质上并无任何不同。他虽然见过不少魔修,却独独没见过一个人入魔的过程,此番经历可算是意外之喜。 顾夕歌将那捧飞蚊针放到那女子身边,权当做个陪葬。他伸手一招,化为三道剑光的照影就回到了袖中,又取出十张明火符,散散洒在那三人身上。不一刻,那熊熊烈火就吞噬了这三个修士与他们的爱恨情仇。 二百块灵石陪葬,这三个土匪强盗面子还真大,顾夕歌在心里凉凉地想。他忽然记起,这明火符还是五年前他在陆重光手里买下的。这人的确没说大话,他炼制的符咒,就连毁尸灭迹也比其他符咒好用两分。 顾夕歌头也不回,转身就进了这林海苍茫望不见边际的十万里信渊山。 信渊山中多妖兽且地形崎岖复杂,修士的神识也无法探出太远。普通修士只敢在信渊山边缘采摘灵药,除非迫不得已,没人愿意入山深处。传言信渊山中不仅有修炼出妖丹的妖将,甚至还有能化为人形的妖帅,足以敌得过元婴修士,简直越发可怕了。 顾夕歌却知道,这十万里信渊山中不只有妖帅,还有更可怕的妖王。他这次进信渊山,就是冲着其中一位妖王去的。 第二十四章 九峦界中有句俗话,自古信渊出大妖。这座方圆十万里的信渊山在数千年中,就出了百余位足以抗衡练虚修士的妖皇,而大乘期的妖帝却只有三位,远远少于大乘期修士的数量。 这也是没办法的,谁让妖修生而艰难呢。妖兽生来命长且有天赋神通,或皮坚肉厚或迅捷无比,只一只炼气期妖兽就能轻轻松松战胜十余名同境界修士,固然是天大的便宜。然而到了筑基期,情况就截然不同了。 人为万物之灵,天生道体适宜修仙亦或修魔。妖兽却不一样,它们到了筑基期圆满,若想继续修行,就得先化为人形。妖兽神通天生强悍且还命长,自然不容于天道。若是让妖兽都能轻轻松松成就金丹期,以它们能活活熬死修士的悠长寿数,怕是整个九峦界都成了妖修的天下。 于是上天就早早有九道化形天雷劈下来,绝大部分筑基大圆满的妖兽在这浩荡天威之下灰飞烟灭重入轮回,少部分妖兽化形成功变为妖修。同样的天雷到了修士这边,却至少要等金丹大圆满。可见这偏心的天道,光明正大地站在修士一边。 妖修们开始时并不能忍气吞声。数千年来人妖之战也打了好几场,期间死掉的化神修士与妖皇都不在少数。修为更低的修士与妖修就更不用提了,尸体摞成一叠怕是能填满离渊之底。 直至最近三千余年这一仗,仙道与魔道联合狠狠伤了妖修的元气,就连当时的妖帝也陨落了,妖帝麾下七大妖皇也无一幸免,这些不安分的妖修才老老实实回到信渊山舔伤口。人类修士也终于松了一口气,仙道与魔道又开始互掐。 信渊山韬光养晦的这三千年,许多不知内情的人类修士甚至敢光明正大到妖修大本营门口采摘灵药,简直是作死作出了新花样。守山门的信渊妖王固然恨得牙痒痒,却碍于三千年前那道屈辱的战败协定,只能龟缩在山内不敢兴风作浪。 即使守门妖王想折腾,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那一仗死去的不只是妖帝与七大妖皇,还有不少妖王。妖修的高层战力全都被人类修士一锅端了,活下来的妖王也大多有伤,只能在洞府中安心静养。 而妖修修炼速度又是分外缓慢的,三千年前刚生下来的小崽子最出挑的也不过是妖王罢了。于是这三千年间整座信渊山中,修为最高的不过是等同于修士化神境界的妖王而已,简直寒酸得让妖掉眼泪。 天下妖修固然不只信渊山一脉,然而其余妖修大多零零散散不成气候。且他们看到和人类修士一根筋死磕的信渊山妖修下场后,大多夹起尾巴乖乖做妖,哪还敢兴风作浪。 信渊山守门的这位妖王近年来过得越来越狼狈,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些修为低下三千年前给他填肚子都嫌修为低的修士乐颠颠到他家门口采摘灵药,又乐颠颠全须全尾地回去了。他简直眼中能冒出火来,真是虎落平原被人欺。 谁知今日,却有个刚刚练气大圆满的人类小孩,不知死活地进了信渊山内。暗中窥伺的守门妖王立刻笑了,碍于协定他固然无法管门口的事情,可这孩子自己走进他家中,这送上门来的肉,还不许他动么? 天知道,他已经有多少年没尝过人肉的滋味了。守门妖王简直恨不得这孩子走得快一些再快一些,信渊山内十里就是协议失效之处。他的神识紧跟着那孩子,似恶狗盯住一块近在眼前的肉。 谁知那孩子不过在落凤坡前拐了个弯,竟无比突兀地从他神识范围内消失了。这种硬生生切断他神识的能为,至少是练虚期修士才有的。 守门妖王很是愣了一会。他疑心这是哪位缺了坐骑或灵宠的练虚修士,伪装成一个修为低下的小孩到信渊山中找麻烦来了。多半又是寻衅滋事挑起事端,而后以大欺小一人单挑他们一群,末了趾高气昂地把妖修强掳回府。上任守门妖王就是这般被捉走的,所以才有自己这倒霉妖王填补空缺守山门。 这种无耻的手段,也只有人类修士能想得出来。守门妖王越想越怕,他匆匆回家吩咐手下紧闭洞府,生怕自己天生丽质让这练虚修士瞧中了被硬生生带走。 顾夕歌感知到黏在自己周遭的神识消失了,不由舒了一口气。他挑的这个时候恰恰刚好,明摆着光明正大欺负信渊山的老弱病残。他虽然练气大圆满,但妖王一根手指头就能轻轻松松碾死他。好在顾夕歌神识却是不折不扣的大乘期,他虽非魔道魂修能用神识外放对敌,起码尚能自保。 别看此时信渊山妖修忍气吞声简直窝囊到了极点,前世的时候可全然不是这样。顾夕歌知道就在今年,信渊山一对妖王夫妇产下了一窝八只妖狐幼崽。这八只狐狸崽子中,有一只天赋异禀心智过人,短短千年就渡劫成了妖皇。 四千余年信渊山终于出了一位妖皇,众妖修立刻扬眉吐气挺直了腰杆。而这位名叫帝临的妖皇也当真十分有手段,他将原本各自为政画地为牢的信渊山各妖王整治得服服贴贴别无二心。帝临也并未在一众妖修蛊惑/下□□士开战报仇雪恨,反而主动向九峦九派示好,妖修也终于能够正大光明地重新出现在九峦界中。 有了这么位了不起的妖皇,普通妖修恨不得把帝临当做自己的老祖宗供起来。他们为帝临著书立传,将帝临降生之日吹嘘得神乎其神。什么妖皇降生之时天降异象红霞罩顶,整座信渊山都被染红了。人类修士们只是暗地里嘲笑妖修不懂路数。什么天降异象红霞罩顶都是人间帝皇为了巩固权柄吹嘘出来,修士们自然半点不信,真是一群没格调的土包子。 说起来,顾夕歌也曾见过帝临一面。他为了同这妖修打交道,将九峦界中流传的各类话本看了个通透,倒也漫不经心记住了帝临的生年时辰。谁想这看似无用的举动,居然真有用上的一天。 在他的记忆中,那对生下帝临的妖王夫妇此时已经死了一个。妖修寿元悠长却繁衍困难,越是血统高贵修为高深的妖修繁衍后代的代价越大,这一窝八只狐狸崽子固然是天赐的恩惠,也是天大的麻烦。 帝临的母亲,那只母九尾玄狐,就因为这八只小崽子难产而死。只剩下公狐狸一只鳏夫自己养崽子,简直可怜。 顾夕歌在这十万里信渊山中整整走了两天,随时放出神识搜索九尾玄狐的气息,第二日傍晚终于有了收获。 那公狐狸的洞府就坐落在一条河流上游,周围风景秀丽树木繁茂,倒是个隐居带崽子的好地方。 他隐匿身形埋伏于三里之外,神识却将那公狐狸和八个崽子晒夕阳的情形窥探的一清二楚。 公狐狸已经化为人形,玄衣金冠眉清目秀,神情却是懒散的。就连小狐狸崽子不知好歹踩在他袖子上也不大在意,继续懒洋洋地躺着看夕阳,简直半点妖王的尊严都没有。 那八只毛色各异小小的狐狸崽子极其放肆地在父亲身上爬上爬下,半点看不出九尾玄狐高贵的血统,反倒更像一窝爱闹腾的小奶狗。它们时常不知为何互相打闹起来,打着打着就互相撕咬着滚成一团,简直不能更喧闹。 直到夜幕降临繁星低垂,公狐狸才一只只拎起小狐狸的颈皮将它们揣进怀里。他也不用法术,就这般慢吞吞地走进洞府,身边竟连半个手下都不带。 顾夕歌心中暗舒了一口气。他原本担心信渊山守门的妖王会向山内各位妖王传递消息,现在看来是他想错了。想来那位守门妖王极有可能被他吓破了胆子根本不敢出洞府,怕是不等到他出山绝不肯迈出大门半步。 看来三千年前妖修血战不休的骨气已然消磨殆尽,信渊山守门妖王都如此欺软怕硬胆小怕事,难怪这三千年来妖修被人类修士压得根本喘不过来气。 于是顾夕歌略微放宽了心,但他依旧在林中潜伏了整整一周,这才逐步摸清了公狐狸的底细。 公狐狸并非没有手下。恰恰相反,为了守卫这八只刚出生的狐狸崽子,他洞府周围十里都有妖将带着小妖巡逻。若非自己当日小心翼翼避开那些巡逻妖将,怕是早被捉住成了小狐狸的盘中餐。 好在公狐狸的防守外紧内松,他万万想不到居然能有修士避开那筛子一样的搜索,不声不响潜入他洞府一里之内。在他想来,有此种手段的修士定然神通广大,若要找麻烦直接就能打上门来,自己也全然无力反抗。 至于信渊山里其他妖王,公狐狸根本没想过。这十万里信渊山中究竟有多少妖王,几千年来他都摸得一清二楚。周遭这些妖王知道虽然母狐狸去了,公狐狸也不是好惹的,他为了这八只崽子可以豁出性命,自然没有妖愿意肯这么一块硬骨头。 于是每天一过晌午,公狐狸就这般正大光明地带着八只崽子晒太阳,直到太阳落山才回去。 整个九峦界都再没有比这窝狐狸更合适的对象了。顾夕歌眸中冷光一闪,他已然下定决心。 第二十五章 过了三日连绵阴雨的糟糕天气,公狐狸颜烈觉得自己都要变成一株黑蘑菇了。他一天晒不到太阳,就觉得自己浑身发痒。他干脆现出了原形,把自己肚皮向下趴在画了阵法的地板上,整只狐狸都摊成了一张狐狸饼。 青玉地板暖烘烘的,倒有几分像人类的火炕。颜烈刚舒服地伸了个懒腰,一只小崽子便不知好歹地直接蹦到他腰上,险些让他吐出一口老血来。 孽障,真是天生的孽障。若是那日自己火大了,他便把这惹事的八只小崽子做成八条狐皮围脖!公狐狸龇牙咧嘴地用爪子揉了揉自己的腰,索性翻了个身露出肚皮,继续让那群小崽子们窜上窜下。 刚满三月的小狐狸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眼见这一窝白毛黑毛还有黑白相间的小崽子不住在自己眼前晃荡,颜烈不禁有些头晕。他随便提起一只小崽子晃了晃,全身素白尾巴尖一点漆黑,应当是老七吧? 于是颜烈试探地叫了一声,小狐狸崽子仿佛能听懂一般,真的点了点头。是老七没错了,一窝八只里就属他最聪明。每次晒太阳他都知道先讨好自己这个当爹的,然后光明正大地窝在他脑袋上狐假狐威欺负其他兄弟姐妹。 不愧是自己儿子,就是够聪明,半点不像那傻乎乎的芸娘。颜烈得意地抖了抖耳朵,又将那小狐狸直接顶了在头上,足见他对这七儿子的宠溺。老七也足够贴心,还伸出小爪子摸了摸他的额头。 其余几个傻闺女傻儿子却依旧傻乎乎的,他们只当自己是普通狐狸一般互相撕咬打闹,不是你咬了我的尾巴尖就是我扯了你的耳朵,当真半点不开窍。想来这其他七个孩子,都随了他们那实心眼没脑子的娘吧。 一想到这窝小崽子实心眼的娘,颜烈心中就泛起一丝酸楚。为了这窝小崽子,芸娘怀胎三年,可惜最后还是难产了。他本来让那傻狐狸弃小保大,谁知芸娘竟执意将八只小崽完完好好生下来。 那傻芸娘说什么九尾玄狐天生数量稀少,她若能替他开花散叶繁衍后代,即便为此丧命也甘心。好话不灵坏话灵,傻芸娘当真为此葬送了一条性命。只剩下自己一只鳏夫和八个嗷嗷待哺的小崽子,如何不愁坏了狐狸? 真是傻,傻得透顶,黑狐狸的眼珠忽然湿润了。自己又有什么好的,芸娘不光是信渊山出了名的美人,也是出了名的女妖王,只可惜有点缺心眼,不过这点也无伤大雅。 颜烈一眼便瞧上了她,含羞带怯送了芸娘一把金盏花。当时颜烈的修为比芸娘还低一层,她却半点不嫌弃,第二日就带着嫁妆高高兴兴嫁给了自己。妖修一向如此坦荡,两情相悦就能成亲,半点没有人类的繁文缛节。 成亲之日她说颜烈一身皮毛黝黑发亮,放在凡间就是一件上好的黑狐皮大衣。她自己浑身雪白没有杂色,就是一条上好的白狐皮围脖。黑配白,狐裘配围脖,天下哪有比他们更般配的妖修夫妻? 看看这傻狐狸,就连说情话都这么笨嘴拙舌,哪有狐狸精把自己比作大衣围脖的,真是半点也不吉利。 颜烈呜咽了一声,有晶莹泪水自他眼中落下。一只小小的爪子拭去了他眼中的泪,却是老七替他擦了擦眼泪。 真是爹爹的贴心小崽子。颜烈舔了舔那只小爪子,笑眯眯将儿子捞在胸前。颜烈这一动不要紧,那剩下七只小崽子全都叽里咕噜从他身上摔了下来,个个眼冒金星迷迷糊糊。 不知道哪天这八只小崽子才能让他省心,颜烈不由叹了口气。再有三年,等这群小崽子彻底长大变成妖兽,他就必须将他们全都赶出洞府。至于其中能有几个活下来,又有几个能渡劫修成人身,即便自己这个当父亲的也不知道。 妖修一贯遵循自然之道,极少有妖修像人类修士一般宠崽子。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能活下来的自然才是好的。也许妖修天性中就带着那么几分凉薄与残忍,对阵之时即便对面是自己的亲儿子,许多妖修也能下得了杀手。 妖性残忍,不可教化。颜烈凉薄地想,人类这句话确是有几分道理的。没人比他更清楚,十万里信渊山中那些妖修心中怀着怎样的仇恨,他们恨不能将所有人类修士的血肉骨髓扯烂嚼碎,一并吞咽下肚。只需一星点火苗,信渊山的妖修就能将九峦界搅个天翻地覆。 然而颜烈也不得不承认,人类修士的修炼之法自有其独到之处。他偶然自人类修士身上找到了一本推测天数的易书,竟与九尾玄狐天生传承的玄术殊途同归相得益彰。有了这本书,颜烈测算天命的本事倒比许多练虚修士更为高明。 颜烈在八只小崽子出生后便算了一卦,卦象大凶。不光小崽子要死,就连他自己也生死未卜。 公狐狸颇有些后悔不及。早知道就不该让芸娘干那种傻事,崽子终归都是要死的,早死晚死都没什么关系。如果芸娘还活着,他们还不是想生几个就生几个? 一想起这点,颜烈反倒有些恨眼前的这窝小毛球。若不是为了这些崽子怀胎三年,芸娘又何至于扛不住那区区一道天雷? 那道天雷固然因为这窝小崽子里要出一个了不起的妖物,天道有感故而落雷。然而颜烈全然不在乎什么妖帝降世振兴妖修的传言,他只愿芸娘回来。 一只小爪子轻轻蹭了蹭黑狐狸的下巴,颜烈终究被这一蹭唤起了几分父子亲情。他将讨好他的老七抱了起来,和颜悦色道:“明天是大晴天,爹爹带你们出去晒太阳,老七高不高兴?” 小狐狸耳朵动了动,用力点了点脑袋。 谁知这晒太阳竟无端晒出事来。颜烈依旧如平常一般,化为人形百无聊赖生无可恋地放养小崽子。 颜烈忽然感觉到一缕尖锐神识,如电光似霹雳,眨眼间就穿透他护体灵气击中腰下三寸,那却是他的软肋。 这般手段,如此能为,怕是练虚修士。那场劫难,原来就应在今日。颜烈突然恍然大悟,随后他就悄无声息地晕了过去,任凭老七死命咬他耳朵也没有半点反应。 顾夕歌自藏匿之处走了出来,他面色微白眸光暗淡,显然情况并不好。他要在公狐狸洞府前当着公狐狸的面谋划杀掉公狐狸的小崽子,要干这么一件作死至极的事情,这半大少年的脸上却没有半点惊慌。 他勉力化出一道剑光,对着颜烈当头斩下,这道以往无坚不摧的剑光却连那公狐狸的毛都没切下半根。 果然化神妖修不是那么好杀的,顾夕歌并不意外。也只有方才那道大乘期神识外放而成的利箭,才能穿透化神妖修护体真气,可惜却未能击杀他。只那一下就去了顾夕歌一半修为,想来再来一下也决然无用。而自己这道练气大圆满的剑光,怕是也只能给化形妖王挠痒痒。 趁顾夕歌对付老狐狸的这一会,其余八只狐狸崽子拼命倒着短腿向外跑去,方向各不相同。它们虽然只有三个月大,但九尾玄狐生性机警,狐狸崽子们早就嗅到空气中不同寻常的危险气息。自己的爹都被打趴下了,它们又能干什么?自然要赶快逃命才是好狐狸。 眼见小崽子们全都跑了,顾夕歌依旧不惊慌。他燃起一张青色符咒,低声吟诵了几句咒文,一道道青色光芒蛇一般窜进林中,不一刻就捆着八只狐狸崽子一并堆到顾夕歌脚下。 那七天时间顾夕歌当然没有白白浪费,他早就在那八只狐狸崽子身上印下了神识烙印,没叫颜烈察觉半点。他只需一道小挪移咒,但凡这些狐狸崽子没跑出方圆三里之外,就能轻轻松松一个不缺地绑回来。 顾夕歌看也不看地上死命挣扎的狐狸崽子一眼,剑光试探般斩向其中一只,不出意料地被挡下了。这道剑光简直像斩在棉花上,软绵绵全然不着力。 那狐狸崽子身上瞬间腾起的阵法却叫顾夕歌瞧的一清二楚,玄心八衍阵,老狐狸的手笔还挺大。 这八只狐狸崽子身上的阵法各自成阵独立运转,聚在一起后却阴阳相生化为八卦,固然没有半点杀伤力,却也固不可摧。这原本是九峦界某些小宗派的护山大阵,拿来保护八只狐狸崽子简直大材小用。 若是其他修士,只能认栽走人。但老狐狸敢在顾夕歌面前玩阵法,简直是班门弄斧。万衍剑修本就是靠剑阵对敌的,能结阵自然也会破阵。 顾夕歌前世见识过不少稀奇阵法,只一个玄心八衍阵他还不放在眼里,破阵之法更是早就烂熟于心。他将一道剑光一分为八,拿捏好力道同时在八只狐狸崽子身上砍了一下。那玄心八衍阵立刻运转,幽蓝的八处阵眼只在虚空中出现了刹那,似一朵初绽的蓝睡莲。那花瓣绽放得快凋落得更快,被八道倾注了神识分外厚重的剑光齐齐砍中,立刻消弭于无形,轻而易举全不费力。 此阵的破阵要诀,就在于同时摧毁八处阵眼,晚了半秒都不行。顾夕歌这一下同操八道剑光的分神之法可谓精妙到了极点,怕是纪钧见到了都会大吃一惊。 随后顾夕歌却不喘半口气,又是一道剑光直接劈下,那八只小崽子就有七只断了气。 “所有因果,我自一力承担。”顾夕歌低声道。他闭了闭眼,取出了七枚纳魂珠运起灵力,那七只幼兽魂魄便被牵引到纳魂珠中。 有了妖兽魂魄的纳魂珠却是微热而沉的,仿佛那魂魄也是有重量有温度的。它们沉甸甸聚在顾夕歌掌中,让他的手掌不由颤抖了一下。 顾夕歌刚攥紧这把纳魂珠,浑身的寒毛就立了起来。他护体的那枚玉佩只挡了一下,就化为齑粉散在空中。这片刻恰巧让顾夕歌避开心口,没让那偷袭者一下把心掏出去。 老狐狸醒了,狐狸崽子果然没这么好杀。顾夕歌捂着流血的肩头,心中却一片沉静。 第二十六章 颜烈将老七揣在怀里,舔了舔利爪上的鲜血。不愧是人类修士的血,灵气充足且甜而润,简直比得上五十年成熟一次的萝榭果,更远胜于其余妖兽的味道。 无怪乎许多妖修即便修为颇高,依旧无法戒除吃人肉喝人血的习惯。信渊山的妖王偶然聚在一起喝酒时,都是吹嘘自己三千年前生吞了多少元婴修士又把多少化神修士晒成干当下酒菜。元婴修士与化神修士自然不好杀,其中多半都是吹嘘出来的假话,但他们言语中对人肉的渴望却是无法掩盖的。 仇人鲜血的味道让颜烈双眸暗红凶光乍现,但他却并不着急,反而慢条斯理先将手上的鲜血舔了个一干二净。化神妖王要对付一个没有筑基的人类少年,自当十拿九稳不出半点意外。虽然人类小崽子颇有两分诡谲手段,但他还能在这十万里信渊山中掀起什么波浪? 那半大少年倒是颇为沉稳,他依旧全神贯注毫不放松,就连肩头鲜血淋漓的伤口也不在意。他掌中那柄素白剑胚似是感知到了主人的杀意,微微颤抖起来。 好一只难得的小崽子,哪怕放在妖修中也是罕见的妖物。区区一个练气大圆满的少年,面对足足比他高出好几个境界的化神妖王,居然还能有这份镇定,简直可贵。 颜烈忽然起了几分见猎心喜的心思。他决定将这人类少年的四肢脊柱一分分捏碎,再一寸寸将他的肉割下来喂给老七吃,如此方能一解心头之恨。 少年似乎觉察到他凛然杀意,立刻微眯起眼睛,掐了个护身法诀准备迎敌。 然而那少年固然机警,颜烈却比他更快,简直快如电光霹雳。少年的发丝刚刚随风颤抖了半下,颜烈一只带着猎猎风声的利爪就已经击碎了他的护体之气,触到了他的衣服。 只差半毫,颜烈就能将这少年的右肩也直接穿透。他已经品尝到复仇的甜美滋味,在鼻端一飘而过。 太霸道的一道玄光骤然拔起,摧枯拉朽势不可挡。那道玄光惊得老七重新瑟缩回父亲怀中,连耳朵梢都不敢露出半点。 剑气,练虚修士的剑气。它不光轻描淡写地抵消了颜烈的这记攻击,还将他爪子上的指甲削去一半。若不是颜烈忽有预感躲得飞快,只这道剑气便能活生生将他整只狐狸劈成两半。 颜烈惊得出了一头冷汗,然而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那半大少年早就消失不见了。想来那少年刚才掐的法决就为了发动这道剑符,他身上一定还有乾坤挪移符一类的七品符咒。 好一个看似性情刚烈,实则机警灵敏的冲虚剑宗弟子。那道剑符想来只能用上两三次,定是那少年师长赐给他的护身之物。本来那少年可以借那剑符之威当场斩掉颜烈,但他竟然十分看得清形式,宁愿认怂逃跑也不愿同颜烈拼个你死我活,让其余妖王捡便宜。 少年人能有这种心机决断,真是了不起。若让这冲霄剑宗的小修士长大了,怕是个极麻烦的人物。 颜烈固然不擅战斗,他却将九尾玄狐万年传承的玄术练得十分通透。他自有办法于千里之外取那少年的性命,决不让杀了自己幼崽的仇人逃出这座信渊山。 颜烈抚了抚怀中老七瑟瑟发抖的小脑袋,眸中寒光如剑。 顾夕歌刚用乾坤挪移符瞬移到百里之外,就眼前一黑险些当场晕倒。不光是肩头的伤口疼,他的经脉寸寸欲裂如被刀割,识海也无比疼痛几近枯竭。 九尾玄狐的崽子并不好杀。只方才与公狐狸一个照面,顾夕歌便将他好几重保命手段都使了出来。 本来以他练气大圆满的修为同一个化神妖王正面对峙,根本就是自己作死。虽然他之前计划缜密毫无纰漏,但顾夕歌终究低估了化神妖王的能为。他没料到公狐狸醒得那么快,也没料到那老狐狸只为那一下突袭成功,竟真能狠下心来眼睁睁看着自己杀他的崽子。 妖修生性凶残狡猾,万不可轻视半分。直至此时,顾夕歌才明白这句话真正的含义。 前世他同帝临只有一面之缘,不过觉得这妖王手腕圆滑头脑清醒,可算九峦界年轻一辈中的难得人物。现在想来是他太看重陆重光,小觑了天下修士,这份傲慢真是太要不得了。 顾夕歌面无表情地给伤口涂好药,又服下了几枚丹药。他将地上一路的血迹与行踪用符咒细细抹净,这才找了个隐蔽的山洞仔细藏好。 尽人事以待天命,他能做的都做了,只希望公狐狸不会找上门来。李慕青既说他有天命加身,此刻就只能看他的天命和公狐狸的天命哪个更强一些了。 剩下的那只白皮毛黑尾尖的小狐狸崽子,想来就是帝临了。不愧是天命注定中兴妖修的妖皇,顾夕歌却是了然的。他那一道剑光明明是冲着八只狐狸崽子去的,死掉的却只有七只。 那狐狸崽子能在那道剑光下逃得性命,顾夕歌绝不相信是它运气好这么简单。天命之说向来虚无缥缈,许多时候往往就体现在这么一丝微的侥幸与好运上。 前世帝临的父亲与七位兄弟姐妹都死在一位练虚修士手上,这辈子却也没多大区别,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天数。 自己还不到筑基就惹上了未来的妖皇,倒不知这是否也是天数的一部分?顾夕歌静静地望着山洞中的一簇小草,那七枚纳魂珠依旧在他袖囊温热而完好地待着。 这两个时辰,简直是顾夕歌这一生最难熬的两个时辰。待得他神识恢复了三成,他立刻全力放出神识笼罩周遭千里,不留痕迹地略过层层树木与山峦。终于他悄悄舒了一口气,随后一颗心又紧绷起来。 周围五百里都是公狐狸的地盘,他却并未下令让手下妖将一寸寸地搜山把自己这个杀了他崽子的仇人翻出来。可见那公狐狸心中自有其他打算,而且是更加狡猾更加凶险的谋划。 九尾玄狐善玄术且能沟通幽冥,想来多半会用巫蛊抑或咒术一类阴狠至极的东西。自己的左肩让公狐狸伤了,他身上定然有自己的血,只这一点就足够棘手。咒术的媒介血液为最上,毛发次之,若能得到被诅咒者的生辰八字那就更好了。顾夕歌也并没有什么办法,他只能见招拆招先看那公狐狸下了什么诅咒再着手破解。眼下最关键的,是镇锁心魔。 鸣晶石孔雀羽星宿砂,还有七颗纳魂珠。顾夕歌将袖囊中的东西一样样取出来,仔仔细细清点了一下,确认该有的材料一种不少。而后他布了个匿踪阵,不敢大意半分,这才着手施展这镇锁心魔之法。 顾夕歌刚将最后一把星宿砂扬出去,便觉出一阵无形之风自山洞中悠然而起。那风是阴沉而诡秘的,很容易让人想到魔修周身环绕的黑沉沉阴森森的雾气,但它却比那雾气更矜持也更洁净,半点血腥腐朽之气都没有。 那阵风不急不缓地腾空而起,颇有那么几分不食人间烟火意味。它在空中懒洋洋地绕了个圈,一团模模糊糊的灰色雾气便将那七枚纳魂珠卷走了。 那灰色雾气好似对祭品十分满意一般,竟对顾夕歌点了点头。它又放出一道灰光,将顾夕歌当头笼下。 极难形容那一刹顾夕歌有什么感觉,好似醍醐灌顶又好似万刃加身,舒爽与疼痛一并袭来,灼烧着他的心神。 那些心魔被灰色雾气轻而易地举地拔出识海,又轻轻松松送还到顾夕歌身上。那一刻,顾夕歌似是听到识海之中心魔不甘心不情愿的嚎叫声。 灰色雾气来得快去得更快,简直半点也不留念。顾夕歌却感到神识是前所未有的宁静浩然,显然这镇锁心魔之法成功了。他解开衣服一看,自己胸口有三枚微小的火焰形印记,似朱砂又似血印,平白中透出几分不祥。 他知道这三道印记,一道代表对陆重光的执念憎恨,另一道代表对纪钧的愧疚怀念。可这第三道心魔因何而起,顾夕歌半点也不知道。 多想无益。顾夕歌刚想起身,就不禁浑身一寒。一条青色印记神不知鬼不觉地攀上了顾夕歌左手腕,它无比亲密地顺着顾夕歌手腕蜿蜒而上,意志坚定韧性十足,即便威势庞大的神识意图切断它的去路亦不能阻止。 顾夕歌眼睁睁看着它到了手肘方停止,这青色印记似一条碧翠小蛇,仿佛随时会张开毒牙咬顾夕歌一口。 这咒术叫抽魂碎骨咒,光听名字就能猜出其作用。施咒者以鲜血为引,施咒成功后被咒者日日骨骼寸断痛不欲生,偏偏到了夜里却会自行痊愈。这样的疼痛被咒者要足足忍耐七日,七日之后魂魄自会回到施咒者之处。 那公狐狸竟是要自己死后也不得安生。顾夕歌漠然将袖子放下,从他的左手开始,细碎而猛烈地疼痛骤然席卷全身。 第二十七章 “小山猫啊小山猫,褐色皮毛的小山猫。想吃鹿儿捉不到,只能每天吃小鸟。”瑟狸哼着词句不通的小曲,心情愉快地行走于树林之中。 她身形敏捷脚步轻盈,却唯独有个挺大的毛病——走路不看脚下。 眼看一根横斜而出的树枝就要将她绊倒,瑟狸却只是笑嘻嘻向前一窜,纤白手掌在旁边一棵小树上拍了拍道:“小阮,别淘气。明天我再陪你玩,等会我还有事干。” 那碧翠小树伸出一根枝条极留恋地在瑟狸衣角上钩了钩,又很快松开了。 “小山猫啊小山猫,白色毛皮的小山猫。可怜爹娘死得早,以泪洗面悲嗷嗷。”瑟狸人走远了,五音不全的歌声却余音未绝,听得小阮枝叶狠狠抖了几抖。它只恨自己是一株还未化形的小树苗,不能像人类一般捂着耳朵远远躲开。 以往瑟狸无聊时,她总会在小阮身边唱上足足一个时辰的歌,非听得小阮树叶掉了一地才甘心,倒不知她这几日为何转了性。即便瑟狸这般不着调,小阮却依旧很喜欢她。谁叫这不知名的小山中,只有小阮与瑟狸两只妖修。 瑟狸是一只小猞猁,她居住的这座山被她自己胡乱取了个名字,就叫无名小山。 信渊山方圆十万里,大大小小的山峰不计其数。讲究的妖王大多给自己所居住的山峰取一个颇威武的名字,什么金鸡峰啦玉虎峰啦。一听就知道占领这座山的妖王是什么跟脚,简单又好记。 当然,这只是妖修认知中的讲究罢了。人类修士向来觉得妖修未经教化品味堪忧,就连起名也半点比不上他们修士。 对于这点,瑟狸颇为忿忿不平。 她原本并不住在无名小山,而是住在玉阳山中。那座山的名字可比无名小山好听多了,等她成了化神妖王,定要亲手将那座玉阳山夺回来。 但她此时只是一个渡过天劫刚刚化形的小妖修罢了,离化神妖王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如果自己是化神妖王,还要把无名小山中那些溜得飞快让她在后面吃土的太白鹿一只只捉来,拔毛去角架在火上烤着吃。嗯,然后再撒上一点盐,那就更好了。 这法子还是瑟狸前几天刚捡到的人类修士教她的。 瑟狸的父母只是普通妖兽猞猁,侥幸修炼成妖王,根本没什么传承记忆留给瑟狸。传承记忆那玩意都是血脉高贵的妖修才有的,比如碧睛白虎,再比如九尾玄狐。 那对大猞猁死后,瑟狸只知道生吞活剥吃野兔,活活一只没见识的土猞猁。自救了那修士以后,瑟狸才知道火居然有这般大的用处。可怜她之前虽已化形开了神智,却活得和普通妖兽没什么区别,简直太丢脸了。 “小山猫啊小山猫,黑色皮毛的小山猫。”瑟狸的歌刚唱了一半,便觉出路边山洞有妖,不,有人轻轻咳嗽了一声。 小猞猁的耳朵颤了颤。她悄无声息地接近了那座山洞,鼻端却嗅到了一丝血腥气,显然那人受了伤。 说起来,她捡到那个人类时他也伤得很重,差一点就活不下来。还好瑟狸什么都吃,唯独不吃人肉。那个人类能碰到瑟狸,可真是他运气好。 一道剑气擦着瑟狸的头发丝飞过,显然山洞里的人也发现了瑟狸,警告她快点离开。瑟狸惊得向后退了退,随即不由气呼呼道:“你们人类怎么都这样,明明到了我的家里,还非要用剑气招呼我,简直差劲!” 山洞里的人并不答话。瑟狸却说上了瘾,她色厉内荏道:“那个叫陆岁阳的人类比你还过分,十道明火符砸出来,差点要了猞猁命。可惜他再威风也没什么用,现在还不是乖乖在我的山洞躺着养伤?要不是本猞猁不吃人肉,你们俩早就倒霉了……” “陆岁阳?”她只听山洞中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清如玉石冽如山泉,和陆岁阳低沉的声音全然不同,却一样好听。 “没错,本猞猁刚把他捡回来的时候,他还别别扭扭不大高兴。现在还不是高高兴兴替本猞猁烤起兔子来?”瑟狸得意地挺了挺胸,却悲哀地发现自己胸前平平并没有什么本钱。 “带我去见他。”那少年不容否决道,他想了想又补了个字,“请。” 瑟狸断然拒绝:“这可不成,你若是他的仇人要杀他,以后就没人替我烤兔子了。” “我以剑心为誓,这五百年间绝不杀他。如有违约,剑心破碎不入轮回。” 那少年是用剑的,以剑心起誓可谓是最郑重的誓约了。虽说这誓约古怪了些,瑟狸倒也并不在意。她试探着问:“你会烤兔子么?” “不会,但我会捉鹿。” 瑟狸不由脸上一红,显然她那五音不全的歌声都让这少年听了个清清楚楚。她轻声咳了咳,正儿八经道:“本猞猁心肠好原谅你了,你打一头太白鹿我就带你去见陆岁阳。” 那少年终于出了山洞,瑟狸却未料到他竟是那般漂亮的少年。那少年肤如冰雪风姿出尘,简直比自己这只母猞猁还好看。他眸中似有一条星河,璀璨又明亮,险些让瑟狸看走了神。 瑟狸暗暗将这少年同陆岁阳作比较。陆岁阳俊美无俦仙风道骨,已然是她生平见过最好看的人和妖,这少年半点也不逊色于他。 小猞猁眼睛发亮围着那少年转了好几圈,连连摇头道:“你这么矮,还是个幼崽呢。想来长大了会更好看些……” 她话还未说完,便被骤然而发的剑气惊得闭了嘴。 那道白色剑光出鞘快收剑更快,不过眨眼的功夫,三丈之外一只太白鹿就砰然倒下了,惊得鹿群四散而逃。 太白鹿是一群极机警的妖兽,若论血脉高贵倒能甩出瑟狸一大截。它们结群而行速度极快,往往刚有风吹草动就一起逃开。外加太白鹿还有轻若疾风的天赋神通,往往让当时还未化形的瑟狸白白扑了一脸土。 就算瑟狸化了形,情况也并未好转多少。她依旧跟在鹿群后面吃土,有些时候运气好倒能勾到一块鹿皮。 瑟狸欢欢喜喜地拎起了那只足有三百余斤的太白鹿,丝毫不费力。她仔仔细细打量着太白鹿颈上那道伤口,扬眉吐气道:“哼,你们也有犯在我手里的一天,真是好剑光。” 后半句话却是称赞那少年的,可他却不答话。瑟狸也并不气馁,她笑眯眯询问道:“我叫瑟狸,你叫什么名字?” “顾夕歌。” “好名字。”瑟狸连连点头,“人好看名字也好听。” 顾夕歌颇被这妖修的坦荡称赞噎了一下。他未料到前世赫赫威名的女妖王瑟狸年轻时居然是这等只看脸的愣头青,倒不知她毅然决然离开信渊山投身陆重光麾下,有几分是因为他那张脸? 抑或说,这二人纠缠不清的缘分,从此时就开始了。顾夕歌心中了然,瞧着瑟狸的眼光也不由起了变化。 谁知瑟狸敏锐得很,她气哼哼道:“我夸你好看又没什么,你们人类就是麻烦。” 说罢,那容貌秀丽的妖修少女左手拎起太白鹿,脚尖点地翻山越岭朝着洞府去了,竟不理会顾夕歌半点。 真是赤子心性,也不枉费顾夕歌三言两语便哄得她带自己去见陆重光。自那日顾夕歌中了抽魂碎骨咒后,已经过了三天,他也只有四天好活。 要解除咒术,最简单的方法不过三种。一者循规蹈矩找齐各类稀奇古怪解咒术的材料,施以解咒术便能解开诅咒。第二种方法剑走偏锋直接杀掉下咒者,干脆又利落。最后一种方法却需一个修为强过下咒者的修士强行解咒,以力破巧全不费力。 顾夕歌虽然知道这咒术该怎么解,却独独缺少时间,第一种与最后一种方法自然行不通。眼下只有第二种方法可用,所以他才花了些心思找上瑟狸,让她带自己去见陆重光。 那日顾夕歌用神识搜寻到陆重光踪迹时,心中立刻长舒了一口气。纵然他谋划得再精密,依旧害怕出了什么疏漏。好在事情终究是顺利的,可见这辈子自己运气着实不错。 眼见自己谋划的事情就要成真,顾夕歌又岂会放过陆重光?他望着洞府中借着夜明珠光芒看书的那人,朗声道:“岁阳为重光,久见了,陆贤弟。” 陆岁阳,不,陆重光被这话惊得一怔。他随即轻描淡写应付道:“久见了,顾道友。” 顾夕歌睁着眼睛说瞎话道:“陆贤弟当时传来消息,要我到无名小山同你汇合。我费了好多时日,才找到此处。” 瑟狸瞧了瞧陆重光,又瞧了瞧顾夕歌,瞪圆了眼睛道:“我真傻,原来你们俩约好了一起骗我!” 那妖修少女狠狠将太白鹿摔在了地上,头也不回径直出门去了。 陆重光头疼地皱了皱眉,知道瑟狸是真生气了。他敛容正色道:“顾道友若是碰上了什么麻烦特地找我帮忙,便不该如此捉弄我,这可不大好……” 他只看瑟狸方才的表情,已将事情推断了七七八八。此等心机此等谋略,不愧是顾夕歌上辈子的好对手。 “我要杀那只玉阳山的公狐狸,不知你敢不敢帮我?”那半大少年的语气笃定而自信,他一双眸子紧紧盯着陆重光,却好似有了十足把握。 区区两个练气大圆满的修士要对付一个化神妖王,即便是说胡话外人听了都怕他们俩闪了舌头。但陆重光却斩钉截铁道:“当然敢。” 第28章 . 顾夕歌饶有兴致注视了陆重光一刻。这人面色发白灵气衰竭,显然伤势颇重,怕是连一个凝冰术都用不出来。都到了此种地步,这人还能跟他装模作样,简直了不起。 陆重光丝毫不在意顾夕歌幸灾乐祸的表情,反而极坦荡地向旁边挪了挪道:“此地简陋,顾道友不妨将就一下。” 何止简陋,这地方分明就是一个山洞。洞中竟只有一张床,其余地方都是空荡荡的。床上铺的那张白虎皮倒是颇为气派,皮毛光滑蓬松柔软,一看就非凡物。 更加珍贵的,还有陆重光用来照明的那枚夜明珠。那珠子足有碗口大,恍如一小轮明月,映得洞内光明皎洁满地生辉。即便这东西放在九峦界里,也是个很了不起的小玩意。看来那猞猁精,将陆重光照顾得很好。 夜明珠的温柔光芒照在陆重光俊美眉目上,映得他越发仙风道骨恍然出尘。五年过去了,陆重光倒是和他记忆中那位明光仙君越来越像了。 顾夕歌固然在观察陆重光,陆重光也坦坦荡荡将这半大少年瞧了个一清二楚。早在顾夕歌幼时,他就觉得这孩子眉目精致漂亮得好似精怪,长大了定是个倾城人物。现在一瞧,更是绝顶殊色,就连混元派百余位的师姐师妹们也没一个能比得上。 如果叫那小剑修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怕是会直接一剑刺过来吧?陆重光心中想着不大恭敬的念头,问出的话却十分正经:“顾道友要对付那位玉阳妖王,想必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 顾夕歌却以问作答:“你那位大师兄,最近又找你麻烦了?” 他们二人目光一触既分,一切尽在不言中。若是此种情景叫瑟狸看到了,她一定觉得人类修士真是花样多心眼也多,就连问个话也要绕上三弯,简直麻烦。 陆重光那位大师兄又何止是给他找了一点麻烦,何悬明根本就是想要他的命。 一个月前陆重光刚刚练气大圆满,就被亲传师父易弦直接轰出了混元派清羽峰。那便宜师父要他靠脉路筑基,却不准他动用宗内一丝灵气,让他去外面寻找机缘。 如此一来,倒像是陆重光触怒了易弦被赶出山门。于是他那位大师兄又动了心思,竟不声不响从云唐城请来了三位筑基高手,要让陆重光一辈子都回不了清羽峰。 那三个筑基修士围攻一个练气大圆满的修士,本来就觉得雇主小题大做瞧不起人,大意之下便让陆重光逃出一条生路进了信渊山。 这十万里信渊山中不仅妖兽多得很,更是天下妖修的大本营,就连守山门的也是个化神妖王。固然这三千年来信渊山衰败了许多,但也不是他们三个筑基修士逞威风的地方。 进了信渊山内十里的人类修士,除却练虚大能,就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的。陆重光慌不择路,硬生生被他们逼进了山门里。 那三个修士已然十分满足。在他们想来,这小子一定刚进山门就被守门妖王吃了,连尸骨都不会留下半点。可怜这三位井底之蛙,又哪知道有种人天命加身运气极佳,就连逃命也碰上守门妖王被吓破了胆的好时候。 那守门妖王见信渊山中又来了个人类修士,颇为踌躇不决。如果只是个筑基修士倒也罢了,这人竟又是个练气大圆满的修士。他神识刚一探到那人身上,就觉得一股无形寒气将那丝神识吞了个一干二净,还颇不餍足地顺着他的气息向回折返,似要将他也一口吞下。 错不了,又是个练虚修士。他倒不知道这信渊山中又哪位妖王值得那些大能们如此惦念,竟让他们一个接一个的来,简直吓死妖。守门妖王越发打定主意,整整一年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有避过这一劫,才算功德圆满。 这其中曲折巧合之处,守门妖王不明白,陆重光不知道,顾夕歌却知道得清清楚楚。正是有这一番巧合,他们俩人才能完完好好坐在这小猞猁的洞府中,攀交情。 顾夕歌既能惹上玉阳妖王还能全身而退,想来身上定有了不起的法宝,陆重光心中念头转得飞快。 这五年间,陆重光早就将纪钧这位练虚真君的生平打听得清楚明白,更将冲霄剑宗洞虚一脉了解得无比透彻。 想来那位纪真君绝不像自己的便宜师父一样对徒弟全然放养,若当真对上那化神妖王,就算他们俩杀不掉那狐狸,也定能逃命。他之所以问都不问就答应顾夕歌的请求,固然因为他之前欠顾夕歌人情,更因为他早就料到此中缘由。 “一报还一报,此事我定当尽力。”陆重光答应得爽快。 “恩大于报,我倒是欠了你东西。”顾夕歌淡淡道,“事情了结之后,我帮你杀了那些找你麻烦的人,你先养伤。” 随后顾夕歌又将一个白玉瓶抛给陆重光,他稳稳接住了。陆重光眼尖,却瞧见那少年剑修左手腕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青痕,似一条毒蛇蜿蜒而上。 “碎骨抽魂咒?”陆重光的脸色终于变了。他一把抓住顾夕歌手腕,将衣袖挽了上去。这下他算明白,为何顾夕歌一定要杀那玉阳妖王了。 那少年剑修左手颤了颤,似是不习惯与人如此亲近。陆重光却管不得许多,他对着那道青痕啧啧称奇道:“我只在典籍中见过记载,还没亲眼见过实例……” 果然同上辈子一样冷血混账。顾夕歌挣开了陆重光的手,凉凉道:“能让陆贤弟开开眼界,我十分欣慰。” 随后陆重光的举动却让顾夕歌大吃一惊。他摸出一把匕首,向着自己右手腕毅然决然割了下去,殷红的血极快地蔓延成线,滴落到地上。 他又将手腕凑到顾夕歌面前,平静道:“我命格奇特,阳气极重,所以父皇给我起名为重光。至阳之血,可让那咒术延迟几日再发作。” 顾夕歌只踌躇了一刻,就将唇凑到了那道伤口上。他微凉嘴唇触碰到陆重光的肌肤,竟有几分旖旎缱绻的意味,惊得陆重光心中猛然一震。 那少年抬起头后,染了血的嘴唇越发殷红,艳丽得让人不敢直视。 想什么呢,他还是个孩子。陆重光望着那半大少年头系上的银色发带,硬生生将所有绮念掐灭。 顾夕歌在那道伤口上撒了一层药粉,不一刻那伤口就愈合如初。他犹豫了许久,终于沉声道:“多谢。” 自重生以来,他万万没想到会向陆重光说出这句话。不管以后如何,至少他这声道谢是真诚的。 “你若真心谢我,不妨叫我一声重光哥哥听听。”陆重光似笑非笑道,“我本来就大你五岁,倒也当得起这一声哥哥。” 那少年剑修冷冰冰瞟了他一眼,竟真的一字一句道:“重光哥哥。” 陆重光险些被这四个字惊得倒吸了一口气。他只是说着玩玩,谁知顾夕歌当真如此听话,简直叫他心绪复杂。 “肉麻,矫情。”顾夕歌嫌恶地皱了皱眉,“你品位如此,我真忍不了。” 他自己也忍不了。一贯才思敏捷的陆重光,又被顾夕歌噎得哑口无言。 气氛霎时有些尴尬。陆重光将那只被摔在洞口的太白鹿拖了进来,仔细剥皮去脏。随后他竟双手一摊,懒洋洋道:“我失血过多,头晕眼花。” 陆重光出的血还不足半碗,哪至于如此虚弱。顾夕歌盯着他看了一会,还是乖乖干起了剩下的活计。 等到整只太白鹿都抹好香料架在火上烤后,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但瑟狸还没回来。 以往陆重光逗弄那妖修少女时,也曾将猞猁逗得炸毛奔出洞去。那小猞猁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往往只在洞前踌躇犹豫一会,不出一刻定然自己乖乖回洞。只要陆重光稍稍哄上两句,就能消气。 看来今日,瑟狸真是被气得极了。他不找小猞猁回来,就是因为不想将她卷进这么一桩麻烦事里。好歹顾夕歌与他自有防身之法,瑟狸只是个刚刚化为人形修为不精的小猞猁罢了,就连吃草的太白鹿都能欺负她一下,又哪能敌得过那阴险至极的化神妖王? 陆重光刚一皱眉,就听得顾夕歌悠悠道:“她是妖修,人妖殊途。” 他不由失笑。这半大孩子虽然玲珑心思,但终究年纪太小。十三岁的孩子,怕是情为何物都不知道,教训起自己来倒是一套一套的。 “哦,顾道友又知道什么?” “我只知道那小猞猁看上了你。”顾夕歌淡淡地说,“怕想叫你以身相许。” “我心中自有分寸。”陆重光说,“走吧,帮我把那只小猞猁找回来。” 顾夕歌跟着陆重光走到了一个岔路口前,他的神识已然觉察到瑟狸身在何处。他心中暗暗下了个决定,若是这人选了正确的一条路,为了还人情就绝不插手这二人的事情。若是反之,这二人就是有缘无分。 眼见陆重光直接向东边去了,顾夕歌不由眯细了眼睛。 第29章 . 人类修士都是一群没良心的王八蛋,一点没有爹娘说的那么好。枉费本猞猁救陆岁阳回山洞,还给他治伤口。谁知那人竟联合其他修士一起骗她,简直太可恶了! 瑟狸坐在小溪边,气呼呼丢出了一块石头。 那石头轻轻巧巧掠过水面,竟一下子连跳了九次才沉入水底,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妖修少女惊讶地“咦”了一声,杏眼瞪得溜圆。她来了兴致,又向水面连丢了好几块石头。那些石头有的跳得远有的跳得近,却没一个能超过方才那颗。 瑟狸的兴致来得快去得也快,她又恹恹地重新坐了回去。哎,她终究比不上陆岁阳。那人不光烤兔子烤得好吃,就连打水漂也能蹦出十二下,简直让猞猁丧气。 人类修士,终究在某些方面比妖修强吧,瑟狸暗暗想。虽然他们跑得不快皮毛也不厚,但他们却很聪明。而且有些人类心肠还很好,就像好比娘亲以前碰上的那位恩人。 若不是那位恩人在娘亲捉住被拍卖时买下娘亲,替她疗伤又教她道法,娘亲便不会同爹亲相遇。如果他们俩没相遇,那就不会有瑟狸。如果没有瑟狸,她也不会遇到陆岁阳。 小猞猁越想越出神,她浑圆杏眼眨了眨,抱着膝盖望着逐渐黑下来的天空。 妖修的本能告诉瑟狸人类修士与妖修是天生的死对头,但娘亲却告诉瑟狸,人类修士中有好人也有坏人,不能一概而论。若是好人便与之为善,若是恶人便一口吞了。 正因为娘亲这番话,瑟狸才伸手救了陆岁阳一命。一部分因为这人长得好看,另一部分因为她心中有好多事情想问人类修士。陆岁阳对于瑟狸的那些幼稚问题,逐一回答从不厌烦。就连看到瑟狸的原形,也并未惊慌,反而称赞瑟狸皮毛光滑好不漂亮。可那么好的一个人,却联合一个外人骗了瑟狸,这简直太让她难受了。 妖修少女索性现出了原型,蔫头耷脑趴在岸边继续看星星。她碧绿瞳孔在黑夜中微微泛出光芒,乍一看颇有几分可怖之处。 都过了一个时辰,这两个没良心的人类修士还不出来找她。怕是他们仗着自己修为高超,瞧中了自己这座山洞,反倒想将自己这主人赶出去。 不行,那可是她自己找到的山洞。小猞猁立刻来了精神,她轻盈跃起脚下半点声音也没有。她刚要原路返回,却看见一团橘黄色光芒沿着河边一路飘来。 那团橘色光芒并不刺目,而是温温和和的,好像娘亲梳理她毛皮时的爪子。 陆岁阳,他终于来了,算他有良心。瑟狸一颗心砰砰直跳,她用爪子捂了捂脸,竟觉得自己的脸颊在微微发烫。 “瑟狸姑娘?” 可惜来的人却不是陆岁阳,而是那半大的人类幼崽,瑟狸失望地放下了爪子。 顾夕歌扬了扬眉,戏谑道:“来的人是我,想来姑娘是失望了。我们兵分两路,陆重光到东边树林去找姑娘。倒是我运气好,先碰到你。” 瑟狸抬头仰望着这不大高的人类少年,一双绿眼睛一瞬不瞬盯着他。灯光映衬下,这少年越发眸光璀璨风姿出尘,简直不似修士而像上界才有的仙人。 “要是你再大五岁就好了,现在的你还没我高。”瑟狸闷闷地说,随即她又恨恨道,“他明明告诉我他叫陆岁阳。” “他此时遭人追杀,情有可原。” “骗猞猁就是骗猞猁。”瑟狸垂下了头,低声道,“我不高兴。” 顾夕歌只是道:“我们出来时,那只太白鹿已经烤得八分熟。” 太白鹿,瑟狸一双耳朵立刻竖了起来。她高高兴兴晃了晃尾巴,颇为自豪道:“我给你带路,我们回去吃烤鹿。这座无名小山就是我的地盘,即便我闭着眼睛都不会迷路。” 听着耳边瑟狸絮絮叨叨的话语,顾夕歌淡淡微笑了。这么可爱的猞猁精,可算是妖修中的异类了。也难怪陆重光宁愿被误会也不辩解半分,他只为特意支开这傻猞猁,不让她卷进来那件事中来。 和一个妖修当朋友,这可是顾夕歌从未想过的事情,陆重光此人的确有其独到之处。红颜知己也罢,生死之交也罢,那人的身边总是围绕着许多同伴。 不像顾夕歌从始至终只有师父一人,若说他羡慕倒也不至于。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从不勉强自己。 “你们要杀颜烈,这件事我知道。” 顾夕歌的那些感慨,全被瑟狸一句话搅得干干净净。他原以为这猞猁精性情天真挺好糊弄,现在想来却并非如此。 “我记得我下了隔音咒。” 瑟狸才发现,这人类少年和陆重光一个模样。他们提问题从不直截了当,偏要弯弯曲曲费上许多功夫。 “天耳神通。”瑟狸得意地抖了抖耳朵,“只要我想,一千里外那只老狐狸今天吃了几只鸡,我都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不想让你卷进来,你该听话。” 瑟狸被顾夕歌平淡的语气激起了七分怒气,她嘶吼道:“那是我爹娘的仇人,你让我如何置身事外?” 原本乖乖巧巧的小猞猁发起怒来也是颇为可怕的,她碧绿双眼瞪得溜圆,胡须也在剧烈颤抖。那一刻,顾夕歌瞧见了瑟狸身上从未遮掩的狂暴兽性。 “那黑狐狸的老婆怀了八个小崽足足三年,灵气消耗一空身体也很虚弱。颜烈便盯上了我爹娘,他把他们俩的妖丹取出来,和皮肉一起炼成了两颗丹药,全都送进了母狐狸肚子里。” 瑟狸恨恨磨着牙道:“谁叫十万里信渊山中,唯有我爹娘修为最低。爹挡住了那老狐狸的手下,叫娘带着我逃跑。然而那老狐狸亲自来了,娘亲让我快逃,却硬生生被老狐狸掏出了妖丹。” “娘亲要我活下来,我就拼命地逃。老狐狸派手下一寸寸搜山,但我的耳朵很灵也十分会躲,他们谁都抓不住我。”瑟狸的声音断断续续,“公狐狸将我赶出了玉阳山外,让我有家不能回。那母狐狸吃了丹药,也只是侥幸生下一窝小崽,而后就一命呜呼。死得好,真是死得好!” “只有他老婆芸娘的命是命,我爹娘的命便不是命么!”瑟狸昂起了头,碧绿眸中怒火燃烧,“终有一日,我要杀了他,活生生取出他的妖丹,替我爹娘报仇!” 小猞猁情绪高涨,恨不能将老狐狸的肉一寸寸活剐下来祭爹娘。顾夕歌却好似对颜烈当时的心情感同身受。他平静地想,只有我的命是命,那七只狐狸崽子的命便不是命么? 当然是命,但终究是其他妖兽的命,比不上自己半分。人生为己,天经地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与颜烈一样,一般的自私无情,一般的惹人记恨。 难怪上辈子瑟狸执意不肯投入帝临麾下,反而叛出信渊山,其中却有这样一桩复杂缘由。 顾夕歌知道瑟狸心情激动不能自持,他若是轻声细语安慰两句,必能俘获瑟狸一颗芳心。但他却不屑干这件事,这样算计而来的感情,不过是海市蜃楼罢了。 “好志向。既然你执意陪着我们一起找死,我便期待你能活过那天。” 那少年的话是凉薄的,如同在瑟狸头上泼了一盆冷水,激得她满腔热血瞬间降温。 瑟狸小声抱怨道:“你怎么这样,没半点同情心。” “如果我同情你,就能让你爹娘活过来,那我自然愿意一试。”顾夕歌平静道,“既然明知不可能,我从不必白费力气。” 小猞猁被这句凉薄至极的话噎得一愣。她忽然打了个寒战,觉得眼前这风姿出尘的少年实在不像人。何止不像人,他简直比妖兽更可怕也更无情。妖修固然凶狠无情,但那只是对敌人。妖修若是爱起来,便是轰轰烈烈的,正如爹和娘,又如颜烈和芸娘。 “这天下,可有让你在乎的人或妖?”瑟狸忽然变成了少女模样,她颤声道,“还是说,你们人类修士都是一般无心无情?” “自然有,可惜不在眼前。”顾夕歌忽然笑了,他平静道,“其他人如何我不知道,我却知道你喜欢的那位陆重光,和我一般天性凉薄。” 瑟狸咬了咬唇,她的整张脸都变白了。她虽然不大聪明,却也听得出顾夕歌没有说谎。更何况大敌当前,他更应该好好哄着自己,骗她这只傻猞猁一起卖命,而非将所有残忍的真相一并摊在她眼前。 “那人虽有千万种毛病,却独独信守诺言有恩必报。他答应我的请求,倒有一半因为你父母的原因。” 瑟狸明明不想听,但那少年说的每个字却清晰钻进她的耳朵。 “为了报恩做到此种地步,可算难得。” 妖修少女张了张唇,却嗫嚅地一句话都说不出,但顾夕歌却将她眼睛里的话瞧得一清二楚。 “至于你问我他为何天性凉薄,因为天道无情。”顾夕歌忽然凑到瑟狸面前,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睛中一片冰冷,“他与我一般志在飞升,当然不会被情之一字绊住脚步。” 瑟狸几乎想哭了,但她却强忍住眼泪一言不发。她察觉到陆重光就在前方不远处,便匆匆向他奔去,想向他寻求一个答案。 第30章 . 那黄衣如花的少女顺着崎岖山路向陆重光奔来,好似飞蛾扑火。 眼见那少女俏丽面容越来越近,陆重光却忽然犹豫了。他本应该张开双手抱住这少女,只需一个拥抱,就能将这花朵一般的妖修少女揽入怀中,好比接住一朵正在坠落的棣棠花。 瑟狸定会抬起一张俏脸含羞带怯望着自己,她的眸光会比天上的星辰更为皎洁。什么信渊妖修,什么混元修士,都抵不过她眸中的闪闪泪光。 但陆重光心中忽然想起了那少年剑修淡淡提起的四个字,天道无情。固然他可以不在乎瑟狸是妖修,也不在意其余人投诸在他身上的复杂眼神,但他不能舍弃那破界飞升的初心。 他还未登上九峦之巅,更未体验过睥睨天下大权在握的感觉。修行一途即便有三千大道可成仙,但终究只有太上忘情天人合一是其中最宽广的一条。其余旁门左道,即便有破界飞升者也少之又少。他不禁扪心自问,为了一个妖修女子,值得么? 于是陆重光本来要抬起的那只手,又虚虚垂下了。 瑟狸却没瞧出陆重光的犹豫与踌躇,她只一瞬就奔到了那人面前,仰起头问:“陆岁阳,你爱我么?” 直至此时,瑟狸依旧坚持把这人叫做陆岁阳。他只是自己初见时救下的普通少年,并不是什么天性凉薄的人类修士。 这妖修少女的面颊是微红的,她浑圆杏眼中仿佛有烟花绽放,灿烂夺目。但陆重光只是瞧了她一眼,就沉默了。 “那我再问你一句,陆重光。”瑟狸的声音开始微微发颤,“你喜欢我么?” 陆重光没有说话。 “等我长大之后,你愿意娶我当妻子,就像我爹和我娘一样么?” 见陆重光还不回答,瑟狸嘴唇白了白。她急切道:“我可以等你,一百年五百年上千年,我愿意等你……” 我愿意等你,这一句话恍惚让顾夕歌想起了前世那个红衣的鲛人少女。此情此景,简直和他经历过的一模一样。他最后毫不犹豫地放开了那鲛人少女的手,也斩断了心头最后一缕情丝。 也许有过遗憾,现在想来不过是遮眼浮云,触之即散。想来,他这位老对手应该不会让自己失望。 陆重光忽然毅然决然将妖修少女搂入怀中。他这个拥抱极用力,似想将那瑟狸融入骨髓血肉一般,不想松开片刻。 幸福来得太突然,惊喜到瑟狸素白面颊上立时多了三分血色。这妖修少女浑身仿佛都能发出光来。她眸中满含星光,望之醉人。 “抱歉。”陆重光轻声道。 只这轻轻两个字,又让瑟狸面色惨白。她狠狠咬了咬唇,张开嘴毫不犹豫对着陆重光手臂咬了下去。她咬得又狠又准,只一下血就渗了出来,染红了那袭蓝衣。 陆重光却默不作声任由瑟狸咬,依旧紧紧搂着她。 瑟狸挣开了陆重光的怀抱,她从容地拭去了唇边艳色,眸光湛然盯着他道:“我要你一辈子记住,有一只小猞猁曾经喜欢过你。是她嫌弃你不好,主动放弃了你。” 这妖修少女不合时宜的倔强让陆重光心中一涩,他微微点了点头道:“我记得,是你拒绝了我。” “这信渊山中有这么多妖修,我一定能找到适合我的如意郎君。”瑟狸笑了笑,“就此别过,以后有缘再见。” 这妖修少女还未多潇洒一会,便被一道悄无声息的剑气击中了后颈,软软倒了下去。 陆重光诧异地望着顾夕歌,那少年剑修凉凉地望了望他,道:“你要放她一个人去找老狐狸寻死么,果然是色授魂与,连脑子都不好使了。” 顾夕歌不提还好,他一提陆重光就想起方才这人算计瑟狸的事情来。瑟狸天真稚拙心思单纯,如果不是被顾夕歌步步紧逼,又哪会突然闹腾出这么一番事情来。 “说来,我倒要感谢顾道友为我煞费苦心。”陆重光沉声道。 这话虽是道谢,无形间却将二人距离拉得极远。 顾夕歌反而极坦然地点了点头,道:“助人为乐,受之无愧。” 陆重光不由泄了气。这少年剑修,真是太可恶了。若是瑟狸有他五分手段,陆重光怕都会被她轻轻巧巧玩弄于鼓掌中。 “我也曾想过,我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陆重光低声道,“我为了常瑜师姐不惜得罪大师兄,见瑟狸难过也心中酸涩,可终究差了那么一丝……” 顾夕歌不大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你想说,我却不想听。” 陆重光桃花眼微微眯起,若有所悟道:“你方才还叫我重光哥哥,现在却连我的心事都不想听。莫非,你因为瑟狸吃醋了?” 他们俩谁都知道这话是假的,陆重光却偏要说出来恶心他,简直不要脸。顾夕歌冷冷望了陆重光好一会,为了避免这人说出更恶心人的话来,只能干脆坐了下来,继续听那人细数他的过往情史。 “我自然是喜欢她们的,然而却不爱她们。”陆重光平静地说,“我也曾想过,若有一日我的敌人拿她们的性命胁迫我,要我自尽,我定然不会答应。” “我会在她们死后替她们报仇,将那敌人千刀万剐,让其死后也不得安宁,却独独不会为了她们自杀。” 陆重光能将这无情至极的话语,说得如此温柔动人,也算一种难得的天赋。 前世的明光仙君,也是这等多情又无情的人物。他甘愿为了常瑜与何悬明成为死敌,绝不后悔半分。却也能在常瑜被魔道修士捉住之后,无比果断地亲手杀了她。 外人只瞧见明光仙君杀伐果决不被私情所累,肯为了大局牺牲红颜知己。顾夕歌却看透他那颗心都是冰的冷的,与自己并无分别。 “这话我从不同外人说,但我想如果是你,定能理解我。” “不,我会为了最重要的人自杀。”顾夕歌答得毫不犹豫,“只要他能平安无事,即便我神魂俱灭都是值得的。” 若能用自己区区一条性命换得师尊一生安好,他会含笑而死绝无怨言。只可惜,上辈子他根本没有报恩的机会。 顾夕歌的回答让陆重光大为惊异。他一直以为这少年和自己是一路人,一般的意志坚定不择手段,就连血液都比旁人凉上几分。听了这答案,他心中微微惆怅却也不由放松了两分。 想来这孩子终究涉世未深,方能答得如此痛快利落。若是再过上几十年顾夕歌还能答得如此坚定,那倒真是难得痴情。 “你最重要的人,想来就是纪真君了。”陆重光说得漫不经心,“师徒之情历久弥坚,倒也很好。” “我师尊是全天下最好的师父。”顾夕歌傲然微笑了,“全天下人都及不上他半点。” 陆重光看他此时意气风发的模样,才像一个被师父宠着养大的十三岁少年,而非什么借用了少年躯壳的老妖怪。 “顾道友,你这么一说我却有几分伤心了。我原以为我们意气相投是极好的朋友,谁知我在你心中竟没有半点地位,简直叫我心伤。”陆重光忽然凑近了两分,话也说得含糊不清,“哎,终究不是方才你叫我重光哥哥的时候了。” 只这一句话,他还要翻来覆去用上多久?顾夕歌眯细眼睛盯了他很久,终究还是任由陆重光又靠近了几分,他们之间几乎是呼吸可闻。 “原来,原来你们……” 妖修少女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她瞪大了眼睛,哆哆嗦嗦指着陆重光道:“他还是个没成年的幼崽,亏你能下得去手。” 陆重光极坦然将顾夕歌纤细手指放在唇边吻了吻,淡淡道:“情之所起,无可奈何。” 等下他定要将左手洗上十来遍,然后还要狠狠抽陆重光一耳光。顾夕歌不动声色拽了拽手,却被陆重光紧紧握住了。 这混账只抽一巴掌哪够,顾夕歌要足足抽他上百个耳光才能解气。 “哎,那你们还真是有点可怜。”瑟狸坦坦荡荡道,“我不生气了,难怪你刚才让我不要喜欢陆重光,原来一切都情有可原。” 后半句话却是对顾夕歌说的,这妖修少女大脑回路颇为清奇,竟自顾自给一切事情都找了个缘由。顾夕歌也终于体会到什么是自作自受,他恨不得自己从没管过这么一桩糟心事。 顾夕歌心情不佳,瑟狸的心情却是变好了。她甚至重新哼起了那支小猞猁之歌,一马当先快步走到山洞前。 瑟狸回头望了望,却看见那二人四目相接气氛奇异。她只当这是小情侣被人说破心事不好意思,就大大咧咧冲他们摆了摆手道:“我什么都没看见,太白鹿快烤熟了,你们俩还不赶紧来。” 顾夕歌几乎要气笑了。这猞猁精又何止是缺心眼,她简直就是只活生生的傻狍子,就连那只架在火上的太白鹿都比她聪明多了。 第31章 今日颜烈没有晒太阳,反而晒起了月亮。 月华如水,将这玉阳山每一处都映得通透明亮,就连地上一粒尘埃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颜烈一袭黑衣端坐于地,他整个人也仿佛是琉璃铸成的,白得透明端丽。他修长手指轻轻顺着老七的头顶抚到它尾梢,小狐狸舒服地晃了晃尾巴,继续埋在父亲怀中呼呼大睡。 原本闹腾无比的八个崽子,现在竟只剩一只,真是寂寞啊。颜烈轻轻叹了一口气,不知是惋惜自己崽子死得太轻易,还是感慨世事无常。 固然那七只崽子是颜烈亲眼看着死的,甚至没费心救上一救,然而那依旧是他的孩子,他与芸娘的孩子。 它们可以死在其余妖修手上,也可以死在化形劫中,唯独不该死在他这个父亲眼前。那七具小小的冰凉的尸体,代表着颜烈的无能与怯懦。枉费他以七只幼崽的性命为代价,竟只伤了那修士一条胳膊,未能将仇人一爪穿心。好在颜烈是妖修,他自有其他阴狠手段。 亥时已到,还有一个时辰就是整整七日。黑狐狸悠悠闲闲端坐于月光下,他在等他仇人自投罗网。 固然那抽魂碎骨咒不算顶顶有力的诅咒,立竿见影即刻取了仇人性命的咒术自然有许多。然而唯有这咒术最磨人也最阴损,它能让那仇人死后灵魂亦不入轮回。 那少年修士取走了自己七只崽子的魂魄,颜烈便要那人三魂七魄相抵。只要自己活着一日,他就不会让那少年安生一天。直到那少年魂飞魄散不存于天地,此桩仇怨才算两清。 黑狐狸笃定那少年会来。纵然九峦界中有千万种方法可以解这抽魂碎骨咒,却唯有直接杀掉自己这条路既迅速又妥帖。更何况那少年既有乾坤挪移符,更有练虚修士剑气所化成的剑符,行事谨慎些杀掉自己就并非难事。 若是普通门派练气大圆满的弟子,自然没有胆量招惹化神妖王,更别提在颜烈眼皮子底下杀他的崽子。但颜烈从一开始就瞧出那少年不是普通人物,从他偷袭杀妖,再到负伤逃走,所有行为都干脆利落无比果决,可见那少年是天生要成大器的人物。 颜烈就在玉阳山顶等着那少年,态度从容又安然。好似他与那少年是相识已久的好友,只一个眼神便定下了这月下之约。在这么美的月光下以命相搏,岂不是最酣畅淋漓的死法? 黑狐狸忽然闭上了眼睛。他自十里外就听到有人来了,那人脚步轻而又轻,踏在玉阳山的土地上也溅不起一丝尘土。 十里,七里,三里。那少年越走越近,颜烈也越来越平静。 突然那少年呼吸急促了一瞬,随后竟不顾一切奔跑了起来,颜烈不禁皱了皱眉。那脚步声是满含怨恨与怒气的,狂暴又激烈。 不对劲,来的并不是那少年。 颜烈霍地睁开了眼睛。他遥遥望着那黄衣的少女携着暴烈风声而来,似一场足以焚尽玉阳山的漫天大火,刹那间就覆到了他头顶。周遭灵气奔涌汇集,几乎能看见透明的旋涡席卷了半座玉阳山,似要将这座秀丽山峰扯碎一般,无比锐利无比凶猛。 黑狐狸只是弹了弹手指,那妖修少女拼尽全身修为的奋力一搏,就被轻轻松松地挡下了。他怀里的老七根本未曾觉察到方才的凶险,那狐狸崽子只是抖了抖耳朵,又沉沉睡去了。 颜烈食指微扬,无形绳索立刻将那妖修少女牢牢捆住扔在一边。他居高临下望了瑟狸一眼,淡淡道:“原来是无名山的小猞猁。我原本预计你一千年后才会来,你现在又来作什么死。” 瑟狸恨极了他这副云淡风轻万事不挂怀的模样,她咬牙切齿道:“你杀了我爹娘,我迟早要将你千刀万剐……” 妖修少女话还未说完,便尖叫了一声,无形之风忽然将她高高托起了几十余丈。瑟狸眼看着大地树木离自己越来越远,一颗心都要蹿出嗓子眼外。 眼见自己就快飞出这座玉阳山外,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瑟狸终于开始担心了。要是那该死的老狐狸忽然松开手,自己怕会被活生生拍成一张猞猁肉饼,这可死得太冤枉了。 黑狐狸当真毫不手软,他将瑟狸抛到了一百丈高后,直接收手不管了。环绕在瑟狸周围的灵气蓦然消失了,她被重重掼在了地面上,大头冲下栽在了一株灵芝旁边。 瑟狸被摔得灰头土脸好不狼狈,好在整只猞猁没什么大事。 黑狐狸却将一切瞧得清楚明白。在那小猞猁落地的一刹,一圈暗金光芒自她颈间扩出,忠心耿耿护了她一下。正因为有这道符咒在,瑟狸才没被拍成一张肉饼。 颜烈一把地将那枚符咒取下,漫不经心道:“那人类修士可是说过,要你先从正面攻击,他再从背后偷袭,有这枚符咒保你安全,如此万无一失十分安全?” 眼见瑟狸瞪大了眼睛,黑狐狸越发失望了。他将那枚符咒直接捏碎了,一字一句道:“不过一张四阶固土符,就能让你死心塌地替他卖命。我可真是太高看你了,小猞猁。” 他望见瑟狸眸中慌乱之色,便凑近了几分捏着那小猞猁的下巴道:“还不明白么,你被你那情郎骗了,傻猞猁。” 瑟狸微微垂下了头,似是绝望无比。颜烈最爱看妖修或人类这等绝望挣扎的模样,他抬起妖修少女的下巴,轻声细语道:“我最喜欢你现在的模样,脆弱又美丽。和你娘死得时候很像,简直是一模一样。” 一股暴虐之气忽然自瑟狸周身腾起,那小猞猁原本已经枯竭的经脉中竟重新生出了一缕灵气。她咬着银牙一字一句道:“不准你提我娘亲,你怎么敢提她!” 这周围聚合而来的郁郁寒风,竟比方才更猛烈,颜烈的脸色终于变了。那寒风好似落地生根一般,一借土势立刻壮大了两分。那暴风雪继续盘旋扩散,不急不缓端丽优雅。它自瑟狸掌中悄然绽出,每刮一寸风势便猛烈一分,只一刹便让这永不结冰的山顶结了冰落了雪。先前颜烈布下的层层法阵,似都成了无用之物。 那寒风携着无数冰屑与雪花,掀起狂烈而暴虐的气旋,威势赫赫将整座玉阳山都笼在其中。 落风成雪,不折不扣的九阶符咒。这符咒望风即长落地成雪,足以将一座方圆百里的城市彻底冰封。若是碰上什么本领稀松的化神修士,只这一道符咒都足以让他们疲于奔命。符修之所以能在九峦界中占据一席之地,就因为这效用诡异层出不穷的符咒。 颜烈立刻将老七牢牢揣在怀中,他自然没有要硬抗这道符咒的想法。他骈指一点,那暴虐风雪立时收拢了两分,微微放缓了速度。 趁此机会,颜烈聚精凝神准备发动阵法抵御符咒。他刚一抬手,便觉出两道霸道至极的玄光直奔他背后袭来,阴狠至极干脆利落。 那两道玄光携着无与伦比的威势而来,所经之处树木化灰土地崩裂,两道深不见底的鸿沟将玉阳山横着剖开,平平整整等分为四。 峰顶原本失控的灵气被此剑气一卷,立刻消失殆尽。原来最可怕的剑气袭来时,竟是无比安静的,就连声音都被吞噬了。 这情形恍如神仙大能轻描淡写在空中画了两笔,一左一右两道剑气交叉之处,将颜烈死死钉在了原地。他前进不得后退不能,只能凭借修为硬抗这两下,不啻于以卵击石。 死得好,死得妙!虽未能将那公狐狸生生活剐一千刀,但他既然死了,倒也算自己替爹娘报了仇。瑟狸在这烈烈风声中倔强地睁开了眼睛,她快意地注视着颜烈的身影,她要亲眼见证仇人被大卸四块的情形。 然而什么都没有。那两道剑气消失了,颜烈依旧完完好好站在原地,甚至连头发丝都不曾被吹乱一根。仿佛有一只无声无形至为可怖的巨兽,一口将这两道剑气吞了个干干净净,还依旧不餍足地张了张嘴。 黑狐狸捧着老七,好整以暇望着一丈外的少年剑修,扬了扬眉道:“声东击西,好计谋,差点就让我逃不掉了。” 颜烈见顾夕歌不答话,又自顾自道:“你知道我为何要在玉阳山等你来么,就因为自己家终归比别的地方更方便些。天时地利人和,我已占据其中两项。就算你找这么个笨猞猁来帮忙,也是无济于事。” “紫微垣宫阵,了不起。” 顾夕歌只是吝啬地称赞了八个字,颜烈却似得了什么至高无上的夸奖一般矜持地微笑了。 黑狐狸抚了抚怀中老七的小耳朵,称赞道:“你是我这一千年来碰上的最有趣的敌人,这些信渊妖修个个不长脑子,于是就连我也懈怠了些。” “上次我差点死在你手上,所以就额外多花了些心思。”颜烈平静道,“可惜我却不能让你继续活着,你还是给我那七只崽子赔命吧。” 第32章 怎么,怎么会?瑟狸讶异地瞪圆了眼睛。 公狐狸究竟使了什么奇怪手段,竟能硬生生吞掉两道足以斩断山岳的厉害剑气。所谓紫微垣宫阵,真的有那般厉害么? 妖修少女刚想开口说话,就眼前一花,被直接丢到了顾夕歌身边。她想起身,却发现眼前是一片灿然星空,星如明珠不可细数。 瑟狸脚踏星子头顶夜空,晕晕乎乎全然辨不出方向。这奇异壮美的景象惊得她退后了一步,又被顾夕歌轻轻扶住。 “还有半个时辰,那道抽魂碎骨咒就要发作。小猞猁就眼睁睁看着你这位情郎先死,等他死了我再杀你。”公狐狸在阵外洋洋得意道,“我愿成人之美,成全你们做一对亡命鸳鸯,天下哪有我这么好心的狐狸精?” 呸,简直不要脸。瑟狸恼羞成怒了,她喊道:“公狐狸你暂且高兴着,等本猞猁出来定要活扒了你那身皮,做成一件狐皮大衣!” 颜烈却只在阵外嗤笑一声,全然不理会瑟狸的疯言疯语。 哎,这回他们怕是真栽了,没想到这老狐狸当真不好杀。瑟狸缩着脑袋坐回顾夕歌身边,那少年剑修依旧面沉如水毫不慌乱。 小猞猁无精打采望着顾夕歌掐着指节神神道道算着什么东西,权当他已经疯了。 她只知道眼前这片星空浩渺无边,教她根本分不出东南西北。就算他能找出阵眼,外面却是那老狐狸一个化神妖王亲自主阵。他不过一个还没到筑基期的小崽子,又该如何破阵? 先是有了风,随后有了光。那浩渺星空被掀开了极细微的一道裂缝,澄澈如水的月光自这道裂缝中渗来,清清明明映亮了他们脚下的路。 却是一束微如雨丝轻若鸿毛的剑气,不声不响透进这座阵法。那温柔至极的剑法无孔不入,它无声无息席卷了这阵中每一颗星辰每一寸土地,熨帖安稳春风化雨。 瑟狸还来不及惊讶,不过刹那间,这片灿然星空忽然片片破碎化为尘埃。她讶然发现,原来颜烈一双狐狸眼可以瞪得比珍珠更圆。 那一贯细眉细目淡然自若的公狐狸,此刻讶异地差点连手上的小崽子都甩了出去。他忽然大笑道:“又一道剑符,你竟然有两道练虚剑修的剑符!难怪你能破了这紫微垣宫阵!” 剑符本来就是稀罕之极的东西,需要剑修耗费修为,倾注心神将剑气拓印与一枚小小的符咒之上,成功率颇低。且不说能承载剑气的符咒材料珍惜至极,肯耗费修为拓印剑符的剑修就更少了。 若说九峦界市面上尚能花大价钱买到金丹及元婴剑修拓印的剑符,那一道化神剑修的剑符都能被当做许多小宗派的镇宗之宝,从不肯轻易示人。 至于练虚修士的剑符,更是珍贵至极无处可寻,哪怕出再多的灵石都买不到。谁知眼前这少年竟一下子拿出了两枚剑符,真是气大财粗气炸了狐狸。 什么两道剑符?瑟狸歪了歪脑袋,全然想不明白。她却瞧见颜烈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简直好玩极了。 “老狐狸,你方才还说要我活生生死在这阵中。现在本猞猁出来了,你怎么一点精神都没有呢?”瑟狸牙尖嘴利地嘲笑道,“说大话的老狐狸,我都替你脸红。” 颜烈只是轻蔑瞥了瑟狸一眼,似是懒得同这没脑子的小猞猁计较。此时即便他想计较,也根本分不出心来。 紫微垣宫阵既破,那束软绵绵的剑气又忽然膨胀展开化为一座金色的牢笼,对准颜烈当头罩下。那剑气并不锐利,甚至称得上十足温柔,但它却春风化雨无坚不摧。 英雄不敌美人关,所谓以柔克刚就是如此。 颜烈试探地掐了个手决,那剑气就缠缠绵绵绕上了他的手指头,悄无声息将那一缕刚刚滋生的灵气吞了个干干净净。 顷刻之间,那座华美牢笼就已将颜烈牢牢缠在原地,似痴情的藤蔓攀扯他的脚步,让他根本挪不开身。 没关系,眼下不过平局。那少年不过练气大圆满,强行驱动两道剑符已然耗尽了所有修为,他又能凭借什么杀了自己?靠他那柄尚未与心神淬炼合一的剑胚,还是靠这修为不精只会上蹿下跳的小猞猁? 颜烈垂着眼睛道:“好吧,是我小瞧了你。不如这样,我替你解开咒术,你放我一条性命,我们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 黑狐狸嘴上说着求和的话,心里却嘲笑这剑修少年太过自大心机太浅。 区区一道剑符固然能缠得颜烈无法脱身,却并非让颜烈全无反抗之力。他脸上装作焦急万分,经脉中却已聚集起三分灵气。 颜烈只等这少年再走近一些,就瞬发一道烈阳决,一把火将他烧个干干净净。 毕竟关乎自己性命,那少年只是踟蹰犹豫了一下,就往前走了两步。他遥遥道:“你就在这里替我解咒。” 颜烈不动声色讨价还价:“解咒却需你我二人的血交融为一,你不到我身前来是不行的。” 顾夕歌眉尾微扬,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 下一瞬,青色的光芒映亮了整片夜空。空气中所有躁动的灵气刹那间被聚拢归一,化为颜烈手上那捧青蓝色火焰。 瑟狸隔着足足五丈,都感觉到那火焰温度灼热叫她根本睁不开眼。她发丝衣带被刮得猎而飞,这随火而起的狂风似要将她也一并吹走。 那半大幼崽离老狐狸如此近,怕是难逃一劫,瑟狸的心已经到了嗓子眼。她恍惚间又觉得冷风扑面锐不可当,甚至来不及眨眼,霸道至极的黑色剑光已然从颜烈身后透体而出,那捧青蓝色火焰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原来这少年还有第三个同伴一直隐匿气息躲在远处,只为这全力一搏,颜烈突然间全都明白了。想不到那少年竟将自己的性命托付给其余人,若是方才这道剑光迟上片刻,死的就是这少年。 枉费自己七窍玲珑足智多谋,却败在这三个小崽子手上,这让他如何甘心。颜烈虽然挨了一剑,却回光返照般淡淡微笑道:“你们可知为何玉阳山是信渊山三十六座主峰之一么?” 瑟狸极诚实地摇了摇脑袋,顾夕歌却答道:“信渊总脉起源于信渊山顶,绵延分支出三十六条支脉,玉阳山就是其中之一。” 黑狐狸已然存了玉石俱焚的心思。 对敌之前,颜烈自会想出上策中策下策。如果出了什么意外,以妖丹自爆引动深埋于地底的雷炎赤极阵就是最差之法。固然他自己的性命保不住了,这被引动的阵法牵连着地下灵脉,就能将玉阳山周遭千里炸个干干净净。 他宁愿死,也要拉这几个小崽子陪葬。 “好眼力。”颜烈淡淡赞赏道,“你们此时就在这条灵脉之上,若是我……” 话还未说完,黑狐狸的表情忽然变了。他一贯的胸有成竹淡定自若都消失了,这公狐狸歇斯底里地大叫道:“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颜烈布下的那道雷炎赤极阵竟悄无声息地被人抹去了痕迹,没让他察觉到半分。有这般本领的修士,若非练虚就是大乘…… 黑狐狸蓦然瞪圆了眼睛,他不敢置信地转头望向顾夕歌。 这修为只有练气大圆满的半大少年,神识竟然强大如斯,让自己瞧不出半分。难怪自己当初晕得那么容易,那并非什么谜神符一类的符咒击中了他,而是这少年的神识化形! 顾夕歌却只是沉然望着他,眸光平静如水。那是胜者对败者天然而然的俯瞰,甚至让颜烈生不出半点反抗的念头。 这般强大的神识,如此不匹配的修为,这人千里而来取走七只小崽子的魂魄,究竟为了什么? 颜烈心中忽然泛起一个极荒诞的念头。他随即诡异地微笑道:“我诅咒你,咒你时刻心魔噬体痛不欲生,咒你剑心破碎堕入魔道,咒你一生所求终将化空,至死亦不能解脱。” 这诅咒来得太恶毒也太可怖,让瑟狸狠狠呸了黑狐狸几句不要脸与输不起。顾夕歌不由伸手抚了抚胸前那三道印记所在之处,这三道印记方才竟诡异地热烫起来,如被火灼。 颜烈却不愿再理会其余人。他合上眼之前,想到的却是玉阳山山腰的一片金盏花海。 那片花海灿然如金,芸娘的那身皮毛如银似雪,阳光映在上面漂亮极了。他一眼便瞧见了她,踌躇许久之后,终于含羞带怯爪上握了一把金盏花递给芸娘。那白狐狸却欢欢喜喜直接用嘴把花叼了过去,还亲了亲他的脸。 一切恍如昨日。 第33章 瑟狸眼见颜烈缓缓化为一只黑色狐狸,立刻狂呼一声,冲着原地拜了三拜。 她喃喃自语道:“爹,娘,我终于替你们报仇了。虽然没有将那老狐狸生吞活剐,但我会把他的皮剥下来,做成一件狐皮大衣。” 说罢,瑟狸又叩了三个头,这才心满意足打量起那只黑狐狸来。 “这老狐狸还真大,怕是足有一丈长。做成狐皮褥子还差不多,做大衣倒有些可惜。”瑟狸毫不避讳地将那具尸体扛起,拎到了顾夕歌面前,“喏,归你了。” 这点瑟狸却是分得清的,在这场偷袭中,顾夕歌出力最多。除了那张保护她的固土符,其余所有符咒,都是顾夕歌拿出来的。又是他诱敌深入让老狐狸放松了警惕,陆重光才能在远处一道剑符斩了颜烈。 若非她手里正攥着颜烈的长尾巴,她说什么也不敢相信他们一个筑基期妖修两个练气大圆满的修士,竟真能杀死一只化神妖王。如果先前谁敢同瑟狸说这话,她都疑心那人是不是烧坏了脑子。 不过也对,瑟狸扳着手指头算了算。两道练虚修士拓印的剑符,一道九阶落风成雪符,这些符咒是多少灵石都买不到的好东西。颜烈当真死得憋屈又冤枉,竟是让人用灵石活生生砸死的。 这半大幼崽,还真是有钱呐。自己穷得叮当响,根本没法和他比。瑟狸不由望了顾夕歌一眼,却见这少年凝出一道剑光,一丝不苟对准老狐狸腹部剖下。 那剑光极精准地划开了颜烈的腹部,一颗巴掌大的金色妖丹就悬浮于半空中,激起一片涟漪。 这化神妖王的妖丹可是好东西,瑟狸不由吞了吞口水。若是她吃了这颗妖丹,修为便能突破筑基三层直至筑基八层,甚至金丹有望。 “想要?”顾夕歌似笑非笑望了小猞猁一眼。 妖修少女毫不掩饰内心的渴望,点头如捣蒜。 “你叫我一声好哥哥,我就把它给你。”少年剑修话语中似有三分戏谑。 瑟狸却不管那么多,她干脆利落唤了一句:“好哥哥。” 妖修少女的声音甜且润,简直能醉了人的心。 遥遥而来的陆重光听见这一句“好哥哥”,不由心绪复杂。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顾夕歌今年十三岁,瑟狸却已经一百一十八岁,那少年还不够瑟狸年龄的零头。 他真是高估了瑟狸的节操。这只小猞猁的行事风格无比简单,谁拳头大谁做主,有奶就是娘。 随后陆重光心中又泛起几丝酸意来。他记得四天前瑟狸还说非他不嫁,眼下又能对着顾夕歌甜甜地叫“哥哥”,真让人觉得物是人非。 顾夕歌斜斜望了他一眼,不由言说的幸灾乐祸。 陆重光险些让这一眼看炸了。这刚刚十三岁的孩子,就知道什么是争风吃醋挑拨离间,简直不能更可恶。 那少年剑修将妖丹抛给了瑟狸,谆谆教导道:“收了我的妖丹就是我的人了,以后你若想出门看看,可以来找我。” 瑟狸连忙点了点头,又瞧见陆重光面色不好,慌忙解释道:“我可没有那个意思,我知道你们是一对,你们俩闹别扭不要将我扯进来。” 真不知道该说这猞猁精聪慧好还是愚钝好,她总能在最不合时宜的时机挑起最不合时宜的话题,其余人可都没有这种踩人痛脚的本事。 “是啊,你又闹什么别扭。”陆重光意蕴风流地微笑了,他刚将手搭在顾夕歌肩上,就被那少年剑修平平无奇瞪了一眼,他立刻放下了手。 陆重光敏锐觉察到,方才顾夕歌浑身上下已经凝聚起一缕剑气,只等着将他刺个对穿。 “还请姑娘先行一步,我与夕歌还有话要说。” 顾夕歌听见那极亲密的两个字,不由眉尾挑了挑。让陆重光这么一叫,他浑身上下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好啊,我不打扰你们。放心,我不会偷听你们说话。”瑟狸大而化之挥了挥手,拎着那只黑狐狸转身就走。 小猞猁刚走出了两步,又恋恋不舍回头道:“我们今晚能吃烤狐狸肉么?” “烤狐狸肉不好吃。”陆重光温声道,“过会我给你捉一只太白鹿回去,我们还吃烤鹿肉。” 那没心眼的小猞猁,这才欢欢喜喜拎着狐狸尸体离开了。 瑟狸刚一离开,顾夕歌就将一枚白玉剑符抛给陆重光道:“报酬,我要你把先前那枚剑符还给我。” 陆重光把玩着那枚白玉剑符,却悠悠开口道:“那枚剑符中只剩一道剑气,这枚剑符中却有两道,你做了亏本生意。” “那又怎样。”顾夕歌淡淡说,“我高兴。” “还是说,那枚剑符是你师父送的,你不想让它落入外人手中?”他狭长桃花眼瞥了顾夕歌一下,说不出的风流好看。 猜中了。那道青玉剑符是纪钧送给顾夕歌防身的,其中有五道剑气,现在只剩一道。同样的剑符容纨也送了一枚,耗去一道剑气,还剩两道。固然顾夕歌做了蚀本买卖,他也绝不想让纪钧送给他的东西落在其他人手上,更遑论那人还是陆重光。 “自是如此。”顾夕歌坦坦荡荡吐出了四个字,陆重光却觉出他的脊背挺直了,似一只戒备的小兽。 原来这少年的软肋,当真是他的师父。 陆重光十分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他取出了那枚青玉剑符递给顾夕歌。那少年的手指却是微凉的,似一捧细雪,触之即化。 换完了剑符,顾夕歌依旧目光不善盯着陆重光,似在琢磨着在他身上哪一处开个洞比较好。于是陆重光立刻想起那时为了骗容纨,假戏真做亲了顾夕歌手指一下的事情。 “顾道友有大量,算我欠你人情。”陆重光立刻认怂。 “欠一桩还一桩,末了又欠一桩。”顾夕歌眯细了眼睛,嗤笑道,“你真当我们是朋友?” “难道我们不是朋友么?”陆重光讶异地睁大眼睛,“如果顾兄实在介意那件事,我就让你亲回来。” “呸。”那少年剑修终于被逗毛了,他极优雅地吐出一个脏字。随后冷冷望了陆重光一眼,依旧不满意。 “既然如此,我就再帮顾道友一个忙。” 陆重光左手食指中指极快地捏了个法决,口中念念有词。 一圈无形的涟漪自空气中扩散开来,瞬间就化为绳索捆着一只小小的狐狸崽子扔到他们面前。 那狐狸崽子全身雪白唯有尾尖一点漆黑,身形纤细十分可人。只是这小崽子浑身上下灰扑扑的,简直不能更狼狈。它似是觉察到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拼命挣扎想要挣开束缚,却无济于事。 若叫瑟狸见了这只狐狸崽子,她一定疑惑为何这崽子没被那道剑气直接劈成两半。方才那场恶战,已然将玉阳山顶毁了个干干净净,就连一块完整的石头都找不到。这狐狸崽子竟然完完好好地活了下来,真是鸿运罩顶天命加身。 “顾道友方才惦记的,就是这只狐狸崽子吧。”陆重光笑吟吟拎起了那狐狸崽子的颈皮,好整以暇道,“若是顾道友想收它当个妖宠,我自有办法□□它,让它服服帖帖一辈子起不了二心。” “若我想要杀了它,斩草除根呢?” 顾夕歌话音刚落,那只狐狸崽子已然没了气息。陆重光将那具小小的尸体丢在一边,坚定道:“那我就替顾道友担下这桩因果。” 他话语一出,自有冥冥之中的存在响应。修行一途最重是非因果,今日的无心之举,极有可能在未来酿成难以预料的灾难。因而修士杀人之时便已预料到会被寻仇,恩怨了却之后也极少有人继续纠缠不清。如非得已,谁也不愿轻易结下因果。 陆重光今日算是破了例,他盯着顾夕歌一字一句说:“从今以后,我们就是共犯。” 那少年剑修并未答话,他唇边却绽开了一丝浅淡笑意,似花落无声转瞬即逝。那笑容自然是美的,即便顾夕歌此时尚未成年,依旧能让人看呆了眼。 陆重光琢磨着,他大约也很有当昏君的潜质。杀了只不大好杀的小狐狸,还能换的美人一笑,他自然是满意的。 顾夕歌也很满意。陆重光若能替他杀了帝临再好不过,即便陆重光不动手,他自己也会亲自下手。 纵然硬生生担下这桩因果的滋味并不好受,将来渡劫定有魔障滋生,那也好过被信渊妖皇时刻惦念。 更何况这是陆重光亲自下的手,即便是命中注定的妖皇,到了这受上天恩宠的天命之子面前,依旧毫无抵抗之力。 如此一来,前世那既定的天数与宿命,就被搅乱一缕。顾夕歌遥遥望着即将大亮的苍穹,心中若有所悟。 第34章 在陆重光杀了帝临那一刻,顾夕歌心头一松。那乌云密布阴沉压抑的天空,忽被斩开了一道缝隙。天光乍现,云破月出。 天命终究可逆。就连上辈子叱咤风云的信渊妖帝,都被陆重光一把掐死早早夭折,这世间还有什么不可能的事? 即便自己要杀了这位被命运宠爱运势如虹的天命之子,也并非全然无望。那缕深埋于心中的杀意刚被勾起,就被顾夕歌轻轻碾倒了。 还不到时机。他若让陆重光死,必会叫他死得其所。这般简简单单就让陆重光去了,未免太便宜他。 即便此生陆重光与自己隐隐有几分微薄情谊,也不足以化解他的杀意与仇恨。些许虚情假意就想换得他的原谅,简直是痴人说梦。 顾夕歌心中如被火灼,但他面上却不显露分毫,只是轻轻道:“既然你替我杀了那狐狸崽子,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你想说,我却不想听啊。” 陆重光戏谑望了顾夕歌一眼,竟拿几天前顾夕歌的原话来堵他。 那少年剑修不慌不忙说:“事关筑基,你不愿听也罢。” 只一句话,就噎得陆重光哑口无言。好在他一向不在乎什么脸面,立刻敛容正色道:“还望顾道友不吝赐教。” 他就欣赏陆重光不要脸皮能低头这点,当然,也仅此一点而已。 “九峦界中/共有十八处灵脉总脉,其中九处已被九大宗派占据。另外九道散落各地,信渊山恰巧就是其中一条。而这条信渊灵脉分枝绵延,又化为三十六处支脉。 “信渊山三十六位化神妖王,就在这些支脉处建了洞府。修士皆知灵脉分为上中下三品,而妖修粗陋寡闻不知天数,根本瞧不出灵脉好坏。这位刚刚死去的化神妖王却不大一样,你知他为何特意将瑟狸父母斩尽杀绝,还将她赶出了玉阳山外么?” 陆重光自然想过这可能性,他笃定道:“因为这玉阳山的灵脉,是上等灵脉吧,这事我早就知道。” 灵脉之间每一等之间都是天差地别。 上品灵脉灵气纯净且浊气最少,九峦界九派大多在此处建立宗门。中品灵脉清浊参半尚能一用,许多中小宗派实力不济,宗门大多修在中品灵脉处。下品灵脉浊气为主灵气很少,除了少数落魄至极的小门派外,也只有散修才不嫌弃。 固然混元派有上品灵脉,奈何陆重光的师父易弦直接将他轰了出去,不许他用派内灵脉筑基,简直刁难人。 那便宜师父轻飘飘甩了句话:“我觉得徒儿资质非凡鸿运加身,定能找到一处上品灵脉脉路筑基。若是你想丹路筑基,就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徒弟。” 陆重光腹诽易弦就是为难人。他这师父好像以为上品灵脉遍地都是,一出宗门碰见的小山包下都躺着一处上品灵脉,简直不能更容易。 谁知事情巧得很,他竟然真的碰见了一处没主的上品灵脉。他越发相信自己是天命加身之人,否则事情怎么会如此顺利? 眼见陆重光眸中有一丝压抑不住的自矜与自傲,顾夕歌却摇了摇头,缓缓吐出一个字:“不。” 他淡淡说:“玉阳山下的灵脉,是绝品灵脉。” 绝品灵脉。陆重光乍一听这四个字,立刻屏气凝神睁大了眼睛,终于有了几分十七岁少年该有的幼稚模样。 那少年剑修却卖起了关子,不咸不淡道:“我第一次见到你吃惊的模样。” 这话却也是陆重光五年前的原话,顾夕歌原封不动拿回来堵他。 陆重光此时反倒不信了,他正色道:“顾道友别唬我,若玉阳山下就有绝品灵脉,此处早就成了冲霄剑宗的山门。哪还轮得到那对猞猁精和那只老狐狸。” “绝品灵脉固然灵气丰沛用之不竭,但唯有一点不好,它会随着时间更迭改变品质。三千年前,这里只是一处中品灵脉,冲霄剑宗自然不看在眼里。至于三千年后,更犯不着特意千里迢迢将山门迁到此处,简直多此一举。”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此为天道。再过五百年,此处又会重新变成中品灵脉,终究是昙花一现。”顾夕歌扬了扬眉道,“我知道你想激我,井底之蛙。” 纵然顾夕歌想摆出一副高冷出尘俾睨众生的模样,此时让他那副稚嫩躯壳一衬,陆重光却只觉得这孩子在闹别扭,真是可爱极了。他知晓这话说出来定会惹怒了顾夕歌,于是反而坦荡点了点头道:“受教了,顾道友。” 他就恨陆重光这种即便输了,却好似占尽所有便宜的作风。顾夕歌瞥了他一眼,索性不再理会他。 这桩隐秘顾夕歌上辈子就知道。帝临仅仅一千年就成了练虚妖皇,固然因为帝临资质非凡天命所归,更因为这处恰逢其时的绝品灵脉。可见若是天道想要造就谁,自有千万种方法使其兴盛。 现在帝临死了,将来的信渊妖皇也可以换只妖来当。顾夕歌心中琢磨起未来谋划,陆重光却只当他生气了,捧他一句道:“顾道友真是见识非凡,我甘拜下风。” 那少年剑修又颇为不快地反驳道:“谁稀罕你夸,我做得好自有师尊夸奖。” 这人就是一只怎么哄都炸毛的猫,怕也只有他那位师尊才能治得了他。陆重光简直有两分感慨,索性没话找话道:“顾道友想来也要脉路筑基了。” 顾夕歌连眼皮都懒得抬,只当他说的是废话。 筑基一途,有丹路与脉路两种。丹路胜在便利且安全,修士只需服用一枚筑基丹安安稳稳待在宗派内,时机一到药力化开就能筑基成功。若是一枚筑基丹还不成,那就两枚三枚。但凡五窍开通者资质足够,单靠吃筑基丹都能成功。至于筑基丹价格不菲且可能会阻塞仙窍,就是这丹路筑基的弊端了。 丹路筑基是近千年才大兴的,筑基丹的方子却是古来就有的。但古时修士发现吃了筑基丹会阻塞仙窍,极有可能会影响到日后修炼,因而极少有人采用。三千余年前,有位药师研制出一种清窍丹,服用之后可将筑基丹的丹毒清理得一干二净。由此一来,丹路筑基法才兴盛起来。 筑基丹并不便宜,与之一并服用的清窍丹价格更高。因而选丹路筑基的,大部分是颇有家财的世家子弟,普通散修即便想选此法亦不可能。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除却丹路筑基法外,还有历史更久远的脉路筑基法。这方法说来简单,不过需要一条灵脉。而后练气大圆满的修士引灵气入体,逐步拓宽经脉成就道基。然而其中凶险颇多,稍有差池便可能一辈子无法修炼,甚至赔上一条性命。这方法比丹路筑基法要危险得多,然而九峦九派的亲传弟子,大多选择以脉路之法铸就道基。 丹路筑基固然安稳,却不能磨炼道心。修行本就是逆天而行,即便有人取巧避过一些磨难,下次灾厄来时,他又该如何应对?因而志在大道的修士们,大多选择脉路筑基法,不独散修如此。 脉路筑基更比丹路筑基多出一种好处。以上品灵脉筑基者,不光灵气周转速度快,且经脉宽阔道基坚固,成就金丹的可能亦比丹路筑基法多出三分。 若能以绝品灵脉铸就道基,其中妙处更是无可比拟。九峦界数千年来,也只有寥寥几人有幸用绝品灵脉筑基,全都成了元婴以上的大能。 陆重光未料到顾夕歌竟这秘密一五一十地告诉自己,他肃然对顾夕歌鞠了一躬道:“顾道友品质高洁,以后若有差遣,在下定然不会推辞。” 我依旧是想让你自己抹了脖子,顾夕歌心中凉凉道。就算没有自己,陆重光上辈子也是绝品灵脉筑基。倒不知这人的运气为何那么好,竟误打误撞救了颜烈那八只小崽子一命。 那老狐狸虽然心狠手辣,却也晓得报恩,特许陆重光在玉阳山筑基。他原本打算陆重光筑基成功后,就将他炼成一枚丹药喂给小崽子们吃。谁知陆重光竟从他手中逃了出去,真是让颜烈气炸了。 这故事却是前世易弦在九峦论道上亲口说的。那人假惺惺安慰他道自己输得并不丢人,上品灵脉筑基又哪比得上绝品灵脉筑基,可见终究是福缘有差,师侄不必挂怀于心。 这明褒实贬的话,顾夕歌记得清清楚楚。 陆重光命中注定要以绝品灵脉筑基,就算自己坏他这次机缘,天道亦会硬生生再让他找到一处绝品灵脉。所谓天命之子,就是这般让人恨得牙痒痒。他前世好几次经历,已然证明了这一点。 如此一来,自己又何妨帮他一次,让他欠自己一个人情呢。更何况陆重光不仅背负了杀死帝临的因果,他同那小猞猁的姻缘也被自己搅得一干二净。此番目的既已达到,更不必在意小事。 顾夕歌毫无愧疚地对陆重光点了点头,心中却觉得自己未必有易弦三分无耻,依旧需要继续修炼。 第35章 顾夕歌静坐于玉阳山巅,照影就斜斜插在他身边。 昨日激战时留下的暴虐剑气已然归于天地间,但其造成的可怖伤痕依旧触目惊心。整座玉阳峰顶都被搅了个七零八落无一处完好之处,这倒也让山脉之下的灵气沛然而出,鼓荡上扬化作微风雾霭,吹拂着顾夕歌的衣袖。 他就端坐于一块被剑气劈成两半的石头上,再往前三步,就是万丈深渊。霭霭云雾自山谷中升腾而起,似腾龙又似蛟蛇,变化莫测不可捉摸。 周身十处仙窍被逐一打开,呼吸吐纳融于天地。经脉之中的灵气越来越浓厚,它逐渐有了重量有了声响,似一条小溪流淌,水声潺潺波浪微漾。 灵气由虚无变为实体,正是练气与筑基的区别之一。顾夕歌知晓此时已然到了紧要关头,却越发心如止水毫无波澜。 他忽然发现,自己到了一片湖泊前。天空一轮满月,倒映于湖水之中,遍地清辉郎朗如银。 水一样的月色,月色一样的湖水。红色白色蓝色的莲花自湖底拥出,叶脉交缠不分彼此,妖异而诡丽。 一把三寸长的白玉剑胚,就静静卧在湖底正中央。它似在此地等了许久许久,等待着有人将它唤醒,姿态寂寞而悠远。 顾夕歌迈出脚步,就发现自己被莲花蔓延而出的梗缠住了。它们好似见了血肉的妖物一般,热情地一拥而上,暗地里却将他缠得越来越紧,不让他迈开步伐。 “留下来吧,你过得太辛苦。”有人暗中轻声细语,那一缕缥缈话音却好似钻入了他的心底,挥之不去。 顾夕歌恍若未闻。他折断了一株莲梗,它眷恋不舍地勾了勾顾夕歌的衣角,终究让他离开了。 他离那柄剑胚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周遭琐碎的声音一直未停歇,有恶意有善意有嘲讽有赞赏,让人分不出真假是非,少年剑修的脚步不曾为此停留片刻。 天空中突然落了雨,那雨滴是热而烫的,似人的眼泪。他听见一个女人的喃喃细语,声声恳切。 “仙窍不通也好,我只求这孩子快快乐乐做个凡人。”那女人的声音哽咽了,她好似正在对上天乞求,态度卑微而虔诚,“我只要他一辈子平平安安,娶妻生子儿孙满堂。” 顾夕歌终于停下了。他仰起头,任由那热而温的雨滴淋湿他的脸。只一刹,那些藤蔓又回来了。它们悄悄接近神态静默的少年,刚想攀上他的腿,就让这顾夕歌毫不留恋地挣开了。 那枚剑胚离他只有十步之遥,他似能听到剑胚的呼吸声,悠远而缠绵。 夜空顷刻间阴云密布电闪雷鸣,一道道红色闪电蛇一般缠绕在雨云中,诡异而不祥。 “天命难违,你当真以为自己能逆天?” 最后的幻象来了,它自高高的云霄中发问,态度俾睨而威严。 “天道为尊,人为蝼蚁。连天道都不敬畏,你还修什么仙!”那声音夹杂着雷鸣,携着沉重雨滴,劈头盖脸向他砸来。 顾夕歌终于冷笑了。他并未理会那即将劈在他头顶的闪电,反而对着那一直静默的剑胚遥遥招了招手。 那剑胚毫不犹豫地来了,似流星似烈风似霜雪,卷起了一路水滴,最终落入他掌中。 剑胚是温热的,似在轻轻颤抖。顾夕歌握住了那柄剑胚,也握住了他唯一的权柄与希冀。 浓重的黑色雨云有一半刹那间变轻变缓了,那些雨滴还未落在地面,就遇冷凝固化为雪花,凛冽席卷而下。每一粒雪花仿佛都携着万钧之重,它们毫不留情地与那些雨滴缠斗厮杀,同归于尽般落在地面。 一线寒风骤起,它刹那间吹息了沉闷的雨云,露出了空中皎洁的明月。 “我欲逆天,又何须敬畏天!” 顾夕歌毫不犹豫挥出了一剑,拔地而起的银色剑光刹那间生长腾跃,与空中明月遥相呼应,轰然一声劈碎了即将加诸于他身上的雷霆。 等到雨云彻底消失后,湖底的莲花与藤蔓都不见了。整片湖面都已化为光洁如镜的冰面,能清晰看见他自己的倒影。 皑皑白雪间,唯有他自己是存在的。 顾夕歌抚着照影的剑脊,这剑胚逐步化为成一柄三尺利刃,剑身如霜明然如镜,映得他柔美眉目也有了三分寒意。 剑胚化剑,人剑有感。这是剑修筑基之后才有的情形,他终于顺利筑基了。 原本正在玉阳山下打坐的陆重光,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瞧见了那一寸细小却直达天际的白色剑光,一剑斩开了山巅漂浮不定的霭霭雾气,绕山一周又消失无踪。 这异象是每个修士筑基时都有的,因人而异各不相同。顾夕歌剑光化形,自然因为他是剑修。 而陆重光品出了那剑光之中的剑意,心冷如铁毫不动摇。果然和那个人一般,锋锐地不留一丝余地。 顾夕歌睁开了眼睛,立时觉出虽然自己还是自己,但却与练气时全然不同。他经脉足足拓宽了一倍,内府蕴藏的灵气更比练气时多出三倍。他还能更敏锐地觉察到空中灵气的每一寸流淌方向,那庞大神识也终于有了落地之处,不再如无根之萍惶惶不安。 道基一成,方能算是真正的修士。镇锁心魔之后,他修行的麻烦果然少了许多。至于那些幻象滋扰,却是每个修士筑基时都有的情形,再正常不过的。 只有最后一道幻象有些麻烦,也只是有些麻烦罢了。顾夕歌将照影从地上拾起,毫不犹豫对着那万丈深渊跳了下去。 俯冲而下的感觉是无比畅快的。树木花草飞速掠过他眼前,戾戾风声荡起他衣袍长发,只一刹就快到了山底。 待到快到山底那一刹,照影周身剑气骤然而起,化为白色剑光护住顾夕歌周身。只轻轻一个折返,他又重新飞了起来。 那道白色剑光缓缓铺展开来,将所有罡风寒气隔绝于外。御剑而行,这却是筑基期剑修才有的本领。 纵然用了疾风咒,顾夕歌从玉阳山顶到山巅也足足花了一刻钟时间。而御剑飞行之后,他下山只花了一盏茶功夫。 这万丈余高的玉阳山,与云唐城中的平坦大路再无任何区别。 顾夕歌有些恍惚了。他有许久未曾体验过御剑而行的感觉,自由而无拘束。前世他固然修为有成,却也少了几分乐趣,高处不胜寒。 他将剑光停在山下,却见瑟狸瞪大眼睛指着他道:“你,你什么时候下山的?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这没见识的小猞猁只知道将灵气贯之足下能跑得飞快,却不知道筑基期后就能驾云飞行不用再吃土,简直有些可怜。 “这就是剑修的好处了,筑基期后就能御剑而行。”陆重光插了一句话,桃花眼轻瞥着顾夕歌道,“你果然顺利筑基了,这很好。” 只两句话,却好似有无边情意蕴含其中,真真假假叫人分辨不清。 顾夕歌也不同他客气,直接道:“明日你筑基,我替你护法。如果碰上我打不过的妖修,你好自为之。” 瑟狸左瞧瞧右瞧瞧,十分奇怪这两人为何变得这般疏远。明明昨天还是亲亲热热的,今天又冷若冰霜。这半大幼崽,简直比自己这只母猞猁更喜怒不定。 “我相信我运气够好,不会出什么意外。”陆重光悠悠道,“有你保护我,我自然放心。” 真肉麻。顾夕歌长睫眨了眨,终究决定忍到最后。反正只剩一天,干脆把这小猞猁骗到底算了。只有她对陆重光彻底死心,自己才能施展下一步计划。 第二日时,他们两人中坐立不安的果然是瑟狸。眼见陆重光已经在山顶呆了足足三个时辰,瑟狸不由担心了。 “好哥哥,你说陆重光不会出事吧?”瑟狸依旧一板一眼叫着那肉麻至极的称呼,眉宇间却带着三分焦躁。 顾夕歌被这三个字噎得一愣,淡淡道:“我那天是同你开玩笑的,你不必坚持如此。至于陆重光,你就更不必担心了。” 那人天命加身鸿运当头,一向只有他担心别人的份,又哪用他们关心。 “那就好。我一向注重承诺从不妄言。”瑟狸认认真真道,“既然我叫了一声好哥哥,那就是一辈子的事情。” 顾夕歌几乎有些郁闷了,这直心眼的小猞猁简直是他天生的克星。 恰在此时,他们同时抬起了头。一道灿然霞光悠悠铺展于天空之中,阴阳相生化为六虚,幻化无穷无踪可寻,不一刻就消失了。 “万法为用,周流六虚。”顾夕歌悠悠道,“陆重光筑基成功了。” 那妖修少女闷闷叹了一口气,她睁着一双杏眼道:“既然你们筑基了,想必就快走了吧?” 第36章 “就要走了。”顾夕歌并不否认。明摆着的事情,即便哄她也没用。 这小猞猁虽然看起来毫无心机,极好糊弄。实际上她有一种妖兽天生的直觉,能嗅到危险与死亡的味道,也能闻出离别的气息。 瑟狸抱着膝盖,声音闷闷的:“信渊山外究竟什么样?” “万仞之山,无底之渊。有汪洋海水碧如琉璃,不见边际。亦有红岩火山,烈焰蒸腾翻滚如泥浆。”顾夕歌平静道,“九峦界地大物博奇景繁多,纵有千言万语不能道尽其壮美辽阔。” “真好啊。”瑟狸失神地望着那片碧蓝苍穹,“不知何时我才能出去瞧一瞧。” “至少要等你化神期后。你现在出了信渊山外,会直接被修士抓了当妖宠。” 瑟狸不服气,鼓着脸辩驳道:“我哪有那么蠢……” 那少年剑修似笑非笑瞥她一眼,瑟狸就泄了气般什么都说不出了。 是啊。虽然瑟狸已经筑基期了,却连驾云飞行都不会,如何能说自己不笨。 “好哥哥,你帮一帮我吧?”瑟狸眨了眨眼睛,十分不要面皮地直接开口了。 她这声讨好甜且温柔,怕是普通修士听了都会心头一荡。瑟狸倒是无师自通,学会了天下间多半女人都会的一样本领——撒娇。 一只没爹娘照看的半大小猞猁,都能学会利用自己天生的本事,真叫人不敢小看半分。 “你应该去求陆重光。”顾夕歌面色沉然如水,丝毫不被妖修少女的撒娇所打动。 瑟狸却笑嘻嘻摇了摇头道:“求他哪有求你省事。我算是看出来了,在你们两人中,你说的话比较管用。就好比我爹和我娘吧,我爹一向听我娘的话。” 顾夕歌却眯细眼冷笑了。瑟狸当真以为陆重光是什么好拿捏的人物,三言两语就能哄得这人服服帖帖,简直做梦。 上辈子明光仙君红颜知己共有三位,一位常瑜师姐被他亲手杀了,一位瑟狸妖王对他百依百顺绝不敢反驳陆重光半个字,想来也唯有那位结为道侣的莲素真人,才算得上他真正放在心中的人。 九峦界的女修士都羡慕莲素真人运气好,能与明光真君这么一位俊美温柔修为又高强的修士结为道侣。可谁又知道这恩爱宠溺背后,莲素真人又付出了何等高昂的代价。 “我教你一句话,想要什么东西固然可以求助他人,最直接的办法还是自己出手去拿。”顾夕歌瞳光如剑,“就算别人拒绝了你,你若势大就可直接去争去抢,也不必看别人的脸色。” 顾夕歌不知上辈子陆重光是如何收服瑟狸,让她这般向往自由的少女成了他手下一枚没有意志的棋子。甚至在自己心爱的男人娶妻时,亦不敢出言反驳半句。 也许很多修士都喜欢这样温婉柔顺的红颜知己,但顾夕歌却不想看到瑟狸失却原本天真烂漫敢爱敢恨的性格,成为一个苍白而无意志的附庸。 自己出手去抢。瑟狸听到这句话后,浑身一震如遭雷殛。 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彻底颠覆了瑟狸的认知,她被那练虚修士的剑气之威深深折服,心中起了几分敬畏瑟缩之意,不再是那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猞猁。 天地之威,又岂是她一只修为低下没有传承妖法的小猞猁能够硬抗的。妖兽只有长大之后,第一次见到苍天阔土繁星满天,才会觉察到自己有多渺小。 知道自己渺小固然很好,但也不能因此起了敬畏心从此不再自由。 瑟狸眨了眨眼睛,几乎快哭了出来。陆重光有了心上人,她这两日十分不好过。她嘴上说得再倔强,心中却依旧希望陆重光能挽留一下她,哪怕他稍稍回头,瑟狸都肯妥协。 这不切实际的幻想让瑟狸整日精神恍惚,平时亦是强撑着与他们二人说说笑笑,一颗心却在滴血。就连对付老狐狸时,她也是抱着拼尽一命奋力一搏的念头,独独没想过自己真能活下来。 陆重光曾说若瑟狸有了难事,他必会一五一十替她担下,不让她受到半点委屈。瑟狸被他这句温柔的约定驯服了,渐渐遗忘了自己也有利爪能捕猎,并不需他人照料分毫。 她是风一样无拘无束的小猞猁,又何必死守在一个人类修士身边,郁郁不得自由。 瑟狸的心不再沉重也不再哀伤。她又听到风声吹过树梢,如低语似呢喃。 “我打不过你,所以只能试着请求你。”瑟狸眸光清亮,一字一句道,“我请你帮我,来日必有回报。” “那你就记住今日所说的话。”顾夕歌漠然道,“欠我的人情,可没那么好还。” 妖修少女重重点了点头,她接过了那枚白玉玉简,郑重其事将它放在袖中。 瑟狸突然道:“我以前总想着有一天陆重光不要你就好了,我就能不违背誓言,光明正大地将他抢回来。” 顾夕歌斜睨了她一眼:“送你了,我不稀罕。” 瑟狸拼命摇了摇头,郑重其事道:“现在我却不这么想,也许是我见的人太少,才会觉得他好到无可挑剔。” 远处听见这话的陆重光不由怅然了。他知道,那只会以爱慕眼神凝望他的小猞猁彻底消失了。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我喜欢过你,却不强求你一直记住我。” 瑟狸仰头望着她曾经爱过的少年。他依旧如珠如玉,俊美得似能发出光来。她轻轻笑道:“我希望你能好好的,以后重逢之时还能给我烤鹿肉。” “自当如此。”陆重光点了点头,他知道妖修少女真的放下了。不知为何,他竟有些留恋这样的瑟狸。 “我要回无名小山了,玉阳山虽好却不是我能守得住的,终有一天我要堂堂正正夺回它。”瑟狸化为妖形,大而化之冲他们挥了挥爪,“路途遥远,我就不送你们了。” 话刚说完,那皮毛金灰的小猞猁一个拧身,钻进树丛中消失不见了。 陆重光忽然有若所失。仿佛他错过了什么对他很重要的东西。那无形之物原本一直熨帖在他心头,温暖而柔软。现在那温度消失了,使得他的心也空空荡荡别无所依。 “她对你好时你不在意,她放下了你又舍不得。”顾夕歌漫不经心道,“你之本性,贱之一字足以概括。” “天下之大,又何止我一人如此?我只是个俗人,尚未太上忘情天人合一,有所留恋再正常不过。”陆重光被戳中痛楚,出口的话也不由刻薄起来,“顾道友高高在上俯瞰于我,自然觉得我一无是处,此等执念不若早早抛却为好。” 那少年剑修并不答话,似被陆重光说服了,但他心中却在冷笑。 抛却执念就能飞升,这道理他上辈子早就明白。旁人自然能不痛不痒地劝他不要同陆重光做对,早日看破放下岂不自由。但他们毕竟不是自己,根本不可能对他的痛苦感同身受。就连那安慰的话,也带着三分居高临下的怜悯。 怜悯,他又何须其余人的怜悯?他已将那执念融入血肉骨髓,分亦难分。只等有朝一日除却执念立地成仙,才算真正自由。 似是被顾夕歌那一个“贱”字戳中痛处,这一路陆重光都没有说话。他既然不说话,顾夕歌更懒得开口。这种尴尬的沉默恍惚间让他想起了前世,他与这人亦是如此相敬如冰,连半个眼神都不肯分给对方。 眼看就要到了信渊山外,陆重光还在琢磨着如何打破沉默,让顾夕歌和自己有个体面的分别场景。那少年剑修却一马当先,毫不留恋地直接飞向信渊山外。 陆重光简直有些郁闷了。他原本准备的所有话,都被顾夕歌堵在了喉咙口,不能更尴尬。 然而只是眨眼一刻,顾夕歌又回来了。他淡淡望了陆重光一眼,道:“山外有三个筑基修士等着,想来是找你麻烦的。” 能让这少年剑修纡尊降贵先开口搭理自己,陆重光简直有些喜出望外。他好整以暇道:“以顾道友的本事,以一敌三想来不是难事。” “你当我傻么。”少年剑修轻蔑地挑了挑眉,“他们一个筑基七层两个筑基八层,我不过刚刚筑基一层。本来就是以大欺小,还非要我以一敌三?” “冲霄剑宗修士,一向不畏艰难。若有阻碍,我自一剑斩之。”陆重光笑得风轻云淡,颇有些不怀好意的意味。 “那是破坚一脉的疯子才干得出来的事情,我是万衍一脉。”顾夕歌瞥了瞥他,淡淡说,“我虽说要帮你处理这件麻烦事,却也没让你将所有事情都推到我头上。更何况那三人在门前布了天罗地网,只等你送上门来。若把我惹急了……” 那未说出口的半句话,是不言而喻的威胁。陆重光依旧微笑道:“我自然清楚,顾道友不是那种卑劣小人。” “算你识相。” 陆重光看着那少年剑修矜持又自傲的模样,不由心头一荡。顾夕歌此时,简直和一只居高临下等着人给它挠下巴的猫并无区别。 第37章 守门妖王白崇百无聊赖蹲在洞府门前扑蝴蝶。它一身白色斑斓皮毛油光水滑,却是一只极罕见的碧睛白虎。这白老虎懒洋洋地逗弄着一只碗口大的蓝色蝴蝶,等那蝴蝶快落到它鼻尖时,就伸爪挥开它。 这只威猛白虎半阖着眼睛似睡非睡,一只蓝蝴蝶都能欺负下它,简直半分百兽之王的气派都没有。与其说它是老虎,倒不如说它像一只大猫。 白崇闷得有些发慌,他很想出洞找老对头痛痛快快打一架。然而他按下了心头冲动,继续蔫头耷脑当起了家猫。 近来的信渊山简直不能更热闹。先是有两个不知底细的练虚修士进了信渊山,一连十几天就一直没出来过。而后信渊山的妖修们才知道,玉阳山那只老狐狸怕是遭了劫,连着他的手下和八只小崽子,玉阳山上下竟没一个能逃得出来。 那几道将玉阳山切成四半的剑气,信渊山内万里有感。不折不扣的练虚修士,轻描淡写三道剑气毁了整座玉阳山。 如此一来,守门妖王的日子反而不好过了。化形妖王们纷纷神识传音,责备白崇没看好门让如此凶猛的人类修士找上门来,简直太不敬业。 就算他拦不住练虚修士,好歹也应当通知一声,让大家有个准备。连这点工作都干不好,可见碧睛白虎一族迟早要完。 白崇听了这些责备之语,只当苍蝇在耳边嗡嗡,全然不放在心上。 若不是我躲得快,死得就是我而不是那老狐狸。万一他多嘴传话坏了练虚修士的好事,那修士拿它出气又该如何?你们还真当这是三千年前妖帝还在的时候,万事都有个规矩法度,简直可笑。 横竖那些妖王们也只是嘴上抱怨两句,真让他们去招惹练虚修士,还不是一个跑得比一个快。 白崇估摸着时间,觉得那两位练虚修士该出山了,它也可以松一口气。这十几日他每天提心吊胆睡不好觉,就连毛也掉了好几撮。 谁知练虚大能没出来,反倒等来了三个鬼鬼祟祟的筑基修士。这三人俨然将信渊山外十里当成了自己家,不光派人修了一座三层小楼,还在出口布了阵法,看样子竟是想长期安顿下来。 可恨那三个筑基修士很有分寸,只在信渊山外晃晃悠悠,从不敢进山一步。白崇看着这三块肉吊在自己嘴边却吃不到,恨得牙痒痒。 他不知道这区区三个筑基修士是想算计谁。就凭他们三个那半吊子修为,给自己塞牙缝都嫌灵气不足,也只能欺负欺负还未化形的妖兽罢了。 至于那两位练虚大能,只出一根手指头就能将他们碾得粉碎,简直可笑。 说来也巧。白崇刚念叨着练虚大能,那两位练虚修士就出来了。一个十三四年纪御剑而行,另一个刚刚成年乘着云气,一前一后不紧不慢,眼看就要出了信渊山门。 白崇神识觉察出那三个筑基修士交换了一个眼神,颇有跃跃欲试的意味。 他心中暗自幸灾乐祸。井底之蛙,竟连练虚修士都瞧不出来,简直不知道怎么死的。就算这两个孩子表面上的修为不过是筑基期,但这恰恰是他们的伪装。若不是自己小心谨慎,也差点着了道。 一道阴森森黏腻腻的阵法开启了。它静谧地好似黑夜幽风,灵气内敛无形。 白崇神识一扫就知道这是个困阵,是人类修士拿来对敌的玩意。固然威力不大,却能让妖晕头转向分不出东西南北,麻烦得很。 那两位大能修士好似浑然未觉,他们不紧不慢地出了山门,又不紧不慢地进了阵法。 也对,在两位大能修士眼中,这困阵不过是个摆设。谁又会在意自己一脚踩塌了蚂蚁窝?白崇自顾自给这一幕找了个解释,他几乎能嗅到空气中的血腥味,甘甜无比。 随后发生的事情却与他料想中的截然相反。 那两个少年修士一前一后进了困阵,眨眼间就被分开了。一个稍微机警些,立刻原地不动撑开了护体灵气。另一个驾驭剑光的却十分鲁莽,只知道横冲直撞,不一会就被藏在困阵中的人悄无声息一道玄光抹了脖子。 那少年剑修的身躯自高空跌下,直直坠落在地上,溅起一阵尘土。他那道白色剑光无人操纵,化作飞剑插/进地里。白崇瞧见,那少年是死不瞑目的,他秀美面上还带着三分不甘。 鼻端飘来的血腥味可做不得假,原来这少年真的只是个筑基修士罢了。他竟然亲眼看着两个练气大圆满的小修士大摇大摆进了信渊山,杀了玉阳山的老狐狸而后又筑基出山。这两个人类修士,未免欺妖太甚。 白崇立刻长啸一声,虎吼响彻整座山林,就连门前的这四个修士也狠狠抖了一抖。那只蓝蝴蝶被他杀气所惊,竟扑簌簌落到地面直接死了。 他将牙齿磨得咯咯响,恨不能直接出山生吞了这剩下的四个修士。然而碍于那道屈辱的战败协定,他只能冷眼旁观这四人厮杀。 白崇恨不能让那三个修士立刻杀了那假装练虚大能的混账小子,最好再将他抛尸林中,这样他就能一寸寸将那少年的血肉吞进肚子里。 那困阵之中天昏地暗根本瞧不清方向,三人后左前三种法宝狠狠袭来,宛如三条嗜血的毒蛇,张开尖牙利齿直直袭向人的脖颈胸前后背。那黑黄蓝三道玄光最终交织在一起,简直平添了十倍的威力,扑面而来的戾戾风声似鬼哭。 玄光啵地一声撞在了那混账小子的护体青光上,击得那青光中竟绽出了一丝白芒。霎时间地动山摇地面开裂,惊得十里外的树木也跟着狠狠一震。 三个修士交换了一个意料之中的眼神。在他们料想中,怕是筑基九层的修士都挡不过这一下,更遑论一个刚刚筑基的小子。 然而白崇却知道,那小子完完好好地活着。虽然他的护体之气破了,整个人也颇为狼狈,但他依旧活着。 “阴阳之气,雷动风行。破尽虚空,见者皆斩!”那少年五根手指极灵活地交叉重叠,末了食指中指笃定指向三个修士。 风,狂风随号令骤而来。那一丝微风在少年修士指间有了重量有了形状,刹那间膨胀扩散开来。这风长势极快落地生根,它刮起四人衣袍袖角,狂暴猛烈犹如巨浪罩顶,使人避无可避。不少树木被这狂风直接刮断,升腾而起卷入天际,随着沙石泥土被一并吹向远方。 只有在海边方能见到如此狂风。这狂风足以吹散筑基修士驾驭的云气,将他们也卷入这天威浩然的狂怒之中。有风必有雷。湛然雷光随着狂风而起,在天边聚起一片乌云。亮蓝色电光在云间肆意窜行,随着这暴怒狂风一起袭向那三个修士。 周流六虚,法用万物,果然名不虚传。然而术法威力再大,也比不得阵法浑然天成攻防一体。那三个修士面对压顶而来的狂风与雷霆,不慌不忙地变换阵型。只要让他们发动阵型,再狂暴的术法也会被吞个干干净净 但他们骤然发现自己的阵法失效了。数道白色剑光宛如莲花绽放,只一瞬就破开了这阴森森的困阵,又眨眼间织就了一座华美牢笼,将三个修士一网打尽。 “万衍剑修!”三人中有一人愕然惊叫,这却是他们的最后一句话。 锋锐剑气混杂着狂风雷鸣,恍如一条踏雨而来的巨龙,势如风火将他们三人一口吞下。 三人的护体之气甚至没能撑上半刻,就在这天威剑阵面前土崩瓦解。等到那风雷消失之后,那三人所在之处却只剩下三件法宝。没有尸体没有血迹,他们的存在已被那条巨龙吞了个一干二净。 