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君总是忙着追妻》 第1章 有施氏 近来的这些时日,不知怎的,睡梦里三不五时的便会浮现一个诡异的女子。 她有着缁布般的黑发,缟素般的脸。愁容盘踞了这张脸的每一分每一寸,在她的眉心凝结起一颗黍粒大小的朱砂。她仰起头来,眼波望过无边无际的平原,低头,从口中吐出黄白两色的丝线。 她在吐丝,跪在这棵参天的桑树之上,就像是蚕那样,不断的吐丝、而后作茧自缚。 从梦中醒来的久姚,身子如同被粗糙的战车碾过一样,酸痛的难以动弹。梦境去了,梦里的诡异女子也去了,只剩下久姚仰在床上大口大口的喘气,瞥着窗外那一缕天光乍破,再看一眼窗棱子旁摆着的夏历,被惊动的心才慢慢复位。 没错,今天的日子,夏历寅月十七,干支丙午,黄帝纪年一千六百二十年,也是有施国最艰辛的一年。 从去年春开始,恶劣的气候严重影响了收成,秋季来临时,多少人跪在农田里哭泣,更是有好些人没能捱能寒冬。 这些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当今夏帝东征西讨,骄奢淫逸,将各个方国部落的赋税翻了几倍。眼看着开春纳贡的日子一天天逼近,整个有施国处在存亡的边缘。 起床穿衣,梳洗罢了,久姚仔细检查了房里的陈设,将各色器物封存入柜子。她要出一趟远门,去远在千里之外的岷山,求岷山的山君大人伸出援手,挽救有施。这是她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也是有施唯一的出路。 细心擦拭过师父给她的佩剑,久姚抬眼,见自己的爹娘到了门口,踌躇着不入。爹娘老来得女,就她一个宝贝,如果不是只有她能去得了岷山,谁愿让自己的骨肉承担这份苦。 “阿久,岷山苦寒之地,你此去定要先保重自己的身体,能不能救得有施,还需听天由命。”爹爹踌躇再三,终于入内,颤抖的执起久姚的手。 久姚抚过爹爹手背上的条条褶皱,“爹娘放心,我这两年的仙术不是白学的,到得岷山不成问题。再者岷山君与我师父有交情,师父更是时常与我说到他,有师父这层关系在,岷山君多少会想法子帮我们。爹娘只管放宽了心,等着我回来就是,切莫太过忧思,反倒伤了自己的身子。” 老两口点头称是,含泪送女儿至门口。家国存亡大事,让一个女子承担本就不该,他们的阿久出息,却也可悲。 挥别爹娘,久姚去往岷山,这两年师父教授的仙术她虽学得不精,但时而腾云一阵子还是能做到。她没有让前来送别的人看见她眼底深藏的惶恐,只因,她要管岷山君那个活了千年的老头子借取他的看家宝贝,哪怕她嘴上说的容易,心里也清楚,那老头多半不会借她。 卯月初八,久姚终于抵达了岷山下。覆雪的苍山连峰接岫,千里不绝,厚重的毛茸狐裘亦挡不住浩浩严寒。举目望去皆是刺眼的风雪,天地间的颜色出奇的单一。她哈出口气,失神的瞧着水汽丝丝缕缕的散在空气里,迈动步子往山的深处走去。 岷山连绵庞大,久姚的师父曾和她说,越往山里走,越是冷的难以承受,凭久姚这样的身板只怕要冻死在里头去。可今日稀奇,久姚进山后便觉得有股热气扑面而来,她走的越深,那热气越是浓烈诡异,周遭的冰雪也有缓缓化开的迹象。再走上一刻钟,热的都能脱去狐裘,久姚惊觉不对,扯开嗓子大喊:“岷山君!岷山君!” 没有人回答她,只有自己的回音在峰岭间一轮轮回荡。 久姚心思一沉。岷山,定是出事了。她快步朝深山跑去。 一路猛跑,雪水湿了鞋履,忽然间,脚下似踩到什么凹凸不平的东西。还来不及细想,身体就失了平衡,久姚险些扑倒在雪里,她回头看去,只见方才落脚的地方竟然动了下。 “唔……”有东西在雪里发出声不满的低吟,是人的声音。 久姚吓了一跳,连忙跑回去,弯下身去刨已渐融化的雪。 没想到,这雪里真埋了一个人,不知被埋了多久,周身只有少许发丝露在雪外。久姚最先刨出他的手臂,然后肩膀、半张脸、躯干,双腿,他抬起另外的半张脸,湿漉漉的爬起,摇摇晃晃的抖落周身雪水。 雪水都抖到久姚身上去了,她也没觉得不悦,如今这世道,大家都不容易,她只是静静看着他,斑白的人在抖去霰雪后变得清晰,衣上的雪落了,露出湿透的白狐裘;腰间的雪落了,腰带上的古蜀玉饰温泽而晶莹;面庞和眉梢上的霰雪也落了,露出一张难得美好的玉容,眉宇瞳眸,处处如精美的雕刻,他冲着久姚一笑,却笑不出任何的明朗温柔,只有淡淡的冷漠。 “谢谢你唤醒我,如不是你那一脚,我还醒不来。” 久姚有几分愣神,她竟听不出这人是在谢她,还是在怪她。 “对不起,我并非有意的,只因心中急切,跑的太快,没有看路。” “心中急切?”他问:“你来岷山有目的?” “嗯,其实我想找岷山君。” “找岷山君做什么?” “借东西。”久姚道:“我想求得岷山君的祈愿神石,解我有施氏灭顶之灾。” 不知怎的,久姚这话说罢了,对方却一直没有回答。久姚看他,从他的眼里看到某种奇异的精光,眨眼间又散的无影无踪。 他笑问:“是谁告诉你,岷山君有祈愿神石的。” 久姚又是一愣。 气氛变得压迫,她完全感觉得到,不知眼前的男人为什么忽然这样戒备她,他如此笑颜,比终年覆雪的岷山还要冷漠穿心。 “请问,你是谁。”久姚不想再做被审问的那个,她主动问道:“看你的样子多半是仙家福地之人,又如何被埋在雪里?我晓得岷山多半是出事了,你可知道缘由,又知不知岷山君现在何处?” “知道。”男人只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 “快带我去见他。” “可以。”男人沉吟片刻,冷漠将玉容的每一寸都填得满满当当,“先回答我刚才的问题,是谁告诉你,岷山君有祈愿神石的。” 久姚越发觉得这男人说话的味道不对,可眼下也没旁的办法寻到岷山君,只好实话实说道:“是朱厌。上个月我遇到一头朱厌兽,是它告诉我,岷山君有个叫祈愿神石的法宝,只要持着那石头祈愿,就能实现愿望。我想祈祷有施氏再也不必给夏帝纳贡,人命关天,还请你能快些带我见到他。” “可以。”男人又是眼底闪过精光,“不过,要看你的决心了。” 久姚从不曾怀疑自己的决心,整个有施的命运都在她的肩头,她说什么也要达成此行的目的。只是,她明显感觉到男人的话是另一番意思,他稍微理了湿漉漉的长发,朝着久姚冰冰凉凉的一笑:“走吧,我们去把引发岷山雪化的罪魁找出来。” 久姚一怔,忙不迭跟上。 半化的雪地上遗落两行足印,两人的声音也时不时响起。 “若我没记错的话,有施氏在蒙阴,你孤身一人,如何从那么远的地方跋涉来岷山?” “我会些腾云之术,虽然粗浅,但三不五时的用一下,也能降低不少翻山越岭的困难。” “你师父是哪路仙神?” “东夷羽山的司宵。” 男人脚下一驻,很快又健步如飞,“对了,适才你说是朱厌兽让你来求岷山君,那你知不知,朱厌是个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久姚颇不喜这人居高临下的言谈方式。 男人道:“朱厌生于九州之西的小次山,白首赤足。它是兵燹的征兆,一旦下山出没于人间,则天下必有战事。” 这些久姚并不知晓,听了这番话只感到周遭的热气在瞬间就变冷,密密塞塞的挤压进她的心脏。 她难掩怨艾道:“从百年前孔甲做了夏帝开始,历经帝皋、帝发,到如今的天子帝癸,赋税徭役越发的重,动不动便征战我们这些方国部族,掠夺钱财和女子,这可不就是战事?去年冬天,我有施氏多少人饿死在风雪之中,身为贵族的我们竟也没有多少救济的粮食。一切的根源都来自于夏帝一人的享乐,我没什么能跟他斗的,却情愿付出生命,来换我有施氏能够免除赋税,这也是我一定要求得岷山君的理由。” 男人这次未笑,却不咸不淡道:“只有天真的人,才会轻易将付出生命这种话挂在嘴边。” 久姚低头不语,这人好生凉薄。 “抬起头来吧。”男人的食指在久姚肩头若有似无的一敲,“看看那边是什么。” 久姚被他的话引着,视线也随着他的,看向前方,接着大吃一惊。 想不到,引起岷山灾变的罪魁祸首,竟然是一只异兽! 那异兽就盘踞在前面不远,是只毛茸茸的火老鼠,身上的毛足有三尺长,浑身燃着熊熊烈火。它周围七八尺地已不见半点雪水,早被烧得枯草离离,一块块焦黑的斑块还在冒烟。 异兽发觉到有人靠近,浑身的毛都向上竖起,如鼓了一身刺似的,却没有动弹。 久姚这才看清,它从腹部到两条后腿上都是干涸的血迹,皮毛烂肉绞烧在一起,俨然是受了重伤,没有反击之力。 男人冷冷言道:“这是火光兽,生于南海炎洲的火山林之中。不知是什么人煞费苦心,将它弄伤了丢在这里,这是明摆着找岷山君的麻烦。”他后退一步,教久姚处在他身前,随意指向那火光兽,薄凉道:“你不是想见岷山君么?去,杀了它,我就将你带到岷山君的面前。” 第2章 岷山君 久姚心头一道闪电划过,心下颤抖,不敢置信的回头去看男人。 她看到的是一张难得俊美的玉容,眉如裁,眸如漆,却笑得极致冷漠。他在用笑容告诉久姚,他就是个旁观者,除非她让他满意了,他才肯如她的愿。 久姚艰难的吸进口气,朝着火光兽走近一步,热浪立刻让本就潮湿的小脸更为黏腻。她素来喜欢动物,尤其是毛茸茸的动物,哪怕火光兽看着有些吓人,却也是活生生的生灵,还受了重伤。她根本下不了这个手。 男人瞧着她停步,冷笑道:“怎么?你所谓的决心就只有这种程度?是在想一击必杀的手段,还是根本就狠不下心?” “我……” “连一只火光兽都舍不得杀,还谈什么拯救有施。” 他的话分明就是刺,刺得久姚心里更难受,口气不免多了点赌气的成分:“你究竟是什么人,到底能不能带我见到岷山君。你想杀火光兽你自己杀,大不了我把岷山翻个遍,还不信找不出岷山君来。” 男人听罢,笑意更浓,“说起来容易,可真要把岷山翻个遍,你有那个时间?何况,岷山里不乏居住的人家,你知道哪个是岷山君?” 久姚正色道:“岷山君已经活了一千多岁了,他该是个白发苍苍又干瘪又驼背的老头,我就按着这个找,总是能找到的。” 男人一瞬不瞬的盯着久姚,薄唇一张,吐出行更加漠然的话:“这样看来,你注定找不到那个老头了。时间不等人,你还是尽快下手的好,别耽误了你的有施氏。” “你……”久姚语结。对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她真是半点招数也没有。 冷静来想想,这男人虽然不近人情,却说的在理。有施纳贡的日子就要到了,对她而言没有什么比时间更宝贵。火光兽闯入岷山,这样大的事情岷山君都不出来解决,想必是在哪个深不见底的洞里闭关修炼。她要是漫山遍野的找,还不知要浪费多少时间。 久姚抬手,擦了满脸汗珠,道:“你要说话算话。” “当然。”男人从她的身后递来一支青铜鉴,“火光兽见水即死,接下来,看你的了。” 不知他从哪儿变的青铜鉴,久姚也没功夫在意。如此工艺细腻的青铜鉴,在有施都是用来盛储酒浆和酒醴的,久姚家里就有大大小小十几支青铜鉴,表面全都用勾曲回旋的线条构成粗犷的兽纹面。此刻,将青铜鉴端在手里,相似的兽纹摩擦过久姚的掌心,一种钝痛的感觉沿着掌心浸入了身子,掌心仿佛变得火辣辣的,胸口更是痛的难以呼吸。她必须要利用这青铜鉴杀死一条生命,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低身弯腰,舀了一鉴的雪水,沉甸甸的端着,步步走向火光兽。炙热已经算不得什么了,久姚盯着火光兽悲怆绝望的眼神,艰难道:“对不起,我是为了拯救部族。” 火光兽发出声长啸,它站不起身,只能以最后的顽抗面对久姚。 看着久姚再近一步,它猛地抬起脑袋,一道火柱从口中喷出。久姚反射性的避让身子,胳膊上顿时传来被烧伤的灼痛,手里的青铜鉴晃了晃,半鉴的水洒了出来,把鞋子全给打湿了。 “你还在犹豫什么。”男人便在此时又开口道:“是一只受了重伤本也活不成的火光兽重要,还是你故园千千万万的生灵重要。” “你不要说了。”久姚激动的压下他后面的话头,心一横,闭着眼将半鉴的水泼出。只听兽类垂死的悲鸣响彻天地,久姚手里的青铜鉴抖落在地,她睁开眼,双手还在发抖,失魂的瞅着死了的火光兽。 火光兽遇水即死,热浪也随着它的死亡迅速褪去。属于岷山的浩浩严寒重新席卷千峰万岭,几片雪花悠悠飘落,一阵冷风如冰。 不过是瞬间的功夫,事情就结了,可久姚却立在原地,半晌也不知要动弹。 就在刚才,她残杀了一条生命。就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她便犯下这样的罪恶。 脚下的雪水以飞快的速度冻结,焦黑的草地也爬满新的一轮薄霜。死了的火光兽在寒风中冷却,一双眼还死死瞪着久姚。 她身子颤抖,向后退了一步,踩到青铜鉴上差点崴到脚踝跌倒,肩头的狐裘系带也在慌乱中松了,狐裘滑落,一捧霰雪被吹上久姚冰凉的脖颈,她冻得一哆嗦,“阿嚏”一声,打了个喷嚏。 身后传来男人低不可闻的哼笑,这声音唤回了久姚的惶然。男人捡起狐裘,重新搭回了久姚的肩头。 “做的不错,这样岷山的灾变就解决了,岷山君也可以少费些力气。” 总算暖和了,可久姚只觉得更冷。她难掩怨恨道:“以岷山君的法力,救这只火光兽也容易得很,带我去见他,我正好问问他,为何一直不出现。” “他不出现的原因我可以告诉你,因为他在睡觉。” “睡觉?”久姚听罢,一肚子怒气冲上娇容,适才杀死火光兽的自责也化为怒气,忍不住嗤道:“师父还总和我说,岷山君是天子骄子,人品贵重。如今看来,倒更像是个懒惰嗜睡无药可救的糟老头吧!” 男人眸底不着痕迹的阴下两分,转眼又是风过无痕。 “我想……你说的那个糟老头,应该就是我。”他淡然的说。 久姚当场石化,目光如黏着了似的,上上下下痴怔打量这个人。 他竟是是岷山君?久姚瞪着他,脑子里蓦然就想到师父司宵的经典问句—— 阿久,被雷劈到的感觉怎么样? 很好,很过瘾。久姚满腔的愤怒,恶狠狠顶他一眼,一个字都不想说,转身走向火光兽。 适才短暂时间的风雪,已将火光兽的尸身冷却。久姚吸一口气,凉意直达心底,一阵复一阵的揪痛。她抚上火光兽腹部的旧伤,低低道:“我会安葬你的。” “你不顾来岷山的目的了?”岷山君漠然道。 久姚看也不看他,赌气言道:“山君一千六百岁高龄,戏耍我一个十六岁少女,有意思吗?” “你错了。”岷山君不咸不淡道:“我已过了一千七百岁高龄。” “你……” “你不是想要祈愿神石么?跟我来。”岷山君唤罢,便施施然而去,也不管久姚是不是跟上。雪白刺眼的狐裘下摆长长的拖在身后,弄乱了适才刚形成的积雪。行了好长一段路才像是想起了久姚这个人,脸也不转便道:“跟上,我不太想再说第三遍。” 久姚气结,边系狐裘的带子,边追了去。 岷山君叫虞期,这个名字,久姚的师父司宵曾不止一次的提过。司宵和虞期私交甚笃,久姚也从司宵那里听了不少关于虞期的事。 论在世的年岁,虞期比司宵还要久,据说是黄帝元年就来到这个世上,降生在西南都广之野的黑水边。他们的部族被称为古蜀氏,部族之人是与华夏族血脉相连的羌族。 对虞期所处的年代,在久姚看来就是洪荒和野蛮,神人交杂,九州混战。那些刻在陶片和兽骨上的历史,久姚偶尔也听司宵追忆,她看了眼虞期腰带上的玉饰——三足乌,的确是古蜀人的至高崇拜。 “山君你方才……为什么会在雪地里。”久姚望着虞期的背影发问。 “当然在睡觉了。”虞期道:“不过要谢谢你,把我从睡梦中踩醒。” 这番话无疑又让久姚感到郁结,岷山出事,山君却在雪地里沉睡不醒,运气好逢到她路过,将他从雪里刨出来了,他又逼她亲手杀死火光兽。 这般不着边际又冷心肠的人,当真靠得住么?更教人不解的是,这个岷山君到底是怎么搞的。 久姚忐忑不安的心绪,被一声开门的吱呀声止住。 她看着面前木骨泥墙的廊庑,茅茨土阶的小院,一半搭在夯土上,另一半依附山势。房顶落满了雪,虞期走进廊下,脚下木板在轻微震动中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回头,意味悠长的睇了久姚一眼,道:“在这里等着。” 久姚依言,坐在廊庑下,心里面更是忐忑了。 没多久,廊庑的地板又传来吱呀的声音。久姚急切的起身迎去,第一眼就看到虞期手中捧着的东西。那是一枚圆润如泪的珠子,绀碧的颜色,珠面上生了浅浅岩石纹,散发一圈微弱的荧光。 久姚心跳加速,一时忘了方才的种种不快,抬起眼炯炯盯着虞期,问道:“岷山君,这就是祈愿神石?” 虞期轻轻“嗯”了声。 “你愿意借给我?” “当然。” 久姚顿时恨不能欢呼出声,却听虞期道:“但是,我要提醒你,使用祈愿神石是有代价的。” 久姚一僵,“怎样的代价?” “每实现一个愿望,都会带来不祥。” 久姚面容上所有的笑,都随着这句话消散无踪,娇容迅速的冷却,如廊庑下的落雪那样死气沉沉。 第3章 愿豪赌 虞期将久姚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冷笑。他承认,不久前的事情是他太过冷血,逼一个小姑娘去杀一只没有反抗能力的神兽,而他做这些的目的,只是为了观察她的神情表现。 从她面对火光兽开始,到现在面对祈愿神石,所有的反应都窥不出一丝演戏的成分。虞期已经能够肯定,她的确只是听信了那头朱厌兽的话,才来岷山找的他。彻头彻尾,她都只是个走投无路而被人利用的棋子,而那朱厌兽的背后,定然有个指使它的人。那人,或许和今天岷山的灾变有联系,或许没有,但他确定,那人是冲着他和“祈愿神石”来的。 久姚眼底黯然的道:“每实现一个愿望,便会带来不祥,说到底,哪怕我祈愿有施氏不必再给夏帝纳贡,结果也吉凶难测是不是?” “这是确实。” “原来,祈愿神石并非有朱厌兽说的那么好。”久姚失望,眼皮垂得更低。 果然是个天真的姑娘,以这样的天真在乱世里打滚,只会吃亏吃到家去。虞期道:“这些司宵都不曾告诉你?” “不曾,你也多少晓得我师父那人,心里面只有他亡妻,其他的都是糊里糊涂。” 虞期轻笑,道:“用不用这祈愿神石,全在你一念之间。” 久姚的心痒得很,一念之间,等同于是一场豪赌。明知道吉凶难测,可家国存亡在即,由不得半点犹豫。爹娘还在有施氏等着她,国君和公主都将希望寄托在她身上。久姚闭上眼,想着若此刻是国君站在这里,会做怎样的选择。 答案不言而喻,赌,总好过直接死。 久姚抬眼,眸子明亮似刚刚擦洗了般,耀如月,坚如磐石。她双手靠近祈愿神石,将这一团晶莹的绀碧捧在掌心,虔诚的祈愿:“神石有灵,请保佑我有施氏从今日起,再不必给夏帝纳贡。” 祈愿神石在久姚的掌心乍然光芒大盛,刺眼,久姚不得不眯了眼睛。无数条绿光在眼前交错舞动,像是团飞舞的蚕丝,半晌之后,才慢慢消散。 虞期拿回了祈愿神石,道:“今晚就在我这里歇一歇,明早,我送你回有施。” 久姚还沉浸在豪赌后的忐忑中,听了这话,心思顿时回转,刚要开口告诉虞期不必了,却见人早已没影,耳畔只余踩踏木板的嘎吱声,消失在廊庑的拐角处。 岷山的夜,和别处的从来都是那么不同。巴蜀之地山连着山,遥远的尽头才能瞧见都广之野。漫天浩雪从来都下不完,狐裘在这里也许只能算是装饰。人都说昆仑高入天穹,夏含霜雪,乃当之无愧的万山之祖,可久姚瞧着岷山,不觉得逊于昆仑。 天暗下来了,风雪却是更厚实。久姚坐在屋里,听着雪打窗框的声响,小心脱下狐裘,撸起右手臂的衣袖。 她的右臂被烧伤了,就是白天杀火光兽的时候,被它喷出的火给烧着的。这天气冷,冻得人知觉都不大灵敏,久姚还以为伤的不严重,现下一看,把自己都给吓到了。 还好,师父司宵教过她疗伤的仙术,久姚默默施术,指尖冒出温暖的蓝色荧光,附着到伤处。 可是,奇怪,这伤怎么倒越治越重了? 久姚被新的一波灼痛弄得很难受,停下仙术,诧异的瞅着胳膊上烧伤的面积扩大了。光扩大不说,还烧得更狠,红肿、焦黑、流脓,比方才的更要惨不忍睹。 久姚恍然察觉了原因,火光兽是神兽,它喷出的火,岂是凡间之火能比的。用她这粗浅的疗伤术对付,只会更糟糕。 “呼……”久姚长叹,不禁懊恼。 窗框子这会儿又响了下,久姚起先以为是风雪又盛,未有在意,可过会儿那窗户忽然被风顶开,夜风夹着霰雪覆了久姚一脸。她拖着又肿又痛的胳膊,去关窗子,却不期发现,窗外放着一支青铜盉。 青铜盉是酒器,用以温酒或调和酒水的浓淡,久姚猜到刚才的响动是虞期在她窗外放了这个,她搞不懂,他给她酒喝是做什么。 她把青铜盉提进来,吃力的关好窗子,这才闻到盉中散发出的味道不是酒,而是疗伤的琼浆。 虞期竟然给她送药?久姚不太敢信。那人那般冷漠,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久姚不以为然的唏嘘两声,不客气的消受了琼浆。 很快,胳膊上的烧伤就好了大半。 清晨岷山依旧在下雪,廊庑下的地板早已结了厚厚一层冰。久姚小心踏过地板,走了几步还是害怕摔跤,干脆用仙术化去冰雪,然后撒开了腿奔出廊庑。 开阔的雪地里,一辆古朴的篷车停驻。拉车的神兽长有马的身子,人的脸,皮毛组成的花纹与老虎相像。 它看到久姚,扬起一双鸟翅,发出“榴榴”的低吼。这般威武,倒教久姚不敢贸然靠近。 她愣了一愣道:“这是……” “是英招。”篷车帘子被掀起,虞期从车里露出半张脸,“司宵和你讲过吧,天帝在下界的花园名为悬圃,悬圃的看护就是英招。” “既是为天帝看护悬圃的,又怎么替山君拉车了?” 虞期淡笑:“谁说英招只有一个。” 久姚语结。 虞期道:“还不上车?等你半个时辰了,还以为多么归心似箭。” 久姚又一愣,见英招那对兽目里透出讥笑的意味,分明是在配合它的主人,主奴二个一起看她笑话,不禁脸上发烫,嗤道:“少落井下石两句,你会憋死吗?”说罢冲向篷车,也不让虞期拉她,硬是自己进去。 虞期冷笑道:“不愧是司宵教出的徒弟,挺会顶撞长辈的。” 久姚别过视线,就当没见过他。 车外英招长啸一声,羽翼挥起,拉动他们座下的车腾空而起。久姚忙掀起窗帘的一角往外看,连绵的雪山在飞快的变小,渐渐成一张手绘的彩画,周围云蒸霞蔚,漫天浩雪在一轮红日下飞舞。 初次乘天车的新鲜和兴奋,足以抹去刚才的不快,久姚看了一会儿,手酸了,放下帘子,却见虞期竟持着一对细长的兽骨针,一针一线的做编织活。 他所用的线很奇怪,细如丝,却每一根都只有三尺多长。 久姚忽觉得她在哪里见过这线。 “山君,你这是在织什么?” “火光兽的毛。” 答案让久姚心里一沉。昨日她想埋了那火光兽,却听虞期说,这事自有山里的妖灵们处理。处理的结果,就是眼下这样? “你竟然拔了它的毛皮……” “没扒皮,只是取了毛而已。火光兽的毛可以制成‘火烷布’,火烧不毁,若是脏了,烧一下就干净。多少人千方百计寻找它的皮毛,这可是珍奇。” 久姚说不出话,脸色奇差无比,乘天车的好心情被一扫而空,恶心的好比吞了只苍蝇。 一路上,她再没跟虞期说过一句话,更想不起昨夜虞期给她送药的事。 只一天的功夫,他们抵达了有施。比起久姚千辛万苦夜以继日才到得岷山,回去的过程,显得异常容易。 有施氏是古老的东夷部族,“九夷”之一,世居蒙山,都邑在蒙阴。 久姚从空中俯瞰,田野依旧凋敝,赤身的平民和身上烙了印记的奴隶在田地和作坊里劳作。大家依然是这样艰辛,如此冷的天,却没有足够的衣物,不得不靠劳作出汗来暖和自己。 篷车落地,久姚立刻下了车,对英招道声谢,快步朝自己家跑去。 周遭的人吃惊的看着从天而降的车和归来的久姚,先是愣住,接着爆发出欢呼,汹涌的迎来。这些人里有久姚的爹爹姚呈意,他刚视察了木匠作坊,一出来就见到这番奇景。当瞅见女儿奔过来,姚呈意按捺不出激动,高声道:“阿久!” “爹爹!”久姚朝着姚呈意奔来。 父女别来再会,满心激动,周遭人也在旁相贺。 姚呈意从作坊里带出的木匠也道:“久公主回来了,姚大人的心能落进肚里了吧。” “是啊,是啊。”姚呈意抚着爱女的手,眼珠子一刻不停的打量她,生怕她哪里受伤、或是瘦了。 木匠笑道:“姚大人您看,久公主都被您看得不好意思了,还是先迎接久公主带回的那位天神吧。” “说得对,说得对。”这话提醒了姚呈意,拉着久姚就朝虞期走去。 虞期立在车旁,英招低声问他:“那些人怎么称她久公主,她不是那个姚大人的女儿吗?” 虞期轻笑:“司宵和我提过,他最小的女徒弟在有施国里,算是半个公主。” 所谓半个,意思就是国君的义女。 久姚姓姚,名久,按照世人对女子的称呼,唤她久姚。她的爹爹姚呈意是有施的车正大人,掌管举国车辆,深得国君器重,连带着爱屋及乌,在久姚很小的时候就常将她接到宫里,和次妃所出的公主玩在一处。长久下来,有施的百姓都将久姚看作另一个公主,国君也乐得赐封,把久姚录入有施氏的族谱。 自此,有施的稗官用蘸了黑陶水的细细羽毛笔,在彩陶片上一笔一划写下她完整的称谓——施久姚。 第4章 小无猜 姚呈意来到虞期面前,自知面对的是天人,从跪地的动作到说话的语气,都是谨小慎微,“有施氏车正姚呈意,见过……见过天神大人。” “爹爹怎么跪下了?”久姚想扶姚呈意起来,却见周遭的人全都跪下了,还朝着虞期磕头。 姚呈意还拉着久姚说:“此生能见到天神大人,是吾等凡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 “他不是什么天神,他本来也是个人,在岷山修炼成仙了而已。” “阿久,你别这样和天神大人说话。” 久姚有苦说不出,怎么她倒成了不懂事的。爹爹和大家就光看到虞期的身份了,不晓得这人有多冷血、多漠然、还毒舌、还心狠。 久姚低语:“早知道你们这样,我就该请英招把车停的远一些。” 虞期瞥她一眼,嘴角一弯,无甚在意。 幸好,虞期也没有故意端着仙人的架子,是以大家很快都起来了。久姚忙唤大家各做各的事去,又跟虞期道了别,目送虞期乘天车去了,这才挽住姚呈意的手臂,道:“爹爹,我从下车的时候起,就一直想问,纳贡的事……” “唉,这个说起来话长了,我们先回家吧。” 姚呈意的态度,倒是出乎久姚的预料,不过看爹爹的状态,比她离开的时候要好很多。莫不是现在形势好起来了?是祈愿神石成功了吗? 久姚的心砰砰直跳,一直等回到家门口了,才发现身后跟了一条尾巴。 姚呈意一见虞期在后面跟着,又要惶恐的跪下了,被久姚拦住,问道:“岷山君不是已经离开了吗?” “当然没有。” “你是又折回来了?” “刚才,我只是让英招陪着我,去欣赏了蒙山的风光。” 好,岷山君你赢了。 虞期道:“蒙山的风光确实另有一番天地造化,与岷山和巴蜀相差了不少。九州之大,山海之奇,足足叹为观止。” 久姚本想嘲讽上一句出出气的,可是见虞期有些黯然神伤,不忍心了。她又回味了一遍虞期刚才的话,猜到了他黯然的原因。 “你是不是很少离开岷山?”久姚说出自己的猜测。 虞期浅笑:“我离开岷山的次数,屈指可数。我也很想出去走走,奈何……”他没再说了。 久姚控制不住有些可怜他,她就是心软,别说干不出像虞期那样落井下石的事,就连看见别人不开心,她也会替人家心疼。 看在虞期好不容易获得自由的份上,久姚说服自己大度,别计较他的冷漠了。她踱步到虞期面前,微微抬头瞧着他,嫣然一笑:“和我们进屋吧,天快黑了,先吃顿饭。” 虞期略感到诧异,笑容暖和了些:“谢谢。” 姚呈意则高兴坏了,心想天神降临寒舍,定能给他们全家带来好运气。他赶紧招呼家里的奴隶招待好客人,诚惶诚恐的,把虞期迎入家门。 久姚归家,全家从主人到奴隶,都乐得合不拢嘴,竟没人提到纳贡的事。久姚一询问,才知道缘由,果然是说来话长。 姚呈意说,自从久姚走了之后,大家都眼巴巴的等着她能请来神灵相助。就在等待的期间,从中原的有虞氏方国传来一道消息:有虞氏国君让使臣将一封书信送至大夏都邑斟鄩,倾诉了有虞氏今年国库困难,无法交上赋税和贡品的种种问题。夏帝得知了他们的困难后,免了他们的纳贡,这消息极大的激励了有施氏国君。于是,有施氏也仿效有虞氏,写了洋洋洒洒的倾诉信,让使臣送去斟鄩。 久姚的娘说,那倾诉信写的极其感人,国君叫他们几个都看了,没人不哭的,相信夏帝看了也一定能理解他们的苦衷,就像理解有虞氏那样。 久姚忧心道:“夏帝那个残暴之人,会这么容易就接受我们的请求吗?我们和有虞氏不同,他们是纯正的华夏族,又是舜帝血脉,还曾救过夏帝的先祖;而我们有施氏毕竟是东夷,对夏帝也没有什么恩情。两相之下,真的能相提并论吗?” 久姚的娘道:“这份担心,大家都是有的,所以国君请了涂山氏帮忙说情。涂山氏已经派了人,跟着我们的使臣一起去拜见夏帝了。” 久姚的心立马就不再悬着了,涂山氏,是大夏开国君主禹的丈家。他的王后女娇是涂山氏的九尾灵狐,国君的掌上明珠。放眼大夏各个方国,地位仅次于王族的就是涂山氏了。 “不止这样呢,还有,国君怕夏帝碍于涂山氏的面子不好发作,跟我们秋后算账,便送了十几个漂亮的女奴给夏帝。夏帝那人就喜欢美女,这样一份厚礼,这事应该就万无一失了。” 久姚的心彻底落了地。 虞期看着这家人高兴的样子,一个字也不说。 当晚久姚睡不着,满脑子都是这道好消息。她认定是祈愿神石起了作用,沉浸在喜讯里,满府乱走。 走到后院,月光倾泻了满地的牛乳色,看起来就像是绣坊里新织出的那匹纨,皎洁恬淡。可是,有一处地面很奇怪,怎么那么大一块阴影? 久姚下意识仰头瞧去,顿时讶然。虞期和英招双双坐在屋顶上,阴影就是他俩投射下来的。 久姚一愣,脸色顿时僵住。虞期爬上她家屋顶也就罢了,英招那庞然大物跑上去干什么?他们家的屋顶可没那么结实啊! “英招,你、你快下来!”久姚焦道。 “没关系的。”虞期说:“屋子塌就塌了,我略施法术,就能修好。” 久姚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英招到底是脸皮比他主人薄,自己先飞走了。久姚这才松了口气,对虞期道:“你也早点休息吧。” “好。” 久姚打了个哈欠,这会儿困倦了,转身去休息。 久姚一走,英招又飞了回来,重新卧在虞期身边,低声道:“山君,你说,那个用朱厌兽利用久姚找上你的,会是什么人。” 虞期不语。 “那个人肯定不是单纯的挑衅,事情肯定还没完。” “当然。”虞期笑道:“所以我们才要跟着久姚,她既然是人家的棋子,那么那个下棋人,迟早会露出马脚的。” 英招低叹:“久姚姑娘太无辜了。” “是啊,她这种天真,要不得。”虞期轻轻拂过云袖,语调倏尔一寒,“祈愿神石么?那块讨厌的石头,怎么配起这样的名字。” 透过这淡淡的冷意,英招感受到的是一股深恶痛绝的情绪从虞期身上盘旋开来,它为它的主子感到心疼。 根本没人知道,就为了那块石头,它的主子赔上一千七百年的自由。一千七百年,只有那么几天可以离开岷山,余下的时日便在风雪中守着、再守着,这样活着,比死都要难受的多! 忽然一阵响声惊醒了英招。 虞期比它更快发觉异样,只见院墙上,爬进来一道身影,看动作和体型是个姑娘。那姑娘爬的还挺轻车熟路,扒着墙落下地了,刚走几步,就看见虞期和英招在屋顶上双双盯着她。 姑娘被英招吓得差点尖叫,她赶紧捂住嘴。 尽管夜色很浓,但借着月光,虞期仍然能看出这是个绝美的姑娘,客观来说比久姚美了许多,说她是天下无双怕都不为过。一身纤细的黑衣,亦遮不住姑娘高贵的气质,虞期笑问:“有施的公主?” 姑娘愣住,“公子见过我?” 虞期指了指内室的方向,“久姚在她自己房间里,你去找她吧。” 姑娘惊讶的凝视虞期,向他行了个端庄优雅的礼,“多谢公子相告。”说罢,便赶紧找久姚去了,心里面还想着刚才那公子是什么人,竟然一下就说中她的身份,接着还把她的来意也说中了。 久姚在闺房里,正准备睡下,突然听见有人敲窗户。 窗户被打开,露出窗外那张绝色的脸,久姚惊呼:“妺公主!” “嘘,阿久,教我进去。” 久姚赶紧开门,待公主一进来就关了门,低声问:“你怎么这么晚还溜出宫?国君会担心的。” 公主凝视久姚,将她上下左右看了三遍,才笑道:“还好,你没有消瘦,这些日子我每天都在宫墙上眺望,想着说不定哪天你就从天而降,回到有施氏了。” 久姚有些羞窘,“瞧你说的,我只是出一趟院门,又不是生离死别。” “我是真的很想念你,阿久。” “我知道的,妺公主,我也很想念你。”久姚娇柔的一笑,明眸里多了丝狡黠,“妺公主,你这么晚偷偷溜出来,定不是专程来看我的吧,你是不是又要去私会伊挚哥哥?” 公主被戳穿了,笑道:“还是瞒不过阿久,不过,你怎么用‘私会’这种字眼,我和伊挚从来都是发乎情而止于礼,清清白白的。” 久姚忍俊不禁,拉着公主走向门口,“好了,不耽误你的时间了,我们一起去找伊挚哥哥。万一运气不好被国君发现了,有我替你背黑锅,你不会被惩罚的。” “阿久,你真是我的好姐妹。” “别这么说,我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你和伊挚哥哥就像是我的亲兄姊,为你们帮忙,于我来说是应该的。” 第5章 当头棒 妺公主是有施国君四个孩子里唯一的女孩,姓喜,名妺,人称妺喜。 妺喜生的美艳无双,楚楚动人,深得国君的宠爱,在女儿的婚姻大事上,国君千方百计的想挑个贵族的佳公子给她做夫婿。在国君看来,他的女儿什么都好,就是眼光不行,竟然看上庖正膳房里的一个叫伊挚的庖人奴隶,还不许国君为难他,这让爱女心切的国君操碎了心。 可从久姚的视角出发,她支持妺喜和伊挚。伊挚的确不高贵也不富有,但他是个好人,对妺喜又是真心疼惜,这样不就够了吗? 久姚拉着妺喜,想从后门遁出去,一进院子,见虞期和英招还坐在屋顶。 久姚倒吸一口气,“英招,你怎么又上去了?” 英招再次没脸皮的飞走。 妺喜问:“阿久,他们是……” “岷山君和他的拉车神兽,他们今夜留宿我家。公主,我们快走吧。” 妺喜还是礼貌的给虞期行了一礼,“公子,告辞。” 两个女子从后门偷偷溜了出去。 有施氏一到夜晚,荒凉的就如废墟,大家操劳了一个白天,晚上没力气,也不想在灯油上花钱,索性早早就睡了。 街道黑的吓人,久姚和妺喜牵着手,眯眼努力看清道路,终于瞧见前面有微弱的火光。不消说,那是伊挚的窗子,他每晚都会用膳房剩下的油脂点上火,执一支羽毛笔,在废弃的陶片上写写画画。 久姚小时候不懂伊挚在做什么,更为他总是去陶器作坊捡废弃陶片的行为感到无聊,后来她被司宵收为徒弟,学了几年仙家的东西,才明白伊挚是在研究玄黄之术。后来久姚跟妺喜一同翻遍了伊挚的陶片,惊呆的发现,他不但研究玄黄,还兼具巫祝之能,更深谙尧舜之道,满腹经纶,实乃罕见的治国大才。这样一个人,若不是出身不好,哪还至于要给有施氏当烧菜做饭的家奴,如此埋没了? 妺喜不止一次将伊挚的才学推荐给国君,却惹得国君更气郁,成天将妺喜拘在宫里,生怕她跑出去幽会那庖人。 敲开伊挚的家门,月色在伊挚脸上铺开温暖的柔和。 “妺公主,阿久。”他的笑容干净如山泉,“你们……好教我意外。外面冷,有没有冻坏?快些进来,我去给你们倒热水。” 久姚道:“伊挚哥哥待人真体贴,你若是我的亲哥哥该多好。” 伊挚侧身边请她们进去,边轻弹了下久姚的额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我一直拿你当妹妹啊。今天听人说你从岷山回来了,气色不错,我也放心了。明天我去膳房给你做些好吃的送过去,你好好在家休息几天。” 久姚娇笑:“不必为了我特意下厨,我这边挺好的。”她将妺喜推进屋,说道:“你们好好聊,我在外面走一走,等会儿再来送妺公主回宫。” 伊挚道:“外面冷,阿久,你快些进屋。” “不了,妺公主出宫一趟不容易,你们抓紧时间好好聊,不必管我的。” 见久姚执意,伊挚颇有些过意不去。久姚好人做到底,直接在外面把门关上,赶紧走开好几丈,就近找了个屋顶飞上去,等着他们聊完。 这屋顶上的草还挺软,久姚坐下,团紧了狐裘,忽觉得有双眼睛在背后盯着她。 回头看去,大吃一惊,虞期就坐在比她高点的地方,玉容生辉,笑靥漠然。 “岷山君……”久姚哑然。 虞期瞟一眼伊挚屋中微弱的火光,道:“还真是姐妹情深,只是,你就不怕害了她?” 久姚不解,“我怎么会害妺姐姐?” “你帮她私会一个奴隶,让她陷得更深,这对她没什么好处。” “你不要这样说伊挚哥哥。”奴隶二字,听得久姚甚感刺耳。 虞期轻笑:“真是个单纯的姑娘。” 久姚心里冒火,羞恼言道:“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后面久姚便不和虞期说话了,直接把他当空气,等到妺喜和伊挚依依惜别后,久姚把妺喜送回宫里,这才回府。期间发现虞期总跟着她,也没搭理,把房门砰的一关,睡觉去了。 昏昏沉沉的入了梦,前半夜睡得踏实,后半夜却极不安生。 梦里面,那个诡异的女子又出现了,她跪在参天的桑树之上,眉心那颗黍粒大小的朱砂凝聚起浓浓的愁绪。她倏而望向无边无际的平原,倏而低头,口中吐出黄白两色的丝线。 久姚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盯着她抚摸披肩时的忧伤和无奈。直到此刻,久姚才发觉,女子的披肩,是一张纯白无瑕的马皮…… 翌日,久姚在一派喧闹中醒转。 窗外早已是大亮,府中处处都是喧嚣,呼喊的声音有远有近,奴隶们跑来跑去更是撼动地板,听得不能再清。 怎么了这是?久姚拖着懵懵的脑子,披了衣衫去开门,刚走出去,就见一个女奴慌张跑来。 “久公主!不好了不好了!夏帝要挥师打过来了!” 听了这话,久姚瞬间就从懵然变得无比清醒,心口如被一道惊雷直直劈成两半,啪的一下碎开。 “你说什么?” “是真的啊久公主!夏帝就要打来有施了!” 久姚满脑子混乱震惊,道:“怎么回事,你说仔细点。” 女奴道:“涂山氏的人确实帮我们说话了,可是近来以各种理由不纳贡的方国一个接一个,夏帝一怒之下,要先拿我们有施氏开刀。现在中原的几个方国已经派了军队给夏帝指挥,不日就将打过来了!” 久姚不知该怎么形容心头的惊惧,明明昨天还好好的,全家都在欢笑,娘笑着说有施氏的请求万无一失。只一天的工夫,天翻地覆。 先前的征税纳贡,只是让有施氏的百姓更难维持生计,可如今夏帝的铁蹄,却是要覆灭他们的家园,让整个有施氏万劫不复。 久姚感到站不稳,仿佛天在旋、地在转,冰冷的眩晕让四肢百骸都不听使唤的抽搐。 她猛然想起虞期,想起他掂着祈愿神石,云淡风轻的对她说:“使用祈愿神石是有代价的,每实现一个愿望,都会带来不祥。” 如果这就是不祥……不,她无法接受! “虞期!虞期!”久姚拔腿冲向客房,“虞期,你离开了吗?你还在不在?虞期!虞期!” “你找我?”虞期的声音响起在身后。 久姚猛转头,一见他人,什么也顾不得了,像一只总算逃回洞里的兔子,扑向虞期。 “当心点。”虞期不惊不忙的扶住久姚,在她扑过来的时候,他就判断出她会失去平衡。 久姚被扶住了,离虞期的胸膛很近,从他身体飘散出的青草香味淡淡的,很清凉,有安抚人心的功效。久姚努力镇定下来,说道:“夏帝发怒了,要攻打有施氏。” “我听说了。” “这是不是祈愿神石带来的不祥?” “我想,应该是,毕竟我早就提醒过你。” 久姚咬牙问:“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虞期淡淡道:“仙神不能插手人类的纷争。” 冷酷无情!久姚望着虞期,眼底的碎光颤动两汪悲怨。她忽然很想破口大骂,把恐惧和不快都撒到虞期身上。可是,这么做有用吗,能帮上有施吗?何况虞期没有亏欠她什么,她要借祈愿神石,他借了,祈愿神石会带来不祥的事,他也提醒她了。如今走到这一步,不都是她咎由自取? 久姚觉得视野有些不太清楚了,眼里湿乎乎的,她不想让虞期看她笑话,转过身背对着他,快步走了。 这祸是她闯的,便由她来收拾。为了有施,她不会退缩! 嘱咐了娘安抚好全府的情绪,久姚快步去往宫殿。整个宫里都弥漫着惊惶的气息,比姚府里的还要浓重,久姚刚进来的时候,就感觉到这种仿佛是被人拿刀架着脖子的惊恐森凉。好些官员都乱了套了,见到久姚也忘了打招呼,她快步走去正殿,一眼就看见国君坐在椅子上,一张半老的脸惨白如雪。 “阿久,是你?”国君没想到久姚会奔进来。 “阿久,你怎么来了?”下首处的姚呈意也问道。 久姚快步来到两人的面前,问道:“国君、爹爹,夏帝发怒要攻打我们的事,是真的吗?” 国君无力的点点头。 “那我们派去的那个使臣呢,还有送去的那些女奴呢?” “女奴自然是被夏帝收着了,使臣他……” “他在哪儿?” “他……被送回来了。” “那他在哪儿,为什么我从进宫起,就没见他人?” 国君惨白的脸上又涌出了一股悲痛,看了眼姚呈意,姚呈意哀叹一口气,劝道:“阿久,你先回去吧,战争的事,不是你这个女儿家该操心的。” 久姚霎时觉得不对劲,追问:“使臣他怎么了,是不是出事了?难道夏帝杀了他,将尸体送回来了吗?” 姚呈意又叹了口气,低头,朝着国君座下的一个木头盒子指去。久姚看过去,那方方正正的木盒子恰好能装下一个西瓜,盒盖子上还有血迹,那里面装的难道是…… 久姚顿时被吓出一身冷汗,差点跌坐在地。那里面该是……使臣的脑袋! 第6章 赴龙潭 彻骨的凉,密密麻麻流窜进久姚浑身的血液里。她不敢再看那个木盒子,心头被负罪的内疚感切割得鲜血淋漓。 她声音颤抖的问:“国君是怎么打算的,我们要怎么应付夏帝的王师?” 国君道:“刚才我们也都商量过了,有施的军队怎么可能打得过大夏王师,但要是直接投降,我们得赔更多的金银珠宝和美女,怎么都是元气大伤!除非能让夏帝改变主意,退兵回去,或者……把他的注意力引向其他不交赋税的方国。” 久姚道:“那这样说,国君是打算再派使臣去和夏帝谈判?” 国君点了点头,表情却更加惨白为难了。前一个使臣的死法,已经把众人吓破胆,他的脑袋还在国君座下搁着,还有哪个人敢自荐去和夏帝谈判?满大殿的官员都缩着脖子呜咽,就连姚呈意都嗡着嘴唇,不敢出声。 国君不想死心,试着再问:“各位有谁愿意去试试?为了有施氏的万民。” 所有人噤若寒蝉,互相交换恐惧的目光。久姚握紧了拳头,难受的又湿了眼眶。 这时候庖正大人手下的疱人来送膳食,几个疱人端着一碗碗稀粥,给在场的各位大人奉上。其中一个疱人,端了碗青菜混着粟米和稷米的粥,奉给久姚。她在接过的时候,瞄了疱人一眼,为自己看到的那张清隽温柔的脸而惊讶。 “伊挚哥哥?” 国君听到这个名字,瞬间就拉下了脸,“贱奴!你来干什么!滚出去!” 久姚当即就要帮伊挚说话,却被他用眼神劝止了。伊挚不惊不忙的跪了下去,声音清朗,平静而笃定道:“小人愿意作为使臣,劝退夏帝的王师。” 殿内骤然就静极了,大家不能置信的看着他,不知他是脑子坏了,还是想立功想疯了。他不知道这是去送死的事吗? 国君鄙薄道:“就凭你一个烧饭做菜的奴隶,就敢口出狂言,你当这里是开玩笑的地方吗?” “小人没有开玩笑,请国君相信我。” 国君吼道:“滚出去!再不滚出去就砍了你的脑袋!” 伊挚仍然安静的跪在那里,表情柔和而坚定,宠辱不变。反倒是急坏了庖正大人,很无奈自己手下的奴隶里头怎么出了这么一个没有自知之明的,拐带妺公主就罢了,还敢在国君面前大放厥词,他是不是该考虑把这人打成残废? 几个疱人在庖正的示意下,冲上去把伊挚从地上拽起,连劝带用力。还没等把人拖出去,就见久姚往国君的座前一跪,求道:“请让我做使臣吧,我想要试一试!” 众人又是一惊,姚呈意呼道:“阿久,你……” “国君、爹爹,就让阿久去吧,阿久不想什么事也不做。”久姚磕下头,凛然道:“我的确只是个弱女子,但我会仙术啊,不管成与不成,我都能全身而退的。就请国君和爹爹给我这个机会吧!” “阿久……”姚呈意心疼的眼睛都红了。 国君也犹豫着不知该不该答应。 “求你们了!”久姚再重重的磕头,“也许只有我去了能活着回来,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让我去呢?我是有施的久公主,就让我为有施出一份力气吧,我真的想尽力一搏!” 国君和姚呈意交换了目光,两个人都纠结了半晌,终于,点头了。 久姚回到姚府,先去见了自己的娘。 她担心娘会因为她的再次出远门而牵肠挂肚,便拉着娘说了好半天的话。可娘还是忍不住红了眼圈,一边抹泪一边说:“我们家阿久最出息了,可为什么总是要承担这些事情,这本不是我们家阿久该承担的啊。” 久姚娇柔笑道:“娘,有施氏是我的家园,我想要守护这块土地,更想要守护这片土地上的人。这份坚持和信念不会改变,而眼下或许只有我去见夏帝才能活着回来,既然如此,我责无旁贷。” “阿久……” “娘请放心,我去换套衣服,毕竟是参见夏帝,不能失了德仪。”久姚安慰罢了,忽的想起了虞期,问道:“岷山君离开了吗?” 久姚的娘答不上来。虞期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全府的人都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出现。 久姚告诉自己,尽管虞期又冷漠又毒舌,可他毕竟借给她祈愿神石了,又算是她的长辈,她要出远门还是得跟他打个招呼。于是,久姚去到虞期的房间,敲了房门。 “岷山君,你在吗?”无人应答,久姚便推门进了去。 房内干干净净的,久姚转遍了房间,也没见着虞期,却是瞧见了桌子上搁着的兽骨针和火光兽的毛,还有虞期织到一半的火浣布。 瞧见那火浣布,久姚便被一股气闷砸中了胸口。她不明白,虞期何以那么冷酷无情的天天织着火光兽的皮毛!他不觉得负罪吗? 久姚实在看不下去,索性拔下那两支兽骨针,用未完成的火浣布裹起火光兽的毛,收拾进袖子里带出去,再不让虞期织它了。 换了身大夏上层贵族女子的华服,轻描妆容,久姚步出姚府。大门口有个人在等她,见伊挚竟登门而来,久姚连忙迎了上去。 “伊挚哥哥,你怎么来了?