好心机,好手段。这两个小子一开始就打定主意一起对敌,少年剑修诈死埋伏暗地发动剑阵,另外的法修却佯装不知独自迎敌。他们刚等到敌人的破绽,就一起出手毫不手软,手段娴熟又可怕。 这种冷静对敌的天赋,若非天生便是后天搏杀而来,真是可敬可怖。 出了这么一桩事情,白崇已然无法辩解。若是练虚修士潜入信渊山倒还好,横竖他也无法抵抗。但如果是两个筑基修士堂而皇之在信渊山中走了一遭,那便是白崇无法推脱的罪过。 所以,这两个人不能活着。即便违背协议,也要比让其余妖王抽魂破骨好得多。 白崇悄然无声隐藏于山林之间,一双碧眼森然如火。那少年剑修就在他身前三丈,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掏出那少年剑修的心脏一口吞下。 这念头只是稍纵即逝。下一秒他就瞧见自己的身体高高飞起,化作血雨洒落于山林之间。他的元神刚要逃走,又被那人第二道剑光轻而易举地碾碎了。 临死之前,白崇却听到那少年剑修惊喜地唤了一声“师尊”。 第38章 师尊。 陆重光一听顾夕歌唤出那二字,立时知道是谁来了。他顾不得自己灵力枯竭连气都喘不匀,先给纪钧恭恭敬敬鞠了一躬。 五年过去了,那黑衣剑修半点没变,一样凛如冰雪恍然若仙。 纪钧只是淡淡扫他一眼,挥了挥手,并没有想要与他谈话的意思。这高傲至极的行为,若让其他练虚修士做来便是一种轻蔑,一种眼高于顶视万物为蝼蚁的轻蔑,难免会激起其余修士心中不忿。 然而陆重光却知道纪钧本来就是如此性情,傲骨铮铮睥睨天下。即便在大乘修士面前,亦未见纪钧弯过腰。 大丈夫就该如此,手握权柄技惊天下。陆重光眸光闪亮如有火灼,那灼灼燃烧的是他的野心与希冀。 若能拥得绝代佳人入怀,那就更好了。这极隐晦的念头犹如一根羽毛在他心头搔了搔,轻柔酥麻稍纵即逝。 要说绝代佳人,他眼前便有一位。不出五年,这少年定是九峦界绝等殊色,任是哪位女修士都比不上。 陆重光缓缓将视线移到顾夕歌身上,便见那少年剑修一双清瞳如水,与他撞了个正着。他眸中隐晦的渴望被顾夕歌瞧了个正着,索性大大方方冲顾夕歌笑了笑,权当自己在欣赏美人。 那少年剑修冷冷斜了他一眼,转而仰着脸开开心心道:“师尊,你来接我了。” 瞧这少年天真不知世事的模样,合该在富贵人家当个小公子平安一辈子,谁也想不到他刚刚心狠手辣杀了三个筑基修士。 陆重光心中颇有几分不是滋味。就好比你每天用鱼干喂一只半大小猫,好不容易混熟了,它肯让你捏捏肉垫。谁知有一天它的主人回来了,那小猫转身就蹦到主人怀里,亲亲昵昵拱他脖子,瞧都不瞧你一眼,简直太让人伤感了。 他倒未必真对顾夕歌起了什么心思,只是两相对比之下越发觉得自己孤家寡人。到底是别人家的师父啊,千里迢迢赶来信渊山接徒弟。哪像自己那个便宜师父,对大师兄派人追杀自己的事情不闻不问,权当自己是个聋子瞎子。 不过混元派行事风格一向如此狠厉,只有活下来的弟子才是好弟子。 陆重光刚感慨了一句,就听得纪钧冷然道:“你方才行事着实大意。有个化形妖王在背后准备偷袭你,若非我出手解救,你又该如何?” “不少天资卓绝之人,都因这一时疏忽丢了性命。你以为自己是什么话本里的主角,天命所向万物臣服,即便遇到危险也定能化险为夷么?若真如此,我宁愿从没收过你这个徒弟。” 最后这句嘲讽,简直让陆重光惊呆了。他一直以为,全天下只有自己那便宜师父一个脏字不吐,就能让他羞愧得无地自容。谁知高冷若仙如纪钧,刻薄起徒弟来竟然不逊色分毫。 他想起易弦曾说纪钧看似高冷不问世事,实则胸有沟壑世事尽收眼底。能让心机深沉如易弦说出这种话,可见纪钧的谋略绝不可小瞧。陆重光又恍恍惚惚记起,纪钧还是冲霄剑宗万衍一脉。只是这人平日行事直截了当,倒让人忘了这一点。 混元法修和万衍剑修是九峦界出了名的心机多,平白无故极少有修士愿意招惹他们。自己这点小心思,怕是被纪钧瞧了个通透。 陆重光越想越惊,索性直接走开十丈假装看看风景。师父训徒弟是理所当然,自己又能插什么话?若是他插了嘴,纪钧直接丢出一句“干卿何事”,那可就太尴尬了。 眼见陆重光走远,顾夕歌知道这事更严重了。他抬头望了望纪钧,师尊一双狭长眼睛紧紧盯着他,眸光深暗如夜。 他正是知道师父来了,才没用最后一道剑符将那白老虎一斩两半。谁知纪钧却因此生气,他简直有些委屈。 “如果师尊不来,我就先避开要害再发动乾坤挪移符,远远躲开不与那老虎硬拼。是我疏忽大意,才让那妖兽有了可乘之机。” 顾夕歌乖乖低着头认错。相处千年,他自然知道纪钧想听的是什么话。师尊并非真要罚他,而是要他反思过错吸取经验,如此才能逐步成长。 纪钧见到这孩子认错的乖巧模样,不由心中一软。 若非他一直藏身林中看这孩子如何对敌,那碧睛白虎一爪下去,岂不是将他徒儿掏了个对穿?即便放这孩子外出筑基是他的决定,他也不由隐隐有些后悔。但那丝微薄的悔意刹那间被纪钧捏了个粉碎,他冷着脸道:“你既然知道自己错了,回宗之后就闭关一月,什么时候将这疏忽大意的毛病彻底去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那孩子依旧低着头,轻声说:“师尊要罚我,我自然没话说。只是我走后这三个月,师尊难道一点也不想我么?” 何止想,纪钧每时每刻都在惦念着这孩子的安危。他遥遥觉出自己送给顾夕歌剑符被动用,心头就猛然一震。好在那孩子的魂魄玉牌完好无损,他这才勉强安下一颗心来。 纪钧修无情道一千二百年,第一次体味到全心全意惦记人是什么滋味。他恍惚间觉得自己神魂中空缺之处,被缓慢填补。这感觉太过微妙,让他不知所措,只能冷着脸不答话。 那孩子见状越发大胆,竟直接握住了纪钧的手。少年尚未长成的手掌只堪堪拢住他三根指节,那纤细手指虽有几分凉意,却似一簇微小火焰,熨帖着他的掌心。 “我很想师父,每天都想。”顾夕歌仰起头,眸中水光潋滟,“可师父却半点也不惦记我,这让我十分不好受。” 纪钧恍然发现,顾夕歌已然是个半大少年,而非稚嫩孩童。他眸光若星肌肤若雪,竟有了一种天然而生的风致,教人移不开眼睛。然而瞧他那低着头委屈的模样,依旧和五年前并无区别。 他踌躇了一下,终于缓缓将那少年手掌反握住,似握住一束霞光一捧清风。 这短暂的亲昵只持续了一刹,就被纪钧轻轻放开。他沉声道:“我万衍一脉剑修金丹期前对敌有些艰难,结阵时间太长易被敌人抓住破绽。你方才做的不错,避其锋芒暗中结阵,抓住时机就奋力一搏。” “筑基一层能将剑光分化为四,很好。”纪钧顿了顿,又抚了抚他徒弟的头发,“我当年筑基一层时只能分出三道剑光,只此一点,你却要比我强。” 最后那句称赞,却让顾夕歌怔住了。他前世至多得过几句“不错”的称赞,今生纪钧却夸了他一句“很好。” 只为这一句称赞,就让他觉得不管是硬拼化神妖王,抑或中了抽魂碎骨咒都值了。即便这些零零碎碎的苦楚叠加十倍来换取纪钧一个微笑,顾夕歌亦是满足的。 “都十三岁的人了,可不能再哭鼻子,否则就真成了小姑娘。”纪钧这句凉薄话语随风送进耳朵,让顾夕歌立时回过神来。 他根本没想哭!顾夕歌有些恼羞成怒,他瞪圆了凤眼盯了纪钧好一会,抿抿嘴唇不再说话。 哎,这一逗就炸的脾气,倒是一点都没变过。纪钧眼见自己徒儿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倒也并不着急。他纡尊降贵主动牵起那少年纤细手指,顾夕歌竟十分不客气地挣开了。 这一下却叫纪钧吃惊了。他锲而不舍又牵了一次,那孩子刚想挣开又被他牢牢握住,终于不再挣扎。 眼见那师徒二人将此等牵手放手的幼稚把戏玩得不亦乐乎,陆重光的下巴都快合不拢了。他可从未见过,哪家师徒闹别扭是这般来的。 这哪是闹别扭,分明就是情侣间的打情骂俏。只是,那两个迟钝至极的剑修根本未曾意识到其中究竟有何问题,师父反倒教起了徒弟如何布置剑阵威力更大。虽然这微妙至极的感情刚窜出些微苗头,陆重光却瞧出了其中隐秘。 好一颗水灵灵的小白菜,眨眼间就被种菜的人自己摘了。自产自销倒也罢了,更可气的是,那白菜和种菜的人竟都不知晓。 陆重光凉薄地想,他倒宁愿这两个人永远都想不开。纪钧一看就是个行天人合一太上忘情路数的修士,怕是一辈子都不知道什么是情。顾夕歌虽然瞧不出具体什么路数,多半也是走无情道。 看这么两个人谈情说爱,真是既闪眼睛又虐心。也许将来,他还能瞧见更有趣的事情也说不定。 陆重光想到做到,立刻出声说:“纪前辈等等,晚辈想请你捎我一程。” 这一声呼唤成功让纪钧停了脚步。他知道易弦师门里起了内讧,大徒弟派人追杀小徒弟。虽说冲霄剑宗与混元派不大对付,但陆重光是混元派下一代中的佼佼者,这事纪钧却知道得一清二楚。 易弦欲借此事磨炼陆重光,大徒弟何悬明却是认认真真想要小师弟的命,陆重光狼狈逃命倒也心中有数。这三人各有立场执意而为,其中凶险之处不可言说。陆重光想要借势,他又是否该帮他一次? 纪钧望了陆重光一眼,终究开口道:“我送你到云唐城。” 得了这句话,陆重光终于放下心来。 第39章 玄色剑光笔直地穿过层层云朵,激得周遭灵气席卷荡漾,只留下一道长长云尾。 陆重光脸色并不好。他第一次搭乘剑光,却未料纪钧剑光驰骋的速度这般快。他刚眨了眨眼睛,下一刻整个人就到了十里开外。乘坐风行舟时他原本就有些晕船,好在风行舟行得缓慢平稳,他终究能强忍下来。 筑基后灵气洗髓已非凡身,这晕船的毛病总算治好了。没想到他又晕起了剑光,简直让他百般无奈。 那一大一小两个剑修瞧见他面色苍白勉力忍耐,根本没什么反应。纪钧心心念念只有他的宝贝徒弟,顾夕歌见陆重光狼狈简直不能更高兴,眸中全是满满的幸灾乐祸。 等他回到混元派后,定要找到一件飞得又快又平稳的法宝,下次绝不搭乘剑修的剑光!陆重光心中立了个誓言,依旧勉力维持着他那点摇摇欲坠的飘逸风度。 活该!谁让这人非要贪图安稳黏上师尊,也不想想师尊的剑光岂是一般修士能轻易搭乘的!陆重光并非剑修却硬要蹭剑光,纯粹是自讨苦吃。 顾夕歌略有三分快意,他自袖囊中取出一件宽大的黑色狐裘,踮起脚尖替纪钧搭在身上。 那件黑色狐裘搭在纪钧黑色法袍上,如宝剑入鞘寒光内敛,衬得这冷厉剑修也眉目温润起来,就连周身锐利剑气仿佛消散了两分。 纪钧伸手捻了捻。只一捻,他就分辨出了其中好坏。那黑色狐裘品质极佳,乌黑绒毛中透着几分灵气,一看就非凡品。只是裁这狐裘的人显然手法拙劣,只是将一整张狐狸皮囫囵个扒了下来,勉勉强强制成了一件衣服。若能将此物细细加工一番,倒是一件上等防身玄器。 他狭长眼眸瞥了顾夕歌一下,瞳孔微皱:“三千多岁的九尾玄狐,不折不扣的化形妖王。” “看来你本事长进了不少,就连化形妖王都敢惹。” 这句冰冷话语窜进陆重光耳朵,却让他有些替顾夕歌鸣不平。若他得了那黑狐狸的皮毛,定会自己瞒下悄悄制成一件玄器,不让易弦知道分毫。更不会如顾夕歌般多此一举献给师父,还因此挨了顿骂。 一来易弦瞧不上玄器,也只有灵器才能让他纡尊降贵出手争夺。二来在混元派中,也没有弟子肯将自己全部底细透露给师父。混元派内部倾轧严重,师徒反目大打出手的事,虽然少却也是有的。 易弦教他道法予他传承,已然尽心尽责无可挑剔。陆重光却敏锐觉察出这人只将他当做猫狗妖兽,高兴时逗弄一番扔几块灵石,不高兴时却阴涔涔冷飕飕将他唤到眼前,不吐脏字就能将他损个面红耳赤。 不管是何悬明平日里找他麻烦,抑或派内有人寻衅滋事,易弦一概不管。陆重光明白易弦是为了磨炼他的心性,可明白并不代表他高兴。他与易弦是一路人,秉性相投却无法互相交予信任。 这疏远一开始就存在,易弦无意化解,陆重光更乐得清静。 想来全天下多半师徒都是如此敬而远之,也只有他那位脑子缺根弦的大师兄才瞧不出易弦是什么样的人,一门心思热热烈烈贴上去,平白讨个无趣。甚至因为易弦对他青眼有加,就额外记恨他,真是心胸狭窄难成大器。 陆重光凉薄地想着自己的大师兄与师父,眼睛却一丝不苟地盯着那师徒二人看热闹,就连晕剑光也仿佛好了许多。 那少年剑修只是眨了眨眼,轻声细语道:“师父五年前送了我一件黑色狐裘,我一直好好收着。这化形妖王的皮毛却是我机缘巧合之下偶然得到的,我觉得师父穿起来定然十分好看。” 陆重光算是服了顾夕歌睁眼说瞎话的本事。 什么机缘巧合偶然得之,那只九尾玄狐是他们与瑟狸精密算计之下才杀掉的,其中凶险之处现在想来都后怕。到了顾夕歌口中,这化形妖王的皮毛仿佛是路边的小石子一般,俯拾皆是。 他就不信,纪钧听不出顾夕歌说的是假话。 但那黑衣剑修当真只是点了点头,轻描淡写道:“你的心意为师心领了。回宗之后为师托人将这皮毛制成一件玄器,留给你自己穿。” 他不问这徒儿拙劣谎言为了掩盖什么,也不问顾夕歌在信渊山中究竟碰到了何等凶险。这沉默的信任却是他们师徒二人间的默契,一切尽在不言中。 在九峦界,普通师徒只为了一件法器就能反目成仇杀个你死我活。这二人反倒将一件玄器推来推去,足以活活气死好多修士。 顾夕歌知道纪钧并不想收这件狐裘,却也不大在意。他仰着头认认真真道:“有朝一日,我定要把九峦界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师傅面前,总有一件师父能瞧得上。” 此等稚拙话语听得纪钧眉头一松。他五指摊开,从空中虚虚一拢,宽大手掌又将那少年纤细手掌覆住,轻声道:“你这句话,就是为师生平收过最好的礼物,我将它放在心里。” 顾夕歌怔住了。他终于像五年前一般,将自己整个人都埋进了纪钧怀中,牢牢地死死地抱着他的师尊,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纪钧理了理顾夕歌凌乱发带,任由那孩子死死抱住着他。索性那孩子并未哭泣,想来终究是长大了。 一旁的陆重光却觉得自己眼睛快被闪瞎了。他万万没想到,冷硬如冰的纪钧说起情话来居然那般动人,简直让人惊得合不拢嘴。 那两个剑修光风霁月心中坦荡,说起情话来丝毫不避讳他。想来他们只当这是师徒之情,而非凡俗情念。 陆重光却不相信,这世间有如此至真至纯的师徒之情。全天下的师父就和该同易弦一般,若即若离难以信任。 彩云易散琉璃易碎,世间哪有十全十美的事情?他赌这一次,赌这师徒二人动了情念而不自知,缕缕情丝缠身,已然绕得这二人辨不清东南西北。 他们合该做一对双修道侣,而非坦诚无比相互信任的师徒。 若是再等五年,顾夕歌长大之后,纪钧就能光明正大将那少年揽入怀中。绝代佳人在怀,即便为此剑心破碎堕入凡俗,想来也是值得的。 陆重光简直想冷笑了。他湛亮眸光忽然阴暗起来,丝丝红芒绕着他周身攀援而上,眼看就要将他整个人都罩住。 冰冷灵气顺着他头顶百会穴直接刺入,似一盆冰水骤然淋了他一身。陆重光猛然打了个哆嗦,心中方知自己差点入魔。若非纪钧帮了他一把,事情就有些麻烦。 这凶猛心魔合该在他筑基时来,定能扰得他道心大乱。他只瞧见这两师徒亲密无间,就因此起了心魔,简直毫无道理。 纪钧眉头微皱,一道纤细剑气就将那层密密红芒一剖为二。那缕红芒恍如有生命般咿呀惨叫了一声,竟悄无声息地化为烟尘,想要偷偷溜走。 又是第二道剑气,轻描淡写将那红芒搅了个干干净净。 那玄衣剑修这才悠悠道:“摧心魇魂,此等阴损术法,易弦当真教出了一个好徒弟。” 纪钧的话只能信三分,可陆重光仔细思量后,终究认定这种阴损事情只有自己那位大师兄才能做得出来。他活着的仇人只何悬明一个,不是他又能是谁? 大师兄着实好得很。 他先是派人三个筑基修士追杀,失败之后就改用此种阴险术法。何悬明一个元婴修士,偏要处处和自己作对,真不愧是他的好师兄。 陆重光眸中杀气骤然而起,冷芒如刃。他极快地掩去了那道杀气,对纪钧无比郑重行了个礼道:“多谢前辈援手,此等恩德万死难辞。” “不必谢我。你心中杂念繁多思虑太重,才会引得心魔作乱。”纪钧淡淡道,“望你固守本心澄心净念,早日成就大道。” 即便五年后这少年定与自己徒儿有一战,纪钧依旧毫不犹豫地出手帮了他。固然由于这少年资质颇佳可窥大道,也因为他对自己的徒儿有信心。 输或赢对纪钧根本不重要,他更希望顾夕歌开阔眼界磨炼剑心。纵有万般劫难加诸吾身,只要剑在心中,一切都是过眼云烟。 此等风度此等胸怀,和纪钧一比,易弦却要落了下风。 难怪自己那便宜师父对纪钧挂碍于心无法放下,有这么一个坦坦荡荡的对手,想来心细如丝的易弦简直不能更难受。 前方十里就是云唐城。纪钧停下剑光,又握着他徒儿的手不紧不慢离去了。 陆重光望着那飘然若仙的师徒二人径自离去,却不自觉抚了抚胸口。那颗慌乱跳动的心,依旧未能停歇。 心魔终究有迹可循。思来想去,他怕是为了那少年剑修起了心魔。 好一张乱人道心的脸,好一个搅得他方寸大乱的顾夕歌。 他又在原地看了一会,直到天边再瞧不见那二人的身影,才转身离开。 第40章 顾夕歌回到冲霄剑宗后,纪钧当真说到做到关了他一个月禁闭。 而他每天对着那万仞峭壁细细思索,将前世与今生的种种谋划又在心里过了一遍。 那谋划他已经想了几百次几千次,任何一处微小细节都烂熟于心。这是他深埋于心底的秘密,却不能同任何人讲,即便是纪钧也不行。 回来的路上,他瞧出纪钧头顶灵光暗淡,风火二象却相伴而生,隐隐压得纪钧锐利剑光也黯淡了几分。这变化十分微妙,若非顾夕歌神识强大,怕是绝看不出分毫不妥。 他知道纪钧已然快到练虚至大乘三灾五劫中“风火劫”。那风火劫来得毫无征兆,焚心之火与破体之风骤然而起,里应外合摧毁练虚修士的神识与肉身。其中痛楚,若非亲身经历,难以言说分毫。 任何灵器与术法都无法缓解其分毫,唯有靠练虚修士自己强撑下去。撑得下去,他们离那遥不可期的大乘就近了一步。撑不下去,便被焚心之火破体之风里应外合烧个通透利落,连半根头发丝都不会剩下。 如此凶险的劫难,却只是三灾五劫中的第五劫,后面的三灾更难缠。十个练虚修士,倒有五六个死在五劫中。剩下一半死在生灭灾问道灾心魔灾中,唯有那一两个道心坚定之人方能成为大乘修士。 九峦界上万载岁月中,天资聪颖之辈与身居大福缘之人多如恒沙,其中却只出了寥寥一千一百七十八位大乘修士,原因就在于此。 许多练虚修士甚至惧了怕了,他们到了练虚期之后,就不肯再提升修为。他们活得太久也过得太舒坦,已然忘却了当初的问道之心与破界飞升的誓言。 他们宁愿守着自己那悠远漫长的万载寿元,也不肯再向前踏出一步。练虚期已然是千万人之上,逍遥自在全无束缚,又何必强争那一线飞升之机? 奇异的是,天道对这些苟延残喘的练虚修士十分宽容。竟允许他们那般窝窝囊囊地活下去,只是他们每百年就要足足挨上九道天雷,即便如此。苟且偷生的练虚修士也咬牙认了。天雷虽然凶险无比,却比不得三灾五劫奇诡突兀无迹可寻。 于是九峦九派中,总有一些混日子熬时间的练虚长老,就连冲霄剑宗也不例外。修为越高越怕死,此乃人之本性。 顾夕歌却清楚,即便全天下修士都宁肯一辈子当个练虚修士,纪钧却是断然不肯的。他这位刚硬如剑的师尊,练虚后五百年已然挺过了四道劫难,若无意外,纪钧本该是大乘修士。 可惜他的师尊,上辈子没死在三灾五劫中,却在天地大劫中白白牺牲了一条性命,真是太荒唐了。 前世他一直抱着一丝微渺希望,隐约希冀纪钧还活着。为此他足足等了五百年,就连最难熬的心魔灾竟也自欺欺人地熬过去了。 谁知他最后等来的却是一把断剑。那万年亢龙木雕成的匣子中,还附着陆重光轻描淡写表示歉意的一封信。 谁要他的道歉,谁稀罕!为什么同去的混元派长老回来了两位,冲霄剑宗诸位殿主却一个都没回来!他们怎么敢苟延残喘地继续活着,那些人合该替师尊陪葬! 顾夕歌当时便红了眼睛,他心底却有心魔蓬然而起险些无法压抑。那心魔吸允着他的悔恨与憎恶,迅速生长成一株苍天大树,直至不久前才被他强行封锁于识海之中。 重活一世,他只希望师尊安安稳稳度过三灾五劫,最后破界飞升而去,不必顾念九峦界种种俗事。 固然他重活一世抢占了种种先机,甚至能预言许多灾劫与祸患。但其种种微妙之处,却独独无法透露给旁人分毫。 他这五年间也曾试图通过容纨,将未来走势透露给掌门。他想张口说话,便神魂欲裂讷讷不能言。他想用神识传讯,玉简中留下的唯有词不达意的断章残句。不管他用何种方法传递信息,天道总有办法轻描淡写抹去一切痕迹。 天道宽容又残忍,它给予了顾夕歌重来一次的机会,却让他自己孤独地保守着这个秘密,无法诉说分毫。 索性这秘密尚未将他逼疯,只要师尊还活着,一切事情终究还有希望。 顾夕歌遥遥望着一轮红日破云而出,他心底的阴霾也好似被一分分驱散。 还有七百年时间,许多事情都来得及。顾夕歌冲着天边红日虚虚伸出手,将那团温热火光牢牢握在了掌心。 “顾师弟多大人了,还玩这种小孩子把戏。” 一道不正经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顾夕歌不回头也知道那人是方景明。 “哦。” 只得了师弟一字冷漠回复,并未让方景明气馁分毫。他五年间已然同顾夕歌混得颇熟,更知晓这人除了纪钧与长辈外,谁都懒得搭理的怪脾气。 方景明自来熟寻了块石头,紧挨着顾夕歌坐下。他悠悠道:“顾师弟刚一回宗,我就想上门恭喜你筑基成功,谁知师弟竟被纪师叔关了禁闭……” 小狐狸师兄话中有话弯弯绕绕,顾夕歌却提不起精神应付他。并非谁都是陆重光,能得他青眼被狠狠踩上两脚。 “方师兄不妨有话直说。” 眼见容貌殊丽恍如仙人的师弟一双眼直直望向他,方景明不由有些呆了。 灿烂朝阳在这少年侧颜上添了一层金光,越发显得他眼眸如星肤色似雪唇色绯红,就连那微微颤动的长长睫毛,都仿佛是透明的。 这一刹,方景明竟分不清是朝阳映亮了这少年的脸,还是他映亮了朝阳。 了不得啊了不得。再过五年,顾夕歌怕是只凭这张脸,就能扬名整个九峦界。 乍一离这张惑人道心的容颜如此近,方景明干脆闭上眼念念有词:“红颜弹指老,天下若微尘。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 前一句话想来是不知哪册三流话本中的,后一句却出自《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两相矛盾前后不搭,亏得方景明还能硬拼在一块,简直文理不通。 见顾夕歌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方景明便知道自己被悄无声息地鄙视了。他漫不经心地道:“冲霄剑宗每五年一次的收徒试炼,昨日刚刚结束。” 顾夕歌真的吃惊了。即便他心中曾经惦念着此事,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足以让他将收徒试炼忘了个一干二净。 “我曾想找顾师弟去瞧瞧热闹。谁知整座玄机峰都开启了大阵,直至今日才开启,可惜顾师弟错过许多好玩的事情。” 能有什么好玩的事情,不过是这届入门弟子中有位女孩特别美貌,宛如冰雪雕成白玉铸成。她虽容貌姣美,气质却如月高洁,凛然不可侵犯,简直乱了许多男弟子的道心。 顾夕歌能将这事知道得一清二楚,自然因为上辈子他本该在此时才入了冲霄剑宗,那位名叫白青缨的小师妹,正和他同时入门。 前世好事者将他与白青缨相提并列,将他们称作这届的冲霄双壁。平白无故因为脸和一个女孩一同被人赞赏,岂不明摆着说他长得像个姑娘? 这声真心实意的称赞,险些让顾夕歌咬碎了一口牙。 方景明自顾自将白青缨的美貌夸大了数倍,简直将她比作仙人下凡。末了又十分欠揍望了顾夕歌好一会,摇摇头叹气道:“可惜,终究比不上顾师弟。” 他灵气洗髓荡尽凡尘,自然要比毫无根基的白青缨好看一些。这道理却也没什么特别的,任是哪位元婴女修,都要比凡间那些天生丽质的女子更动人。 修仙一道,能让人拓宽眼界洗荡道心。脱离凡尘不食人间烟火,修士周身的气质风韵便悠然而生。即便面貌普通,亦能盖过凡间的普通女子。 若白青缨是此种普通女子,自然不值得冲霄剑宗上下为之惊叹。她容貌之美,显然已到了惊艳众人的地步。 平白无故被方景明称赞比姑娘还漂亮,越发让顾夕歌不高兴。 “我生而为男,和一个姑娘比美全无用处。”顾夕歌凉凉道,“若是方师兄起了比美的心思,倒可去宗内逛一圈,问问你与白师妹孰美。” 方景明眼见自己惹恼了顾夕歌,眯起眼睛笑起来:“这倒不必了,想也知道是白师妹美。” “这位白师妹刚刚拜入我师父门下,与你我同属万衍一脉。以后打交道的日子还长,顾师弟当真不想去看看她?” 小狐狸师兄话里话外虽然都是满满的鼓动之意,却实实心实意替自己打算。 即便顾夕歌扭转了些微末节,这世事发展,终究与前世没有太大区别。 若论前世九峦界最出名的女修士,莫过于冲霄剑宗白青缨真人。红颜祸水这四个字,合该应在她身上。 顾夕歌凤眸微眯,干脆点了点头道:“既然方师兄盛情难却,我就同你走上这一遭。” 第41章 容纨洞府所在的雾散峰,虽然与玄机峰同为冲霄剑宗二十七处灵穴之一,却端得轻巧秀丽处处精致。 刚一到山脚下,就能瞧见一株又一株的浓密花树遥遥点缀于山巅之上,似仕女头上的簪子。 桃花梨花杏花梅花,四季花朵不合时宜地同时绽放争奇斗艳。纯白鹅黄杏粉深紫花朵簌簌随风而落,满地芬芳令人不忍踏足其上。 容师叔居住的地方,依旧这般极具匠心。此等花木茂盛之处,合该是某个世家的后花园,而非修道之人的洞府。 顾夕歌沿着细致青石小路漫步而上,粉白桃花飘落在他白色衣袍,平添了三分丽色。 “我记得顾师弟没筑基的时候,一走这条小路就打喷嚏。那时你到了师父面前,师父都夸赞你貌若桃花楚楚可怜。现今顾师弟已经灵气洗髓,再没有那毛病毛病,这倒有些可惜。”方景明感叹得颇为不怀好意。 小师弟只平淡地“哦”了一声,连耳朵都没红一下。倒让方景明越发长吁短叹,小师弟整个人和纪师叔一模一样,活像一座冰山。 他倒不知顾夕歌心中也转着类似的念头,颇为不恭敬地怨怼起师长来。 混账师叔收的徒弟也是混账。他这毛病由来已久,那师徒二人偏偏每次见他都要调笑一番,简直可恶。 顾夕歌抖了抖衣襟,让那随风而来的各色花瓣落下。却有一朵白瓣黄蕊的梨花留恋于他,攀附在他衣袍下摆不肯离去。 面容灼然如霞光的少年,伸出纤白手指捻住了那朵梨花,将其轻轻抛在地上。 这一幕极无情又极温柔,直可入画。 那少年一双平静眼眸如星辰,扬眉问道:“方师兄怎么不说话?” “我瞧你与小师妹一对璧人,若能结为道侣,你们的孩子定然十分好看。” 顾夕歌却冷笑了一声,那寒意好似顺着骨头缝吹进了方景明魂魄之中,他一字一句道:“多谢方师兄抬爱,此等姻缘我可担不起。若要配种生一窝好崽子,还得让白师妹去宗外找找。” 这艳福他可不想要。全天下有那等命数与白青缨结为道侣的,却只有一个人罢了。 “顾师弟慎言!”方景明听他毫不避讳地将师妹比作畜生妖兽,当真恼怒了。 他只知顾夕歌平时被惹恼了,也不过是冷着一张脸不说话,不仅不吓人,反而别有三分动人之处。他是第一次知道,这位小师弟刻薄起人来,足以让倦书楼咬文嚼字的儒生也甘拜下风。 此等刻薄话若让白青缨听到,那脸皮薄的姑娘怕想直接一剑戳来,将小师弟砍成两半。 “方师兄想拉皮条,我却不愿意嫖。”顾夕歌斜着眼睛道,“倒是方师兄有错在先。” 方景明直接愣住了。 他那高冷如雪纯白如纸的小师弟,怎么出了一趟远门就变成这种流氓德行?!顾夕歌才十三岁,究竟从哪学到的这些混账话! “那女人时常骂我是炉鼎女修生下的杂种,一灵石嫖一次还嫌我母亲修为不高。”顾夕歌将那恶毒话语一一道来,面容却平静如水全无变化,“让方师兄吃惊了,这是我的错。” 方景明简直瞧得有些心疼。那少年却倔强地背过身去,一言不发直接朝峰顶行去。 顾夕歌却暗恼自己失态了。 他乍一听有人要将他与白青缨扯在一块,恨不能立刻削了说话人的舌头,让他再吐不出第二个字来。 他不紧不慢,终于走到了青石小路的尽头,将方景明遥遥抛在身后。 未见人先闻笛声。那笛声清寂悠远,如明月照松流水潺潺,说不出的宽阔寂寥。 他抬眼一望,却看见一位素衣姑娘正和着琴声吹笛。 她莹白手指按住了那支紫竹笛,嫣红嘴唇似初绽之花。紫笛素手红唇三色交相辉映,越发衬得她冰肌玉骨皎然如云。那姑娘不过十五六岁年纪,一双眼眸却如月映波心,缓缓地投诸过来,沁入骨髓。 她瞧见了顾夕歌,竟讶异地连笛子都不吹了。 这白衣胜雪的少年,眉目璀璨好似天边霞光,浑身气势却宛如霜雪冷峰,让人不敢直视。 忽有微风而来,吹落一簇粉白花瓣至他身前,又被凛然剑气荡开,重新飘洒至空中。 极矛盾又极灿烂,只一眼就让她无法忘怀,甚至忘了吹笛。 然而白青缨瞧这少年身形纤细,比自己还要矮上半头,就不由怅然叹了一口气。 他还是个孩子呢。若再大上三岁,定是朝霞一样繁星一样的美少年。只需瞧上任何姑娘一眼,就让她面颊绯红夜不能寐。 不远处弹琴的容纨对此种情形不能更满意。 这批弟子中,她一眼就瞧中了白青缨,九窍八通且玲珑心思,合该做她的亲传弟子。所幸这回终于没人跟她抢徒弟,白青缨就这般顺顺利利入了她门下。 容纨一见白青缨,就觉得这姑娘品貌资质无一不佳。原本她想问问方景明是否对这小师妹有意思,横竖自家养的徒弟不能便宜其他人。 那逆徒只是似笑非笑,说白师妹合该配纪师叔的亲传弟子,那二人才是天生地设的一对。容纨转念一想,便觉得此法妙极了。他们二人只往这一站,就赏心悦目让人说不出话来。 即便白青缨比顾夕歌大了两岁也没什么关系,修道之人又何必在乎那些微几岁的差距。 容纨挽着白青缨的手走到顾夕歌面前,嫣然笑道:“这是你纪师叔唯一一个弟子,顾夕歌。他入门比你早,你该叫他顾师兄。” 这师徒二人站在一块,一般的豆蔻年华花般容貌,倒是更像一对姐妹。 白青缨毫不见怪,落落大方地鞠了一躬:“青缨见过顾师兄。” 顾夕歌回了个礼,平平淡淡吐出几个字:“见过白师妹。” 若是其他男修士,本该摄于白青缨非凡容貌,讷讷无言甚至红了一张脸。只是上辈子他都未曾对白青缨动心,这辈子就更不用提了。 若非容纨极力相邀,他连看都不想看白青缨第二眼。 原因无他,正因为前世狠狠捅他一刀的人,就是这位高洁如雪皎然如月的小师妹。 当时冲霄剑宗各位殿主在天地大劫中死得不明不白,门内练虚修士只有寥寥数位,大乘修士更只有他自己一个。魔道煞灭宗抓住了好时机,竟联合血魂宗大衍派一举反攻打上了苍峦山,其余仙道几派却作壁上观毫无作为。 即便天地大劫在即,他们也巴不得冲霄剑宗摔得狠一些,最好跌入泥沼再也无法翻身。谁愿意平白无故总被冲霄剑宗压在头上,成天看那些剑修高傲至极的模样,简直糟心透顶。 这一仗冲霄剑宗上下死伤无数。即便有星云派援手,也不过徒劳无功而已。顾夕歌纵然修为通天,面对其余三位大乘修士围攻,依旧只能打个平手。 眼看魔道三派就要打进灵虚殿,顾夕歌不得已开启了护山大阵最后一道法阵,让传承了万载的冲霄剑宗这同苍峦山一同毁灭。 那时他这位白青缨师妹,却携着冲霄剑宗传承悄悄溜走了,千里迢迢去投奔她那位情郎陆重光。 被自己的小师妹在背后捅上一刀,这滋味可真是太过难忘。两百余年过去了,那伤口依旧如被火灼一触即溃。好在这痛楚比起师尊去世时差得太多,他舔了舔伤口,就能安安好好地活下去。 九峦界的修士看了此等万年难见的热闹还嫌不够,偏要添油加醋将其形容成一个女修士就颠覆了整个冲霄剑宗。莲素真人白青缨,也就成了不折不扣的红颜祸水,倾派亦倾城。 他们甚至造谣说,顾夕歌与陆重光两位大乘仙君同时爱慕莲素真人,为此结下仇怨无法化解。最终莲素真人却与明光仙君结为道侣,澄心仙君只能黯然神伤。 顾夕歌对此等谣言嗤之以鼻。若非白青缨带着冲霄剑宗的传承千里而来投奔陆重光,陆重光断然不会信任她。 什么恩爱情愫,比起大局与利益来,脆弱得不堪一击。事已至此,顾夕歌只能称赞白青缨有眼光有决断,奋力一搏为自己谋出个好前程,当真了不起。 谁说女子不如男啊。 得了这位长平白家长女青眼相投,陆重光才算坐稳了混元派掌门的位置。这桩买卖长平白家与陆重光都十分满意,由此冲霄剑宗的败落才成了一桩既定事实。 容纨将他们俩叫到一处就当相亲,同样的事情前世也发生过,他们却根本没话说。白青缨甚至只是行了个礼,并不答话。 她曾瞧见顾夕歌最狼狈的模样,那少年衣着破烂毫无修为,唯有一双眼睛似狼,亮得让人害怕。 一个男子若是初见之时模样太卑微地位又太轻贱,他注定无法博得姑娘的好感。白青缨也是姑娘,自然不能免俗。 然而此次这位白师妹却红了脸,还叫了他一声师兄,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顾夕歌挑了挑眉,心中却酝酿着成百上千个恶毒念头。 他未能说话,便听见有人冷冷道:“容师妹给我这徒弟找道侣,却不先问一下我这师父,实在没道理。” 第42章 容纨只听到这两句话,就心知大事不妙。这豆蔻少女模样的练虚真君狠狠瞪了方景明一眼,她星眸含嗔眼波流转,不像责怪徒弟倒是更像撒娇。 方景明只是尴尬地微笑一下,索性不说话。 不靠谱,这逆徒办事半点也不靠谱。等此桩事情结束之后,她定要罚方景明不用法力将雾散峰上上下下打扫得一干二净,如此事情才算两清。 方景明说纪钧渡劫在即,向掌门报备要足足闭关一年。她这才有胆子背着纪钧将他这位亲传弟子请来,若能成就一桩佳缘自然是好事,若不成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谁知她依旧低估了纪钧对他这独苗徒弟的重视程度。此人头顶风火笼罩渡劫在即,竟还有心思管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简直让人瞠目结舌。 这哪像养徒弟,活像看媳妇。容纨望了望纪钧,又望了望顾夕歌,心中那荒诞的念头越发怦然而动,再抑制不住半分。 “哪里是找道侣,师兄这话可是严重了。我不过是看小师侄整年都在玄机峰上修炼,半点不像个孩子,他若能同我这小徒弟玩到一块,岂不是一件好事。” 眼见容纨胡说八道,纪钧却也不拆穿她。他只斜了白青缨一下,淡淡道:“长平白家的人,倒入了我冲霄剑宗,真是奇事。” 白青缨只被这黑衣剑修瞧了一眼,整个人好似沉入了冰海之底,极冷又极通透。她只能仰头望着上方稀薄的白色日光,双手被缚口不能言,就连挣扎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那一望似能看穿她前世今生命途祸福,也看穿了她心底隐秘少女情丝,吓得白青缨猛然一颤,微微垂下了头。 九峦界都说天下男修中纪真君面貌风度最佳,混元派易真君亦是光彩过人。无数女修士修为低微时,都幻想过与这二人相逢相恋而后结为道侣,琴瑟相和一同破界飞升。 白青缨却独独没想过此点。方才纪钧那一眼,已然打消了她所有隐秘心思。纪钧似一柄停悬于她眉间的宝剑,寒光罩顶锋芒毕露,惊得她瞬间熄灭所有野心。 即便纪钧长得再好看,她也不敢再瞧他一眼,更别提与此人结为道侣。 长平白家。容纨听见这四个字,瞳孔微皱。 冲霄剑宗当了数万年仙道执牛耳者,收徒一贯不问资质不看出身,她也就没费心思调查白青缨出身。 然而白青缨若是长平白家的人,这事就有些麻烦。 普通修士只知九峦界仙道有一宗三派两门,魔道有煞魂衍三派,冲霄剑宗就是九峦界势力最大的宗派,风光至极。 然而唯有元婴真人才知道,比冲霄剑宗更可怕的是三大世家。白原洪三大世家由来已久底蕴深厚,只是行事低调不为世人所知。 三大世家的子嗣拜入九峦界各大宗派之中,居于高位者有之,屈中层者亦有之。其间关系错综复杂,不可言说。 长平白家家主历代皆为女子,且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她们识人极准,每次都能从芸芸众生中挑选到最合适的如意郎君,慧眼识英雄。 容纨未料到自己收来的徒弟竟有这般大来头,立时觉得有些棘手。 那素衣少女却好整以暇鞠了一躬,致歉道:“向师父隐瞒我的来历,却是我不够坦荡。我的确出身长平白家,但我知道冲霄剑宗的规矩。既入了冲霄剑宗,我就是冲霄剑宗的一名普通弟子。” 纪钧却不放过她,轻描淡写说:“白家一贯寄情于道,寻得如意郎君是为了淬炼一颗道心,情道亦是三千大道之一,这点无可厚非。” “从眼下情形看,你瞧中了我这徒儿。”那黑衣剑修顿了顿,冷然道,“若我这徒儿当真对你有念,我便成全你们。” 白青缨见自己心事被戳穿,索性不再掩藏。她轻轻抬起头,直直看向顾夕歌。 素衣少女一双眸子望了过来,娇羞欣喜期待一应俱全。秋水般的眼睛,云间明月一样的美人。她绯红嘴唇微微张开,似在等待这少年的承诺。 这一承诺,就是一生一世一辈子。 被绝代佳人投诸目光的少年平静答道:“没有,师尊。我与白师妹相识还不过一刻,未能一见钟情。” 顾夕歌瞧见白青缨黯然低垂的长睫,心中却有三分快意。固然如此利用少女心思十分卑劣,他却从来不是个君子。 上辈子他被白青缨狠狠背叛,恨不能杀了她再挫骨扬灰。此时不过碍于她是容纨新收下的弟子,不大方便动手罢了,又岂能会违背纪钧的意愿选中这么一个背叛过他的人? 顾夕歌瞧见白青缨面色惨淡眸中含泪,依旧无动于衷。 他是喜欢她的,明明是的。只是他迫于师长施压,不得不放弃。白青缨咬了咬嘴唇,硬生生止住眼泪。 如此一来,这少年却也不值得她再喜欢。稍被师长一吓,这人就能毅然决然斩断情丝,真是懦弱又不堪。他哪里配得上她,哪里配! 白青缨反倒有些悔恨自己识人不清,她只瞧顾夕歌容颜好,竟莫名其乱了一颗芳心,实在太蠢。 她若要爱,便会将自己整颗心点燃变作艳红火焰,映亮整片苍穹。那熊熊燃烧的火焰定是红莲之火灭天之火,纵是冰海之水也浇不息。 长平白家历代寄情于道,一颗芳心若是彻底舍了出去,便轰轰烈烈爱一场,纵被弃不能羞。 相逢动念,两厢情悦。甜蜜与苦涩,寂寞与欢愉,皆是情道的一部分,宛如阴阳相生水火相济。 白家之人将一切收容并包怀揣于心。若能结为道侣那是最好,纵然落得个悲凉结局,亦会坦然接受。 不管何等结局,若是心思聪慧者,便能从中看清自己将来的道路。 眼下此种难堪,不过是情路的一部分,坦然接受又有何难? 白青缨将一切想得通透利落后,反倒挺直了脊背,温婉笑道:“是了,以后我与顾师兄便只是师兄妹,纪真君大可放心。” 纪钧并不理会这晚辈话中讽刺之意,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对顾夕歌道:“我并不强求你走无情道,各人都有各人的缘法。只是若你要与人结为道侣,却需仔细思量。” “徒儿明白。”顾夕歌答得干脆利落。 是啊,与人结为道侣自然要仔细思量。除非破界飞升,否则违背立下的誓言定会心魔丛生平添阻碍。 前世陆重光与白青缨结为道侣图的是什么?是贪图长平白家背后势力,还是说那人当真对白青缨动了情念,真心实意地想娶白青缨? 不管陆重光当时抱着何等心思,想来那二人的结局都不会圆满。 至情则无情。白青缨尚未勘破情关之前,她是最好的红颜知己最佳的贤内助,满心满意都是她的道侣她的夫君。 但若等她彻底看破放下之后,事情可就大不一样了。 他曾听那系统说,陆重光最后破解飞升一统大千世界。以那人凉薄个性,他们二人怕会落得个相看两相厌的平淡结局。 前世白青缨与他并无太大关系,只是在背后狠狠捅了他一刀,才让顾夕歌分外挂怀于心。 今生白青缨将一颗芳心亲手捧到他面前,是自己毅然决然推开了她的手,看她念想破碎芳心坠地。 他瞧这少女黯然神伤故作坚强的模样,好似饮下一坛烈酒,甘美爽快酣畅淋漓。复仇的滋味,甜美到他险些沉溺其中不能自拔。 一切仅仅是个开始,有朝一日他定会一五一十将所有仇怨一并还给白青缨与陆重光。 那一直在他胸前灼灼发烫的心魔印记,温度终于悄然而退。 一旁的方景明旁观整件事情发展,忽然觉得有些冷。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方才竟从顾夕歌眸中瞧见一丝笑意。那缕笑意宛如大朵红莲盛开于湖泊之上,恶毒又美丽,让人毛骨悚然。 他只眨了眨眼睛,那缕微薄笑意就消散了。 顾夕歌依旧是那个冷冰冰万事不挂怀的混账师弟,他只对容纨行了个礼,就同纪钧转身离去,丝毫不留念。 白青缨却也不再看那少年第二眼,她长睫微垂诚诚恳恳地说:“隐瞒来历是我的过错,还请师尊将我逐出师门。” 容纨肃然道:“冲霄剑宗收徒不问资质不看出身,这句话千百年从未有人违背过,我亦不例外。” “你究竟长平白家的白青缨,还是我门下的白莲素,这点却要你自己想清楚。” 白青缨刚被这句话激得一愣,她便被拢进一个温暖单薄的怀抱中。 容纨身上还带着冰寐香的气味,甜丝丝沁入鼻中。她理了理白青缨鬓发,轻声道:“今日为难你了。” 师父看上去明明是同她一样的豆蔻年华,怀抱却温暖包容如同娘亲一般。白青缨再也忍不住了,她将头埋在容纨肩上,无声抽噎起来。 容纨悄悄叹了一口气。明明是个好孩子,纪师兄又何必逼她。 第43章 玄机峰此时夜色已浓。深暗黑夜封锁了整片山峰,唯有数盏孤灯似萤火,倔强地跳动不息。 顾夕歌就端坐于那一圈光明之中。晕黄灯光衬得他眉目如画,整个人却孤单又寂寥。 他双目微合好似沉睡,左手却握着一块松木,右手隐有一丝剑芒缠绕于他手指上。簌簌木屑从他指间飞落,不过顷刻之间,那剑光服从顺贴地将那松木雕刻成一尊小小的塑像。 那雕像眉目凌然衣带随风,说不出的傲视天下俾睨众生。雕工虽不精细,却神形俱全栩栩如生。 顾夕歌纤长手指漫不经心抚过那尊雕像,不大满意地皱了皱眉,剑光吞吐间立刻将那雕像毁了个一干二净。 不像,终究不像。他未能将师尊的风采雕刻出三分,终究是学艺不精。 此等不靠双眼而用心神雕刻人物的古怪行为,亦是修行的一种,也是纪钧留给他的功课之一。若是雕成之时引得灵气异动神光附体,才算神识入微卓有成效。 顾夕歌神识已然是大乘期。但他此时刻意压制修为,只以筑基二层神识雕刻松木,也算是一种打发时间的好方法。 罢了,学海无涯,他还需继续努力。顾夕歌又拾起了一块松木,一边思量一边随意雕刻,简直有些无聊。 自那日纪钧突然破关而出将他唤回后,又过了整整一年。刚一回到玄机峰后,纪钧甚至没来得及向顾夕歌交代半个字,又匆匆闭关重新入定。 纪钧不说原因,顾夕歌却是知道的。师尊风火劫还未过去,问道灾又来了。这两重劫难同时而至,已然压得纪钧头顶灵光暗淡摇摇欲坠。 顾夕歌心中却有三分懊恼之意。前世师尊可从未发生过这类事情,今生两劫并起,此等凶险之事想来也与自己颇有关联。 前世纪钧根本未曾找过他,而是专心致志闭关渡劫。区区一重风火劫自然难不住师尊,不过半年纪钧就出关了。 都是因为自己思量不周,才迫使师尊匆匆出关,一劫未渡另一劫又起。只是倒不知师尊何至于听到容师叔要给他找道侣,就破关而出引得问道劫亦来临。 是因为自己,还是由于白青缨,抑或说是白家? 顾夕歌眸光一寒,剑光随心而收,却发现自己竟将这块松木雕成了白青缨的模样。 那素衣少女执笛而立瞳如秋水,似有千言万语难以言说。只此一尊雕像,却与白青缨本人像了七成。就连那种皎然高洁楚楚动人的风韵,亦不差分毫。 随着最后一缕剑光落下,那少女忽然整个人都有了神采。一道缥缈青光自这雕像中散出,些微灵气如水波般漾开,竟搅得玄机峰顶灵机异动风雷赫赫。 描形易赋神难。他这一年间替师尊雕了无数座像,没有一座能引得灵机异动神光附体,简直让他有些沮丧。 谁知方才这无心之举,竟雕出了最好的一座雕像。所谓阴差阳错,不过如此。 顾夕歌眯细眼看了那雕像好一会。他厌恶那与白青缨像了十成十的容貌风韵,刚想出手毁掉,却觉得周围有些不对劲。他才迟钝地觉察到,自己这尊雕像至多算个法宝,哪会引得天象异变风雷罩顶? 他立刻放开神识,敏锐觉察到玄机峰顶已被层层乌云笼住。蓝紫电蛇极快地穿梭于黑云之间,搅得整座玄机峰风起云涌,烈烈狂风吹得峰顶草木弯折,有种迫在眉睫的危机感。 狂风刮得他衣袍纷飞,灵气凝结成白色云雾,呼啸奔涌着汇成一道漩涡,直直刮向不远处的洞府。 顾夕歌的心砰砰直跳。劫云与天雷,想来是师尊渡劫到了紧要关头。 果不其然。层层乌云刚要压到峰顶,便有数不清的玄色剑光猛然而起,气势锋锐望之遍体生寒。 那些玄色剑光交织纵横,顷刻间就构筑出一道七十二重困阵,牢牢将那乌云封锁其中。那乌云不甘心地翻滚腾跃,似一条被锁住的巨龙,咆哮着怒吼着要脱困而出。 不过刹那间,那困阵已然变为杀阵。极快随后是极静,动静相辅阴阳相生。那杀阵却是寂然无声的,只一下就轻描淡写将那劫云削了个一干二净,重新露出玄机峰顶清澄明亮的夜空。 今晚却没有月亮,只有满天繁星。 顾夕歌仰头望着那灿然星空,一颗心也终于尘埃落定。只要师尊顺利渡劫便好,他根本不在意其他事情。 他随手将那雕像扔在一旁,却被一道凛然剑气将其轻轻托起,卷入了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上。 纪钧瞥了那雕像一眼,淡淡道:“功课做的不错,值得表扬。” 顾夕歌几乎被吓呆了。师尊什么时候到他身后的,他竟半点不知道。固然因为他对纪钧十分信赖未曾防备分毫,然而师尊此等悄无声息隐匿行踪的本事,可是他从未体会过的。 眼见自己徒儿被吓得瞪大了眼睛,纪钧反倒起了两分恶趣味。 难怪过去容纨总说自己这徒儿雪肤星眸,比冲霄剑宗所有女弟子都好看。现在他仔细一瞧,这孩子惊讶的模样,的确像极了女孩子。 “恭喜师尊顺利渡劫。”那孩子讷讷无言了好一阵,似被撞破心事般难堪地红了脸。 知好色而慕少艾,这孩子今年已经十四岁,已然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即便那女孩子是白家的人,却倾城之貌风姿动人,难怪自己徒儿动了心。 纪钧微微垂眼,沉声道:“那日我强行拆散你与白青缨,你可曾怪过我?” 他就知道同白青缨扯上关系总没好事,现在师尊竟自顾自地误会了,这可如何是好? 顾夕歌虽然有些慌乱,却只能真心实意地说:“徒儿从未曾怪过师尊。” “那日却是为师过分了。”纪钧长睫低垂,竟有一分极罕见的脆弱意味。他低声道:“我不想让自己唯一的徒弟同白家人扯在一起,从来不想。这点却是我强人所难。”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师尊,顾夕歌如遭雷殛。他只能怔怔地望着纪钧,就连半个字都讲不出来。 那脆弱只是浮光掠影。 只一刹,纪钧又变成之前那个心冷如铁无坚不摧的剑修。他悠悠道:“这故事说来有些长,世人都以为九峦界冲霄剑宗独占鳌头,暗中却有白原洪三家,与冲霄剑宗势均力敌。” “千百年前,云唐城中原本有四大世家,纪家亦是其中之一。直到有一天,纪家一位姑娘,招惹了一位姓白的年轻修士,却不想嫁给他。那修士尝尽了单相思的千种卑微滋味,他甚至为那纪家姑娘舍弃所有骄傲所有自尊,被她驱使几十年,全无怨言。” “若能长此以往,倒也算没什么大事。然而那白修士寄情于道,忽有一日勘破情关修为大成。既已勘破情关,他就恨透了那姑娘。那白修士手起刀落斩断情丝,纪家的人不依不饶前来寻仇,他就有一杀一,如此灭了整个云唐纪家。”纪钧的语气十分平静,仿佛这事情无关紧要不值一提。 “我那时拜入重霄剑宗,侥幸逃得一劫。我那位堂弟纪钊,本来与那白修士十分要好,亦常替他鸣不平,因而也活了下来。纪钊固然恨我,却更恨那白家修士。” “偌大的云唐纪家,最后只剩下两个人。”纪钧淡淡道,“所以我不想让你同那姑娘扯上关系,半点不想。你说为师专横也罢不讲理也罢,只此一点我绝不退让。” 顾夕歌恍然明了,为何前世他仔细搜寻有关纪钧的一切事情,却根本查不到半点云唐纪家覆灭的原因。 好可怕的白家,好了不得的势力。难怪师尊一见容把白青缨同自己扯在一块,问道灾就来了。师尊虽然修的是无情道,终究未能太上忘情万事不挂怀。 顾夕歌眸中冷光如剑,他一字一句道:“不管师尊想杀了那个人抑或灭了白家,我甘愿为师尊驱使别无二心。如我违背誓言,剑心破碎不入轮回。” “住口,你太让我失望!”纪钧忽然勃然大怒,他扬眉冷声道:“我教了你六年,从未让你拘泥于私情仇恨之中,眼中再瞧不见天道!” 那少年忽然抬头直视纪钧,言语犀利如刃:“师尊修的是太上忘情,我所求的却是快意恩仇。即便所求之道不同,我依旧是师尊的弟子。” “我知道师尊很厉害,极少有人能及得上师尊。”顾夕歌轻声道,晕黄灯火映在他眸中,灿然如星,“有朝一日,我定会站在师尊身边,以后我也能分担师尊的苦楚与烦忧。” 纪钧说不清他此时究竟有何感受。失落怅然自豪搅在一起,沉甸甸压在心头难解难分。 他忽然发现,顾夕歌早就长大了。他的徒儿不再是那天收徒大典上,扑进他怀中痛快大哭的孩子。 “至于白师妹,我从未喜欢过她。”顾夕歌一道剑光,就将那雕像夷为尘埃,他平静道,“不管何时,我都是师尊的徒弟。” 第44章 纪钧听了自己徒儿这等信誓旦旦的话,却微微一笑道:“你还是太年轻。若等你成了化神修士之后,再说这话也不迟。” 他徒儿听了这话,一双星眸立时笼上了朦胧雾气。只是他长睫一眨,那雾气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师尊信我也罢不信也罢,我说出的话却从未反悔过。” 不知为何,顾夕歌心中似有活物一般,砰砰直跳。那小东西躁动不安地上下摇晃,惹得他血液滚烫面颊绯红。他恨不能将自己的心掏出来给纪钧瞧一瞧,好让师尊知道自己说的句句都是实话。 若非对师尊的思念强撑着他熬过那二百余年,他早就疯了死了入魔了。 顾夕歌张口欲言,却只能无比笨拙道:“整整一年我都惦记着师尊,还给师尊雕了无数尊像。然而却没有一尊及得上师尊万分之一,所以我就都毁了……” 他徒儿几乎快哭了。纪钧似能看清凝结在那长睫上的水汽,摇摇欲坠。 所谓泪盈于睫,大概就是如此。纪钧极不合时宜地想到了这个词,却不由自主伸手虚虚拢住了他徒儿一双眼睛。 纪钧在顾夕歌眼下轻轻一掠,掌心只触到一丛长长睫毛,戳得他心头微软。 那少年却疑惑地抬头看他,轻声唤道:“师尊?” 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事情,立时收回了手。他指间还残留着那恍如温玉的触感,微微发热。 纪钧只不自在了一刹,就神情淡淡道:“为师信你,不管何时都信你。” 简单一句话,就让那泫然欲泣的少年平静下来。 这一刹,顾夕歌想将过去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讲给师尊听。 死亡与背叛,毁灭与重生,所有一切都凝结了他的后悔与不甘,化作一场焚世之火。 那灼灼火焰烧得他遍体鳞伤,平时只能咬牙忍过不与他人言说半分。唯有在师尊面前,顾夕歌永远是当年那个长不大的孩子。 然而他嘴唇无声张合了好几下,终究只能悻悻闭了嘴。他从未如此憎恶这口不能言笔不能书的隐秘,更憎恶这般无能为力的自己。 最终,顾夕歌只能捡一件最无关紧要的事情说:“我从未惦念过白师妹。” “为师知道,你只是喜欢她长得好看。”纪钧淡淡说,“就好比那姓陆的混元派弟子,若非他也长得好看,六年前你便不会主动出手帮他。在信渊山中,你还与他一同对敌,想来也是因为此中缘由。” 眼见自己徒儿眼睛越瞪越大,纪钧忍不住笑了。他轻声细语道:“若非当日要你拜师的人中,为师长得最好看,你怕也不会心甘情愿入了我门下。” 师尊平时总是锋锐如剑寒芒铮铮,不敢让人直视分毫。这一笑之下,他狭长眼眸微微扬起,风流意蕴丛生,引得顾夕歌心头一荡。 顾夕歌又极快回过神来,连忙摇了摇头道:“我那时倾慕师尊风度修为,与师尊面貌如何并无关联。” 纪钧却悠悠说:“平常人夸赞一个相貌平平的女修士,多半也用此语糊弄过去。” 师尊明显是耍着他玩,真是恨人。 顾夕歌不由斜了纪钧一眼,言语犀利道:“师尊什么时候成了小姑娘,非要徒儿夸奖您貌美如花倾国倾城才满意么。” 纪钧一向知道自己徒儿牙尖嘴利,时常噎得人无话可说。他倒是第一回体验被自己徒弟噎得哑口无言的感觉,简直有些新鲜。 他徒儿一向少年老成,从不像个孩子。才八岁时就懂事得让人心疼,除了爱哭一点,浑身上下都让人挑不出毛病。六年过去了,纪钧反倒越发看不清自己徒弟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才十四岁,合该意气风发目中无人,觉得整个九峦界合该只有我一人是天才,其余人都是愚者。”纪钧缓缓道,“就算为师十四岁的时候,也干过不少傻事,这都没什么关系。遵循天时从不悖逆而为,也是修心的一种。” “万余年前,整个九峦界都被牢牢握在白原洪三大世家掌中,就连冲霄剑宗也只能甘居其下。然而天有定数胜极则衰,这数万年间三大世家已然收敛了许多。” “你知白青缨为何要拜入冲霄剑宗,又为何一眼便瞧上你这尚未结丹的小剑修。” 纪钧轻轻一句话就点醒了顾夕歌。他立刻明白为何上辈子白青缨未曾看上他,又为何会与陆重光一见钟情。 天命加身,一切不过四个字而已。 原本威风赫赫翻云覆雨的三大世家,竟到了借助天命运道方能苟延残喘的地步,当真解气又可笑。只此一事,就足够他推断出许多东西。 顾夕歌长睫微敛,心中却已将所有事情想了个七七八八。 “你若要找道侣,还是寻一个真心待你的人。白青缨固然温柔貌美,但如果哪天你不再受天数眷顾,她便会毅然决然舍你而去。”纪钧冷然扬眉道,“只此一点,就绝不配当我的徒弟媳妇。我徒弟值得全天下最好的女修,区区一个白青缨又算什么。” 说来念去,师尊依旧顾念着自己那份少年心性,怕他被自己骤然一击失却信心。此等细致入微的体贴,怕是全天下都少见。 “若我要找个男修当道侣呢,师尊又可会满意?” 纪钧乍一听此言,不由斜斜瞥了顾夕歌一眼。他敛容正色道:“若你要娶进门,为师便没话好说。冲霄剑宗虽与混元派不大合得来,有为师在,谁也不敢为难你。” 那句话顾夕歌只是顺口一问,谁知纪钧竟能硬生生扯到陆重光身上,师尊真是天马行空毫不顾忌。 “我与陆重光也毫无关系……”顾夕歌闷闷垂下了头,心中却觉得此事再荒诞不过。 他前世与陆重光相看两相厌。纵然相逢时礼节性地微笑一下,两个人怕是都巴不得天降一道雷霆,将对方劈个魂飞魄散才算痛快。 今生顾夕歌虽然帮过陆重光几次,却只是放长线钓大鱼。他千般算计万般谋略,都为了最后的天地大劫。 更何况再过上一百年,便有一件事需要用上陆重光。此等暗中谋划,却断不能与纪钧说。他若说了,师尊怕会直接关他两百年禁闭,甚至不给他解释的机会。 自己徒弟不动心自是极好,但那姓陆的小子可未必。 顾夕歌即便寂寂无言低头沉思,浑身光华却如珠似玉,根本掩盖不住。和他一比,白青缨都逊其两分颜色。 此等人物,何人能不动心?易弦那个关门弟子,纵是出身凡间皇室,又何曾见过此等丽色? 那日陆重光瞧自己徒儿的眼神,完全是一个男子爱慕不得的眼神,让纪钧恨不能一道剑光将他戳个对穿。 他亲自养大的徒弟,又哪容其他人惦念分毫? 若是九峰论道上,那姓陆的小子胆敢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事情,他定要那人好看。 纪钧心中纵有千般谋划,却独独不与顾夕歌讲。只此一点,他们师徒俩又像了十成十。 他思量片刻,终究挑了件最无关紧要的事情道:“为师知道你心中自有分寸,从不用我多说什么。九峰论道还有四年,此事我却需提点你两句。” 顾夕歌眉梢一扬,意气风发地说:“师尊放心。等我最后碰上陆重光时,定要他输得服服帖帖别无二话。” 他话音刚落,纪钧就面无表情道:“我要说的是魔道煞灭宗之事。” 这就有些难堪了。若是其余人猜度师长心思有误,难免会露出几分尴尬之色。即便脸皮厚的,也定会悄悄红了耳朵。 顾夕歌却面色不改,向前倾了倾身道:“师尊且吩咐,我定会竭尽全力。” 果然孩子长大了就不大好玩,纪钧倒有些怀念以前那个会脸红还会掉眼泪的徒弟。 “我与煞灭宗有仇,几百年前杀了他们七位化神真人。煞灭宗十年前却却收了一位名叫原道冉的真传弟子,那人九窍全通,且十岁入门八年筑基。六年前是筑基二层,现在想来定然筑基七层。” “煞灭宗上下得知你也参加这次九峰论道后,定会借此机会让原道冉干脆利落杀了你。魔道中人行事不要面皮,全然不会顾忌以大欺小之类的事情。你若碰上凶险,为师也帮不得你分毫。” 纪钧淡淡道:“且那原道冉是三大世家中原家的少主,你可曾怕了?” 怕,他为什么要怕?顾夕歌一向只当陆重光是他的对手,其余人根本入不得他的眼。 原道冉上一世败在陆重光手上,只心不甘情不愿地拿了个第三。区区陆重光的手下败将,他又岂会害怕? 更何况原道冉出身原家,原家一见白家将赌注压在陆重光身上,就顺势而为归顺于陆重光。当日攻上冲霄剑宗一事,煞灭宗亦出了不少力。 就此一桩事情,他就断不能轻饶了那人。 顾夕歌却只是坚决道:“师尊且等着,我定会夺下此届九峰论道的魁首。” 纪钧平静注视了他这徒儿一会,淡淡道:“我等着。” 那简简单单三个字,却全是对他的信任与骄傲。 第45章 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渺间。 蓬莱楼就坐落于浩荡大海之上,汪洋海水澄澈如琉璃。在这漫无边际的大海之中,却有一座万丈高山骤然从海水中而立。 它的姿态俾睨而高傲,就连波涛汹涌的大海,也好似在它面前矮了一截。 那山峰秀丽清奇,云雾掩映间恍如仙境,隐约能见到仙鹤穿行其中。这山峰的名字简单直接,就叫蓬莱。它是九峦界十八条灵脉总脉的分支一,因而这占山为派的门派,就叫蓬莱楼。 蓬莱楼占山为派气势雄浑,在高处与其他几大宗派并无区别。但越往低处去,越能发现这海中之山的妙处。 那海天相接之处,洁白沙滩皎洁如月光,被海水洗刷得见不到一颗粗粝石子。此等景象,却是其余八大宗派都没有的。 今日是个好天气,微咸的海风吹得人昏昏欲睡,而李铮当真快睡着了。他守在蓬莱楼北山门已经整整三个时辰,要等的客人却还没来。 他百无聊赖听着海风吹过树梢,哗啦啦宛如下了一场雨。想来南山门那边会更热闹一些,毕竟九大宗派中,唯有冲霄剑宗星云派与煞灭宗位于蓬莱楼之北,其余六派都在南方。 能让九大宗派齐聚一堂的盛会,也只有九峰论道了。这盛会每二十年举办一次,唯有九派中金丹以下且筑基未满二十年的年轻一辈才能参加。 若能谁在这九峰论道上拔得头筹,不仅能赢得绝品法器与许多珍贵物件,还能让整个九峦界都知晓他的名号,可谓是九峦界年青一代的扬名立万的大好机会。 李铮自然也想参加这九峰论道。他倒颇有自知之明,并不求拔得头筹,只求能进前十就心满意足了。第十名都有五万块灵石拿,足可够他花到结丹前。 然而不巧得很,固然李铮九窍六通筑基一层初期,却在蓬莱楼宗内初试中就被刷了下来。九大宗派无数年轻弟子筑基,自然不可能一一比试浪费时间。因而先有宗门初试,只取前三。 他输给的人是顾夕词,整个蓬莱楼最与他不对付的平辈弟子。那小子年方十七,却已筑基一层中期,简直是天生的修道苗子。 自己二十才筑基,这差距自然是有的。 顾夕词背后更有江真人替他撑腰,平时恨不能如螃蟹一般横着走。整个蓬莱楼中,平辈弟子里顾夕词只尊敬谢师兄一人,其他人再入不得他的眼。 那日李铮输给顾夕词后,他甚至出言讥讽说“李师兄若再不努力些,怕是一辈子到不了筑基大圆满”。 这句话不只是讥讽,简直是折辱。李铮眯细了眼,将这口气硬生生咽了下去。 自己的师父不过是元婴修士,平时低调行事极少惹事上身,对自己这个徒弟也不大上心。他根本惹不起顾夕词,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最终顾夕词在宗门初试内拿到第二名,三人之中只屈于谢师兄之下。于是他越发得意起来,恨不能翘起尾巴让整个蓬莱宗都看到。 李铮越瞧越闹心,索性向宗门主动申请迎接客人。有位副楼主瞧他还算伶俐,就将他留下给自己打下手,一同迎接北山门的客人。 两日前星云派的客人已经到了,冲霄剑宗与煞灭宗的修士却还没来。 今日那位副楼主等得不耐烦,早就去楼内歇息,只吩咐李铮机灵些,眼见人来了就赶紧通知他。 这态度何止是不周到,简直有些懈怠。 对待九峦界仙道之首的冲霄剑宗,蓬莱楼本该更尊敬些,甚至派出楼主亲自相迎。然而楼主正忙着接待混元派的易真君,却没时间理会冲霄剑宗。 混元派与蓬莱楼是天生的盟友关系,当然同冲霄剑宗及星云派不对付。至于煞灭宗,仙道一宗三派两门对其都没有好脸色,自然不会有多尊重。 眼看就要到晌午,李铮有些犯困,就打了个哈欠。 他刚要伸个懒腰,就听得身后有人道:“沈楼主将此等重要的事情交给李师兄,师兄却这般怠惰,真是不成材。” 亏这小混账还知道自己是他师兄,不知道的人听了这理所当然的语气,怕会以为是师父训徒弟。 “不敢叫顾师弟费心。”李铮只是微微行了个礼,又重新坐了回去。 顾夕词瞧他这油盐不进的怠惰模样,越发不痛快起来。他又讽刺道:“李师兄应当办事再靠谱些,才不至于给我蓬莱楼丢人。” “我自当尽心,不给宗门丢人。” 李铮答得恭谦谨慎,心中却有些疑惑。这小混账好几天都在洞府内闭关修炼临阵磨枪,怎么今日特地出来晃惹人厌烦? 他瞥见顾夕词抖了抖那身白色衣服,纡尊降贵在他旁边那把椅子坐下了,活像凤凰栖息于凡木之上,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这小混账在等人。他应当在宗内听说冲霄剑宗抑或煞灭宗的客人要来了,特地来瞧个热闹,却独独不与他讲。若是沈副楼主怠慢了这两宗的客人,所有过错都要归结于自己头上。 看来在宗内人缘不好的不只有自己,还有沈楼主。李铮笃定了这一点,暗中却捏碎了一枚玉简,给沈楼主传了个消息。 顾夕词真是心性幼稚难成大事,若要看热闹便应该做到彻底袖手旁观,特地来此一趟不是明摆着告诉自己事有蹊跷? 抑或说,他特地等的这个人,对他十分重要。李铮双目微眯,已然心中有了计较。 不过片刻,沈玄就踏着清光带着一行人急急而来。他优雅地抖了抖衣袖,根本瞧不出半点慌乱。 顾夕词见了沈副楼主,竟只冷哼了一声,甚至不站起身来。他的师父谢归然与沈玄向来不对付,在宗门处处压得沈玄抬不起头,顾夕词对这位落魄至极的师伯自然也没多大尊重。 沈玄斜斜瞥了他这师侄一眼,索性当没有这个人。 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顾夕词坐得腰杆笔直,就连头顶灼热的太阳也晒不掉他的矜持与自傲。 沈玄依旧闭目养神不慌不忙,看上去反倒比顾夕词更淡定些。忽然他浑身一凛,李铮便知道客人来了。 未见其人先见剑气。 一道玄色剑光乘风破浪而来。它好似割裂了那灼热日光,卷得天边云朵倾覆灵气翻涌,就连周遭汹涌澎湃的海水似乎也静止了一瞬。 此等威势,当真是化神真人出行才有的。李铮瞧得心头滚热,不知不觉站起身来。 李铮的惊异让顾夕词嗤之以鼻,他越发笃定自己偏要坐着等那人来,绝不起身。 横竖不过是个冲霄剑宗的化神真人罢了,顾夕词当然得罪得起。有沈玄在,他还能眼睁睁看自己被那化神真人拍瘪了不成? “起来!”沈玄忽然厉声道,“你当那人是谁,能容你此等失礼之举?” 顾夕词一见沈玄此等严厉模样,不由怔了怔。他强行辩解道:“区区一个冲霄剑宗的剑修而已,难道沈师叔怕了?” 沈玄挑了挑眉,冷笑道:“区区一个剑修?九峦界大乘以下的所有修士,只有寥寥几人敢接他一剑,其中没有你师父,更没有我。” 顾夕词还想说些什么。但等那玄色剑光快压到山门时,他身下那把椅子竟直接粉碎无形。这一下惊得他双腿战栗,险些直接跪在了地面上。 没有人在意他的狼狈模样,在场所有人都热切地盯着那不急不缓走来的一行人。 当头的却是一位玄衣修士,他好似一把出鞘之剑,寒光在身星辰在眼。那人浑身上下的气势太锐利,反倒叫人瞧不清他具体何等模样。 一见此人,沈玄立刻恭恭敬敬迎了上去,微笑道:“纪真君远道而来,辛苦了。宗内近来事务繁多,楼主不能亲身前来,很是歉意。他特地命我在此等候,一应事情都已安排周全。” 练虚修士方能被称为真君,原来那人的师父竟亲自来了!顾夕词不由咬了咬牙,他当机立断舍弃了所有不合时宜的念头,和其余人一起行了个礼。 纪钧瞧见这颇为热烈的迎接情景,只是漫不经心道:“想来岳楼主正陪着混元派的易真君,自然没时间。” 只一句话,就将蓬莱楼与冲霄剑宗假惺惺的亲热戳了个粉碎,简直有些尴尬。沈玄却面不改色,依旧恭恭敬敬道:“纪真君多心了,此界九峰论道事关重大,楼主断不敢怠慢分毫。” 那练虚剑修仿佛只是随口一说。他微微颔首,便带着身后三位晚辈径自向前。 眼见这事就要糊弄过去,沈玄不由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可他还未高兴多久,就听那不知死活的师侄出声道:“大哥十年前独自离家,原来是去了冲霄剑宗。你离开前未曾同父亲母亲打个招呼,他们这几年十分担心你。” 只轻轻巧巧几句话,就将他那大哥推到个不孝顺的狼狈境地。李铮却有些好奇,他想瞧瞧究竟是谁这般没心肝,竟能毅然决然舍下自己的父母独自远行。 固然修仙之人断绝俗缘,此等不忠不孝之举依旧会被暗地里人戳脊梁骨。而顾夕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当场揭穿他的这大哥,怕是没怀什么好心思。 沈玄却见紧跟在纪真君背后那少年回了头,轻描淡写道:“入了冲霄剑宗便断绝俗缘,二弟不是我冲霄剑宗的人,不知者无怪。” 只一眼,李铮便好似被雷惊了般说不出话来。 那少年剑修不过十七八年纪,已然风采绝代不似凡人。此时正当晌午,他竟分不清究竟是日光更灿烂些,还是眼前这人的眉目更耀眼。 第46章 李铮又稍稍扭头,情不自禁望了顾夕词一眼。 这二人不愧是兄弟,混账师弟的相貌与那少年剑修倒有六成相似,也仅仅六成而已。 若论容貌,小混账师弟已然算是俊秀非凡出类拔萃,在宗派之内也有不少师姐师妹暗中倾心于他。可和他这位大哥一比,混账师弟就好比一只羽毛艳丽的山鸡,不知好歹非要与凤凰比美。凤凰只俾睨众生地斜它一下,根本不将山鸡放在眼中。 即便这二人容貌相似,气质却差得太远。 顾夕词从小被家中骄纵惯了,入宗后又被他师父百般疼惜,一路顺风顺水从未碰上什么挫折。就连眉眼间,都不自觉带着几分轻蔑与浮躁,让人看了难起好感。 那少年剑修却容貌绝丽,较之女修更纤秀。李铮敢断言,怕是整个蓬莱楼都找不出一位比他更好看的女弟子。 模样过于纤丽便易让人心生狎昵之意,但李铮一触到那少年剑修的眼,便将心头那些微不敬的心思熄了个一干二净。 那是一双冷锋般寒月般的眼睛,好似看穿这世间所有虚情假意阴谋算计,至清又至无情。只这一双眼睛,即便那少年剑修相貌平平中人之姿,亦能倾倒众生。 真不愧是冲霄剑宗的弟子啊,剑修合该有此等气势,人如玉剑如虹。 李铮回过神来,却发现这浩浩荡荡的迎宾队伍也似被那少年剑修容颜所惊,还有好多人讶异地瞪着眼睛张大嘴,简直太给蓬莱楼丢人。 前几日大衍宗那位言妖女来时,亦是此等情形。然而那妖女天生媚骨且修习幻术,自然而然便能惑人心神。 李铮不由在心中将这少年剑修与言倾比较了一番。 那妖女似大片大片摇曳生姿的红色罂粟,模样奇诡又动人心魄。这少年剑修浑身气派却宛如冷月映波心,让人生不起半分亵渎之意。 不少人被顾夕歌容貌所惊,不由自主觉得他说得再有道理不过。剑修就合该斩断尘缘一心向道,半点俗事不挂怀。 平心而论,若让他们能从断绝亲缘与求得大道中选一个,绝大多数人都会选后者,这自然无可厚非。 这一比,反倒衬得顾夕词咄咄逼人十分没气派。 顾夕词自然也觉察到周遭气氛的变化,索性笑了笑道:“大哥为求大道斩断亲缘固然坚决,但你却不知,这十年来父亲每天都在惦念于你。他一直托我留意你的行踪,殷切嘱托叫我一有消息便通知他。直到几天前,我才知道大哥入了冲霄剑宗……” 他言辞不见得多煽情,语气亦是平平淡淡。然而越是此种平淡不惊的语气,越发显得顾夕词情深义重,与那绝情寡义的少年剑修截然不同。 那一丝若有似无的怅然,勾起了不少人心中回忆。 是啊,谁又能真真正正斩断血脉亲情,甚至连自己的亲弟弟在眼前都不愿相认?这哪是绝情寡义,分明是没有心! 顾夕歌却冷笑道:“二弟这话可说的不对。我当年入了冲霄剑宗时,宗门曾派人将两万块灵石送到家中去。父亲问都不问直接收下了,更没提起我半个字。” 这一冷笑,方显出那雪雕般的少年剑修有了三分生气。原来他亦是个活人,也有喜怒哀乐。 “想来二弟不知道,若是当日父亲稍稍问上一句,这斩断亲缘的灵石就不止两万。寻常凡人之家若是舍不得自己的孩子,宗门都要给足五万块灵石,修仙世家更不用提。如此一来,我倒给宗门省了不少灵石,这桩买卖当真划算得很。”顾夕歌又淡淡说。 原来他不是不恨,而是那惊天恨意早就被磨平拭净,只余淡淡红痕。 许多小弟子被这少年剑修微微黯然的神态所惊,越发觉得顾夕词不是个东西。 本来这人仗着自己师父修为高深,平白无故就瞧不起人,还时常出言羞辱其余弟子。这回他又特意来找自己大哥的麻烦,简直是平白无故让冲霄剑宗的人看了笑话。 顾夕歌瞧见自己弟弟气得面颊绯红眼睛发亮,心中越发波澜不惊。 不过一个无关紧要之人罢了,何至于同他斤斤计较。他十年前填塞的那缕神识已然开始膨胀扩张,将顾夕词九窍七通的资质变为九窍六通半。 前世他与顾夕词重逢时,这小混账的修为可不是筑基一层中期,而是筑基一层大圆满。仅此些微差异,修为却是天差地别。 同样的事情上辈子自然也发生过,那时顾夕歌年轻气盛加之被顾夕词惺惺作态的模样恶心得够呛,径自扬长而去没理会他分毫。 他懒得争辩,更不屑与这心思刁钻的弟弟唇枪舌战,却越发坐实了他薄情寡义冷淡亲缘的事实。只这一点并不算多大的毛病,到了后来他落败时却成了一桩实打实的罪名。 这辈子重来一次,他就索性多花点心思,将他这小人得志的弟弟假惺惺伪装揭个一干二净,看他倒能说出什么话来。 在他料想之中,顾夕词那些歪心思全都花在争宠弄痴上。那无用之人一贯狐假虎威恃强凌弱,真碰到厉害人物时却又瑟瑟缩缩不敢出头,着实无用。即便他这弟弟背后有师长看护,那人又能护他到几时? 顾夕词被他这一贯瞧不上的大哥轻蔑一眼,激得热血几乎涌上了头顶。 所幸他还记得练虚真君就在眼前,没有当场将“一灵石嫖一次的贱货生下的崽子”此等恶毒话语脱口而出。 他竟歉意地弯了弯身,温文有礼道:“方才是我会错了意,叫大哥难堪。我与大哥十年未曾谋面,甚是想念。不知此次九峰论道上,若有幸与大哥分在一起,大哥可否指点一下小弟的修为?” 沈玄听了这话,当真有些讶异了。 他原本以为自己这小师侄只是个狗仗人势的小混账,却没想到他是个有点心眼的小混账。他这模样恭敬又谦卑,倒是将礼节做了个十成十,任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他却知这小混账未入门前已然有练气五层修为,短短十年就筑基有成,可算是年青一代中的佼佼者。然而比起他这位无上剑体的大哥来说,依旧差得远。 那少年剑修已然筑基六层初期,比之顾夕词可谓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坏就坏在顾夕歌是万衍一脉,对敌之前却要先布剑阵,只此一项差距,就有诸多不便。 更何况自己那宠徒弟的师弟,竟将一件绝品法器赐给顾夕词对敌。这小混账若是小心一些,还当真能抢得先机占得上风。 法器与法宝虽有一字之差,威力却天差地别。法宝只是练气修士才用的东西,并不入流。法器却截然不同,筑基修士无不渴慕有一件法器对敌防身。若是绝品法器,即便金丹修士也会渴求。 修行有四字要诀,财侣法地。修士对敌,固然修为差距便能决定胜负,但若是能用“财”字补足差距,也并非没有翻盘的可能。 更何况,沈玄绝不相信自己师侄仅有这点本事。这小混账倒不知长了几个心眼,一门心思全用来对付他看不顺眼的人,谁若小瞧了他难免会吃个暗亏。 筑基六层初期对阵筑基一层大圆满,如果顾夕歌输了,冲霄剑宗可当真里子面子都没有了。 沈玄将事情琢磨个通透利落,却只是笑吟吟问:“小辈间的赌约,自然做不得准,不知纪真君意下如何?” 那墨衣剑修“嗯”了一声,却不搭理沈玄,只问他那徒儿道:“他有一件绝品法器护身,你可是怕了?” “自然不怕。剑在我心,又有何惧?”顾夕歌答得笃定。 顾夕词瞧这师徒二人一问一答,全然不把其余人放在眼中,恨不能咬碎了一口牙。 越大意越好,他便要顾夕歌输得五体投地重新跌入泥沼。他这大哥不过侥幸拜了个好师傅入了个好门派,哪里值得其余人心心念念特地前来打探? 这几日其余宗派弟子前来拜访时,多半说“原来你就是顾夕歌的弟弟”。 一个十年前只能畏畏缩缩,连屋子都不敢出的废人,竟有了这般大的名声,越发让他心中不平。 他心中酝酿着许多恶毒念头,却依旧面色柔和道:“大哥既是应下这件事,我便特意去求宗内将我们二人先分在一组。横竖不过是兄弟间的切磋,当不得真。” 顾夕词话音刚落,却听见有人拖着长腔道:“我见你这娃娃长得并不傻,何至于非要在万千修士面前丢人,莫不是被猪油蒙了心?” 他应声望去,又是另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到了山门前。当头一个却是个容颜清秀姣美如花的女修士,她笑吟吟道:“你这大哥虽然没有绝品法器,却有一把上好飞剑。冲霄剑宗的剑修,只有这把飞剑对敌就够。且他筑基六层,早就心神合一与剑相通,布剑阵的时间也少了许多。” “你若是疏忽大意,只一个照面便能被他掀个底朝天。哎,蓬莱楼年轻一辈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仙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顾夕词听了这话,不由冷汗涔涔。若他当真在千百人面前输掉这场对决,还谈什么给蓬莱楼长脸? 随后他却迟钝想起,这女子一口一个你们仙道,想来应当是魔道的人了。 第47章 顾夕词越想越心惊。谁知那女子看穿他内心怯意,只一眨眼,他的下巴便被一只雪白纤细涂着蔻丹的手微微抬起。 那魔道女修吐气如兰,在他耳边轻声道:“你若肯叛离蓬莱楼入我门下,我自有无上妙法传授于你,修为境界一日千里亦不是空话。” “倒时候别说你这筑基六层的大哥,金丹修士都非你一合之敌。” 这甜蜜蛊惑的话语犹如炽热火光,几欲引得心志不坚的修士飞蛾扑火以身堕魔。 顾夕词明知那魔道女修不怀好意,他应当毅然决然推开她的手。然而那魔女的话语太诱人语气也太温柔,他好似坠入了绵软云朵之中,晕晕乎乎全身使不上力。 “乖孩子。”那魔女轻轻抚了抚他的脸,黝黑瞳孔似能将他的神魂都吸走。 “卑鄙。”只冷冷两个字,便让顾夕词从那绵软幻境中清醒过来,如被冰水淋了一头。 他骇得立刻挣开那魔道女修的手,顾不上许多,三步并作两步径自站到了沈玄身后。危机当前,他再也顾不上什么面子。在场许多人中,唯有他这化神师叔方能护住他。 魔道修士的手段,当真诡异无比防不胜防,顾夕词险些便着了道。 “苏真君,你意欲引得我蓬莱楼弟子堕魔,此举怕是不大妥当。”沈玄发话了。 “人人心中皆有魔念,有人一剑斩之干脆利落,有人封锁心魔饮鸩止渴,也 有人擒魔化为己用。”苏舒纤白手指虚虚点了个圈,“除此一点之差,仙道与魔道并无区别。” 那魔道女修手指轻轻落在虚空中。忽有各色花朵突兀绽放于四周,五色交融香气甜蜜,又有貌美女子身姿轻盈从空落下,环佩作响衣带随风,天籁之音凭空奏起,直入人心余音不绝。 蓬莱楼的弟子们被这虚幻之境迷住了,各个瞠目结舌。有人大着胆子接住一朵花,那花朵触感如丝香气醉人,竟和真的一模一样。 不少人已然分不清这情景是虚幻还是真实,他们仿佛都成了被困于蛛网上的蝴蝶,只能徒劳无功地扇动着翅膀。 这一手幻境构筑着实漂亮,竟悄无声息将在场所有人都扯了进来。蓬莱楼中修为最高的沈玄不过是化形真人,只能勉力支撑自己不堕入那幻境中,再顾不上其余人分毫。 却有无数凛然剑气铺天盖地而下,卷席着戾戾寒风冰雪袭来,只一瞬就将那幻境驱散得一干二净。 所有甜蜜柔软活色生香都消失了,唯有烈烈日光笼在头顶,晃得人眼前发黑。蓬莱楼弟子们心中不由一寒,竟齐齐打了个寒战。 方才顾夕词被轻易迷惑,他们只当那混账是被魔道女修美色所惑。然而当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后,他们才知道这幻境有多甜蜜,那堕魔之语又是何等诱人。 纪钧伸手一招,数道玄色剑光就回到他袖中。他漠然道:“你的十魔幻象功有长进了。” “终究比不得纪真君修为进展迅速,竟连练虚五劫都过了。”苏舒悠悠道,“徒儿可瞧好,这就是那位杀了我煞灭宗七位长老的纪真君。他身边那纤弱漂亮的小郎君,就是你的死敌。” 她身边却有一个年约二十的英俊青年,他目光灼灼如虎狼,上下打量着顾夕歌道:“徒儿谨记。若在这次九峰论道上碰到这小白脸,定会将他碎尸万段替我宗长老报仇。” 这煞灭宗师徒二人肆无忌惮,竟当着纪钧的面说要杀他的徒弟,真是半点也不客气。 纪钧还未开口说话,他身后一个少年却先开口了:“魔道中人原来只是嘴上说得好听,如果你们真有本事,那时便不会被我师叔以一敌七杀了个干干净净。井底之蛙,简直可笑。” 蓬莱楼那些蔫头耷脑当鹌鹑的弟子们,简直有些佩服这敢和练虚真君顶嘴的少年了。 “很好,你很有胆色,竟敢反驳我师父的话。可敢报上名来?”那虎狼般的英俊青年,阴森目光移到了那少年身上。 那少年容貌清秀一双猫眼流光溢彩,神情却颇为惫懒,他颇为光棍道:“本大爷就是冲霄破坚一脉的杨虚言,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能知道本大爷的名号,也算三生有幸。” “原道冉,记住这个名字,因为你很快就要死在我手上。”英俊青年眉尾微扬,说不出的意气风发。 啊呸,他以为自己是谁!大乘仙君么,想让谁死就让谁死? 杨虚言还想再同那嚣张至极的魔道中人怼上两句,就听顾夕歌悠悠道:“杨师弟,会咬人的狗不叫,你同这一个死人废话什么。” 他愣了愣,恍惚间却觉得这话不大对。顾师兄不光骂了那魔道修士,更把他自己也骂了进去。如此一来,岂不是亏大了? 果然,原道冉横了他们一眼,轻蔑说:“我竟同几条狗废话这么久,真是浪费时间!” 顾夕歌更不生气,反而轻描淡写道:“心相是狗,看别人也是狗,阁下偏执了。” 原道冉不由愣了愣。他们方才还如同凡间泼皮地痞一般互相骂街,眨眼间那少年却论起了道,期间转变太剧烈,让他一时半会难以适应过来。 还未等他回过神来,顾夕歌竟再也不理会他。反而好整以暇问:“二弟可还要与我切磋一回?若你执意如此,我自当奉陪。” 一旁看戏看了好久的顾夕词,乍一下被这么多双眼睛一齐望着,竟有了一丝难得的紧张。他越发恼怒起顾夕歌来,那废人竟是要把他往绝路上逼。 他应战也不是,不应战更不是,简直进退两难。最后他索性咬咬牙,拼命挤出个微笑道:“大哥修为了得,我甘拜下风。” 周遭蓬莱楼弟子的鄙夷眼神,似能将顾夕词活生生烤熟。他面颊羞红,心中却对此不以为然。 在这里认输只是给他自己丢人,若在九峰论道上输得狼狈,却是给整个蓬莱楼丢人。孰轻孰重,顾夕词自然想得清楚。 他却瞧见自己那大哥,极轻蔑地露出一个微笑,嘴唇张合无声地吐出两个字“废物”。 这话是顾夕词十年前说给顾夕歌听的,现在这人又原封不动还给了他,还叫他哑口无言不能反驳半句。 顾夕词低下了头,手指却捏得咯吱作响。此番耻辱,他深深记在心底。有朝一日,定要顾夕歌十倍百倍奉还。 “你这小白脸欺负比你修为低的人,又算什么本事?冲霄剑宗不是仙道魁首么,怎会有此种恃强凌弱的弟子?”原道冉不怀好意地插嘴了。 “当年煞灭宗七位化神长老围攻我师父一人,便很有风度么?更何况阁下是魔道,行事一向无法无天,又哪配同我讲什么规矩?” “正道该有正道的做派,若冲霄剑宗行事全无底线,又和我魔道有什么区别?”却是苏舒骤然发问。 “以直报怨有仇报仇,若有不服我自一剑斩之,这就是我冲霄剑宗的规矩。”纪钧淡淡说,“当年侥幸逃得一条性命的手下败将,又何敢责问我的徒弟?” 这反问来得霸气十足,立时让苏舒白了一张脸,随后又情不自禁恼恨起整个冲霄剑宗来。 九峦界一向冲霄剑宗说了算,这宗门行事风格亦同纪钧一般直来直去惹人记恨。有朝一日,她定要亲眼看整个冲霄剑宗就此覆灭。 纪钧说完这话竟转身就走,身后跟着那三位小辈。他们四人走得不急不缓,却似有万般气势加身,千军万马亦不放在眼中。 虽有千万人吾往矣,如此气派才算我辈修士的楷模。 周遭人群不由自主为他们让出一条道路,随后又有数十人匆匆跟上,唯恐怠慢了冲霄剑宗的四人。蓬莱楼弟子先前那些对冲霄剑宗的轻蔑与歧视,都消失得一干二净。整个九峦界,也唯有冲霄剑宗才有此等气派。 就连沈玄也离开了,竟直接将煞灭宗众人丢在原地不管。 眼见人去了一大半,苏舒依旧未缓过神来。她劈手就给了原道冉一耳光,厉声道:“废物,我收你当徒弟又有何用?” 原道冉不闪不避挨了这一下,却直接将那纤纤细手直接握住,扬眉道:“自然因为我姓原。” 剩下的人不由侧目咋舌。魔道就是魔道,此等对师父不恭的行为,也只有魔道中人才能做得出来。 苏舒听了这话,不由眯起双眼。她直接从原道冉掌中抽出手,竟笑吟吟道:“有为师在,定要你赢得漂漂亮亮,光明正大地将那小畜生碎尸万段。纪钧既有此等本事不将我煞灭宗放在眼中,我就要他后悔。” 这魔女当真翻脸如翻书,谁也瞧不出她刚打了自己徒儿一耳光。蓬莱楼的弟子们越发觉得魔修喜怒无常万分可怕,一时之间气氛沉闷无人敢上前搭话。 随后苏舒却隐晦地扫了面色通红死咬着唇的顾夕词一眼,心中早有了计较。 她要那小畜生死,就要让他死前尝遍所有苦楚。他那不甘心的弟弟,就是一个绝佳的突破口。 第48章 . 防盗章,惊喜哟,盗文网的诸位开心么 防盗章,惊喜哟,盗文网的诸位开心么 顾夕歌望着苍峦山下人头攒动的情形,不禁升起一丝怀念之感。每五年中的这段日子,苍峦山下总是分外忙碌。 顾夕歌也曾主持过一次收徒试炼。那时和他一起搭档的小师弟杨虚言说这苍峦山下真是人潮涌动人山人海人挤人人挨人人蹭人,只一滴滚油落下去也能烫伤好几十号人。 杨虚言的话虽夸张,形容此时的情形却也恰当。这也难怪,九峦界中大大小小的门派无以计数,但若论最出名的几大门派,不过一宗三派两楼。所谓一宗自然指的是冲霄剑宗,冲霄剑宗乃是九峦界中最出名的剑修门派。冲霄剑宗能稳稳压过其余五大门派排在第一,自然因为其底蕴颇深势力雄厚,其余门派只能望而兴叹。 修仙自然要讲究根骨,往往上万个人中只有一人仙窍开通能踏上修仙之路,真真正正的万里挑一。只这点就筛掉了许许多多的人,而九峦界中最出名的几个门派挑选起门下弟子来,更是无比严苛。就好比两楼之一的蓬莱楼,即便派中一个记名弟子也至少要有三处仙窍开通。有些小门派的正式弟子也只有一处仙窍开通,可若将他们放在蓬莱楼中,也只能当一个干杂活伺候人的仆役弟子。就这点而言,那位刘长老说的倒是真话。 六大门派中,唯有冲霄剑宗收徒时不计较门下弟子根骨如何仙窍开通了几处。每五年苍峦山都会举办一次收徒试炼,冲霄剑宗只要试炼者必须是未满二十岁的年轻人,不拘男女不论地域不问出身。只此一点,就有许多仙窍不开通的凡人到此碰碰运气。若能入得冲霄剑宗门内自然是一步登天,又何妨试上一次? 苍峦山下这片空地已被占得满满当当,还好周围并不拥挤,总有挪腾转身的余地。顾夕歌细细打量,这数万个人中有男有女有孩童亦有青年,有贫者亦有富家公子,甚至有许多修仙世家年青一代的子弟。 正值晌午,此时的太阳毒辣又刁钻,晒得人眼前发黑。奇怪的是,那些修仙世家的年轻人对此却也毫无办法。他们的仆役不仅被强行阻隔在苍峦山外,而且随身携带的法器符咒不知为何失去了效用,就连一个凝冰术也使不出来。于是他们只能纡尊降贵,和这些不会法术的凡人一般,钻到那几棵大树下蔽日。 现今一棵树荫下就足足站了好几十号人,甚至还有不少人爬到了树干上。若是让顾夕歌上辈子的那位小师弟杨虚言见到了此等情形,定能扔出好一段尖刻却形象的评价。 顾夕歌此时十分惬意,他坐到了一棵云柏树的树杈上,仔仔细细用眼睛寻找陆重光的身影。他并没有放出神识搜寻,到了这苍峦山下,小心一些总没有错。好在居高临下总是有优势的,不一会他就瞧见那位死对头的身影。 陆重光却要比他凄惨许多。他来得晚没抢到树荫,只能顶着辣的太阳站得笔直,隐隐俊美轮廓显露的脸被晒得通红,颇有几分狼狈。 不经意间顾夕歌和陆重光的目光重合了。顾夕歌微微眯眼,冲他这位死对头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微笑,不言而喻的讽刺与幸灾乐祸。 挑衅,毫无疑问的挑衅。 陆重光很是愣了几秒,随后他微微眯细了眼。这不过八/九岁的孩童衣着普通兼之毫无修为,不知他有何自信竟敢挑衅自己,简直不自量力…… 有人却抢先一步,说出了陆重光心里的话。 “喂,那个凡人小孩!”一个衣着华美的世家弟子冲顾夕歌扬了扬下巴,“我是楚平李家的人,赶快把你那块地方让给我!” 楚平李家,听上去好大来头,莫不是和那三派中的金阙派有什么关联?其余人不由对那年约十一二的少年肃然起敬,目光落在那少年身上也带了三分惊异。那少年越发得意起来,他伸指遥遥点了点顾夕歌,道:“就说你呢,别装傻!” 顾夕歌长睫低垂,盖住了眸中的嘲讽之色。 楚平李家的确和金阙派有一些关联,李家就是金阙派中三大世家之一。若是在那楚平峰地界,这位被娇纵坏了的小少爷自然是不折不扣的地头蛇。这可惜这是苍峦山下,这位小少爷根本占不到半分便宜。 重活一世,顾夕歌也懒得同这位小少爷多费口舌。周围几棵树上也有不少人占了好位置,那小少爷不过看顾夕歌年纪幼小穿着普通,又是个毫无修为的凡人。他有了十成十的把握,才敢耍威风使手段,倒也不算个蠢人。 “不。”顾夕歌只说了一个字,随后就不再理会那位姓李的小少爷。 好啊,这个毫无修为的凡人居然敢如此同他说话!当着这么多人,他居然一点不给自己面子!李晟气得脸都红了,他咬牙道:“你且等着,等会有你好看的……” “我等着。”顾夕歌答得笃定,越发不慌不忙气定神闲。 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而后许多人再也忍不住了。在场的都是年纪颇小的孩童与少年,眼见顾夕歌如此奚落人,自然觉得无比有趣。 李晟觉得他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发烫,他狠狠踹了那株云柏树一脚,厉声道:“有能耐你就在这苍峦山上躲一辈子,等你出了苍峦山,我定要让你生不如死!” “你要让谁生不如死?”李晟耳畔忽然响起了一个轻而和缓的声音,他定睛一望,却是一位年约二十的蓝衣修士正笑咪咪地看着他。 那蓝衣修士眉目清俊令人心折。他微笑的模样恍如春风拂面,温柔又可亲。可刚刚还眉目狠厉的李晟,却无比乖巧地站好,恭恭敬敬地答道:“方世兄听错了,我只是在和那小子闹着玩……” “苍峦山下不准寻衅滋事,你应当明白这一点。”蓝衣修士忽然不笑了,他淡淡扬眉道,“看在我们两家过去的交情上,我便饶你这一次。” 李晟心中稍安。随后他眼前一花,愕然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竟被送出十余丈外。只这十余丈,却好似天渊之别。不管李晟如何迈步向前,他都会不知不觉回到原地。 好一个方景明,他就这般轻易废除了自己这次进入冲霄剑宗的机会,竟丝毫不顾忌他们两家的情分!李晟捏紧了拳头,他还能听到方景明的声音遥遥传来,清晰地好似就在耳边。 “到了这苍峦山下,不管你是谁,都要听我冲霄剑宗的规矩,哪怕金阙派掌门人的儿子亦是如此。”方景明扫视一周,似笑非笑道,“苍峦山下严禁寻衅滋事,若有人违反,就取消他这次试炼资格,逐出苍峦山。” 方景明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在场的每个人都听清了他的话。这万余人刹那间安静得可怕,虽然此时烈日当空,许多人心中却不由生出了一丝寒意来。 “从今早到现在,已经有一百七十三人因此失去资格。”方景明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我特意将试炼时间拖到现在,就想筛掉更多的蠢货,没想到各位都很乖巧,这可不大好。” 其余人听了这话,不禁心中一凛。原来这冲霄剑宗的筛选,竟早就开始了。听这人的语气,他好似巴不得更多人落选,用心险恶可见一斑。 忽然一道紫色霞光自空中坠落地面,一位身着紫衣的女修士缓步走来。她明丽双眸顾盼若兮,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了所有年轻男子的心上,让他们的心也跟着轻轻一颤。 “景明师兄,可以开始了。”那紫衣女子冲方景明点了点头,随后就静静立于方景明身边。 “既然师妹发话了,我自当遵循。”方景明微笑着拍了拍手,态度温和,“诸位想成为我冲霄剑宗的弟子,倒也十分简单。只要通过三关试炼,不管资质如何谁都能入得我冲霄剑宗门下,从此鲤鱼化龙踏上仙途。” 顾夕歌望着意气风发的方景明,却不禁想起了上辈子同杨虚言主持试炼的情形。他那位俏皮话多牢骚也多的小师弟自苍峦山上远远望着山下人山人海的情形,感慨地问道:“顾师兄,你说这些人到最后一关时,能有多少活下来?” “你把一瓢热水浇到蚂蚁窝上,数一数能有多少蚂蚁活下来,就知道能通过最后一关的人数绝对比那些蚂蚁还要少。”顾夕歌淡淡地说,“至于能够有多少人成为我们的师弟师妹,最多不出十人之数。” 杨虚言被顾夕歌的话噎得一愣,而后却低低笑了几声,他道:“顾师兄,我们当初也是那些蚂蚁中的一只。踏上仙途,方知仙途艰辛啊。” 是啊,踏上仙途方知仙途艰辛。 六派之首的冲霄剑宗之所以收徒不论资质,是因为那三道关卡无比艰难,稍有差池便是一条性命就此了结。能成为冲霄剑宗弟子的人,无一不是有大毅力大机缘的人。这样的人即便资质稍差,亦能在这藏龙卧虎的九峦界中博得一席之地。 长生长生,所谓长生又哪是那般好求的? 防盗章,惊喜哟,盗文网的诸位开心么 防盗章,惊喜哟,盗文网的诸位开心么 第49章 . 防盗章,surprise,诸位看盗文的亲惊喜么-3- 顾夕歌睁开了眼。 他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高远星空。那些星辰明亮而璀璨,触手可及又似远在天边,如一斛明珠散落天边。 他有多久,没有见过这样的星辰了?这一切是梦境还是幻觉?顾夕歌手指微颤,他终究压下了心头奔涌的情绪。 “亲爱的宿主,恭喜你被选为炮灰逆袭系统第一百八十七任主人。相信在系统的帮助下,你必能成功逆袭走成为人生赢家。愿我们合作愉快,互利互惠。” 顾夕歌极难形容他那一刹的感受,仿佛有一柄寒刀,悄无声息地刺入了识海之中。那刀刃冰冷锋锐又寒意透骨,几乎让他的思绪也凝结成冰。 究竟是什么人,亦或是什么存在能有这样大的能耐无声无息地潜入他的识海之中?若是单论神识之强,在九峦界中只有几人可于顾夕歌相比。 那名为系统的存在既然有这般能为,又何必同他这样一个功体已废的人打交道?是利用抑或有所图? 顾夕歌思绪瞬息万变,但他只是怅然地叹了一口气道:“想必我已经死了。” “的确,宿主已经死了。”名为系统的存在平静答道,“这也是系统选上宿主的原因之一,但现在宿主却有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宿主只要根据系统提示完成一步步任务,就能顺利逆转身为炮灰的命运,名成功就威震三千世界。” 顾夕歌并不答话,但他纤长睫毛却眨动了一下。 威震三千世界,真是好大口气。他上辈子那位死对头陆重光不可谓修为不高绝,更兼资质非凡天命所向,一切事情都顺风顺水全无阻碍。可惜在他死去之前陆重光也只是大乘期修士罢了,未能破界飞升离开九峦界。 系统见顾夕歌不答话,抛出了更诱人的条件:“宿主通过完成任务可以积攒逆袭点数,不管是什么天材地宝,抑或功法秘籍都能在系统中兑换到。长此以往,宿主定能逆转天命成就不凡伟业。” “说说看,你所谓的任务大致有何范畴。” “鉴于宿主是第一次使用炮灰逆袭系统,所以系统会给出一定说明与讲解。宿主上辈子生活的这个世界,是由一本小说构筑的。而宿主作为主角陆重光一统大千世界征程中的一个反派,所占戏份并不多。为了改变宿主必然的悲惨命运,宿主必须完成一系列与主角陆重光相关的任务,逐步提升好感度,最终逆转天命。” 这狂妄至极的系统,竟要他向陆重光低三下四博得那人的好感?顾夕歌简直想冷笑了,但是他依旧不急不缓地问道:“若我抗拒任务,又有何下场?” “如果宿主拒绝完成支线任务,系统会给予宿主一定惩罚。”系统给出了无情的答案,“如果宿主拒绝完成主线任务,系统会抹杀宿主的灵魂。” 那冰冷无情的声音似是威胁,又似是警告。 可顾夕歌听了系统的回答,终于低低笑了一声。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中,倒也并不算意外。 “如果是等价交易倒也罢了,我也并非不能接受,但你威胁我,这可不大好。”顾夕歌心平气和道,“你不过是一抹天外幽魂罢了,又有何德何能抹杀我的神魂?” 话音刚落,一团淡白的光芒已被顾夕歌自神魂中硬生生扯了出来。那光团似是有些惊惧,它瑟缩颤抖了一下,随即就被顾夕歌轻轻托在掌心。 那团淡白光芒映衬着顾夕歌绮丽眉目,说不出的意气风流。这位刚刚死去的前任炮灰,此时却好似大权在握的仙君般气定神闲。只是那双光芒璀璨的凤眸之中,却只有冰冷的杀意。 “疯子,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疯子!”那光团似是急了,一贯冰冷无感情的声线也开始抖动起来,“你竟然将自己的一部分神魂和我一起扯了出来,难道想和我同归于尽吗?” “自然值得。”顾夕歌轻声道,他一分分合拢了手掌,动作优雅而坚定,“若要我听命于阁下,你给出的代价还不够。” 更何况他当时宁愿死绝也不屈从于陆重光,又怎会因这天外孤魂三言两语变更心意? 那团白光在他手心中剧烈颤动,似想挣脱顾夕歌的束缚。须臾之间那五根白皙如玉的手指,毫不留情地合拢了。 细碎如雪的白色光点飘散在虚空中,等到顾夕歌重新张开手掌时,那团白光已然消失了。 修仙本就是逆天而行,顾夕歌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他只差一步就能破界而去。若是他当时向陆重光认输,他自己也不至于落得那般下场。 顾夕歌固然可以委屈求全地活下去,可若是他都遗忘了自己当初的本心与坚持,即便苟延残喘也毫无意义。 他不甘,他不服!他资质不逊于陆重光,冲霄剑宗亦要比混元派势力更大。若论心机手腕,他也不输给陆重光分毫。成者王败者寇,他只输给天命与人心。 天命,主角,炮灰。顾夕歌抬头仰望着那灿然星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输了就是输了,他何必给自己寻找借口?只可惜,他不知何时才能见到陆重光身死道消的那一天。执念如此,断不能改。 顾夕歌轻轻微笑了,他阖上了眼睛。 这是一双孩童的手掌,稚嫩而幼小。雪白掌心中一点朱砂痣,陌生又熟悉。这分明是顾夕歌自己的手,看年岁不过八/九岁,顾夕歌不敢置信般合拢了手指。他想不到自己居然有这般好运,竟能重活一次。 即便顾夕歌将自己的一大半神魂同那所谓系统一起扯了下来,却也并不意味着他在主动寻死。机缘巧合之下,顾夕歌曾学得一门奇异之极的分魂之法。那时他仔细而谨慎地将那系统占据的神魂分离而去,看似玉石俱焚刚烈至极,心中依旧怀有几分不切实际的幻想。 顾夕歌暗暗猜测,想必在那本书籍中不曾对自己这个所谓炮灰修习的功法逐一描写,因而那所谓系统才会疏忽大意。 一大半神魂,换得他此身自由,就算同归于尽又有何不值?那系统给出的条件固然十分诱人,可顾夕歌却明白世上绝没有那般轻易的好事。更何况要让他对陆重光百般谄媚,绝无半分可能! 看不惯就是看不惯,他一向厌恶陆重光的为人。此等处处留情俗念未断之人,也能有那般修为,简直是上天不开眼!陆重光的确心狠手辣又心思灵活,可若不是他运气好得出奇,他早就死在顾夕歌手上。 一想到自己的老对手,顾夕歌不禁扬了扬嘴唇,算是微笑了一下。 恰在此时有人推开了门,一个身着绿衣的侍女轻声道:“大少爷,老爷让你去见他。” 顾夕歌望了那张清丽容颜一眼,似有几分印象。他试探般询问道:“凝碧?” 那侍女笑盈盈地说:“大少爷还是快些吧,老爷有些等的不耐烦了。” 真的,自己真的回到了年幼之时。顾夕歌简直欣喜若狂,他却微微低下了头,不让凝碧望见他眸中的激动与欣喜。 一个并不受父亲宠爱的八岁孩童,不会无缘无故露出那般喜意。比起自己,他的父亲明显更疼爱他的小弟。 顾夕歌长睫微垂,有些瑟缩地低声道:“凝碧,你说父亲看见我修为没有增长,会不会生气?” 可怜的大少爷。他九处仙窍竟全都堵塞,不管如何修炼,都只是徒劳罢了。凝碧微微叹息了一声,柔声道:“大少爷不必害怕,这次有蓬莱楼的长老在,想必老爷不会为难大少爷。” 蓬莱楼,原来已经到了那个时候,顾夕歌瞬间了然。 他如何能不记得这一天?上辈子他同父异母的弟弟顾夕辞直接被蓬莱楼化神真人收为亲传弟子,从此春风得意很是风光。 顾夕辞九处仙窍通了七处,已然资质优秀非同一般。怀阳顾氏一脉也算蓬莱楼中一个不大不小的家族,能出了顾夕辞这么一个天才人物,自然面上生光十分长脸。 上辈子那金丹长老将顾夕辞视若珍宝疼爱有加,却只轻轻探查了自己片刻,就说出那句让自己铭记了十余年的话语。 “此子九处仙窍无一开通,即便练气有成也一生无法筑基。我劝顾商兄不要在此子身上浪费灵石丹药,未免太划不来。” 划不来。这三个轻飘飘的字眼,却武断地决定了顾夕歌此后四年的命运。随后的四年,顾夕歌过得狼狈又辛苦。 防盗章,surprise,诸位看盗文的亲惊喜么-3- 防盗章,surprise,诸位看盗文的亲惊喜么-3- 第50章 . 防盗章,我就是想让盗文网多费事 防盗章,我就是想让盗文网多费事 顾夕歌能看穿这些事情,并不代表那剩下的万余人都明白。有些人毕竟年轻气盛抑或年幼不知世事,他们已然被方景明一席话鼓动得热血沸腾,恨不能立刻大展身手显露本事给这两位冲霄剑宗的师兄师姐瞧一瞧。 热血沸腾者有之,冷静思考的人亦有许多。他们暗中讨论这非同一般的冲霄剑宗,会有何等出乎意料的收徒试炼。 “我听说那两楼之一的倦书楼收徒首重智慧。他们的收徒试炼却和凡间考取功名差不多,只要四处仙窍开通且通过倦书楼的三科九门考试,就能成为倦书楼门下弟子。”一个年约十四五的华服少年颇为可惜地摇了摇头,“若非我打定心思要入冲霄剑宗纪真君门下,我早就成了倦书楼的正式弟子……” 旁边却有一个尖脸少年毫不客气拆台道:“刘兄,怕不止于此吧。你我相交多年,哪不知道你一背书就打瞌睡。就算你想入倦书楼,他们也绝不会收你。尽管倦书楼入门考试已然算是容易,三派之一的星云派收徒试炼却更简单些。据说你只要去星云派走上一遭探探资质,若是当真与星云派有缘,自会有人收你当徒弟。这种撞运气的好事,可要比考试简单多了。” “那些星云派的人各个神神叨叨,整天念叨着星宿与天数,简直再无趣不过。”那位姓刘的少年先是冷哼一声,随后他满意地望了望围拢过来的人群,万分向往地说,“要我说,六派之中还是混元派最有血性。那些参加混元派收徒试炼的人捉对厮杀,不论手段布不拘生死,胜者为王。而混元派每年只取前一百人,真真正正的大浪淘沙。如此才叫优中选优……” 那少年的话让许多听众浑身为之一颤。仙路难求仙法难得,混元派的收徒试炼虽然血腥又残忍,但也在常理之内。那些没有家族传承资质又一般的普通少年,除却以命搏命的混元派,竟只余下冲霄剑宗一个选择。 听众中却有一个白衣少女微微仰起脸望着那少年,一双美目一瞬不瞬:“那公子可知道,冲霄剑宗的收徒试炼有何特别之处?” 佳人问话,刘青凡自然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尽管刘青凡也算家世不凡,他却对冲霄剑宗收徒试炼的内容不甚了解。 但凡参加过冲霄剑宗收徒试炼的人,一提起那时的事情大多连连摇头闭口不言。再加上从冲霄剑宗出来的人各个眼高于顶十分难讨好,关于冲霄剑宗收徒试炼的内容竟成了九峦界中顶级世家才能知道的秘密。 可刘青凡万不能在佳人面前丢了面子,他胸有成竹地胡说八道:“冲霄剑宗的收徒试炼却也和其他五派没有区别。不过是一些寻找药草抑或收服妖兽之类的事情,我猜最后一道关卡定像混元派一般的擂台赛,如此才算万中选一优中选优。” 刘青凡答得笃定而自信,那白衣少女望着他的眼神越发温婉动人。众人听了刘青凡的话,不由升起了一丝隐约的希望与向往来。 错了,简直大错特错。冲霄剑宗的收徒试炼可不是这般简单容易,顾夕歌轻轻摇了摇头。他人小个子又矮,在这黑压压的人群中毫不起眼。 只有一直暗中留意顾夕歌的陆重光,注意了他的动作。 还未等陆重光询问出声,那位狐狸一般的主考官方景明终于有所行动。他长袖一挥,一只古朴的白玉壶便升到空中,有灿然灵光自壶口散出。那灵光似缥缈山川又似浩然汪洋,难以分辨。片刻之后,一枚玉简自动落入方景明手中。 几万双眼睛都在牢牢盯着方景明,他却先将那枚玉简递给那紫衣女修士瞧了一瞧。那面容娇美若牡丹的女修士望了一眼,点了点头,方景明这才扬眉微笑道:“各位好运气,竟碰上了我冲霄剑宗百年来最容易的一次收徒试炼。第一道试炼就是升仙路,诸位请随我来。” 若说顾夕歌上辈子同方景明打交道时学到什么经验,那便是方景明的话一向只有七分准,或真或假难以捉摸。不过这回方景明倒是没有说假话,升仙路的确是冲霄剑宗第一道试炼中较容易的关卡。 顾夕歌不慌不忙地缀在人潮中央,耳边却听得那刘姓少年信心满满地说:“芳华你且宽心,我想这升仙路便是一条盘旋而上直至峰顶的青石路,只是路途遥远需要耐心。想必冲霄剑宗着重考验门下弟子的心性,有我在你根本不必担心。” 那刘姓少年话音未落,就听得方景明道:“这便是升仙路,一个时辰之内能通过升仙路的人,就算通过第一道试炼。” 刘青凡只望了一眼,不由瞪大了眼睛。面前却是一道深不见底的悬崖,恍若有一柄利剑将这座山峰一劈为二,锋锐无匹气势雄浑。白色云雾自谷底缓缓升腾而来,让人瞧不清这悬崖究竟有多深。 一道破败又腐朽的木桥颤颤巍巍延伸开来,末端却淹没在云雾中瞧不见分毫。那木桥周围没有任何绳索与护栏,风一吹那木桥便吱吱呀呀地晃一晃。 现在刘青凡已经顾不得自己在佳人面前丢了面子这个问题,他大张的嘴巴已经合不上了。仅仅站在崖边凝望那峡谷,都让刘青凡觉得心惊胆战不敢再看第二眼,更遑论让他踩着这么一条快要腐烂干净的破木桥走到对面了。 自从到了这古怪至极的苍峦山后,刘青凡练气五层的修为竟全部被封毫无能为,和周遭那些凡人一模一样。若说平时他自然不怕这区区一条木板桥,可此时这条木板桥却成了他惧怕不已的噩梦。 “方,方前辈。”刘青凡鼓足勇气询问道,“若是有人掉了下去,冲霄剑宗可会出手相救?” 原本喧闹的人群瞬间寂静。显然刘青凡问出了大多数人的心声,他们不由紧紧盯着方景明,期望他稍稍点一点头。 “你这话倒是问得有趣。”方景明挑了挑眉,他漫不经心道,“死了便是死了,我们冲霄剑宗为何要出手相救?你当我冲霄剑宗是什么没落到极点的三流门派,竟要费尽心力护得所有人周全么?大道难求仙路难寻,既然没有胆子押上自己一条性命,还妄想得道成仙,简直是笑话!” 刘青凡被方景明的话刺得面上一阵红一阵白,他闭上嘴不再说话。 疯子,冲霄剑宗的人都是一些疯子!这哪里是收徒试炼,这分明是去送死!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就可能葬送自己一条性命…… 蓝衣的方景明笑得越发风轻云淡,他反问道:“方才阁下说,你仰慕混元派有血性,捉对厮杀胜者为王。怎么到了此时阁下却没有那时的血性与信心了?” 刘青凡越发不敢答话,他已经后悔这次背着父母参加冲霄剑宗的收徒试炼。他家中势力不小,原本可以轻松入得三派之一的混元派当一名正式弟子。此番纯粹为了和好友谢其斗气,这才一赌气到了苍峦山。谁能料得冲霄剑宗的人竟是这么一群疯子?! “没胆子也好,我们冲霄剑宗也不缺你这种道心不坚之人。”方景明淡淡地说,“冲霄剑宗并非不讲理,若是有不想参加试炼的人,可以立刻离开。只是你们若是此时退出,这辈子就没有第二次参加冲霄剑宗收徒试炼的机会。” 他话音刚落,却有许多人转身就走。不过片刻,竟只有三分之一的人默默离开,那位被方景明刺了两句的刘青凡和他的朋友也在其中。 在他们看来能入得冲霄剑宗固然很好,可若让他们为此拼尽一条性命,他们却是不肯。更何况这只是第一道试炼,即便能侥幸通过亦不能安心。料想随后两关定会更为艰难,谁会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性赌上一切?除却冲霄剑宗,他们还有其余选择。 可顾夕歌注意到,方才那位询问刘青凡的白衣少女就留下了。只是在顾夕歌的印象中,他未曾见过这样一位师姐。想必上辈子这少女运气不佳,未能通过这次收徒试炼,倒不知这次她运气如何。 方景明却百无聊赖地弹了弹那枚玉简,显然他对结果并不满意。他扬眉问道:“安师妹,莫不是方才我说得还不够吓人?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留下来送死,要等他们一个个掉下悬崖或者走完升仙路,我还得多等一个时辰。” “方师兄慎言。”安岚警告般望了方景明一眼,她纤白手指却将一枚青色玉简捏为两段。缥缈青光自玉简中散出如烟霞,缓缓升腾直入云霄,却是这万余人在苍峦山下签订的神魂誓约生了效。有这道神魂誓约在,即便那些人离开苍峦山也不能对外透露冲霄剑宗收徒试炼内容的一分一毫。 “要我说,第一任掌门立下的这条规矩却有些多余。”方景明漫不经心道,“否则一开始就不会有这么多人慕名而来,又心惊胆战地离开。他们保不准在背后骂我们冲霄剑宗的人都是疯子,这可太冤枉啦……” “方师兄虽不是疯子,却也差不离。” “比起纪师叔来,我却要差了不少。”方景明笑咪咪地摇了摇头,他伸手指了指这条随风摇晃的升仙路,“师叔当年遇到的第一关试炼比这条升仙路还要更艰难些。他们那些人要徒手攀上至揽月峰峰顶,师叔竟毫不犹豫第一个上前,他不是疯子谁又是疯子?” “那也许今年又出了一个疯子也说不定。”安岚淡淡道,“你瞧那姑娘,又有几分可能走过升仙路?” 那白衣姑娘毫不犹豫地踏上了已经腐朽的木桥,她纤细背影的恍如风中白蝶,脆弱又美丽。 “可能?她却没有半分可能。”方景明笃定道,“虽然她求道之心颇为坚定,但终究心神不稳杂念太多,升仙路考量的可不只是胆量。” 方景明话音刚落,那道纤细身影好似一只折翼之鸟,径直坠入了谷底。 防盗章,我就是想让盗文网多费事 防盗章,我就是想让盗文网多费事 第51章 . 防盗章,就是让盗文网不痛快 顾夕歌睁开了眼。 他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高远星空。那些星辰明亮而璀璨,触手可及又似远在天边,如一斛明珠散落天边。 他有多久,没有见过这样的星辰了?这一切是梦境还是幻觉?顾夕歌手指微颤,他终究压下了心头奔涌的情绪。 “亲爱的宿主,恭喜你被选为炮灰逆袭系统第一百八十七任主人。相信在系统的帮助下,你必能成功逆袭走成为人生赢家。愿我们合作愉快,互利互惠。” 顾夕歌极难形容他那一刹的感受,仿佛有一柄寒刀,悄无声息地刺入了识海之中。那刀刃冰冷锋锐又寒意透骨,几乎让他的思绪也凝结成冰。 究竟是什么人,亦或是什么存在能有这样大的能耐无声无息地潜入他的识海之中?若是单论神识之强,在九峦界中只有几人可于顾夕歌相比。 那名为系统的存在既然有这般能为,又何必同他这样一个功体已废的人打交道?是利用抑或有所图? 顾夕歌思绪瞬息万变,但他只是怅然地叹了一口气道:“想必我已经死了。” “的确,宿主已经死了。”名为系统的存在平静答道,“这也是系统选上宿主的原因之一,但现在宿主却有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宿主只要根据系统提示完成一步步任务,就能顺利逆转身为炮灰的命运,名成功就威震三千世界。” 顾夕歌并不答话,但他纤长睫毛却眨动了一下。 威震三千世界,真是好大口气。他上辈子那位死对头陆重光不可谓修为不高绝,更兼资质非凡天命所向,一切事情都顺风顺水全无阻碍。可惜在他死去之前陆重光也只是大乘期修士罢了,未能破界飞升离开九峦界。 系统见顾夕歌不答话,抛出了更诱人的条件:“宿主通过完成任务可以积攒逆袭点数,不管是什么天材地宝,抑或功法秘籍都能在系统中兑换到。长此以往,宿主定能逆转天命成就不凡伟业。” “说说看,你所谓的任务大致有何范畴。” “鉴于宿主是第一次使用炮灰逆袭系统,所以系统会给出一定说明与讲解。宿主上辈子生活的这个世界,是由一本小说构筑的。而宿主作为主角陆重光一统大千世界征程中的一个反派,所占戏份并不多。为了改变宿主必然的悲惨命运,宿主必须完成一系列与主角陆重光相关的任务,逐步提升好感度,最终逆转天命。” 这狂妄至极的系统,竟要他向陆重光低三下四博得那人的好感?顾夕歌简直想冷笑了,但是他依旧不急不缓地问道:“若我抗拒任务,又有何下场?” “如果宿主拒绝完成支线任务,系统会给予宿主一定惩罚。”系统给出了无情的答案,“如果宿主拒绝完成主线任务,系统会抹杀宿主的灵魂。” 那冰冷无情的声音似是威胁,又似是警告。 可顾夕歌听了系统的回答,终于低低笑了一声。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中,倒也并不算意外。 “如果是等价交易倒也罢了,我也并非不能接受,但你威胁我,这可不大好。”顾夕歌心平气和道,“你不过是一抹天外幽魂罢了,又有何德何能抹杀我的神魂?” 话音刚落,一团淡白的光芒已被顾夕歌自神魂中硬生生扯了出来。那光团似是有些惊惧,它瑟缩颤抖了一下,随即就被顾夕歌轻轻托在掌心。 那团淡白光芒映衬着顾夕歌绮丽眉目,说不出的意气风流。这位刚刚死去的前任炮灰,此时却好似大权在握的仙君般气定神闲。只是那双光芒璀璨的凤眸之中,却只有冰冷的杀意。 “疯子,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疯子!”那光团似是急了,一贯冰冷无感情的声线也开始抖动起来,“你竟然将自己的一部分神魂和我一起扯了出来,难道想和我同归于尽吗?” “自然值得。”顾夕歌轻声道,他一分分合拢了手掌,动作优雅而坚定,“若要我听命于阁下,你给出的代价还不够。” 更何况他当时宁愿死绝也不屈从于陆重光,又怎会因这天外孤魂三言两语变更心意? 那团白光在他手心中剧烈颤动,似想挣脱顾夕歌的束缚。须臾之间那五根白皙如玉的手指,毫不留情地合拢了。 细碎如雪的白色光点飘散在虚空中,等到顾夕歌重新张开手掌时,那团白光已然消失了。 修仙本就是逆天而行,顾夕歌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他只差一步就能破界而去。若是他当时向陆重光认输,他自己也不至于落得那般下场。 