庖正大人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阿久,我很好。”伊挚问道:“阿久,你真的要做有施氏的使臣?” 久姚浅笑:“我正准备出发,伊挚哥哥要是暂时得空,不妨送我到城门口。我这一去又得好些天,想在离开前和你多说说话。” 伊挚温和的望着久姚,沉默了会儿,说道:“阿久,我同你一起去见夏帝。” “伊挚哥哥?” “我同你一起去,阿久,我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件事,幸好你还没走,我总算还来得及。” 久姚连忙否决:“伊挚哥哥,你别去!” “阿久,我心无畏惧,也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可是你不会仙术,连武功也不会,如果夏帝要杀你……” 伊挚清隽的笑道:“请你相信我,阿久,不是什么事情都必须靠武力解决,我已经想好对策了。” 久姚有些诧异,“你想到对付夏帝的办法了?” “想到了,请你相信我阿久。”伊挚的笑容暖洋洋的,就如暮春的朝晖,“我保证不会拖你后腿,而且一路上有我跟你说话,你也不会那么无聊。” 久姚忍俊不禁,犹豫道:“可是伊挚哥哥,我真的不敢拿你的安危冒险。我的腾云之术练得不好,没法把你带起来。” 伊挚有些无奈了,笑着弹了下久姚的额头,“你说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怎么就这么信不过和你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 “就因为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才不想让你有一丝冒险。” “放心,我不做没把握之事。”伊挚一笑,唇角的弧度在这一刻坚硬而果决,教久姚看的一愣。 她这才反应过来,伊挚哥哥可是块大才,即便外表如棉絮,内里却是藏了锋刃啊! 久姚既是没说服伊挚,只好和他一起行动。他们从国君的马厩里挑了两匹快马,轻装简行,冲出都邑,沿着官道而去。 伊挚早就凭借推断,画出了夏帝出师后的行军路线,久姚不得不承认,伊挚的加入比她自己跟无头苍蝇似的去找夏帝要强多了。一路上伊挚还通过占星,和久姚一起躲过暴雨天,久姚佩服的五体投地。 然而,他们的行程仍然出意外了。 就在两天后的晚上,两人在野外准备休息时,一阵诡异的兽吼声从四周传来,飞速接近两人。 久姚连忙从地上站起,只见四周几十个像是火球一样的东西在朝着她飞来。她下意识的护住伊挚,听着越来越近的兽吼声,然后惊讶的看清,是一群火光兽包围了他们! 伊挚博览群书,一眼就认出火光兽,他扶住久姚,低声道:“这些神兽是生长在南海炎洲的,怎么突然来到中原,它们和你认识吗?” “不、不认识。”久姚的直觉告诉它,这些火光兽是来找她寻仇的! 她强颜笑道:“我们只是过路的旅人……” 火光兽却嘶吼着更近一步,各个瞪眼怒吼,浑身的毛都竖起来了。 “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我们真的只是过路——”这次久姚的话还没说完,一只火光兽便嚎叫一声,朝着久姚喷出一道火柱! 久姚凭本能躲闪,伊挚抱着她滚在地上。火柱就擦着久姚的胳膊喷过去,一股灼热仿佛要烧毁皮肤,两个人狼狈的跌在地上。久姚赶紧爬起来,双手结印,施展仙术,凝聚空气中的水汽形成悬浮的水泡,以自己为中心波动而出,在两人周围形成一圈圈水泡构成的防护阵。亦是此时,久姚袖子里的火浣布掉了出来,火光兽们顿时红眼狂吼。 久姚终于明白,是她带着的火浣布和火光兽皮毛引来了它的同类。它们发狂了,叼着满嘴的火焰,一齐杀向久姚! 第7章 惊鸿时 一团团火球被喷出,一股股热浪涌来。 火球不断烧化水泡,离久姚越来越近,她在滚烫的温度下冷汗涔涔,用尽全力继续凝聚八方水汽,再形成新的水泡,艰难阻挡火球的推进。 火光兽们发现一时间烧不到久姚,暂停了一瞬,立刻改变策略。其中五个凶残的忽然聚集到一处,从同一个方向同时喷出火球。 久姚倒吸一口气,忙调动水泡去抵挡,可接着又来几只火光兽加入猛攻,刹那间十几个火球叠加在一起,一路突破所有水泡。电光火石之间,久姚只看见被烧化的蒸汽将她的视野完全模糊,同时火球铺天盖地的砸向她全身。她在恐惧中被伊挚按了下去,头晕目眩的又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完全不知道下一刻是否会死在火球之下。 “阿久!阿久!”伊挚就在耳边喊。 久姚摔得浑身疼痛,腿好像也扭到了,她在天旋地转间努力让自己清醒,忽然就觉得周围凉了下来,热浪好像瞬间就退去,一阵清凉的风打着旋撩起她的发丝。 久姚撑起身子仰头,望着眼前突然多出来的一人,讶道:“岷山君?” 伊挚顿时松了口气,赶紧扶着久姚站起来。他们站在虞期的身后,久姚讶异的望着他的背影,惊惧的心渐渐找回平静。虞期来了,他们就安全了,久姚的精神松弛下来,疲惫的站不稳,歪倒在伊挚肩头。虞期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依旧冷漠的像是游离在世界之外,却让久姚恍然发现,原来,他比她高了很多,像一道山峰那样安全。 在虞期出现的同时,方才那些火球就被摧毁,虞期轻而易举的化解了火光兽的攻击,强大而充沛的灵力给火光兽带来极强的压迫感。 它们纷纷发出不甘的吼声。 虞期冷冷言道:“杀了你们同伴的人,是我。” 久姚一讶。 “想复仇?那便冲我来,为难他们两个普通人算什么。” 火光兽们更为忌惮,相继后退。 虞期道:“神州大地上有多少人千方百计想要得到你们的皮毛,若不是你们远在南海炎洲的火山林里,怕是早就被人猎杀干净了。自己都处境凶险,还不知道安分的留在炎洲,非得给人当炮仗头使?只怕下场就和你们那同类一般,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久姚又是一讶。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炮仗头? “还不退走?!”虞期蓦然吼道,惊得火光兽们顿时发不出吼声,把久姚也吓得瞪大了眼睛。 虞期威胁,眼底似淬了冰,“再敢出现在我跟前一次,我就把你们的皮毛全织成火浣布。另外,回去告诉指使你们的人,想跟我打招呼就亲自出来,别再派些无用的小卒挑战我的耐性!” 火光兽们已经发不出吼声了,甚至相继嗡出惊怕的呜咽,连后退的动作也显得战战兢兢,四条腿都像是麻的。 虞期睨着它们,不再言语,火光兽们一只接一只退去。刺眼的火球不再出现了,整个荒野重新被月色笼罩。月光如南海银色的砂砾似的,光滑细腻,在虞期的轮廓上落满一圈薄屑。伊挚施礼道谢,低声唤了有些出神的久姚:“阿久、阿久。” 久姚讶异的凝视虞期,“岷山君,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这些火光兽是……被人指使的?” 虞期道:“不单单是它们,还有之前指点你来岷山的朱厌,都是有人刻意安排的。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想达成什么目的,但他一定是冲着我来的。” “你是不是得罪过什么人?” “你觉得,一个一千七百多年都守在雪山里的人,能得罪到谁。” “那为什么……” “祈愿神石。”虞期淡淡说了这四个字,没再说了。有些事跟她没有关系,她也不该知道太多。 久姚仍有些愣神,等了半天也没等到虞期回答,却见他忽然靠近到面前,抬手往她的袖子里伸。 “虞期……”久姚吓了一跳,慌的把虞期名字都给喊出来了,他的手在她袖子里极快的一掏,就将一束火光兽的毛掏了出去。 虞期收回火光兽的毛,又捡起久姚方才弄掉地的火浣布,找了棵树坐下,从自己的袖子里拿出一对兽骨针,继续编织火浣布去了。 瞧见这一幕,久姚依旧控制不住堵闷,怨道:“如果不是你非逼我杀了那只火光兽,也不会有后面的事。” 虞期眼也不抬的道:“是你要将火浣布带在身上的,引来火光兽,反倒怪我?不过,若你有我这般法力,倒是可以有恃无恐的带着。” “你……” 伊挚忙用眼神劝住久姚,低声说:“奔波了一天,阿久你也很累了,早些休息。” 看在伊挚的面子上,久姚闷闷点头。 尽管虞期救了她和伊挚,可久姚就是不愿道谢,怎么看都觉得这事的根源是虞期惹的。她拉着伊挚,找了个离虞期很远的树,坐下歇息。伊挚把兽皮毯子给久姚垫在身下,又用一件大衣把她盖好,确定妥了才考虑自己。 比之伊挚的体贴和谦逊,虞期的冷漠,颇令久姚不耐。 一夜无梦。 天亮久姚醒来,睁眼就看到虞期还在编织火浣布,织了没几针后,忽然就收边结束,把兽骨针收回到袖子里去了。虞期展开织好的火浣布,抖了抖,织物呈现出衣服的形态。久姚瞅着,觉得这衣服好像织小了。 “醒了?”虞期瞥了眼久姚,“将这火浣布拿去穿上吧,我已经在上面加持了法力,不会再引来火光兽。” 久姚愣住。 虞期便将火浣布往伊挚怀里一丢,“拿去,叫她穿上。” 伊挚从容的就将火浣布双手递给久姚。 久姚皱眉,“我不想穿。” 伊挚劝道:“这毕竟是能防火的宝物,今后要是遇到火灾,有备无患。” “可是,看见它我就不舒服,它会提醒我曾经亲手杀死一条性命。” “阿久,据我知道的,火光兽可以控制自己的火焰温度,所以你在岷山碰上的那只火光兽并不无辜,它本来就想要烧化岷山的雪。你要是不除掉它,遭殃的就是岷山的飞禽走兽了。” “伊挚哥哥……” “相信我阿久,我的推断不会错。” 久姚有些心虚,接下了火浣布,看了眼虞期,不自在的说:“谢、谢谢岷山君。” 望着久姚去找地方穿火浣布了,伊挚好笑的轻叹,给虞期赔罪:“阿久她有时候爱一根筋,岷山君不要怪她,我替她向你赔不是。” “我没有怪她。”虞期上下扫了伊挚一遍,“你是块大才,可惜出身古怪了。” “岷山君何出此言?” “我在有施氏闲来无事,听了不少关于你的事。你的生母居于伊水之上,是个采桑养蚕的女奴。你生母分娩之前的一天夜里,不知哪个泄露天机的神人托梦告知她,他们村落里捣米的臼会不停冒出泉水,她必须朝东逃奔才能躲过一劫,务必不得回头。隔日你母亲发现臼内果然水如泉涌,立刻通知了四邻向东奔逃,途中却忍不住回看了一眼。那村落已成汪洋,你母亲也因违背了神人的告诫,身子化为一棵空心桑树。恰逢有施氏的采桑女路过,听见空桑中传来婴孩的啼哭,便将婴孩带回去,养在膝下。因这婴孩的生母来自伊水,婴孩便姓伊,后来跟着他的养父学习厨艺,成为有施氏的家用疱人。”虞期轻笑:“我说的对吗?” 伊挚还未答,就听草丛里一阵小跑声,见是久姚边跑边道:“伊挚哥哥从小就没见过亲生爹娘,他很可怜,你就不要问了。” “从小没见过亲生爹娘,就叫可怜么?”虞期低不可闻的喃喃,还是被伊挚听到。伊挚刚要说话,又听虞期道:“你既然出生不凡,日后定有一番过人的作为。你做得了大贤,也会扮演一个谍战阴谋家的角色。” 伊挚面无波澜,微微一笑。 久姚则怨道:“你不要这样说伊挚哥哥,他贴心、坦诚,怎么会和阴谋家搭边。” 虞期冷笑着嗤了她一句:“天真。” “你……” “阿久,别放在心上。” “伊挚哥哥……” “没事的,不必放在心上。” 第8章 绽锋芒 久姚本以为,虞期只是来救她和伊挚、顺便讽刺她两句就走的,没想到他要跟他们同行。 久姚甩不掉他,便道:“那让我们坐你的天车去。” “可以。”虞期步向两人的马,做了个整理袖子的动作,两匹马就消失了。 久姚讶道:“山君将我们的马变到什么地方去了?” 伊挚道:“应该是‘袖里乾坤’,袖中自成一个足够容纳城池的空间。” 虞期眼角微扬,“挺有见识。” 久姚撇撇嘴。 再次乘上虞期的天车,久姚已不复初时的激动,她和伊挚坐在一起,聊着儿时的事,不理会虞期。伊挚倒为了照顾虞期的情绪,时不时向他虚心请教几句,虞期唇角始终挂着冷漠的笑,无所谓两人的态度。 没过多久,天车落地,三人已到中原境内。远方烟尘挫日,低沉的隆隆声在以缓慢的速度变强,伴随着烟尘滚滚的涌近。 久姚眯起了眼,那约摸就是夏帝的王师。 伊挚轻拍久姚肩膀,“阿久,你先找个地方躲一躲,我来面对夏帝。” 久姚当即就要否决,伊挚又道:“岷山君,还请您变出头死老虎借我一用。” 虞期微笑:“老虎你要什么死法的?” “死于弓箭之下。” 虞期施法,将旁边一块石头变成一头被箭射死的老虎。 “多谢岷山君。”伊挚道:“那么,阿久就麻烦岷山君先看护一下了。” “伊挚哥哥!” “阿久放心,没把握的事我不会做的。” 久姚挂心的视线始终黏着在伊挚身上,纵然随着虞期退开了,心却更为焦灼。虞期将她带到树上,两人栖身在茂密的树冠之间,清楚的看到浩荡的王师从这片土地席卷而过,烟尘马嘶,千军万马前伊挚的身影渺小也清绝。 王师渐近,伊挚却缓缓蹲在了死老虎身前,惋惜似的抚摸老虎,马蹄声已到几丈之外,前排人等纷纷勒起缰绳,用吼声威胁伊挚让开,久姚看得手心直冒冷汗。 “可惜、可惜啊。”伊挚缓抚虎皮,叹息。 几个士卒从马上下来,提剑逼向他。 “慢着!”有人喝止了他们,用一种慵懒而桀骜的语调,既好奇又充满轻蔑。 士卒们立刻俯首退开,让出条路,一辆华丽的战车缓缓向伊挚而来。他看也不看战车上那人,哪怕那人身着帝王的华服甲胄,哪怕他是九州的统治者,有施氏最恐怖的梦魇。 夏帝立在战车上,以手支颌,桀骜狠戾的眼底含着一抹饶有兴致,“小子,你可惜这头老虎?” 伊挚仿佛这才意识到夏帝的存在,脸上划过浅浅愕然,又叹息道:“这本是头雄壮威武的老虎,百兽无有不臣服它的,人类无有不忌怕它的。可是,这样厉害的野兽,却死在弱小人类的一支箭下。可惜、可惜啊。” 士卒们面面相觑。 夏帝眯起眼睛。 伊挚道:“小人生于空桑伊水,这些年走南闯北,认识不少朋友。前些日子就听几个有施氏的朋友说,他们为防某些叛逆的方国攻打,便在举国布设了阵法和暗器,一旦启动,就能兵不血刃的替夏帝收拾掉叛党。小人是不知那套布置有多厉害,不过有道是人定胜天,连老虎这样凶悍的猛兽都被一支小小的箭夺了性命,又何况那些闯入到别人土地上的人呢?那便是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占据。” 夏帝眼神一沉,“小子,你是在和孤打哑谜吗!” 伊挚不慌不忙的跪下,“原来是大王!得见大王圣颜,小人三生有幸,也请大王饶恕小人的不敬之处。小人只是路遇死虎,发了些感慨罢了,至于有施氏的事都是道听途说的,怕是有谁杜撰的也不一定。” 惹人生疑的事一旦说出来了,越是想往回抹,便越是欲盖弥彰。一切都如伊挚所料,夏帝已经对有施氏布设举国兵防暗器之事半信半疑,出师前势要灭了有施氏的想法,也因此而犹豫。 夏帝冷道:“是有施氏派你来吓唬孤的吧。” 伊挚不紧不慢道:“小人只是将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了,人活一世不易,不该像这只猛虎一般,输给渺小人类的智慧,还赔了性命和原本的英明。” “好大的胆子!”夏帝身旁一个近臣蓦然喝道,那横眉怒目的姿态,吓得久姚倒吸一口气。 而伊挚始终从容淡定,连唇角的微笑都不曾变化,“这头老虎将来还要被秃鹫分食,这又岂止是可惜,分明是可悲可笑了!仗着自己是百兽之王,却不料它所轻视的人类偷偷发明了对付它的手段,早知会一失足成千古恨,倒不如放过人类也放过自己。这样它依旧被人忌惮,依旧是百兽之王。” 伊挚说罢,不等夏帝允他免礼,便自己先站起。 那近臣拔剑吼道:“不知死活的东西,还敢在大王面前胡言乱语,信不信本官一声令下就能让你被戳一千个窟窿?” “大人请便吧,小人还要去会朋友,先告辞了。” 伊挚说罢转身而去,步伐稳健,没有一丝慌张。身后士卒们已经拉开了弓,箭在弦上,数百支箭对准伊挚的背影,箭镞将阳光映得森寒。 久姚看着这一幕,几乎要喘不过气,而伊挚还保持着步调,悠悠远行。 僵持,伊挚的生与死就在夏帝一念之间。 当夏帝终于一声令下,高喊“退兵”时,久姚瘫软在虞期怀里,看着树下的千军万马调了头,烟尘和轰响都渐渐远去…… “伊挚哥哥、伊挚哥哥……”久姚虚脱的念着伊挚的名,缓了须臾才从树上跳下来,奔向伊挚。 她吓得抱住伊挚,歇斯底里道:“你吓死我了,刚才他们都拿箭指着你,你没看到那样的场面……” “阿久不怕,这不都过去了吗?”伊挚在久姚的额头上弹了下,“早说过没事,你就是不信,该说你什么好。” “我能不担心吗?你要是出了差池,我和妺公主都会难过一辈子。” 远处,夏帝忽然回头,远远的瞅见久姚一袭赤红色长裙,裙上华饰繁杂而耀目,头戴鎏金色頍形冠卷,腹前悬一精致敝膝。风吹得她衣袂翩飞,像是要把她整个吹走,如一只流光溢彩的赤色鸾鸟随时在风中起舞。 夏帝凝眸盯着久姚,问身旁的近臣:“赵梁,你可知她是谁?” 赵梁道:“看她的衣饰和花纹用色,应该是有施的公主。去年有施氏来朝拜大王的时候,他们王妃穿的就是这副样子。” “有施的公主?”夏帝的神色渐渐的如在凝视一只猎物,一只他势在必得的猎物。 “有施的公主……孤记住了!” 虞期立于枝头,望着夏帝灼热的视线,再看久姚浑然不觉的模样,摇了摇头。 “伊挚哥哥,你如何想到用死老虎劝退夏帝的?”久姚问:“我们遇上岷山君是巧合,若没有他,要从哪里去弄一头死老虎。” 伊挚道:“这本就不是我一开始的想法,只不过遇上岷山君了,我便临时换了个方法。” 久姚责道:“儿戏!你怎能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他们不会杀我的,结果和我预料的一致,对吧?” 久姚无奈了。 适逢此刻,头顶上飞来一抹白练。久姚仰头瞧,瞧见的是只雪白灵动的仙鸟。那鸟是她师父与人传信用的,枝头上的虞期伸出手臂,接下那鸟,从树上轻轻跃下。 久姚问道:“是我师父找山君?” 虞期将仙鸟送走,道:“是司宵让我把你送回羽山。” “现在?” “是,现在。羽山大概是出了什么事吧。” 一听“出事”二字,久姚的神经紧绷,下了决定:“那还请岷山君能先送伊挚哥哥回有施,随后我们便赶去羽山。” 虞期同意,从袖子里把英招和天车放了出来。 将伊挚送回有施不过几个时辰,久姚抽出时间去和爹娘交代了一下,又进宫面见国君,将伊挚的表现钜细靡遗的告诉国君。久姚尽力推荐了,奈何国君仍是不待见伊挚,还责怪他一个奴隶敢管这些是非,害得久姚又为伊挚求了半天情,这事才算了结。 她郁郁的从宫里出来,失望极了。低着头进了天车,半晌没说话。 “怎么了?”虞期问她。 久姚诧异这人原来也会关心别人的情绪,她强颜笑道:“伊挚哥哥为有施立了大功,却差点还要被国君治罪。就因为他的出身古怪、身份卑贱,国君就怎么也看不到他的才能。” 虞期道:“你们的国君还是目光短浅了,不然也做不出之前那些事。” “但国君终究是爱护有施百姓的。” “对了。”虞期这方道:“司宵喊你回羽山,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便没同你说。” “是什么事?” “泗水河神的大公子造访羽山,非要见你一面不可,他是提着聘礼来求亲的。” 久姚一愕,瞬间脸上再无血色,起身掀开车帘子便要往外跳,“我不回去!” 第9章 鬼借道 虞期扯住久姚,“你要从高空跳下去?” “放开我。” “以你那粗浅的腾云之术,跳出去会落个重伤。” 久姚试图扒掉虞期的手,“还活着就行,重伤也比回羽山强。” 虞期始终不松手,“司宵知道你对这门亲事的态度?” “他全都知道。”久姚脸上浮上层恼意,“可他从来都是心不在焉,不为自己的徒弟出头,如今还要你把我骗回去嫁人。” “你若不想嫁,回去婉拒就是了,何必要躲。” 久姚无奈道:“他是泗水河神的大公子,我只是个凡人,怎么惹得起他。”她加大手上的力气,扒住虞期的手,“岷山君,求你放开我,别和我师父一样逼我见那个人,我一个人间女子对他来说就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 虞期微皱眉,道:“先去见了他再说,当着你师父和我的面,他不会对你怎样。” “我……”久姚摇摇头,“岷山君,你是真不知那人的嚣张,他就是个、就是个……啊呀!”天车剧烈的一个颠簸,来得太过突然,久姚在门口一只手揪着帘子,一只手在扒虞期,这颠一下的两只手都派不上用场,身子被朝外甩出去。 虞期脸色一变,迅速前倾,就在久姚已半只脚踏空的时候将她抱住,狠拖回来。久姚被他的力气弄得很疼,跌坐在虞期腿上,这才反应过来刚才都发生了什么,脸上的血色顿时薄了一层。 “看到了吧,外面是万里高空。被甩出去尚且凶多吉少,你竟还想自己跳离。” 久姚心里一痛,当即就想抗议虞期的落井下石,可一抬眼才瞧见自己依偎在人家身上,彼此间近的似是一对亲密的情侣。久姚小嘴还半张着,涂丹的唇水润欲滴,在虞期眼前俏生生的颤抖,忘了本来要说的话。 “你那么抗拒泗水公子?”虞期的开口略微舒缓了久姚的尴尬。她低下眉眼,额前乌鸦鸦的发丝滑过虞期的下颌,滑的似水,清凉如冰。被问到心中伤处,那些可怕的回忆一窝蜂的涌上来,仿佛把身体里的力气都挤走了。 久姚无力再与虞期闹情绪,放软身子靠在他怀里,说道:“第一次我在泗水边遇到他,被他调戏,我逃了。之后他阴魂不散,只要我离泗水近一点,多半会碰见他,就连我在羽山修炼都能被他找上。那人若是生在人间,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风流纨绔,上次我遇上他是在去岷山找你之前,当时他见我孤身一人,便生了邪念……” 虞期眸色一肃,“你有没有被他怎么样?” “还好没有,我拼出所有的修为才逃的,现在想想也不过是运气好些,可谁又能保证下次还能有这么好的运气。” “我明白了。”虞期轻语,在久姚耳边道:“对不起。” “罢了,你本就不知道这些。”久姚别过脑袋,只觉得虞期这样靠过来说话,吐息滚烫,将她的脸都烧着了,“你鲜少离开岷山,外面那些仙神的事,你多半都不知道吧。”说及此处,忽的有些好奇,久姚稍偏过脸来问:“你为何总不能离开岷山?” 虞期笑道:“如果我能早些知道自己是这样的命运,说什么也不做岷山君了。我原本有家,有亲人,多好,最后却……”他但笑不语,苦涩而清绝。 久姚又控制不住心软了,瞧见别人不开心,她也跟着不开心,几乎要忘了和虞期的不和,“漫长的年岁都在风雪中,定是很难受。好在你现在出来了,可以多走上些日子,将九州都走遍了,心情也会好些吧。” 虞期笑着轻颔首,这次的笑容再无疏凉冷意,却是暖的。 这时,天车又颠簸了下,久姚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会儿吓得倒抽一口气。虞期抱紧她,问道:“英招,怎么了?” “山君,外面有什么东西在攻击我们,刚才我还以为是错觉,现下看来是空中有不寻常之物!” 虞期眸子里沉下两汪沁凉,他把久姚从腿上抱下去,放在椅上,“扶好把手,我出去看看。”他起身撩起车帘,身影如风似的到了英招背上。 “山君。”英招一边飞行,一边左右闪躲。眼下针对他们的攻击密了起来,一轮轮诡异的术法加杂阴森蓝光,从前方劈头而来,速度如闪电。英招忽然就觉得翅膀一阵刺痛,被那术法击中翅尖,翅尖瞬时冰冻了一大块,一种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冰冷穿肠而过。英招稳不住飞行的平衡,天车又是狠狠一晃,虞期锁眉回看天车,再朝前方看,眼底猛地下沉。 “英招,躲开!”虞期忽然从英招背上飞下,回身钻入天车。久姚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了,便被他拦腰抱起,冲出车去。 下一刻,就见英招往另一侧闪躲,避开好几道术法攻击,而天车因为惯性还没能拐过弯,被术法击中,顷而化作碎片。 久姚吓得抱紧虞期。 “别松手。”虞期嘱咐,广袖一曳,把英招收进袖子里,抱着久姚腾云而下。又连着好几道术法袭来,因虞期下降了高度,那森凉的蓝光便从两人头顶飞过。 久姚一瞬不瞬的望着头顶,蓝光过后,她瞧见一个个半透明的魂魄飘过,他们数量很多,没有次序,看起来就像是一群无家可归的流民。 虞期喃喃:“怨鬼借道……” “怨鬼借道?” “嗯,那些都是怨鬼。死时怨气太重,重到忘川之水渡不去他们,只能徘徊人间,时而盲目的攻击。然而,这般成群结队的怨鬼,却是罕见。” “或许他们都是因为同一件事,含恨而死。” 虞期想了想,道:“那这样的事,只会是灭族了。” 久姚惨笑,苍凉悲哀。如今这乱世里,灭族算不得罕见了,前些年夏帝就屠了有仍氏的贵族,他们有施氏也差点被王师践踏成坟场。 她在虞期怀里叹气,袅袅的幽香缭绕在他颈侧,忽的仰起脸问道:“你没有受伤吧?” 虞期暖暖笑道:“没有。” 久姚讷讷,埋头轻靠虞期的胸膛,莺声道:“那就好。” 半个时辰后,他们到了羽山。羽山离有施氏所在的蒙山境域并不远,久姚这几年大多数时候都在这里修行。她师父司宵,是羽山的山君。 虞期降落在半山腰处,将久姚放下。她膝盖窝有些酸麻,低身揉了揉,心砰砰跳,万般不想见到泗水公子。 想什么便来什么,一群鱼虾螃蟹修成的妖灵早就瞧见久姚,这会儿跟黄蜂似的狂涌过来,将久姚团团围住。 “久姑娘!” “久姑娘回来啦!” “今天可是有喜事降临羽山啊,久姑娘!” “祝久姑娘和我家公子百年好合,夫唱妇随!” 久姚恶狠狠瞪了最后那个螃蟹一眼,满肚子恼怒恶心,重喘过两口气,道:“带路!”她跳天车失败,又已经踏进羽山,既然没逃了,就只能硬着头皮去招架了。 虞期不紧不慢的跟上她。 这群鱼虾螃蟹都是有修为的,论年纪,不知比久姚大了几百岁,自然也都看得出,虞期是仙家。仙家既来羽山,大概与羽山君司宵也是熟识的,这么的话,哪怕这位仙家与久姑娘看着有些暧昧,也当没看见就是。 羽山君司宵,是个面瘫。久姚从识得他开始,漫漫数年,也没见司宵有几次表情上的变化。 司宵不注重小节,披头散发,衣冠不整,特别是和虞期相比,那不修边幅的姿态让久姚更是看不下去。可司宵全身上下却还有那么一处整齐的,那便是他的腰佩,一块三尾狐狸的玉饰,精致、温润,是司宵最宝贝的东西。 又见司宵,玉雕的三尾狐镀了层羽山的薄雾,有着绸子般的滑腻,白陶般的润泽。 “阿久,你终于回来了。虞期兄,一别数年,你可还好?” “说实话,不怎么好。”虞期说笑,身边的久姚不想给司宵好脸色,不悦的别开视线。虞期伸手在她手背上拍了下,她微讶,听虞期道:“有我与司宵在,不必太过害怕。” “岷山君……” 既见到司宵,不出意外的,也见到泗水公子。 那群鱼虾螃蟹把久姚拥过来,就全凑到泗水公子那里去了。泗水公子就在司宵不远处的一棵树下歇着,一见久姚穿着人世间贵族女子的盛装华服,红颜娇丽,如绽放的夭夭桃华,顿时两眼发光,笔直笔直的盯着久姚,飞快从地上爬起来。 “阿久!我的阿久!”他兴奋的冲向久姚,张开拥抱,而久姚赶紧抓住虞期的手,躲到他身后去了。 “阿久,你为什么躲我呀?你就不想我吗?”泗水公子停在了虞期跟前,挑衅的斜他一眼,挂起谄媚的笑,“阿久,我的好阿久,本公子可是天天做梦都在想你啊。你这么香这么嫩,教本公子如何忘记你?”他往身后一指,“看,今天我带聘礼来了,十大箱子的金银珠宝,还有九州各色珍奇。阿久,我就是喜欢你,你想要天上的星星月亮我也给你摘下来。你就从了我吧!” 第10章 痴情种 久姚感到恶心的不能再恶心。你想要天上的星星月亮我也给你摘下来,轻浮! 她将目光投向司宵,“师父一定要我亲自解决是吗?” 司宵点头。 久姚鼓足勇气,从虞期身后走出,给泗水公子款款行礼,“公子厚爱,久姚不堪承受,还请收回这些珍贵的聘礼吧。” 泗水公子的面目顷刻扭曲,“阿久,我贵为泗水河神之子,天生的神祗,又给你这么多好东西,你还要拒绝我?” “回公子的话,久姚只是人间一个平凡的女子,与公子道不同,更不用说结亲的事。” 泗水公子咬牙切齿,“哼!本公子看上你那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还不识抬举!本公子今天就把话撂这,你不嫁也得嫁!反正每个女人到了本公子床上,管她一开始再不从的,最后都哭着嚷着要跟我过。你跟她们没什么区别,骨子里都是骚-货而已,你继续装贞烈啊,等被我扒光了搞不好比她们还浪!” 久姚几曾被人这么侮-辱过,粉颊堆上层雪色。虞期将她拉回了些,冷冷道:“你讲话太难听了。” “关你什么事!”泗水公子嚣张道:“你又是谁?” “岷山君虞期,和你父亲泗水河神是平辈。你父亲尚要敬我三分,何况是你。” 泗水公子一愣,反应过来给这人占辈分便宜了,破口骂道:“不就是个山君吗?修成仙了不起?你有什么资格在我们神祗面前摆谱?” 虞期悠悠讥笑:“不就是个河神公子吗?出身好了不起?除了出身你还有什么能炫耀的,高贵的是你父亲又不是你。” “好哇,你——” “一言不称心,便要对长辈挥拳相向?”虞期冷笑:“不愧是泗水河神的公子,平日里没少给老爹惹事吧。” “你、你……”泗水公子气得呼哧呼哧直喘,想揍虞期又明白打不过他。那些鱼虾螃蟹们见自家公子出了这种丑,更是大气不喊出,生怕会被公子拿来出气。 “哼!”泗水公子气急败坏道:“把聘礼就搁这儿,本公子要在羽山住下,阿久不从,我就不走!” 司宵终于说话了:“山顶房舍稀少,阳光暴晒,不适合水族居住。山下有些水潭,倒是不错。” 泗水公子肥厚的手掌一挥,“走!跟本公子下山!明天再来!” “有!”鱼虾螃蟹们赶紧吆喝,乱哄哄的簇拥起泗水公子,各自召来片片云朵,一大群人等总算离开了。 久姚松了口气,望着远去的云朵和乌压压的身影,再看向那十大箱子聘礼,心团得更紧。 泗水公子是什么货色,她太了解了,为了得到她可以尽情浮夸的讨好,得不到了就小人的嘴脸毕露,甚至说出那般羞辱她的话来。久姚泛白的脸再次堆叠上血色,一层一层的愈来愈厚,像是熟透的桃子,都能滴出蜜-汁。 司宵走近,道:“适才,多谢虞期兄出言相助。” 虞期道:“那些话分明该由你说,师父都不护着徒弟,还做什么师父。” 久姚听到他们的话,怨怼的视线直落在司宵脸上。好歹还是她师父呢,徒弟被羞辱都一声不吭,还要靠人家外人维护。 她头一遭向虞期抱以感激,“岷山君,谢谢。” “不必。是那人说话太难听了,换作路人也要忍不住为你说上几句。” 连路人都能忍不住,她的师父怎么就忍得这样好?久姚心里层层叠叠的怨怼,瞧见不远处几个师兄刚从外头回来,便不理司宵,跟师兄们叙话去了。 待久姚走远,虞期方道:“司宵好本事,特意让我送久姚回来,是想叫我当你们师徒的挡箭牌吧。” 司宵道:“虞期兄刚才说了,换作路人也要忍不住为久姚说话。” “路人尚能打抱不平,你这做师父的还能如此淡定,不愧是司宵。”虞期轻笑:“罢、罢,你心里只有夕儿,其他的事素来是能少操一份心就少操一份心。不过……说来夕儿的忌日也快到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七日之后吧,我这次想在夕儿的故乡多祭拜一段时间,我找到她的转世了,就在涂山,那娃娃还小,我想多看看她。” 虞期默然片刻,叹道:“真是个痴情种。” 久姚似听到这句话了,回头,讶异的望着虞期,又被师兄们喊走。她这些师兄比她入门早了几十几百年,修为也都比她高好多,听说泗水公子那混球居然敢上门欺负他们的小师妹,师兄们表示,不必管那个什么事都不想亲为的师父了,他们这些做哥哥的会力挺小师妹,非得让泗水公子滚回家不可。 接连几日,泗水公子都跑上山求亲,他的聘礼还摆在那儿,箱子上已落了一层细细的山灰。久姚的几个师兄轮番招待他,想方设法堵着人不让往深山里去。久姚被师兄们塞进某个隐秘山洞里,连带着司宵也被塞进去。虞期闲来无事,和司宵两个在洞里对弈。 久姚不懂弈棋之道,也不甚明白黑白两色的棋子究竟是如何较量的。司宵只要与人对弈,一定要用白子,他的棋子是白玉打磨的,和腰上系着的三尾狐狸玉饰一样温暖而精致。虞期执着黑陶塑出的黑子,一颗颗落在石刻的棋盘上。司宵似被他逼到难以抉择的局面里,感叹道:“数年不见,虞期兄的技艺又长进了。” 虞期轻哼:“是你心不在焉。” 洞外模模糊糊的又传来泗水公子的泼骂声,正在观看对弈的久姚,眉毛团起,担心的朝洞口望去。 司宵道:“这里这么隐秘,他应该找不到吧,莫坏了我们对弈的雅兴。” 虞期笑道:“你这师父当的,真是空前绝后。”又对久姚道:“说实话,那泗水公子如此锲而不舍,倒也是痴情。” 久姚一愣,也不知怎的就想发火,心里怒火拦也拦不住的烧上来,她气的扭头朝外走去。 若泗水公子那种人都能被称之为“痴情”,那身为被害者的她算什么?摆谱吗,故作清高吗?虞期始终不改落井下石的品质! “虞期兄,你说错话了。”司宵面无表情的提醒。 虞期不以为意,“我说错了什么?” “女人心思比我们细腻敏感的多,她们坚强起来会出乎你的意料,而脆弱起来却是一碰就碎。” 虞期笑意不禁淡了些,“你指的是,我方才的话伤害到久姚了。” “你经常说风凉话、落井下石,自己还意识不到。” 虞期的笑意全敛住了,有些意外这样的人竟是自己。 “你就是一个人在岷山守得太久,沧桑孤寂入了骨,凡事就看得明白了,说出来的话你自己觉得没什么,让阿久来听就全是落井下石。” “我只是说了实话。” “但她是女人,你不曾考虑过她的敏感和脆弱。” 虞期无言,手心里的棋子摩挲着,迟迟没能往棋盘上落。他完全可以反唇相讥,讥讽司宵话说得漂亮却不为久姚出力,但他发现自己此刻并不想这么做,反倒是想好好的回思,自己是不是真的说了许多伤害久姚的话。 “阿久不容易。”司宵低喃:“一个年轻姑娘,为了氏族的命运东奔西顾,这其中苦头你怎么明白得了。” “谁说我明白不了。”虞期将手里的棋子丢进棋篓,起身而去。 司宵木然的转过脸,道:“虞期兄,棋局还未完。” “就当是你赢了。”虞期不回头的走出山洞,寻久姚去了。 洞外面泗水公子的吵闹声听着要大些,虞期沿着崎岖的小径,行向深处的林地。他远远看见久姚赤红的衣裳铺开在密实的草地上,层层叠叠,绽放如夭夭桃华,裙前悬着的敝膝随坐姿自然铺开,久姚捧着只赭色的兔子,将它放在敝膝上,喜爱的抚摸。近旁的其它几只兔子围过来,在久姚身边或立或卧,撒娇似的依偎上久姚。 这天然而和谐的画面,让虞期稍稍怔忡,一时间视线紧锁在久姚身上,不能控制。久姚把兔子捧起来时,他能看见她唇角的微笑;她俯身逗弄身旁一只懒兔,他看见她纤细如玉的手,清灵、娇嫩,生机盎然。 可这样的生趣,于终年覆雪的岷山而言,遥远的教人绝望,永远都求而不得。 虞期忽然便明白了什么。 “你喜欢这些毛茸茸的动物。”他走近,边走边道。 久姚没想到他会来,脸上的笑容褪掉一半,默了会儿,还是客气的说:“是。” “所以当初对那只火光兽,你很是恻隐。” “任何一条生命都是宝贵的,我不像你那样冷血无情。” 虞期眼眉黯淡,徐徐俯身在久姚面前,说道:“对不起,我向你道歉。” 久姚不解,“你是为了什么而道歉?如果是火光兽的事就算了,已经过去好些日子,我不愿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起来,惹得自己难受。” 虞期笑了笑:“那我便更要道歉了,我为迄今为止所有惹你不快的言行而道歉。 第11章 云雾开 久姚真没能想到,不近人情的虞期会突然体会到人情味。 他的眼并不亮,约摸是被漫长的年岁磨走了亮光,但瞧着她的神态是真诚的,久姚明白过来,至少他现在是真心诚意的想哄她。 说来也怪了,方才还在心头叫嚣的怒火,就这样偃旗息鼓下去。久姚低垂眼眸,喃喃:“我没有多生气。” 虞期也抱起只兔子,在怀里抚着,忽而道:“那一次逼你杀火光兽,是因疑你。” 久姚讶然。 “我拥有祈愿神石的事,近乎绝密,连司宵都不知道,但你却找上门向我借取。刚好那日岷山灾变,两件事都如此凑巧,我自然怀疑你是受了指使。” “我……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听了朱厌兽的话。” “嗯,这个我已经知道了,从你杀火光兽的过程就已经能推断出来。” “所以你其实是在试探我?” 虞期点头。 久姚的心云开雾散,起始于那天的罪恶感终于不再困扰她,尽管还是有些可怜那只火光兽,却明白虞期当日所做都在情理之中。 她道:“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的,那天你为什么会被埋在雪里睡觉?” 虞期正要启唇,远远的又响起泗水公子的泼骂,骂的十分难听。久姚立刻皱眉嘟嘴,心烦得很,一时间也不想知道虞期的答案了,郁郁道:“泗水公子对我这般执意,不过是因为我和他的那些女人不一样罢了。他前头娶过两任妻子,一个是沂水河神的表妹,一个是空桑那儿的妖灵,都受不住他的花心和殴打逃走了。他在泗水里和好些个女妖都有沾染,有次我被他调戏,扇了他一巴掌,他反倒更来劲了,说别的女人轻易就被他迷住,只有我始终不把他当回事。” 虞期哼笑一声,道:“理解不了。” “大概他就觉得,总有一天我会就范,那对他的虚荣心是极大的满足。”久姚说及此,忽然想到了一个办法。 “岷山君,你能不能同我一起做戏给泗水公子看。” “做戏?” “嗯,我想请你……非礼我。”久姚红了脸。 虞期的脸上同样生出些不自然,越是细微的变化越是显得暧昧,久姚不敢直视他的眼,低着头说:“这样他会以为我是个荡-妇,大概也就能死了心。” “其实……由你来勾-引我,他更容易死心。”虞期说罢,颇有些哭笑不得。明知她想法天真,怎还陪她胡闹起来了? 久姚却脸更红,不好意思的道:“我不会勾-引男人。” “难道我就会非礼女人?” “我……” “你还是请司宵想想办法吧,趁着他还没有去涂山。” 久姚一怔,这才想起她师娘的祭日快到了。每年差不多这个时间,司宵都会换上一身干净的麻衣,带上诸多贡品,去师娘的故乡涂山祭拜。虽然师父靠不住,但到底是师父,久姚也不好厚着脸逼虞期非礼她,只得赶紧回山洞里找司宵。 司宵已收了两篓棋子,也换好了麻衣。白色的麻衣在半明半暗的山洞里,如一处冰雪。他见了久姚,还不等她开口,便道:“我这次会在涂山多住段日子,你要是想回有施氏,告诉虞期兄,他会送你。” 久姚顿时泄了气,“师父这就要走?” “我想早点见到夕儿。” “可是泗水公子还在羽山闹事。” “有师兄们帮你,我相信你能解决好这件事。” “他是河神之子,就算我们赶走他,怕是也要被河神大人报复。”久姚失望道:“师父真的不打算为久姚主持公道?” 司宵道:“不是还有虞期兄吗?我走了,于情于理,他都该照顾好你。” 久姚沮丧道:“就是岷山君让我来找您出主意的,您又把我推回给他,原来我这样不受待见……” “打起精神吧,每一次磨难过后,你都会收获很多。”司宵抚过久姚,在她的肩头微用力的按了按。久姚痴痴看他,心里霍然亮堂了不少,她能感受到司宵将某种无形的鼓励传达到她的深心,让她不再那样不安了。 送走司宵,久姚回头,虞期就立在她身后的一步之外。 羽山的风有些凉,吹在衣上猎猎作响。虞期的袖子被风曳起,起伏时所呈现出的弧度清逸温柔,今日他穿着的这件对襟长袍是用绞纱组织的纱罗,曳起的衣袂落在久姚腕上,带来丝丝缕缕清凉的青草香。 他依旧在笑,除去冷漠后的笑容,温暖而惊艳,像是垂垂乌云后忽然射落的璀璨冬阳。 久姚蓦地有些看痴,待反应过来的时候,耳边一道烦人的吆喝声传来。 “阿久,原来你躲在这里!你为什么不肯见我,你是要我被相思之情活活的折磨死吗?” 第12章 齐做戏 听这声音,便让久姚心里一怵,同时也如吞了苍蝇般的感到恶心。什么叫阴魂不散?便是如此了吧。看着泗水公子气急败坏的跑过来,久姚忽的就捏住虞期的袖子,把他拉向自己,同时扑进他怀里,一双小手胡乱而急切的扒开虞期的衣襟。 浅浅波澜惊起在虞期眼底,他微愕,旋即明白久姚这是要当着泗水公子的面做戏了。衣襟被久姚扒开,这个季节将肌肤袒露在外还是极冷的,寒流钻入虞期的身子,与体内升腾起的一股热气融合成冷冷热热的一团。这般感觉让虞期感到有些陌生,一种难以控制的热度,令虞期喉结滚了滚,竟觉得口干舌燥。 他张了张口,喑哑的声音极似在隐忍,“久姚……” 久姚哪还有心思在意他,只想着机不可失,一定要摆脱泗水公子。小手扒得更厉害,身子整个贴上去,一只手伸向虞期的腰带,同时用求救的眼神对他示意:就配合我一下好不好? 好不好?好不好?虞期难以置信,自己也有满脑子混乱的时候,她央求的眼神一直在他脑海里打转。 而久姚扒在他腰上的手,扒了半天也没找到腰带的结在哪里,眼看着泗水公子快跑到了,久姚破釜沉舟,索性靠在虞期怀里扯自己的衣服。 虞期立刻按住她的动作。 泗水公子怒不可遏,“你、你们!你们什么时候勾-搭到一起的?阿久,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久姚很是害臊,还得装出厚脸皮的模样道:“你不是总自诩能征服很多女人吗?我同样征服了许多男人,并没有费多大的力气,他们好些都和你一样,是自己贴上来的。” “你!” “现在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了吧,泗水公子,真是抱歉,久姚配不上你,让你失望了。” “你、你……”泗水公子指着久姚怒吼:“荡-妇!贱-人!破烂货!敢玩弄我!看我不叫你三天三夜都下不来床!” 尽管久姚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这无比难听的话还是令她涨红了脸,被羞辱得无地自容。 泗水公子扑上来,肥厚的手掌抡成拳头,要揍虞期。 久姚反应得快,忙把虞期推开,不愿他被自己连累,可这样自己便正对泗水公子的拳头了。 久姚来不及闪躲,只好后退,不想后背靠到了一方滚热的胸膛,同时一只手从身后绕过来,搂住她的腰,轻轻一提,便把她送到后面去了。 久姚就这么被虞期搂到他身后。 泗水公子则赶不及揍虞期,就被虞期一袖子撩飞了。 泗水公子摔地,吃痛吼道:“岷山君你偷别人-妻子,忒不要脸!” 久姚嗤道:“不关岷山君的事,是我勾-引他的。” “贱-人,我真想杀了你!” “你敢么?”虞期冷冷言道:“神祗受制于天帝,作恶的下场如何,不需我提醒你。” “好哇,岷山君你——” “还不滚!”虞期这般一吼,把泗水公子吓得浑身起了激灵,如吞了颗毛栗子般的顷刻就发不出声音来。 “司宵能容你在羽山撒野,我却容不得,你父亲泗水河神见了我尚不忘施礼问候,你是什么东西?带上你那十箱子聘礼滚回泗水,否则,不要怪我直接告上天庭了!” “你、你……呜哇!”泗水公子爬起来,连哭带嚷的逃走了。 久姚终于能松下口气,却一抬眼,就接触到虞期复杂的目光。他的唇角又绽开了那种笑容,那是种美丽的让人忍不住堕落其中的笑,却冷漠的游离于世事之外。 大概是要秋后算账了。 久姚心虚,“岷山君……” “你的方法也许能够奏效,但激怒了泗水公子,他或许对你殴打欺-辱,你没想过?” “我……” “还是说,因为我在,你认为我理所应当的会护住你,所以根本没往这处去想?” 久姚羞愧的低下头。 虞期叹道:“罢、罢,谁让司宵把你丢给我照看,这黑锅我是不背也得背了。”皱了皱眉,又道:“把衣服整理好。” 久姚倏地脸红如石榴,露在外面的肩膀,在虞期的目光下被烫得迅速染红。再看一眼虞期被她扒得衣不蔽体的样子,久姚直埋怨自己的不害臊,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第13章 忘川水 背过身,久姚将衣服整理好,深吸口气,转身正视虞期,帮他也整理衣袍。 娇嫩的脸始终飞两抹红霞,久姚的害臊皆一清二楚的倒影在虞期眸底。他无动于衷的立着,任由她给他揽衣系带。可她的手时而碰到他的身体,幽兰般的吐息撩过他发烫的皮肤,这些感官不知怎的被放大了许多倍,虞期心里如石块被砸进水里,生了涟漪一圈又一圈,怎也无法平静。 久姚用了两盏茶的时间,方把虞期的衣袍恢复到原状,女儿家手巧也精细,将他腰带的结系得规整秀气。 久姚低声道:“谢谢。”总之,泗水公子可算是走了。 “师妹!师妹!”这时候久姚听到师兄们在喊她。 几个师兄都过来了,随着他们奔跑而至,久姚看见他们身后不知什么地方有浓烈的黑烟升腾,像是哪里着火了,黑烟冲天。 大师兄道:“师妹,那泗水公子教人把聘礼都抬走了,却在山下施法引火,要烧我们羽山!” 久姚大惊。 虞期在她之前便察觉到羽山角下着火了,泗水公子的那些鱼虾螃蟹虽然是水族,但也会引火,他们像是包围了羽山一同点火,这般势头怕是能将羽山完全毁灭。 “别惊慌,我们去山顶看看情况。” 在场的除了久姚都是仙家,大师兄拉起久姚,同虞期和其他师兄一同飞去羽山的至高处,从这里可以清楚的看见整个羽山下浓烟滚滚,蓝紫色的鬼火一处又一处的包围了羽山。群鸟惊飞,山风将火势向上吹,春季荣发的草木接连被引燃,还有施展引火术法的光晕色彩此起彼伏在浓烟中。 大师兄道:“诸位师弟,赶紧与我一同施法灭火。” 几人齐声应答,正准备结印施法了,听得虞期道:“这火,你们灭不了。” 师兄们讶然看他。 “这是鬼界的火,你们引凡间的水是灭不掉的。” 师兄们脸上俱叠了层雪色,他们数百年的道行,只能引来凡间的水,果然还是对付不了如泗水公子那般天生的神祗。 “灭鬼界的火,只能用鬼界的水,引忘川河中之水便可了。”