顾夕歌固然可以委屈求全地活下去,可若是他都遗忘了自己当初的本心与坚持,即便苟延残喘也毫无意义。 他不甘,他不服!他资质不逊于陆重光,冲霄剑宗亦要比混元派势力更大。若论心机手腕,他也不输给陆重光分毫。成者王败者寇,他只输给天命与人心。 天命,主角,炮灰。顾夕歌抬头仰望着那灿然星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输了就是输了,他何必给自己寻找借口?只可惜,他不知何时才能见到陆重光身死道消的那一天。执念如此,断不能改。 顾夕歌轻轻微笑了,他阖上了眼睛。 这是一双孩童的手掌,稚嫩而幼小。雪白掌心中一点朱砂痣,陌生又熟悉。这分明是顾夕歌自己的手,看年岁不过□□岁,顾夕歌不敢置信般合拢了手指。他想不到自己居然有这般好运,竟能重活一次。 即便顾夕歌将自己的一大半神魂同那所谓系统一起扯了下来,却也并不意味着他在主动寻死。机缘巧合之下,顾夕歌曾学得一门奇异之极的分魂之法。那时他仔细而谨慎地将那系统占据的神魂分离而去,看似玉石俱焚刚烈至极,心中依旧怀有几分不切实际的幻想。 顾夕歌暗暗猜测,想必在那本书籍中不曾对自己这个所谓炮灰修习的功法逐一描写,因而那所谓系统才会疏忽大意。 一大半神魂,换得他此身自由,又有何不值?那系统给出的条件固然十分诱人,可顾夕歌却明白世上绝没有那般轻易的好事。更何况要让他对陆重光百般谄媚,绝无半分可能! 看不惯就是看不惯,他一向厌恶陆重光的为人。此等处处留情俗念未断之人,也能有那般修为,简直是上天不开眼!陆重光的确心狠手辣又心思灵活,可若不是他运气好得出奇,他早就死在顾夕歌手上。 一想到自己的老对手,顾夕歌不禁扬了扬嘴唇,算是微笑了一下。 恰在此时有人推开了门,一个身着绿衣的侍女轻声道:“大少爷,老爷让你去见他。” 顾夕歌望了那张清丽容颜一眼,似有几分印象。他试探般询问道:“凝碧?” 那侍女笑盈盈地说:”大少爷还是快些吧,老爷有些等的不耐烦了。” 真的,自己真的回到了年幼之时。顾夕歌简直欣喜若狂,他却微微低下了头,不让凝碧望见他眸中的激动与欣喜。 一个并不受父亲宠爱的八岁孩童,不会无缘无故露出那般喜意。比起自己,他的父亲明显更疼爱他的小弟。 顾夕歌长睫微垂,有些瑟缩地低声道:“凝碧,你说父亲看见我修为没有增长,会不会生气?” 可怜的大少爷。他九处仙窍竟全都堵塞,不管如何修炼,都只是徒劳罢了。凝碧微微叹息了一声,柔声道:“大少爷不必害怕,这次有蓬莱楼的长老在,想必老爷不会为难大少爷。” 蓬莱楼,原来已经到了那个时候,顾夕歌瞬间了然。 他如何能不记得这一天?上辈子他同父异母的弟弟顾夕词直接被蓬莱楼化神真人收为亲传弟子,从此春风得意很是风光。 顾夕词九处仙窍通了七处,已然资质优秀非同一般。怀阳顾氏一脉也算蓬莱楼中一个不大不小的家族,能出了顾夕词这么一个天才人物,自然面上生光十分长脸。 上辈子那金丹长老将顾夕词视若珍宝疼爱有加,却只轻轻探查了自己片刻,就说出那句让自己铭记了十余年的话语。 “此子九处仙窍无一开通,即便练气有成也一生无法筑基。我劝顾商兄不要在此子身上浪费灵石丹药,未免太划不来。” 划不来。这三个轻飘飘的字眼,却武断地决定了顾夕歌此后四年的命运。随后的四年,顾夕歌过得狼狈又辛苦。如果不是机缘巧合让顾夕歌入得冲霄剑宗,他这一辈子就永远堕入泥泞之中,沉沦挣扎却无法自拔。 只是这一次,他可不能让顾夕词顺顺当当入了蓬莱楼。 防盗章,就是让盗文网不痛快 第52章 . 防盗章,嗯哼,特意放给盗文网哒 防盗章,嗯哼,特意放给盗文网哒 顾夕歌睁开了眼。 他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高远星空。那些星辰明亮而璀璨,触手可及又似远在天边,如一斛明珠散落天边。 他有多久,没有见过这样的星辰了?这一切是梦境还是幻觉?顾夕歌手指微颤,他终究压下了心头奔涌的情绪。 “亲爱的宿主,恭喜你被选为炮灰逆袭系统第一百八十七任主人。相信在系统的帮助下,你必能成功逆袭走成为人生赢家。愿我们合作愉快,互利互惠。” 顾夕歌极难形容他那一刹的感受,仿佛有一柄寒刀,悄无声息地刺入了识海之中。那刀刃冰冷锋锐又寒意透骨,几乎让他的思绪也凝结成冰。 究竟是什么人,亦或是什么存在能有这样大的能耐无声无息地潜入他的识海之中?若是单论神识之强,在九峦界中只有几人可于顾夕歌相比。 那名为系统的存在既然有这般能为,又何必同他这样一个功体已废的人打交道?是利用抑或有所图? 顾夕歌思绪瞬息万变,但他只是怅然地叹了一口气道:“想必我已经死了。” “的确,宿主已经死了。”名为系统的存在平静答道,“这也是系统选上宿主的原因之一,但现在宿主却有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宿主只要根据系统提示完成一步步任务,就能顺利逆转身为炮灰的命运,名成功就威震三千世界。” 顾夕歌并不答话,但他纤长睫毛却眨动了一下。 威震三千世界,真是好大口气。他上辈子那位死对头陆重光不可谓修为不高绝,更兼资质非凡天命所向,一切事情都顺风顺水全无阻碍。可惜在他死去之前陆重光也只是大乘期修士罢了,未能破界飞升离开九峦界。 系统见顾夕歌不答话,抛出了更诱人的条件:“宿主通过完成任务可以积攒逆袭点数,不管是什么天材地宝,抑或功法秘籍都能在系统中兑换到。长此以往,宿主定能逆转天命成就不凡伟业。” “说说看,你所谓的任务大致有何范畴。” “鉴于宿主是第一次使用炮灰逆袭系统,所以系统会给出一定说明与讲解。宿主上辈子生活的这个世界,是由一本小说构筑的。而宿主作为主角陆重光一统大千世界征程中的一个反派,所占戏份并不多。为了改变宿主必然的悲惨命运,宿主必须完成一系列与主角陆重光相关的任务,逐步提升好感度,最终逆转天命。” 这狂妄至极的系统,竟要他向陆重光低三下四博得那人的好感?顾夕歌简直想冷笑了,但是他依旧不急不缓地问道:“若我抗拒任务,又有何下场?” “如果宿主拒绝完成支线任务,系统会给予宿主一定惩罚。”系统给出了无情的答案,“如果宿主拒绝完成主线任务,系统会抹杀宿主的灵魂。” 那冰冷无情的声音似是威胁,又似是警告。 可顾夕歌听了系统的回答,终于低低笑了一声。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中,倒也并不算意外。 “如果是等价交易倒也罢了,我也并非不能接受,但你威胁我,这可不大好。”顾夕歌心平气和道,“你不过是一抹天外幽魂罢了,又有何德何能抹杀我的神魂?” 话音刚落,一团淡白的光芒已被顾夕歌自神魂中硬生生扯了出来。那光团似是有些惊惧,它瑟缩颤抖了一下,随即就被顾夕歌轻轻托在掌心。 那团淡白光芒映衬着顾夕歌绮丽眉目,说不出的意气风流。这位刚刚死去的前任炮灰,此时却好似大权在握的仙君般气定神闲。只是那双光芒璀璨的凤眸之中,却只有冰冷的杀意。 “疯子,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疯子!”那光团似是急了,一贯冰冷无感情的声线也开始抖动起来,“你竟然将自己的一部分神魂和我一起扯了出来,难道想和我同归于尽吗?” “自然值得。”顾夕歌轻声道,他一分分合拢了手掌,动作优雅而坚定,“若要我听命于阁下,你给出的代价还不够。” 更何况他当时宁愿死绝也不屈从于陆重光,又怎会因这天外孤魂三言两语变更心意? 那团白光在他手心中剧烈颤动,似想挣脱顾夕歌的束缚。须臾之间那五根白皙如玉的手指,毫不留情地合拢了。 细碎如雪的白色光点飘散在虚空中,等到顾夕歌重新张开手掌时,那团白光已然消失了。 修仙本就是逆天而行,顾夕歌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他只差一步就能破界而去。若是他当时向陆重光认输,他自己也不至于落得那般下场。 顾夕歌固然可以委屈求全地活下去,可若是他都遗忘了自己当初的本心与坚持,即便苟延残喘也毫无意义。 他不甘,他不服!他资质不逊于陆重光,冲霄剑宗亦要比混元派势力更大。若论心机手腕,他也不输给陆重光分毫。成者王败者寇,他只输给天命与人心。 天命,主角,炮灰。顾夕歌抬头仰望着那灿然星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输了就是输了,他何必给自己寻找借口?只可惜,他不知何时才能见到陆重光身死道消的那一天。执念如此,断不能改。 顾夕歌轻轻微笑了,他阖上了眼睛。 这是一双孩童的手掌,稚嫩而幼小。雪白掌心中一点朱砂痣,陌生又熟悉。这分明是顾夕歌自己的手,看年岁不过□□岁,顾夕歌不敢置信般合拢了手指。他想不到自己居然有这般好运,竟能重活一次。 即便顾夕歌将自己的一大半神魂同那所谓系统一起扯了下来,却也并不意味着他在主动寻死。机缘巧合之下,顾夕歌曾学得一门奇异之极的分魂之法。那时他仔细而谨慎地将那系统占据的神魂分离而去,看似玉石俱焚刚烈至极,心中依旧怀有几分不切实际的幻想。 顾夕歌暗暗猜测,想必在那本书籍中不曾对自己这个所谓炮灰修习的功法逐一描写,因而那所谓系统才会疏忽大意。 一大半神魂,换得他此身自由,又有何不值?那系统给出的条件固然十分诱人,可顾夕歌却明白世上绝没有那般轻易的好事。更何况要让他对陆重光百般谄媚,绝无半分可能! 看不惯就是看不惯,他一向厌恶陆重光的为人。此等处处留情俗念未断之人,也能有那般修为,简直是上天不开眼!陆重光的确心狠手辣又心思灵活,可若不是他运气好得出奇,他早就死在顾夕歌手上。 一想到自己的老对手,顾夕歌不禁扬了扬嘴唇,算是微笑了一下。 恰在此时有人推开了门,一个身着绿衣的侍女轻声道:“大少爷,老爷让你去见他。” 顾夕歌望了那张清丽容颜一眼,似有几分印象。他试探般询问道:“凝碧?” 那侍女笑盈盈地说:”大少爷还是快些吧,老爷有些等的不耐烦了。” 真的,自己真的回到了年幼之时。顾夕歌简直欣喜若狂,他却微微低下了头,不让凝碧望见他眸中的激动与欣喜。 一个并不受父亲宠爱的八岁孩童,不会无缘无故露出那般喜意。比起自己,他的父亲明显更疼爱他的小弟。 顾夕歌长睫微垂,有些瑟缩地低声道:“凝碧,你说父亲看见我修为没有增长,会不会生气?” 可怜的大少爷。他九处仙窍竟全都堵塞,不管如何修炼,都只是徒劳罢了。凝碧微微叹息了一声,柔声道:“大少爷不必害怕,这次有蓬莱楼的长老在,想必老爷不会为难大少爷。” 蓬莱楼,原来已经到了那个时候,顾夕歌瞬间了然。 他如何能不记得这一天?上辈子他同父异母的弟弟顾夕词直接被蓬莱楼化神真人收为亲传弟子,从此春风得意很是风光。 顾夕词九处仙窍通了七处,已然资质优秀非同一般。怀阳顾氏一脉也算蓬莱楼中一个不大不小的家族,能出了顾夕词这么一个天才人物,自然面上生光十分长脸。 上辈子那金丹长老将顾夕词视若珍宝疼爱有加,却只轻轻探查了自己片刻,就说出那句让自己铭记了十余年的话语。 “此子九处仙窍无一开通,即便练气有成也一生无法筑基。我劝顾商兄不要在此子身上浪费灵石丹药,未免太划不来。” 划不来。这三个轻飘飘的字眼,却武断地决定了顾夕歌此后四年的命运。随后的四年,顾夕歌过得狼狈又辛苦。 防盗章,嗯哼,特意放给盗文网哒 防盗章,嗯哼,特意放给盗文网哒 第53章 . 防盗章,为了防盗文网~ 顾夕歌望着苍峦山下人头攒动的情形,不禁升起一丝怀念之感。每五年中的这段日子,苍峦山下总是分外忙碌。 顾夕歌也曾主持过一次收徒试炼。那时和他一起搭档的小师弟杨虚言说这苍峦山下真是人潮涌动人山人海人挤人人挨人人蹭人,只一滴滚油落下去也能烫伤好几十号人。 杨虚言的话虽夸张,形容此时的情形却也恰当。这也难怪,九峦界中大大小小的门派无以计数,但若论最出名的几大门派,不过一宗三派两楼。所谓一宗自然指的是冲霄剑宗,冲霄剑宗乃是九峦界中最出名的剑修门派。冲霄剑宗能稳稳压过其余五大门派排在第一,自然因为其底蕴颇深势力雄厚,其余门派只能望而兴叹。 修仙自然要讲究根骨,往往上万个人中只有一人仙窍开通能踏上修仙之路,真真正正的万里挑一。只这点就筛掉了许许多多的人,而九峦界中最出名的几个门派挑选起门下弟子来,更是无比严苛。就好比两楼之一的蓬莱楼,即便派中一个记名弟子也至少要有三处仙窍开通。有些小门派的正式弟子也只有一处仙窍开通,可若将他们放在蓬莱楼中,也只能当一个干杂活伺候人的仆役弟子。就这点而言,那位刘长老说的倒是真话。 六大门派中,唯有冲霄剑宗收徒时不计较门下弟子根骨如何仙窍开通了几处。每五年苍峦山都会举办一次收徒试炼,冲霄剑宗只要试炼者必须是未满二十岁的年轻人,不拘男女不论地域不问出身。只此一点,就有许多仙窍不开通的凡人到此碰碰运气。若能入得冲霄剑宗门内自然是一步登天,又何妨试上一次? 苍峦山下这片空地已被占得满满当当,还好周围并不拥挤,总有挪腾转身的余地。顾夕歌细细打量,这数万个人中有男有女有孩童亦有青年,有贫者亦有富家公子,甚至有许多修仙世家年青一代的子弟。 正值晌午,此时的太阳毒辣又刁钻,晒得人眼前发黑。奇怪的是,那些修仙世家的年轻人对此却也毫无办法。他们的仆役不仅被强行阻隔在苍峦山外,而且随身携带的法器符咒不知为何失去了效用,就连一个凝冰术也使不出来。于是他们只能纡尊降贵,和这些不会法术的凡人一般,钻到那几棵大树下蔽日。 现今一棵树荫下就足足站了好几十号人,甚至还有不少人爬到了树干上。若是让顾夕歌上辈子的那位小师弟杨虚言见到了此等情形,定能扔出好一段尖刻却形象的评价。 顾夕歌此时十分惬意,他坐到了一棵云柏树的树杈上,仔仔细细用眼睛寻找陆重光的身影。他并没有放出神识搜寻,到了这苍峦山下,小心一些总没有错。好在居高临下总是有优势的,不一会他就瞧见那位死对头的身影。 陆重光却要比他凄惨许多。他来得晚没抢到树荫,只能顶着辣的太阳站得笔直,隐隐俊美轮廓显露的脸被晒得通红,颇有几分狼狈。 不经意间顾夕歌和陆重光的目光重合了。顾夕歌微微眯眼,冲他这位死对头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微笑,不言而喻的讽刺与幸灾乐祸。 挑衅,毫无疑问的挑衅。 陆重光很是愣了几秒,随后他微微眯细了眼。这不过八/九岁的孩童衣着普通兼之毫无修为,不知他有何自信竟敢挑衅自己,简直不自量力…… 有人却抢先一步,说出了陆重光心里的话。 “喂,那个凡人小孩!”一个衣着华美的世家弟子冲顾夕歌扬了扬下巴,“我是楚平李家的人,赶快把你那块地方让给我!” 楚平李家,听上去好大来头,莫不是和那三派中的金阙派有什么关联?其余人不由对那年约十一二的少年肃然起敬,目光落在那少年身上也带了三分惊异。那少年越发得意起来,他伸指遥遥点了点顾夕歌,道:“就说你呢,别装傻!” 顾夕歌长睫低垂,盖住了眸中的嘲讽之色。 楚平李家的确和金阙派有一些关联,李家就是金阙派中三大世家之一。若是在那楚平峰地界,这位被娇纵坏了的小少爷自然是不折不扣的地头蛇。这可惜这是苍峦山下,这位小少爷根本占不到半分便宜。 重活一世,顾夕歌也懒得同这位小少爷多费口舌。周围几棵树上也有不少人占了好位置,那小少爷不过看顾夕歌年纪幼小穿着普通,又是个毫无修为的凡人。他有了十成十的把握,才敢耍威风使手段,倒也不算个蠢人。 “不。”顾夕歌只说了一个字,随后就不再理会那位姓李的小少爷。 好啊,这个毫无修为的凡人居然敢如此同他说话!当着这么多人,他居然一点不给自己面子!李晟气得脸都红了,他咬牙道:“你且等着,等会有你好看的……” “我等着。”顾夕歌答得笃定,越发不慌不忙气定神闲。 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而后许多人再也忍不住了。在场的都是年纪颇小的孩童与少年,眼见顾夕歌如此奚落人,自然觉得无比有趣。 李晟觉得他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发烫,他狠狠踹了那株云柏树一脚,厉声道:“有能耐你就在这苍峦山上躲一辈子,等你出了苍峦山,我定要让你生不如死!” “你要让谁生不如死?”李晟耳畔忽然响起了一个轻而和缓的声音,他定睛一望,却是一位年约二十的蓝衣修士正笑咪咪地看着他。 那蓝衣修士眉目清俊令人心折。他微笑的模样恍如春风拂面,温柔又可亲。可刚刚还眉目狠厉的李晟,却无比乖巧地站好,恭恭敬敬地答道:“方世兄听错了,我只是在和那小子闹着玩……” “苍峦山下不准寻衅滋事,你应当明白这一点。”蓝衣修士忽然不笑了,他淡淡扬眉道,“看在我们两家过去的交情上,我便饶你这一次。” 李晟心中稍安。随后他眼前一花,愕然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竟被送出十余丈外。只这十余丈,却好似天渊之别。不管李晟如何迈步向前,他都会不知不觉回到原地。 好一个方景明,他就这般轻易废除了自己这次进入冲霄剑宗的机会,竟丝毫不顾忌他们两家的情分!李晟捏紧了拳头,他还能听到方景明的声音遥遥传来,清晰地好似就在耳边。 “到了这苍峦山下,不管你是谁,都要听我冲霄剑宗的规矩,哪怕金阙派掌门人的儿子亦是如此。”方景明扫视一周,似笑非笑道,“苍峦山下严禁寻衅滋事,若有人违反,就取消他这次试炼资格,逐出苍峦山。” 方景明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在场的每个人都听清了他的话。这万余人刹那间安静得可怕,虽然此时烈日当空,许多人心中却不由生出了一丝寒意来。 “从今早到现在,已经有一百七十三人因此失去资格。”方景明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我特意将试炼时间拖到现在,就想筛掉更多的蠢货,没想到各位都很乖巧,这可不大好。” 其余人听了这话,不禁心中一凛。原来这冲霄剑宗的筛选,竟早就开始了。听这人的语气,他好似巴不得更多人落选,用心险恶可见一斑。 忽然一道紫色霞光自空中坠落地面,一位身着紫衣的女修士缓步走来。她明丽双眸顾盼若兮,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了所有年轻男子的心上,让他们的心也跟着轻轻一颤。 “景明师兄,可以开始了。”那紫衣女子冲方景明点了点头,随后就静静立于方景明身边。 “既然师妹发话了,我自当遵循。”方景明微笑着拍了拍手,态度温和,“诸位想成为我冲霄剑宗的弟子,倒也十分简单。只要通过三关试炼,不管资质如何谁都能入得我冲霄剑宗门下,从此鲤鱼化龙踏上仙途。” 顾夕歌望着意气风发的方景明,却不禁想起了上辈子同杨虚言主持试炼的情形。他那位俏皮话多牢骚也多的小师弟自苍峦山上远远望着山下人山人海的情形,感慨地问道:“顾师兄,你说这些人到最后一关时,能有多少活下来?” “你把一瓢热水浇到蚂蚁窝上,数一数能有多少蚂蚁活下来,就知道能通过最后一关的人数绝对比那些蚂蚁还要少。”顾夕歌淡淡地说,“至于能够有多少人成为我们的师弟师妹,最多不出十人之数。” 杨虚言被顾夕歌的话噎得一愣,而后却低低笑了几声,他道:“顾师兄,我们当初也是那些蚂蚁中的一只。踏上仙途,方知仙途艰辛啊。” 是啊,踏上仙途方知仙途艰辛。 六派之首的冲霄剑宗之所以收徒不论资质,是因为那三道关卡无比艰难,稍有差池便是一条性命就此了结。能成为冲霄剑宗弟子的人,无一不是有大毅力大机缘的人。这样的人即便资质稍差, 防盗章,为了防盗文网~ 第54章 防盗章,给防盗网一个惊喜~ 防盗章,给防盗网一个惊喜~ 顾夕歌睁开了眼。 他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高远星空。那些星辰明亮而璀璨,触手可及又似远在天边,如一斛明珠散落天边。 他有多久,没有见过这样的星辰了?这一切是梦境还是幻觉?顾夕歌手指微颤,他终究压下了心头奔涌的情绪。 “亲爱的宿主,恭喜你被选为炮灰逆袭系统第一百八十七任主人。相信在系统的帮助下,你必能成功逆袭走成为人生赢家。愿我们合作愉快,互利互惠。” 顾夕歌极难形容他那一刹的感受,仿佛有一柄寒刀,悄无声息地刺入了识海之中。那刀刃冰冷锋锐又寒意透骨,几乎让他的思绪也凝结成冰。 究竟是什么人,亦或是什么存在能有这样大的能耐无声无息地潜入他的识海之中?若是单论神识之强,在九峦界中只有几人可于顾夕歌相比。 那名为系统的存在既然有这般能为,又何必同他这样一个功体已废的人打交道?是利用抑或有所图? 顾夕歌思绪瞬息万变,但他只是怅然地叹了一口气道:“想必我已经死了。” “的确,宿主已经死了。”名为系统的存在平静答道,“这也是系统选上宿主的原因之一,但现在宿主却有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宿主只要根据系统提示完成一步步任务,就能顺利逆转身为炮灰的命运,名成功就威震三千世界。” 顾夕歌并不答话,但他纤长睫毛却眨动了一下。 威震三千世界,真是好大口气。他上辈子那位死对头陆重光不可谓修为不高绝,更兼资质非凡天命所向,一切事情都顺风顺水全无阻碍。可惜在他死去之前陆重光也只是大乘期修士罢了,未能破界飞升离开九峦界。 系统见顾夕歌不答话,抛出了更诱人的条件:“宿主通过完成任务可以积攒逆袭点数,不管是什么天材地宝,抑或功法秘籍都能在系统中兑换到。长此以往,宿主定能逆转天命成就不凡伟业。” “说说看,你所谓的任务大致有何范畴。” “鉴于宿主是第一次使用炮灰逆袭系统,所以系统会给出一定说明与讲解。宿主上辈子生活的这个世界,是由一本小说构筑的。而宿主作为主角陆重光一统大千世界征程中的一个反派,所占戏份并不多。为了改变宿主必然的悲惨命运,宿主必须完成一系列与主角陆重光相关的任务,逐步提升好感度,最终逆转天命。” 这狂妄至极的系统,竟要他向陆重光低三下四博得那人的好感?顾夕歌简直想冷笑了,但是他依旧不急不缓地问道:“若我抗拒任务,又有何下场?” “如果宿主拒绝完成支线任务,系统会给予宿主一定惩罚。”系统给出了无情的答案,“如果宿主拒绝完成主线任务,系统会抹杀宿主的灵魂。” 那冰冷无情的声音似是威胁,又似是警告。 可顾夕歌听了系统的回答,终于低低笑了一声。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中,倒也并不算意外。 “如果是等价交易倒也罢了,我也并非不能接受,但你威胁我,这可不大好。”顾夕歌心平气和道,“你不过是一抹天外幽魂罢了,又有何德何能抹杀我的神魂?” 话音刚落,一团淡白的光芒已被顾夕歌自神魂中硬生生扯了出来。那光团似是有些惊惧,它瑟缩颤抖了一下,随即就被顾夕歌轻轻托在掌心。 那团淡白光芒映衬着顾夕歌绮丽眉目,说不出的意气风流。这位刚刚死去的前任炮灰,此时却好似大权在握的仙君般气定神闲。只是那双光芒璀璨的凤眸之中,却只有冰冷的杀意。 “疯子,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疯子!”那光团似是急了,一贯冰冷无感情的声线也开始抖动起来,“你竟然将自己的一部分神魂和我一起扯了出来,难道想和我同归于尽吗?” “自然值得。”顾夕歌轻声道,他一分分合拢了手掌,动作优雅而坚定,“若要我听命于阁下,你给出的代价还不够。” 更何况他当时宁愿死绝也不屈从于陆重光,又怎会因这天外孤魂三言两语变更心意? 那团白光在他手心中剧烈颤动,似想挣脱顾夕歌的束缚。须臾之间那五根白皙如玉的手指,毫不留情地合拢了。 细碎如雪的白色光点飘散在虚空中,等到顾夕歌重新张开手掌时,那团白光已然消失了。 修仙本就是逆天而行,顾夕歌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他只差一步就能破界而去。若是他当时向陆重光认输,他自己也不至于落得那般下场。 顾夕歌固然可以委屈求全地活下去,可若是他都遗忘了自己当初的本心与坚持,即便苟延残喘也毫无意义。 他不甘,他不服!他资质不逊于陆重光,冲霄剑宗亦要比混元派势力更大。若论心机手腕,他也不输给陆重光分毫。成者王败者寇,他只输给天命与人心。 天命,主角,炮灰。顾夕歌抬头仰望着那灿然星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输了就是输了,他何必给自己寻找借口?只可惜,他不知何时才能见到陆重光身死道消的那一天。执念如此,断不能改。 顾夕歌轻轻微笑了,他阖上了眼睛。 这是一双孩童的手掌,稚嫩而幼小。雪白掌心中一点朱砂痣,陌生又熟悉。这分明是顾夕歌自己的手,看年岁不过□□岁,顾夕歌不敢置信般合拢了手指。他想不到自己居然有这般好运,竟能重活一次。 即便顾夕歌将自己的一大半神魂同那所谓系统一起扯了下来,却也并不意味着他在主动寻死。机缘巧合之下,顾夕歌曾学得一门奇异之极的分魂之法。那时他仔细而谨慎地将那系统占据的神魂分离而去,看似玉石俱焚刚烈至极,心中依旧怀有几分不切实际的幻想。 顾夕歌暗暗猜测,想必在那本书籍中不曾对自己这个所谓炮灰修习的功法逐一描写,因而那所谓系统才会疏忽大意。 一大半神魂,换得他此身自由,又有何不值?那系统给出的条件固然十分诱人,可顾夕歌却明白世上绝没有那般轻易的好事。更何况要让他对陆重光百般谄媚,绝无半分可能! 看不惯就是看不惯,他一向厌恶陆重光的为人。此等处处留情俗念未断之人,也能有那般修为,简直是上天不开眼!陆重光的确心狠手辣又心思灵活,可若不是他运气好得出奇,他早就死在顾夕歌手上。 一想到自己的老对手,顾夕歌不禁扬了扬嘴唇,算是微笑了一下。 恰在此时有人推开了门,一个身着绿衣的侍女轻声道:“大少爷,老爷让你去见他。” 顾夕歌望了那张清丽容颜一眼,似有几分印象。他试探般询问道:“凝碧?” 那侍女笑盈盈地说:”大少爷还是快些吧,老爷有些等的不耐烦了。” 真的,自己真的回到了年幼之时。顾夕歌简直欣喜若狂,他却微微低下了头,不让凝碧望见他眸中的激动与欣喜。 一个并不受父亲宠爱的八岁孩童,不会无缘无故露出那般喜意。比起自己,他的父亲明显更疼爱他的小弟。 顾夕歌长睫微垂,有些瑟缩地低声道:“凝碧,你说父亲看见我修为没有增长,会不会生气?” 可怜的大少爷。他九处仙窍竟全都堵塞,不管如何修炼,都只是徒劳罢了。凝碧微微叹息了一声,柔声道:“大少爷不必害怕,这次有蓬莱楼的长老在,想必老爷不会为难大少爷。” 蓬莱楼,原来已经到了那个时候,顾夕歌瞬间了然。 他如何能不记得这一天?上辈子他同父异母的弟弟顾夕词直接被蓬莱楼化神真人收为亲传弟子,从此春风得意很是风光。 顾夕词九处仙窍通了七处,已然资质优秀非同一般。怀阳顾氏一脉也算蓬莱楼中一个不大不小的家族,能出了顾夕词这么一个天才人物,自然面上生光十分长脸。 上辈子那金丹长老将顾夕词视若珍宝疼爱有加,却只轻轻探查了自己片刻,就说出那句让自己铭记了十余年的话语。 “此子九处仙窍无一开通,即便练气有成也一生无法筑基。我劝顾商兄不要在此子身上浪费灵石丹药,未免太划不来。” 划不来。这三个轻飘飘的字眼,却武断地决定了顾夕歌此后四年的命运。随后的四年,顾夕歌过得狼狈又辛苦。如果不是机缘巧合让顾夕歌入得冲霄剑宗,他这一辈子就永远堕入泥泞之中,沉沦挣扎却无法自拔。 只是这一次,他可不能让顾夕词顺顺当当入了蓬莱楼。 防盗章,给防盗网一个惊喜~ 防盗章,给防盗网一个惊喜~ 第55章 防盗章,盗文网开心么(__) 防盗章,盗文网开心么(__) 顾夕歌望着苍峦山下人头攒动的情形,不禁升起一丝怀念之感。每五年中的这段日子,苍峦山下总是分外忙碌。 顾夕歌也曾主持过一次收徒试炼。那时和他一起搭档的小师弟杨虚言说这苍峦山下真是人潮涌动人山人海人挤人人挨人人蹭人,只一滴滚油落下去也能烫伤好几十号人。 杨虚言的话虽夸张,形容此时的情形却也恰当。这也难怪,九峦界中大大小小的门派无以计数,但若论最出名的几大门派,不过一宗三派两楼。所谓一宗自然指的是冲霄剑宗,冲霄剑宗乃是九峦界中最出名的剑修门派。冲霄剑宗能稳稳压过其余五大门派排在第一,自然因为其底蕴颇深势力雄厚,其余门派只能望而兴叹。 修仙自然要讲究根骨,往往上万个人中只有一人仙窍开通能踏上修仙之路,真真正正的万里挑一。只这点就筛掉了许许多多的人,而九峦界中最出名的几个门派挑选起门下弟子来,更是无比严苛。就好比两楼之一的蓬莱楼,即便派中一个记名弟子也至少要有三处仙窍开通。有些小门派的正式弟子也只有一处仙窍开通,可若将他们放在蓬莱楼中,也只能当一个干杂活伺候人的仆役弟子。就这点而言,那位刘长老说的倒是真话。 六大门派中,唯有冲霄剑宗收徒时不计较门下弟子根骨如何仙窍开通了几处。每五年苍峦山都会举办一次收徒试炼,冲霄剑宗只要试炼者必须是未满二十岁的年轻人,不拘男女不论地域不问出身。只此一点,就有许多仙窍不开通的凡人到此碰碰运气。若能入得冲霄剑宗门内自然是一步登天,又何妨试上一次? 苍峦山下这片空地已被占得满满当当,还好周围并不拥挤,总有挪腾转身的余地。顾夕歌细细打量,这数万个人中有男有女有孩童亦有青年,有贫者亦有富家公子,甚至有许多修仙世家年青一代的子弟。 正值晌午,此时的太阳毒辣又刁钻,晒得人眼前发黑。奇怪的是,那些修仙世家的年轻人对此却也毫无办法。他们的仆役不仅被强行阻隔在苍峦山外,而且随身携带的法器符咒不知为何失去了效用,就连一个凝冰术也使不出来。于是他们只能纡尊降贵,和这些不会法术的凡人一般,钻到那几棵大树下蔽日。 现今一棵树荫下就足足站了好几十号人,甚至还有不少人爬到了树干上。若是让顾夕歌上辈子的那位小师弟杨虚言见到了此等情形,定能扔出好一段尖刻却形象的评价。 顾夕歌此时十分惬意,他坐到了一棵云柏树的树杈上,仔仔细细用眼睛寻找陆重光的身影。他并没有放出神识搜寻,到了这苍峦山下,小心一些总没有错。好在居高临下总是有优势的,不一会他就瞧见那位死对头的身影。 陆重光却要比他凄惨许多。他来得晚没抢到树荫,只能顶着辣的太阳站得笔直,隐隐俊美轮廓显露的脸被晒得通红,颇有几分狼狈。 不经意间顾夕歌和陆重光的目光重合了。顾夕歌微微眯眼,冲他这位死对头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微笑,不言而喻的讽刺与幸灾乐祸。 挑衅,毫无疑问的挑衅。 陆重光很是愣了几秒,随后他微微眯细了眼。这不过八/九岁的孩童衣着普通兼之毫无修为,不知他有何自信竟敢挑衅自己,简直不自量力…… 有人却抢先一步,说出了陆重光心里的话。 “喂,那个凡人小孩!”一个衣着华美的世家弟子冲顾夕歌扬了扬下巴,“我是楚平李家的人,赶快把你那块地方让给我!” 楚平李家,听上去好大来头,莫不是和那三派中的金阙派有什么关联?其余人不由对那年约十一二的少年肃然起敬,目光落在那少年身上也带了三分惊异。那少年越发得意起来,他伸指遥遥点了点顾夕歌,道:“就说你呢,别装傻!” 顾夕歌长睫低垂,盖住了眸中的嘲讽之色。 楚平李家的确和金阙派有一些关联,李家就是金阙派中三大世家之一。若是在那楚平峰地界,这位被娇纵坏了的小少爷自然是不折不扣的地头蛇。这可惜这是苍峦山下,这位小少爷根本占不到半分便宜。 重活一世,顾夕歌也懒得同这位小少爷多费口舌。周围几棵树上也有不少人占了好位置,那小少爷不过看顾夕歌年纪幼小穿着普通,又是个毫无修为的凡人。他有了十成十的把握,才敢耍威风使手段,倒也不算个蠢人。 “不。”顾夕歌只说了一个字,随后就不再理会那位姓李的小少爷。 好啊,这个毫无修为的凡人居然敢如此同他说话!当着这么多人,他居然一点不给自己面子!李晟气得脸都红了,他咬牙道:“你且等着,等会有你好看的……” “我等着。”顾夕歌答得笃定,越发不慌不忙气定神闲。 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而后许多人再也忍不住了。在场的都是年纪颇小的孩童与少年,眼见顾夕歌如此奚落人,自然觉得无比有趣。 李晟觉得他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发烫,他狠狠踹了那株云柏树一脚,厉声道:“有能耐你就在这苍峦山上躲一辈子,等你出了苍峦山,我定要让你生不如死!” “你要让谁生不如死?”李晟耳畔忽然响起了一个轻而和缓的声音,他定睛一望,却是一位年约二十的蓝衣修士正笑咪咪地看着他。 那蓝衣修士眉目清俊令人心折。他微笑的模样恍如春风拂面,温柔又可亲。可刚刚还眉目狠厉的李晟,却无比乖巧地站好,恭恭敬敬地答道:“方世兄听错了,我只是在和那小子闹着玩……” “苍峦山下不准寻衅滋事,你应当明白这一点。”蓝衣修士忽然不笑了,他淡淡扬眉道,“看在我们两家过去的交情上,我便饶你这一次。” 李晟心中稍安。随后他眼前一花,愕然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竟被送出十余丈外。只这十余丈,却好似天渊之别。不管李晟如何迈步向前,他都会不知不觉回到原地。 好一个方景明,他就这般轻易废除了自己这次进入冲霄剑宗的机会,竟丝毫不顾忌他们两家的情分!李晟捏紧了拳头,他还能听到方景明的声音遥遥传来,清晰地好似就在耳边。 “到了这苍峦山下,不管你是谁,都要听我冲霄剑宗的规矩,哪怕金阙派掌门人的儿子亦是如此。”方景明扫视一周,似笑非笑道,“苍峦山下严禁寻衅滋事,若有人违反,就取消他这次试炼资格,逐出苍峦山。” 方景明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在场的每个人都听清了他的话。这万余人刹那间安静得可怕,虽然此时烈日当空,许多人心中却不由生出了一丝寒意来。 “从今早到现在,已经有一百七十三人因此失去资格。”方景明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我特意将试炼时间拖到现在,就想筛掉更多的蠢货,没想到各位都很乖巧,这可不大好。” 其余人听了这话,不禁心中一凛。原来这冲霄剑宗的筛选,竟早就开始了。听这人的语气,他好似巴不得更多人落选,用心险恶可见一斑。 忽然一道紫色霞光自空中坠落地面,一位身着紫衣的女修士缓步走来。她明丽双眸顾盼若兮,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了所有年轻男子的心上,让他们的心也跟着轻轻一颤。 “景明师兄,可以开始了。”那紫衣女子冲方景明点了点头,随后就静静立于方景明身边。 “既然师妹发话了,我自当遵循。”方景明微笑着拍了拍手,态度温和,“诸位想成为我冲霄剑宗的弟子,倒也十分简单。只要通过三关试炼,不管资质如何谁都能入得我冲霄剑宗门下,从此鲤鱼化龙踏上仙途。” 顾夕歌望着意气风发的方景明,却不禁想起了上辈子同杨虚言主持试炼的情形。他那位俏皮话多牢骚也多的小师弟自苍峦山上远远望着山下人山人海的情形,感慨地问道:“顾师兄,你说这些人到最后一关时,能有多少活下来?” “你把一瓢热水浇到蚂蚁窝上,数一数能有多少蚂蚁活下来,就知道能通过最后一关的人数绝对比那些蚂蚁还要少。”顾夕歌淡淡地说,“至于能够有多少人成为我们的师弟师妹,最多不出十人之数。” 杨虚言被顾夕歌的话噎得一愣,而后却低低笑了几声,他道:“顾师兄,我们当初也是那些蚂蚁中的一只。踏上仙途,方知仙途艰辛啊。” 是啊,踏上仙途方知仙途艰辛。 六派之首的冲霄剑宗之所以收徒不论资质,是因为那三道关卡无比艰难,稍有差池便是一条性命就此了结。 防盗章,盗文网开心么(__) 防盗章,盗文网开心么(__) 第56章 防盗章,因为盗文网秒盗,很快替换还请见谅 防盗章,因为盗文网秒盗,很快替换还请见谅 顾夕歌睁开了眼。 他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高远星空。那些星辰明亮而璀璨,触手可及又似远在天边,如一斛明珠散落天边。 他有多久,没有见过这样的星辰了?这一切是梦境还是幻觉?顾夕歌手指微颤,他终究压下了心头奔涌的情绪。 “亲爱的宿主,恭喜你被选为炮灰逆袭系统第一百八十七任主人。相信在系统的帮助下,你必能成功逆袭走成为人生赢家。愿我们合作愉快,互利互惠。” 顾夕歌极难形容他那一刹的感受,仿佛有一柄寒刀,悄无声息地刺入了识海之中。那刀刃冰冷锋锐又寒意透骨,几乎让他的思绪也凝结成冰。 究竟是什么人,亦或是什么存在能有这样大的能耐无声无息地潜入他的识海之中?若是单论神识之强,在九峦界中只有几人可于顾夕歌相比。 那名为系统的存在既然有这般能为,又何必同他这样一个功体已废的人打交道?是利用抑或有所图? 顾夕歌思绪瞬息万变,但他只是怅然地叹了一口气道:“想必我已经死了。” “的确,宿主已经死了。”名为系统的存在平静答道,“这也是系统选上宿主的原因之一,但现在宿主却有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宿主只要根据系统提示完成一步步任务,就能顺利逆转身为炮灰的命运,名成功就威震三千世界。” 顾夕歌并不答话,但他纤长睫毛却眨动了一下。 威震三千世界,真是好大口气。他上辈子那位死对头陆重光不可谓修为不高绝,更兼资质非凡天命所向,一切事情都顺风顺水全无阻碍。可惜在他死去之前陆重光也只是大乘期修士罢了,未能破界飞升离开九峦界。 系统见顾夕歌不答话,抛出了更诱人的条件:“宿主通过完成任务可以积攒逆袭点数,不管是什么天材地宝,抑或功法秘籍都能在系统中兑换到。长此以往,宿主定能逆转天命成就不凡伟业。” “说说看,你所谓的任务大致有何范畴。” “鉴于宿主是第一次使用炮灰逆袭系统,所以系统会给出一定说明与讲解。宿主上辈子生活的这个世界,是由一本小说构筑的。而宿主作为主角陆重光一统大千世界征程中的一个反派,所占戏份并不多。为了改变宿主必然的悲惨命运,宿主必须完成一系列与主角陆重光相关的任务,逐步提升好感度,最终逆转天命。” 这狂妄至极的系统,竟要他向陆重光低三下四博得那人的好感?顾夕歌简直想冷笑了,但是他依旧不急不缓地问道:“若我抗拒任务,又有何下场?” “如果宿主拒绝完成支线任务,系统会给予宿主一定惩罚。”系统给出了无情的答案,“如果宿主拒绝完成主线任务,系统会抹杀宿主的灵魂。” 那冰冷无情的声音似是威胁,又似是警告。 可顾夕歌听了系统的回答,终于低低笑了一声。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中,倒也并不算意外。 “如果是等价交易倒也罢了,我也并非不能接受,但你威胁我,这可不大好。”顾夕歌心平气和道,“你不过是一抹天外幽魂罢了,又有何德何能抹杀我的神魂?” 话音刚落,一团淡白的光芒已被顾夕歌自神魂中硬生生扯了出来。那光团似是有些惊惧,它瑟缩颤抖了一下,随即就被顾夕歌轻轻托在掌心。 那团淡白光芒映衬着顾夕歌绮丽眉目,说不出的意气风流。这位刚刚死去的前任炮灰,此时却好似大权在握的仙君般气定神闲。只是那双光芒璀璨的凤眸之中,却只有冰冷的杀意。 “疯子,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疯子!”那光团似是急了,一贯冰冷无感情的声线也开始抖动起来,“你竟然将自己的一部分神魂和我一起扯了出来,难道想和我同归于尽吗?” “自然值得。”顾夕歌轻声道,他一分分合拢了手掌,动作优雅而坚定,“若要我听命于阁下,你给出的代价还不够。” 更何况他当时宁愿死绝也不屈从于陆重光,又怎会因这天外孤魂三言两语变更心意? 那团白光在他手心中剧烈颤动,似想挣脱顾夕歌的束缚。须臾之间那五根白皙如玉的手指,毫不留情地合拢了。 细碎如雪的白色光点飘散在虚空中,等到顾夕歌重新张开手掌时,那团白光已然消失了。 修仙本就是逆天而行,顾夕歌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他只差一步就能破界而去。若是他当时向陆重光认输,他自己也不至于落得那般下场。 顾夕歌固然可以委屈求全地活下去,可若是他都遗忘了自己当初的本心与坚持,即便苟延残喘也毫无意义。 他不甘,他不服!他资质不逊于陆重光,冲霄剑宗亦要比混元派势力更大。若论心机手腕,他也不输给陆重光分毫。成者王败者寇,他只输给天命与人心。 天命,主角,炮灰。顾夕歌抬头仰望着那灿然星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输了就是输了,他何必给自己寻找借口?只可惜,他不知何时才能见到陆重光身死道消的那一天。执念如此,断不能改。 顾夕歌轻轻微笑了,他阖上了眼睛。 这是一双孩童的手掌,稚嫩而幼小。雪白掌心中一点朱砂痣,陌生又熟悉。这分明是顾夕歌自己的手,看年岁不过□□岁,顾夕歌不敢置信般合拢了手指。他想不到自己居然有这般好运,竟能重活一次。 即便顾夕歌将自己的一大半神魂同那所谓系统一起扯了下来,却也并不意味着他在主动寻死。机缘巧合之下,顾夕歌曾学得一门奇异之极的分魂之法。那时他仔细而谨慎地将那系统占据的神魂分离而去,看似玉石俱焚刚烈至极,心中依旧怀有几分不切实际的幻想。 顾夕歌暗暗猜测,想必在那本书籍中不曾对自己这个所谓炮灰修习的功法逐一描写,因而那所谓系统才会疏忽大意。 一大半神魂,换得他此身自由,又有何不值?那系统给出的条件固然十分诱人,可顾夕歌却明白世上绝没有那般轻易的好事。更何况要让他对陆重光百般谄媚,绝无半分可能! 看不惯就是看不惯,他一向厌恶陆重光的为人。此等处处留情俗念未断之人,也能有那般修为,简直是上天不开眼!陆重光的确心狠手辣又心思灵活,可若不是他运气好得出奇,他早就死在顾夕歌手上。 一想到自己的老对手,顾夕歌不禁扬了扬嘴唇,算是微笑了一下。 恰在此时有人推开了门,一个身着绿衣的侍女轻声道:“大少爷,老爷让你去见他。” 顾夕歌望了那张清丽容颜一眼,似有几分印象。他试探般询问道:“凝碧?” 那侍女笑盈盈地说:”大少爷还是快些吧,老爷有些等的不耐烦了。” 真的,自己真的回到了年幼之时。顾夕歌简直欣喜若狂,他却微微低下了头,不让凝碧望见他眸中的激动与欣喜。 一个并不受父亲宠爱的八岁孩童,不会无缘无故露出那般喜意。比起自己,他的父亲明显更疼爱他的小弟。 顾夕歌长睫微垂,有些瑟缩地低声道:“凝碧,你说父亲看见我修为没有增长,会不会生气?” 可怜的大少爷。他九处仙窍竟全都堵塞,不管如何修炼,都只是徒劳罢了。凝碧微微叹息了一声,柔声道:“大少爷不必害怕,这次有蓬莱楼的长老在,想必老爷不会为难大少爷。” 蓬莱楼,原来已经到了那个时候,顾夕歌瞬间了然。 他如何能不记得这一天?上辈子他同父异母的弟弟顾夕词直接被蓬莱楼化神真人收为亲传弟子,从此春风得意很是风光。 顾夕词九处仙窍通了七处,已然资质优秀非同一般。怀阳顾氏一脉也算蓬莱楼中一个不大不小的家族,能出了顾夕词这么一个天才人物,自然面上生光十分长脸。 上辈子那金丹长老将顾夕词视若珍宝疼爱有加,却只轻轻探查了自己片刻,就说出那句让自己铭记了十余年的话语。 “此子九处仙窍无一开通,即便练气有成也一生无法筑基。我劝顾商兄不要在此子身上浪费灵石丹药,未免太划不来。” 划不来。这三个轻飘飘的字眼,却武断地决定了顾夕歌此后四年的命运。随后的四年,顾夕歌过得狼狈又辛苦。如果不是机缘巧合让顾夕歌入得冲霄剑宗,他这一辈子就永远堕入泥泞之中,沉沦挣扎却无法自拔。 只是这一次,他可不能让顾夕词顺顺当当入了蓬莱楼。 防盗章,因为盗文网秒盗,很快替换还请见谅 防盗章,因为盗文网秒盗,很快替换还请见谅 第57章 防盗章,因为盗文网秒盗实在恶心,很快替换 防盗章,因为盗文网秒盗实在恶心,很快替换 顾夕歌望着苍峦山下人头攒动的情形,不禁升起一丝怀念之感。每五年中的这段日子,苍峦山下总是分外忙碌。 顾夕歌也曾主持过一次收徒试炼。那时和他一起搭档的小师弟杨虚言说这苍峦山下真是人潮涌动人山人海人挤人人挨人人蹭人,只一滴滚油落下去也能烫伤好几十号人。 杨虚言的话虽夸张,形容此时的情形却也恰当。这也难怪,九峦界中大大小小的门派无以计数,但若论最出名的几大门派,不过一宗三派两楼。所谓一宗自然指的是冲霄剑宗,冲霄剑宗乃是九峦界中最出名的剑修门派。冲霄剑宗能稳稳压过其余五大门派排在第一,自然因为其底蕴颇深势力雄厚,其余门派只能望而兴叹。 修仙自然要讲究根骨,往往上万个人中只有一人仙窍开通能踏上修仙之路,真真正正的万里挑一。只这点就筛掉了许许多多的人,而九峦界中最出名的几个门派挑选起门下弟子来,更是无比严苛。就好比两楼之一的蓬莱楼,即便派中一个记名弟子也至少要有三处仙窍开通。有些小门派的正式弟子也只有一处仙窍开通,可若将他们放在蓬莱楼中,也只能当一个干杂活伺候人的仆役弟子。就这点而言,那位刘长老说的倒是真话。 六大门派中,唯有冲霄剑宗收徒时不计较门下弟子根骨如何仙窍开通了几处。每五年苍峦山都会举办一次收徒试炼,冲霄剑宗只要试炼者必须是未满二十岁的年轻人,不拘男女不论地域不问出身。只此一点,就有许多仙窍不开通的凡人到此碰碰运气。若能入得冲霄剑宗门内自然是一步登天,又何妨试上一次? 苍峦山下这片空地已被占得满满当当,还好周围并不拥挤,总有挪腾转身的余地。顾夕歌细细打量,这数万个人中有男有女有孩童亦有青年,有贫者亦有富家公子,甚至有许多修仙世家年青一代的子弟。 正值晌午,此时的太阳毒辣又刁钻,晒得人眼前发黑。奇怪的是,那些修仙世家的年轻人对此却也毫无办法。他们的仆役不仅被强行阻隔在苍峦山外,而且随身携带的法器符咒不知为何失去了效用,就连一个凝冰术也使不出来。于是他们只能纡尊降贵,和这些不会法术的凡人一般,钻到那几棵大树下蔽日。 现今一棵树荫下就足足站了好几十号人,甚至还有不少人爬到了树干上。若是让顾夕歌上辈子的那位小师弟杨虚言见到了此等情形,定能扔出好一段尖刻却形象的评价。 顾夕歌此时十分惬意,他坐到了一棵云柏树的树杈上,仔仔细细用眼睛寻找陆重光的身影。他并没有放出神识搜寻,到了这苍峦山下,小心一些总没有错。好在居高临下总是有优势的,不一会他就瞧见那位死对头的身影。 陆重光却要比他凄惨许多。他来得晚没抢到树荫,只能顶着辣的太阳站得笔直,隐隐俊美轮廓显露的脸被晒得通红,颇有几分狼狈。 不经意间顾夕歌和陆重光的目光重合了。顾夕歌微微眯眼,冲他这位死对头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微笑,不言而喻的讽刺与幸灾乐祸。 挑衅,毫无疑问的挑衅。 陆重光很是愣了几秒,随后他微微眯细了眼。这不过八/九岁的孩童衣着普通兼之毫无修为,不知他有何自信竟敢挑衅自己,简直不自量力…… 有人却抢先一步,说出了陆重光心里的话。 “喂,那个凡人小孩!”一个衣着华美的世家弟子冲顾夕歌扬了扬下巴,“我是楚平李家的人,赶快把你那块地方让给我!” 楚平李家,听上去好大来头,莫不是和那三派中的金阙派有什么关联?其余人不由对那年约十一二的少年肃然起敬,目光落在那少年身上也带了三分惊异。那少年越发得意起来,他伸指遥遥点了点顾夕歌,道:“就说你呢,别装傻!” 顾夕歌长睫低垂,盖住了眸中的嘲讽之色。 楚平李家的确和金阙派有一些关联,李家就是金阙派中三大世家之一。若是在那楚平峰地界,这位被娇纵坏了的小少爷自然是不折不扣的地头蛇。这可惜这是苍峦山下,这位小少爷根本占不到半分便宜。 重活一世,顾夕歌也懒得同这位小少爷多费口舌。周围几棵树上也有不少人占了好位置,那小少爷不过看顾夕歌年纪幼小穿着普通,又是个毫无修为的凡人。他有了十成十的把握,才敢耍威风使手段,倒也不算个蠢人。 “不。”顾夕歌只说了一个字,随后就不再理会那位姓李的小少爷。 好啊,这个毫无修为的凡人居然敢如此同他说话!当着这么多人,他居然一点不给自己面子!李晟气得脸都红了,他咬牙道:“你且等着,等会有你好看的……” “我等着。”顾夕歌答得笃定,越发不慌不忙气定神闲。 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而后许多人再也忍不住了。在场的都是年纪颇小的孩童与少年,眼见顾夕歌如此奚落人,自然觉得无比有趣。 李晟觉得他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发烫,他狠狠踹了那株云柏树一脚,厉声道:“有能耐你就在这苍峦山上躲一辈子,等你出了苍峦山,我定要让你生不如死!” “你要让谁生不如死?”李晟耳畔忽然响起了一个轻而和缓的声音,他定睛一望,却是一位年约二十的蓝衣修士正笑咪咪地看着他。 那蓝衣修士眉目清俊令人心折。他微笑的模样恍如春风拂面,温柔又可亲。可刚刚还眉目狠厉的李晟,却无比乖巧地站好,恭恭敬敬地答道:“方世兄听错了,我只是在和那小子闹着玩……” “苍峦山下不准寻衅滋事,你应当明白这一点。”蓝衣修士忽然不笑了,他淡淡扬眉道,“看在我们两家过去的交情上,我便饶你这一次。” 李晟心中稍安。随后他眼前一花,愕然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竟被送出十余丈外。只这十余丈,却好似天渊之别。不管李晟如何迈步向前,他都会不知不觉回到原地。 好一个方景明,他就这般轻易废除了自己这次进入冲霄剑宗的机会,竟丝毫不顾忌他们两家的情分!李晟捏紧了拳头,他还能听到方景明的声音遥遥传来,清晰地好似就在耳边。 “到了这苍峦山下,不管你是谁,都要听我冲霄剑宗的规矩,哪怕金阙派掌门人的儿子亦是如此。”方景明扫视一周,似笑非笑道,“苍峦山下严禁寻衅滋事,若有人违反,就取消他这次试炼资格,逐出苍峦山。” 方景明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在场的每个人都听清了他的话。这万余人刹那间安静得可怕,虽然此时烈日当空,许多人心中却不由生出了一丝寒意来。 “从今早到现在,已经有一百七十三人因此失去资格。”方景明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我特意将试炼时间拖到现在,就想筛掉更多的蠢货,没想到各位都很乖巧,这可不大好。” 其余人听了这话,不禁心中一凛。原来这冲霄剑宗的筛选,竟早就开始了。听这人的语气,他好似巴不得更多人落选,用心险恶可见一斑。 忽然一道紫色霞光自空中坠落地面,一位身着紫衣的女修士缓步走来。她明丽双眸顾盼若兮,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了所有年轻男子的心上,让他们的心也跟着轻轻一颤。 “景明师兄,可以开始了。”那紫衣女子冲方景明点了点头,随后就静静立于方景明身边。 “既然师妹发话了,我自当遵循。”方景明微笑着拍了拍手,态度温和,“诸位想成为我冲霄剑宗的弟子,倒也十分简单。只要通过三关试炼,不管资质如何谁都能入得我冲霄剑宗门下,从此鲤鱼化龙踏上仙途。” 顾夕歌望着意气风发的方景明,却不禁想起了上辈子同杨虚言主持试炼的情形。他那位俏皮话多牢骚也多的小师弟自苍峦山上远远望着山下人山人海的情形,感慨地问道:“顾师兄,你说这些人到最后一关时,能有多少活下来?” “你把一瓢热水浇到蚂蚁窝上,数一数能有多少蚂蚁活下来,就知道能通过最后一关的人数绝对比那些蚂蚁还要少。”顾夕歌淡淡地说,“至于能够有多少人成为我们的师弟师妹,最多不出十人之数。” 杨虚言被顾夕歌的话噎得一愣,而后却低低笑了几声,他道:“顾师兄,我们当初也是那些蚂蚁中的一只。踏上仙途,方知仙途艰辛啊。” 是啊,踏上仙途方知仙途艰辛。 六派之首的冲霄剑宗之所以收徒不论资质,是因为那三道关卡无比艰难,稍有差池便是一条性命就此了结。能成为冲霄剑宗弟子的人,无一不是有大毅力大机缘的人。这样的人即便资质稍差,亦能在这藏龙卧虎的九峦界中博得一席之地。 长生长生,所谓长生又哪是那般好求的? 防盗章,因为盗文网秒盗实在恶心,很快替换 防盗章,因为盗文网秒盗实在恶心,很快替换 第58章 众多修士未料得这练虚真君如此无耻。那二人明明说好生死自负以命相搏,苏舒竟立刻反悔了,简直不要面皮。 他们纷纷侧目望着苏舒,无言的谴责与愤怒。那妖美女子只冷哼了一声,就叫许多人如坠冰窟浑身发寒,让他们乖乖闭嘴再说不出半句话来。 那毕竟是练虚真君,与他们的修为足足差了好几个大境界。即便他们想打抱不平,却也得掂量一下自己的命格是否够硬。 纵然面对的是狂怒如海的练虚真君,那白衣少年依旧挺直了脊背,神色冷淡道:“只许你徒弟杀我,便不许我杀他么?” 苏舒听得此等悖逆之语,却忽然笑了。她一字一句道:“自然不许,我的徒儿何等身份尊贵,和你这炉鼎女修生出的贱种半点不同。”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谁也未料到,苏舒胆敢这般光明正大地欺辱一个刚到筑基期的晚辈,简直半分没有练虚真君的风度。 这等污言秽语,简直是凡间泼妇才能骂得出口的,又哪像一个修为有成的练虚修士说的话? 苏舒极满意地看着那少年虽然面上依旧毫无表情,瞳孔却皱了一皱。 好,很好。纪钧这徒弟走的路数,果然半点与他本人不同。 不光路数不同,修心功夫亦不到家。 有情绪有愤怒就好。如此一来,她的天魔无相方能以此为契机,一举将那少年拖入无边深渊之中。从此他魔障骤起心魔丛生,修为滞碍再前进不了半步。 固然苏舒不能出手,无法光明正大杀了这小畜生替她的徒儿报仇。但只要她在顾夕歌神识中留下一缕魔念,就有机会一分分捏碎那少年剑修的一颗道心。 原道冉死了,苏舒当然十分愤怒。她这徒儿不光天资卓绝,还是江徐原家的下一任家主,不管对煞灭宗抑或她自己,都十分重要。 但一切东西都让那小畜生毁了,这又让苏舒如何不愤怒? 她徒弟要杀的人,不仅完完好好活到了现在,甚至一举反杀了原道冉。这岂不是当着成千上百人,硬生生给了她苏舒一耳光? 那张煞魂符之所以未起作用,当然也与纪钧有关。 好一个万衍纪钧,竟能狠下心来,以自己的徒弟为诱饵,直接将了她一军。 纪钧胆敢算计她的徒弟,自己便一报还一报,坏他徒弟一颗剑心。 下一刹,苏舒的眼瞳好似无底之渊,漆黑浓重让人移不开视线。即便隔着百丈距离,苏舒依旧精准地对上了那少年剑修一双眼睛。 她放松心神,庞大神识却犹如丝线般,一圈圈将那少年剑修的心神撬松开启。 此过程顺利异常毫无阻碍,这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区区一个筑基剑修,有何能抵御她练虚修士的庞大神识? 就让她瞧瞧,这少年心中最惧怕的是什么事情。她会以此为入口,一分分蛀空顾夕歌一颗剑心,让其魔念丛生再难修道。 先是极暗,随后是极明。苏舒还未瞧出个分毫,就惨叫一声紧紧捂住了她的眼睛。 有神识敏锐者看出,这练虚真君双目之下竟渗出两行血迹,颜色深暗好不吓人。 “我宰了你!”苏舒立刻暴怒了。她哪能认不出,那道狠狠刺了她一下的剑气正是属于纪钧的。 枉费自己周密计划机关算尽,一切竟都在那玄衣剑修掌控之下,这让她如何不怒?原本的三分轻蔑,已然蓬勃燃烧变为九成九的憎恶愤怒。 这一刻,她认认真真起了杀心。 苏舒再顾不得分毫,只一声暴喝便有无数煞魂应她呼唤,铺天盖地而来。 真正的铺天盖地。 那煞魂密密麻麻足有几千上万头,它们全身包裹森冷阴寒的气息,黑压压遮蔽了整片天空,就连一丝光线都看不到。 旁观的众多修士乍一碰到此等情形,个个鸦雀无声惊得不战而栗。他们没料到苏舒这等练虚真君居然这般不要脸皮,亲自出手对一个筑基修士。 这煞灭宗的魔修在活生生打蓬莱楼的脸。那些蓬莱楼宗内的练虚真君明明知晓,却悄无声息只做不知。这般大的架势,谁都知道这场比赛出了问题。 有眼尖的人看到,比赛的裁判竟趁此机会悄悄溜了出去。 那蓬莱楼身为仙道,竟对魔道修士百般忍让,任谁能相信这一点? 恰恰相反,蓬莱楼内几位练虚真君简直对此不能更满意。若能达到那目的,只死一个筑基修士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们巴不得冲霄剑宗与煞灭宗掐起来,两败俱伤头破血流。 若是纪钧怪罪起来,他们只推脱没料到与反应不及。即便那玄衣剑修再嚣张,还能一个个将他们宰了不成? 所谓宗派尊严,蓬莱楼早就不在乎。他们死死巴着混元派,早被九峦界修士视作混元派养的一条好狗。 不管如何,顾夕歌今日都死定了。 那一刹,苏舒竟与蓬莱楼诸多练虚真君隐隐达成了默契。 那些煞魂一呼百应,全都扑向了那少年剑修,神态凶猛气势如虹,眼看顾夕歌就活不成了。 那少年剑修到了此等危急时刻,依旧站的笔直。他眸光若水身姿如鹤,轻蔑而鄙薄地望向那几欲将他生吞活剥的上万头炼魂,半分都不妥协。 以他之心计,如何想不到蓬莱楼迟迟不来人是何用意。 这腐朽至极的仙道门派,竟与魔道同流合污,当真无可救药。有朝一日,他定要亲手燃起一把焚天之火,将蓬莱楼与煞灭宗烧得一干二净不复存在。 言倾眼见顾夕歌的身影再瞧不见分毫,不由咬了咬唇。那是她承认敬佩的对手,亦是天命加身者。 若顾夕歌轻易死了,他就不是言倾要找的那个人。 “疾,灭,寂。” 忽有人于苍穹之上开了口,只淡淡三个字,似携着无上威能,摧枯拉朽无坚不摧。 被层层煞魂遮蔽的天空终于露出一缕些微缝隙。这一刹,仿佛天地都沉寂了。不管是众人飘动的衣襟,抑或那数万头狰狞凶猛的炼魂,全都被一股巨力所挟,齐齐静止了。 最可怕的剑光原来是无声无形的。众人只瞧见那数万头炼魂仿佛滴入水中的墨滴般,迅速溶解消散再无踪迹,它们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哀鸣。 待得天空重新恢复光明后,他们只见一位玄衣剑修降落于地面。他宽大衣袖猎猎欲飞,无形的寒光汇聚于他周身,锐不可当让人不敢直视。 许多修士只望那人一眼,就浑身发寒如遭雷殛。他们纷纷低下了头,这是对强者无声的敬畏与尊重。 这般威严,这般风度,想来唯独练虚真君中无人能及的那位纪真君才有了。 “苏舒,你要杀我徒弟。”那玄衣剑修不紧不慢地开口了。他根本不是在问话,而是在阐明一个十分明确的事实。 祸到临头,苏舒反倒十分坦荡。她竟然轻声笑了笑,道:“你既然回来了,我便无话可说。” “九峰论道,不拘生死。这规矩本来就有,你徒弟想杀我徒儿也算情有可原。” “但你不该出手,诸位更不该袖手旁观。”纪钧英挺眉目似被冰雪铸就,就连这愤怒之语,亦说得平平淡淡毫无波澜。 姗姗来迟的几位蓬莱楼副楼主与楼主,听了这话却心中一冷。现在他们才知道,事情麻烦了。 他们早听闻纪钧与易弦一同外出,前去探访一处上古遗迹,没有十余日是回不来的。等纪钧回来的时候,他徒弟之死早就成了既定事实。 横竖有混元宗干涉调和,他们可以将主持这场比赛的副楼主推出顶罪,终归只会死一个。 至于苏舒凶多吉少,他们当真半点不在乎。 他们谁都想不到,纪钧竟会在此时出现,还出现得这般巧。 蓬莱楼楼主岳炎干咳了一声,硬着头皮道:“谁能料到苏真君这般师徒情深,这真是意外……” 他话音未落,便被冲天而起的剑光惊得闭了嘴。 那剑光刚一出现,便到了苏舒面前,它甚至比光更快比风更轻盈。那百余丈的距离,仿佛根本不曾存在。 苏舒来不及反应,就被那剑光戳中了。她刚尖叫了一声,周身护体灵气已经层层破碎,好在终究是挡住了一剑。 侥幸避过一下的她,还没来得及眨下眼睛,又被数道剑光齐齐戳中。这魔道女修竟如此突兀地消失了,血肉骨骼皮毛发肤,半点也不复存在。 她的神识甚至未曾遁出,便和肉身一起化为尘埃。 如此可怕的剑光,如此可怖的修为。尽管岳炎已不需要呼吸,他却忽然觉得自己根本喘不上气来。 纪钧依旧是五百年前那个杀人不改色的剑修,说出手就出手,绝不给敌人活路。 未曾度过三灾五劫中任何一难的苏舒,在纪钧面前居然这般毫无还手之力。这人究竟度过了几灾几劫,他们谁都不敢再想下去。 岳炎越想越可怕,连忙恭敬有礼道:“误会,一切都是误会。冲霄剑宗与蓬莱楼同为仙道,自当携手抗魔……” 纪钧忽然道:“好一条混元派的狗。” 只这句话,就将蓬莱楼所有人的脸面削得一干二净。 第59章 更尴尬的是,岳炎身为蓬莱楼掌门人,竟哑口无言不知如何反驳。 蓬莱楼能跻身于一宗三派两门中,全赖混元派多年扶持。整个蓬莱楼中,唯有尚未金丹的小弟子们不明白这一点。 这偌大一个仙道门派,竟只有一位快要坐化的大乘修士,蓬莱楼又如何不心虚腿软? 有年轻弟子受不得此语,愤怒地连身躯亦在颤抖。他刚要开口说话,便被旁边的师兄眼疾手快捂住了嘴。 “纪真君这话可说的不大对,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岳炎脸色变了变,终究勉强撑起了蓬莱楼掌门人的气派。 纪钧只扬了扬眉,冷声道:“蓬莱楼身为九峰论道的东道主,方才可尽过半分职责?” 这事实却无法辩解分毫。岳炎越想越气,不由暗恨自己鬼迷心窍,竟听从谢归然的主意,将纪钧这宝贝徒弟置之不理,当真是一步昏招。 他明知谢归然的徒弟,就是前几日在这少年剑修手下败得极惨的顾夕词,就半点不该相信这位副楼主说的话。 一来二去之下,谢归然自然对纪钧那徒弟起了恨意,又能给出什么好主意? 什么与煞灭宗苏真君自有默契,定要给冲霄剑宗一些颜色看看,一扬我蓬莱楼的威风,都是空话假话! 若是他们方才不痛不痒拦了那么一下,整件事情就都不一样了。岳炎这才隐隐后悔起来,恨不能抽先前那个居高自傲的自己几耳光。 “今日令徒受惊了,蓬莱楼定有补偿。”岳炎依旧秉着讲和的想法,姿态谦卑地说了那么一句。 “我徒儿何时缺过灵石?” 纪钧的眼神是冰的冷的。 他忽然举起星昴,直直点向苍穹,慢条斯理道:“同为仙道中人,我也不好将事情做绝。” 岳炎听得此言,刚舒了一口气,便觉出事情不对劲。 无尽庞大的灵气压顶,硬生生将苍穹裂开一道缝隙。原本日光明媚的天空,忽然变为星辰密布的暗夜。 这变化着实发生的太快,快到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 万剑结阵移星易宿,这八字是形容万衍一脉的修为到了极致时方有的威能。 许多修士原本以为这只是一句虚话,再夸张不过。然而得见此情此景,他们才知道那八字竟全是真的,没有一字假话。 “裂,灭,崩。” 纪钧的剑尖又点向了脚下地面,虚虚斩了下去。 他好似一位威能无穷的神明,开口下达了毁灭与破坏的命令,世间万物无不屈从于他浩荡神威之下。 即便是脚下这座明宵峰亦不例外,它竟然开始摇摇晃晃地颤动。一道宽大缝隙骤然出现,蜿蜒分支绵延而去。 云唐玉铺成的地面块块龟裂,不断有玉屑崩裂而出,劈头盖脸砸了围观修士一头一身。 “快,启动护山大阵!”岳炎再忍不住了。他大喝一声,其余几位浑浑噩噩的副楼主们才匆匆忙忙开阵。 大部分修为低微的修士早觉出事情不对,只在苏舒对付顾夕歌时就散了个一干二净。 留下来看热闹的修士多半是筑基期,他们眼见此情此情,哪还不知道麻烦来了? 他们个个踏上云气匆忙而去。偌大一座明宵峰,眨眼间就剩下寥寥几十人。就连依旧有胆量继续旁观的金丹修士与元婴修士,全都个个屏气凝神藏匿踪迹,唯恐惹得那黑衣杀神不快,一条性命就此白白交代。 那护山大阵终于摇摇晃晃地启动了,层层紫光将明宵峰牢牢护住,终于遏住了那条不断扩张的巨大缝隙。 那条缝隙似被掐住七寸的蛇,依旧在不甘心地挣扎吐信。稍一放纵,就有可能重新挣脱。 岳炎心下稍安。纵然纪钧修为通天,亦能结阵对敌,然而仓促间结成的阵法有何能比得上牢靠安稳的护山大阵? 这护山大阵已在蓬莱楼传承了万余年,数次挽救了这宗派的灭顶之灾。岳炎坚信,即便是纪钧,在这道十万一千二百四十八重护山大阵面前束手无策。 那黑衣剑修当真不大满意。他眉头微皱,又下达了一字号令:“摧!” 他号令既出,天空中无数星辰忽然光明大放。它们似是有了心跳呼吸一般齐齐鼓动,应合着地上那条裂缝挣扎的节奏,越抖越快越跳越急。 只听轰隆一声闷响,被掐中了七寸的那条裂缝忽然骤然脱困。它带着四分之一的明宵峰,携着无数砖石碎屑与亭台楼阁,轰然一声毅然决然坠入了无尽海水之中。 这一变故立时激得海浪翻滚凶猛扑向岸边。 那般的滔天巨浪,是所有人从未见过的浩茫庞大,足有几千丈高,似能将蓬莱楼岸边的房屋冲垮。 所幸这护山大阵依旧忠心耿耿,它护住了蓬莱楼繁复精美的房屋。那海浪不甘心地反复拍打冲荡,激得蓬莱楼山门之处亦开始暗暗颤抖,似要吱呀一声亦坠入海中。 岳炎提心吊胆了好一阵,终于等到了风平浪静的时候。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他定睛一瞧,才发现纪钧那筑基期的徒儿所在之处,完完好好没受半分牵连。 唯有方才苏舒所在之处,随着斜斜坠入海底的山峰消失得一干二净。 那可是十万一千二百四十八重护山大阵啊,岳炎不由脊背生寒。 这杀神竟能以一己之力硬生生撼动那护山大阵,甚至还掰下了四分之一的明宵峰。纪钧何止是可怖可怕,简直是可敬可畏了。 看来纪钧三灾五劫定然只剩下最后一二劫。再过一千年,也许九峦界又要久违地出现一位大乘仙君。 纵然此时与纪钧剑拔弩张,岳炎心中却不由生出几分无比微妙的敬佩之情来。 迄今纪钧不过修行了一千二百多年,就有了此等修为,如何让人不敬佩?然而,他们却注定要与此等厉害人物为敌…… 岳炎心绪复杂,他微微倾了倾身道:“纪真君已经砍断了我四分之一的明宵峰,可是出够气了?” 若是寻常掌门,眼见大能砍断了自家宗派的山峰,定会无比恼怒。即便能忍下来,面色亦不会太好看。 然而此时的岳炎,竟与平时并无多大区别。此等忍耐功夫,可真谓九峦界一流了。纪钧定定注视了岳炎一会,淡淡道:“出气了,岳楼主好风度。” 旁人能得纪钧一句夸奖,定会乐不可支足可炫耀上几百年。然而岳炎倒宁愿从未有过这么一桩烦心事,他点了点头,携着众多吓得面色发白的副楼主离去了。 纪钧为了自家徒儿,先是二话不说灭了一个煞灭宗练虚真君,又硬生生砍断了蓬莱楼的明宵峰。此等传奇至极的事情,定然瞒都瞒不下。 顾夕歌却恍如在做梦一般,好一会才怔怔望向自己的师尊。 他未料道,师尊竟真的为自己狠狠得罪了煞灭宗与蓬莱楼。师尊惹了这般大的事情,即便在冲霄剑宗内亦不好交代。 又是自己牵连了师尊,叫他不得片刻安宁。 “徒儿有错,还请师尊惩罚。”顾夕歌心如刀割,他刚想下跪认错,就被一道灵气虚虚托起。 纪钧一双黑眸中神色复杂,他终究淡淡道:“你今天做得很好,并没有错。” “对敌之时,就该竭尽全力毫不手软。”玄衣剑修长睫眨了眨,又平淡说,“师父替徒弟出气,是全天下最理所应当的事情。” 顾夕歌听了这话,险些热泪盈眶。但他终究长大了,不再是十年前的八岁孩童,可以正大光明扑进师尊怀里。 他只是低声道:“师尊……” “我在。” 顾夕歌嘴唇抿了抿,又小声叫了一句:“师尊。” 玄衣剑修并未答话,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那一刹,顾夕歌心中似有什么东西尘埃落定。它漂浮了很久很久,终于生根发芽再难撼动分毫。 他们两人隔着一丈距离,遥遥对望了许久,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纵然无人说话,亦是心意相通再无所求。 “你赢了,我要遵守承诺。” 却有人极突兀地插了一句话。那红衣如火的魔道女修,花一般飘落在顾夕歌身边。 眼见言倾离得这般近,顾夕歌不由皱了皱眉。他冷声道:“不必,我对你无意……” 随后顾夕歌猛然瞪大了眼睛。那红衣女修身如鬼魅,竟让他也没反应过来。轻柔温暖的一个吻,只在他脸颊落了片刻,一触即离。顾夕歌好半天才明白过来,自己竟让言倾轻薄了。 “信守承诺是我的事情,与你无关。”言倾眸光狡黠如星,她望了望顾夕歌,直接松开了这少年剑修。 她又大着胆子,极快地扔下一句:“你发呆的模样,比你板着脸时可爱多了。” 随后这放肆至极的魔道女修,直接踏上玄光消失了。 第60章 防盗章嗷防盗章,很快替换的防盗章 防盗章嗷防盗章,很快替换的防盗章 天道无情,仙路难行,容不得任何侥幸与含糊。 直至此时,少年方体会到修仙的残酷。他双手颤抖了好一会,终于转身一步步离去。他向着山下越跑越快,好似想将那坠落深渊的白衣抛落到身后一般,拼命奔跑。不一会,就再也瞧不见人影。 “各位应当明白,这条升仙路并不好走。”方景明随意指了指那条下山的小路,意态神闲,“我说过冲霄剑宗从不为难人,诸位可以随时离去。” 似是因为那少年离开,又似是因为方景明诱劝般的话语,不少人竟也同那少年一般打了退堂鼓。这一回又足足刷掉了几千人,当初那万余人竟只剩下一半。 “我与安师妹就在对面等着诸位,半个时辰为限,祝诸位好运。” 随后一蓝一紫两道剑光冲天而起,方景明与安岚走得毫不犹豫,只余下那些踌躇不前的千余人。 世人皆羡慕修士寿元悠久且有移山填海之能,可当这份仙缘就摆在他们眼前时,不少人却胆怯地无法上前,最终只能默然离去。也许传说中有凡人服食一枚丹药便能白日飞升的荒谬传说,可在九峦界中,每一分修为增长每一次境界提升,都是逆天而行。 即便此时的顾夕歌,也无法确信自己能否走完这条升仙路。虽说他并不畏惧那条无比危险的木板桥,但顾夕歌有心魔。那心魔随时啃噬着他的心,一下一下狠厉又嗜血,痛入骨髓。那心魔却只能压制无法化解,何时能得解脱? 解脱,他又何需解脱?一切在他重生的这一刻,早就注定了。 顾夕歌忽然仰起了头,他毅然决然踏上了那条升仙路,瞧也不瞧背后众人的讶异表情。 一步,三步,七步。顾夕歌走得平稳而顺畅,可就在他迈出第九步时,幻境来了。 “废物,没用的废物。”那男人的眼神俾睨而高傲,似利刃穿心,“我若是你,便会自己抹了脖子,你活着就是给我怀阳顾家丢人。” 这幻境真好啊,竟能让他回想起上辈子那些已经遗忘的事情。亲缘如何父爱又如何,他上辈子虽曾渴求过,却也早就看破放下。不过无用之物罢了,何必挂怀于心? 顾夕歌看也不看,径自从顾商身边穿过,好似穿过一缕青烟。 三百五十四步,三百六十一步。顾夕歌暗自计数,下一个幻境应当是第三百六十九步吧…… 未等顾夕歌反应过来,他又看见了那个红衣如火的姑娘。她娇美面容上满是倔强与不甘,泪水自她脸旁滴落,瞬间凝结为珍珠。 “我们鲛人族的姑娘一辈子只认准一个心上人,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离开。”红衣姑娘颤抖着对顾夕歌伸出了一只手,眼神中带着满满的希冀,“我知道你对我有意,我知道……” 曾经有意,可现在一腔情谊早已化为灰烬。当年他都能舍得,现今自然也不在话下。仙路孤独,为情所困终究不值。 顾夕歌毫不犹豫地迈步向前,将那跪坐在地红衣似火的姑娘抛在了身后。 四千零二十四步,四千零三十五步。脚下就是无尽的深渊,也许只要一阵大风,顾夕歌就会坠入这悬崖之底,尸骨无存。但顾夕歌依旧走得不急不缓,他偶尔也会停一停,等那突如其来的大风刮过,再继续向前。 他遥遥一望,那道木桥仿佛依旧没有尽头一般,延伸入云雾之中。顾夕歌却微笑了,他知道他定能通过这道升仙路,如同上一世一般入得冲霄剑宗门下。 然而下一秒,顾夕歌却看到了他上辈子犯下的最大的过错。 天空一片血红,红如火焰妖如血液,不详又诡异。轰然巨鸣,高耸入云的苍峦十三峰忽然一截截崩碎迸裂。藏剑阁灵虚殿望舒楼,那些华美至极的亭台楼阁也一并坠落毁灭,直至坠入那深不见底的深渊之中。 数万载传承的冲霄剑宗,竟这般轻易地覆灭了。想不到一切竟毁在了自己手上,谁能想到,谁能料到!他如何对得起掌门的殷切嘱托,又如何对得起那些为此牺牲的同门?! 假的,都是假的。顾夕歌睁大了眼睛努力说服自己,他既然还活着,就定能避免冲霄剑宗毁灭的命运。可顾夕歌的手指却在颤抖,他的心也跟着狠狠一疼。 “天数如此,天命如此。” 云霄之颠有遥遥声响传来,似断言又似悲悯。 “什么天命,什么命数?”顾夕歌低声道,“我不信,我全不信。上辈子犯下的错我绝不会再犯,即便拼却神魂俱灭,我亦要护住冲霄剑宗周全。” 冷风吹过,眼前还是那条摇摇欲坠的木板桥。可顾夕歌却知道,自己的心魔已将他的心啃噬得一片虚无。 顾夕歌抚上了自己的胸口,那颗心脏依旧在勃勃跳动,但他的血却已经冷了。 下一次幻境来袭之时,顾夕歌又会看到什么情形?是他的愧疚他的悔恨他的怨怼么?太懦弱也太无能! 顾夕歌狠狠咬住嘴唇深吸一口气,竟不管不顾地奔跑起来。 悬崖对面方景明霍地睁开眼睛,他笑嘻嘻望着安岚道:“瞧见没有,安师妹。这孩子才是真正的疯子,他那股狠劲仿佛让我看见了当初的你……” 安岚赞赏地微微点头,道:“这孩子道心坚定行为果决,的确和我有些相似。他若能入得我步虚一脉,也算不差。” “安师妹这却想得远了些。这只是第一道试炼关卡,他能否入得我冲霄剑宗门下,却得看他运道如何。” 而后方景明踱出几步,他好整以暇望着浑身颤抖的顾夕歌朗声道:“恭喜你这条走完升仙路,唯有摒弃凡心意志坚定者才能仙途有成。” “多谢仙长指点,我受教了。”顾夕歌只答了一句话,随后就闭口不言。他上辈子时就和这位狐狸一般的方景明打过许多交道,那过程绝称不上愉快。 哎,不好玩。方景明遗憾地摇了摇头,随后却冲着对面遥遥喊道:“从方才到现在已有三百七十二人踏上升仙路,唯有一个人顺利到达对面。诸位若是珍惜性命,就应当早早离去。上界自有三千大道,条条可证长生。各位又何必为了我冲霄剑宗拼却一条性命?” 十分狡猾,简直有些卑鄙了。顾夕歌冷眼旁观方景明的所作所为,却并不插话。 对面却是一片寂静,根本无人答话。意志坚定之人自然不会因方景明一席话动摇求道之心,唯有道心不坚之人才会受影响。仙缘难得仙路难行,意志不坚之人永远无法证得长生。 而后一个时辰却也有许多人走完升仙路,陆重光却也在其中。顾夕歌选了一块僻静之地闭目养神,免得让陆重光瞧见他眸中那遮掩不住的森然杀意。 现在还不到时候,他留着陆重光自有大用处。顾夕歌默念着这句话,神魂之中那缕无法祛除的心魔却又滋长了一分。 安岚站起了身,她淡淡道:“时间到了,通过升仙路的有六百三十二人,祝贺诸位通过冲霄剑宗第一道试炼。” 她说话的声音虽不大,但在场的每个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 许多人不由默然了。刚开始足有四千余人留下来参加第一道试炼,谁知最后竟只剩下他们这六百三十二人,冲霄剑宗收徒试炼的残酷性由此可见一斑。 接下来安岚又自白玉壶中请出了一枚玉简,她纤白手指捏着那白玉玉简,竟好似浑然一体分不出差别。 “寻踪林。”安岚敛容正色,“诸位请随我来。” 极其突兀地啪啪两声脆响,却是方景明鼓了鼓掌。他赞叹地说道:“诸位真不知走了什么好运气,竟接二连三碰到了这般简单的关卡,我简直有些羡慕各位了。” 傻子才相信这位方仙长说的话!寻踪林,这地方听上去就不是什么好地方。很多人默然不语,心中却无比清明。然而他们既通过了第一道关卡,却隐隐觉得自己心志坚定再无迷茫。即便前路艰难,又何妨大胆一试? 他们随着安岚走了足有两炷香时间,方到了寻踪林的入口,眼尖的人却看出这林子颇有几分古怪。 九峦界地大物博,树木也自然种类繁多,可他们却没见过眼前这般奇怪的情形。云柏树茶荼树悬铃木,由南至北从东至西的各类树木竟都能在这寻踪林中找到,显然这林子随时有人细心维护。若说这寻踪林中没什么古怪,怕是谁都不会相信。 “两人一组,在三个时辰内找到寻踪林的出口,就算你们通过第二道试炼。”安岚长袖一舒,六百余枚标着数字的木牌就飞到各人手中。 许多人已开始迫不及待地寻找同伴,顾夕歌瞧了一眼自己的木牌,三十七。 恰在此时,他却听到一道清朗声音询问道:“不知在场哪位是第三十七号?” 不会这么巧吧,顾夕歌心中暗叹。他定睛一望,那发问的少年果然是他此时最不想看见的那个人。 防盗章嗷防盗章,很快替换的防盗章 防盗章嗷防盗章,很快替换的防盗章 第61章 乍一听得此等隐秘消息,陆重光面上却并无一丝惊讶之色。他只是望着地上那株刚生出来的柔弱小草,开玩笑般道:“师尊还是别说了,我怕听了这种不该知道的消息,会被纪真君灭口。” “没胆子。”易弦眉尾清扬,“就这点而言,你比不上你大师兄何悬明半分。” 又来了,此等明褒实贬的话,真是自己师尊一贯的路数。想来这人在何悬明面前,定然时常夸奖自己,由此才让自己大师兄恨他入骨。 那何悬明又何止是有胆子,他想干的事情足以让整个混元派目瞪口呆。他们师徒三人,对那件事心中都是雪白透亮,却独独不说破。 陆重光甚至觉得,自己的大师兄简直太可怜了。易弦好似一只逗弄着猫的老鼠,只虚虚一拽,就扯住了自己大师兄的尾巴尖,在爪间晃荡来晃荡去,却独独不吃它。 平白无故碰上这种混账师父,真是何悬明倒霉。 再倒霉又能倒霉过自己?他莫名其妙栽在那少年剑修手上,为他徒生魔障。纵然那魔障不复存在,却让陆重光越发瞧清了自己的一颗心,倒有一成地方写着“顾夕歌”三个字。 一成之地不算多,亦不算少,这已然是陆重光所能给予最多的柔情。他对瑟狸与常瑜,都未曾让其名字铭刻在自己心上。 喜欢归喜欢,依然未到爱慕的程度。 然而他对那高傲的刻薄的心狠手辣的少年剑修,倒是真的上了心。 情亦似人。它住陆重光心里,时不时轻轻挠他一爪子,叫他知道他还记挂着一个人。 这五年来,陆重光尝试了无数种清心断念之法,倒也颇有成效。 他本已将那少年剑修的名字磨去个七七八八,只剩一道微薄残影虚虚笼在他心上。 谁知他十余天前乍一与顾夕歌重逢,一瞧见那双如星般璀璨的眼睛,所有渴慕与挂碍又都死灰复燃熊熊燃烧。它们见缝插针地蓬勃生长,那片草丛纤弱至极,却偏偏无法拔除,一动心就跟着狠狠一疼。 陆重光倒是不知,他上辈子究竟欠下了什么孽债,才让他对顾夕歌这般惦念,简直无可奈何。 他自己比赛刚结束,一见大片乌云掩住明宵峰,首先想起的就是那薄情寡义的少年剑修。 谁都知道五百年前纪钧斩了七位煞灭宗长老的事情,这乌云魔气定是冲着顾夕歌去的。 然而等他来时,只瞧见纪钧一剑而出斩断明宵峰。此等大能骤然拔剑震怒,却只为蓬莱楼算计他的徒弟。 且不论纪钧究竟对顾夕歌有没有其他心思,这等拔剑一怒只为徒弟的气魄,就叫陆重光敬佩不已。 和纪钧比起来,他那点情思与惦念,简直有些卑劣不堪。 易弦半点也不在意自己徒弟正在走神,他依旧悠悠道:“他们万衍洞虚一脉,向来一脉单传。几十代洞虚殿主大多一辈子只收一个徒弟,由此便滋生出许多有趣至极的事情。” “就好比上代洞虚殿主太玄真君是个惊才艳绝的女子,却偏偏对自己快要破界飞升的师尊惦念不已。妾有意郎却无情,上代洞虚殿主的师父,毫不留恋破界而去,只留得太玄真君黯然神伤。” “痴情人,难得。”陆重光简短评价道。 “因此她收得纪钧为徒后,便意志坚定让纪钧走无情道,不想他再受自己曾受过的苦楚。太玄真君刚将纪钧收入门内三十载,就死在一处上古遗迹中,一辈子未曾再见她那狠心的师尊一面。” “师徒相恋,本来再正常不过。”易弦淡淡道,“九峦界中亦有不少师徒结为双修道侣,然而这事发生在万衍洞虚一脉,却不是一件好事。 这回陆重光真的来了兴致,他微微转头问:“为何如此?” “你想听,为师却不想说了。”易弦笑眯眯抖了抖袖子,似一只洋洋得意的老狐狸,就等着蠢货踏入他设下的圈套之中。 这可恨至极的师尊!陆重光心中已然转着无数个念头,依旧只能恭恭敬敬道:“徒儿实在好奇,还望师尊替我解惑。” 易弦眼见自己徒弟服软,满意地点了点头。 年轻人就是要时刻敲打一番,由此他们才知道自己决不能越过自己这师尊去。此乃御下之道,亦是磨炼徒弟的一种方法。 他又故意等了片刻,眼见陆重光面上未有一丝焦急与烦躁,这才慢悠悠道:“因为在万衍洞虚一脉,此类师徒苦恋不得的事情,数千年间已然发生过十几次,倒不知受了什么诅咒孽缘。” 十几次,陆重光不由心中一颤。修士寿元悠长,若能到元婴期后,便能足足活上千载岁月。由此算来,洞虚一脉每三四代就会发生此等求而不得的悲惨事情。 他恍惚明白,为何那剑修师徒二人都不愿多想。多说多错,倒不如紧守那一线师徒之别,聊以解情思。 “所以我说,洞虚一脉的剑修大多脑子傻。”易弦嗤笑道,“这次我与纪钧撇下你与他那宝贝徒弟离开十多天,就是为了到太玄真君仙逝的那处上古遗迹中替她收尸。” “太玄真君惊才艳绝仙人之姿,临死前却在那面阻拦她不能出的玉璧上,轻轻浅浅细细刻了成千上万个‘王胤’。” “那字迹历历在目,不见悲愤只见深情一片。这样的女子,不是痴傻又是什么?”话说到这里,易弦的声音却有了一丝极罕见地抖动,稍纵即逝。 一千二百年前,他在九峰论道上见了那素衣如仙的女子一面,竟莫名其妙起了痴念。 他由此生了嫉妒与贪念,记恨起被宋太玄收为徒弟的纪钧,平白无故总要与他较个高下。 易弦总是想,若他堂堂正正打败了纪钧,那素衣女子是否会分给他一个眼神?惊讶也罢恼怒也好,易弦只要她眼中有他。 这期盼着实太过卑微,却止不住改不了。 后来那素衣女子去了,易弦这心念才彻底熄灭。但那与纪钧比较高下的习惯,却一直留了下来。 三年之前,易弦偶然探得宋太玄最后的行踪。那处上古遗迹却颇为凶险,他自己一人断然无法平安出入其中。 他筹划了许久,终于在九峰论道上成功赚得纪钧和他一同前往。 纪钧虽然完完好好地答应下来,心中却依旧惦念着他那宝贝徒弟,甚至特意分出一缕剑气藏在顾夕歌神识之中,只为防范苏舒暗算顾夕歌。 在那上古遗迹中,纪钧又紧赶慢赶,硬生生将破阵而出的时间由七天缩短为三日。刚一离开那上古遗迹,他们俩半点顾不上歇息,直接回到了蓬莱楼。 更可笑的是,那一贯冷心冷清高傲至极的玄衣剑修,竟悄无声息一直旁观他那徒儿对敌,一看就是好多天。 若到凶险之处,纪钧免不得微微皱眉。虽未情绪外露,这却也是纪钧所能表达出的最忧心的表情。 至于那最后救了顾夕歌的一剑,却是这人早就计划好的。天下哪有这么多的巧合与英雄救美,一切都是周密规划。 易弦一瞧纪钧神情,便隐隐知道这玄衣剑修算是栽在他那徒弟身上了。 纪钧不爱冷如寒梅飘然如仙的宋太玄,却偏偏喜欢上一个心胸狭窄满心算计的小少年,简直让易弦冷笑不已。 他曾经爱慕的人,自然是全天下最好的。纪钧既是宋太玄的徒弟,便该同自己一般,对她惦念不已久久不能忘怀。 纪钧那宝贝徒弟顾夕歌,横竖只有一张脸比得上宋太玄,有哪值得纪钧为他惦念不已?当真可笑。 更可笑的是,自己这一向十分争气的小徒弟,竟也瞧上了顾夕歌。此等巧合,倒有些似天命所向。 眼见自己徒弟有些惊讶地望着自己,易弦挑了挑眉悠然道:“你猜的没错,我的确心仪过那位太玄真君。” “此等心悦之情,自然而生阻碍无用,就如同你喜欢纪钧那宝贝徒弟一般。”易弦满意地看到陆重光瞳孔微缩,继续道:“你若能勘破此情,与你修为大有帮助。我传你的《周流六虚经》,向来走的不是无情道。”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我以为《周流六虚经》自然走的是天道……” 陆重光只说了半句,就被易弦一声嗤笑打断了。 “爱憎渴慕,悲愤不平,这是人之情感。人乃天生地养万物之灵,人之道又如何不是天之道的一种?” 易弦忽然走近了几步,居高临下望着陆重光:“此种情愫,越是压抑越发严重,极易化为心魔。眼下你只有两条路,一是自己出手去争去夺去抢,让那少年只能留在你身边,旁人再难近得他的身。只要你舍得花上千载时光,终有一日定会成功。” “又或者如我一般,心仪之人早早去了,自能看破情关修为增进。”易弦的语气带着蛊惑,似一条艳丽毒蛇吐了吐信子,“这两条路随你自己选,我只尽到自己当师父的义务,并不干涉你半分。” 易弦说完这话,就踏上云光径自去了,只留下陆重光一人独自沉思。 忽有轰然雷声响起,沉闷而喑哑。一道蓝白闪电猛然亮起,照亮了漆黑暗淡的雨云。 不愧是师尊,两条路一样霸道一般狠毒。他自己心之所想,又何须易弦干涉半分? 陆重光望了望天边,这场骤然而来的暴雨就快停歇了。 第62章 防盗章,盗文网也是够了 防盗章,盗文网也是够了 顾夕歌望着苍峦山下人头攒动的情形,不禁升起一丝怀念之感。每五年中的这段日子,苍峦山下总是分外忙碌。 顾夕歌也曾主持过一次收徒试炼。那时和他一起搭档的小师弟杨虚言说这苍峦山下真是人潮涌动人山人海人挤人人挨人人蹭人,只一滴滚油落下去也能烫伤好几十号人。 杨虚言的话虽夸张,形容此时的情形却也恰当。这也难怪,九峦界中大大小小的门派无以计数,但若论最出名的几大门派,不过一宗三派两楼。所谓一宗自然指的是冲霄剑宗,冲霄剑宗乃是九峦界中最出名的剑修门派。冲霄剑宗能稳稳压过其余五大门派排在第一,自然因为其底蕴颇深势力雄厚,其余门派只能望而兴叹。 修仙自然要讲究根骨,往往上万个人中只有一人仙窍开通能踏上修仙之路,真真正正的万里挑一。只这点就筛掉了许许多多的人,而九峦界中最出名的几个门派挑选起门下弟子来,更是无比严苛。就好比两楼之一的蓬莱楼,即便派中一个记名弟子也至少要有三处仙窍开通。有些小门派的正式弟子也只有一处仙窍开通,可若将他们放在蓬莱楼中,也只能当一个干杂活伺候人的仆役弟子。就这点而言,那位刘长老说的倒是真话。 六大门派中,唯有冲霄剑宗收徒时不计较门下弟子根骨如何仙窍开通了几处。每五年苍峦山都会举办一次收徒试炼,冲霄剑宗只要试炼者必须是未满二十岁的年轻人,不拘男女不论地域不问出身。只此一点,就有许多仙窍不开通的凡人到此碰碰运气。若能入得冲霄剑宗门内自然是一步登天,又何妨试上一次? 苍峦山下这片空地已被占得满满当当,还好周围并不拥挤,总有挪腾转身的余地。顾夕歌细细打量,这数万个人中有男有女有孩童亦有青年,有贫者亦有富家公子,甚至有许多修仙世家年青一代的子弟。 正值晌午,此时的太阳毒辣又刁钻,晒得人眼前发黑。奇怪的是,那些修仙世家的年轻人对此却也毫无办法。他们的仆役不仅被强行阻隔在苍峦山外,而且随身携带的法器符咒不知为何失去了效用,就连一个凝冰术也使不出来。于是他们只能纡尊降贵,和这些不会法术的凡人一般,钻到那几棵大树下蔽日。 现今一棵树荫下就足足站了好几十号人,甚至还有不少人爬到了树干上。若是让顾夕歌上辈子的那位小师弟杨虚言见到了此等情形,定能扔出好一段尖刻却形象的评价。 顾夕歌此时十分惬意,他坐到了一棵云柏树的树杈上,仔仔细细用眼睛寻找陆重光的身影。他并没有放出神识搜寻,到了这苍峦山下,小心一些总没有错。好在居高临下总是有优势的,不一会他就瞧见那位死对头的身影。 陆重光却要比他凄惨许多。他来得晚没抢到树荫,只能顶着辣的太阳站得笔直,隐隐俊美轮廓显露的脸被晒得通红,颇有几分狼狈。 不经意间顾夕歌和陆重光的目光重合了。顾夕歌微微眯眼,冲他这位死对头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微笑,不言而喻的讽刺与幸灾乐祸。 挑衅,毫无疑问的挑衅。 陆重光很是愣了几秒,随后他微微眯细了眼。这不过八/九岁的孩童衣着普通兼之毫无修为,不知他有何自信竟敢挑衅自己,简直不自量力…… 有人却抢先一步,说出了陆重光心里的话。 “喂,那个凡人小孩!”一个衣着华美的世家弟子冲顾夕歌扬了扬下巴,“我是楚平李家的人,赶快把你那块地方让给我!” 楚平李家,听上去好大来头,莫不是和那三派中的金阙派有什么关联?其余人不由对那年约十一二的少年肃然起敬,目光落在那少年身上也带了三分惊异。那少年越发得意起来,他伸指遥遥点了点顾夕歌,道:“就说你呢,别装傻!” 顾夕歌长睫低垂,盖住了眸中的嘲讽之色。 楚平李家的确和金阙派有一些关联,李家就是金阙派中三大世家之一。若是在那楚平峰地界,这位被娇纵坏了的小少爷自然是不折不扣的地头蛇。这可惜这是苍峦山下,这位小少爷根本占不到半分便宜。 重活一世,顾夕歌也懒得同这位小少爷多费口舌。周围几棵树上也有不少人占了好位置,那小少爷不过看顾夕歌年纪幼小穿着普通,又是个毫无修为的凡人。他有了十成十的把握,才敢耍威风使手段,倒也不算个蠢人。 “不。”顾夕歌只说了一个字,随后就不再理会那位姓李的小少爷。 好啊,这个毫无修为的凡人居然敢如此同他说话!当着这么多人,他居然一点不给自己面子!李晟气得脸都红了,他咬牙道:“你且等着,等会有你好看的……” “我等着。”顾夕歌答得笃定,越发不慌不忙气定神闲。 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而后许多人再也忍不住了。在场的都是年纪颇小的孩童与少年,眼见顾夕歌如此奚落人,自然觉得无比有趣。 李晟觉得他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发烫,他狠狠踹了那株云柏树一脚,厉声道:“有能耐你就在这苍峦山上躲一辈子,等你出了苍峦山,我定要让你生不如死!” “你要让谁生不如死?”李晟耳畔忽然响起了一个轻而和缓的声音,他定睛一望,却是一位年约二十的蓝衣修士正笑咪咪地看着他。 那蓝衣修士眉目清俊令人心折。他微笑的模样恍如春风拂面,温柔又可亲。可刚刚还眉目狠厉的李晟,却无比乖巧地站好,恭恭敬敬地答道:“方世兄听错了,我只是在和那小子闹着玩……” “苍峦山下不准寻衅滋事,你应当明白这一点。”蓝衣修士忽然不笑了,他淡淡扬眉道,“看在我们两家过去的交情上,我便饶你这一次。” 李晟心中稍安。随后他眼前一花,愕然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竟被送出十余丈外。只这十余丈,却好似天渊之别。不管李晟如何迈步向前,他都会不知不觉回到原地。 好一个方景明,他就这般轻易废除了自己这次进入冲霄剑宗的机会,竟丝毫不顾忌他们两家的情分!李晟捏紧了拳头,他还能听到方景明的声音遥遥传来,清晰地好似就在耳边。 “到了这苍峦山下,不管你是谁,都要听我冲霄剑宗的规矩,哪怕金阙派掌门人的儿子亦是如此。”方景明扫视一周,似笑非笑道,“苍峦山下严禁寻衅滋事,若有人违反,就取消他这次试炼资格,逐出苍峦山。” 方景明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在场的每个人都听清了他的话。这万余人刹那间安静得可怕,虽然此时烈日当空,许多人心中却不由生出了一丝寒意来。 “从今早到现在,已经有一百七十三人因此失去资格。”方景明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我特意将试炼时间拖到现在,就想筛掉更多的蠢货,没想到各位都很乖巧,这可不大好。” 其余人听了这话,不禁心中一凛。原来这冲霄剑宗的筛选,竟早就开始了。听这人的语气,他好似巴不得更多人落选,用心险恶可见一斑。 忽然一道紫色霞光自空中坠落地面,一位身着紫衣的女修士缓步走来。她明丽双眸顾盼若兮,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了所有年轻男子的心上,让他们的心也跟着轻轻一颤。 “景明师兄,可以开始了。”那紫衣女子冲方景明点了点头,随后就静静立于方景明身边。 “既然师妹发话了,我自当遵循。”方景明微笑着拍了拍手,态度温和,“诸位想成为我冲霄剑宗的弟子,倒也十分简单。只要通过三关试炼,不管资质如何谁都能入得我冲霄剑宗门下,从此鲤鱼化龙踏上仙途。” 顾夕歌望着意气风发的方景明,却不禁想起了上辈子同杨虚言主持试炼的情形。他那位俏皮话多牢骚也多的小师弟自苍峦山上远远望着山下人山人海的情形,感慨地问道:“顾师兄,你说这些人到最后一关时,能有多少活下来?” “你把一瓢热水浇到蚂蚁窝上,数一数能有多少蚂蚁活下来,就知道能通过最后一关的人数绝对比那些蚂蚁还要少。”顾夕歌淡淡地说,“至于能够有多少人成为我们的师弟师妹,最多不出十人之数。” 杨虚言被顾夕歌的话噎得一愣,而后却低低笑了几声,他道:“顾师兄,我们当初也是那些蚂蚁中的一只。踏上仙途,方知仙途艰辛啊。” 是啊,踏上仙途方知仙途艰辛。 六派之首的冲霄剑宗之所以收徒不论资质,是因为那三道关卡无比艰难,稍有差池便是一条性命就此了结。 防盗章,盗文网也是够了 防盗章,盗文网也是够了 第63章 防盗章,盗文网我呵呵你全家 防盗章,盗文网我呵呵你全家 顾夕歌能看穿这些事情,并不代表那剩下的万余人都明白。有些人毕竟年轻气盛抑或年幼不知世事,他们已然被方景明一席话鼓动得热血沸腾,恨不能立刻大展身手显露本事给这两位冲霄剑宗的师兄师姐瞧一瞧。 热血沸腾者有之,冷静思考的人亦有许多。他们暗中讨论这非同一般的冲霄剑宗,会有何等出乎意料的收徒试炼。 “我听说那两楼之一的倦书楼收徒首重智慧。他们的收徒试炼却和凡间考取功名差不多,只要四处仙窍开通且通过倦书楼的三科九门考试,就能成为倦书楼门下弟子。”一个年约十四五的华服少年颇为可惜地摇了摇头,“若非我打定心思要入冲霄剑宗纪真君门下,我早就成了倦书楼的正式弟子……” 旁边却有一个尖脸少年毫不客气拆台道:“刘兄,怕不止于此吧。你我相交多年,哪不知道你一背书就打瞌睡。就算你想入倦书楼,他们也绝不会收你。尽管倦书楼入门考试已然算是容易,三派之一的星云派收徒试炼却更简单些。据说你只要去星云派走上一遭探探资质,若是当真与星云派有缘,自会有人收你当徒弟。这种撞运气的好事,可要比考试简单多了。” “那些星云派的人各个神神叨叨,整天念叨着星宿与天数,简直再无趣不过。”那位姓刘的少年先是冷哼一声,随后他满意地望了望围拢过来的人群,万分向往地说,“要我说,六派之中还是混元派最有血性。那些参加混元派收徒试炼的人捉对厮杀,不论手段布不拘生死,胜者为王。而混元派每年只取前一百人,真真正正的大浪淘沙。如此才叫优中选优……” 那少年的话让许多听众浑身为之一颤。仙路难求仙法难得,混元派的收徒试炼虽然血腥又残忍,但也在常理之内。那些没有家族传承资质又一般的普通少年,除却以命搏命的混元派,竟只余下冲霄剑宗一个选择。 听众中却有一个白衣少女微微仰起脸望着那少年,一双美目一瞬不瞬:“那公子可知道,冲霄剑宗的收徒试炼有何特别之处?” 佳人问话,刘青凡自然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尽管刘青凡也算家世不凡,他却对冲霄剑宗收徒试炼的内容不甚了解。 但凡参加过冲霄剑宗收徒试炼的人,一提起那时的事情大多连连摇头闭口不言。再加上从冲霄剑宗出来的人各个眼高于顶十分难讨好,关于冲霄剑宗收徒试炼的内容竟成了九峦界中顶级世家才能知道的秘密。 可刘青凡万不能在佳人面前丢了面子,他胸有成竹地胡说八道:“冲霄剑宗的收徒试炼却也和其他五派没有区别。不过是一些寻找药草抑或收服妖兽之类的事情,我猜最后一道关卡定像混元派一般的擂台赛,如此才算万中选一优中选优。” 刘青凡答得笃定而自信,那白衣少女望着他的眼神越发温婉动人。众人听了刘青凡的话,不由升起了一丝隐约的希望与向往来。 错了,简直大错特错。冲霄剑宗的收徒试炼可不是这般简单容易,顾夕歌轻轻摇了摇头。他人小个子又矮,在这黑压压的人群中毫不起眼。 只有一直暗中留意顾夕歌的陆重光,注意了他的动作。 还未等陆重光询问出声,那位狐狸一般的主考官方景明终于有所行动。他长袖一挥,一只古朴的白玉壶便升到空中,有灿然灵光自壶口散出。那灵光似缥缈山川又似浩然汪洋,难以分辨。片刻之后,一枚玉简自动落入方景明手中。 几万双眼睛都在牢牢盯着方景明,他却先将那枚玉简递给那紫衣女修士瞧了一瞧。那面容娇美若牡丹的女修士望了一眼,点了点头,方景明这才扬眉微笑道:“各位好运气,竟碰上了我冲霄剑宗百年来最容易的一次收徒试炼。第一道试炼就是升仙路,诸位请随我来。” 若说顾夕歌上辈子同方景明打交道时学到什么经验,那便是方景明的话一向只有七分准,或真或假难以捉摸。不过这回方景明倒是没有说假话,升仙路的确是冲霄剑宗第一道试炼中较容易的关卡。 顾夕歌不慌不忙地缀在人潮中央,耳边却听得那刘姓少年信心满满地说:“芳华你且宽心,我想这升仙路便是一条盘旋而上直至峰顶的青石路,只是路途遥远需要耐心。想必冲霄剑宗着重考验门下弟子的心性,有我在你根本不必担心。” 那刘姓少年话音未落,就听得方景明道:“这便是升仙路,一个时辰之内能通过升仙路的人,就算通过第一道试炼。” 刘青凡只望了一眼,不由瞪大了眼睛。面前却是一道深不见底的悬崖,恍若有一柄利剑将这座山峰一劈为二,锋锐无匹气势雄浑。白色云雾自谷底缓缓升腾而来,让人瞧不清这悬崖究竟有多深。 一道破败又腐朽的木桥颤颤巍巍延伸开来,末端却淹没在云雾中瞧不见分毫。那木桥周围没有任何绳索与护栏,风一吹那木桥便吱吱呀呀地晃一晃。 现在刘青凡已经顾不得自己在佳人面前丢了面子这个问题,他大张的嘴巴已经合不上了。仅仅站在崖边凝望那峡谷,都让刘青凡觉得心惊胆战不敢再看第二眼,更遑论让他踩着这么一条快要腐烂干净的破木桥走到对面了。 自从到了这古怪至极的苍峦山后,刘青凡练气五层的修为竟全部被封毫无能为,和周遭那些凡人一模一样。若说平时他自然不怕这区区一条木板桥,可此时这条木板桥却成了他惧怕不已的噩梦。 “方,方前辈。”刘青凡鼓足勇气询问道,“若是有人掉了下去,冲霄剑宗可会出手相救?” 原本喧闹的人群瞬间寂静。显然刘青凡问出了大多数人的心声,他们不由紧紧盯着方景明,期望他稍稍点一点头。 “你这话倒是问得有趣。”方景明挑了挑眉,他漫不经心道,“死了便是死了,我们冲霄剑宗为何要出手相救?你当我冲霄剑宗是什么没落到极点的三流门派,竟要费尽心力护得所有人周全么?大道难求仙路难寻,既然没有胆子押上自己一条性命,还妄想得道成仙,简直是笑话!” 刘青凡被方景明的话刺得面上一阵红一阵白,他闭上嘴不再说话。 疯子,冲霄剑宗的人都是一些疯子!这哪里是收徒试炼,这分明是去送死!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就可能葬送自己一条性命…… 蓝衣的方景明笑得越发风轻云淡,他反问道:“方才阁下说,你仰慕混元派有血性,捉对厮杀胜者为王。怎么到了此时阁下却没有那时的血性与信心了?” 刘青凡越发不敢答话,他已经后悔这次背着父母参加冲霄剑宗的收徒试炼。他家中势力不小,原本可以轻松入得三派之一的混元派当一名正式弟子。此番纯粹为了和好友谢其斗气,这才一赌气到了苍峦山。谁能料得冲霄剑宗的人竟是这么一群疯子?! “没胆子也好,我们冲霄剑宗也不缺你这种道心不坚之人。”方景明淡淡地说,“冲霄剑宗并非不讲理,若是有不想参加试炼的人,可以立刻离开。只是你们若是此时退出,这辈子就没有第二次参加冲霄剑宗收徒试炼的机会。” 他话音刚落,却有许多人转身就走。不过片刻,竟只有三分之一的人默默离开,那位被方景明刺了两句的刘青凡和他的朋友也在其中。 在他们看来能入得冲霄剑宗固然很好,可若让他们为此拼尽一条性命,他们却是不肯。更何况这只是第一道试炼,即便能侥幸通过亦不能安心。料想随后两关定会更为艰难,谁会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性赌上一切?除却冲霄剑宗,他们还有其余选择。 可顾夕歌注意到,方才那位询问刘青凡的白衣少女就留下了。只是在顾夕歌的印象中,他未曾见过这样一位师姐。想必上辈子这少女运气不佳,未能通过这次收徒试炼,倒不知这次她运气如何。 方景明却百无聊赖地弹了弹那枚玉简,显然他对结果并不满意。他扬眉问道:“安师妹,莫不是方才我说得还不够吓人?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留下来送死,要等他们一个个掉下悬崖或者走完升仙路,我还得多等一个时辰。” “方师兄慎言。”安岚警告般望了方景明一眼,她纤白手指却将一枚青色玉简捏为两段。缥缈青光自玉简中散出如烟霞,缓缓升腾直入云霄,却是这万余人在苍峦山下签订的神魂誓约生了效。有这道神魂誓约在,即便那些人离开苍峦山也不能对外透露冲霄剑宗收徒试炼内容的一分一毫。 防盗章,盗文网我呵呵你全家 “要我说,第一任掌门立下的这条规矩却有些多余。”方景明漫不经心道,“否则一开始就不会有这么多人慕名而来,又心惊胆战地离开。他们保不准在背后骂我们冲霄剑宗的人都是疯子,这可太冤枉啦……” “方师兄虽不是疯子,却也差不离。” “比起纪师叔来,我却要差了不少。”方景明笑咪咪地摇了摇头,他伸手指了指这条随风摇晃的升仙路,“师叔当年遇到的第一关试炼比这条升仙路还要更艰难些。他们那些人要徒手攀上至揽月峰峰顶,师叔竟毫不犹豫第一个上前,他不是疯子谁又是疯子?” “那也许今年又出了一个疯子也说不定。”安岚淡淡道,“你瞧那姑娘,又有几分可能走过升仙路?” 那白衣姑娘毫不犹豫地踏上了已经腐朽的木桥,她纤细背影的恍如风中白蝶,脆弱又美丽。 “可能?她却没有半分可能。”方景明笃定道,“虽然她求道之心颇为坚定,但终究心神不稳杂念太多,升仙路考量的可不只是胆量。” 防盗章,盗文网我呵呵你全家 防盗章,盗文网我呵呵你全家 第64章 防盗章,盗文网我呵呵你全家 防盗章,盗文网我呵呵你全家 顾夕歌跟着凝碧穿过一处处花园亭台,走了一刻钟才到齐物堂外。他打量着这处并不熟悉的院落,隐约想起他上辈子到这齐物堂时总没什么好事,因为他的父亲顾商并不喜欢他。 不,用不喜欢三字形容并不贴切。正确的说法是,顾夕歌的父亲一直在漠视他。除非必要,那个男人甚至懒得瞧他一眼。 不,用不喜欢三字形容并不贴切。正确的说法是,顾夕歌的父亲一直在漠视他。除非必要,那个男人甚至懒得瞧他一眼。 顾夕歌也曾暗自伤心疑惑,他不明白为何父亲不喜欢自己。可他后来遇到的事情太多,也就不再挂怀于心。他连修行的时间都不大够,又哪有闲暇理会父亲和母亲之间的恩怨纠缠? 顾夕歌母亲去世得早,兼之母亲出身低微并无半分势力,他在这怀阳顾家中可谓是孤苦无依处境凄凉。再加上自己九处仙窍全都不通资质低劣,顾商自然瞧他十分碍眼,这倒也没什么特别的。 堂上那位威严凛然的中年男子,就是此次蓬莱楼派来的金丹长老。这次顾夕歌一眼看出这人虽是金丹修为,周身却灵光暗淡气势孱弱。想来这位长老是依靠丹药灵石侥幸结丹,已然没有向上修行的可能。难怪当初这人有眼不识珠,竟瞧不出自己是特殊仙体。 不过也对。顾夕歌出生之时,家中曾特意请到一位元婴真人探查他的资质。那位元婴真人一举断定顾夕歌九处仙窍全部闭塞不通,和凡人并无不同,乃是十成十的废柴资质。既然元婴真人都下了断言,寻常金丹修士谁又能想到顾夕歌九处仙窍全都堵塞,竟会是传说中的无上剑体呢?更何况这位刘长老还收了顾夕词母亲不少灵石,因而就将探查特殊仙体的步骤省下了。 顾夕歌上辈子能将这一切查得清楚明白,自然花了一些心思。他为了报复这位刘长老与那女人,更是煞费苦心。虽说最终得偿所愿,可他却也落得一个睚眦必报的名声。这回,顾夕歌自然有更省力的方法。 顾夕歌缓缓步入屋内,先是给父亲行了个礼,而后又对那位刘长老鞠了一躬,这才默不作声地立在一旁。 顾商根本没看顾夕歌一眼,他十分客气地对刘长老道:“还请长老费心,瞧瞧我这长子资质如何?” 刘长老听顾家家主的语气,便知他对这位长子并未抱有任何期望。他在未到顾家之前,就隐隐听闻怀阳顾家出了一个九处仙窍全都闭塞不通的长子,十成十的废柴资质。虽说这孩童有些微的一丝可能,是传说中的特殊仙体,但刘长老却不觉得这孩童有那般好运。更何况他还收了顾夫人的灵石,自然要拿钱办事。 于是刘长老用神识探了探顾夕歌九处仙窍片刻,有些惋惜道:“此子九处仙窍无一开通,即便练气有成也一生无法筑基。我劝顾商兄不要在此子身上浪费灵石丹药,未免太划不来。” 刘长老面带愧色连连摇头,仿佛他真的十分遗憾一般。这人装模作样的本事,倒是比他的修为高深多了。 尽管顾夕歌一直在冷眼旁观,但刘长老说出那句话后,他仿佛不敢置信一般,浑身颤抖了一下,随后那双满含希望的眼睛却低低垂下了。一个得知自己修仙无望的孩童,自该有此等模样。 如果不是顾夕歌实在哭不出来,也许他还应该像上辈子一般含泪哭泣。 “那位真人早说大哥是废物,也就是父亲心慈,才特意为大哥多花心思。”清脆童声在寂静的齐物堂中响起。顾夕词虽然只有七岁,却已然有了几分世家子弟风采。他轻蔑地望着顾夕歌,扬声道:“这回大哥可以彻底死心了,废物就该有废物的自觉。” “我,我不是废物!”顾夕歌霍地抬起了头,他满怀希望地看着顾商,“父亲,我不是废物……” 可顾商却并未答话。他仿佛没有听到自己大儿子的肯求一般,只是淡漠地望着虚空。 顾夕词得了默许,越发大胆起来。他眨了眨眼睛,笑着问:“既然大哥一心向道不肯放弃,我这个做弟弟的自然要帮他一把。刘长老,不知你们蓬莱楼可否收我大哥当个杂役?我们兄弟二人同在蓬莱楼里,也算有几分照应。” 刘长老却道:“你这孩子倒是一片好心,可蓬莱楼中即便是打扫的杂役,都至少有一处仙窍开启……” 言下之意却是顾夕歌,这位怀阳顾氏的大公子,连在蓬莱楼当杂役的机会都没有。刘长老说出这话,却不怕落了顾商的面子。既然顾夕歌仙窍不通,他就是凡人。瞧顾商方才的神情,他简直恨不得自己没有过这么一个儿子。 所谓仙凡有别,就是如此。 于是顾夕词越发得意了。他刚要接话,却忽然面色惨白地昏厥过去。 眼见蓬莱楼化神真人预定的亲传弟子出了此等事故,刘长老自然无比心急。 但有一个人比他更着急。顾商急忙将顾夕词抱在怀中,一股柔和灵气立刻探入顾夕词体内,却根本瞧不出什么缘由。 夕辞刚刚刺了那孽子两句,就遭了此等无妄之灾。若说是巧合,顾商自己都不大相信。他目光如刃,直直刺向缩在角落的顾夕歌。 乍一面对金丹修士的神识威压,那胆怯而无用的孩童立刻白了脸,他战战兢兢鼓足勇气问:“父,父亲,弟弟他没事吧……” 依旧同平时一般仙窍堵塞,没有半分修为。这样一个仙窍不通的废物,又能做出什么事情来?顾商只斜了顾夕歌一眼,便厌恶地挪开了目光。 顾商先是怅然,随后怒火却越燃越烈。枉费他当初花了大力气寻到顾夕歌的母亲,还力排众议娶她为正妻。他以为这绝佳资质的上好孕体定能生下资质非凡的继承人,谁知道那女人竟生下这样一个废物!除了一张脸,顾商瞧不出他的大儿子有半分长处。 “眼见自己的亲弟弟出了这种事,你还能如此幸灾乐祸?你莫不是以为,若是夕辞出了什么事情,你就能一步登天?”顾商浑身威势如雷霆压顶,直直压向那无用孩童,“不过一个不能修仙的废物罢了,真是痴心妄想!我宁愿从没有过你这个儿子,还不给我滚出去!” 顾夕歌面色白了又红。他微微鞠了一躬,脚步缓慢地离开了。他就这样一直垂着头回到了自己屋内,凝碧问话也不回答一句。 等到屋中只有顾夕歌一人后,他却微微扬起了嘴唇。 一模一样,真是一模一样。就连那男人骂出的话语,也如同当初一般尖锐又刻薄。如此一来,倒也不枉费他特地给顾夕词送上的这份大礼。 大乘期修士神识的刺探,可不是一个七岁孩童能够承受的。虽说此时顾夕歌全无修为,但他的神识依旧强大如初。重活一世,这便是他的优势与便利。 那一下虽然不会要了顾夕词的性命,倒也不会让他好受。顾夕歌还记得在他被彻底断言修仙无望之后,他的继母将他视作奴仆,动辄毒打怒骂,有一次还借故罚他跪在雪地中一夜,险些要了他的性命。 一报还一报。上辈子顾夕歌修为有成之后,那女人苦苦哀求顾夕歌大人有大量放她一马。顾夕歌只是没有理会她,自然有其余人替他出手。 而他那位备受父母疼爱的弟弟顾夕词,却没胆子替他的母亲报仇,这简直太让他瞧不起。而顾夕词心有郁结未能纾解,修为滞留在金丹阶段,不过苟延残喘虚度一生罢了。这本来算不上什么大事,可到了陆重光得势之时,却成了天大的过错。 他那位心思阴狠的死对头不知从哪查出顾夕词的事情,竟把他那位小弟收为手下。陆重光不仅替顾夕词提升修为锤炼心境,还把所有恩怨过往公之于众。一切只为了在顾夕歌失势之时,让他这位同父异母的弟弟一寸寸摧毁他的经脉,废了他的修为。 顾夕词打着替母报仇的旗号,简直再快意不过。末了他还假惺惺地说看在手足情面上,留得顾夕歌一条性命,可笑又伪善。那背后却有陆重光一片苦心,他要顾夕歌活着,作为一个失败者永远卑微地活着。 若是相较起来,陆重光在背后犯下的那些事情未必比自己光彩多少。顾夕歌只恨自己那时已经落败,不得不看那人洋洋得意的嘴脸。但他却也不屑辩解,事实已然如此,何必多费唇舌? 现今顾夕歌又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这次他可以小心再谨慎一些,将一切事情做得利落又漂亮。 就好比方才他只是在顾夕词经脉中留下了一缕细微神识,随着时间推移,那缕神识却会一丝丝扩展膨胀,最终堵塞顾夕词的经脉。不出三年,顾夕词定会变成一个仙窍堵塞的废物。 一个大乘期修士的神识,除却同等级修士外,又有谁能发现? 收顾夕词当徒弟的那位蓬莱楼长老,不过是一个元婴修士。更何况顾夕歌最善操纵神识,这点即便蓬莱楼的掌门人岳炎也不如他。 任凭刘长老和顾商想破脑袋,也绝对猜不到这件事情是顾夕歌犯下的。他不过是一个九处仙窍堵塞的八岁孩童罢了,又怎可能有那般狠辣的手段报复自己的弟弟? 怀阳顾家已经衰败,早无千百年前的风光。顾商本以为出了一个资质上佳九窍七通的小儿子,就能一举扭转顾家的颓势,重振顾家威风。但顾夕歌偏要将他父亲那丝微薄的希望捏得粉碎,如此才算快意恩仇心神畅快。 时日还长,顾夕歌一点也不着急。但他接下来的日子想必不会好过,不出三五日顾夕词就会醒来。等那女人有了时间,定会如同上一世一般狠命折磨自己,想来顾商也只会袖手旁观毫不作为。顾夕歌此时不过是一个毫无修为的八岁孩童罢了,在顾家处处受阻处处无力。倒不如趁此机会一举逃出顾家,既可斩断亲缘又能踏上修仙之路。 再过六个月就是冲霄剑宗每五年开山收徒的日子。六个月时间,足够顾夕歌从怀阳走到苍峦山。更何况上辈子陆重光也曾参加了这次冲霄剑宗的收徒试炼,这简直不能更有趣。 再过六个月就是冲霄剑宗每五年开山收徒的日子。六个月时间,足够顾夕歌从怀阳走到苍峦山。更何况上辈子陆重光也曾参加了这次冲霄剑宗的收徒试炼,这简直不能更有趣。 “陆重光,你可别叫我失望啊。”顾夕歌低声自语,他已经迫不及待想与自己这位死对头重逢了。 防盗章,盗文网我呵呵你全家 防盗章,盗文网我呵呵你全家 第65章 防盗章,盗文网呵呵哒 防盗章,盗文网呵呵哒 顾夕歌睁开了眼。 他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高远星空。那些星辰明亮而璀璨,触手可及又似远在天边,如一斛明珠散落天边。 他有多久,没有见过这样的星辰了?这一切是梦境还是幻觉?