虞期道:“你们火速离开羽山,先至蒙山暂避,我将羽山的事情解决后去和你们会合。” “岷山君……”这些年轻的仙家感恩不尽,却也不愿连累了虞期。 虞期倒是无所谓他们想说什么,依旧客观冷漠的直言:“快走吧,你们帮不上忙,留在这里也没用,早些离开了我也好早些施法。” 师兄们齐齐抱拳答是,携了久姚,腾云就走。 虞期看也没看他们,深邃苍然的目光始终看着下方猖狂的鬼火,冷哼一声,不紧不慢的双手结印,心中默念咒语。 然而咒语尚不曾念完,虞期便回头,看着立在他身后的久姚,问道:“怎么又回来了?” 久姚道:“我想留下为你护法。” 虞期不以为意,“你帮不上什么忙。” “整件事都是因我而起的,我不能只顾自己。” “但你就算留下,大概也只能拖我后腿吧。” 刻薄冷漠!久姚想瞪虞期,却又不得不承认他没说错。连师兄们都知道留在这里是干扰了虞期,她这个只会些仙术的凡人,岂不是更要帮倒忙? 但她做不到逃走,一想到虞期要一个人护住整个羽山,还要和泗水公子那么多人斗法,她就忧心忡忡。 虞期是被她拖累的,她不能丢他自生自灭。 久姚道:“师父和我讲过的,仙人若引人界之外的水火风雷施法,极其消耗元神。你施法之后会很虚弱,我想留下照顾你。” 虞期轻笑:“我看上去很像个绣花枕头?” “我只是担心你,我不想去蒙山,我想去的地方就是你身边。” 虞期很想冷漠的嗤笑一声“天真”,可话到嘴边,又被深心里生出的一股微暖的感觉包裹住,没能说出口。那微暖的感觉,有些像山里的温泉,柔软且清澈无垢,让那声本该发出的嗤笑变成了在心里嗤笑自己。虞期若有若无的叹气,回了头去,继续施法,一边对久姚道:“那就请便吧,记得保持安静。” 久姚认真看虞期施法,蓝紫色术印绕着他指尖飞出,脚下金色的辉光如水雾般一圈圈散开,幽蓝色的水不知从天上哪个地方流下来的,似一道道瀑布围着羽山落下。 山下即刻传来那些鱼虾螃蟹的骚动声,一时间火势更猛,黑烟愈浓,虞期也手上印记一变,再引更多的忘川之水飞流而下。 久姚不敢出声,也紧张虞期会不会斗不过泗水公子那么多人。这场较量不管输赢,虞期都将元气大伤。时间在流逝,久姚的心被度日如年的煎熬死死的纠缠,以至于她痴痴的看着虞期忽然解除了仙法,晕倒在她的面前,随之而来的是自己已然脱口而出的叫喊:“虞期!” 她忙跑过去,低了身抱住虞期。他没有神识了,双眼紧紧闭着,眉骨还保持着适才鲜明的褶皱,脸色雪白雪白的浸满了汗水。 久姚让他枕在自己胸口,他冰冷的汗从她衣襟的缝隙里滴进去,凉凉的刺进骨头里去。久姚焦急的呼道:“虞期!虞期!”举目看看四周,黑烟竟是都慢慢消散,鬼火被他灭了,粉尘被风扬上山顶,稀稀拉拉的落了久姚一身。 “虞期、虞期……” 他不睁眼也不答久姚。 久姚心里愧疚极了,更腾不出心情为灭了火而高兴。风变得更疾了些,粉尘铺天盖地的被扬了来,久姚抱紧虞期,为他挡下粉尘,决定就这样抱着虞期等他醒来,也在心里祈祷虞期没有被损耗太多的元气。可是事与愿违,当久姚忽然感觉到一大片阴影笼罩于她头顶的时候,一抬眼就瞧见,泗水公子领着他的手下们,逼到了她面前。 久姚顿时全身都凉了。 泗水公子气喘吁吁、杀气腾腾道:“岷山君!又是你这混账处处碍本公子的好事!你们听好了,都给我上,今天不把他杀了我便不是泗水公子!” 第14章 同患难 “不许过来!”久姚喝道,同时将虞期抱得更紧。 鱼虾螃蟹们在她周围七八尺处纷纷停住,齐齐看着泗水公子。泗水公子双眼都已经红了,含着血腥的杀意瞪着两人,而久姚对虞期的维护令他眼底的红色几乎要翻腾起来。 “施久姚!你个荡-妇!让你跟他勾-搭在一起,我就偏要杀了他!我倒看看你现在还能靠谁来救你这姘-头!” “你不要侮-辱岷山君!”久姚道:“岷山君他……他与我没有丝毫瓜葛,他是我师父的好友,之前你看到我们在一起的画面只不过是我硬拉着他演给你看的!” “你说什么!” “全是我一人所为,因为我不想嫁给你!当时岷山君正好在我身边,我没旁的法子,便拉着他演给你看了!”说及此久姚已是破釜沉舟,此刻哪怕要了她的命,她也不能让泗水公子杀了虞期,“何况你杀不得岷山君,你是河神之子又如何?岷山君同样是天界册封的天仙,你杀他之罪与弑神等同,别说你背负不起,就连河神大人也背负不得!” “施久姚,你、你……”泗水公子的脸近乎要扭成一段麻绳。 久姚低头看一眼虞期,浸满冷汗的手心又滑又凉。 “公子,久姑娘说得对,您不能杀岷山君,天帝会降罪的。” “公子,怎么办?要不撤?”鱼虾螃蟹们怯怯道。 泗水公子怒吼:“撤你爷爷的!就这么撤了,让本公子把脸往哪儿搁?哼,不能杀是吧?好!那就打!都给我上!不把这混账打残了我就不是泗水公子!” 久姚当即松了虞期,蹭地一下站起,“住手!”她喝止靠近的鱼虾螃蟹们,“你们不能伤害岷山君!泗水公子,你就不怕遭了报应吗?” “我呸!本公子是神祗,谁还敢报应到本公子头上!都愣着干嘛?还不上去揍!” “别伤岷山君!”久姚忽然跪了下去。鱼虾螃蟹们再次停住,泗水公子瞪着眼睛往前上了两步,看着久姚跪在他面前,乌鸦鸦的发丝微乱的垂坠在雪白的娇容两侧。她充满乞求的目光,如水似的缠人,凝视泗水公子,凄凄切切道:“求你,放过岷山君,我求你了……” 泗水公子傲然道:“现在才知道求我,晚了!你和岷山君让我丢了那么大的脸,现在还想求我放过你们?” 久姚沉默须臾,惨笑:“久姚只求公子能放过岷山君,至于我……我跟你走。” “你说什么?”泗水公子一双眼顿时精光大盛。 “我愿意跟你走,回泗水。只要你不再为难岷山君,我什么都听你的,定好好伺-候你。” 泗水公子胸中的怒气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上的成就感。看着先前还那么硬气的女人现在跪在他脚下完全的臣服,各色邪念开始在泗水公子的脑海中产生,淫-邪的目光扫过久姚的娇容,尔后是锁-骨,再是衣衫遮盖下的软-绵。泗水公子嘿嘿的笑,已盘算着在回泗水的路上怎么亵-玩她了。 久姚知道落在身上的视线有多不-轨,她感到自己就像个被扒-光了皮毛的牲口,任食肉之人待价而沽。手心里冰冰凉凉的,她从下决心说出刚才的那番话开始,心便成了灰烬,再没有着落。 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她还是没逃过泗水公子的魔爪,早知如此,又何必弄巧成拙的把虞期也拖下水。甚至,在和虞期一起返回羽山的路上,她就该毅然跳车,哪怕跌个重伤,也好过现在这样。 久姚苦笑:“泗水公子……可以吗?若你同意,我便与你走,往后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那是不是本公子对你做什么也可以?” “是。” 泗水公子眉开眼笑:“这就对了,这才是我的好阿久!阿久你快起来,别再跪了,我心疼你啊!你们几个还愣着干什么?快把你们的新夫人扶起来!好阿久,你放心,跟了我保证你天天吃香的喝辣的,夜夜都在床上痛-快!” 久姚忍着屈-辱,道:“是。” 不愿让鱼虾螃蟹们簇拥,她自己先站起来了,这才察觉双腿软的竟挪不动步子。脚踝处忽然被什么东西抓了一下,久姚恍惚不觉,回头看了眼仍未醒来的虞期,在心中道:若你醒了,请代我回有施,向我爹娘编个谎话吧。 久姚朝泗水公子走去。 刚走一步,又觉得脚踝被什么东西抓了一下,同样的错觉怎么出现了两次?久姚回看虞期,看见的是一双已然睁开的眼睛,他的手正握住她的脚踝,久姚刹那间惊喜的呼出声。 虞期从地上爬起,轻笑:“不用跟他走,我还没这么不堪一击。” 第15章 浅春意 这瞬间久姚再也忍不住泪水,方才因为屈辱在眼中打转的泪水,现在充满了欣喜。看着虞期重新像山峰一样护住她,高兴和感动涨满胸臆,久姚的眼泪扑簌落下。 “岷山君……”她安心了。 对面泗水公子的脸色则由红转白,他又恨又怕的盯着虞期,道:“你、你想干什么?” 虞期不咸不淡道:“我再晚醒来一会儿,久姚便要被你带走了。你烧司宵的山,又抢他徒弟,连我都看不下去了。所以,你说我想干什么?” “你、你……” “当然是想狠狠揍你一顿。” “你……呜哇!”虞期出手极快,当泗水公子的惨叫声响起时,所有人包括久姚都还在愣神中。 虞期出招电光火石,把泗水公子打飞,接着遭殃的便是鱼虾螃蟹们。久姚看得痴了,眼前众人一个个被打得七荤八素的,术法的光芒也跟织布机上的丝绦一样来来去去。泗水公子好不容易站起来回击,又被虞期打飞出去。 趁着鱼虾螃蟹们去救主,虞期将久姚一搂,带着她朝空中跃起,同时放出袖子里的英招和天车。他抱着久姚钻进天车,划过长空而去。久姚在最后时刻正好回头瞧见山头上的泗水公子,竟是已经鼻青脸肿,坐在地上歪着脖子起不来了。 “岷山君……” “我们去蒙山,你师兄们还等在那里。”虞期把久姚稳稳的放在座位上,笑道:“方才,谢谢你的维护。” 久姚讶然,明白了虞期的意思,脸上又起了两团红晕,“是我要谢谢岷山君,你救了羽山的生灵。”言罢,道:“只怪我连累了你,泗水公子定是恨上你了,河神大人怕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虞期哼笑:“他们也不能奈我何。” “还是对不起……你、你身子还好吗?” “没什么大碍。” 久姚莺声道:“那就好。” 掀开窗帘,看外面的云海翻腾,久姚蓦然意识到一件事,“岷山君,这天车不是被上次借道的怨鬼毁了吗?” 虞期道:“略施法术便修好了,那些怨鬼来得凑巧,同样的事情短时间内不会再经历第二次。” 久姚娇笑:“我还真有担心一会儿又遇到怨鬼。” “这不至于。” “那就好。这几天被泗水公子搅和得惊心动魄,我现在还忐忑得紧。”久姚说罢,再度欣赏起窗外的景色,乌鸦鸦的长发顺着肩头垂落,发梢正好落在虞期的掌心上,凉凉的、痒痒的,他不禁轻轻握了握,感受到的是不曾想象过的柔滑。 视线顺着她的发梢向上看,虞期发觉,原来他先前并没有仔细的观赏过这一头长发。久姚的头发真的很好,就和各方国进贡给夏帝的丝绸中最珍贵的那匹一样,如磨了光般的亮滑,只将些微的一缕抓在手里,都柔柔软软的挠人的心。 视线落在她侧脸上,她生得虽不倾国,却也娇美,贵族小姐从小就是用锦绣堆出来的,大多有一身好皮肤。久姚的皮肤尤其好,像是陶器作坊里最洁白细嫩的白陶,只有各方国的少妃才配用指尖感受它的柔滑与无瑕。 虞期唇角含着浅笑,想起方才他晕倒的时候,似乎被人抱住,枕在一处柔软温暖的地方。随后便听见久姚和泗水公子在对峙,模模糊糊的,未全听见。再之后他又离开了那处柔软温暖,被放在地上,硬邦邦的地面令他皱眉,接着就醒了,正好看见久姚跪在泗水公子脚下,忍着屈辱求泗水公子放了他。 那处柔软温暖的地方该是哪里,虞期当然晓得,视线在久姚的胸口扫了扫,笑着摇摇头。 真是个天真的姑娘,随随便便就把男人抱到胸口了,不知道那种滋味会让人印象深刻吗?她做事总是这样不遗余力,明明宁可跳下天车也不愿见到泗水公子,却又为了他而选择放弃贞洁。 “你这种天真,是会要命的。” 忽而听到虞期这样说,久姚转过脸来,潜意识的准备迎接一副落井下石的嘴脸。 可她看到的并不是这样的一张脸,反而是温柔的笑,带着几分夸赞的意味,似温火般的烧进久姚的眼里,“不过,我开始欣赏你的天真了,我喜欢讲义气的人。” 听言,久姚的脸红透,被这种毒舌的人夸赞,还不如被他奚落呢,弄得她受宠若惊,竟是想跳车了。 掀开窗帘,假装继续看风景,久姚试着做出若无其事的表情,渐渐的稍微淡定些了,却又感觉虞期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且这视线的穿透力不亚于两眼放光的泗水公子。她忍不住,只好偷瞄虞期在看什么,当她顺着虞期的视线把目光落到自己身上时,瞬间恼羞成怒。 “你往哪儿看!”久姚抱胸瞪着虞期。他可是岷山君,这样肆无忌惮的瞧着她胸口是什么意思! 虞期丝毫不臊,反倒淡定的说:“很软,谢谢。” “你!”久姚这回是真想跳车了。 一路如坐针毡,没再搭理虞期,似过了好久好久才到得蒙山。 天车一落地,久姚就冲出去,尚未稳当的天车摇摇晃晃了几下,久姚也跟着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 师兄们迎上来,确定久姚没事,又问了几句,便赶紧去向虞期道谢。大师兄拉着久姚走在最前,久姚挣了挣,挣开了大师兄,躲避到众师兄后面去了。 “多谢岷山君!”众师兄们施礼。 虞期靠在天车旁,不紧不慢道:“举手之劳。” 久姚心想这哪里是什么举手之劳,明明是伤筋动骨,她躲在师兄们的后面嘀咕:“岷山君这样说话也不害臊。” 虞期听见了,笑问:“我为何要害臊。” 师兄们也集体诧异的看向久姚。 被师兄们聚焦了,久姚面色蒙上层红晕,若有似无的像是蜜-桃刚刚转熟时浮现的那抹浅红。臻首垂落,双眼看着地上,说:“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返回羽山。” 虞期知她想把话题岔开,也不为难,道:“泗水公子受得伤不轻,不会在羽山徘徊了,现在想回去便可以。不过羽山的火虽然熄灭,浓烟和粉尘还没有消散,再等等吧。” 大师兄道:“真是多亏岷山君护住羽山生灵了。” “没什么,你们先聊吧,我想稍微休息一下。”虞期边说,边撩起了车帘子进去。 久姚心知他还是虚弱着,便扯了扯大师兄的袖子,叫众师兄们走远了。 第16章 王师临 蒙山就是有施氏坐落的地域,久姚自拜师司宵后,经常在蒙山里练习腾云之术,对蒙山十分了解。 她引着师兄们走上一处断崖,这里视野开阔,山风清新,大师兄又将久姚打量了一遍,说道:“当时羽山的火烧得那样大,你偏要回去,我们等在这边可都急得不行。” 久姚道:“我不会有什么事,只是担心岷山君万一元气大伤了怎么办,总归是要留个人照看一下。” “我们都担心你被火烧到。” “不会的,我将火烷布穿在衣服里面了,火是烧不到我的。” “火焕布?你怎么会有火焕布?” “是岷山君给我的。” 大师兄讶了一讶,说:“师妹,岷山君对你真好。” “好什么。”久姚苦恼道:“你们要是知道这火焕布是怎么来的,定不会这样说了。” 大师兄又道:“我从前和泗水河神打过交道,那人不是善茬,也不像他儿子那么浮躁没分寸。师妹,你和岷山君都要当心点,泗水河神的女儿好几个,儿子却就这一个,以他对这儿子的溺爱,泗水公子受得委屈他八成要从你们身上讨还了。” “我知道,岷山君也会防着他们的。” 话是这么说,可久姚自知若是泗水河神真报复来了,虞期还好说,她却难逃一劫。她拿什么去跟河神斗?泗水河神又会如何对她?久姚不敢深思。 沉默了好一阵,耳畔充斥的都是山风的呼呼声。久姚极目眺望,云丝缭绕,渺远的空中好一片如洗的蓝色。 她想有施了,不知道爹娘怎么样,伊挚哥哥怎么样,妺公主和国君又怎么样。 这世道,每个人都活得像是找不到巢穴的鸟。她也好,他们也好,那渺远的碧海晴空,是他们都无法到达的自由。 视线回到师兄们脸上,挨个的看过,久姚恍然发觉了一件事。 “四师兄呢?”好像从她抵达蒙山起,就没见着四师兄。 大师兄道:“老四没有和我们一起来蒙山,他有个妖仙朋友出了点麻烦,刚才通过千里传音找他求救,老四就过去了。” “妖仙朋友?我认识吗?” “那是老四一百三十年前结识的一条蟒仙,没来过羽山,你没见过。” “那我们要等着四师兄一起回羽山?” “不用,等岷山君休息过了,我们和他打个招呼,回羽山就是。” 师兄妹们又说了一阵子话,几位师兄都挺担心久姚惹上泗水那父子俩,大师兄还给了久姚一面护心镜,让她防身用,告诉她要是实在遇上麻烦了,来求他们几个的庇护都好。 没过多久,四师兄竟回来了。 久姚见他事情顺利,忙上去迎接,却见四师兄在接触到她的目光时,脸色就不好了。 “四师兄,你不舒服?” “不、不是……” 久姚直觉事情和她有关,“四师兄,你怎么了?” “师妹,我……”四师兄刻意吞吐了一下,像是在给久姚一点准备的时间,“我在回来的路上,从有施氏的都邑上空飞过,看见……” “看见什么了?”久姚的心一紧。 “我看见……我看见……” “四师兄,你快说啊。” 四师兄不忍道:“我看见夏帝的王师兵临城下,有施氏城墙血流成河……然后城门被攻破,王师杀进去了。” 事情来得太过突然,久姚愣住了,耳畔却是那带着血味的字眼在不断打转。 兵临城下、血流成河…… “师妹,师妹你怎么了?” 城门被攻破…… “师妹,你要镇定!” 王师杀进去了…… “师妹!” 久姚忽的一下天旋地转,大瞪的眼蓦然失去生气,整个人就像是深冬时候残枝上最后那片被吹掉的叶子般,软绵绵的栽倒在师兄们的怀里。 “师妹!” “师妹,振作一点!” 她还愣愣的睁着眼,瞧着师兄们担忧的脸,然后胸口猛的一突,被呛得连连咳嗽,“不可能,这不可能,夏帝明明已经退兵了,伊挚哥哥明明劝退了夏帝……” 她支着师兄的肩膀站直,扯住四师兄的袖子,“四师兄,你真的看到了吗?你是不是在骗我!” “师妹,我怎能骗你,唉,连我看见了也是惊讶不已。王师太过骁勇,有施氏完全没有招架之力啊!” 久姚险些要晕倒在地,有施的都邑被破了,城里的人会被怎么对待。她的爹娘、伊挚哥哥和妺公主、国君,似乎每个人都将面临死亡的命运。 夏帝到底为什么又来攻打有施,原因已经不重要了,久姚踉跄的冲向断崖,作势便要施展腾云之术。 大师兄连忙抱住她,“师妹,你要做什么!” “我要回有施,那是我的家园!” “你对抗不了夏帝,不能去送死!” “可我的家人朋友都在那里!” “你已经改变不了什么了!夏帝已经攻进城了!” “我、我……”久姚被两个师兄抱着,宛如拖行般的远离山崖。泪落如雨,她挣扎着喊道:“放开我!你们放开我!我要救爹娘!我爹爹是有施的车正,他一定会在前线不远处安排作战的战车!夏帝不会放过他的,我要救爹爹!” “师妹!来不及了!”四师兄歇斯底里道:“我在飞至有施氏上空的时候,夏帝就已经打进去了!” “不!不!”久姚哭着,如一只爆发的小狮子,疯狂挣脱了两位师兄。 夏帝已经攻进城了,她改变不了什么了是吗?不,她能改变的!四师兄从都邑飞来蒙山只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还来得及,还来得及,她还有办法,还有最后一个办法可以用! 推开挡路的所有师兄,久姚疯狂的奔跑而下。 “虞期!虞期!”她狂喊,声音发到末端已然是声嘶力竭。 她奔跑、摔倒了再爬起来,使劲的跑,跑回了天车处。看着被她吵醒而走出天车的虞期,她扑上去哭道:“祈愿神石!求你借我祈愿神石!” 第17章 情梦碎 虞期接住栽向他的久姚,身子微不可查的晃了晃,扶住她的肩膀问:“怎么了?” “借我祈愿神石,求你借我!夏帝攻破了我们的都邑,我的爹娘朋友都危在旦夕!” 虞期微愕,忽而似想到了什么,眼底深了深,他用复杂的难以辨别滋味的目光凝视久姚,须臾,说道:“好。” 祈愿神石被取出来了,从他的袖子里出来,置于掌心,魔魅的绀碧色映在久姚的眼底,她如抢劫般的捧过神石,哭道:“求求你,让有施氏的大家保住性命,让夏帝立刻撤军离开有施,永远都不要再打进来!” 祈愿神石光芒大盛,飞舞起来的绿光像是一根根从蚕茧上抽出的蚕丝,在久姚的眼前缓缓消散。 虞期收回了祈愿神石,同时,久姚紧绷的精神枯竭耗尽,晕倒在他的怀中。 带着一阵在脑仁里翻腾的痛楚,久姚和梦魇抗争许久,终于醒来了。 醒来的她,面对的是封闭狭小的环境,她定了定神,很快从陌生中找回熟识的感觉。 她认得,这是虞期的天车。她在虞期的天车里。 “醒了?”虞期的声音。 这声音是从耳后传来的,久姚尚有些浑浑噩噩,偏过头,对上虞期的眼。原来她一直靠在虞期的怀里,直到现在他还抱着她,暖和的双手叠搭在她的腰腹处。 “岷山君……”久姚虚弱的问道:“我们这是去哪里?我想回有施……” “我正是带你去有施,就快到了,你先调整下心情。” 调整?如何调整?心急如焚到极致的感觉,大抵就像现在这样生不如死,多想立刻到达亲友们的面前,却又害怕渺小的自己无法面对一切未知的惨剧。 久姚再难说出话来,眼泪却已无声的淌落。虞期看她这样,叹了口气,视线从撩起窗帘的窗子看出去。远处的那片碧海晴空,何其遥远,如她这样天真的女子本该属于那自由的地方,可却生在乱世的沼泥中,非要承担这么多。 有施氏到了,久姚跌跌撞撞的冲出去,面向城门,双腿发软。 城门,他们的城门,都是血。干涸的和未干涸的血,参参差差的爬在泥墙和茅茨上,新鲜的血从茅茨上一滴一滴的落下来,或是顺着泥墙流到地上,一具一具阵亡的尸体堆叠蜿蜒着直抵久姚脚下。 她忘却了呼吸,看着四处散落的兵器和染血的战车,泪水模糊成一片摇摇欲坠的猩红。 她的家园,她的有施,不过短短的七八日,便成了人间炼狱。 为什么? 久姚挪动双腿,艰难的走近,颤抖的、瘫软的,她一步步的走向城门,从城墙上趴着的一具具尸体下方走过,穿过城门,走入她满目疮痍的家乡。 城内,没有看见夏帝的王师,只有凌乱的市井、一具具被清理到两边的尸体、悲哀哭泣的人。 他们都在哭,和久姚一样,哭他们的家园被铁蹄践踏,哭他们的家人战死沙场。 久姚失魂落魄的走过,他们仰头看她,片刻的惊异目光过后便又是悲痛的哭号。她从他们中间走过,宛如在地狱中穿行,奔向望不到尽头的地方。 全城都不见夏帝的王师,是祈愿神石让他们退兵了吗?久姚什么也想不进,她奔向王宫,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在哭,又有一道道声音在耳边飘荡:“多亏了妺公主,可怜了妺公主啊……” 妺公主,怎么了?久姚在王宫外,撞到了伊挚。 伊挚竟然也在哭,发红的眼中那生离死别般的悲痛,让久姚几乎不认得这个本该是温暖带笑的人。 “阿久,你回来了?”他的声音已经嘶哑了。 “伊挚哥哥,我回来晚了,你还好吗?”久姚一开口,才知道自己的嗓音早已被哭腔浸透,“伊挚哥哥,夏帝退兵了是不是?妺公主呢?为什么我来的路上听见那么多人都在说妺公主。” 伊挚脸上最后的坚忍,也如冬日河床上被踩了一脚的冰那般,支离破碎的裂开。他握住久姚的双肩,潸然泪下道:“公主她为了保住有施的万民不受践踏,自愿跟夏帝走了!” “跟夏帝……走了?”久姚痴痴的如在做一场噩梦。 “她再也不能回到有施了,从此将枯老在深宫中!” “伊挚哥哥,你说什么……”久姚颤抖道:“妺公主真的……走了?” “她走了!在她青春年华的时候,离开家乡亲人,像牛羊一样的被献到敌人之手!她这一辈子都毁了!” 久姚啊的一声狂喊出口,悲痛如狂风,将她这纤弱如草芥般的身子摧折在地。跌坐在地上的久姚仰面望着伊挚,断断续续的喘气,发出一串凄厉的笑声。 夏帝真的退兵了,真的没有伤害有施氏的万民。可是,有施氏献出了他们的公主,用这样的屈辱换来了苟且偷安。 祈愿神石,这便是你带来的不祥吗! 为何牺牲的是妺公主,为何要拆散这对有情鸳鸯? 为何,去侍奉夏帝的人不是她! 久姚凄厉的笑着,从地上爬起来,拔腿冲向宫殿。 一切都是她惹下的,没有一个人该为她的过失而承担责任!她要去见国君,让他把妺公主讨回来!如果夏帝要的只是有施的公主,那便换她去吧! 第18章 悲回风 凌乱寂寥的宫殿,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暴风雨,每个人都犹如被拍打在泥土中的鲜花草木,悲戚怏怏。 国君坐在那张褶皱的兽皮椅上,那张脸宛如苍老了十岁。久姚冲向他,跪在他的座椅下哭着央道:“国君,我回来晚了!让我去替妺公主吧!” “阿久……”国君无神的目光慢慢聚焦,看清了来人,颓然笑道:“没用了,夏帝直奔宫殿,要我交出公主。他在看到妺喜的那一刻就惊艳了,当场决定立她为后,甚至免去我有施氏往后所有的赋税纳贡。” 久姚惨笑:“所以,国君是想告诉我,夏帝看中的是妺公主,没有人能将她换回来是吗?” 国君无力的点点头。 久姚爬起身,惨笑:“为什么……” “阿久,她也是我至爱的女儿。” “为什么……祈愿神石,为什么……” “阿久……”国君似哽咽,半晌,道:“你赶紧回家看看吧,姚呈意在战役中受伤了。” 久姚吓得瞪大了眼睛。 国君道:“姚呈意是在协调战车补给的时候受伤的,忙被送回府了,我抽不出时间去探望他,你快回去看看,也给我报个平安。” 久姚连忙奔出宫去,一路往家奔驰。 爹爹是不会出什么事的,她相信。 姚府的氛围不比王宫好多少,今日整个有施氏都是这样,沉浸在一片愁云惨雾里,被铺天盖地的悲痛折磨得无法呼吸。 姚府的大门敞开,街道的血迹也蜿蜒到这里。久姚冲进去,正厅里没有人,一个端着青铜鉴的女奴掀开帘子经过这里,看见久姚,愣住了,“久公主……” “我爹爹呢?”久姚冲至她面前。 “大人在、在寝房。”女奴边说边颤抖,忽的一下泪流满面,手里的青铜鉴跌落,“久公主,您可算是回来了啊!” 跌落在地的青铜鉴发出沉闷的响声,鉴中的水全都泼了出来,弥满在地,打湿了久姚的鞋袜。这水凉的刺骨,鲜红的刺眼,对,鲜红的颜色,这是血!是血水!这是谁的血?爹爹、爹爹……久姚拼命的奔向寝房,害怕、怕到极致。 终于,她抵达了寝房的门前,半开的门里传出一阵哭声。久姚跌跌撞撞的冲进去,第一眼就看见自己的娘红肿的眼睛和不断落下的泪水。 久姚的娘一怔,随之哭倒在久姚怀里,“我的儿啊!你怎么才回来!再早回来一刻,也就能见上你爹最后一面了!” 久姚彻底石化了,没能见爹最后一面,这是什么意思! “娘,我爹爹他……” “我的儿啊,你爹他、他已经……” 久姚扶不住瘫软的娘了,几个女奴拥上来搀起久姚的娘。久姚身子晃了晃,眼底一片模糊,她冲向里间,冲向床榻上那个已经合上眼睛的老人,鲜血从姚呈意的衣襟浸染到衾被上,床边的巫医手里还握着从他胸口拔出的箭。久姚狂颤,一日之间所受的所有打击终于将她逼到极限,她哇的吐出一口血,栽倒在姚呈意身上。 “爹爹!爹爹!”久姚拼命摇晃姚呈意,唇角鲜血淌落。 巫医忙道:“久公主,你的身体要紧啊!” “爹爹,你睁开眼睛啊,你怎么就死了,阿久还没见到你最后一面呢,爹爹!” “久公主,久公主!” 久姚哭喊,胸腔里堆积的痛苦如巨石般的压抑她喘息,五脏六腑都好像被挤碎了,冒出的血苦涩不堪,冲击到口中,又是哇的一口血喷出来。久姚哭倒在姚呈意身上,一双手还死命扒着他,娇小的身子匍匐颤抖,如一株枯败收拢的昙花。 巫医吓坏了,连忙去扶久姚,女奴们也扶着久姚的娘过来,母女两个抱在一起无力的哭泣,她们失去了丈夫和父亲,久姚拥着娘发冷的身体,甚至不知道还有没有什么能支持娘继续活下去。 巫医端着染血的箭跪下,屋内所有人都在哭,久姚透过模糊的视野,看见角落处立着虞期。她知道他一直跟在她后面,整个惨剧里他是唯一的旁观者。久姚用仅存的力气站起来,把娘交给女奴们照顾,蹒跚的蹉跌到虞期面前。 “岷山君,求你……”她发出嘶哑的声音。 虞期叹了口气,无奈一摇头。 “岷山君……” “我救不了你父亲。”虞期道:“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 久姚泪流涟涟,来到他近处,低声惨笑:“祈愿神石是不是可以救活我爹爹,换回妺公主?” “但它也会带来不祥,或许你父亲回魂后会一辈子疯癫痴傻,亦或者,公主被送回有施,却是以尸体的方式。” “是啊,这就是祈愿神石,它真是比夏帝还要可怕的东西……”久姚将嘴角扯开,终于扯出了一道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她闭上眼,复又睁开,“岷山君,谢谢你,能帮我到这里,我已感恩不尽。”她施了一礼,转身走向娘亲,艰难道:“我……放弃了。” 扶过娘亲,久姚替她擦拭泪水,笑着捧起娘的脸,安慰道:“娘先好好休息一天,明日,我们再准备丧礼吧。” 第19章 醉入怀 这夜,不知有多少人无眠。 也许很多人哭累了,在疲惫中睡着了,而久姚,却是始终无法入睡的那一个。 她已脱下了红艳精致的华服,卸了头冠,将一头乌发披散。着一双缟素纳成的文履,披一件如雪麻衣,走过灯火长明的停灵房室,裙裾轻扫一地尘埃。 走进后院,绵绵密密的月光铺满在脚下。久姚抬眼,看见坐在屋顶上喝酒的虞期,轻轻一跃,来到了他身边坐下。 “岷山君,分我点酒喝好吗?”久姚绽开笑容,衬得一袭麻衣更加的白,如她的脸一样白如月色。 虞期淡敛眉宇,不忍直视这张笑颜,低头看自己手中的青铜角,角中酒水醇浓,映一轮月色,一双瞳眸的倒影也随着微晃的酒水时明时暗。 “饮酒对你不好。” “可我想喝。”久姚美眸甜笑,娇嫩纯柔,提起虞期身旁盛酒的方彝,在他眼前摇了摇,“给我饮酒的器皿。” 虞期不语。 “没有多余的吗?那把你手里的角给我好不好?” 虞期又默了片刻,从袖中的乾坤里取出一支爵来。 “我就知道你还有多余的,英招说,你袖子里有很多很多东西。”久姚放下方彝,拿过青铜爵,轻薄的器体上饰一层蕉叶纹,许是用得年头久了,纹路已磨得半平。久姚举爵对着月色,仰头道:“这爵和我家中的一样,也是蕉叶纹的。” “这是百年前从宫里流落的东西。” “真不知天天守在岷山的你,是怎么得到人间这些东西的。” “多半是友人所赠。” “友人?”久姚莞尔,“我知道了,这些是他们去岷山看你的时候备下的礼物吧。” “算是。”虞期提了方彝,向久姚的爵中倒了酒。 酒是黍稷酿成的,也被称为秫酒,扑鼻的酒香让久姚眼神变得朦胧。爹爹在世的时候,不许她沾酒,她却知道爹爹是个名副其实的酒鬼。酒,到底是什么味道的呢,是不是和世人说的一样,一醉下去便能忘了百种忧愁? 衔起青铜爵,扬脸一饮而尽,清冽的酒水顺着咽喉滑下,顿时一股辛辣直窜鼻腔。久姚被辣得咳嗽,手里酒水溅洒,流出眼眶的泪水不知是因为本能,还是因想起了爹爹而停也停不住。 一只手轻拍她的背,替她顺气,久姚含泪朝着虞期笑道:“好辣。” “所以,少喝为好,把酒爵给我吧。” “不要,我还想喝。” “醉酒只是精神上的麻痹,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真是个冷漠的人……”久姚抱怨,却笑得更甜,抢过方彝又给自己满上,使出所有的忍耐力又灌酒入腹。辣意融着一股至极的悲痛袭上她的眼眶,泪水扑扑簌簌的滑入翘起的唇角,好咸、好苦,爹爹,她的爹爹啊…… 久姚哭了,把脸埋在膝盖里,却在虞期即将轻拍她的时候,又扬起脸,灿烂的笑了。 “岷山君,谢谢你的酒,我觉得好多了。”她继续倒酒,笑得越发惊艳,眼泪却越落越多。 一遍又一遍倒酒,方彝渐渐空了,久姚歪歪斜斜的晃着方彝,软糯的声音竟是勾魂摄魄,“没酒了,喝光了……岷山君,再变些酒出来好不好……” 虞期按住久姚的手,收回了方彝,“你醉了,不要再喝了。” 久姚不满的嘟嘴:“方彝……哪里去了……再给我点酒,我还没喝够……” “已经够了,哪怕醉得再深,也终是要醒来的。” “你好刻薄……”久姚歪倒在虞期肩头,迷离的眼如秋水似的瞧着他,醉酒后的姿态是前所未有的妩媚和婀娜。手里的爵被松开了,沿着屋顶的斜坡滚落在地,发出沉而不钝的声响。久姚滑入虞期怀里,搂着他低笑:“不让我喝酒,那就抱我……罚你抱我到天亮,不许松手……” 虞期的身子微微震动,低头看着久姚,她搂着他的肩颈,连哭带笑,口中喃喃着什么,含糊不清。女子幽兰般的吐息夹杂了酒气,更显极致的嫣魅摄魂。这样充满艳色的辞藻本不该是形容她的,可此刻从她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却偏偏是这样。她在虞期怀里啜泣,将他当作最后的支撑,渐渐地、渐渐地终于睡去。虞期不敢松手,唯有抱着她,闭上眼试图平静一颗跳得飞快的心。 遥想在岷山那么些年,无数个寒冷死寂的雪夜都捱过去了,今夜不过是要在屋顶坐一宿而已,对他来说该是容易的吧。 可是,怀里抱着的人,却仿佛有放慢时间的作用,让每时每刻的流逝都慢得熬人。 她是身子是冰的、又是烫的,眼泪是热的、又是凉的,冷冷热热酸酸咸咸的在虞期的胸口搅合成一团,让他忽觉得对这可怜的女子万般怜惜,亦是忽觉得原来她竟是这样不容易。 “为什么……”久姚在睡梦里哭泣、呓语:“为什么都要离开,为什么你们都要走……” 虞期皱眉。 “为什么我们要出生在这个时代……为什么如今,家不家、国不国……” 虞期霍地僵住。 多么似曾相识的话! 他想起那遥远的只剩下碎片的过去,那个和他一样降生在一千七百年前的人,拉着他的手,泪如雨下道:“为什么你们都要离开?为什么你一定要去岷山修仙,为什么他一定要奔赴战场?在这个时代,拥有一个美满的家,便是如此遥不可及吗?” 虞期望月苦笑。 这世上有种东西,永远只能经历一次,便是“历史”。历史不能重写,一如时间无法倒流。他再也不能回去那个时代,回去家人的身边。而孤守在岷山的寒冷寂寥,便是他离开家人的报应。 英招无声无息从虞期的身后浮现,今日它不曾进入袖里乾坤,而是隐匿了身形在暗处,因此也目睹了有施氏的一切。 “久姚姑娘这次受的打击太大了。”英招叹息。 “是啊。”虞期轻轻抚上久姚的发,手指从柔滑的发丝中梳理而过,“又是个可怜人……” 第20章 美人悟 拂晓刚至的时候,久姚醒了。 宿醉令她脑子里又晕又沉,包裹她的怀抱是温暖的,她直起身,惺忪的看向虞期,尔后怔愕的连忙脱离了他。 “岷山君,我、我为什么会……” “你昨晚喝醉了。” 久姚霎时脸色酡红,“对不起,我给你添麻烦了,是不是害得你一宿没睡?” “还好,我不困。” “是我失仪了,我不该那样任性的。”久姚红着脸喃喃:“还有,谢谢你。” “谢我什么?” “你愿意陪我喝酒,没嫌我烦,还让我好好的睡了一觉,真的……谢谢。” 虞期轻笑:“举手之劳。” 久姚忙说:“坐了一夜了,你腿也酸麻了吧。起来活动一下,快回房去休息。这几日我要打理爹爹的丧事,大概无暇招待你了,还请见谅。” 虞期道:“逝者已矣,你们该做的就是调整好心情,处理好他的后事。” “多谢岷山君嘱咐,我会的。”久姚施了一礼,飘下屋顶,便要去停尸的房间。不妨虞期又叫住了她:“久姚。” 久姚望他。 只见他柔和的笑着,脸上映了拂晓的暖意,“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同我说就是了。” 久姚心间一暖,应道:“多谢岷山君。” 卯月二十九日,有施氏车正姚呈意出殡。 在各个方国里,重臣的出殡历来都好比半个国丧,往往有浩大而绵长的队伍,三日不绝的哭声。 可如今,经历过战乱的有施氏已经没法再拿出举办大丧的财力了,姚呈意的丧事只由姚府自己来办,国君赐了些物什,而哭声,却是唯一不缺的东西。 久姚麻衣如雪,像是一支无瑕的梅花开在风雪中。乌鸦鸦的长发飘散在脑后,她为姚呈意扶棺,听着随行百姓的哭声,悄然泪落。 他们到达了姚呈意要下葬的地方,等待于此的贞人们身穿青色皂衣,戴着狰狞的兽纹面具,哀歌、起舞。奴隶们抬起棺椁,送入土坑中,一点点的填满、堆起,所有人啜泣悲哭,泪眼婆娑。 有祝官在诵念悼文,情真意切。久姚却什么也听不进去,脑海中全被姚呈意的音容笑貌所填满。 逝者长已矣,生者长怀安,久姚一直在心中这样劝慰自己。可是,爹爹、爹爹,自己再也不能当面喊出这两个字,再也不能对父撒娇了。 丧礼罢,人还未散去。久姚扶着娘亲靠在一棵树旁休息,兀的问道:“那日,夏帝攻进有施后,是直奔宫殿而去的?” 久姚的娘诧异,“你怎么想到问这个了?” “我一直想问的,在我回来有施的那天,国君约摸和我提过,待我回家后,因为爹爹的事,便先搁下了,忙到现在方想起来,也才有心情想把事情弄明白。”久姚道:“伊挚哥哥分明已经劝退了夏帝,他为什么又忽然打过来,娘可知道什么原因?” 久姚的娘回思,慢慢的像是想起了什么来,说道:“那天你爹中了箭被送回来后,我就没心思顾及别的了,却是听府上的奴隶说,夏帝杀进有施后没有对百姓动手,而是命人高喊‘宫殿在何处’。夏帝身旁的近臣还吆喝起‘叫国君把女儿交出来’这般类似的话。” “那这样听来,夏帝再度攻打有施,是为了抢夺妺公主?”妺公主的美貌的确远近闻名,但夏帝发兵的原因本是杀鸡儆猴,怎么突然就变成掠夺一个没见过的方国公主了。 久姚的娘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倒又想起一件事了。昨天庖正大人带着伊挚来祭拜你爹,我向庖正大人询问了国君的状态,庖正大人便讲到夏帝杀进宫的那天,国君被迫跪在夏帝脚下,夏帝第一句话就说看上了有施的公主,让国君把女儿交出来。” “但是,妺公主不曾见过夏帝,夏帝怎么会说出这话?” “唉,这我就不知道了。说句私心的话,如今我只庆幸当日夏帝是管国君要女儿了。若他只是要有施出一个公主,那遭殃的多半是我们家阿久啊。” 久姚顿感苦涩。是她用祈愿神石引来了悲剧,她宁可夏帝要的是她,至少这样妺公主也不必离开伊挚哥哥……脑海中忽而一道念头闪电似的劈落,久姚猛地一个激灵,因娘亲的话而想到一件可怕的事。 妺公主没见过夏帝,但她见过啊!就在不久前随伊挚哥哥一起去说服夏帝,她在王师离开后便赶紧到了伊挚哥哥身边。若是那时候,夏帝回头看见了她,而她那日的服饰头冠又正是方国公主的仪制……混乱思绪里似有一条线将一切都串上,渐渐指向了一个极致可怕的事实。久姚手脚冰凉,寒意密密麻麻的如万蚁蚀身,她简直不敢再想下去! 这时候人群中响起几声惊呼,久姚的娘探出身子去看,牵动久姚回神。 白茫茫的一片人影里,有个人提着青铜的酒盉,摇摇晃晃的行过。他喝醉了,提着青铜盉乱走乱撞,红肿的眼眶上尽是泪痕。他又灌酒,恸然悲呼:“妺公主!妺公主!” 第21章 青梅怨 望着这样的伊挚,久姚落泪。他的至爱被当作牛羊一样的献给位高权重的人,渺小的他,却连目送她离去的资格都没有。久姚忍不住走到他面前,唤道:“伊挚哥哥……” “你是……妺公主?”伊挚的眼底霍然光芒万丈。久姚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他拥入怀中,“妺公主!对不起,我现在才得以见到你!” 周遭顿时一片惊呼,久姚的娘忙喊了两个奴隶去拉开伊挚。奴隶们快跑过来,久姚担心他们伤到伊挚,忙用眼神示意他们退下。她轻推伊挚双肩,低声说:“伊挚哥哥,是我,我是阿久。” 伊挚身躯一颤,“阿久?” “是,我是阿久。伊挚哥哥,你抬头看清我。” 伊挚抬头了,愕然瞪着眼前这张脸,而后眼底的光芒迅速消散,似一朵刹那间凋谢的合欢,“你是阿久……” 久姚心酸道:“我这就让人给你准备醒酒汤,我先扶你。” 伊挚再度颤了颤,猛然周身笼上股戾气,醉醺醺的就把久姚推开了,“离我远点!我恨不得掐死你!” 周遭又是一阵惊呼,久姚跌坐在地,“伊挚哥哥?” 伊挚指着久姚,眼底血丝连连,“是你!夏帝看中的人是你!是你害的!那日在王师前你为什么要穿公主的华服,我叫你躲起来,你又为什么要跳下树!就是因为你,有施氏遭受了灭顶之灾。阿久,阿久你知道吗?妺公主是给你当了替死鬼!” 几个奴隶冲上前来,要打伊挚,“你胡说什么!” 周遭的惊呼声落下了,却变成了一片死寂。 久姚坐在地上,仰望伊挚怒气喷薄的脸,周遭的安静像是看不见的利爪缓缓陷入她的心窝,仿佛要把她的心脏连血带肉的掏出来。 果然是这样吗? 是她给有施氏带来了战争? 那些战死的人是因为她,失去亲人的人是因为她,妺公主的牺牲也是因为她。原来,东奔西顾了那么久,她从不曾帮上有施氏的忙,反倒成了千古罪人。 “伊挚哥哥……” “别喊我!我真想把你掐死!”伊挚怒吼,将靠近的几个奴隶全都撞倒在地,“阿久,你知道吗?我恨你,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恨不得你死在我面前!” 所有人都哑巴了似的瞪着两人,然后看向久姚,原本同情的目光全都变了,变成了质疑、变成了责难、甚至变成了愤怒和仇恨。她曾为有施氏做过什么?或许很多,可一切都抵不上她带来的灾难。施久姚,她不配做有施的久公主,她是祸国殃民的孽障! “红颜祸水……”不知是谁忽然说道,低沉的语调那样锐利的刺进久姚的心。 久姚的娘跌跌撞撞跑来,“不要这样说我女儿!我们家阿久曾为了有施氏东奔西走,龙潭虎穴都入过!” 可是,她毁了有施。仿佛听见众人的心声,久姚在他们那宛如要将她剥皮抽筋的目光下,无力的颤抖。 “阿久,你说,你要怎么办?”伊挚落泪低吼:“你要怎么补偿有施,要怎么挽回妺公主!” “我……” “你根本就做不到!你害了所有人,却还好端端的在这里坐着。” “我愿意去追上夏帝,将妺公主换回来……” “好,你去啊!”伊挚狂吼:“你说了要把她换回来,那你便去!原本该侍奉夏帝的就是你,你去!” 久姚哭不出来,只能笑,破碎的干笑声让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是在笑什么。她爬起身,掸掉衣上的尘土,脆弱娇柔似一枝隐在重峦叠嶂中的幽兰。她没有说话,走去娘的身边扶起她,给了她一道安慰的笑容,叫上家奴们随之离去。 “娘,不用为我担心,走到这一步,我心中已再无包袱了,我们先回家。” 身后私语此起彼伏,那些诛心的话语仍旧飘荡在久姚身后。这些前来参加姚呈意丧礼的人,就如忘记了久姚是姚呈意的女儿一般,国破家亡的仇恨主宰了所有人的情绪。 伊挚骂过了,醉醺醺的踉跄几步,跌倒在一棵树干上。他提着青铜盉把酒浇到自己头顶,又直接往嘴里灌酒,直到再灌不下去了,才发现自己身前站着个人,将一碗汤水递到他面前。 伊挚看不清这人是谁,只听他漠然说:“将醒酒汤喝了。” 伊挚浑浑噩噩的接过铜碗,喝下去了,又听他叹道:“伤心的不止你一个,又何必戳别人本已伤的不成样子的心。” 第22章 步生莲 久姚扶着娘回到姚府,一路上娘的泪水就没停过,奴隶们也跟着落泪,同情的看向这对母女。 “我们家阿久最出息了,可为什么上苍要这么对你!”久姚的娘哭个不停。 久姚命奴隶们关好府门,扶了娘去正厅落座,笑道:“今天是爹入土为安的日子,他将不会再在人间徘徊了,临走前定是想多看顾我们母女两个,娘你这样一直哭,爹还能安心的走吗?” “可我伤心啊!我为我们家阿久抱不平!你没有错,错的是夏帝,为什么连伊挚都要将一切怪罪在你身上。” 久姚酸涩笑道:“待伊挚哥哥酒醒,便会来姚府向娘赔罪的。” “我不需要他们任何人的赔罪,我只是心疼我的女儿!” “娘请放心,我没事的,伊挚哥哥的醉话我不会放在心上。” 久姚的娘抱紧了久姚,哭道:“傻瓜,我们家阿久就是个傻瓜!” 久姚反抱住娘,拍着她的后背,“我不傻的,娘这么秀外慧中的女子,怎么可能生出个傻瓜来。娘也累了,我扶你去休息。” 久姚的娘忽的松开女儿,抓住她的手,求道:“阿久,别去。” 久姚知道娘说的“别去”是别去哪里,她笑道:“娘多虑了,国君说,夏帝在看到妺公主的第一眼就已决定立她为后,可见夏帝是真的喜欢妺公主。我姿容气韵都比妺公主差得远,如何能从夏帝手里将她换回来。” 久姚的娘道:“还好你想得明白,可千万别被伊挚的醉话激将了。阿久是我们家的宝贝,你永远是我和你爹的骄傲。” 那又如何呢,有施氏已经容不下她了。她再在这里多待一天,便要连累娘和死去的爹爹一起被责难。 久姚娇柔笑道:“娘放心,我不会管旁的人怎么说。只是他们也才经历了战乱、失去了家人,情绪难免糟糕。所以我想先离开一阵子,等他们的情绪平复些了,我再回来。” “也好,你就先回羽山吧,唉,真是委屈了我们家阿久啊。” 久姚娇笑,将所有悲痛藏入心底,只呈现一张楚楚动人的花容。她退后两步,尔后跪了下去,在娘的惊呼声中,缓缓地、情真意切的磕下三个头。 “娘保重,阿久稍后便去了,日后回来看娘时,希望娘能走过这段悲痛,重新绽开笑容。” 娘,请恕阿久不孝,这次,阿久真的要骗你了。 扶了娘去休息,久姚将一切琐事都交待给了奴隶们,之后去了自己房间。脱下这一袭麻衣,重新换上艳丽的赤色广袖华服,腰腹悬一条云雷纹敝膝,蹬了有华饰文履,盈盈坐于铜镜前,执起上个月才从陶器作坊里拿到的梳篦,细心梳过长发。 很多人都夸过她这一头长发好,捧在掌心如莹润黑亮的珍珠,捏在手里柔柔软软的像流动的绢帛。她自己也极喜欢这头长发,闲来无事的时候,总是要坐在铜镜前,持一支用着最顺手的梳篦,享受梳篦滑过发间的流畅感。 久姚缓缓闭上了眼,她已经有很久不曾这样细心的梳发了。而这次梳过后,下次,又不知尚在几时。 凝视铜镜中的自己,这是张娇柔的、赏心悦目的脸,尽管比不得妺喜的艳尘绝世,却也有很多人称赞过这张脸的美丽。 可现在,映在镜子里的脸仿佛布满了一道道名为哀痛的皱纹。忧愁催人老去,她还能重新找回昔日的美丽吗? 久姚干笑两声,将长发捋了些到右耳边,绾成辫,梳至左耳。精致的頍形冠卷就摆在手边,久姚拿起它,戴在头上,取了支彩陶的发笄固定头冠。接着是描眼、画眉、点樱唇,她用心打扮出最美的自己。 裙裾摇曳,文履轻响,步步如踏红莲。久姚告别家中奴仆,步出姚府,最后望一眼自己的家,嫣然一笑,腾云而起。 娘,请原谅阿久欺骗了你。阿久答应了伊挚哥哥换回妺公主,现在,阿久要去见夏帝了。 远处,虞期仰头,望到那一抹飞向天边的艳红色,眸底深了深,扭头看向靠在树干上的伊挚。 伊挚喝下醒酒汤有半晌,终于慢慢的醒转来,皱眉望着虞期,“岷山君……” “醒了?”虞期冷冷问:“可有想起些什么。” 伊挚脑壳疼得厉害,一片片记忆的碎片杂乱无章的飞舞在脑海里,他艰难的将它们一个一个的拼凑成型,“我似乎……阿久,是阿久她……” 虞期冷道:“还没想起来吗?你那诛心的言语,若换作我说,大概一千年也忘不了吧。” 伊挚通体剧颤,“是阿久,我对阿久……说了那些话……不,不该是这样,我怎么能那样伤害阿久,这不是我的本意!” “伤害了便是伤害了,是不是本意又有什么分别。”虞期转身,放了英招与天车出来,冷冷言道:“你好自为之吧。” 天车飞起,英招双翼挥起的风全都打在伊挚身上,强劲而冷冽的就像是一把把冰刀切割伊挚的筋骨。 他在飓风中捂着胸口,望着天边那远去的红色身影,潸然落泪。 他后悔,好后悔。阿久,他的好妹妹,从今往后他该如何弥补对她的伤害?还有妺公主,他心心恋恋的人,他的前半生无法保护她,那后半生,他便要不惜一切代价的将她夺回来! 这一刻,呈现在伊挚眼底的决心,强烈的仿佛有颠覆一切的力量。 西南方,那个夏帝君临天下的地方,总有一天,会覆灭在他这个奴隶的手中! 第23章 乞君王 天车飞过满目疮痍的有施氏,虞期半掩窗帘,面沉如水。 英招似能体会到虞期的心情,忽而说道:“久姚姑娘这次将腾云之术发挥到极致了,我竟追不上。” 虞期叹了口气,道:“和她相处这许多时日,对她的性情你也当了解了。她做事便是这么不遗余力,一旦下了决心就定是全力以赴,甚至不惜玉石俱焚。” 英招道:“可要是一直追不上久姚姑娘,真让她见到夏帝了,夏帝会不会把她一起抓走带进宫里?” 虞期沉默片刻,说道:“既然她选择面对,便给她这个机会。若事态发展到她控制不了了,我们再将她带走就是。” “明白了。”英招道:“不过山君,都到了这种时候,你还是这么客观冷静啊。” 虞期轻哼一声,没想理它。 这是久姚平生第一次如此自如的使用腾云之术,这门仙术对凡人来说,很难习得,司宵也没对久姚抱什么希望,只当是多教她一门手艺。 她驾着云,飞过山河万里,在浩浩荡荡的夏帝王师前,缓缓飘落。 一片惊呼声此起彼伏,所有人都在看她,而她却第一眼就看到了华丽战车上被夏帝搂在怀中的妺喜。 “阿久!”妺喜惊得立起身。 “妺公主。”久姚嫣然浅笑。 荒野的风呼呼作响,翻扬起两人的衣袂,好似两团鲜亮赤红的火焰在熊熊燃烧。军中皆是些热血方刚的男子,哪曾见过这样的惊艳,一时之间,痴的痴了,傻的傻了,唯有夏帝懒洋洋的拖着下巴,视线饶有兴味的在妺喜和久姚脸上梭巡。 他忽的低笑,将妺喜捞回怀里,手指摩挲在妺喜的唇上,笑道:“你们有施氏的女子,当真都是花容月貌。” 妺喜脸色一白,“大王,我……臣妾没想到妹妹会来。想来她只是舍不得臣妾,来看一眼便罢了,还请大王千万不要为难她。” 夏帝看向久姚,她已落地,朝着他施礼,“有施氏姚姓女,参见大王。” 夏帝问:“你是什么人,为何要穿上这身衣裳?” “回大王的话,臣女是有施氏车正姚呈意之女,名久,自小与妺公主亲如姐妹,便被我有施国君特许能以施是氏,大王称臣女为施久姚就是了。” “哦,施久姚……”夏帝眯眼一笑:“不错,是个美人,孤喜欢!” 妺喜又是一惊,“大王!” “怎么了王后,你在担心什么?” “臣妾请大王不要为难阿久。” “孤只是想弄清楚,你这位仙女妹妹特意前来是不是有求于孤,孤可不忍心让仙女扫兴而归。” 久姚定定道:“臣女的确有求于大王。” “哦?” “臣女求大王放妺公主回有施,由臣女代妺公主侍奉大王。” 妺喜忙呼道:“阿久,你……” 夏帝又将她揽回怀里,低低笑道:“王后不要心急,孤倒想听听你这位仙女妹妹的理由。” 久姚淡然一笑,跪了下去,一双袖子如鸾鸟的翅膀柔软的铺展在地,浓烈热情的红色掩盖了她周身散发的凄然气息。 久姚磕头道:“大王,那日你在荒野见到的女子,是我。” “是你?” “是,确是臣女无疑。大王既是为了臣女而攻入有施,那么,理应由臣女来侍奉大王。” 夏帝微一挑眉,似也不是太意外,视线徘徊在久姚身上似能带来一股滚烫。被冷汗浸湿的小手握成拳头藏在袖子下,只将一张平静耐心的脸呈现在夏帝眼前。久姚等待夏帝的回复,时间度日如年,终于夏帝开口了,唇角勾起一抹邪魅,笑道:“好像……的确是认错人了,可是,王后比你更美艳,孤是不会放走王后的。” 久姚道:“大王身为九州之主,言行举止皆是表率,难道要知错而不改?” 夏帝桀骜道:“孤喜欢将错就错,谁敢评说孤的不是?”他将身体略微向前探了些,眼角飞扬起某种带着邪意的渴望,“你虽然不及王后美艳,但也娇嫩可爱,不如,就与你姐姐同享宫中的富贵如何?” 久姚袖子下团着的拳头一直在发抖,指甲刺在掌心上,隐隐的刺痛持续的提醒她这是怎样的侮辱。夏帝的淫-邪,妺喜的惶恐,还有那些士卒们看热闹的垂涎目光,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围绕着砧板的刀俎不停剁下,而久姚就像是砧板上的一条鱼,只能挺直了脊背承受这无止尽的凌迟。 她恨透了夏帝,也恨透了自己。 短暂的沉默后,久姚冷冷问道:“大王是一定不愿放妺公主回家了是吗?” “那还用问!” “好,我知道了。”久姚说道,话音落下的同时,突然脚尖点地,飞起三丈高,同时双手在胸前结印,口中飞速念出咒语,刹那间周遭狂风猎猎、飞沙走石,惊得士卒们慌乱的想要躲开,却一个一个被狂风从战车上卷下,眼前也因飞舞的沙砾石头而模糊起来。 狂风怒吼如没有退路的野兽,一如久姚内心的破釜沉舟了。 她要夺回妺公主,她不会让自己的姐姐被囚禁到冰冷的王宫里,她要将妺公主送回伊挚哥哥的身边。一切下场,就由她来承担吧! 心中一旦决定背水一战了,便再无顾忌,久姚下手毫不留情,趁着士卒们还没能开始反攻,便操纵一团疾风朝着妺喜掠去。 妺喜立在战车上惊呼,像是响应起久姚的心声而朝着久姚伸出手去。她想乘风而去,离开这个残暴如恶魔的帝王,她想回到父王和伊挚的身边! 终于,妺喜的指尖接触到久姚操纵来的疾风,久姚的脸上浮现出欢喜和希冀。只要再给她片刻的时间,只要再多片刻,妺公主就能自由了! 第24章 至妖娆 然而,一切来得太突然。 当空霍地一道霹雳横扫而来,正正打中久姚。可怕的痛感一下子就蔓延到千络百脉,久姚被打得吐出一口血,无法再控制狂风,身子如残叶一般空悠悠的飘落下来,跌在地上。 她不甘的想要爬起来,却动一下就浑身疼的仿佛骨头都快碎了,又吐出一口血,久姚崩溃的看着荒野上的风迅速消散,接着便见王师中缓缓的行来一辆妖冶的篷车,一道甜腻而讽刺的女声自篷车里传出。 “小姑娘,你师父没告诉过你吗,在王师跟前施法,是会被我大夏的法师们狠狠教训的。” “你……”久姚艰难的发出声音,胸腔痛的几乎要裂开了,可这般痛又如何抵得过心中的不甘,眼看着就要成功了,却、却……她匍匐着,用尽力气想要爬起来,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狼狈的如一只垂死挣扎的蝼蚁。 突然,一双手从她的身后拢住了她的双肩,缓缓的将她托起来。久姚吃惊的望着忽然就出现在她身后的虞期,没有想到,他会来。 “岷山君……” “对不起。”虞期缓缓将久姚靠到他怀中,“没想到,她的道行这么高,我没来得及化解这一击。” 虞期的出现引起一片哗然,对面篷车里,那个偷袭久姚的人撩起车帘,露出一段柔软婀娜的手,五只手指的指甲各自涂成了青赤黄紫黑五种颜色,极为冲击视觉。她半面身影探出车子,明暗交错的光线下一张被浓妆覆盖得妖艳面孔映入眼帘,久姚忽就觉得一阵战栗,瞅着那女子从车上下来,随之听得虞期诧然道:“夕儿?” 这名字对久姚来说太熟悉了,夕儿,是她未曾见过的师娘,司宵的亡妻。 女子也有些讶然,红艳如血的唇轻轻张了张,“公子怎知道我叫夕儿?” 虞期目光深沉。 女子盈盈前行,完美的女性身段随着她踱步,扭动出惑人的姿态,“我知道了,公子一定是见过我吧,可惜,我的裙下臣有好多好多,都不记得公子是谁了呢。” 久姚又不禁战栗,虞期抱好她缓缓起身,语调微冷:“你不是夕儿。” “公子好生奇怪,都叫出我的名字了,又变卦。莫非,是在跟我玩欲擒故纵的游戏?” 虞期不咸不淡道:“你不是夕儿,不过是碰巧名字相同、长得相似罢了。” 女子笑容更艳,“我不知你口中的‘夕儿’是谁,不过公子,我们能在这千军万马前相遇,如此机会多难得啊。”言讫,她忽然身影消失,久姚只觉得眼前有影子闪了下,这女子就到了她和虞期面前。久姚一惊,女子却讽刺的瞥了她一眼,柔软的身体倾向虞期,一只手勾起,指尖点上虞期的下颌。 “公子,你长得真好看……”她眼底满是着迷,五色指甲轮番滑过虞期的下颌,这淫-靡的画面,令久姚脸色一青。 虞期避开女子不怀好意的侵犯,抱着久姚倒飞出去,冷冷言道:“明明是个人,却一身的妖气。” “妖气又怎样,不好吗,还是公子觉得,夕儿不够美?” 虞期扫了她一眼,没再搭理,低头对久姚道:“走吧。” 久姚仰头望着他,在他漆黑的眼底看见自己惨白而不甘的脸,她奢求似的问:“岷山君,你能不能……” “我帮不了你。”虞期道:“仙神不能插手人类的纷争,我无能为力。” 久姚的心如水晶莲花一瓣一瓣无情的碎开,碎了一地。她想起祈愿神石第一次带来不祥的时候,她向虞期求助,换来的也是这样一句话。那时的她是愤怒的,恨不得将所有情绪都撒在虞期身上,而现在,她却感受不到任何的怨艾,只一颗心如被刀绞。 久姚凄然笑道:“岷山君,谢谢你来救我,可我想带走妺公主,让我再和夏帝谈谈可以吗?” “你改变不了什么,又何必再试。” “可我不甘心,有施氏和妺公主的不祥,都是我造成的。” 虞期锁眉,未语。久姚惨笑,轻轻推开他,颤颤巍巍的朝着夏帝走去。 那名唤“夕儿”的女子就立在不远处,瞧着久姚每走一步都像是要跌倒的样子,抬了袖子掩嘴嘲笑:“站都站不稳了,还想来抢人?小姑娘,你师父是谁,没教过你要多为自己考虑吗,你还真够讲义气的。” 夏帝对夕儿道:“她终是个柔弱女子,教训一下就够了,孤还要将她带回宫中宠幸。” 夕儿冷笑:“你想得倒是挺美,可也得看她后面那个男人答不答应啊。” 第25章 何处乡 夕儿的话,方将夏帝的注意力完全挪到虞期身上。桀骜残暴的九州之主,怎能允许有人这样目无君王的出现,他身边的近臣赵梁最明白夏帝的想法,当即指着虞期吼道:“刁民!见了大王为何不跪?” 虞期看也没看赵梁,只锁着眉头,看久姚一步一步艰难的前行,跪了下去。 夕儿的那一击,让久姚难受的如被拆了骨头,身体的每个部位都不听使唤。跪地时膝盖痛的像是被重物狠狠的砸过,额头上早出了一层虚汗,久姚艰难的磕下头去。 “大王,臣女求你,放了妺公主。她的美艳,该是自由绽放的,而不是被关进后宫里直到枯骨!” 妺喜已是泪流满面,“阿久,阿久……” 久姚不断磕头,即便已虚弱的随时要晕倒,“大王,臣女求你了!” 一片寂静。 这种时候千万王师竟是没人能笑出来,都望着久姚,在心中为她惋惜。夏帝唇角的笑容也敛了,皱眉不悦的看着久姚额头上磕出的青紫和淤血。夕儿冷哼一声,道:“又不是亲姐妹,死了活了的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妺喜再看不下去了,站起身,呼道:“阿久,够了!” 久姚仰头看她,“妺公主……” 妺喜道:“阿久,大王已经答应我父王免去有施氏往后所有的纳贡。为报答大王的恩情,我是自愿入宫的。” 久姚一笑,笑容惨淡如雪,她如何不懂妺喜的意思?她不愿妺喜入宫,妺喜亦不愿她苦苦磕头。她们从小出身贵族,锦衣玉食,却注定了在氏族需要的时候被推出去作祭品。 妺喜泪眼婆娑望着久姚,唤道:“岷山君,请你带阿久走吧!” 久姚还没有回话,便被一双手抱起,直到此刻她才发觉自己半点力气也没了,任虞期抱着她转身就走。 她艰难回头,对面赵梁拔剑吼道:“好大的胆子,竟敢目无君王!给我上,杀了他,把久公主抢回来!” 夏帝道:“都不许伤了孤的美人。” 几十个侍卫持矛戈冲上去,喊声刺耳。夕儿无动于衷的看着他们从身边奔过,修长睫毛下笼罩着两团阴翳。 久姚双手在虞期的肩上微微用力,提醒他身后杀来的人。他却连头也不回,继续前行,那些杀近的侍卫们忽然就不能再靠近半分,仿佛是一面看不见的围墙阻拦住,使尽所有的手段也无法再前行。 可在久姚的视野里,这些士卒才更像是一面墙,挡住了妺公主,也彻底阻绝了她们的希望。 她没有力气挣脱虞期,眼底的不甘也成了绝望。隔着人墙望向妺喜泪水肆意的脸,那曾经让整个有施氏为之骄傲的绝世艳尘,从此,便将在泥沼中一点点的化为枯骨,死也不得芬芳了! 久姚不禁啜泣起来,眼泪将虞期的衣襟全打湿了。依稀间觉得自己好像被抱进天车,周遭暗了下来,久姚绝望的埋头在虞期怀里哭泣。 夏帝不甘道:“果然是仙女,可惜了一个娇滴滴的美人,竟没福气享受宫里的荣华富贵。”他看向那些跪在他面前请罪的士卒,残忍道:“没用的东西,通通砍了!” “大王饶命!” “大王饶了我们吧!” 士卒们吓得使劲磕头。 赵梁一挥剑,身后一群近侍上前,手起刀落,一排脑袋飞出去,倒地的尸体和四溅的血让所有人噤若寒蝉。 妺喜被吓得哽住,挂着满脸泪水瘫软在座椅上。夕儿却冷冷笑着,盈盈从血泊中穿行,回到篷车中,嘲笑的嗤一句:“无聊。” “好了,继续回朝吧。”夏帝再将妺喜一搂,笑道:“王后不用害怕,孤是不会迁怒你的。” 妺喜笑不出来,只能惶惶然望着他。这就是残暴的夏帝,她的夫君,未来要与她度过一生的人。她的视线空虚的凝望向他身后那片碧海晴天,阿久走了,天车已经远的快要看不见了。 阿久,保重。 仿佛能听见妺喜的心声,久姚从虞期怀里抬起头,擦了擦眼泪。 妆容全花了,令她看起来就像是一株刚经历了暴风骤雨摧残的小草,从没有像现在这般的柔弱而无助。 这样一双被绝望填满的眼,虞期不忍再看,斟酌了好一阵,问道:“恨我吗?” 久姚缓缓摇了摇头,“我恨夏帝,更恨自己。” “不是你的错。” “可是,是我用了祈愿神石。如果我早一点选择放弃,也就不会有之后一桩桩的悲剧。” “即使没有祈愿神石,这些事也未必不会发生。” 久姚怔怔。 虞期道:“人在被逼到绝路的时候,要么毁灭,要么孤注一掷的搏上一搏。有施氏从交不上赋税开始,就注定了他们往后的每一步都是在赌,哪怕你没有使用祈愿神石,你们的国君也只有两条路可走。” “哪两条路?” “其一,就像之前那样,求夏帝暂缓征税和纳贡。其二,便是先发制人,主动起义反抗夏帝的统治。不管是哪条路,战争都在所难免,只因大夏统治九州几百年,和各个方国的矛盾早就到了白热化的程度,只需一个细微的□□便能引燃一场战争。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久姚哑口无言,不知道怎么表达心中的震惊。虞期说的这些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的,待如今一切都经历了,再回头看去,才发现他这个局外人竟是将一切都看得透彻了然。 然而,不管事情怎么发展,如今的不祥就是她带来的,她还害死了爹爹。久姚被负罪感压得喘不过气,蓦地再度哽咽道:“谢谢你还能安慰我,可是,终究是我,终究是我……” 一声叹息缓缓流泄在车厢里,当虞期意识到自己也会这样叹气的时候,他已经抱紧了久姚,安慰般的在她背上轻拍、缓抚。 她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却成了有施氏掩饰懦弱无能的借口。如果国君平素里注重修生养息,又何至于如今交不上赋税。而士卒们若是多加训练,以一当百,又怎会那般忌惮夏帝的王师? 没有一份责任该是由久姚承担的,可这场男人们的权力游戏却将她推到风口浪尖,而后又拿妺喜的牺牲来换取这场游戏的继续。 她们何辜。 虞期抚着久姚,低声问:“接下来想去哪儿。” “我不知道。”她没有脸回到有施氏,而羽山,又可能被泗水公子再度找上门。天下之大,竟连她的容身之处都没有了吗? 虞期心中已满是心疼,他贴近久姚耳边,柔声道:“那便与我回岷山吧。” 第26章 影成双 这世上没有人会喜欢终年覆雪的地方,从前的久姚一直这么认为。 可这次回到岷山,她却发觉自己变了太多。她开始主动告诫自己不要去想人世间的事,把自己沉浸在白皑皑的山色里,仿佛一颗心就能变的和这里一样简单、干净,单调的只剩下一片白色。 久姚喜欢上虞期家里的那一圈廊庑。 廊庑是木板铺成的,每当她走过,吱呀呀的声音都能让她远离尘世的喧嚣。她体会着质朴的感觉,坐于木板,双手扒在廊庑下的座椅上,痴痴然望着飘落的浩雪似一首无声的平调,多么的安静,阻隔了一切人世的纷纷扰扰。 双肩上忽而被罩了件暖和的狐裘,久姚转眸瞧着虞期,讶然道:“我怎么没听见你靠近的声音。” “你看的太入神了,都忘了冷么?” “冷也好,能让人清醒些。” 虞期浅笑:“到我这里,就不必想那些令你不快的事情。在山里度日得久了会弄不清岁月的流逝,只知道黑夜和白天不断交替,也乐得清闲。” 久姚臻首微低,道:“我也试着不去想人世间的事,可那些念头无孔不入,总是在我稍有松懈的时候一下子全都涌进脑海里。我给我的家园、我的亲人和朋友带去了太多痛苦,当我在这里悠然看雪的时候,他们却可能在以泪洗面、在借酒浇愁。如果一切都可以重来,我定不会做同样的选择了。” 虞期唇角勾起一抹苦笑,稍纵即逝,半晌道:“其实,岷山里有许多不错的地方,与其你在这里被忧思困扰,不如我带你多见识岷山。” 久姚抱以感激的一笑:“谢谢。” “你无需客气,岷山鲜少来客人,从我的角度出发,倒是希望你能多住一段时间。快中午了,你也饿了,等我去做些吃的吧。” “嗯。” 下午的时候,正看雪看得入神的久姚,怀里忽然多出一个毛茸茸的东西。 她诧然的瞧着在她胸口乱拱的小狐狸,呆了片刻,仰脸和抱着一只兔子的虞期视线交接。 “给你带了两只小东西解闷,我记得,你说过喜欢毛茸茸的东西。” 久姚露出惊喜的笑,把怀里的小狐狸抱起来。 这是只毛皮柔软又顺滑的白狐,四只爪子上都沾了雪,动作可爱的挥来挥去。久姚心中的爱意一下子就泛滥了,抚着狐狸爱不释手。 “这个也给你。”虞期把兔子送进久姚怀中。这是雪山里常见的雪兔,通体雪白,只除了耳朵尖是黑色。两团毛茸茸的东西洁白无瑕、暖暖的、在久姚怀里乱动逗她开心。 “它们真可爱。”久姚由衷笑说。 虞期在她身旁坐下,道:“它们看样子也很喜欢你。” 久姚笑意变浓,却忽的意识到一个问题:“岷山君,你怎么把兔子和狐狸拼到一起了,狐狸不是会吃了兔子吗?” “它们都是岷山里的妖灵,比你年纪大多了,已经修出了人形。” “人……人形?” “是我让它们变回原型来逗你开心的,你不用想它们的人形是什么模样,放心,都是女子。” 久姚脸一红,莺声道:“让你费心了。” “无妨,反正我也无事可做。” 这时那狐狸嘻嘻的笑起来,起先把久姚吓了一跳。狐狸的声音是豆蔻女孩的声音,贼溜溜的目光戏谑似的在虞期脸上扫来扫去,说道:“上次帝女娘娘来岷山做客,山君对人家爱答不理的,怎么这次换了个客人就态度变了这么多?” 虞期道:“是帝女话太多,扰我清净。” “可我怎么觉得这两天山君你的话比帝女娘娘多得多呢。” 虞期玉容美好,瞳眸淡漠,一笑道:“你没察觉到自己很无聊?” “我哪里无聊了。” “活了百年,还没有自知之明。” “你怎么一年比一年毒舌!” “是你一年比一年糊涂。” “你……哼,死鸭子嘴硬还不让说!” 虞期没理它。 久姚有些尴尬,这怎么还吵起来了? 怀中雪兔道:“山君依然是这么高不可攀啊,和他吵架永远得不到好果子吃。” 久姚忍俊不禁。 见她笑了,虞期似听见自己的心变软的声音,连目光也不能察觉的柔和了些许,他道:“明天带你在山里走走,有个地方生了不少仙芝灵草,你会喜欢的。” 久姚点头,“嗯。” 第二天,虞期果然带着久姚往那边去,因路途不是很远,两人步行而去,雪地上两行足印渐渐被覆盖。久姚回头看去,浩雪后面的那片天空晴朗明净,旭日的光辉淡淡温暖。 她被虞期带到一个安静的山坡,半面能照到太阳。 “这雪下面很多的灵芝,年岁至少也有数百,要不要来看看?”虞期边说,已俯身先刨雪了。 久姚望着他,不知怎的就想到两人初见那次,她也是这样刨了虞期。疑问再度涌来,久姚问道:“那日,你为什么会在雪地里睡觉?” 虞期动作一顿,复又恢复原状,道:“我是晕过去的,不知道晕了多久。” 久姚心里一紧,“发生了什么?” “也没什么,只是忽然找回了记忆,很不适应,头疼的支持不住,就晕过去了。” “找回记忆?你曾经失忆过吗?” “确切的说,是从我到岷山修仙开始,就被剜除了记忆。我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自己还有家和亲人。直到不久前,我找回了被封印的记忆,解开封印,将记忆重新引入体内,却因为承受不了自己对家人的辜负而情绪波动太大,导致晕过去了。” “你的家人……”久姚本想问,又觉得残酷,忙打住了,“对不起,问到你的伤心处了。” “无妨,被漫长的时光磨砺过的心,已经不再容易伤心了。” 这话让久姚顿感酸涩,虞期在她面前熟练的挖掘灵芝,那淡然平静的神情,到底隐藏了多少痛苦,她没法看透。 她心疼,在他身边蹲下,轻声说:“虽然你再也见不到他们了,但你还可以结交许多朋友,朋友也和亲人一样能给你温暖的。” 虞期对她一笑,忽然就从雪里伸出手,提了支肥硕的灵芝出来,道:“怎样,这块头是不是比羽山的大了不少。” 久姚讶然,“你怎么一挖一个准?” “因为这雪下面四处都是。” “果真是这样?那我也来试试。” “你别试了。”虞期按住久姚的手,“这雪冻手,你看着我挖就是了。” 久姚这方反应过来虞期方才一直把双手埋在雪里,像个凡人那样勤勤恳恳、使足了耐心。 他明明可以使用仙术的,却宁可忍受冰寒,她不知道他这么做是不是为了最大限度的哄她开心,可心疼之余,也有种甜甜的感觉生在久姚的心里。这种甜,好像比家中所有铜器里盛着的糖还有甜美、温暖,这是她第一次体会到这种甜意。 不禁面如娇花,含羞带怯,久姚用一双小手包裹住虞期的手,细碎呢喃:“你是山君,还教雪把自己的手冻这么红,我给你捂捂吧。” 第27章 诉心事 两人之间的沉默,在这种时候显得平淡又恬静。 久姚的小手也有些凉,可是她实实在在的把虞期的双手裹在里面,细嫩的小手像是丝绸一样的柔滑,即便微凉,却仿佛是暖的,丝丝缕缕的流汇入虞期的心里,好像全身都因此变得暖和。 “岷山君,往后别再这样了,能用仙术的时候就用仙术,我不想看你受那些凡间的苦。” 虞期笑而不语。苦吗?明明是被冻疼了,可却有点甜、有点暖,大概是因为有她在身边,不管他是疼了还是苦了,至少不再孤独。 “岷山君,你怎么不说话?” 虞期笑道:“你还没回答我,这灵芝是不是比羽山的大上许多呢。” “确实,我在羽山从没有见过这样大的灵芝。” “这在岷山还算不得多大,这雪地下还有比它年岁更久,精气更好的。” “你又要挖了?别、别直接用手。” “好。”虞期施了仙法,久姚看着飞溅起来的雪花,笑容在瞬间惊艳无比。 搜罗了大大小小不少品次优良的灵芝,虞期把它们收进袖里乾坤,只留了个小的,拿回家里熬汤了。 灵芝毕竟是大补的东西,不宜食多,虞期控制好用量,让久姚端着青铜盅,美美的喝上了一盅。 喝过热饮的久姚,整张脸都像是被煨暖了那样红红的,她把青铜盅递回给虞期,娇羞道:“谢谢。” “歇息一下,我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一座山崖,是我很多年前发现的,在那里看夜空,景色会比在你们家屋顶好了不知多少倍。” 久姚被勾起了兴致,却嘟嘴道:“哪有拿山崖跟我们家屋顶比的。” 怀着兴致,久姚在入夜后随虞期过去。 夜晚的岷山更加寒冷,虞期把久姚的狐裘拢好了,抱着她腾云,将她带到那座山崖。 那里,真的让久姚惊叹出声。月光被雪地反射出梦幻的银色,天地间尽是连绵婆娑。坐在山崖边,看着雪夜,再仰头看灿烂星河,竟会产生一种恍若要飞去天穹的感觉,忘了今夕何夕。 “真美,我从没见过这么多这么亮的星星,就好像伸手就能摘下来似的。” 虞期挨着她坐下,笑问:“是不是比你们家屋顶好了太多?” “我平素里在家,也不会总爬上屋顶看星星,不过岷山这里的夜空,真的是太美了。” “喜欢吗?喜欢的话,我可以经常带你来看。” 久姚略怔,心被这柔和的声音撞了下,如一口钟似的久久都未平息,她娇笑道:“那明天也带我来这里,可以吗?” “当然。” “谢谢你,岷山君。”久姚由衷的笑了。 像是儿时和伊挚、妺喜并排坐在一起数星星那样,久姚昂起头,食指在头顶一指一指的,数出星星。一颗、两颗,那时候总是妺喜最先数糊涂,然后是她,而伊挚却还在有条不紊的数着,怎么也不会眼花似的。 儿时青梅竹马们无忧无虑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久姚的眼眶有些热,伤感之余又感叹人世的无常。美好的东西总是那么短暂,在不知不觉间,就如指尖的流沙那样再也追不回了。 她不禁问道:“岷山君,你在一千七百年前的那个时代里,是不是也有难忘的朋友?” 虞期道:“少年时代的朋友有一些,但最亲的终究是家人。我娘早逝,爹又常年在外戍守部族的疆域,家中多半是我与妹妹相依为命。所以论及感情,我最亲的人便是她了。” “竟然只有你们三个……” “那个时代不容易,我们还有爹就已经不错了。我妹妹叫阿筝,她和你一样善良又天真。我们两个打猎、做农活,自己养活自己。家中还有一匹白马,通人性,经常也能帮上我们。” 久姚有些好奇,“通人性的白马?” “嗯,我听爹说,那匹白马从我曾祖父那时候起就在我们家了,经历了几代人尚还强壮。我还依稀记得它的样子,那真是一匹世间至美的马,白的没有一丝瑕疵,能将黑夜都照得白亮。” 久姚想了想,道:“那匹白马听起来像是个妖仙,会不会它现在还活着?” 虞期淡笑:“若我还能找到它便是最好不过的事情,至少也能问问它,在我离家去岷山后,阿筝怎么样了。”他略微苦涩的扯了唇角,道:“应该不怎么样吧,毕竟家里就剩下她和白马,我走时信誓旦旦的说会常回家看她,可到了岷山后却被剜除记忆,再也记不起她了。” 久姚只感到一颗心酸的厉害,她伤心道:“他们为什么要把你的记忆拿走、封印在别处?” 虞期没有回答。有些事知道多了对她没有好处,他也不想将她卷进来。 对上她心疼而真挚的眼眸,虞期无奈一笑,那笑容似岷山苍茫的雪,永远那样纯净,也永远得不到融化的解脱。 “阿筝只有寥寥几十年生命,直至死都没有等到我回家。如今我想起一切了,人世间却早已沧海桑田,别说阿筝这个人不再有一点痕迹,就连她的转世,我怕也不可能找到了。” 造化弄人,久姚湿了眼眶,她几乎要为虞期的痛苦而潸然落泪。 在没有记忆的时候,他孑然一身;找回了记忆时,他却早已形单影只。久姚忽然就头脑一热,倒进虞期的怀里猛抱住他,哽咽道:“你的家消失在时间的长河里,我的家支离破碎教我不能归,原来我们都是没有归宿的人,我们都没有……” 虞期的身体微不可查的颤了颤,墨眸里倒影的星光流转,从凄哀变作温柔。 他反抱住久姚,慰道:“别哭,这里的夜空不美吗?” “美,我是喜欢的。” “既然喜欢,便一起看吧,莫让这些情绪辜负了美景良辰,以后的路还长着呢,不是么。” 久姚抽抽鼻子,点点头,从虞期的怀里抬起身,重新在他身侧仰头望着漫天璀璨的星河。 一颗、两颗、明亮的、温柔的,她渐渐的破涕为笑,不禁偏了脑袋,靠在了虞期的肩膀上。身子被虞期单手环住,狐裘和他的温度都让人暖暖的,久姚的笑容在不知不觉间竟美好的不输给这漫天星芒。她就这么静静靠着虞期,虞期静静揽着她,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在同一片星空下静静仰望,脉脉依偎。 第28章 调风月 在岷山的日子,真的和虞期说的一般,不知岁月的流逝。 久姚每天都在看雪、和妖灵们玩耍、看星星,不知白天和黑夜交错了多少回。 动物们说,凡世里的人大都讨厌这种终年覆雪的深山,因为苦寒凄冷,不想久姚竟喜欢这里,自打她住进岷山了,连笑颜都增多了不少。 久姚微微苦笑:“只因我在凡世里没有容身之处了,也多亏岷山君可以收留我。” 那小狐狸道:“山君巴不得你往后就住这儿别走呢,不然他又得一个人守着岷山了,孤独的很。” 久姚没有接话。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真的会忽略掉岷山的严寒和凄苦。虞期每天都会陪着久姚到各个山崖和峰岭看景色,有晴空皓雪、有紫烟云雾,山间妖灵们也都很喜欢久姚,一窝蜂的拥上来撒欢时,久姚便不禁发出清灵的笑声。 晚上一起看星星时,心中更是平静,甜意不知从心中的哪个角落漫出来,糖一样的化开,令久姚的心好几次怦然作响。她发现自己很喜欢靠在虞期肩膀上看星星,想被他用臂膀环着,想听他用温柔的语调在她耳边轻问:“冷吗,要不要回去?”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种改变,也许是无处容身、心碎了之后有人这般照顾她、体贴她所致。她明白这份体贴和伊挚给她的不同,伊挚平易近人,生来就是温润如玉;虞期却早被雕磨成一把玉刀,美丽却泛着冷光,戳人无影。初见时那冷漠却压迫人心的气场是他,如今对她关怀亲切的也是他,或许他的态度取决于他要对待的人在他心中的位置,那么,现在她在他心中是怎样的位置? 这个问题久姚还没想思考得太深,她并不太在意,她只是喜欢被他照顾,喜欢两个人亲近些。 这种朦胧的感觉,是依赖、还是迷恋,久姚也懵懂不知。她同样心疼虞期千年来的遭遇,想贴近他的心,但她明白,自己终究不属于仙神的世界。 “我想有施了,想我娘,不知她可还安好。”久姚坐在雪地里,身边围了圈毛茸茸的动物,都是岷山的妖灵。 它们听她倾诉,嘻嘻笑道:“放心了,怎可能不好,战争不都结束了吗,听说有施都不用再纳贡了!” “这确是好事,可惜我一时半会儿还回不去。” “久姑娘别气馁,他们对你不仁在先,你还对他们有情有义,你分明没错处的!你娘既然在家等你,就肯定会把自己身体照顾好的。至于有施氏,他们把公主都抬成大夏王后了,夏帝还敢管丈人家收东西收钱吗?我倒觉得有施氏是交上好运了,生了这么个贵人公主!” 久姚不知该接什么。 “哎哟,看你愁眉苦脸的,真教人看不下去。走,我们带你一起跑一跑,跑起来你就该笑出来了!” 不等久姚搭话,身子就被一只山羊给拱起来。狐裘还乱糟糟的没来得及整理,小狐狸已叼住久姚的袖子,拉着她跑起来。久姚挺担心在雪地里奔跑会不会忽然就陷进去出不来了,好在没发生这种状况,他们沿着山坡一路冲上去,动物们欢呼雀跃,蹦来跳去,久姚被风吹得分外清爽,也跟着喊叫起来。 山坡上忽然现出一抹红色,相当醒目。久姚忙喊动物们停下,同看过去,见是只小白鹿卧在雪中,身下的雪尽是鲜红。这场景令久姚立刻忆起那只火光兽,也是如此惨况,心中不禁一抽,走上前去,问道:“你还能坚持吗?我们来帮你。” 靠近了十几步,忽听得山羊道:“久姑娘小心!” 山羊和小狐狸两个从久姚两侧飞奔而过,挡在久姚身前,拦住了一头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成年白鹿。 白鹿一双角巨大厚重,两眼恶狠狠瞪着久姚,撒起蹄子便要冲撞来,逼得山羊和小狐狸施用妖法,才用一面看不见的障壁拦住它。 久姚只失神片刻,就明白了什么,忙对白鹿道:“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孩子,我是来救它的。” 白鹿发出暴躁的嘶鸣。 “请你相信我,我接近它是想帮它疗伤,我是岷山君的客人,会些疗伤的法术。” 白鹿似感觉到久姚的善意,不再那般冲撞,山羊趁机用动物之间的交流方式把久姚的意思传达给白鹿。瞧着白鹿安静了,久姚快步走向小鹿,蹲下身,友好的抚过它的头,随后指尖浮现浅浅蓝光,为小鹿施了个疗伤法术。 未过多久,小鹿伤愈站起来了,白鹿连忙过去,和小鹿头挨着头亲昵在一起。 山羊道:“久姑娘真棒!”久姚嫣然一笑,那白鹿又忙跑到久姚面前,低下脑袋表达歉意和感激,随后背对久姚跪下去,回头炯炯有神盯着久姚。 久姚读懂了它的意思,“你是让我乘上你?” 白鹿点头。 山羊道:“久姑娘骑上去吧,我们都跟着你一起跑。” “嗯,谢谢你们。”久姚便不客气了,提起狐裘和裙子下摆,坐在了白鹿背上,扶好它一双鹿角。那小鹿开心的窜入久姚怀里,久姚腾出一手抱着它。白鹿仰头嘶鸣一声,起身,瞬间四蹄飞腾。 “好快!”久姚呼道。 山羊狐狸们紧紧跟着,用上了妖法才不掉队。白鹿跑起来优雅迅捷,每一次都跃得又高又远。它在腾起的时候,久姚抱紧怀里小鹿,觉得自己是要飞起来了,白鹿一落下,她又盼望下一次起跳能更高更远。 一路奔上山坡,一道道足迹在阳光下泛着金色,边边角角被新落的雪花磨平,风一吹,雪花又如一树飘落的梨花那样大捧大捧的散开。白鹿蹄下溅起一捧雪,被骤然而来的风吹满久姚的眉头,眉毛凉凉的,霍然就舒展开来,长久以来压抑在心中的种种愁绪被打开了一个宣泄口,久姚放声欢笑,随着白鹿的起起落落,使出所有力气笑着,笑声回荡在岷山的千峰万岫,风雪刮起一轮轮回音。 白鹿跑累了,慢下来,久姚也笑累了,抱着小鹿靠在白鹿脖子上,娇容如凌寒绽放的梅花,浅浅红色,颇是醉人。 身后那些小动物这会儿都不出声了,反倒是身后传来阵扇动翅膀的破空声。 久姚回头,一颗心怦然颤动,只瞧见晴空之下皓雪纷纷,英招振翅飞来,背上立着的虞期沐浴在暖光和落雪中,笑靥温暖,玉容生辉,宛如从漫天梨花般的霰雪中浮而生出,吟吟然瞧着她。 久姚失神,直待他从英招背上飞下,来到她面前了,她才痴痴道:“你怎么追来了?” “看你走远了,不放心就过来看看。”虞期扫了眼动物们,“对它们,其实我也不是太放心。” 动物们集体发出抗议的低呼,久姚却心暖的无以复加。心念一动,忽而就产生疯魔般的念头,久姚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么神经质,竟是放下小鹿便扑向虞期,把他扑倒在地,两个人一起沿来时的山坡滚下去了。 “哇!” “天啊!” “好危险!” “危险个屁!” 动物们一片惊呼。 雪兔最怕出事,化作人形想去救援,却被山羊和山猪咬住了腿。山猪脾气最是爆裂,又重复一句:“危险个屁!又不是悬崖!傻蛋,人家山君乐在其中你没看出来吗?” “你怎么骂人?” “骂的就是你,傻蛋!” 第29章 情窦开 久姚觉得自己真是疯了,竟然会做出这种毫无仪态只图刺激的举动。可是被虞期抱在怀里,滚得天昏地暗了他也不松开她,反倒护得更结实,久姚便觉得整颗心比她坐在白鹿背上奔跑时飞扬得更高。 山坡极长,他们不知滚了多少圈,久姚被虞期完全裹住,都快喘不过气,晕乎乎间才发觉山坡到头了,他们也慢慢停下,她躺在雪地和狐裘上大口大口喘息,而虞期就伏在她身上,还紧紧抱着她。 从没有这样近距离的和男人接触过,久姚虽知道这都是自己的“杰作”,可疯狂过后就娇嫩的如含苞待放的花朵似的,满脸羞窘。 虞期却将脸靠的更近,温热的呼吸搔刮过久姚的耳朵,清楚的看着这白玉般的耳垂一点点变红。久姚受不住了,偏过头去,却听他轻笑:“刚才那是做什么?” “我、我就是一时激动。” “为什么激动?” “我也说不清。” “说不清就把我推下山了?” “对不起。” 虞期笑道:“总归你心情得到纾解了,便是好的。” 久姚的心又是一暖,偏回头小心看着虞期,“岷山君,你不怪我吧。” “当然。”虞期唇角一扬,一瞬间的笑容宛如春回大地,惊艳的夺人呼吸。他缓缓道:“往后,叫我虞期。” 久姚一怔,“岷山……不,虞期。” 他笑:“别总喊岷山君的,太生疏,就叫我虞期。倒是别人都是如何唤你的,阿久,是吗?” “是。” “那我便唤个不一样的吧。”虞期似在思考,这短暂的沉静让久姚的心砰砰加速,脑子里思绪混乱成热热的一团,什么也想不出,只看见虞期两手撑在她身体两侧,一张脸渐渐靠近她。 “往后,我叫你‘久久’可好?” 随着这柔暖的不可思议的声音触及耳畔,久姚感到额头上一凉,虞期将轻吻落在她额上。这本是蜻蜓点水的感觉瞬间化作电流,击穿久姚全身,她痴痴望着虞期,胸腔里一颗心咚咚的跳着。 完了,她完了,竟是因这男人而醉倒在一片温软中,整张脸都被绯色染红。她彻底呆了,没想到心里生了那么些旖旎心思。 久姚娇羞不已,这样的自己,她都快不认得了。 远处山坡上那些动物妖灵都在看这边,为了看得更远,这些矮小的动物都化作人形,排成一排伸着脖子张望。 狐狸道:“从前岷山来客人了山君都是怎么对待的,不是不远不近就是爱答不理,果然换了久姑娘就不一样啊。” 雪兔道:“好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山猪哼道:“一群傻蛋,人家说情话能让你们听见?都见鬼去吧!” 山羊道:“你的性格需要温柔一点,这样才像个人。” 其他的动物们七嘴八舌,纷纷发表观点。 英招早在旁边卧倒休息去了,瞥一眼山坡下始终抱在一起没起来的两人,笑道:“真希望久姚姑娘以后能在岷山定居。” 狐狸道:“这还不容易么?怂恿山君赶紧用美男计把人拿下,等骗上床了不就走不了了?” 英招用怪异的目光看向它,不屑道:“狐狸精!” 久姚并不知道,岷山这些妖灵们在背地里无节制的议论她和虞期。它们的思维极其发散,似泉涌一般天马行空,在此后短短的几天就编出十几个故事,绘声绘色的假想她和虞期的未来。 可它们当着久姚的面却是可爱的很,当着虞期的面更是听话,久姚每天依旧和它们一起打发时间,那只小鹿和它的白鹿母亲也会来看久姚。 久姚喜欢它们,和它们在一起就能笑出来。虞期也在身边,久姚欢笑的时候总会不禁握住虞期的手,累了就拉着他在雪地上坐下谈笑,两人的手还牵着不松。 每每见两人这样,妖灵们都喜闻乐见,说两句应景的话便赶紧撤得远远的。时间在这样的无忧无虑中飞快的流逝,日升日落,转眼就是三个月的时光。 当某天晴雪纷纷下,虞期脸色肃然的将两张龟甲呈在久姚面前时,她明白,快乐的日子告一段落了。 这两张龟甲上刻了字,是由一只鹭鸶衔来的,显然是什么人给虞期送了信来。看虞期的表情,久姚便已知道对方不是什么好角色。她问:“这两张甲骨,都是给你的?” “有一张是给你的,要你代替司宵出席聚宝宴。” “聚宝宴?那是什么。” “是天神和仙家聚在一起,展示各自法宝的宴会。宴会的主人知道司宵不在羽山,便故意将请柬发给你,要你代他前去。而我这张请柬,自然是让我去的,还嘱咐我务必要带上宝物。” 虞期的宝物是什么,久姚第一反应就是祈愿神石,虽然那石头与其说是仙家法宝,不如说是喋血的魔石。但她眼下最关心的,是宴会的主人为什么要她代替司宵去,宴会的主人是谁,认识她吗? “该来的还是来了,就知道他们不会善罢甘休。”虞期看出久姚所想,道:“想知道宴会的主人是谁吗?” 久姚心里一咯噔,“是谁?” 虞期道:“泗水河神。” 第30章 娇羞意 听了这名字,久姚的心直直跌落。 果然,该来的终究是来了,泗水河神必定是用一场和乐融融的聚宝宴当幌子,待他们赴宴去了,还不知要遭受怎样的刁难。会不会当着所有宾客的面让虞期的名声一败涂地?或者干脆放冷箭,把他们困在泗水中? 久姚问:“我们可不可以不去?” 虞期道:“你既然是代替司宵的,不去也罢,我便和他们说你去涂山找司宵了,他们也不能怎么样。但我是无论如何都得过去,泗水河神以仙神之礼相邀,我不去,就是对神祗不尊,落人口实事小,就怕泗水河神用此事大做文章,做出什么于我们不利的举动,那便无法估计有多大的麻烦了。” 久姚道:“到了泗水,就是进了他们的地盘,我怕泗水公子……” “别怕,若不愿去,就留在岷山。” “那你的宝物……我是说按照宴会的规矩,你也要拿出宝物来,难道你要拿出祈愿神石?” 虞期视线再度落在甲骨上,泗水河神的刻字冷傲、生硬,那一句“请山君务必将那件宝贝带来”极为刺眼。关于祈愿神石,根本就是个秘密,那只怂恿久姚的朱厌兽知道了这个秘密已然很值得警惕,现下泗水河神也知道了祈愿神石,逼他带去。依泗水河神的行事作风,定然会和诸位宾客明里暗里的说道祈愿神石,令他不得不呈出来。虞期眼神一沉,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 久姚愁眉不展,“虞期,我们不能想个借口婉拒吗?” “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倒不如大方的去,看他们耍什么花招,逐一拆了,教他们吃个哑巴亏。” 久姚下了决心,“那我也去。” “不留岷山了?” “不了,我也去,我相信你可以化解的。” 虞期好笑道:“这么相信我,会害你吃亏的。” 久姚脸一红,“我是真的很信你。天色不早了,虞期,今晚我做饭。” “好。” 这一晚久姚过的并不舒坦,心里跟堵着块栗子似的滚来滚去,一想到聚宝宴和泗水河神父子俩,烦躁的情绪便挥之不去。 聚宝宴是在七天之后的,这七天,她要怎么轻松的度过? 久姚躺在床上,心里犯难,辗转反侧到深夜才睡着。这夜自然睡得不好,醒来了好多次,也做了好些断断续续的梦。这些梦她大都记不清,却唯有一个清晰的就像是亲身经历过,直到她第二天醒转还沉浸在梦里。 梦中那世界是一座广袤的原野,一棵参天的桑树从某块土地下长出,已是枝繁叶茂。有女子跪在树枝上不断的吐丝,她扭头望向久姚,眉心一点血红的朱砂似汇集世间所有的愁绪。 又是这个女子,又是这个诡异的梦。女子永远是那忧愁的表情,将肩头披着的白色马皮拢紧,紧紧的抱住自己。 为什么总是梦到那个女子呢?久姚在醒来后不免难解。她曾听司宵说过,频繁的梦境,大约是因为思念,或是前世遗留的记忆,再就是托梦了。这三种可能性,久姚倒是更愿意相信第三个。 早晨吃了些东西,伫立在廊庑下看雪,虞期走来,久姚朝他一笑,他却问道:“没睡好么,满眼的血丝。” 久姚喃喃:“昨晚确实睡得不好,总想着聚宝宴的事。” 虞期默了默,道:“看你的状态也无心放松了,既然这样,索性我教你些仙法吧。” 久姚来了精神,“真的?” “当然。”虞期指了指不远处皑皑白雪的山崖,“到那儿去,我教你点简单实用的仙法。” “好。”久姚忙跟上,边走边道:“我想学隐身术,召唤术,还有去泗水必备的避水术。”说着,想到梦境里那个诡异女子,又道:“还有解梦术。” “解梦术?”虞期停步,有些不解的望她。 久姚道:“我不知你会不会解梦,只因我时不时就会做一个奇怪的梦,总是有些介意。” “我不会解梦。”虞期道:“不过,我可以教你入梦术,有时候无聊了,施用此术进到别人的梦里,也别有一番乐趣。” 久姚忍俊不禁,心想着这哪里是乐趣,分明是恶趣味,没想到冷漠无情的虞期还掌握了这种仙法。她揶揄:“这算是你的一个不良嗜好吗?” 虞期悠悠道:“我施用此术,皆是因为英招易做恶梦,梦里嘶吼的声音太过剧烈,有时连我的袖里乾坤都收不住了。我只好亲赴它的梦里替它化解难处,它才能安静下来。” 久姚应不上话了。 虞期倒也没问久姚的梦境,而是领着她走向近旁的一座小山崖,这是虞期的宅子附近景色最好的一处,有时候久姚也能看见虞期立在此处远望云海,或是修炼法术。 隐身和召唤的仙法,对久姚来说并不难学。 虞期很耐心的教她如何凝神、如何感知,教她如何在心里默念仙咒,如何结咒印。 久姚初学,施展起来难免疏漏,想用召唤术召一头云生兽,结果召出了英招。英招本躲在虞期的袖子里睡觉,莫名其妙就出来吹风雪了,打着哆嗦醒来才知道怎么回事。久姚忙道歉,虞期则笑着把英招收回去了。 练习了几天,久姚熟练掌握了隐身术和召唤术,虞期便教她避水术和入梦术。 久姚学得很专注,虞期在她身后手把手的替她纠正结印的姿势,两人的身体几乎贴在一起,虞期温热的呼吸从久姚的耳根拂过,拂过后颈和锁-骨,所到之处一点点的泛开可爱的粉红色。 虞期像是没注意到,仍亲密的低语,微凉的手握着久姚的双手。久姚娇羞瞥他一眼,也不知他是装得太淡定还是根本没往旖旎的地方想,害得她愈加不自然,娇声喘息,最后羞窘的挣开虞期跑走了。 第31章 聚宝宴 几天的时光飞快的度过,很快就到了赴宴的日子。 久姚自知不能失仪,且要大方夺目的去,便好生打扮了一番,方和虞期出门。 他们坐在天车上往泗水而去,虞期看着久姚盛装华服、妆容精致娇娆,唇角微微的翘起些,道:“很美。” 久姚已习惯了虞期忽然夸她,不再那么受宠若惊,她只是垂眸浅笑:“在有施氏我算不得多美,妺公主才是艳尘绝世。” “那只是有施的人喜欢拿两位公主相比而已,其实,纵然那位妺公主美艳无双,你也不是全无特点。” 久姚嘟囔:“说了这么多,意思还是我比妺公主差得远。” “客观的说,是这样。” “主观的说,也是这样吧。” “当然不是。”虞期淡定道:“在我主观看来,美艳的女子自然赏心悦目,可若说是个人喜好,我倒更喜欢女子娇嫩可爱些。” 久姚顿时娇盖红云,“你……说这话。” “我只是实话实说。” 久姚把脸转过去,不好意思再看虞期了。他态度这样淡定,天知道他是对她有好感还是纯粹的评论呢?她摸不清这个人,索性看外面的云海,借着从窗口吹进的风来冷却热烫的脸颊。 泗水发源于蒙山腹地,流经有施氏聚落。天车从有施氏都邑的上空飞过时,久姚不禁咬唇,心头一阵酸涩。 天车在泗水岸边停下,久姚收敛情绪,随虞期下车,看着泗水边不少仙家的坐骑和车乘也到了,场面已渐显庞大。 虞期道:“泗水河神这是将大部分的神祗、天仙、散仙、妖仙,都请来了,不单是九州的,连海上十洲的仙人都来了。” 久姚定了定神,开始施展虞期教给她的避水术,入水后的感觉就和在陆地上行走一样,人也不会湿。久姚只是在初下水的时候感觉有点看不清东西,很快就适应了,虞期将她带往泗水河神的宫殿。 宫门口的两条鳝鱼热烈欢迎久姚,她不想理它们,错身就走,却不想这么快就听见泗水公子的声音。 “阿久,我的好阿久,我躲在这里等你半天了,还以为你会不来呢!