顾夕歌手指微颤,他终究压下了心头奔涌的情绪。 “亲爱的宿主,恭喜你被选为炮灰逆袭系统第一百八十七任主人。相信在系统的帮助下,你必能成功逆袭走成为人生赢家。愿我们合作愉快,互利互惠。” 顾夕歌极难形容他那一刹的感受,仿佛有一柄寒刀,悄无声息地刺入了识海之中。那刀刃冰冷锋锐又寒意透骨,几乎让他的思绪也凝结成冰。 究竟是什么人,亦或是什么存在能有这样大的能耐无声无息地潜入他的识海之中?若是单论神识之强,在九峦界中只有几人可于顾夕歌相比。 那名为系统的存在既然有这般能为,又何必同他这样一个功体已废的人打交道?是利用抑或有所图? 顾夕歌思绪瞬息万变,但他只是怅然地叹了一口气道:“想必我已经死了。” “的确,宿主已经死了。”名为系统的存在平静答道,“这也是系统选上宿主的原因之一,但现在宿主却有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宿主只要根据系统提示完成一步步任务,就能顺利逆转身为炮灰的命运,名成功就威震三千世界。” 顾夕歌并不答话,但他纤长睫毛却眨动了一下。 威震三千世界,真是好大口气。他上辈子那位死对头陆重光不可谓修为不高绝,更兼资质非凡天命所向,一切事情都顺风顺水全无阻碍。可惜在他死去之前陆重光也只是大乘期修士罢了,未能破界飞升离开九峦界。 系统见顾夕歌不答话,抛出了更诱人的条件:“宿主通过完成任务可以积攒逆袭点数,不管是什么天材地宝,抑或功法秘籍都能在系统中兑换到。长此以往,宿主定能逆转天命成就不凡伟业。” “说说看,你所谓的任务大致有何范畴。” “鉴于宿主是第一次使用炮灰逆袭系统,所以系统会给出一定说明与讲解。宿主上辈子生活的这个世界,是由一本小说构筑的。而宿主作为主角陆重光一统大千世界征程中的一个反派,所占戏份并不多。为了改变宿主必然的悲惨命运,宿主必须完成一系列与主角陆重光相关的任务,逐步提升好感度,最终逆转天命。” 这狂妄至极的系统,竟要他向陆重光低三下四博得那人的好感?顾夕歌简直想冷笑了,但是他依旧不急不缓地问道:“若我抗拒任务,又有何下场?” “如果宿主拒绝完成支线任务,系统会给予宿主一定惩罚。”系统给出了无情的答案,“如果宿主拒绝完成主线任务,系统会抹杀宿主的灵魂。” 那冰冷无情的声音似是威胁,又似是警告。 可顾夕歌听了系统的回答,终于低低笑了一声。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中,倒也并不算意外。 “如果是等价交易倒也罢了,我也并非不能接受,但你威胁我,这可不大好。”顾夕歌心平气和道,“你不过是一抹天外幽魂罢了,又有何德何能抹杀我的神魂?” 话音刚落,一团淡白的光芒已被顾夕歌自神魂中硬生生扯了出来。那光团似是有些惊惧,它瑟缩颤抖了一下,随即就被顾夕歌轻轻托在掌心。 那团淡白光芒映衬着顾夕歌绮丽眉目,说不出的意气风流。这位刚刚死去的前任炮灰,此时却好似大权在握的仙君般气定神闲。只是那双光芒璀璨的凤眸之中,却只有冰冷的杀意。 “疯子,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疯子!”那光团似是急了,一贯冰冷无感情的声线也开始抖动起来,“你竟然将自己的一部分神魂和我一起扯了出来,难道想和我同归于尽吗?” “自然值得。”顾夕歌轻声道,他一分分合拢了手掌,动作优雅而坚定,“若要我听命于阁下,你给出的代价还不够。” 更何况他当时宁愿死绝也不屈从于陆重光,又怎会因这天外孤魂三言两语变更心意? 那团白光在他手心中剧烈颤动,似想挣脱顾夕歌的束缚。须臾之间那五根白皙如玉的手指,毫不留情地合拢了。 细碎如雪的白色光点飘散在虚空中,等到顾夕歌重新张开手掌时,那团白光已然消失了。 修仙本就是逆天而行,顾夕歌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他只差一步就能破界而去。若是他当时向陆重光认输,他自己也不至于落得那般下场。 顾夕歌固然可以委屈求全地活下去,可若是他都遗忘了自己当初的本心与坚持,即便苟延残喘也毫无意义。 他不甘,他不服!他资质不逊于陆重光,冲霄剑宗亦要比混元派势力更大。若论心机手腕,他也不输给陆重光分毫。成者王败者寇,他只输给天命与人心。 天命,主角,炮灰。顾夕歌抬头仰望着那灿然星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输了就是输了,他何必给自己寻找借口?只可惜,他不知何时才能见到陆重光身死道消的那一天。执念如此,断不能改。 顾夕歌轻轻微笑了,他阖上了眼睛。 这是一双孩童的手掌,稚嫩而幼小。雪白掌心中一点朱砂痣,陌生又熟悉。这分明是顾夕歌自己的手,看年岁不过□□岁,顾夕歌不敢置信般合拢了手指。他想不到自己居然有这般好运,竟能重活一次。 即便顾夕歌将自己的一大半神魂同那所谓系统一起扯了下来,却也并不意味着他在主动寻死。机缘巧合之下,顾夕歌曾学得一门奇异之极的分魂之法。那时他仔细而谨慎地将那系统占据的神魂分离而去,看似玉石俱焚刚烈至极,心中依旧怀有几分不切实际的幻想。 顾夕歌暗暗猜测,想必在那本书籍中不曾对自己这个所谓炮灰修习的功法逐一描写,因而那所谓系统才会疏忽大意。 一大半神魂,换得他此身自由,又有何不值?那系统给出的条件固然十分诱人,可顾夕歌却明白世上绝没有那般轻易的好事。更何况要让他对陆重光百般谄媚,绝无半分可能! 看不惯就是看不惯,他一向厌恶陆重光的为人。此等处处留情俗念未断之人,也能有那般修为,简直是上天不开眼!陆重光的确心狠手辣又心思灵活,可若不是他运气好得出奇,他早就死在顾夕歌手上。 一想到自己的老对手,顾夕歌不禁扬了扬嘴唇,算是微笑了一下。 恰在此时有人推开了门,一个身着绿衣的侍女轻声道:“大少爷,老爷让你去见他。” 顾夕歌望了那张清丽容颜一眼,似有几分印象。他试探般询问道:“凝碧?” 那侍女笑盈盈地说:”大少爷还是快些吧,老爷有些等的不耐烦了。” 真的,自己真的回到了年幼之时。顾夕歌简直欣喜若狂,他却微微低下了头,不让凝碧望见他眸中的激动与欣喜。 一个并不受父亲宠爱的八岁孩童,不会无缘无故露出那般喜意。比起自己,他的父亲明显更疼爱他的小弟。 顾夕歌长睫微垂,有些瑟缩地低声道:“凝碧,你说父亲看见我修为没有增长,会不会生气?” 可怜的大少爷。他九处仙窍竟全都堵塞,不管如何修炼,都只是徒劳罢了。凝碧微微叹息了一声,柔声道:“大少爷不必害怕,这次有蓬莱楼的长老在,想必老爷不会为难大少爷。” 蓬莱楼,原来已经到了那个时候,顾夕歌瞬间了然。 他如何能不记得这一天?上辈子他同父异母的弟弟顾夕词直接被蓬莱楼化神真人收为亲传弟子,从此春风得意很是风光。 顾夕词九处仙窍通了七处,已然资质优秀非同一般。怀阳顾氏一脉也算蓬莱楼中一个不大不小的家族,能出了顾夕词这么一个天才人物,自然面上生光十分长脸。 上辈子那金丹长老将顾夕词视若珍宝疼爱有加,却只轻轻探查了自己片刻,就说出那句让自己铭记了十余年的话语。 “此子九处仙窍无一开通,即便练气有成也一生无法筑基。我劝顾商兄不要在此子身上浪费灵石丹药,未免太划不来。” 划不来。这三个轻飘飘的字眼,却武断地决定了顾夕歌此后四年的命运。随后的四年,顾夕歌过得狼狈又辛苦。如果不是机缘巧合让顾夕歌入得冲霄剑宗,他这一辈子就永远堕入泥泞之中,沉沦挣扎却无法自拔。 只是这一次,他可不能让顾夕词顺顺当当入了蓬莱楼。 防盗章,盗文网呵呵哒 防盗章,盗文网呵呵哒 第66章 防盗章,很快替换,盗文网呵呵哒 过了三日连绵阴雨的糟糕天气,公狐狸颜烈觉得自己都要变成一株黑蘑菇了。他一天晒不到太阳,就觉得自己浑身发痒。他干脆现出了原形,把自己肚皮向下趴在画了阵法的地板上,整只狐狸都摊成了一张狐狸饼。 青玉地板暖烘烘的,倒有几分像人类的火炕。颜烈刚舒服地伸了个懒腰,一只小崽子便不知好歹地直接蹦到他腰上,险些让他吐出一口老血来。 孽障,真是天生的孽障。若是那日自己火大了,他便把这惹事的八只小崽子做成八条狐皮围脖!公狐狸龇牙咧嘴地用爪子揉了揉自己的腰,索性翻了个身露出肚皮,继续让那群小崽子们窜上窜下。 刚满三月的小狐狸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眼见这一窝白毛黑毛还有黑白相间的小崽子不住在自己眼前晃荡,颜烈不禁有些头晕。他随便提起一只小崽子晃了晃,全身素白尾巴尖一点漆黑,应当是老七吧? 于是颜烈试探地叫了一声,小狐狸崽子仿佛能听懂一般,真的点了点头。是老七没错了,一窝八只里就属他最聪明。每次晒太阳他都知道先讨好自己这个当爹的,然后光明正大地窝在他脑袋上狐假狐威欺负其他兄弟姐妹。 不愧是自己儿子,就是够聪明,半点不像那傻乎乎的芸娘。颜烈得意地抖了抖耳朵,又将那小狐狸直接顶了在头上,足见他对这七儿子的宠溺。老七也足够贴心,还伸出小爪子摸了摸他的额头。 其余几个傻闺女傻儿子却依旧傻乎乎的,他们只当自己是普通狐狸一般互相撕咬打闹,不是你咬了我的尾巴尖就是我扯了你的耳朵,当真半点不开窍。想来这其他七个孩子,都随了他们那实心眼没脑子的娘吧。 一想到这窝小崽子实心眼的娘,颜烈心中就泛起一丝酸楚。为了这窝小崽子,芸娘怀胎三年,可惜最后还是难产了。他本来让那傻狐狸弃小保大,谁知芸娘竟执意将八只小崽完完好好生下来。 那傻芸娘说什么九尾玄狐天生数量稀少,她若能替他开花散叶繁衍后代,即便为此丧命也甘心。好话不灵坏话灵,傻芸娘当真为此葬送了一条性命。只剩下自己一只鳏夫和八个嗷嗷待哺的小崽子,如何不愁坏了狐狸? 真是傻,傻得透顶,黑狐狸的眼珠忽然湿润了。自己又有什么好的,芸娘不光是信渊山出了名的美人,也是出了名的女妖王,只可惜有点缺心眼,不过这点也无伤大雅。 颜烈一眼便瞧上了她,含羞带怯送了芸娘一把金盏花。当时颜烈的修为比芸娘还低一层,她却半点不嫌弃,第二日就带着嫁妆高高兴兴嫁给了自己。妖修一向如此坦荡,两情相悦就能成亲,半点没有人类的繁文缛节。 成亲之日她说颜烈一身皮毛黝黑发亮,放在凡间就是一件上好的黑狐皮大衣。她自己浑身雪白没有杂色,就是一条上好的白狐皮围脖。黑配白,狐裘配围脖,天下哪有比他们更般配的妖修夫妻? 看看这傻狐狸,就连说情话都这么笨嘴拙舌,哪有狐狸精把自己比作大衣围脖的,真是半点也不吉利。 颜烈呜咽了一声,有晶莹泪水自他眼中落下。一只小小的爪子拭去了他眼中的泪,却是老七替他擦了擦眼泪。 真是爹爹的贴心小崽子。颜烈舔了舔那只小爪子,笑眯眯将儿子捞在胸前。颜烈这一动不要紧,那剩下七只小崽子全都叽里咕噜从他身上摔了下来,个个眼冒金星迷迷糊糊。 不知道哪天这八只小崽子才能让他省心,颜烈不由叹了口气。再有三年,等这群小崽子彻底长大变成妖兽,他就必须将他们全都赶出洞府。至于其中能有几个活下来,又有几个能渡劫修成人身,即便自己这个当父亲的也不知道。 妖修一贯遵循自然之道,极少有妖修像人类修士一般宠崽子。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能活下来的自然才是好的。也许妖修天性中就带着那么几分凉薄与残忍,对阵之时即便对面是自己的亲儿子,许多妖修也能下得了杀手。 妖性残忍,不可教化。颜烈凉薄地想,人类这句话确是有几分道理的。没人比他更清楚,十万里信渊山中那些妖修心中怀着怎样的仇恨,他们恨不能将所有人类修士的血肉骨髓扯烂嚼碎,一并吞咽下肚。只需一星点火苗,信渊山的妖修就能将九峦界搅个天翻地覆。 然而颜烈也不得不承认,人类修士的修炼之法自有其独到之处。他偶然自人类修士身上找到了一本推测天数的易书,竟与九尾玄狐天生传承的玄术殊途同归相得益彰。有了这本书,颜烈测算天命的本事倒比许多练虚修士更为高明。 颜烈在八只小崽子出生后便算了一卦,卦象大凶。不光小崽子要死,就连他自己也生死未卜。 公狐狸颇有些后悔不及。早知道就不该让芸娘干那种傻事,崽子终归都是要死的,早死晚死都没什么关系。如果芸娘还活着,他们还不是想生几个就生几个? 一想起这点,颜烈反倒有些恨眼前的这窝小毛球。若不是为了这些崽子怀胎三年,芸娘又何至于扛不住那区区一道天雷? 那道天雷固然因为这窝小崽子里要出一个了不起的妖物,天道有感故而落雷。然而颜烈全然不在乎什么妖帝降世振兴妖修的传言,他只愿芸娘回来。 一只小爪子轻轻蹭了蹭黑狐狸的下巴,颜烈终究被这一蹭唤起了几分父子亲情。他将讨好他的老七抱了起来,和颜悦色道:“明天是大晴天,爹爹带你们出去晒太阳,老七高不高兴?” 小狐狸耳朵动了动,用力点了点脑袋。 谁知这晒太阳竟无端晒出事来。颜烈依旧如平常一般,化为人形百无聊赖生无可恋地放养小崽子。 颜烈忽然感觉到一缕尖锐神识,如电光似霹雳,眨眼间就穿透他护体灵气击中腰下三寸,那却是他的软肋。 这般手段,如此能为,怕是练虚修士。那场劫难,原来就应在今日。颜烈突然恍然大悟,随后他就悄无声息地晕了过去,任凭老七死命咬他耳朵也没有半点反应。 顾夕歌自藏匿之处走了出来,他面色微白眸光暗淡,显然情况并不好。他要在公狐狸洞府前当着公狐狸的面谋划杀掉公狐狸的小崽子,要干这么一件作死至极的事情,这半大少年的脸上却没有半点惊慌。 他勉力化出一道剑光,对着颜烈当头斩下,这道以往无坚不摧的剑光却连那公狐狸的毛都没切下半根。 果然化神妖修不是那么好杀的,顾夕歌并不意外。也只有方才那道大乘期神识外放而成的利箭,才能穿透化神妖修护体真气,可惜却未能击杀他。只那一下就去了顾夕歌一半修为,想来再来一下也决然无用。而自己这道练气大圆满的剑光,怕是也只能给化形妖王挠痒痒。 趁顾夕歌对付老狐狸的这一会,其余八只狐狸崽子拼命倒着短腿向外跑去,方向各不相同。它们虽然只有三个月大,但九尾玄狐生性机警,狐狸崽子们早就嗅到空气中不同寻常的危险气息。自己的爹都被打趴下了,它们又能干什么?自然要赶快逃命才是好狐狸。 眼见小崽子们全都跑了,顾夕歌依旧不惊慌。他燃起一张青色符咒,低声吟诵了几句咒文,一道道青色光芒蛇一般窜进林中,不一刻就捆着八只狐狸崽子一并堆到顾夕歌脚下。 那七天时间顾夕歌当然没有白白浪费,他早就在那八只狐狸崽子身上印下了神识烙印,没叫颜烈察觉半点。他只需一道小挪移咒,但凡这些狐狸崽子没跑出方圆三里之外,就能轻轻松松一个不缺地绑回来。 顾夕歌看也不看地上死命挣扎的狐狸崽子一眼,剑光试探般斩向其中一只,不出意料地被挡下了。这道剑光简直像斩在棉花上,软绵绵全然不着力。 那狐狸崽子身上瞬间腾起的阵法却叫顾夕歌瞧的一清二楚,玄心八衍阵,老狐狸的手笔还挺大。 这八只狐狸崽子身上的阵法各自成阵独立运转,聚在一起后却阴阳相生化为八卦,固然没有半点杀伤力,却也固不可摧。这原本是九峦界某些小宗派的护山大阵,拿来保护八只狐狸崽子简直大材小用。 若是其他修士,只能认栽走人。但老狐狸敢在顾夕歌面前玩阵法,简直是班门弄斧。万衍剑修本就是靠剑阵对敌的,能结阵自然也会破阵。 顾夕歌前世见识过不少稀奇阵法,只一个玄心八衍阵他还不放在眼里,破阵之法更是早就烂熟于心。他将一道剑光一分为八,拿捏好力道同时在八只狐狸崽子身上砍了一下。那玄心八衍阵立刻运转,幽蓝的八处阵眼只在虚空中出现了刹那,似一朵初绽的蓝睡莲。那花瓣绽放得快凋落得更快,被八道倾注了神识分外厚重的剑光齐齐砍中,立刻消弭于无形,轻而易举全不费力。 此阵的破阵要诀,就在于同时摧毁八处阵眼,晚了半秒都不行。顾夕歌这一下同操八道剑光的分神之法可谓精妙到了极点,怕是纪钧见到了都会大吃一惊。 随后顾夕歌却不喘半口气,又是一道剑光直接劈下,那八只小崽子就有七只断了气。 “所有因果,我自一力承担。”顾夕歌低声道。他闭了闭眼,取出了七枚纳魂珠运起灵力,那七只幼兽魂魄便被牵引到纳魂珠中。 有了妖兽魂魄的纳魂珠却是微热而沉的,仿佛那魂魄也是有重量有温度的。它们沉甸甸聚在顾夕歌掌中,让他的手掌不由颤抖了一下。 顾夕歌刚攥紧这把纳魂珠,浑身的寒毛就立了起来。他护体的那枚玉佩只挡了一下,就化为齑粉散在空中。这片刻恰巧让顾夕歌避开心口,没让那偷袭者一下把心掏出去。 老狐狸醒了,狐狸崽子果然没这么好杀。顾夕歌捂着流血的肩头,心中却一片 防盗章,很快替换,盗文网呵呵哒 第67章 防盗章,很快替换,盗文网呵呵哒 防盗章,很快替换,盗文网呵呵哒 顾夕歌睁开了眼。 他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高远星空。那些星辰明亮而璀璨,触手可及又似远在天边,如一斛明珠散落天边。 他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高远星空。那些星辰明亮而璀璨,触手可及又似远在天边,如一斛明珠散落天边。 他有多久,没有见过这样的星辰了?这一切是梦境还是幻觉?顾夕歌手指微颤,他终究压下了心头奔涌的情绪。 “亲爱的宿主,恭喜你被选为炮灰逆袭系统第一百八十七任主人。相信在系统的帮助下,你必能成功逆袭走成为人生赢家。愿我们合作愉快,互利互惠。” 顾夕歌极难形容他那一刹的感受,仿佛有一柄寒刀,悄无声息地刺入了识海之中。那刀刃冰冷锋锐又寒意透骨,几乎让他的思绪也凝结成冰。 究竟是什么人,亦或是什么存在能有这样大的能耐无声无息地潜入他的识海之中?若是单论神识之强,在九峦界中只有几人可于顾夕歌相比。 那名为系统的存在既然有这般能为,又何必同他这样一个功体已废的人打交道?是利用抑或有所图? 顾夕歌思绪瞬息万变,但他只是怅然地叹了一口气道:“想必我已经死了。” “的确,宿主已经死了。”名为系统的存在平静答道,“这也是系统选上宿主的原因之一,但现在宿主却有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宿主只要根据系统提示完成一步步任务,就能顺利逆转身为炮灰的命运,名成功就威震三千世界。” 顾夕歌并不答话,但他纤长睫毛却眨动了一下。 威震三千世界,真是好大口气。他上辈子那位死对头陆重光不可谓修为不高绝,更兼资质非凡天命所向,一切事情都顺风顺水全无阻碍。可惜在他死去之前陆重光也只是大乘期修士罢了,未能破界飞升离开九峦界。 系统见顾夕歌不答话,抛出了更诱人的条件:“宿主通过完成任务可以积攒逆袭点数,不管是什么天材地宝,抑或功法秘籍都能在系统中兑换到。长此以往,宿主定能逆转天命成就不凡伟业。” “说说看,你所谓的任务大致有何范畴。” “鉴于宿主是第一次使用炮灰逆袭系统,所以系统会给出一定说明与讲解。宿主上辈子生活的这个世界,是由一本小说构筑的。而宿主作为主角陆重光一统大千世界征程中的一个反派,所占戏份并不多。为了改变宿主必然的悲惨命运,宿主必须完成一系列与主角陆重光相关的任务,逐步提升好感度,最终逆转天命。” 这狂妄至极的系统,竟要他向陆重光低三下四博得那人的好感?顾夕歌简直想冷笑了,但是他依旧不急不缓地问道:“若我抗拒任务,又有何下场?” “如果宿主拒绝完成支线任务,系统会给予宿主一定惩罚。”系统给出了无情的答案,“如果宿主拒绝完成主线任务,系统会抹杀宿主的灵魂。” 那冰冷无情的声音似是威胁,又似是警告。 可顾夕歌听了系统的回答,终于低低笑了一声。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中,倒也并不算意外。 “如果是等价交易倒也罢了,我也并非不能接受,但你威胁我,这可不大好。”顾夕歌心平气和道,“你不过是一抹天外幽魂罢了,又有何德何能抹杀我的神魂?” 话音刚落,一团淡白的光芒已被顾夕歌自神魂中硬生生扯了出来。那光团似是有些惊惧,它瑟缩颤抖了一下,随即就被顾夕歌轻轻托在掌心。 那团淡白光芒映衬着顾夕歌绮丽眉目,说不出的意气风流。这位刚刚死去的前任炮灰,此时却好似大权在握的仙君般气定神闲。只是那双光芒璀璨的凤眸之中,却只有冰冷的杀意。 “疯子,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疯子!”那光团似是急了,一贯冰冷无感情的声线也开始抖动起来,“你竟然将自己的一部分神魂和我一起扯了出来,难道想和我同归于尽吗?” “自然值得。”顾夕歌轻声道,他一分分合拢了手掌,动作优雅而坚定,“若要我听命于阁下,你给出的代价还不够。” 更何况他当时宁愿死绝也不屈从于陆重光,又怎会因这天外孤魂三言两语变更心意? 那团白光在他手心中剧烈颤动,似想挣脱顾夕歌的束缚。须臾之间那五根白皙如玉的手指,毫不留情地合拢了。 细碎如雪的白色光点飘散在虚空中,等到顾夕歌重新张开手掌时,那团白光已然消失了。 修仙本就是逆天而行,顾夕歌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他只差一步就能破界而去。若是他当时向陆重光认输,他自己也不至于落得那般下场。 顾夕歌固然可以委屈求全地活下去,可若是他都遗忘了自己当初的本心与坚持,即便苟延残喘也毫无意义。 他不甘,他不服!他资质不逊于陆重光,冲霄剑宗亦要比混元派势力更大。若论心机手腕,他也不输给陆重光分毫。成者王败者寇,他只输给天命与人心。 天命,主角,炮灰。顾夕歌抬头仰望着那灿然星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输了就是输了,他何必给自己寻找借口?只可惜,他不知何时才能见到陆重光身死道消的那一天。执念如此,断不能改。 顾夕歌轻轻微笑了,他阖上了眼睛。 这是一双孩童的手掌,稚嫩而幼小。雪白掌心中一点朱砂痣,陌生又熟悉。这分明是顾夕歌自己的手,看年岁不过□□岁,顾夕歌不敢置信般合拢了手指。他想不到自己居然有这般好运,竟能重活一次。 即便顾夕歌将自己的一大半神魂同那所谓系统一起扯了下来,却也并不意味着他在主动寻死。机缘巧合之下,顾夕歌曾学得一门奇异之极的分魂之法。那时他仔细而谨慎地将那系统占据的神魂分离而去,看似玉石俱焚刚烈至极,心中依旧怀有几分不切实际的幻想。 顾夕歌暗暗猜测,想必在那本书籍中不曾对自己这个所谓炮灰修习的功法逐一描写,因而那所谓系统才会疏忽大意。 一大半神魂,换得他此身自由,又有何不值?那系统给出的条件固然十分诱人,可顾夕歌却明白世上绝没有那般轻易的好事。更何况要让他对陆重光百般谄媚,绝无半分可能! 看不惯就是看不惯,他一向厌恶陆重光的为人。此等处处留情俗念未断之人,也能有那般修为,简直是上天不开眼!陆重光的确心狠手辣又心思灵活,可若不是他运气好得出奇,他早就死在顾夕歌手上。 一想到自己的老对手,顾夕歌不禁扬了扬嘴唇,算是微笑了一下。 恰在此时有人推开了门,一个身着绿衣的侍女轻声道:“大少爷,老爷让你去见他。” 顾夕歌望了那张清丽容颜一眼,似有几分印象。他试探般询问道:“凝碧?” 那侍女笑盈盈地说:”大少爷还是快些吧,老爷有些等的不耐烦了。” 真的,自己真的回到了年幼之时。顾夕歌简直欣喜若狂,他却微微低下了头,不让凝碧望见他眸中的激动与欣喜。 一个并不受父亲宠爱的八岁孩童,不会无缘无故露出那般喜意。比起自己,他的父亲明显更疼爱他的小弟。 顾夕歌长睫微垂,有些瑟缩地低声道:“凝碧,你说父亲看见我修为没有增长,会不会生气?” 可怜的大少爷。他九处仙窍竟全都堵塞,不管如何修炼,都只是徒劳罢了。凝碧微微叹息了一声,柔声道:“大少爷不必害怕,这次有蓬莱楼的长老在,想必老爷不会为难大少爷。” 蓬莱楼,原来已经到了那个时候,顾夕歌瞬间了然。 他如何能不记得这一天?上辈子他同父异母的弟弟顾夕词直接被蓬莱楼化神真人收为亲传弟子,从此春风得意很是风光。 顾夕词九处仙窍通了七处,已然资质优秀非同一般。怀阳顾氏一脉也算蓬莱楼中一个不大不小的家族,能出了顾夕词这么一个天才人物,自然面上生光十分长脸。 上辈子那金丹长老将顾夕词视若珍宝疼爱有加,却只轻轻探查了自己片刻,就说出那句让自己铭记了十余年的话语。 “此子九处仙窍无一开通,即便练气有成也一生无法筑基。我劝顾商兄不要在此子身上浪费灵石丹药,未免太划不来。” 划不来。这三个轻飘飘的字眼,却武断地决定了顾夕歌此后四年的命运。随后的四年,顾夕歌过得狼狈又辛苦。如果不是机缘巧合让顾夕歌入得冲霄剑宗,他这一辈子就永远堕入泥泞之中,沉沦挣扎却无法自拔。 只是这一次,他可不能让顾夕词顺顺当当入了蓬莱楼。 防盗章,很快替换,盗文网呵呵哒 防盗章,很快替换,盗文网呵呵哒 第68章 防盗章,盗文网毁我收益,呵呵 防盗章,盗文网毁我收益,呵呵 顾夕歌望着苍峦山下人头攒动的情形,不禁升起一丝怀念之感。每五年中的这段日子,苍峦山下总是分外忙碌。 顾夕歌也曾主持过一次收徒试炼。那时和他一起搭档的小师弟杨虚言说这苍峦山下真是人潮涌动人山人海人挤人人挨人人蹭人,只一滴滚油落下去也能烫伤好几十号人。 杨虚言的话虽夸张,形容此时的情形却也恰当。这也难怪,九峦界中大大小小的门派无以计数,但若论最出名的几大门派,不过一宗三派两楼。所谓一宗自然指的是冲霄剑宗,冲霄剑宗乃是九峦界中最出名的剑修门派。冲霄剑宗能稳稳压过其余五大门派排在第一,自然因为其底蕴颇深势力雄厚,其余门派只能望而兴叹。 修仙自然要讲究根骨,往往上万个人中只有一人仙窍开通能踏上修仙之路,真真正正的万里挑一。只这点就筛掉了许许多多的人,而九峦界中最出名的几个门派挑选起门下弟子来,更是无比严苛。就好比两楼之一的蓬莱楼,即便派中一个记名弟子也至少要有三处仙窍开通。有些小门派的正式弟子也只有一处仙窍开通,可若将他们放在蓬莱楼中,也只能当一个干杂活伺候人的仆役弟子。就这点而言,那位刘长老说的倒是真话。 六大门派中,唯有冲霄剑宗收徒时不计较门下弟子根骨如何仙窍开通了几处。每五年苍峦山都会举办一次收徒试炼,冲霄剑宗只要试炼者必须是未满二十岁的年轻人,不拘男女不论地域不问出身。只此一点,就有许多仙窍不开通的凡人到此碰碰运气。若能入得冲霄剑宗门内自然是一步登天,又何妨试上一次? 苍峦山下这片空地已被占得满满当当,还好周围并不拥挤,总有挪腾转身的余地。顾夕歌细细打量,这数万个人中有男有女有孩童亦有青年,有贫者亦有富家公子,甚至有许多修仙世家年青一代的子弟。 正值晌午,此时的太阳毒辣又刁钻,晒得人眼前发黑。奇怪的是,那些修仙世家的年轻人对此却也毫无办法。他们的仆役不仅被强行阻隔在苍峦山外,而且随身携带的法器符咒不知为何失去了效用,就连一个凝冰术也使不出来。于是他们只能纡尊降贵,和这些不会法术的凡人一般,钻到那几棵大树下蔽日。 现今一棵树荫下就足足站了好几十号人,甚至还有不少人爬到了树干上。若是让顾夕歌上辈子的那位小师弟杨虚言见到了此等情形,定能扔出好一段尖刻却形象的评价。 顾夕歌此时十分惬意,他坐到了一棵云柏树的树杈上,仔仔细细用眼睛寻找陆重光的身影。他并没有放出神识搜寻,到了这苍峦山下,小心一些总没有错。好在居高临下总是有优势的,不一会他就瞧见那位死对头的身影。 陆重光却要比他凄惨许多。他来得晚没抢到树荫,只能顶着辣的太阳站得笔直,隐隐俊美轮廓显露的脸被晒得通红,颇有几分狼狈。 不经意间顾夕歌和陆重光的目光重合了。顾夕歌微微眯眼,冲他这位死对头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微笑,不言而喻的讽刺与幸灾乐祸。 挑衅,毫无疑问的挑衅。 陆重光很是愣了几秒,随后他微微眯细了眼。这不过八/九岁的孩童衣着普通兼之毫无修为,不知他有何自信竟敢挑衅自己,简直不自量力…… 有人却抢先一步,说出了陆重光心里的话。 “喂,那个凡人小孩!”一个衣着华美的世家弟子冲顾夕歌扬了扬下巴,“我是楚平李家的人,赶快把你那块地方让给我!” 楚平李家,听上去好大来头,莫不是和那三派中的金阙派有什么关联?其余人不由对那年约十一二的少年肃然起敬,目光落在那少年身上也带了三分惊异。那少年越发得意起来,他伸指遥遥点了点顾夕歌,道:“就说你呢,别装傻!” 顾夕歌长睫低垂,盖住了眸中的嘲讽之色。 楚平李家的确和金阙派有一些关联,李家就是金阙派中三大世家之一。若是在那楚平峰地界,这位被娇纵坏了的小少爷自然是不折不扣的地头蛇。这可惜这是苍峦山下,这位小少爷根本占不到半分便宜。 重活一世,顾夕歌也懒得同这位小少爷多费口舌。周围几棵树上也有不少人占了好位置,那小少爷不过看顾夕歌年纪幼小穿着普通,又是个毫无修为的凡人。他有了十成十的把握,才敢耍威风使手段,倒也不算个蠢人。 “不。”顾夕歌只说了一个字,随后就不再理会那位姓李的小少爷。 好啊,这个毫无修为的凡人居然敢如此同他说话!当着这么多人,他居然一点不给自己面子!李晟气得脸都红了,他咬牙道:“你且等着,等会有你好看的……” “我等着。”顾夕歌答得笃定,越发不慌不忙气定神闲。 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而后许多人再也忍不住了。在场的都是年纪颇小的孩童与少年,眼见顾夕歌如此奚落人,自然觉得无比有趣。 李晟觉得他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发烫,他狠狠踹了那株云柏树一脚,厉声道:“有能耐你就在这苍峦山上躲一辈子,等你出了苍峦山,我定要让你生不如死!” “你要让谁生不如死?”李晟耳畔忽然响起了一个轻而和缓的声音,他定睛一望,却是一位年约二十的蓝衣修士正笑咪咪地看着他。 那蓝衣修士眉目清俊令人心折。他微笑的模样恍如春风拂面,温柔又可亲。可刚刚还眉目狠厉的李晟,却无比乖巧地站好,恭恭敬敬地答道:“方世兄听错了,我只是在和那小子闹着玩……” “苍峦山下不准寻衅滋事,你应当明白这一点。”蓝衣修士忽然不笑了,他淡淡扬眉道,“看在我们两家过去的交情上,我便饶你这一次。” 李晟心中稍安。随后他眼前一花,愕然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竟被送出十余丈外。只这十余丈,却好似天渊之别。不管李晟如何迈步向前,他都会不知不觉回到原地。 好一个方景明,他就这般轻易废除了自己这次进入冲霄剑宗的机会,竟丝毫不顾忌他们两家的情分!李晟捏紧了拳头,他还能听到方景明的声音遥遥传来,清晰地好似就在耳边。 “到了这苍峦山下,不管你是谁,都要听我冲霄剑宗的规矩,哪怕金阙派掌门人的儿子亦是如此。”方景明扫视一周,似笑非笑道,“苍峦山下严禁寻衅滋事,若有人违反,就取消他这次试炼资格,逐出苍峦山。” 方景明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在场的每个人都听清了他的话。这万余人刹那间安静得可怕,虽然此时烈日当空,许多人心中却不由生出了一丝寒意来。 “从今早到现在,已经有一百七十三人因此失去资格。”方景明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我特意将试炼时间拖到现在,就想筛掉更多的蠢货,没想到各位都很乖巧,这可不大好。” 其余人听了这话,不禁心中一凛。原来这冲霄剑宗的筛选,竟早就开始了。听这人的语气,他好似巴不得更多人落选,用心险恶可见一斑。 忽然一道紫色霞光自空中坠落地面,一位身着紫衣的女修士缓步走来。她明丽双眸顾盼若兮,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了所有年轻男子的心上,让他们的心也跟着轻轻一颤。 “景明师兄,可以开始了。”那紫衣女子冲方景明点了点头,随后就静静立于方景明身边。 “既然师妹发话了,我自当遵循。”方景明微笑着拍了拍手,态度温和,“诸位想成为我冲霄剑宗的弟子,倒也十分简单。只要通过三关试炼,不管资质如何谁都能入得我冲霄剑宗门下,从此鲤鱼化龙踏上仙途。” 顾夕歌望着意气风发的方景明,却不禁想起了上辈子同杨虚言主持试炼的情形。他那位俏皮话多牢骚也多的小师弟自苍峦山上远远望着山下人山人海的情形,感慨地问道:“顾师兄,你说这些人到最后一关时,能有多少活下来?” “你把一瓢热水浇到蚂蚁窝上,数一数能有多少蚂蚁活下来,就知道能通过最后一关的人数绝对比那些蚂蚁还要少。”顾夕歌淡淡地说,“至于能够有多少人成为我们的师弟师妹,最多不出十人之数。” 杨虚言被顾夕歌的话噎得一愣,而后却低低笑了几声,他道:“顾师兄,我们当初也是那些蚂蚁中的一只。踏上仙途,方知仙途艰辛啊。” 是啊,踏上仙途方知仙途艰辛。 六派之首的冲霄剑宗之所以收徒不论资质,是因为那三道关卡无比艰难,稍有差池便是一条性命就此了结。能成为冲霄剑宗弟子的人,无一不是有大毅力大机缘的人。这样的人即便资质稍差,亦能在这藏龙卧虎的九峦界中博得一席之地。 长生长生,所谓长生又哪是那般好求的? 长生长生,所谓长生又哪是那般好求的? 防盗章,盗文网毁我收益,呵呵 防盗章,盗文网毁我收益,呵呵 第69章 防盗章,盗文网来快活啊~ 防盗章,盗文网来快活啊~ 在陆重光看来,顾夕歌简直是个再奇怪不过的人了。 初见顾夕歌时,陆重光还以为他是个女孩。肤若冰雪眸若寒星,不难想象他长大之后会有何等美貌,怕是连自己的二皇姐都比不上。 赞赏归赞赏,陆重光却瞧出这小男孩对自己并无多少善意。父皇仅有自己一个儿子,他能在宫中完完好好活了十二年,已然能明白许多东西。 在宫中时,陆重光已经看腻了那些女人的眼神。她们看似温柔的眼神背后压抑着疯狂与怨怼,好似她们眸中藏着一条毒蛇,稍有放松就会被那毒蛇狠狠咬上一口。每次陆重光被她们的目光黏住,就觉得后背细细碎碎出了一层冷汗,寒入骨髓。 嫉妒,怨恨,鄙夷,羡慕。百般滋味酝酿成酒,那酒也是致命的毒酒。 原本陆重光有机会继承父皇的一切,但他却始终忘不掉五岁时的情形。父皇带着他面见蓬莱楼派来的使者,那使者貌不惊人却自有一种出尘之气,说不出的气势慑人。 就连一贯高高在上的父皇,也不由对那使者露出卑微而恭谦的表情。父皇甚至不觉得耻辱,因为他觉得那使者值得他那般尊敬,这是再明白不过的道理。谁叫父皇的权力与地位,全都是蓬莱楼赐予的。 年纪幼小的陆重光,忽然明白了什么是仙凡之别。自那时起他便下定决心,他不要这虚假的权柄与富贵,他要求得长生。 原本蓬莱楼想收陆重光为正式弟子,陆重光却毅然决然地拒绝了。他听闻九峦界中有一宗三派两楼,唯有冲霄剑宗才是九峦界中最顶尖的修仙门派。若不能入得最顶尖的修仙门派,陆重光又何能甘心? 他生来便要俾睨天下大权在握,绝不屈从于次一等的选择。这既源于他的自信,又仿佛是陆重光既定的天命。这感觉来得莫名其妙,却坚如磐石不能动摇。 所以陆重光才会注意到顾夕歌,因为顾夕歌和他是同一种人。即便顾夕歌年纪幼小不甚起眼,但他的眼神中却好似蛰伏着一柄利刃一条困龙。剑藏于匣潜龙在渊,有朝一日定会寒芒毕露龙腾九霄。 陆重光从未想到,他竟能从一个孩童的眼神中读出那么多东西,那简直不能更有趣了。在得知顾夕歌和自己分到一组后,陆重光反而有几分欣喜。三个时辰,足够他将这个有趣的孩子看清看透。 然而这些微的欣喜之情,在他们踏入这寻踪林后,却化作了全然的不解与疑惑。 那年纪幼小身形单薄的孩童,并未理会拉帮结伙邀请他们加入一同寻找出口的一伙人,反而自顾自往林中幽暗之处行进。陆重光倒要看看,这孩童到底有何打算。于是他也就歉意地同那伙人告别,紧跟在顾夕歌身后。 顾夕歌七拐八歪走了足有一刻钟时间,终于停了下来。 “这位小兄弟……”陆重光琢磨了好一会,终于寻出一个差不多的称谓。 “小兄弟?”顾夕歌扬了扬眉,嘲讽之情不言而喻。 这孩子未免太会刺人。陆重光被噎了一下,却也并不意外。他依旧微笑着问:“我不明白……” 话未说完,顾夕歌却抬起一张灿然生辉的小脸直视着陆重光,一字一句道:“别装傻。” 只一眼,这小他好几岁的孩童却将陆重光心中打算看穿了七七八八。陆重光怔了一刹,竟不知说些什么。 不够圆滑,远远没有后来的舌灿莲花能言善辩。他上辈子这个死对头,现在只是个心机稍显阴沉的十二岁少年罢了,还嫩得很。顾夕歌暗自给此时的陆重光定了个评价,随后却自顾自闭目养神不再说话。 陆重光思绪万千,好一会才怅然道:“若是你这般继续耽搁时间,我们难免要被淘汰。寻踪林虽不算大,但谁又知道有没有妖兽出没?若是不幸碰上了其中一头,你我两条性命就此交代,倒也干脆利落。” 真是聒噪。这寻踪林顾夕歌上辈子简直不能更熟悉,更何况他神识全开随时警惕,又怎么会碰上危险?他重活了一辈子,在冲霄剑宗这次收徒试炼中竟只占到这点便宜,简直有些悲惨了。 顾夕歌闭眼答道:“我自有打算,你只要跟着我就好。” 也罢,姑且信他一回。陆重光靠在一株枝叶茂密的悬铃木下,长长舒出一口气。 原本陆重光也不想掺和到那些人的勾心斗角中,能省几分力气自然是好的。 耿萧将弯刀一寸寸抽出,热而烫的血液溅出很远。那赤红的血液落在一旁茶荼树的树叶上,倒是显得那碧翠树叶越发绿了些。 蠢人,真是不折不扣的蠢人。只要耿萧稍加伪装说上两句好话,这人就将后背大大方方地亮给他,不是蠢人又是什么?耿萧将刀刃在那人的衣袍上抹了抹,动作漫不经心又带了两分鄙薄。他未曾想到,除却一身灵力修为,那些所谓修士竟半点也及不上他这个凡人。 在这短短一个时辰内,耿萧已经足足杀了四十七人,简直轻松又快意。死的人中有修士也有凡人,一般的血肉一样的骨骼。刀刃劈斩之下血液迸溅而出,同样的温度灼热腥气逼人。 耿萧并不喜欢杀人。但谁叫冲霄剑宗这第二道关卡,一开始便是要他们杀个你死我活决出胜负呢?他自那升仙路上走了一遭,已然明白修仙为何是逆天而行。修仙者不光同天斗,亦要同人斗。他们每一步都走的艰险坎坷,若非心志坚定毫无迷惘之人,何等入得冲霄剑宗? 九峦界中都说混元派出来的人都是嗜杀的疯子,在耿萧看来,这冲霄剑宗弟子却也差不了多少。那条百中选一的升仙路下,不知埋葬了多少失败者的骸骨?修仙的残酷真实,由此可见一斑。 虽说第二道试炼只说两人一组,在三个时辰内找到寻踪林出口的人就算通过试炼,但耿萧却绝不相信这一点。上次那位蓝衣修士还说升仙路是一道再简单不过的关卡,可最终通过试炼的却只有六百三十二人。 耿萧一直记得,在他们进入寻踪林前那蓝衣修士意味深长的话语。若说这寻踪林内没有什么蹊跷,耿萧是万不能相信的。这林中究竟有凶猛至极的妖兽,抑或是颠倒乾坤的迷阵? 随后耿萧猛然发现,这寻踪林内居然真的什么危险都没有。没有妖兽亦没有迷阵,仿佛这林子只是一座普普通通的树林。冲霄剑宗为何会出一道这么简单的试题?他们这些试炼者只要懂得一些辨识方向的常识,便能极快地走出寻踪林,简直没有一点难度。 随后却耿萧碰上一个拉拢他的试炼者,那人打着互助互利一同过关的旗号,背地里却将那些人引到暗处,由他的同伴收割性命。于是耿萧立刻恍然大悟。是了,这就是冲霄剑宗的第二道试炼。虽说这试炼什么规矩都没有,但本质上却是要他们各凭手段杀个你死我活。 心机阴沉也好,心狠手辣也罢。只要能在这第二道关卡中多淘汰一些试炼者,他们到了第三道关卡就能多一分希望入得冲霄剑宗。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既然有人先下手为强,耿萧又何必手下留情? 仙路艰难,从来只有心性果决之人能够活到最后。 在耿萧杀了那伙人后,他却开始效仿那人做起一模一样的事情来。有蠢到上当的人,也有识破耿萧计谋奋力反抗的人,但他们都化作这寻踪林中一具具不再喘气的尸体。 耿萧觉得自己隐约明白,冲霄剑宗这第二道试炼目的为何。优胜劣汰强者为王,这场试炼却和混元派的最终试炼有异曲同工之妙。 眼见太阳就要西沉,耿萧万分笃定地向着寻踪林的出口前行。想必能在这场试炼中活下来的人,无一不是心智高绝抑或行为果决之人,也唯有这样的人,才能入得冲霄剑宗。 可耿萧到了寻踪林出口却不由愣了一愣,活下来的人要比他想象的多。耿萧心中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这预感在他见到那两位冲霄剑宗的修士时,变得越发强烈。 但此刻他只能等,等到夜幕降临星辰满天,一轮明月高悬当空。 “第二道试炼结束,诸位辛苦了。”安岚神色淡然地拍了拍手,她和方景明已经在出口等了足足三个时辰。 “我可没想到,在这小小的寻踪林里会有这么多人死去。”方景明喟叹了一声,他不紧不慢地说,“活下来的有二百一十七人,却只有六十二人过关。我念到名字的人,就算合格。” 一刻钟后,耿萧只觉得他的心一分分沉了下去,因为那其中并没有他的名字。 “凭什么?我也在规定时间走出了寻踪林,你们凭什么淘汰我?”耿萧大喊道,“如果冲霄剑宗不给我们这些被淘汰的人一个交代,今日之事断不能就此了结!” 周遭先是寂静了一瞬,而后一声浪随风而起,那其中有咒骂有埋怨有质疑。可那两个冲霄剑宗的剑修,只是无比平静地凝望着这群被淘汰的试炼者,风轻云淡不怒自威。 “诸位之所以被淘汰,只因为你们违背了规则。”方景明淡淡地说,“两人一组,在三个时辰内走出寻踪林。第二道试炼的规则说得清楚明白,各位未免想得太多。” 违背规则。耿萧不由恍惚了一瞬,他发现自己竟无从反驳。 防盗章,盗文网来快活啊~ 防盗章,盗文网来快活啊~ 第70章 防盗章,盗文网啊呸 防盗章,盗文网啊呸 顾夕歌睁开了眼。 他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高远星空。那些星辰明亮而璀璨,触手可及又似远在天边,如一斛明珠散落天边。 他有多久,没有见过这样的星辰了?这一切是梦境还是幻觉?顾夕歌手指微颤,他终究压下了心头奔涌的情绪。 “亲爱的宿主,恭喜你被选为炮灰逆袭系统第一百八十七任主人。相信在系统的帮助下,你必能成功逆袭走成为人生赢家。愿我们合作愉快,互利互惠。” 顾夕歌极难形容他那一刹的感受,仿佛有一柄寒刀,悄无声息地刺入了识海之中。那刀刃冰冷锋锐又寒意透骨,几乎让他的思绪也凝结成冰。 究竟是什么人,亦或是什么存在能有这样大的能耐无声无息地潜入他的识海之中?若是单论神识之强,在九峦界中只有几人可于顾夕歌相比。 那名为系统的存在既然有这般能为,又何必同他这样一个功体已废的人打交道?是利用抑或有所图? 顾夕歌思绪瞬息万变,但他只是怅然地叹了一口气道:“想必我已经死了。” “的确,宿主已经死了。”名为系统的存在平静答道,“这也是系统选上宿主的原因之一,但现在宿主却有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宿主只要根据系统提示完成一步步任务,就能顺利逆转身为炮灰的命运,名成功就威震三千世界。” 顾夕歌并不答话,但他纤长睫毛却眨动了一下。 威震三千世界,真是好大口气。他上辈子那位死对头陆重光不可谓修为不高绝,更兼资质非凡天命所向,一切事情都顺风顺水全无阻碍。可惜在他死去之前陆重光也只是大乘期修士罢了,未能破界飞升离开九峦界。 系统见顾夕歌不答话,抛出了更诱人的条件:“宿主通过完成任务可以积攒逆袭点数,不管是什么天材地宝,抑或功法秘籍都能在系统中兑换到。长此以往,宿主定能逆转天命成就不凡伟业。” “说说看,你所谓的任务大致有何范畴。” “鉴于宿主是第一次使用炮灰逆袭系统,所以系统会给出一定说明与讲解。宿主上辈子生活的这个世界,是由一本小说构筑的。而宿主作为主角陆重光一统大千世界征程中的一个反派,所占戏份并不多。为了改变宿主必然的悲惨命运,宿主必须完成一系列与主角陆重光相关的任务,逐步提升好感度,最终逆转天命。” 这狂妄至极的系统,竟要他向陆重光低三下四博得那人的好感?顾夕歌简直想冷笑了,但是他依旧不急不缓地问道:“若我抗拒任务,又有何下场?” “如果宿主拒绝完成支线任务,系统会给予宿主一定惩罚。”系统给出了无情的答案,“如果宿主拒绝完成主线任务,系统会抹杀宿主的灵魂。” 那冰冷无情的声音似是威胁,又似是警告。 可顾夕歌听了系统的回答,终于低低笑了一声。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中,倒也并不算意外。 “如果是等价交易倒也罢了,我也并非不能接受,但你威胁我,这可不大好。”顾夕歌心平气和道,“你不过是一抹天外幽魂罢了,又有何德何能抹杀我的神魂?” 话音刚落,一团淡白的光芒已被顾夕歌自神魂中硬生生扯了出来。那光团似是有些惊惧,它瑟缩颤抖了一下,随即就被顾夕歌轻轻托在掌心。 那团淡白光芒映衬着顾夕歌绮丽眉目,说不出的意气风流。这位刚刚死去的前任炮灰,此时却好似大权在握的仙君般气定神闲。只是那双光芒璀璨的凤眸之中,却只有冰冷的杀意。 “疯子,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疯子!”那光团似是急了,一贯冰冷无感情的声线也开始抖动起来,“你竟然将自己的一部分神魂和我一起扯了出来,难道想和我同归于尽吗?” “自然值得。”顾夕歌轻声道,他一分分合拢了手掌,动作优雅而坚定,“若要我听命于阁下,你给出的代价还不够。” 更何况他当时宁愿死绝也不屈从于陆重光,又怎会因这天外孤魂三言两语变更心意? 那团白光在他手心中剧烈颤动,似想挣脱顾夕歌的束缚。须臾之间那五根白皙如玉的手指,毫不留情地合拢了。 细碎如雪的白色光点飘散在虚空中,等到顾夕歌重新张开手掌时,那团白光已然消失了。 修仙本就是逆天而行,顾夕歌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他只差一步就能破界而去。若是他当时向陆重光认输,他自己也不至于落得那般下场。 顾夕歌固然可以委屈求全地活下去,可若是他都遗忘了自己当初的本心与坚持,即便苟延残喘也毫无意义。 他不甘,他不服!他资质不逊于陆重光,冲霄剑宗亦要比混元派势力更大。若论心机手腕,他也不输给陆重光分毫。成者王败者寇,他只输给天命与人心。 天命,主角,炮灰。顾夕歌抬头仰望着那灿然星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输了就是输了,他何必给自己寻找借口?只可惜,他不知何时才能见到陆重光身死道消的那一天。执念如此,断不能改。 顾夕歌轻轻微笑了,他阖上了眼睛。 这是一双孩童的手掌,稚嫩而幼小。雪白掌心中一点朱砂痣,陌生又熟悉。这分明是顾夕歌自己的手,看年岁不过□□岁,顾夕歌不敢置信般合拢了手指。他想不到自己居然有这般好运,竟能重活一次。 即便顾夕歌将自己的一大半神魂同那所谓系统一起扯了下来,却也并不意味着他在主动寻死。机缘巧合之下,顾夕歌曾学得一门奇异之极的分魂之法。那时他仔细而谨慎地将那系统占据的神魂分离而去,看似玉石俱焚刚烈至极,心中依旧怀有几分不切实际的幻想。 顾夕歌暗暗猜测,想必在那本书籍中不曾对自己这个所谓炮灰修习的功法逐一描写,因而那所谓系统才会疏忽大意。 一大半神魂,换得他此身自由,又有何不值?那系统给出的条件固然十分诱人,可顾夕歌却明白世上绝没有那般轻易的好事。更何况要让他对陆重光百般谄媚,绝无半分可能! 看不惯就是看不惯,他一向厌恶陆重光的为人。此等处处留情俗念未断之人,也能有那般修为,简直是上天不开眼!陆重光的确心狠手辣又心思灵活,可若不是他运气好得出奇,他早就死在顾夕歌手上。 一想到自己的老对手,顾夕歌不禁扬了扬嘴唇,算是微笑了一下。 恰在此时有人推开了门,一个身着绿衣的侍女轻声道:“大少爷,老爷让你去见他。” 顾夕歌望了那张清丽容颜一眼,似有几分印象。他试探般询问道:“凝碧?” 那侍女笑盈盈地说:”大少爷还是快些吧,老爷有些等的不耐烦了。” 真的,自己真的回到了年幼之时。顾夕歌简直欣喜若狂,他却微微低下了头,不让凝碧望见他眸中的激动与欣喜。 一个并不受父亲宠爱的八岁孩童,不会无缘无故露出那般喜意。比起自己,他的父亲明显更疼爱他的小弟。 顾夕歌长睫微垂,有些瑟缩地低声道:“凝碧,你说父亲看见我修为没有增长,会不会生气?” 可怜的大少爷。他九处仙窍竟全都堵塞,不管如何修炼,都只是徒劳罢了。凝碧微微叹息了一声,柔声道:“大少爷不必害怕,这次有蓬莱楼的长老在,想必老爷不会为难大少爷。” 蓬莱楼,原来已经到了那个时候,顾夕歌瞬间了然。 他如何能不记得这一天?上辈子他同父异母的弟弟顾夕词直接被蓬莱楼化神真人收为亲传弟子,从此春风得意很是风光。 顾夕词九处仙窍通了七处,已然资质优秀非同一般。怀阳顾氏一脉也算蓬莱楼中一个不大不小的家族,能出了顾夕词这么一个天才人物,自然面上生光十分长脸。 上辈子那金丹长老将顾夕词视若珍宝疼爱有加,却只轻轻探查了自己片刻,就说出那句让自己铭记了十余年的话语。 “此子九处仙窍无一开通,即便练气有成也一生无法筑基。我劝顾商兄不要在此子身上浪费灵石丹药,未免太划不来。” 划不来。这三个轻飘飘的字眼,却武断地决定了顾夕歌此后四年的命运。随后的四年,顾夕歌过得狼狈又辛苦。如果不是机缘巧合让顾夕歌入得冲霄剑宗,他这一辈子就永远堕入泥泞之中,沉沦挣扎却无法自拔。 只是这一次,他可不能让顾夕词顺顺当当入了蓬莱楼。 防盗章,盗文网啊呸 防盗章,盗文网啊呸 第71章 防盗章,懒得提盗文狗了 防盗章,懒得提盗文狗了 顾夕歌望着苍峦山下人头攒动的情形,不禁升起一丝怀念之感。每五年中的这段日子,苍峦山下总是分外忙碌。 顾夕歌也曾主持过一次收徒试炼。那时和他一起搭档的小师弟杨虚言说这苍峦山下真是人潮涌动人山人海人挤人人挨人人蹭人,只一滴滚油落下去也能烫伤好几十号人。 杨虚言的话虽夸张,形容此时的情形却也恰当。这也难怪,九峦界中大大小小的门派无以计数,但若论最出名的几大门派,不过一宗三派两楼。所谓一宗自然指的是冲霄剑宗,冲霄剑宗乃是九峦界中最出名的剑修门派。冲霄剑宗能稳稳压过其余五大门派排在第一,自然因为其底蕴颇深势力雄厚,其余门派只能望而兴叹。 修仙自然要讲究根骨,往往上万个人中只有一人仙窍开通能踏上修仙之路,真真正正的万里挑一。只这点就筛掉了许许多多的人,而九峦界中最出名的几个门派挑选起门下弟子来,更是无比严苛。就好比两楼之一的蓬莱楼,即便派中一个记名弟子也至少要有三处仙窍开通。有些小门派的正式弟子也只有一处仙窍开通,可若将他们放在蓬莱楼中,也只能当一个干杂活伺候人的仆役弟子。就这点而言,那位刘长老说的倒是真话。 六大门派中,唯有冲霄剑宗收徒时不计较门下弟子根骨如何仙窍开通了几处。每五年苍峦山都会举办一次收徒试炼,冲霄剑宗只要试炼者必须是未满二十岁的年轻人,不拘男女不论地域不问出身。只此一点,就有许多仙窍不开通的凡人到此碰碰运气。若能入得冲霄剑宗门内自然是一步登天,又何妨试上一次? 苍峦山下这片空地已被占得满满当当,还好周围并不拥挤,总有挪腾转身的余地。顾夕歌细细打量,这数万个人中有男有女有孩童亦有青年,有贫者亦有富家公子,甚至有许多修仙世家年青一代的子弟。 正值晌午,此时的太阳毒辣又刁钻,晒得人眼前发黑。奇怪的是,那些修仙世家的年轻人对此却也毫无办法。他们的仆役不仅被强行阻隔在苍峦山外,而且随身携带的法器符咒不知为何失去了效用,就连一个凝冰术也使不出来。于是他们只能纡尊降贵,和这些不会法术的凡人一般,钻到那几棵大树下蔽日。 现今一棵树荫下就足足站了好几十号人,甚至还有不少人爬到了树干上。若是让顾夕歌上辈子的那位小师弟杨虚言见到了此等情形,定能扔出好一段尖刻却形象的评价。 顾夕歌此时十分惬意,他坐到了一棵云柏树的树杈上,仔仔细细用眼睛寻找陆重光的身影。他并没有放出神识搜寻,到了这苍峦山下,小心一些总没有错。好在居高临下总是有优势的,不一会他就瞧见那位死对头的身影。 陆重光却要比他凄惨许多。他来得晚没抢到树荫,只能顶着辣的太阳站得笔直,隐隐俊美轮廓显露的脸被晒得通红,颇有几分狼狈。 不经意间顾夕歌和陆重光的目光重合了。顾夕歌微微眯眼,冲他这位死对头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微笑,不言而喻的讽刺与幸灾乐祸。 挑衅,毫无疑问的挑衅。 陆重光很是愣了几秒,随后他微微眯细了眼。这不过八/九岁的孩童衣着普通兼之毫无修为,不知他有何自信竟敢挑衅自己,简直不自量力…… 有人却抢先一步,说出了陆重光心里的话。 “喂,那个凡人小孩!”一个衣着华美的世家弟子冲顾夕歌扬了扬下巴,“我是楚平李家的人,赶快把你那块地方让给我!” 楚平李家,听上去好大来头,莫不是和那三派中的金阙派有什么关联?其余人不由对那年约十一二的少年肃然起敬,目光落在那少年身上也带了三分惊异。那少年越发得意起来,他伸指遥遥点了点顾夕歌,道:“就说你呢,别装傻!” 顾夕歌长睫低垂,盖住了眸中的嘲讽之色。 楚平李家的确和金阙派有一些关联,李家就是金阙派中三大世家之一。若是在那楚平峰地界,这位被娇纵坏了的小少爷自然是不折不扣的地头蛇。这可惜这是苍峦山下,这位小少爷根本占不到半分便宜。 重活一世,顾夕歌也懒得同这位小少爷多费口舌。周围几棵树上也有不少人占了好位置,那小少爷不过看顾夕歌年纪幼小穿着普通,又是个毫无修为的凡人。他有了十成十的把握,才敢耍威风使手段,倒也不算个蠢人。 “不。”顾夕歌只说了一个字,随后就不再理会那位姓李的小少爷。 好啊,这个毫无修为的凡人居然敢如此同他说话!当着这么多人,他居然一点不给自己面子!李晟气得脸都红了,他咬牙道:“你且等着,等会有你好看的……” “我等着。”顾夕歌答得笃定,越发不慌不忙气定神闲。 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而后许多人再也忍不住了。在场的都是年纪颇小的孩童与少年,眼见顾夕歌如此奚落人,自然觉得无比有趣。 李晟觉得他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发烫,他狠狠踹了那株云柏树一脚,厉声道:“有能耐你就在这苍峦山上躲一辈子,等你出了苍峦山,我定要让你生不如死!” “你要让谁生不如死?”李晟耳畔忽然响起了一个轻而和缓的声音,他定睛一望,却是一位年约二十的蓝衣修士正笑咪咪地看着他。 那蓝衣修士眉目清俊令人心折。他微笑的模样恍如春风拂面,温柔又可亲。可刚刚还眉目狠厉的李晟,却无比乖巧地站好,恭恭敬敬地答道:“方世兄听错了,我只是在和那小子闹着玩……” “苍峦山下不准寻衅滋事,你应当明白这一点。”蓝衣修士忽然不笑了,他淡淡扬眉道,“看在我们两家过去的交情上,我便饶你这一次。” 李晟心中稍安。随后他眼前一花,愕然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竟被送出十余丈外。只这十余丈,却好似天渊之别。不管李晟如何迈步向前,他都会不知不觉回到原地。 好一个方景明,他就这般轻易废除了自己这次进入冲霄剑宗的机会,竟丝毫不顾忌他们两家的情分!李晟捏紧了拳头,他还能听到方景明的声音遥遥传来,清晰地好似就在耳边。 “到了这苍峦山下,不管你是谁,都要听我冲霄剑宗的规矩,哪怕金阙派掌门人的儿子亦是如此。”方景明扫视一周,似笑非笑道,“苍峦山下严禁寻衅滋事,若有人违反,就取消他这次试炼资格,逐出苍峦山。” 方景明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在场的每个人都听清了他的话。这万余人刹那间安静得可怕,虽然此时烈日当空,许多人心中却不由生出了一丝寒意来。 “从今早到现在,已经有一百七十三人因此失去资格。”方景明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我特意将试炼时间拖到现在,就想筛掉更多的蠢货,没想到各位都很乖巧,这可不大好。” 其余人听了这话,不禁心中一凛。原来这冲霄剑宗的筛选,竟早就开始了。听这人的语气,他好似巴不得更多人落选,用心险恶可见一斑。 忽然一道紫色霞光自空中坠落地面,一位身着紫衣的女修士缓步走来。她明丽双眸顾盼若兮,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了所有年轻男子的心上,让他们的心也跟着轻轻一颤。 “景明师兄,可以开始了。”那紫衣女子冲方景明点了点头,随后就静静立于方景明身边。 “既然师妹发话了,我自当遵循。”方景明微笑着拍了拍手,态度温和,“诸位想成为我冲霄剑宗的弟子,倒也十分简单。只要通过三关试炼,不管资质如何谁都能入得我冲霄剑宗门下,从此鲤鱼化龙踏上仙途。” 顾夕歌望着意气风发的方景明,却不禁想起了上辈子同杨虚言主持试炼的情形。他那位俏皮话多牢骚也多的小师弟自苍峦山上远远望着山下人山人海的情形,感慨地问道:“顾师兄,你说这些人到最后一关时,能有多少活下来?” “你把一瓢热水浇到蚂蚁窝上,数一数能有多少蚂蚁活下来,就知道能通过最后一关的人数绝对比那些蚂蚁还要少。”顾夕歌淡淡地说,“至于能够有多少人成为我们的师弟师妹,最多不出十人之数。” 杨虚言被顾夕歌的话噎得一愣,而后却低低笑了几声,他道:“顾师兄,我们当初也是那些蚂蚁中的一只。踏上仙途,方知仙途艰辛啊。” 是啊,踏上仙途方知仙途艰辛。 六派之首的冲霄剑宗之所以收徒不论资质,是因为那三道关卡无比艰难,稍有差池便是一条性命就此了结。 防盗章,懒得提盗文狗了 防盗章,懒得提盗文狗了 第72章 他们二人一路乘着剑光,在灵虚殿外一里处就撤了剑光步行而来。 周遭依旧是白雪皑皑无比清寂,前往灵虚殿的路途却已被踏出一条细细小径。 冲霄剑宗位于九峦界中部,气候干热少雨,十年中倒有八年见不到雪花,即便落雪也绝没有这般大。 于是许多没出过宗门的小弟子,便将这场突如其来的落雪当成了天大的喜事,全都眉开眼笑地打雪仗堆雪人,简直不能更开心。 小弟子们眼见顾夕歌与杨虚言二人走来,立刻敛眉收声鞠了一躬,齐齐应道:“顾师叔好,杨师叔好。” 那身形修长裹在黑狐裘中的顾师叔,只目不斜视地微微点了点头,模样冷淡又高傲。 他身旁那位浅蓝衣衫的杨虚言,却笑嘻嘻地冲他们挥了挥手。 杨虚言瞧着那厚厚白雪,颇有几分心动之意。他刚轻声唤了一句“顾师兄”,就被那人斜斜一眼堵上了嘴。 “杨师弟,你也一百多岁了。”顾夕歌并不讲话说绝,只轻轻叹了口气,杨虚言就立刻泄了气。 他最怕顾夕歌这般失望而黯然的表情,每见一次便觉得自己的心狠狠被捏了一下,根本说不出缘由来。 等他们二人进了灵虚殿,杨虚言才知道他们来得已然算是很晚。 宏伟明丽的灵虚殿内,已然聚集了好几十人,破坚步虚万衍三脉一应俱全。杨虚言定睛一望,其中多半人都与他年岁相当,全在金丹而尚未结婴。 杨虚言眼见自己师父陈驰狠狠瞪了他一眼,立刻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陈驰身边,乖乖当起了缩头鹌鹑。顾师兄是万衍一脉,并不与杨虚言站在一起,这倒让他有些失望。 本性难移,杨虚言虽安静了一刹,终究是耐不得寂寞的。 他仔细打量着站在最前面的那些前辈师叔,却讶异地发现这次人来得十分齐。藏剑阁主望舒楼主揽月殿主,这些平日里总在闭关修炼的前辈大能们,也都来了。 杨虚言扫视一周,却只见洞虚殿那片地方只有顾夕歌一人。他十分有礼地向后退了几步,并不与那些师叔前辈站在一块。顾夕歌孤零零一个人,倒有些形单影只。 “纪师叔呢?”杨虚言压低声音问他师父。 “依旧闭关不出。你纪师叔刚过了问道灾,心魔灾又来了。”陈驰直接神识传音,“若能熬过去便是大乘修士,若熬不过去……” 杨虚言从那意犹未尽的话中听出了几分凶险之意。他十分担心地望了顾夕歌一眼,却只见他那位小师兄长睫低垂面沉如水,任谁也瞧不出他具体心思如何。 顾夕歌盯着屋内那只喷吐云雾的白玉莲花香炉瞧了好一会,几乎出了神。 那件事情终究快要来了,他为此已经谋划了百余年,将所有细节都想得清清楚楚。可以说他重活一世的所有期望与希冀,倒有一大半应在这件事上。 期待越高便越生敬畏,他竟因有了忐忑与不安,真是业障丛生。顾夕歌默念着《清浊真道经》的经文,方将那颗不安分跳动的心脏完完好好重新按了回去。 “小夕歌。”有女声轻轻唤了一声,似金黄清脆的苹果,甜且润。 粉衣的容纨笑吟吟牵着白青缨的手走到顾夕歌面前,又叫了他一声:“几十年不见,小夕歌怕是将我这个师叔忘了个一干二净,竟从来不去雾散峰瞧瞧我。” 这一对师徒虽相差千余岁,却是一般的花样容颜,看上去反倒更像一对姐妹。 若是寻常弟子让容纨这么一吓唬,立时会低声下气将事情解释得明明白白。顾夕歌却只行了一礼,淡淡道:“玄机峰事务繁多,还望容师叔见谅。” 白青缨又向顾夕歌还了个礼,就站在一旁不说话了。百余年前那一桩事端,让白青缨彻底对顾夕歌死了心思。 虽说她现今是金丹修为,亦在九峦界中隐隐博得了不少赞赏与钦佩,却独独难以忘记这个第一次拒绝了她的男子。 这几十年来白青缨极少见到顾夕歌,她心中轻松却也有一丝隐隐挂碍,似素衣之上一点淡淡墨痕,固然颜色暗淡却也抹不去洗不掉。 “哎,果然人长大了就不好玩。”容纨微微叹了口气,比出一个微妙高度,“你刚入门时才那么高,总在背后扯着纪师兄的衣角,半刻也不放松。” 静立的白青缨立时睁大了一双妙目。她初见顾夕歌时,那小少年就是现今这般冷淡又清高的模样。她万万难以想象,硬生生黏着纪师叔的顾夕歌是什么模样。 顾夕歌听了这话,面颊上却有一抹红意极快上涌又褪色。这恍如玉塑雪铸一般的端丽青年,立时活了过来。 重活一辈子,整个九峦界他最不擅长应对的依旧是这位容师叔。每次见到容纨,她总有新方法逼得顾夕歌尴尬又面红。 容纨极敏锐地瞧见了顾夕歌神色变化,越发走近了调笑道:“哟,师侄还会脸红。” 她此时没有半分练虚真君的矜持模样,活脱脱一个贪恋师侄美色的登徒子,简直让人不忍直视。 顾夕歌后退了两步,依旧让容纨一把握住了他的手,硬生生将他拖到自己这边的队列中来。 那纤细而温暖的手,好似带着极热烫的温度,暖得顾夕歌冰凉指间亦开始融化起来。 “横竖洞虚一脉只有你一个人来,你就同我们站在一起,绝没人敢说你半句。”容纨扬了扬眉,忽然又笑道,“我知道现今这座灵虚殿里,只有顾师侄最好看。你站的太靠前又太显眼,真不给其他人半点活路。” “容师叔谬赞。”那青年修士又冷冰冰答了一句,倒是十成十像极了他师父。 一想起纪钧,容纨就神色暗淡眉头微蹙。她轻声问道:“纪师兄的心魔灾,还未有头绪么?” 三灾五劫中的心魔灾,就是最后一灾。它来得悄无声息全无前兆,却能硬生生拖着修士直至万丈深渊,烈焰焚身剥皮抽骨亦难形容其苦楚的万分之一。全因这灾劫由心而起,外力难以干涉分毫。 爱慕憎恶贪恋渴望求不得,那百般复杂滋味加诸渡劫修士心神之上,又骤然放大千倍万倍,将其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即便是铁石心肠的人,心中亦有柔软之处,也会在这心魔灾中饱尝苦楚断难脱身。 人生而有情,此为天道。 而纪钧这般修无情道的修士,心魔灾便格外难缠些。他不动情还好,若是动了情那便是一场焚天大火,纵然倾尽冰海之水亦难浇息分毫。 除非渡劫之人自己看破放下度过劫难,否则这心魔灾便绝无了却的一天。 纪钧心魔灾已然起了三十余年,平日里饱受折磨不得不闭关。 顾夕歌固然担心师尊,却也毫无办法。即便是镇锁心魔之法,面对这心魔灾也全然不起作用。他听见容纨的问话,长睫颤抖了一下,只摇了摇头并不答话。 哎,她一个旁观者都能将事情瞧得一清二楚。偏偏这平时伶俐至极的师侄,却根本不知其根源。 容纨咬了咬唇,她刚想开口,就听得原本喧嚣的灵虚殿瞬间寂静了下来。 冲霄剑宗这代掌门人周韬不急不缓步入殿中。他羽衣星冠浑身似有光芒笼罩,说不出的尊贵气派。 周韬接任冲霄剑宗的掌门一职足有一千八百多年,他却依旧眉清目秀宛如二十出头的青年。 即便周韬神情淡然并无半分骄横之处,其余人却不敢轻视他半分。一个男人若是权柄加身地位崇高,自然而然便有了气势有了神采,并不需半分装饰。 这青年模样的掌门刚停下脚步,灵虚殿中三十余人就齐齐向他鞠了一躬。 周韬只点了点头,轻轻道:“诸位不必多礼。” 他刚一落了座,其余站立的诸人也立刻坐了下来,根本不同周韬客气半分。 冲霄剑宗一贯礼数不多,门派上下都是如此。许多人都不耐烦其余门派客客气气只落座就能谦让上半个时辰的作风,于是自己宗门里的礼数就额外简洁。 周韬更不废话,他直截了当开了口:“我叫诸位来只因为一件事,近来九峦界夏日飞雪凝水成冰,就连毫无修为的凡人都知道这件事。” “此等违背天时的奇异景象,全因为有一位大能的洞府即将出世。说起那大能的名字,想来在座的诸位都熟悉。” 眼见周韬说到了关键之处,这掌门人却忽然顿住了。他笑吟吟望着殿中神色各异的诸位长老与小辈,就是矜持地不开口。 到底有人忍不住了,他直接开口道:“掌门师叔别卖关子了,我等得好心焦。我们冲霄剑宗行事一向直截了当不服就干,又何必如其他门派一般惺惺作态?” 众人定眼望去,那少年浅蓝衣衫猫眼浑圆,正是破虚一脉陈驰的宝贝徒弟杨虚言。 周韬悠悠道:“师侄勿怪,方才诸位好像根本不在意此事,我自然要卖个关子。” 这地位尊崇的冲霄掌门,此时骤然显出几分少年才有的调皮来,简直让人无可奈何。 “那大能就是八千余年前飞升上界的炽麟仙君,又过了一千年,他的洞府再次出世了。” 灵虚殿原本就寂静无声,在周韬说出这句话后,更是呼吸可闻。 炽麟仙君,这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就连冲霄剑宗这群骄傲至极的剑修,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第73章 防盗章,我看盗文网还能蹦跶几天 防盗章,我看盗文网还能蹦跶几天 顾夕歌望着苍峦山下人头攒动的情形,不禁升起一丝怀念之感。每五年中的这段日子,苍峦山下总是分外忙碌。 顾夕歌也曾主持过一次收徒试炼。那时和他一起搭档的小师弟杨虚言说这苍峦山下真是人潮涌动人山人海人挤人人挨人人蹭人,只一滴滚油落下去也能烫伤好几十号人。 杨虚言的话虽夸张,形容此时的情形却也恰当。这也难怪,九峦界中大大小小的门派无以计数,但若论最出名的几大门派,不过一宗三派两楼。所谓一宗自然指的是冲霄剑宗,冲霄剑宗乃是九峦界中最出名的剑修门派。冲霄剑宗能稳稳压过其余五大门派排在第一,自然因为其底蕴颇深势力雄厚,其余门派只能望而兴叹。 修仙自然要讲究根骨,往往上万个人中只有一人仙窍开通能踏上修仙之路,真真正正的万里挑一。只这点就筛掉了许许多多的人,而九峦界中最出名的几个门派挑选起门下弟子来,更是无比严苛。就好比两楼之一的蓬莱楼,即便派中一个记名弟子也至少要有三处仙窍开通。有些小门派的正式弟子也只有一处仙窍开通,可若将他们放在蓬莱楼中,也只能当一个干杂活伺候人的仆役弟子。就这点而言,那位刘长老说的倒是真话。 六大门派中,唯有冲霄剑宗收徒时不计较门下弟子根骨如何仙窍开通了几处。每五年苍峦山都会举办一次收徒试炼,冲霄剑宗只要试炼者必须是未满二十岁的年轻人,不拘男女不论地域不问出身。只此一点,就有许多仙窍不开通的凡人到此碰碰运气。若能入得冲霄剑宗门内自然是一步登天,又何妨试上一次? 苍峦山下这片空地已被占得满满当当,还好周围并不拥挤,总有挪腾转身的余地。顾夕歌细细打量,这数万个人中有男有女有孩童亦有青年,有贫者亦有富家公子,甚至有许多修仙世家年青一代的子弟。 正值晌午,此时的太阳毒辣又刁钻,晒得人眼前发黑。奇怪的是,那些修仙世家的年轻人对此却也毫无办法。他们的仆役不仅被强行阻隔在苍峦山外,而且随身携带的法器符咒不知为何失去了效用,就连一个凝冰术也使不出来。于是他们只能纡尊降贵,和这些不会法术的凡人一般,钻到那几棵大树下蔽日。 现今一棵树荫下就足足站了好几十号人,甚至还有不少人爬到了树干上。若是让顾夕歌上辈子的那位小师弟杨虚言见到了此等情形,定能扔出好一段尖刻却形象的评价。 顾夕歌此时十分惬意,他坐到了一棵云柏树的树杈上,仔仔细细用眼睛寻找陆重光的身影。他并没有放出神识搜寻,到了这苍峦山下,小心一些总没有错。好在居高临下总是有优势的,不一会他就瞧见那位死对头的身影。 陆重光却要比他凄惨许多。他来得晚没抢到树荫,只能顶着辣的太阳站得笔直,隐隐俊美轮廓显露的脸被晒得通红,颇有几分狼狈。 不经意间顾夕歌和陆重光的目光重合了。顾夕歌微微眯眼,冲他这位死对头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微笑,不言而喻的讽刺与幸灾乐祸。 挑衅,毫无疑问的挑衅。 陆重光很是愣了几秒,随后他微微眯细了眼。这不过八/九岁的孩童衣着普通兼之毫无修为,不知他有何自信竟敢挑衅自己,简直不自量力…… 有人却抢先一步,说出了陆重光心里的话。 “喂,那个凡人小孩!”一个衣着华美的世家弟子冲顾夕歌扬了扬下巴,“我是楚平李家的人,赶快把你那块地方让给我!” 楚平李家,听上去好大来头,莫不是和那三派中的金阙派有什么关联?其余人不由对那年约十一二的少年肃然起敬,目光落在那少年身上也带了三分惊异。那少年越发得意起来,他伸指遥遥点了点顾夕歌,道:“就说你呢,别装傻!” 顾夕歌长睫低垂,盖住了眸中的嘲讽之色。 楚平李家的确和金阙派有一些关联,李家就是金阙派中三大世家之一。若是在那楚平峰地界,这位被娇纵坏了的小少爷自然是不折不扣的地头蛇。这可惜这是苍峦山下,这位小少爷根本占不到半分便宜。 重活一世,顾夕歌也懒得同这位小少爷多费口舌。周围几棵树上也有不少人占了好位置,那小少爷不过看顾夕歌年纪幼小穿着普通,又是个毫无修为的凡人。他有了十成十的把握,才敢耍威风使手段,倒也不算个蠢人。 “不。”顾夕歌只说了一个字,随后就不再理会那位姓李的小少爷。 好啊,这个毫无修为的凡人居然敢如此同他说话!当着这么多人,他居然一点不给自己面子!李晟气得脸都红了,他咬牙道:“你且等着,等会有你好看的……” “我等着。”顾夕歌答得笃定,越发不慌不忙气定神闲。 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而后许多人再也忍不住了。在场的都是年纪颇小的孩童与少年,眼见顾夕歌如此奚落人,自然觉得无比有趣。 李晟觉得他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发烫,他狠狠踹了那株云柏树一脚,厉声道:“有能耐你就在这苍峦山上躲一辈子,等你出了苍峦山,我定要让你生不如死!” “你要让谁生不如死?”李晟耳畔忽然响起了一个轻而和缓的声音,他定睛一望,却是一位年约二十的蓝衣修士正笑咪咪地看着他。 那蓝衣修士眉目清俊令人心折。他微笑的模样恍如春风拂面,温柔又可亲。可刚刚还眉目狠厉的李晟,却无比乖巧地站好,恭恭敬敬地答道:“方世兄听错了,我只是在和那小子闹着玩……” “苍峦山下不准寻衅滋事,你应当明白这一点。”蓝衣修士忽然不笑了,他淡淡扬眉道,“看在我们两家过去的交情上,我便饶你这一次。” 李晟心中稍安。随后他眼前一花,愕然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竟被送出十余丈外。只这十余丈,却好似天渊之别。不管李晟如何迈步向前,他都会不知不觉回到原地。 好一个方景明,他就这般轻易废除了自己这次进入冲霄剑宗的机会,竟丝毫不顾忌他们两家的情分!李晟捏紧了拳头,他还能听到方景明的声音遥遥传来,清晰地好似就在耳边。 “到了这苍峦山下,不管你是谁,都要听我冲霄剑宗的规矩,哪怕金阙派掌门人的儿子亦是如此。”方景明扫视一周,似笑非笑道,“苍峦山下严禁寻衅滋事,若有人违反,就取消他这次试炼资格,逐出苍峦山。” 方景明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在场的每个人都听清了他的话。这万余人刹那间安静得可怕,虽然此时烈日当空,许多人心中却不由生出了一丝寒意来。 “从今早到现在,已经有一百七十三人因此失去资格。”方景明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我特意将试炼时间拖到现在,就想筛掉更多的蠢货,没想到各位都很乖巧,这可不大好。” 其余人听了这话,不禁心中一凛。原来这冲霄剑宗的筛选,竟早就开始了。听这人的语气,他好似巴不得更多人落选,用心险恶可见一斑。 忽然一道紫色霞光自空中坠落地面,一位身着紫衣的女修士缓步走来。她明丽双眸顾盼若兮,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了所有年轻男子的心上,让他们的心也跟着轻轻一颤。 “景明师兄,可以开始了。”那紫衣女子冲方景明点了点头,随后就静静立于方景明身边。 “既然师妹发话了,我自当遵循。”方景明微笑着拍了拍手,态度温和,“诸位想成为我冲霄剑宗的弟子,倒也十分简单。只要通过三关试炼,不管资质如何谁都能入得我冲霄剑宗门下,从此鲤鱼化龙踏上仙途。” 顾夕歌望着意气风发的方景明,却不禁想起了上辈子同杨虚言主持试炼的情形。他那位俏皮话多牢骚也多的小师弟自苍峦山上远远望着山下人山人海的情形,感慨地问道:“顾师兄,你说这些人到最后一关时,能有多少活下来?” “你把一瓢热水浇到蚂蚁窝上,数一数能有多少蚂蚁活下来,就知道能通过最后一关的人数绝对比那些蚂蚁还要少。”顾夕歌淡淡地说,“至于能够有多少人成为我们的师弟师妹,最多不出十人之数。” 杨虚言被顾夕歌的话噎得一愣,而后却低低笑了几声,他道:“顾师兄,我们当初也是那些蚂蚁中的一只。踏上仙途,方知仙途艰辛啊。” 是啊,踏上仙途方知仙途艰辛。 六派之首的冲霄剑宗之所以收徒不论资质,是因为那三道关卡无比艰难,稍有差池便是一条性命就此了结。能成为冲霄剑宗弟子的人,无一不是有大毅力大机缘的人。这样的人即便资质稍差,亦能在这藏龙卧虎的九峦界中博得一席之地。 长生长生,所谓长生又哪是那般好求的? 防盗章,我看盗文网还能蹦跶几天 防盗章,我看盗文网还能蹦跶几天 第74章 防盗章,祝所有盗文网趁早被封 防盗章,祝所有盗文网趁早被封 周遭寂静了一瞬。原本有个想踏上木桥的少年被那一幕惊得一怔,原本已经迈出的左脚又收了回来。 他这才知道生命竟是如此脆弱。只需一阵大风,就能将一个人的性命吹败,似将一朵梨花吹落枝头,轻松又写意。 天道无情,仙路难行,容不得任何侥幸与含糊。 直至此时,少年方体会到修仙的残酷。他双手颤抖了好一会,终于转身一步步离去。他向着山下越跑越快,好似想将那坠落深渊的白衣抛落到身后一般,拼命奔跑。不一会,就再也瞧不见人影。 “各位应当明白,这条升仙路并不好走。”方景明随意指了指那条下山的小路,意态神闲,“我说过冲霄剑宗从不为难人,诸位可以随时离去。” 似是因为那少年离开,又似是因为方景明诱劝般的话语,不少人竟也同那少年一般打了退堂鼓。这一回又足足刷掉了几千人,当初那万余人竟只剩下一半。 “我与安师妹就在对面等着诸位,半个时辰为限,祝诸位好运。” 随后一蓝一紫两道剑光冲天而起,方景明与安岚走得毫不犹豫,只余下那些踌躇不前的千余人。 世人皆羡慕修士寿元悠久且有移山填海之能,可当这份仙缘就摆在他们眼前时,不少人却胆怯地无法上前,最终只能默然离去。也许传说中有凡人服食一枚丹药便能白日飞升的荒谬传说,可在九峦界中,每一分修为增长每一次境界提升,都是逆天而行。 即便此时的顾夕歌,也无法确信自己能否走完这条升仙路。虽说他并不畏惧那条无比危险的木板桥,但顾夕歌有心魔。那心魔随时啃噬着他的心,一下一下狠厉又嗜血,痛入骨髓。那心魔却只能压制无法化解,何时能得解脱? 解脱,他又何需解脱?一切在他重生的这一刻,早就注定了。 顾夕歌忽然仰起了头,他毅然决然踏上了那条升仙路,瞧也不瞧背后众人的讶异表情。 一步,三步,七步。顾夕歌走得平稳而顺畅,可就在他迈出第九步时,幻境来了。 “废物,没用的废物。”那男人的眼神俾睨而高傲,似利刃穿心,“我若是你,便会自己抹了脖子,你活着就是给我怀阳顾家丢人。” 这幻境真好啊,竟能让他回想起上辈子那些已经遗忘的事情。亲缘如何父爱又如何,他上辈子虽曾渴求过,却也早就看破放下。不过无用之物罢了,何必挂怀于心? 顾夕歌看也不看,径自从顾商身边穿过,好似穿过一缕青烟。 三百五十四步,三百六十一步。顾夕歌暗自计数,下一个幻境应当是第三百六十九步吧…… 未等顾夕歌反应过来,他又看见了那个红衣如火的姑娘。她娇美面容上满是倔强与不甘,泪水自她脸旁滴落,瞬间凝结为珍珠。 “我们鲛人族的姑娘一辈子只认准一个心上人,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离开。”红衣姑娘颤抖着对顾夕歌伸出了一只手,眼神中带着满满的希冀,“我知道你对我有意,我知道……” 曾经有意,可现在一腔情谊早已化为灰烬。当年他都能舍得,现今自然也不在话下。仙路孤独,为情所困终究不值。 顾夕歌毫不犹豫地迈步向前,将那跪坐在地红衣似火的姑娘抛在了身后。 四千零二十四步,四千零三十五步。脚下就是无尽的深渊,也许只要一阵大风,顾夕歌就会坠入这悬崖之底,尸骨无存。但顾夕歌依旧走得不急不缓,他偶尔也会停一停,等那突如其来的大风刮过,再继续向前。 他遥遥一望,那道木桥仿佛依旧没有尽头一般,延伸入云雾之中。顾夕歌却微笑了,他知道他定能通过这道升仙路,如同上一世一般入得冲霄剑宗门下。 然而下一秒,顾夕歌却看到了他上辈子犯下的最大的过错。 天空一片血红,红如火焰妖如血液,不详又诡异。轰然巨鸣,高耸入云的苍峦十三峰忽然一截截崩碎迸裂。藏剑阁灵虚殿望舒楼,那些华美至极的亭台楼阁也一并坠落毁灭,直至坠入那深不见底的深渊之中。 数万载传承的冲霄剑宗,竟这般轻易地覆灭了。想不到一切竟毁在了自己手上,谁能想到,谁能料到!他如何对得起掌门的殷切嘱托,又如何对得起那些为此牺牲的同门?! 假的,都是假的。顾夕歌睁大了眼睛努力说服自己,他既然还活着,就定能避免冲霄剑宗毁灭的命运。可顾夕歌的手指却在颤抖,他的心也跟着狠狠一疼。 “天数如此,天命如此。” 云霄之颠有遥遥声响传来,似断言又似悲悯。 “什么天命,什么命数?”顾夕歌低声道,“我不信,我全不信。上辈子犯下的错我绝不会再犯,即便拼却神魂俱灭,我亦要护住冲霄剑宗周全。” 冷风吹过,眼前还是那条摇摇欲坠的木板桥。可顾夕歌却知道,自己的心魔已将他的心啃噬得一片虚无。 顾夕歌抚上了自己的胸口,那颗心脏依旧在勃勃跳动,但他的血却已经冷了。 下一次幻境来袭之时,顾夕歌又会看到什么情形?是他的愧疚他的悔恨他的怨怼么?太懦弱也太无能! 顾夕歌狠狠咬住嘴唇深吸一口气,竟不管不顾地奔跑起来。 悬崖对面方景明霍地睁开眼睛,他笑嘻嘻望着安岚道:“瞧见没有,安师妹。这孩子才是真正的疯子,他那股狠劲仿佛让我看见了当初的你……” 安岚赞赏地微微点头,道:“这孩子道心坚定行为果决,的确和我有些相似。他若能入得我步虚一脉,也算不差。” “安师妹这却想得远了些。这只是第一道试炼关卡,他能否入得我冲霄剑宗门下,却得看他运道如何。” 而后方景明踱出几步,他好整以暇望着浑身颤抖的顾夕歌朗声道:“恭喜你这条走完升仙路,唯有摒弃凡心意志坚定者才能仙途有成。” “多谢仙长指点,我受教了。”顾夕歌只答了一句话,随后就闭口不言。他上辈子时就和这位狐狸一般的方景明打过许多交道,那过程绝称不上愉快。 哎,不好玩。方景明遗憾地摇了摇头,随后却冲着对面遥遥喊道:“从方才到现在已有三百七十二人踏上升仙路,唯有一个人顺利到达对面。诸位若是珍惜性命,就应当早早离去。上界自有三千大道,条条可证长生。各位又何必为了我冲霄剑宗拼却一条性命?” 十分狡猾,简直有些卑鄙了。顾夕歌冷眼旁观方景明的所作所为,却并不插话。 对面却是一片寂静,根本无人答话。意志坚定之人自然不会因方景明一席话动摇求道之心,唯有道心不坚之人才会受影响。仙缘难得仙路难行,意志不坚之人永远无法证得长生。 而后一个时辰却也有许多人走完升仙路,陆重光却也在其中。顾夕歌选了一块僻静之地闭目养神,免得让陆重光瞧见他眸中那遮掩不住的森然杀意。 现在还不到时候,他留着陆重光自有大用处。顾夕歌默念着这句话,神魂之中那缕无法祛除的心魔却又滋长了一分。 安岚站起了身,她淡淡道:“时间到了,通过升仙路的有六百三十二人,祝贺诸位通过冲霄剑宗第一道试炼。” 她说话的声音虽不大,但在场的每个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 许多人不由默然了。刚开始足有四千余人留下来参加第一道试炼,谁知最后竟只剩下他们这六百三十二人,冲霄剑宗收徒试炼的残酷性由此可见一斑。 接下来安岚又自白玉壶中请出了一枚玉简,她纤白手指捏着那白玉玉简,竟好似浑然一体分不出差别。 “寻踪林。”安岚敛容正色,“诸位请随我来。” 极其突兀地啪啪两声脆响,却是方景明鼓了鼓掌。他赞叹地说道:“诸位真不知走了什么好运气,竟接二连三碰到了这般简单的关卡,我简直有些羡慕各位了。” 傻子才相信这位方仙长说的话!寻踪林,这地方听上去就不是什么好地方。很多人默然不语,心中却无比清明。然而他们既通过了第一道关卡,却隐隐觉得自己心志坚定再无迷茫。即便前路艰难,又何妨大胆一试? 他们随着安岚走了足有两炷香时间,方到了寻踪林的入口,眼尖的人却看出这林子颇有几分古怪。 九峦界地大物博,树木也自然种类繁多,可他们却没见过眼前这般奇怪的情形。云柏树茶荼树悬铃木,由南至北从东至西的各类树木竟都能在这寻踪林中找到,显然这林子随时有人细心维护。若说这寻踪林中没什么古怪,怕是谁都不会相信。 “两人一组,在三个时辰内找到寻踪林的出口,就算你们通过第二道试炼。”安岚长袖一舒,六百余枚标着数字的木牌就飞到各人手中。 许多人已开始迫不及待地寻找同伴,顾夕歌瞧了一眼自己的木牌,三十七。 恰在此时,他却听到一道清朗声音询问道:“不知在场哪位是第三十七号?” 不会这么巧吧,顾夕歌心中暗叹。他定睛一望,那发问的少年果然是他此时最不想看见的那个人。 防盗章,祝所有盗文网趁早被封 防盗章,祝所有盗文网趁早被封 防盗章,祝所有盗文网趁早被封 第75章 魏羽悠悠道:“玄轲可算中品灵器,除却速度飞快之外并无太大长处,所以我才说它是藏器塔中并不大好的一件。” 冲霄剑宗之所以派魏羽这个揽月殿主特地送六位小辈一程,固然由于玄轲风驰电掣极为迅捷,也因为他一千余年前也曾进过炽麟仙君的洞府,对其中情形知之颇深。 “藏器塔共分七层,一二层贮藏上品玄器,三四层收纳绝品玄器,五六层为上品灵器,七层有绝品灵器。有修士还说他甚至碰到过传说中的仙器,却并无福缘取走它。” “至于最里层,传言中却有这座耀光之境洞府的钥匙。谁能取得那耀光之匙,谁就是整座耀光之境的主人。只是八千余年间从未有人能进入其中,这传言是真是假谁也不知。” 固然剑修全凭掌中一口飞剑应敌,极少借助外物。然而乍一听闻此等令人脑海空白呼吸急促的宝藏就在前方不远处,依旧让好几个人瞪大了眼睛捏紧了手指。 有了这座耀光之境,他们定能仙途无碍一路顺行无阻,九天之上亦可去得,就连破界飞升也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杨虚言也忍不住幻想,他喃喃自语道:“如果耀光之境是我的,我定要取出百万块灵石叠成塔,一定能堆到天上去。” 这幼稚话语让魏羽会心一笑,随即他又不冷不热地说:“年轻人心气高是好事,然而你们却先得活下来。” 他这句话却给在场各位小辈浇了好一盆冷水,激得他们发热头脑立时开始冷却。 顾夕歌却并未这句话吓唬住。他抚了抚掌中的照影,那素白飞剑周身骤然涌起的是战意与坚定。 “可惜纪师弟不在,他对耀光之境的事情倒比我知道得更多些。”魏羽忽然插了一句话,于是所有人的目光便都汇集在顾夕歌身上。 那面容端丽的青年长睫轻轻颤抖了一下,却也情不自禁地想如果师尊随他一起来了,事情又该是何种发展。 固然纪钧无法进入那洞府之内,但顾夕歌只要一想到师尊在门外遥遥等着他,他的一颗心便不再惶恐不安而是有了安放之处。 说不准那耀光之境中,还有解决师尊心魔灾的丹药。顾夕歌心中忽然涌起一个极荒诞的念头,他抚剑的手指停止了一瞬。 前世师尊渡劫并未来得这般迅捷,那难缠至极的心魔灾直至纪钧仙逝时也未来临。是自己重生一世,隐隐搅乱了天时天命,才引得纪钧心魔缠身只能闭关不出。 顾夕歌心头刚涌起一丝愧疚,就被他自己硬生生掐灭。多想无益,倒不如仔细琢磨如何从陆重光手中硬生生抢走那把耀光之匙。 他倒要看看,究竟是那天命之子的气运更强些,还是自己重活一世的精密算计更了不起。 此时没人敢找顾夕歌搭话,即便与他关系最好的杨虚言亦是如此。 他这位容貌端丽比女子更绝艳的小师兄周身涌起的是剑意亦是战意,那剑气气贯长虹直冲云霄,搅得晦暗不明的天空都沉静了一瞬。 现在的小辈当真了不起,他在金丹期时尚未有如此修为吧?魏羽悠然望着从穹顶飘落的纷纷细雪,亦没有再说半句话。 魏羽的话颇有自谦之处,玄轲只行了八个时辰就到了开铭山下。此时的开铭山人声鼎沸无比喧嚣,似乎整个九峦界的修士都聚集在此地。 有看热闹的人亦有要进洞府的修士,还有趁机兜售各类法宝丹药的商人。拉帮结伙者有之,打探消息者亦有之,还有人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着某位衣着华丽神情懈怠的修士想要浑水摸鱼。 时不时有人大喝叫嚷横眉怒目,有人轻声细语神情狡诈,还有男女修士两情相悦眉目传情。各色人等各类众生均汇集在此这开铭山下,好一幅仙道众生相。 寻常修士总鄙薄凡人俗念未断劣根太重,然而真到了紧要关头,所谓修士亦不比凡人清高到哪去。整座开铭山仿佛成了一锅煮沸的饺子,修士们全都迫不及待地在其中腾挪跳跃半刻不得安闲。 我的天,这可比九峰论道热闹多了。杨虚言情不自禁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恨自己只有一双眼睛,看了这边就顾不上那边,简直不能更可惜。他又怨周遭大能太多,不能让他放出神识直接将这座开铭峰一览无遗,平白无故错过这么多热闹实乃生平憾事。 玄轲落地之时,周遭的喧嚣热闹好似被冰结了一般,鸦雀无声寂静无比。众多修士齐齐注视着那从玄轲上下来的五男两女,目光中满是赞叹羡慕与妒忌。 魏羽被数万人齐齐注视,却不惊慌半分。他只大袖一挥将玄轲完完整整收纳好,就领着六位小辈径自去了。 直至他们七人走远了好一会,那被冰封的喧嚣才开始逐步解封。 有人悄声细语地问:“冲霄剑宗的人?” “可不是冲霄剑宗的人,整个九峦界也只有他们才有那般神气。你看见那艘风行船没有,那就是上次耀光之境开启时魏真君夺得的宝物。” “了不起,真是了不起。不知那位十八岁夺得九峰论道魁首的顾夕歌,可曾来了?”问话人踌躇了一会,越发凑近了道,“我只听闻他修行百载成就上品金丹,丹成之日竟引得九道天雷劫。寻常修士丹成时只有一道天雷劫加身,此等稀罕事,万余年间也没出过几次。” 答话人极为矜持地扬了扬下巴说:“自然来了,不止顾夕歌来了,混元派的陆重光也来了。我曾有幸亲眼目睹那次九峰论道决战,那二人对决之时威势极大步步惊险,即便这百年来的六次九峰论道中,也没一人能及得上他们俩。” “当真是罕见的天才人物,你说他们俩可能得到那耀光之匙?” “绝无可能,那两人的师尊就是纪真君与易真君,妥妥的大乘可期飞升有望。”答话者斩钉截铁道,“然而纪真君与易真君千余年前都未得到那耀光之匙,这二人何德何能有幸得此仙家洞府?” 答话者却只说了一半,剩下一半被他稳稳掐在心中并不透露半句。即便这一百名金丹修士中有人天降大运能夺得耀光之匙,却也定然保不住那东西。 整个九峦界都在觊觎这座炽麟仙君留下的仙府,不止九峦九派各大世家,更有许多不声不响修行数千载的散修高人。谁若能夺得这座仙府,怕不是福反是祸。 各类嘈杂人声如流水,从顾夕歌耳畔一掠而过。他只是专心致志地随着魏羽一路向前,开铭山上却有一座极宏大精美的房屋伫立其上,说不出的气派高傲。 那房屋黑墙碧瓦白砖地,清丽非凡处处精妙。虽比冲霄剑宗各处亭台楼阁逊色一些,却已然是九峦界中十分气派的屋舍。 寻常修士只能在开铭山下找个客栈投宿,还要出得大把灵石方有一间挤巴巴的小屋住。而九大宗派与散修高人却自有别处可去,甚至不用出半块灵石。 冲霄剑宗一行人还未走到山顶,早有百余位美貌婢女夹道而立。他们每走一步,那些婢女便躬身相迎,极恭敬又极谦卑。 到了山顶,却有个中年模样的修士朗声道:“开铭孙家,恭迎冲霄剑宗诸位真人。” “阁下多礼了,只给我们随便找个地方住就行,不用太费心。”魏羽极好说话,好似半点也不挑剔。 他越是此等谦虚做派,那中年修士便越发惶恐不安。他刚想将冲霄剑宗的七位修士引走,就见到又一行人不急不缓冲着山顶而来,眼看就要与冲霄剑宗的人撞个正着。 孙宁只瞧了一眼,就直接闭上了眼睛。 那混元派的修士早来一刻或是晚来一刻都是好的,偏偏恰巧与冲霄剑宗一行人撞到了一块,这简直是天大的倒霉事。 中年修士还没来得及打个圆场,就听得混元派那边轻声细语地先开口道:“纪真君这次竟没来么,当真十分可惜,不知他是否安好?” 那话虽说得客气,字里行间却透着几分幸灾乐祸之意,不言而喻的嘲讽。 顾夕歌眸光深暗,他刚想开口就被魏羽虚虚拦了回去。 魏羽忽然朗笑一声道:“纪师弟依旧安好,不用易真君惦念。他刚过了问道劫,正在闭关不方便前来。就由我这不靠谱的师兄代为出面,问候一下易真君如何?” 他的眸子忽然亮了,好似一柄宝剑被一寸寸拔出剑鞘,剑气凌然寒光耀目,惊得人睁不开眼睛。魏羽此时不再是那书生一般温和又落魄的中年人,而是冲霄剑宗揽月殿的殿主,声势赫赫还未出手便能引得风声雷动。 魏羽指间却有一点剑光骤然而聚,搅得整座开铭山的灵气也跟着勃勃跳动不息,好似一颗不安分的心脏。 极静至极快,只用了不到片刻,甚至比连一眨眼的时间更为迅捷。那缕剑光虽虚虚绕在魏羽之间凝而不发,却已然让易弦面色凝重。 “我与魏真君许久未见,自不必伤了和气。”易弦微笑道,“耀光之境为重,你我不必意气用事。” 魏羽只冷哼了一声,就将那缕剑光收拢利落。他淡淡地说:“平白无故惊扰他人,就是你们混元派的作风。” 易弦却不慌不忙地应对道:“莫不是这位盯着我徒儿瞧的小姑娘被惊扰到了,这倒真是罪过。” 顾夕歌只听半句,就知易弦说的人是谁。他那位白青缨师妹,正睁大了一双妙目直直看向陆重光,简直舍不得眨半下。 这前世孽障,当真一模一样,顾夕歌却在心中冷笑了。 第76章 防盗章,祝盗文网关门大吉 防盗章,祝盗文网关门大吉 顾夕歌望着苍峦山下人头攒动的情形,不禁升起一丝怀念之感。每五年中的这段日子,苍峦山下总是分外忙碌。 顾夕歌也曾主持过一次收徒试炼。那时和他一起搭档的小师弟杨虚言说这苍峦山下真是人潮涌动人山人海人挤人人挨人人蹭人,只一滴滚油落下去也能烫伤好几十号人。 杨虚言的话虽夸张,形容此时的情形却也恰当。这也难怪,九峦界中大大小小的门派无以计数,但若论最出名的几大门派,不过一宗三派两楼。所谓一宗自然指的是冲霄剑宗,冲霄剑宗乃是九峦界中最出名的剑修门派。冲霄剑宗能稳稳压过其余五大门派排在第一,自然因为其底蕴颇深势力雄厚,其余门派只能望而兴叹。 修仙自然要讲究根骨,往往上万个人中只有一人仙窍开通能踏上修仙之路,真真正正的万里挑一。只这点就筛掉了许许多多的人,而九峦界中最出名的几个门派挑选起门下弟子来,更是无比严苛。就好比两楼之一的蓬莱楼,即便派中一个记名弟子也至少要有三处仙窍开通。有些小门派的正式弟子也只有一处仙窍开通,可若将他们放在蓬莱楼中,也只能当一个干杂活伺候人的仆役弟子。就这点而言,那位刘长老说的倒是真话。 六大门派中,唯有冲霄剑宗收徒时不计较门下弟子根骨如何仙窍开通了几处。每五年苍峦山都会举办一次收徒试炼,冲霄剑宗只要试炼者必须是未满二十岁的年轻人,不拘男女不论地域不问出身。只此一点,就有许多仙窍不开通的凡人到此碰碰运气。若能入得冲霄剑宗门内自然是一步登天,又何妨试上一次? 苍峦山下这片空地已被占得满满当当,还好周围并不拥挤,总有挪腾转身的余地。顾夕歌细细打量,这数万个人中有男有女有孩童亦有青年,有贫者亦有富家公子,甚至有许多修仙世家年青一代的子弟。 正值晌午,此时的太阳毒辣又刁钻,晒得人眼前发黑。奇怪的是,那些修仙世家的年轻人对此却也毫无办法。他们的仆役不仅被强行阻隔在苍峦山外,而且随身携带的法器符咒不知为何失去了效用,就连一个凝冰术也使不出来。于是他们只能纡尊降贵,和这些不会法术的凡人一般,钻到那几棵大树下蔽日。 现今一棵树荫下就足足站了好几十号人,甚至还有不少人爬到了树干上。若是让顾夕歌上辈子的那位小师弟杨虚言见到了此等情形,定能扔出好一段尖刻却形象的评价。 顾夕歌此时十分惬意,他坐到了一棵云柏树的树杈上,仔仔细细用眼睛寻找陆重光的身影。他并没有放出神识搜寻,到了这苍峦山下,小心一些总没有错。好在居高临下总是有优势的,不一会他就瞧见那位死对头的身影。 陆重光却要比他凄惨许多。他来得晚没抢到树荫,只能顶着辣的太阳站得笔直,隐隐俊美轮廓显露的脸被晒得通红,颇有几分狼狈。 不经意间顾夕歌和陆重光的目光重合了。顾夕歌微微眯眼,冲他这位死对头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微笑,不言而喻的讽刺与幸灾乐祸。 挑衅,毫无疑问的挑衅。 陆重光很是愣了几秒,随后他微微眯细了眼。这不过八/九岁的孩童衣着普通兼之毫无修为,不知他有何自信竟敢挑衅自己,简直不自量力…… 有人却抢先一步,说出了陆重光心里的话。 “喂,那个凡人小孩!”一个衣着华美的世家弟子冲顾夕歌扬了扬下巴,“我是楚平李家的人,赶快把你那块地方让给我!” 楚平李家,听上去好大来头,莫不是和那三派中的金阙派有什么关联?其余人不由对那年约十一二的少年肃然起敬,目光落在那少年身上也带了三分惊异。那少年越发得意起来,他伸指遥遥点了点顾夕歌,道:“就说你呢,别装傻!” 顾夕歌长睫低垂,盖住了眸中的嘲讽之色。 楚平李家的确和金阙派有一些关联,李家就是金阙派中三大世家之一。若是在那楚平峰地界,这位被娇纵坏了的小少爷自然是不折不扣的地头蛇。这可惜这是苍峦山下,这位小少爷根本占不到半分便宜。 重活一世,顾夕歌也懒得同这位小少爷多费口舌。周围几棵树上也有不少人占了好位置,那小少爷不过看顾夕歌年纪幼小穿着普通,又是个毫无修为的凡人。他有了十成十的把握,才敢耍威风使手段,倒也不算个蠢人。 “不。”顾夕歌只说了一个字,随后就不再理会那位姓李的小少爷。 好啊,这个毫无修为的凡人居然敢如此同他说话!当着这么多人,他居然一点不给自己面子!李晟气得脸都红了,他咬牙道:“你且等着,等会有你好看的……” “我等着。”顾夕歌答得笃定,越发不慌不忙气定神闲。 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而后许多人再也忍不住了。在场的都是年纪颇小的孩童与少年,眼见顾夕歌如此奚落人,自然觉得无比有趣。 李晟觉得他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发烫,他狠狠踹了那株云柏树一脚,厉声道:“有能耐你就在这苍峦山上躲一辈子,等你出了苍峦山,我定要让你生不如死!” “你要让谁生不如死?”李晟耳畔忽然响起了一个轻而和缓的声音,他定睛一望,却是一位年约二十的蓝衣修士正笑咪咪地看着他。 那蓝衣修士眉目清俊令人心折。他微笑的模样恍如春风拂面,温柔又可亲。可刚刚还眉目狠厉的李晟,却无比乖巧地站好,恭恭敬敬地答道:“方世兄听错了,我只是在和那小子闹着玩……” “苍峦山下不准寻衅滋事,你应当明白这一点。”蓝衣修士忽然不笑了,他淡淡扬眉道,“看在我们两家过去的交情上,我便饶你这一次。” 李晟心中稍安。随后他眼前一花,愕然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竟被送出十余丈外。只这十余丈,却好似天渊之别。不管李晟如何迈步向前,他都会不知不觉回到原地。 好一个方景明,他就这般轻易废除了自己这次进入冲霄剑宗的机会,竟丝毫不顾忌他们两家的情分!李晟捏紧了拳头,他还能听到方景明的声音遥遥传来,清晰地好似就在耳边。 “到了这苍峦山下,不管你是谁,都要听我冲霄剑宗的规矩,哪怕金阙派掌门人的儿子亦是如此。”方景明扫视一周,似笑非笑道,“苍峦山下严禁寻衅滋事,若有人违反,就取消他这次试炼资格,逐出苍峦山。” 方景明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在场的每个人都听清了他的话。这万余人刹那间安静得可怕,虽然此时烈日当空,许多人心中却不由生出了一丝寒意来。 “从今早到现在,已经有一百七十三人因此失去资格。”方景明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我特意将试炼时间拖到现在,就想筛掉更多的蠢货,没想到各位都很乖巧,这可不大好。” 其余人听了这话,不禁心中一凛。原来这冲霄剑宗的筛选,竟早就开始了。听这人的语气,他好似巴不得更多人落选,用心险恶可见一斑。 忽然一道紫色霞光自空中坠落地面,一位身着紫衣的女修士缓步走来。她明丽双眸顾盼若兮,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了所有年轻男子的心上,让他们的心也跟着轻轻一颤。 “景明师兄,可以开始了。”那紫衣女子冲方景明点了点头,随后就静静立于方景明身边。 “既然师妹发话了,我自当遵循。”方景明微笑着拍了拍手,态度温和,“诸位想成为我冲霄剑宗的弟子,倒也十分简单。只要通过三关试炼,不管资质如何谁都能入得我冲霄剑宗门下,从此鲤鱼化龙踏上仙途。” 顾夕歌望着意气风发的方景明,却不禁想起了上辈子同杨虚言主持试炼的情形。他那位俏皮话多牢骚也多的小师弟自苍峦山上远远望着山下人山人海的情形,感慨地问道:“顾师兄,你说这些人到最后一关时,能有多少活下来?” “你把一瓢热水浇到蚂蚁窝上,数一数能有多少蚂蚁活下来,就知道能通过最后一关的人数绝对比那些蚂蚁还要少。”顾夕歌淡淡地说,“至于能够有多少人成为我们的师弟师妹,最多不出十人之数。” 杨虚言被顾夕歌的话噎得一愣,而后却低低笑了几声,他道:“顾师兄,我们当初也是那些蚂蚁中的一只。踏上仙途,方知仙途艰辛啊。” 是啊,踏上仙途方知仙途艰辛。 六派之首的冲霄剑宗之所以收徒不论资质,是因为那三道关卡无比艰难,稍有差池便是一条性命就此了结。能成为冲霄剑宗弟子的人,无一不是有大毅力大机缘的人。这样的人即便资质稍差,亦能在这藏龙卧虎的九峦界中博得一席之地。 长生长生,所谓长生又哪是那般好求的? 长生长生,所谓长生又哪是那般好求的? 防盗章,祝盗文网关门大吉 防盗章,祝盗文网关门大吉 第77章 防盗章,盗文网呵呵 防盗章,盗文网呵呵 周遭寂静了一瞬。原本有个想踏上木桥的少年被那一幕惊得一怔,原本已经迈出的左脚又收了回来。 他这才知道生命竟是如此脆弱。只需一阵大风,就能将一个人的性命吹败,似将一朵梨花吹落枝头,轻松又写意。 天道无情,仙路难行,容不得任何侥幸与含糊。 直至此时,少年方体会到修仙的残酷。他双手颤抖了好一会,终于转身一步步离去。他向着山下越跑越快,好似想将那坠落深渊的白衣抛落到身后一般,拼命奔跑。不一会,就再也瞧不见人影。 “各位应当明白,这条升仙路并不好走。”方景明随意指了指那条下山的小路,意态神闲,“我说过冲霄剑宗从不为难人,诸位可以随时离去。” 似是因为那少年离开,又似是因为方景明诱劝般的话语,不少人竟也同那少年一般打了退堂鼓。这一回又足足刷掉了几千人,当初那万余人竟只剩下一半。 “我与安师妹就在对面等着诸位,半个时辰为限,祝诸位好运。” 随后一蓝一紫两道剑光冲天而起,方景明与安岚走得毫不犹豫,只余下那些踌躇不前的千余人。 世人皆羡慕修士寿元悠久且有移山填海之能,可当这份仙缘就摆在他们眼前时,不少人却胆怯地无法上前,最终只能默然离去。也许传说中有凡人服食一枚丹药便能白日飞升的荒谬传说,可在九峦界中,每一分修为增长每一次境界提升,都是逆天而行。 即便此时的顾夕歌,也无法确信自己能否走完这条升仙路。虽说他并不畏惧那条无比危险的木板桥,但顾夕歌有心魔。那心魔随时啃噬着他的心,一下一下狠厉又嗜血,痛入骨髓。那心魔却只能压制无法化解,何时能得解脱? 解脱,他又何需解脱?一切在他重生的这一刻,早就注定了。 顾夕歌忽然仰起了头,他毅然决然踏上了那条升仙路,瞧也不瞧背后众人的讶异表情。 一步,三步,七步。顾夕歌走得平稳而顺畅,可就在他迈出第九步时,幻境来了。 “废物,没用的废物。”那男人的眼神俾睨而高傲,似利刃穿心,“我若是你,便会自己抹了脖子,你活着就是给我怀阳顾家丢人。” 这幻境真好啊,竟能让他回想起上辈子那些已经遗忘的事情。亲缘如何父爱又如何,他上辈子虽曾渴求过,却也早就看破放下。不过无用之物罢了,何必挂怀于心? 顾夕歌看也不看,径自从顾商身边穿过,好似穿过一缕青烟。 三百五十四步,三百六十一步。顾夕歌暗自计数,下一个幻境应当是第三百六十九步吧…… 未等顾夕歌反应过来,他又看见了那个红衣如火的姑娘。她娇美面容上满是倔强与不甘,泪水自她脸旁滴落,瞬间凝结为珍珠。 “我们鲛人族的姑娘一辈子只认准一个心上人,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离开。”红衣姑娘颤抖着对顾夕歌伸出了一只手,眼神中带着满满的希冀,“我知道你对我有意,我知道……” 曾经有意,可现在一腔情谊早已化为灰烬。当年他都能舍得,现今自然也不在话下。仙路孤独,为情所困终究不值。 顾夕歌毫不犹豫地迈步向前,将那跪坐在地红衣似火的姑娘抛在了身后。 四千零二十四步,四千零三十五步。脚下就是无尽的深渊,也许只要一阵大风,顾夕歌就会坠入这悬崖之底,尸骨无存。但顾夕歌依旧走得不急不缓,他偶尔也会停一停,等那突如其来的大风刮过,再继续向前。 他遥遥一望,那道木桥仿佛依旧没有尽头一般,延伸入云雾之中。顾夕歌却微笑了,他知道他定能通过这道升仙路,如同上一世一般入得冲霄剑宗门下。 然而下一秒,顾夕歌却看到了他上辈子犯下的最大的过错。 天空一片血红,红如火焰妖如血液,不详又诡异。轰然巨鸣,高耸入云的苍峦十三峰忽然一截截崩碎迸裂。藏剑阁灵虚殿望舒楼,那些华美至极的亭台楼阁也一并坠落毁灭,直至坠入那深不见底的深渊之中。 数万载传承的冲霄剑宗,竟这般轻易地覆灭了。想不到一切竟毁在了自己手上,谁能想到,谁能料到!他如何对得起掌门的殷切嘱托,又如何对得起那些为此牺牲的同门?! 假的,都是假的。顾夕歌睁大了眼睛努力说服自己,他既然还活着,就定能避免冲霄剑宗毁灭的命运。可顾夕歌的手指却在颤抖,他的心也跟着狠狠一疼。 “天数如此,天命如此。” 云霄之颠有遥遥声响传来,似断言又似悲悯。 “什么天命,什么命数?”顾夕歌低声道,“我不信,我全不信。上辈子犯下的错我绝不会再犯,即便拼却神魂俱灭,我亦要护住冲霄剑宗周全。” 冷风吹过,眼前还是那条摇摇欲坠的木板桥。可顾夕歌却知道,自己的心魔已将他的心啃噬得一片虚无。 顾夕歌抚上了自己的胸口,那颗心脏依旧在勃勃跳动,但他的血却已经冷了。 下一次幻境来袭之时,顾夕歌又会看到什么情形?是他的愧疚他的悔恨他的怨怼么?太懦弱也太无能! 顾夕歌狠狠咬住嘴唇深吸一口气,竟不管不顾地奔跑起来。 悬崖对面方景明霍地睁开眼睛,他笑嘻嘻望着安岚道:“瞧见没有,安师妹。这孩子才是真正的疯子,他那股狠劲仿佛让我看见了当初的你……” 安岚赞赏地微微点头,道:“这孩子道心坚定行为果决,的确和我有些相似。他若能入得我步虚一脉,也算不差。” “安师妹这却想得远了些。这只是第一道试炼关卡,他能否入得我冲霄剑宗门下,却得看他运道如何。” 而后方景明踱出几步,他好整以暇望着浑身颤抖的顾夕歌朗声道:“恭喜你这条走完升仙路,唯有摒弃凡心意志坚定者才能仙途有成。” “多谢仙长指点,我受教了。”顾夕歌只答了一句话,随后就闭口不言。他上辈子时就和这位狐狸一般的方景明打过许多交道,那过程绝称不上愉快。 哎,不好玩。方景明遗憾地摇了摇头,随后却冲着对面遥遥喊道:“从方才到现在已有三百七十二人踏上升仙路,唯有一个人顺利到达对面。诸位若是珍惜性命,就应当早早离去。上界自有三千大道,条条可证长生。各位又何必为了我冲霄剑宗拼却一条性命?” 十分狡猾,简直有些卑鄙了。顾夕歌冷眼旁观方景明的所作所为,却并不插话。 对面却是一片寂静,根本无人答话。意志坚定之人自然不会因方景明一席话动摇求道之心,唯有道心不坚之人才会受影响。仙缘难得仙路难行,意志不坚之人永远无法证得长生。 而后一个时辰却也有许多人走完升仙路,陆重光却也在其中。顾夕歌选了一块僻静之地闭目养神,免得让陆重光瞧见他眸中那遮掩不住的森然杀意。 现在还不到时候,他留着陆重光自有大用处。顾夕歌默念着这句话,神魂之中那缕无法祛除的心魔却又滋长了一分。 安岚站起了身,她淡淡道:“时间到了,通过升仙路的有六百三十二人,祝贺诸位通过冲霄剑宗第一道试炼。” 她说话的声音虽不大,但在场的每个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 许多人不由默然了。刚开始足有四千余人留下来参加第一道试炼,谁知最后竟只剩下他们这六百三十二人,冲霄剑宗收徒试炼的残酷性由此可见一斑。 接下来安岚又自白玉壶中请出了一枚玉简,她纤白手指捏着那白玉玉简,竟好似浑然一体分不出差别。 “寻踪林。”安岚敛容正色,“诸位请随我来。” 极其突兀地啪啪两声脆响,却是方景明鼓了鼓掌。他赞叹地说道:“诸位真不知走了什么好运气,竟接二连三碰到了这般简单的关卡,我简直有些羡慕各位了。” 傻子才相信这位方仙长说的话!寻踪林,这地方听上去就不是什么好地方。很多人默然不语,心中却无比清明。然而他们既通过了第一道关卡,却隐隐觉得自己心志坚定再无迷茫。即便前路艰难,又何妨大胆一试? 他们随着安岚走了足有两炷香时间,方到了寻踪林的入口,眼尖的人却看出这林子颇有几分古怪。 九峦界地大物博,树木也自然种类繁多,可他们却没见过眼前这般奇怪的情形。云柏树茶荼树悬铃木,由南至北从东至西的各类树木竟都能在这寻踪林中找到,显然这林子随时有人细心维护。若说这寻踪林中没什么古怪,怕是谁都不会相信。 “两人一组,在三个时辰内找到寻踪林的出口,就算你们通过第二道试炼。”安岚长袖一舒,六百余枚标着数字的木牌就飞到。 许多人已开始迫不及待地寻找同伴,顾夕歌瞧了一眼自己的木牌,三十七。 防盗章,盗文网呵呵 防盗章,盗文网呵呵 防盗章,盗文网呵呵 第78章 防盗章,盗文狗呵呵哒 防盗章,盗文狗呵呵哒 顾夕歌望着苍峦山下人头攒动的情形,不禁升起一丝怀念之感。每五年中的这段日子,苍峦山下总是分外忙碌。 顾夕歌也曾主持过一次收徒试炼。那时和他一起搭档的小师弟杨虚言说这苍峦山下真是人潮涌动人山人海人挤人人挨人人蹭人,只一滴滚油落下去也能烫伤好几十号人。 杨虚言的话虽夸张,形容此时的情形却也恰当。这也难怪,九峦界中大大小小的门派无以计数,但若论最出名的几大门派,不过一宗三派两楼。所谓一宗自然指的是冲霄剑宗,冲霄剑宗乃是九峦界中最出名的剑修门派。冲霄剑宗能稳稳压过其余五大门派排在第一,自然因为其底蕴颇深势力雄厚,其余门派只能望而兴叹。 修仙自然要讲究根骨,往往上万个人中只有一人仙窍开通能踏上修仙之路,真真正正的万里挑一。只这点就筛掉了许许多多的人,而九峦界中最出名的几个门派挑选起门下弟子来,更是无比严苛。就好比两楼之一的蓬莱楼,即便派中一个记名弟子也至少要有三处仙窍开通。有些小门派的正式弟子也只有一处仙窍开通,可若将他们放在蓬莱楼中,也只能当一个干杂活伺候人的仆役弟子。就这点而言,那位刘长老说的倒是真话。 六大门派中,唯有冲霄剑宗收徒时不计较门下弟子根骨如何仙窍开通了几处。每五年苍峦山都会举办一次收徒试炼,冲霄剑宗只要试炼者必须是未满二十岁的年轻人,不拘男女不论地域不问出身。只此一点,就有许多仙窍不开通的凡人到此碰碰运气。若能入得冲霄剑宗门内自然是一步登天,又何妨试上一次? 苍峦山下这片空地已被占得满满当当,还好周围并不拥挤,总有挪腾转身的余地。顾夕歌细细打量,这数万个人中有男有女有孩童亦有青年,有贫者亦有富家公子,甚至有许多修仙世家年青一代的子弟。 正值晌午,此时的太阳毒辣又刁钻,晒得人眼前发黑。奇怪的是,那些修仙世家的年轻人对此却也毫无办法。他们的仆役不仅被强行阻隔在苍峦山外,而且随身携带的法器符咒不知为何失去了效用,就连一个凝冰术也使不出来。于是他们只能纡尊降贵,和这些不会法术的凡人一般,钻到那几棵大树下蔽日。 现今一棵树荫下就足足站了好几十号人,甚至还有不少人爬到了树干上。若是让顾夕歌上辈子的那位小师弟杨虚言见到了此等情形,定能扔出好一段尖刻却形象的评价。 顾夕歌此时十分惬意,他坐到了一棵云柏树的树杈上,仔仔细细用眼睛寻找陆重光的身影。他并没有放出神识搜寻,到了这苍峦山下,小心一些总没有错。好在居高临下总是有优势的,不一会他就瞧见那位死对头的身影。 陆重光却要比他凄惨许多。他来得晚没抢到树荫,只能顶着辣的太阳站得笔直,隐隐俊美轮廓显露的脸被晒得通红,颇有几分狼狈。 不经意间顾夕歌和陆重光的目光重合了。顾夕歌微微眯眼,冲他这位死对头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微笑,不言而喻的讽刺与幸灾乐祸。 挑衅,毫无疑问的挑衅。 陆重光很是愣了几秒,随后他微微眯细了眼。这不过八/九岁的孩童衣着普通兼之毫无修为,不知他有何自信竟敢挑衅自己,简直不自量力 有人却抢先一步,说出了陆重光心里的话。 “喂,那个凡人小孩!”一个衣着华美的世家弟子冲顾夕歌扬了扬下巴,“我是楚平李家的人,赶快把你那块地方让给我!” 楚平李家,听上去好大来头,莫不是和那三派中的金阙派有什么关联?其余人不由对那年约十一二的少年肃然起敬,目光落在那少年身上也带了三分惊异。那少年越发得意起来,他伸指遥遥点了点顾夕歌,道:“就说你呢,别装傻!” 顾夕歌长睫低垂,盖住了眸中的嘲讽之色。 楚平李家的确和金阙派有一些关联,李家就是金阙派中三大世家之一。若是在那楚平峰地界,这位被娇纵坏了的小少爷自然是不折不扣的地头蛇。