这些天本公子想你想的都快死了怎么办!” 久姚心中作呕,笑着对泗水公子施礼,“有施氏久姚,见过泗水公子,我是代替我师父司宵前来的,这便进宫赴宴了。” “等等啊,阿久,我和你一起去!”泗水公子作势就要去牵久姚的手,不妨有人抢先他一步。 他看着虞期牵住久姚的手,顿时暴跳如雷,“岷山君,你忒不要脸!” 虞期冷道:“她和你无关。” “我看上她了!” “她没看上你。” “你敢抢我老婆!” “她还是姑娘家。” 泗水公子瞪眼,“你……” 虞期不咸不淡道:“宴会快开始了,你还是尽快就位为好。这里人来人往都能看见你,会给河神大人丢脸。” “你、你……呜哇!”泗水公子简直要被气晕,一冲动,扬起拳头想打架,几个鱼虾螃蟹赶紧冲上来架住他。 离得最近的宾客故意朝着泗水公子一笑,示意自己全都看到了,一边道:“泗水公子生气了?今天算是喜宴,就别生气了。” 泗水公子本想骂她多管闲事,可一看见来者是谁,立刻如霜打的茄子般蔫了,慌忙赔笑:“帝女娘娘,请进、请进。” 帝女点头示意,久姚却多看了她几眼。帝女娘娘,这名字她听岷山那狐狸提过的,也去岷山做客过,狐狸还说虞期对她爱答不理。 帝女注意到久姚的目光,转脸望来,眸中灵光闪动、活泼慧黠。她穿一身白鹊羽毛编成的大衣,披纨布,腕上搭一段纤薄丝绸,发髻微束,笑道:“岷山君好,竟带了个凡人呢,不介绍一下吗?” 久姚道:“我是大夏方国有施氏的子民,姓姚,名久,娘娘可以唤我久姚。” “你既是凡人,怎么和岷山君在一起了,还牵着手。” 久姚忙想缩回手,虞期却握得紧,道:“她是司宵的徒弟。” “羽山君的徒弟?”帝女道:“我就说你怎么也把姑娘带身边了,原来是你世侄啊。” 虞期不咸不淡道:“帝女娘娘,你的话有些多。” 帝女吐吐舌头,不以为然。 久姚还在为“世侄”二字五味陈杂,觉得像眼睛里进了沙子似的总也不舒服,虞期已牵着她往宫内去了,走了几步,见她心不在焉,唤道:“久久,走了。” 这新称谓总是让久姚羞涩,她看一眼虞期,没说话了。 第32章 神女事 泗水河神的宫殿,不知比之夏帝的王宫如何。然珠光宝气、流光幻彩,也让久姚应接不暇。 虞期带她从中走过,周围的宾客们看出久姚是凡人,不免好奇的观望。虞期只和他们礼节性的问候,便将久姚带到几位神祗面前,让久姚一一见过。 原来这几位神祗都是虞期的朋友,除却刚刚遇到的帝女娘娘,还有霜神青女,雨师赤松子,以及帝女的姐姐少女和妹妹瑶姬。 帝女和她的姐妹,都是神农氏炎帝的女儿。 久姚想起小时候听过的故事,那是她娘在她睡不着的时候,将她抱在怀里,和她讲一个个古老遥远的神话。 娘亲说,那个叫少女的女孩爱上了父亲的雨师赤松子,追随他住在昆仑山,成就一对神仙眷侣,却留下一个思念女儿的父亲。 没多久,父亲炎帝又发现他的二女儿帝女也不见了,他带人寻找,竟发现帝女在宣山的桑林里筑了一座巢,她日日卧在巢中,已经化成了一只白鹊,怎么也不肯下树。悲痛又无奈的炎帝无计可施了,只得在桑树下点起熊熊大火想逼帝女下来,然而,这场火没能留住他的女儿,帝女在火光和烟焰中蜕化了血肉,冉冉飞往昆仑。 痛失两个女儿的炎帝对剩下的两个女儿万分宝贝,可这两个女儿的境遇更为悲惨。 三女瑶姬未嫁而先死,葬于巫山之阳,成为巫山神女。幺女被淹死在无情的海浪中,化身精卫鸟,衔木填海,日复一日,终古不绝。 久姚记得,娘亲每每给她讲这些故事,都会情不自禁的感叹:“四个女儿,全都离开了,她们的父亲是多么的可怜呐。” 彼时的久姚还理解不到这些,如今,面对这几位神女,她忽然就明白,为什么爹爹在世的时候总想将她娇养在家里,不愿司宵收她到羽山,也总在她为有施氏操心的时候独自抹泪。 “爹……” 想起姚呈意,久姚泫然欲泣。 霜神青女注意到她的神态,柔声询问:“久姚姑娘还好吗?” “还好。” “久久。”虞期也凝视她。 “我没事。”久姚忙笑了笑。 泗水公子忽而出现在久姚面前,关切道:“阿久,你怎么了,是谁惹你不开心?” 久姚一窒,疏凉道:“没什么,公子多心了,久姚只是在看还有多少宾客未到。” 泗水公子哼道:“就只剩下蚕女没来吧!” 适逢几位河神从旁经过,大约是与泗水河神关系较好,便张口附和泗水公子:“蚕女从来都是我行我素的,不将吾辈放在眼里,今日这聚宝宴怕也是不会给令尊面子了。” “听说,蚕女已经失踪许久了,连天帝都找不到她。” “失踪?谁知道她躲到哪棵树上吐丝结茧去了。她能成神不就是靠着天帝的怜悯?否则以她的出身,成神这种好事能轮得上她?” 他们鄙视、唏嘘,久姚都不懂,但她却因那“吐丝结茧”四字而心神波动。 她想起了梦里那个诡异的女子,便是像蚕一样的,不断从口中吐出黄白两色的丝线。 泗水公子鄙视道:“爱来不来,我爹还求着她不成?她成神前只是个一穷二白的凡人,谅她就算参加聚宝宴,也拿不出什么宝贝!” “是啊,她能有什么宝贝,顶多那块马皮了,可那马皮不是已经长在她身上拿不下来了吗?” 久姚心里又一波荡,她清楚的记得,梦中女子便是披着块白色马皮的,难道真是她? 她正欲询问,忽而一阵喧哗从不远处传来。 是泗水河神到了。 第33章 巧破解 泗水河神穿宽袖有华饰大衣,交领的纹样纷繁的勾勒一方大河碧水,披及地披风,容颜半老,唇角含笑,边走边向在场的宾客施礼问候:“承蒙各位肯赏脸小神的泗水,小神感激不尽。请各位移步,欣赏小神这些年搜罗到的宝物,也算是让小神抛砖引玉了。” 他展袖一请,诸位宾客一一随着他去,久姚和虞期也在其中。泗水河神似看见了他们,目光却没有停留在他们身上,总是很自然的挪走,就像在一视同仁的招待所有宾客。 此次聚宝宴,泗水河神在宫殿里专门开辟了一座藏宝阁,阁中展示了他所有的宝物。久姚在看第一眼的时候就呆了,没想到泗水河神有这样的手笔,她甚至看到了许多她在书中读到的宝物。 比如说南海鲛人纺织出的上好龙绡,入水不湿;比如用神兽梁渠的眼泪制作的长明灯,在水中依然光芒耀眼、亘古不灭;再比如万年才结一颗果子、吃了能与天同寿的穷桑果;又比如千年丹雀从口中吐出的九穗禾,吃上一片,凡人也能不老不死。 众宾客们一边称道,一边也按照聚宝宴的规矩,将自己的宝贝展示出来。 帝女娘娘的白鹊羽衣,凡人穿之则能飞;巫山瑶姬的姑瑶仙草,食了能百病俱消;霜神青女的竹箫,奏曲能解世人悲苦;还有些仙家的法器,修炼出的各色法宝……世界之大,造物之奇,在这间藏宝阁里体现得淋漓尽致,久姚大开了一番眼界。 “岷山君。”泗水河神忽然望来,吟然笑道:“小神派仙鸟送了请柬给你,写明了要带来‘那件宝贝’,现在是不是该让诸位都开开眼界了?” 众人的视线顿时汇聚而来,久姚不自在,不由靠近虞期,他看她一眼,悠然笑道:“河神大人说的是哪件宝贝?” “这个自然没有人比岷山君你更清楚了,你的那件宝贝,空前绝后,整个六界都找不到能与之媲美的。” “河神大人这样说,让我都不好意思了。” “不,那件宝贝堪得上如此评价,就是小神的整个藏宝阁怕是都比不上。” 久姚的心突突直跳,虽然不明白泗水河神为什么一定要让虞期拿出祈愿神石,但她知道,他肯定没怀好意。 她低声道:“虞期……”但话未说完,就被虞期牵住手。 久姚微讶,旋即羞恼虞期在这种事态下还忽然拉她手干什么。她无助的看他,看到的却是双温柔的能将人溺毙的眼。 虞期看着她,道:“河神大人说的没错,我的宝贝的确空前绝后,整个六界都找不到能与之媲美的。诚然,你的藏宝阁搜罗九州珍宝,然在我眼中,也比不得我的宝贝分毫。”他一笑,将久姚拉近一步,“她便是我最珍贵的宝贝,施久姚,我的久久。” 久姚吓傻了,为这突如其来的话险些惊叫出来。虞期还在凝视她,她也凝视虞期,忘了该说什么言语。心里刹那间跟下雨的湖面一样,不停的震动波荡,上一刻还涌动起一种难以控制的甜蜜,下一刻就猛然惊醒,充满了酸涩和埋怨。 因为,她看见了泗水河神难看的脸色。 方才泗水河神想逼虞期就范,却被他四两拨千斤的化解了。久姚不禁幽怨的盯着虞期,他牵她的手,说亲密的话,就是为了拿她当挡箭牌吗? 忽然间,久姚觉得这个地方好乌烟瘴气,每个人的目光都发烫似的,像是在炙烤她,让她越发的酸楚不已。 虞期,你这番话究竟有几分真? 她用力挣脱开虞期的手,转身跑走了,似听见虞期笑着对泗水河神道:“久久她害羞了。”她跑得更狼狈,一股心寒蔓延到全身。 她心寒。 虽明白两个人应该团结的对抗泗水河神,可一想到方才的种种,一种被利用的心寒便叫久姚难受。 她知道,在岷山的三个月时光,让她对虞期产生了依赖、甚至迷恋。她不确定这算不算是喜欢,但面对他暧昧的态度,她做不到被他利用还无动于衷。 可很快的,久姚又有些后悔自己不该跑出来。 宫殿九曲回环,她不知道自己跑到什么地方了,更担心泗水公子会不会跟过来。这里是泗水公子的地盘,宾客们又都在藏宝阁,要是泗水公子在这里对她做些什么,她就真的逃不掉了。 第34章 女化蚕 久姚紧张不已,想寻路回去,好在有好心人悄悄跟着她来了这儿,正是霜神青女。 对这位女神,久姚的印象是深刻的,青女话不多,却那般的柔眸似水,眼波充满对世间万物的怜爱。 她带着她的侍神,款款走向久姚,柔声道:“心里是难受么?瞧见你跑出来,怕你会迷路,我便跟来看看。” 久姚忙道:“谢谢青女大人,我没事的。” “久姚姑娘,心里不舒服可以倾诉出来,没关系。” “我真的没事。” 青女怜爱的笑道:“你不用把我们当外人,心里有不舒服的事,说出来对自己也好,不然憋坏了身子,你的亲友都会心疼。” 久姚强笑,实在心寒的说不出口,忽的又想起之前泗水公子他们议论蚕女的事,便问:“青女大人可见过蚕女?” “这个自然是见过的。” “她是不是一个跪在参天桑树上吐丝的女子,终日披着一张纯白的马皮,而且,我记得她的眉心有一颗朱砂。” 青女笑容微敛,“久姚姑娘说的不错,这的确是蚕女,只是,蚕女在好些年前忽然失踪了,那时你应该还未降生到这个世上。” 久姚道:“我在梦里见过她。” 青女和她的侍神交换了神色。 “我梦到她好几次了,这个梦差不多就从去年冬天开始的。在梦里,她会看着我,用那张遍布愁容的脸。我不知道这个梦意味着什么,我是蚕女的转世吗?这不可能,她已经是神了,寿命无疆,又怎么会转世。所以我想,这会不会是蚕女托梦给我,只是,我和她没有丝毫的交集,她想告诉我什么呢?” 青女思索须臾,道:“我明白这件事对你的困扰,世间每一件困惑的事情背后,都有合理的原因,你只是暂时还没有找到原因,别太难过着急。” “我知道的。” “心中还有什么不解的,也可以说给我听,看看我能不能帮上你些。” 久姚感激的一笑:“谢谢青女大人,其实,我有些在意泗水公子他们的话。听他们的意思,蚕女是由人成神的,似经历过什么不好的过去。我想知道。” “好,那我说给你听,这的确是个让人唏嘘的故事。” 青女道:“蚕女是个可怜的女孩,她的父亲连年征战,家中只有她一个。为了见到父亲,她对家中的白马许诺,只要白马能带父亲回来,她便嫁给这匹白马。” “她要嫁给一匹马?” “嗯,这是她许下的诺言,而不久后,白马真的将她的父亲带回了家中。她很高兴,每天都在父亲的怀里撒娇,却将曾许下的诺言抛诸脑后。” “那后来呢?” “后来,她的父亲发现家中白马有些古怪,总是对女儿暴躁嘶鸣,便询问了她,这才知道其中原委。父亲觉得此事有辱家门,便将白马杀死了,马皮被晾晒在院子中。” 久姚黯然道:“这白马也是可怜。再后来呢?” “再后来,蚕女和邻家的女孩一起在院子中嬉戏,或许是心中不屑,她踢了那马皮一脚,嘲讽畜生怎么配得上人类,落得个被屠杀剥皮的下场是自讨苦吃。悲剧便在此时发生了,那张马皮忽然飞起,卷着她就走,自此全村的人为了寻找她的下落,找了五天五夜。到最后,他们终于在一棵大树枝上找到了她,她却已经和那张马皮合化为一条蚕了。她是这世上第一条桑蚕,而她栖身的那棵树,便名为桑树。桑者,同‘丧’也,她真是个可怜的女孩。” 久姚不禁叹息,又问:“那她之后便成为了蚕神?” 青女道:“天帝可怜她的遭遇,让她做了蚕神,又派她将养蚕抽丝的方法教给了轩辕氏的妻子,从此王孙贵族们都将轩辕氏的妻子奉为蚕神,你出身贵族,不知道蚕女的由来也在情理之中。” 久姚道:“听方才的几个河神说,蚕女的那块马皮已经长在她身上了。” “是啊,蚕女厌恶那张马皮,却不管用什么方法也剥不掉它,所以她才总是那么忧愁。这张马皮,令她失去了一切啊,当真是孽缘……” 久姚也不免唏嘘,想着自己的梦,更是迫切的想要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35章 知真相 两人言谈间,不远处,不少宾客出来了,想必是聚宝宴结束,有些宾客召唤了坐骑离去。 久姚没看见虞期,心里也闷闷的不太想见到他。她再次谢过青女,在宫殿内四处走起来。现在周围都有人看着,她不那么怕撞见泗水公子,她只想一个人静静。 随处走了会儿,久姚在一座水晶桥上看见了从拐角处走出的虞期。 她赶忙蹲下,不让他看见,视线瞅见虞期像是在寻她似的。 “久久,你在什么地方?”他果真在寻她。 久姚不肯出现,背靠水晶栏杆,抱着膝盖坐下,却在此时听见泗水河神的声音道:“岷山君,还没找到你那宝贝吗?” 久姚心寒的看了眼虞期,虞期则望着泗水河神,不冷不热道:“河神大人好本事。” “哦?”泗水河神的笑在嘴角处凝住。 “河神大人不仅好本事,还尤为执着,就为了一件莫须有的宝贝,早早便开始暗算我。” 泗水河神道:“岷山君这是什么话,小神怎么可能暗算你。” “从你指使朱厌兽利用久久开始,就已是在暗算我了。” 泗水河神心下一惊,面色不变道:“小神听不懂岷山君在说什么。” 虞期道:“你不仅听得懂,还满肚子盘算。数个月前久久为了氏族的存亡找上我,给她指这条路的便是朱厌兽。我一直想知道朱厌的背后又是谁在指使,不愧是泗水河神,至少,在我收到请柬之前,还想不到那个人会是你。” 泗水河神的眼底,锋芒乍现,他冷笑了一声,道:“不错,是小神做的。岷山君,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小神奉劝你赶紧将祈愿神石交出来吧。” “河神大人好大的口气。” “小神也是为岷山君好,交出祈愿神石,你就可以离开岷山,重获自由了。” 虞期目光如炬,盯着他,忽的一笑:“多谢河神大人为我着想,只是,真不知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谣传,还真以为岷山有什么祈愿神石。” 泗水河神幽幽道:“岷山君,小神奉劝你不要再装傻了,你这一千七百年鲜少离开岷山的原因,小神很清楚,你是在为天帝镇守祈愿神石。” “为天帝镇守祈愿神石?不愧是河神大人,竟能编出这样的好故事。试问,我一个微不足道的天仙,凭何得到天帝这样的信赖。” “你不要装傻了,岷山君,把祈愿神石交出来吧,除非……你想不得好死。” 虞期眼神一沉,冷道:“你就是杀了我,祈愿神石也依旧是个不存在的谣传。” “真不存在吗?”泗水河神冷道:“那就请岷山君解释一下,你将祈愿神石借给你的久久,为她达成两个心愿的事吧。” 虞期先是眼中一黯,随即便淡定的笑了。他把手伸进袖子,取出一枚绀碧色的珠子,笑问泗水河神:“你说的就是它吗?” 泗水河神没想到虞期会突然拿出来,一时倒语结了。 虞期嘲讽:“河神大人你好歹也是活了几千年的神祗,怎么会和久久一般天真,听我说这是祈愿神石就相信了。” “那这是什么?” “是什么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虞期手指一弹,就将祈愿神石弹到了泗水河神的掌中。 泗水河神法力高强,拿到这石头,便朝着它施法,绀碧色的神石在下一刻就变成块普通的石头。 泗水河神吃惊,“这竟然只是枚普通的石子?” “是,现在你明白了吧,这根本不是什么祈愿神石。我从来就没有这种东西,它的存在不过是有人杜撰的。可笑河神大人这般天真,竟然信了。” 泗水河神险些受不住虞期的讽刺,他尽力忍住了,冷冷说道:“你的久久才是真的信你,信你的祈愿神石会拯救她的氏族,她要是知道你是骗她的会怎么样?” “这便与你无关了,不是么?” 泗水河神不甘道:“你这个人的心真狠。” “当然,仙神不能插手人类的纷争,只能冷漠的旁观,我又怎么可能替久久解决氏族的存亡问题?不过是看她心焦,又为了引出指使朱厌兽的人,我才随手变出个‘祈愿神石’达成她的愿望罢了。”虞期言讫,与他直视,玉容泛着寒光,冷冷言道:“河神大人,我知道你背后还有人,那个人便是驱使火光兽的幕后黑手。说吧,那个人是谁。” 泗水河神脊背一寒,只觉得面前这人比他想象的可怕许多,竟是这般心思缜密又冷漠无情。 虞期耐心等着他交代,却不想水晶桥那边忽然传出异响。他看过去,瞬间身形微颤,眸中神色巨变。 只见久姚从水晶桥的栏杆后面颤抖的站起身,盯着他看,血色尽褪的脸上,两行清泪潸然洒落。 第36章 无情恼 这瞬间,虞期只觉得被一股凉意侵体,下意识要唤久姚,却先听到她沙哑的声音。 “你骗我。” 她恨恨吐出这三字,全身都在颤抖,像是一叶即将倾覆在惊涛骇浪中的扁舟,充满了绝望。 骗子。 全是假的。 原来从一开始就都是假的。 没有什么祈愿神石,她的愿望也从没有达成过,所有的心愿和不祥都只是没被改变的历史,她的东奔西走却成了一场场悲剧的前奏。 虞期,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久姚想问,却被泪水堵得喉间哽咽。虞期快步走上水晶桥,在她面前扶住她的双肩,“久久,你听我说……” “放开我。”久姚挣开他的钳制。 “久久,整件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可你在我最无助的时候,用最残忍的欺骗落井下石。” “你听我解释。” “我只要你回答我,你借我的那枚祈愿神石,是不是假的。” 虞期眼中涌动起复杂的暗光,对上久姚冰冷的视线,眉骨皱起,良久道:“是。” 久姚崩溃了,心里最后的一丝希望也化作泡影,她颤抖,冰冷干涩的笑声让虞期听得一阵阵发冷。 虞期道:“我并非有意要骗你。” “可我失去了亲人!”久姚悲愤吼道:“我的好姐妹毁了,你知道吗?我的好哥哥成了这世上最恨我的人,你知道吗?我还死了爹爹,背着红颜祸水的罪名不能回家见我娘,这些,你都知道吗!” “久久……” “是,没错,这些和你没有关系,是我自己信了这是祈愿神石带来的不祥。可是,如今我伤痕累累失去了那么多,你再告诉我一切都是莫须有的事。虞期,你当我的心都不会坏吗!” “久久,你冷静些。”虞期再度扶住她的双肩,感受到她激烈的挣扎,他也加大了力气,“你先冷静下来。” “你放开我!”久姚怨恨的瞪着虞期,蓦然狠狠咬在他手臂上,血渍立刻染了虞期的衣服,久姚再度挣脱了他,眼底是两汪心如死灰的冰寒。 虞期不忍直视这样的目光,亦顾不得受伤的手臂,说道:“久久,我知道你难受,但是请给我一点时间,待回去了我定与你细说。” “回去?”久姚冷笑一声,“我不想再踏入你的岷山!” 虞期眸色微变,“你连听我解释都不愿了吗?” “我不想听。”久姚一字一字,铮铮切切道:“虞期,我恨你!” 虞期的身体似晃了晃,微不可查,看起来依旧是淡定的无动于衷,如深不可测的平静湖水。他看了眼泗水河神,他就站在不远处,噙着算计的笑容望着他。而久姚在后退,像看着仇人那样看他,用一双怨恨的、流着泪的眼。 虞期头一次发觉,自己竟也有说不出话的时候,他想拦住久姚,却见眼前一道白练划过,久姚竟拔出剑,恨恨指着他。 “虞期,你的心是石头做的是不是?就和那块祈愿神石一样,没有人比你更冷血无情!”久姚哭着大喊:“虞期,我恨你!” 这喊声是那么凄厉,话音落下时还觉得刺耳。久姚提着剑跑走了,悲痛的哭声还在一轮轮的回荡。 虞期,他怎么可以这么残忍?怪不得他一路跟着她到有施氏,不离她左右,原来是要找出指使朱厌的人;怪不得他总说她天真,原来他一直在看她的好戏;又怪不得他将她带到岷山,原来只是找个人陪他消磨时间。 久姚哭着想,如果虞期不曾骗她,她没能借到祈愿神石,那么夏帝挥师而来时,她或许就不会和伊挚哥哥去劝说夏帝,也就不会被夏帝看中了,是不是? 不,不是,不管有没有祈愿神石,她都会为了有施身先士卒。虞期并没有说错,有施和大夏的战争随时会爆发,这段历史不会因为她个人而改变。可是,他为什么不早点向她坦白,偏要在她失去一切、只剩下他可以依赖的时候,再将最锋利最伤人的刀子戳进她的心窝? 她恨虞期,更恨自己! 久姚哭着不知跑到哪里,视野里模模糊糊的一片水色,忽然看见前方好像立着泗水公子,她从他身边跑过,听见泗水公子惊喜的呼声。泗水公子抓住久姚的袖子,问道:“阿久,你怎么哭了,是谁惹你生气!” “放开我。”久姚使劲扯袖子。 “阿久,你别哭!是不是岷山君,那不要脸的东西欺负你了?” “泗水公子,请你放开我!” 泗水公子微惊,又想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怎能放了她走。他死死揪着久姚的袖子,猛一用力,把她拉入怀中。 “放开我,你放开我!”久姚的剑也被泗水公子打掉了,整个人教他抱得死死的,越是挣脱便越是喘不过气。 两人呼吸急促,泗水公子一口咬住久姚的耳垂,不怀好意道:“你再不听话,本公子就在这儿把你办了!” 第37章 泄密者 久姚被耳垂上的湿热感吓得全身冰凉,心头爬上一阵羞耻的感觉,恼怒令她的脸胀红。泗水公子的一双手已在她身上游走起来,所到之处全都是不规矩的动作,久姚恨恨挣扎,就在泗水公子要吻她的时候,她咬了他的胳膊,同时使劲踩了他的脚。 泗水公子立刻发出惨叫的声音,久姚这两下子比适才咬虞期还要狠,她挣脱泗水公子后捡起剑就跑,泗水公子疼的坐在地上打滚。 久姚跑得飞快,跑到了宫门口,瞧见帝女娘娘和她的姐妹正在话别。 久姚喊道:“帝女娘娘,求你带我离开这里!” 帝女诧然,当看到久姚满脸泪痕时,惊道:“你怎么了!” “帝女娘娘,求你送我离开泗水,我不想再和他们多相处一刻。” 帝女不明白久姚口中的“他们”是谁,可是看她那被恨意摧残得心如死灰的样子,便忍下心不再追问,将久姚带上了自己的坐骑。 坐骑钻出泗水,冉冉升向天空,久姚的泪被风干,她望着奔流的泗水,道:“帝女娘娘,谢谢你,你能不能帮我一次,将我送到大夏的都城?” 帝女讶然,复又道:“好。” 泗水之下,宫殿的水晶桥上,虞期伫立良久。 他只那么立着,如一块石头似的动也不动,视野中已再看不到久姚。 泗水河神却哼笑一声,唇角算计的弧度拉得更开,缓缓鼓掌起来。这声音引来虞期的视线,虞期目光冰冷,带了之前所没有的煞气,冷冷言道:“怎么,看得称心如意了?” 泗水河神笑道:“小神哪里会称心如意呢,只是在替岷山君可惜啊,你口中最珍贵的宝贝,竟然对你拔剑相向,看势头是要一刀两断了。” “这与你无关。” “小神却很感兴趣。” 虞期眼神一沉,威胁道:“不许再打她的主意,包括你儿子,谁要是再欺负她了,我不会手下留情。” “呵呵,岂敢岂敢啊。不过,说起欺负她最凶的人,不就是岷山君你吗?” “河神大人,还请你不要惹恼我。” “岷山君,小神好歹是一方神祗,还能怕了你?” 虞期目如寒月,冷冷言道:“河神大人不知道么,灭亡都是始于贪念的,你的所作所为终有一日会为你带来灾厄,到时候就不要怪我见死不救了。” 泗水河神道:“那就走着瞧了。岷山君,出宫的路在那边,慢走不送。” “亦不必送。”虞期扭头就走。 “对了,岷山君稍留步。”泗水河神倏又喊道:“你就不想知道,是谁把你的事泄露给小神的?” 虞期淡淡道:“还能是谁?你也不必挑拨离间,他不过是被你利用罢了。” “既然岷山君心如明镜,小神再多言就是不识趣了,请吧。” 虞期看了他一眼,漠然离去。 等候在宫殿外的英招,终于等到虞期,见了虞期便忙道:“山君,发生了什么事?刚才我看见久姚姑娘哭着跑出来,求帝女娘娘将她带走,我们要不要去追?” 虞期道:“帝女的坐骑你追不上的,况且现在就是追上久久,她也不会同我回岷山。” 英招不解,“山君,你们是吵架了?” 虞期轻叹:“上次伊挚醉酒时说了许多伤害久久的话,我还奚落他说,伤害了就是伤害了,分什么有心还是无意。仔细想想,我岂不比他更过分,还想着将祈愿神石的事情一直瞒下去,不让久久知道。” “山君,你的意思是说,这事被久姚姑娘知晓了?” 虞期点头不语,目光紧锁在英招脸上,看向它的视线慢慢变冷、变锋利,就像审视一个罪人那样。 英招不禁不自在,“山君,你怎么这么看我?” “英招,是你将消息泄露给泗水河神的吧。” 英招面色一变。 虞期道:“在收到请柬的时候,我就想到是你了,泗水河神知道得太详细,就像是放了双眼睛在我身边。除了你,还能是谁呢。” 英招心下一紧,“山君,我……我不是想……” “我知道。”虞期道:“你不会背叛我,我知道,所以我不怪你。说说吧,泗水河神是怎么利用你的。” “我……山君,那我说了,说完了你就是杀了我,我也没怨言。是泗水河神用你的记忆做交换,让我做这些事的!” 虞期眸色一黯。 “山君此前一直想寻回记忆,奈何不知道记忆被封印在何处。我想帮山君找回来,有一天遇上泗水河神,他提出与我做这个交易。后面的事你知道,我假称有同类找到你的记忆,便……便是这样。” 虞期不禁摇头,“他城府太深,你不该轻信了他。” “但山君的记忆恢复,却是好事!” “这不是什么好事,而是从头至尾的算计。还没看出来么?我在找回记忆后因为情绪波动而晕倒多日,那些时日你却正好不在岷山,你仔细想想,那时你是不是被泗水河神寻了个由头支走了。” 英招恍然惊觉。 “还有,久久恰在那时找来岷山,火光兽也恰在那日引起岷山的灾变,你还不明白为什么?” “难、难道……” “是了,这都是被安排好的。火光兽的降临会融化岷山的雪,即使我睡得再沉,也会醒来,醒来后便会与闯入岷山的久久相遇,引出祈愿神石的事。火光兽这一棋子的作用其实是为了唤醒我,只不过,恰好久久先将我弄醒罢了。” 英招震惊,只觉得耳畔嗡嗡作响,它不堪承受虞期的直视,愧疚道:“是我害了山君!” “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再自责也无用,坦然面对吧。” “我真没想到会这样……”英招又问:“山君,这么说,这些事情全是泗水河神做的?” “当然不全是。我与他素无冤仇,往来更是少,他会打我的主意定是受了什么人的蛊惑。也定是那人,安排了火光兽这一棋子。” “山君怎么知道火光兽不是泗水河神安排的?” “就凭火光兽曾群起攻击久久。”虞期道:“泗水公子垂涎久久,泗水河神素来宝贝这个独子,又怎么可能允许火光兽攻击她。只可能是一个更大的幕后黑手了,为了威慑试探我,便不管久久的死活。” 英招想了想,道:“我们把久姚姑娘劝回去吧,山君,我知道你希望她长留岷山。要不,干脆把真相告诉她,告诉她你这么做是因为天帝派你镇……” “噤声。”虞期低声喝止,“此等机密,先离开泗水再说。” “我们要去追久姚姑娘吗?” “先不了,去涂山吧。” “涂山?” “去涂山找司宵。我伤了他的徒弟,也该向他请罪,正好也给久久冷静的时间。” 英招问:“那久姚姑娘会去何处?除了岷山,她已经没地方可以容身了。” 虞期心中一酸,说道:“她还有一个地方可以去,只是,那里不好。” “是何处?” “都城,夏帝的王宫。” 第38章 夏后氏 就如蒙阴是有施氏的都邑一般,斟鄩是大夏的王邑。 久姚从小就听爹爹说,斟鄩建立在伊洛平原上,土地肥沃,山河控戴,制约四方。 大夏的王族自迁都至斟鄩后,不断扩大宫苑的规模,他们垒起厚实的土台,盖上庞大而奢华的宫殿,在宫苑里建造了青铜器铸造、制骨、制陶、制玉的作坊。他们死后,墓葬成排的布设在宫殿旁侧,精美的随葬品和殉葬的奴隶填满了他们的墓坑。 久姚在来到斟鄩后,的确是震惊了。她从成排的墓葬边走过,望着远处磅礴的宫殿,忽而苦笑。 穷奢极欲的夏帝,他坐拥九州最华美之处,为何还要四处掠夺? 还有那在墓葬间劳作的奴隶们,一个个干瘪而肮脏,眼神凄惨。同在一块土地生活的人,为何有的能纵享富贵为所欲为,有的却连生死都无法掌握? 久姚恨透了统治他们的王族——夏后氏。 夏后氏以“夏”字为国号,以“姒”为姓,当今夏帝姓姒名癸,暴虐嗜杀。久姚从市井间走过,听见了不少百姓的抱怨。听说,夏帝正在为王后建造一座史无前例的宫殿,而这样的事对百姓来说,只会是场浩劫。 使用隐身术,久姚进入宫殿,找到了妺喜的寝宫。她紧张的想推门,却听见寝宫里隐隐传出叫骂声,没一会儿,一道巴掌声响起,久姚听见了妺喜的惨叫。 她忙推门进去。 此刻寝宫内除了妺喜,还有一位衣饰华美的少妇,久姚猜想这是夏帝的妃嫔。 妺喜脸上印着个巴掌印,便是这妃嫔打的,久姚靠近时,这妃嫔冲着妺喜叫骂:“我们尽心服侍大王良久了,大王对我们甚是宠爱,可自从你来了,大王便再也不看我们。你这妖里妖气的东西,凭什么还没进宫就被封了王后!你到底给大王施了什么妖法?” 妺喜捂着疼痛的脸央道:“我没有对大王施妖法。” “还说没有,你这厚颜无耻的贱女人!一看你这张脸就知道人是个骚的,和那个夕儿一样,都是些邪祟污秽的玩意儿!” “不,我不是!”妺喜不堪辱骂,眼中蓄满了泪水。 久姚甚是气郁,见旁边挂着串装饰的海贝,顺手扯下来朝着那妃嫔掷了去。 妃嫔被打中了脸,海贝边缘的锯齿正好将她的脸划出一道浅口子。妃嫔大惊,捂着脸骂道:“谁!谁敢袭击本宫!” 殿里的宫女们也全都吃惊的看向久姚立着的地方。 久姚正隐身着,她们自然看不见,她又抓起另一串海贝扔过去,这次砸中了妃嫔的锁骨,痛的她惨叫出来。 她指着久姚的方向道:“谁!谁在偷袭本宫?有本事出来见……” 话没说完,第三串海贝被扔到她脸上。妃嫔这次可看得清楚,那海贝居然是自己飞过来的,吓得她捂脸惨叫,以为是遇到鬼怪了,逃命似的奔出寝宫,在门口还摔了一跤。她带来的女奴赶紧冲上去把她扶起来,送她回去。久姚差点被这些女奴撞到,待她们都走了,她关上了寝宫大门。这场面又把妺喜吓到了,她恐惧道:“请问是谁,是老祖宗吗?” 老祖宗是谁?久姚不知。她解除了隐身术,现身在妺喜的面前。 这瞬间妺喜惊讶的看直了眼睛,似是以为自己在做梦,又揉了揉眼睛。这双眼睛竟已是泪水涟涟,看着是那样心酸,久姚被唤起了共鸣,冲上去拥抱住妺喜。 “妺公主!” “阿久!”妺喜哭道:“是你吗阿久,你来看我了?” “是,我来看你了。三个月了我才来,你是不是怪我了?对不起,妺公主,我对不起你和伊挚哥哥。” 妺喜的心一疼,抱紧了久姚,呜咽:“我没有怪过你,只是担心你这三个月过得怎么样。我真的很想念你,阿久,这段时间岷山君待你可还好?” 久姚的心也痛了,如今的虞期对她来说就好比心头的一道伤口,还没有结痂,一碰就要流血。她强笑:“我过得很好,你不必挂心,这次我来看你是想和你多待一阵子,我有很多很多的话想和你说。” “好,我也有很多话要对你讲,这些天我总是盼着你能突然出现,太好了,终究是将你盼到了。” “妺公主,你别哭。” “我不哭,我很高兴……稍后了我们一起用膳,宫里的菜点或许会合你的口味。等天黑了,我们再一起坐在殿外数星星,就像小时候那样,好吗?” 久姚泫然欲泣,拥紧了妺喜,道:“好。” 偏在这时,殿门的方向溢来低沉的笑声。这是男人的声音,令久姚立刻戒备,想要隐身。 妺喜拉住了她,两个人一起看过去,只见夏帝不知什么时候进了寝宫。他笑着看她们,悠悠走来。 第39章 盛宠爱 在看见夏帝的瞬间,恨意汹涌的漫上久姚的心田。藏在袖子下的手做出结印的姿势,她想杀了夏帝,火烧的、水淹的、雷劈的,随便哪一种死法,她就想除了这个暴君。 可妺喜却握住她的手,令久姚一个激灵,这方发觉自己不应该这般冲动。夏帝死了又如何?他的兄弟和儿子还在,他的国家还在,更有好些方国部落还效忠于他们。若是她将整个夏后氏都杀光,各个方国群龙无首,天下将陷入大乱,这更是百姓们不愿看到的。久姚心中气馁,凭她一人之力,根本改变不了这个世道。 短暂的时间,她想了许多。夏帝走近了,妺喜连忙拉着久姚施礼,“参见大王。” 久姚僵硬的照做了,“有施氏久姚,见过大王。” 夏帝示意她们平身,笑道:“你来得很突然啊。” 久姚道:“臣女关心妺公主在宫里过得怎样,便过来瞧了,未来得及通报,还请大王恕罪。” “美人客气,你愿意来,孤很是高兴。” 久姚听出这话不对劲,说道:“臣女只是来探望妺公主的,住上一阵子就走。” 夏帝皱眉,“还走什么?来都来了,便和你姐姐同享宫中的富贵吧,孤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是九州最好的,你们姐妹配得上这里的生活。” 久姚心中暗恨,妺喜轻拍了她的手,在夏帝跟前艳艳的一笑,绝色倾城,“大王,你就放过阿久吧,阿久是臣妾最好的妹妹,臣妾不想让她还要跟臣妾瓜分大王。大王,臣妾求你了,你就答应臣妾吧。” 久姚有些吃惊的瞧着妺喜,她从没有想过,艳若桃李而气若幽兰的妺公主,竟会利用自己的美色向夏帝撒娇求情。这教久姚心酸,如不是为了有施氏和她,妺公主又何必要曲意逢迎。 夏帝将妺喜一搂,视线在她和久姚的脸上来回梭巡。 妺喜娇嗔道:“大王到底是答不答应,要是不答应,臣妾便不理大王了,你去找其她的嫔妃吧。” 夏帝一窒,忙拍着妺喜的腰道:“好、好,孤答应王后就是了。” “谢大王恩典!”妺喜忙挣脱了夏帝,跪地施礼。 夏帝将她扶起来,很周到的替妺喜揉了揉膝盖,对久姚道:“那……阿久,这段时间你就好好陪陪你姐姐了,她自从进了宫,总是想家,孤赐给的东西总让她高兴不起来,你要想办法让她高兴,这个任务孤就交给你了。” “臣女遵命。” “很好。”夏帝傲然一挥手,“来人,将孤给王后新备的礼物抬进来!” 应着命令,早已等候在门外的奴隶们将偌大的一张床抬进来。久姚吓了一跳,这床整个都是玉做的,微微透明的白色没有一丁点瑕疵,看着便腻滑的如一捧雪,床上还有浅浅的芙蓉刻纹。 夏帝命他们将妺喜的卧榻抬走,换了玉床上去,帘栊上坠下的海贝串子、精致的蚌壳、嵌了绿松石的珠子,微微摇晃。玉床散发浅浅荧光,教妺喜看得痴了。 夏帝笑道:“王后体寒,睡在上面能吸取玉的温热。这样的玉床整个大夏唯有两张,一张被老祖宗要走了,另一张孤说什么都要给王后。” 妺喜盈盈拜服,“谢大王眷宠。” “王后起来,孤特许你往后不必跪拜。” “臣妾谢过大王。” 第40章 老祖宗 久姚看了眼玉床,心寒的想着这又是掠夺了多少方国的财富才打造出来的,只是她没想到,夏帝对妺喜这么宠爱,也怪不得方才那个妃嫔那样生气了。 久姚道:“大王进殿的时候,有没有看见一位妃嫔从这里出去?” “孤正想问你们,发生了什么事。” 久姚愤愤不平,“那个妃嫔打了妺公主一巴掌,妺公主的脸还有些红,大王不会没看出来吧。” 夏帝自是看出来了,脸色一冷道:“昆吾氏好大的胆子,看孤怎么收拾她!” 妺喜忙说:“大王别动怒,臣妾没有怪她。臣妾想来,昆吾氏之所以冒犯臣妾,可能是怀疑臣妾和最近宫里的‘那件事’有关。” “胡说八道!谁给昆吾氏的胆子敢质疑王后,孤今日就废了她!” “昆吾氏她还说,臣妾和夕儿老祖宗一样,都是些……” “都是些什么!” “都是些污秽邪祟的玩意儿。” 夏帝脸色骤黑,冷笑道:“来人,即刻将昆吾氏废了,打入冷宫。” “遵命。” “等等。”夏帝又道:“割了她的舌头喂狗去。” 久姚不禁打了个寒颤,夏帝果真太过暴虐。现在妺公主能仗着夏帝的宠爱,三言两语解决掉一个烦她的妃嫔,那万一哪天她失宠了呢?会不会和那昆吾氏落得个同样的下场? 久姚心惊不已,直到夏帝已经离开了,还满脑子都在为妺喜担忧。 妺喜拉着她坐在玉床上,又暖又凉的玉有种天然的浩气,萦绕在两人周身。 久姚道:“昆吾是大夏最忠心的方国之一,那妃嫔看样子是昆吾氏的公主,大王竟也对她毫不手软。妺公主,没想到大王这么宠爱你。” 妺喜愁眉道:“大王对我的确是极好的,可是阿久你知道,我有多怕他、也多恨他。” 久姚唯有安慰:“要不,我再试试把你带走。宫里虽然戒备森严,但我们好好的谋划一番,说不定能成功的。” “别,阿久你千万别再动这样的心思了。” “为什么?妺公主,你还是为了有施氏吗?” “阿久,你心里明白的,我在宫里一天,有施氏就能多安稳一日,要是我失踪了,有施氏定会被夷为平地。” 久姚的确是明白的,正因为明白,所以更加的不甘心,只得改了话题道:“那个夕儿,你们为什么都叫她老祖宗?” 妺喜低声道:“我听宫里的人说,她是大夏第四位君主仲康的女儿,到如今已经活了有几百年了。历代的夏帝都颇为尊重她,将她奉为夏后氏的活神,称她一声老祖宗。” 久姚不免讶异,“凡人怎么可能永葆青春。” “听说,她是受了天神的点化,享受福祉,才会如此。” 这个说法久姚是不信的,不因别的,只因那夕儿太过妖娆,言语和行为又十分浪荡。说她接受天神的点化,久姚不认为哪个天神会具有这样的眼光,反倒是魔神和妖物才接近她的气质吧。 久姚道:“她不会是什么享受福祉的人。” 妺喜点点头,说:“整个宫里这么想的人不在少数,却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大家知道她惹不起。很多心性坚定的男人到了她手里便成了她的裙下臣,更匪夷所思的是,每一代的司巫大人都如着魔似的宠爱她,宫里人私下传言,是她用妖法控制了他们。” 久姚端起绘制了狰狞鸟兽纹样的漆器,摩挲了会儿,饮了口漆器里盛装的清凉井水,道:“大夏的司巫掌管举国大祀,地位崇高,也都是有些法力的人,怎么会每一代都折在她手上。” “这我就不清楚了。她明面上是大夏的祝官,供职在司巫大人手下,每一代司巫都待她如宠姬似的。从前有谏臣弹劾他们身为祭祀之人万万不该淫-乱,那些谏臣的下场,无不是被历代夏帝贬官或者诛杀了。” 久姚心下一惊,不知该说什么好,想了想,又想到适才妺喜对夏帝说,那昆吾氏之所以找她的麻烦,是怀疑她和最近宫里的‘那件事’有关。久姚忙问妺喜:“妺公主,你刚才和夏帝提到的‘那件事’是怎么回事?” 妺喜姿容微微紧了些,透露出些许惧怕的情绪,她道:“事情是从一个月前开始的,宫中连续有宫女暴毙,她们都是被梦魇折磨而死的。” “被梦魇折磨死的?”久姚问道:“没人在她们梦魇的时候叫醒她们吗?” “诡异就出在这里,她们陷入梦魇后疯狂的叫喊,却无论用什么方式都无法醒来,最终只能在恶梦里消耗了全部的精力,死在黎明时分。此事太过诡异不祥,巫医、贞人们无一能找出原因,那夕儿又在闭关,不好惊扰她出来解决事情。听闻,供奉夏后氏先祖的宗庙在晚上会出现震动的情况,那些守灵的宫人们怕的纷纷装病,不愿再去守灵了。整个宫殿人心惶惶的,我也每天晚上都睡不踏实,生怕身边的哪个人或是自己会忽然在梦魇中死去。” 第41章 情不移 事出反常则必有妖,久姚在心里暗自揣测,嘴上也使足了力气劝慰妺喜放宽心。想着妺喜在宫里过着如履薄冰的日子,久姚便心酸自责,再想到醉酒的伊挚,想到骗她的虞期,久姚良久无言。 晚上夏帝果然没来打扰妺喜,还差人来告诉久姚,好好照顾妺喜。 两个人一同躺在玉床上,隔着床褥,还能感受到玉的淡淡温暖。夜深人静,那些白天不敢说的话,现在都说了出来。 “阿久,我父王和母妃怎么样了?” “妺公主放心,他们很好。” 妺喜喃喃:“我最放心不下的还是伊挚,也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 久姚不敢讲出伊挚醉酒的事,只得道:“伊挚哥哥和我一样,都盼望你能回到有施。” 妺喜哀然一笑,眸中碎光点点,“阿久,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吗?我还记得,我们三个总是在晴朗的夜晚爬到高处,一起数星星。” “我记得,妺公主,我都记得。星星很多,你和我总是数着数着就乱套了,有时候还会睡着。” 妺喜道:“只有伊挚他最是清醒,即便我们睡了一觉醒来,他还在一颗一颗的数星星。那时候我就觉得他定然是摸清了星辰的排布规律,才会始终都有条不紊。” 久姚道:“伊挚哥哥是块经天纬地的大才,他家里那些陶片真让人叹为观止。” “可惜啊,父王厌恶他奴隶的出身,不愿重用他,始终都反对我们在一起。” 久姚安慰:“国君也是不想辱没了你的身份,他想让你得到最好的。” “最好的,却不一定是适合我的,在我心里,伊挚才是最好。”妺喜握住久姚的手,挽起唇角,笑意清苦,“阿久,小时候我们在一起的每一件事,我都记得很清楚。可是彼时无忧无虑的快乐,现在想起来,却遥远的已经要散成灰烬了。每每在这座宫殿中走过,我都在想为什么时光不能将我再带回到小时候去。”她泫然欲泣,“回不去了,世事令我们分道扬镳,阿久,我们全都回不去了。” 久姚湿了眼眶,嗓子里发痒,她抑制住哭腔问:“妺公主,如果我能把伊挚哥哥带过来见你,你愿意见他吗?” “我愿……不,我不愿,不愿见他!” 久姚道:“你是害怕,当他站在你面前,你会忘记有施氏,抛下一切随他走是吗?” 妺喜咬牙道:“我是有施氏的公主,我必须尽到维护氏族的责任,哪怕牺牲自己的一生。” 久姚反握住妺喜的手,紧紧的握住,给她力量。或许她真的帮不了妺喜和伊挚了,但是,她始终站在他们这边,不论往后会有怎样的事情,此情不移。 窗外寒月渐渐的偏斜,月光笼罩玉床,淡淡莹润的光辉浮动。久姚落泪了,默默的,不让妺喜看见。两个人已变成了背对着背,谁也不想再影响谁。 就这么艰难的躺着,终于入睡了,三更时分,久姚还在纷繁杂乱的梦境里徘徊,忽然就觉得周围热起来,热浪滚滚,还夹带来一股呛人的味道。 久姚惊醒,随后大惊的瞧见,寝宫失火了! 她赶紧推搡妺喜,“妺公主,快醒醒,走水了!” 妺喜醒了过来,见到这场面也惊呼出声。殿中的宫女们也相继醒来,喊着快救火,却发现寝宫是被大火给围住了,四面墙壁都已经燃烧成火海,屋顶也渐渐的爬满了火星。 这种情形明显说明这火是人为的,久姚顾不得去想是谁纵火,她拉住妺喜,放声对宫女们呼喊:“不许自乱阵脚!全都集中到王后这里来!” 宫女们跌跌撞撞的把妺喜围住。 “你们照顾好王后。”久姚嘱咐了她们,向前三步,同时双手结印,施展仙术。刹那间召出一道道水流,分别飞向屋顶和四面墙壁。宫女们惊讶的呼出声来,崇拜的目光纷纷落在久姚身上。 久姚继续施法,又召来新的水流,一道又一道,很快就压制住火势。宫女们又是一阵欢呼,看着大火一点点的熄灭,浓烟滚滚间她们护住妺喜,一边捂住自己的口鼻,脸上却都洋溢起劫后余生的笑容。 忽然有宫女惊叫道:“王后娘娘,小心房梁!”下一刻妺喜就被推开,宫女们护着她险险躲开掉落的房梁。大火虽然被熄灭了,可寝宫却也摇摇欲坠,久姚呼道:“所有人离开寝宫,我给你们开路,你们保护好王后!” “遵命!” 久姚立刻冲到了所有人之前,一边引水灭去残存的火舌,一边注意头顶上坍塌的房梁。又一根房梁掉下来了,宫女们惊叫,久姚却用最快的速度施法,在房梁砸到她们之前,击碎了房梁。 她就这般开路,妺喜和宫女们在后面跟着,终于安全抵达寝宫门口,久姚掰掉门栓,打开了大门。 宫外新鲜空气一股脑的钻进来,所有人都大松一口气。久姚率先踏出寝宫,回身将手伸向妺喜,唤道:“妺公主,快出来吧。” 妺喜握住久姚的手,被她一拉,出了大门,两个人沿着台基往下跑。没多久便听见身后一阵轰响,竟是寝宫塌了。 索性有惊无险,大家都逃了出来,久姚和妺喜见安全了,停下来喘着粗气,回头望着浓烟滚滚中坍塌了一大半的寝宫废墟。 妺喜捂着胸口道:“阿久,真多亏了有你在,要不然我们怕是就葬身火海了。” 久姚擦了下额角的汗水,道:“妺公主受惊了,不过还好,已经都没事了。” 久姚说完这话才知道为时过早,只因暗处突然蹿出一条人影,手里端着白陶盆子,将盆中水朝着两人身上泼来。 “公主小心!”久姚在第一时间就先把妺喜推开了。妺喜摔倒在地,久姚却来不及躲闪,被泼了一身。浓烈的火油味从身上蔓延开,久姚这才知道,自己是被泼了一身油。 再下一刻,那刺客丢来一个燃烧的火把,久姚倒抽一口气,只见火把已被扔在自己身上! 第42章 火浣布 火焰以恐怖的速度从胸口蹿起,仿佛要烧化久姚的身子,刺痛她的眼睛。周围全是火油和燃烧的味道,她清楚的知道,满是油的自己会瞬间变成一个燃烧的人,她连施法自救的时间都没有。 久姚呆住了,却不料,心中刚刚生出绝望的念头,胸口的火舌就突然偃旗息鼓,随之整个灭。 那刺客万分吃惊,发出的呼声惊醒了久姚。她看着自己胸前的衣物只被烧烂一小块,其他的都是完好,不免诧异的抚上去,手指探入被烧烂的地方,摸到里面柔软而细腻的火浣布。 久姚不禁喃喃:“火浣布……” 她穿着火浣布的,这是虞期织给她的防身之物,她从不曾完全领情,却也一直穿着这火浣布。没有想到,这火浣布当真有救她性命的一天。 这时候宫中的卫队赶过来了,那刺客听见他们的脚步声,慌忙要逃。久姚立刻止住思绪,飞上去拦住他的去路,两人过了三两招,久姚使出仙法召了一道小雷,将他劈倒在地。 卫队们赶到,妺喜忙喊道:“快把刺客拿下!”卫队们一拥而上,那人是彻底没得逃了,被两个卫士揪起来。同时,夏帝穿着寝服、披一件大衣快步走来,一边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卫队们赶紧提着那人,按在夏帝的脚下。妺喜见状,哭着踱步到夏帝的面前,被他搂进怀里。她的脸上沾了些灰尘,像是图画上艳丽的花朵被黑色的漆料溅到似的,没有多少狼狈,却更显得柔弱而可怜。 夏帝拍着她道:“孤来晚了,让王后受惊了。” 妺喜语带哭腔,抽泣着道:“臣妾受惊讶事小,有人要杀臣妾事大。今晚寝宫着火根本是有人想把臣妾害了,多亏了阿久会法术,要不我们怎逃得出来。