这可惜这是苍峦山下,这位小少爷根本占不到半分便宜。 重活一世,顾夕歌也懒得同这位小少爷多费口舌。周围几棵树上也有不少人占了好位置,那小少爷不过看顾夕歌年纪幼小穿着普通,又是个毫无修为的凡人。他有了十成十的把握,才敢耍威风使手段,倒也不算个蠢人。 “不。”顾夕歌只说了一个字,随后就不再理会那位姓李的小少爷。 好啊,这个毫无修为的凡人居然敢如此同他说话!当着这么多人,他居然一点不给自己面子!李晟气得脸都红了,他咬牙道:“你且等着,等会有你好看的” “我等着。”顾夕歌答得笃定,越发不慌不忙气定神闲。 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而后许多人再也忍不住了。在场的都是年纪颇小的孩童与少年,眼见顾夕歌如此奚落人,自然觉得无比有趣。 李晟觉得他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发烫,他狠狠踹了那株云柏树一脚,厉声道:“有能耐你就在这苍峦山上躲一辈子,等你出了苍峦山,我定要让你生不如死!” “你要让谁生不如死?”李晟耳畔忽然响起了一个轻而和缓的声音,他定睛一望,却是一位年约二十的蓝衣修士正笑咪咪地看着他。 那蓝衣修士眉目清俊令人心折。他微笑的模样恍如春风拂面,温柔又可亲。可刚刚还眉目狠厉的李晟,却无比乖巧地站好,恭恭敬敬地答道:“方世兄听错了,我只是在和那小子闹着玩” “苍峦山下不准寻衅滋事,你应当明白这一点。”蓝衣修士忽然不笑了,他淡淡扬眉道,“看在我们两家过去的交情上,我便饶你这一次。” 李晟心中稍安。随后他眼前一花,愕然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竟被送出十余丈外。只这十余丈,却好似天渊之别。不管李晟如何迈步向前,他都会不知不觉回到原地。 好一个方景明,他就这般轻易废除了自己这次进入冲霄剑宗的机会,竟丝毫不顾忌他们两家的情分!李晟捏紧了拳头,他还能听到方景明的声音遥遥传来,清晰地好似就在耳边。 “到了这苍峦山下,不管你是谁,都要听我冲霄剑宗的规矩,哪怕金阙派掌门人的儿子亦是如此。”方景明扫视一周,似笑非笑道,“苍峦山下严禁寻衅滋事,若有人违反,就取消他这次试炼资格,逐出苍峦山。” 方景明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在场的每个人都听清了他的话。这万余人刹那间安静得可怕,虽然此时烈日当空,许多人心中却不由生出了一丝寒意来。 “从今早到现在,已经有一百七十三人因此失去资格。”方景明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我特意将试炼时间拖到现在,就想筛掉更多的蠢货,没想到各位都很乖巧,这可不大好。” 其余人听了这话,不禁心中一凛。原来这冲霄剑宗的筛选,竟早就开始了。听这人的语气,他好似巴不得更多人落选,用心险恶可见一斑。 忽然一道紫色霞光自空中坠落地面,一位身着紫衣的女修士缓步走来。她明丽双眸顾盼若兮,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了所有年轻男子的心上,让他们的心也跟着轻轻一颤。 “景明师兄,可以开始了。”那紫衣女子冲方景明点了点头,随后就静静立于方景明身边。 “既然师妹发话了,我自当遵循。”方景明微笑着拍了拍手,态度温和,“诸位想成为我冲霄剑宗的弟子,倒也十分简单。只要通过三关试炼,不管资质如何谁都能入得我冲霄剑宗门下,从此鲤鱼化龙踏上仙途。” 顾夕歌望着意气风发的方景明,却不禁想起了上辈子同杨虚言主持试炼的情形。他那位俏皮话多牢骚也多的小师弟自苍峦山上远远望着山下人山人海的情形,感慨地问道:“顾师兄,你说这些人到最后一关时,能有多少活下来?” “你把一瓢热水浇到蚂蚁窝上,数一数能有多少蚂蚁活下来,就知道能通过最后一关的人数绝对比那些蚂蚁还要少。”顾夕歌淡淡地说,“至于能够有多少人成为我们的师弟师妹,最多不出十人之数。” 杨虚言被顾夕歌的话噎得一愣,而后却低低笑了几声,他道:“顾师兄,我们当初也是那些蚂蚁中的一只。踏上仙途,方知仙途艰辛啊。” 是啊,踏上仙途方知仙途艰辛。 六派之首的冲霄剑宗之所以收徒不论资质,是因为那三道关卡无比艰难,稍有差池便是一条性命就此了结。能成为冲霄剑宗弟子的人,无一不是有大毅力大机缘的人。这样的人即便资质稍差,亦能在这藏龙卧虎的九峦界中博得一席之地。 防盗章,盗文狗呵呵哒 防盗章,盗文狗呵呵哒 第79章 防盗章,盗文网啊呸 防盗章,盗文网啊呸 顾夕歌不想说话,有人却偏要问他。 “不知小师弟和方才那少年有何交情?”方景明好似对陆重光非常感兴趣,“那少年原本很快就出来了,却特意多等了半个时辰,只为了最后同小师弟说上几句话。” 上辈子的死敌,这辈子的心魔。顾夕歌在心底默默道,可他说出来的话却截然不同。 “也许是将来的对手。” “和光之体,那少年也是资质甚佳,”方景明微微眯细眼,越发像一只狐狸,“如此法修的好苗子,不管在哪个宗派都会被收为亲传弟子。” 方景明原本以为,这位刚寻到剑胚的小师弟听了他的话,会斗志昂扬势要在将来与那少年分个高下。可出乎他意料的是,顾夕歌只是瞥了他一眼,径自找了个阴凉之地闭目养神。 哎,无趣,看来又是一个要入破坚一脉的疯子。方景明不由扬了扬眉,他只是想逗一逗顾夕歌。在他料想中,这位雪肤星眸比女孩子还漂亮的小师弟,不管喜怒嗔痴何种表情总归是动人的,谁知顾夕歌竟板着一张冰块脸,简直暴殄天物。 眼见方景明将小师弟逗烦了,安岚不得不出面。她走到顾夕歌面前,俯下身轻声道:“不知小师弟寻到哪枚剑胚,可否让我一观?” 那小师弟倒是大大方方双手捧出剑胚让安岚看,一点没有方才眼高于顶的模样,想来美人师妹总和他待遇不同的。方景明余光瞥见那枚素白剑胚,面色立时为之一变。 照影,谁能想到竟是照影?当日藏剑阁李阁主取了十枚剑胚放入藏剑阁内,他以为照影是最不可能被寻出的。这枚剑胚被收入冲霄剑宗已有三千七百二十四年,照影那时是一把品质绝佳的飞剑,后来又被冲霄剑宗重新熔铸为剑胚。每次收徒试炼它都会被放入藏剑阁中,然而这三千余年,却从未有人能将它带出来。 于是这三千年来,冲霄剑宗每次收徒从未超过九人之数。方景明一直以为,那把剑胚只是一个好看的象征罢了。谁知道这位新来的小师弟,竟这能取出这枚剑胚来? 安岚接过照影之后,也不由呼吸一滞,她涩声道:“照影,三寸七分。剑走偏锋,幻化无形,应当是万衍一脉的剑胚。” 万衍一脉,开什么玩笑?方景明要说的俏皮话已然忘了,他完全不知该说什么好。 看这位小师弟一脸冷冰冰生人勿近的模样,怕是涉霜峰顶的万年寒冰都比不上,简直是天生破坚一脉的好人才。谁能料到这位小师弟竟会跟自己同出一脉? 冲霄剑宗三脉之中步虚一脉以气养剑剑气合一,运剑之时气动山河威力无匹。而破坚一脉最重杀伐剑芒锋锐,剑锋一出天倾地覆,所谓一剑破万法就是如此。万衍一脉却更像法修,万剑结阵移星易宿变幻莫测。 九峦界中有句话形容冲霄剑宗极为贴切,说步虚出君子破坚出疯魔万衍心机多。在其他门派看来,以礼还礼以直报怨的君子步虚一脉不算可怕,一见到好对手便不顾一切上前挑战的战斗狂魔破坚一脉也不算可怕,最可怕的却是笑眯眯给你挖坑让你被卖了还要帮着数钱的万衍一脉。 所以乍一听闻顾夕歌要入万衍一脉,方景明也不由恍惚了刹那。他仔细盯着依旧一脸淡漠的顾夕歌瞧了好久,试图从那张冰块脸上看出什么埋藏于内的心机与谋略,但却一无所得。 也罢,小师弟不过是一个八岁孩童。自己顶多逗了他两句,又没干什么值得他记恨的事情,又何必心虚? 可方景明却不知道,顾夕歌是个活了一千多年的老妖怪。一张面皮早就锻炼得泰山崩于前亦不变色,任谁也瞧不出此时他内心是何等激动不安。 快了,就快了。只要十天,他就能见到阔别已久的师尊。 二百余年,若不是靠着对陆重光的怨恨与对师尊的愧疚,顾夕歌早该死了。然而在他心中,终究是愧疚怀念比怨恨憎恶更多些。他靠着对师尊的思念饮鸩止渴,才能熬过那炼狱般的二百余年。 好在,一切终于有重来的机会。 顾夕歌纤细手指轻轻抚过那素白剑胚,剑胚轻颤似在回应。 这次冲霄剑宗收徒终于凑足了十个人,简直是三千年一遇的奇事。于是除却原本预定要收徒的几个真人外,还有许多不问世事一心修道的大能们都从洞府中出来看热闹。 很多人都好奇,究竟是哪个小辈有如此能为收服了照影剑胚。这些修为有成的大能们并不觊觎这剑胚如何珍贵,他们只是对那剑胚当初不肯认自己为主有些耿耿于怀。 所以今日的灵虚殿外简直不能更热闹。各类天宫云驾高高漂浮于天空之上,烟霞舒卷云光金碧,不知道的还以为灵虚殿内出了什么绝世灵器,引得这么多修士虎视眈眈。 方景明简直有些同情今天要拜师的这几位师弟师妹了。被人当珍禽异兽如此围观,这感觉想必不会很好。 于是方景明舒舒服服地坐在云浮天宫里,又多喝了一杯芸露茶,权当替师弟师妹们默哀。 一位巧笑嫣然脸颊边有两枚梨涡的少女,伸出葱白手指点了点地上的人问:“徒儿,这十个小豆丁里,哪个是取出照影剑胚的娃娃?” 如果单论面相,在场那十个新入门弟子中,怕有五六个比师父你更年长。可方景明却不敢将这话说出来,他只是平静道:“那个长得最像小姑娘的小豆丁就是了。” 从他毫不客气将顾夕歌称为小豆丁这点看,这师徒二人可谓一脉相承。 梨涡少女遥遥一望,就下了评语道:“果然雪肤星眸,好一个美人胚子,却将宗内许多女弟子都比了下去。” 若是让顾师弟听到这话,不知他会不会生气。方景明一想到那小小孩童拼命板着一张脸的模样,就觉得好笑。 方景明却叹了口气道:“我本以为顾师弟会入破坚一脉,我瞧他心中杀气不浅。” 容纨道:“固然杀气不浅,但这孩子却是个心思玲珑的人。他眉间神色郁郁似有心事,想来是之前受过什么刁难,才会郁结于心无法释怀。” “顾师弟出身怀阳顾氏,母亲去世得早。又因族中人错将他无上剑体当做九窍不通的废材资质,所以不得父亲宠爱。再加上他还有个九窍七通的继母弟弟,想必他这几年过得很辛苦。” 容纨美目微眯道:“噢,那九窍七通的孩子想必入了蓬莱楼吧。怀阳顾氏本来算是蓬莱楼中数一数二的世家,只是这一千余年才衰败。若真论起来,蓬莱楼的人也算有几分眼力,还不至于瞧不出这孩子何等资质。想必是前来收徒的人修为太低再加上又拿了不该拿的灵石,这才放了如此好的一个苗子进我冲霄剑宗。” 仅凭几句话,容纨竟将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方景明一向十分佩服他师父玲珑心思,这点却是许多大能修士也没有的本领。 “我收徒弟只看两点,一看资质二看脸。”容纨托着香腮道,“我瞧这孩子根骨不凡兼之长得好看,合该入我门下。不知徒儿你意下如何?” 能将如此无耻的话光明正大地说出来,方景明对他师父越发佩服了。 “徒儿自然没意见,只要师父高兴就好。”方景明道,“只是不知道顾师弟是否同意。” 容纨笃定道:“他定会答应的。” 论修为,容纨是练虚修士,离大乘期仅有一步之遥。论师门,她门下方景明算是冲霄剑宗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兼之现任掌门还是容纨师兄,师门不可谓不兴旺。 于是容纨饶有兴致地看几个元婴小辈前去挑选如意弟子,而顾夕歌却要等到最后压轴出场。她准备就在那时出手,待她上场时定要气象万千瑞气纷纷,如此才能引得佳徒纳头便拜 然而容纨盘算的再好,也绝不会料到有人竟根本不讲什么规矩做派,将她一切计划劈个粉碎。 忽有一道剑芒似电光又似霹雳,直直从云霄坠落地面。一位黑衣如墨的修士俯身伸出一只手,直直递到顾夕歌面前:“你可愿入我门下?” 尽管那修士是在询问顾夕歌,但他言语间却尽是不容拒绝的凛然意味。他的手宛如白玉雕成,修长完美没有一处瑕疵。 顾夕歌望着那只手,刹那间心潮澎湃难以自持,他险些热泪盈眶。一千两百年前,也是同样的一只手伸到了他面前,就此改变了他的一生。 容纨眼见自己定下的徒儿被人抢了先,原本准备不顾面皮下去抢人。可等她目光一触到那张皎如玉树的脸后,就立刻僵住了,于是她只得悻悻坐下了。 “啧,你纪师叔什么时候出关的?”容纨简直有些垂头丧气了。 防盗章,盗文网啊呸 防盗章,盗文网啊呸 第80章 防盗章啊,巴扎黑,盗文网早点被封妈咪妈咪哄 防盗章啊,巴扎黑,盗文网早点被封妈咪妈咪哄 顾夕歌望着苍峦山下人头攒动的情形,不禁升起一丝怀念之感。每五年中的这段日子,苍峦山下总是分外忙碌。 顾夕歌也曾主持过一次收徒试炼。那时和他一起搭档的小师弟杨虚言说这苍峦山下真是人潮涌动人山人海人挤人人挨人人蹭人,只一滴滚油落下去也能烫伤好几十号人。 杨虚言的话虽夸张,形容此时的情形却也恰当。这也难怪,九峦界中大大小小的门派无以计数,但若论最出名的几大门派,不过一宗三派两楼。所谓一宗自然指的是冲霄剑宗,冲霄剑宗乃是九峦界中最出名的剑修门派。冲霄剑宗能稳稳压过其余五大门派排在第一,自然因为其底蕴颇深势力雄厚,其余门派只能望而兴叹。 修仙自然要讲究根骨,往往上万个人中只有一人仙窍开通能踏上修仙之路,真真正正的万里挑一。只这点就筛掉了许许多多的人,而九峦界中最出名的几个门派挑选起门下弟子来,更是无比严苛。就好比两楼之一的蓬莱楼,即便派中一个记名弟子也至少要有三处仙窍开通。有些小门派的正式弟子也只有一处仙窍开通,可若将他们放在蓬莱楼中,也只能当一个干杂活伺候人的仆役弟子。就这点而言,那位刘长老说的倒是真话。 六大门派中,唯有冲霄剑宗收徒时不计较门下弟子根骨如何仙窍开通了几处。每五年苍峦山都会举办一次收徒试炼,冲霄剑宗只要试炼者必须是未满二十岁的年轻人,不拘男女不论地域不问出身。只此一点,就有许多仙窍不开通的凡人到此碰碰运气。若能入得冲霄剑宗门内自然是一步登天,又何妨试上一次? 苍峦山下这片空地已被占得满满当当,还好周围并不拥挤,总有挪腾转身的余地。顾夕歌细细打量,这数万个人中有男有女有孩童亦有青年,有贫者亦有富家公子,甚至有许多修仙世家年青一代的子弟。 正值晌午,此时的太阳毒辣又刁钻,晒得人眼前发黑。奇怪的是,那些修仙世家的年轻人对此却也毫无办法。他们的仆役不仅被强行阻隔在苍峦山外,而且随身携带的法器符咒不知为何失去了效用,就连一个凝冰术也使不出来。于是他们只能纡尊降贵,和这些不会法术的凡人一般,钻到那几棵大树下蔽日。 现今一棵树荫下就足足站了好几十号人,甚至还有不少人爬到了树干上。若是让顾夕歌上辈子的那位小师弟杨虚言见到了此等情形,定能扔出好一段尖刻却形象的评价。 顾夕歌此时十分惬意,他坐到了一棵云柏树的树杈上,仔仔细细用眼睛寻找陆重光的身影。他并没有放出神识搜寻,到了这苍峦山下,小心一些总没有错。好在居高临下总是有优势的,不一会他就瞧见那位死对头的身影。 陆重光却要比他凄惨许多。他来得晚没抢到树荫,只能顶着辣的太阳站得笔直,隐隐俊美轮廓显露的脸被晒得通红,颇有几分狼狈。 不经意间顾夕歌和陆重光的目光重合了。顾夕歌微微眯眼,冲他这位死对头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微笑,不言而喻的讽刺与幸灾乐祸。 挑衅,毫无疑问的挑衅。 陆重光很是愣了几秒,随后他微微眯细了眼。这不过八/九岁的孩童衣着普通兼之毫无修为,不知他有何自信竟敢挑衅自己,简直不自量力 有人却抢先一步,说出了陆重光心里的话。 “喂,那个凡人小孩!”一个衣着华美的世家弟子冲顾夕歌扬了扬下巴,“我是楚平李家的人,赶快把你那块地方让给我!” 楚平李家,听上去好大来头,莫不是和那三派中的金阙派有什么关联?其余人不由对那年约十一二的少年肃然起敬,目光落在那少年身上也带了三分惊异。那少年越发得意起来,他伸指遥遥点了点顾夕歌,道:“就说你呢,别装傻!” 顾夕歌长睫低垂,盖住了眸中的嘲讽之色。 楚平李家的确和金阙派有一些关联,李家就是金阙派中三大世家之一。若是在那楚平峰地界,这位被娇纵坏了的小少爷自然是不折不扣的地头蛇。这可惜这是苍峦山下,这位小少爷根本占不到半分便宜。 重活一世,顾夕歌也懒得同这位小少爷多费口舌。周围几棵树上也有不少人占了好位置,那小少爷不过看顾夕歌年纪幼小穿着普通,又是个毫无修为的凡人。他有了十成十的把握,才敢耍威风使手段,倒也不算个蠢人。 “不。”顾夕歌只说了一个字,随后就不再理会那位姓李的小少爷。 好啊,这个毫无修为的凡人居然敢如此同他说话!当着这么多人,他居然一点不给自己面子!李晟气得脸都红了,他咬牙道:“你且等着,等会有你好看的” “我等着。”顾夕歌答得笃定,越发不慌不忙气定神闲。 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而后许多人再也忍不住了。在场的都是年纪颇小的孩童与少年,眼见顾夕歌如此奚落人,自然觉得无比有趣。 李晟觉得他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发烫,他狠狠踹了那株云柏树一脚,厉声道:“有能耐你就在这苍峦山上躲一辈子,等你出了苍峦山,我定要让你生不如死!” “你要让谁生不如死?”李晟耳畔忽然响起了一个轻而和缓的声音,他定睛一望,却是一位年约二十的蓝衣修士正笑咪咪地看着他。 那蓝衣修士眉目清俊令人心折。他微笑的模样恍如春风拂面,温柔又可亲。可刚刚还眉目狠厉的李晟,却无比乖巧地站好,恭恭敬敬地答道:“方世兄听错了,我只是在和那小子闹着玩” “苍峦山下不准寻衅滋事,你应当明白这一点。”蓝衣修士忽然不笑了,他淡淡扬眉道,“看在我们两家过去的交情上,我便饶你这一次。” 李晟心中稍安。随后他眼前一花,愕然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竟被送出十余丈外。只这十余丈,却好似天渊之别。不管李晟如何迈步向前,他都会不知不觉回到原地。 好一个方景明,他就这般轻易废除了自己这次进入冲霄剑宗的机会,竟丝毫不顾忌他们两家的情分!李晟捏紧了拳头,他还能听到方景明的声音遥遥传来,清晰地好似就在耳边。 “到了这苍峦山下,不管你是谁,都要听我冲霄剑宗的规矩,哪怕金阙派掌门人的儿子亦是如此。”方景明扫视一周,似笑非笑道,“苍峦山下严禁寻衅滋事,若有人违反,就取消他这次试炼资格,逐出苍峦山。” 方景明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在场的每个人都听清了他的话。这万余人刹那间安静得可怕,虽然此时烈日当空,许多人心中却不由生出了一丝寒意来。 “从今早到现在,已经有一百七十三人因此失去资格。”方景明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我特意将试炼时间拖到现在,就想筛掉更多的蠢货,没想到各位都很乖巧,这可不大好。” 其余人听了这话,不禁心中一凛。原来这冲霄剑宗的筛选,竟早就开始了。听这人的语气,他好似巴不得更多人落选,用心险恶可见一斑。 忽然一道紫色霞光自空中坠落地面,一位身着紫衣的女修士缓步走来。她明丽双眸顾盼若兮,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了所有年轻男子的心上,让他们的心也跟着轻轻一颤。 “景明师兄,可以开始了。”那紫衣女子冲方景明点了点头,随后就静静立于方景明身边。 “既然师妹发话了,我自当遵循。”方景明微笑着拍了拍手,态度温和,“诸位想成为我冲霄剑宗的弟子,倒也十分简单。只要通过三关试炼,不管资质如何谁都能入得我冲霄剑宗门下,从此鲤鱼化龙踏上仙途。” 顾夕歌望着意气风发的方景明,却不禁想起了上辈子同杨虚言主持试炼的情形。他那位俏皮话多牢骚也多的小师弟自苍峦山上远远望着山下人山人海的情形,感慨地问道:“顾师兄,你说这些人到最后一关时,能有多少活下来?” “你把一瓢热水浇到蚂蚁窝上,数一数能有多少蚂蚁活下来,就知道能通过最后一关的人数绝对比那些蚂蚁还要少。”顾夕歌淡淡地说,“至于能够有多少人成为我们的师弟师妹,最多不出十人之数。” 杨虚言被顾夕歌的话噎得一愣,而后却低低笑了几声,他道:“顾师兄,我们当初也是那些蚂蚁中的一只。踏上仙途,方知仙途艰辛啊。” 是啊,踏上仙途方知仙途艰辛。 六派之首的冲霄剑宗之所以收徒不论资质,是因为那三道关卡无比艰难,稍有差池便是一条性命就此了结。能成为冲霄剑宗弟子的人,无一不是有大毅力大机缘的人。这样的人即便资质稍差,亦能在这藏龙卧虎的九峦界中博得一席之地。 长生长生,所谓长生又哪是那般好求的? 防盗章啊,巴扎黑,盗文网早点被封妈咪妈咪哄 防盗章啊,巴扎黑,盗文网早点被封妈咪妈咪哄 第81章 防盗章啊,阿拉拉,我以巴拉拉小魔仙的名义诅咒所有盗文网迟早被封 防盗章啊,阿拉拉,我以巴拉拉小魔仙的名义诅咒所有盗文网迟早被封, 李慕青当然觉得那师徒二人没有自己的仙鹤重要,天知道她有多久没见过荤腥了。按理说以她星云派璇玑长老的地位,李慕青本该不缺灵石也不缺丹药,可谁让她喜欢研究阵法符箓,这自然是 研究阵法符箓倒也没什么,钻研得好也能挣到大把灵石丹药。可惜李慕青天生少了那么几分天赋,就连画个最简单的明火符她都能炸掉整个洞府。这本领不说后无来者,至少是前无古人的。 如此事故三四次下来星云派还愿意帮衬一下,时间长了星云派也不想管了。再加上这人到处借灵石却甚少能还清,就连刚入门的小弟子都被这位璇玑长老坑走过十粒清心丹。久而久之,李慕青就成了星云派里出了名的狗也不理。 偏偏李慕青坚信天定酬勤这句话,即便失败了千百次也从没见她气馁过。她依旧重复着坑灵石摆阵法画符箓而后失败炸洞府的日子,于是堂堂星云派璇玑长老就这样理直气壮地越活越穷,穷到了差点克扣自己徒弟口粮的地步。 而纪钧送来的这两只仙鹤,可谓雪中送炭。练虚修士固然不需要吃喝,但谁还没点小癖好呢?李慕青一想起那撒上香料烤得外焦里嫩的仙鹤肉,就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谁知她到了后院,就看见她的小徒弟正对着一只羽毛完好的仙鹤发呆。那孩子眼圈红红的,似是哭过。 “怎么啦,小桃红?” “我下不去手,师父。”宁桃红伤心之下,也就没在意称呼问题。他抽了抽鼻子,抬起头望着李慕青,“我知道师父想吃仙鹤,我也想吃仙鹤。可这只仙鹤太好看又太可怜了” 那双圆滚滚黑漆漆的眼睛直直望着李慕青,其中是满满的期待与恳求:“师父,我们真的不能养它们么?” 这孩子莫非是她上辈子欠下的孽障?李慕青被那双眼睛一望,心里便不由自主软了三分,她狠心咬咬牙,又拿出了老一套说辞:“可你师父我养不起仙鹤” “我把我自己的丹药省下来喂仙鹤。”宁桃红立刻回应道,“不用师父出一分一毫。” 听了这话李慕青立刻柳眉倒竖:“你当我是那种让徒弟自己养仙鹤的人么?你师父我” 话刚一出口,李慕青已然后悔了。她倒不是吝啬,而是她自己身上也没有一颗丹药,哪能打肿脸充胖子? 于是她支支吾吾答不出话来,一点没有平常忽悠人时舌灿莲花的风采。 纪钧师徒二人却将这出好戏从头看到尾,直到那孩子快哭了,他才悠悠道:“一百瓶清心丹,换你为我徒儿算一卦。” 他长袖一挥,好几十瓶丹药就整整齐齐堆在院内一角。 “一百瓶清心丹就换我一卦,你当我这么便宜?”李慕青情急之下说出的话倒有三分歧义,只是她讨价还价起来已然顾不得许多,“至少一百五十瓶,否则我不干。” “那就一百五十瓶。”纪钧倒是痛快。 李慕青马上有些后悔了,她眼珠一转道:“我观测天机是要折损修为的,至少加到二百瓶” 一个普通星云派筑基弟子,每年门内都要给足五百块灵石二百瓶清心丹。而李慕青就连讨价还价也只敢往上加五十瓶,可见这位璇玑长老替人算一卦的价钱着实便宜得很。 纪钧淡淡说:“你若是不算,我连这两只仙鹤一起带走。” 一听仙鹤要没了,宁桃红面上不由显出几分失落来。可他却低声道:“还请前辈带走它们吧,我不要师父为难。” 听了这话,李慕青不由怔了怔。 “二百五十瓶,看在你徒弟的面子上。” 李慕一听她多赚到一百瓶清心丹,立刻眉开眼笑起来:“纪真君就是大方,我的本领一定包你满意。” 宁桃红眨了眨眼,他隐约听出这话有点不对,却又不知道哪里不对。 李慕青今晚招待他们的是炒青菜白米饭,当真半点荤腥也没有。 “多吃青菜才能长得高。”她笑吟吟地给顾夕歌夹菜,还当着纪钧的面光明正大挖起了墙角,“我瞧师侄玲珑心思骨骼清奇,是个学天算的好苗子,不若入我星云派吧?” “跟着你每天吃青菜,就连清心丹都没有么?”纪钧即便讽刺人时,依旧神情淡淡并无变化。 “总比跟着你学什么无情道好得多。”李慕青回讽道,“每天修心练剑,你都快变成一只剑妖了。” 眼见两位师长吵了起来,顾夕歌依旧闷不做声低头拔饭。他与宁桃红极有默契,同时推碗悄悄离开了屋子。 此时已近黄昏,一颗星星遥遥挂在天空西南。 “那是长庚星,也叫太白星。”宁桃红伸手点了点,颇有两分炫耀意味,“师父教过我,东有启明,西有长庚。” 顾夕歌望了那孩子一眼,没说话。即便上辈子他与宁桃红算得上是朋友,他却也没有什么能同一个五岁孩子说的。 宁桃红也不在意顾夕歌冷淡态度,继续道:“你说,你师父和我师父最后会不会结为道侣?我来了六个月,第一次看见师父这般高兴的模样。” “绝无可能。”顾夕歌答得果决。他一想到李慕青是自己师娘,就觉得头皮发麻脊背发冷。若是李慕青当真成了师父的道侣,她怕会刮光玄机峰每一寸地皮,这样的人又哪配得上师父半点? 眼见宁桃红表情诧异,顾夕歌又补充道:“他们相识许久,若是有意早就成了,何必等到此时?” “也罢。”宁桃红低了低头,“亏我还以为师父难得有个大方朋友,若能结为道侣自然是好的” 原来他把自己师父当做一只肥羊。顾夕歌哽住了,他不由想起上辈子宁桃红连一块灵石都要精打细算的模样,原来根源就在这位李前辈身上。 忽然宁桃红揉了揉眼,他对着屋子喊了一句:“师父,我困了。” 李慕青立时抛下纪钧出来了,她牵住宁桃红一只小手道:“好,师父哄你睡觉。今天为师就给你讲一个仅有一处仙窍开通,却成为大乘修士还娶了十八位道侣的大能的故事吧。” 眼见那师徒二人走远了,纪钧颇为踌躇了一会。他这才知道,原来别人家师父都要给徒弟讲故事哄他睡觉的。可纪钧能想起来的,不过是各类枯燥无味的经典 “师父晚安。”顾夕歌鞠了个躬自己走向客房,竟无半点撒娇与痴缠。 纪钧被留在原地,竟有一分失落。他忽然深切体会到,有时候徒弟太懂事也不大好。 直至月到中天星辰满空,李慕青才从徒弟屋内出来。她与纪钧好似心有灵犀一般,都到了院内。 今晚是难得的晴天,星光璀璨颗颗分明,就连月光也因此黯淡下来。李慕青望着这满天繁星,面色严肃竟没有半分不正经的表情。她原本就是个颇为美丽的女子,此刻真当得起一句风姿过人恍若仙人的夸奖。 “你徒弟的命数,我瞧他面相就知道了七八分。”李慕青先开口了,“他幼时克母,亲缘寡淡,男生女相,一生坎坷。就凡人而言,你这徒弟命数并不好。” 纪钧扬了扬眉,显然并不满意。他要听的,自然不是这些平常卦辞。若是相面,他自己都能瞧个七七八八,又何必千里迢迢特地来找李慕青呢? “然而就修仙而言,他根骨极佳天生剑体,合该入你门下。”李慕青闭了闭眼道,“碰上你这个师父,可谓是他否极泰来鱼跃于渊的第一步。既能踏入仙门,他此后的命数也就此逆转。” 这回纪钧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他又问道:“然后呢?” “然后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修仙一途本就是险路,唯有靠自己才行。你这个当师父的再心焦,也不能代他受劫。”李慕青不由揶揄道,“你们洞虚一殿一脉单传,就连这疼爱徒弟的方式也如出一辙。有幸拜入你门下,这孩子的仙途已然平坦了许多。” 李慕青却越想越气。别人的师父都是疼徒弟,什么灵石功法给的绝不手软。再不济也好歹传道授业,即便灵石要徒弟供奉也算受之无愧。哪像自己师父一样随随便便扔给自己十卷玄门易经,而后就整日不务正业每天睡觉,还美其名曰梦中证道。她幼时见到纪钧和他师父后,这才知道原来师父疼起徒弟来可以那般细致入微。 只是她后来想起来,师父却也从未曾亏欠过她。星云派的功法最为奇异,查天数知天命,那些东西就明明白白搁在天上写在每一个人脸上。其中精妙之处,只能靠自悟而无法传授半分。 “他有心魔,一个八岁孩子绝不该有的心魔。”纪钧神色微郁,“那日我替他练气开窍时察觉到,那心魔难缠得倒像化神修士才有的。” 防盗章啊,阿拉拉,我以巴拉拉小魔仙的名义诅咒所有盗文网迟早被封, 防盗章啊,阿拉拉,我以巴拉拉小魔仙的名义诅咒所有盗文网迟早被封, 第82章 防盗章,懒得提盗文网了 防盗章,懒得提盗文网了 顾夕歌望着苍峦山下人头攒动的情形,不禁升起一丝怀念之感。每五年中的这段日子,苍峦山下总是分外忙碌。 顾夕歌也曾主持过一次收徒试炼。那时和他一起搭档的小师弟杨虚言说这苍峦山下真是人潮涌动人山人海人挤人人挨人人蹭人,只一滴滚油落下去也能烫伤好几十号人。 杨虚言的话虽夸张,形容此时的情形却也恰当。这也难怪,九峦界中大大小小的门派无以计数,但若论最出名的几大门派,不过一宗三派两楼。所谓一宗自然指的是冲霄剑宗,冲霄剑宗乃是九峦界中最出名的剑修门派。冲霄剑宗能稳稳压过其余五大门派排在第一,自然因为其底蕴颇深势力雄厚,其余门派只能望而兴叹。 修仙自然要讲究根骨,往往上万个人中只有一人仙窍开通能踏上修仙之路,真真正正的万里挑一。只这点就筛掉了许许多多的人,而九峦界中最出名的几个门派挑选起门下弟子来,更是无比严苛。就好比两楼之一的蓬莱楼,即便派中一个记名弟子也至少要有三处仙窍开通。有些小门派的正式弟子也只有一处仙窍开通,可若将他们放在蓬莱楼中,也只能当一个干杂活伺候人的仆役弟子。就这点而言,那位刘长老说的倒是真话。 六大门派中,唯有冲霄剑宗收徒时不计较门下弟子根骨如何仙窍开通了几处。每五年苍峦山都会举办一次收徒试炼,冲霄剑宗只要试炼者必须是未满二十岁的年轻人,不拘男女不论地域不问出身。只此一点,就有许多仙窍不开通的凡人到此碰碰运气。若能入得冲霄剑宗门内自然是一步登天,又何妨试上一次? 苍峦山下这片空地已被占得满满当当,还好周围并不拥挤,总有挪腾转身的余地。顾夕歌细细打量,这数万个人中有男有女有孩童亦有青年,有贫者亦有富家公子,甚至有许多修仙世家年青一代的子弟。 正值晌午,此时的太阳毒辣又刁钻,晒得人眼前发黑。奇怪的是,那些修仙世家的年轻人对此却也毫无办法。他们的仆役不仅被强行阻隔在苍峦山外,而且随身携带的法器符咒不知为何失去了效用,就连一个凝冰术也使不出来。于是他们只能纡尊降贵,和这些不会法术的凡人一般,钻到那几棵大树下蔽日。 现今一棵树荫下就足足站了好几十号人,甚至还有不少人爬到了树干上。若是让顾夕歌上辈子的那位小师弟杨虚言见到了此等情形,定能扔出好一段尖刻却形象的评价。 顾夕歌此时十分惬意,他坐到了一棵云柏树的树杈上,仔仔细细用眼睛寻找陆重光的身影。他并没有放出神识搜寻,到了这苍峦山下,小心一些总没有错。好在居高临下总是有优势的,不一会他就瞧见那位死对头的身影。 陆重光却要比他凄惨许多。他来得晚没抢到树荫,只能顶着辣的太阳站得笔直,隐隐俊美轮廓显露的脸被晒得通红,颇有几分狼狈。 不经意间顾夕歌和陆重光的目光重合了。顾夕歌微微眯眼,冲他这位死对头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微笑,不言而喻的讽刺与幸灾乐祸。 挑衅,毫无疑问的挑衅。 陆重光很是愣了几秒,随后他微微眯细了眼。这不过八/九岁的孩童衣着普通兼之毫无修为,不知他有何自信竟敢挑衅自己,简直不自量力 有人却抢先一步,说出了陆重光心里的话。 “喂,那个凡人小孩!”一个衣着华美的世家弟子冲顾夕歌扬了扬下巴,“我是楚平李家的人,赶快把你那块地方让给我!” 楚平李家,听上去好大来头,莫不是和那三派中的金阙派有什么关联?其余人不由对那年约十一二的少年肃然起敬,目光落在那少年身上也带了三分惊异。那少年越发得意起来,他伸指遥遥点了点顾夕歌,道:“就说你呢,别装傻!” 顾夕歌长睫低垂,盖住了眸中的嘲讽之色。 楚平李家的确和金阙派有一些关联,李家就是金阙派中三大世家之一。若是在那楚平峰地界,这位被娇纵坏了的小少爷自然是不折不扣的地头蛇。这可惜这是苍峦山下,这位小少爷根本占不到半分便宜。 重活一世,顾夕歌也懒得同这位小少爷多费口舌。周围几棵树上也有不少人占了好位置,那小少爷不过看顾夕歌年纪幼小穿着普通,又是个毫无修为的凡人。他有了十成十的把握,才敢耍威风使手段,倒也不算个蠢人。 “不。”顾夕歌只说了一个字,随后就不再理会那位姓李的小少爷。 好啊,这个毫无修为的凡人居然敢如此同他说话!当着这么多人,他居然一点不给自己面子!李晟气得脸都红了,他咬牙道:“你且等着,等会有你好看的” “我等着。”顾夕歌答得笃定,越发不慌不忙气定神闲。 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而后许多人再也忍不住了。在场的都是年纪颇小的孩童与少年,眼见顾夕歌如此奚落人,自然觉得无比有趣。 李晟觉得他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发烫,他狠狠踹了那株云柏树一脚,厉声道:“有能耐你就在这苍峦山上躲一辈子,等你出了苍峦山,我定要让你生不如死!” “你要让谁生不如死?”李晟耳畔忽然响起了一个轻而和缓的声音,他定睛一望,却是一位年约二十的蓝衣修士正笑咪咪地看着他。 那蓝衣修士眉目清俊令人心折。他微笑的模样恍如春风拂面,温柔又可亲。可刚刚还眉目狠厉的李晟,却无比乖巧地站好,恭恭敬敬地答道:“方世兄听错了,我只是在和那小子闹着玩” “苍峦山下不准寻衅滋事,你应当明白这一点。”蓝衣修士忽然不笑了,他淡淡扬眉道,“看在我们两家过去的交情上,我便饶你这一次。” 李晟心中稍安。随后他眼前一花,愕然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竟被送出十余丈外。只这十余丈,却好似天渊之别。不管李晟如何迈步向前,他都会不知不觉回到原地。 好一个方景明,他就这般轻易废除了自己这次进入冲霄剑宗的机会,竟丝毫不顾忌他们两家的情分!李晟捏紧了拳头,他还能听到方景明的声音遥遥传来,清晰地好似就在耳边。 “到了这苍峦山下,不管你是谁,都要听我冲霄剑宗的规矩,哪怕金阙派掌门人的儿子亦是如此。”方景明扫视一周,似笑非笑道,“苍峦山下严禁寻衅滋事,若有人违反,就取消他这次试炼资格,逐出苍峦山。” 方景明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在场的每个人都听清了他的话。这万余人刹那间安静得可怕,虽然此时烈日当空,许多人心中却不由生出了一丝寒意来。 “从今早到现在,已经有一百七十三人因此失去资格。”方景明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我特意将试炼时间拖到现在,就想筛掉更多的蠢货,没想到各位都很乖巧,这可不大好。” 其余人听了这话,不禁心中一凛。原来这冲霄剑宗的筛选,竟早就开始了。听这人的语气,他好似巴不得更多人落选,用心险恶可见一斑。 忽然一道紫色霞光自空中坠落地面,一位身着紫衣的女修士缓步走来。她明丽双眸顾盼若兮,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了所有年轻男子的心上,让他们的心也跟着轻轻一颤。 “景明师兄,可以开始了。”那紫衣女子冲方景明点了点头,随后就静静立于方景明身边。 “既然师妹发话了,我自当遵循。”方景明微笑着拍了拍手,态度温和,“诸位想成为我冲霄剑宗的弟子,倒也十分简单。只要通过三关试炼,不管资质如何谁都能入得我冲霄剑宗门下,从此鲤鱼化龙踏上仙途。” 顾夕歌望着意气风发的方景明,却不禁想起了上辈子同杨虚言主持试炼的情形。他那位俏皮话多牢骚也多的小师弟自苍峦山上远远望着山下人山人海的情形,感慨地问道:“顾师兄,你说这些人到最后一关时,能有多少活下来?” “你把一瓢热水浇到蚂蚁窝上,数一数能有多少蚂蚁活下来,就知道能通过最后一关的人数绝对比那些蚂蚁还要少。”顾夕歌淡淡地说,“至于能够有多少人成为我们的师弟师妹,最多不出十人之数。” 杨虚言被顾夕歌的话噎得一愣,而后却低低笑了几声,他道:“顾师兄,我们当初也是那些蚂蚁中的一只。踏上仙途,方知仙途艰辛啊。” 是啊,踏上仙途方知仙途艰辛。 六派之首的冲霄剑宗之所以收徒不论资质,是因为那三道关卡无比艰难,稍有差池便是一条性命就此了结。能成为冲霄剑宗弟子的人,无一不是有大毅力大机缘的人。这样的人即便资质稍差,亦能在这藏龙卧虎的九峦界中博得一席之地。 防盗章,懒得提盗文网了 防盗章,懒得提盗文网了 第83章 防盗章,盗文网呸呸呸 防盗章,盗文网呸呸呸 顾夕歌不想说话,有人却偏要问他。 “不知小师弟和方才那少年有何交情?”方景明好似对陆重光非常感兴趣,“那少年原本很快就出来了,却特意多等了半个时辰,只为了最后同小师弟说上几句话。” 上辈子的死敌,这辈子的心魔。顾夕歌在心底默默道,可他说出来的话却截然不同。 “也许是将来的对手。” “和光之体,那少年也是资质甚佳,”方景明微微眯细眼,越发像一只狐狸,“如此法修的好苗子,不管在哪个宗派都会被收为亲传弟子。” 方景明原本以为,这位刚寻到剑胚的小师弟听了他的话,会斗志昂扬势要在将来与那少年分个高下。可出乎他意料的是,顾夕歌只是瞥了他一眼,径自找了个阴凉之地闭目养神。 哎,无趣,看来又是一个要入破坚一脉的疯子。方景明不由扬了扬眉,他只是想逗一逗顾夕歌。在他料想中,这位雪肤星眸比女孩子还漂亮的小师弟,不管喜怒嗔痴何种表情总归是动人的,谁知顾夕歌竟板着一张冰块脸,简直暴殄天物。 眼见方景明将小师弟逗烦了,安岚不得不出面。她走到顾夕歌面前,俯下身轻声道:“不知小师弟寻到哪枚剑胚,可否让我一观?” 那小师弟倒是大大方方双手捧出剑胚让安岚看,一点没有方才眼高于顶的模样,想来美人师妹总和他待遇不同的。方景明余光瞥见那枚素白剑胚,面色立时为之一变。 照影,谁能想到竟是照影?当日藏剑阁李阁主取了十枚剑胚放入藏剑阁内,他以为照影是最不可能被寻出的。这枚剑胚被收入冲霄剑宗已有三千七百二十四年,照影那时是一把品质绝佳的飞剑,后来又被冲霄剑宗重新熔铸为剑胚。每次收徒试炼它都会被放入藏剑阁中,然而这三千余年,却从未有人能将它带出来。 于是这三千年来,冲霄剑宗每次收徒从未超过九人之数。方景明一直以为,那把剑胚只是一个好看的象征罢了。谁知道这位新来的小师弟,竟这能取出这枚剑胚来? 安岚接过照影之后,也不由呼吸一滞,她涩声道:“照影,三寸七分。剑走偏锋,幻化无形,应当是万衍一脉的剑胚。” 万衍一脉,开什么玩笑?方景明要说的俏皮话已然忘了,他完全不知该说什么好。 看这位小师弟一脸冷冰冰生人勿近的模样,怕是涉霜峰顶的万年寒冰都比不上,简直是天生破坚一脉的好人才。谁能料到这位小师弟竟会跟自己同出一脉? 冲霄剑宗三脉之中步虚一脉以气养剑剑气合一,运剑之时气动山河威力无匹。而破坚一脉最重杀伐剑芒锋锐,剑锋一出天倾地覆,所谓一剑破万法就是如此。万衍一脉却更像法修,万剑结阵移星易宿变幻莫测。 九峦界中有句话形容冲霄剑宗极为贴切,说步虚出君子破坚出疯魔万衍心机多。在其他门派看来,以礼还礼以直报怨的君子步虚一脉不算可怕,一见到好对手便不顾一切上前挑战的战斗狂魔破坚一脉也不算可怕,最可怕的却是笑眯眯给你挖坑让你被卖了还要帮着数钱的万衍一脉。 所以乍一听闻顾夕歌要入万衍一脉,方景明也不由恍惚了刹那。他仔细盯着依旧一脸淡漠的顾夕歌瞧了好久,试图从那张冰块脸上看出什么埋藏于内的心机与谋略,但却一无所得。 也罢,小师弟不过是一个八岁孩童。自己顶多逗了他两句,又没干什么值得他记恨的事情,又何必心虚? 可方景明却不知道,顾夕歌是个活了一千多年的老妖怪。一张面皮早就锻炼得泰山崩于前亦不变色,任谁也瞧不出此时他内心是何等激动不安。 快了,就快了。只要十天,他就能见到阔别已久的师尊。 二百余年,若不是靠着对陆重光的怨恨与对师尊的愧疚,顾夕歌早该死了。然而在他心中,终究是愧疚怀念比怨恨憎恶更多些。他靠着对师尊的思念饮鸩止渴,才能熬过那炼狱般的二百余年。 好在,一切终于有重来的机会。 顾夕歌纤细手指轻轻抚过那素白剑胚,剑胚轻颤似在回应。 这次冲霄剑宗收徒终于凑足了十个人,简直是三千年一遇的奇事。于是除却原本预定要收徒的几个真人外,还有许多不问世事一心修道的大能们都从洞府中出来看热闹。 很多人都好奇,究竟是哪个小辈有如此能为收服了照影剑胚。这些修为有成的大能们并不觊觎这剑胚如何珍贵,他们只是对那剑胚当初不肯认自己为主有些耿耿于怀。 所以今日的灵虚殿外简直不能更热闹。各类天宫云驾高高漂浮于天空之上,烟霞舒卷云光金碧,不知道的还以为灵虚殿内出了什么绝世灵器,引得这么多修士虎视眈眈。 方景明简直有些同情今天要拜师的这几位师弟师妹了。被人当珍禽异兽如此围观,这感觉想必不会很好。 于是方景明舒舒服服地坐在云浮天宫里,又多喝了一杯芸露茶,权当替师弟师妹们默哀。 一位巧笑嫣然脸颊边有两枚梨涡的少女,伸出葱白手指点了点地上的人问:“徒儿,这十个小豆丁里,哪个是取出照影剑胚的娃娃?” 如果单论面相,在场那十个新入门弟子中,怕有五六个比师父你更年长。可方景明却不敢将这话说出来,他只是平静道:“那个长得最像小姑娘的小豆丁就是了。” 从他毫不客气将顾夕歌称为小豆丁这点看,这师徒二人可谓一脉相承。 梨涡少女遥遥一望,就下了评语道:“果然雪肤星眸,好一个美人胚子,却将宗内许多女弟子都比了下去。” 若是让顾师弟听到这话,不知他会不会生气。方景明一想到那小小孩童拼命板着一张脸的模样,就觉得好笑。 方景明却叹了口气道:“我本以为顾师弟会入破坚一脉,我瞧他心中杀气不浅。” 容纨道:“固然杀气不浅,但这孩子却是个心思玲珑的人。他眉间神色郁郁似有心事,想来是之前受过什么刁难,才会郁结于心无法释怀。” “顾师弟出身怀阳顾氏,母亲去世得早。又因族中人错将他无上剑体当做九窍不通的废材资质,所以不得父亲宠爱。再加上他还有个九窍七通的继母弟弟,想必他这几年过得很辛苦。” 容纨美目微眯道:“噢,那九窍七通的孩子想必入了蓬莱楼吧。怀阳顾氏本来算是蓬莱楼中数一数二的世家,只是这一千余年才衰败。若真论起来,蓬莱楼的人也算有几分眼力,还不至于瞧不出这孩子何等资质。想必是前来收徒的人修为太低再加上又拿了不该拿的灵石,这才放了如此好的一个苗子进我冲霄剑宗。” 仅凭几句话,容纨竟将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方景明一向十分佩服他师父玲珑心思,这点却是许多大能修士也没有的本领。 “我收徒弟只看两点,一看资质二看脸。”容纨托着香腮道,“我瞧这孩子根骨不凡兼之长得好看,合该入我门下。不知徒儿你意下如何?” 能将如此无耻的话光明正大地说出来,方景明对他师父越发佩服了。 “徒儿自然没意见,只要师父高兴就好。”方景明道,“只是不知道顾师弟是否同意。” 容纨笃定道:“他定会答应的。” 论修为,容纨是练虚修士,离大乘期仅有一步之遥。论师门,她门下方景明算是冲霄剑宗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兼之现任掌门还是容纨师兄,师门不可谓不兴旺。 于是容纨饶有兴致地看几个元婴小辈前去挑选如意弟子,而顾夕歌却要等到最后压轴出场。她准备就在那时出手,待她上场时定要气象万千瑞气纷纷,如此才能引得佳徒纳头便拜 然而容纨盘算的再好,也绝不会料到有人竟根本不讲什么规矩做派,将她一切计划劈个粉碎。 忽有一道剑芒似电光又似霹雳,直直从云霄坠落地面。一位黑衣如墨的修士俯身伸出一只手,直直递到顾夕歌面前:“你可愿入我门下?” 尽管那修士是在询问顾夕歌,但他言语间却尽是不容拒绝的凛然意味。他的手宛如白玉雕成,修长完美没有一处瑕疵。 顾夕歌望着那只手,刹那间心潮澎湃难以自持,他险些热泪盈眶。一千两百年前,也是同样的一只手伸到了他面前,就此改变了他的一生。 容纨眼见自己定下的徒儿被人抢了先,原本准备不顾面皮下去抢人。可等她目光一触到那张皎如玉树的脸后,就立刻僵住了,于是她只得悻悻坐下了。 “啧,你纪师叔什么时候出关的?”容纨简直有些垂头丧气了。 “巧的很,就在这次收徒试炼第三天。”方景明不慌不忙道,“想来是藏剑阁万剑齐鸣时,纪师叔有所感应。” 防盗章,盗文网呸呸呸 防盗章,盗文网呸呸呸 第84章 防盗章,正文替换字数只多不少,一切只怪盗文网 防盗章,正文替换字数只多不少,一切只怪盗文网 周遭寂静了一瞬。原本有个想踏上木桥的少年被那一幕惊得一怔,原本已经迈出的左脚又收了回来。 他这才知道生命竟是如此脆弱。只需一阵大风,就能将一个人的性命吹败,似将一朵梨花吹落枝头,轻松又写意。 天道无情,仙路难行,容不得任何侥幸与含糊。 直至此时,少年方体会到修仙的残酷。他双手颤抖了好一会,终于转身一步步离去。他向着山下越跑越快,好似想将那坠落深渊的白衣抛落到身后一般,拼命奔跑。不一会,就再也瞧不见人影。 “各位应当明白,这条升仙路并不好走。”方景明随意指了指那条下山的小路,意态神闲,“我说过冲霄剑宗从不为难人,诸位可以随时离去。” 似是因为那少年离开,又似是因为方景明诱劝般的话语,不少人竟也同那少年一般打了退堂鼓。这一回又足足刷掉了几千人,当初那万余人竟只剩下一半。 “我与安师妹就在对面等着诸位,半个时辰为限,祝诸位好运。” 随后一蓝一紫两道剑光冲天而起,方景明与安岚走得毫不犹豫,只余下那些踌躇不前的千余人。 世人皆羡慕修士寿元悠久且有移山填海之能,可当这份仙缘就摆在他们眼前时,不少人却胆怯地无法上前,最终只能默然离去。也许传说中有凡人服食一枚丹药便能白日飞升的荒谬传说,可在九峦界中,每一分修为增长每一次境界提升,都是逆天而行。 即便此时的顾夕歌,也无法确信自己能否走完这条升仙路。虽说他并不畏惧那条无比危险的木板桥,但顾夕歌有心魔。那心魔随时啃噬着他的心,一下一下狠厉又嗜血,痛入骨髓。那心魔却只能压制无法化解,何时能得解脱? 解脱,他又何需解脱?一切在他重生的这一刻,早就注定了。 顾夕歌忽然仰起了头,他毅然决然踏上了那条升仙路,瞧也不瞧背后众人的讶异表情。 一步,三步,七步。顾夕歌走得平稳而顺畅,可就在他迈出第九步时,幻境来了。 “废物,没用的废物。”那男人的眼神俾睨而高傲,似利刃穿心,“我若是你,便会自己抹了脖子,你活着就是给我怀阳顾家丢人。” 这幻境真好啊,竟能让他回想起上辈子那些已经遗忘的事情。亲缘如何父爱又如何,他上辈子虽曾渴求过,却也早就看破放下。不过无用之物罢了,何必挂怀于心? 顾夕歌看也不看,径自从顾商身边穿过,好似穿过一缕青烟。 三百五十四步,三百六十一步。顾夕歌暗自计数,下一个幻境应当是第三百六十九步吧 未等顾夕歌反应过来,他又看见了那个红衣如火的姑娘。她娇美面容上满是倔强与不甘,泪水自她脸旁滴落,瞬间凝结为珍珠。 “我们鲛人族的姑娘一辈子只认准一个心上人,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离开。”红衣姑娘颤抖着对顾夕歌伸出了一只手,眼神中带着满满的希冀,“我知道你对我有意,我知道” 曾经有意,可现在一腔情谊早已化为灰烬。当年他都能舍得,现今自然也不在话下。仙路孤独,为情所困终究不值。 顾夕歌毫不犹豫地迈步向前,将那跪坐在地红衣似火的姑娘抛在了身后。 四千零二十四步,四千零三十五步。脚下就是无尽的深渊,也许只要一阵大风,顾夕歌就会坠入这悬崖之底,尸骨无存。但顾夕歌依旧走得不急不缓,他偶尔也会停一停,等那突如其来的大风刮过,再继续向前。 他遥遥一望,那道木桥仿佛依旧没有尽头一般,延伸入云雾之中。顾夕歌却微笑了,他知道他定能通过这道升仙路,如同上一世一般入得冲霄剑宗门下。 然而下一秒,顾夕歌却看到了他上辈子犯下的最大的过错。 天空一片血红,红如火焰妖如血液,不详又诡异。轰然巨鸣,高耸入云的苍峦十三峰忽然一截截崩碎迸裂。藏剑阁灵虚殿望舒楼,那些华美至极的亭台楼阁也一并坠落毁灭,直至坠入那深不见底的深渊之中。 数万载传承的冲霄剑宗,竟这般轻易地覆灭了。想不到一切竟毁在了自己手上,谁能想到,谁能料到!他如何对得起掌门的殷切嘱托,又如何对得起那些为此牺牲的同门?! 假的,都是假的。顾夕歌睁大了眼睛努力说服自己,他既然还活着,就定能避免冲霄剑宗毁灭的命运。可顾夕歌的手指却在颤抖,他的心也跟着狠狠一疼。 “天数如此,天命如此。” 云霄之颠有遥遥声响传来,似断言又似悲悯。 “什么天命,什么命数?”顾夕歌低声道,“我不信,我全不信。上辈子犯下的错我绝不会再犯,即便拼却神魂俱灭,我亦要护住冲霄剑宗周全。” 冷风吹过,眼前还是那条摇摇欲坠的木板桥。可顾夕歌却知道,自己的心魔已将他的心啃噬得一片虚无。 顾夕歌抚上了自己的胸口,那颗心脏依旧在勃勃跳动,但他的血却已经冷了。 下一次幻境来袭之时,顾夕歌又会看到什么情形?是他的愧疚他的悔恨他的怨怼么?太懦弱也太无能! 顾夕歌狠狠咬住嘴唇深吸一口气,竟不管不顾地奔跑起来。 悬崖对面方景明霍地睁开眼睛,他笑嘻嘻望着安岚道:“瞧见没有,安师妹。这孩子才是真正的疯子,他那股狠劲仿佛让我看见了当初的你” 安岚赞赏地微微点头,道:“这孩子道心坚定行为果决,的确和我有些相似。他若能入得我步虚一脉,也算不差。” “安师妹这却想得远了些。这只是第一道试炼关卡,他能否入得我冲霄剑宗门下,却得看他运道如何。” 而后方景明踱出几步,他好整以暇望着浑身颤抖的顾夕歌朗声道:“恭喜你这条走完升仙路,唯有摒弃凡心意志坚定者才能仙途有成。” “多谢仙长指点,我受教了。”顾夕歌只答了一句话,随后就闭口不言。他上辈子时就和这位狐狸一般的方景明打过许多交道,那过程绝称不上愉快。 哎,不好玩。方景明遗憾地摇了摇头,随后却冲着对面遥遥喊道:“从方才到现在已有三百七十二人踏上升仙路,唯有一个人顺利到达对面。诸位若是珍惜性命,就应当早早离去。上界自有三千大道,条条可证长生。各位又何必为了我冲霄剑宗拼却一条性命?” 十分狡猾,简直有些卑鄙了。顾夕歌冷眼旁观方景明的所作所为,却并不插话。 对面却是一片寂静,根本无人答话。意志坚定之人自然不会因方景明一席话动摇求道之心,唯有道心不坚之人才会受影响。仙缘难得仙路难行,意志不坚之人永远无法证得长生。 而后一个时辰却也有许多人走完升仙路,陆重光却也在其中。顾夕歌选了一块僻静之地闭目养神,免得让陆重光瞧见他眸中那遮掩不住的森然杀意。 现在还不到时候,他留着陆重光自有大用处。顾夕歌默念着这句话,神魂之中那缕无法祛除的心魔却又滋长了一分。 安岚站起了身,她淡淡道:“时间到了,通过升仙路的有六百三十二人,祝贺诸位通过冲霄剑宗第一道试炼。” 她说话的声音虽不大,但在场的每个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 许多人不由默然了。刚开始足有四千余人留下来参加第一道试炼,谁知最后竟只剩下他们这六百三十二人,冲霄剑宗收徒试炼的残酷性由此可见一斑。 接下来安岚又自白玉壶中请出了一枚玉简,她纤白手指捏着那白玉玉简,竟好似浑然一体分不出差别。 “寻踪林。”安岚敛容正色,“诸位请随我来。” 极其突兀地啪啪两声脆响,却是方景明鼓了鼓掌。他赞叹地说道:“诸位真不知走了什么好运气,竟接二连三碰到了这般简单的关卡,我简直有些羡慕各位了。” 傻子才相信这位方仙长说的话!寻踪林,这地方听上去就不是什么好地方。很多人默然不语,心中却无比清明。然而他们既通过了第一道关卡,却隐隐觉得自己心志坚定再无迷茫。即便前路艰难,又何妨大胆一试? 他们随着安岚走了足有两炷香时间,方到了寻踪林的入口,眼尖的人却看出这林子颇有几分古怪。 九峦界地大物博,树木也自然种类繁多,可他们却没见过眼前这般奇怪的情形。云柏树茶荼树悬铃木,由南至北从东至西的各类树木竟都能在这寻踪林中找到,显然这林子随时有人细心维护。若说这寻踪林中没什么古怪,怕是谁都不会相信。 “两人一组,在三个时辰内找到寻踪林的出口,就算你们通过第二道试炼。”安岚长袖一舒,六百余枚标着数字的木牌就飞到各人手中。 许多人已开始迫不及待地寻找同伴,顾夕歌瞧了一眼自己的木牌,三十七。 恰在此时,他却听到一道清朗声音询问道:“不知在场哪位是第三十七号?” 不会这么巧吧,顾夕歌心中暗叹。他定睛一望,那发问的少年果然是他此时最不想看见的那个人。 防盗章,正文替换字数只多不少,一切只怪盗文网 防盗章,正文替换字数只多不少,一切只怪盗文网 第85章 防盗章,正文替换字数只多不少,一切全因盗文网秒盗 防盗章,正文替换字数只多不少,一切全因盗文网秒盗 在陆重光看来,顾夕歌简直是个再奇怪不过的人了。 初见顾夕歌时,陆重光还以为他是个女孩。肤若冰雪眸若寒星,不难想象他长大之后会有何等美貌,怕是连自己的二皇姐都比不上。 赞赏归赞赏,陆重光却瞧出这小男孩对自己并无多少善意。父皇仅有自己一个儿子,他能在宫中完完好好活了十二年,已然能明白许多东西。 在宫中时,陆重光已经看腻了那些女人的眼神。她们看似温柔的眼神背后压抑着疯狂与怨怼,好似她们眸中藏着一条毒蛇,稍有放松就会被那毒蛇狠狠咬上一口。每次陆重光被她们的目光黏住,就觉得后背细细碎碎出了一层冷汗,寒入骨髓。 嫉妒,怨恨,鄙夷,羡慕。百般滋味酝酿成酒,那酒也是致命的毒酒。 原本陆重光有机会继承父皇的一切,但他却始终忘不掉五岁时的情形。父皇带着他面见蓬莱楼派来的使者,那使者貌不惊人却自有一种出尘之气,说不出的气势慑人。 就连一贯高高在上的父皇,也不由对那使者露出卑微而恭谦的表情。父皇甚至不觉得耻辱,因为他觉得那使者值得他那般尊敬,这是再明白不过的道理。谁叫父皇的权力与地位,全都是蓬莱楼赐予的。 年纪幼小的陆重光,忽然明白了什么是仙凡之别。自那时起他便下定决心,他不要这虚假的权柄与富贵,他要求得长生。 原本蓬莱楼想收陆重光为正式弟子,陆重光却毅然决然地拒绝了。他听闻九峦界中有一宗三派两楼,唯有冲霄剑宗才是九峦界中最顶尖的修仙门派。若不能入得最顶尖的修仙门派,陆重光又何能甘心? 他生来便要俾睨天下大权在握,绝不屈从于次一等的选择。这既源于他的自信,又仿佛是陆重光既定的天命。这感觉来得莫名其妙,却坚如磐石不能动摇。 所以陆重光才会注意到顾夕歌,因为顾夕歌和他是同一种人。即便顾夕歌年纪幼小不甚起眼,但他的眼神中却好似蛰伏着一柄利刃一条困龙。剑藏于匣潜龙在渊,有朝一日定会寒芒毕露龙腾九霄。 陆重光从未想到,他竟能从一个孩童的眼神中读出那么多东西,那简直不能更有趣了。在得知顾夕歌和自己分到一组后,陆重光反而有几分欣喜。三个时辰,足够他将这个有趣的孩子看清看透。 然而这些微的欣喜之情,在他们踏入这寻踪林后,却化作了全然的不解与疑惑。 那年纪幼小身形单薄的孩童,并未理会拉帮结伙邀请他们加入一同寻找出口的一伙人,反而自顾自往林中幽暗之处行进。陆重光倒要看看,这孩童到底有何打算。于是他也就歉意地同那伙人告别,紧跟在顾夕歌身后。 顾夕歌七拐八歪走了足有一刻钟时间,终于停了下来。 “这位小兄弟”陆重光琢磨了好一会,终于寻出一个差不多的称谓。 “小兄弟?”顾夕歌扬了扬眉,嘲讽之情不言而喻。 这孩子未免太会刺人。陆重光被噎了一下,却也并不意外。他依旧微笑着问:“我不明白” 话未说完,顾夕歌却抬起一张灿然生辉的小脸直视着陆重光,一字一句道:“别装傻。” 只一眼,这小他好几岁的孩童却将陆重光心中打算看穿了七七八八。陆重光怔了一刹,竟不知说些什么。 不够圆滑,远远没有后来的舌灿莲花能言善辩。他上辈子这个死对头,现在只是个心机稍显阴沉的十二岁少年罢了,还嫩得很。顾夕歌暗自给此时的陆重光定了个评价,随后却自顾自闭目养神不再说话。 陆重光思绪万千,好一会才怅然道:“若是你这般继续耽搁时间,我们难免要被淘汰。寻踪林虽不算大,但谁又知道有没有妖兽出没?若是不幸碰上了其中一头,你我两条性命就此交代,倒也干脆利落。” 真是聒噪。这寻踪林顾夕歌上辈子简直不能更熟悉,更何况他神识全开随时警惕,又怎么会碰上危险?他重活了一辈子,在冲霄剑宗这次收徒试炼中竟只占到这点便宜,简直有些悲惨了。 顾夕歌闭眼答道:“我自有打算,你只要跟着我就好。” 也罢,姑且信他一回。陆重光靠在一株枝叶茂密的悬铃木下,长长舒出一口气。 原本陆重光也不想掺和到那些人的勾心斗角中,能省几分力气自然是好的。 耿萧将弯刀一寸寸抽出,热而烫的血液溅出很远。那赤红的血液落在一旁茶荼树的树叶上,倒是显得那碧翠树叶越发绿了些。 蠢人,真是不折不扣的蠢人。只要耿萧稍加伪装说上两句好话,这人就将后背大大方方地亮给他,不是蠢人又是什么?耿萧将刀刃在那人的衣袍上抹了抹,动作漫不经心又带了两分鄙薄。他未曾想到,除却一身灵力修为,那些所谓修士竟半点也及不上他这个凡人。 在这短短一个时辰内,耿萧已经足足杀了四十七人,简直轻松又快意。死的人中有修士也有凡人,一般的血肉一样的骨骼。刀刃劈斩之下血液迸溅而出,同样的温度灼热腥气逼人。 耿萧并不喜欢杀人。但谁叫冲霄剑宗这第二道关卡,一开始便是要他们杀个你死我活决出胜负呢?他自那升仙路上走了一遭,已然明白修仙为何是逆天而行。修仙者不光同天斗,亦要同人斗。他们每一步都走的艰险坎坷,若非心志坚定毫无迷惘之人,何等入得冲霄剑宗? 九峦界中都说混元派出来的人都是嗜杀的疯子,在耿萧看来,这冲霄剑宗弟子却也差不了多少。那条百中选一的升仙路下,不知埋葬了多少失败者的骸骨?修仙的残酷真实,由此可见一斑。 虽说第二道试炼只说两人一组,在三个时辰内找到寻踪林出口的人就算通过试炼,但耿萧却绝不相信这一点。上次那位蓝衣修士还说升仙路是一道再简单不过的关卡,可最终通过试炼的却只有六百三十二人。 耿萧一直记得,在他们进入寻踪林前那蓝衣修士意味深长的话语。若说这寻踪林内没有什么蹊跷,耿萧是万不能相信的。这林中究竟有凶猛至极的妖兽,抑或是颠倒乾坤的迷阵? 随后耿萧猛然发现,这寻踪林内居然真的什么危险都没有。没有妖兽亦没有迷阵,仿佛这林子只是一座普普通通的树林。冲霄剑宗为何会出一道这么简单的试题?他们这些试炼者只要懂得一些辨识方向的常识,便能极快地走出寻踪林,简直没有一点难度。 随后却耿萧碰上一个拉拢他的试炼者,那人打着互助互利一同过关的旗号,背地里却将那些人引到暗处,由他的同伴收割性命。于是耿萧立刻恍然大悟。是了,这就是冲霄剑宗的第二道试炼。虽说这试炼什么规矩都没有,但本质上却是要他们各凭手段杀个你死我活。 心机阴沉也好,心狠手辣也罢。只要能在这第二道关卡中多淘汰一些试炼者,他们到了第三道关卡就能多一分希望入得冲霄剑宗。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既然有人先下手为强,耿萧又何必手下留情? 仙路艰难,从来只有心性果决之人能够活到最后。 在耿萧杀了那伙人后,他却开始效仿那人做起一模一样的事情来。有蠢到上当的人,也有识破耿萧计谋奋力反抗的人,但他们都化作这寻踪林中一具具不再喘气的尸体。 耿萧觉得自己隐约明白,冲霄剑宗这第二道试炼目的为何。优胜劣汰强者为王,这场试炼却和混元派的最终试炼有异曲同工之妙。 眼见太阳就要西沉,耿萧万分笃定地向着寻踪林的出口前行。想必能在这场试炼中活下来的人,无一不是心智高绝抑或行为果决之人,也唯有这样的人,才能入得冲霄剑宗。 可耿萧到了寻踪林出口却不由愣了一愣,活下来的人要比他想象的多。耿萧心中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这预感在他见到那两位冲霄剑宗的修士时,变得越发强烈。 但此刻他只能等,等到夜幕降临星辰满天,一轮明月高悬当空。 “第二道试炼结束,诸位辛苦了。”安岚神色淡然地拍了拍手,她和方景明已经在出口等了足足三个时辰。 “我可没想到,在这小小的寻踪林里会有这么多人死去。”方景明喟叹了一声,他不紧不慢地说,“活下来的有二百一十七人,却只有六十二人过关。我念到名字的人,就算合格。” 一刻钟后,耿萧只觉得他的心一分分沉了下去,因为那其中并没有他的名字。 “凭什么?我也在规定时间走出了寻踪林,你们凭什么淘汰我?”耿萧大喊道,“如果冲霄剑宗不给我们这些被淘汰的人一个交代,今日之事断不能就此了结!” 周遭先是寂静了一瞬,而后一声浪随风而起,那其中有咒骂有埋怨有质疑。可那两个冲霄剑宗的剑修,只是无比平静地凝望着这群被淘汰的试炼者,风轻云淡不怒自威。 “诸位之所以被淘汰,只因为你们违背了规则。”方景明淡淡地说,“两人一组,在三个时辰内走出寻踪林。第二道试炼的规则说得清楚明白,各位未免想得太多。” 防盗章,正文替换字数只多不少,一切全因盗文网秒盗 防盗章,正文替换字数只多不少,一切全因盗文网秒盗 第86章 防盗章,盗文网再见 防盗章,盗文网再见 顾夕歌跟着凝碧穿过一处处花园亭台,走了一刻钟才到齐物堂外。他打量着这处并不熟悉的院落,隐约想起他上辈子到这齐物堂时总没什么好事,因为他的父亲顾商并不喜欢他。 不,用不喜欢三字形容并不贴切。正确的说法是,顾夕歌的父亲一直在漠视他。除非必要,那个男人甚至懒得瞧他一眼。 顾夕歌也曾暗自伤心疑惑,他不明白为何父亲不喜欢自己。可他后来遇到的事情太多,也就不再挂怀于心。他连修行的时间都不大够,又哪有闲暇理会父亲和母亲之间的恩怨纠缠? 顾夕歌母亲去世得早,兼之母亲出身低微并无半分势力,他在这怀阳顾家中可谓是孤苦无依处境凄凉。再加上自己九处仙窍全都不通资质低劣,顾商自然瞧他十分碍眼,这倒也没什么特别的。 堂上那位威严凛然的中年男子,就是此次蓬莱楼派来的金丹长老。这次顾夕歌一眼看出这人虽是金丹修为,周身却灵光暗淡气势孱弱。想来这位长老是依靠丹药灵石侥幸结丹,已然没有向上修行的可能。难怪当初这人有眼不识珠,竟瞧不出自己是特殊仙体。 不过也对。顾夕歌出生之时,家中曾特意请到一位元婴真人探查他的资质。那位元婴真人一举断定顾夕歌九处仙窍全部闭塞不通,和凡人并无不同,乃是十成十的废柴资质。既然元婴真人都下了断言,寻常金丹修士谁又能想到顾夕歌九处仙窍全都堵塞,竟会是传说中的无上剑体呢?更何况这位刘长老还收了顾夕词母亲不少灵石,因而就将探查特殊仙体的步骤省下了。 顾夕歌上辈子能将这一切查得清楚明白,自然花了一些心思。他为了报复这位刘长老与那女人,更是煞费苦心。虽说最终得偿所愿,可他却也落得一个睚眦必报的名声。这回,顾夕歌自然有更省力的方法。 顾夕歌缓缓步入屋内,先是给父亲行了个礼,而后又对那位刘长老鞠了一躬,这才默不作声地立在一旁。 顾商根本没看顾夕歌一眼,他十分客气地对刘长老道:“还请长老费心,瞧瞧我这长子资质如何?” 刘长老听顾家家主的语气,便知他对这位长子并未抱有任何期望。他在未到顾家之前,就隐隐听闻怀阳顾家出了一个九处仙窍全都闭塞不通的长子,十成十的废柴资质。虽说这孩童有些微的一丝可能,是传说中的特殊仙体,但刘长老却不觉得这孩童有那般好运。更何况他还收了顾夫人的灵石,自然要拿钱办事。 于是刘长老用神识探了探顾夕歌九处仙窍片刻,有些惋惜道:“此子九处仙窍无一开通,即便练气有成也一生无法筑基。我劝顾商兄不要在此子身上浪费灵石丹药,未免太划不来。” 刘长老面带愧色连连摇头,仿佛他真的十分遗憾一般。这人装模作样的本事,倒是比他的修为高深多了。 尽管顾夕歌一直在冷眼旁观,但刘长老说出那句话后,他仿佛不敢置信一般,浑身颤抖了一下,随后那双满含希望的眼睛却低低垂下了。一个得知自己修仙无望的孩童,自该有此等模样。 如果不是顾夕歌实在哭不出来,也许他还应该像上辈子一般含泪哭泣。 “那位真人早说大哥是废物,也就是父亲心慈,才特意为大哥多花心思。”清脆童声在寂静的齐物堂中响起。顾夕词虽然只有七岁,却已然有了几分世家子弟风采。他轻蔑地望着顾夕歌,扬声道:“这回大哥可以彻底死心了,废物就该有废物的自觉。” “我,我不是废物!”顾夕歌霍地抬起了头,他满怀希望地看着顾商,“父亲,我不是废物” 可顾商却并未答话。他仿佛没有听到自己大儿子的肯求一般,只是淡漠地望着虚空。 顾夕词得了默许,越发大胆起来。他眨了眨眼睛,笑着问:“既然大哥一心向道不肯放弃,我这个做弟弟的自然要帮他一把。刘长老,不知你们蓬莱楼可否收我大哥当个杂役?我们兄弟二人同在蓬莱楼里,也算有几分照应。” 刘长老却道:“你这孩子倒是一片好心,可蓬莱楼中即便是打扫的杂役,都至少有一处仙窍开启” 言下之意却是顾夕歌,这位怀阳顾氏的大公子,连在蓬莱楼当杂役的机会都没有。刘长老说出这话,却不怕落了顾商的面子。既然顾夕歌仙窍不通,他就是凡人。瞧顾商方才的神情,他简直恨不得自己没有过这么一个儿子。 所谓仙凡有别,就是如此。 于是顾夕词越发得意了。他刚要接话,却忽然面色惨白地昏厥过去。 眼见蓬莱楼化神真人预定的亲传弟子出了此等事故,刘长老自然无比心急。 但有一个人比他更着急。顾商急忙将顾夕词抱在怀中,一股柔和灵气立刻探入顾夕词体内,却根本瞧不出什么缘由。 夕辞刚刚刺了那孽子两句,就遭了此等无妄之灾。若说是巧合,顾商自己都不大相信。他目光如刃,直直刺向缩在角落的顾夕歌。 乍一面对金丹修士的神识威压,那胆怯而无用的孩童立刻白了脸,他战战兢兢鼓足勇气问:“父,父亲,弟弟他没事吧” 依旧同平时一般仙窍堵塞,没有半分修为。这样一个仙窍不通的废物,又能做出什么事情来?顾商只斜了顾夕歌一眼,便厌恶地挪开了目光。 顾商先是怅然,随后怒火却越燃越烈。枉费他当初花了大力气寻到顾夕歌的母亲,还力排众议娶她为正妻。他以为这绝佳资质的上好孕体定能生下资质非凡的继承人,谁知道那女人竟生下这样一个废物!除了一张脸,顾商瞧不出他的大儿子有半分长处。 “眼见自己的亲弟弟出了这种事,你还能如此幸灾乐祸?你莫不是以为,若是夕辞出了什么事情,你就能一步登天?”顾商浑身威势如雷霆压顶,直直压向那无用孩童,“不过一个不能修仙的废物罢了,真是痴心妄想!我宁愿从没有过你这个儿子,还不给我滚出去!” 顾夕歌面色白了又红。他微微鞠了一躬,脚步缓慢地离开了。他就这样一直垂着头回到了自己屋内,凝碧问话也不回答一句。 等到屋中只有顾夕歌一人后,他却微微扬起了嘴唇。 一模一样,真是一模一样。就连那男人骂出的话语,也如同当初一般尖锐又刻薄。如此一来,倒也不枉费他特地给顾夕词送上的这份大礼。 大乘期修士神识的刺探,可不是一个七岁孩童能够承受的。虽说此时顾夕歌全无修为,但他的神识依旧强大如初。重活一世,这便是他的优势与便利。 那一下虽然不会要了顾夕词的性命,倒也不会让他好受。顾夕歌还记得在他被彻底断言修仙无望之后,他的继母将他视作奴仆,动辄毒打怒骂,有一次还借故罚他跪在雪地中一夜,险些要了他的性命。 一报还一报。上辈子顾夕歌修为有成之后,那女人苦苦哀求顾夕歌大人有大量放她一马。顾夕歌只是没有理会她,自然有其余人替他出手。 而他那位备受父母疼爱的弟弟顾夕词,却没胆子替他的母亲报仇,这简直太让他瞧不起。而顾夕词心有郁结未能纾解,修为滞留在金丹阶段,不过苟延残喘虚度一生罢了。这本来算不上什么大事,可到了陆重光得势之时,却成了天大的过错。 他那位心思阴狠的死对头不知从哪查出顾夕词的事情,竟把他那位小弟收为手下。陆重光不仅替顾夕词提升修为锤炼心境,还把所有恩怨过往公之于众。一切只为了在顾夕歌失势之时,让他这位同父异母的弟弟一寸寸摧毁他的经脉,废了他的修为。 顾夕词打着替母报仇的旗号,简直再快意不过。末了他还假惺惺地说看在手足情面上,留得顾夕歌一条性命,可笑又伪善。那背后却有陆重光一片苦心,他要顾夕歌活着,作为一个失败者永远卑微地活着。 若是相较起来,陆重光在背后犯下的那些事情未必比自己光彩多少。顾夕歌只恨自己那时已经落败,不得不看那人洋洋得意的嘴脸。但他却也不屑辩解,事实已然如此,何必多费唇舌? 现今顾夕歌又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这次他可以小心再谨慎一些,将一切事情做得利落又漂亮。 就好比方才他只是在顾夕词经脉中留下了一缕细微神识,随着时间推移,那缕神识却会一丝丝扩展膨胀,最终堵塞顾夕词的经脉。不出三年,顾夕词定会变成一个仙窍堵塞的废物。 一个大乘期修士的神识,除却同等级修士外,又有谁能发现? 收顾夕词当徒弟的那位蓬莱楼长老,不过是一个元婴修士。更何况顾夕歌最善操纵神识,这点即便蓬莱楼的掌门人岳炎也不如他。 任凭刘长老和顾商想破脑袋,也绝对猜不到这件事情是顾夕歌犯下的。他不过是一个九处仙窍堵塞的八岁孩童罢了,又怎可能有那般狠辣的手段报复自己的弟弟? 怀阳顾家已经衰败,早无千百年前的风光。顾商本以为出了一个资质上佳九窍七通的小儿子,就能一举扭转顾家的颓势,重振顾家威风。但顾夕歌偏要将他父亲那丝微薄的希望捏得粉碎,如此才算快意恩仇心神畅快。 时日还长,顾夕歌一点也不着急。但他接下来的日子想必不会好过,不出三五日顾夕词就会醒来。等那女人有了时间,定会如同上一世一般狠命折磨自己,想来顾商也只会袖手旁观毫不作为。顾夕歌此时不过是一个毫无修为的八岁孩童罢了,在顾家处处受阻处处无力。倒不如趁此机会一举逃出顾家,既可斩断亲缘又能踏上修仙之路。 再过六个月就是冲霄剑宗每五年开山收徒的日子。六个月时间,足够顾夕歌从怀阳走到苍峦山。更何况上辈子陆重光也曾参加了这次冲霄剑宗的收徒试炼,这简直不能更有趣。 这位死对头重逢了。 “陆重光,你可别叫我失望啊。”顾夕歌低声自语,他已经迫不及待想与自己这位死对头重逢了。 防盗章,盗文网再见 防盗章,盗文网再见 第87章 防盗章,盗文网呵呵呵 防盗章,盗文网呵呵呵 顾夕歌望着苍峦山下人头攒动的情形,不禁升起一丝怀念之感。每五年中的这段日子,苍峦山下总是分外忙碌。 顾夕歌也曾主持过一次收徒试炼。那时和他一起搭档的小师弟杨虚言说这苍峦山下真是人潮涌动人山人海人挤人人挨人人蹭人,只一滴滚油落下去也能烫伤好几十号人。 杨虚言的话虽夸张,形容此时的情形却也恰当。这也难怪,九峦界中大大小小的门派无以计数,但若论最出名的几大门派,不过一宗三派两楼。所谓一宗自然指的是冲霄剑宗,冲霄剑宗乃是九峦界中最出名的剑修门派。冲霄剑宗能稳稳压过其余五大门派排在第一,自然因为其底蕴颇深势力雄厚,其余门派只能望而兴叹。 修仙自然要讲究根骨,往往上万个人中只有一人仙窍开通能踏上修仙之路,真真正正的万里挑一。只这点就筛掉了许许多多的人,而九峦界中最出名的几个门派挑选起门下弟子来,更是无比严苛。就好比两楼之一的蓬莱楼,即便派中一个记名弟子也至少要有三处仙窍开通。有些小门派的正式弟子也只有一处仙窍开通,可若将他们放在蓬莱楼中,也只能当一个干杂活伺候人的仆役弟子。就这点而言,那位刘长老说的倒是真话。 六大门派中,唯有冲霄剑宗收徒时不计较门下弟子根骨如何仙窍开通了几处。每五年苍峦山都会举办一次收徒试炼,冲霄剑宗只要试炼者必须是未满二十岁的年轻人,不拘男女不论地域不问出身。只此一点,就有许多仙窍不开通的凡人到此碰碰运气。若能入得冲霄剑宗门内自然是一步登天,又何妨试上一次? 苍峦山下这片空地已被占得满满当当,还好周围并不拥挤,总有挪腾转身的余地。顾夕歌细细打量,这数万个人中有男有女有孩童亦有青年,有贫者亦有富家公子,甚至有许多修仙世家年青一代的子弟。 正值晌午,此时的太阳毒辣又刁钻,晒得人眼前发黑。奇怪的是,那些修仙世家的年轻人对此却也毫无办法。他们的仆役不仅被强行阻隔在苍峦山外,而且随身携带的法器符咒不知为何失去了效用,就连一个凝冰术也使不出来。于是他们只能纡尊降贵,和这些不会法术的凡人一般,钻到那几棵大树下蔽日。 现今一棵树荫下就足足站了好几十号人,甚至还有不少人爬到了树干上。若是让顾夕歌上辈子的那位小师弟杨虚言见到了此等情形,定能扔出好一段尖刻却形象的评价。 顾夕歌此时十分惬意,他坐到了一棵云柏树的树杈上,仔仔细细用眼睛寻找陆重光的身影。他并没有放出神识搜寻,到了这苍峦山下,小心一些总没有错。好在居高临下总是有优势的,不一会他就瞧见那位死对头的身影。 陆重光却要比他凄惨许多。他来得晚没抢到树荫,只能顶着辣的太阳站得笔直,隐隐俊美轮廓显露的脸被晒得通红,颇有几分狼狈。 不经意间顾夕歌和陆重光的目光重合了。顾夕歌微微眯眼,冲他这位死对头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微笑,不言而喻的讽刺与幸灾乐祸。 挑衅,毫无疑问的挑衅。 陆重光很是愣了几秒,随后他微微眯细了眼。这不过八/九岁的孩童衣着普通兼之毫无修为,不知他有何自信竟敢挑衅自己,简直不自量力 有人却抢先一步,说出了陆重光心里的话。 “喂,那个凡人小孩!”一个衣着华美的世家弟子冲顾夕歌扬了扬下巴,“我是楚平李家的人,赶快把你那块地方让给我!” 楚平李家,听上去好大来头,莫不是和那三派中的金阙派有什么关联?其余人不由对那年约十一二的少年肃然起敬,目光落在那少年身上也带了三分惊异。那少年越发得意起来,他伸指遥遥点了点顾夕歌,道:“就说你呢,别装傻!” 顾夕歌长睫低垂,盖住了眸中的嘲讽之色。 楚平李家的确和金阙派有一些关联,李家就是金阙派中三大世家之一。若是在那楚平峰地界,这位被娇纵坏了的小少爷自然是不折不扣的地头蛇。这可惜这是苍峦山下,这位小少爷根本占不到半分便宜。 重活一世,顾夕歌也懒得同这位小少爷多费口舌。周围几棵树上也有不少人占了好位置,那小少爷不过看顾夕歌年纪幼小穿着普通,又是个毫无修为的凡人。他有了十成十的把握,才敢耍威风使手段,倒也不算个蠢人。 “不。”顾夕歌只说了一个字,随后就不再理会那位姓李的小少爷。 好啊,这个毫无修为的凡人居然敢如此同他说话!当着这么多人,他居然一点不给自己面子!李晟气得脸都红了,他咬牙道:“你且等着,等会有你好看的” “我等着。”顾夕歌答得笃定,越发不慌不忙气定神闲。 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而后许多人再也忍不住了。在场的都是年纪颇小的孩童与少年,眼见顾夕歌如此奚落人,自然觉得无比有趣。 李晟觉得他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发烫,他狠狠踹了那株云柏树一脚,厉声道:“有能耐你就在这苍峦山上躲一辈子,等你出了苍峦山,我定要让你生不如死!” “你要让谁生不如死?”李晟耳畔忽然响起了一个轻而和缓的声音,他定睛一望,却是一位年约二十的蓝衣修士正笑咪咪地看着他。 那蓝衣修士眉目清俊令人心折。他微笑的模样恍如春风拂面,温柔又可亲。可刚刚还眉目狠厉的李晟,却无比乖巧地站好,恭恭敬敬地答道:“方世兄听错了,我只是在和那小子闹着玩” “苍峦山下不准寻衅滋事,你应当明白这一点。”蓝衣修士忽然不笑了,他淡淡扬眉道,“看在我们两家过去的交情上,我便饶你这一次。” 李晟心中稍安。随后他眼前一花,愕然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竟被送出十余丈外。只这十余丈,却好似天渊之别。不管李晟如何迈步向前,他都会不知不觉回到原地。 好一个方景明,他就这般轻易废除了自己这次进入冲霄剑宗的机会,竟丝毫不顾忌他们两家的情分!李晟捏紧了拳头,他还能听到方景明的声音遥遥传来,清晰地好似就在耳边。 “到了这苍峦山下,不管你是谁,都要听我冲霄剑宗的规矩,哪怕金阙派掌门人的儿子亦是如此。”方景明扫视一周,似笑非笑道,“苍峦山下严禁寻衅滋事,若有人违反,就取消他这次试炼资格,逐出苍峦山。” 方景明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在场的每个人都听清了他的话。这万余人刹那间安静得可怕,虽然此时烈日当空,许多人心中却不由生出了一丝寒意来。 “从今早到现在,已经有一百七十三人因此失去资格。”方景明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我特意将试炼时间拖到现在,就想筛掉更多的蠢货,没想到各位都很乖巧,这可不大好。” 其余人听了这话,不禁心中一凛。原来这冲霄剑宗的筛选,竟早就开始了。听这人的语气,他好似巴不得更多人落选,用心险恶可见一斑。 忽然一道紫色霞光自空中坠落地面,一位身着紫衣的女修士缓步走来。她明丽双眸顾盼若兮,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了所有年轻男子的心上,让他们的心也跟着轻轻一颤。 “景明师兄,可以开始了。”那紫衣女子冲方景明点了点头,随后就静静立于方景明身边。 “既然师妹发话了,我自当遵循。”方景明微笑着拍了拍手,态度温和,“诸位想成为我冲霄剑宗的弟子,倒也十分简单。只要通过三关试炼,不管资质如何谁都能入得我冲霄剑宗门下,从此鲤鱼化龙踏上仙途。” 顾夕歌望着意气风发的方景明,却不禁想起了上辈子同杨虚言主持试炼的情形。他那位俏皮话多牢骚也多的小师弟自苍峦山上远远望着山下人山人海的情形,感慨地问道:“顾师兄,你说这些人到最后一关时,能有多少活下来?” “你把一瓢热水浇到蚂蚁窝上,数一数能有多少蚂蚁活下来,就知道能通过最后一关的人数绝对比那些蚂蚁还要少。”顾夕歌淡淡地说,“至于能够有多少人成为我们的师弟师妹,最多不出十人之数。” 杨虚言被顾夕歌的话噎得一愣,而后却低低笑了几声,他道:“顾师兄,我们当初也是那些蚂蚁中的一只。踏上仙途,方知仙途艰辛啊。” 是啊,踏上仙途方知仙途艰辛。 六派之首的冲霄剑宗之所以收徒不论资质,是因为那三道关卡无比艰难,稍有差池便是一条性命就此了结。能成为冲霄剑宗弟子的人,无一不是有大毅力大机缘的人。这样的人即便资质稍差,亦能在这藏龙卧虎的九峦界中博得一席之地。 长生长生,所谓长生又哪是那般好求的? 防盗章,盗文网呵呵呵 防盗章,盗文网呵呵呵 第88章 防盗章,我就看盗文网什么时候被封 防盗章,我就看盗文网什么时候被封 顾夕歌跟着凝碧穿过一处处花园亭台,走了一刻钟才到齐物堂外。他打量着这处并不熟悉的院落,隐约想起他上辈子到这齐物堂时总没什么好事,因为他的父亲顾商并不喜欢他。 不,用不喜欢三字形容并不贴切。正确的说法是,顾夕歌的父亲一直在漠视他。除非必要,那个男人甚至懒得瞧他一眼。 顾夕歌也曾暗自伤心疑惑,他不明白为何父亲不喜欢自己。可他后来遇到的事情太多,也就不再挂怀于心。他连修行的时间都不大够,又哪有闲暇理会父亲和母亲之间的恩怨纠缠? 顾夕歌母亲去世得早,兼之母亲出身低微并无半分势力,他在这怀阳顾家中可谓是孤苦无依处境凄凉。再加上自己九处仙窍全都不通资质低劣,顾商自然瞧他十分碍眼,这倒也没什么特别的。 堂上那位威严凛然的中年男子,就是此次蓬莱楼派来的金丹长老。这次顾夕歌一眼看出这人虽是金丹修为,周身却灵光暗淡气势孱弱。想来这位长老是依靠丹药灵石侥幸结丹,已然没有向上修行的可能。难怪当初这人有眼不识珠,竟瞧不出自己是特殊仙体。 不过也对。顾夕歌出生之时,家中曾特意请到一位元婴真人探查他的资质。那位元婴真人一举断定顾夕歌九处仙窍全部闭塞不通,和凡人并无不同,乃是十成十的废柴资质。既然元婴真人都下了断言,寻常金丹修士谁又能想到顾夕歌九处仙窍全都堵塞,竟会是传说中的无上剑体呢?更何况这位刘长老还收了顾夕词母亲不少灵石,因而就将探查特殊仙体的步骤省下了。 顾夕歌上辈子能将这一切查得清楚明白,自然花了一些心思。他为了报复这位刘长老与那女人,更是煞费苦心。虽说最终得偿所愿,可他却也落得一个睚眦必报的名声。这回,顾夕歌自然有更省力的方法。 顾夕歌缓缓步入屋内,先是给父亲行了个礼,而后又对那位刘长老鞠了一躬,这才默不作声地立在一旁。 顾商根本没看顾夕歌一眼,他十分客气地对刘长老道:“还请长老费心,瞧瞧我这长子资质如何?” 刘长老听顾家家主的语气,便知他对这位长子并未抱有任何期望。他在未到顾家之前,就隐隐听闻怀阳顾家出了一个九处仙窍全都闭塞不通的长子,十成十的废柴资质。虽说这孩童有些微的一丝可能,是传说中的特殊仙体,但刘长老却不觉得这孩童有那般好运。更何况他还收了顾夫人的灵石,自然要拿钱办事。 于是刘长老用神识探了探顾夕歌九处仙窍片刻,有些惋惜道:“此子九处仙窍无一开通,即便练气有成也一生无法筑基。我劝顾商兄不要在此子身上浪费灵石丹药,未免太划不来。” 刘长老面带愧色连连摇头,仿佛他真的十分遗憾一般。这人装模作样的本事,倒是比他的修为高深多了。 尽管顾夕歌一直在冷眼旁观,但刘长老说出那句话后,他仿佛不敢置信一般,浑身颤抖了一下,随后那双满含希望的眼睛却低低垂下了。一个得知自己修仙无望的孩童,自该有此等模样。 如果不是顾夕歌实在哭不出来,也许他还应该像上辈子一般含泪哭泣。 “那位真人早说大哥是废物,也就是父亲心慈,才特意为大哥多花心思。”清脆童声在寂静的齐物堂中响起。顾夕词虽然只有七岁,却已然有了几分世家子弟风采。他轻蔑地望着顾夕歌,扬声道:“这回大哥可以彻底死心了,废物就该有废物的自觉。” “我,我不是废物!”顾夕歌霍地抬起了头,他满怀希望地看着顾商,“父亲,我不是废物” 可顾商却并未答话。他仿佛没有听到自己大儿子的肯求一般,只是淡漠地望着虚空。 顾夕词得了默许,越发大胆起来。他眨了眨眼睛,笑着问:“既然大哥一心向道不肯放弃,我这个做弟弟的自然要帮他一把。刘长老,不知你们蓬莱楼可否收我大哥当个杂役?我们兄弟二人同在蓬莱楼里,也算有几分照应。” 刘长老却道:“你这孩子倒是一片好心,可蓬莱楼中即便是打扫的杂役,都至少有一处仙窍开启” 言下之意却是顾夕歌,这位怀阳顾氏的大公子,连在蓬莱楼当杂役的机会都没有。刘长老说出这话,却不怕落了顾商的面子。既然顾夕歌仙窍不通,他就是凡人。瞧顾商方才的神情,他简直恨不得自己没有过这么一个儿子。 所谓仙凡有别,就是如此。 于是顾夕词越发得意了。他刚要接话,却忽然面色惨白地昏厥过去。 眼见蓬莱楼化神真人预定的亲传弟子出了此等事故,刘长老自然无比心急。 但有一个人比他更着急。顾商急忙将顾夕词抱在怀中,一股柔和灵气立刻探入顾夕词体内,却根本瞧不出什么缘由。 夕辞刚刚刺了那孽子两句,就遭了此等无妄之灾。若说是巧合,顾商自己都不大相信。他目光如刃,直直刺向缩在角落的顾夕歌。 乍一面对金丹修士的神识威压,那胆怯而无用的孩童立刻白了脸,他战战兢兢鼓足勇气问:“父,父亲,弟弟他没事吧” 依旧同平时一般仙窍堵塞,没有半分修为。这样一个仙窍不通的废物,又能做出什么事情来?顾商只斜了顾夕歌一眼,便厌恶地挪开了目光。 顾商先是怅然,随后怒火却越燃越烈。枉费他当初花了大力气寻到顾夕歌的母亲,还力排众议娶她为正妻。他以为这绝佳资质的上好孕体定能生下资质非凡的继承人,谁知道那女人竟生下这样一个废物!除了一张脸,顾商瞧不出他的大儿子有半分长处。 “眼见自己的亲弟弟出了这种事,你还能如此幸灾乐祸?你莫不是以为,若是夕辞出了什么事情,你就能一步登天?”顾商浑身威势如雷霆压顶,直直压向那无用孩童,“不过一个不能修仙的废物罢了,真是痴心妄想!我宁愿从没有过你这个儿子,还不给我滚出去!” 顾夕歌面色白了又红。他微微鞠了一躬,脚步缓慢地离开了。他就这样一直垂着头回到了自己屋内,凝碧问话也不回答一句。 等到屋中只有顾夕歌一人后,他却微微扬起了嘴唇。 一模一样,真是一模一样。就连那男人骂出的话语,也如同当初一般尖锐又刻薄。如此一来,倒也不枉费他特地给顾夕词送上的这份大礼。 大乘期修士神识的刺探,可不是一个七岁孩童能够承受的。虽说此时顾夕歌全无修为,但他的神识依旧强大如初。重活一世,这便是他的优势与便利。 那一下虽然不会要了顾夕词的性命,倒也不会让他好受。顾夕歌还记得在他被彻底断言修仙无望之后,他的继母将他视作奴仆,动辄毒打怒骂,有一次还借故罚他跪在雪地中一夜,险些要了他的性命。 一报还一报。上辈子顾夕歌修为有成之后,那女人苦苦哀求顾夕歌大人有大量放她一马。顾夕歌只是没有理会她,自然有其余人替他出手。 而他那位备受父母疼爱的弟弟顾夕词,却没胆子替他的母亲报仇,这简直太让他瞧不起。而顾夕词心有郁结未能纾解,修为滞留在金丹阶段,不过苟延残喘虚度一生罢了。这本来算不上什么大事,可到了陆重光得势之时,却成了天大的过错。 他那位心思阴狠的死对头不知从哪查出顾夕词的事情,竟把他那位小弟收为手下。陆重光不仅替顾夕词提升修为锤炼心境,还把所有恩怨过往公之于众。一切只为了在顾夕歌失势之时,让他这位同父异母的弟弟一寸寸摧毁他的经脉,废了他的修为。 顾夕词打着替母报仇的旗号,简直再快意不过。末了他还假惺惺地说看在手足情面上,留得顾夕歌一条性命,可笑又伪善。那背后却有陆重光一片苦心,他要顾夕歌活着,作为一个失败者永远卑微地活着。 若是相较起来,陆重光在背后犯下的那些事情未必比自己光彩多少。顾夕歌只恨自己那时已经落败,不得不看那人洋洋得意的嘴脸。但他却也不屑辩解,事实已然如此,何必多费唇舌? 现今顾夕歌又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这次他可以小心再谨慎一些,将一切事情做得利落又漂亮。 就好比方才他只是在顾夕词经脉中留下了一缕细微神识,随着时间推移,那缕神识却会一丝丝扩展膨胀,最终堵塞顾夕词的经脉。不出三年,顾夕词定会变成一个仙窍堵塞的废物。 一个大乘期修士的神识,除却同等级修士外,又有谁能发现? 收顾夕词当徒弟的那位蓬莱楼长老,不过是一个元婴修士。更何况顾夕歌最善操纵神识,这点即便蓬莱楼的掌门人岳炎也不如他。 任凭刘长老和顾商想破脑袋,也绝对猜不到这件事情是顾夕歌犯下的。他不过是一个九处仙窍堵塞的八岁孩童罢了,又怎可能有那般狠辣的手段报复自己的弟弟? 怀阳顾家已经衰败,早无千百年前的风光。顾商本以为出了一个资质上佳九窍七通的小儿子,就能一举扭转顾家的颓势,重振顾家威风。但顾夕歌偏要将他父亲那丝微薄的希望捏得粉碎,如此才算快意恩仇心神畅快。 时日还长,顾夕歌一点也不着急。但他接下来的日子想必不会好过,不出三五日顾夕词就会醒来。等那女人有了时间 防盗章,我就看盗文网什么时候被封 防盗章,我就看盗文网什么时候被封 第89章 防盗章,盗文网呵呵哒 防盗章,盗文网呵呵哒 在陆重光看来,顾夕歌简直是个再奇怪不过的人了。 初见顾夕歌时,陆重光还以为他是个女孩。肤若冰雪眸若寒星,不难想象他长大之后会有何等美貌,怕是连自己的二皇姐都比不上。 赞赏归赞赏,陆重光却瞧出这小男孩对自己并无多少善意。父皇仅有自己一个儿子,他能在宫中完完好好活了十二年,已然能明白许多东西。 在宫中时,陆重光已经看腻了那些女人的眼神。她们看似温柔的眼神背后压抑着疯狂与怨怼,好似她们眸中藏着一条毒蛇,稍有放松就会被那毒蛇狠狠咬上一口。每次陆重光被她们的目光黏住,就觉得后背细细碎碎出了一层冷汗,寒入骨髓。 嫉妒,怨恨,鄙夷,羡慕。百般滋味酝酿成酒,那酒也是致命的毒酒。 原本陆重光有机会继承父皇的一切,但他却始终忘不掉五岁时的情形。父皇带着他面见蓬莱楼派来的使者,那使者貌不惊人却自有一种出尘之气,说不出的气势慑人。 就连一贯高高在上的父皇,也不由对那使者露出卑微而恭谦的表情。父皇甚至不觉得耻辱,因为他觉得那使者值得他那般尊敬,这是再明白不过的道理。谁叫父皇的权力与地位,全都是蓬莱楼赐予的。 年纪幼小的陆重光,忽然明白了什么是仙凡之别。自那时起他便下定决心,他不要这虚假的权柄与富贵,他要求得长生。 原本蓬莱楼想收陆重光为正式弟子,陆重光却毅然决然地拒绝了。他听闻九峦界中有一宗三派两楼,唯有冲霄剑宗才是九峦界中最顶尖的修仙门派。若不能入得最顶尖的修仙门派,陆重光又何能甘心? 他生来便要俾睨天下大权在握,绝不屈从于次一等的选择。这既源于他的自信,又仿佛是陆重光既定的天命。这感觉来得莫名其妙,却坚如磐石不能动摇。 所以陆重光才会注意到顾夕歌,因为顾夕歌和他是同一种人。即便顾夕歌年纪幼小不甚起眼,但他的眼神中却好似蛰伏着一柄利刃一条困龙。剑藏于匣潜龙在渊,有朝一日定会寒芒毕露龙腾九霄。 陆重光从未想到,他竟能从一个孩童的眼神中读出那么多东西,那简直不能更有趣了。在得知顾夕歌和自己分到一组后,陆重光反而有几分欣喜。三个时辰,足够他将这个有趣的孩子看清看透。 然而这些微的欣喜之情,在他们踏入这寻踪林后,却化作了全然的不解与疑惑。 那年纪幼小身形单薄的孩童,并未理会拉帮结伙邀请他们加入一同寻找出口的一伙人,反而自顾自往林中幽暗之处行进。陆重光倒要看看,这孩童到底有何打算。于是他也就歉意地同那伙人告别,紧跟在顾夕歌身后。 顾夕歌七拐八歪走了足有一刻钟时间,终于停了下来。 “这位小兄弟”陆重光琢磨了好一会,终于寻出一个差不多的称谓。 “小兄弟?”顾夕歌扬了扬眉,嘲讽之情不言而喻。 这孩子未免太会刺人。陆重光被噎了一下,却也并不意外。他依旧微笑着问:“我不明白” 话未说完,顾夕歌却抬起一张灿然生辉的小脸直视着陆重光,一字一句道:“别装傻。” 只一眼,这小他好几岁的孩童却将陆重光心中打算看穿了七七八八。陆重光怔了一刹,竟不知说些什么。 不够圆滑,远远没有后来的舌灿莲花能言善辩。他上辈子这个死对头,现在只是个心机稍显阴沉的十二岁少年罢了,还嫩得很。顾夕歌暗自给此时的陆重光定了个评价,随后却自顾自闭目养神不再说话。 陆重光思绪万千,好一会才怅然道:“若是你这般继续耽搁时间,我们难免要被淘汰。寻踪林虽不算大,但谁又知道有没有妖兽出没?若是不幸碰上了其中一头,你我两条性命就此交代,倒也干脆利落。” 真是聒噪。这寻踪林顾夕歌上辈子简直不能更熟悉,更何况他神识全开随时警惕,又怎么会碰上危险?他重活了一辈子,在冲霄剑宗这次收徒试炼中竟只占到这点便宜,简直有些悲惨了。 顾夕歌闭眼答道:“我自有打算,你只要跟着我就好。” 也罢,姑且信他一回。陆重光靠在一株枝叶茂密的悬铃木下,长长舒出一口气。 原本陆重光也不想掺和到那些人的勾心斗角中,能省几分力气自然是好的。 耿萧将弯刀一寸寸抽出,热而烫的血液溅出很远。那赤红的血液落在一旁茶荼树的树叶上,倒是显得那碧翠树叶越发绿了些。 蠢人,真是不折不扣的蠢人。只要耿萧稍加伪装说上两句好话,这人就将后背大大方方地亮给他,不是蠢人又是什么?耿萧将刀刃在那人的衣袍上抹了抹,动作漫不经心又带了两分鄙薄。他未曾想到,除却一身灵力修为,那些所谓修士竟半点也及不上他这个凡人。 在这短短一个时辰内,耿萧已经足足杀了四十七人,简直轻松又快意。死的人中有修士也有凡人,一般的血肉一样的骨骼。刀刃劈斩之下血液迸溅而出,同样的温度灼热腥气逼人。 耿萧并不喜欢杀人。但谁叫冲霄剑宗这第二道关卡,一开始便是要他们杀个你死我活决出胜负呢?他自那升仙路上走了一遭,已然明白修仙为何是逆天而行。修仙者不光同天斗,亦要同人斗。他们每一步都走的艰险坎坷,若非心志坚定毫无迷惘之人,何等入得冲霄剑宗? 九峦界中都说混元派出来的人都是嗜杀的疯子,在耿萧看来,这冲霄剑宗弟子却也差不了多少。那条百中选一的升仙路下,不知埋葬了多少失败者的骸骨?修仙的残酷真实,由此可见一斑。 虽说第二道试炼只说两人一组,在三个时辰内找到寻踪林出口的人就算通过试炼,但耿萧却绝不相信这一点。上次那位蓝衣修士还说升仙路是一道再简单不过的关卡,可最终通过试炼的却只有六百三十二人。 耿萧一直记得,在他们进入寻踪林前那蓝衣修士意味深长的话语。若说这寻踪林内没有什么蹊跷,耿萧是万不能相信的。这林中究竟有凶猛至极的妖兽,抑或是颠倒乾坤的迷阵? 随后耿萧猛然发现,这寻踪林内居然真的什么危险都没有。没有妖兽亦没有迷阵,仿佛这林子只是一座普普通通的树林。冲霄剑宗为何会出一道这么简单的试题?他们这些试炼者只要懂得一些辨识方向的常识,便能极快地走出寻踪林,简直没有一点难度。 随后却耿萧碰上一个拉拢他的试炼者,那人打着互助互利一同过关的旗号,背地里却将那些人引到暗处,由他的同伴收割性命。于是耿萧立刻恍然大悟。是了,这就是冲霄剑宗的第二道试炼。虽说这试炼什么规矩都没有,但本质上却是要他们各凭手段杀个你死我活。 心机阴沉也好,心狠手辣也罢。只要能在这第二道关卡中多淘汰一些试炼者,他们到了第三道关卡就能多一分希望入得冲霄剑宗。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既然有人先下手为强,耿萧又何必手下留情? 仙路艰难,从来只有心性果决之人能够活到最后。 在耿萧杀了那伙人后,他却开始效仿那人做起一模一样的事情来。有蠢到上当的人,也有识破耿萧计谋奋力反抗的人,但他们都化作这寻踪林中一具具不再喘气的尸体。 耿萧觉得自己隐约明白,冲霄剑宗这第二道试炼目的为何。优胜劣汰强者为王,这场试炼却和混元派的最终试炼有异曲同工之妙。 眼见太阳就要西沉,耿萧万分笃定地向着寻踪林的出口前行。想必能在这场试炼中活下来的人,无一不是心智高绝抑或行为果决之人,也唯有这样的人,才能入得冲霄剑宗。 可耿萧到了寻踪林出口却不由愣了一愣,活下来的人要比他想象的多。耿萧心中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这预感在他见到那两位冲霄剑宗的修士时,变得越发强烈。 但此刻他只能等,等到夜幕降临星辰满天,一轮明月高悬当空。 “第二道试炼结束,诸位辛苦了。”安岚神色淡然地拍了拍手,她和方景明已经在出口等了足足三个时辰。 “我可没想到,在这小小的寻踪林里会有这么多人死去。”方景明喟叹了一声,他不紧不慢地说,“活下来的有二百一十七人,却只有六十二人过关。我念到名字的人,就算合格。” 一刻钟后,耿萧只觉得他的心一分分沉了下去,因为那其中并没有他的名字。 “凭什么?我也在规定时间走出了寻踪林,你们凭什么淘汰我?”耿萧大喊道,“如果冲霄剑宗不给我们这些被淘汰的人一个交代,今日之事断不能就此了结!” 周遭先是寂静了一瞬,而后一声浪随风而起,那其中有咒骂有埋怨有质疑。可那两个冲霄剑宗的剑修,只是无比平静地凝望着这群被淘汰的试炼者,风轻云淡不怒自威。 “诸位之所以被淘汰,只因为你们违背了规则。”方景明淡淡地说,“两人一组,在三个时辰内走出寻踪林。第二道试炼的规则说得清楚明白,各位未免想得太多。” 违背规则。耿萧不由恍惚了一瞬,他发现自己竟无从反驳。 防盗章,盗文网呵呵哒 防盗章,盗文网呵呵哒 第90章 今天防盗章放我以前肝刀剑时的半章脑洞,汤姆苏设定渣,很快替换么么哒 作为一把刀的生存意见 文案:作为一把刀,如果问弦歌对机关最近鼓捣出的一系列行动有何看法,那他一定会冷笑一声挥挥手,表示你们要玩自个玩去,别拉上我。 可弦歌忘了,他只是一把没刀权的刀。 所以,在被迫卷入由付丧神和审神者对抗历史修正者的这场斗争之后,他所能做的,不过是给审神者找点“小麻烦”罢了。 。 对于往昔,不留恋不后悔不追忆。 可隔着遥远漫长的时光之河,能够遥遥望你一眼,便是刀生无悔。 序 本丸春意正浓,淡粉的松月樱已经绽满枝头,灿若云霞。 可审神者却无心赏花,她正在在锻刀室内徘徊,嘴里还念念有词:“小狐丸小狐丸小狐丸,稻荷神在上保佑我一定出小狐丸!不要爷爷不要爷爷!出了小狐丸之后我一定到神社供奉给您好多油豆腐!请稻荷神不要因为我是外国人就排斥我啊!” 女孩对着天空遥遥拜了三拜,随后发现近侍三日月宗近正淡淡地凝望着她,连忙摆手解释道:“哎,不是爷爷不好啦。可是现在本丸已经有您啦,我只是想要一把新刀” “无碍,都随主上的意思。”三日月宗近的语气还是那样平淡沉稳,根本听不出他的情绪如何。 所以说,为什么我家的爷爷和别人家的不一样啊?!女孩在心中哀嚎道,别人家的爷爷都是慈祥有爱又体贴,为什么我家的爷爷压迫感这么强?再被三日月宗近这么看下去,女孩不确信她是否会土下座道歉。 “嘛,虽然主上想要小狐丸,可这次即便不是小狐丸,也是我的一位旧识呢。”身着深蓝色狩衣的美丽青年微笑了,眼底的弦月也随之点亮了。这个微笑无疑非常美丽,简直是能倾倒众生的微笑。 可审神者却无视了三日月宗近的微笑,她态度强硬地说:“是小狐丸,一定是!爷爷你也帮忙祈祷一下嘛,你看兄弟团聚你也很高兴吧?” 说到最后,审神者不由放软了语气改为循循善诱。 “旧友重逢也不错啊。”三日月宗近选择性地无视了审神者的话。 旧友重逢是什么意思?花费四个小时锻出来的刀,除了三日月宗近和小狐丸难道还有其他刀剑?审神者不由疑惑了,随后她深吸一口气,将一枚加速札交给了刀匠。 “小狐丸小狐丸小狐丸!”审神者对天呐喊道,姑且算作最后的挣扎。 随后白色花瓣黄色花蕊的花朵从空中散落,姿态优雅又淡然。 “这是,梨花?”审神者诧异地自言自语。之前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以往刀剑男子出现时天空飘落的都是樱花,莫非这位新的刀剑男子很有来头? 审神者不由竖起耳朵,等待新刀剑男子的自我介绍。 “不是小狐丸还真是抱歉啊,不过,能请您解释一下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么?这位,嗯,小姐?”新出现的刀剑男子彬彬有礼地说。他的声音非常好听,好似远方缥缈而来的笛音,悠扬又清宁。 作为一把刀的生存意见 文案:作为一把刀,如果问弦歌对机关最近鼓捣出的一系列行动有何看法,那他一定会冷笑一声挥挥手,表示你们要玩自个玩去,别拉上我。 可弦歌忘了,他只是一把没刀权的刀。 所以,在被迫卷入由付丧神和审神者对抗历史修正者的这场斗争之后,他所能做的,不过是给审神者找点“小麻烦”罢了。 但即便如此,弦歌依旧有自己的骄傲与坚持。 不论一切有形之物与无形之物,都能被手中长刀斩断。 对于往昔,不留恋不后悔不追忆。 可隔着遥远漫长的时光之河,能够遥遥望你一眼,便是刀生无悔。 序 本丸春意正浓,淡粉的松月樱已经绽满枝头,灿若云霞。 可审神者却无心赏花,她正在在锻刀室内徘徊,嘴里还念念有词:“小狐丸小狐丸小狐丸,稻荷神在上保佑我一定出小狐丸!不要爷爷不要爷爷!出了小狐丸之后我一定到神社供奉给您好多油豆腐!请稻荷神不要因为我是外国人就排斥我啊!” 女孩对着天空遥遥拜了三拜,随后发现近侍三日月宗近正淡淡地凝望着她,连忙摆手解释道:“哎,不是爷爷不好啦。可是现在本丸已经有您啦,我只是想要一把新刀” “无碍,都随主上的意思。”三日月宗近的语气还是那样平淡沉稳,根本听不出他的情绪如何。 所以说,为什么我家的爷爷和别人家的不一样啊?!女孩在心中哀嚎道,别人家的爷爷都是慈祥有爱又体贴,为什么我家的爷爷压迫感这么强?再被三日月宗近这么看下去,女孩不确信她是否会土下座道歉。 “嘛,虽然主上想要小狐丸,可这次即便不是小狐丸,也是我的一位旧识呢。”身着深蓝色狩衣的美丽青年微笑了,眼底的弦月也随之点亮了。这个微笑无疑非常美丽,简直是能倾倒众生的微笑。 可审神者却无视了三日月宗近的微笑,她态度强硬地说:“是小狐丸,一定是!爷爷你也帮忙祈祷一下嘛,你看兄弟团聚你也很高兴吧?” 说到最后,审神者不由放软了语气改为循循善诱。 “旧友重逢也不错啊。”三日月宗近选择性地无视了审神者的话。 旧友重逢是什么意思?花费四个小时锻出来的刀,除了三日月宗近和小狐丸难道还有其他刀剑?审神者不由疑惑了,随后她深吸一口气,将一枚加速札交给了刀匠。 “小狐丸小狐丸小狐丸!”审神者对天呐喊道,姑且算作最后的挣扎。 随后白色花瓣黄色花蕊的花朵从空中散落,姿态优雅又淡然。 “这是,梨花?”审神者诧异地自言自语。之前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以往刀剑男子出现时天空飘落的都是樱花,莫非这位新的刀剑男子很有来头? 审神者不由竖起耳朵,等待新刀剑男子的自我介绍。 “不是小狐丸还真是抱歉啊,不过,能请您解释一下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么?这位,嗯,小姐?”新出现的刀剑男子彬彬有礼地说。他的声音非常好听,好似远方缥缈而来的笛音,悠扬又清宁。 作为一把刀的生存意见 文案:作为一把刀,如果问弦歌对机关最近鼓捣出的一系列行动有何看法,那他一定会冷笑一声挥挥手,表示你们要玩自个玩去,别拉上我。 可弦歌忘了,他只是一把没刀权的刀。 所以,在被迫卷入由付丧神和审神者对抗历史修正者的这场斗争之后,他所能做的,不过是给审神者找点“小麻烦”罢了。 但即便如此,弦歌依旧有自己的骄傲与坚持。 不论一切有形之物与无形之物,都能被手中长刀斩断。 对于往昔,不留恋不后悔不追忆。 可审神者却无心赏花,她正在在锻刀室内徘徊,嘴里还念念有词:“小狐丸小狐丸小狐丸,稻荷神在上保佑我一定出小狐丸!不要爷爷不要爷爷!出了小狐丸之后我一定到神社供奉给您好多油豆腐!请稻荷神不要因为我是外国人就排斥我啊!” 女孩对着天空遥遥拜了三拜,随后发现近侍三日月宗近正淡淡地凝望着她,连忙摆手解释道:“哎,不是爷爷不好啦。可是现在本丸已经有您啦,我只是想要一把新刀” “无碍,都随主上的意思。”三日月宗近的语气还是那样平淡沉稳,根本听不出他的情绪如何。 所以说,为什么我家的爷爷和别人家的不一样啊?!女孩在心中哀嚎道,别人家的爷爷都是慈祥有爱又体贴,为什么我家的爷爷压迫感这么强?再被三日月宗近这么看下去,女孩不确信她是否会土下座道歉。 “嘛,虽然主上想要小狐丸,可这次即便不是小狐丸,也是我的一位旧识呢。”身着深蓝色狩衣的美丽青年微笑了,眼底的弦月也随之点亮了。这个微笑无疑非常美丽,简直是能倾倒众生的微笑。 可审神者却无视了三日月宗近的微笑,她态度强硬地说:“是小狐丸,一定是!爷爷你也帮忙祈祷一下嘛,你看兄弟团聚你也很高兴吧?” 说到最后,审神者不由放软了语气改为循循善诱。 “旧友重逢也不错啊。”三日月宗近选择性地无视了审神者的话。 旧友重逢是什么意思?花费四个小时锻出来的刀,除了三日月宗近和小狐丸难道还有其他刀剑?审神者不由疑惑了,随后她深吸一口气,将一枚加速札交给了刀匠。 “小狐丸小狐丸小狐丸!”审神者对天呐喊道,姑且算作最后的挣扎。 随后白色花瓣黄色花蕊的花朵从空中散落,姿态优雅又淡然。 “这是,梨花?”审神者诧异地自言自语。之前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以往刀剑男子出现时天空飘落的都是樱花,莫非这位新的刀剑男子很有来头? 审神者不由竖起耳朵,等待新刀剑男子的自我介绍。 今天防盗章放我以前肝刀剑时的半章脑洞,汤姆苏设定渣,很快替换么么哒 第91章 防盗章接上回,脑洞汤姆苏文,很快替换么么哒 真的不是小狐丸!审神者不由有些丧气,可她随后不由屏住呼吸痴痴望着这位刀剑男子。眼前的刀剑男子是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银亮如月光的长发扎成一束马尾,身穿类似高中校服的黑色制服。只是胸口刺绣的并非校徽,而是他的纹章。那是一枚形状类似古琴的纹章,可女孩皱着眉想也想不出日本历史上那把名刀是和古琴有关的。 有淡粉色的樱花花瓣随风而来,落了少年满身。少年伸出纤长的手指掸落了花瓣,一双颜色浅淡的青色眼睛微微眯起,似在打量审神者。那种浅浅的淡淡的颜色,是天色破晓时的一抹亮色,稀少又珍贵。 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葩堆雪。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1少女不由想起许久以前背过的一首词,果然梨花才和眼前这个刀剑男子更相称啊。 “看够了吗,那就请您回答我刚才提出的问题,我是被您召唤而来么r?”刀剑男子带着笑意问道。 想不到居然有刀剑男子知道这种和r的梗,她以为刀剑男子们都是一些不谙世事的古代人呢!审神者睁大了眼睛,她不由得连连点头道:“没错没错,我就是你的r,啊不,我是你的审神者。这位是我的近侍三日月宗近,以后请多多指教!” “可是我并不想留下来啊。”刀剑男子笑盈盈地说,“我出现在此本来就是一个错误,这场机关和历史修正者玩的无聊游戏,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报名参加。作为一把刀,我也有刀权呢。我想请审神者小姐,帮我联系机关。毕竟出了这种错误,机关也有很大责任。” 刀剑男子的语气并不严厉,可他有理有据的话却不由让审神者痴痴地点了点头。也是呢,刀账里并没有这位刀剑男子的记载。大概正如对方所言,这是机关犯下的错误吧 “不对,你既然被我召唤出来,那你就是我的刀!你长得再好看也没用,我是那种会被美色吸引无视契约的人么?”少女不由怒瞪眼前的刀剑男子,她险些被对方误导放弃了自己身为审神者的权利。 “您的确很像啊,会把这种老流氓当做近侍的人,大多是看上他的一张脸吧?”刀剑男子戏谑地说,又一次扯远了话题。 “其实阁下的年龄比我还要稍大一些。”三日月宗近不动声色地反驳道,“容我提醒你一下,既然你被我的主上召唤出来,那你就是她的手下了,这是不容更改的契约。” “我之所以会在这里,一部分原因也是你背后出力吧,三日月君?”刀剑男子冷冷地说,“我就不理解你们这种刀的心态了,自己倒霉也要让熟人跟着倒霉么?” “我以为我们应该算是旧友了,毕竟已经认识了一千多年。”三日月宗近伤感地叹了口气,“看来是我想得太多了。” “哈,谁跟你这种老流氓是朋友?”刀剑男子挑了挑眉,“所谓契约,也只是基于现在这个肉身罢了” 刀剑男子忽然握住了他随身携带的那把刀,随后银亮的刀身从黑色的刀鞘中拔出了,每一寸光芒都美丽得让人惊叹不已。 审神者一直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两个一千多岁的付丧神叙旧,可她此刻却忽然明白这个刀剑男子想干什么了!的确,契约是基于现在这个肉身。所以只要毁掉这个肉身,契约也就不成立了! “烛台切萤丸快来啊!有刀要自杀了!”审神者大喊道,“再晚一刻就出刀命啦!” 最终这个刀剑男子还是没有成功自杀。相信在烛台切和萤丸的干涉之下,也极少有刀能够成功自杀。现在所有凶器都被收走了,名为弦歌的刀剑男子被捆成了一个粽子,目光死死盯着三日月宗近。 三日月宗近并没有出手,他端坐在一旁笑吟吟地旁观这场闹剧。风轻云淡悠然自得,就差捧杯茶润润喉咙了。 “好歹我也算你们前辈,对前辈如此无礼,两位就没有一点愧疚之心?”弦歌将目标挪到了烛台切光宗和萤丸身上,面色严厉地指责道。 “那我们还真是很抱歉啊,弦歌阁下。”烛台切光宗态度良好的道歉了,可在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愧疚之意,“这没办法啊,主命难为啊。” “看来我这个前辈还真是一点威严都没有。”弦歌自言自语道,随机又转变态度道,“麻烦把绳子松开说话不行么?我保证我不自杀” “少说废话!”少女审神者横眉怒目道,“我问你答不答应当我的刀?你要是不答应今天咱们就一直耗着,反正我有的是时间!” “这句话很像恶少逼良为娼的台词啊,审神者。”弦歌说,“耗着就耗着呗,我也有的是时间。” 这位刀剑男子脸长得这么像女孩子,可性格还真是倔强。可这一点也不正常,所有刀剑男子被召唤出来时,不是已经自动把好感度刷到了一定程度么,怎么他还会违背她的命令?审神者不由心中疑惑。 “主上不必征询他的意见,自从他被您召唤而来,契约就已经生效了,他根本现在无法违背您的命令。”三日月宗近开口了,他的话让弦歌的脸色变得无比糟糕。 “三日月君,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啊,认识一千多年了你就这么坑我!”弦歌几乎是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说,“我要是倒霉你也别想好过!” “甚好甚好,哈哈哈。” “那么契约成立了,我用令咒,不,我命令你不能自杀!”审神者无视了弦歌的意见,强行做了决定。 “您还可以用令咒让我给您补魔啊,这我也无法抗拒。“弦歌凉凉地说,“不过我提醒您,我对您忠诚度不高,所以别指望我像这两位一样对您百依百顺。” 这两位显然指的是烛台切光宗和萤丸,但审神者却捂住了萤丸的耳朵狠狠瞪了弦歌一眼:“在小孩子面前不要讲黄段子!放心放心,我本来也对你期望不高。” “您所谓的小孩子,已经一千多岁了,比您祖宗的祖宗的祖宗还大。” “我听你这句话,怎么听怎么像骂人。”审神者冷哼一声,“来吧,请把名字告诉我。要不,我以后就叫你黄段子?不行不行,这外号和青江重复了” “弦歌。”刀剑男子悠悠地说,好似笃定这个名字一定会被少女熟识。 “哈?再说一遍?” “弦歌。” “你就是那把武则天女皇下令锻造,结果被唐玄宗赠给日本被他们当成国宝的的那把唐仪刀?果然名不虚传,真是很漂亮的一把刀啊!”审神者赞叹道,随后又提出疑问,“我以为你这种年纪很大的刀,都是和三日月一样穿传统服饰啦。我们是老乡,我也是人!” “首先,跟我套近乎也没用。其次,我也有正装,不过穿起来太麻烦也就懒得穿。最后,我只不过一千多岁而已,离年纪很大还差得远呢。”弦歌逐条批驳了审神者的话,“请多多关照,所以,可以把我解开了吧。” “这也算他乡遇故知嘛,老乡多多关照。”审神者笑嘻嘻地说,她一挥手,烛台切和萤丸就松开了弦歌。 最终这个刀剑男子还是没有成功自杀。相信在烛台切和萤丸的干涉之下,也极少有刀能够成功自杀。现在所有凶器都被收走了,名为弦歌的刀剑男子被捆成了一个粽子,目光死死盯着三日月宗近。 三日月宗近并没有出手,他端坐在一旁笑吟吟地旁观这场闹剧。风轻云淡悠然自得,就差捧杯茶润润喉咙了。 “好歹我也算你们前辈,对前辈如此无礼,两位就没有一点愧疚之心?”弦歌将目标挪到了烛台切光宗和萤丸身上,面色严厉地指责道。 “那我们还真是很抱歉啊,弦歌阁下。”烛台切光宗态度良好的道歉了,可在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愧疚之意,“这没办法啊,主命难为啊。” “看来我这个前辈还真是一点威严都没有。”弦歌自言自语道,随机又转变态度道,“麻烦把绳子松开说话不行么?我保证我不自杀” “少说废话!”少女审神者横眉怒目道,“我问你答不答应当我的刀?你要是不答应今天咱们就一直耗着,反正我有的是时间!” “这句话很像恶少逼良为娼的台词啊,审神者。”弦歌说,“耗着就耗着呗,我也有的是时间。” 这位刀剑男子脸长得这么像女孩子,可性格还真是倔强。可这一点也不正常,所有刀剑男子被召唤出来时,不是已经自动把好感度刷到了一定程度么,怎么他还会违背她的命令?审神者不由心中疑惑。 “主上不必征询他的意见,自从他被您召唤而来,契约就已经生效了,他根本现在无法违背您的命令。”三日月宗近开口了,他的话让弦歌的脸色变得无比糟糕。 防盗章接上回,脑洞汤姆苏文,很快替换么么哒 防盗章接上回,脑洞汤姆苏文,很快替换么么哒 第92章 防盗章,很快替换 防盗章,很快替换 顾夕歌望着苍峦山下人头攒动的情形,不禁升起一丝怀念之感。每五年中的这段日子,苍峦山下总是分外忙碌。 顾夕歌也曾主持过一次收徒试炼。那时和他一起搭档的小师弟杨虚言说这苍峦山下真是人潮涌动人山人海人挤人人挨人人蹭人,只一滴滚油落下去也能烫伤好几十号人。 杨虚言的话虽夸张,形容此时的情形却也恰当。这也难怪,九峦界中大大小小的门派无以计数,但若论最出名的几大门派,不过一宗三派两楼。所谓一宗自然指的是冲霄剑宗,冲霄剑宗乃是九峦界中最出名的剑修门派。冲霄剑宗能稳稳压过其余五大门派排在第一,自然因为其底蕴颇深势力雄厚,其余门派只能望而兴叹。 修仙自然要讲究根骨,往往上万个人中只有一人仙窍开通能踏上修仙之路,真真正正的万里挑一。只这点就筛掉了许许多多的人,而九峦界中最出名的几个门派挑选起门下弟子来,更是无比严苛。就好比两楼之一的蓬莱楼,即便派中一个记名弟子也至少要有三处仙窍开通。有些小门派的正式弟子也只有一处仙窍开通,可若将他们放在蓬莱楼中,也只能当一个干杂活伺候人的仆役弟子。就这点而言,那位刘长老说的倒是真话。 六大门派中,唯有冲霄剑宗收徒时不计较门下弟子根骨如何仙窍开通了几处。每五年苍峦山都会举办一次收徒试炼,冲霄剑宗只要试炼者必须是未满二十岁的年轻人,不拘男女不论地域不问出身。只此一点,就有许多仙窍不开通的凡人到此碰碰运气。若能入得冲霄剑宗门内自然是一步登天,又何妨试上一次? 苍峦山下这片空地已被占得满满当当,还好周围并不拥挤,总有挪腾转身的余地。顾夕歌细细打量,这数万个人中有男有女有孩童亦有青年,有贫者亦有富家公子,甚至有许多修仙世家年青一代的子弟。 正值晌午,此时的太阳毒辣又刁钻,晒得人眼前发黑。奇怪的是,那些修仙世家的年轻人对此却也毫无办法。他们的仆役不仅被强行阻隔在苍峦山外,而且随身携带的法器符咒不知为何失去了效用,就连一个凝冰术也使不出来。于是他们只能纡尊降贵,和这些不会法术的凡人一般,钻到那几棵大树下蔽日。 现今一棵树荫下就足足站了好几十号人,甚至还有不少人爬到了树干上。若是让顾夕歌上辈子的那位小师弟杨虚言见到了此等情形,定能扔出好一段尖刻却形象的评价。 顾夕歌此时十分惬意,他坐到了一棵云柏树的树杈上,仔仔细细用眼睛寻找陆重光的身影。他并没有放出神识搜寻,到了这苍峦山下,小心一些总没有错。好在居高临下总是有优势的,不一会他就瞧见那位死对头的身影。 陆重光却要比他凄惨许多。他来得晚没抢到树荫,只能顶着辣的太阳站得笔直,隐隐俊美轮廓显露的脸被晒得通红,颇有几分狼狈。 不经意间顾夕歌和陆重光的目光重合了。顾夕歌微微眯眼,冲他这位死对头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微笑,不言而喻的讽刺与幸灾乐祸。 挑衅,毫无疑问的挑衅。 陆重光很是愣了几秒,随后他微微眯细了眼。这不过八/九岁的孩童衣着普通兼之毫无修为,不知他有何自信竟敢挑衅自己,简直不自量力 有人却抢先一步,说出了陆重光心里的话。 “喂,那个凡人小孩!”一个衣着华美的世家弟子冲顾夕歌扬了扬下巴,“我是楚平李家的人,赶快把你那块地方让给我!” 楚平李家,听上去好大来头,莫不是和那三派中的金阙派有什么关联?其余人不由对那年约十一二的少年肃然起敬,目光落在那少年身上也带了三分惊异。那少年越发得意起来,他伸指遥遥点了点顾夕歌,道:“就说你呢,别装傻!” 顾夕歌长睫低垂,盖住了眸中的嘲讽之色。 楚平李家的确和金阙派有一些关联,李家就是金阙派中三大世家之一。若是在那楚平峰地界,这位被娇纵坏了的小少爷自然是不折不扣的地头蛇。这可惜这是苍峦山下,这位小少爷根本占不到半分便宜。 重活一世,顾夕歌也懒得同这位小少爷多费口舌。周围几棵树上也有不少人占了好位置,那小少爷不过看顾夕歌年纪幼小穿着普通,又是个毫无修为的凡人。他有了十成十的把握,才敢耍威风使手段,倒也不算个蠢人。 “不。”顾夕歌只说了一个字,随后就不再理会那位姓李的小少爷。 好啊,这个毫无修为的凡人居然敢如此同他说话!当着这么多人,他居然一点不给自己面子!李晟气得脸都红了,他咬牙道:“你且等着,等会有你好看的” “我等着。”顾夕歌答得笃定,越发不慌不忙气定神闲。 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而后许多人再也忍不住了。在场的都是年纪颇小的孩童与少年,眼见顾夕歌如此奚落人,自然觉得无比有趣。 李晟觉得他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发烫,他狠狠踹了那株云柏树一脚,厉声道:“有能耐你就在这苍峦山上躲一辈子,等你出了苍峦山,我定要让你生不如死!” “你要让谁生不如死?”李晟耳畔忽然响起了一个轻而和缓的声音,他定睛一望,却是一位年约二十的蓝衣修士正笑咪咪地看着他。 那蓝衣修士眉目清俊令人心折。他微笑的模样恍如春风拂面,温柔又可亲。可刚刚还眉目狠厉的李晟,却无比乖巧地站好,恭恭敬敬地答道:“方世兄听错了,我只是在和那小子闹着玩” “苍峦山下不准寻衅滋事,你应当明白这一点。”蓝衣修士忽然不笑了,他淡淡扬眉道,“看在我们两家过去的交情上,我便饶你这一次。” 李晟心中稍安。随后他眼前一花,愕然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竟被送出十余丈外。只这十余丈,却好似天渊之别。不管李晟如何迈步向前,他都会不知不觉回到原地。 好一个方景明,他就这般轻易废除了自己这次进入冲霄剑宗的机会,竟丝毫不顾忌他们两家的情分!李晟捏紧了拳头,他还能听到方景明的声音遥遥传来,清晰地好似就在耳边。 “到了这苍峦山下,不管你是谁,都要听我冲霄剑宗的规矩,哪怕金阙派掌门人的儿子亦是如此。”方景明扫视一周,似笑非笑道,“苍峦山下严禁寻衅滋事,若有人违反,就取消他这次试炼资格,逐出苍峦山。” 方景明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在场的每个人都听清了他的话。这万余人刹那间安静得可怕,虽然此时烈日当空,许多人心中却不由生出了一丝寒意来。 “从今早到现在,已经有一百七十三人因此失去资格。”方景明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我特意将试炼时间拖到现在,就想筛掉更多的蠢货,没想到各位都很乖巧,这可不大好。” 其余人听了这话,不禁心中一凛。原来这冲霄剑宗的筛选,竟早就开始了。听这人的语气,他好似巴不得更多人落选,用心险恶可见一斑。 忽然一道紫色霞光自空中坠落地面,一位身着紫衣的女修士缓步走来。她明丽双眸顾盼若兮,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了所有年轻男子的心上,让他们的心也跟着轻轻一颤。 “景明师兄,可以开始了。”那紫衣女子冲方景明点了点头,随后就静静立于方景明身边。 “既然师妹发话了,我自当遵循。”方景明微笑着拍了拍手,态度温和,“诸位想成为我冲霄剑宗的弟子,倒也十分简单。只要通过三关试炼,不管资质如何谁都能入得我冲霄剑宗门下,从此鲤鱼化龙踏上仙途。” 顾夕歌望着意气风发的方景明,却不禁想起了上辈子同杨虚言主持试炼的情形。他那位俏皮话多牢骚也多的小师弟自苍峦山上远远望着山下人山人海的情形,感慨地问道:“顾师兄,你说这些人到最后一关时,能有多少活下来?” “你把一瓢热水浇到蚂蚁窝上,数一数能有多少蚂蚁活下来,就知道能通过最后一关的人数绝对比那些蚂蚁还要少。”顾夕歌淡淡地说,“至于能够有多少人成为我们的师弟师妹,最多不出十人之数。” 杨虚言被顾夕歌的话噎得一愣,而后却低低笑了几声,他道:“顾师兄,我们当初也是那些蚂蚁中的一只。踏上仙途,方知仙途艰辛啊。” 是啊,踏上仙途方知仙途艰辛。 六派之首的冲霄剑宗之所以收徒不论资质,是因为那三道关卡无比艰难,稍有差池便是一条性命就此了结。能成为冲霄剑宗弟子的人,无一不是有大毅力大机缘的人。这样的人即便资质稍差, 防盗章,很快替换 防盗章,很快替换 第93章 防盗章,很快替换,还请见谅 防盗章,很快替换,还请见谅 颜烈将老七揣在怀里,舔了舔利爪上的鲜血。不愧是人类修士的血,灵气充足且甜而润,简直比得上五十年成熟一次的萝榭果,更远胜于其余妖兽的味道。 无怪乎许多妖修即便修为颇高,依旧无法戒除吃人肉喝人血的习惯。信渊山的妖王偶然聚在一起喝酒时,都是吹嘘自己三千年前生吞了多少元婴修士又把多少化神修士晒成干当下酒菜。元婴修士与化神修士自然不好杀,其中多半都是吹嘘出来的假话,但他们言语中对人肉的渴望却是无法掩盖的。 仇人鲜血的味道让颜烈双眸暗红凶光乍现,但他却并不着急,反而慢条斯理先将手上的鲜血舔了个一干二净。化神妖王要对付一个没有筑基的人类少年,自当十拿九稳不出半点意外。虽然人类小崽子颇有两分诡谲手段,但他还能在这十万里信渊山中掀起什么波浪? 那半大少年倒是颇为沉稳,他依旧全神贯注毫不放松,就连肩头鲜血淋漓的伤口也不在意。他掌中那柄素白剑胚似是感知到了主人的杀意,微微颤抖起来。 好一只难得的小崽子,哪怕放在妖修中也是罕见的妖物。区区一个练气大圆满的少年,面对足足比他高出好几个境界的化神妖王,居然还能有这份镇定,简直可贵。 颜烈忽然起了几分见猎心喜的心思。他决定将这人类少年的四肢脊柱一分分捏碎,再一寸寸将他的肉割下来喂给老七吃,如此方能一解心头之恨。 少年似乎觉察到他凛然杀意,立刻微眯起眼睛,掐了个护身法诀准备迎敌。 然而那少年固然机警,颜烈却比他更快,简直快如电光霹雳。少年的发丝刚刚随风颤抖了半下,颜烈一只带着猎猎风声的利爪就已经击碎了他的护体之气,触到了他的衣服。 只差半毫,颜烈就能将这少年的右肩也直接穿透。他已经品尝到复仇的甜美滋味,在鼻端一飘而过。 太霸道的一道玄光骤然拔起,摧枯拉朽势不可挡。那道玄光惊得老七重新瑟缩回父亲怀中,连耳朵梢都不敢露出半点。 剑气,练虚修士的剑气。它不光轻描淡写地抵消了颜烈的这记攻击,还将他爪子上的指甲削去一半。若不是颜烈忽有预感躲得飞快,只这道剑气便能活生生将他整只狐狸劈成两半。 颜烈惊得出了一头冷汗,然而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那半大少年早就消失不见了。想来那少年刚才掐的法决就为了发动这道剑符,他身上一定还有乾坤挪移符一类的七品符咒。 好一个看似性情刚烈,实则机警灵敏的冲虚剑宗弟子。那道剑符想来只能用上两三次,定是那少年师长赐给他的护身之物。本来那少年可以借那剑符之威当场斩掉颜烈,但他竟然十分看得清形式,宁愿认怂逃跑也不愿同颜烈拼个你死我活,让其余妖王捡便宜。 少年人能有这种心机决断,真是了不起。若让这冲霄剑宗的小修士长大了,怕是个极麻烦的人物。 颜烈固然不擅战斗,他却将九尾玄狐万年传承的玄术练得十分通透。他自有办法于千里之外取那少年的性命,决不让杀了自己幼崽的仇人逃出这座信渊山。 颜烈抚了抚怀中老七瑟瑟发抖的小脑袋,眸中寒光如剑。 顾夕歌刚用乾坤挪移符瞬移到百里之外,就眼前一黑险些当场晕倒。不光是肩头的伤口疼,他的经脉寸寸欲裂如被刀割,识海也无比疼痛几近枯竭。 九尾玄狐的崽子并不好杀。只方才与公狐狸一个照面,顾夕歌便将他好几重保命手段都使了出来。 本来以他练气大圆满的修为同一个化神妖王正面对峙,根本就是自己作死。虽然他之前计划缜密毫无纰漏,但顾夕歌终究低估了化神妖王的能为。他没料到公狐狸醒得那么快,也没料到那老狐狸只为那一下突袭成功,竟真能狠下心来眼睁睁看着自己杀他的崽子。 妖修生性凶残狡猾,万不可轻视半分。直至此时,顾夕歌才明白这句话真正的含义。 前世他同帝临只有一面之缘,不过觉得这妖王手腕圆滑头脑清醒,可算九峦界年轻一辈中的难得人物。现在想来是他太看重陆重光,小觑了天下修士,这份傲慢真是太要不得了。 顾夕歌面无表情地给伤口涂好药,又服下了几枚丹药。他将地上一路的血迹与行踪用符咒细细抹净,这才找了个隐蔽的山洞仔细藏好。 尽人事以待天命,他能做的都做了,只希望公狐狸不会找上门来。李慕青既说他有天命加身,此刻就只能看他的天命和公狐狸的天命哪个更强一些了。 剩下的那只白皮毛黑尾尖的小狐狸崽子,想来就是帝临了。不愧是天命注定中兴妖修的妖皇,顾夕歌却是了然的。他那一道剑光明明是冲着八只狐狸崽子去的,死掉的却只有七只。 那狐狸崽子能在那道剑光下逃得性命,顾夕歌绝不相信是它运气好这么简单。天命之说向来虚无缥缈,许多时候往往就体现在这么一丝微的侥幸与好运上。 前世帝临的父亲与七位兄弟姐妹都死在一位练虚修士手上,这辈子却也没多大区别,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天数。 自己还不到筑基就惹上了未来的妖皇,倒不知这是否也是天数的一部分?顾夕歌静静地望着山洞中的一簇小草,那七枚纳魂珠依旧在他袖囊温热而完好地待着。 这两个时辰,简直是顾夕歌这一生最难熬的两个时辰。待得他神识恢复了三成,他立刻全力放出神识笼罩周遭千里,不留痕迹地略过层层树木与山峦。终于他悄悄舒了一口气,随后一颗心又紧绷起来。 周围五百里都是公狐狸的地盘,他却并未下令让手下妖将一寸寸地搜山把自己这个杀了他崽子的仇人翻出来。可见那公狐狸心中自有其他打算,而且是更加狡猾更加凶险的谋划。 九尾玄狐善玄术且能沟通幽冥,想来多半会用巫蛊抑或咒术一类阴狠至极的东西。自己的左肩让公狐狸伤了,他身上定然有自己的血,只这一点就足够棘手。咒术的媒介血液为最上,毛发次之,若能得到被诅咒者的生辰八字那就更好了。顾夕歌也并没有什么办法,他只能见招拆招先看那公狐狸下了什么诅咒再着手破解。眼下最关键的,是镇锁心魔。 鸣晶石孔雀羽星宿砂,还有七颗纳魂珠。顾夕歌将袖囊中的东西一样样取出来,仔仔细细清点了一下,确认该有的材料一种不少。而后他布了个匿踪阵,不敢大意半分,这才着手施展这镇锁心魔之法。 顾夕歌刚将最后一把星宿砂扬出去,便觉出一阵无形之风自山洞中悠然而起。那风是阴沉而诡秘的,很容易让人想到魔修周身环绕的黑沉沉阴森森的雾气,但它却比那雾气更矜持也更洁净,半点血腥腐朽之气都没有。 那阵风不急不缓地腾空而起,颇有那么几分不食人间烟火意味。它在空中懒洋洋地绕了个圈,一团模模糊糊的灰色雾气便将那七枚纳魂珠卷走了。 那灰色雾气好似对祭品十分满意一般,竟对顾夕歌点了点头。它又放出一道灰光,将顾夕歌当头笼下。 极难形容那一刹顾夕歌有什么感觉,好似醍醐灌顶又好似万刃加身,舒爽与疼痛一并袭来,灼烧着他的心神。 那些心魔被灰色雾气轻而易地举地拔出识海,又轻轻松松送还到顾夕歌身上。那一刻,顾夕歌似是听到识海之中心魔不甘心不情愿的嚎叫声。 灰色雾气来得快去得更快,简直半点也不留念。顾夕歌却感到神识是前所未有的宁静浩然,显然这镇锁心魔之法成功了。他解开衣服一看,自己胸口有三枚微小的火焰形印记,似朱砂又似血印,平白中透出几分不祥。 他知道这三道印记,一道代表对陆重光的执念憎恨,另一道代表对纪钧的愧疚怀念。可这第三道心魔因何而起,顾夕歌半点也不知道。 多想无益。顾夕歌刚想起身,就不禁浑身一寒。一条青色印记神不知鬼不觉地攀上了顾夕歌左手腕,它无比亲密地顺着顾夕歌手腕蜿蜒而上,意志坚定韧性十足,即便威势庞大的神识意图切断它的去路亦不能阻止。 顾夕歌眼睁睁看着它到了手肘方停止,这青色印记似一条碧翠小蛇,仿佛随时会张开毒牙咬顾夕歌一口。 这咒术叫抽魂碎骨咒,光听名字就能猜出其作用。施咒者以鲜血为引,施咒成功后被咒者日日骨骼寸断痛不欲生,偏偏到了夜里却会自行痊愈。这样的疼痛被咒者要足足忍耐七日,七日之后魂魄自会回到施咒者之处。 那公狐狸竟是要自己死后也不得安生。顾夕歌漠然将袖子放下,从他的左手开始,细碎而猛烈地疼痛骤然席卷全身。 防盗章,很快替换,还请见谅 防盗章,很快替换,还请见谅 第94章 防盗章,很快替换,还请见谅 防盗章,很快替换,还请见谅 顾夕歌望着苍峦山下人头攒动的情形,不禁升起一丝怀念之感。每五年中的这段日子,苍峦山下总是分外忙碌。 顾夕歌也曾主持过一次收徒试炼。那时和他一起搭档的小师弟杨虚言说这苍峦山下真是人潮涌动人山人海人挤人人挨人人蹭人,只一滴滚油落下去也能烫伤好几十号人。 杨虚言的话虽夸张,形容此时的情形却也恰当。这也难怪,九峦界中大大小小的门派无以计数,但若论最出名的几大门派,不过一宗三派两楼。所谓一宗自然指的是冲霄剑宗,冲霄剑宗乃是九峦界中最出名的剑修门派。冲霄剑宗能稳稳压过其余五大门派排在第一,自然因为其底蕴颇深势力雄厚,其余门派只能望而兴叹。 修仙自然要讲究根骨,往往上万个人中只有一人仙窍开通能踏上修仙之路,真真正正的万里挑一。只这点就筛掉了许许多多的人,而九峦界中最出名的几个门派挑选起门下弟子来,更是无比严苛。就好比两楼之一的蓬莱楼,即便派中一个记名弟子也至少要有三处仙窍开通。有些小门派的正式弟子也只有一处仙窍开通,可若将他们放在蓬莱楼中,也只能当一个干杂活伺候人的仆役弟子。就这点而言,那位刘长老说的倒是真话。 六大门派中,唯有冲霄剑宗收徒时不计较门下弟子根骨如何仙窍开通了几处。每五年苍峦山都会举办一次收徒试炼,冲霄剑宗只要试炼者必须是未满二十岁的年轻人,不拘男女不论地域不问出身。只此一点,就有许多仙窍不开通的凡人到此碰碰运气。若能入得冲霄剑宗门内自然是一步登天,又何妨试上一次? 苍峦山下这片空地已被占得满满当当,还好周围并不拥挤,总有挪腾转身的余地。顾夕歌细细打量,这数万个人中有男有女有孩童亦有青年,有贫者亦有富家公子,甚至有许多修仙世家年青一代的子弟。 正值晌午,此时的太阳毒辣又刁钻,晒得人眼前发黑。奇怪的是,那些修仙世家的年轻人对此却也毫无办法。他们的仆役不仅被强行阻隔在苍峦山外,而且随身携带的法器符咒不知为何失去了效用,就连一个凝冰术也使不出来。于是他们只能纡尊降贵,和这些不会法术的凡人一般,钻到那几棵大树下蔽日。 现今一棵树荫下就足足站了好几十号人,甚至还有不少人爬到了树干上。若是让顾夕歌上辈子的那位小师弟杨虚言见到了此等情形,定能扔出好一段尖刻却形象的评价。 顾夕歌此时十分惬意,他坐到了一棵云柏树的树杈上,仔仔细细用眼睛寻找陆重光的身影。他并没有放出神识搜寻,到了这苍峦山下,小心一些总没有错。好在居高临下总是有优势的,不一会他就瞧见那位死对头的身影。 陆重光却要比他凄惨许多。他来得晚没抢到树荫,只能顶着辣的太阳站得笔直,隐隐俊美轮廓显露的脸被晒得通红,颇有几分狼狈。 不经意间顾夕歌和陆重光的目光重合了。顾夕歌微微眯眼,冲他这位死对头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微笑,不言而喻的讽刺与幸灾乐祸。 挑衅,毫无疑问的挑衅。 陆重光很是愣了几秒,随后他微微眯细了眼。这不过八/九岁的孩童衣着普通兼之毫无修为,不知他有何自信竟敢挑衅自己,简直不自量力 有人却抢先一步,说出了陆重光心里的话。 “喂,那个凡人小孩!”一个衣着华美的世家弟子冲顾夕歌扬了扬下巴,“我是楚平李家的人,赶快把你那块地方让给我!” 楚平李家,听上去好大来头,莫不是和那三派中的金阙派有什么关联?其余人不由对那年约十一二的少年肃然起敬,目光落在那少年身上也带了三分惊异。那少年越发得意起来,他伸指遥遥点了点顾夕歌,道:“就说你呢,别装傻!” 顾夕歌长睫低垂,盖住了眸中的嘲讽之色。 楚平李家的确和金阙派有一些关联,李家就是金阙派中三大世家之一。若是在那楚平峰地界,这位被娇纵坏了的小少爷自然是不折不扣的地头蛇。这可惜这是苍峦山下,这位小少爷根本占不到半分便宜。 重活一世,顾夕歌也懒得同这位小少爷多费口舌。周围几棵树上也有不少人占了好位置,那小少爷不过看顾夕歌年纪幼小穿着普通,又是个毫无修为的凡人。他有了十成十的把握,才敢耍威风使手段,倒也不算个蠢人。 “不。”顾夕歌只说了一个字,随后就不再理会那位姓李的小少爷。 好啊,这个毫无修为的凡人居然敢如此同他说话!当着这么多人,他居然一点不给自己面子!李晟气得脸都红了,他咬牙道:“你且等着,等会有你好看的” “我等着。”顾夕歌答得笃定,越发不慌不忙气定神闲。 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而后许多人再也忍不住了。在场的都是年纪颇小的孩童与少年,眼见顾夕歌如此奚落人,自然觉得无比有趣。 李晟觉得他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发烫,他狠狠踹了那株云柏树一脚,厉声道:“有能耐你就在这苍峦山上躲一辈子,等你出了苍峦山,我定要让你生不如死!” “你要让谁生不如死?”李晟耳畔忽然响起了一个轻而和缓的声音,他定睛一望,却是一位年约二十的蓝衣修士正笑咪咪地看着他。 那蓝衣修士眉目清俊令人心折。他微笑的模样恍如春风拂面,温柔又可亲。可刚刚还眉目狠厉的李晟,却无比乖巧地站好,恭恭敬敬地答道:“方世兄听错了,我只是在和那小子闹着玩” “苍峦山下不准寻衅滋事,你应当明白这一点。”蓝衣修士忽然不笑了,他淡淡扬眉道,“看在我们两家过去的交情上,我便饶你这一次。” 李晟心中稍安。随后他眼前一花,愕然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竟被送出十余丈外。只这十余丈,却好似天渊之别。不管李晟如何迈步向前,他都会不知不觉回到原地。 好一个方景明,他就这般轻易废除了自己这次进入冲霄剑宗的机会,竟丝毫不顾忌他们两家的情分!李晟捏紧了拳头,他还能听到方景明的声音遥遥传来,清晰地好似就在耳边。 “到了这苍峦山下,不管你是谁,都要听我冲霄剑宗的规矩,哪怕金阙派掌门人的儿子亦是如此。”方景明扫视一周,似笑非笑道,“苍峦山下严禁寻衅滋事,若有人违反,就取消他这次试炼资格,逐出苍峦山。” 方景明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在场的每个人都听清了他的话。这万余人刹那间安静得可怕,虽然此时烈日当空,许多人心中却不由生出了一丝寒意来。 “从今早到现在,已经有一百七十三人因此失去资格。”方景明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我特意将试炼时间拖到现在,就想筛掉更多的蠢货,没想到各位都很乖巧,这可不大好。” 其余人听了这话,不禁心中一凛。原来这冲霄剑宗的筛选,竟早就开始了。听这人的语气,他好似巴不得更多人落选,用心险恶可见一斑。 忽然一道紫色霞光自空中坠落地面,一位身着紫衣的女修士缓步走来。她明丽双眸顾盼若兮,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了所有年轻男子的心上,让他们的心也跟着轻轻一颤。 “景明师兄,可以开始了。”那紫衣女子冲方景明点了点头,随后就静静立于方景明身边。 “既然师妹发话了,我自当遵循。”方景明微笑着拍了拍手,态度温和,“诸位想成为我冲霄剑宗的弟子,倒也十分简单。只要通过三关试炼,不管资质如何谁都能入得我冲霄剑宗门下,从此鲤鱼化龙踏上仙途。” 顾夕歌望着意气风发的方景明,却不禁想起了上辈子同杨虚言主持试炼的情形。他那位俏皮话多牢骚也多的小师弟自苍峦山上远远望着山下人山人海的情形,感慨地问道:“顾师兄,你说这些人到最后一关时,能有多少活下来?” “你把一瓢热水浇到蚂蚁窝上,数一数能有多少蚂蚁活下来,就知道能通过最后一关的人数绝对比那些蚂蚁还要少。”顾夕歌淡淡地说,“至于能够有多少人成为我们的师弟师妹,最多不出十人之数。” 杨虚言被顾夕歌的话噎得一愣,而后却低低笑了几声,他道:“顾师兄,我们当初也是那些蚂蚁中的一只。踏上仙途,方知仙途艰辛啊。” 是啊,踏上仙途方知仙途艰辛。 六派之首的冲霄剑宗之所以收徒不论资质,是因为那三道关卡无比艰难,稍有差池便是一条性命就此了结。能成为冲霄剑宗弟子的人,无一不是有大毅力大机缘的人。这样的人即便资质稍差,亦能在这藏龙卧虎的九峦界中博得一席之地。 长生长生,谓长生又哪是那般好求的? 长生长生,所谓长生又哪是那般好求的? 防盗章,很快替换,还请见谅 防盗章,很快替换,还请见谅 第95章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顾夕歌不想说话,有人却偏要问他。 “不知小师弟和方才那少年有何交情?”方景明好似对陆重光非常感兴趣,“那少年原本很快就出来了,却特意多等了半个时辰,只为了最后同小师弟说上几句话。” 上辈子的死敌,这辈子的心魔。顾夕歌在心底默默道,可他说出来的话却截然不同。 “也许是将来的对手。” “和光之体,那少年也是资质甚佳,”方景明微微眯细眼,越发像一只狐狸,“如此法修的好苗子,不管在哪个宗派都会被收为亲传弟子。” 方景明原本以为,这位刚寻到剑胚的小师弟听了他的话,会斗志昂扬势要在将来与那少年分个高下。可出乎他意料的是,顾夕歌只是瞥了他一眼,径自找了个阴凉之地闭目养神。 哎,无趣,看来又是一个要入破坚一脉的疯子。方景明不由扬了扬眉,他只是想逗一逗顾夕歌。在他料想中,这位雪肤星眸比女孩子还漂亮的小师弟,不管喜怒嗔痴何种表情总归是动人的,谁知顾夕歌竟板着一张冰块脸,简直暴殄天物。 眼见方景明将小师弟逗烦了,安岚不得不出面。她走到顾夕歌面前,俯下身轻声道:“不知小师弟寻到哪枚剑胚,可否让我一观?” 那小师弟倒是大大方方双手捧出剑胚让安岚看,一点没有方才眼高于顶的模样,想来美人师妹总和他待遇不同的。方景明余光瞥见那枚素白剑胚,面色立时为之一变。 照影,谁能想到竟是照影?当日藏剑阁李阁主取了十枚剑胚放入藏剑阁内,他以为照影是最不可能被寻出的。这枚剑胚被收入冲霄剑宗已有三千七百二十四年,照影那时是一把品质绝佳的飞剑,后来又被冲霄剑宗重新熔铸为剑胚。每次收徒试炼它都会被放入藏剑阁中,然而这三千余年,却从未有人能将它带出来。 于是这三千年来,冲霄剑宗每次收徒从未超过九人之数。方景明一直以为,那把剑胚只是一个好看的象征罢了。谁知道这位新来的小师弟,竟这能取出这枚剑胚来? 安岚接过照影之后,也不由呼吸一滞,她涩声道:“照影,三寸七分。剑走偏锋,幻化无形,应当是万衍一脉的剑胚。” 万衍一脉,开什么玩笑?方景明要说的俏皮话已然忘了,他完全不知该说什么好。 看这位小师弟一脸冷冰冰生人勿近的模样,怕是涉霜峰顶的万年寒冰都比不上,简直是天生破坚一脉的好人才。谁能料到这位小师弟竟会跟自己同出一脉? 冲霄剑宗三脉之中步虚一脉以气养剑剑气合一,运剑之时气动山河威力无匹。而破坚一脉最重杀伐剑芒锋锐,剑锋一出天倾地覆,所谓一剑破万法就是如此。万衍一脉却更像法修,万剑结阵移星易宿变幻莫测。 九峦界中有句话形容冲霄剑宗极为贴切,说步虚出君子破坚出疯魔万衍心机多。在其他门派看来,以礼还礼以直报怨的君子步虚一脉不算可怕,一见到好对手便不顾一切上前挑战的战斗狂魔破坚一脉也不算可怕,最可怕的却是笑眯眯给你挖坑让你被卖了还要帮着数钱的万衍一脉。 所以乍一听闻顾夕歌要入万衍一脉,方景明也不由恍惚了刹那。他仔细盯着依旧一脸淡漠的顾夕歌瞧了好久,试图从那张冰块脸上看出什么埋藏于内的心机与谋略,但却一无所得。 也罢,小师弟不过是一个八岁孩童。自己顶多逗了他两句,又没干什么值得他记恨的事情,又何必心虚? 可方景明却不知道,顾夕歌是个活了一千多年的老妖怪。一张面皮早就锻炼得泰山崩于前亦不变色,任谁也瞧不出此时他内心是何等激动不安。 快了,就快了。只要十天,他就能见到阔别已久的师尊。 二百余年,若不是靠着对陆重光的怨恨与对师尊的愧疚,顾夕歌早该死了。然而在他心中,终究是愧疚怀念比怨恨憎恶更多些。他靠着对师尊的思念饮鸩止渴,才能熬过那炼狱般的二百余年。 好在,一切终于有重来的机会。 顾夕歌纤细手指轻轻抚过那素白剑胚,剑胚轻颤似在回应。 这次冲霄剑宗收徒终于凑足了十个人,简直是三千年一遇的奇事。于是除却原本预定要收徒的几个真人外,还有许多不问世事一心修道的大能们都从洞府中出来看热闹。 很多人都好奇,究竟是哪个小辈有如此能为收服了照影剑胚。这些修为有成的大能们并不觊觎这剑胚如何珍贵,他们只是对那剑胚当初不肯认自己为主有些耿耿于怀。 所以今日的灵虚殿外简直不能更热闹。各类天宫云驾高高漂浮于天空之上,烟霞舒卷云光金碧,不知道的还以为灵虚殿内出了什么绝世灵器,引得这么多修士虎视眈眈。 方景明简直有些同情今天要拜师的这几位师弟师妹了。被人当珍禽异兽如此围观,这感觉想必不会很好。 于是方景明舒舒服服地坐在云浮天宫里,又多喝了一杯芸露茶,权当替师弟师妹们默哀。 一位巧笑嫣然脸颊边有两枚梨涡的少女,伸出葱白手指点了点地上的人问:“徒儿,这十个小豆丁里,哪个是取出照影剑胚的娃娃?” 如果单论面相,在场那十个新入门弟子中,怕有五六个比师父你更年长。可方景明却不敢将这话说出来,他只是平静道:“那个长得最像小姑娘的小豆丁就是了。” 从他毫不客气将顾夕歌称为小豆丁这点看,这师徒二人可谓一脉相承。 梨涡少女遥遥一望,就下了评语道:“果然雪肤星眸,好一个美人胚子,却将宗内许多女弟子都比了下去。” 若是让顾师弟听到这话,不知他会不会生气。方景明一想到那小小孩童拼命板着一张脸的模样,就觉得好笑。 方景明却叹了口气道:“我本以为顾师弟会入破坚一脉,我瞧他心中杀气不浅。” 容纨道:“固然杀气不浅,但这孩子却是个心思玲珑的人。他眉间神色郁郁似有心事,想来是之前受过什么刁难,才会郁结于心无法释怀。” “顾师弟出身怀阳顾氏,母亲去世得早。又因族中人错将他无上剑体当做九窍不通的废材资质,所以不得父亲宠爱。再加上他还有个九窍七通的继母弟弟,想必他这几年过得很辛苦。” 容纨美目微眯道:“噢,那九窍七通的孩子想必入了蓬莱楼吧。怀阳顾氏本来算是蓬莱楼中数一数二的世家,只是这一千余年才衰败。若真论起来,蓬莱楼的人也算有几分眼力,还不至于瞧不出这孩子何等资质。想必是前来收徒的人修为太低再加上又拿了不该拿的灵石,这才放了如此好的一个苗子进我冲霄剑宗。” 仅凭几句话,容纨竟将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方景明一向十分佩服他师父玲珑心思,这点却是许多大能修士也没有的本领。 “我收徒弟只看两点,一看资质二看脸。”容纨托着香腮道,“我瞧这孩子根骨不凡兼之长得好看,合该入我门下。不知徒儿你意下如何?” 能将如此无耻的话光明正大地说出来,方景明对他师父越发佩服了。 “徒儿自然没意见,只要师父高兴就好。”方景明道,“只是不知道顾师弟是否同意。” 容纨笃定道:“他定会答应的。” 论修为,容纨是练虚修士,离大乘期仅有一步之遥。论师门,她门下方景明算是冲霄剑宗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兼之现任掌门还是容纨师兄,师门不可谓不兴旺。 于是容纨饶有兴致地看几个元婴小辈前去挑选如意弟子,而顾夕歌却要等到最后压轴出场。她准备就在那时出手,待她上场时定要气象万千瑞气纷纷,如此才能引得佳徒纳头便拜 然而容纨盘算的再好,也绝不会料到有人竟根本不讲什么规矩做派,将她一切计划劈个粉碎。 忽有一道剑芒似电光又似霹雳,直直从云霄坠落地面。一位黑衣如墨的修士俯身伸出一只手,直直递到顾夕歌面前:“你可愿入我门下?” 尽管那修士是在询问顾夕歌,但他言语间却尽是不容拒绝的凛然意味。他的手宛如白玉雕成,修长完美没有一处瑕疵。 顾夕歌望着那只手,刹那间心潮澎湃难以自持,他险些热泪盈眶。一千两百年前,也是同样的一只手伸到了他面前,就此改变了他的一生。 容纨眼见自己定下的徒儿被人抢了先,原本准备不顾面皮下去抢人。可等她目光一触到那张皎如玉树的脸后,就立刻僵住了,于是她只得悻悻坐下了。 “啧,你纪师叔什么时候出关的?”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第96章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顾夕歌望着苍峦山下人头攒动的情形,不禁升起一丝怀念之感。每五年中的这段日子,苍峦山下总是分外忙碌。 顾夕歌也曾主持过一次收徒试炼。那时和他一起搭档的小师弟杨虚言说这苍峦山下真是人潮涌动人山人海人挤人人挨人人蹭人,只一滴滚油落下去也能烫伤好几十号人。 杨虚言的话虽夸张,形容此时的情形却也恰当。这也难怪,九峦界中大大小小的门派无以计数,但若论最出名的几大门派,不过一宗三派两楼。所谓一宗自然指的是冲霄剑宗,冲霄剑宗乃是九峦界中最出名的剑修门派。冲霄剑宗能稳稳压过其余五大门派排在第一,自然因为其底蕴颇深势力雄厚,其余门派只能望而兴叹。 修仙自然要讲究根骨,往往上万个人中只有一人仙窍开通能踏上修仙之路,真真正正的万里挑一。只这点就筛掉了许许多多的人,而九峦界中最出名的几个门派挑选起门下弟子来,更是无比严苛。就好比两楼之一的蓬莱楼,即便派中一个记名弟子也至少要有三处仙窍开通。有些小门派的正式弟子也只有一处仙窍开通,可若将他们放在蓬莱楼中,也只能当一个干杂活伺候人的仆役弟子。就这点而言,那位刘长老说的倒是真话。 六大门派中,唯有冲霄剑宗收徒时不计较门下弟子根骨如何仙窍开通了几处。每五年苍峦山都会举办一次收徒试炼,冲霄剑宗只要试炼者必须是未满二十岁的年轻人,不拘男女不论地域不问出身。只此一点,就有许多仙窍不开通的凡人到此碰碰运气。若能入得冲霄剑宗门内自然是一步登天,又何妨试上一次? 苍峦山下这片空地已被占得满满当当,还好周围并不拥挤,总有挪腾转身的余地。顾夕歌细细打量,这数万个人中有男有女有孩童亦有青年,有贫者亦有富家公子,甚至有许多修仙世家年青一代的子弟。 正值晌午,此时的太阳毒辣又刁钻,晒得人眼前发黑。奇怪的是,那些修仙世家的年轻人对此却也毫无办法。他们的仆役不仅被强行阻隔在苍峦山外,而且随身携带的法器符咒不知为何失去了效用,就连一个凝冰术也使不出来。于是他们只能纡尊降贵,和这些不会法术的凡人一般,钻到那几棵大树下蔽日。 现今一棵树荫下就足足站了好几十号人,甚至还有不少人爬到了树干上。若是让顾夕歌上辈子的那位小师弟杨虚言见到了此等情形,定能扔出好一段尖刻却形象的评价。 顾夕歌此时十分惬意,他坐到了一棵云柏树的树杈上,仔仔细细用眼睛寻找陆重光的身影。他并没有放出神识搜寻,到了这苍峦山下,小心一些总没有错。好在居高临下总是有优势的,不一会他就瞧见那位死对头的身影。 陆重光却要比他凄惨许多。他来得晚没抢到树荫,只能顶着辣的太阳站得笔直,隐隐俊美轮廓显露的脸被晒得通红,颇有几分狼狈。 不经意间顾夕歌和陆重光的目光重合了。顾夕歌微微眯眼,冲他这位死对头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微笑,不言而喻的讽刺与幸灾乐祸。 挑衅,毫无疑问的挑衅。 陆重光很是愣了几秒,随后他微微眯细了眼。这不过八/九岁的孩童衣着普通兼之毫无修为,不知他有何自信竟敢挑衅自己,简直不自量力 有人却抢先一步,说出了陆重光心里的话。 “喂,那个凡人小孩!”一个衣着华美的世家弟子冲顾夕歌扬了扬下巴,“我是楚平李家的人,赶快把你那块地方让给我!” 楚平李家,听上去好大来头,莫不是和那三派中的金阙派有什么关联?其余人不由对那年约十一二的少年肃然起敬,目光落在那少年身上也带了三分惊异。那少年越发得意起来,他伸指遥遥点了点顾夕歌,道:“就说你呢,别装傻!” 顾夕歌长睫低垂,盖住了眸中的嘲讽之色。 楚平李家的确和金阙派有一些关联,李家就是金阙派中三大世家之一。若是在那楚平峰地界,这位被娇纵坏了的小少爷自然是不折不扣的地头蛇。这可惜这是苍峦山下,这位小少爷根本占不到半分便宜。 重活一世,顾夕歌也懒得同这位小少爷多费口舌。周围几棵树上也有不少人占了好位置,那小少爷不过看顾夕歌年纪幼小穿着普通,又是个毫无修为的凡人。他有了十成十的把握,才敢耍威风使手段,倒也不算个蠢人。 “不。”顾夕歌只说了一个字,随后就不再理会那位姓李的小少爷。 好啊,这个毫无修为的凡人居然敢如此同他说话!当着这么多人,他居然一点不给自己面子!李晟气得脸都红了,他咬牙道:“你且等着,等会有你好看的” “我等着。”顾夕歌答得笃定,越发不慌不忙气定神闲。 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而后许多人再也忍不住了。在场的都是年纪颇小的孩童与少年,眼见顾夕歌如此奚落人,自然觉得无比有趣。 李晟觉得他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发烫,他狠狠踹了那株云柏树一脚,厉声道:“有能耐你就在这苍峦山上躲一辈子,等你出了苍峦山,我定要让你生不如死!” “你要让谁生不如死?”李晟耳畔忽然响起了一个轻而和缓的声音,他定睛一望,却是一位年约二十的蓝衣修士正笑咪咪地看着他。 那蓝衣修士眉目清俊令人心折。他微笑的模样恍如春风拂面,温柔又可亲。可刚刚还眉目狠厉的李晟,却无比乖巧地站好,恭恭敬敬地答道:“方世兄听错了,我只是在和那小子闹着玩” “苍峦山下不准寻衅滋事,你应当明白这一点。”蓝衣修士忽然不笑了,他淡淡扬眉道,“看在我们两家过去的交情上,我便饶你这一次。” 李晟心中稍安。随后他眼前一花,愕然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竟被送出十余丈外。只这十余丈,却好似天渊之别。不管李晟如何迈步向前,他都会不知不觉回到原地。 好一个方景明,他就这般轻易废除了自己这次进入冲霄剑宗的机会,竟丝毫不顾忌他们两家的情分!李晟捏紧了拳头,他还能听到方景明的声音遥遥传来,清晰地好似就在耳边。 “到了这苍峦山下,不管你是谁,都要听我冲霄剑宗的规矩,哪怕金阙派掌门人的儿子亦是如此。”方景明扫视一周,似笑非笑道,“苍峦山下严禁寻衅滋事,若有人违反,就取消他这次试炼资格,逐出苍峦山。” 方景明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在场的每个人都听清了他的话。这万余人刹那间安静得可怕,虽然此时烈日当空,许多人心中却不由生出了一丝寒意来。 “从今早到现在,已经有一百七十三人因此失去资格。”方景明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我特意将试炼时间拖到现在,就想筛掉更多的蠢货,没想到各位都很乖巧,这可不大好。” 其余人听了这话,不禁心中一凛。原来这冲霄剑宗的筛选,竟早就开始了。听这人的语气,他好似巴不得更多人落选,用心险恶可见一斑。 忽然一道紫色霞光自空中坠落地面,一位身着紫衣的女修士缓步走来。她明丽双眸顾盼若兮,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了所有年轻男子的心上,让他们的心也跟着轻轻一颤。 “景明师兄,可以开始了。”那紫衣女子冲方景明点了点头,随后就静静立于方景明身边。 “既然师妹发话了,我自当遵循。”方景明微笑着拍了拍手,态度温和,“诸位想成为我冲霄剑宗的弟子,倒也十分简单。只要通过三关试炼,不管资质如何谁都能入得我冲霄剑宗门下,从此鲤鱼化龙踏上仙途。” 顾夕歌望着意气风发的方景明,却不禁想起了上辈子同杨虚言主持试炼的情形。他那位俏皮话多牢骚也多的小师弟自苍峦山上远远望着山下人山人海的情形,感慨地问道:“顾师兄,你说这些人到最后一关时,能有多少活下来?” “你把一瓢热水浇到蚂蚁窝上,数一数能有多少蚂蚁活下来,就知道能通过最后一关的人数绝对比那些蚂蚁还要少。”顾夕歌淡淡地说,“至于能够有多少人成为我们的师弟师妹,最多不出十人之数。” 杨虚言被顾夕歌的话噎得一愣,而后却低低笑了几声,他道:“顾师兄,我们当初也是那些蚂蚁中的一只。踏上仙途,方知仙途艰辛啊。” 是啊,踏上仙途方知仙途艰辛。 六派之首的冲霄剑宗之所以收徒不论资质,是因为那三道关卡无比艰难,稍有差池便是一条性命就此了结。能成为冲霄剑宗弟子的人,无一不是有大毅力大机缘的人。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第97章 防盗章,很快替换 防盗章,很快替换 此时正值破晓,天地都笼罩在一片似暗非暗似明非明的暧昧之中,唯有东方天际隐约有一线亮白。 似有一柄利刃斩破天际,微红的太阳终于自层层云海之中露出脸来,金红光芒染红了半片天空。 顾夕歌就端坐于玄机峰顶。日出那一刹,他体内灵气恰巧运行一周天。他将那一丝朝阳之萃,细致小心地引入了经脉之内。原本在经脉中运行无碍的灵气得了这丝朝阳之萃,似是微微一滞,终于起了些变化。 那新生的灵气好像变得稍稍浓厚了些,在经脉之中流动的速度也不像以前那般快。它不慌不忙地顺着顾夕歌十处仙窍一一下行,自百汇过膻中到神阙,眼看就要突破第十处仙窍进入涌泉穴。 顾夕歌知道修为已然到了紧要关头,越发谨守心神不敢有丝毫松弛。 那一刻终于来了,灵气行至涌泉穴的刹那,顾夕歌恍然觉得全身十万八千个毛孔都张开了,汲取灵气的速度也比平时快了五分。 不够,还不够。只有这新生的灵气运行完一个大周天,才算练气十层大圆满。 眼看就要功亏一篑,顾夕歌却并不慌张。此时玄机峰的峰顶若有似无的白雾自他周身十处仙窍直接涌来,这外来的灵气助了他最后一臂之力,新生的灵气终于行完了一个大周天。 体内灵气微稠神识可外放五尺,正是练气十层大圆满方有的变化。 顾夕歌刚一起念,几缕红芒便无声无息缠上了他周身,像数条鳞片华美吐着信子的毒蛇。 顾夕歌好似根本没察觉到这红芒绕体的异状一般,面目沉静神情如水,像一尊白玉雕像。 那些红芒不是其他东西,正是顾夕歌的心魔。这种境界提升便有心魔的异状若放在魔修身上自不出奇,但万万不该出现在一个刚刚练气十层大圆满的剑修身上。 仙道与魔道不同之处就在于此。 仙道虽然进展缓慢但稳扎稳打,境界提升时少有心魔作怪,夭折在半路的修士也少了许多。魔道修炼之法虽不挑资质兼之进展一日千里,终究是逆天之法。他们修为每进一步自有心魔孽障缠身,就连化婴时的天劫之数也比仙道多出三道。 顾夕歌却并不意外。他平时一直将这些大乘期的心魔牢牢压制在识海之中,不敢放纵其分毫。于是每到他修为提升之时,这些被拘束惯了的心魔自然要出来兴风作浪,不引得他剑心破碎堕入魔道誓不罢休。 那些心魔亲昵地绕上了他的腰腹脊背,眼看就要缠上他的头颈,将顾夕歌周身围得水泄不通,他终于睁开了眼睛。 顾夕歌捏了个法决,微微白光自周遭一丈泛起。数十张之前布下的符咒立刻起了作用,严丝合缝地将顾夕歌同那些心魔一起与天地隔离开来。 “回来。”顾夕歌冷声道。此时他大乘期神识已然全开,压得那些心魔停止了一瞬,而后它们却越发肆无忌惮地逐渐聚拢到一起,竟无中生有化出了一个人来。 那人羽衣星冠俊逸非常,他面上虽带了三分笑意,一双眸子却是淡而冷的,恍如结冰的河面。 “顾真君,成王败寇。”那人无比从容地微笑了,“冲霄剑宗毁了,你已经没有靠山。” 他生平最恨的就是输这个字,这句话又激起了顾夕歌心中三分恨意。然而他自能分得清真假是非。 假的,这手段太差了,他在心中暗暗嘲笑心魔。 顾夕歌只不过稍稍凝望了这人一会,那心魔构筑的幻象就心不甘情不愿地消失了。心魔继续扭动聚合,眼看就要凝出第二个幻象来。 根本没用,你是我的心魔,自然斗不过我,顾夕歌眯细了眼。 自然斗不过你,可你也拿我没办法。顾夕歌似能听到心魔无声的嗤笑,那几缕红芒终于乖乖回到了他识海之内。 顾夕歌呼出一口气,挥手解开了匿踪阵。 恰在此刻,一道潜藏于符咒之下的红芒忽然贴地而起,快如闪电疾似霹雳,竟直直向玄机峰外而去。 顾夕歌的神识立刻扑上了这尾漏网之鱼,一卷一拽越缠越紧,那心魔挣扎了好一会,极不甘心地消失了。 好险,差一点便真叫心魔得逞。顾夕歌终于松了一口气,他难以想象,若是外人发现了这一缕心魔带有他的气息后,会惹出何等轩然大波。 冲霄剑宗上下都知道纪钧将清浊真道经这门九峦界顶尖的修心之法传给了顾夕歌,他既练了这修心之法,便该灵台清澈不起魔念。心魔外放成形本是化身期后才有的事情,顾夕歌不过区区练气十层,这般凶狠的心魔又是从哪来的? 如非夺舍,便是顾夕歌上辈子冤孽太重,即便修行五载依旧无法收心,迟早要坠入魔道。不管哪一种,都是冲霄剑宗绝对忍不了的。并非每个人都是纪钧,肯千里迢迢为他卜上一卦。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顾夕歌长睫低垂心中微忧,就连终于练气大圆满的喜悦也被冲淡了七分。 修行五年便练气大圆满,此等修行速度九峦界数千年中也不过只有寥寥数十人能达到。顾夕歌本该为此洋洋得意,但他实在高兴不起来。 练气入门是十分简单的,但凡开了仙窍的人,修行上一年半载,都能进入练气一层,这一点也不稀奇。开一窍者,不拘悟性不论功法,终能修至练气三层。 三层一阶段,而后修炼的难度逐步增加。 有些人光是从练气三层到练气六层,就足足花了十余年时间。更别提最难熬的从练气九层修炼到十层大圆满,即便有人资质够了,也要在这门槛卡上好久。 平常大门派入门弟子大多修炼十年方能练气大圆满,亲传弟子却只要七八年。纵有五年练气圆满者,都是天纵奇才。 顾夕歌依旧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说前世自己六年练气有成,就连九窍的陆重光也是五年零三个月练气大成,根本不值得高兴。 五年了,师尊却还未出关。顾夕歌不由望向了那洞府所在的方向,依旧大门紧闭毫无变化。他已经从当年只到师父腰间的小豆丁,变成了现在十三岁的少年。 他不仅长高了许多,也不再身娇体弱绕着峰顶跑一圈都要歇上半个时辰。若是师尊见到了现在的自己,再也不会嫌弃他像个小姑娘吧? 虽已二世为人,此刻顾夕歌却生出了几分期待与忐忑来。他每天都情不自禁地猜想,师尊见到自己长大了,会说出什么样的话来。只这点微小的猜想,便让他心神摇曳。 顾夕歌已经练气大圆满,容纨早早就告诉自己不要在冲虚剑宗筑基,要到宗外寻找机缘。这几年那心魔又越来越狡猾顽抗,到了筑基之后,顾夕歌都不大确信自己能否压制住它。好在他零零碎碎终于将镇锁心魔所需的各类材料收集完整,只等搜集到七头妖兽齐全,将那心魔彻底压制下去。 天时已至,顾夕歌却还想再等一等。他已经整整五年没有见过师尊,这一走至少要有一年半载回不来。若是能在离开之前见师尊一面,那就全无遗憾了。 也许是在安逸环境中呆得太久,他发现自己当真越活越像个小孩子,这种患得患失的模样实在太难看,一点不像前世杀伐果决的自己。 是纪钧让他这颗心变软了,还是说,见到纪钧之后不仅没有纾解他的心魔,反而让那心魔越燃越盛?顾夕歌悚然一惊,他已然不敢再想下去。 为了消除杂念,顾夕歌又练起了当初纪钧教他的二十四招江流剑法。五年下来,这已然成了他的某种习惯。 虽是为了强身健体,这二十四招剑法已让他练出了几分威势来。剑光一道接一道,恍如江潮袭来巨浪惊天,那浪头一叠高过一叠,似能将眼前这天地也一并吞下。 顾夕歌忽然听到身后有人道:“不错。” 他只听见这个声音,便禁不住剑尖一抖,心也跟着狠狠一颤。 “能将江流剑法练成海潮剑法,你也算了不起。”纪钧不紧不慢道,“这本剑谱是我自书摊上花了半块灵石淘来的,若是创出这剑法的人见到你这么练剑,想必不会高兴。” 半块灵石。顾夕歌原本就没指望这剑法是什么绝代剑法,听了纪钧的话依旧不由愣了一愣。 “师尊是何时出关的?” 那孩子虽然长高了许多,眸中光芒却依旧和从前一样璀璨耀眼。纪钧上下仔细将顾夕歌打量了一番,说出的话却有些挑剔:“就在半个时辰前,刚好完完整整看你练完了这套‘海潮剑法’。” 那孩子听了这话,面上却没什么表情。他只是仰起脸轻轻道:“师尊,我很想你。” 只一句话,就让纪钧心中暗藏的不安与惆怅灰飞烟灭。 修行无岁月,纪钧错过了整整五年时光。原本刚到他腰间的孩子,已经快到他胸前。他不知道这五年间顾夕歌经历了什么,是否那孩子受过委屈心中烦恼却无人诉说,他又会不会觉得自己这个师父并不称职 原来千言万语,都抵不过那孩子一句“想他”。 防盗章,很快替换 防盗章,很快替换 第98章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顾夕歌望着苍峦山下人头攒动的情形,不禁升起一丝怀念之感。每五年中的这段日子,苍峦山下总是分外忙碌。 顾夕歌也曾主持过一次收徒试炼。那时和他一起搭档的小师弟杨虚言说这苍峦山下真是人潮涌动人山人海人挤人人挨人人蹭人,只一滴滚油落下去也能烫伤好几十号人。 杨虚言的话虽夸张,形容此时的情形却也恰当。这也难怪,九峦界中大大小小的门派无以计数,但若论最出名的几大门派,不过一宗三派两楼。所谓一宗自然指的是冲霄剑宗,冲霄剑宗乃是九峦界中最出名的剑修门派。冲霄剑宗能稳稳压过其余五大门派排在第一,自然因为其底蕴颇深势力雄厚,其余门派只能望而兴叹。 修仙自然要讲究根骨,往往上万个人中只有一人仙窍开通能踏上修仙之路,真真正正的万里挑一。只这点就筛掉了许许多多的人,而九峦界中最出名的几个门派挑选起门下弟子来,更是无比严苛。就好比两楼之一的蓬莱楼,即便派中一个记名弟子也至少要有三处仙窍开通。有些小门派的正式弟子也只有一处仙窍开通,可若将他们放在蓬莱楼中,也只能当一个干杂活伺候人的仆役弟子。就这点而言,那位刘长老说的倒是真话。 六大门派中,唯有冲霄剑宗收徒时不计较门下弟子根骨如何仙窍开通了几处。每五年苍峦山都会举办一次收徒试炼,冲霄剑宗只要试炼者必须是未满二十岁的年轻人,不拘男女不论地域不问出身。只此一点,就有许多仙窍不开通的凡人到此碰碰运气。若能入得冲霄剑宗门内自然是一步登天,又何妨试上一次? 苍峦山下这片空地已被占得满满当当,还好周围并不拥挤,总有挪腾转身的余地。顾夕歌细细打量,这数万个人中有男有女有孩童亦有青年,有贫者亦有富家公子,甚至有许多修仙世家年青一代的子弟。 正值晌午,此时的太阳毒辣又刁钻,晒得人眼前发黑。奇怪的是,那些修仙世家的年轻人对此却也毫无办法。他们的仆役不仅被强行阻隔在苍峦山外,而且随身携带的法器符咒不知为何失去了效用,就连一个凝冰术也使不出来。于是他们只能纡尊降贵,和这些不会法术的凡人一般,钻到那几棵大树下蔽日。 现今一棵树荫下就足足站了好几十号人,甚至还有不少人爬到了树干上。若是让顾夕歌上辈子的那位小师弟杨虚言见到了此等情形,定能扔出好一段尖刻却形象的评价。 顾夕歌此时十分惬意,他坐到了一棵云柏树的树杈上,仔仔细细用眼睛寻找陆重光的身影。他并没有放出神识搜寻,到了这苍峦山下,小心一些总没有错。好在居高临下总是有优势的,不一会他就瞧见那位死对头的身影。 陆重光却要比他凄惨许多。他来得晚没抢到树荫,只能顶着辣的太阳站得笔直,隐隐俊美轮廓显露的脸被晒得通红,颇有几分狼狈。 不经意间顾夕歌和陆重光的目光重合了。顾夕歌微微眯眼,冲他这位死对头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微笑,不言而喻的讽刺与幸灾乐祸。 挑衅,毫无疑问的挑衅。 陆重光很是愣了几秒,随后他微微眯细了眼。这不过八/九岁的孩童衣着普通兼之毫无修为,不知他有何自信竟敢挑衅自己,简直不自量力 有人却抢先一步,说出了陆重光心里的话。 “喂,那个凡人小孩!”一个衣着华美的世家弟子冲顾夕歌扬了扬下巴,“我是楚平李家的人,赶快把你那块地方让给我!” 楚平李家,听上去好大来头,莫不是和那三派中的金阙派有什么关联?其余人不由对那年约十一二的少年肃然起敬,目光落在那少年身上也带了三分惊异。那少年越发得意起来,他伸指遥遥点了点顾夕歌,道:“就说你呢,别装傻!” 顾夕歌长睫低垂,盖住了眸中的嘲讽之色。 楚平李家的确和金阙派有一些关联,李家就是金阙派中三大世家之一。若是在那楚平峰地界,这位被娇纵坏了的小少爷自然是不折不扣的地头蛇。这可惜这是苍峦山下,这位小少爷根本占不到半分便宜。 重活一世,顾夕歌也懒得同这位小少爷多费口舌。周围几棵树上也有不少人占了好位置,那小少爷不过看顾夕歌年纪幼小穿着普通,又是个毫无修为的凡人。他有了十成十的把握,才敢耍威风使手段,倒也不算个蠢人。 “不。”顾夕歌只说了一个字,随后就不再理会那位姓李的小少爷。 好啊,这个毫无修为的凡人居然敢如此同他说话!当着这么多人,他居然一点不给自己面子!李晟气得脸都红了,他咬牙道:“你且等着,等会有你好看的” “我等着。”顾夕歌答得笃定,越发不慌不忙气定神闲。 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而后许多人再也忍不住了。在场的都是年纪颇小的孩童与少年,眼见顾夕歌如此奚落人,自然觉得无比有趣。 李晟觉得他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发烫,他狠狠踹了那株云柏树一脚,厉声道:“有能耐你就在这苍峦山上躲一辈子,等你出了苍峦山,我定要让你生不如死!” “你要让谁生不如死?”李晟耳畔忽然响起了一个轻而和缓的声音,他定睛一望,却是一位年约二十的蓝衣修士正笑咪咪地看着他。 那蓝衣修士眉目清俊令人心折。他微笑的模样恍如春风拂面,温柔又可亲。可刚刚还眉目狠厉的李晟,却无比乖巧地站好,恭恭敬敬地答道:“方世兄听错了,我只是在和那小子闹着玩” “苍峦山下不准寻衅滋事,你应当明白这一点。”蓝衣修士忽然不笑了,他淡淡扬眉道,“看在我们两家过去的交情上,我便饶你这一次。” 李晟心中稍安。随后他眼前一花,愕然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竟被送出十余丈外。只这十余丈,却好似天渊之别。不管李晟如何迈步向前,他都会不知不觉回到原地。 好一个方景明,他就这般轻易废除了自己这次进入冲霄剑宗的机会,竟丝毫不顾忌他们两家的情分!李晟捏紧了拳头,他还能听到方景明的声音遥遥传来,清晰地好似就在耳边。 “到了这苍峦山下,不管你是谁,都要听我冲霄剑宗的规矩,哪怕金阙派掌门人的儿子亦是如此。”方景明扫视一周,似笑非笑道,“苍峦山下严禁寻衅滋事,若有人违反,就取消他这次试炼资格,逐出苍峦山。” 方景明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在场的每个人都听清了他的话。这万余人刹那间安静得可怕,虽然此时烈日当空,许多人心中却不由生出了一丝寒意来。 “从今早到现在,已经有一百七十三人因此失去资格。”方景明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我特意将试炼时间拖到现在,就想筛掉更多的蠢货,没想到各位都很乖巧,这可不大好。” 其余人听了这话,不禁心中一凛。原来这冲霄剑宗的筛选,竟早就开始了。听这人的语气,他好似巴不得更多人落选,用心险恶可见一斑。 忽然一道紫色霞光自空中坠落地面,一位身着紫衣的女修士缓步走来。她明丽双眸顾盼若兮,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了所有年轻男子的心上,让他们的心也跟着轻轻一颤。 “景明师兄,可以开始了。”那紫衣女子冲方景明点了点头,随后就静静立于方景明身边。 “既然师妹发话了,我自当遵循。”方景明微笑着拍了拍手,态度温和,“诸位想成为我冲霄剑宗的弟子,倒也十分简单。只要通过三关试炼,不管资质如何谁都能入得我冲霄剑宗门下,从此鲤鱼化龙踏上仙途。” 顾夕歌望着意气风发的方景明,却不禁想起了上辈子同杨虚言主持试炼的情形。他那位俏皮话多牢骚也多的小师弟自苍峦山上远远望着山下人山人海的情形,感慨地问道:“顾师兄,你说这些人到最后一关时,能有多少活下来?” “你把一瓢热水浇到蚂蚁窝上,数一数能有多少蚂蚁活下来,就知道能通过最后一关的人数绝对比那些蚂蚁还要少。”顾夕歌淡淡地说,“至于能够有多少人成为我们的师弟师妹,最多不出十人之数。” 杨虚言被顾夕歌的话噎得一愣,而后却低低笑了几声,他道:“顾师兄,我们当初也是那些蚂蚁中的一只。踏上仙途,方知仙途艰辛啊。” 是啊,踏上仙途方知仙途艰辛。 六派之首的冲霄剑宗之所以收徒不论资质,是因为那三道关卡无比艰难,稍有差池便是一条性命就此了结。能成为冲霄剑宗弟子的人,无一不是有大毅力大机缘的人。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第99章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顾夕歌不想说话,有人却偏要问他。 “不知小师弟和方才那少年有何交情?”方景明好似对陆重光非常感兴趣,“那少年原本很快就出来了,却特意多等了半个时辰,只为了最后同小师弟说上几句话。” 上辈子的死敌,这辈子的心魔。顾夕歌在心底默默道,可他说出来的话却截然不同。 “也许是将来的对手。” “和光之体,那少年也是资质甚佳,”方景明微微眯细眼,越发像一只狐狸,“如此法修的好苗子,不管在哪个宗派都会被收为亲传弟子。” 方景明原本以为,这位刚寻到剑胚的小师弟听了他的话,会斗志昂扬势要在将来与那少年分个高下。可出乎他意料的是,顾夕歌只是瞥了他一眼,径自找了个阴凉之地闭目养神。 哎,无趣,看来又是一个要入破坚一脉的疯子。方景明不由扬了扬眉,他只是想逗一逗顾夕歌。在他料想中,这位雪肤星眸比女孩子还漂亮的小师弟,不管喜怒嗔痴何种表情总归是动人的,谁知顾夕歌竟板着一张冰块脸,简直暴殄天物。 眼见方景明将小师弟逗烦了,安岚不得不出面。她走到顾夕歌面前,俯下身轻声道:“不知小师弟寻到哪枚剑胚,可否让我一观?” 那小师弟倒是大大方方双手捧出剑胚让安岚看,一点没有方才眼高于顶的模样,想来美人师妹总和他待遇不同的。方景明余光瞥见那枚素白剑胚,面色立时为之一变。 照影,谁能想到竟是照影?当日藏剑阁李阁主取了十枚剑胚放入藏剑阁内,他以为照影是最不可能被寻出的。这枚剑胚被收入冲霄剑宗已有三千七百二十四年,照影那时是一把品质绝佳的飞剑,后来又被冲霄剑宗重新熔铸为剑胚。每次收徒试炼它都会被放入藏剑阁中,然而这三千余年,却从未有人能将它带出来。 于是这三千年来,冲霄剑宗每次收徒从未超过九人之数。方景明一直以为,那把剑胚只是一个好看的象征罢了。谁知道这位新来的小师弟,竟这能取出这枚剑胚来? 安岚接过照影之后,也不由呼吸一滞,她涩声道:“照影,三寸七分。剑走偏锋,幻化无形,应当是万衍一脉的剑胚。” 万衍一脉,开什么玩笑?方景明要说的俏皮话已然忘了,他完全不知该说什么好。 看这位小师弟一脸冷冰冰生人勿近的模样,怕是涉霜峰顶的万年寒冰都比不上,简直是天生破坚一脉的好人才。谁能料到这位小师弟竟会跟自己同出一脉? 冲霄剑宗三脉之中步虚一脉以气养剑剑气合一,运剑之时气动山河威力无匹。而破坚一脉最重杀伐剑芒锋锐,剑锋一出天倾地覆,所谓一剑破万法就是如此。万衍一脉却更像法修,万剑结阵移星易宿变幻莫测。 九峦界中有句话形容冲霄剑宗极为贴切,说步虚出君子破坚出疯魔万衍心机多。在其他门派看来,以礼还礼以直报怨的君子步虚一脉不算可怕,一见到好对手便不顾一切上前挑战的战斗狂魔破坚一脉也不算可怕,最可怕的却是笑眯眯给你挖坑让你被卖了还要帮着数钱的万衍一脉。 所以乍一听闻顾夕歌要入万衍一脉,方景明也不由恍惚了刹那。他仔细盯着依旧一脸淡漠的顾夕歌瞧了好久,试图从那张冰块脸上看出什么埋藏于内的心机与谋略,但却一无所得。 也罢,小师弟不过是一个八岁孩童。自己顶多逗了他两句,又没干什么值得他记恨的事情,又何必心虚? 可方景明却不知道,顾夕歌是个活了一千多年的老妖怪。一张面皮早就锻炼得泰山崩于前亦不变色,任谁也瞧不出此时他内心是何等激动不安。 快了,就快了。只要十天,他就能见到阔别已久的师尊。 二百余年,若不是靠着对陆重光的怨恨与对师尊的愧疚,顾夕歌早该死了。然而在他心中,终究是愧疚怀念比怨恨憎恶更多些。他靠着对师尊的思念饮鸩止渴,才能熬过那炼狱般的二百余年。 好在,一切终于有重来的机会。 顾夕歌纤细手指轻轻抚过那素白剑胚,剑胚轻颤似在回应。 这次冲霄剑宗收徒终于凑足了十个人,简直是三千年一遇的奇事。于是除却原本预定要收徒的几个真人外,还有许多不问世事一心修道的大能们都从洞府中出来看热闹。 很多人都好奇,究竟是哪个小辈有如此能为收服了照影剑胚。这些修为有成的大能们并不觊觎这剑胚如何珍贵,他们只是对那剑胚当初不肯认自己为主有些耿耿于怀。 所以今日的灵虚殿外简直不能更热闹。各类天宫云驾高高漂浮于天空之上,烟霞舒卷云光金碧,不知道的还以为灵虚殿内出了什么绝世灵器,引得这么多修士虎视眈眈。 方景明简直有些同情今天要拜师的这几位师弟师妹了。被人当珍禽异兽如此围观,这感觉想必不会很好。 于是方景明舒舒服服地坐在云浮天宫里,又多喝了一杯芸露茶,权当替师弟师妹们默哀。 一位巧笑嫣然脸颊边有两枚梨涡的少女,伸出葱白手指点了点地上的人问:“徒儿,这十个小豆丁里,哪个是取出照影剑胚的娃娃?” 如果单论面相,在场那十个新入门弟子中,怕有五六个比师父你更年长。可方景明却不敢将这话说出来,他只是平静道:“那个长得最像小姑娘的小豆丁就是了。” 从他毫不客气将顾夕歌称为小豆丁这点看,这师徒二人可谓一脉相承。 梨涡少女遥遥一望,就下了评语道:“果然雪肤星眸,好一个美人胚子,却将宗内许多女弟子都比了下去。” 若是让顾师弟听到这话,不知他会不会生气。方景明一想到那小小孩童拼命板着一张脸的模样,就觉得好笑。 方景明却叹了口气道:“我本以为顾师弟会入破坚一脉,我瞧他心中杀气不浅。” 容纨道:“固然杀气不浅,但这孩子却是个心思玲珑的人。他眉间神色郁郁似有心事,想来是之前受过什么刁难,才会郁结于心无法释怀。” “顾师弟出身怀阳顾氏,母亲去世得早。又因族中人错将他无上剑体当做九窍不通的废材资质,所以不得父亲宠爱。再加上他还有个九窍七通的继母弟弟,想必他这几年过得很辛苦。” 容纨美目微眯道:“噢,那九窍七通的孩子想必入了蓬莱楼吧。怀阳顾氏本来算是蓬莱楼中数一数二的世家,只是这一千余年才衰败。若真论起来,蓬莱楼的人也算有几分眼力,还不至于瞧不出这孩子何等资质。想必是前来收徒的人修为太低再加上又拿了不该拿的灵石,这才放了如此好的一个苗子进我冲霄剑宗。” 仅凭几句话,容纨竟将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方景明一向十分佩服他师父玲珑心思,这点却是许多大能修士也没有的本领。 “我收徒弟只看两点,一看资质二看脸。”容纨托着香腮道,“我瞧这孩子根骨不凡兼之长得好看,合该入我门下。不知徒儿你意下如何?” 能将如此无耻的话光明正大地说出来,方景明对他师父越发佩服了。 “徒儿自然没意见,只要师父高兴就好。”方景明道,“只是不知道顾师弟是否同意。” 容纨笃定道:“他定会答应的。” 论修为,容纨是练虚修士,离大乘期仅有一步之遥。论师门,她门下方景明算是冲霄剑宗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兼之现任掌门还是容纨师兄,师门不可谓不兴旺。 于是容纨饶有兴致地看几个元婴小辈前去挑选如意弟子,而顾夕歌却要等到最后压轴出场。她准备就在那时出手,待她上场时定要气象万千瑞气纷纷,如此才能引得佳徒纳头便拜 然而容纨盘算的再好,也绝不会料到有人竟根本不讲什么规矩做派,将她一切计划劈个粉碎。 忽有一道剑芒似电光又似霹雳,直直从云霄坠落地面。一位黑衣如墨的修士俯身伸出一只手,直直递到顾夕歌面前:“你可愿入我门下?” 尽管那修士是在询问顾夕歌,但他言语间却尽是不容拒绝的凛然意味。他的手宛如白玉雕成,修长完美没有一处瑕疵。 顾夕歌望着那只手,刹那间心潮澎湃难以自持,他险些热泪盈眶。一千两百年前,也是同样的一只手伸到了他面前,就此改变了他的一生。 容纨眼见自己定下的徒儿被人抢了先,原本准备不顾面皮下去抢人。可等她目光一触到那张皎如玉树的脸后,就立刻僵住了,于是她只得悻悻坐下了。 “啧,你纪师叔什么时候出关的?”容纨简直有些垂头丧气了。 “巧的很,就在这次收徒试炼第三天。”方景明不慌不忙道,“想来是藏剑阁万剑齐鸣时,纪师叔有所感应。”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第100章 防盗章,很快替换 防盗章,很快替换 顾夕歌望着苍峦山下人头攒动的情形,不禁升起一丝怀念之感。每五年中的这段日子,苍峦山下总是分外忙碌。 顾夕歌也曾主持过一次收徒试炼。那时和他一起搭档的小师弟杨虚言说这苍峦山下真是人潮涌动人山人海人挤人人挨人人蹭人,只一滴滚油落下去也能烫伤好几十号人。 杨虚言的话虽夸张,形容此时的情形却也恰当。这也难怪,九峦界中大大小小的门派无以计数,但若论最出名的几大门派,不过一宗三派两楼。所谓一宗自然指的是冲霄剑宗,冲霄剑宗乃是九峦界中最出名的剑修门派。冲霄剑宗能稳稳压过其余五大门派排在第一,自然因为其底蕴颇深势力雄厚,其余门派只能望而兴叹。 修仙自然要讲究根骨,往往上万个人中只有一人仙窍开通能踏上修仙之路,真真正正的万里挑一。只这点就筛掉了许许多多的人,而九峦界中最出名的几个门派挑选起门下弟子来,更是无比严苛。就好比两楼之一的蓬莱楼,即便派中一个记名弟子也至少要有三处仙窍开通。有些小门派的正式弟子也只有一处仙窍开通,可若将他们放在蓬莱楼中,也只能当一个干杂活伺候人的仆役弟子。就这点而言,那位刘长老说的倒是真话。 六大门派中,唯有冲霄剑宗收徒时不计较门下弟子根骨如何仙窍开通了几处。每五年苍峦山都会举办一次收徒试炼,冲霄剑宗只要试炼者必须是未满二十岁的年轻人,不拘男女不论地域不问出身。只此一点,就有许多仙窍不开通的凡人到此碰碰运气。若能入得冲霄剑宗门内自然是一步登天,又何妨试上一次? 苍峦山下这片空地已被占得满满当当,还好周围并不拥挤,总有挪腾转身的余地。顾夕歌细细打量,这数万个人中有男有女有孩童亦有青年,有贫者亦有富家公子,甚至有许多修仙世家年青一代的子弟。 正值晌午,此时的太阳毒辣又刁钻,晒得人眼前发黑。奇怪的是,那些修仙世家的年轻人对此却也毫无办法。他们的仆役不仅被强行阻隔在苍峦山外,而且随身携带的法器符咒不知为何失去了效用,就连一个凝冰术也使不出来。于是他们只能纡尊降贵,和这些不会法术的凡人一般,钻到那几棵大树下蔽日。 现今一棵树荫下就足足站了好几十号人,甚至还有不少人爬到了树干上。若是让顾夕歌上辈子的那位小师弟杨虚言见到了此等情形,定能扔出好一段尖刻却形象的评价。 顾夕歌此时十分惬意,他坐到了一棵云柏树的树杈上,仔仔细细用眼睛寻找陆重光的身影。他并没有放出神识搜寻,到了这苍峦山下,小心一些总没有错。好在居高临下总是有优势的,不一会他就瞧见那位死对头的身影。 陆重光却要比他凄惨许多。他来得晚没抢到树荫,只能顶着辣的太阳站得笔直,隐隐俊美轮廓显露的脸被晒得通红,颇有几分狼狈。 不经意间顾夕歌和陆重光的目光重合了。顾夕歌微微眯眼,冲他这位死对头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微笑,不言而喻的讽刺与幸灾乐祸。 挑衅,毫无疑问的挑衅。 陆重光很是愣了几秒,随后他微微眯细了眼。这不过八/九岁的孩童衣着普通兼之毫无修为,不知他有何自信竟敢挑衅自己,简直不自量力 有人却抢先一步,说出了陆重光心里的话。 “喂,那个凡人小孩!”一个衣着华美的世家弟子冲顾夕歌扬了扬下巴,“我是楚平李家的人,赶快把你那块地方让给我!” 楚平李家,听上去好大来头,莫不是和那三派中的金阙派有什么关联?其余人不由对那年约十一二的少年肃然起敬,目光落在那少年身上也带了三分惊异。那少年越发得意起来,他伸指遥遥点了点顾夕歌,道:“就说你呢,别装傻!” 顾夕歌长睫低垂,盖住了眸中的嘲讽之色。 楚平李家的确和金阙派有一些关联,李家就是金阙派中三大世家之一。若是在那楚平峰地界,这位被娇纵坏了的小少爷自然是不折不扣的地头蛇。这可惜这是苍峦山下,这位小少爷根本占不到半分便宜。 重活一世,顾夕歌也懒得同这位小少爷多费口舌。周围几棵树上也有不少人占了好位置,那小少爷不过看顾夕歌年纪幼小穿着普通,又是个毫无修为的凡人。他有了十成十的把握,才敢耍威风使手段,倒也不算个蠢人。 “不。”顾夕歌只说了一个字,随后就不再理会那位姓李的小少爷。 好啊,这个毫无修为的凡人居然敢如此同他说话!当着这么多人,他居然一点不给自己面子!李晟气得脸都红了,他咬牙道:“你且等着,等会有你好看的” “我等着。”顾夕歌答得笃定,越发不慌不忙气定神闲。 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而后许多人再也忍不住了。在场的都是年纪颇小的孩童与少年,眼见顾夕歌如此奚落人,自然觉得无比有趣。 李晟觉得他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发烫,他狠狠踹了那株云柏树一脚,厉声道:“有能耐你就在这苍峦山上躲一辈子,等你出了苍峦山,我定要让你生不如死!” “你要让谁生不如死?”李晟耳畔忽然响起了一个轻而和缓的声音,他定睛一望,却是一位年约二十的蓝衣修士正笑咪咪地看着他。 那蓝衣修士眉目清俊令人心折。他微笑的模样恍如春风拂面,温柔又可亲。可刚刚还眉目狠厉的李晟,却无比乖巧地站好,恭恭敬敬地答道:“方世兄听错了,我只是在和那小子闹着玩” “苍峦山下不准寻衅滋事,你应当明白这一点。”蓝衣修士忽然不笑了,他淡淡扬眉道,“看在我们两家过去的交情上,我便饶你这一次。” 李晟心中稍安。随后他眼前一花,愕然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竟被送出十余丈外。只这十余丈,却好似天渊之别。不管李晟如何迈步向前,他都会不知不觉回到原地。 好一个方景明,他就这般轻易废除了自己这次进入冲霄剑宗的机会,竟丝毫不顾忌他们两家的情分!李晟捏紧了拳头,他还能听到方景明的声音遥遥传来,清晰地好似就在耳边。 “到了这苍峦山下,不管你是谁,都要听我冲霄剑宗的规矩,哪怕金阙派掌门人的儿子亦是如此。”方景明扫视一周,似笑非笑道,“苍峦山下严禁寻衅滋事,若有人违反,就取消他这次试炼资格,逐出苍峦山。” 方景明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在场的每个人都听清了他的话。这万余人刹那间安静得可怕,虽然此时烈日当空,许多人心中却不由生出了一丝寒意来。 “从今早到现在,已经有一百七十三人因此失去资格。”方景明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我特意将试炼时间拖到现在,就想筛掉更多的蠢货,没想到各位都很乖巧,这可不大好。” 其余人听了这话,不禁心中一凛。原来这冲霄剑宗的筛选,竟早就开始了。听这人的语气,他好似巴不得更多人落选,用心险恶可见一斑。 忽然一道紫色霞光自空中坠落地面,一位身着紫衣的女修士缓步走来。她明丽双眸顾盼若兮,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了所有年轻男子的心上,让他们的心也跟着轻轻一颤。 “景明师兄,可以开始了。”那紫衣女子冲方景明点了点头,随后就静静立于方景明身边。 “既然师妹发话了,我自当遵循。”方景明微笑着拍了拍手,态度温和,“诸位想成为我冲霄剑宗的弟子,倒也十分简单。只要通过三关试炼,不管资质如何谁都能入得我冲霄剑宗门下,从此鲤鱼化龙踏上仙途。” 顾夕歌望着意气风发的方景明,却不禁想起了上辈子同杨虚言主持试炼的情形。他那位俏皮话多牢骚也多的小师弟自苍峦山上远远望着山下人山人海的情形,感慨地问道:“顾师兄,你说这些人到最后一关时,能有多少活下来?” “你把一瓢热水浇到蚂蚁窝上,数一数能有多少蚂蚁活下来,就知道能通过最后一关的人数绝对比那些蚂蚁还要少。”顾夕歌淡淡地说,“至于能够有多少人成为我们的师弟师妹,最多不出十人之数。” 杨虚言被顾夕歌的话噎得一愣,而后却低低笑了几声,他道:“顾师兄,我们当初也是那些蚂蚁中的一只。踏上仙途,方知仙途艰辛啊。” 是啊,踏上仙途方知仙途艰辛。 六派之首的冲霄剑宗之所以收徒不论资质,是因为那三道关卡无比艰难,稍有差池便是一条性命就此了结。能成为冲霄剑宗弟子的人,无一不是有大毅力大机缘的人。这样的人即便资质稍差,亦能在这藏龙卧虎的九峦界中博得一席之地。 长生长生,所谓长生又哪是那般好求的? 防盗章,很快替换 防盗章,很快替换 第101章 防盗章,很快替换 防盗章,很快替换 顾夕歌不想说话,有人却偏要问他。 “不知小师弟和方才那少年有何交情?”方景明好似对陆重光非常感兴趣,“那少年原本很快就出来了,却特意多等了半个时辰,只为了最后同小师弟说上几句话。” 上辈子的死敌,这辈子的心魔。顾夕歌在心底默默道,可他说出来的话却截然不同。 “也许是将来的对手。” “和光之体,那少年也是资质甚佳,”方景明微微眯细眼,越发像一只狐狸,“如此法修的好苗子,不管在哪个宗派都会被收为亲传弟子。” 方景明原本以为,这位刚寻到剑胚的小师弟听了他的话,会斗志昂扬势要在将来与那少年分个高下。可出乎他意料的是,顾夕歌只是瞥了他一眼,径自找了个阴凉之地闭目养神。 哎,无趣,看来又是一个要入破坚一脉的疯子。方景明不由扬了扬眉,他只是想逗一逗顾夕歌。在他料想中,这位雪肤星眸比女孩子还漂亮的小师弟,不管喜怒嗔痴何种表情总归是动人的,谁知顾夕歌竟板着一张冰块脸,简直暴殄天物。 眼见方景明将小师弟逗烦了,安岚不得不出面。她走到顾夕歌面前,俯下身轻声道:“不知小师弟寻到哪枚剑胚,可否让我一观?” 那小师弟倒是大大方方双手捧出剑胚让安岚看,一点没有方才眼高于顶的模样,想来美人师妹总和他待遇不同的。方景明余光瞥见那枚素白剑胚,面色立时为之一变。 照影,谁能想到竟是照影?当日藏剑阁李阁主取了十枚剑胚放入藏剑阁内,他以为照影是最不可能被寻出的。这枚剑胚被收入冲霄剑宗已有三千七百二十四年,照影那时是一把品质绝佳的飞剑,后来又被冲霄剑宗重新熔铸为剑胚。每次收徒试炼它都会被放入藏剑阁中,然而这三千余年,却从未有人能将它带出来。 于是这三千年来,冲霄剑宗每次收徒从未超过九人之数。方景明一直以为,那把剑胚只是一个好看的象征罢了。谁知道这位新来的小师弟,竟这能取出这枚剑胚来? 安岚接过照影之后,也不由呼吸一滞,她涩声道:“照影,三寸七分。剑走偏锋,幻化无形,应当是万衍一脉的剑胚。” 万衍一脉,开什么玩笑?方景明要说的俏皮话已然忘了,他完全不知该说什么好。 看这位小师弟一脸冷冰冰生人勿近的模样,怕是涉霜峰顶的万年寒冰都比不上,简直是天生破坚一脉的好人才。谁能料到这位小师弟竟会跟自己同出一脉? 冲霄剑宗三脉之中步虚一脉以气养剑剑气合一,运剑之时气动山河威力无匹。而破坚一脉最重杀伐剑芒锋锐,剑锋一出天倾地覆,所谓一剑破万法就是如此。万衍一脉却更像法修,万剑结阵移星易宿变幻莫测。 九峦界中有句话形容冲霄剑宗极为贴切,说步虚出君子破坚出疯魔万衍心机多。在其他门派看来,以礼还礼以直报怨的君子步虚一脉不算可怕,一见到好对手便不顾一切上前挑战的战斗狂魔破坚一脉也不算可怕,最可怕的却是笑眯眯给你挖坑让你被卖了还要帮着数钱的万衍一脉。 所以乍一听闻顾夕歌要入万衍一脉,方景明也不由恍惚了刹那。他仔细盯着依旧一脸淡漠的顾夕歌瞧了好久,试图从那张冰块脸上看出什么埋藏于内的心机与谋略,但却一无所得。 也罢,小师弟不过是一个八岁孩童。自己顶多逗了他两句,又没干什么值得他记恨的事情,又何必心虚? 可方景明却不知道,顾夕歌是个活了一千多年的老妖怪。一张面皮早就锻炼得泰山崩于前亦不变色,任谁也瞧不出此时他内心是何等激动不安。 快了,就快了。只要十天,他就能见到阔别已久的师尊。 二百余年,若不是靠着对陆重光的怨恨与对师尊的愧疚,顾夕歌早该死了。然而在他心中,终究是愧疚怀念比怨恨憎恶更多些。他靠着对师尊的思念饮鸩止渴,才能熬过那炼狱般的二百余年。 好在,一切终于有重来的机会。 顾夕歌纤细手指轻轻抚过那素白剑胚,剑胚轻颤似在回应。 这次冲霄剑宗收徒终于凑足了十个人,简直是三千年一遇的奇事。于是除却原本预定要收徒的几个真人外,还有许多不问世事一心修道的大能们都从洞府中出来看热闹。 很多人都好奇,究竟是哪个小辈有如此能为收服了照影剑胚。这些修为有成的大能们并不觊觎这剑胚如何珍贵,他们只是对那剑胚当初不肯认自己为主有些耿耿于怀。 所以今日的灵虚殿外简直不能更热闹。各类天宫云驾高高漂浮于天空之上,烟霞舒卷云光金碧,不知道的还以为灵虚殿内出了什么绝世灵器,引得这么多修士虎视眈眈。 方景明简直有些同情今天要拜师的这几位师弟师妹了。被人当珍禽异兽如此围观,这感觉想必不会很好。 于是方景明舒舒服服地坐在云浮天宫里,又多喝了一杯芸露茶,权当替师弟师妹们默哀。 一位巧笑嫣然脸颊边有两枚梨涡的少女,伸出葱白手指点了点地上的人问:“徒儿,这十个小豆丁里,哪个是取出照影剑胚的娃娃?” 如果单论面相,在场那十个新入门弟子中,怕有五六个比师父你更年长。可方景明却不敢将这话说出来,他只是平静道:“那个长得最像小姑娘的小豆丁就是了。” 从他毫不客气将顾夕歌称为小豆丁这点看,这师徒二人可谓一脉相承。 梨涡少女遥遥一望,就下了评语道:“果然雪肤星眸,好一个美人胚子,却将宗内许多女弟子都比了下去。” 若是让顾师弟听到这话,不知他会不会生气。方景明一想到那小小孩童拼命板着一张脸的模样,就觉得好笑。 方景明却叹了口气道:“我本以为顾师弟会入破坚一脉,我瞧他心中杀气不浅。” 容纨道:“固然杀气不浅,但这孩子却是个心思玲珑的人。他眉间神色郁郁似有心事,想来是之前受过什么刁难,才会郁结于心无法释怀。” “顾师弟出身怀阳顾氏,母亲去世得早。又因族中人错将他无上剑体当做九窍不通的废材资质,所以不得父亲宠爱。再加上他还有个九窍七通的继母弟弟,想必他这几年过得很辛苦。” 容纨美目微眯道:“噢,那九窍七通的孩子想必入了蓬莱楼吧。怀阳顾氏本来算是蓬莱楼中数一数二的世家,只是这一千余年才衰败。若真论起来,蓬莱楼的人也算有几分眼力,还不至于瞧不出这孩子何等资质。想必是前来收徒的人修为太低再加上又拿了不该拿的灵石,这才放了如此好的一个苗子进我冲霄剑宗。” 仅凭几句话,容纨竟将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方景明一向十分佩服他师父玲珑心思,这点却是许多大能修士也没有的本领。 “我收徒弟只看两点,一看资质二看脸。”容纨托着香腮道,“我瞧这孩子根骨不凡兼之长得好看,合该入我门下。不知徒儿你意下如何?” 能将如此无耻的话光明正大地说出来,方景明对他师父越发佩服了。 “徒儿自然没意见,只要师父高兴就好。”方景明道,“只是不知道顾师弟是否同意。” 容纨笃定道:“他定会答应的。” 论修为,容纨是练虚修士,离大乘期仅有一步之遥。论师门,她门下方景明算是冲霄剑宗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兼之现任掌门还是容纨师兄,师门不可谓不兴旺。 于是容纨饶有兴致地看几个元婴小辈前去挑选如意弟子,而顾夕歌却要等到最后压轴出场。她准备就在那时出手,待她上场时定要气象万千瑞气纷纷,如此才能引得佳徒纳头便拜 然而容纨盘算的再好,也绝不会料到有人竟根本不讲什么规矩做派,将她一切计划劈个粉碎。 忽有一道剑芒似电光又似霹雳,直直从云霄坠落地面。一位黑衣如墨的修士俯身伸出一只手,直直递到顾夕歌面前:“你可愿入我门下?” 尽管那修士是在询问顾夕歌,但他言语间却尽是不容拒绝的凛然意味。他的手宛如白玉雕成,修长完美没有一处瑕疵。 顾夕歌望着那只手,刹那间心潮澎湃难以自持,他险些热泪盈眶。一千两百年前,也是同样的一只手伸到了他面前,就此改变了他的一生。 容纨眼见自己定下的徒儿被人抢了先,原本准备不顾面皮下去抢人。可等她目光一触到那张皎如玉树的脸后,就立刻僵住了,于是她只得悻悻坐下了。 “啧,你纪师叔什么时候出关的?”容纨简直有些垂头丧气了。 防盗章,很快替换 防盗章,很快替换 第102章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顾夕歌望着苍峦山下人头攒动的情形,不禁升起一丝怀念之感。每五年中的这段日子,苍峦山下总是分外忙碌。 顾夕歌也曾主持过一次收徒试炼。那时和他一起搭档的小师弟杨虚言说这苍峦山下真是人潮涌动人山人海人挤人人挨人人蹭人,只一滴滚油落下去也能烫伤好几十号人。 杨虚言的话虽夸张,形容此时的情形却也恰当。这也难怪,九峦界中大大小小的门派无以计数,但若论最出名的几大门派,不过一宗三派两楼。所谓一宗自然指的是冲霄剑宗,冲霄剑宗乃是九峦界中最出名的剑修门派。冲霄剑宗能稳稳压过其余五大门派排在第一,自然因为其底蕴颇深势力雄厚,其余门派只能望而兴叹。 修仙自然要讲究根骨,往往上万个人中只有一人仙窍开通能踏上修仙之路,真真正正的万里挑一。只这点就筛掉了许许多多的人,而九峦界中最出名的几个门派挑选起门下弟子来,更是无比严苛。就好比两楼之一的蓬莱楼,即便派中一个记名弟子也至少要有三处仙窍开通。有些小门派的正式弟子也只有一处仙窍开通,可若将他们放在蓬莱楼中,也只能当一个干杂活伺候人的仆役弟子。就这点而言,那位刘长老说的倒是真话。 六大门派中,唯有冲霄剑宗收徒时不计较门下弟子根骨如何仙窍开通了几处。每五年苍峦山都会举办一次收徒试炼,冲霄剑宗只要试炼者必须是未满二十岁的年轻人,不拘男女不论地域不问出身。只此一点,就有许多仙窍不开通的凡人到此碰碰运气。若能入得冲霄剑宗门内自然是一步登天,又何妨试上一次? 苍峦山下这片空地已被占得满满当当,还好周围并不拥挤,总有挪腾转身的余地。顾夕歌细细打量,这数万个人中有男有女有孩童亦有青年,有贫者亦有富家公子,甚至有许多修仙世家年青一代的子弟。 正值晌午,此时的太阳毒辣又刁钻,晒得人眼前发黑。奇怪的是,那些修仙世家的年轻人对此却也毫无办法。他们的仆役不仅被强行阻隔在苍峦山外,而且随身携带的法器符咒不知为何失去了效用,就连一个凝冰术也使不出来。于是他们只能纡尊降贵,和这些不会法术的凡人一般,钻到那几棵大树下蔽日。 现今一棵树荫下就足足站了好几十号人,甚至还有不少人爬到了树干上。若是让顾夕歌上辈子的那位小师弟杨虚言见到了此等情形,定能扔出好一段尖刻却形象的评价。 顾夕歌此时十分惬意,他坐到了一棵云柏树的树杈上,仔仔细细用眼睛寻找陆重光的身影。他并没有放出神识搜寻,到了这苍峦山下,小心一些总没有错。好在居高临下总是有优势的,不一会他就瞧见那位死对头的身影。 陆重光却要比他凄惨许多。他来得晚没抢到树荫,只能顶着辣的太阳站得笔直,隐隐俊美轮廓显露的脸被晒得通红,颇有几分狼狈。 不经意间顾夕歌和陆重光的目光重合了。顾夕歌微微眯眼,冲他这位死对头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微笑,不言而喻的讽刺与幸灾乐祸。 挑衅,毫无疑问的挑衅。 陆重光很是愣了几秒,随后他微微眯细了眼。这不过八/九岁的孩童衣着普通兼之毫无修为,不知他有何自信竟敢挑衅自己,简直不自量力 有人却抢先一步,说出了陆重光心里的话。 “喂,那个凡人小孩!”一个衣着华美的世家弟子冲顾夕歌扬了扬下巴,“我是楚平李家的人,赶快把你那块地方让给我!” 楚平李家,听上去好大来头,莫不是和那三派中的金阙派有什么关联?其余人不由对那年约十一二的少年肃然起敬,目光落在那少年身上也带了三分惊异。那少年越发得意起来,他伸指遥遥点了点顾夕歌,道:“就说你呢,别装傻!” 顾夕歌长睫低垂,盖住了眸中的嘲讽之色。 楚平李家的确和金阙派有一些关联,李家就是金阙派中三大世家之一。若是在那楚平峰地界,这位被娇纵坏了的小少爷自然是不折不扣的地头蛇。这可惜这是苍峦山下,这位小少爷根本占不到半分便宜。 重活一世,顾夕歌也懒得同这位小少爷多费口舌。周围几棵树上也有不少人占了好位置,那小少爷不过看顾夕歌年纪幼小穿着普通,又是个毫无修为的凡人。他有了十成十的把握,才敢耍威风使手段,倒也不算个蠢人。 “不。”顾夕歌只说了一个字,随后就不再理会那位姓李的小少爷。 好啊,这个毫无修为的凡人居然敢如此同他说话!当着这么多人,他居然一点不给自己面子!李晟气得脸都红了,他咬牙道:“你且等着,等会有你好看的” “我等着。”顾夕歌答得笃定,越发不慌不忙气定神闲。 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而后许多人再也忍不住了。在场的都是年纪颇小的孩童与少年,眼见顾夕歌如此奚落人,自然觉得无比有趣。 李晟觉得他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发烫,他狠狠踹了那株云柏树一脚,厉声道:“有能耐你就在这苍峦山上躲一辈子,等你出了苍峦山,我定要让你生不如死!” “你要让谁生不如死?”李晟耳畔忽然响起了一个轻而和缓的声音,他定睛一望,却是一位年约二十的蓝衣修士正笑咪咪地看着他。 那蓝衣修士眉目清俊令人心折。他微笑的模样恍如春风拂面,温柔又可亲。可刚刚还眉目狠厉的李晟,却无比乖巧地站好,恭恭敬敬地答道:“方世兄听错了,我只是在和那小子闹着玩” “苍峦山下不准寻衅滋事,你应当明白这一点。”蓝衣修士忽然不笑了,他淡淡扬眉道,“看在我们两家过去的交情上,我便饶你这一次。” 李晟心中稍安。随后他眼前一花,愕然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竟被送出十余丈外。只这十余丈,却好似天渊之别。不管李晟如何迈步向前,他都会不知不觉回到原地。 好一个方景明,他就这般轻易废除了自己这次进入冲霄剑宗的机会,竟丝毫不顾忌他们两家的情分!李晟捏紧了拳头,他还能听到方景明的声音遥遥传来,清晰地好似就在耳边。 “到了这苍峦山下,不管你是谁,都要听我冲霄剑宗的规矩,哪怕金阙派掌门人的儿子亦是如此。”方景明扫视一周,似笑非笑道,“苍峦山下严禁寻衅滋事,若有人违反,就取消他这次试炼资格,逐出苍峦山。” 方景明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在场的每个人都听清了他的话。这万余人刹那间安静得可怕,虽然此时烈日当空,许多人心中却不由生出了一丝寒意来。 “从今早到现在,已经有一百七十三人因此失去资格。”方景明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我特意将试炼时间拖到现在,就想筛掉更多的蠢货,没想到各位都很乖巧,这可不大好。” 其余人听了这话,不禁心中一凛。原来这冲霄剑宗的筛选,竟早就开始了。听这人的语气,他好似巴不得更多人落选,用心险恶可见一斑。 忽然一道紫色霞光自空中坠落地面,一位身着紫衣的女修士缓步走来。她明丽双眸顾盼若兮,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了所有年轻男子的心上,让他们的心也跟着轻轻一颤。 “景明师兄,可以开始了。”那紫衣女子冲方景明点了点头,随后就静静立于方景明身边。 “既然师妹发话了,我自当遵循。”方景明微笑着拍了拍手,态度温和,“诸位想成为我冲霄剑宗的弟子,倒也十分简单。只要通过三关试炼,不管资质如何谁都能入得我冲霄剑宗门下,从此鲤鱼化龙踏上仙途。” 顾夕歌望着意气风发的方景明,却不禁想起了上辈子同杨虚言主持试炼的情形。他那位俏皮话多牢骚也多的小师弟自苍峦山上远远望着山下人山人海的情形,感慨地问道:“顾师兄,你说这些人到最后一关时,能有多少活下来?” “你把一瓢热水浇到蚂蚁窝上,数一数能有多少蚂蚁活下来,就知道能通过最后一关的人数绝对比那些蚂蚁还要少。”顾夕歌淡淡地说,“至于能够有多少人成为我们的师弟师妹,最多不出十人之数。” 杨虚言被顾夕歌的话噎得一愣,而后却低低笑了几声,他道:“顾师兄,我们当初也是那些蚂蚁中的一只。踏上仙途,方知仙途艰辛啊。” 是啊,踏上仙途方知仙途艰辛。 六派之首的冲霄剑宗之所以收徒不论资质,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第103章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周遭寂静了一瞬。原本有个想踏上木桥的少年被那一幕惊得一怔,原本已经迈出的左脚又收了回来。 他这才知道生命竟是如此脆弱。只需一阵大风,就能将一个人的性命吹败,似将一朵梨花吹落枝头,轻松又写意。 天道无情,仙路难行,容不得任何侥幸与含糊。 直至此时,少年方体会到修仙的残酷。他双手颤抖了好一会,终于转身一步步离去。他向着山下越跑越快,好似想将那坠落深渊的白衣抛落到身后一般,拼命奔跑。不一会,就再也瞧不见人影。 “各位应当明白,这条升仙路并不好走。”方景明随意指了指那条下山的小路,意态神闲,“我说过冲霄剑宗从不为难人,诸位可以随时离去。” 似是因为那少年离开,又似是因为方景明诱劝般的话语,不少人竟也同那少年一般打了退堂鼓。这一回又足足刷掉了几千人,当初那万余人竟只剩下一半。 “我与安师妹就在对面等着诸位,半个时辰为限,祝诸位好运。” 随后一蓝一紫两道剑光冲天而起,方景明与安岚走得毫不犹豫,只余下那些踌躇不前的千余人。 世人皆羡慕修士寿元悠久且有移山填海之能,可当这份仙缘就摆在他们眼前时,不少人却胆怯地无法上前,最终只能默然离去。也许传说中有凡人服食一枚丹药便能白日飞升的荒谬传说,可在九峦界中,每一分修为增长每一次境界提升,都是逆天而行。 即便此时的顾夕歌,也无法确信自己能否走完这条升仙路。虽说他并不畏惧那条无比危险的木板桥,但顾夕歌有心魔。那心魔随时啃噬着他的心,一下一下狠厉又嗜血,痛入骨髓。那心魔却只能压制无法化解,何时能得解脱? 解脱,他又何需解脱?一切在他重生的这一刻,早就注定了。 顾夕歌忽然仰起了头,他毅然决然踏上了那条升仙路,瞧也不瞧背后众人的讶异表情。 一步,三步,七步。顾夕歌走得平稳而顺畅,可就在他迈出第九步时,幻境来了。 “废物,没用的废物。”那男人的眼神俾睨而高傲,似利刃穿心,“我若是你,便会自己抹了脖子,你活着就是给我怀阳顾家丢人。” 这幻境真好啊,竟能让他回想起上辈子那些已经遗忘的事情。亲缘如何父爱又如何,他上辈子虽曾渴求过,却也早就看破放下。不过无用之物罢了,何必挂怀于心? 顾夕歌看也不看,径自从顾商身边穿过,好似穿过一缕青烟。 三百五十四步,三百六十一步。顾夕歌暗自计数,下一个幻境应当是第三百六十九步吧 未等顾夕歌反应过来,他又看见了那个红衣如火的姑娘。她娇美面容上满是倔强与不甘,泪水自她脸旁滴落,瞬间凝结为珍珠。 “我们鲛人族的姑娘一辈子只认准一个心上人,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离开。”红衣姑娘颤抖着对顾夕歌伸出了一只手,眼神中带着满满的希冀,“我知道你对我有意,我知道” 曾经有意,可现在一腔情谊早已化为灰烬。当年他都能舍得,现今自然也不在话下。仙路孤独,为情所困终究不值。 顾夕歌毫不犹豫地迈步向前,将那跪坐在地红衣似火的姑娘抛在了身后。 四千零二十四步,四千零三十五步。脚下就是无尽的深渊,也许只要一阵大风,顾夕歌就会坠入这悬崖之底,尸骨无存。但顾夕歌依旧走得不急不缓,他偶尔也会停一停,等那突如其来的大风刮过,再继续向前。 他遥遥一望,那道木桥仿佛依旧没有尽头一般,延伸入云雾之中。顾夕歌却微笑了,他知道他定能通过这道升仙路,如同上一世一般入得冲霄剑宗门下。 然而下一秒,顾夕歌却看到了他上辈子犯下的最大的过错。 天空一片血红,红如火焰妖如血液,不详又诡异。轰然巨鸣,高耸入云的苍峦十三峰忽然一截截崩碎迸裂。藏剑阁灵虚殿望舒楼,那些华美至极的亭台楼阁也一并坠落毁灭,直至坠入那深不见底的深渊之中。 数万载传承的冲霄剑宗,竟这般轻易地覆灭了。想不到一切竟毁在了自己手上,谁能想到,谁能料到!他如何对得起掌门的殷切嘱托,又如何对得起那些为此牺牲的同门?! 假的,都是假的。顾夕歌睁大了眼睛努力说服自己,他既然还活着,就定能避免冲霄剑宗毁灭的命运。可顾夕歌的手指却在颤抖,他的心也跟着狠狠一疼。 “天数如此,天命如此。” 云霄之颠有遥遥声响传来,似断言又似悲悯。 “什么天命,什么命数?”顾夕歌低声道,“我不信,我全不信。上辈子犯下的错我绝不会再犯,即便拼却神魂俱灭,我亦要护住冲霄剑宗周全。” 冷风吹过,眼前还是那条摇摇欲坠的木板桥。可顾夕歌却知道,自己的心魔已将他的心啃噬得一片虚无。 顾夕歌抚上了自己的胸口,那颗心脏依旧在勃勃跳动,但他的血却已经冷了。 下一次幻境来袭之时,顾夕歌又会看到什么情形?是他的愧疚他的悔恨他的怨怼么?太懦弱也太无能! 顾夕歌狠狠咬住嘴唇深吸一口气,竟不管不顾地奔跑起来。 悬崖对面方景明霍地睁开眼睛,他笑嘻嘻望着安岚道:“瞧见没有,安师妹。这孩子才是真正的疯子,他那股狠劲仿佛让我看见了当初的你” 安岚赞赏地微微点头,道:“这孩子道心坚定行为果决,的确和我有些相似。他若能入得我步虚一脉,也算不差。” “安师妹这却想得远了些。这只是第一道试炼关卡,他能否入得我冲霄剑宗门下,却得看他运道如何。” 而后方景明踱出几步,他好整以暇望着浑身颤抖的顾夕歌朗声道:“恭喜你这条走完升仙路,唯有摒弃凡心意志坚定者才能仙途有成。” “多谢仙长指点,我受教了。”顾夕歌只答了一句话,随后就闭口不言。他上辈子时就和这位狐狸一般的方景明打过许多交道,那过程绝称不上愉快。 哎,不好玩。方景明遗憾地摇了摇头,随后却冲着对面遥遥喊道:“从方才到现在已有三百七十二人踏上升仙路,唯有一个人顺利到达对面。诸位若是珍惜性命,就应当早早离去。上界自有三千大道,条条可证长生。各位又何必为了我冲霄剑宗拼却一条性命?” 十分狡猾,简直有些卑鄙了。顾夕歌冷眼旁观方景明的所作所为,却并不插话。 对面却是一片寂静,根本无人答话。意志坚定之人自然不会因方景明一席话动摇求道之心,唯有道心不坚之人才会受影响。仙缘难得仙路难行,意志不坚之人永远无法证得长生。 而后一个时辰却也有许多人走完升仙路,陆重光却也在其中。顾夕歌选了一块僻静之地闭目养神,免得让陆重光瞧见他眸中那遮掩不住的森然杀意。 现在还不到时候,他留着陆重光自有大用处。顾夕歌默念着这句话,神魂之中那缕无法祛除的心魔却又滋长了一分。 安岚站起了身,她淡淡道:“时间到了,通过升仙路的有六百三十二人,祝贺诸位通过冲霄剑宗第一道试炼。” 她说话的声音虽不大,但在场的每个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 许多人不由默然了。刚开始足有四千余人留下来参加第一道试炼,谁知最后竟只剩下他们这六百三十二人,冲霄剑宗收徒试炼的残酷性由此可见一斑。 接下来安岚又自白玉壶中请出了一枚玉简,她纤白手指捏着那白玉玉简,竟好似浑然一体分不出差别。 “寻踪林。”安岚敛容正色,“诸位请随我来。” 极其突兀地啪啪两声脆响,却是方景明鼓了鼓掌。他赞叹地说道:“诸位真不知走了什么好运气,竟接二连三碰到了这般简单的关卡,我简直有些羡慕各位了。” 傻子才相信这位方仙长说的话!寻踪林,这地方听上去就不是什么好地方。很多人默然不语,心中却无比清明。然而他们既通过了第一道关卡,却隐隐觉得自己心志坚定再无迷茫。即便前路艰难,又何妨大胆一试? 他们随着安岚走了足有两炷香时间,方到了寻踪林的入口,眼尖的人却看出这林子颇有几分古怪。 九峦界地大物博,树木也自然种类繁多,可他们却没见过眼前这般奇怪的情形。云柏树茶荼树悬铃木,由南至北从东至西的各类树木竟都能在这寻踪林中找到,显然这林子随时有人细心维护。若说这寻踪林中没什么古怪,怕是谁都不会相信。 “两人一组,在三个时辰内找到寻踪林的出口,就算你们通过第二道试炼。”安岚长袖一舒,六百余枚标着数字的木牌就飞到各人手中。 许多人已开始迫不及待地寻找同伴,顾夕歌瞧了一眼自己的木牌,三十七。 恰在此时,他却听到一道清朗声音询问道:“不知在场哪位是第三十七号?” 不会这么巧吧,顾夕歌心中暗叹。他定睛一望,那发问的少年果然是他此时最不想看见的那个人。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第104章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顾夕歌望着苍峦山下人头攒动的情形,不禁升起一丝怀念之感。每五年中的这段日子,苍峦山下总是分外忙碌。 顾夕歌也曾主持过一次收徒试炼。那时和他一起搭档的小师弟杨虚言说这苍峦山下真是人潮涌动人山人海人挤人人挨人人蹭人,只一滴滚油落下去也能烫伤好几十号人。 杨虚言的话虽夸张,形容此时的情形却也恰当。这也难怪,九峦界中大大小小的门派无以计数,但若论最出名的几大门派,不过一宗三派两楼。所谓一宗自然指的是冲霄剑宗,冲霄剑宗乃是九峦界中最出名的剑修门派。冲霄剑宗能稳稳压过其余五大门派排在第一,自然因为其底蕴颇深势力雄厚,其余门派只能望而兴叹。 修仙自然要讲究根骨,往往上万个人中只有一人仙窍开通能踏上修仙之路,真真正正的万里挑一。只这点就筛掉了许许多多的人,而九峦界中最出名的几个门派挑选起门下弟子来,更是无比严苛。就好比两楼之一的蓬莱楼,即便派中一个记名弟子也至少要有三处仙窍开通。有些小门派的正式弟子也只有一处仙窍开通,可若将他们放在蓬莱楼中,也只能当一个干杂活伺候人的仆役弟子。就这点而言,那位刘长老说的倒是真话。 六大门派中,唯有冲霄剑宗收徒时不计较门下弟子根骨如何仙窍开通了几处。每五年苍峦山都会举办一次收徒试炼,冲霄剑宗只要试炼者必须是未满二十岁的年轻人,不拘男女不论地域不问出身。只此一点,就有许多仙窍不开通的凡人到此碰碰运气。若能入得冲霄剑宗门内自然是一步登天,又何妨试上一次? 苍峦山下这片空地已被占得满满当当,还好周围并不拥挤,总有挪腾转身的余地。顾夕歌细细打量,这数万个人中有男有女有孩童亦有青年,有贫者亦有富家公子,甚至有许多修仙世家年青一代的子弟。 正值晌午,此时的太阳毒辣又刁钻,晒得人眼前发黑。奇怪的是,那些修仙世家的年轻人对此却也毫无办法。他们的仆役不仅被强行阻隔在苍峦山外,而且随身携带的法器符咒不知为何失去了效用,就连一个凝冰术也使不出来。于是他们只能纡尊降贵,和这些不会法术的凡人一般,钻到那几棵大树下蔽日。 现今一棵树荫下就足足站了好几十号人,甚至还有不少人爬到了树干上。若是让顾夕歌上辈子的那位小师弟杨虚言见到了此等情形,定能扔出好一段尖刻却形象的评价。 顾夕歌此时十分惬意,他坐到了一棵云柏树的树杈上,仔仔细细用眼睛寻找陆重光的身影。他并没有放出神识搜寻,到了这苍峦山下,小心一些总没有错。好在居高临下总是有优势的,不一会他就瞧见那位死对头的身影。 陆重光却要比他凄惨许多。他来得晚没抢到树荫,只能顶着辣的太阳站得笔直,隐隐俊美轮廓显露的脸被晒得通红,颇有几分狼狈。 不经意间顾夕歌和陆重光的目光重合了。顾夕歌微微眯眼,冲他这位死对头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微笑,不言而喻的讽刺与幸灾乐祸。 挑衅,毫无疑问的挑衅。 陆重光很是愣了几秒,随后他微微眯细了眼。这不过八/九岁的孩童衣着普通兼之毫无修为,不知他有何自信竟敢挑衅自己,简直不自量力 有人却抢先一步,说出了陆重光心里的话。 “喂,那个凡人小孩!”一个衣着华美的世家弟子冲顾夕歌扬了扬下巴,“我是楚平李家的人,赶快把你那块地方让给我!” 楚平李家,听上去好大来头,莫不是和那三派中的金阙派有什么关联?其余人不由对那年约十一二的少年肃然起敬,目光落在那少年身上也带了三分惊异。那少年越发得意起来,他伸指遥遥点了点顾夕歌,道:“就说你呢,别装傻!” 顾夕歌长睫低垂,盖住了眸中的嘲讽之色。 楚平李家的确和金阙派有一些关联,李家就是金阙派中三大世家之一。若是在那楚平峰地界,这位被娇纵坏了的小少爷自然是不折不扣的地头蛇。这可惜这是苍峦山下,这位小少爷根本占不到半分便宜。 重活一世,顾夕歌也懒得同这位小少爷多费口舌。周围几棵树上也有不少人占了好位置,那小少爷不过看顾夕歌年纪幼小穿着普通,又是个毫无修为的凡人。他有了十成十的把握,才敢耍威风使手段,倒也不算个蠢人。 “不。”顾夕歌只说了一个字,随后就不再理会那位姓李的小少爷。 好啊,这个毫无修为的凡人居然敢如此同他说话!当着这么多人,他居然一点不给自己面子!李晟气得脸都红了,他咬牙道:“你且等着,等会有你好看的” “我等着。”顾夕歌答得笃定,越发不慌不忙气定神闲。 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而后许多人再也忍不住了。在场的都是年纪颇小的孩童与少年,眼见顾夕歌如此奚落人,自然觉得无比有趣。 李晟觉得他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发烫,他狠狠踹了那株云柏树一脚,厉声道:“有能耐你就在这苍峦山上躲一辈子,等你出了苍峦山,我定要让你生不如死!” “你要让谁生不如死?”李晟耳畔忽然响起了一个轻而和缓的声音,他定睛一望,却是一位年约二十的蓝衣修士正笑咪咪地看着他。 那蓝衣修士眉目清俊令人心折。他微笑的模样恍如春风拂面,温柔又可亲。可刚刚还眉目狠厉的李晟,却无比乖巧地站好,恭恭敬敬地答道:“方世兄听错了,我只是在和那小子闹着玩” “苍峦山下不准寻衅滋事,你应当明白这一点。”蓝衣修士忽然不笑了,他淡淡扬眉道,“看在我们两家过去的交情上,我便饶你这一次。” 李晟心中稍安。随后他眼前一花,愕然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竟被送出十余丈外。只这十余丈,却好似天渊之别。不管李晟如何迈步向前,他都会不知不觉回到原地。 好一个方景明,他就这般轻易废除了自己这次进入冲霄剑宗的机会,竟丝毫不顾忌他们两家的情分!李晟捏紧了拳头,他还能听到方景明的声音遥遥传来,清晰地好似就在耳边。 “到了这苍峦山下,不管你是谁,都要听我冲霄剑宗的规矩,哪怕金阙派掌门人的儿子亦是如此。”方景明扫视一周,似笑非笑道,“苍峦山下严禁寻衅滋事,若有人违反,就取消他这次试炼资格,逐出苍峦山。” 方景明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在场的每个人都听清了他的话。这万余人刹那间安静得可怕,虽然此时烈日当空,许多人心中却不由生出了一丝寒意来。 “从今早到现在,已经有一百七十三人因此失去资格。”方景明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我特意将试炼时间拖到现在,就想筛掉更多的蠢货,没想到各位都很乖巧,这可不大好。” 其余人听了这话,不禁心中一凛。原来这冲霄剑宗的筛选,竟早就开始了。听这人的语气,他好似巴不得更多人落选,用心险恶可见一斑。 忽然一道紫色霞光自空中坠落地面,一位身着紫衣的女修士缓步走来。她明丽双眸顾盼若兮,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了所有年轻男子的心上,让他们的心也跟着轻轻一颤。 “景明师兄,可以开始了。”那紫衣女子冲方景明点了点头,随后就静静立于方景明身边。 “既然师妹发话了,我自当遵循。”方景明微笑着拍了拍手,态度温和,“诸位想成为我冲霄剑宗的弟子,倒也十分简单。只要通过三关试炼,不管资质如何谁都能入得我冲霄剑宗门下,从此鲤鱼化龙踏上仙途。” 顾夕歌望着意气风发的方景明,却不禁想起了上辈子同杨虚言主持试炼的情形。他那位俏皮话多牢骚也多的小师弟自苍峦山上远远望着山下人山人海的情形,感慨地问道:“顾师兄,你说这些人到最后一关时,能有多少活下来?” “你把一瓢热水浇到蚂蚁窝上,数一数能有多少蚂蚁活下来,就知道能通过最后一关的人数绝对比那些蚂蚁还要少。”顾夕歌淡淡地说,“至于能够有多少人成为我们的师弟师妹,最多不出十人之数。” 杨虚言被顾夕歌的话噎得一愣,而后却低低笑了几声,他道:“顾师兄,我们当初也是那些蚂蚁中的一只。踏上仙途,方知仙途艰辛啊。” 是啊,踏上仙途方知仙途艰辛。 六派之首的冲霄剑宗之所以收徒不论资质,是因为那三道关卡无比艰难,稍有差池便是一条性命就此了结。能成为冲霄剑宗弟子的人,无一不是有大毅力大机缘的人。这样的人即便资质稍差,亦能在这藏龙卧虎的九峦界中博得一席之地。 长生长生,所谓长生又哪是那般好求的?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第105章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陆重光目光刚一转到顾夕歌身上,那孩童一双眼睛便和他对了个正着。 那两双眼睛,一双眸光温润隐有三分锋芒,另一双璀璨似星暗含冷光。 他们对视了好一刻,终究是陆重光先开的口:“好久不见,顾贤弟。” “贤弟?”那孩童冷笑了一下,仅仅两个字已然将他的嘲讽鄙夷之情表露无遗。 “你我刚分开三个多月就重逢于此,可见你我的确有缘。”陆重光毫不介意,脸上的微笑也未曾消退半分。 一旁的常瑜却狠狠吃了一惊。她这位重光师弟,固然看起来随和得很也没什么架子,可在混元派入门弟子中谁都知道这人性子倔得很。谁若对陆重光有一分不敬,他找到机会自会三倍奉还。陆重光也由此得罪了不少人,他那位大师兄何悬明自是其中之一。然而眼前这孩童,正大光明地不给陆重光好脸色看。奇怪的是,陆重光好像对此却一点也不介意。 “大约是有缘的。”顾夕歌面上淡定,内心却有些感慨。他一向和陆重光十分有缘,不管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是如此。 “既是有缘人,我遇到麻烦你总该伸手帮我一下吧?”陆重光笑得越发灿烂了,“我知道你成了纪真君亲传弟子,想来是不缺灵石的。” 陆重光又敛目正色道:“你刚才也将事情瞧得一清二楚。二百张明火符,两千块灵石,我这明火符可比市面上一般的明火符强多了” 眼见陆重光将他的面子里子一并扔得干干净净,顾夕歌越发佩服他了。他不得不承认,有时候自己就是缺了这么一点不要脸的精神。 “停,我只问你一句。”顾夕歌直接打断了陆重光的话。若是让这人继续吹下去,怕是这人都敢说他的符咒大能硬抗天雷小能生火做饭,简直是万事皆可了。 “我买这么多明火符干嘛,学那败家少爷一样没事打你脸么?”顾夕歌终于多说了几句话,他淡淡道,“我还不至于那么无聊。” “两千灵石,我欠你一个人情。”陆重光墨黑眼睛直视着顾夕歌,“将来定有回报之日。” 这少年虽是在向人求助,态度依旧不卑不亢,此时他仿佛在熠熠发光。这许下的诺言,好似也真有千钧之重。 能让陆重光欠他一个人情,这两千灵石的确划算得很。换做上辈子,怕是有不少修士会为了这桩交易打得头破血流。这混账纵有千万种缺点,唯有一点值得人敬佩。陆重光重诺,他说过的话绝不会后悔。 如果可能的话,顾夕歌倒想现在就让陆重光自己抹了脖子。由此一来,后面那些糟心烂事就一件都没有了。可他们谁都知道这承诺的分量有几斤几两,既是无用之物,他又何必同陆重光有所牵连? “谁要你的人情?”顾夕歌平静地说,“两千块灵石两百张明火符,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陆重光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笑容也多了那么几分真诚:“谢谢你。” 随后尴尬的事情来了,顾夕歌将他那只乾坤袋向下抖了个干干净净,也只找到九百九十一块灵石,离两千块灵石还差了一半多。 他这才想起,固然他在玄机峰上绝不缺灵石,冲霄剑宗每年还额外给他五千块灵石。可他这次是和纪钧出来访友的,身边只带了一千块灵石以备不时之需,谁会料到这么巧碰到陆重光?