谁料他们还准备了后招,想把火油和火把丢在臣妾身上。如不是阿久将臣妾推开,臣妾就被烧成炭人了!” 夏帝一听,顿时怒发冲冠,指着那行凶之人骂道:“小子,孤要砸破你的脑壳,再将你碎尸万段!说,是谁人指使你谋杀王后的,从实招来!” “哼!”此人将脑袋扭向一边。 夏帝面容狠戾,“不说是吧?赵梁何在?给孤挖了他的眼睛。” “是!”赵梁立刻小跑出来,拔出小刀,对着那刺客的两只眼窝就捅下去,干净果决,直如捣米似的。 妺喜闭上眼睛不敢看,久姚却远远的看着,皱了皱眉,将冰冷的目光投向赵梁那憎恨的面目。不愧是夏帝最宠信的近臣,这迎合夏帝的功力真不是一般人能修炼出的。 刺客的两只眼睛都瞎了,血流如注,疼的整张脸都扭曲起来。他在地上挣扎,又被卫士们按住。 夏帝威胁道:“小子,你要是再不说,孤就命人割了你的耳朵!” “我说、我说!”刺客痛苦的吼道,张口,发出一声难听的嘶哑声,却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招供的时候,忽然脑袋一歪,死了。 卫士们大惊,把他提起来一查看,纷纷跪地道:“大王,他在牙齿里藏了自尽的毒-药!” 夏帝怒不可遏。他堂堂九州的主人,怎能被这种小角色戏耍?他阴恻恻盯着这些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卫士们,道:“去给孤查清楚是谁要谋害王后!明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若是不能给孤满意的答案,孤就把你们全杀了!” “是、是!” 久姚冷冷迎着夏帝看过来的目光,一动不动的等着夏帝走到她面前。 夏帝打量着久姚,道:“可怜孤的阿久了,还好没出什么事。” 他展开手臂,似乎是想将久姚也拥进怀里,久姚后退了几步,避过夏帝,冷道:“臣女一身的火油,会脏了大王的手,还请大王离臣女远一点。” 看出久姚的怨气,夏帝不怒而威:“你这是在责怪孤?” 久姚道:“大王既然立了妺公主为王后,就该保护好她,今天是亏得我在这里,要是哪天我不在呢?大王还要糊里糊涂的事后才赶来吗?” 妺喜怕久姚惹恼夏帝,忙哭道:“大王,你别怪阿久,阿久刚经历了一场凶险,情绪难免不稳定。” 夏帝只得看向妺喜,原本眸中的怒火竟是熄灭了,他道:“来人,送王后和阿久到孤的寝殿休息!”又指着宫女们道:“都跟过来,准备热水,伺候王后和阿久沐浴!” 这时有卫士战战兢兢的问道:“大王,那这个刺客的尸体要怎么发落?” 夏帝眼角微蜷,神色桀骜道:“先拖下去把脑壳敲碎,再把人剁成一千块,后面孤还要用到他呢!” “是。”卫士表面上看着还淡定,其实心里早就哆嗦得不行了。 第43章 却思君 久姚和妺喜被送往夏帝的寝宫,一路上夏帝用大衣包裹住妺喜,免得她冻到。赵梁见了,便赶紧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捧给久姚。久姚轻轻一笑,说道:“不必了,我好歹有半截仙骨,不怕冻。” 赵梁道:“阿久姑娘就穿上吧,你是大王的小姨子,大王很关心你的身体呢。” 久姚疏凉道:“赵大人费心,马上要到大王的寝宫了,我也不必再加衣服。” 赵梁讪笑着把大衣收回去,低头的时候,眼神里暗暗的有些记恨。久姚注意到他的眼神了,却就是不想给他好脸色看,她讨厌这种阿谀奉承的小人。 到得夏帝的寝宫,已经有宫女率先狂奔过来准备沐浴的事。开水是实时烧着的,被灌在木桶里,两个木桶并排放在浴室,中间隔着一张丝绸帘子。 夏帝把妺喜和久姚送到这里便离开了,宫女们伺候妺喜脱衣入浴,久姚则挥退伺候自己的人,一个人站在浴桶前,缓缓的解开自己的衣服。 这件寝衣下面穿着的是火浣布,以前久姚在就寝的时候是会将火浣布脱下来的,但后来觉得火浣布穿起来柔软,不脱也罢,也就一直穿着了。 她摸了摸这件火浣布,虞期将它编织成衣服,很难想象他用那些火光兽的粗糙长毛,竟能编成比丝绸还柔软舒服的布料。想来虞期在上面施了什么法术,才得以如此。 久姚小心的脱下火浣布,折叠好了,捧在手里有些失神。 她竟然惦起虞期来了,虽然还恼他、怨他,可不知怎的又有些失落。 久姚细细的想,从前她遇到危难的时候,虞期总会出来帮她,不管是被火光兽围攻的那次,还是他们共同面对泗水公子,甚至还有她在夏帝的王师前被夕儿打飞的那次,虞期都来了,让她不至于一个人在危难中挣扎。今天经历这一场惊险,她对虞期没有出现很不适应吧,所以才会有点失落。 久姚这么想着,将折叠好的火浣布放在了一旁的架子上,进入木桶中清洗身子。 可笑,她怎能惦着虞期呢?那个骗子,把她骗得这么惨,她不该再想着他的好,更不该想着依赖他。 她会自己化解所有危难的! 木桶的水在裹住身体的那一刻,烫的有些难以承受。久姚皱起了眉头,看着油渍从自己身上渐渐扩展到整张水面,漂浮在水面上,随着灯火的照耀呈现出好几种自然过渡的颜色。 她耐心的清洗身子,挂在睫毛上的水雾化作水滴悄然的滚落下去,洗着洗着,余光里看见架子上的火浣布,心中又生出一团茫然的感觉。 尽管暗示自己不要再想虞期,可她却还是做不到。就好像身体里的某个地方被种下了一种名为“思念”的东西,总是无孔不入的将那人的身影投射在脑海中。 这份迷恋终是不会那么容易消散的,久姚有些埋怨这样的自己。 这晚妺喜被夏帝接过去同睡了,故而只久姚一个留在偏殿,唤宫女挑灭灯草,休息了去。 第二日醒来,想下床去开窗透透气的,可刚一挪动双腿,就觉得腿里像是灌了石头似的,僵硬的抬不起来。 久姚忙查看这条腿,发现腿上有一大片的红肿。她这才想起来,昨夜在护着大家伙火海逃生的过程中,还是不慎被房梁的碎块击中了腿。当时她没有在意,结果晚上那热水澡一泡,过了夜便肿成这副模样了。 “阿久姑娘。”有宫女来唤久姚。 久姚揉着红肿的腿,道:“我不用你们服侍,都下去吧。” “可是阿久姑娘你的腿……” “没事,你们退下吧。” 宫女们低着头退下了,久姚这才开始施展疗伤的法术。待法术施得差不多了,久姚下床穿衣,对镜梳发。 没多久妺喜便来到偏殿,夏帝依然是搂着妺喜的姿态,嘴角噙着莫测的笑意,立在海贝制成的帘子后面问道:“阿久,可方便孤进去吗?” 久姚赶忙起身,整理好仪态,“请进吧。” 率先进来的是妺喜,执起久姚的双手道:“阿久,我刚才听宫女说,你的腿受伤了。” 夏帝忙问:“这么大的事为何不报?” 久姚拍了拍妺喜的手,道:“你忘了我会仙法,自己疗伤就是了,用不着惊动你们。”言罢又看向夏帝,语调冷了些许,“大王,你昨晚说过的,要在今天的黎明之前查清楚昨晚的事是谁做的,现在有结果了吗?” 第44章 守心田 夏帝嘴角一扬,傲然笑道:“孤是九州之主,当然一言九鼎,怎么能让王后和阿久失望呢?” 妺喜说道:“阿久,那个害我们的人就是昆吾氏。” 久姚不是没想到这个答案,只是,那昆吾氏在昨天被夏帝打入冷宫了不说,还被挖了舌头,结果才过了几个时辰,就精心布置了那样的暗算,她是怎么做到的? 久姚暗暗心惊,“看起来,那个昆吾氏在宫中的势力不小,能在短时间内弄到那么多火油,手下还有事先准备了□□、随时可以自杀的人。大王宫里存在这样的妃嫔,这和在黑暗中张开一张巨大的蜘蛛网有什么区别。” 夏帝哼笑道:“贱人,是孤从前太宠她的吧,竟把胆子养得这么肥,连孤都不放在眼里。你放心,孤已经派人去清理她那一干党羽了,你和王后受了委屈,孤定然为你们讨回公道!” 久姚不冷不热的笑了笑,施礼道:“臣女谢过大王。” 没过多时,赵梁就在海贝帘子外面恭恭敬敬的跪下来,跪的姿势十分的标准,道:“大王,昆吾氏在私底下勾结的那些人,都已经落网了,就等着大王发落呢。” 夏帝道:“昆吾氏不是喜欢纵火吗?把这些人的脑壳都钻个洞,倒火油进去,点天灯吧。” 久姚顿时觉得遍体生凉,忙说:“那些人的确是该罚,但这样罚是不是太重了?” 夏帝又加上一句:“点完天灯之后,记得把残渣收集到一起,拿给昆吾氏让她吞下。” 久姚惊呼:“大王三思!” “这有什么好三思的?孤说怎么做就怎么做,谁还敢质疑孤的决定!” “大王,你……”久姚还想要劝阻,却被妺喜捏紧了手。妺喜朝她使眼色,生怕久姚会把夏帝惹怒。 赵梁见久姚脸色不好,想到昨夜里为她献殷勤却被她看不起,便想趁机报复回去,于是又道:“大王,昨夜那个服毒自杀的刺客,他的尸体都按照大王的命令处理了,脑壳被敲得粉碎,身子被剁成了一千块。啧啧,臣是亲自数着数量操办的,不多不少,正好一千块,还请大王指示下一步该怎么做。” 久姚面带愠色,瞪了赵梁一眼,只觉得手脚都被看不见的寒意冻得冰凉僵硬。 夏帝道:“把他投进鼎中煮熟了,和那些点天灯剩下的残渣一起,都给昆吾氏吃。先割了她的耳朵和鼻子,再让她全部都吃下去,不吃的话就割她的肉,割到她继续吃为止。” 久姚简直吓傻了,身子晃晃悠悠的,差点软在地上。海贝帘子外面的赵梁还很高兴的样子,兴奋的答一句:“是,大王你就放心吧。”转身便屁颠屁颠的执行去了。 久姚怔怔看着妺喜,苦笑一声,闭上了眼睛。这残忍暴虐的夏帝,她真的不想再看一眼。 妺喜也在微微发抖,身子很快就被夏帝搂住了,夏帝问道:“孤是不是吓到王后了?” 妺喜强笑:“臣妾还好,不过阿久是真的被吓到了,大王,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在阿久面前这样?” 夏帝笑道:“孤听王后的。” “谢大王体谅。” “孤当然体谅你了,你可是孤心爱的王后啊。走,陪孤饮酒去。阿久,你也一起来。” 久姚实在不想再和夏帝在一起,施礼道:“我想一个人在宫里走走,还请大王能恩准。” 妺喜忙道:“大王,你就让阿久去吧。阿久不像臣妾喜欢品酒,她从小就不沾酒的,那个味道她承受不了。” “好吧,那孤就和王后两人痛饮作乐吧!” 久姚送了他们离去,望着敞开的大门外那些茂密艳丽的绿树红花,心里头一股茫然的感觉在不断翻腾。 夏帝姒癸,真如一个毫无人性的恶魔。可是,不管他再残忍、再嗜杀,他对妺公主却是全然的维护和迁就。他不避讳妺公主看到他暴虐的一面,却用最宠爱的方式和态度对待她。 每个女人都抗拒不了朝夕相处的男人对她的无上宠爱,久姚不禁对比起自己,便是在岷山的三个月时光里,惦上了虞期。自己与妺公主的不同只在于从前的自己心中怀空而妺公主的心里装着伊挚。 可是,伊挚哥哥终究不在妺公主的身边啊。这样日复一日下去,妺公主对伊挚哥哥的思念还能抵得过与夏帝的耳鬓厮磨吗? 久姚忽然害怕起来,她怕妺公主的逢场作戏会渐渐的变成假戏真做。 她只但愿这是自己想多了,只但愿妺公主和伊挚哥哥都能一直守着他们的心,熬到重逢为止。 当久姚缓缓从思绪中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觉已经走出偏殿好远,走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她无心判别道路,便随心走着,茫茫然的穿过一座座严峻狞厉的殿宇,走到了世室的附近。 世室,是夏后氏宗庙的称呼,世室里供奉着夏后氏先祖们的牌位,白天和夜里都有宫人轮换着守灵。 久姚走近的时候,想起了昨日妺喜和她说道宫中近来的那件怪事,宫女被梦魇折磨死,世室又总是在夜里颤动,久姚忽而就想看个究竟,加快步子走到了世室的门前。 一个宫女恰巧从世室里出来,看了眼久姚,没理她,却面向世室的大门跪了下去。 久姚看向她,不料她变了脸色道:“快跪下啊,你不知道规矩吗?” 久姚不解。 宫女顿时急了,低呼:“快点跪下恭送司巫大人离去,你这是不想活了吗?” 第45章 风青阳 久姚因那“司巫大人”四个字怔了怔,没去想下跪的事,却忽然间感觉到一股压力狠狠的压在了她的头顶上。久姚立刻就喘不上气了,看着自己的双腿像是失控了那样跪了下去,她想抬头,头顶上那股压力却压得她只能低头。 久姚就这么磕头跪拜下去,心中已然如响彻了片惊雷似的,大惊不已。是什么人竟有这样恐怖的气场,竟让她不由自主的对他下跪磕头。 她的头重重的磕在地上,额头传来一阵刺痛,久姚没办法控制身体,余光里只看见一双黑底文履从她的面前经过,文履的凤回首上绣了两头被夸张了眼睛和口鼻的野兽,张着血盆大口,狰狞又整齐。 这是双会让人不禁侧目的文履,也是这个时代最流行的图案风貌,充满了奴隶主阶级想要宣扬出的威严和神秘。 文履的主人走得不快,步子的频率就像是在踏着久姚磕头的频率。久姚磕得额头都疼坏了,余光里才再也见不到那双文履,而对面那个同样在磕头的宫女,这才缓缓爬起身,如释重负。 “喂,你刚才真是不要命了,居然都不知道跪下磕头。”那宫女对久姚道。 久姚也爬起来,捂着额头道:“我是碰巧散步到这里来的,并不知道有这样的规矩,还要谢谢你提醒我。” “唉,你可别谢我了,看你刚才那缺根筋的样子,我真替你捏了把汗。”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久姚看了眼已经远去的人,问道:“他就是大夏这一代的司巫?” “正是司巫大人,他可是个法力无边的人,平日里定时会来世室为夏后氏的先祖们诵念度亡经。在他进出世室的时候,像我这样侍奉灵位的宫女,都是必须跪地磕头的。” “侍奉灵位的宫女只有你一个?” “当然不是啊,本来还有另外两个的,可谁知道一个在睡梦中梦着梦着就死了,另一个总说这世室底下有鬼,都装病不敢来了。” 这些话和妺喜所说是一致的,久姚想要再问得细一点,这宫女却不愿再说了。 看得出来,她其实很避讳这样的事,不想往深了说,给久姚施了礼之后,就要回去世室里干活。 久姚想看个究竟,便跟在她后面走,宫女踏入了世室的大门,久姚接踵而至,可不料刚踏入一只脚,耳边便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 “想死,就进去。” 久姚吓了一跳,探进去的脚不禁缩了回来。耳畔那声音还带着浑厚的回音,俨然是被法术送来的,围绕着她不断的震动。久姚回头看向那远去的司巫,只觉得如被判了死刑一般,心有余悸。 那个人,就是大夏所有巫觋们的头领,地位仅次于夏帝和上大夫的司巫? 好可怕的人,只是一句警告的话就能带来这般排山倒海的恐惧,若是直视起他的眼睛呢,会不会让人连血液都被冻透? 而同时的,她也想到妺喜告诉过她,历代的司巫都颇为宠爱那夕儿。久姚不敢想象这样的组合,那个神秘可怕的司巫大人,怎么会和轻-浮放-荡的夕儿配在一起。 不过这事情毕竟与久姚无关,她便没有多想,只是在回去的路上想着,既然司巫大人法力无边,夏帝为何不让他去解决宫里的怪事。 她在回去后将这个想法告诉了妺喜,妺喜听罢倒吸一口气,拉着久姚坐下,心有余悸道:“你独自在宫里散心便好了,怎么偏生的就跑到那里去了呢?幸好司巫大人没有发落你,不然的话,怕是连我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你。” 久姚讶异道:“我能感觉到他是个得罪不起的人,可是,他不该听大王的话吗,难道惹到他的人连大王都保不住吗?” 妺喜点头。 “不会吧。” “真的是这样,阿久。” “为什么?”久姚问。 妺喜轻声道:“我听说,是因为他答应过大王,会从仙神的手里借来一件稀世珍宝。有了那个宝贝,大王不管有什么愿望都可以达成,大夏的国运也将一直亨通,千秋万代延绵不衰。大王本来就很欣赏他的法力和才干,再加上有夕儿作保,干脆都很少询问他的事,也不做任何的干涉。也不知道他背着大王杀了多少不顺眼的人,亦或是敛了多少财宝。” 这段话久姚听得很仔细,尤其是那一句“有了那个宝贝,大王不管有什么愿望都可以达成”。为何这宝贝听上去那么像祈愿神石?这令久姚不能不唏嘘,这司巫倒是给夏帝编织了一个无法抗拒的美梦。 “总而言之,阿久,往后不要再靠近世室了。” “我知道了,妺公主。只是那司巫是什么来历,你可知道?” 妺喜道:“我只知道他叫风青阳,就连大王也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 第46章 夜宫哗 未来的几天里,久姚在宫中歇着。妺喜的寝宫被烧毁后夏帝也没有命令重建,而是将一座更好的宫殿赐给了妺喜。 久姚跟着入住进去,每晚都和妺喜躺在同一张玉床上,夜话到深夜,而白天妺喜多半要陪夏帝寻欢作乐,久姚便一个人在宫里走动,渐渐的看清了这宫里的许多东西。 宫里面的妃嫔不在少数,她们中的很多人都和妺喜一样,是被夏帝从各个方国部落掳来的,有的是庶出的公主,有的是女奴。她们现在全都成了无聊的怨妇,只因自从妺喜入宫后,夏帝就再也想不起她们了。 这让久姚在担心妺喜能不能守住本心的同时,也侥幸的期盼夏帝只不过是新鲜感作祟,说不定再过上段时日,他便不再沉迷于妺喜,到那时候,她也就能再想办法把妺喜带出宫了。 时值春暮夏初,燥热的天气在宫苑里添了层闷热,尤其是在没有风的下午,更是让人透不过气,只想在屋里坐着。 妺喜陪着夏帝去视察正在建设的新宫殿,久姚一个人坐在窗口,望着外面的似锦繁华发呆。 殿外忽然传来赵梁的声音:“阿久姑娘,臣可以进殿吗?” “进来吧。”久姚虽不喜欢赵梁,但也没必要和他对着干。 赵梁进来了,笑嘻嘻的立在久姚面前问:“原来大王不在?” “大王和王后去视察新宫殿了,你可以去那边找他。” 赵梁道:“臣其实是来向大王禀报昆吾氏的事情,既然大王在那边,那么臣稍后再过去禀报他,还要谢谢阿久姑娘告知了。” 一听到“昆吾氏”三字,久姚便想到夏帝的暴虐处置,不禁脸色微白,问道:“昆吾氏……死了?” “刚死的。” “怎么这么久。” “大王说了,要她把那个刺客的肉和党羽们点天灯的残渣都吃下去,不吃就割她的肉,割到吃为止。” “那她……” 赵梁故作惋惜道:“臣也没想到那昆吾氏挺硬的,臣先按照大王的吩咐割掉她的耳朵和鼻子,她都疼成那样了还抓起臣端给她的食物往嘴里塞。啧啧,估计点天灯剩下的残渣味道不怎么好吃,还有那个刺客的肉大概也是酸不溜秋的,昆吾氏吃着吃着就吐了。臣就拔刀割她的肉,她就只能继续吃。” “别、别说了……” “昆吾氏还真是块硬骨头啊,这几天下来除了晕过去之外,醒来的时候都在吃。否则怎么办?被千刀万剐不是更痛苦吗?唉,可惜食物的数量太多了,半个时辰前她刚咽气的,谁知道是撑死的还是疼死的呢?啧啧,也说不定是被恶心死的。” “够了。”久姚喝止了赵梁,面如土色道:“你去禀报给大王吧,我都知道了。” 赵梁连忙施礼,“那臣就退下了,还望阿久姑娘保重玉体啊。” “知道了。” 待赵梁退出了寝宫,久姚捂住胸口,拾了个梅子吃下缓解恶心的感觉。赵梁是故意来刺激她的吧,就为了报复她先前对他的白眼。此人果真和夏帝一般残忍,还将虐杀的过程拿出来炫耀。可怜那昆吾氏了,竟然死得这样痛苦。 连吃了两个梅子,久姚还觉得恶心,身体乏力提不起劲头。这夜早早的就睡了,妺喜也一夜没回来,翌日久姚更为难受,整个脑子都是胀的,这才知道是月事来了,只得拖着酸软的身体去处理。 刚处理好,能坐下来喝点米粥的时候,只见两个宫女猫在角落里窃窃私语。她们看向久姚,不好意思道:“阿久姑娘,我们方才在讨论宫里昨夜又出事了。” 久姚心里一紧,“是又有宫女死于梦魇了?” “是的,且还是两人,都是在世室里侍奉灵位的宫女。” “尸体呢?” “还在她们住宿的地方,得等巫医和贞人看过之后再下葬。不过,估计他们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久姚道:“我过去看看。” 两个宫女忙说:“阿久姑娘注意身体,还是别管这事了!这事邪乎,听说她们的死相都特别吓人!” 久姚道:“事出反常则必有妖,我既是学过些仙术的,说不定能看出点巫医和贞人看不出的东西,总不能再眼睁睁瞧着有人枉死吧。” 快速把米粥喝完,久姚赶去了事发处。这会儿夏帝大概在上朝,妺喜应该还在睡觉,这道消息便没有惊动他们。久姚赶到的时候几个宫女向她施礼,把她迎进去。 乍见两个死了的宫女,久姚的心咯噔一下。这两人的其中一个,正是几天前她在世室门口见过的。这才几天的工夫啊,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说没就没了。久姚打量她们狰狞的表情,那扭曲的、痛苦的、目眦尽裂的两张脸谱,看得她心里发毛。 她仔细查看了其中一位宫女的尸体,接着就走到之前见过的那位宫女身边,翻开她的眼皮、嘴唇,又在她衣襟下探了探,企图探知有没有被人施法的痕迹,却都没有探出来。 久姚便想要去查看房间里有无异状,刚一转身,就被身后伸来的一只手握住了胳膊。 久姚大惊,回头一看,这宫女居然睁开眼睛瞪着她,满眼血丝如蛛网似的。 第47章 又逢君 周遭几个宫女直接吓出声了,久姚一边忍受她们刺耳的尖叫,一边道:“你、你没死?” “梦魔!梦魔!”宫女疯狂大呼,直起身就往久姚的身上扑。 久姚躲不开,被宫女胡乱抓挠殴打,她艰难的按住宫女的肩膀道:“冷静些,你已经没事了,告诉我都发生了什么。” “梦魔,是梦魔!我听到它说它叫梦魔!它要折磨死我们,它要我们的怨气!” 宫女冲着久姚喊叫,喊罢便没了力气栽倒下去,久姚紧张的探了她的鼻息,竟然死了。 原来是回光返照。 宫女的手还扒在久姚身上,久姚将之弄下去,身体因为疲乏而滑落在地。方才被这宫女吓到的恐惧这才铺天盖地的袭来,久姚直喘粗气,在其她宫女的搀扶下才重新站起来。 她听说过梦魔,那不是普通的妖魔,而是从凡人的梦境中生出的魔物,无形无体,承载了所有梦里的情绪。不过,自打一千七百年前魔帝蚩尤被凡人和神祗合力诛杀后,它的元神便带着族类去了魔界,从此魔族与人神们井水不犯河水。 那么,眼下这个梦魔又是怎么回事? 久姚回去寝宫后,没有将这些事说给妺喜。妺喜今日看起来心情不错,笑着对久姚道:“昆吾氏被除去了,我们能高枕无忧一段日子。大王的手段狠,那些妃嫔短时间内也不会再有人掀起什么风浪。” 久姚想到赵梁描述的昆吾氏死法,又感到一阵恶心,问妺喜道:“你知道昆吾氏最后是怎么死的吗?” 妺喜眼神一黯,“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赵梁过来禀报大王的时候我就走开了。对我来说,只要昆吾氏再也不能危害到我就可以了,我必须得留着命为我们有施氏争取最大的利益。那些挡了我路的,便只能借大王的手让她们去死了。” 久姚听得既心惊,又心疼,眼睛有些湿,背过身随手捏起了窗帘子想擦眼泪,却好似看见窗外有一团黑色的雾气若隐若现。 久姚定睛再看,又看不见那团黑雾了,她眯起眼,只觉得空气中多了种森凉的气息。 “阿久,你在看什么?” 久姚回神,若有所思道:“我觉得,我好像被什么东西盯上了。” 尽管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但久姚还是没想到,事情会来的那么快。 就在当夜,她陷入了恐怖的梦境里,看到了去年冬天的有施氏,所有人都在为了纳贡和赋税的事情犯愁。 梦里的久姚踏过白茫茫的雪,笑着对姚呈意的背影道:“爹爹不要烦恼,阿久会想出办法的,阿久一定要保住有施氏。” 姚呈意缓缓的转过身来,当久姚看见他的样子时,脸上的笑容霎时就碎掉了。她看见姚呈意的身上全都是血,灰白色的乱发上也沾着血,整件衣袍处处破碎,鲜血纵横之间还有两处箭孔。 久姚瞅着那两处箭孔,捂住嘴才没有尖叫出声。她记得,爹爹是在调度战车的时候被王师射中而不治身亡的。她怯怯的问道:“爹爹,是你吗?” “阿久,我的阿久……”姚呈意忽而老泪纵横,“你为什么不早点回来,爹撑着最后一口气就为了见你一面啊,你却连这最后的机会都不肯给我!” 久姚顿时觉得心都被戳到了,悲痛止也止不住的化作眼泪,涌上了眼眶,“爹爹,对不起,我、我……” 久姚的娘忽然出现在姚呈意身边,她穿一袭麻衣,泪眼滂沱,“我的儿啊,你只是个女儿家,为什么要为了有施氏东奔西走。娘早就劝过你,这不是你该做的事,如今有施氏容不下你了,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啊!” “娘,我……”久姚伸出手,想要替娘擦拭掉眼泪,可是,指尖在触碰到娘的一刹那,娘的身体化作了青烟,转瞬即逝。 爹也不见了,周围的环境全都变了,变成了有施氏的王宫,站满了文武百官。 国君从座椅上站起来,一步步的逼近久姚,目眦尽裂的质问:“我的女儿呢?你把我的女儿弄到哪里去了?她替你去了斟鄩,你把她还给我!” 久姚恐惧的看着国君的逼近,本能的后退,可身后像是有一堵墙拦着她的,她怎么也退不了。 国君逼上来掐住她的脖子,紧紧的,勒得久姚几乎要窒息。她扒住国君的双手,表情扭曲的大喊:“国君,放开我!” 久姚被国君提起来了,她痛苦的挣扎,每呼吸一丝空气都是那样的难受。她试着暗示自己:这是梦、这是梦,可是,窒息的感觉是那么真实,她痛苦的挣扎、喊叫,却怎么也找不到醒来的路。 余光里看见了伊挚,久姚痛声呼道:“救我,伊挚哥哥,救我……” 可伊挚却笑了,他提着青铜的酒盉,一边将自己灌得酩酊,一边骂道:“阿久,你该死!妺公主是给你做了替罪羊,我恨你,我们所有人都恨你!就让国君大人将你掐死好不好,阿久?” “伊挚哥哥,为什么……”久姚泪眼婆娑的挣扎着。她看着伊挚指着她边哭边骂,她看着周遭的文武百官逐渐变成了越来越多的人,他们每个人都在骂她,骂她给有施氏带来了战争,骂她这个红颜祸水为什么不去死。 久姚歇斯底里的吼道:“走开!全都走开!我只是在做恶梦,我没有回到有施。你们不要想迷惑我,我一直和妺公主在一起!” 脖子上的按压忽然消失了,久姚软绵绵的飘落在地上,捂着青红的脖子。她终于能呼吸上来了,而国君、伊挚、还有其他人都消失了。 久姚喘着粗气道:“我在做梦,我知道的。你们谁都迷惑不了我,我没有那么脆弱!” 周围的场景再度变化了,变得和这座寝宫一模一样。久姚微愣,看见了妺喜。她躺在玉床上,一动不动的闭着眼睛。夏帝就立在床边,执着她的手惋惜道:“孤的王后,你为何要自尽!你就这样走了,让孤怎么办?阿久,快过来,你姐姐她自杀了!” 久姚的心又是狠狠的一痛,站起身,看着动也不动的妺公主。 她真的像是死了一样,久姚的心也被悲痛填满。可是,她告诉自己,这仍然是梦,不管这恶梦怎么折磨她,她都不能像那些宫女一样迷失了自己。 她还要出去,她还有没放下的人! 久姚咬牙不去看妺喜的尸身,她屏气凝神,念起虞期曾教给她的那些仙术,隐身术、避水术,不管哪个都好,她必须要集中注意力才能控制住局面。 闭上眼,一旦看不见了就能心无杂念,久姚不断的念咒,脑海中那份想要醒来的念头越发的强烈。 久姚渐渐感觉到自己仿佛在接近一道曙光,还差一点、就差一点了,只要抵达那道曙光,她就可以从这场恶梦中醒来了。 一只手在这时候握住了久姚的手,这感觉太过真实,某种熟悉的温暖让久姚的心不由自主的怦然。 “久久,你做的很好。” 她听见了虞期的声音,几乎同时,久姚触到了那抹看不见的曙光,她猛地睁开眼,痴怔的瞅着夜色下这个坐在她床边的人。 虞期。 第48章 肺腑言 有那么一瞬,久姚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浅浅月光下虞期笑靥柔和,玉容生辉,真像是梦境里才会出现的美好。久姚一时间回不过神,小手还被他握着,温暖而真实的感觉沿着她的手流淌到全身的每一条脉络,她张了张口,不敢相信这是真实还是梦境。 “久久,做得很好。”他又道。 久姚怔了怔,确定不是在做梦了,忙缩回手,坐起身盯着虞期道:“你来做什么。” “你心中是明白的。” “我不明白。” 虞期道:“有些事本不想将你牵扯进来,可是思来想去,还是决定都和你说清楚。” “我不想听,也不会再相信你说的话。” “久久,别这样。”虞期再度拉过她的手。 久姚想要挣脱,但虞期握得很紧,让她挣脱不得,只得被他这样握着,幽怨道:“虞期,为什么还要追着我不放?我已经失去那么多了。” “久久,祈愿神石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不想听。” 虞期道:“久久,你听我说,岷山的确有一块神石,蕴含毁天灭地的法力,如果说它能够实现人的心愿,也不是做不到。” 久姚一怔,“你说什么?” 虞期道:“那石头叫‘无赦’,是用来封印魔帝蚩尤肉身的至邪之物。” 久姚愣住了。 虞期道:“我这一千七百多年驻守在岷山的原因,便是替天帝看守无赦。当年魔族作乱神州大地,人神共愤,一同诛杀了蚩尤和他的九黎部族。蚩尤为了能东山再起,只得放弃肉身,仅元神带着残余的部族逃回魔界。” “这些……我听师父说过。” 虞期继而道:“蚩尤的法力无边,要是它将肉身找回去与元神合二为一的话,也许魔族便要再次作乱神州。这样的事,神祗和人类都不愿意看到,所以天帝集合了几位神祗的法力,将蚩尤的肉身封印在一块名为‘无赦’的神石里,送到岷山。当时岷山的山君受天帝之命,为他四处寻找具有克制蚩尤命格的人,由这个人镇守在无赦附近,就能切断蚩尤元神和肉身之间的感应,令蚩尤找不到他的肉身。” 久姚不能置信道:“你就是具有那种命格的人?” “嗯,便是我。而那个寻找我的人,上一任岷山的山君,便是我师父。是他将我引上修仙的路,也是他剔除了我的记忆,令我像工具一样的听他们使唤,永生永世的承受这份宿命。” 久姚说不出话,只得凝视虞期那略带苦涩的眸眼,任心底的某处隐隐作痛。她有些鄙视自己的心软,可她也明白现在不是闹情绪的时候,事情真比她想象的复杂许多,她要把一切先弄清楚。 “久久,你可知道,神州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安宁,蚩尤还有许多忠心的部族潜伏在神州的各个角落,四处寻找无赦的所在,所以我们几个知情的仙神所能做的就是保密。”虞期道:“帝女娘娘就是其中之一,她也知道我这些年熬得生不如死,所以偶尔来替我镇守无赦一两日,让我能去外面走走。他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久姚的心一阵复一阵的揪紧,她忽然就明白,当初自己找上虞期的时候他为什么要那样待她了。被隐瞒了一千七百多年的秘密有一天忽然被人察觉,他心中的压力可想而知。为了搞清楚幕后黑手是谁,他只能从她身上下手,用一种防备的态度时刻盯着她。 她理解虞期了,可是,她受得伤害又当如何? 久姚惨笑:“你明明可以早说的,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祈愿神石不存在。如果我早点知道,会不会有些悲剧就可以……会不会爹爹他也能……能让我来得及见最后一面……”语至末尾已成哽咽,那些已平静下去的悲痛再度化作浪潮,将久姚吞没。 第49章 渐冰释 眼泪流了下来,久姚痴痴看着虞期拿出一张棉布帕子,替她擦眼泪。 棉布的质地柔软,一如虞期低沉的嗓音,柔和中带着真诚,“我向你认错,也为迄今为止带给你的所有伤害而道歉,我知道这样不能改变任何事情,久久,我只望你能开心一些,就像在岷山的那些日子一样。” 久姚的心一热,又迅速凉下去,“你还记得我在岷山苦中作乐的日子。” “当然,那也是我这么多年来最开心的三个月。” “你又骗人。” “我没有骗人,久久,我说的都是心里话。”虞期真诚道:“我也想过早一点告诉你祈愿神石不存在,然而,每每看着你为了有施氏奔走、伤痛或是喜悦,我都害怕戳破这一切会令你崩溃。这样越是拖得久了,我便越加的不敢说,甚至想过要永远都瞒着你。” 久姚垂头,眼里还有泪水在打滚,惨笑一声道:“你有你的苦衷,我也有我的无辜,事已至此,我不再怨你了。但我做不到原谅你,往后你我便桥归桥路归路吧。” 听言,虞期心头颤了颤,幽黑的瞳孔几不可查的缩了一缩,瞳仁里好像有什么细碎的东西像铜镜一样的裂开,他就这么盯着久姚,然后放下棉布帕子,握住久姚的手。 “我不能离开这里,久久。”他说:“你不想知道,梦魔侵扰你的原因?” “梦魔?”久姚略作思索,便反应过来她刚才那场恶梦,是梦魔想将她困在里头,而白天她看见的那团黑雾,多半也是梦魔盯上了她。 “或许它只是想害死我而已,免得我再调查宫女暴毙的事。”久姚随口猜测。 虞期语重心长道:“如果只是这么简单,也就罢了,但我担心这和无赦有关。凡是潜伏在人间的魔族,几乎都是为无赦而来,又不知什么人将无赦改编为‘祈愿神石’,让泗水河神也差进来一脚。这些事看起来纷乱,但其实都指向我与无赦。你被泗水河神当刀使,牵连进这些事里,我担心梦魔的所为是想从你身上探寻无赦的下落。” 他语气肃然几分,“不要低估梦魔的法力,你斗不过它的,久久,所以我必须留下。”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也是我的事。”虞期握紧了久姚的手,“我将无赦的事全告诉你了,你便要与我做同一条船上的人,往后我们都得在一起的。” 久姚心中一动,嘟嘴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你……” “久久。”虞期凝视她,眸眼深处的坚定被月色修饰出如水的温柔,“总归是我不对,不该伤害你,往后我会慢慢化解你的心结。至于梦魔的事,就都交给我吧。” 久姚的心又一动,像是平静的湖水里滴了滴雨点进来,若有似无的翻起一圈涟漪。虞期的目光太是灼热,一双手也在温柔的抚摸她的手,这让久姚忽的有些促狭,脸上多了丝娇羞的颜色。 她忙把手抽出来,钻进被子里蒙住脸,嘟囔道:“你走,就是不许跟着我,回你的岷山去。” 虞期喟叹:“没有久久的岷山,我已经待不住了,自从久久住进了岷山,我才知道从前的那些日子究竟有多么苦寒。” “你……”久姚臊的说不出话。 虞期轻扯她的被子,教她将脸露出来,说道:“好了,来了月事就该多休息,你睡吧。” 久姚刚想点头,兀的惊道:“你、你怎么知道我来了月事……” 虞期笑道:“你之前在岷山的时候,我特意记下来了。” “怪不得那些天你烧给我的水都比平时更热些。”久姚说罢想咬自己的舌头,大半夜的,怎么就和虞期探讨起这样的话题了? 她恼怒这样的自己,指着寝宫门口道:“你赶紧走,别打扰我休息。” “好好休息,明天我再来找你。”虞期起身,又替久姚掖好了被子,正要离去时又忽然看着久姚。久姚脸更红,张口要赶虞期,不料虞期竟对她施了法术。这原是个招瞌睡的法术,久姚一中招,便沉沉的睡过去了。 第50章 芳心动 久姚这一觉睡得极好,一解多日的疲惫。只是醒来后想着昨夜的种种,心里如打翻了五味瓶似的复杂。 愤怒,好像都消失了;怨恨,还残留着一些;心结,便如虞期所说的那样难以解开;然而最浓烈的情绪还是害臊。 她分明被虞期给调戏了,这男人连调戏人都一本正经的,简直、简直…… 简直什么,久姚半晌也没想出个合适的词眼来,只一张脸红的更加厉害了。 午间,在茂密的树丛里见到妺喜。妺喜正躺在那张玉床上,大概是夏帝命奴隶们抬了玉床过来,妺喜正好就着树荫卧玉乘凉。 “妺公主。”久姚走了去,还没开口说正题,就见妺喜支起身来,用探究的目光在她的身上一点一点的扫过。 久姚讶异问:“我有哪里不得体吗?” 妺喜笑道:“没有,阿久很漂亮,就是这会儿脸很红,连耳根子都跟火烧了似的。” 久姚吃惊,下意识抚过滚烫的脸颊,她的脸色不会这样明显吧。 妺喜打量久姚,艳丽的笑容里添了丝狡黠,“自打你来了宫里,还从没有露出这样的神情,阿久,你是不是见到岷山君了?” 久姚痴怔,“你怎么知道。” “瞧你这春-心荡漾的娇嗔模样,我想不出还能有别的原因。” “我……”久姚羞恼道:“别提他了,昨晚我就赶他走了。” “岷山君是天仙,来去自如,你能赶得走吗?” “应该……赶不走。” “这不就是了,其实你心底很希望见到他的。” 久姚嘟囔:“妺公主,你别帮他说话,我讨厌他。” 妺喜笑意更浓,“讨厌归讨厌,但你也喜欢他不是么?” 久姚大窘,“我、我没有!” “真的没有?” “我……”久姚喃喃:“我也不知道那算不算是喜欢,再说了,他是仙,我是人,我们原本也该是殊途的。” 妺喜看着久姚,笑意自唇边慢慢的消退,手在玉床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了阵,低低道:“我是已经不能再掌握自己的幸福了,希望你可以,不要像我一样错过。” 久姚一怔,见周遭几个宫女如石像般的立着,皱起眉头朝她们挥手,示意她们都下去。 妺喜却道:“不必了。”她也不怕这些人听到什么,只是凝视久姚,苦笑道:“其实我觉得,你离开有施氏也不见得是坏事,至少不用再被公主的身份束缚,可以活的自由些。我们从小就像是养在笼子里的鸟,没有办法高飞去远方的天空。如今我从一个小笼子换到了一个大笼子,没什么区别,你虽然遭了一番痛彻心扉的苦,却脱离了笼子。阿久,我希望你能替我好好的飞,真正为自己活,而不是为了有施。” 久姚身躯轻颤,僵立良久,心底忽的如被铲子刨掘出大块悲凉似的,沉甸甸的难以呼吸。 “妺公主,你……”久姚走向妺喜,却不防被途中经过的树枝挂住衣袖。久姚扯了扯,力气用大了,上好丝绸编织出的广袖嘶啦的一声裂开,发出的刺耳撕扯声让久姚皱起了眉头。 妺喜却眯起眼,望着被挂在树枝上的残丝,喃喃:“以前怎么没有发觉,撕扯丝绸的声音这样好听。” 久姚没想到妺喜说这话,狐疑的瞧一眼妺喜,便继续扯自己的袖子,费了好些功夫终于将残破的袖子解救下来。 她端起袖子查看撕裂处,忽见面前多出一只手与她一起捧着这袖子。久姚抬眼,见这人是虞期,忙夺了袖子回来,道:“你做什么?” 虞期施了个法术,便把久姚的袖子修补好了,他轻笑着道:“久久,随我四处走走吧。” “你自己去,我还要和妺公主说话。” 妺喜忙笑道:“我在这里也腻了,回屋里歇着去。阿久,你带岷山君在宫中转一转也好。” 妺喜这么一走,久姚没法,脸上带着些羞恼的意味促狭的瞪了眼虞期。他却自然而然的牵起久姚的手,也不管她是什么反应,牵着久姚便在宫里转悠起来,这让久姚更臊了。 第51章 共良辰 久姚很不自在,既挣不开虞期的手,也摸不清他的想法,只能如木偶似的僵硬的跟着他。彼此间的沉默不知道持续了多久,虞期看了久姚一眼,说道:“我去了趟涂山,见到司宵了。” 久姚忙问:“我师父怎样?” “还是老样子,他找到了夕儿的转世,有些不放心她年纪小,就暗中跟着夕儿照应她。” 久姚不禁想起宫里的那个夕儿老祖宗,和她师娘恰好名字相同,长相也颇像。按照世人对女子的称呼,宫里这夕儿该是被唤作“夏夕姒”,一想到这人,久姚便想到那日在世室门口遇到的司巫大人风青阳。再一抬眼,竟发现不远处就是世室,她和虞期竟然不知不觉的走来了这里。 离世室越近,便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迫感钻入久姚的全身。她忽然就想到那日风青阳冰冷肃杀的威胁,那一刻她的感觉不啻于被判了死刑。而眼下,这种无形的压迫感又绵绵密密的侵蚀了久姚的身心,她停下步子,脸色发白。 “久久,怎么了?”虞期注意到她的不适。 久姚道:“妺公主警告过我,让我不要再靠近世室。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世室那边有很可怕的东西,我怕,不敢再过去。” “别怕,既然你不喜欢那里,我们到别处便是了。”虞期牵着久姚往远离世室的方向走,“正好天也快黄昏了,等入夜后,我带你去个地方。” 久姚微怔,“什么地方?” “去了便知道了,你会喜欢那里的。” 故弄玄虚。久姚很想对虞期说这四个字,话到嘴边又给硬生生的咬住了。这等宛如小女儿家跟情郎撒娇拌嘴的话,她才不要用到虞期的身上。 心里毕竟是怀着点期待的,不知这宫里还有什么地方会得她的喜欢。暮色四合时,久姚被虞期牵着,穿过一条条她已经走过的道路,绕过土石堆成的假山,在假山后的一片空旷之地,虞期停了下来。 月色浓郁,如银色的鲛绡铺盖大地,久姚看了看四周,问道:“你说的就是这里?明明什么都没有。” 虞期轻笑:“你先将眼睛闭起来。” “不要。” “听话,久久。” “你想玩什么花招。” “就是有花招,也不能让你看着。”虞期带着笑意,折下一片叶子,将叶子变成一段布帛,双手从久姚的身后绕到她面前,用布帛蒙住了她的眼睛。 久姚被遮去视线,当即有些慌乱,双手抓住虞期的手腕,“你做什么?” 虞期泰然道:“你不愿闭眼,那我也只能这样了。还是,你要乖乖的闭上眼睛?” 久姚无语道:“随你了。” 虞期唇角的微笑加深了些,看着久姚把双手放下,任他蒙住她的眼睛,虞期将布帛绕到她的脑后,打了个不松不紧的结。又见久姚皱了皱眉,约摸是因为黑暗令她有点不安,虞期俯首在她耳边道:“怕什么,这里就我们两个。” 久姚因为看不见,故此其他的感官都敏锐了起来,虞期这样一说话,热气全都拂在她的耳垂和锁骨上,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的眼底熨开了浓浓的灼热,就盯着她看,看得她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起来。 久姚又皱起眉头,羞赧道:“你、你到底要做什么,快点吧。” 虞期没有回答,但久姚知道他就站在她身边,时间的流逝在这种时候慢的像是温水煮青蛙,久姚只觉得自己就是那青蛙,被虞期用温水困在鼎里,一点点的煨着,无路可逃。 就在久姚紧张的都想扯掉布帛的时候,虞期替她解开了脑后的结。随着布帛悠悠飘落下去,久姚惊呆了,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东西。 打小时候她就听长辈们说起过,九霄上天神们住着的地方,树上皆是灯火,似开的一朵朵银花,耀眼如白昼。神女们在一株株露桃花下起舞,飘飘广袖,萦萦丝竹,不需要忍受四时的交替,每一天都是春暖花开。 这般场景久姚也时常幻想过,她想,那里一定是这乱世里每个人都无法企及的帝乡,可此时此刻,虞期却将这一切都变出来了,久姚痴痴凝视飞舞的露桃花,不禁朝前走去,抬手,接下一片花瓣。 “真美……” 她在火树银花下仰头,一树树的灯火比满天星子更耀眼,如水晶般闪烁在久姚的眸底。脚下也不再是土石,而是满地的露桃花瓣,铺成这一片银芒跳动的软红。露桃花的香气缭绕,久姚扬起手扑了几瓣在掌心,被她撞到的火树轻轻一摇,一捧露桃花随风飘洒,落满发鬓衣襟。 久姚不禁笑了,美目盼兮,只如幻境里的仙子含笑凝睇,刹那芳华,盛放如许。 “是不是喜欢这里?”忽的被虞期问道,久姚微怔,身子被虞期环住,他的手就揽在她腰侧,吟然笑道:“我说过,这个地方你会喜欢。” 久姚鬓角还沾着几片花瓣,红唇轻启时,花瓣微摇,清香似唇齿间生出来似的,幽幽飘在虞期鼻端。他轻嗅了嗅,听她道:“这都是你变出来的?” “当然。” “变的和真的一样。” “不真,怎能拿来讨久久欢喜。” 久姚脸一红,“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我是想问你何必这样,哪怕我一时开心了,也不会原谅你欺骗我的事。” “我知道久久,我没想过得到你的原谅,我只望你能开心。” 久姚心绪万千,搅得她心湖纷乱,默不作声了半晌才幽幽道:“为什么……” 虞期唇角轻扬,道:“不为什么,就是想。比起愁眉不展的久久,我更想看到久久能喜笑颜开。” 久姚垂头避过虞期的目光,觉得像同时吃下苦酒和蜜糖那样,又苦又甜。虞期在哄她,这样大张旗鼓的只为博她一笑,这样的做法是不是说明她在虞期的心里有一席之地?或许他也很后悔,很想弥补两人的关系。久姚霍然就想起他昨晚说过,要慢慢解开她的心结。她该欣然接受,还是该抗拒? 看着久姚脸上的纠结,虞期拉了她,指向露桃树下,“去那里坐着歇歇吧。” “嗯。” 两个人在树下并肩坐着,仰头看璀璨的灯火绽放满树,粉色的露桃花在明亮的灯火下呈现出温柔的暖橘色。 久姚有一瞬的错觉,仿佛时光回到了她和虞期在岷山同看星星的日子,她痴痴偏过头,像在岷山那样,把头靠在虞期肩膀上。虞期也揽着她,静静端详她纤长的睫毛、迷离的眸眼、细腻如白陶的双颊。 一切都是那么相似,可惜时过境迁,此刻的隔阂成了久姚心里最痛最难受的伤疤。 第52章 鬼学步 久姚睡了一觉,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大概虞期将她抱回了寝宫,她半夜里醒来时,嗅到发丝上还残留着虞期身上的青草香。 妺喜依旧不在,久姚只影伶仃的对着窗子,从这里正好可以看见远处的世室在暗夜里如一团崔嵬的怪物,漆黑,仿佛能将人吞噬。 久姚盯着看,总觉得那世室周围笼罩了一股邪气,再仔细瞧,不单有邪气,且还有仙气。那仙气,竟像是属于虞期的。 意识到虞期独自去了世室,久姚睡意全无,扯过衣服便连穿带跑的奔出了寝殿。 先前是她没注意世室,刚才注意看了,便看得出那邪气非同小可,里面定有厉害的东西。她担心虞期一个人在里面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飞速的奔到世室大门,久姚深吸一口气,使用隐身术进了去。世室里只有一个宫女在值夜,她身后一行行的牌位上那些铭文似蝙蝠一样的扑杀到久姚的眼底,肃杀冰冷的感觉让久姚微微战栗。 她环顾世室,看见了一道普通凡人所看不见的拱门,久姚没有迟疑,进入拱门,沿着一层层台阶走向地底。 