纵然顾夕歌重活了一辈子,他也绝不可能将每件事情都记得一清二楚。 买东西灵石不够这种尴尬事情,纵然顾夕歌活了两辈子也是未曾体会过的。 没灵石怎么办,自然要找师父。于是陆重光便见到这位一贯冷着脸好似冰块的小豆芽菜,冲着旁边一位黑衣修士小小声唤了一句“师父”。 瞧顾夕歌这副乖巧软糯的模样,仿佛和刚才讽刺他的孩子根本不是一个人一般。陆重光当真吃惊了,他从不知道顾夕歌还有这么乖的时候。 更让他吃惊的,是旁边这位玄衣如墨气质沉凝的修士。方才他与顾夕歌说话时,明明这人就站在旁边,陆重光却根本未曾觉察到他的存在。仿佛这人刚才只是空气中的一粒尘埃,并无半分不谐之处。 此等天人合一的能为,不是化神真人就是练虚真君。再加上顾夕歌叫他师父,这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陆重光心念转得飞快,他拉着常瑜一起行了个礼道:“见过纪真君,晚辈与师姐今日得见您一面,可谓三生有幸。” 纪钧只是微微向陆重光点了点头,示意他不必多礼。他修长手指拈起一枚明火符,一丝灵气顺着弯弯曲曲的符文下行,直至符箓收尾才停止。 他这才道了一句:“符画的不错。你符箓一道,想来到了第二重境界‘练气入微’,难得。” 区区一个月,陆重光在符箓一道上不仅入了门,还到了第二重境界。可见重光师弟真是天赋异禀,常瑜不由有些恍惚了。 而后纪钧直接把一袋灵石递给顾夕歌,将陆重光自谦自让的话全都堵在了嘴里。陆重光算是瞧出来了,这冲霄剑宗直来直去惹人记恨的本事,真是一脉相承绝无例外。 师尊不招人喜欢,徒弟也差不到哪去。 顾夕歌把剩下的那一千枚零九灵石全都倒在了摊子上,一颗一颗数得仔细又小心。他仿佛全然忘了自己是个练气三层的修士,身边站着的两位摊主修为要比他还高出几层。这孩子只当自己是个眼不明手也不快的凡人小孩,吊人胃口般越数越慢。 顾客不发话,当摊主的自然没有先上手碰灵石的道理。饶是慢性子的常瑜,也已用神识将那一千零九枚灵石翻来倒去数了个十余遍,可顾夕歌才查到四百五十二。 若是让这孩子查完一千块灵石,他们怕是得等上足足两刻钟。常瑜不由看了看陆重光,这人依旧笑容可掬半分也不着急。她又望了望那位纪真君,这位真君只是十分平静地看着他那位好徒儿,仿佛觉得顾夕歌就算笨,也理所当然笨得十分可爱。 眼见顾夕歌好不容易数到了一千零四,那孩子却好似忽然脑袋卡壳般睁大了眼睛,看他那意思,竟是要重新开始数一遍。 “顾兄,顾兄。”这回陆重光终于沉不住气了,他小声说,“我叫你哥还不行么?” 顾夕歌理所应当地点了点头,道:“若是你早叫这么一声,我也不用这么费力。” 当真可恨。陆重光已然将先前那些英雄相惜引为知己的想法抛到了九霄云外,他一字一句道:“我可真谢谢你了。” “不用客气。”顾夕歌只是回了轻飘飘四个字。 那剩下的一千零九枚灵石一到陆重光手上,便有一道金灿光芒自云唐城主府的方向升起。 不过须臾之间,便有一行人到了这摊位前。那一行人场面铺得颇为气派,好似仙人下凡般,浩浩荡荡一起排在了他们眼前。 常瑜眼尖,看到一贯纡尊降贵甚少露面的云唐城主竟也在那行人中。他此时神情肃然颇为恭敬,紧跟在一个白衣修士背后,这人常瑜却是认识的。 那白衣修士面目温润气质如玉,浊世佳公子想来就是如此。他此时微笑望着陆重光,赞赏道:“你做得很好。” 为何师父非要他在云唐城赚这两万颗灵石,陆重光心中已然清楚明了。因而,他只是平静道:“多谢师尊赞赏。” “即便你剩下这两千颗灵石取了巧,却也没什么关系。”易弦扬了扬眉,“能从纪真君手上赚到灵石,可是我一辈子都不敢想的事情。” 纪钧却懒得理会这人言语中的机锋。他淡淡望了易弦一眼,牵着顾夕歌的手转身欲走。 易弦眼见纪钧要走,却也并不着急,他悠悠道:“纪钧,我问你可敢与我赌一次?” “一千四百年前九峰论道时,我以一招之差输给了你,不得不屈居次席。再过十年又是九峰论道,现在你我的徒弟年纪相当修为相近,你可敢与我赌一次,看看这两个孩子谁能夺得首席?” 狡猾的老狐狸,顾夕歌心中不由暗骂一句。倒是说得好听,什么年纪相当修为相近,都是骗鬼呢。陆重光不仅比自己大了四岁,且他此时练气七层,更比自己足足高了四个境界。若是普通九窍八通的资质,顾夕歌至少要用三五年才能追上此时的陆重光。想必那时,这人早就练气十层大圆满了。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第106章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顾夕歌望着苍峦山下人头攒动的情形,不禁升起一丝怀念之感。每五年中的这段日子,苍峦山下总是分外忙碌。 顾夕歌也曾主持过一次收徒试炼。那时和他一起搭档的小师弟杨虚言说这苍峦山下真是人潮涌动人山人海人挤人人挨人人蹭人,只一滴滚油落下去也能烫伤好几十号人。 杨虚言的话虽夸张,形容此时的情形却也恰当。这也难怪,九峦界中大大小小的门派无以计数,但若论最出名的几大门派,不过一宗三派两楼。所谓一宗自然指的是冲霄剑宗,冲霄剑宗乃是九峦界中最出名的剑修门派。冲霄剑宗能稳稳压过其余五大门派排在第一,自然因为其底蕴颇深势力雄厚,其余门派只能望而兴叹。 修仙自然要讲究根骨,往往上万个人中只有一人仙窍开通能踏上修仙之路,真真正正的万里挑一。只这点就筛掉了许许多多的人,而九峦界中最出名的几个门派挑选起门下弟子来,更是无比严苛。就好比两楼之一的蓬莱楼,即便派中一个记名弟子也至少要有三处仙窍开通。有些小门派的正式弟子也只有一处仙窍开通,可若将他们放在蓬莱楼中,也只能当一个干杂活伺候人的仆役弟子。就这点而言,那位刘长老说的倒是真话。 六大门派中,唯有冲霄剑宗收徒时不计较门下弟子根骨如何仙窍开通了几处。每五年苍峦山都会举办一次收徒试炼,冲霄剑宗只要试炼者必须是未满二十岁的年轻人,不拘男女不论地域不问出身。只此一点,就有许多仙窍不开通的凡人到此碰碰运气。若能入得冲霄剑宗门内自然是一步登天,又何妨试上一次? 苍峦山下这片空地已被占得满满当当,还好周围并不拥挤,总有挪腾转身的余地。顾夕歌细细打量,这数万个人中有男有女有孩童亦有青年,有贫者亦有富家公子,甚至有许多修仙世家年青一代的子弟。 正值晌午,此时的太阳毒辣又刁钻,晒得人眼前发黑。奇怪的是,那些修仙世家的年轻人对此却也毫无办法。他们的仆役不仅被强行阻隔在苍峦山外,而且随身携带的法器符咒不知为何失去了效用,就连一个凝冰术也使不出来。于是他们只能纡尊降贵,和这些不会法术的凡人一般,钻到那几棵大树下蔽日。 现今一棵树荫下就足足站了好几十号人,甚至还有不少人爬到了树干上。若是让顾夕歌上辈子的那位小师弟杨虚言见到了此等情形,定能扔出好一段尖刻却形象的评价。 顾夕歌此时十分惬意,他坐到了一棵云柏树的树杈上,仔仔细细用眼睛寻找陆重光的身影。他并没有放出神识搜寻,到了这苍峦山下,小心一些总没有错。好在居高临下总是有优势的,不一会他就瞧见那位死对头的身影。 陆重光却要比他凄惨许多。他来得晚没抢到树荫,只能顶着辣的太阳站得笔直,隐隐俊美轮廓显露的脸被晒得通红,颇有几分狼狈。 不经意间顾夕歌和陆重光的目光重合了。顾夕歌微微眯眼,冲他这位死对头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微笑,不言而喻的讽刺与幸灾乐祸。 挑衅,毫无疑问的挑衅。 陆重光很是愣了几秒,随后他微微眯细了眼。这不过八/九岁的孩童衣着普通兼之毫无修为,不知他有何自信竟敢挑衅自己,简直不自量力 有人却抢先一步,说出了陆重光心里的话。 “喂,那个凡人小孩!”一个衣着华美的世家弟子冲顾夕歌扬了扬下巴,“我是楚平李家的人,赶快把你那块地方让给我!” 楚平李家,听上去好大来头,莫不是和那三派中的金阙派有什么关联?其余人不由对那年约十一二的少年肃然起敬,目光落在那少年身上也带了三分惊异。那少年越发得意起来,他伸指遥遥点了点顾夕歌,道:“就说你呢,别装傻!” 顾夕歌长睫低垂,盖住了眸中的嘲讽之色。 楚平李家的确和金阙派有一些关联,李家就是金阙派中三大世家之一。若是在那楚平峰地界,这位被娇纵坏了的小少爷自然是不折不扣的地头蛇。这可惜这是苍峦山下,这位小少爷根本占不到半分便宜。 重活一世,顾夕歌也懒得同这位小少爷多费口舌。周围几棵树上也有不少人占了好位置,那小少爷不过看顾夕歌年纪幼小穿着普通,又是个毫无修为的凡人。他有了十成十的把握,才敢耍威风使手段,倒也不算个蠢人。 “不。”顾夕歌只说了一个字,随后就不再理会那位姓李的小少爷。 好啊,这个毫无修为的凡人居然敢如此同他说话!当着这么多人,他居然一点不给自己面子!李晟气得脸都红了,他咬牙道:“你且等着,等会有你好看的” “我等着。”顾夕歌答得笃定,越发不慌不忙气定神闲。 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而后许多人再也忍不住了。在场的都是年纪颇小的孩童与少年,眼见顾夕歌如此奚落人,自然觉得无比有趣。 李晟觉得他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发烫,他狠狠踹了那株云柏树一脚,厉声道:“有能耐你就在这苍峦山上躲一辈子,等你出了苍峦山,我定要让你生不如死!” “你要让谁生不如死?”李晟耳畔忽然响起了一个轻而和缓的声音,他定睛一望,却是一位年约二十的蓝衣修士正笑咪咪地看着他。 那蓝衣修士眉目清俊令人心折。他微笑的模样恍如春风拂面,温柔又可亲。可刚刚还眉目狠厉的李晟,却无比乖巧地站好,恭恭敬敬地答道:“方世兄听错了,我只是在和那小子闹着玩” “苍峦山下不准寻衅滋事,你应当明白这一点。”蓝衣修士忽然不笑了,他淡淡扬眉道,“看在我们两家过去的交情上,我便饶你这一次。” 李晟心中稍安。随后他眼前一花,愕然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竟被送出十余丈外。只这十余丈,却好似天渊之别。不管李晟如何迈步向前,他都会不知不觉回到原地。 好一个方景明,他就这般轻易废除了自己这次进入冲霄剑宗的机会,竟丝毫不顾忌他们两家的情分!李晟捏紧了拳头,他还能听到方景明的声音遥遥传来,清晰地好似就在耳边。 “到了这苍峦山下,不管你是谁,都要听我冲霄剑宗的规矩,哪怕金阙派掌门人的儿子亦是如此。”方景明扫视一周,似笑非笑道,“苍峦山下严禁寻衅滋事,若有人违反,就取消他这次试炼资格,逐出苍峦山。” 方景明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在场的每个人都听清了他的话。这万余人刹那间安静得可怕,虽然此时烈日当空,许多人心中却不由生出了一丝寒意来。 “从今早到现在,已经有一百七十三人因此失去资格。”方景明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我特意将试炼时间拖到现在,就想筛掉更多的蠢货,没想到各位都很乖巧,这可不大好。” 其余人听了这话,不禁心中一凛。原来这冲霄剑宗的筛选,竟早就开始了。听这人的语气,他好似巴不得更多人落选,用心险恶可见一斑。 忽然一道紫色霞光自空中坠落地面,一位身着紫衣的女修士缓步走来。她明丽双眸顾盼若兮,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了所有年轻男子的心上,让他们的心也跟着轻轻一颤。 “景明师兄,可以开始了。”那紫衣女子冲方景明点了点头,随后就静静立于方景明身边。 “既然师妹发话了,我自当遵循。”方景明微笑着拍了拍手,态度温和,“诸位想成为我冲霄剑宗的弟子,倒也十分简单。只要通过三关试炼,不管资质如何谁都能入得我冲霄剑宗门下,从此鲤鱼化龙踏上仙途。” 顾夕歌望着意气风发的方景明,却不禁想起了上辈子同杨虚言主持试炼的情形。他那位俏皮话多牢骚也多的小师弟自苍峦山上远远望着山下人山人海的情形,感慨地问道:“顾师兄,你说这些人到最后一关时,能有多少活下来?” “你把一瓢热水浇到蚂蚁窝上,数一数能有多少蚂蚁活下来,就知道能通过最后一关的人数绝对比那些蚂蚁还要少。”顾夕歌淡淡地说,“至于能够有多少人成为我们的师弟师妹,最多不出十人之数。” 杨虚言被顾夕歌的话噎得一愣,而后却低低笑了几声,他道:“顾师兄,我们当初也是那些蚂蚁中的一只。踏上仙途,方知仙途艰辛啊。” 是啊,踏上仙途方知仙途艰辛。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第107章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周遭寂静了一瞬。原本有个想踏上木桥的少年被那一幕惊得一怔,原本已经迈出的左脚又收了回来。 他这才知道生命竟是如此脆弱。只需一阵大风,就能将一个人的性命吹败,似将一朵梨花吹落枝头,轻松又写意。 天道无情,仙路难行,容不得任何侥幸与含糊。 直至此时,少年方体会到修仙的残酷。他双手颤抖了好一会,终于转身一步步离去。他向着山下越跑越快,好似想将那坠落深渊的白衣抛落到身后一般,拼命奔跑。不一会,就再也瞧不见人影。 “各位应当明白,这条升仙路并不好走。”方景明随意指了指那条下山的小路,意态神闲,“我说过冲霄剑宗从不为难人,诸位可以随时离去。” 似是因为那少年离开,又似是因为方景明诱劝般的话语,不少人竟也同那少年一般打了退堂鼓。这一回又足足刷掉了几千人,当初那万余人竟只剩下一半。 “我与安师妹就在对面等着诸位,半个时辰为限,祝诸位好运。” 随后一蓝一紫两道剑光冲天而起,方景明与安岚走得毫不犹豫,只余下那些踌躇不前的千余人。 世人皆羡慕修士寿元悠久且有移山填海之能,可当这份仙缘就摆在他们眼前时,不少人却胆怯地无法上前,最终只能默然离去。也许传说中有凡人服食一枚丹药便能白日飞升的荒谬传说,可在九峦界中,每一分修为增长每一次境界提升,都是逆天而行。 即便此时的顾夕歌,也无法确信自己能否走完这条升仙路。虽说他并不畏惧那条无比危险的木板桥,但顾夕歌有心魔。那心魔随时啃噬着他的心,一下一下狠厉又嗜血,痛入骨髓。那心魔却只能压制无法化解,何时能得解脱? 解脱,他又何需解脱?一切在他重生的这一刻,早就注定了。 顾夕歌忽然仰起了头,他毅然决然踏上了那条升仙路,瞧也不瞧背后众人的讶异表情。 一步,三步,七步。顾夕歌走得平稳而顺畅,可就在他迈出第九步时,幻境来了。 “废物,没用的废物。”那男人的眼神俾睨而高傲,似利刃穿心,“我若是你,便会自己抹了脖子,你活着就是给我怀阳顾家丢人。” 这幻境真好啊,竟能让他回想起上辈子那些已经遗忘的事情。亲缘如何父爱又如何,他上辈子虽曾渴求过,却也早就看破放下。不过无用之物罢了,何必挂怀于心? 顾夕歌看也不看,径自从顾商身边穿过,好似穿过一缕青烟。 三百五十四步,三百六十一步。顾夕歌暗自计数,下一个幻境应当是第三百六十九步吧 未等顾夕歌反应过来,他又看见了那个红衣如火的姑娘。她娇美面容上满是倔强与不甘,泪水自她脸旁滴落,瞬间凝结为珍珠。 “我们鲛人族的姑娘一辈子只认准一个心上人,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离开。”红衣姑娘颤抖着对顾夕歌伸出了一只手,眼神中带着满满的希冀,“我知道你对我有意,我知道” 曾经有意,可现在一腔情谊早已化为灰烬。当年他都能舍得,现今自然也不在话下。仙路孤独,为情所困终究不值。 顾夕歌毫不犹豫地迈步向前,将那跪坐在地红衣似火的姑娘抛在了身后。 四千零二十四步,四千零三十五步。脚下就是无尽的深渊,也许只要一阵大风,顾夕歌就会坠入这悬崖之底,尸骨无存。但顾夕歌依旧走得不急不缓,他偶尔也会停一停,等那突如其来的大风刮过,再继续向前。 他遥遥一望,那道木桥仿佛依旧没有尽头一般,延伸入云雾之中。顾夕歌却微笑了,他知道他定能通过这道升仙路,如同上一世一般入得冲霄剑宗门下。 然而下一秒,顾夕歌却看到了他上辈子犯下的最大的过错。 天空一片血红,红如火焰妖如血液,不详又诡异。轰然巨鸣,高耸入云的苍峦十三峰忽然一截截崩碎迸裂。藏剑阁灵虚殿望舒楼,那些华美至极的亭台楼阁也一并坠落毁灭,直至坠入那深不见底的深渊之中。 数万载传承的冲霄剑宗,竟这般轻易地覆灭了。想不到一切竟毁在了自己手上,谁能想到,谁能料到!他如何对得起掌门的殷切嘱托,又如何对得起那些为此牺牲的同门?! 假的,都是假的。顾夕歌睁大了眼睛努力说服自己,他既然还活着,就定能避免冲霄剑宗毁灭的命运。可顾夕歌的手指却在颤抖,他的心也跟着狠狠一疼。 “天数如此,天命如此。” 云霄之颠有遥遥声响传来,似断言又似悲悯。 “什么天命,什么命数?”顾夕歌低声道,“我不信,我全不信。上辈子犯下的错我绝不会再犯,即便拼却神魂俱灭,我亦要护住冲霄剑宗周全。” 冷风吹过,眼前还是那条摇摇欲坠的木板桥。可顾夕歌却知道,自己的心魔已将他的心啃噬得一片虚无。 顾夕歌抚上了自己的胸口,那颗心脏依旧在勃勃跳动,但他的血却已经冷了。 下一次幻境来袭之时,顾夕歌又会看到什么情形?是他的愧疚他的悔恨他的怨怼么?太懦弱也太无能! 顾夕歌狠狠咬住嘴唇深吸一口气,竟不管不顾地奔跑起来。 悬崖对面方景明霍地睁开眼睛,他笑嘻嘻望着安岚道:“瞧见没有,安师妹。这孩子才是真正的疯子,他那股狠劲仿佛让我看见了当初的你” 安岚赞赏地微微点头,道:“这孩子道心坚定行为果决,的确和我有些相似。他若能入得我步虚一脉,也算不差。” “安师妹这却想得远了些。这只是第一道试炼关卡,他能否入得我冲霄剑宗门下,却得看他运道如何。” 而后方景明踱出几步,他好整以暇望着浑身颤抖的顾夕歌朗声道:“恭喜你这条走完升仙路,唯有摒弃凡心意志坚定者才能仙途有成。” “多谢仙长指点,我受教了。”顾夕歌只答了一句话,随后就闭口不言。他上辈子时就和这位狐狸一般的方景明打过许多交道,那过程绝称不上愉快。 哎,不好玩。方景明遗憾地摇了摇头,随后却冲着对面遥遥喊道:“从方才到现在已有三百七十二人踏上升仙路,唯有一个人顺利到达对面。诸位若是珍惜性命,就应当早早离去。上界自有三千大道,条条可证长生。各位又何必为了我冲霄剑宗拼却一条性命?” 十分狡猾,简直有些卑鄙了。顾夕歌冷眼旁观方景明的所作所为,却并不插话。 对面却是一片寂静,根本无人答话。意志坚定之人自然不会因方景明一席话动摇求道之心,唯有道心不坚之人才会受影响。仙缘难得仙路难行,意志不坚之人永远无法证得长生。 而后一个时辰却也有许多人走完升仙路,陆重光却也在其中。顾夕歌选了一块僻静之地闭目养神,免得让陆重光瞧见他眸中那遮掩不住的森然杀意。 现在还不到时候,他留着陆重光自有大用处。顾夕歌默念着这句话,神魂之中那缕无法祛除的心魔却又滋长了一分。 安岚站起了身,她淡淡道:“时间到了,通过升仙路的有六百三十二人,祝贺诸位通过冲霄剑宗第一道试炼。” 她说话的声音虽不大,但在场的每个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 许多人不由默然了。刚开始足有四千余人留下来参加第一道试炼,谁知最后竟只剩下他们这六百三十二人,冲霄剑宗收徒试炼的残酷性由此可见一斑。 接下来安岚又自白玉壶中请出了一枚玉简,她纤白手指捏着那白玉玉简,竟好似浑然一体分不出差别。 “寻踪林。”安岚敛容正色,“诸位请随我来。” 极其突兀地啪啪两声脆响,却是方景明鼓了鼓掌。他赞叹地说道:“诸位真不知走了什么好运气,竟接二连三碰到了这般简单的关卡,我简直有些羡慕各位了。” 傻子才相信这位方仙长说的话!寻踪林,这地方听上去就不是什么好地方。很多人默然不语,心中却无比清明。然而他们既通过了第一道关卡,却隐隐觉得自己心志坚定再无迷茫。即便前路艰难,又何妨大胆一试? 他们随着安岚走了足有两炷香时间,方到了寻踪林的入口,眼尖的人却看出这林子颇有几分古怪。 九峦界地大物博,树木也自然种类繁多,可他们却没见过眼前这般奇怪的情形。云柏树茶荼树悬铃木,由南至北从东至西的各类树木竟都能在这寻踪林中找到,显然这林子随时有人细心维护。若说这寻踪林中没什么古怪,怕是谁都不会相信。 “两人一组,在三个时辰内找到寻踪林的出口,就算你们通过第二道试炼。”安岚长袖一舒,六百余枚标着数字的木牌就飞到各人手中。 许多人已开始迫不及待地寻找同伴,顾夕歌瞧了一眼自己的木牌,三十七。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第108章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顾夕歌望着苍峦山下人头攒动的情形,不禁升起一丝怀念之感。每五年中的这段日子,苍峦山下总是分外忙碌。 顾夕歌也曾主持过一次收徒试炼。那时和他一起搭档的小师弟杨虚言说这苍峦山下真是人潮涌动人山人海人挤人人挨人人蹭人,只一滴滚油落下去也能烫伤好几十号人。 杨虚言的话虽夸张,形容此时的情形却也恰当。这也难怪,九峦界中大大小小的门派无以计数,但若论最出名的几大门派,不过一宗三派两楼。所谓一宗自然指的是冲霄剑宗,冲霄剑宗乃是九峦界中最出名的剑修门派。冲霄剑宗能稳稳压过其余五大门派排在第一,自然因为其底蕴颇深势力雄厚,其余门派只能望而兴叹。 修仙自然要讲究根骨,往往上万个人中只有一人仙窍开通能踏上修仙之路,真真正正的万里挑一。只这点就筛掉了许许多多的人,而九峦界中最出名的几个门派挑选起门下弟子来,更是无比严苛。就好比两楼之一的蓬莱楼,即便派中一个记名弟子也至少要有三处仙窍开通。有些小门派的正式弟子也只有一处仙窍开通,可若将他们放在蓬莱楼中,也只能当一个干杂活伺候人的仆役弟子。就这点而言,那位刘长老说的倒是真话。 六大门派中,唯有冲霄剑宗收徒时不计较门下弟子根骨如何仙窍开通了几处。每五年苍峦山都会举办一次收徒试炼,冲霄剑宗只要试炼者必须是未满二十岁的年轻人,不拘男女不论地域不问出身。只此一点,就有许多仙窍不开通的凡人到此碰碰运气。若能入得冲霄剑宗门内自然是一步登天,又何妨试上一次? 苍峦山下这片空地已被占得满满当当,还好周围并不拥挤,总有挪腾转身的余地。顾夕歌细细打量,这数万个人中有男有女有孩童亦有青年,有贫者亦有富家公子,甚至有许多修仙世家年青一代的子弟。 正值晌午,此时的太阳毒辣又刁钻,晒得人眼前发黑。奇怪的是,那些修仙世家的年轻人对此却也毫无办法。他们的仆役不仅被强行阻隔在苍峦山外,而且随身携带的法器符咒不知为何失去了效用,就连一个凝冰术也使不出来。于是他们只能纡尊降贵,和这些不会法术的凡人一般,钻到那几棵大树下蔽日。 现今一棵树荫下就足足站了好几十号人,甚至还有不少人爬到了树干上。若是让顾夕歌上辈子的那位小师弟杨虚言见到了此等情形,定能扔出好一段尖刻却形象的评价。 顾夕歌此时十分惬意,他坐到了一棵云柏树的树杈上,仔仔细细用眼睛寻找陆重光的身影。他并没有放出神识搜寻,到了这苍峦山下,小心一些总没有错。好在居高临下总是有优势的,不一会他就瞧见那位死对头的身影。 陆重光却要比他凄惨许多。他来得晚没抢到树荫,只能顶着辣的太阳站得笔直,隐隐俊美轮廓显露的脸被晒得通红,颇有几分狼狈。 不经意间顾夕歌和陆重光的目光重合了。顾夕歌微微眯眼,冲他这位死对头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微笑,不言而喻的讽刺与幸灾乐祸。 挑衅,毫无疑问的挑衅。 陆重光很是愣了几秒,随后他微微眯细了眼。这不过八/九岁的孩童衣着普通兼之毫无修为,不知他有何自信竟敢挑衅自己,简直不自量力 有人却抢先一步,说出了陆重光心里的话。 “喂,那个凡人小孩!”一个衣着华美的世家弟子冲顾夕歌扬了扬下巴,“我是楚平李家的人,赶快把你那块地方让给我!” 楚平李家,听上去好大来头,莫不是和那三派中的金阙派有什么关联?其余人不由对那年约十一二的少年肃然起敬,目光落在那少年身上也带了三分惊异。那少年越发得意起来,他伸指遥遥点了点顾夕歌,道:“就说你呢,别装傻!” 顾夕歌长睫低垂,盖住了眸中的嘲讽之色。 楚平李家的确和金阙派有一些关联,李家就是金阙派中三大世家之一。若是在那楚平峰地界,这位被娇纵坏了的小少爷自然是不折不扣的地头蛇。这可惜这是苍峦山下,这位小少爷根本占不到半分便宜。 重活一世,顾夕歌也懒得同这位小少爷多费口舌。周围几棵树上也有不少人占了好位置,那小少爷不过看顾夕歌年纪幼小穿着普通,又是个毫无修为的凡人。他有了十成十的把握,才敢耍威风使手段,倒也不算个蠢人。 “不。”顾夕歌只说了一个字,随后就不再理会那位姓李的小少爷。 好啊,这个毫无修为的凡人居然敢如此同他说话!当着这么多人,他居然一点不给自己面子!李晟气得脸都红了,他咬牙道:“你且等着,等会有你好看的” “我等着。”顾夕歌答得笃定,越发不慌不忙气定神闲。 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而后许多人再也忍不住了。在场的都是年纪颇小的孩童与少年,眼见顾夕歌如此奚落人,自然觉得无比有趣。 李晟觉得他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发烫,他狠狠踹了那株云柏树一脚,厉声道:“有能耐你就在这苍峦山上躲一辈子,等你出了苍峦山,我定要让你生不如死!” “你要让谁生不如死?”李晟耳畔忽然响起了一个轻而和缓的声音,他定睛一望,却是一位年约二十的蓝衣修士正笑咪咪地看着他。 那蓝衣修士眉目清俊令人心折。他微笑的模样恍如春风拂面,温柔又可亲。可刚刚还眉目狠厉的李晟,却无比乖巧地站好,恭恭敬敬地答道:“方世兄听错了,我只是在和那小子闹着玩” “苍峦山下不准寻衅滋事,你应当明白这一点。”蓝衣修士忽然不笑了,他淡淡扬眉道,“看在我们两家过去的交情上,我便饶你这一次。” 李晟心中稍安。随后他眼前一花,愕然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竟被送出十余丈外。只这十余丈,却好似天渊之别。不管李晟如何迈步向前,他都会不知不觉回到原地。 好一个方景明,他就这般轻易废除了自己这次进入冲霄剑宗的机会,竟丝毫不顾忌他们两家的情分!李晟捏紧了拳头,他还能听到方景明的声音遥遥传来,清晰地好似就在耳边。 “到了这苍峦山下,不管你是谁,都要听我冲霄剑宗的规矩,哪怕金阙派掌门人的儿子亦是如此。”方景明扫视一周,似笑非笑道,“苍峦山下严禁寻衅滋事,若有人违反,就取消他这次试炼资格,逐出苍峦山。” 方景明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在场的每个人都听清了他的话。这万余人刹那间安静得可怕,虽然此时烈日当空,许多人心中却不由生出了一丝寒意来。 “从今早到现在,已经有一百七十三人因此失去资格。”方景明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我特意将试炼时间拖到现在,就想筛掉更多的蠢货,没想到各位都很乖巧,这可不大好。” 其余人听了这话,不禁心中一凛。原来这冲霄剑宗的筛选,竟早就开始了。听这人的语气,他好似巴不得更多人落选,用心险恶可见一斑。 忽然一道紫色霞光自空中坠落地面,一位身着紫衣的女修士缓步走来。她明丽双眸顾盼若兮,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了所有年轻男子的心上,让他们的心也跟着轻轻一颤。 “景明师兄,可以开始了。”那紫衣女子冲方景明点了点头,随后就静静立于方景明身边。 “既然师妹发话了,我自当遵循。”方景明微笑着拍了拍手,态度温和,“诸位想成为我冲霄剑宗的弟子,倒也十分简单。只要通过三关试炼,不管资质如何谁都能入得我冲霄剑宗门下,从此鲤鱼化龙踏上仙途。” 顾夕歌望着意气风发的方景明,却不禁想起了上辈子同杨虚言主持试炼的情形。他那位俏皮话多牢骚也多的小师弟自苍峦山上远远望着山下人山人海的情形,感慨地问道:“顾师兄,你说这些人到最后一关时,能有多少活下来?” “你把一瓢热水浇到蚂蚁窝上,数一数能有多少蚂蚁活下来,就知道能通过最后一关的人数绝对比那些蚂蚁还要少。”顾夕歌淡淡地说,“至于能够有多少人成为我们的师弟师妹,最多不出十人之数。” 杨虚言被顾夕歌的话噎得一愣,而后却低低笑了几声,他道:“顾师兄,我们当初也是那些蚂蚁中的一只。踏上仙途,方知仙途艰辛啊。” 是啊,踏上仙途方知仙途艰辛。 六派之首的冲霄剑宗之所以收徒不论资质,是因为那三道关卡无比艰难,稍有差池便是一条性命就此了结。能成为冲霄剑宗弟子的人,无一不是有大毅力大机缘的人。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第109章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纪钧带着顾夕歌走过城门,颇守规矩地交了两块灵石的入城费。他牵着顾夕歌一只手进入城内,说得简单直接:“此处是云唐城,乃是九峦界中三大散修集散之城。虽说是散修之地,却也与混元派有那么几分关系。” 顾夕歌听后心下了然。散修散修,财侣法地几项天生便有几分不足。若真论起来,每十个化神真人中却有九个出身大派,唯有那么一个才是运气极好的散修。可就连这散修大能,怕也与六大派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因而云唐城归混元派管,当然再正常不过。 可混元派却与冲霄剑宗关系并不好,一句剑拔弩张就足以概括两派关系。这两大宗派千余年来都憋着一口气,磨刀霍霍蓄势待发,就等个合适时机开战,一开战就非要打得另外一派元气大伤直接掉出六大派方肯甘心。 所幸仙道正派终究是要面皮的,不至于像魔道那样今天起了口角明日就撕破脸打上门来。更何况同为仙道执牛耳者,冲霄剑宗与混元派还同有压制魔道的天命,因而这一仗至今也没打起来。 细数一宗三派两楼,冲霄剑宗与星云派是极牢固的盟友关系,而混元派却也与蓬莱楼关系匪浅,剩下的倦书楼与金阙派作壁上观谁也不帮。 纪钧到了混元派的地盘,当然不会自讨无趣去找云唐城主叙旧。练虚修士出行必有灵机异动,云唐城主自然觉出有大能到了此处。他遥遥感应了一下那人是谁,随即不由望向他身后一位白衣修士。那白衣修士气定神闲摇了摇头,这三个人便极有默契地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他们师徒二人气度容貌非比常人,惹眼得很。而纪钧虽不横行霸道却也无意遮掩,就这样带着一堆尾巴到了云唐城最好的客栈前。 纪钧只将练虚修士的威压放开一瞬,那些黏在他们周身的神识立刻消失得一干二净。他屈了屈手指,一道锐利剑气又将暗藏于阴影中的各类稀奇古怪的符咒傀儡灵宠斩了个一干二净。 他这才带着顾夕歌,悠悠然踏进了这座云唐客栈中。掌柜的自然极有眼力,二话不说就带着他们师徒二人来到了一座幽静小院前,他甚至没说一句这院落每天就要二百灵石,普通修士压根住不起之类的废话。 这处小院垂柳依依碧波荡漾,正是凡间春意盎然的好时候。虽比不得冲霄剑宗山峦秀美,却也别有两分趣味。 顾夕歌睡了一个时辰,醒来时已经天色发黄。他原本也没什么大事,只是一时寒气入体无法适应,此时已经全然无碍。他坐在椅子上发了一会呆,准备和师父禀报一声,就出去逛一逛云唐城。 顾夕歌上辈子固然来过云唐城,然而只是走马观花般随意一瞟。那时他所有心思都在应付陆重光,且他一离开驿馆就有那死对头寸步不离地跟着,眼中当然也瞧不见云唐城半分景色。 “既然醒了,就跟我出去走走。”纪钧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显然师尊已经等了他许久。 他应了一声,又听纪钧遥遥道:“把那件狐裘也穿上。” 看来师尊全然忘了自己已经练气三层,并非凡身。顾夕歌怔了一下,依旧乖乖照做了。 顾夕歌随纪钧走在云唐城街道之上,此时暮色笼罩了整座云唐城。街边却有几盏灯光接二连三亮起,恍若流萤飞火。那些灯芒幽幽立于青铜灯座之上,虽不耀目,却能映亮方圆几丈之地,倒算件不错的法器。 纪钧见顾夕歌目中颇有好奇之色,便开口介绍道:“此地盛产一种名叫云唐的白玉,云唐城也因此得名。云唐玉质地晶莹无暇,是上好的符咒载体,有不少修士慕名来寻。” “久而久之,云唐城也就有了今日的风光,能用几十件下等法器夜间照明。这份财力,在三大散修之城中可算首屈一指。”纪钧扬了扬眉,面上忽有一分奇异之色,“那法器周身却有刻有六十四道无形符咒,若是谁心起歹念出手带走,自有城主府的侍卫追踪而来。” 顾夕歌虽知自己师尊博览群书兼之行踪颇广,可他却没料到自己师父连云唐城中一盏街灯上有六十四道符咒这类琐碎的小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心中不由暗暗有了个猜测,却并不言说。任由纪钧带着他穿街绕巷,来到了一座荒废许久的宅院前。 那宅院五进五出很是气派,朱红大门边还有两尊一丈高的白玉麒麟。只是那麒麟不仅里倒歪斜还被风吹雨淋许久,颜色暗淡无精打采,半分祥瑞之气都没有。它们就如同这宅院一般,早已落寞了百余年,再也没有当初的气派。 纪钧伸指一弹,一团柔和微风将落满尘埃的匾额擦了个干干净净。那纪府两个金色大字,映着灯光忽有了三分恍惚的富贵之感。 他静静在门前立了一刻钟,开口道:“走吧。” “既然来了又何必着急走?” 有人提着一盏灯,自道旁缓步而出。那盏灯青铜为底白玉为托,与云唐城的街灯十分相似,却精致许多。他年约二十容貌清俊,乍一看与纪钧有五分相似。更像的却是他们的气度,一般的气定神闲宠辱不惊,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堂哥,我一直完完好好留着这院子,两百余年也没人敢动过。”那人语气平平,却有压不住的恨意。 “否极泰来盛极而衰,天意如此谁又能抗拒?”纪钧连眉都未曾皱一下,他淡淡望了那人一眼,转身欲走。 “好一个太上忘情的剑修,连自己族中的灭顶之灾都懒得伸一根手指头。”那人刺了纪钧一句,目光却森森瞥向了顾夕歌,“倒不知你对你的徒儿,也能否绝情到底出手不救?” “你若想死,大可一试。”纪钧答得平静,可这份平静越发激怒了那人。 他微微眯细了眼,眸中似有暗潮涌动。那暗潮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忽然扬眉笑道:“可怜这孩子,跟了一个没心肝的师父。练虚至大乘却有三灾五劫,唯有心魔之灾最难缠。若他成了你的心魔,你是否会用师恩要挟,让他自行了断?” 那人话音未落,顾夕歌就平静答道:“如果我成了师父的心魔,我绝不会自行了断,却会与师父拼尽全力一战。若我胜了,师父的道便由我继承。若我输了,便替师父消去一灾,死得其所。” 此言一出,那人已然惊愕。纪钧一个年仅八岁的徒弟都有这等明悟决心,冲霄剑宗果然名非虚传。难怪纪钧入了冲霄剑宗,就从此六亲不认全无人味 那人眼见什么事情都没干成,反而痛快地拱了拱手道:“后会有期,愿你终有一日死在你这徒儿手上。” 这人扔下这句恶毒诅咒之后,就提着那盏灯缓缓消失了。乍一看背影,却与纪钧像了七成。 恨一个人,却将自己活成了他的模样,倒不知是恨入骨髓还是记得深沉。顾夕歌望着那人背影,心中忽然泛起一股同病相怜的怜悯。 纪钧既没有称赞顾夕歌应对得体,也没有对那恶毒诅咒做出一点回应。这剑修依旧静静立在原地,似山巅一株劲松,风吹不动雷劈不倒,好像刚才的事情与全然他无关一般。 “我猜师父一定偷拿过云唐城的街灯。”顾夕歌道。这孩童漆黑眼眸映着灿然灯火,明亮如星。 “如何算得上偷拿,只是好奇罢了。”纪钧压了压顾夕歌颈边狐裘,让那张晶莹小脸彻底露出来,“不过一刻钟,我就还回去了。虽然城内侍卫依旧找上门来” “挨骂的人一定不是师父。” 纪钧终于笑了,他眉间郁郁之色忽然一扫而空,平静道:“替我挨骂的就是我的堂弟,那位咒我不得好死的纪钊。” “难怪他讨厌师父。”顾夕歌波澜不惊地回了一句。 “不过无关之人,爱恨皆枉然。”纪钧睫毛微动,“人神好清,而心扰之。” 纪钧忽然俯身将顾夕歌牢牢抱在了怀中,这孩童身形幼小骨骼纤细,羸弱得好似一捏即碎。然而他身上却似有一分暖意,透过层层衣物而来,直达他心底。 那拥抱来得快去得也快,可纪钧却依旧牵住顾夕歌右手,缓缓道:“每月十五云唐城的朱雀大街上都有集市,即便夜晚也不闭市,今天师父就带你逛一逛这朱雀大集。” 顾夕歌不由攥紧了纪钧的手,这难得的孩童性情引得纪钧嘴唇微翘。他只当这徒儿终于知道同师父撒娇,却不知顾夕歌心中已然暗暗下了个决定。 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即便世事无常,他也要牢牢抓住这只手,纵有十八道天雷加身也绝不松开。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第110章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顾夕歌能看穿这些事情,并不代表那剩下的万余人都明白。有些人毕竟年轻气盛抑或年幼不知世事,他们已然被方景明一席话鼓动得热血沸腾,恨不能立刻大展身手显露本事给这两位冲霄剑宗的师兄师姐瞧一瞧。 热血沸腾者有之,冷静思考的人亦有许多。他们暗中讨论这非同一般的冲霄剑宗,会有何等出乎意料的收徒试炼。 “我听说那两楼之一的倦书楼收徒首重智慧。他们的收徒试炼却和凡间考取功名差不多,只要四处仙窍开通且通过倦书楼的三科九门考试,就能成为倦书楼门下弟子。”一个年约十四五的华服少年颇为可惜地摇了摇头,“若非我打定心思要入冲霄剑宗纪真君门下,我早就成了倦书楼的正式弟子” 旁边却有一个尖脸少年毫不客气拆台道:“刘兄,怕不止于此吧。你我相交多年,哪不知道你一背书就打瞌睡。就算你想入倦书楼,他们也绝不会收你。尽管倦书楼入门考试已然算是容易,三派之一的星云派收徒试炼却更简单些。据说你只要去星云派走上一遭探探资质,若是当真与星云派有缘,自会有人收你当徒弟。这种撞运气的好事,可要比考试简单多了。” “那些星云派的人各个神神叨叨,整天念叨着星宿与天数,简直再无趣不过。”那位姓刘的少年先是冷哼一声,随后他满意地望了望围拢过来的人群,万分向往地说,“要我说,六派之中还是混元派最有血性。那些参加混元派收徒试炼的人捉对厮杀,不论手段布不拘生死,胜者为王。而混元派每年只取前一百人,真真正正的大浪淘沙。如此才叫优中选优” 那少年的话让许多听众浑身为之一颤。仙路难求仙法难得,混元派的收徒试炼虽然血腥又残忍,但也在常理之内。那些没有家族传承资质又一般的普通少年,除却以命搏命的混元派,竟只余下冲霄剑宗一个选择。 听众中却有一个白衣少女微微仰起脸望着那少年,一双美目一瞬不瞬:“那公子可知道,冲霄剑宗的收徒试炼有何特别之处?” 佳人问话,刘青凡自然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尽管刘青凡也算家世不凡,他却对冲霄剑宗收徒试炼的内容不甚了解。 但凡参加过冲霄剑宗收徒试炼的人,一提起那时的事情大多连连摇头闭口不言。再加上从冲霄剑宗出来的人各个眼高于顶十分难讨好,关于冲霄剑宗收徒试炼的内容竟成了九峦界中顶级世家才能知道的秘密。 可刘青凡万不能在佳人面前丢了面子,他胸有成竹地胡说八道:“冲霄剑宗的收徒试炼却也和其他五派没有区别。不过是一些寻找药草抑或收服妖兽之类的事情,我猜最后一道关卡定像混元派一般的擂台赛,如此才算万中选一优中选优。” 刘青凡答得笃定而自信,那白衣少女望着他的眼神越发温婉动人。众人听了刘青凡的话,不由升起了一丝隐约的希望与向往来。 错了,简直大错特错。冲霄剑宗的收徒试炼可不是这般简单容易,顾夕歌轻轻摇了摇头。他人小个子又矮,在这黑压压的人群中毫不起眼。 只有一直暗中留意顾夕歌的陆重光,注意了他的动作。 还未等陆重光询问出声,那位狐狸一般的主考官方景明终于有所行动。他长袖一挥,一只古朴的白玉壶便升到空中,有灿然灵光自壶口散出。那灵光似缥缈山川又似浩然汪洋,难以分辨。片刻之后,一枚玉简自动落入方景明手中。 几万双眼睛都在牢牢盯着方景明,他却先将那枚玉简递给那紫衣女修士瞧了一瞧。那面容娇美若牡丹的女修士望了一眼,点了点头,方景明这才扬眉微笑道:“各位好运气,竟碰上了我冲霄剑宗百年来最容易的一次收徒试炼。第一道试炼就是升仙路,诸位请随我来。” 若说顾夕歌上辈子同方景明打交道时学到什么经验,那便是方景明的话一向只有七分准,或真或假难以捉摸。不过这回方景明倒是没有说假话,升仙路的确是冲霄剑宗第一道试炼中较容易的关卡。 顾夕歌不慌不忙地缀在人潮中央,耳边却听得那刘姓少年信心满满地说:“芳华你且宽心,我想这升仙路便是一条盘旋而上直至峰顶的青石路,只是路途遥远需要耐心。想必冲霄剑宗着重考验门下弟子的心性,有我在你根本不必担心。” 那刘姓少年话音未落,就听得方景明道:“这便是升仙路,一个时辰之内能通过升仙路的人,就算通过第一道试炼。” 刘青凡只望了一眼,不由瞪大了眼睛。面前却是一道深不见底的悬崖,恍若有一柄利剑将这座山峰一劈为二,锋锐无匹气势雄浑。白色云雾自谷底缓缓升腾而来,让人瞧不清这悬崖究竟有多深。 一道破败又腐朽的木桥颤颤巍巍延伸开来,末端却淹没在云雾中瞧不见分毫。那木桥周围没有任何绳索与护栏,风一吹那木桥便吱吱呀呀地晃一晃。 现在刘青凡已经顾不得自己在佳人面前丢了面子这个问题,他大张的嘴巴已经合不上了。仅仅站在崖边凝望那峡谷,都让刘青凡觉得心惊胆战不敢再看第二眼,更遑论让他踩着这么一条快要腐烂干净的破木桥走到对面了。 自从到了这古怪至极的苍峦山后,刘青凡练气五层的修为竟全部被封毫无能为,和周遭那些凡人一模一样。若说平时他自然不怕这区区一条木板桥,可此时这条木板桥却成了他惧怕不已的噩梦。 “方,方前辈。”刘青凡鼓足勇气询问道,“若是有人掉了下去,冲霄剑宗可会出手相救?” 原本喧闹的人群瞬间寂静。显然刘青凡问出了大多数人的心声,他们不由紧紧盯着方景明,期望他稍稍点一点头。 “你这话倒是问得有趣。”方景明挑了挑眉,他漫不经心道,“死了便是死了,我们冲霄剑宗为何要出手相救?你当我冲霄剑宗是什么没落到极点的三流门派,竟要费尽心力护得所有人周全么?大道难求仙路难寻,既然没有胆子押上自己一条性命,还妄想得道成仙,简直是笑话!” 刘青凡被方景明的话刺得面上一阵红一阵白,他闭上嘴不再说话。 疯子,冲霄剑宗的人都是一些疯子!这哪里是收徒试炼,这分明是去送死!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就可能葬送自己一条性命 蓝衣的方景明笑得越发风轻云淡,他反问道:“方才阁下说,你仰慕混元派有血性,捉对厮杀胜者为王。怎么到了此时阁下却没有那时的血性与信心了?” 刘青凡越发不敢答话,他已经后悔这次背着父母参加冲霄剑宗的收徒试炼。他家中势力不小,原本可以轻松入得三派之一的混元派当一名正式弟子。此番纯粹为了和好友谢其斗气,这才一赌气到了苍峦山。谁能料得冲霄剑宗的人竟是这么一群疯子?! “没胆子也好,我们冲霄剑宗也不缺你这种道心不坚之人。”方景明淡淡地说,“冲霄剑宗并非不讲理,若是有不想参加试炼的人,可以立刻离开。只是你们若是此时退出,这辈子就没有第二次参加冲霄剑宗收徒试炼的机会。” 他话音刚落,却有许多人转身就走。不过片刻,竟只有三分之一的人默默离开,那位被方景明刺了两句的刘青凡和他的朋友也在其中。 在他们看来能入得冲霄剑宗固然很好,可若让他们为此拼尽一条性命,他们却是不肯。更何况这只是第一道试炼,即便能侥幸通过亦不能安心。料想随后两关定会更为艰难,谁会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性赌上一切?除却冲霄剑宗,他们还有其余选择。 可顾夕歌注意到,方才那位询问刘青凡的白衣少女就留下了。只是在顾夕歌的印象中,他未曾见过这样一位师姐。想必上辈子这少女运气不佳,未能通过这次收徒试炼,倒不知这次她运气如何。 方景明却百无聊赖地弹了弹那枚玉简,显然他对结果并不满意。他扬眉问道:“安师妹,莫不是方才我说得还不够吓人?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留下来送死,要等他们一个个掉下悬崖或者走完升仙路,我还得多等一个时辰。” “方师兄慎言。”安岚警告般望了方景明一眼,她纤白手指却将一枚青色玉简捏为两段。缥缈青光自玉简中散出如烟霞,缓缓升腾直入云霄,却是这万余人在苍峦山下签订的神魂誓约生了效。有这道神魂誓约在,即便那些人离开苍峦山也不能对外透露冲霄剑宗收徒试炼内容的一分一毫。 “要我说,第一任掌门立下的这条规矩却有些多余。”方景明漫不经心道,“否则一开始就不会有这么多人慕名而来,又心惊胆战地离开。他们保不准在背后骂我们冲霄剑宗的人都是疯子,这可太冤枉啦” “方师兄虽不是疯子,却也差不离。” “比起纪师叔来,我却要差了不少。”方景明笑咪咪地摇了摇头,他伸手指了指这条随风摇晃的升仙路,“师叔当年遇到的第一关试炼比这条升仙路还要更艰难些。他们那些人要徒手攀上至揽月峰峰顶,师叔竟毫不犹豫第一个上前,他不是疯子谁又是疯子?” “那也许今年又出了一个疯子也说不定。”安岚淡淡道,“你瞧那姑娘,又有几分可能走过升仙路?” 那白衣姑娘毫不犹豫地踏上了已经腐朽的木桥,她纤细背影的恍如风中白蝶,脆弱又美丽。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第111章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顾夕歌不想说话,有人却偏要问他。 “不知小师弟和方才那少年有何交情?”方景明好似对陆重光非常感兴趣,“那少年原本很快就出来了,却特意多等了半个时辰,只为了最后同小师弟说上几句话。” 上辈子的死敌,这辈子的心魔。顾夕歌在心底默默道,可他说出来的话却截然不同。 “也许是将来的对手。” “和光之体,那少年也是资质甚佳,”方景明微微眯细眼,越发像一只狐狸,“如此法修的好苗子,不管在哪个宗派都会被收为亲传弟子。” 方景明原本以为,这位刚寻到剑胚的小师弟听了他的话,会斗志昂扬势要在将来与那少年分个高下。可出乎他意料的是,顾夕歌只是瞥了他一眼,径自找了个阴凉之地闭目养神。 哎,无趣,看来又是一个要入破坚一脉的疯子。方景明不由扬了扬眉,他只是想逗一逗顾夕歌。在他料想中,这位雪肤星眸比女孩子还漂亮的小师弟,不管喜怒嗔痴何种表情总归是动人的,谁知顾夕歌竟板着一张冰块脸,简直暴殄天物。 眼见方景明将小师弟逗烦了,安岚不得不出面。她走到顾夕歌面前,俯下身轻声道:“不知小师弟寻到哪枚剑胚,可否让我一观?” 那小师弟倒是大大方方双手捧出剑胚让安岚看,一点没有方才眼高于顶的模样,想来美人师妹总和他待遇不同的。方景明余光瞥见那枚素白剑胚,面色立时为之一变。 照影,谁能想到竟是照影?当日藏剑阁李阁主取了十枚剑胚放入藏剑阁内,他以为照影是最不可能被寻出的。这枚剑胚被收入冲霄剑宗已有三千七百二十四年,照影那时是一把品质绝佳的飞剑,后来又被冲霄剑宗重新熔铸为剑胚。每次收徒试炼它都会被放入藏剑阁中,然而这三千余年,却从未有人能将它带出来。 于是这三千年来,冲霄剑宗每次收徒从未超过九人之数。方景明一直以为,那把剑胚只是一个好看的象征罢了。谁知道这位新来的小师弟,竟这能取出这枚剑胚来? 安岚接过照影之后,也不由呼吸一滞,她涩声道:“照影,三寸七分。剑走偏锋,幻化无形,应当是万衍一脉的剑胚。” 万衍一脉,开什么玩笑?方景明要说的俏皮话已然忘了,他完全不知该说什么好。 看这位小师弟一脸冷冰冰生人勿近的模样,怕是涉霜峰顶的万年寒冰都比不上,简直是天生破坚一脉的好人才。谁能料到这位小师弟竟会跟自己同出一脉? 冲霄剑宗三脉之中步虚一脉以气养剑剑气合一,运剑之时气动山河威力无匹。而破坚一脉最重杀伐剑芒锋锐,剑锋一出天倾地覆,所谓一剑破万法就是如此。万衍一脉却更像法修,万剑结阵移星易宿变幻莫测。 九峦界中有句话形容冲霄剑宗极为贴切,说步虚出君子破坚出疯魔万衍心机多。在其他门派看来,以礼还礼以直报怨的君子步虚一脉不算可怕,一见到好对手便不顾一切上前挑战的战斗狂魔破坚一脉也不算可怕,最可怕的却是笑眯眯给你挖坑让你被卖了还要帮着数钱的万衍一脉。 所以乍一听闻顾夕歌要入万衍一脉,方景明也不由恍惚了刹那。他仔细盯着依旧一脸淡漠的顾夕歌瞧了好久,试图从那张冰块脸上看出什么埋藏于内的心机与谋略,但却一无所得。 也罢,小师弟不过是一个八岁孩童。自己顶多逗了他两句,又没干什么值得他记恨的事情,又何必心虚? 可方景明却不知道,顾夕歌是个活了一千多年的老妖怪。一张面皮早就锻炼得泰山崩于前亦不变色,任谁也瞧不出此时他内心是何等激动不安。 快了,就快了。只要十天,他就能见到阔别已久的师尊。 二百余年,若不是靠着对陆重光的怨恨与对师尊的愧疚,顾夕歌早该死了。然而在他心中,终究是愧疚怀念比怨恨憎恶更多些。他靠着对师尊的思念饮鸩止渴,才能熬过那炼狱般的二百余年。 好在,一切终于有重来的机会。 顾夕歌纤细手指轻轻抚过那素白剑胚,剑胚轻颤似在回应。 这次冲霄剑宗收徒终于凑足了十个人,简直是三千年一遇的奇事。于是除却原本预定要收徒的几个真人外,还有许多不问世事一心修道的大能们都从洞府中出来看热闹。 很多人都好奇,究竟是哪个小辈有如此能为收服了照影剑胚。这些修为有成的大能们并不觊觎这剑胚如何珍贵,他们只是对那剑胚当初不肯认自己为主有些耿耿于怀。 所以今日的灵虚殿外简直不能更热闹。各类天宫云驾高高漂浮于天空之上,烟霞舒卷云光金碧,不知道的还以为灵虚殿内出了什么绝世灵器,引得这么多修士虎视眈眈。 方景明简直有些同情今天要拜师的这几位师弟师妹了。被人当珍禽异兽如此围观,这感觉想必不会很好。 于是方景明舒舒服服地坐在云浮天宫里,又多喝了一杯芸露茶,权当替师弟师妹们默哀。 一位巧笑嫣然脸颊边有两枚梨涡的少女,伸出葱白手指点了点地上的人问:“徒儿,这十个小豆丁里,哪个是取出照影剑胚的娃娃?” 如果单论面相,在场那十个新入门弟子中,怕有五六个比师父你更年长。可方景明却不敢将这话说出来,他只是平静道:“那个长得最像小姑娘的小豆丁就是了。” 从他毫不客气将顾夕歌称为小豆丁这点看,这师徒二人可谓一脉相承。 梨涡少女遥遥一望,就下了评语道:“果然雪肤星眸,好一个美人胚子,却将宗内许多女弟子都比了下去。” 若是让顾师弟听到这话,不知他会不会生气。方景明一想到那小小孩童拼命板着一张脸的模样,就觉得好笑。 方景明却叹了口气道:“我本以为顾师弟会入破坚一脉,我瞧他心中杀气不浅。” 容纨道:“固然杀气不浅,但这孩子却是个心思玲珑的人。他眉间神色郁郁似有心事,想来是之前受过什么刁难,才会郁结于心无法释怀。” “顾师弟出身怀阳顾氏,母亲去世得早。又因族中人错将他无上剑体当做九窍不通的废材资质,所以不得父亲宠爱。再加上他还有个九窍七通的继母弟弟,想必他这几年过得很辛苦。” 容纨美目微眯道:“噢,那九窍七通的孩子想必入了蓬莱楼吧。怀阳顾氏本来算是蓬莱楼中数一数二的世家,只是这一千余年才衰败。若真论起来,蓬莱楼的人也算有几分眼力,还不至于瞧不出这孩子何等资质。想必是前来收徒的人修为太低再加上又拿了不该拿的灵石,这才放了如此好的一个苗子进我冲霄剑宗。” 仅凭几句话,容纨竟将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方景明一向十分佩服他师父玲珑心思,这点却是许多大能修士也没有的本领。 “我收徒弟只看两点,一看资质二看脸。”容纨托着香腮道,“我瞧这孩子根骨不凡兼之长得好看,合该入我门下。不知徒儿你意下如何?” 能将如此无耻的话光明正大地说出来,方景明对他师父越发佩服了。 “徒儿自然没意见,只要师父高兴就好。”方景明道,“只是不知道顾师弟是否同意。” 容纨笃定道:“他定会答应的。” 论修为,容纨是练虚修士,离大乘期仅有一步之遥。论师门,她门下方景明算是冲霄剑宗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兼之现任掌门还是容纨师兄,师门不可谓不兴旺。 于是容纨饶有兴致地看几个元婴小辈前去挑选如意弟子,而顾夕歌却要等到最后压轴出场。她准备就在那时出手,待她上场时定要气象万千瑞气纷纷,如此才能引得佳徒纳头便拜 然而容纨盘算的再好,也绝不会料到有人竟根本不讲什么规矩做派,将她一切计划劈个粉碎。 忽有一道剑芒似电光又似霹雳,直直从云霄坠落地面。一位黑衣如墨的修士俯身伸出一只手,直直递到顾夕歌面前:“你可愿入我门下?” 尽管那修士是在询问顾夕歌,但他言语间却尽是不容拒绝的凛然意味。他的手宛如白玉雕成,修长完美没有一处瑕疵。 顾夕歌望着那只手,刹那间心潮澎湃难以自持,他险些热泪盈眶。一千两百年前,也是同样的一只手伸到了他面前,就此改变了他的一生。 容纨眼见自己定下的徒儿被人抢了先,原本准备不顾面皮下去抢人。可等她目光一触到那张皎如玉树的脸后,就立刻僵住了,于是她只得悻悻坐下了。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第112章 顾夕歌望着苍峦山下人头攒动的情形,不禁升起一丝怀念之感。每五年中的这段日子,苍峦山下总是分外忙碌。 顾夕歌也曾主持过一次收徒试炼。那时和他一起搭档的小师弟杨虚言说这苍峦山下真是人潮涌动人山人海人挤人人挨人人蹭人,只一滴滚油落下去也能烫伤好几十号人。 杨虚言的话虽夸张,形容此时的情形却也恰当。这也难怪,九峦界中大大小小的门派无以计数,但若论最出名的几大门派,不过一宗三派两楼。所谓一宗自然指的是冲霄剑宗,冲霄剑宗乃是九峦界中最出名的剑修门派。冲霄剑宗能稳稳压过其余五大门派排在第一,自然因为其底蕴颇深势力雄厚,其余门派只能望而兴叹。 修仙自然要讲究根骨,往往上万个人中只有一人仙窍开通能踏上修仙之路,真真正正的万里挑一。只这点就筛掉了许许多多的人,而九峦界中最出名的几个门派挑选起门下弟子来,更是无比严苛。就好比两楼之一的蓬莱楼,即便派中一个记名弟子也至少要有三处仙窍开通。有些小门派的正式弟子也只有一处仙窍开通,可若将他们放在蓬莱楼中,也只能当一个干杂活伺候人的仆役弟子。就这点而言,那位刘长老说的倒是真话。 六大门派中,唯有冲霄剑宗收徒时不计较门下弟子根骨如何仙窍开通了几处。每五年苍峦山都会举办一次收徒试炼,冲霄剑宗只要试炼者必须是未满二十岁的年轻人,不拘男女不论地域不问出身。只此一点,就有许多仙窍不开通的凡人到此碰碰运气。若能入得冲霄剑宗门内自然是一步登天,又何妨试上一次? 苍峦山下这片空地已被占得满满当当,还好周围并不拥挤,总有挪腾转身的余地。顾夕歌细细打量,这数万个人中有男有女有孩童亦有青年,有贫者亦有富家公子,甚至有许多修仙世家年青一代的子弟。 正值晌午,此时的太阳毒辣又刁钻,晒得人眼前发黑。奇怪的是,那些修仙世家的年轻人对此却也毫无办法。他们的仆役不仅被强行阻隔在苍峦山外,而且随身携带的法器符咒不知为何失去了效用,就连一个凝冰术也使不出来。于是他们只能纡尊降贵,和这些不会法术的凡人一般,钻到那几棵大树下蔽日。 现今一棵树荫下就足足站了好几十号人,甚至还有不少人爬到了树干上。若是让顾夕歌上辈子的那位小师弟杨虚言见到了此等情形,定能扔出好一段尖刻却形象的评价。 顾夕歌此时十分惬意,他坐到了一棵云柏树的树杈上,仔仔细细用眼睛寻找陆重光的身影。他并没有放出神识搜寻,到了这苍峦山下,小心一些总没有错。好在居高临下总是有优势的,不一会他就瞧见那位死对头的身影。 陆重光却要比他凄惨许多。他来得晚没抢到树荫,只能顶着辣的太阳站得笔直,隐隐俊美轮廓显露的脸被晒得通红,颇有几分狼狈。 不经意间顾夕歌和陆重光的目光重合了。顾夕歌微微眯眼,冲他这位死对头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微笑,不言而喻的讽刺与幸灾乐祸。 挑衅,毫无疑问的挑衅。 陆重光很是愣了几秒,随后他微微眯细了眼。这不过八/九岁的孩童衣着普通兼之毫无修为,不知他有何自信竟敢挑衅自己,简直不自量力 有人却抢先一步,说出了陆重光心里的话。 “喂,那个凡人小孩!”一个衣着华美的世家弟子冲顾夕歌扬了扬下巴,“我是楚平李家的人,赶快把你那块地方让给我!” 楚平李家,听上去好大来头,莫不是和那三派中的金阙派有什么关联?其余人不由对那年约十一二的少年肃然起敬,目光落在那少年身上也带了三分惊异。那少年越发得意起来,他伸指遥遥点了点顾夕歌,道:“就说你呢,别装傻!” 顾夕歌长睫低垂,盖住了眸中的嘲讽之色。 楚平李家的确和金阙派有一些关联,李家就是金阙派中三大世家之一。若是在那楚平峰地界,这位被娇纵坏了的小少爷自然是不折不扣的地头蛇。这可惜这是苍峦山下,这位小少爷根本占不到半分便宜。 重活一世,顾夕歌也懒得同这位小少爷多费口舌。周围几棵树上也有不少人占了好位置,那小少爷不过看顾夕歌年纪幼小穿着普通,又是个毫无修为的凡人。他有了十成十的把握,才敢耍威风使手段,倒也不算个蠢人。 “不。”顾夕歌只说了一个字,随后就不再理会那位姓李的小少爷。 好啊,这个毫无修为的凡人居然敢如此同他说话!当着这么多人,他居然一点不给自己面子!李晟气得脸都红了,他咬牙道:“你且等着,等会有你好看的” “我等着。”顾夕歌答得笃定,越发不慌不忙气定神闲。 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而后许多人再也忍不住了。在场的都是年纪颇小的孩童与少年,眼见顾夕歌如此奚落人,自然觉得无比有趣。 李晟觉得他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发烫,他狠狠踹了那株云柏树一脚,厉声道:“有能耐你就在这苍峦山上躲一辈子,等你出了苍峦山,我定要让你生不如死!” “你要让谁生不如死?”李晟耳畔忽然响起了一个轻而和缓的声音,他定睛一望,却是一位年约二十的蓝衣修士正笑咪咪地看着他。 那蓝衣修士眉目清俊令人心折。他微笑的模样恍如春风拂面,温柔又可亲。可刚刚还眉目狠厉的李晟,却无比乖巧地站好,恭恭敬敬地答道:“方世兄听错了,我只是在和那小子闹着玩” “苍峦山下不准寻衅滋事,你应当明白这一点。”蓝衣修士忽然不笑了,他淡淡扬眉道,“看在我们两家过去的交情上,我便饶你这一次。” 李晟心中稍安。随后他眼前一花,愕然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竟被送出十余丈外。只这十余丈,却好似天渊之别。不管李晟如何迈步向前,他都会不知不觉回到原地。 好一个方景明,他就这般轻易废除了自己这次进入冲霄剑宗的机会,竟丝毫不顾忌他们两家的情分!李晟捏紧了拳头,他还能听到方景明的声音遥遥传来,清晰地好似就在耳边。 “到了这苍峦山下,不管你是谁,都要听我冲霄剑宗的规矩,哪怕金阙派掌门人的儿子亦是如此。”方景明扫视一周,似笑非笑道,“苍峦山下严禁寻衅滋事,若有人违反,就取消他这次试炼资格,逐出苍峦山。” 方景明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在场的每个人都听清了他的话。这万余人刹那间安静得可怕,虽然此时烈日当空,许多人心中却不由生出了一丝寒意来。 “从今早到现在,已经有一百七十三人因此失去资格。”方景明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我特意将试炼时间拖到现在,就想筛掉更多的蠢货,没想到各位都很乖巧,这可不大好。” 其余人听了这话,不禁心中一凛。原来这冲霄剑宗的筛选,竟早就开始了。听这人的语气,他好似巴不得更多人落选,用心险恶可见一斑。 忽然一道紫色霞光自空中坠落地面,一位身着紫衣的女修士缓步走来。她明丽双眸顾盼若兮,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了所有年轻男子的心上,让他们的心也跟着轻轻一颤。 “景明师兄,可以开始了。”那紫衣女子冲方景明点了点头,随后就静静立于方景明身边。 “既然师妹发话了,我自当遵循。”方景明微笑着拍了拍手,态度温和,“诸位想成为我冲霄剑宗的弟子,倒也十分简单。只要通过三关试炼,不管资质如何谁都能入得我冲霄剑宗门下,从此鲤鱼化龙踏上仙途。” 顾夕歌望着意气风发的方景明,却不禁想起了上辈子同杨虚言主持试炼的情形。他那位俏皮话多牢骚也多的小师弟自苍峦山上远远望着山下人山人海的情形,感慨地问道:“顾师兄,你说这些人到最后一关时,能有多少活下来?” “你把一瓢热水浇到蚂蚁窝上,数一数能有多少蚂蚁活下来,就知道能通过最后一关的人数绝对比那些蚂蚁还要少。”顾夕歌淡淡地说,“至于能够有多少人成为我们的师弟师妹,最多不出十人之数。” 杨虚言被顾夕歌的话噎得一愣,而后却低低笑了几声,他道:“顾师兄,我们当初也是那些蚂蚁中的一只。踏上仙途,方知仙途艰辛啊。” 六派之首的冲霄剑宗之所以收徒不论资质,是因为那三道关卡无比艰难,稍有差池便是一条性命就此了结。能成为冲霄剑宗弟子的人,无一不是有大毅力大机缘的人。 第113章 “大哥,我又来看你了,倒不知这段日子你过得如何。” 顾夕歌听到这颇含讽刺的话,只是闭目养神默不作声。他整个人仿佛一座白玉所铸的雕像,端丽漂亮又毫无瑕疵。纵然他身处此等狼狈境地,依旧未见其有一分一毫的落魄与不堪。 这是九峦界灵气最稀薄环境最恶劣的炎狱之地,温度炽热常年无雨,处处都是岩浆火山。那红霞灼天的景象固然壮丽又奇诡,却让许多修士难以忍受,凡人更没一个能在此地活下来。 二百一十三年前,有好几名修士同顾夕歌一同被关进炎狱之地,现今却只有顾夕歌一人活了下来。 固然明光仙君对他这死敌颇为优待,只擒不杀又将其关在炎狱之地,明摆着让其自生自灭不再过问分毫。谁知顾夕歌当真命硬,他纵然经脉寸断修为被废如同凡人一般,却依旧完完好好地活着在这炎狱之地活着,简直让人恨得牙痒痒。 顾夕词居高临下注视了他这大哥好一会,却扬眉笑道:“大哥,我每三年便来看你一次,谁知你竟还没死,真是如同蟑螂一般命贱。” 那白衣之人依旧恍若未闻,就连睫毛都未颤抖一下。 顾夕词眼见这牙尖嘴利之人沉默不语,越发快意起来。他轻声慢语道:“每当我想到那日一寸寸捏断你经脉的情形,就觉得十分快意。你手下杀了我母亲,我却不杀你。我只要你变为一个修为尽废之人,比一个凡人还不如。谁又能料到大名鼎鼎的澄心仙君,竟也有今日这般狼狈的时候,着实让我不能更解气。” “你这生来仙窍闭塞的废物,就合该深陷泥潭糊涂度日,绝不该妄想成为修士。现今可好了,你白白修行一千余载,依旧什么都没有。” 此番刻薄话好似淬了毒的钢钉,每一根都狠狠钉在顾夕歌心头。他虽面上漠然,长睫终于微微颤动了一下,脆弱又美丽。 眼见自己的话有了效果,顾夕词越发得意了。他一字一句道:“冲霄剑宗毁了,纪钧早就没了。事到如今,你这废物还在坚持什么无谓的骄傲?你若跪下来求我两句,我说不准会赏你一粒清心丹,兴许就能让你不那么难过。” 那雪一般冷漠的人听到“纪钧”二字,骤然睁开了眼。那是一双锐利又明亮的眼睛,如冰似霜。即便相隔甚远,依旧让顾夕词心头一寒。 “我师尊何等人物,哪容你这小人直呼其名?”顾夕歌冷声道,“你修行一千三百余年,依旧只是化神修为,当真给你门派丢人。我若是你,早该抹了脖子自杀。” 一贯养尊处优的顾夕词那受得此等嘲讽。 他立时暴跳如雷,将“一灵石嫖一次的炉鼎女修生下的贱种”此类恶毒话语都一并骂了出来。 若非这炎狱之地外有二十万重大阵挡着,顾夕词定要将他这位同父异母的大哥好好羞辱一番,不叫他跪着求饶决不罢休。他足足骂了一个时辰,那剑修却恍如聋了哑了一般再不作答。 “区区一个贱种,也想同明光仙君一较高下,我呸!明光仙君已然大乘圆满,不出数年就能破界飞升,到了那时” 顾夕词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他随后踏上玄光径自离开了,只留下闭目沉思的顾夕歌。 那白衣剑修忽然将手插入地面,不顾疼痛拢起了好一把温度灼烫颜色赤红的土壤。 他修为全无寿元将尽,那人却飞升在即仙途光明,当真一者在渊一者于天。 冲霄剑宗,师尊,陆重光。这三桩事情反反复复纠结于顾夕歌心头,扰得他片刻不得安宁。顾夕歌紧紧攥着那把赤土好一会,直到烫得掌心鲜血淋漓露出森然白骨,才缓缓松开。 那颜色炽热的泥土一粒粒洒下,就如他逐渐下行的命途。 天命已定,他又能如何? 白衣剑修长睫轻轻合拢,恍如一座没有气息的玉石雕像,静默又冷然。 顾夕歌睁开了眼。 他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高远星空。那些星辰明亮而璀璨,触手可及又似远在天边,如一斛明珠散落天边。 他有多久,没有见过这样的星辰了?这一切是梦境还是幻觉?顾夕歌手指微颤,他终究压下了心头奔涌的情绪。 “亲爱的宿主,恭喜你被选为炮灰逆袭系统第一百八十七任主人。相信在系统的帮助下,你必能成功逆袭走成为人生赢家。愿我们合作愉快,互利互惠。” 顾夕歌极难形容他那一刹的感受,仿佛有一柄寒刀,悄无声息地刺入了识海之中。那刀刃冰冷锋锐又寒意透骨,几乎让他的思绪也凝结成冰。 究竟是什么人,亦或是什么存在能有这样大的能耐无声无息地潜入他的识海之中?若是单论神识之强,在九峦界中只有几人可于顾夕歌相比。 那名为系统的存在既然有这般能为,又何必同他这样一个功体已废的人打交道?是利用抑或有所图? 顾夕歌思绪瞬息万变,但他只是怅然地叹了一口气道:“想必我已经死了。” “的确,宿主已经死了。”名为系统的存在平静答道,“这也是系统选上宿主的原因之一,但现在宿主却有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宿主只要根据系统提示完成一步步任务,就能顺利逆转身为炮灰的命运,名成功就威震三千世界。” 顾夕歌并不答话,但他纤长睫毛却眨动了一下。 威震三千世界,真是好大口气。他上辈子那位死对头陆重光不可谓修为不高绝,更兼资质非凡天命所向,一切事情都顺风顺水全无阻碍。可惜在他死去之前陆重光也只是大乘期修士罢了,未能破界飞升离开九峦界。 系统见顾夕歌不答话,抛出了更诱人的条件:“宿主通过完成任务可以积攒逆袭点数,不管是什么天材地宝,抑或功法秘籍都能在系统中兑换到。长此以往,宿主定能逆转天命成就不凡伟业。” “说说看,你所谓的任务大致有何范畴。” “鉴于宿主是第一次使用炮灰逆袭系统,所以系统会给出一定说明与讲解。宿主上辈子生活的这个世界,是由一本构筑的。而宿主作为主角陆重光一统大千世界征程中的一个反派,所占戏份并不多。为了改变宿主必然的悲惨命运,宿主必须完成一系列与主角陆重光相关的任务,逐步提升好感度,最终逆转天命。” 这狂妄至极的系统,竟要他向陆重光低三下四博得那人的好感?顾夕歌简直想冷笑了,但是他依旧不急不缓地问道:“若我抗拒任务,又有何下场?” “如果宿主拒绝完成支线任务,系统会给予宿主一定惩罚。”系统给出了无情的答案,“如果宿主拒绝完成主线任务,系统会抹杀宿主的灵魂。” 那冰冷无情的声音似是威胁,又似是警告。 可顾夕歌听了系统的回答,终于低低笑了一声。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中,倒也并不算意外。 “如果是等价交易倒也罢了,我也并非不能接受,但你威胁我,这可不大好。”顾夕歌心平气和道,“你不过是一抹天外幽魂罢了,又有何德何能抹杀我的神魂?” 话音刚落,一团淡白的光芒已被顾夕歌自神魂中硬生生扯了出来。那光团似是有些惊惧,它瑟缩颤抖了一下,随即就被顾夕歌轻轻托在掌心。 那团淡白光芒映衬着顾夕歌绮丽眉目,说不出的意气风流。这位刚刚死去的前任炮灰,此时却好似大权在握的仙君般气定神闲。只是那双光芒璀璨的凤眸之中,却只有冰冷的杀意。 “疯子,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疯子!”那光团似是急了,一贯冰冷无感情的声线也开始抖动起来,“你竟然将自己的一部分神魂和我一起扯了出来,难道想和我同归于尽吗?” “自然值得。”顾夕歌轻声道,他一分分合拢了手掌,动作优雅而坚定,“若要我听命于阁下,你给出的代价还不够。” 更何况他当时宁愿死绝也不屈从于陆重光,又怎会因这天外孤魂三言两语变更心意? 那团白光在他手心中剧烈颤动,似想挣脱顾夕歌的束缚。须臾之间那五根白皙如玉的手指,毫不留情地合拢了。 细碎如雪的白色光点飘散在虚空中,等到顾夕歌重新张开手掌时,那团白光已然消失了。 修仙本就是逆天而行,顾夕歌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他只差一步就能破界而去。若是他当时向陆重光认输,他自己也不至于落得那般下场。 顾夕歌固然可以委屈求全地活下去,可若是他都遗忘了自己当初的本心与坚持,即便苟延残喘也毫无意义。 他不甘,他不服!他资质不逊于陆重光,冲霄剑宗亦要比混元派势力更大。若论心机手腕,他也不输给陆重光分毫。成者王败者寇,他只输给天命与人心。 天命,主角,炮灰。顾夕歌抬头仰望着那灿然星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输了就是输了,他何必给自己寻找借口?只可惜,他不知何时才能见到陆重光身死道消的那一天。执念如此,断不能改。 顾夕歌轻轻微笑了,他阖上了眼睛。 这是一双孩童的手掌,稚嫩而幼小。雪白掌心中一点朱砂痣,陌生又熟悉。这分明是顾夕歌自己的手,看年岁不过八/九岁,顾夕歌不敢置信般合拢了手指。他想不到自己居然有这般好运,竟能重活一次。 即便顾夕歌将自己的一大半神魂同那所谓系统一起扯了下来,却也并不意味着他在主动寻死。机缘巧合之下,顾夕歌曾学得一门奇异之极的分魂之法。那时他仔细而谨慎地将那系统占据的神魂分离而去,看似玉石俱焚刚烈至极,心中依旧怀有几分不切实际的幻想。 顾夕歌暗暗猜测,想必在那本书籍中不曾对自己这个所谓炮灰修习的功法逐一描写,因而那所谓系统才会疏忽大意。 一大半神魂,换得他此身自由,又有何不值?那系统给出的条件固然十分诱人,可顾夕歌却明白世上绝没有那般轻易的好事。更何况要让他对陆重光百般谄媚,绝无半分可能! 看不惯就是看不惯,他一向厌恶陆重光的为人。此等处处留情俗念未断之人,也能有那般修为,简直是上天不开眼!陆重光的确心狠手辣又心思灵活,可若不是他运气好得出奇,他早就死在顾夕歌手上。 一想到自己的老对手,顾夕歌不禁扬了扬嘴唇,算是微笑了一下。 恰在此时有人推开了门,一个身着绿衣的侍女轻声道:“大少爷,老爷让你去见他。” 顾夕歌望了那张清丽容颜一眼,似有几分印象。他试探般询问道:“凝碧?” 那侍女笑盈盈地说:”大少爷还是快些吧,老爷有些等的不耐烦了。” 真的,自己真的回到了年幼之时。顾夕歌简直欣喜若狂,他却微微低下了头,不让凝碧望见他眸中的激动与欣喜。 一个并不受父亲宠爱的八岁孩童,不会无缘无故露出那般喜意。比起自己,他的父亲明显更疼爱他的小弟。 顾夕歌长睫微垂,有些瑟缩地低声道:“凝碧,你说父亲看见我修为没有增长,会不会生气?” 第114章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顾夕歌能看穿这些事情,并不代表那剩下的万余人都明白。有些人毕竟年轻气盛抑或年幼不知世事,他们已然被方景明一席话鼓动得热血沸腾,恨不能立刻大展身手显露本事给这两位冲霄剑宗的师兄师姐瞧一瞧。 热血沸腾者有之,冷静思考的人亦有许多。他们暗中讨论这非同一般的冲霄剑宗,会有何等出乎意料的收徒试炼。 “我听说那两楼之一的倦书楼收徒首重智慧。他们的收徒试炼却和凡间考取功名差不多,只要四处仙窍开通且通过倦书楼的三科九门考试,就能成为倦书楼门下弟子。”一个年约十四五的华服少年颇为可惜地摇了摇头,“若非我打定心思要入冲霄剑宗纪真君门下,我早就成了倦书楼的正式弟子” 旁边却有一个尖脸少年毫不客气拆台道:“刘兄,怕不止于此吧。你我相交多年,哪不知道你一背书就打瞌睡。就算你想入倦书楼,他们也绝不会收你。尽管倦书楼入门考试已然算是容易,三派之一的星云派收徒试炼却更简单些。据说你只要去星云派走上一遭探探资质,若是当真与星云派有缘,自会有人收你当徒弟。这种撞运气的好事,可要比考试简单多了。” “那些星云派的人各个神神叨叨,整天念叨着星宿与天数,简直再无趣不过。”那位姓刘的少年先是冷哼一声,随后他满意地望了望围拢过来的人群,万分向往地说,“要我说,六派之中还是混元派最有血性。那些参加混元派收徒试炼的人捉对厮杀,不论手段布不拘生死,胜者为王。而混元派每年只取前一百人,真真正正的大浪淘沙。如此才叫优中选优” 那少年的话让许多听众浑身为之一颤。仙路难求仙法难得,混元派的收徒试炼虽然血腥又残忍,但也在常理之内。那些没有家族传承资质又一般的普通少年,除却以命搏命的混元派,竟只余下冲霄剑宗一个选择。 听众中却有一个白衣少女微微仰起脸望着那少年,一双美目一瞬不瞬:“那公子可知道,冲霄剑宗的收徒试炼有何特别之处?” 佳人问话,刘青凡自然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尽管刘青凡也算家世不凡,他却对冲霄剑宗收徒试炼的内容不甚了解。 但凡参加过冲霄剑宗收徒试炼的人,一提起那时的事情大多连连摇头闭口不言。再加上从冲霄剑宗出来的人各个眼高于顶十分难讨好,关于冲霄剑宗收徒试炼的内容竟成了九峦界中顶级世家才能知道的秘密。 可刘青凡万不能在佳人面前丢了面子,他胸有成竹地胡说八道:“冲霄剑宗的收徒试炼却也和其他五派没有区别。不过是一些寻找药草抑或收服妖兽之类的事情,我猜最后一道关卡定像混元派一般的擂台赛,如此才算万中选一优中选优。” 刘青凡答得笃定而自信,那白衣少女望着他的眼神越发温婉动人。众人听了刘青凡的话,不由升起了一丝隐约的希望与向往来。 错了,简直大错特错。冲霄剑宗的收徒试炼可不是这般简单容易,顾夕歌轻轻摇了摇头。他人小个子又矮,在这黑压压的人群中毫不起眼。 只有一直暗中留意顾夕歌的陆重光,注意了他的动作。 还未等陆重光询问出声,那位狐狸一般的主考官方景明终于有所行动。他长袖一挥,一只古朴的白玉壶便升到空中,有灿然灵光自壶口散出。那灵光似缥缈山川又似浩然汪洋,难以分辨。片刻之后,一枚玉简自动落入方景明手中。 几万双眼睛都在牢牢盯着方景明,他却先将那枚玉简递给那紫衣女修士瞧了一瞧。那面容娇美若牡丹的女修士望了一眼,点了点头,方景明这才扬眉微笑道:“各位好运气,竟碰上了我冲霄剑宗百年来最容易的一次收徒试炼。第一道试炼就是升仙路,诸位请随我来。” 若说顾夕歌上辈子同方景明打交道时学到什么经验,那便是方景明的话一向只有七分准,或真或假难以捉摸。不过这回方景明倒是没有说假话,升仙路的确是冲霄剑宗第一道试炼中较容易的关卡。 顾夕歌不慌不忙地缀在人潮中央,耳边却听得那刘姓少年信心满满地说:“芳华你且宽心,我想这升仙路便是一条盘旋而上直至峰顶的青石路,只是路途遥远需要耐心。想必冲霄剑宗着重考验门下弟子的心性,有我在你根本不必担心。” 那刘姓少年话音未落,就听得方景明道:“这便是升仙路,一个时辰之内能通过升仙路的人,就算通过第一道试炼。” 刘青凡只望了一眼,不由瞪大了眼睛。面前却是一道深不见底的悬崖,恍若有一柄利剑将这座山峰一劈为二,锋锐无匹气势雄浑。白色云雾自谷底缓缓升腾而来,让人瞧不清这悬崖究竟有多深。 一道破败又腐朽的木桥颤颤巍巍延伸开来,末端却淹没在云雾中瞧不见分毫。那木桥周围没有任何绳索与护栏,风一吹那木桥便吱吱呀呀地晃一晃。 现在刘青凡已经顾不得自己在佳人面前丢了面子这个问题,他大张的嘴巴已经合不上了。仅仅站在崖边凝望那峡谷,都让刘青凡觉得心惊胆战不敢再看第二眼,更遑论让他踩着这么一条快要腐烂干净的破木桥走到对面了。 自从到了这古怪至极的苍峦山后,刘青凡练气五层的修为竟全部被封毫无能为,和周遭那些凡人一模一样。若说平时他自然不怕这区区一条木板桥,可此时这条木板桥却成了他惧怕不已的噩梦。 “方,方前辈。”刘青凡鼓足勇气询问道,“若是有人掉了下去,冲霄剑宗可会出手相救?” 原本喧闹的人群瞬间寂静。显然刘青凡问出了大多数人的心声,他们不由紧紧盯着方景明,期望他稍稍点一点头。 “你这话倒是问得有趣。”方景明挑了挑眉,他漫不经心道,“死了便是死了,我们冲霄剑宗为何要出手相救?你当我冲霄剑宗是什么没落到极点的三流门派,竟要费尽心力护得所有人周全么?大道难求仙路难寻,既然没有胆子押上自己一条性命,还妄想得道成仙,简直是笑话!” 刘青凡被方景明的话刺得面上一阵红一阵白,他闭上嘴不再说话。 疯子,冲霄剑宗的人都是一些疯子!这哪里是收徒试炼,这分明是去送死!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就可能葬送自己一条性命 蓝衣的方景明笑得越发风轻云淡,他反问道:“方才阁下说,你仰慕混元派有血性,捉对厮杀胜者为王。怎么到了此时阁下却没有那时的血性与信心了?” 刘青凡越发不敢答话,他已经后悔这次背着父母参加冲霄剑宗的收徒试炼。他家中势力不小,原本可以轻松入得三派之一的混元派当一名正式弟子。此番纯粹为了和好友谢其斗气,这才一赌气到了苍峦山。谁能料得冲霄剑宗的人竟是这么一群疯子?! “没胆子也好,我们冲霄剑宗也不缺你这种道心不坚之人。”方景明淡淡地说,“冲霄剑宗并非不讲理,若是有不想参加试炼的人,可以立刻离开。只是你们若是此时退出,这辈子就没有第二次参加冲霄剑宗收徒试炼的机会。” 他话音刚落,却有许多人转身就走。不过片刻,竟只有三分之一的人默默离开,那位被方景明刺了两句的刘青凡和他的朋友也在其中。 在他们看来能入得冲霄剑宗固然很好,可若让他们为此拼尽一条性命,他们却是不肯。更何况这只是第一道试炼,即便能侥幸通过亦不能安心。料想随后两关定会更为艰难,谁会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性赌上一切?除却冲霄剑宗,他们还有其余选择。 可顾夕歌注意到,方才那位询问刘青凡的白衣少女就留下了。只是在顾夕歌的印象中,他未曾见过这样一位师姐。想必上辈子这少女运气不佳,未能通过这次收徒试炼,倒不知这次她运气如何。 方景明却百无聊赖地弹了弹那枚玉简,显然他对结果并不满意。他扬眉问道:“安师妹,莫不是方才我说得还不够吓人?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留下来送死,要等他们一个个掉下悬崖或者走完升仙路,我还得多等一个时辰。” “方师兄慎言。”安岚警告般望了方景明一眼,她纤白手指却将一枚青色玉简捏为两段。缥缈青光自玉简中散出如烟霞,缓缓升腾直入云霄,却是这万余人在苍峦山下签订的神魂誓约生了效。有这道神魂誓约在,即便那些人离开苍峦山也不能对外透露冲霄剑宗收徒试炼内容的一分一毫。 “要我说,第一任掌门立下的这条规矩却有些多余。”方景明漫不经心道,“否则一开始就不会有这么多人慕名而来,又心惊胆战地离开。他们保不准在背后骂我们冲霄剑宗的人都是疯子,这可太冤枉啦” “比起纪师叔来,我却要差了不少。”方景明笑咪咪地摇了摇头,他伸手指了指这条随风摇晃的升仙路,“师叔当年遇到的第一关试炼比这条升仙路还要更艰难些。他们那些人要徒手攀上至揽月峰峰顶,师叔竟毫不犹豫第一个上前,他不是疯子谁又是疯子?”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第115章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顾夕歌望着苍峦山下人头攒动的情形,不禁升起一丝怀念之感。每五年中的这段日子,苍峦山下总是分外忙碌。 顾夕歌也曾主持过一次收徒试炼。那时和他一起搭档的小师弟杨虚言说这苍峦山下真是人潮涌动人山人海人挤人人挨人人蹭人,只一滴滚油落下去也能烫伤好几十号人。 杨虚言的话虽夸张,形容此时的情形却也恰当。这也难怪,九峦界中大大小小的门派无以计数,但若论最出名的几大门派,不过一宗三派两楼。所谓一宗自然指的是冲霄剑宗,冲霄剑宗乃是九峦界中最出名的剑修门派。冲霄剑宗能稳稳压过其余五大门派排在第一,自然因为其底蕴颇深势力雄厚,其余门派只能望而兴叹。 修仙自然要讲究根骨,往往上万个人中只有一人仙窍开通能踏上修仙之路,真真正正的万里挑一。只这点就筛掉了许许多多的人,而九峦界中最出名的几个门派挑选起门下弟子来,更是无比严苛。就好比两楼之一的蓬莱楼,即便派中一个记名弟子也至少要有三处仙窍开通。有些小门派的正式弟子也只有一处仙窍开通,可若将他们放在蓬莱楼中,也只能当一个干杂活伺候人的仆役弟子。就这点而言,那位刘长老说的倒是真话。 六大门派中,唯有冲霄剑宗收徒时不计较门下弟子根骨如何仙窍开通了几处。每五年苍峦山都会举办一次收徒试炼,冲霄剑宗只要试炼者必须是未满二十岁的年轻人,不拘男女不论地域不问出身。只此一点,就有许多仙窍不开通的凡人到此碰碰运气。若能入得冲霄剑宗门内自然是一步登天,又何妨试上一次? 苍峦山下这片空地已被占得满满当当,还好周围并不拥挤,总有挪腾转身的余地。顾夕歌细细打量,这数万个人中有男有女有孩童亦有青年,有贫者亦有富家公子,甚至有许多修仙世家年青一代的子弟。 正值晌午,此时的太阳毒辣又刁钻,晒得人眼前发黑。奇怪的是,那些修仙世家的年轻人对此却也毫无办法。他们的仆役不仅被强行阻隔在苍峦山外,而且随身携带的法器符咒不知为何失去了效用,就连一个凝冰术也使不出来。于是他们只能纡尊降贵,和这些不会法术的凡人一般,钻到那几棵大树下蔽日。 现今一棵树荫下就足足站了好几十号人,甚至还有不少人爬到了树干上。若是让顾夕歌上辈子的那位小师弟杨虚言见到了此等情形,定能扔出好一段尖刻却形象的评价。 顾夕歌此时十分惬意,他坐到了一棵云柏树的树杈上,仔仔细细用眼睛寻找陆重光的身影。他并没有放出神识搜寻,到了这苍峦山下,小心一些总没有错。好在居高临下总是有优势的,不一会他就瞧见那位死对头的身影。 陆重光却要比他凄惨许多。他来得晚没抢到树荫,只能顶着热辣辣的太阳站得笔直,隐隐俊美轮廓显露的脸被晒得通红,颇有几分狼狈。 不经意间顾夕歌和陆重光的目光重合了。顾夕歌微微眯眼,冲他这位死对头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微笑,不言而喻的讽刺与幸灾乐祸。 挑衅,毫无疑问的挑衅。 陆重光很是愣了几秒,随后他微微眯细了眼。这不过八/九岁的孩童衣着普通兼之毫无修为,不知他有何自信竟敢挑衅自己,简直不自量力 有人却抢先一步,说出了陆重光心里的话。 “喂,那个凡人小孩!”一个衣着华美的世家弟子冲顾夕歌扬了扬下巴,“我是楚平李家的人,赶快把你那块地方让给我!” 楚平李家,听上去好大来头,莫不是和那三派中的金阙派有什么关联?其余人不由对那年约十一二的少年肃然起敬,目光落在那少年身上也带了三分惊异。那少年越发得意起来,他伸指遥遥点了点顾夕歌,道:“就说你呢,别装傻!” 顾夕歌长睫低垂,盖住了眸中的嘲讽之色。 楚平李家的确和金阙派有一些关联,李家就是金阙派中三大世家之一。若是在那楚平峰地界,这位被娇纵坏了的小少爷自然是不折不扣的地头蛇。这可惜这是苍峦山下,这位小少爷根本占不到半分便宜。 重活一世,顾夕歌也懒得同这位小少爷多费口舌。周围几棵树上也有不少人占了好位置,那小少爷不过看顾夕歌年纪幼小穿着普通,又是个毫无修为的凡人。他有了十成十的把握,才敢耍威风使手段,倒也不算个蠢人。 “不。”顾夕歌只说了一个字,随后就不再理会那位姓李的小少爷。 好啊,这个毫无修为的凡人居然敢如此同他说话!当着这么多人,他居然一点不给自己面子!李晟气得脸都红了,他咬牙道:“你且等着,等会有你好看的” “我等着。”顾夕歌答得笃定,越发不慌不忙气定神闲。 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而后许多人再也忍不住了。在场的都是年纪颇小的孩童与少年,眼见顾夕歌如此奚落人,自然觉得无比有趣。 李晟觉得他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发烫,他狠狠踹了那株云柏树一脚,厉声道:“有能耐你就在这苍峦山上躲一辈子,等你出了苍峦山,我定要让你生不如死!” “你要让谁生不如死?”李晟耳畔忽然响起了一个轻而和缓的声音,他定睛一望,却是一位年约二十的蓝衣修士正笑咪咪地看着他。 那蓝衣修士眉目清俊令人心折。他微笑的模样恍如春风拂面,温柔又可亲。可刚刚还眉目狠厉的李晟,却无比乖巧地站好,恭恭敬敬地答道:“方世兄听错了,我只是在和那小子闹着玩” “苍峦山下不准寻衅滋事,你应当明白这一点。”蓝衣修士忽然不笑了,他淡淡扬眉道,“看在我们两家过去的交情上,我便饶你这一次。” 李晟心中稍安。随后他眼前一花,愕然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竟被送出十余丈外。只这十余丈,却好似天渊之别。不管李晟如何迈步向前,他都会不知不觉回到原地。 好一个方景明,他就这般轻易废除了自己这次进入冲霄剑宗的机会,竟丝毫不顾忌他们两家的情分!李晟捏紧了拳头,他还能听到方景明的声音遥遥传来,清晰地好似就在耳边。 “到了这苍峦山下,不管你是谁,都要听我冲霄剑宗的规矩,哪怕金阙派掌门人的儿子亦是如此。”方景明扫视一周,似笑非笑道,“苍峦山下严禁寻衅滋事,若有人违反,就取消他这次试炼资格,逐出苍峦山。” 方景明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在场的每个人都听清了他的话。这万余人刹那间安静得可怕,虽然此时烈日当空,许多人心中却不由生出了一丝寒意来。 “从今早到现在,已经有一百七十三人因此失去资格。”方景明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我特意将试炼时间拖到现在,就想筛掉更多的蠢货,没想到各位都很乖巧,这可不大好。” 其余人听了这话,不禁心中一凛。原来这冲霄剑宗的筛选,竟早就开始了。听这人的语气,他好似巴不得更多人落选,用心险恶可见一斑。 忽然一道紫色霞光自空中坠落地面,一位身着紫衣的女修士缓步走来。她明丽双眸顾盼若兮,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了所有年轻男子的心上,让他们的心也跟着轻轻一颤。 “景明师兄,可以开始了。”那紫衣女子冲方景明点了点头,随后就静静立于方景明身边。 “既然师妹发话了,我自当遵循。”方景明微笑着拍了拍手,态度温和,“诸位想成为我冲霄剑宗的弟子,倒也十分简单。只要通过三关试炼,不管资质如何谁都能入得我冲霄剑宗门下,从此鲤鱼化龙踏上仙途。” 顾夕歌望着意气风发的方景明,却不禁想起了上辈子同杨虚言主持试炼的情形。他那位俏皮话多牢骚也多的小师弟自苍峦山上远远望着山下人山人海的情形,感慨地问道:“顾师兄,你说这些人到最后一关时,能有多少活下来?” “你把一瓢热水浇到蚂蚁窝上,数一数能有多少蚂蚁活下来,就知道能通过最后一关的人数绝对比那些蚂蚁还要少。”顾夕歌淡淡地说,“至于能够有多少人成为我们的师弟师妹,最多不出十人之数。” 杨虚言被顾夕歌的话噎得一愣,而后却低低笑了几声,他道:“顾师兄,我们当初也是那些蚂蚁中的一只。踏上仙途,方知仙途艰辛啊。” 是啊,踏上仙途方知仙途艰辛。 六派之首的冲霄剑宗之所以收徒不论资质,是因为那三道关卡无比艰难,稍有差池便是一条性命就此了结。能成为冲霄剑宗弟子的人,无一不是有大毅力大机缘的人。这样的人即便资质稍差,亦能在这藏龙卧虎的九峦界中博得一席之地。 长生长生,所谓长生又哪是那般好求的?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第116章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顾夕歌望着苍峦山下人头攒动的情形,不禁升起一丝怀念之感。每五年中的这段日子,苍峦山下总是分外忙碌。 顾夕歌也曾主持过一次收徒试炼。那时和他一起搭档的小师弟杨虚言说这苍峦山下真是人潮涌动人山人海人挤人人挨人人蹭人,只一滴滚油落下去也能烫伤好几十号人。 杨虚言的话虽夸张,形容此时的情形却也恰当。这也难怪,九峦界中大大小小的门派无以计数,但若论最出名的几大门派,不过一宗三派两楼。所谓一宗自然指的是冲霄剑宗,冲霄剑宗乃是九峦界中最出名的剑修门派。冲霄剑宗能稳稳压过其余五大门派排在第一,自然因为其底蕴颇深势力雄厚,其余门派只能望而兴叹。 修仙自然要讲究根骨,往往上万个人中只有一人仙窍开通能踏上修仙之路,真真正正的万里挑一。只这点就筛掉了许许多多的人,而九峦界中最出名的几个门派挑选起门下弟子来,更是无比严苛。就好比两楼之一的蓬莱楼,即便派中一个记名弟子也至少要有三处仙窍开通。有些小门派的正式弟子也只有一处仙窍开通,可若将他们放在蓬莱楼中,也只能当一个干杂活伺候人的仆役弟子。就这点而言,那位刘长老说的倒是真话。 六大门派中,唯有冲霄剑宗收徒时不计较门下弟子根骨如何仙窍开通了几处。每五年苍峦山都会举办一次收徒试炼,冲霄剑宗只要试炼者必须是未满二十岁的年轻人,不拘男女不论地域不问出身。只此一点,就有许多仙窍不开通的凡人到此碰碰运气。若能入得冲霄剑宗门内自然是一步登天,又何妨试上一次? 苍峦山下这片空地已被占得满满当当,还好周围并不拥挤,总有挪腾转身的余地。顾夕歌细细打量,这数万个人中有男有女有孩童亦有青年,有贫者亦有富家公子,甚至有许多修仙世家年青一代的子弟。 正值晌午,此时的太阳毒辣又刁钻,晒得人眼前发黑。奇怪的是,那些修仙世家的年轻人对此却也毫无办法。他们的仆役不仅被强行阻隔在苍峦山外,而且随身携带的法器符咒不知为何失去了效用,就连一个凝冰术也使不出来。于是他们只能纡尊降贵,和这些不会法术的凡人一般,钻到那几棵大树下蔽日。 现今一棵树荫下就足足站了好几十号人,甚至还有不少人爬到了树干上。若是让顾夕歌上辈子的那位小师弟杨虚言见到了此等情形,定能扔出好一段尖刻却形象的评价。 顾夕歌此时十分惬意,他坐到了一棵云柏树的树杈上,仔仔细细用眼睛寻找陆重光的身影。他并没有放出神识搜寻,到了这苍峦山下,小心一些总没有错。好在居高临下总是有优势的,不一会他就瞧见那位死对头的身影。 陆重光却要比他凄惨许多。他来得晚没抢到树荫,只能顶着辣的太阳站得笔直,隐隐俊美轮廓显露的脸被晒得通红,颇有几分狼狈。 不经意间顾夕歌和陆重光的目光重合了。顾夕歌微微眯眼,冲他这位死对头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微笑,不言而喻的讽刺与幸灾乐祸。 挑衅,毫无疑问的挑衅。 陆重光很是愣了几秒,随后他微微眯细了眼。这不过八/九岁的孩童衣着普通兼之毫无修为,不知他有何自信竟敢挑衅自己,简直不自量力 有人却抢先一步,说出了陆重光心里的话。 “喂,那个凡人小孩!”一个衣着华美的世家弟子冲顾夕歌扬了扬下巴,“我是楚平李家的人,赶快把你那块地方让给我!” 楚平李家,听上去好大来头,莫不是和那三派中的金阙派有什么关联?其余人不由对那年约十一二的少年肃然起敬,目光落在那少年身上也带了三分惊异。那少年越发得意起来,他伸指遥遥点了点顾夕歌,道:“就说你呢,别装傻!” 顾夕歌长睫低垂,盖住了眸中的嘲讽之色。 楚平李家的确和金阙派有一些关联,李家就是金阙派中三大世家之一。若是在那楚平峰地界,这位被娇纵坏了的小少爷自然是不折不扣的地头蛇。这可惜这是苍峦山下,这位小少爷根本占不到半分便宜。 重活一世,顾夕歌也懒得同这位小少爷多费口舌。周围几棵树上也有不少人占了好位置,那小少爷不过看顾夕歌年纪幼小穿着普通,又是个毫无修为的凡人。他有了十成十的把握,才敢耍威风使手段,倒也不算个蠢人。 “不。”顾夕歌只说了一个字,随后就不再理会那位姓李的小少爷。 好啊,这个毫无修为的凡人居然敢如此同他说话!当着这么多人,他居然一点不给自己面子!李晟气得脸都红了,他咬牙道:“你且等着,等会有你好看的” “我等着。”顾夕歌答得笃定,越发不慌不忙气定神闲。 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而后许多人再也忍不住了。在场的都是年纪颇小的孩童与少年,眼见顾夕歌如此奚落人,自然觉得无比有趣。 李晟觉得他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发烫,他狠狠踹了那株云柏树一脚,厉声道:“有能耐你就在这苍峦山上躲一辈子,等你出了苍峦山,我定要让你生不如死!” “你要让谁生不如死?”李晟耳畔忽然响起了一个轻而和缓的声音,他定睛一望,却是一位年约二十的蓝衣修士正笑咪咪地看着他。 那蓝衣修士眉目清俊令人心折。他微笑的模样恍如春风拂面,温柔又可亲。可刚刚还眉目狠厉的李晟,却无比乖巧地站好,恭恭敬敬地答道:“方世兄听错了,我只是在和那小子闹着玩” “苍峦山下不准寻衅滋事,你应当明白这一点。”蓝衣修士忽然不笑了,他淡淡扬眉道,“看在我们两家过去的交情上,我便饶你这一次。” 李晟心中稍安。随后他眼前一花,愕然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竟被送出十余丈外。只这十余丈,却好似天渊之别。不管李晟如何迈步向前,他都会不知不觉回到原地。 好一个方景明,他就这般轻易废除了自己这次进入冲霄剑宗的机会,竟丝毫不顾忌他们两家的情分!李晟捏紧了拳头,他还能听到方景明的声音遥遥传来,清晰地好似就在耳边。 “到了这苍峦山下,不管你是谁,都要听我冲霄剑宗的规矩,哪怕金阙派掌门人的儿子亦是如此。”方景明扫视一周,似笑非笑道,“苍峦山下严禁寻衅滋事,若有人违反,就取消他这次试炼资格,逐出苍峦山。” 方景明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在场的每个人都听清了他的话。这万余人刹那间安静得可怕,虽然此时烈日当空,许多人心中却不由生出了一丝寒意来。 “从今早到现在,已经有一百七十三人因此失去资格。”方景明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我特意将试炼时间拖到现在,就想筛掉更多的蠢货,没想到各位都很乖巧,这可不大好。” 其余人听了这话,不禁心中一凛。原来这冲霄剑宗的筛选,竟早就开始了。听这人的语气,他好似巴不得更多人落选,用心险恶可见一斑。 忽然一道紫色霞光自空中坠落地面,一位身着紫衣的女修士缓步走来。她明丽双眸顾盼若兮,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了所有年轻男子的心上,让他们的心也跟着轻轻一颤。 “景明师兄,可以开始了。”那紫衣女子冲方景明点了点头,随后就静静立于方景明身边。 “既然师妹发话了,我自当遵循。”方景明微笑着拍了拍手,态度温和,“诸位想成为我冲霄剑宗的弟子,倒也十分简单。只要通过三关试炼,不管资质如何谁都能入得我冲霄剑宗门下,从此鲤鱼化龙踏上仙途。” 顾夕歌望着意气风发的方景明,却不禁想起了上辈子同杨虚言主持试炼的情形。他那位俏皮话多牢骚也多的小师弟自苍峦山上远远望着山下人山人海的情形,感慨地问道:“顾师兄,你说这些人到最后一关时,能有多少活下来?” “你把一瓢热水浇到蚂蚁窝上,数一数能有多少蚂蚁活下来,就知道能通过最后一关的人数绝对比那些蚂蚁还要少。”顾夕歌淡淡地说,“至于能够有多少人成为我们的师弟师妹,最多不出十人之数。” 杨虚言被顾夕歌的话噎得一愣,而后却低低笑了几声,他道:“顾师兄,我们当初也是那些蚂蚁中的一只。踏上仙途,方知仙途艰辛啊。” 是啊,踏上仙途方知仙途艰辛。 六派之首的冲霄剑宗之所以收徒不论资质,是因为那三道关卡无比艰难,稍有差池便是一条性命就此了结。能成为冲霄剑宗弟子的人,无一不是有大毅力大机缘的人。这样的人即便资质稍差,亦能在这藏龙卧虎的九峦界中博得一席之地。 长生长生,所谓长生又哪是那般好求的?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第117章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冲霄剑宗,玄机峰顶。 此地却是冲霄剑宗二十七处灵穴之一,也是纪钧洞府所在之地。此处的灵气异常浓郁,好似伸出手都能握住满满一把灵气。 一道瀑布悬于两座山峰之间,下坠之时声如雷鸣,飞琼碎玉溅落一潭。 “我问你,一个人最多能开通几处仙窍?”虽然纪钧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却并未被那涛涛水声盖过分毫。 “九处,我曾听蓬莱楼长老说过。”端坐于他对面的孩童答得确切肯定。 纪钧扬了扬眉,道:“你这么想却也没错。人出生之时天地灵气交汇,若有修仙之缘,其头顶百会穴的仙窍便会自动张开吸纳天地灵气。头为百脉之宗,若能打开这第一个仙窍,就意味着此人有修仙的资质,仙凡之别就在于此。” “能开一窍者为最劣资质,除非有大机缘大毅力,否则绝大多数人终生止步于练气十层。而后灵气顺着经脉逐渐下行,至人迎为第二窍,璇玑为第三窍。开三窍者为下等资质,可至筑基三层。玉堂膻中为第四第五窍,此二窍相辅相生,若开通一窍则另一窍定会开启,绝无例外。开五窍者为中等资质,可达筑基七层。” “巨阙、神阙为第六第七窍,开六七窍者均为上等资质,可达金丹。不同的是开六窍者结丹几率要比七窍少一半,因而你弟弟才十分得蓬莱楼看中。”纪钧神色淡淡,“最后两处仙窍为气海中极,开八/九窍者为绝等资质,元婴可期。而后的化神练虚大乘三个境界,却要看个人毅力如何福缘如何。” 类似的话顾夕歌上辈子已经听纪钧讲过一次,但他依旧听得认认真真不敢分心丝毫。能多看一眼师尊都是好的,能听到师尊讲课更是天大的福祉。 “因而许多人便认为修仙一途资质最重,在收徒时多有要求,更对下等资质的人不屑一顾。然而他们却不知道有多少资质绝佳之人因为心性机缘等诸多原因早早夭折化为一抔黄土,亦有资质并不出众之人拼搏不息成就元婴。所以我冲霄剑宗收徒从不问资质,只看心性机缘。” “你可知为何你九处仙窍无一开通,宗内却将你称为千年一遇的良才美玉么?” 纪钧顿了顿,他想看清对面那孩童会露出何等神色。是自得自满,抑或欣喜若狂? 但那孩童只是惊讶了刹那,便诚诚恳恳地答道:“徒儿不知。” “因为你是无上剑体,各类特殊仙体中与剑最契合的一种。”纪钧伸手一张,一把剑身漆黑气凝如渊的飞剑落入他掌中。 他将飞剑递至顾夕歌面前,面色平静道:“用心感应,这把剑此时有何情绪?” 顾夕歌双手颤抖着接过那把飞剑。上辈子他曾亲眼见到它断裂成三段的模样,陆重光将这把断剑放进万年亢龙木雕成的匣子中,当做他突破大乘的贺礼。冲霄剑宗修士剑在人在剑亡人亡,所以他才知道师尊已经去了。那一刹他心如死灰,随后却心魔骤起无法自拔。 然而此时的星昴却是完完好好的,它甚至能在他掌中微微轻鸣。顾夕歌似是受了迷惑般顺着剑脊轻轻下抚,锋锐的剑气却未将他手指割破分毫。如同师尊一般外表冰冷,心却软得很。 纪钧忽然神色微变,他未料到他的徒儿居然会做出那般举动。冲霄剑宗的飞剑祭炼之法却需用心神淬炼直至剑心合一,顾夕歌方才的行为不亚于顺着纪钧头颈一路轻轻抚到了脊背。虽有几分舒畅,更多的却是不适。 可那孩童眼中却是纯然的好奇与喜悦,他仰头道:“它很高兴,却也不满师尊将它随便交予他人。” 灿然日光映在这孩童晶莹面容上,越发映得他肤如冰雪眸如寒星。 纪钧望了顾夕歌一眼,重新将星昴纳入袖中。 “无上剑体优势便在于此,因为你能感应到剑的每一分情绪,修炼起玄止参同契来便会事半功倍。”纪钧淡淡道,“再加上无上剑体之人虽然天生仙窍闭塞,却可用后天炼体之法开启仙窍,汲取灵气的速度比之天生仙窍开通之人更加迅速,什么九窍七通之辈自然及不上你。” 最后这句话却是让顾夕歌宽心,他怕这刚收入门下的徒儿卑微惯了没有信心。眼高于顶固然不好,妄自菲薄更要不得。 果然师尊一点都没变,一般的护短一般的心软。得此恩师,何其有幸。顾夕歌乖乖点头应道:“徒儿知道。” “自我冲霄剑宗立派以来,共有三千余人拥有无上剑体。然而并非所有人都能活到炼体之后,却有二百七十一人就死在炼体途中。因为这炼体之法却与锻剑有些相似,需用锋锐剑气灌入头顶百会穴,一寸寸向下硬生生开启仙窍,其痛苦不亚于利刃加身烈火焚身,每多一刻都是煎熬。” 纪钧的眼神忽然变得冰冷起来,他高高在上望着这小小孩童,眼中没有一丝情绪:“顾夕歌,我且问你,你想开通几处仙窍?” “九为极数,自然要九处。”顾夕歌答得毫不犹豫,“人生短暂,仙缘难得。即便死在炼体途中,我也绝不后悔。” “那三千余人,都曾与你做出了一样的回答。”纪钧的眼神似山巅积雪又似湖底玄冰,“然而最终开启了九处仙窍的却只有五百四十二人。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当真想好了?” “徒儿想好了。”顾夕歌依旧语气坚定。 他当然知道炼体之痛,可若是和后来经脉寸断心魔噬骨的疼痛比起来,却也算不得什么。更何况他上辈子都能硬生生忍住疼痛开了九处仙窍,这辈子又如何肯退求其次? 纪钧无动于衷,他又冷冷问道,“若有机会让你开启第十处仙窍,但你只有四分之一的概率活下来,你又是否愿意一试?” 顾夕歌霍地抬起头,他这次是真的惊讶了。顾夕歌只知九为数之极,易有云: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六爻三三衍生之数为九,因而一个人至多能开启九处仙窍。上辈子也曾有人妄想逆天之极硬生生开辟出第十处仙窍,然而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几千年来却并没有一个人成功。 现在师尊却说他能成功开辟出第十处仙窍,虽只有四分之一的把握让他活下来。为何上辈子师尊不曾同他谈起此事?是另有隐情,还是师尊根本不想这么做 顾夕歌心绪紊乱一时默然无语。纪钧却只当他不愿,依旧面色平静道:“我不会勉强你,稳妥一些自然更好。” “不,师尊,我愿意一试。”顾夕歌眸中似有火焰烈烈燃烧,“即便只有十分之一的几率我也要试上一试,即使葬送一条性命绝不后悔。” 他重活一世,若不能穷天之极逆转命途,那还不如继续在炎狱之地苟延残喘。更何况以他神识之强,即便开辟第十处仙窍不成,也能强行逆转剑气让其直接消散。最差的结果不过是和上辈子一般的九窍九通,且有四分之一的概率成功,又何不赌一次? 纪钧知道眼前的孩童未必能听懂他接下来所讲的东西,但他依旧态度认真毫不敷衍:“这开通第十处仙窍的秘法,却是我洞虚一殿的不传之秘,条件也颇为苛刻。这门秘法要求炼体开窍之人必须是无上剑体且未满九岁,若是错过时机便无法可想。此法是在剑气行至第九窍中极之时,立刻向上返转至关元穴,在此开辟出一处全新仙窍。此法成功之后十处仙窍连通为一,吸纳灵气的速度比起普通九窍却要快上两分。” 原来如此。他上辈子入冲霄剑宗时已是十三岁,难怪师尊根本不曾向他提起此种密法。甚至等后来他继承洞虚殿主一职时,也未曾在殿中文典找到丝毫记录。 顾夕歌抬起头,却见纪钧一双黑眸中情绪复杂,似有痛惜似有不安。 “若你在炼体途中不幸死去,我发誓一生绝不再收徒。”纪钧沉声道,“并且绝不让这门秘法传承下去。” 随着纪钧话音落下,一道无形约束已然系于他剑心之上,却是冥冥之中自有存在承认了纪钧的誓言。 一只手轻轻抚上顾夕歌头顶,纪钧轻声说:“为师知道你虽然年纪小,却是玲珑心思自有打算。思虑太多有伤心神,我会竭尽全力保你一命,以后万事有我在。” 顾夕歌不禁心中一酸,他低声道:“师尊,你这又是何必。” 师尊对他越好,顾夕歌心中便越惶恐,他不知这辈子能否报尽师尊的深情厚谊。他只是在心中暗暗下定决心,将来劫难来时定要护得师尊周全。 顾夕歌吞下一枚朔元丹后,便觉出一道锋锐剑气自头顶缓缓笼下,似要将他一劈为二般,惊得他寒毛倒立不由自主。 顾夕歌暗暗告诫自己,他一分分散开体内自动对敌的神识,也散去了最后的保护。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第118章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顾夕歌望着苍峦山下人头攒动的情形,不禁升起一丝怀念之感。每五年中的这段日子,苍峦山下总是分外忙碌。 顾夕歌也曾主持过一次收徒试炼。那时和他一起搭档的小师弟杨虚言说这苍峦山下真是人潮涌动人山人海人挤人人挨人人蹭人,只一滴滚油落下去也能烫伤好几十号人。 杨虚言的话虽夸张,形容此时的情形却也恰当。这也难怪,九峦界中大大小小的门派无以计数,但若论最出名的几大门派,不过一宗三派两楼。所谓一宗自然指的是冲霄剑宗,冲霄剑宗乃是九峦界中最出名的剑修门派。冲霄剑宗能稳稳压过其余五大门派排在第一,自然因为其底蕴颇深势力雄厚,其余门派只能望而兴叹。 修仙自然要讲究根骨,往往上万个人中只有一人仙窍开通能踏上修仙之路,真真正正的万里挑一。只这点就筛掉了许许多多的人,而九峦界中最出名的几个门派挑选起门下弟子来,更是无比严苛。就好比两楼之一的蓬莱楼,即便派中一个记名弟子也至少要有三处仙窍开通。有些小门派的正式弟子也只有一处仙窍开通,可若将他们放在蓬莱楼中,也只能当一个干杂活伺候人的仆役弟子。就这点而言,那位刘长老说的倒是真话。 六大门派中,唯有冲霄剑宗收徒时不计较门下弟子根骨如何仙窍开通了几处。每五年苍峦山都会举办一次收徒试炼,冲霄剑宗只要试炼者必须是未满二十岁的年轻人,不拘男女不论地域不问出身。只此一点,就有许多仙窍不开通的凡人到此碰碰运气。若能入得冲霄剑宗门内自然是一步登天,又何妨试上一次? 苍峦山下这片空地已被占得满满当当,还好周围并不拥挤,总有挪腾转身的余地。顾夕歌细细打量,这数万个人中有男有女有孩童亦有青年,有贫者亦有富家公子,甚至有许多修仙世家年青一代的子弟。 正值晌午,此时的太阳毒辣又刁钻,晒得人眼前发黑。奇怪的是,那些修仙世家的年轻人对此却也毫无办法。他们的仆役不仅被强行阻隔在苍峦山外,而且随身携带的法器符咒不知为何失去了效用,就连一个凝冰术也使不出来。于是他们只能纡尊降贵,和这些不会法术的凡人一般,钻到那几棵大树下蔽日。 现今一棵树荫下就足足站了好几十号人,甚至还有不少人爬到了树干上。若是让顾夕歌上辈子的那位小师弟杨虚言见到了此等情形,定能扔出好一段尖刻却形象的评价。 顾夕歌此时十分惬意,他坐到了一棵云柏树的树杈上,仔仔细细用眼睛寻找陆重光的身影。他并没有放出神识搜寻,到了这苍峦山下,小心一些总没有错。好在居高临下总是有优势的,不一会他就瞧见那位死对头的身影。 陆重光却要比他凄惨许多。他来得晚没抢到树荫,只能顶着辣的太阳站得笔直,隐隐俊美轮廓显露的脸被晒得通红,颇有几分狼狈。 不经意间顾夕歌和陆重光的目光重合了。顾夕歌微微眯眼,冲他这位死对头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微笑,不言而喻的讽刺与幸灾乐祸。 挑衅,毫无疑问的挑衅。 陆重光很是愣了几秒,随后他微微眯细了眼。这不过八/九岁的孩童衣着普通兼之毫无修为,不知他有何自信竟敢挑衅自己,简直不自量力 有人却抢先一步,说出了陆重光心里的话。 “喂,那个凡人小孩!”一个衣着华美的世家弟子冲顾夕歌扬了扬下巴,“我是楚平李家的人,赶快把你那块地方让给我!” 楚平李家,听上去好大来头,莫不是和那三派中的金阙派有什么关联?其余人不由对那年约十一二的少年肃然起敬,目光落在那少年身上也带了三分惊异。那少年越发得意起来,他伸指遥遥点了点顾夕歌,道:“就说你呢,别装傻!” 顾夕歌长睫低垂,盖住了眸中的嘲讽之色。 楚平李家的确和金阙派有一些关联,李家就是金阙派中三大世家之一。若是在那楚平峰地界,这位被娇纵坏了的小少爷自然是不折不扣的地头蛇。这可惜这是苍峦山下,这位小少爷根本占不到半分便宜。 重活一世,顾夕歌也懒得同这位小少爷多费口舌。周围几棵树上也有不少人占了好位置,那小少爷不过看顾夕歌年纪幼小穿着普通,又是个毫无修为的凡人。他有了十成十的把握,才敢耍威风使手段,倒也不算个蠢人。 “不。”顾夕歌只说了一个字,随后就不再理会那位姓李的小少爷。 好啊,这个毫无修为的凡人居然敢如此同他说话!当着这么多人,他居然一点不给自己面子!李晟气得脸都红了,他咬牙道:“你且等着,等会有你好看的” “我等着。”顾夕歌答得笃定,越发不慌不忙气定神闲。 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而后许多人再也忍不住了。在场的都是年纪颇小的孩童与少年,眼见顾夕歌如此奚落人,自然觉得无比有趣。 