在这世室的下面居然铸有一座地宫,久姚知道虞期和那股邪气都在这里。她跟着自己的判断走去,两侧冰冷的石壁上残留着岁月的斑斑痕迹,偶有粗大的石柱上刻着些已经模糊的字,那严峻的一笔一画,就像是风青阳那双文履上绣着的狰狞兽纹。 “虞期?虞期?”久姚唤道。 无人回应,她所能听到的只有一轮轮回音。 “虞期,你在哪里?”久姚边走边寻,阴森的巷道里,她的脚步声和不知哪里传来的潮湿滴水声,混杂在一起。 就着火光,久姚找寻许久,却越来越感觉不到虞期的仙气,连那股邪气也不知去了哪里。 她看着四周近乎一样的石壁和柱子,跑跑走走,只能听见自己喘气的声音和均匀的脚步声。 均匀的脚步声……久姚猛然察觉了异常。 她明明连跑带走的,脚步声也该每一声都不同,可为什么她听见的,却是如捣米一样规律的脚步声? 久姚再试着往前走了几步、跑了几步,切换着轻重缓急,然而她所听到的脚步声,却是保持同样的轻重和间隔。 饶是久姚修习仙术,见多了不少奇谭怪事,却是头一遭遇到这等诡奇。何况周遭还是阴森死寂的地宫,夜半三更,她又孤身一人,久姚不禁一颗心吊起来,冷汗涔涔浸湿了衣物,恐惧一股脑的掘住心口。 司宵说过,妖怪精鬼不难对付,但要是着了他们的歪门邪道,让他们在暗处摆布,那便是九死一生了。 久姚只得继续往前走,一边唤虞期,一边观察周围。 很快,她便发觉周围的不寻常之处。两侧石壁上的狰狞文字,她认出是几百年前的夏篆。虽然看不懂,但字形还能分辨。 久姚每往前走一阵,两侧石壁上的字便和前面走过的那段一模一样,连笔画的勾挑都没有丝毫差别,就仿佛完全相同的两段路拼接在一起。 奴隶们建造的地宫,不可能有这种一模一样的雕刻工艺。 这只能说明,她陷入到迷阵里了,不断重复走过的路。如果一直朝前走下去,只怕过几天,王宫里就会传出她失踪的事,然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久姚紧压住紧张的心绪,放声道:“是何方神圣将我困在这迷阵里,请现身说话。” 没有人答话,而久姚的回音,一轮一轮,如她方才的脚步声一样匀速而规律,竟是一直都没有消散。 久姚万分恐惧,咬牙道:“如果不收了迷阵,你定会遭到报复,我师父是羽山君司宵,你伤害我,他不会让你好过。” 这一番话的回音,交叠着上一轮的,在地宫里不断回荡,好似许多个声音纷乱的飘散,毛骨悚然。 久姚只得继续向前走,边走,边用了些法术寻找破绽,却都没有结果。久姚的心越吊越高,周围的回音还在此起彼伏,如魔音般扰得人心乱。 忽然,身后传来一种冰冷的感觉,就像是在被一双眼睛注视。 久姚猛然察觉,有东西跟在她后面!她回头去看,却见身后是长长的延伸入黑暗的巷道,一团的漆黑,不见半分人影。 久姚只好继续向前走,刚走两步,又感到背后有危险的东西在注视她,那东西的目光寒凉彻骨。久姚再次猛地回头,瞧见的却还是那阴森森的漆黑。 这种感觉,就像是在一张看不见的蜘蛛网上挣扎,暗处的蜘蛛时而冒出来,张开它的血盆大口,时而又隐匿在黑暗中,伺机发起攻击,说不上什么时候就会被弄死。 这比在梦魔的梦里还要恐怖,让人死,又给一点生的希望。久姚真怕的快哭了,强忍住恐惧,凝神闭气,然后从袖子里拿出一面铜镜,假装整理仪容,边整理边向前走。 既然她一回头,就看不见身后的东西了,那么用镜子呢? 铜镜并不清晰,尤其在这暗无天日之处,更是模糊。但久姚委实感谢这种模糊,要不是铜镜将她身后的东西照得模糊,她怕自己会吓得尖叫,进而晕过去。 她看见身后的东西了,是鬼,怨鬼,和那次她和虞期在天车上遇到的怨鬼借道一样,死的惨烈、脸孔狰狞的扭曲,眼白却茫然的翻起,靠着股怨气支撑缥缈的形态。 这些怨鬼,全穿着宫女的服饰,一共九个,其中的两个久姚还见过,正是前几天刚死的那两个。 她们怎么会在这里,要杀她吗? 第53章 破迷阵 久姚加快步子,朝前走了几步。铜镜中的怨鬼们也提上速度,模糊的脚尖点地,飘得快了些。 久姚又放慢速度,怨鬼们也放慢速度。 她快,她们快;她慢,她们也慢,彼此间始终保持着不变的距离。 这种仿佛是用刀子一点点剐去皮肉的感觉,让久姚怕的窒息。她停住,见铜镜里的怨鬼们也停住,想了想,把铜镜收进袖子里,立在原处片刻后,再拿出铜镜。 这次她看到的,是怨鬼们离她近了许多,这和她刚才猜想的一样。 久姚心里顿生了一计,一边将铜镜往侧面挪了些,用余光观察怨鬼,调整好角度,让怨鬼看不见她另一只手臂,这才在袖子里结印,准备施法。 放下铜镜,再拿起,怨鬼们又近了些。 再放下,再拿起,重复几次,久姚差不多摸出了它们靠近的速度。 然后,她彻底收回铜镜,两手一起结印,心提到嗓子眼,估算着怨鬼离她的距离,五步、四步、三步、两步……脖子后面的凉意简直能将她冻成冰……最后一步! 久姚在这一刻猛然行动,双臂在胸前交错,两手手掌朝身后推去,手上早就蓄满了灵力,打出两团霹雳。 这瞬间她很紧张,怕自己时间卡得不准,导致功亏一篑。但她不敢停手,再度打出几团霹雳。背对着怨鬼,久姚听见一阵凄厉的惨叫,就在她颈后和耳根子边,夹杂着恐怖的回音,如一双双手伸进她的耳朵里不断撕扯。 久姚艰难的忍受,继续施法,直到惨叫声慢慢远离,周围的回音也一下子消弭殆尽。她猛地回头,只看见怨鬼们逃散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与此同时,迷阵破开,久姚前面终于不再是笔直的路,而是一座祭祀的小殿堂,正前方便是祭坛,坛内烈火滚滚。 一见那火,久姚就惊得倒抽凉气,后怕的感觉远比要当时要强烈的多。她跌坐在地上,仰头望着离自己不过三丈远的火。 这火她见过,泗水公子曾引此火焚烧羽山,这是地狱之火,能让仙神都魂散骨消,哪怕火浣布也撑不了多久。 “幸亏啊……”久姚喃喃。 幸亏她在撞到火之前,就解决了那些怨鬼,否则,这世间便没她施久姚了。 原地坐着,刚想稍作歇息,谁成想不远处忽然窜起一道火舌,霎时将整座地宫照得明明晃晃。 久姚经不起这连番的惊吓,失声叫了出来,却很快就瞧见,那火舌里飞窜出仙术的痕迹,正是虞期的仙术。 久姚连忙爬起来,飞身狂奔过去。她想,虞期是不是遇到了更加麻烦的敌人? 在看到虞期后,久姚稍微纾解了胸中抑着的气息。 虞期的确在斗法,但好在敌人不在暗处,而是守在一道拱门旁。虞期就立在那拱门前,施展水术,与敌人引来的火焰对峙。 久姚看不清敌人的样貌,也顾不上观察谁占上风。方才经历的恐怖,让她害怕虞期会有不测,一瞧见敌人用的是凡火,便直接冲上去,落在虞期身前,召出一道道水柱杀向敌人。水和火撞在一起,一时间看不出谁强谁弱,久姚还要再施法,却被虞期一提,就被带到他身后去了。 “你刚才是做什么,不想要命了?”虞期面沉如水。 久姚被这么一斥,这才神思定下了些,说:“我穿了火浣布的,你没有……” 虞期眉骨皱起,脸上的凝重忽深呼浅。他把久姚按住在身侧,另一手不紧不慢施法。久姚只觉得面前有好些光芒和水火眼花缭乱的交错,再一看,火全灭了,虞期从容的收回袖子,而拱门那里的敌人已经被打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久姚看去,竟发现敌人不是个人形的,忙问:“那是什么?” “只是这地宫里的守卫兽,不必管它了。”虞期环住久姚,紧紧盯着她,把她看得后颈发毛了,方道:“你方才可是担心我吗,久久?” 久姚愣住,“我……” “我想听实话。” 久姚羞道:“我就是夜半醒来看见世室这边有些异样,过来看看,接着就看见你了。我想反正自己也有火浣布的,这种凡火没事,就直接来帮忙你了,你别想多。” 她特意跳过怨鬼的那段,虞期不知,便只就着她的话笑道:“欲盖弥彰。” 久姚抱怨:“你又落井下石。” 虞期只得转了话头:“梦魔就隐藏在这座地宫的深处,我本想悄无声息的把它解决掉,不料你竟然来了。罢、罢,既来之则安之,与我一同往深处去吧,万事都小心些。” “我知道了。” 第54章 突转折 地宫里的火光竟全是用地狱之火照明的,火苗的颜色是沉闷的紫青,映着两侧笨重丑陋的石壁,显得阴森而冰冷。 久姚望着石壁刻着的那些字,说道:“我认得这是几百年前的夏篆,只是看不懂写的什么,王宫的地底下怎么会有这样一个遗迹,虞期,这些字你应该认识吧。” “嗯,认识。”虞期道:“这些文字,记载了大夏从第三任君主失国到第六任君主复国的历史。”他停下,在一面石板前伫立片刻,感叹:“还真是字字是血。” “也就是说,这座地宫是在那个年代建起来的?” “我想,应该是。” 久姚感叹:“这么浩大的工程藏在王宫底下,似乎还没什么人知道,怪不得梦魔就堂而皇之的藏在这里。” 虞期往深处看了眼,随之施展隐身术,久姚也如法炮制,随着虞期走向地宫最深处的大殿。 大殿前一道高大的石门紧紧闭着,虞期略施法术,两人便穿墙而过,空旷浩大的空间惊得久姚倒吸一口凉气。穿堂风瑟瑟,久姚被大殿尽头的一团黑雾吸引了视线。 没错,这黑雾她记得,就是那日盯上她的那团黑雾,想必就是梦魔。 手被虞期拉住,久姚看他,他朝她做了个噤声的姿势。久姚被虞期拉着躲到暗处,见斜对面的墙上一道小门被推开,走出个人,正是那老祖宗夕儿。 夕儿面色是不正常的白,像是被雪堆过一样,没有一丝活人该有的色泽。勾勒她眉眼的是最浓重的黛色,染了她嘴唇的红色比血还要鲜浓,可这般分量的妆容还是没法遮掩她雪白病态的脸色。 她手里提着一个小姑娘,拖着她走向梦魔,边走边道:“梦魔,我们好不容易才把你救出来藏在这里,还整日里给你找食吃,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不是说好了给你什么你就吃什么,不准对宫里人下手的吗?” 梦魔的声音,嘶哑难听:“你今天给我找来的,就是这么个干瘪瘦小的东西?” 夕儿将拖过来的小姑娘往梦魔的跟前一丢,“你还嫌弃她填不饱肚子呢?我可告诉你了,我隔三差五的去把一个大活人弄到这里,你当是件很简单的事?斟鄩的人要是失踪的太频繁了,谁能替你交代这事?” 梦魔道:“这是你的分内事,有什么好抱怨的。” “抱怨一下都不行啊,真是个难伺候的主儿,就不能少吃一点嘛。哦对了,还有,”夕儿冷声道:“是谁让你挑衅那个施久姚的?你不知道她身后有两位山君给撑腰吗?” 梦魔冷哼一声,没理夕儿,却化作一团黑影忽的跃起,整个覆盖到那小姑娘身上。 小姑娘瞬间被惊醒了,眼睛猛地大睁,接着痛苦的尖叫、抱着头在地上打滚,连踢带踹,眼底充满了痛苦和恐惧。 久姚惊骇,身子不由自主要扑出去,却被虞期抱回来。 久姚不解的瞪他,那厢小姑娘越发痛苦。夕儿按住她乱动的身子,冷笑:“怨吧,越怨越好,这样的魂灵才是我们要的!” 久姚急坏了,扒住虞期的手臂求他松开,虞期却目光紧锁在那边几人身上,蓦然道:“原来如此。”言罢便松开久姚,如电光火石一般,冲到了小姑娘身边,一招就将夕儿和梦魔击退开。 久姚忙跑过去,将那小姑娘捞起来,保护在身后,并拔剑对着夕儿和梦魔。 “岷山君?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夕儿起初不能置信,转瞬,妖媚横生的一笑:“公子,你是来找夕儿的吗?” 虞期没理她,看了久姚和那还没回神的小姑娘一眼,道:“保护好她,久久。” “嗯。”久姚应下,看着虞期不慌不忙与梦魔斗起法来。 久姚已不是第一次看虞期同别人过招,之前在羽山他教训泗水公子和他手下那一干鱼虾螃蟹时,那狠厉果决的招招式式都看花了久姚的眼。泗水公子身为神祗,法力原是不低,但和虞期相比便低了不少。眼下这梦魔却看似比泗水公子厉害些,只因它无形无体,时聚时散,阴毒森凉的气息随着它的移动渐渐弥漫大殿。 久姚回头看了眼小姑娘,确定她没什么大碍,接着便念咒施法,引了个剑决,召来一道天雷劈落夕儿头顶。 夕儿吓了一跳,连忙招架。久姚原本是怕夕儿偷袭虞期才想先发制人的,不想夕儿竟然没能破解她这一道雷,反而被劈得惨叫一声,摔倒在地上。这让久姚吃惊,夕儿的修为怎会退到这个地步? 虞期也略有讶然,继而专心对付梦魔。久姚只见眼前光影缭乱,法术翩飞,不出多时就听到一声凄厉的狂吼。 梦魔一团黑雾聚拢,颤抖着破碎,随之烟消云散。 眼见得梦魔被灭去,夕儿恨恨道:“梦魔啊梦魔,不听我话的下场你现在可知道了?让你不要挑宫女下手,你不听,还挑衅施久姚,你让夕儿怎么救你?” 虞期随即逼问:“你和梦魔是什么关系。” “公子想知道?”夕儿望着虞期,怪异的一笑:“你吻我,吻我就告诉你。” 久姚心里顿时窜起一簇火苗,“你……怎么这样不害臊!”她愤愤瞧着夕儿,却转而,在夕儿的眸底看到了怪异的流光。夕儿那眼神,竟带着胜利后的愉悦。这让久姚奇怪,也暗暗生了些防范。 她有很多问题,想向夕儿问清楚,可还没开口,忽然觉得一股冷气从脚底窜到胸口,似无形的丝线般游走到五脏六腑,紧紧的缠绕起来,瞬间就抽走了她所有的力气。 久姚惊讶的软了下去,身体倒下的时候,被虞期接住。他惊道:“久久,怎么了?” “我……我不知道。”久姚的脸色发白,能感觉到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流逝,仿佛会将她掏空。 第55章 共枕眠 夕儿忽的笑起来,眼底阴恻的望着久姚,“小姑娘,你是不是觉得很冷、很没力气?” “你对久久做了什么?”虞期表情陡然凌厉。 夕儿道:“我什么也没做,是她被怨鬼伤到了三魂。” 虞期的心一沉,“久久,你遇到怨鬼了?” 久姚答:“我在来找你的路上,栽进她们的迷阵,但我将她们击退了,我不知道自己受伤。” 夕儿冷笑:“你要是能知道,早就羽化登仙了,凭你现在的修为,不过是将她们吓跑了而已。她们怨气那么重,当然会在你身上留下些伤害了。” 久姚心惊,无力的瞪着夕儿。她想问,那些怨鬼是不是和夕儿有关,她还想告诉虞期,自己没事,师父说过魂魄受伤也可以养好的。 但来不及她开口,虞期便抱起她,又将那小姑娘收入袖中,他纵身化作一道仙光,离去。 久姚不愿虞期为了她,就这么放过夕儿,她挣扎着说道:“我没事的,虞期,我们还有很多事没和夕儿问清楚……这次机会难得,往后只怕……” “来日方长。”虞期的声音,低低徜徉在她耳边,“这里阴气和邪气太重,赶紧离开,我好救你。这是最要紧的,其他的以后再说。” “对不起,我拖累了你。” “久久知道便好,以后别插手魔族的事,我说了这些交给我。” “嗯……”久姚郁郁的应了,接着便把之前和怨鬼过手的事,详详细细的讲给了虞期。 夕儿还软软的卧在那间大殿里,笑容如盛放到极致的妖花,勾起一只手,五色的指甲光洁如贝壳。 她勾动指头,做出引诱的姿-态,向着某个角落甜腻腻唤道:“青阳。” 应着这声音,一双绣着狰狞兽纹的黑底文履来到她面前停住,文履的主人居高临下看她。 夕儿仰脸望着他,“青阳,梦魔死了。” “嗯。” “梦魔一死,就没法再靠它织梦了,你原先的计划要怎么办?” 风青阳没急着回话,而是抬起袖子,任袖口里流泻出色彩斑斓的妖光。他在用法术搜集梦魔残存的法力,统统收集齐了,才道:“用梦魔残存的法力,还能编织最后一个梦。” 夕儿像是听到了喜讯,悦然道:“那好啊,就用这最后一个梦,解决了他们吧。” 风青阳点头,望向虞期和久姚离去的方向,冷冷一笑道:“鱼儿,上钩了。” 适逢久姚和虞期说完了自己的遭遇,这会儿不知怎的,蓦然就觉得有种危险在缓缓的靠近他们。这是种直觉,仿佛预示了近来会有灾祸,久姚心跳加速,忍着虚脱和痛苦,说道:“地宫里有什么人,很危险,就在刚才那个大殿里……” “你没有感觉错,久久,就在我们走后,又有人出现在大殿,他修为极是高深。” “难道比你还厉害?”久姚惊讶。 虞期不语,抱着久姚出了地宫和世室,这方说道:“我怀疑,夕儿和那个人还有梦魔在搜集怨气。就像上次我们遇到的怨鬼借道,当时你我都觉得,出现那样大批的怨鬼太不寻常。往坏了想,兴许都和夕儿他们有关。刚才梦魔就是在给那小姑娘制造恐惧,让她在极度的怨念中死去,这样死后她的魂魄便会沦为怨鬼,你看见的那几个宫女的怨鬼,也都是这么来的。” 久姚的心七上八下,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想问,却已经没力气出声了。只能在虞期怀里闭上眼睛,被他抱回寝宫,然后接受他在她身上施展修复魂魄的法术。 其实,并没有仙法可以修复魂魄,所谓的办法,是以魂养魂。虞期逼出他的三魂,用来修补久姚受损的三魂。这过程中,她被虞期用布蒙住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却能听见断断续续的闷哼声。 虞期很痛苦,且压抑着不让她听。久姚只觉得自己一下子欠了他好多,又心疼又愧疚,眼睛都湿了。 良久,虞期揭开她的蒙眼布,让她休息。他特意别开脸,不教久姚瞧见他疲惫的姿态,并悠然而去,处理那小姑娘的事。 久姚躺在玉床上,迟迟睡不着,心里惦着虞期和地宫里的事,百转千回,难受的很。窗外,天色从一片漆黑中乍破一片明亮,黎明将至,久姚撑起了身子,想着虞期怎还没归来,就见眼前忽而流光溢彩,虞期的身影从法阵中浮现,吟然含笑瞧着她。 “虞期?”直待见着他,久姚的心才落了地,仔细查看了他的神色,问道:“你还好吧。” “没什么。” “那小姑娘已经安全回到家中了?” “当然。我已经消除了她的记忆,她不会记得任何事。” 说话的这会儿,虞期也步到床畔坐下,浅笑问久姚:“一直没睡着?” “嗯。”久姚低低的应下了,乌鸦鸦的发丝垂落虞期的掌心,“睡不着,身子有些难受,还有件事忘了和你讲,是昨天白天妺公主告诉我的。”久姚说:“其实今天宫里面有个赏花宴,大概再过三个时辰就要开始了。妺公主要我同你务必出席的,我却忘了和你说。” “无妨,既然还有三个时辰,便趁着休息吧。” “那我再试试能不能睡着。”久姚赧颜道。 虞期好笑:“莫非是因为我不在久久身边,才让久久这般辗转反侧?” 久姚脸一红,“谁、谁说的,你少自作多情。” 虞期笑意更浓,“那你睡吧,我走了。” 久姚忙拉住虞期,“你用了三魂救我,又一夜没合眼,定是难受的很,又还要上哪里去?” “当然是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睡上一觉。” “什么地方?” “比如某棵树上、某块石头上。” 久姚一听就心软了,她哪能任由虞期去露宿?久姚不好意思道:“你就在我这里休息吧,我去喊人给你找床被褥过来。” “久久是想让旁人都知道,你在寝宫留了个男人?”虞期故作玩味的反问。 “我……”久姚差点咬到舌头,“那我不喊人了,你在这里等一下,我给你抱一床被褥过来。” 虞期轻笑着摇头,制止了久姚的动作,“不必多此一举。” “你要直接变出来一套被褥是么?”久姚问。 虞期但笑不语,还真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条薄薄衾被。久姚正想说这袖里乾坤的法术好生实用,可不可以有空了教她,却不料虞期轻推她的身子,教她把玉床外侧的位置空上来,自己躺上玉床了。 久姚惊得差点坐起来,“虞、虞期!” 他竟然上她床了。 第56章 赏花宴 “虞期,你、你……”久姚结结巴巴。 “怎么?”虞期笑着问。 都上她的床了,还问她怎么了,久姚被虞期按着肩膀起不来,瞪着眼嘟嘴瞧着他,一张脸的颜色转变为鲜浓的石榴红,羞道:“谁让你上来的?” 虞期道:“这玉床质地甚好,温体养身,实属罕见的宝贝,不错。” 什么不错,怎么从前没看出这人脸皮这么厚,调戏她居然正经的像是在讲道理般? 久姚道:“你下去。” “我是真的累了,久久。” “我知道,但是……” “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久久,睡吧。”随着虞期话音落下,久姚就被施了法术,闭上眼睡过去了。 虞期轻轻提了衾被,为久姚盖好,接着也盖好自己的被子,默默然端详久姚。 乍破的天光让久姚乌黑如漆的长发披上层柔和的金屑,她在每一次呼吸的时候,发丝跟着起伏,暖暖的金色如轻颤的蝉翼。她很困倦,眼眶下的两片青黛色不知要睡上多久才能消除,虞期凝视着,忽而就觉得心尖抖了抖,微凉的手指已不自主的抚上久姚的眼眶。 他想起在地宫里对付那喷火怪物的时候,久姚突然跑出来帮忙,她是冒失了,可开口的那句“我穿了火浣布的,你没有”,却似有什么魔力般的揪住虞期的心,教他现在还回想连连。 真是个天真的姑娘,就算是穿了火浣布,也不能有恃无恐的往火里冲是不是?甚至遭了怨鬼的惊吓,还想瞒着他,不让他操心。 虞期嗤一声:“天真。”眼底却绽开柔软的笑意,低声道:“谢谢。” 久姚一觉醒来,正好距离赏花宴还有半个时辰。 虞期不在玉床上了,留下的余温半暖半凉的从久姚的掌心底滑过。思及昨夜里竟和虞期同床共枕,久姚心里如开了桃花似的又臊又甜,转而又酸涩起来。 虞期那人,她总是捉摸不来的,但她在他心里该是特别的吧?他现在待她这样好,还总将她调弄得面红耳赤,她却一边如喝了蜜糖,一边因心结而抗拒。 久姚茫然叹息,未来,该怎么办呢? 梳妆罢了,久姚去往赏花宴。 这季节虽是闷热,但繁花似锦,宫中的花色更是养眼,故而赏花就成了夏后氏每逢夏季的传统。久姚没什么兴趣,只为了陪妺喜,便用了十分的心思打扮。倒是宫里的妃嫔们无一不盼着赏花宴时可以盛装华服的出现在夏帝面前,毕竟,自从妺喜入宫后,她们便再不曾有昔日的宠爱了。 通往宴席的路上栽了些桑树,无数绛紫色的桑葚下,虞期玉容美好,唇畔笑意温暖柔和。 久姚一愣,就被虞期牵起手了,只好跟着他继续走,远远的瞅着前面花团锦簇,人影纷纷。 “大王,你这样做是枉顾大夏数百年的太平!”赫然一道义愤填膺的吼声,震碎了这里的奢华和祥和。 久姚忙加快步子过去,见不远处一位谏臣跪在夏帝脚下,悲呼:“夏后氏之所以能成为九州之主,就是因为开国的时候以德服人,才受到各个方国的推举。方国诸侯们不单是夏后氏的属臣,更是盟友。可大王却用对待下等奴隶的手段对待他们,就不怕逼得他们联合造反吗!” 夏帝脸色一戾,叱道:“孤是九州之主,谁敢质疑孤的不是?” 谏臣道:“大王,现如今,有缗氏已公然不来朝贡,有萧氏国君弃位隐居,就连与夏后氏同姓的彤城氏都和大王切断联系,除了少数几个方国,剩下的皆快发展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大王这是要将祖宗基业都亡于自己手中吗!” “放肆!”夏帝拍案而起。 周围几个妃嫔纷纷露出害怕的颜色,妺喜也脸色发白,去拉夏帝的袖子。倒是夏帝身边座位上坐着的夕儿,浓妆艳抹,唇若涂丹,悠悠冷笑道:“下大夫这说的是什么话啊,昔日我大夏开国先祖采了九州的金铜铸造‘九鼎’,便是定下了这九州都要以夏后氏为尊的规矩。如今大王为国事日日都操碎了心,每每有兵戎之事都要御驾亲征。像你这样酸腐的老顽固,不体谅大王也就罢了,还好意思咒骂我夏后氏,我倒要问问这是谁给你的脸?” “你!”下大夫气得脸色涨红,“妖女!” 夏帝暴怒:“混账东西,敢对老祖宗出言不逊!” 下大夫道:“大王!夏后氏当初之所以得天下便是因为得了民心在先,可第三任君主太康只知道寻欢作乐、残暴荒淫,导致夏后氏被窃国,王宫遭到血洗。妖女,那段黑暗的历史,你亲身经历过,为何不明白励精图治、广施仁政的道理!” 夕儿一窒,脸上骤然划过一道阴风。 “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大王却穷奢极欲,四处攻伐掠夺,更为了讨好王后就兴建宫殿,用翻了倍的赋税徭役将百姓往死路上逼!妖后!要不是你,大王何至于受天下人唾骂!”下大夫怒而指着妺喜道:“大王,老臣冒死直谏,为了夏后氏千秋万代,请大王诛妖女,杀妖后!不能再让她们祸乱朝纲,毁我大夏四百年基业啊!” 妺喜脸色雪白,像是冰层裂开那样不忍直视。夕儿已全身笼上簌簌阴风,起身走向下大夫,恶狠狠道:“老顽固,你是个什么东西……” 夏帝也起身,怒极反笑:“老匹夫,想死,孤成全你。来人,把他给孤当场诛杀!” “是!”有卫士拔剑冲了上来。 场上妃嫔们已有低声尖叫的,久姚见这情形,急的拔腿冲上去,高呼:“住手!” 可惜晚了,久姚话音才落,下大夫的脑袋便被砍飞,那身体喷出血来轰然倒地,脑袋就砸在久姚胸口,艳红的华服瞬间被洒了一身滚烫的淋漓! 第57章 喜见红 虞期脸色一沉,忙揽住久姚。久姚被吓得怔住,见干瘪枯瘦的脑袋掉在地上,两只眼睛还不甘的大睁着,如瞪视厉鬼那样瞪着久姚,在地上滚了几个圈,便脏得辨不清面目了。 那卫士一见久姚被吓呆,顿时颤抖的跪在地上,使劲给夏帝磕头。 夏帝睨着他吼道:“废物,竟然惊吓到孤的阿久……把他拖下去砍了,给孤的阿久以死谢罪!” “大王,大王饶命啊!”卫士凄厉的哭喊,一双臂膀毕竟被他的同僚们拿住,身子被拖行。 久姚连忙镇定下来,强忍住惊骇和恶心的感觉,笑着对夏帝道:“大王且慢,他没做错什么,还请大王不要罚他。” “这不长眼睛的废物惊吓到孤的阿久了!” “我并未受到惊吓,方才只是在想,今日在这喜庆的赏花宴上见了红,岂不是喜上加喜,不知接下来会否有什么喜事被呈递到大王的面前。” 说完这话,久姚在心中苦笑,不知该不该佩服自己睁着眼睛说瞎话的能力。和这残暴的帝王待久了,承受血腥的能力也渐长,自己尚且如此,妺公主往后又会变得如何? 夏帝一挥手,示意饶了那卫士,卫士立马又是磕头又是立誓,望向久姚时感动的都要哭出来了。 赵梁在夏帝近旁站着,见久姚这般得势,眼底一暗,指着虞期道:“大王你看,当初戏弄王师的那个刁民居然跟阿久姑娘凑得这么近,前来王宫不让人通报,见了大王也不行跪礼,此人其心可诛。” 久姚也不准备再忍赵梁了,嗔道:“赵大人一双眼睛白长了是不是?岷山君可是天帝亲自册封的天仙,屈尊驾临凡世了还被你这样中伤。赵大人辱骂仙家,也不怕惹来报应?” 赵梁吓了一跳,暗恨偷鸡不成蚀把米。夏帝不悦的瞪他一眼,他赶紧灰溜溜的把头低下,嘴角却扯开了无比狰狞的线形,恨不得化作一面弯刀剜在久姚身上。 虞期似笑非笑道:“小人得志,我又怎会与他计较。”边说边在久姚的腰上轻轻揉了揉,揽好她,转身就走,“久久的衣服脏了,我带她回去换一件。” 以虞期的身份,施个法术还久姚一件完好的衣裳不过是举手之劳,可他却带久姚走,久姚心里涌入一股暖流,她猜到虞期是为了照顾她的情绪,才寻这个由头,将她带离这个血腥的地方。 久姚抱以感激的一笑:“虞期,谢谢你。”边说,心里又想起昨夜在地宫的种种,不禁看向赏花宴那边的夕儿。现在周围都是人,夕儿又是老祖宗的身份,她和虞期真没法再审问她了。 “久久,还好吗?”虞期出声,召回久姚的思绪。 “我没事。”久姚回神,说:“夏帝便是那样残忍的一个人,我有心理准备。我只是害怕,怕妺公主在这里待得久了,会变得和夏帝、夕儿他们一样。” “担忧也改变不了任何问题,只会惹得自己更不快罢了。”虞期叹道:“我理解你的心情。” “这些我也知道。”久姚闷闷应道,感受到衣服上的血凉凉的蜿蜒进她的皮肤,她又忍不住回头,见那下大夫的尸身和头颅已被清理走了。她酸涩道:“我应该再留一阵的,好歹也为那下大夫争取个厚葬,他分明是个忠心耿耿的谏臣,却死的这样惨……” 一道苍老愤怒的声音忽然打断了久姚的话:“又是个红颜祸水,有施氏真是养出了两个好公主。” 久姚一愣,虞期已揽着她停下。只见两人前方走来个垂垂老者,银白长发随着他颤颤巍巍的身体而轻轻飘动。 他目光如炬,盯着久姚道:“大夏民不聊生,你还将血光之灾当成是见红的喜庆。无怪乎古人常说,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上来就泼了这么一盆凉水,饶是虞期也极为不悦。他语调微凉,对老者道:“我记得适才你也在场的,就算是看不下去提前退场了,也该看到久久说那番话是为了救人。久久是不是妖孽,你不清楚么?” 老者道:“岷山君,老夫敬你是一方仙神,但现在是老夫在和这有施氏的妖女讲话,你没有置喙的资格。” 虞期冷冷言道:“别在我面前倚老卖老,你在我眼里不过是个小娃儿。” 老者轻哼,不卑不亢。 第58章 珠有泪 久姚心里不是滋味,却笑着向老者恭敬的行礼,“我认得你,关龙逄关大人,大夏百官之首的上大夫。久仰关大人贤德之名,有施氏久姚,见过关大人。” 关龙逄的视线像是刀子似的落在久姚的脸上,看似平静的面孔,已然处处皆是惊涛骇浪,他道:“施久姚,你可知道盖这座王宫要消耗多少财富,累死多少人?” 怎么问起这个了?久姚道:“我不知道。” “是,你一个小女娃娃当然不知道这些。那这座王宫,你觉得如何?” 久姚据实道:“这是我迄今为止见过的最奢华、最庞大的宫殿,它的富丽堂皇不是我所能想象的,我甚至不相信人间会有这样的地方。” “那你又知不知道,大王为了王后,正在修建一座更加史无前例的宫殿。那座宫殿叫‘倾宫’,巍峨高耸,宛如要倾倒。大王还搜罗了九州的美玉,欲在倾宫上筑一‘瑶台’。你无法想象那要耗掉多少玉,会征用多少刻玉的工匠。而大王做这些的目的,只是为了能与王后饮酒作乐。” 这些久姚都是知道的,她咬唇,清亮的眸底涌动两汪浅伤。 虞期眉骨皱起,道:“不可救药的是夏帝,与久久和王后又有什么关系,莫非将错处都归在女人身上便是你们的作风?” 关龙逄道:“一国之君不理朝政,沉迷女色,还为了讨好女子而枉顾苍生的死活。王后身为国母,最应该做谏臣的就是她。可她却引-诱大王更加的穷奢极欲,就连你施久姚,大王都对你言听计从,你却不知要为九州苍生说上几句话?” “我……”久姚语结。 “施久姚,但凡你还有一点良知,就该和你姐姐一道为民请命,将大王带回正轨,这样也不必看着我们这些谏臣一个一个的死在王座面前。”关龙逄说罢,抱袖施礼,“老夫言尽于此,告辞。” 久姚目送关龙逄离去,那干瘪苍老的背影,颤颤巍巍的走远,身后一道影子被晨光拉得好长好长。 久姚握起了拳头,接着又松开,再握紧。她轻轻挣脱虞期,快步往回走去。 赏花宴并没有因为谏臣的死而蒙上阴影,反而异常的热闹,妃嫔们风鬟雾鬓,欢声笑语,似是一幅太平盛世的景象。 舞女们将水袖高高的抛起,久姚却沉着一张脸,从她们中间穿过。众人凝神,有些诧异的看她,她谁也不理,径自走到夏帝面前,道:“久姚恳请大王停止修建倾宫。” 丝竹声骤停,久姚余光里看见那些妃嫔大变的脸色,就好像妆容在一寸寸碎开。 妺喜忙道:“阿久,你这是做什么,不得无礼。” 久姚道:“大夏百姓早已经苦不堪言,久姚恳请大王不要再劳民伤财了。” 话落又是一片死寂,倒是那夕儿笑道:“小姑娘,修个宫殿而已,大王要是高兴,修十个八个也是天经地义的。你师父没教过你吗,说话要看场合,扫了大王的兴可是重罪。” 妺喜忙央道:“老祖宗别怪阿久,她刚刚才被泼了一身血,情绪有些不稳定。” “是啊,说是去换衣服的怎么又不换了?”夕儿冷笑:“一身的血腥味凑到大王面前,这谁教你的?” 久姚愤然瞪着夕儿。 夏帝的面色已显阴沉,“阿久,你换衣服去吧。” “大王……” “给孤退下。” 妺喜怕的手心里出了一层冷汗,起身拉住久姚的手,硬是将她拖走了。 久姚只觉得喉咙里跟卡了什么东西一样,不吐出来便是不快,反揪过妺喜的手道:“妺公主可以劝阻大王的吧,至少也为那些连活着都难的百姓想想。” 妺喜道:“大王没有征用有施氏的人。” “可除了有施氏之外,还有那么多方国部落那么多氏族,他们的子民也是人,也和我们一样渴望能活下去。” 妺喜伤然一笑:“阿久,我不是圣人。” 久姚怔住。 “我只是一个背负了氏族命运的牺牲品,一个从来不想管什么天下大义的小女子,我只要有施氏好,就行了。”妺喜喃喃:“我不是你,阿久。” 仿佛被一支箭戳中了心脏,痛楚连带着冰凉,让久姚无法直视妺喜伤感却漠然的眼神。 夏风依旧闷热,蝉鸣依旧震耳,久姚眼睁睁看着妺喜一步步回到夏帝的身边坐下,完美的笑容赛过这世间任何一个女子。夏帝宠爱的搂住她,唤了宫女端来一盘盘上好的丝绸,在妺喜面前撕扯成满地的支离破碎。那刺耳的声音极大的取悦了妺喜,她绽放出迷人的笑容,似是爱极了这种声音。夏帝在她的笑容中目眩神迷,妃嫔在她的笑容中失去颜色,唯有久姚再也无法去看她的笑容,转头跑走,拼命跑着像是在逃离这个地方,任酸风将眼眶吹得湿润通红。 “久久。” 漫无目的的久姚落入一个怀抱。 这怀抱是温暖的,她知道是虞期,她痴痴看着他,一滴泪沿着脸颊,似断线的珍珠那样滚落。 她蓦然将全身投入到这个怀抱里,就像要逃离这个世界似的不断蜷缩。虞期抱紧她,她抑不住的眼泪纷然落下。 虞期苦笑,望一眼远方的碧海青天,柔声对久姚道:“久久,哭吧,哭吧…… 第59章 兄与妹 许久,虞期听见怀中闷闷的声音。 “是我害了妺公主,我没有资格要求她劝说大王什么,她日日都是如履薄冰的。反而是我自己没用,什么也改变不了。”久姚喃喃。 虞期拍着她的头道:“你没有错,妺公主也没有错,错就错在这世道,竟是让一个不可救药的人来掌管天下人的死活。”他叹道:“久久,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你只是……太善良了。” 晚间的时候,久姚在夏帝的宫殿前,看见一车一车被撕毁的丝绸被运出宫去。在这个时代,丝绸是珍贵的奢侈品,而只因为妺喜爱听撕扯丝绸的声音,便不知又有多少人衣不蔽体。 妺喜找到了久姚,将一封书信交给她,“阿久,你走吧。” 久姚接过了书信,“你让我走?” “阿久,我知道这座王宫你是待不住的,离开这里吧,回有施氏去,帮我把这封信交给伊挚。” 久姚的双手有些颤抖,“妺公主,我想多陪伴你一段时间,要是我走了,你一个人……” “没事的,阿久。”妺喜轻描淡写的一笑,“我已经习惯了,也慢慢把自己当作这里的人。其实,我挺为自己骄傲的,我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坚强不少。” 久姚泫然欲泣。 次日清晨,她辞别妺喜,上了虞期的天车。 天车飞向远方的碧海晴空,久姚还在望着妺喜,眼泪在眼眶里打滚,落在手中的信笺上。 她攥紧了信,心力憔悴的歪倒在靠背上,不知怎么竟睡过去了。 久姚做了个梦,她又梦见了许久不曾见过的蚕女。 蚕女跪在桑树上,忧伤的望着无边无际的平原,像是个怕冻的孩子那样,将肩头的马皮拢得紧紧的。 “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忧愁?”久姚走向树下,不晓得为何自己要问这么一句话。 蚕女低头看她,模糊的面容如水中月镜中花,“因为,只有昨日才是美好的。” 久姚道:“你想回到过去的日子,那时候你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有家,有亲人。” “无忧无虑……”蚕女苦笑的念着这个词,道:“我何尝无忧无虑,即便是从前为人的时候,同样是孤独的守在家中,盼不到亲人归来。” “可你至少有个念想,确是比现在好多了。”久姚问道:“你很想家人吧?” “我的家人……”蚕女喃喃,忽然笑出一片干涩。随着这笑声,久姚忽然发现自己在远离她,她连忙朝着蚕女跑去,可不管怎么跑,眼前的画面都被拉得越来越远。 “蚕女,蚕女!”久姚呼喊,心中有个声音在告诉她,蚕女很痛苦很痛苦。 “我的家人,我的父亲,我的哥哥……”蚕女啜泣,桑叶打着旋落下。 久姚像是被什么力量拉扯着,急速后退,在黑暗将她完全包裹之前,她看见蚕女站起来,撕心裂肺的朝她喊道:“哥哥,哥哥!我在都广之野!哥哥!虞期哥哥!” “虞期!”久姚猛然睁开了眼睛。 坐在她身边的虞期忙探身过来,问道:“久久,做恶梦了?” 久姚喘息,僵硬的转过身子,盯着虞期的眼眸道:“你妹妹阿筝,她还活着,就是蚕女,她就是阿筝!” 虞期一时间愣了,“久久,你在说什么?” 久姚道:“你不是和我说过吗,你父亲常年在外戍边征战,你家里还有一匹可能是妖仙的白马。” “是。” “后来你去了岷山修仙,阿筝忍受不了孤独,便求着白马将你父亲带回家,并许诺事成之后会嫁给那匹白马。” 看着虞期的表情,久姚捏住他的手道:“中间的过程我稍后和你说,总之最后阿筝和那匹马合化为一条蚕了。她很痛苦,你快去见她,就在都广之野。” 虞期的瞳仁缩了一下,当即命令英招改道。他的手就被久姚攥在手里,久姚可以透过这只手,明显的感觉到,虞期的灵魂在颤抖。 他被久姚燃起了希望,可又不敢让这份希望膨胀,生怕希望破碎后,会带给他无异于找回记忆那天所遭受的打击。 所以,他紧张,害怕,尽管还稳稳的坐着,但久姚也知道,她从没见过这样患得患失的虞期。 她安慰道:“我在梦里见到阿筝好多次了,从一开始的莫名其妙到现在的了然,我相信她是托梦给我的,想要我将你带去。虞期,你别紧张。” 虞期朝她笑了笑:“我没什么,久久。” 一路上,久姚把青女曾说给她的故事,都告诉了虞期。有点意外的是,虞期在世久矣,竟然不知道蚕女的由来。 久姚有些心疼,虞期毕竟一直在岷山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他的所知,无外乎围绕着无赦和几个友人的事,何况他还被剜除了记忆,就算友人们提到蚕女,或许也教他忘记了。 都广之野,便在西南黑水流经的地方,这里不分春夏秋冬,花草只有兴盛没有枯荣。从华夏族分支而出的羌族一脉,便世居于此,人称古蜀氏,也是虞期的部族。 千年匆匆,或许虞期在午夜梦回时分,依稀还能看见故园小屋里的阿筝,却不知,阿筝从没有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她就在家乡,咫尺天涯。 终于来到那棵桑树下,久姚仰头,看见桑树上跪着的女子,蜷缩在那张洁白马皮中,靠在枝丫上休息。 千年人事已非,可虞期还是一眼认出了她,他的身躯颤抖,声音支离破碎的溢出。 “阿筝……” 第60章 见蚕女 蚕女睁开眼睛,看向树下的虞期,这瞬间时间好像静止了,周围的一切都凝固在耳际,仿佛只有心跳和呼吸的声音分外鲜明。 久姚只觉得余光里瞧见什么晶莹的东西,她看向虞期,竟在他的眼角看到一颗滑出的泪。 久姚下意识道:“你们聊吧,我先回避了。” 她走开,能感觉到身后虞期在望她,用一种感激的眼神。她没有回头,听见蚕女哭着唤“虞期哥哥”,扑进虞期怀里,两人接着便说了很多。 久姚断断续续听到一些,他们说了家中的事,他们的父亲,族人,这些年的经历……最后说到无赦,似还谈到怨鬼借道的事。 对蚕女,虞期轻易就能说出无赦,可对她呢?却撒了弥天大谎。 时间过去好久,久到久姚竟觉得这夏风变凉,才听虞期道:“久久,过来。” 久姚走去,被他牵着手引荐到蚕女的面前。 尽管在梦里,久姚见了蚕女好些次了,却始终隔着层雾气似的,显得虚渺。此刻,她终于见到凝实的蚕女,她的眉眼肖似虞期,却又因眉间那颗朱砂而显得忧愁,带着种悲凉的鬼气。 久姚施礼,开口道:“蚕女娘娘。” “久久,叫阿筝。”虞期轻拍久姚的肩膀。 对方毕竟是神祗,久姚小心看了眼蚕女,道:“阿筝……” “久姑娘,谢谢你将哥哥带来都广之野。”蚕女道。 久姚笑了笑,斟酌着用语道:“我有两个问题还不明白,不知你能否解答。” 蚕女点头,“但问无妨。” 久姚便问:“这些年你都不曾找过虞期吗?就算虞期不知道你成了桑蚕之神,你却该知道他的。” 蚕女沉吟片刻,反问久姚:“久姑娘的下个问题,该是要问我,为何要给你托梦而不是给别人,对不对。” 久姚怔了怔,“是。”这阿筝竟然猜中了她的想法。 蚕女道:“我不是不愿见哥哥,而是不能见。” “为什么?” 蚕女绽开一抹苦笑,“天帝不许我见,似是因为无赦的关系,具体我无法细问。他曾告诉我,待有缘人降生,自会将哥哥引到我面前。” “那个有缘人,就是我?”久姚有点不敢相信。 蚕女点点头,“如今看来,就是久姑娘了。” “那……不是你主动给我托梦的?” “不是。” 久姚失语,原来自己的那些梦,并不是阿筝送来的。 虽说久姚修为浅,但司宵也教过她,神界的事因果循环、瞬息万变,不是她一个凡人可以去窥测的,她也窥不明白。是以,久姚没再问下去,而是看一眼虞期,等着他开口。 虞期浅笑如水,眸底有着异常的兴奋,只不过语气还是冷静镇定的,“阿筝,要是哪日我无法再镇守无赦了,我就把它托给你,你知道无赦的重要,别人我信不过。” 蚕女点头,郑重道:“哥哥放心,如真有那么一天,哪怕我粉身碎骨,也将不负所托。” 虞期拍了拍蚕女的肩膀,道:“以后有事就派仙鸟来给我传信,我自会过来。眼下手头上有些事,要去一趟有施国,以后我再来看你。” 蚕女应下,看了眼久姚,那目光显得意味深长。 久姚倒有些诧异,虞期好不容易见到阿筝,怎么这就要辞别?她道:“我可以自己回有施的,虞期,你不多和阿筝叙叙旧吗?” “既已见到阿筝,往后便有的是时间了,反倒是你数个月未见到你娘,归心似箭吧。”虞期笑道。 久姚忽觉得心里一暖,不好意思道:“阿筝,等我把有施氏的事忙完了,定陪着虞期再来看你。或者……你和我们一起去?” 虞期眼中黯然道:“她去不了,这马皮束缚了阿筝,她无法离开都广之野太久。” 久姚心疼的看着蚕女,蚕女却早已习惯了,眼中镌刻一缕沧桑,忧愁浅笑,抚过马皮。她的动作优雅而徐缓,从容却无奈,虞期看在眼里,目光中渐渐凝聚一抹坚定,说道:“阿筝,这马皮,迟早有一天我会帮你剥掉的。” 蚕女展颜,笑如月破乌云,“哥哥,我等着你。” 在去往有施氏的路上,久姚仔细回忆那日从青女口中听来的故事,有关蚕女的种种由来。 遥想年初时候,她为了处在存亡边缘的有施氏四处奔走,理会不上梦里的蚕女。直到后来经历了那么多起落,她成了被有施氏拒之在外的人,才有时间探寻梦里的因果。 真想不到,冥冥之中,她和阿筝、虞期三人之间,竟还有这样一段造化。她是阿筝的有缘人,也是虞期的有缘人,想着想着就耐不住一阵甜意蔓入心头,久姚不禁看了眼虞期。但脑海中随之而来的,却是有施氏染血的城门、死不瞑目的姚呈意、还有醉酒哭骂的伊挚,这些痛苦的记忆,同样根植在久姚心底,总是在她稍微松懈的时候便铺天盖地的涌上来,像是一道天堑似的,横在她和虞期之间,让她如被攫住了喉咙,艰难的喘息。 明明知道,那些悲剧不是虞期造成的,可被欺骗的后遗症始终缠绕着久姚。她渐渐的,又显露出一张愁容。 “久久,不要低落。”虞期说道。 久姚回神,朝着他笑了笑:“我没什么,只是想了些往事,还有阿筝的事。” “你身体好些了吗?”虞期问。 久姚知道,他问的是她受伤的三魂。 “好多了,没什么大碍的,谢谢你。” 虞期轻颔首。 久姚又道:“阿筝没法离开桑树太久,那样万一有好事者欺负她,她会不会很被动。” “当然不会。”虞期道:“阿筝毕竟是神祗,修为不比我差,一般的妖物对她构不成威胁。” “那我就放心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不出多时就到了有施。 虞期顾虑有施的百姓会不欢迎久姚,于是连人带车的施展了隐身术,并让英招落在了姚府旁边的空地上。 久姚飞快窜出篷车,冲进家门。 第61章 归故园 不巧的是,久姚的娘不在家。家中奴隶们见久姚归来,好些都激动的哭红了眼,跪在久姚的脚边泣不成声。 “快起来,你们都起来。”久姚赶紧去扶他们。 “久公主,你回来了,你又瘦了……” “你们都快起来,哭什么。”久姚扶了这个扶那个,“我娘上哪儿去了?” “夫人早上出门了,去老爷的坟前祭拜。” 久姚的心一疼,“我知道了,你们准备一下今天的饭食,岷山君要在府里做客,我去把娘带回来。” 久姚说去便去了,虞期收了天车和英招,也跟了去。沿着上次姚呈意出殡的路,一路去到都城郊外,夏风扬起衣袂,蝉鸣声刺耳,久姚提着裙子,远远瞧着姚呈意的坟前空空荡荡。 娘竟不在。 久姚来到坟前,胸中涌出一阵复杂的情绪,她抚着墓碑跪了下去。 “爹。”久姚朝着墓碑叩首,一下、两下、三下。 几个月了,她这不肖女才知道来看爹。久姚眸底翻滚着悲切,手指在墓碑的刻字上缓缓摩挲。 爹,你还好吗? 虞期来到她的身边,唤道:“久久。” “虞期。”痛定思痛,久姚将满腔情绪抿作一笑,起身,低头看着坟前摆着的贡品,有新鲜的水果,还有秫酒、面团、稷米粥,分别用上了年头的黑陶盘子装着,这些盘子久姚识得,正是姚府里的。可见娘的确是来过了,之后便去了其他地方。 “久久,看那儿。”虞期发现了草丛中的足迹。 “一定是娘。”久姚沿着足迹寻了过去。 足迹延伸了很远,那方向久姚不陌生,正是泗水。昔日她在没被泗水公子纠缠前,经常跑去泗水边玩,后来认识了泗水公子,便怎么也不愿靠近泗水了。 眼下,为了寻娘,久姚也不想那么多,仔细跟着足迹走,终于看见了远处那一衣带水。水边还有人,看背影是个妇人。久姚不禁激动,加快步伐,却瞧见那妇人如行尸走肉般毫无生气的向前走,一步步晃晃悠悠的,竟是在往河中走。 久姚顿时吓得亡魂皆冒,娘要投水自尽吗! “娘!”久姚飞奔过去。 视野中娘的背影离得那么远,一步步踏入水中。水淹没了她的鞋子,淹没了她的脚踝,淹没了她的膝盖……久姚面色越发的白,发狂般的奔跑,脚下好像踩到碎石,硌得她生疼,她忽然就失去平衡,扑倒在地。踩到的那东西也飞起落在了她脚边,一支梧桐木雕成的发簪,她认得,这是爹给娘的定情信物,打她有记忆起就没见过娘会在白天拆下这支发簪。 一双手把久姚抱起,她回头,见是虞期,慌忙拉着他道:“救我娘,我娘要自尽!” 虞期右手结了个手势,将风化作看不见的绳带,绳带另一头缠住久姚的娘,轻轻一挥,久姚的娘便被拉到了岸边。 