李晟觉得他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发烫,他狠狠踹了那株云柏树一脚,厉声道:“有能耐你就在这苍峦山上躲一辈子,等你出了苍峦山,我定要让你生不如死!” “你要让谁生不如死?”李晟耳畔忽然响起了一个轻而和缓的声音,他定睛一望,却是一位年约二十的蓝衣修士正笑咪咪地看着他。 那蓝衣修士眉目清俊令人心折。他微笑的模样恍如春风拂面,温柔又可亲。可刚刚还眉目狠厉的李晟,却无比乖巧地站好,恭恭敬敬地答道:“方世兄听错了,我只是在和那小子闹着玩” “苍峦山下不准寻衅滋事,你应当明白这一点。”蓝衣修士忽然不笑了,他淡淡扬眉道,“看在我们两家过去的交情上,我便饶你这一次。” 李晟心中稍安。随后他眼前一花,愕然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竟被送出十余丈外。只这十余丈,却好似天渊之别。不管李晟如何迈步向前,他都会不知不觉回到原地。 好一个方景明,他就这般轻易废除了自己这次进入冲霄剑宗的机会,竟丝毫不顾忌他们两家的情分!李晟捏紧了拳头,他还能听到方景明的声音遥遥传来,清晰地好似就在耳边。 “到了这苍峦山下,不管你是谁,都要听我冲霄剑宗的规矩,哪怕金阙派掌门人的儿子亦是如此。”方景明扫视一周,似笑非笑道,“苍峦山下严禁寻衅滋事,若有人违反,就取消他这次试炼资格,逐出苍峦山。” 方景明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在场的每个人都听清了他的话。这万余人刹那间安静得可怕,虽然此时烈日当空,许多人心中却不由生出了一丝寒意来。 “从今早到现在,已经有一百七十三人因此失去资格。”方景明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我特意将试炼时间拖到现在,就想筛掉更多的蠢货,没想到各位都很乖巧,这可不大好。” 其余人听了这话,不禁心中一凛。原来这冲霄剑宗的筛选,竟早就开始了。听这人的语气,他好似巴不得更多人落选,用心险恶可见一斑。 忽然一道紫色霞光自空中坠落地面,一位身着紫衣的女修士缓步走来。她明丽双眸顾盼若兮,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了所有年轻男子的心上,让他们的心也跟着轻轻一颤。 “景明师兄,可以开始了。”那紫衣女子冲方景明点了点头,随后就静静立于方景明身边。 “既然师妹发话了,我自当遵循。”方景明微笑着拍了拍手,态度温和,“诸位想成为我冲霄剑宗的弟子,倒也十分简单。只要通过三关试炼,不管资质如何谁都能入得我冲霄剑宗门下,从此鲤鱼化龙踏上仙途。” 顾夕歌望着意气风发的方景明,却不禁想起了上辈子同杨虚言主持试炼的情形。他那位俏皮话多牢骚也多的小师弟自苍峦山上远远望着山下人山人海的情形,感慨地问道:“顾师兄,你说这些人到最后一关时,能有多少活下来?” “你把一瓢热水浇到蚂蚁窝上,数一数能有多少蚂蚁活下来,就知道能通过最后一关的人数绝对比那些蚂蚁还要少。”顾夕歌淡淡地说,“至于能够有多少人成为我们的师弟师妹,最多不出十人之数。” 杨虚言被顾夕歌的话噎得一愣,而后却低低笑了几声,他道:“顾师兄,我们当初也是那些蚂蚁中的一只。踏上仙途,方知仙途艰辛啊。” 六派之首的冲霄剑宗之所以收徒不论资质,是因为那三道关卡无比艰难,稍有差池便是一条性命就此了结。能成为冲霄剑宗弟子的人,无一不是有大毅力大机缘的人。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第119章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周遭寂静了一瞬。原本有个想踏上木桥的少年被那一幕惊得一怔,原本已经迈出的左脚又收了回来。 他这才知道生命竟是如此脆弱。只需一阵大风,就能将一个人的性命吹败,似将一朵梨花吹落枝头,轻松又写意。 天道无情,仙路难行,容不得任何侥幸与含糊。 直至此时,少年方体会到修仙的残酷。他双手颤抖了好一会,终于转身一步步离去。他向着山下越跑越快,好似想将那坠落深渊的白衣抛落到身后一般,拼命奔跑。不一会,就再也瞧不见人影。 “各位应当明白,这条升仙路并不好走。”方景明随意指了指那条下山的小路,意态神闲,“我说过冲霄剑宗从不为难人,诸位可以随时离去。” 似是因为那少年离开,又似是因为方景明诱劝般的话语,不少人竟也同那少年一般打了退堂鼓。这一回又足足刷掉了几千人,当初那万余人竟只剩下一半。 “我与安师妹就在对面等着诸位,半个时辰为限,祝诸位好运。” 随后一蓝一紫两道剑光冲天而起,方景明与安岚走得毫不犹豫,只余下那些踌躇不前的千余人。 世人皆羡慕修士寿元悠久且有移山填海之能,可当这份仙缘就摆在他们眼前时,不少人却胆怯地无法上前,最终只能默然离去。也许传说中有凡人服食一枚丹药便能白日飞升的荒谬传说,可在九峦界中,每一分修为增长每一次境界提升,都是逆天而行。 即便此时的顾夕歌,也无法确信自己能否走完这条升仙路。虽说他并不畏惧那条无比危险的木板桥,但顾夕歌有心魔。那心魔随时啃噬着他的心,一下一下狠厉又嗜血,痛入骨髓。那心魔却只能压制无法化解,何时能得解脱? 解脱,他又何需解脱?一切在他重生的这一刻,早就注定了。 顾夕歌忽然仰起了头,他毅然决然踏上了那条升仙路,瞧也不瞧背后众人的讶异表情。 一步,三步,七步。顾夕歌走得平稳而顺畅,可就在他迈出第九步时,幻境来了。 “废物,没用的废物。”那男人的眼神俾睨而高傲,似利刃穿心,“我若是你,便会自己抹了脖子,你活着就是给我怀阳顾家丢人。” 这幻境真好啊,竟能让他回想起上辈子那些已经遗忘的事情。亲缘如何父爱又如何,他上辈子虽曾渴求过,却也早就看破放下。不过无用之物罢了,何必挂怀于心? 顾夕歌看也不看,径自从顾商身边穿过,好似穿过一缕青烟。 三百五十四步,三百六十一步。顾夕歌暗自计数,下一个幻境应当是第三百六十九步吧 未等顾夕歌反应过来,他又看见了那个红衣如火的姑娘。她娇美面容上满是倔强与不甘,泪水自她脸旁滴落,瞬间凝结为珍珠。 “我们鲛人族的姑娘一辈子只认准一个心上人,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离开。”红衣姑娘颤抖着对顾夕歌伸出了一只手,眼神中带着满满的希冀,“我知道你对我有意,我知道” 曾经有意,可现在一腔情谊早已化为灰烬。当年他都能舍得,现今自然也不在话下。仙路孤独,为情所困终究不值。 顾夕歌毫不犹豫地迈步向前,将那跪坐在地红衣似火的姑娘抛在了身后。 四千零二十四步,四千零三十五步。脚下就是无尽的深渊,也许只要一阵大风,顾夕歌就会坠入这悬崖之底,尸骨无存。但顾夕歌依旧走得不急不缓,他偶尔也会停一停,等那突如其来的大风刮过,再继续向前。 他遥遥一望,那道木桥仿佛依旧没有尽头一般,延伸入云雾之中。顾夕歌却微笑了,他知道他定能通过这道升仙路,如同上一世一般入得冲霄剑宗门下。 然而下一秒,顾夕歌却看到了他上辈子犯下的最大的过错。 天空一片血红,红如火焰妖如血液,不详又诡异。轰然巨鸣,高耸入云的苍峦十三峰忽然一截截崩碎迸裂。藏剑阁灵虚殿望舒楼,那些华美至极的亭台楼阁也一并坠落毁灭,直至坠入那深不见底的深渊之中。 数万载传承的冲霄剑宗,竟这般轻易地覆灭了。想不到一切竟毁在了自己手上,谁能想到,谁能料到!他如何对得起掌门的殷切嘱托,又如何对得起那些为此牺牲的同门?! 假的,都是假的。顾夕歌睁大了眼睛努力说服自己,他既然还活着,就定能避免冲霄剑宗毁灭的命运。可顾夕歌的手指却在颤抖,他的心也跟着狠狠一疼。 “天数如此,天命如此。” 云霄之颠有遥遥声响传来,似断言又似悲悯。 “什么天命,什么命数?”顾夕歌低声道,“我不信,我全不信。上辈子犯下的错我绝不会再犯,即便拼却神魂俱灭,我亦要护住冲霄剑宗周全。” 冷风吹过,眼前还是那条摇摇欲坠的木板桥。可顾夕歌却知道,自己的心魔已将他的心啃噬得一片虚无。 顾夕歌抚上了自己的胸口,那颗心脏依旧在勃勃跳动,但他的血却已经冷了。 下一次幻境来袭之时,顾夕歌又会看到什么情形?是他的愧疚他的悔恨他的怨怼么?太懦弱也太无能! 顾夕歌狠狠咬住嘴唇深吸一口气,竟不管不顾地奔跑起来。 悬崖对面方景明霍地睁开眼睛,他笑嘻嘻望着安岚道:“瞧见没有,安师妹。这孩子才是真正的疯子,他那股狠劲仿佛让我看见了当初的你” 安岚赞赏地微微点头,道:“这孩子道心坚定行为果决,的确和我有些相似。他若能入得我步虚一脉,也算不差。” “安师妹这却想得远了些。这只是第一道试炼关卡,他能否入得我冲霄剑宗门下,却得看他运道如何。” 而后方景明踱出几步,他好整以暇望着浑身颤抖的顾夕歌朗声道:“恭喜你这条走完升仙路,唯有摒弃凡心意志坚定者才能仙途有成。” “多谢仙长指点,我受教了。”顾夕歌只答了一句话,随后就闭口不言。他上辈子时就和这位狐狸一般的方景明打过许多交道,那过程绝称不上愉快。 哎,不好玩。方景明遗憾地摇了摇头,随后却冲着对面遥遥喊道:“从方才到现在已有三百七十二人踏上升仙路,唯有一个人顺利到达对面。诸位若是珍惜性命,就应当早早离去。上界自有三千大道,条条可证长生。各位又何必为了我冲霄剑宗拼却一条性命?” 十分狡猾,简直有些卑鄙了。顾夕歌冷眼旁观方景明的所作所为,却并不插话。 对面却是一片寂静,根本无人答话。意志坚定之人自然不会因方景明一席话动摇求道之心,唯有道心不坚之人才会受影响。仙缘难得仙路难行,意志不坚之人永远无法证得长生。 而后一个时辰却也有许多人走完升仙路,陆重光却也在其中。顾夕歌选了一块僻静之地闭目养神,免得让陆重光瞧见他眸中那遮掩不住的森然杀意。 现在还不到时候,他留着陆重光自有大用处。顾夕歌默念着这句话,神魂之中那缕无法祛除的心魔却又滋长了一分。 安岚站起了身,她淡淡道:“时间到了,通过升仙路的有六百三十二人,祝贺诸位通过冲霄剑宗第一道试炼。” 她说话的声音虽不大,但在场的每个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 许多人不由默然了。刚开始足有四千余人留下来参加第一道试炼,谁知最后竟只剩下他们这六百三十二人,冲霄剑宗收徒试炼的残酷性由此可见一斑。 接下来安岚又自白玉壶中请出了一枚玉简,她纤白手指捏着那白玉玉简,竟好似浑然一体分不出差别。 “寻踪林。”安岚敛容正色,“诸位请随我来。” 极其突兀地啪啪两声脆响,却是方景明鼓了鼓掌。他赞叹地说道:“诸位真不知走了什么好运气,竟接二连三碰到了这般简单的关卡,我简直有些羡慕各位了。” 傻子才相信这位方仙长说的话!寻踪林,这地方听上去就不是什么好地方。很多人默然不语,心中却无比清明。然而他们既通过了第一道关卡,却隐隐觉得自己心志坚定再无迷茫。即便前路艰难,又何妨大胆一试? 他们随着安岚走了足有两炷香时间,方到了寻踪林的入口,眼尖的人却看出这林子颇有几分古怪。 九峦界地大物博,树木也自然种类繁多,可他们却没见过眼前这般奇怪的情形。云柏树茶荼树悬铃木,由南至北从东至西的各类树木竟都能在这寻踪林中找到,显然这林子随时有人细心维护。若说这寻踪林中没什么古怪,怕是谁都不会相信。 “两人一组,在三个时辰内找到寻踪林的出口,就算你们通过第二道试炼。”安岚长袖一舒,六百余枚标着数字的木牌就飞到各人手中。 许多人已开始迫不及待地寻找同伴,顾夕歌瞧了一眼自己的木牌,三十七。 恰在此时,他却听到一道清朗声音询问道:“不知在场哪位是第三十七号?” 不会这么巧吧,顾夕歌心中暗叹。他定睛一望,那发问的少年果然是他此时最不想看见的那个人。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第120章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顾夕歌望着苍峦山下人头攒动的情形,不禁升起一丝怀念之感。每五年中的这段日子,苍峦山下总是分外忙碌。 顾夕歌也曾主持过一次收徒试炼。那时和他一起搭档的小师弟杨虚言说这苍峦山下真是人潮涌动人山人海人挤人人挨人人蹭人,只一滴滚油落下去也能烫伤好几十号人。 杨虚言的话虽夸张,形容此时的情形却也恰当。这也难怪,九峦界中大大小小的门派无以计数,但若论最出名的几大门派,不过一宗三派两楼。所谓一宗自然指的是冲霄剑宗,冲霄剑宗乃是九峦界中最出名的剑修门派。冲霄剑宗能稳稳压过其余五大门派排在第一,自然因为其底蕴颇深势力雄厚,其余门派只能望而兴叹。 修仙自然要讲究根骨,往往上万个人中只有一人仙窍开通能踏上修仙之路,真真正正的万里挑一。只这点就筛掉了许许多多的人,而九峦界中最出名的几个门派挑选起门下弟子来,更是无比严苛。就好比两楼之一的蓬莱楼,即便派中一个记名弟子也至少要有三处仙窍开通。有些小门派的正式弟子也只有一处仙窍开通,可若将他们放在蓬莱楼中,也只能当一个干杂活伺候人的仆役弟子。就这点而言,那位刘长老说的倒是真话。 六大门派中,唯有冲霄剑宗收徒时不计较门下弟子根骨如何仙窍开通了几处。每五年苍峦山都会举办一次收徒试炼,冲霄剑宗只要试炼者必须是未满二十岁的年轻人,不拘男女不论地域不问出身。只此一点,就有许多仙窍不开通的凡人到此碰碰运气。若能入得冲霄剑宗门内自然是一步登天,又何妨试上一次? 苍峦山下这片空地已被占得满满当当,还好周围并不拥挤,总有挪腾转身的余地。顾夕歌细细打量,这数万个人中有男有女有孩童亦有青年,有贫者亦有富家公子,甚至有许多修仙世家年青一代的子弟。 正值晌午,此时的太阳毒辣又刁钻,晒得人眼前发黑。奇怪的是,那些修仙世家的年轻人对此却也毫无办法。他们的仆役不仅被强行阻隔在苍峦山外,而且随身携带的法器符咒不知为何失去了效用,就连一个凝冰术也使不出来。于是他们只能纡尊降贵,和这些不会法术的凡人一般,钻到那几棵大树下蔽日。 现今一棵树荫下就足足站了好几十号人,甚至还有不少人爬到了树干上。若是让顾夕歌上辈子的那位小师弟杨虚言见到了此等情形,定能扔出好一段尖刻却形象的评价。 顾夕歌此时十分惬意,他坐到了一棵云柏树的树杈上,仔仔细细用眼睛寻找陆重光的身影。他并没有放出神识搜寻,到了这苍峦山下,小心一些总没有错。好在居高临下总是有优势的,不一会他就瞧见那位死对头的身影。 陆重光却要比他凄惨许多。他来得晚没抢到树荫,只能顶着辣的太阳站得笔直,隐隐俊美轮廓显露的脸被晒得通红,颇有几分狼狈。 不经意间顾夕歌和陆重光的目光重合了。顾夕歌微微眯眼,冲他这位死对头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微笑,不言而喻的讽刺与幸灾乐祸。 挑衅,毫无疑问的挑衅。 陆重光很是愣了几秒,随后他微微眯细了眼。这不过八/九岁的孩童衣着普通兼之毫无修为,不知他有何自信竟敢挑衅自己,简直不自量力 有人却抢先一步,说出了陆重光心里的话。 “喂,那个凡人小孩!”一个衣着华美的世家弟子冲顾夕歌扬了扬下巴,“我是楚平李家的人,赶快把你那块地方让给我!” 楚平李家,听上去好大来头,莫不是和那三派中的金阙派有什么关联?其余人不由对那年约十一二的少年肃然起敬,目光落在那少年身上也带了三分惊异。那少年越发得意起来,他伸指遥遥点了点顾夕歌,道:“就说你呢,别装傻!” 顾夕歌长睫低垂,盖住了眸中的嘲讽之色。 楚平李家的确和金阙派有一些关联,李家就是金阙派中三大世家之一。若是在那楚平峰地界,这位被娇纵坏了的小少爷自然是不折不扣的地头蛇。这可惜这是苍峦山下,这位小少爷根本占不到半分便宜。 重活一世,顾夕歌也懒得同这位小少爷多费口舌。周围几棵树上也有不少人占了好位置,那小少爷不过看顾夕歌年纪幼小穿着普通,又是个毫无修为的凡人。他有了十成十的把握,才敢耍威风使手段,倒也不算个蠢人。 “不。”顾夕歌只说了一个字,随后就不再理会那位姓李的小少爷。 好啊,这个毫无修为的凡人居然敢如此同他说话!当着这么多人,他居然一点不给自己面子!李晟气得脸都红了,他咬牙道:“你且等着,等会有你好看的” “我等着。”顾夕歌答得笃定,越发不慌不忙气定神闲。 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而后许多人再也忍不住了。在场的都是年纪颇小的孩童与少年,眼见顾夕歌如此奚落人,自然觉得无比有趣。 李晟觉得他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发烫,他狠狠踹了那株云柏树一脚,厉声道:“有能耐你就在这苍峦山上躲一辈子,等你出了苍峦山,我定要让你生不如死!” “你要让谁生不如死?”李晟耳畔忽然响起了一个轻而和缓的声音,他定睛一望,却是一位年约二十的蓝衣修士正笑咪咪地看着他。 那蓝衣修士眉目清俊令人心折。他微笑的模样恍如春风拂面,温柔又可亲。可刚刚还眉目狠厉的李晟,却无比乖巧地站好,恭恭敬敬地答道:“方世兄听错了,我只是在和那小子闹着玩” “苍峦山下不准寻衅滋事,你应当明白这一点。”蓝衣修士忽然不笑了,他淡淡扬眉道,“看在我们两家过去的交情上,我便饶你这一次。” 李晟心中稍安。随后他眼前一花,愕然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竟被送出十余丈外。只这十余丈,却好似天渊之别。不管李晟如何迈步向前,他都会不知不觉回到原地。 好一个方景明,他就这般轻易废除了自己这次进入冲霄剑宗的机会,竟丝毫不顾忌他们两家的情分!李晟捏紧了拳头,他还能听到方景明的声音遥遥传来,清晰地好似就在耳边。 “到了这苍峦山下,不管你是谁,都要听我冲霄剑宗的规矩,哪怕金阙派掌门人的儿子亦是如此。”方景明扫视一周,似笑非笑道,“苍峦山下严禁寻衅滋事,若有人违反,就取消他这次试炼资格,逐出苍峦山。” 方景明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在场的每个人都听清了他的话。这万余人刹那间安静得可怕,虽然此时烈日当空,许多人心中却不由生出了一丝寒意来。 “从今早到现在,已经有一百七十三人因此失去资格。”方景明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我特意将试炼时间拖到现在,就想筛掉更多的蠢货,没想到各位都很乖巧,这可不大好。” 其余人听了这话,不禁心中一凛。原来这冲霄剑宗的筛选,竟早就开始了。听这人的语气,他好似巴不得更多人落选,用心险恶可见一斑。 忽然一道紫色霞光自空中坠落地面,一位身着紫衣的女修士缓步走来。她明丽双眸顾盼若兮,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了所有年轻男子的心上,让他们的心也跟着轻轻一颤。 “景明师兄,可以开始了。”那紫衣女子冲方景明点了点头,随后就静静立于方景明身边。 “既然师妹发话了,我自当遵循。”方景明微笑着拍了拍手,态度温和,“诸位想成为我冲霄剑宗的弟子,倒也十分简单。只要通过三关试炼,不管资质如何谁都能入得我冲霄剑宗门下,从此鲤鱼化龙踏上仙途。” 顾夕歌望着意气风发的方景明,却不禁想起了上辈子同杨虚言主持试炼的情形。他那位俏皮话多牢骚也多的小师弟自苍峦山上远远望着山下人山人海的情形,感慨地问道:“顾师兄,你说这些人到最后一关时,能有多少活下来?” “你把一瓢热水浇到蚂蚁窝上,数一数能有多少蚂蚁活下来,就知道能通过最后一关的人数绝对比那些蚂蚁还要少。”顾夕歌淡淡地说,“至于能够有多少人成为我们的师弟师妹,最多不出十人之数。” 杨虚言被顾夕歌的话噎得一愣,而后却低低笑了几声,他道:“顾师兄,我们当初也是那些蚂蚁中的一只。踏上仙途,方知仙途艰辛啊。” 是啊,踏上仙途方知仙途艰辛。 六派之首的冲霄剑宗之所以收徒不论资质,是因为那三道关卡无比艰难,稍有差池便是一条性命就此了结。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第121章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第三道关卡却要等到第二天早晨。许多人一听方景明说明日要带他们去冲霄剑宗的藏剑阁接受第三道试炼,就激动得险些睡不着觉。 翌日他们随着方景明与安岚二人在苍峦山顶行了足足半个时辰,才到了这所谓的“藏剑阁”。 眼前这座三层楼阁颇为低调,碧瓦灰墙气势古朴,仿佛历经了万载岁月一般。然而它却并没有许多人料想中灿烂辉煌的仙家气派,既无灵光四溢烟霞覆顶也没有霜寒剑光咄咄逼人,简直有些辜负了提在这楼阁牌匾上的“藏剑阁”三个字。 方景明一眼望去,这六十二个人一部分垂头丧气一部分面无表情,却也有不少人跃跃欲试。他取出一枚符箓伸指一弹,那枚符箓被无形之风吹起,直接贴到了紧闭的大门上,那扇黑色大门终于敞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 那一刹,不少人的表情都变了。 恍若有一只无形的巨手压着他们的头颅向下。他们的脖颈太软弱脊梁也太怯懦,经不住此等巨力加身,有不少人扑通一声直接跪在了这青砖地上。 藏剑阁。剑藏于鞘,唯有出鞘的一瞬才会寒芒毕露。 那威压来得快去得也快,只一会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若不是许多人还跪在地上,他们简直疑心方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我冲霄剑宗共分三脉,步虚破坚万衍,三脉各有所长。但究其根源,不过一个‘剑’字。”方景明肃然道,“千百年来,尽管我冲霄剑宗前两道试炼足有九九八十一种不同关卡,第三道试炼却永远只有一项。那便是要诸位在这藏剑阁中找到一枚剑胚,一枚只属于你的剑胚。” 安岚接道:“藏剑阁中藏有各类名锋十万柄,既有我冲霄剑宗以前弟子的佩剑,也有许多战利品,但其中却仅有十枚剑胚。十日时间为限,前十个找到剑胚的人就是我冲霄剑宗正式弟子。” 随着安岚话音落下,那扇黑漆大门终于彻底敞开。一道白玉石阶缓缓自门内铺开,它不慌不忙地向外延展,好一刻才铺到他们脚下。 眼见修仙的机缘就在眼前,有些人立刻忙不迭踏上石阶往阁内走去。十日时间终究太少,哪怕能多半秒钟也是好的。有些人却气定神闲不慌不忙,要在十万柄剑中找到十枚剑胚绝非易事,其中必有特殊方法。 方景明目送六十二个人全都进了藏剑阁,这才笑嘻嘻问道:“反正闲得无聊,安师妹不如猜一猜,这次能有几人找到剑胚,最快的人又会花多长时间?” 安岚摇了摇头:“我不同你赌,这根本毫无意义。第三道关卡全看试炼者机缘如何天命如何,谁能料到结果怎样?当初我那次入门试炼有人运气极佳,不过一炷香时间就找到了剑胚。却也有人剑心坚定资质非凡,谁都以为他定能入得冲霄剑宗,可他偏偏求而不得。” “那还因为他的剑心不够洗练明澈罢了。”方景明说得风轻云淡,“之前我自李阁主处得知,若有人能勘破这十万把名锋组成的迷障,看透自己所求所思所想,就定能找到剑胚。” “看透本心,这又是何等艰难。我踏上仙途已经一百三十二年,也未能彻底看破自己的本心。”安岚忽然喟叹道,“他们只是些不满二十岁的孩子,在这十万柄名锋威压之下,能够辨明方向一一搜寻剑胚已然不易,更遑论还要看破本心?这却有些强人所难” “何必全部看破放下?他们只要一刹那的清醒便已足够。”此时方景明的眼睛极亮,仿佛一道足以斩断红尘逆转时光的剑芒。可随后那亮光却一分分收敛起来,他又成了那个懒洋洋的方师兄。 “安师妹不敢赌也罢,我却敢说这次收徒试炼定有一人能入得我冲霄剑宗门下。” “哦?” “无上剑体,那可是千年难遇的无上剑体啊。”方景明淡淡道,“天生的剑修胚子,若不入我冲霄剑宗简直是暴殄天物。若不是方才藏剑阁开时我看得清楚,怕是也错了眼。” 然而方景明却有一半话没说。尽管那名为顾夕歌的孩童在藏剑阁开启时周身寒芒乍起腾然直入云霄,但那雪亮剑芒上却好似缠绕着缕缕红光,诡异而不详。只是那一刹来得快去得也快,方景明也未能分辨明了。 顾夕歌自然知道方景明看到了自己的心魔。他问道千载俯瞰红尘,却一朝从云霄跌落泥沼,可叹又可悲。随后他却苟延残喘活了二百余年,这百余年积攒酝酿的不甘与愤恨,又哪是那般容易消除的? 好在顾夕歌此时尚能勉力压抑住这心魔。过些时日等他修为逐渐增长,便不会这么容易被人瞧出来。 眼下的问题却是顾夕歌在藏剑阁中走了足有一刻钟功夫,却依旧未能找到任何一枚剑胚。他还记得上辈子刚踏入藏剑阁,就有四五枚剑胚争先恐后飞到他身前来,简直惊掉了所有人下巴。 不一样,当然会不一样。上辈子到藏剑阁时,顾夕歌心心念念的唯有力量二字,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变强。之前遭受的羞辱与漠视,他不想再忍耐分毫。只有力量才能让他痛快淋漓地复仇,也只有力量才能让他一飞冲天。 进入藏剑阁后只要你的心志足够坚定,不管你心之所求为何,必会有秉性相投之剑响应。因为前世顾夕歌所求的太单纯太简单,所以自然容易找到合适的剑胚。 也罢,不一样也没什么不好,顾夕歌闭上了眼睛。 他上辈子修行一千多年,一颗剑心虽然洗练澄澈不染凡尘,却依旧太过脆弱。若是他剑心当真坚不可摧毫无缝隙,又何至起了心魔险些无法压制? 上辈子他修道求的是自在解脱破界飞升,所谓我命由我不由天就是如此,然而最后终究事与愿违。想来是他的愿望太过宏大,却没有足够的心机智慧应对突如其来的巨变,才会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那么此生呢,他的道又是什么? 道为何,心为何,剑又为何?似有人在心底发问,一字一句清晰难忘。你可知其中分别? 他仿佛回到了第一次听师尊讲道时,心中茫然一无所知的情形。他恍然发现,自己和一千年前并未有什么不同。一般的无知,一般的天真。 天地就是最大的牢笼,而他依旧没有挣脱的力量。拔剑四顾心茫然,可他的剑又在哪? 顾夕歌霍地睁开了眼睛,他已然明白了自己今生的道。 道,心,剑,三者何须有分别。道即是心,心即是剑,剑即是道。这一世他唯愿自己初心不改,得证大道不留遗憾。 这一刹,万剑齐鸣恍若龙吟。 一道剑芒如流星曳尾直直落入他掌中。这枚素白剑胚长约三寸,隐约可见“照影”二字铭刻于剑脊之上。 这把剑却并非他上辈子找到的剑胚。 道不同心不同,当然剑亦不同。顾夕歌屈指弹了弹剑锋,转身离开了藏剑阁。 顾夕歌原以为,自己应当是第一个出来的。他在藏剑阁中并未感知到其他剑胚被人找到,想来其他人还在大海捞针般苦苦寻觅。 可他此时却瞧见一个人已然站在藏剑阁门口。那人似是听到顾夕歌的脚步声,回过头对他微微一笑,笑颜灼灼如日光。 这年仅十二岁的少年,此时已然有了上一世明光仙君三分风采。 怎么可能是他?顾夕歌瞳孔不禁收缩了一瞬,随后又平静了下来。 “你吃惊了。”陆重光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顾夕歌的表情,“我们相识三日,我第一次见到你吃惊的表情。” “没想到你放弃的这么快。”顾夕歌淡淡道。 “因为我发现我即便在藏剑阁里再待上十年,也无法找到一枚剑胚,所以我干脆放弃了。”陆重光答得毫不犹豫,“我猜要在这十万把剑中找出一枚剑胚,一靠运气二靠问剑之心。我一向运气不差,然而等我进了藏剑阁后,我却发现剑道不是我的道。” “逆吾非道。” 陆重光怔住了,他脑海中层层笼罩的迷雾忽然一下子消失了。是了,千言万语不过这四个字而已。随后他终于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十二岁少年一样大笑了起来。他眸光肆意笑声爽朗,仿佛没有半点遗憾与不甘。 “我见过不少人。有智者有愚者,狂妄者有之识时务者亦有之。然而,却从未有任何一人如你一般对我知之甚深。”陆重光突然不笑了,他紧盯着顾夕歌,目光一瞬不瞬,“我期待你我重逢之时。” 顾夕歌神色淡淡:“好走不送。” 对于这句刻薄话,陆重光只是报以微笑。他冲方景明与安岚拱了拱手,道:“叨扰贵派,还望见谅。” 而后他转身就走,毫不留恋。 “难得。”安岚评价道。 “金鳞/岂是/池中物。”方景明评价更高,“若这少年运气够好能够活到结丹后,九峦界年轻一辈必有他一席之地。”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第122章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长平并没有一座南山,只有一座既不高大亦不巍峨的泽灵山。泽灵山山势和缓平坦,就如长平河一般宁静秀美。 白玄就坐在这条长平河边钓鱼。他衣着朴素并不出奇,一眼望去简直与那些凡人并无区别。然而他却有一张极英俊的脸孔,那种英俊无法形容分毫却让人无法忽视,寻常女子只消望他一眼就面红耳赤心跳如鼓。 若是钓鱼,自然得耐得住性子。但奇异的是,这英俊至极的灰衣人未免太有耐心。他一直轻轻闭着眼,恍如熟睡一般。 忽然白玄睁开了眼睛,他手腕一抖,这条宁静无波的长平河就忽然起了风浪。刹那间阴云密布雷声如鼓,惊得周遭草叶倒卷沙石纷飞。好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似要扯碎这世间万物一般狂暴又凶恶。 他灰色的衣衫亦让这狂风吹得猎猎而飞,白玄却半点也不惊慌。他只微微一用力,便哗啦一声扯出了一尾大鱼。那何止是一尾大鱼,更是一只快要结婴的妖兽! 那尾大鱼极不甘心地挣扎翻滚,立时搅得长平河水竟缓缓汇聚成一个漩涡。巨浪似一只狰狞巨兽,直直扑向岸边,几欲覆住那层稀薄的浅色日光。和这几乎能倾覆整座泽灵山的巨浪比起来,白玄渺小得如同一只蝼蚁。 “好,好一条大鱼!” 他不惊反笑,浅黑瞳孔熠熠生光。他每用一分力,那妖兽的挣扎便微弱一分。那尾大鱼金黄尾巴甩出最后一串水花,直至最后却已让白玄乖乖拽到岸边。 “白前辈好手段,只这轻描淡写降服元婴妖帅的手段,就让晚辈叹而观之。” 却有人在云端中发出了赞叹,他周身浓黑深沉的魔气比天边的乌云更晦暗,引得白玄眉头微微一皱。 但那不快只是一闪而过。白玄优雅无比地比了一个邀请的手势,轻声细语道:“阁下修为尚且超过我三重,我可当不起那前辈二字。” 那魔修驾驭着剑光悠悠落到了地面上,一张端丽面孔更比那浅淡日光更夺目。他收起那道血红剑光,姿态倒是颇为恭敬:“阁下年岁足足超过我数百年,自然当得起我这句前辈。” 固然这魔修言语极为客气,白玄却更小心了些。他淡淡问道:“我在此隐居已有千余年,平日里来找我的人不是敌人就是朋友,阁下又是哪一种?” “久闻长平白家白玄足智多谋修为精深,那前辈就猜猜看,我来意为何?” “阁下周身黑气环绕,定是魔修而非仙道。天下魔修者众多,但其中剑修却颇少,如此一来,我倒也大致猜出阁下究竟是谁。”白玄答得不急不缓。 “你便是那位弑师叛门入了大衍派的顾夕歌!” 那面容端丽的白衣魔修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他只是漫不经心地抚了抚周身刹那间狂暴起来的魔气,将其捏成了一只伶俐小狗模样。那小狗漆黑眼珠短耳竖起,讨好般摇了摇尾巴。 “倒不知堂堂顾魔尊特意来寻我这隐居之人又有何用意?我那短命的堂侄女早就神魂不存,白家应当与你再无半分瓜葛。”白玄说得直截了当,并不避讳分毫。 长平白家固然在仙魔两道左右逢源,却从未明确地表示出倾向。白家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定会选中天之骄子更增家族声势。然而自六百余年前白家这代长女白青缨死在耀光之境后,白家千般谋划都已化为烟尘不复存在。 这冲霄剑宗的逆徒此时贸贸然上门来寻,定然用意颇深。 只一个刹那,白玄心中就有千百个念头一闪而过。他又定了定神,好整以暇道:“若是顾魔尊想要上门求亲,我白家这代女孩却未有品貌相当资质不凡能配得上顾魔尊的人。” 短短三言两语,就已将拒绝之意说得干脆利落。若是识趣之人自会客套一下径自离去,因为泽灵山离白家本宅极近,只消白玄一道传音便会有人前来增援,倒也不怕那堕魔之人故意滋事。 “看来白前辈早将那件事情忘得干干净净,再不记得分毫。”顾夕歌捏了捏那小狗的耳尖,锐利目光如刃瞬间刺向白玄,“白前辈可还记得纪楚这个名字?” 纪楚,白玄的神情恍惚了一瞬。 那短短二字却立刻撬开了他心底那道关闭已久的闸门,让他心底埋藏许久的记忆刹那间汹涌而出。他还记得那姑娘一袭紫衣俏生生立在花树下,似嗔似喜地唤他“呆子”。 纪楚虽不是他见过最貌美的姑娘,却格外有一种活泼辛辣的气息。她好似一株俏生生长在太阳下的野花,极倔强又极灿烂,只那灿烂色彩馥郁香气就使白玄痴迷不已。 若时光当真停在那一刹就好了,再没有之后的求而不得与百般利用。白玄微微叹息了一声,然而他那双眼睛依旧是清澄而明亮的。他只是在惋惜那因故人逝去而格外美好的旧日时光,却并不留恋半点。 “她是我这辈子爱上的第一个女人,也是最后一个女人。我为她深陷情劫三百余载,更因她勘破情关一举脱困,我又如何能不记得她?”白玄答得坦荡无比,他又缓缓道,“纪楚在嫁给别人当道侣前,曾特意找我谈心,说我一辈子都是她最好的朋友。我那时愚钝,便将这话当做纪楚口是心非之言,越发对她死心塌地。” “事情也可不是如此,纪楚既有道侣疼爱又有我这个痴情人为她跑上跑下,比之奴仆更忠心,整个云唐纪家都将我当做笑话。所幸我这情劫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区区三百年,便让我尝遍心如刀割求不得与舍不下的滋味,这一切倒要感谢纪楚。” “于是前辈就杀了云唐纪家数百口人,只余两个人活了下来。其中一个是你旧日好友,另外一个人就是我师尊。” 原来是寻仇的,白玄这才恍然大悟。他那时心慈手软放了纪钊一次,是看在他们往日情面上。至于远在冲霄剑宗的纪钧,白玄既然杀不掉也就随他去了。 好在长平白家数千年来势力虽比不得从前,却也能与冲霄剑宗分庭抗礼。于是即便纪钧修为有成,白玄也从未将他放在心上。这不在意是因为白玄居高临下俯瞰众生,他虽然修为没有纪钧高深,却深居简出一直隐居于泽灵山上。那耿直又孤傲的冲霄剑修自然不可能一路杀到长平白家,将他这灭族仇人碎尸万段。 但谁让纪钧有一个好徒弟,这堕魔之人口口声声唤着“师尊”,看情形竟要替那死了六百年的冲霄剑修报仇。这理由白玄却是半分不信的,他已断定顾夕歌前来此地定有其余用意。 “那阁下特意前来,可是要杀了我替你师尊报仇?”白玄眉尾微扬,颇为讽刺道,“人都死了六百年,阁下此等行为又是做给谁看?” 乍一被人如此嘲讽,顾夕歌却并不恼怒。他的目光穿过云层与碧波,直直落在白玄身上,坦诚又明了。 “我想知道,前辈杀死你当初的心仪之人时又有何感受?是舒畅痛快抑或恨意难平?” 这问题着实古怪极了,但白玄一想到几百年来九峦界隐隐约约的传言,立刻心中了然。他便向前倾了倾身道,极认真道:“大约是无比心痛又无可奈何吧。纵然我已经勘破情关,但那三百年岁月又岂是虚度。可天命如星断不能移,为了我的成道之机,也只能让纪楚死在我手上。其中感受如何,想来阁下亦曾明了。” “本来我只想杀纪楚一个人,但云唐纪家的人却一个跟着一个追了上来,对我百般羞辱千百蔑视。我本是长平白家的人,又何至于如此自轻自贱?于是我就有一杀一反杀回云唐城,将其门中四百六十二口人杀了个干干净净。” 这等惊心动魄的话,却让白玄叙述得平静至极。仿佛他刚才诉说的并不是自己的亲身经历,而是一段故事一本传奇。纵然其中血红之色淋漓不止,却并未沾染上他洁净衣袖分毫。 “如此就好,这下我动起手来再不会有半分迟疑。”那白衣魔修弹了弹手中已经出鞘的血色飞剑,面色凝重无比,“我今日替我师尊纪钧了却夙愿,一剑斩断你之躯壳神魂,由此恩怨两清再无瓜葛。” “年轻人这般说大话可不好。今日我就教你一个道理,平白无故上别人家中喊打喊杀,自会被人围攻致死。”白玄半分也不犹豫,他指尖却有一道紫芒冲天而起直入云霄,将这暗灰惨淡的天色亦映得无比灿烂。 长平白家宅中自有一位大乘仙君坐镇,虽然他年岁已久飞升无望,却也能轻而易举将这说大话的魔修一举碾碎。纵然老祖宗不来,只要家中其他长老来了也好。白玄当真一点也不在乎脸面。顾夕歌修为足足高出他三重且是剑修,若真打起来自己定不是他的对手,只有傻子才会不自量力独自对敌。 虽然顾夕歌练虚九层已算修为高超,但若是七名练虚真君一起围攻于他,那白衣魔修却只能落荒而逃,甚至保不住信命。 白玄将一切计划得顺利妥当,但他足足等了好一刻,依旧未见到长平白家之人前来增援。他当下便是心中一冷,不由自主望向了顾夕歌。 白玄将一切计划得顺利妥当,但他足足等了好一刻,依旧未见到长平白家之人前来增援。他当下便是心中一冷,不由自主望向了顾夕歌。 “前辈方才的道理着实精妙,晚辈又岂会不知?”顾夕歌平平静静道,“前辈且放心,你我今日决斗之事,绝不会有第二个人前来打搅。” 一听此言,白玄的心已经冷了一半。 纵然自己要死,这魔修却也绝别想好过!他目光森然地瞪视着顾夕歌,已然有了许多打算。 他可用灵器对敌亦可用法术逃遁,最坏的结果却是自爆躯壳与这人同归于尽。一个练虚真君若是狠下心来玉石俱焚,即便修为高深如顾夕歌亦会吃个大亏。 然而白玄刚要掐动法决,却觉出周身一缕森寒之气已经悄无声息地攀爬上来。那寒气自他膝下扩散而来,一瞬间就绕上了他的手臂,让白玄原本结印的手指也跟着动弹不得。 什么时候,亦或是什么东西方能让他这练虚真君悄无声息地中了招,甚至没有半分还手之力? 外人皆言顾夕歌修为精深极为可怖,若是对敌之人修为低于那魔修,定不是他一合之力。白玄原本以为那都是九峦修士被顾夕歌吓破了胆,平白无故将其威能夸大了数千倍。然而直至此时,白玄才知道那绝不是一句虚言。 白玄惊惧地睁大了眼睛,他已然没有了与顾夕歌争斗的心思。他动用了自己全部意志,方让那凝固不前的灵气又重新开始流转。 一个干脆利落的御光决,白玄瞬间就逃出了百里之外。 快一些再快一些,只要再给他三息时间,自己就能逃到白家本宅,由此方算度过一劫。 然而即便白玄逃得再远,顾夕歌的清冷声音却清晰地好似就在耳边。 “瑟狸,你早些将这人解决,你我都痛快。” “我要吃你亲手烤的太白鹿,拿其他东西敷衍我可不认。”却有个女子脆生生地与那恶贯满盈的魔头讨价还价,竟半点也不惊惧。 “一言为定。” 那魔头的话音还落在空中,白玄整个人都僵住了。他就踏在云光之上,周围风声戾戾无比迅捷。不知何时却有个黄衣女子笑嘻嘻到了他身边,还伸出葱削般的手指戳了戳白玄的后背。 那女子笑容极甜美,带着不知世事的天真与稚拙,如同一树烈烈盛开的海棠花。她纤长睫羽一眨,仿佛直直戳到了白玄心中。 “若我是你,便会干脆利落回去。说不准那人心情好,还能放你神魂转世重修。”瑟狸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道,“现今他的脾气可坏得很,我也料不到他下一刻想干什么。” 白玄本该关心这女子什么时候到了他身边,自己下场又会有何等凄惨,然而他此时心中满心满意只有一个名字。 “纪楚。”白玄涩声道,“想不到我有生之年,竟能重见你一面。” 他向前伸出了一只手,似要触碰瑟狸的面颊,最后又落寞地垂了下去。 “你这人真是奇怪,明明快要死了,还惦记着那个叫纪楚的姑娘。”瑟狸歪了歪脑袋,“你若喜欢她,当日便不该杀她,现在后悔又有什么用?” 是啊,现在后悔又有什么用。那诸多往事都被掩盖在层层泥土之下,早已腐化成尘,风一吹就散了。白玄轻轻闭上了眼,他已然不想反抗。 瑟狸只轻轻碰了下白玄的后背,就已将他浑身灵气封锁再无半点威能。 这小猞猁驾驭云光一路将他押解回去,却又絮絮叨叨道:“我在水下等了你三天三夜,方找了个机会让你吊我上来,就连毛都湿透了,你我也算有三分交情。那人要杀你我可拦不住,只求你死得干脆利落些吧。” 原来她就是那尾龙鲤,自己何德何能才使顾夕歌百般算计惦念不已?白玄被这与纪楚极为相似的女子轻轻扭住手臂,心头除了怅然就是酸涩。 往日诸多情仇与死亡来临前的惊惧交杂在一起,搅得白玄心绪混乱灾难理清。他固然希望这一路走得慢些再慢些,然而这百余里的路程依旧比眨眼更快。 不过一息时间,那白衣魔修就已到了他们眼前,好整以暇望着他。 “前辈跑得倒是挺快,可惜全然无用。” 白玄的眼睛忽然亮了,他一字一句道:“我不要你杀我,我要她动手。” 听闻此等要求,顾夕歌却只点了点头。 瑟狸当真并未犹豫,她幻化而出的利爪轻而易举穿透了白玄的躯壳,却连半滴鲜血都未流出来。她仰起头望着那脱壳而出的神识,只皱了皱眉道:“你这人真古怪,横竖都是死,谁杀你又有什么关系?” 那神识却只平静地摇了摇头,既不辩驳也不答话。 顾夕歌却反而笑了,他轻声细语道:“瑟狸可不是那人的转世。前辈怕是忘了,当日你将纪家四百六十二口杀了个干脆利落,神魂都并未逃出一个。这等假惺惺自欺欺人的事情,也只有你们白家人能干的出来。” 白玄还未将这事情想个清楚明白,一道血色剑光就当头笼下半分也不留情,眨眼间就将他的神识搅了个干干净净。 瑟狸眉开眼笑将白玄的袖囊捡起。她一件件倒出了里面的东西仔细数来,半点也不腻歪。 “先前说好的,东西都归我。我在水下变成一条鱼藏了三天,真是不痛快。”瑟狸絮絮叨叨道,“还有,再加三头你亲手烤的太白鹿。” 顾夕歌却只横了瑟狸一眼。这没长心眼的小猞猁当真和以前一样,他们在长平白家门前杀了人,固然有阵法阻隔白家暂时无法觉出异常,若再多等片刻可保不准会出什么事情。 他拉着瑟狸径自踏上剑光而去,目光却在瑟狸把玩的一盏青铜灯上停了停。 而今那青铜为底白玉为托的灯盏就完完好好摆在纪钊面前,他凝望着底座上铭刻的那个钊字,久久沉默不语。 “白玄死了,我也算替师尊报了仇。我瞧那人将这盏灯留得好好的,索性物归原主干脆利落。”那没心没肺的小畜生只扬了扬眉,说出的话却让人挑不出半分错。 纪钊却半点也不领情,他冷笑一声道:“你若想替他报仇,还不如直接抹了自己的脖子。可怜我那一根筋的堂哥收了个逆徒,即便死了亦不得安宁。” 如此刻薄冷淡的话犹如刀子一般,即便瑟狸在旁边听着都觉得心寒胆战。 顾夕歌却半点也未愤怒,他只是平静无比道:“阁下当年诅咒师尊有朝一日死在我手上,那诅咒成真时你本该高兴,怎么又平白无故发起火来?” 是啊,他最恨的就是纪钧。他痛恨自己这位拜入冲霄剑宗的堂哥眼睁睁看着云唐纪家被灭门,却依旧缩在冲霄剑宗半点也无反应。自己修为低下无能为力也就罢了,等那人修为高深之时却依旧对所有事情视若无睹,如何不可恨如何不可恶? 然而等他得知纪钧的死讯后,心中却并未因此快意半分。反而好似被万把冰刃穿心了一般既痛且冷,最后那痛也麻痹了,纪钊方能继续这般行尸走肉地活下去。直到纪钊此时骤然得知白玄亦去了,方能觉出自己那颗心原来还在跳动。 “我固然恨纪钧,此时却更恨你。横竖他与我只是一家人之间的恩怨,你又何能杀了他堕魔而去?你这般忘恩负义薄情寡义之人,根本不配做他的徒弟。”纪钊瞳中似有火焰熊熊燃烧,他一字一句道,“你若有胆子就一并杀了我,由此方算了断得干脆利落。” 顾夕歌反唇相讥道:“你恨师尊也恨白玄,却从未想过自己解决事端,只将所有责任推给师尊,当真懦弱又不堪。我却并不杀你,师尊要你活着,你就合该继续活着。” 那白衣魔修扔下这席话后就径自出门而去。瑟狸紧跟在他身后,却瞧见那方才还恶毒至极的修士忽然颓丧了一张脸,他将手指虚虚掩在自己面上,旁人也瞧不出他的表情。 顾夕歌与瑟狸走在云唐城的巷子里,那只小猞猁好奇地左顾右盼,恨不能自己再生出一双眼睛。然而那白衣魔修却忽然停下了,瑟狸毫无防备地直直撞在他脊背上,没好气轻轻捶了他一下。 瑟狸却看见一位青衣女子就笑吟吟等在巷子口,一双眼睛极狡黠又极明亮。 “若我没猜错,师侄方才一定去了纪钊那里。” “难得李师叔还认我这个师侄。”顾夕歌答得平静无波,他只瞥了李慕青一眼就收回目光。 “我可从未见过师侄这般的好主顾,比你那小气兮兮的师父强出不少。”李慕青却只眨了眨眼睛,似是装傻又似避重就轻,“我从星云派一路到了云唐城,只这路费就花去不少,师侄你看” 不知为何,瑟狸竟觉得那青衣女修笑起来的模样颇有几分猥琐。她却见顾夕歌直接扔出了一瓶丹药,半点也不心疼。 “才一瓶丹药,师侄这次可真抠门。”话虽如此,李慕青却直接拔开瓶盖嗅了嗅,立刻改口道,“一百枚大还丹,师侄真是好主顾。” 这人翻脸如翻书的模样,依旧和以前并无区别。顾夕歌睫羽眨动了一下,冷声道:“我已将师尊所有夙愿了却,接下来还差什么东西,李师叔一并说了也免得费事。” “你那倒霉师父被天雷劈得魂飞魄散,六百余年来你却只找到其中两魂六魄,还有一魂一魄流落在外。他被天命所嫉,我也算不到那一魂一魄的下落。”李慕青认认真真道,“这我当真无可奈何。” “那一魂一魄究竟在何处,我已经有了眉目。只等十二年后的那次九峰论道,所有事情都已妥当。还望李师叔信守诺言,否则我定会翻脸就不认人。” 那白衣魔修只扔下最后一句话,就带着瑟狸离开了。 十二年后的九峰论道,他莫不是真要这么干吧?李慕青目光复杂地注视着顾夕歌,终究一句话也没说。 第123章 李铮望了望依旧碧蓝的苍穹,恍惚想起今日竟又到了九峰论道的日子。 那六百余年间发生的事情自有许多,多到了就连李铮也不得不感慨时光如水太过迅捷。这次九峰论道竟又是蓬莱楼承办,一切清晰地恍如昨日。 可自己却不再是那个卑微瑟缩连宗内初试都未通过的筑基弟子,他已然成了蓬莱楼中化神真人。更隐隐被门中各位副楼主看好,颇有将他当做下一任宗主的意味。 当年意气风发年轻一辈无有不从的谢清屏却死在耀光之境内,连带着蓬莱楼中谢师叔一脉势力也深受打击就此颓废。至于他当年心心念念的对头顾夕词,早就寿元耗尽转世而去。那人死时亦不得郁郁不得志,众人提起他只会感慨一句,原来顾夕歌还有一个这般没用的弟弟。 李铮刚一想到顾夕歌,身后一众早就等得不耐烦的小弟子就开始窃窃私语。 “你们说那杀神这次会不会来?” “那人门下并无一个弟子,又哪会亲自前来?大衍派只会派出一位练虚真君压压场子,你我并无这份眼缘得见那人。” “哎,这倒真是可惜。我听说那杀神虽然脾气极坏,容貌却是整个九峦界难得的绝顶殊色,比之所有女修更绝艳。” 回答之人的语气是轻薄且艳羡的,还带着几分不自觉的鄙薄之意。这也难怪,谁让顾夕歌犯下了那等弑师叛门之事,仙道之人都幸灾乐祸地等着那人死在冲霄剑宗手上。 但他们足足等了六百年,顾夕歌不仅活着,还修为猛增成了练虚真君。这下原本对顾夕歌百般痛骂千般诅咒的人,都不由悻悻闭了嘴。 那人堕魔之后更是半分也不顾情面,谁若刺他一句,顾夕歌定会当场一道剑光劈去。能活下来且算你好运,更多的人却死得极为憋屈。有那三五个倒霉修士以身试法之后,九峦界仙道修士再无人敢当面讥讽顾夕歌。 谁料蓬莱楼内却出了好几个不知死活的小辈,竟大胆地议论起顾夕歌容貌如何,态度还颇为轻薄。顾夕歌只一根手指都能戳死他们,真是年轻人没见识。 李铮便狠狠瞪了那几个年轻弟子一眼,他们就惊得立刻收了声。蓬莱楼谁人不知李铮师叔虽然平时脾气颇好,若真是恼怒起来却半点也不留情面,就连岳掌门亦奈何不得。 他刚要再训斥两句,却见一层深黑凝重的乌云来了,刹那间就遮蔽了灼灼发光的太阳,卷携而起的狂风亦使得所有人衣袍纷飞,恍如暴雨来临。在那墨一般的乌云之中,却有一道血色红芒蛇一般辗转翻腾,只刹那间就到了他们眼前。 这般浓厚的魔气,还有那血色剑光,想来定是那人来了。这几个小畜生当真命数不好,刚说人坏话就让顾夕歌听到了,倒不知会落得个怎样下场。 李铮眼睁睁看着那白衣魔修落了地,一颗心就不禁高高提起。 他虽然心中紧张,却依旧不由赞叹顾夕歌好面貌好风度。六百年不见,顾夕歌依旧如当年般风华绝代更增几分丽色。让他周身层层环绕的阴森魔气一衬,那张绝艳至极的面容却有了几分掩盖不住的邪魅,好似天空中一轮夺目耀眼的血色月轮,绮丽而惊心动魄。 紧跟在顾夕歌身后的就是红衣的言倾,那一对风华绝代的男女顺着台阶一步步行来,几乎能让所有人屏住呼吸。在其身后更遥遥缀着好一行人,大衍派此行可算给足了蓬莱楼面子 “顾魔尊路途辛苦,一应事情都已安排妥当,还请随我来。”李铮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周遭等待的百余名蓬莱楼弟子也随之一并鞠躬,当真是十成十的威严与气派。 那白衣魔修却仔细打量了一番李铮,微微扬眉道:“六百余年未见,李道友却已修为精进成了化神真人,这很好。” 此言一出,小辈弟子诸多好奇的目光便立刻汇聚在李铮面上。他们从未听说一贯脾气温和的李师叔竟与这凶名赫赫的魔修是旧交,当真十分有趣。 “当不得顾魔尊此等称赞。”李铮不着痕迹地拉开了他们二人的距离,不言而喻的戒备与疏远。 顾夕歌倒对他这般不识好歹的举动没什么反应,只径自从李铮身边掠过,半分也不留恋。 李铮刚舒了一口气,便见那杀神忽然停下了。他恰巧就停在方才议论他的那两个小辈弟子身边,直截了当道:“我面容如何,两位可瞧清了?” 那白衣魔修并未有所动作,就连他的话语亦是漫不经心的,但那两个小弟子却已面色苍白瑟瑟发抖。一个练虚真君纵然并未刻意针对他们二人,但其周身未曾压抑的魔气却好似一只无形巨手掐住了他们的脖颈,让其喘不过气来。 “魔尊还同这些怂货废话什么,他们胆敢背后非议魔尊,本来就是天大的过错。”却有一位剑眉星目的年轻人笑嘻嘻插了话。他看上去简直比这些仙道弟子更多了几分凛然之气,但其随后吐出的字眼却让李铮亦不由微微皱眉。 “此事可大可小,全看贵派如何了结。若我大衍派弟子非议魔尊,被人当场捉住定会碎尸万段再抽魂一百年,由此方算法度森严。”年轻人颇为愉快地眨了眨眼道,“不知者无罪,要我说魔尊只当场戳他们二人一剑,让其重入轮回就算了事。” 他每说一句话,李铮的面容便凝重一分。这惩罚也未免太重了些,重入轮回就等于舍弃前世诸多亲缘羁绊,下一世能不能开启仙窍还算两说。有不少大能者兵解转世奋力一搏,却落得个一生蒙昧匆匆而去的下场,简直不能更可悲。 究竟如何,自己才能保得那二人一命?这不仅关乎着李铮自己的脸面,更关乎整个蓬莱楼的声誉。李铮只一瞬就有了决断,他刚要开口说话,便让那胆大至极的小辈打断了。 “顾魔尊容貌昳丽风度非凡,今日我也算了却夙愿。”那二人中的一位猛然开口了,他虽然还在微微颤抖,却勉强镇定道,“诸多事端只因我而起,我这同伴却是无辜的,还望顾魔尊放他一命。” 另一位小辈弟子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仿佛从未料到这人能说出此等话来。 这一瞬极寂静又极漫长,顾夕歌终于淡淡道:“好胆识好气魄,我不过随口一问,谁料你们竟当了真。只看在我与李道友以前有过一些交情的份上,我就不会为难你们这群小辈。” 一听此言,李铮紧绷的心立刻松懈下来。固然顾夕歌喜怒无常凶名赫赫,但他却一言九鼎从不反悔,只此一点许多仙道中人都未能及得上他。 不知为何,李铮却忽然想起当年那少年剑修坐在台阶上,漫不经心地说何必在意地上蚂蚁的看法,那模样极高傲又极矜持,当真是美人如花隔云端。 今时今日,顾夕歌已然有了俯瞰众生的资本。也许就连自己在他眼中,也不过是那许多蝼蚁中的一只吧? 李正思绪如飞,顾夕歌却只冷冰冰道:“张师侄好威风,我何时用你替我打抱不平。你同你刚刚死去的师父不知在背后骂了我多少句,按理说你早该自己抹了脖子谢罪,怎么还有脸活在世间?” 随后那白衣魔修的目光却移到那擅自开口的年轻人身上,刀子一般锐利冰雪一般冰冷。 刹那间呼吸可闻。 原来大衍派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这姓张的年轻人方才那般作为,看似是颇为狗腿地替顾夕歌树立威严,实则不怀好意想将他的名声抹得更坏些。 蓬莱楼许多年轻弟子想,若他们是那姓张的大衍派弟子,被这等犀利言语毫不客气地讽刺怕想找个地缝直接钻进去。看来九峦界中有关顾夕歌的传言倒有几分是真的,不光那人的剑光能要人命,他的冷言冷语更能使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然而张时川却连脸都未红一下,他依旧微笑着道:“我好心好意替顾魔尊打算,简直再真心不过。您这般冷言冷语,可真伤透我一颗心了。” 作死也不是这么个作法啊,张时川话语中的讽刺之意任谁都能听得出。若这人还能活下来,倒真是了不起。 顾夕歌并不理会这筑基三层的小辈,只带着言倾径自而去。那一行人从张时川身边掠过半分也不犹豫,将他远远抛在身后,着实难堪。 周遭那些蓬莱楼弟子也活似见了鬼般离张时川远远地,他们簇拥着大衍派诸人一并离去了,中间辟出一条小径将张时川隔绝在一边。 那大衍派的筑基弟子却半点也不在意,张时川一步步悠闲地跟在他们身后,简直不能更自在。 蓬莱楼将大衍派诸人安排在祥鳞殿,态度不能说不恭敬。可他们一行人偏偏却与住在另一边的混元派撞了个正着,倒让人怀疑此种安排是刻意抑或巧合。 “顾道友,许久不见。”有人先开了口,声线极平稳。 “不如不见。”顾夕歌却只淡淡回了四个字。 若论整个九峦界顾夕歌最讨厌谁,陆重光定能占据首席无可动摇。上辈子的恩怨情仇本来就让顾夕歌恨不能立时将他这死敌一剑戳个干脆利落,从始至终他都想让陆重光死,纵然今生发展并不同前世一般,顾夕歌这夙愿亦未曾变更半分。 至于今生陆重光死缠不放还说心仪于他,顾夕歌只权当看个笑话。他根本没空理会这人说的话是真是假,谁会在意一个死人曾经说的话? 这六百余年,他只与陆重光遥遥打过几次照面,敷衍了事半点不留恋。但顾夕歌却只今日之事怕不会那般容易了结,陆重光既然不要脸面买通了蓬莱楼,定会将所有事情说个清楚明白。 果然主子尚未开口,就有忠心耿耿的狗腿子在一旁横眉怒目道:“顾魔尊这话未免太不客气了,陆真君好心好意问候你,你竟半点也不领情,着实不知礼数!” 此等无礼之人,却根本不用顾夕歌开口应对。言倾就已笑吟吟接过话道:“横竖都是顾魔尊同陆真君说话,阁下这般修为低下,又哪有你插话的余地,着实不自量力!” 言倾语速颇快却字字清晰,只照原样将那人的话一句句驳了回去,立时博得蓬莱楼诸多弟子敬佩的眼神。其实那人化神七重的修为也并不低,但在身为练虚真君的这三人面前的确不够看。 那人本想在陆重光面前献个殷勤,却未料被言倾伶牙俐齿噎住了。他只微微眯了眯眼,立时大义凛然道:“我纵然修为比不上你们魔修,但却自有一身浩然之气。顾魔尊这数百年的所作所为着实令人不耻,为此我今日就算魂飞魄散不入轮回,亦不会妥协半步!” 经此人一提起,蓬莱楼诸人立时想起顾夕歌弑师叛门的卑劣事迹来。纵然场面凝重无人说话,但许多弟子望着顾夕歌的目光却已开始悄然变化。 不太聪明也不太蠢,那修士先是摆明立场,说自己今日若是死了便是以身殉道,由此反倒博了一个好名声。而后又用大义掐住顾夕歌痛处,让其不好辩驳罢了。这般套路顾夕歌六百年前早见得多了,着实令人腻烦。 在他想来,此次被陆重光堵住却并非口头上争执几句就能解决的。 大衍派十二年前不仅将云唐城纳入囊中,更俘虏了易弦且将何悬明庇护于羽翼之下,混元派不过是一直没有由头发作罢了。此时此刻陆重光若再被私情所困无所作为,他这下一任混元派掌门人也就不必当了。 “好一个铁骨铮铮的仙道修士,可惜你即便想死也要看我家魔尊愿不愿杀你。这般翻脸如翻书的卑劣小人,杀了你都怕脏了魔尊的手。”言倾嗤笑道,“阁下也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 那修士当真脸皮极厚。他表情并未变更半分,只字字决然道:“除魔正道本为我之天命,又何有高低之别?” 真是脑子有病,言倾反而笑吟吟道:“若在你看来,魔道中人个个卑劣狡诈,仙道中人自是品行高洁了?” 那修士却并未上当,他只谨慎道:“其余门派我不敢说,混元派诸多长老自然全都顶天立地从未办过亏心事。” “哦,那易真君当年可并非如此啊。他先是勾结我大衍派叛徒在云唐城设计暗算顾魔尊,一见事情不好就抛下云唐城诸人径自离去,竟连自己的徒弟也顾不上半点。”言倾自袖中摸出了一枚白色符咒,纤指一点就将其升到空中,笑吟吟道,“这枚乾坤挪移符可是混元派宗内独有之物绝不外售,若非练虚真君断不会分到此符,这点混元派诸位无可辩驳吧?” “我以魔心为誓,今日所言未有半分虚假。若有不实之语,心魔噬体甚至不存。” 这森然誓言一立下,那修士便不好再狡辩了。他未料到大衍派当真如此不要面皮,直接将十二年前的事情一并揭穿。 固然易弦当年暗算了顾夕歌,那魔头却也将计就计反算了易弦一把,混元派结结实实吃了个闷亏。更在此时被言倾三言两语点明事实,不好辩驳亦不好否认。 且那绝品的乾坤挪移符就明明白白悬在空中,任谁也辩驳不了一句。 “师尊所作所为,我绝不会否认半分。仙魔之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若我是师尊也会如此行事。能少些牺牲与消耗,又有什么不好的?”陆重光无比坦然道,“至于师尊抛下云唐城诸人径自离去,此为人之本性,虽然背信弃义却也无可厚非。诸位设身置地想一想,若真到了那般时刻,又有几人肯与同伴同归于尽?” 原本就安静的气氛更沉寂了两分。 蓬莱楼原本就是混元派的盟友,言倾固然有理有据,却依旧无法动摇这稳固而牢靠的关系。蓬莱楼诸多弟子至多在暗中腹诽两句,并不敢同混元派翻脸。陆重光那般直言直语,反而博得了许多人的好感,觉得他与那个惺惺作态的修士并不相同。 这般轻而易举逆转颓势的能为,不愧是陆重光。他一如前世般算得准诸人脑中所想,也能毅然决然舍弃一些无用之物,当真是干脆又利落。 “且我那大师兄竟对师尊起了不该起的念头,勾结大衍派将整座云唐城送入其手中,只为实现他那本不可能实现的奢望。如此欺师叛门的行为,想来顾魔尊见了亦感同身受吧?” 陆重光话说得不客气,顾夕歌却反倒笑了。如此方是他上辈子认识的陆重光,能毅然决然杀了他心爱师姐的陆重光。什么心仪于你千年亦不该,都只是些舌尖碰碰牙齿轻而易举许下的诺言,半点做不得真。 “没错,我同情他。何悬明既将云唐城亲手奉上,我自然会全齐所愿,这又有何不可?四大散修之城谁不想要,还能换得混元派损失一个快要突破大乘的练虚真君,我又何乐而不为?” 顾夕歌同样半点也不忌讳,直截了当道:“你也说仙魔之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如此行事你也应当理解啊,陆道友。” 最后那三个字却有颇多的讽刺之意,陆重光的表情亦没有半分变化,可他心中却微微一痛。他自得知那人堕魔的消息后,便隐隐预料终有一日他会与顾夕歌分道扬镳形同陌路,却未料到这一日来得如此快。 然而陆重光却绝不退缩亦不踌躇,他不是炽麟仙君,亦不会重复他当日的悲剧。他直直望着那白衣魔修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是,我亦理解。正如我此时依旧倾心于你未曾更改般一模一样。” 周遭的寂静只叫这一句话瞬间改变,所有蓬莱楼弟子先是瞠目结舌随后却是窃窃私语,李铮压都压不下去。 六百年前的事情,这些小辈隐隐约约却也知道一些。顾夕歌身在冲霄剑宗时,这二人看来还有些微的半分可能。但顾夕歌弑师堕魔,隐隐成了大衍派下一任宗主,只此点就与陆重光有了天渊之隔。 那魔道之首的门派亦因此锋芒毕露,竟隐隐与仙道六派分庭抗礼。剑拔弩张的仙魔之争,就已让他们之间再无半点机会。混元派处处将自己当做仙道魁首,更恨不能陆重光收回自己六百年前说的话,陆重光亦因此压力颇大。 然而谁也未料到,陆重光竟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毅然决然说出这席话来,真不知该说这人是痴情好还是愚蠢好。 就连面容姣美的言倾,也不由上上下下打量了陆重光好一会。她悄然传音给顾夕歌道:“魔尊,这人虽然心机颇多咄咄逼人,这份痴情却绝不是假的。” “聒噪。”顾夕歌回了冷冷二字,那红衣女修就乖乖闭嘴再无他言。 他若是痴情不改,自己就必须回应那人?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面对陆重光炽热目光,顾夕歌却只漫不经心道:“我依旧是那三个字,你不配。若你肯在我面前抹了脖子,我就信你。” 陆重光叹了口气,亦平静道:“顾道友何必为难我,你我明知此事不可能。我们倒不如赌一下,看看这届九峰论道你我两派哪一方能夺得魁首。” 他此言却已然承认了大衍派的地位,更悄无声息将冲霄剑宗排挤出了九峦界顶级门派的范畴。此等细腻心思,不愧是陆重光。 “我也不赌。”顾夕歌嗤笑道,“我从不将宗门弟子当做自己赌斗的筹码,平白无故惹人讨厌。” “既是如此,我就暂且告辞,来日我定会找顾道友叙叙旧。” “后会有期。”顾夕歌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他们两行人错身而去,谁都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待得混元派一行人走出颇远之后,言倾才恨恨传音道:“魔尊,此人当真狡猾。三言两语就使得在场诸人忽略了易弦犯下的那桩事情,真是可恨。” “若是再谈下去,他免不得要请我交还易弦,其中定会耗费颇多。我也不想放恨透了我的易弦回去,只此一点却是双赢。” “原来如此。”言倾立刻恍然大悟。 顾夕歌遥遥注视着天边。若论九峦界与他最有默契的人,陆重光定能占据首席,此点即便连师尊亦比不上。 第124章 | 蓬莱楼祥鳞殿。 一只紫铜香炉中有缥缈的烟气腾起,时而凝结成亭台楼阁时而幻化成巍峨高山,奇异非常。那悠远而淡然的香气若有似无,却一缕缕钻入了张时川肺腑之中,挥之不去。 这疏远又迷人的香气就仿佛面前斜倚着下巴百无聊赖的那个人一般,如在天边。 张时川又向前倾了一倾,不动声色将那白衣魔修漫不经心的表情尽收眼底,说出的话语依旧是十成十的恭敬:“这七日来,却有颇多仙道修士与弟子暗中联络。他们虽未明言却也暗示在下,若能助他们一臂之力,下一任大衍派宗主的位子就是自己的。” “看来我是成了仙道五派的眼中钉,谁若能杀了我整个九峦界都会拜服在其威名之下。然而这种人多半都是胆小鬼,就如易弦一般只敢暗算不敢明言,简直让我瞧不起。”顾夕歌淡淡道,“谁都不是蠢人,横竖只需暗示两句,成与不成均有后路。有你打理这些事情,也能略微省点事。” 张时川投靠顾夕歌却并不在温锐死后,他当年不过是温锐三十六名弟子中修为最低的一个。若非看在其族中长辈是大衍派的练虚真君,温锐也并不会将他收入门下。 随后那姓张的练虚真君在顾夕歌与温锐针锋相对之时毅然决然站在顾夕歌一边,张时川表面上与族中分道扬镳,实则却成了顾夕歌的一步暗棋。谁能料到一个八岁孩童不仅能瞒住心思狡诈的温锐,更安安稳稳活到了现在,于是张时川便更有用了些。 原本张时川不必将自己的生命悬于一线,干这危险之极的活计。但他八岁时只见了那白衣魔修第一面,就情不自禁为他绝代风华所倾倒。随着年岁增长,那情丝缕缕缠绕于心,使张时川甘愿成为顾夕歌掌中的一柄利刃,被他百般驱使亦无悔。 “能替魔尊解忧,实乃我之荣幸。”张时川依旧答得恭敬。他神识却情不自禁落在顾夕歌纤白手指上,那人正把玩着他周身环绕的一缕魔气,颇有童趣地将其捏成了一只短耳竖起的小狗模样。 小狗无比谄媚地晃了晃尾巴尖,却又极警惕地拱起脊背对着张时川呜呜叫了两声,虽然奶声奶气却也有颇有几分威严。 那魔气幻化的小狗刚一叫唤,顾夕歌一双凤眸就遥遥落在张时川身上,他轻声细语道:“你心中在想什么?” 他的语气简直称得上温柔,但张时川却提起了十二万分的小心。 顾魔尊果然警醒,他这点绮思大约早让这人看在眼中。与其为这求而不得的烦恼日日苦思,倒不如直接一搏。 于是张时川直接抬起了头,他深深一鞠躬道:“在下心仪于顾魔尊,愿为您赴汤蹈火粉身碎骨。” “表忠心可不必发这么大的毒誓,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张殿主怕会立刻找我算账。”顾夕歌停顿了一下,直截了当道,“至于你心仪于我之事,绝无半分可能。” 尽管张时川早已料到是此等回答,然而他心中依旧免不得苦涩起来。他索性直言快语道:“若我是个剑修,是否会有三分机会?” 顾夕歌却并不答话,他只微微扬了扬眉。 “若我是那冲霄剑宗名叫姜潮的弟子,顾魔尊又可会倾心于我?”张时川步步紧逼道,“人人皆言他与那人颇多相似,顾魔尊更是纡尊降贵亲眼看了一场那小子的比试,原来你竟打的是那般主意?” 话说到最后,张时川早已抛却了所有地位差距身份之别。他已然是一个心生妒火的青年,而非平日里百般恭敬的属下。 “荒谬。”那白衣魔修却并不恼怒,只轻轻巧巧吐出了两个字。 “是与不是,顾魔尊心中有数。”张时川声音沙哑道,“若我赢了那人,在九峰论道上一举夺魁,是否顾魔尊便肯垂怜于我,让我不至相思而死?” “你自己修心功夫不到家,与我并无半点关联。”顾夕歌忽然将那只小狗一挥而散,眸光锐利如刃直直落在张时川身上,“如果你当真能赢了姜潮,那倒是十分有趣。在我看来,姜潮定能一举夺得本届九峰论道首席之位。” 张时川却冷笑道:“只怕那时顾魔尊会后悔。” 这次顾夕歌却连眉毛都不抬半下,当真懒得说话。 “不止我一人想杀他,怕是混元派几人为了讨好陆真君,都动过这念头。横竖都有千百借口与那人为敌,我便要瞧瞧他如何一举夺魁。” 这青年愤懑至极的话还飘在空中,他整个人就被一股沛莫能御的巨力直接扔出了院外,足有好几里远。 “若你赢不了才是怪事。”顾夕歌自言自语道,“若你赢不了,你便不是那个人,生死自然与我无关。” 事情正如顾夕歌所料,九峰论道最后一场却是张时川对姜潮。 一方是近六百年来声名鹊起的大衍派最出色的筑基弟子,另一边却是声势已颓不复当年风光的冲霄剑宗。 这场决赛也自然关乎着仙魔之争道统之别,观战的诸多修士一边隐隐担心却有无比亢奋,就连练虚真君也来了许多。 仙道六派与魔道三宗诸多随行的练虚真君全都到齐了,却独独差了一个顾夕歌。原本杨虚言还在忐忑如何同他这位以前的小师兄打交道,可当他发现顾夕歌当真没来之后,心中先是一松随后却是怅然。 的确,他若见到了顾夕歌又能说些什么?是说当年的事情并不怪你,小师兄同我一起回到冲霄剑宗可好,抑或说你我分道扬镳恩断义绝,下次见面就是你死我活? 杨虚言心绪纷乱不知所措,却被那一道冲天而起的剑光惊得一怔。 这道剑光虽然威力不大却意境高远直入云霄,和当年纪师叔那斩断明峦峰的一剑有颇多相似之处。 姜潮这一剑不仅击碎了诸多修士对冲霄剑宗不自觉的鄙薄与轻蔑,更赢为他夺得了本届九峰论道的首席。许多大能隐隐约约瞧出了苗头,却只板起脸来神识传音,刹那间流言蜚语火一般随风而长。 就连一贯沉得住气的陆重光,也直接传音道:“恭喜杨道友的道侣收了一个好徒弟,只瞧这一剑,我还以为纪真君回来了。” 那不怀好意的言语却让杨虚言心生警惕,他只生硬万分地怼回去道:“我们冲霄剑宗的事情,又与阁下有何关联。混元派三位弟子只进了前八,我都替你们觉得丢人。” 这般毫不客气的言语依旧未让陆重光脸色有丝毫变化,他依旧微笑着道:“若是混元派出了这么个天才弟子,定当随时有人保护于他寸步不离。如此少年俊杰,若是不幸身陨,岂不可惜?” 怕是个傻子都能听得出那人话语中的威胁之意,杨虚言一字一句驳回:“不劳阁下费心,你十多天前干出的事情倒是让这群前来观战的修士有了好大谈资,怕是没有三五年消停不了。顾师兄当日决定真是干脆利落,活该你单恋他数百载依旧求而不得。” “若今日来得是方道友,怕不会将话说得这么绝。”陆重光悠然自语道,“你当那人依旧是你的顾师兄么?” 这句话立时让杨虚言心中一惊,他随后却不敢再多想半句。 杨虚言遥遥望着姜潮,那少年冷淡至极的一张脸在日光之下似在熠熠生辉。他心中已然起了千百个念头,却独独不敢与他人言说半句。 待得那无趣至极的典礼结束之后,他立时将姜潮牢牢拘在院内,任由其余人腹诽冲霄剑宗派头大得很也不许他外出半步。 那少年剑修虽然心中疑惑,却依旧乖乖遵循了杨虚言的命令,认真至极地在这殿中直接修炼起来。 然而今日的月光着实太美,澄澈如水的一片光芒自窗外遥遥映入屋内,纤毫毕现。姜潮从未见过这般漂亮的月光,他恍惚间觉得这月光隐隐带着香气一般,勾得他神魂不宁无法精修。 姜潮消无声息地踏出殿外,并未惊动杨虚言半点。他整个人仿佛一缕没有形体的幽魂,飘过一簇簇灿然花树浓密绿荫,略过一处处精美至极的亭台楼阁,仿佛宿命一般来到了海边。 平日里碧蓝的海水在月光之下却是一种绮丽而妖异的深绿色,他似能看穿那温柔波涛之下的每一粒石子每一尾游鱼,甚至不必借助神识。 姜潮几乎疑心自己在做梦,然而这梦境太真实又太虚幻,百般妖美惊扰得他心绪波动不能自已。 不知为何,姜潮忽然想起了十二年前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皎洁巨大的月亮,也是这般几如梦幻的夜色,他正是在这月光之下见到了那白衣魔修,还将他错认成妖邪之物。 似是心有感应般,姜潮猛然回了头。 那面容绮丽妖美比月色更令人心神不宁的白衣魔修就站在他身后,他望着姜潮的目光极为复杂,似是怀念又似暗淡,不能辨清亦无法言说。 姜潮张口欲言,却不知说些什么。反倒是那白衣魔修淡淡道:“我曾想若你我心生感应,便能再次重逢。现今你当真来了,这很好。” 第124章 首|发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顾夕歌望着苍峦山下人头攒动的情形,不禁升起一丝怀念之感。每五年中的这段日子,苍峦山下总是分外忙碌。 顾夕歌也曾主持过一次收徒试炼。那时和他一起搭档的小师弟杨虚言说这苍峦山下真是人潮涌动人山人海人挤人人挨人人蹭人,只一滴滚油落下去也能烫伤好几十号人。 杨虚言的话虽夸张,形容此时的情形却也恰当。这也难怪,九峦界中大大小小的门派无以计数,但若论最出名的几大门派,不过一宗三派两楼。所谓一宗自然指的是冲霄剑宗,冲霄剑宗乃是九峦界中最出名的剑修门派。冲霄剑宗能稳稳压过其余五大门派排在第一,自然因为其底蕴颇深势力雄厚,其余门派只能望而兴叹。 修仙自然要讲究根骨,往往上万个人中只有一人仙窍开通能踏上修仙之路,真真正正的万里挑一。只这点就筛掉了许许多多的人,而九峦界中最出名的几个门派挑选起门下弟子来,更是无比严苛。就好比两楼之一的蓬莱楼,即便派中一个记名弟子也至少要有三处仙窍开通。有些小门派的正式弟子也只有一处仙窍开通,可若将他们放在蓬莱楼中,也只能当一个干杂活伺候人的仆役弟子。就这点而言,那位刘长老说的倒是真话。 六大门派中,唯有冲霄剑宗收徒时不计较门下弟子根骨如何仙窍开通了几处。每五年苍峦山都会举办一次收徒试炼,冲霄剑宗只要试炼者必须是未满二十岁的年轻人,不拘男女不论地域不问出身。只此一点,就有许多仙窍不开通的凡人到此碰碰运气。若能入得冲霄剑宗门内自然是一步登天,又何妨试上一次? 苍峦山下这片空地已被占得满满当当,还好周围并不拥挤,总有挪腾转身的余地。顾夕歌细细打量,这数万个人中有男有女有孩童亦有青年,有贫者亦有富家公子,甚至有许多修仙世家年青一代的子弟。 正值晌午,此时的太阳毒辣又刁钻,晒得人眼前发黑。奇怪的是,那些修仙世家的年轻人对此却也毫无办法。他们的仆役不仅被强行阻隔在苍峦山外,而且随身携带的法器符咒不知为何失去了效用,就连一个凝冰术也使不出来。于是他们只能纡尊降贵,和这些不会法术的凡人一般,钻到那几棵大树下蔽日。 现今一棵树荫下就足足站了好几十号人,甚至还有不少人爬到了树干上。若是让顾夕歌上辈子的那位小师弟杨虚言见到了此等情形,定能扔出好一段尖刻却形象的评价。 顾夕歌此时十分惬意,他坐到了一棵云柏树的树杈上,仔仔细细用眼睛寻找陆重光的身影。他并没有放出神识搜寻,到了这苍峦山下,小心一些总没有错。好在居高临下总是有优势的,不一会他就瞧见那位死对头的身影。 陆重光却要比他凄惨许多。他来得晚没抢到树荫,只能顶着辣的太阳站得笔直,隐隐俊美轮廓显露的脸被晒得通红,颇有几分狼狈。 不经意间顾夕歌和陆重光的目光重合了。顾夕歌微微眯眼,冲他这位死对头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微笑,不言而喻的讽刺与幸灾乐祸。 挑衅,毫无疑问的挑衅。 陆重光很是愣了几秒,随后他微微眯细了眼。这不过八/九岁的孩童衣着普通兼之毫无修为,不知他有何自信竟敢挑衅自己,简直不自量力 有人却抢先一步,说出了陆重光心里的话。 “喂,那个凡人小孩!”一个衣着华美的世家弟子冲顾夕歌扬了扬下巴,“我是楚平李家的人,赶快把你那块地方让给我!” 楚平李家,听上去好大来头,莫不是和那三派中的金阙派有什么关联?其余人不由对那年约十一二的少年肃然起敬,目光落在那少年身上也带了三分惊异。那少年越发得意起来,他伸指遥遥点了点顾夕歌,道:“就说你呢,别装傻!” 顾夕歌长睫低垂,盖住了眸中的嘲讽之色。 楚平李家的确和金阙派有一些关联,李家就是金阙派中三大世家之一。若是在那楚平峰地界,这位被娇纵坏了的小少爷自然是不折不扣的地头蛇。这可惜这是苍峦山下,这位小少爷根本占不到半分便宜。 重活一世,顾夕歌也懒得同这位小少爷多费口舌。周围几棵树上也有不少人占了好位置,那小少爷不过看顾夕歌年纪幼小穿着普通,又是个毫无修为的凡人。他有了十成十的把握,才敢耍威风使手段,倒也不算个蠢人。 “不。”顾夕歌只说了一个字,随后就不再理会那位姓李的小少爷。 好啊,这个毫无修为的凡人居然敢如此同他说话!当着这么多人,他居然一点不给自己面子!李晟气得脸都红了,他咬牙道:“你且等着,等会有你好看的” “我等着。”顾夕歌答得笃定,越发不慌不忙气定神闲。 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而后许多人再也忍不住了。在场的都是年纪颇小的孩童与少年,眼见顾夕歌如此奚落人,自然觉得无比有趣。 李晟觉得他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发烫,他狠狠踹了那株云柏树一脚,厉声道:“有能耐你就在这苍峦山上躲一辈子,等你出了苍峦山,我定要让你生不如死!” “你要让谁生不如死?”李晟耳畔忽然响起了一个轻而和缓的声音,他定睛一望,却是一位年约二十的蓝衣修士正笑咪咪地看着他。 那蓝衣修士眉目清俊令人心折。他微笑的模样恍如春风拂面,温柔又可亲。可刚刚还眉目狠厉的李晟,却无比乖巧地站好,恭恭敬敬地答道:“方世兄听错了,我只是在和那小子闹着玩” “苍峦山下不准寻衅滋事,你应当明白这一点。”蓝衣修士忽然不笑了,他淡淡扬眉道,“看在我们两家过去的交情上,我便饶你这一次。” 李晟心中稍安。随后他眼前一花,愕然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竟被送出十余丈外。只这十余丈,却好似天渊之别。不管李晟如何迈步向前,他都会不知不觉回到原地。 好一个方景明,他就这般轻易废除了自己这次进入冲霄剑宗的机会,竟丝毫不顾忌他们两家的情分!李晟捏紧了拳头,他还能听到方景明的声音遥遥传来,清晰地好似就在耳边。 “到了这苍峦山下,不管你是谁,都要听我冲霄剑宗的规矩,哪怕金阙派掌门人的儿子亦是如此。”方景明扫视一周,似笑非笑道,“苍峦山下严禁寻衅滋事,若有人违反,就取消他这次试炼资格,逐出苍峦山。” 方景明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在场的每个人都听清了他的话。这万余人刹那间安静得可怕,虽然此时烈日当空,许多人心中却不由生出了一丝寒意来。 “从今早到现在,已经有一百七十三人因此失去资格。”方景明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我特意将试炼时间拖到现在,就想筛掉更多的蠢货,没想到各位都很乖巧,这可不大好。” 其余人听了这话,不禁心中一凛。原来这冲霄剑宗的筛选,竟早就开始了。听这人的语气,他好似巴不得更多人落选,用心险恶可见一斑。 忽然一道紫色霞光自空中坠落地面,一位身着紫衣的女修士缓步走来。她明丽双眸顾盼若兮,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了所有年轻男子的心上,让他们的心也跟着轻轻一颤。 “景明师兄,可以开始了。”那紫衣女子冲方景明点了点头,随后就静静立于方景明身边。 “既然师妹发话了,我自当遵循。”方景明微笑着拍了拍手,态度温和,“诸位想成为我冲霄剑宗的弟子,倒也十分简单。只要通过三关试炼,不管资质如何谁都能入得我冲霄剑宗门下,从此鲤鱼化龙踏上仙途。” 顾夕歌望着意气风发的方景明,却不禁想起了上辈子同杨虚言主持试炼的情形。他那位俏皮话多牢骚也多的小师弟自苍峦山上远远望着山下人山人海的情形,感慨地问道:“顾师兄,你说这些人到最后一关时,能有多少活下来?” “你把一瓢热水浇到蚂蚁窝上,数一数能有多少蚂蚁活下来,就知道能通过最后一关的人数绝对比那些蚂蚁还要少。”顾夕歌淡淡地说,“至于能够有多少人成为我们的师弟师妹,最多不出十人之数。” 杨虚言被顾夕歌的话噎得一愣,而后却低低笑了几声,他道:“顾师兄,我们当初也是那些蚂蚁中的一只。踏上仙途,方知仙途艰辛啊。” 是啊,踏上仙途方知仙途艰辛。 六派之首的冲霄剑宗之所以收徒不论资质,是因为那三道关卡无比艰难,稍有差池便是一条性命就此了结。能成为冲霄剑宗弟子的人,无一不是有大毅力大机缘的人。这样的人即便资质稍差,亦能在这藏龙卧虎的九峦界中博得一席之地。 长生长生,所谓长生又哪是那般好求的?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第124章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顾夕歌不想说话,有人却偏要问他。 “不知小师弟和方才那少年有何交情?”方景明好似对陆重光非常感兴趣,“那少年原本很快就出来了,却特意多等了半个时辰,只为了最后同小师弟说上几句话。” 上辈子的死敌,这辈子的心魔。顾夕歌在心底默默道,可他说出来的话却截然不同。 “也许是将来的对手。” “和光之体,那少年也是资质甚佳,”方景明微微眯细眼,越发像一只狐狸,“如此法修的好苗子,不管在哪个宗派都会被收为亲传弟子。” 方景明原本以为,这位刚寻到剑胚的小师弟听了他的话,会斗志昂扬势要在将来与那少年分个高下。可出乎他意料的是,顾夕歌只是瞥了他一眼,径自找了个阴凉之地闭目养神。 哎,无趣,看来又是一个要入破坚一脉的疯子。方景明不由扬了扬眉,他只是想逗一逗顾夕歌。在他料想中,这位雪肤星眸比女孩子还漂亮的小师弟,不管喜怒嗔痴何种表情总归是动人的,谁知顾夕歌竟板着一张冰块脸,简直暴殄天物。 眼见方景明将小师弟逗烦了,安岚不得不出面。她走到顾夕歌面前,俯下身轻声道:“不知小师弟寻到哪枚剑胚,可否让我一观?” 那小师弟倒是大大方方双手捧出剑胚让安岚看,一点没有方才眼高于顶的模样,想来美人师妹总和他待遇不同的。方景明余光瞥见那枚素白剑胚,面色立时为之一变。 照影,谁能想到竟是照影?当日藏剑阁李阁主取了十枚剑胚放入藏剑阁内,他以为照影是最不可能被寻出的。这枚剑胚被收入冲霄剑宗已有三千七百二十四年,照影那时是一把品质绝佳的飞剑,后来又被冲霄剑宗重新熔铸为剑胚。每次收徒试炼它都会被放入藏剑阁中,然而这三千余年,却从未有人能将它带出来。 于是这三千年来,冲霄剑宗每次收徒从未超过九人之数。方景明一直以为,那把剑胚只是一个好看的象征罢了。谁知道这位新来的小师弟,竟这能取出这枚剑胚来? 安岚接过照影之后,也不由呼吸一滞,她涩声道:“照影,三寸七分。剑走偏锋,幻化无形,应当是万衍一脉的剑胚。” 万衍一脉,开什么玩笑?方景明要说的俏皮话已然忘了,他完全不知该说什么好。 看这位小师弟一脸冷冰冰生人勿近的模样,怕是涉霜峰顶的万年寒冰都比不上,简直是天生破坚一脉的好人才。谁能料到这位小师弟竟会跟自己同出一脉? 冲霄剑宗三脉之中步虚一脉以气养剑剑气合一,运剑之时气动山河威力无匹。而破坚一脉最重杀伐剑芒锋锐,剑锋一出天倾地覆,所谓一剑破万法就是如此。万衍一脉却更像法修,万剑结阵移星易宿变幻莫测。 九峦界中有句话形容冲霄剑宗极为贴切,说步虚出君子破坚出疯魔万衍心机多。在其他门派看来,以礼还礼以直报怨的君子步虚一脉不算可怕,一见到好对手便不顾一切上前挑战的战斗狂魔破坚一脉也不算可怕,最可怕的却是笑眯眯给你挖坑让你被卖了还要帮着数钱的万衍一脉。 所以乍一听闻顾夕歌要入万衍一脉,方景明也不由恍惚了刹那。他仔细盯着依旧一脸淡漠的顾夕歌瞧了好久,试图从那张冰块脸上看出什么埋藏于内的心机与谋略,但却一无所得。 也罢,小师弟不过是一个八岁孩童。自己顶多逗了他两句,又没干什么值得他记恨的事情,又何必心虚? 可方景明却不知道,顾夕歌是个活了一千多年的老妖怪。一张面皮早就锻炼得泰山崩于前亦不变色,任谁也瞧不出此时他内心是何等激动不安。 快了,就快了。只要十天,他就能见到阔别已久的师尊。 二百余年,若不是靠着对陆重光的怨恨与对师尊的愧疚,顾夕歌早该死了。然而在他心中,终究是愧疚怀念比怨恨憎恶更多些。他靠着对师尊的思念饮鸩止渴,才能熬过那炼狱般的二百余年。 好在,一切终于有重来的机会。 顾夕歌纤细手指轻轻抚过那素白剑胚,剑胚轻颤似在回应。 这次冲霄剑宗收徒终于凑足了十个人,简直是三千年一遇的奇事。于是除却原本预定要收徒的几个真人外,还有许多不问世事一心修道的大能们都从洞府中出来看热闹。 很多人都好奇,究竟是哪个小辈有如此能为收服了照影剑胚。这些修为有成的大能们并不觊觎这剑胚如何珍贵,他们只是对那剑胚当初不肯认自己为主有些耿耿于怀。 所以今日的灵虚殿外简直不能更热闹。各类天宫云驾高高漂浮于天空之上,烟霞舒卷云光金碧,不知道的还以为灵虚殿内出了什么绝世灵器,引得这么多修士虎视眈眈。 方景明简直有些同情今天要拜师的这几位师弟师妹了。被人当珍禽异兽如此围观,这感觉想必不会很好。 于是方景明舒舒服服地坐在云浮天宫里,又多喝了一杯芸露茶,权当替师弟师妹们默哀。 一位巧笑嫣然脸颊边有两枚梨涡的少女,伸出葱白手指点了点地上的人问:“徒儿,这十个小豆丁里,哪个是取出照影剑胚的娃娃?” 如果单论面相,在场那十个新入门弟子中,怕有五六个比师父你更年长。可方景明却不敢将这话说出来,他只是平静道:“那个长得最像小姑娘的小豆丁就是了。” 从他毫不客气将顾夕歌称为小豆丁这点看,这师徒二人可谓一脉相承。 梨涡少女遥遥一望,就下了评语道:“果然雪肤星眸,好一个美人胚子,却将宗内许多女弟子都比了下去。” 若是让顾师弟听到这话,不知他会不会生气。方景明一想到那小小孩童拼命板着一张脸的模样,就觉得好笑。 方景明却叹了口气道:“我本以为顾师弟会入破坚一脉,我瞧他心中杀气不浅。” 容纨道:“固然杀气不浅,但这孩子却是个心思玲珑的人。他眉间神色郁郁似有心事,想来是之前受过什么刁难,才会郁结于心无法释怀。” “顾师弟出身怀阳顾氏,母亲去世得早。又因族中人错将他无上剑体当做九窍不通的废材资质,所以不得父亲宠爱。再加上他还有个九窍七通的继母弟弟,想必他这几年过得很辛苦。” 容纨美目微眯道:“噢,那九窍七通的孩子想必入了蓬莱楼吧。怀阳顾氏本来算是蓬莱楼中数一数二的世家,只是这一千余年才衰败。若真论起来,蓬莱楼的人也算有几分眼力,还不至于瞧不出这孩子何等资质。想必是前来收徒的人修为太低再加上又拿了不该拿的灵石,这才放了如此好的一个苗子进我冲霄剑宗。” 仅凭几句话,容纨竟将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方景明一向十分佩服他师父玲珑心思,这点却是许多大能修士也没有的本领。 “我收徒弟只看两点,一看资质二看脸。”容纨托着香腮道,“我瞧这孩子根骨不凡兼之长得好看,合该入我门下。不知徒儿你意下如何?” 能将如此无耻的话光明正大地说出来,方景明对他师父越发佩服了。 “徒儿自然没意见,只要师父高兴就好。”方景明道,“只是不知道顾师弟是否同意。” 容纨笃定道:“他定会答应的。” 论修为,容纨是练虚修士,离大乘期仅有一步之遥。论师门,她门下方景明算是冲霄剑宗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兼之现任掌门还是容纨师兄,师门不可谓不兴旺。 于是容纨饶有兴致地看几个元婴小辈前去挑选如意弟子,而顾夕歌却要等到最后压轴出场。她准备就在那时出手,待她上场时定要气象万千瑞气纷纷,如此才能引得佳徒纳头便拜 然而容纨盘算的再好,也绝不会料到有人竟根本不讲什么规矩做派,将她一切计划劈个粉碎。 忽有一道剑芒似电光又似霹雳,直直从云霄坠落地面。一位黑衣如墨的修士俯身伸出一只手,直直递到顾夕歌面前:“你可愿入我门下?” 尽管那修士是在询问顾夕歌,但他言语间却尽是不容拒绝的凛然意味。他的手宛如白玉雕成,修长完美没有一处瑕疵。 顾夕歌望着那只手,刹那间心潮澎湃难以自持,他险些热泪盈眶。一千两百年前,也是同样的一只手伸到了他面前,就此改变了他的一生。 容纨眼见自己定下的徒儿被人抢了先,原本准备不顾面皮下去抢人。可等她目光一触到那张皎如玉树的脸后,就立刻僵住了,于是她只得悻悻坐下了。 “啧,你纪师叔什么时候出关的?”容纨简直有些垂头丧气了。 “巧的很,就在这次收徒试炼第三天。”方景明不慌不忙道,“想来是藏剑阁万剑齐鸣时,纪师叔有所感应。” 好一个有所感应!容纨简直郁闷了。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第125章 蓬莱楼当真是混元派的一条好狗。陆重光尚未开口,就有人将阴狠薄情的名头直接扣了下来,当真是十分会揣摩主人的心思。 言倾几乎想冷笑了,她刚要开口便被顾夕歌一个眼神阻止了。 那白衣魔修却只气定神闲地望着他莹白的指间,只如未听见一般全无辩驳。 蓬莱楼的沈副楼主见了此等情形,越发笃定顾夕歌心虚。只燃这一把火并不够,他方才一席话并未激起在场诸多修士的愤懑之情,亦不能让人感同身受。 “当年九峰论道,纪真君对顾夕歌千般维护只怕他受到一点委屈。纪真君不光杀了煞灭宗那位出言不逊的苏长老,更直接斩断了我蓬莱楼明峦峰的一截,诸位想必也曾听闻。” 只这一席话,就将冲霄剑宗煞灭宗与蓬莱楼一并牵扯进来。尽管沈玄话语中颇几分挑拨之意,但他所说的话却是不容辩驳的事实。 “顾魔尊,在下且问你,我方才所说之言可是真的?” 白衣魔修却连头都懒得抬,只淡淡扔出一句:“是真的。” 一见当事人都承认了,那位沈副楼主更得意了两分。他又循循善诱道:“言真君,当年大衍派曾在耀光之境中赠予顾魔尊六枚入境玉牌,不知可有此事?” 言倾却歪了歪脑袋,拉长了声音道:“哎,我记性不大好。是真是假,我现在也记不清了。” 眼见这妖女维护自己主子,沈玄随即就转向陆重光道:“陆真君,当年你亦在耀光之境中,想来阁下定能如实回答。” 陆重光不急不缓地答:“却有此事。” 诸多练虚真君眼看场中情况一分分倾斜,虽然他们面上装出一副冷淡又出尘的模样,神识却极有默契地一同汇聚在顾夕歌与纪钧身上。他们深知若要将顾夕歌的罪名定死,最重要的就是纪钧亲口肯定。 六百余年来,仙道四派从未等到过这样好的时机。他们以往未曾对顾夕歌发动这般声势浩大的责问与审判,全因众人深知三言两语并不能将顾夕歌定罪。那凶神一道剑光杀了几名修士就能震慑全场,修为低的修士不敢开口再问,修为高的修士又顾及脸面不屑开口,于是才让顾夕歌硬生生拖了六百余年。 现今各门各派有头有脸的人都在这里,两位当事人更是全都在场。顾夕歌若要发怒,场中诸多练虚真君也绝不是吃素的。现今仙道四派同心协力,魔道煞灭宗与血魂宗作壁上观并不开口,想来冲霄剑宗的纪钧也对他这弑师叛门的逆徒痛恨不已,一切当真半点意外都没有。 他们今日便要将这件事彻底定下来,即便不能让顾夕歌以命抵命魂飞魄散,也定要将他与大衍派排挤出去。那即将到来的天地大劫既是危机也是机缘,他们断不能让陆重光的荣耀被一个魔道中人硬生生分走一半。 只等纪钧一点头,仙道四派就能让顾夕歌声名全无万劫不复。 “纪真君,六百年前你这位逆徒弑师叛门而去,此亦为事实。”沈副楼主只见纪钧微微颔首,便直截了当道,“我可否认为,大衍派许给顾魔尊下一任掌门人之位,让顾魔尊杀了纪真君投诚才算诚意十足?” 刹那间鸦雀无声,十余双眼睛都落在顾夕歌身上。鄙薄不屑与恍然,每一道目光都含义颇深。 沈玄又轻描淡写说:“大衍派如此行事却也无可厚非,仙魔之别一向如隔天渊。但顾魔尊为了区区一个大衍派掌门人之位就亲手杀了最疼爱你的师父,如此做法未免太令人不齿,我等不屑与你为伍!” 话一说罢,就立时有好好几位练虚真君一起站起身。他们居高临下俯视着顾夕歌,不言而喻的轻蔑与厌恶。 有人踌躇犹豫了一会,也终于站起身。就连金阙派的叶掌门也万般无奈地摇了摇头,仿佛他当真十分惋惜一般。 只这轻轻巧巧一个动作,就将顾夕歌定了罪。但白衣魔修依旧好端端地坐着,他好似听不到也看不到一般,专心致志地盯着披香殿中一缕橙黄灯火,好似这盏灯中有绝代佳人与得道之法。 “坐下。”有人冷冷开了口,无尽的寒意自这光明如白昼的披香殿中逸散而出,刹那间激得几位修士浑身一震。 纪钧,开口之人竟是纪钧。 那六百年前被自己徒弟亲手杀死的玄衣剑修依旧好端端地坐着,就连他身边的方景明也并未移动半分。 橙黄灯光映在那玄衣剑修俊秀眉宇之上,竟有几分肃杀与凛然之意。 金阙派与倦书楼的四位练虚真君忽然有些踌躇犹豫了,他们已然搞不清纪钧的想法。此事若无这人默许,蓬莱楼又岂敢大着胆子向顾夕歌兴师问罪?可纪钧此时又忽然来了这么一出,简直让人摸不清头脑。 沈玄并未慌乱,他只是平静道:“纪真君,我蓬莱楼可是为了你才出头!你们冲霄剑宗惹不起大衍派,我等其余仙道四宗却是十分看不过眼。” “我什么时候用你这修为不精之人替我出头?”纪钧冷笑道,“你连我一道剑光都挡不住,当日我砍断蓬莱楼明峦峰时,你还紧紧缩在岳掌门身后。此时倒是忽然有了胆子向别人兴师问罪,当真无比可笑。” 纪钧旧事重提,立时便有不少修士目光含笑转向了沈玄,他们自然知道六百年前的那桩事情。这几句话不亚于狠狠抽了沈副楼主一个耳光。 蓬莱楼气冲冲要替纪钧打抱不平,那性格怪癖的玄衣剑修却半点也不领情,如何不让人觉得好气又好笑? 沈玄当真不是普通人物,他只呆愣了一会,就摆出一副大义凌然的模样毅然决然道:“在下不止替纪真君出头,而是为了维护九峦界的风气。若是年轻修士都如顾魔尊般恩将仇报翻脸不认人,这世间还有什么朗朗乾坤?” “是我心魔缠身欲兵解转世,才让那孩子杀了我。”纪钧一字一句道,“若非如此,他当年不过是个元婴修士,又何能伤到我半分?” 此话一出,立时让殿内诸多修士愣了愣。 六百余年来,他们也曾暗地里曾将顾夕歌究竟用何种方法杀了一个练虚真君之事翻来覆去想了百余次。最后却一致认定必是大衍派给了那人一件威势极大的法宝,顾夕歌一招偷袭得手纪钧才不幸身死。然而其中自有颇多蹊跷之处,在有心之人的搅和之下,最后却也不了了之。 现今听来,也许纪钧的话才是最有可能的。 “即便如此,顾魔尊叛门堕魔一事也为事实。”沈玄依旧不依不饶道,“冲霄剑宗养他百余载,说舍弃便能舍弃,当真是薄情寡义至极!” “横竖都是我和那孩子的事情,又至多算是冲霄剑宗和大衍派的事情,哪用其余人插一句话?”纪钧平平淡淡反问了一句。 他虽未发怒,其周身自有锋锐剑气透体而出锐利无匹,只激得蓬莱楼诸人与其余几个方才站起来的修士狠狠抖了一瞬。 纪钧死了六百余年,整个九峦界已然天翻地覆截然不同。在场诸多修士颇有几人之前曾与他打过交道,这六百年间他们的修为亦在增长。但那玄衣剑修的剑气依旧如往昔般锋锐无匹直冲云霄,纪钧依旧是纪钧。 就连言倾,也情不自禁为那玄衣剑修此时风采惊讶了一瞬。她并非惊讶纪钧修为高绝,而是感叹他方才竟会站在已经叛门堕魔的顾夕歌一边。 在言倾看来,陆重光在一旁沉默不语并未落井下石就已算难得,也不枉费那人口口声声说他心仪顾魔尊。但纪钧的做法却格外不同些,他直接了当将顾夕歌庇护于羽翼之下,容不得旁人说他半点不是。 她情不自禁想到了当年那一道斩断了明峦峰的剑光,那玄衣剑修依旧如六百年前俾睨众生气势如虹,这又如何能让顾夕歌不惦念他? 尽管顾夕歌表情依旧未变,但言倾却瞧见他方才攥得死死的手指忽然松开了。全无畏惧的顾夕歌怕的不是外人的刁难与讥讽,他只怕纪钧也如其余人一般责怪他。 顾夕歌刹那间心绪万千,但他却收敛了所有表情,只沉静淡漠地凝望着纪钧。 那玄衣剑修也在遥遥看着他,这一刹,他们之间虽未交谈却胜过千言万语。 不知好歹,真是不知好歹,冲霄剑宗的剑修真是个个混账!沈玄原本青白的脸色越发惨白了,谋划既已失败,自己又何苦留下来让别人看笑话?他索性直接了当拂袖起身,一步步向着殿门走去。 “沈副楼主且留步。”又有人遥遥唤了一句,于是沈玄趁机停住了。 还算那叛门堕魔之人懂得分寸,他既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大家面子上都会好过许多。 “虚空界事关重要,因而在会议结束之前,所有人都不能离开。”顾夕歌淡淡道,“沈副楼主不愿听也没关系,你却必须留在披香殿。” 小子欺人太甚!沈玄几乎要将自己的一口牙咬碎了,他却冷声一字一句道:“既是如此,我们便来商议虚空界的事情。” “冲霄剑宗本为仙道魁首,自当竭尽全力让门下所有练虚真君都进入虚空界,如此方是合乎情理。” 这几句话着实说得不要脸,就连言倾也情不自禁微微瞪大了眼睛。 第125章 |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顾夕歌能看穿这些事情,并不代表那剩下的万余人都明白。有些人毕竟年轻气盛抑或年幼不知世事,他们已然被方景明一席话鼓动得热血沸腾,恨不能立刻大展身手显露本事给这两位冲霄剑宗的师兄师姐瞧一瞧。 热血沸腾者有之,冷静思考的人亦有许多。他们暗中讨论这非同一般的冲霄剑宗,会有何等出乎意料的收徒试炼。 “我听说那两楼之一的倦书楼收徒首重智慧。他们的收徒试炼却和凡间考取功名差不多,只要四处仙窍开通且通过倦书楼的三科九门考试,就能成为倦书楼门下弟子。”一个年约十四五的华服少年颇为可惜地摇了摇头,“若非我打定心思要入冲霄剑宗纪真君门下,我早就成了倦书楼的正式弟子” 旁边却有一个尖脸少年毫不客气拆台道:“刘兄,怕不止于此吧。你我相交多年,哪不知道你一背书就打瞌睡。就算你想入倦书楼,他们也绝不会收你。尽管倦书楼入门考试已然算是容易,三派之一的星云派收徒试炼却更简单些。据说你只要去星云派走上一遭探探资质,若是当真与星云派有缘,自会有人收你当徒弟。这种撞运气的好事,可要比考试简单多了。” “那些星云派的人各个神神叨叨,整天念叨着星宿与天数,简直再无趣不过。”那位姓刘的少年先是冷哼一声,随后他满意地望了望围拢过来的人群,万分向往地说,“要我说,六派之中还是混元派最有血性。那些参加混元派收徒试炼的人捉对厮杀,不论手段布不拘生死,胜者为王。而混元派每年只取前一百人,真真正正的大浪淘沙。如此才叫优中选优” 那少年的话让许多听众浑身为之一颤。仙路难求仙法难得,混元派的收徒试炼虽然血腥又残忍,但也在常理之内。那些没有家族传承资质又一般的普通少年,除却以命搏命的混元派,竟只余下冲霄剑宗一个选择。 听众中却有一个白衣少女微微仰起脸望着那少年,一双美目一瞬不瞬:“那公子可知道,冲霄剑宗的收徒试炼有何特别之处?” 佳人问话,刘青凡自然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尽管刘青凡也算家世不凡,他却对冲霄剑宗收徒试炼的内容不甚了解。 但凡参加过冲霄剑宗收徒试炼的人,一提起那时的事情大多连连摇头闭口不言。再加上从冲霄剑宗出来的人各个眼高于顶十分难讨好,关于冲霄剑宗收徒试炼的内容竟成了九峦界中顶级世家才能知道的秘密。 可刘青凡万不能在佳人面前丢了面子,他胸有成竹地胡说八道:“冲霄剑宗的收徒试炼却也和其他五派没有区别。不过是一些寻找药草抑或收服妖兽之类的事情,我猜最后一道关卡定像混元派一般的擂台赛,如此才算万中选一优中选优。” 刘青凡答得笃定而自信,那白衣少女望着他的眼神越发温婉动人。众人听了刘青凡的话,不由升起了一丝隐约的希望与向往来。 错了,简直大错特错。冲霄剑宗的收徒试炼可不是这般简单容易,顾夕歌轻轻摇了摇头。他人小个子又矮,在这黑压压的人群中毫不起眼。 只有一直暗中留意顾夕歌的陆重光,注意了他的动作。 还未等陆重光询问出声,那位狐狸一般的主考官方景明终于有所行动。他长袖一挥,一只古朴的白玉壶便升到空中,有灿然灵光自壶口散出。那灵光似缥缈山川又似浩然汪洋,难以分辨。片刻之后,一枚玉简自动落入方景明手中。 几万双眼睛都在牢牢盯着方景明,他却先将那枚玉简递给那紫衣女修士瞧了一瞧。那面容娇美若牡丹的女修士望了一眼,点了点头,方景明这才扬眉微笑道:“各位好运气,竟碰上了我冲霄剑宗百年来最容易的一次收徒试炼。第一道试炼就是升仙路,诸位请随我来。” 若说顾夕歌上辈子同方景明打交道时学到什么经验,那便是方景明的话一向只有七分准,或真或假难以捉摸。不过这回方景明倒是没有说假话,升仙路的确是冲霄剑宗第一道试炼中较容易的关卡。 顾夕歌不慌不忙地缀在人潮中央,耳边却听得那刘姓少年信心满满地说:“芳华你且宽心,我想这升仙路便是一条盘旋而上直至峰顶的青石路,只是路途遥远需要耐心。想必冲霄剑宗着重考验门下弟子的心性,有我在你根本不必担心。” 那刘姓少年话音未落,就听得方景明道:“这便是升仙路,一个时辰之内能通过升仙路的人,就算通过第一道试炼。” 刘青凡只望了一眼,不由瞪大了眼睛。面前却是一道深不见底的悬崖,恍若有一柄利剑将这座山峰一劈为二,锋锐无匹气势雄浑。白色云雾自谷底缓缓升腾而来,让人瞧不清这悬崖究竟有多深。 一道破败又腐朽的木桥颤颤巍巍延伸开来,末端却淹没在云雾中瞧不见分毫。那木桥周围没有任何绳索与护栏,风一吹那木桥便吱吱呀呀地晃一晃。 现在刘青凡已经顾不得自己在佳人面前丢了面子这个问题,他大张的嘴巴已经合不上了。仅仅站在崖边凝望那峡谷,都让刘青凡觉得心惊胆战不敢再看第二眼,更遑论让他踩着这么一条快要腐烂干净的破木桥走到对面了。 自从到了这古怪至极的苍峦山后,刘青凡练气五层的修为竟全部被封毫无能为,和周遭那些凡人一模一样。若说平时他自然不怕这区区一条木板桥,可此时这条木板桥却成了他惧怕不已的噩梦。 “方,方前辈。”刘青凡鼓足勇气询问道,“若是有人掉了下去,冲霄剑宗可会出手相救?” 原本喧闹的人群瞬间寂静。显然刘青凡问出了大多数人的心声,他们不由紧紧盯着方景明,期望他稍稍点一点头。 “你这话倒是问得有趣。”方景明挑了挑眉,他漫不经心道,“死了便是死了,我们冲霄剑宗为何要出手相救?你当我冲霄剑宗是什么没落到极点的三流门派,竟要费尽心力护得所有人周全么?大道难求仙路难寻,既然没有胆子押上自己一条性命,还妄想得道成仙,简直是笑话!” 刘青凡被方景明的话刺得面上一阵红一阵白,他闭上嘴不再说话。 疯子,冲霄剑宗的人都是一些疯子!这哪里是收徒试炼,这分明是去送死!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就可能葬送自己一条性命 蓝衣的方景明笑得越发风轻云淡,他反问道:“方才阁下说,你仰慕混元派有血性,捉对厮杀胜者为王。怎么到了此时阁下却没有那时的血性与信心了?” 刘青凡越发不敢答话,他已经后悔这次背着父母参加冲霄剑宗的收徒试炼。他家中势力不小,原本可以轻松入得三派之一的混元派当一名正式弟子。此番纯粹为了和好友谢其斗气,这才一赌气到了苍峦山。谁能料得冲霄剑宗的人竟是这么一群疯子?! “没胆子也好,我们冲霄剑宗也不缺你这种道心不坚之人。”方景明淡淡地说,“冲霄剑宗并非不讲理,若是有不想参加试炼的人,可以立刻离开。只是你们若是此时退出,这辈子就没有第二次参加冲霄剑宗收徒试炼的机会。” 他话音刚落,却有许多人转身就走。不过片刻,竟只有三分之一的人默默离开,那位被方景明刺了两句的刘青凡和他的朋友也在其中。 在他们看来能入得冲霄剑宗固然很好,可若让他们为此拼尽一条性命,他们却是不肯。更何况这只是第一道试炼,即便能侥幸通过亦不能安心。料想随后两关定会更为艰难,谁会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性赌上一切?除却冲霄剑宗,他们还有其余选择。 可顾夕歌注意到,方才那位询问刘青凡的白衣少女就留下了。只是在顾夕歌的印象中,他未曾见过这样一位师姐。想必上辈子这少女运气不佳,未能通过这次收徒试炼,倒不知这次她运气如何。 方景明却百无聊赖地弹了弹那枚玉简,显然他对结果并不满意。他扬眉问道:“安师妹,莫不是方才我说得还不够吓人?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留下来送死,要等他们一个个掉下悬崖或者走完升仙路,我还得多等一个时辰。” “方师兄慎言。”安岚警告般望了方景明一眼,她纤白手指却将一枚青色玉简捏为两段。缥缈青光自玉简中散出如烟霞,缓缓升腾直入云霄,却是这万余人在苍峦山下签订的神魂誓约生了效。有这道神魂誓约在,即便那些人离开苍峦山也不能对外透露冲霄剑宗收徒试炼内容的一分一毫。 “要我说,第一任掌门立下的这条规矩却有些多余。”方景明漫不经心道,“否则一开始就不会有这么多人慕名而来,又心惊胆战地离开。他们保不准在背后骂我们冲霄剑宗的人都是疯子,这可太冤枉啦” “方师兄虽不是疯子,却也差不离。” “比起纪师叔来,我却要差了不少。”方景明笑咪咪地摇了摇头,他伸手指了指这条随风摇晃的升仙路,“师叔当年遇到的第一关试炼比这条升仙路还要更艰难些。他们那些人要徒手攀上至揽月峰峰顶,师叔竟毫不犹豫第一个上前,他不是疯子谁又是疯子?”。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防盗章,很快替换,见谅 第125章 首|发 天命加身就是天命加身,终究并非是自己能够比拟的。想来那老不死的炽麟仙君定然在耀光之境中留了后手,这讯息却独独留给他的传人,与自己并无半分关联。 顾夕歌细细想来,前生陆重光能带着混元派其余六位练虚真君完完好好地出来,其中自有颇多蹊跷之处。 前世九峦界的情形更比现在更差些。冲霄剑宗与星云派联合对敌,混元派勾结其余三个仙道门派兴风作浪,魔道三宗作壁上观并不出力,当真是一盘散沙各自为政。 当了几千年仙道魁首的冲霄剑宗,就是横斜在陆重光登顶九峦界的第一个阻碍。其实也并不需要陆重光做什么,在那危险之极的虚空界中,他只要带领混元派几位练虚真君活下去,就已然安安稳稳赢了一大半。 自有其余大千世界的练虚修士替他出手淘汰其余人等,当真是轻松又惬意。前生之事顾夕歌已然无法探查清楚,但他此时却越发笃定在耀光之境炽麟仙君不光留下了传承,更留下了应对虚空界与天地大劫的方法。 方才参与会议的练虚真君只以为能在虚空界中抢夺到足够的天运珠,就能渡过天地大劫再安稳上八千年,但他们却将那变幻莫测残忍无情的天命看得太仁慈亦太简单。 凶险至极的虚空界只能算是天地大劫到来前的一个征兆。它固然需要九峦界中所有修士拼搏厮杀争抢天机,最后十不存一惨烈无比。但比起之后的灾厄,虚空界中的对决已然算是简单直接。 天运珠的确能够成功延缓天地大劫的来临,但真到了渡劫之时九峦界与其余大千世界之间的空间屏障却会突然削弱,其余大千世界的修士只消施展几个术法,就能将那薄弱之处的空间屏障稳固成一扇破界门。 若是低等大千世界与九峦界连通还算好事,如果碰上高等大千世界突然降临,那才是九峦界真正的灾厄。弱肉强食强者为尊的观念,已然深深铭刻在每一个景云系修士的神魂之中。 景云系中的大千世界一共被划分为九等,一者为尊九为末,九峦界只是六等世界。这划分标准全因按照大千世界曾经度过了几次灾劫的数量而来,晋升速度由快至慢,级别最高的一等大千世界自然底蕴深厚高阶修士多亦有颇多经验。 简而言之,一切依旧全看天数与运道。 顾夕歌也是到了大乘期后,才了解到其中的奥秘。这庞大无比的景云系虽然灵气充沛灵矿颇多,但它已然存在了太久太久。每出一个破界飞升的大乘修士,景云系的灵气便会减少一丝。盛极而衰此亦是天道,景云系的灵气早就入不敷出捉襟见肘。 尽管修士身死道消亦会化为天地灵气重归大地,然而修士的寿命实在是太长太长了。且千万个普通的修士死后所化的灵气,也未必及得上一个破界飞升的大能所消耗的灵气。 于是这天道便从怀柔慈爱骤然变为冷然无情,由此才有了避不开躲不过的天地大劫。天道要所有即将突破大乘的练虚修士去争去抢去厮杀,只有在虚空界中死得修士越多,景云系无比紧张的灵气方能有所缓解。 且两个大千世界合并之时,新生成的大千世界并不会继承两个世界所有的灵气。自会有一部分灵气逸散至景云系中,被重新吞化容纳积蓄起来。 修仙一途从来就不是坦途,修士与人斗与心斗,最后亦要与天斗。比起心无挂碍身兼天命的陆重光,自己的眼界着实太狭窄了些。 陆重光眼见顾夕歌目光由不屑戏谑转为严肃端正,便知自己当真没看错人。 若他心仪之人,只是那般浅薄又自私之人,他定会毅然决然斩断情丝绝不沉溺分毫。好在顾夕歌终究未曾辜负他隐约的期盼,于是陆重光直接诚诚恳恳道:“就如顾道友所想,炽麟仙君也曾在耀光之境中留了后手。我隐约得知,当年那位找我们麻烦的大能前辈,同炽麟仙君拼了个你死我活。那二人魂魄不存惨烈至极,耀光之境也成了一片废墟。” 不知为何,顾夕歌心中忽然升起了一丝薄而又薄的悲凉之意。 才能卓绝心性坚定如炽麟仙君,最后也依旧落得如此一个如此凄惨的下场,当年被辜负的商剑影也转世重修踪迹全无。可见这世间,还是小人与自私的庸才活得更好些。 是陆重光的话将顾夕歌从万千思绪间扯了回来,那混元法修轻轻闭了闭眼,又坚决果断道:“但耀光之境中却有两件法宝,能够帮助我等在虚空界顺利存活。顾道友手持另一把耀光之匙,此事我却不想瞒着你” 究竟是不想瞒还是瞒不住,其中缘由究竟为何,也只有陆重光自己才清楚。顾夕歌只望了陆重光一眼,冷声道:“带路。” 他们两人都行事果决毫不犹豫,刚一出披香殿就直冲云端,只惊得金阙派诸多弟子目瞪口呆。 练虚真君的行进速度也只比大乘仙君逊色一等。偌大一个九峦界,练虚真君也只需三天三夜就能从东至西游览一遍。 顾夕歌与陆重光从北至南,一路看遍了各类奇美景色。他们在浩渺无边的碧蓝大海中行进了好几个时辰,待得行到一处风景秀美的小岛之后,顾夕歌却忽然回头望了一眼。 前世正是在这小岛附近的海域中,他见到了星素。那红衣烈烈的鲛人少女模样倔强又执着,她落泪的样子真是美极了,就连顾夕歌也不由为之心动不已。但他依旧离开得毫不犹豫,坚决执着地赴往未知的前途,这一别就是两生两世。 前世种种已然尘埃落定,徒然挽留亦全然无用。那白衣魔修极快地收回了目光,陆重光虽然奇怪那魔修突如其来的举动,却也并未过问分毫。 他们二人终于停留在一处灵气衰败风景颓然的山峰之上,耀光之境已然不复原来的灿烂辉煌。它无精打采地立在原地,灰暗落败半点精神都提不起来。 待得那两把耀光之匙飞到玉门之前,整座山峰似是回光返照般又亮起一瞬,那一刹那的庄严与华美足以让人赞叹膜拜。 陆重光带着顾夕歌一路行来,他们走过山门与外层,直接到了内层。 那座宽阔宏大的青色石台已然开始斑驳裂缝,有细碎石屑不断自空中散落。顾夕歌先到了石台上,他却瞧见有两个精致沉香木匣子静静躺在一起,若有似无的灵力波动搅得周围的空气亦开始波动。 根本不用顾夕歌多想什么。他掌中的耀光之匙径自飞起,轻捷灵敏地插入锁孔之中,一件熠熠生辉刻度复杂的罗盘就静静悬浮在空中。 那边陆重光也已经打开了第二个匣子,那其中却是好一叠密密麻麻的白色玉简,让人一望过去简直有些眼晕。 “这是一件布置测算阵法所用的罗盘,只这表盘上就有数万重微缩阵法铭刻其内,应当是商剑影的手笔。”顾夕歌淡淡道,“至于这罗盘作用为何,也只有到了虚空界中才知道。” 白衣魔修虽然模样冷淡,心中却立时了然。 原来如此,难怪上辈子陆重光只有一枚耀光之匙,亦能带着混元派六位练虚真君安然无恙地回来了。想来那几十枚玉简之中都是炽麟仙君以往记载有关虚空界中的事情,陆重光有此优势自能在那虚空界中如鱼得水。 即便在景云系诸多大千世界中,炽麟仙君也算天纵奇才十分出众。自己依旧记得前世其余大千世界的修士谈起这位炽麟仙君之时,面上的表情依旧是敬畏而憧憬的。 他倒是不知商剑影留下的这件罗盘究竟有何用途,莫不是如自己先前所想一般,这罗盘亦是一张虚空界的地图?看来想投机取巧的绝不止自己一人,商剑影也是个肆无忌惮蔑视法度之人。 陆重光话语之中忽然多了几分苦涩之意,他怅然道:“顾道友你可曾想过,那炽麟仙君与商剑影同你我二人何等相似。若有一日你我遇上那般境地,你又会如何选择?” “放心,我会直截了当地杀掉你。事后我也绝不会愧疚,因为你我之间并无情愫。”顾夕歌嗤笑道,“何等可笑的问题,你我从来不是那二人。” 固然那大衍魔修的话刻薄又不留情,陆重光却好似得了安慰一般淡淡笑了。此时他却骤然发现这座青色石台开始一寸寸崩塌,似要直接坠入深渊之底。 不,崩塌的不只是石台,也是整座内层。周遭的灵气已然开始波动不安,一道道黑色缝隙崩裂开来。 仿佛有一头无形的巨兽张开巨口,干脆利落地将这耀光之境从头直接吞并。他们二人立时毫不犹豫向外飞去,刚一踏出山门,整座耀光之境就已无声无息地崩塌了。 炽麟仙君天纵英才,最后却选择葬身此地,倒不知有何特殊用意。 顾夕歌只感慨了一会,掌中一道血色剑光就对准一处树木铺天盖地地劈下。那剑光将周遭数里的树木直接化为齑粉,却只落了个空。 有人不急不缓地道:“来者是敌非友,顾魔尊实在太过心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