久姚的娘呆住了,半晌后回头看去,而久姚已经飞快的冲到她面前。 “娘!”后怕让久姚显得激动,使劲抱住娘,眼底泛开一片模糊,“娘,你怎么这样傻,以为死了就能见爹吗?爹是希望我们母女能好好活下去的,你怎么忍心抛下阿久啊!” 久姚的娘怔怔的抬起双臂,抱住久姚,“阿久,是阿久……我们家阿久回来了?” “娘!”久姚控制不住哭了出来,死死的扎进娘的怀里,“幸亏还来得及,幸亏我这会儿回来了,不然我就救不了娘了。我没能见爹最后一面,不想同样的事再这样猝然发生在娘的身上啊!” 久姚的娘愣愣道:“阿久,你在说什么?” “我……”久姚抬起头,有点懵。 虞期这便将事情简要的叙述了一遍。 久姚的娘笑了,揉着久姚的头发,说道:“是娘不好,看把我们家阿久吓坏了。娘今天去给你爹上坟后心里不太舒服,想来泗水边坐坐,后来又觉得天气太燥,才想到水里镇定下心思。我没想着自尽,我知道那不是你爹希望的。” “娘……” “我们家阿久还是老样子,没事,没事的,我们回家吧。” 久姚悬着的心这才归位,她将那梧桐木簪子戴回了娘的发髻上,嫣然一笑:“娘真是不小心,下次别再弄掉这发簪了,害我差点吓晕过去。” “好,娘答应你。”久姚的娘又对虞期道:“岷山君,这段时间谢谢你照顾我们家阿久。” 久姚诧异,“娘,你怎么知道我去了岷山?我当初不告而别,是我不孝。” 久姚的娘抚过久姚的头发,“我知道阿久去找夏帝了,也知道后面的事,岷山君派仙鸟给我传过话。娘不怪你,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不要再提了。回来就好,我们家阿久是最听话的孩子。” “娘……”久姚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有些泛滥了。 一路回家,久姚和娘说了很多,为了让娘高兴,久姚讲了岷山的美景、那些可爱的动物们,还有很多的灵芝仙草。那些灵芝仙草自然在虞期的袖子里,久姚请求回府后就把灵芝入药了,给娘也补补身子。 “娘,有件事我刚才就想问……” 第62章 有情燕 见久姚欲言又止,久姚的娘已猜到她要问什么,“你是要问伊挚?” 久姚点头,“嗯,伊挚哥哥还好吗?妺公主很想念他,要我给他带封信。我也想知道他是不是还在怨我。” 久姚的娘苦笑一下,说:“伊挚走了。” “走了?” “在你离开有施不久,伊挚就去庖正大人那里请辞了,之后就再没人见过他。” 久姚的心一片落寞,“他离开了有施吗?” “听庖正大人说的应该是这样,伊挚家里已经空了,东西都被他带走,不是离开又是什么呢?唉,他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啊。”久姚的娘说着,又想起了什么,“不知是听谁提过来着,说伊挚是投奔有莘氏去了,走之前喝醉酒说了许多话,那意思大概是想靠着有莘氏的势力找夏帝报仇。” 久姚身体一派冰凉,心下也起伏不定,没想到伊挚竟能为妺喜做到这个地步。而那有莘氏,是大夏方国中相对强盛的一个,国君被夏帝封为莘侯,据说是个难得的明主。以伊挚的才能,投奔过去定能得到莘侯的赏识,说不定还能获得高官厚禄。可是,莘侯姓姒,和夏后氏同姓同源,伊挚能靠着莘侯来对付高高在上的夏帝吗? 久姚一时间沉默下来,久姚的娘大约是看出她所想,也没插话。这会儿他们已走回了城中,脚下的颠簸小径变成了相对平坦的土路,周遭也稀稀拉拉路过些百姓。 夏季燥热,百姓们本就心中浮躁,再一看到许久不曾见过的久姚,立刻有人按捺不住,露出抗拒的表情。 “看,是施久姚回来了。”说这话的人声音不大,但厌恶的味道甚浓。 久姚看去,瞧见的就是一张写满嫌恶的脸,那人身边还有些熟人,均把目光落到久姚身上,窃窃私语,同久姚擦肩而过。 “不想她还有脸回来。” “是啊,红颜祸水。” 又是红颜祸水,这四字如锥子似的深扎进久姚的血肉,将她戳刺得鲜血淋漓。 久姚的娘当即就要维护久姚,却被久姚按住了手。事到如今,和他们计较又有什么意义?连时间也冲淡不了他们对她的憎恨,又还有什么能冲淡的。 不过,幸好,有施氏已经再也不需要她的努力了,他们有妺公主,便有了最好的生活,而她施久姚,从今往后只要好好的孝顺娘就行了。 这晚上府里还算热闹,久姚回来了,虞期做客,饭桌上总算不再是久姚的娘一人。 久姚的娘颇为感谢虞期,又敬重他是仙家,不免表现的小心拘束了些。久姚看着别扭,便道:“娘你不用跟供着神位一样对虞期的,把他当作我朋友就是了。” 久姚的娘忙道:“仙人有别,这岂能啊。” “娘,你这样虞期也会不自在的。” 说罢,却见虞期站起身,给久姚的娘施礼,“姚夫人,久久,英招方才传声过来,找我有些事情,便先失陪了。” 久姚道:“那你快去吧,我们给你留着饭菜。” 久姚的娘则望着虞期悠然而去的背影,叹道:“不愧是岷山君,阿久你看,他真是仙风道骨啊。” 仙风道骨?久姚差点把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的米粥吐出来。要是让娘见到虞期一本正经调戏她的场面,看娘还说不说得出仙风道骨这个词。 一想到在王宫里被虞期变着法子调戏的种种,久姚忽觉得面红耳赤,跟喝了烈酒似的,喘气都带了几分娇态。 可这娇态看在久姚的娘眼里,却以为是病了,久姚的娘联想到夏季中暑,忙道:“我们家阿久到底是女孩子家,身子骨再强也禁不住奔波折腾。阿久啊,吃好了这顿便回房休息吧,你的房间——”说到这里忽的想起什么,眼神黯然下去。 “娘,你怎么了?” 久姚的娘一怔,笑道:“阿久,你今晚就和娘睡在一起吧,别回闺房了。” 久姚直愣愣望着娘慈祥的目光,就在刚才那一瞬,她分明瞧见娘眼底的黯然,虽然被娘刻意的掩饰了,但久姚还是察觉出不对劲,她淡淡笑道:“我的房间怎么了,娘,你告诉我吧,没什么的。” 久姚的娘又一怔,脸上的笑容抵不过眼底涌出的愤懑和伤感,黯然道:“你离开有施后,还有不少百姓想向你讨还亲人战死的债,找上我们姚府门口,要我把你交出来。你爹不在了,我一个孀妇也没那魄力将他们全赶得远远的,再加上国君默许,他们便硬是冲进了府里……谢天谢地啊,你那时候不在家,他们找不到你,就只好相信你是离家出走了。只是,他们还憋着一肚子气……” “所以,他们就把我的闺房砸了?”久姚道:“既然国君默许他们闹事了,大概他们不仅砸了我的闺房,还在门上贴了封条,再不许那间屋子被打开吧。” 久姚的娘愤懑道:“我们家阿久从前帮过他们多少啊!为了他们的生计东奔西顾,宁可舍弃自己也不愿舍弃有施,为什么他们要这样恩将仇报!他们连你爹的面子都不给了,明明你爹活着的时候还备受尊重。这人心啊,薄凉至斯,我算是看透了!” 久姚何尝不是百感交集,她拍着娘的手道:“不用再管他们了,我们过我们自己的。娘先吃饭,等下我去闺房看看,请虞期用仙术修复一下。” 饭后,久姚褪下华服,着一身雪青色薄薄绸衣,轻挽发髻,步向闺房。 她吃惊的发现,房门上的封条被撕了,门是虚掩着的,里面还有窸窣的声音传出。 本以为是家奴们替她出气,拆了封条打扫闺房,却不料,久姚在进屋后看见的那个正在认真扫地的人,竟是虞期。 第63章 表心意 四目相对,久姚愣住。 虞期持着姚府的笤帚,仔细将扫出的灰尘拢到一处。广袖翩翩,他如一块温凉的玉,虽握着笤帚,却出奇的不显违和,反而一举一动优雅美好。而这屋中本该是狼藉和断裂的各种家具器物,竟都好好的摆在原位,久姚望着虞期,喃喃:“你把我的闺房恢复了?” “不过是举手之劳。” 施个法术,的确是举手之劳,可既然能施法,虞期为何还持着笤帚亲力亲为? 久姚似明白了答案,胸口一热,道:“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我想这么做。”虞期说的无比自然,“想看你笑,不想看你心思郁郁的样子。久久,怎么办呢,为何我这么想哄着你……” 久姚脸红了,胸中的热意却肆意翻滚起来,眼角忽然就泛酸,忙转过身去,不愿让虞期看见自己这感动的模样。可却有一双手从身后伸过来将她抱住,后背贴上一副温暖的胸膛。 久姚瞬间惊得僵住,被这怀抱一点一点的裹紧,虞期的温度和气息从她的身后蔓延到全身的每一处脉络,鲜明的令她脑袋发热,一时什么都忘了,语结道:“虞、虞期……” “嗯?” “你这是……做什么。” “久久,不要不开心。” 听言久姚不解,只能感受到耳根子烫红一片,虞期喑哑的呼吸断断续续的吹拂在那里,这种有一搭没一搭的撩-拨,没得痛快,却无比熬人。 虞期低喃:“从回到有施开始,就知道你是强作笑颜,所以,刚才在街上看见那些指点你的人,我真有种把他们都变成哑巴的冲动。” 久姚羞道:“仙家怎么能残害凡人,会被惩处的。” “是啊,所以我当时就在想,要是自己还是个凡人就好了,至少可以痛快的揍他们一顿。” “虞期……” “久久,你知道吗?”虞期忽然将下巴抵在久姚肩上,叙道:“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在想这是谁派来的愣头青,想打无赦的主意也不弄个老成点的人来,竟让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来试探我。” “谁、谁是愣头青,谁乳臭未干。” 虞期道:“所以我便估摸着,莫不是他们觉得,这种娇嫩的美人会对我胃口,从而瓦解我的戒心。” “你……” 虞期笑了笑:“不过他们倒是歪打正着了,我还真喜欢娇嫩可爱的美人,而这个美人在之后的时日里,也的确瓦解了我的戒心。” 久姚羞坏了,“你害不害臊。” 虞期好笑的哼了声,这一哼,温热的气息染红了久姚整个脖颈,她不自在的扭了一下,“虞期,你放开我。” “不放,我要久久听我把话说完。”他带着笑意。 “久久真的很天真,别人对你一点好,就能让你恨不得把整个世界都给他,甚至连有施氏那样伤害你,你还不断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有时候我真想说,你这种天真太要命了,但我却无法否认自己其实是欣赏这种天真的,我无法像你这样有情有义。” “久久,我这一路跟着你,看你伤痕累累还不放弃的样子,我是心疼的。带你回了岷山,在那样苦寒的地方你还能静下心来陪我,让我很开心。我已经孤独很久了,是你让我感到灰暗的日子终于多了丝温暖的颜色。” “所以,当你赌气跑去斟鄩时,我竟感到害怕,就好像我的生命重新回到了灰暗之中,我竟不敢一个人再回岷山。于是我追你到斟鄩,希望你能放下心结,可看着你满目愁容,我便听到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对我说:让你开心,让你笑,定要想尽办法对你好。” “久久,这到底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我越来越在意你了,一看见你就想着哄你开心,想看你羞涩的样子,想让你能陪着我。” 久姚的心狂跳,听得虞期喑哑的叹息:“我好像知道为什么了,久久,我想我一定是喜欢上你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久姚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在冒热气,心跳宛若擂鼓,粉颊早已是娇盖红云。方才还想扭动着挣脱虞期,现下却是连动也不敢动一下。 虞期的心思她不是察觉不到,可猜测是一回事,听他亲口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她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该说些什么的,可是说什么呢?说让他放手,还是说自己也喜欢他? 久姚被脑海中蹦出的这念头怔住,转而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完了,施久姚你完了,你对虞期的依赖和迷恋,已在不知不觉间变成打心眼的喜欢了。 虞期柔声唤道:“久久。” 她不敢答话。 “久久?” 她无措喘息。 虞期猛地搂紧她,才惊得她低呼一声,“虞期!” “回答我,久久。” “什、什么。” “回答我,我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 虞期又是一声低哑的哼笑,竟带着宠溺的滋味,听得久姚再也受不住了,红着脸直想夺门跑路,可虞期像是能看穿她的心思,他竟忽然施法,将门严严实实的关住了。 随着关门的闷响,房中原本燃着的油灯也被灭去。 黑暗瞬间包围了两人,久姚惊得头皮都发麻,因着羞臊,说出口的话听来娇弱无比:“虞期,你要做什么,我……” 话未说完,便被虞期掰过身子,紧接着腰被他一搂,嘴唇也同时被吻住。 第64章 封缄吻 久姚浑身一抖,脑海里如雷电行过。 长这么大第一次被男人亲吻嘴唇,心恨不得跳飞出嗓子眼,双手更僵的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久姚半晌也没能回过神来,被吻得又热又酥,从头到脚红的跟煮熟的虾子似的,血液全往脑门上冲,所有的触觉都汇聚在一双唇上。 漆黑中,虞期的眸子很亮,久姚撞进这双眸里,觉得要酥软在地了。想逃离,又舍不下这般亲昵,想沉溺,脑海里却又闪现祈愿神石的不祥。他用舌尖描摹她的唇瓣,却没有再深入,只这么贴近,好久好久后才放开久姚。 “久久。”他唤。 久姚混乱的一个字也不敢出。 “久久?”虞期又将这纤腰一搂,热气拂面,久姚知道他又要吻上来了,却忽然感觉到他的停顿。 “吓到久久了,这次就先这样。”虞期沙哑低笑。 与此同时,敲门声咚咚响起,久姚被惊得哆嗦。虞期扶好她,扬声问向门外:“怎么了?” 门外传来一声讶然的低呼,是久姚的娘,“岷山君,你怎么在阿久的闺房中?” 这话听得久姚万分紧张,跟被人捉奸了似的,支吾答道:“娘,虞期在帮我收拾房间。” “阿久,你的声音怎么了?” 听言,久姚真恨不得羞死算了。都怪虞期,把她吻得娇喘连连,一开口竟是这般软糯的声音,她自己都快不认得了。 虞期随手一辉,刹那灯火通明。忽然的亮光教久姚一时不适,但同时眼睛也被虞期蒙住,待她适应了才挪开。 虞期去打开房门,门外立着久姚的娘。显然久姚的娘想不到闺房中的一切都被修复,倍感惊讶,四处打量房内器物,一时便没发觉久姚异样的脸色和红润微肿的唇瓣。 久姚也知道,自己现在这样子定会让娘疑心,只好垂着头道:“娘,闺房的事已经解决了,就是屋子还有点脏,我想打扫一下,你带虞期去吃饭好吗,他中途离席,都没吃下多少。” 由于她低着头,便没看见虞期玩味的表情,只在心里祈祷着赶紧把虞期打发走。 “有劳姚夫人了。”虞期倒是很配合,给久姚的娘施了礼,便随之而去。脚步悠然轻快,明显愉悦了几分。 待他一走,久姚便赶紧关上门,整个人跟没了骨头似的,沿着门板滑落在地。 虞期,这男人、这男人简直……久姚忍不住颤抖,百味陈杂,在心中淋漓开来。那一吻搅得她好生纠结,竟不知该喜悦还是该苦恼。可心头纵有千头万绪,理还乱,却有一份心思清清楚楚。 她是真的喜欢上虞期了,不再是依赖和迷恋,而是真的陷入这男女之情当中。不知这变化是从何而始的,却被虞期表露心意的行径捅破了隔膜,自此明明白白。 施久姚,你这个没骨气的! 自这日之后,久姚做什么都不自在。和虞期在一起时不自在,和娘在一起时也不自在,三个人都在一起时,更是不自在到极点。每每被娘发现异样,还得靠虞期转移话题。久姚心想,虞期一定在心里把她里里外外笑话个遍。 没办法,她脸皮薄,尤其在这种事上,薄如蝉翼。 陪娘住了一个多月,久姚持着妺喜给的信,去有莘氏找伊挚。 按照世人所言,莘侯性格温和、礼贤下士,即使庶民去他的宫殿拜会,也能得到接见。可久姚没想到,就是这位传说中“性格温和”的莘侯,居然将她拒之门外。 “我们莘侯说了,有施氏的公主该在王宫里饮酒作乐,我们这里地方小,容不下你这尊神。”前来传令的侍卫冷冷道,转身要走。 久姚忙拉住他,说道:“我并非有施氏嫡亲的公主,只是义女。我爹爹生前在有施氏担任车正一职,我姓姚,不姓喜。” 侍卫上下打量久姚,撇撇嘴说:“那行吧,我再去给你问问。” 久姚叹了口气,转眸,就见身边的虞期正凝视她。 久姚避开他那专注的视线,道:“莘侯看来对妺公主有偏见,在他们眼里,我们这些女子就是祸国殃民的,妺公主不该受这样的指责。” 侍卫很快回来了,这次莘侯同意见久姚,久姚进了去。 见过大夏的宫殿,方国的宫殿便显得粗陋太多。久姚在莘侯座前,盈盈施礼,却听莘侯讽刺道:“听说你和那个施妺喜近来甚是美名远扬,夏帝为了你们两个,把昆吾氏的公主都给杀了。” 上来就给她个下马威,久姚不卑不亢应道:“毕竟是昆吾氏害我们在先,我和王后都差点被她烧死。” 莘侯冷笑:“本候还听说,下大夫苦谏夏帝清君侧,却当场尸首分家。” 久姚回道:“下大夫乃忠烈之士,只是言辞太过激烈,触怒了老祖宗,才招来杀身之祸。整个过程我都看见了,王后并没有说一个字。” 莘侯冷哼:“那倾宫呢?瑶台呢?还有那一车一车被撕烂的丝绸呢?你还敢说和施妺喜无关?” 久姚眼圈刺痛,望着莘侯。为何!为何所有人都将错处往妺公主身上推? 她厉声道:“夏帝穷奢极欲,举世皆知。下令修筑倾宫的是他,下令撕扯丝绸的也是他。是他要讨好王后,难道王后有错?世人都道莘侯待人温和,今日一见,也不过是个尖酸刻薄之人,左一个施妺喜右一个施妺喜,这般直呼王后名讳,该有的礼数呢!” 第65章 碰钉子 莘侯的脸上刮过一层阴风,手猛地一蜷,眼看着就要拍案而起,却又忽的平和下来,问道:“你来见本候,所为何事。” 久姚便也缓和了脸色,公事公办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这里有一封书信,是捎给伊挚的。” 提到伊挚,莘侯和群臣都露出诧然的神色,比方才久姚顶撞莘侯时,还要激烈。 莘侯喃喃:“最近来找伊挚的人还真多。”问久姚道:“托你送信给伊挚的,是哪位贤德?” 久姚不敢说是妺喜,怕莘侯会直接回绝了她,她还得从莘侯这里探知伊挚的近况,便道:“是我们有施氏的人,与伊挚哥哥是朋友。” “他的朋友,也能劳你专门跑这一趟,恐怕不是普通身份之人吧。”莘侯眯起眼睛,“该不会是你有施氏的国君。” “不是国君大人。” “那还是谁?”莘侯鄙视的从鼻孔中喷出一团气,“你们国君的做事方式,本候素来不敢恭维。扬言不给夏帝纳贡,平白惹来战乱,便把女儿献出去挡灾。伊挚才能超群,是块不可多得的好料子,你们国君却辨别不出来。如今伊挚为本候所用,他后悔了吧,就让你这个公主专门跑过来要人。” “莘侯误会了……” 莘侯又是一哼,挥手道:“你走吧,世上没得后悔药,你们国君自己放弃的人被别人收了,就没有再要回去的道理。来人,送她出宫!” “莘侯,你误会了!” 久姚被阻止继续说下去,几个侍卫提着长矛来驱赶她,十分粗鲁。莘侯又从宝座上起身离去,也不听久姚后面的话。久姚没旁的法子,只得郁郁离去,在心里给莘侯打了个大大的红叉。 如此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算什么性格温和、礼贤下士。 宫门口,虞期迎上来,盯着久姚看了会儿,笑道:“别生气了。” 久姚收回脸上的乌云,道:“这莘侯就是个小心眼,亏我还以为他是个明主。” “再和气的人也有固执的时候,兴许你正巧踩到他的固执点了。”虞期握住久姚的手,“别生气,你的目的是伊挚,不是莘侯,我们直接找去伊挚面前就行了。” 久姚苦恼道:“有莘氏这么大,哪里晓得伊挚哥哥在哪里。” “私下里打听也不费事,你进去的这段时间,我和英招已经打听好了。” 久姚一喜,“真的?” “当然。” 久姚不禁感激,娇声道:“谢谢……” “谢什么,我不是与久久说过吗,就想哄着你开心。” 久姚脸一红。 虞期笑:“走吧,就是那边那座苑囿,在那里你便能见到伊挚了。我们直接隐身进去吧,等见到人了,再请他将我们引荐给苑囿的主人。” “好。” 虞期所说的那座苑囿,与莘侯的宫殿接壤,据说是公主的住地。 有莘氏有五位公主,只不过元妃所出的只有一位,地位远在其她公主之上。久姚联想到妺喜,妺喜并非嫡出,但因为有施氏的公主仅她一个,才物以稀为贵。 眼下那苑囿的主人便是有莘氏的嫡公主,名唤雨华,据说到了该出嫁的年纪。这年纪的女子有不少性子另类的,再加上是备受宠爱的公主,久姚担心这雨华会不会比莘侯还要咄咄逼人。 第66章 吃醋了 事实告诉久姚,她再一次错判了。她和虞期隐身在雨华的书房里,瞧见的正是伊挚在给雨华授课的一幕。久姚的目光在看到伊挚时,如被粘住。 伊挚清瘦了好些,颧骨都凸出不少,宽大的交领衣半铺在地。他和雨华同坐于一张桌案前,羽毛笔蘸上黑陶水,在陶片上鳞次栉比的书写。雨华听得认真,时不时说上几句,伊挚面带笑意,点头认可。 久姚再看雨华,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这位公主和她想象中的太不一样,刁蛮,没有;摆架子,没有;娇贵,更没有。倒是明眸皓齿,明媚活泼,言谈间又彰显大家之风。 他们在讨论大夏第三任君主太康失国的问题。 久姚忆起那座诡异的地宫,地宫里便记载了这段历史,那直谏被杀的下大夫,也曾以此事教训夕儿。 那位太康君主整日淫-乐,被方国有穷氏窃取了政权,有穷氏杀了太康,立了他弟弟仲康为王,久姚记得仲康便是夕儿的父亲。 后来有穷氏被他的部下谋害,这位部下就成了大夏实际上的掌权人。仲康死后,这位部下把仲康的儿子杀了,本以为杜绝了后患,不想仲康的儿媳妇已有身孕。她从狗洞爬出,逃回了娘家,生下一子,此子成年后不负众望,又将政权夺了回来,大夏从此进入中兴盛世,保持了数百年。 然而盛者必衰,如今这民不聊生的乱世,便是应了这个道理。 伊挚道:“有穷氏暴虐无道,即便窃国成功,也不得长久。身在高位者,必要拥有一颗体恤万民的心,方能长治久安。” 雨华明眸善睐,“师仆说的是,古来一报还一报,哪怕夏帝把自己比作太阳,太阳也有陷入到乌云中的时候。” “公主明-慧。”伊挚笑道:“还有,公主直呼微臣姓名就可以了,不必叫我师仆。” “不不,得叫得叫,父王让你教我课业,我当然要尊敬你。这声师仆,你受之无愧的,千万别因为我是公主,你就觉得担不起。” “微臣听公主的。” “伊挚哥哥。”久姚解除了隐身术,姗姗走近。 久姚的到来惊了伊挚,也惊了雨华。雨华刚想问一句“你是谁”,身边伊挚便道:“阿久……” “师仆,她就是你提过的阿久?”雨华看看久姚,又看看伊挚。 久姚本要给雨华行礼的,不想伊挚忽然就快步过来,揽住她的双肩,把她抱进了怀里。这一幕惹得雨华低呼一声,也把原本隐身的虞期给惹出来了。虞期直接在久姚身边现形,虽没采取什么行动,但面色还是阴沉了些。 雨华有点懵了,打量虞期道:“你又是谁?” 虞期看了雨华一眼,没理她,不咸不淡对伊挚道:“久久听说你来了有莘氏,便特意来看你。” 伊挚这方注意到虞期的存在,松开久姚,双手却还搭在她腰后,谦逊一笑:“岷山君。” 虞期怎么看,怎么觉得伊挚那双手搁的地方太刺眼,语调不禁冷了几许,“当初可是你把久久逼走的,如今见到她,是不是心里不是滋味。” 久姚忙道:“虞期,你别这么说伊挚哥哥,我知道他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有怨过他。” “对不起阿久,是我混账,我合该受岷山君的骂。”伊挚赧颜。 “我似乎并未骂你。”虞期冷道。 久姚白了虞期一眼,“你别说了虞期,伊挚哥哥漂泊到有莘氏多不容易,他都瘦了好些。” 虞期盯着久姚看了半晌,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道:“不愧是青梅竹马。” 久姚没听清他说的什么,只听出一股酸味,也没问了。她仔细打量伊挚,他温和的眉宇,暖暖的眼神,清隽的神采,久姚都仔仔细细的看过。一身师仆的宽袍,衬得他如天然的暖玉。久姚不禁笑了:“伊挚哥哥,别来无恙,看到你过得好,我心里也踏实了。” 伊挚愧疚道:“傻阿久,我那样伤害你了,你还愿意原谅我。” “我说了,你不是故意的,相反你也是受害者,我又怎会怪你。”久姚真诚的说。 伊挚苦笑,因想到妺喜,一颗心沉了下去。 “我说……你们能不这么旁若无人吗?”雨华忽然道,语调带着股奇怪的滋味。 久姚也没听出这是什么滋味,只觉得雨华不开心了,忙从伊挚的怀里出来,给雨华欠身,“阿久见过雨华公主。” “免礼免礼,我这里不兴这一套。”雨华笑了笑,对久姚道:“师仆总和我讲起你,今儿见到真人了,确实挺养眼的。好了都别站着了,大家坐着讲话,我去喊人拿水果和茶点来。” 见雨华真喊人去了,久姚道:“公主着实平易近人。” “阿久说的是,公主年纪虽轻,却秀外慧中,是个贤德之人。”伊挚如是评价。 因久姚想念伊挚,便和伊挚坐在一起,并将妺喜的信给了他。伊挚拿到信的时候,激动的双手颤抖,看完信后,更是眼眶都红了,隐隐要落泪。 久姚忙安慰他,两个人低低的交头接耳。虞期坐在他们对面,雨华坐在上首,两人表情都不是很好。虞期眉峰聚如山峦,冷着脸端起茶水,兀自喝茶。雨华吃果子吃到一半就懒得吃,放下果子,小声对虞期道:“师仆也和我提过你的,你当真是仙人吗?就是能上天入地、长生不老的那种。” 虞期淡淡道:“算是。” “羡慕,我要是也能成仙多好。” 好么?虞期未答,看了眼久姚和伊挚。他们是凡人,像一个世界的,而他呢,倒像是个隐居世外总也不死的老怪物吧。 第67章 星火燃 原是说大家坐下来谈话,结果变成了久姚和伊挚不断低语,雨华时不时问上虞期几句,虞期除了回答雨华,便是默然饮茶。 虞期心中不快,伊挚早察觉了,半晌后虞期径自离席去走走,雨华也被莘侯喊去,这里只剩下伊挚和久姚两人时,伊挚拉着久姚,在她面前忽的跪了下去。 久姚惊得倒抽一口气,“伊挚哥哥,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她忙扶伊挚,却被他拦住。他双手握着久姚双臂,含泪道:“对不起阿久,对不起,那天你走后我便后悔了,却一直没能给你道歉。我不是个好哥哥,竟伤害了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阿久。阿久你打我吧,这都是我该承受的。” 久姚怔怔望着他,他眸中坦诚无欺,浓烈的悔恨和自责在不断翻腾。 久姚嫣然浅笑:“伊挚哥哥,你太见外了,我都说了我不怨你。谁没有发脾气的时候?过去就过去了,快起来吧。” “嗯。”伊挚点头,一滴感动的泪水滑落。 久姚从伊挚口中得知,他在她离开的那日,便笃定了要找夏帝复仇的信念。此事难如登天,但伊挚还是坚决的做了,他看中莘侯的眼光和气量,便来投奔,果然得到重用。莘侯不仅允许他继续担任疱人,还请他参与国事讨论,更让他教导掌上明珠雨华。 在有莘氏,能做雨华的师仆,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 听到这里,久姚却有些不同意见:“我倒是没看出莘侯哪里有气量,将我为难了一通不说,还把国君想得那么不堪。” 伊挚笑着安慰:“莘侯真的是个温和明理的人,只不过在有些事情上极为固执,所以说你有点不幸,阿久。” “好吧,那就算我倒霉好了,伊挚哥哥,你继续说。” 伊挚便继续道:“这数个月,我在有莘氏已经站稳了脚跟,算是到了举足轻重的位置。然而,这有莘氏终究不是长留之地。” “为什么?”久姚隐隐猜出原因,“是不是因为,莘侯不支持你向夏帝复仇?” 伊挚在久姚的额头上弹了下,“傻阿久,哪怕莘侯对夏帝不满,我也不能直接在他面前说出弑君这种话,那样掉脑袋的就是我了。所以我只能暗中观察,不着痕迹的试探,而观察和试探的结果,唉,只能说是不尽人意啊。” 他笑说:“也怪我,不该对莘侯抱那么大希望,他毕竟和夏帝同姓,一笔写不出两个‘姒’,又怎会带头闹个你死我活。” 久姚思索了须臾,道:“刚才我拜见莘侯的时候,好像听见他说,近来有不少人找你。” “对,附近几个方国的国君听说了我,有的来拜会,有的想把我讨过去辅佐他们。莘侯不愿放我走,把他们都拒绝了。” 久姚笑道:“伊挚哥哥真抢手,我就知道,凭你的才干总有一天会成为人上人。” 伊挚又敲了下久姚的额头,“那就借阿久的吉言了,祝我早日找到有心对抗夏帝的明主,共建大业。” “伊挚哥哥一定能行的。”久姚笑罢,认真道:“虽然我也知道,这条路有多难行,但既然是你的选择,我定会支持。如果这乱世真的有河清海晏的一天,那么,那一天来临时,你也能和妺公主长相厮守了。” 怀着这份渺茫却坚定的信念,久姚去找虞期。 她也不知虞期去了哪里,寻他的路上一直在想伊挚的志向。 复仇夏帝,夺回妺公主,何其困难。 这需要将整个夏后氏推翻,建立新的王朝,即便是九州万民恨透了夏帝,可就如雨华所说,夏帝将自己比作天上的太阳。想把太阳拉下来毁灭,这其中难度无法言说。 伊挚哥哥,你真的要坚持到最后一刻吗?久姚不禁握紧了拳头。 她会帮助伊挚的,只要是她能做的,她都要帮。哪怕最终他们失败了,至少她能保住伊挚的性命。 只要还活着,就还会有希望。 久姚眼中的担忧,渐渐化为坚决。她缓缓松开拳头,远远望去,忽的瞅见虞期和英招在不远处的苗圃中,立在一棵老树下。 虞期似看见她了,又似没看见,他靠在树上,侧脸对着久姚,远远的便有种深沉的感觉。久姚忙快步过去,轻声唤道:“虞期。” 第68章 值得吗 虞期看了眼久姚,这一眼蕴含的情绪,有些复杂。 倒是英招笑道:“久姚姑娘,你们说完话了。” “嗯,说完了。”久姚道:“伊挚哥哥对于上次的事还很愧疚,我想在有莘氏留一阵子,能帮他多少就帮他多少。” 虞期默了默,道:“你这样总被别人牵绊,不是什么好事。” 久姚讶道:“为何要这样说?伊挚哥哥不是别人,他是我的亲人,你知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彼此感情很深。” “亲人,感情深。”虞期念着,语调里充斥落寞的情绪。他直起身子凝视久姚,一字字问:“那我呢,我是什么。” 久姚心弦一震。 虞期认真道:“我想知道,在久久心里,把我当什么。” “我……”久姚低头,半晌答不上来。 见她踌躇,虞期眼底泛开一片失望,苦笑道:“你可以为有施氏、为你的伊挚哥哥和妺公主,消耗青春,不断奉献,就像你娘说的,你宁可舍弃自己也不会舍弃他们,值得吗?” 久姚道:“这就是我的选择,哪怕有施氏再容不下我,甚至哪怕有一天伊挚哥哥和妺公主都变了心,他们还是我愿意付出一切的对象。” 虞期眼底的失望,又浓了三分,“果然,你心里只装着他们。” 久姚有些委屈,她看得出虞期的难过,却不知该说什么,只得主动握住他的手,道:“我真的很感激你,在我无路可走的时候收留我,又陪我回家看娘,还送我来有莘氏。虞期,你别难过好吗,最近我脑子很乱,有些问题没办法回答你。” 见久姚委屈的模样,虞期心里一软,叹道:“罢了,你开心便好。”又道:“我去城外转转,你若累了,便先休息。方才雨华公主已和我说了,你要是想暂留在有莘氏,尽可住在她这里。” 久姚道:“雨华公主真是平易近人。” 虞期低喃:“她只是不想你住伊挚家罢了。”说罢,他便消失不见。 久姚喊了声:“虞期!”无人应答。她看向英招,英招也在看她。 英招带着几许无奈,笑道:“久姚姑娘,你肯定看得出来,山君是吃醋了。” 久姚哪里还能看不出,袖子下的手指紧紧绞在一起,一如她的心,乱的厉害。纠结了半晌,才对英招道:你帮我劝劝虞期,让他别难过,我不想他难过的。” 倒是关于虞期的那句“她只是不想你住伊挚家罢了”,这话,起先久姚没在意,没去想雨华这么做的原因,但没过多久,她就理解了。 雨华对伊挚不仅尊重,还很殷勤,什么事都想着伊挚,总愿意和伊挚共处。 伊挚喜欢烧菜做饭,独创了一种名为“五味调和”的调味方式,每每在厨房做菜时,雨华总不顾呛人的油烟,非要留下帮伊挚摘菜、洗菜,做一切她能做的。 伊挚便也利用这段时间,给雨华讲授将“五味调和法”用在治国中的道理,触类旁通,所谓“治大国如烹小鲜”,雨华听得很认真,也表示很受教。他们这般乐于教课和学习,倒让久姚不好意思也进厨房了,只好和虞期留在外面,看着雨华像个勤劳的女奴似的,不断给他们上菜。 望着雨华又小跑去厨房,虞期淡淡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雨华对伊挚有意思,久姚自然也看出来了,她道:“雨华公主是个很好的姑娘,可惜,伊挚哥哥心里只有妺公主,他定是要辜负雨华公主了。” “你这么确定?”虞期语调一凉,“人心叵测,变成什么样都有可能。” 久姚怅然一笑,自知这个问题不是她和虞期该插手的,她要做的,只是帮助伊挚就好了。 这些日子,久姚住在雨华这里,陪雨华学习织布和雕骨,偶尔也听伊挚授课。伊挚很忙,莘侯经常召见他,委以重任。听说这些日子又有一个方国的国君远道而来,求见莘侯,愿献上无数珍宝和马匹,只求能请走伊挚。 莘侯怕伊挚会生异心,便命令他当着群臣的面,亲自回绝那位国君。 伊挚只好照做,不想那位国君被拒后一点也不生气,反倒锲而不舍,连着求见了莘侯六次,弄得莘侯听到他的名字就想装病,雨华也因此对那人怨言不断。 “那个叫子履的,竟然说什么我父王一日不放人,他便长留不走。他连军队都带来了,说是护送师仆回去的,虽然他为表诚心,把军队驻扎得很远,可我父王还是害怕他会攻打我们。”雨华抱怨:“阿久,你说那个子履,他是不是有毛病啊,还是说他们国中无能人可用?不至于啊,我听说他手下贤能之人不少,他属地上的百姓对他的评价也很高。” 久姚浅笑:“这说明,那位商侯就是个求贤若渴之人。” 雨华翻了个白眼,嘟着嘴说:“商侯子履,这人颇像只蚂蟥。” 久姚还是第一次听人把别人比作蚂蟥的,她特意询问了伊挚,那位商侯怎么样。伊挚只笑着说,还有待观察,若真是位堪当大任的明主,便不会轻言放弃。 说起商侯子履,也算诸侯方国中口碑极好的君主。他们方国被称为商国,国君同样被夏帝封了侯爵,故此称商侯。 商国国姓“子”,先祖乃玄鸟所生,至今仍在大夏拥有很高的地位,夏帝授予他们“得专征伐”的特权,即不通过夏帝批准便可出兵征伐各个方国。莘侯会忌惮子履带来的军队,实属情理之中。 大约是莘侯越发害怕子履求而不得会愤怒动武,于是暗中命令手下整备军需。大夏的作战方式是车战,战车的数量和优劣对于战争的输赢起很大作用,因而车正一职举足轻重。 有莘氏的车正大人和伊挚关系不错,昨夜里他找上伊挚,说战车作坊里出了棘手的事,莘侯命他请伊挚来帮忙。于是次日一大早,伊挚便前去作坊那边,雨华则喊了久姚和虞期,一并过去。 久姚想起小时候,总爱跑到有施氏的战车作坊里玩耍,因为姚呈意是车正,她觉得去爹爹工作的场所玩耍别有一番乐趣。 有施氏不算强盛,战车作坊也比有莘氏的小了很多,可是此刻,看着作坊里相似的战车、汗流浃背的工匠奴隶、还有那些林林总总的部件,久姚只觉得心口破了个洞,不断的漏风,眼前刹那间模糊起来,记忆止也止不住的翻到从前的每一页。 怕被大家发现她的情绪,久姚忙扭头,悄然把眼角的泪水拭去。多么熟悉的作坊,从前的无数个日夜,爹爹都在这样的作坊里忙碌,起早贪黑,不辞劳苦。久姚朝着车正大人的背影瞅去,那背影仿佛慢慢变得瘦削、变得蹒跚,和姚呈意留在久姚记忆里的背影,渐渐重合。 忽然,一阵骚动惊醒了久姚,也惊到了在场所有人。 作坊又出事了。 第69章 麻雀蛋 车正大人请伊挚前来,正是因为作坊出了诡异的事。 原本制作的战车都好好的,可是不久前,陆续有战车莫名其妙的散架,险些砸死几个工匠。他们想重新修好战车,却发现木料变得松软,只能丢弃。 如此一来,作坊里平白损失不少战车不说,还浪费许多木料,车正大人也因此遭了莘侯一顿痛骂。 后来车正将此事原原本本的告诉莘侯,莘侯信了,派了不少人前来查看,却都找不出哪里有问题。莘侯索性让贞人卜卦,卜出来的竟然是大凶之兆,很是阴邪。 莘侯没办法了,只好让车正请伊挚过来。他知道,伊挚不但学识渊博,而且也精通巫祝之术。 眼下,又有两架战车忽然散架,正好有个奴隶站在两车之间,被笨重的木料压住,竟是吐出一口血。 伊挚和车正连忙过去,车正气得喟叹,伊挚组织工匠们赶紧救人。久姚也走近,当即施展疗伤的仙术,从指尖引出淡蓝色光晕,附着在奴隶身上。 雨华第一次见到有人在自己面前施展仙术,委实惊讶,却没有感叹,而是参与到救援的工匠们中,一起将那奴隶拖出来。 “你没事吧,放松放松,有阿久在,你的伤都会好的。”雨华一边安慰受伤的奴隶,一边拿出张帕子,给他擦拭额头上的汗。这举动让奴隶受宠若惊,当即跪了下去,要给雨华磕头。 雨华忙拦住他,笑道:“你都受伤了还磕什么啊,我这里不兴这一套。快过来几个人,扶他去边上休息。伊挚、车正大人,你们仔细看看这战车到底哪里有问题。” 伊挚这便俯身,仔细查看,散架的木料尚还结实,但听说,过不了多久就会松软下来。他看了许久,也没找出异常之处。 雨华也煞是狐疑,猜测道:“不会是最近这批木料里有蛀虫吧。” “伊挚哥哥,让我来看看。”久姚忽然说道。 几人看向久姚,她刚施展完疗伤的仙法,有些劳累。虞期正一掌按在她背后,为她传了些灵力。久姚感激的看了眼虞期,随后走到伊挚身边,道:“伊挚哥哥别忘了,我爹爹也担任车正一职,我从小在战车作坊里打滚,熟悉战车的每个细节。” 伊挚露出一抹欣喜的笑:“看我,竟把这事忘了,我记得姚夫人说过,阿久对于战车的了解比工匠们更内行。” “伊挚哥哥过奖了,我只是着眼点与工匠们不同,兴许能发现些他们发现不了的问题。”久姚说着,蹲了下去,将身子探进战车的残骸骨架中。 “久久,当心点。”虞期有些不放心。 “我没事的。”久姚的声音从残骸下传来,她施了个照明的法术,在指尖引了一团亮光,好让自己能看清楚些。 仔细的查看了车底和骨架的内侧,没看出异样,久姚回忆起爹爹曾绘制的战车图,觉得问题可能出在关节上。她摸着关节处的榫卯,依然没有问题,转念一想,工匠们都是内行,要真是关节出问题,他们早该发觉了。既然他们发觉不了,很有可能问题不在表面。 这样想着,久姚捏住主轴下的几段榫卯,一一卸下,尔后拆了轮骨,用手指的光团照亮。 这一照,还真教久姚发现了异常,她在主轴下找到一个不起眼的小孔,乍看之下很容易被当成是木料的花纹,但久姚看出来了,这像是被什么细细的利器钻出的孔。 “你们看这里。”久姚托着主轴,小心从残骸下钻出来。 伊挚和车正忙接过主轴,虞期弯腰揽住久姚,扶着她起身。雨华也凑过来,他们看向久姚所指的那个小孔,纷纷诧异。 这样细小的钻孔,是如何弄出来的?大夏并没有如此厉害的工具。 伊挚喊了个工匠过来,道:“将主轴劈开,说不定我们要找的就在这里。” 接着工匠劈开主轴,随着主轴裂成两半,里面露出的怪异东西,让不少工匠面面相觑。他们记得清楚,这主轴是他们把木料劈砍雕磨出来的,里面明明该是实心,哪里来这么多像麻雀蛋的东西? “这是什么啊。”雨华俯身想抓一个瞅瞅,久姚在她之前便抓起一个,雨华便看久姚这个,左看右看,就像是颗小鸟蛋。 久姚把鸟蛋捧近了些,“这是……” “快扔掉!”虞期陡然喝道。 第70章 有内奸 久姚一惊,还没能回过神,就见手上的鸟蛋忽然开裂,而主轴里其他的鸟蛋也同时开裂,下一刻虞期便狠狠挥掉久姚手里的鸟蛋,与此同时,所有鸟蛋在瞬间完全破碎,一只只长相怪异的鸟钻出,在飞起的刹那,身量便增大了十倍有余,足有鸳鸯那么大。 工匠们被乍然出现的怪鸟吓得纷纷散开,久姚只觉得手臂上刺痛了下,转瞬即逝。电光火石间,虞期已施了好几道法术,毫不留情的攻击这些怪鸟,啪啪,怪鸟中招,相继惨叫着落在地上。 这一切都发生在极短的时间里,久姚愣愣看着地上几十具鸟尸,喃喃:“这是什么。” 虞期忙揽住她的双肩,“久久,没事吧,可有被它伤到?” 久姚摇摇头,“我没事,大家呢?” “没事。” “没受伤。” “什么玩意这是,吓死人了。” 久姚问虞期:“这到底是什么鸟?” 虞期道:“这不是凡鸟,而是一种名为钦原的神兽。” “钦原?”久姚听过这名字,却一时想不起是什么。 伊挚博览群书,很快便讲了出来:“九州之外四百里,有神山昆仑,古来便是珍禽异兽聚集之处。异物钦原,大小如鸳鸯,形状似鸟又似蜂,不知是飞禽还是巨虫。尾部有针,含有剧毒,蜇中鸟兽鸟兽会死,蜇中树木树木会枯,若是蛰人,必也会引得人中毒而亡。” 虞期接着道:“战车主轴上的小孔,便是钦原用尾针钻出的,它将鸟蛋或者说是虫卵产入其中,并同时以剧毒损坏木质,导致战车松软散架。它的鸟蛋一旦见光,幼兽会立即孵化飞出,转瞬即可长成鸳鸯大小。”言至此,对车正道:“先前那些损坏的战车,都是如何处理的?” 车正据实道:“本来是扔在废坑的,但莘侯大人节俭,特意命人将之运到宫中,当作柴火来用,所以应当是都烧了。” 听言,虞期凝重的神色稍稍舒缓了些,“还好是烧了,你该多谢你们莘侯。要是那木料被扔在废坑,要不了几天就会被钦原的毒化成粉末,钦原幼兽见了光,就会孵出害人,到时候你有莘氏的百姓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车正一听如此严重,颈后立刻出了层冷汗,在场工匠们更是后怕连连,无不庆幸他们都没被钦原伤到。众人面面相觑,都很想弄清楚,这钦原是哪里来的。 方才一直沉默的雨华,这时说道:“你们把钦原的尸体清理掉,以后只要再有出事的战车,立刻焚毁,一定要焚成灰。好了,你们忙吧,各位,我们上外面说话。” 久姚看了雨华一眼,从她微皱的眉梢不难看出,她知道些什么。 果不其然,待几人出了作坊,雨华看向四周,确定无人经过,便又看向久姚和虞期,目光里隐有深意。 伊挚看出雨华是顾忌两人在场,便道:“公主,阿久和岷山君是自己人,这事不会是他们做的。” 车正也道:“是啊,刚才可是多亏了岷山君,不然得出人命的。” 雨华眯了眯眼,复又笑道:“这点判断力我还是有的,阿久和岷山君既然会仙术,就不必拐弯抹角的搞破坏了,我刚刚只是在想,有些话该不该当着两位的面说。” 虞期不咸不淡道:“你若不想说,我可以这就带久久走。你们凡人的事,我原本就可以作壁上观,帮你们不过是看在久久的面子上。” 雨华听言也不介意,对虞期道:“岷山君肯帮我们,雨华深表感谢,我愿意把你们当自己人,你们留下来听吧。”又对伊挚道:“师仆比我聪明得多,关于钦原这件事,我想听听师仆的想法。” 伊挚不多思索,便道出三字:“昆吾氏。” 雨华笑:“师仆所想,与我别无二致。” “昆吾氏?”久姚近来总听到这个名号,不禁又想起王宫里那位惨死的妃嫔,据说是昆吾氏的公主。 伊挚道:“阿久,你有所不知,方国昆吾氏因领地气候恶劣、资源匮乏,贵族与庶民、奴隶全都是弱肉强食,极为崇尚武力。他们的国君近来打起了有莘氏的主意,曾派军队到边境上示威,向莘侯施压,试图从有莘氏抢走资源和粮食。莘侯态度强硬,他们没占到便宜,便忽然之间偃旗息鼓了。莘侯与我都认为,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只怕是躲到背地里酝酿什么阴谋去了。” 久姚问道:“就算如此,又怎么说明钦原就是昆吾氏弄的?” 雨华蔑声哼道:“之前听你们说‘钦原’二字,我还想着,总算见到它的真实模样了。从前就听说,昆吾氏有一批驯兽师,专驯各种凶暴的异兽,钦原便是他们的得意作品呢。” 竟是这样,久姚不禁颈后泛凉。好歹毒的昆吾氏,好狠心的计谋,亏得有莘氏这回是得了天佑了。 手臂上忽然又传来阵刺痛,久姚皱了皱眉,刺痛再度转瞬即逝,她也没在意,对雨华道:“公主叫我们出来说话的用意,我也差不多知道了,是作坊里有内奸吧。” “可不是么,要没有内奸,是怎么把母钦原给弄进来的?神不知鬼不觉就下了一窝蛋,这内奸没准就是昆吾氏的驯兽师混进来的。”雨华说得咬牙切齿,对车正下令,“查,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人查出来,留着这种人在作坊里,那还了得了。切记别打草惊蛇,我不让你清理他,你就先别清理。” “是、是,公主明智,微臣这就去办。” 其实雨华想过,请虞期用仙术帮他们查出内奸,以仙家的本事,总会比凡人多出很多办法。然而雨华终是将这个想法吞进肚子里,不是不好意思开这个口,而是她知道,求人不如求己,只有依靠自己才能获得稳固的强大。 经此一事,久姚对雨华也刮目相看。如伊挚所言,雨华贤德,平日里瞧着不似沉稳之人,可遇起事来却有条不紊,智慧冷静。 听雨华府上的奴隶们开玩笑说,像雨华这种女子,才该当大夏的王后,至于有施氏的那个妺喜,顶多算个妖后。 当然,这玩笑的后半句,对久姚和伊挚来说,一点都不好笑。 那厢车正在暗中调查混入战车作坊的内奸,这厢,雨华拖着伊挚和久姚,去城外的花海玩耍。久姚知道雨华这是想和伊挚相处,又怕伊挚不去,这才拖了她去。正逢虞期这日去探望蚕女,久姚闲着也是闲着,就同雨华、伊挚一道去了。 为照顾雨华的情绪,久姚没敢和伊挚说太多话,这给了雨华大好的聊天机会,她一路缠着伊挚左右,谈天说地,笑得烂漫真诚。 雨华所说的花海,就在有莘氏国都十里之外,那里得了自然的造化,繁花连绵,哪怕现在已经入秋,仍有许多夏季的花没有凋谢。花在风里摇,幽香四溢,衬托温柔起伏的丘陵浅壑,真如天公提笔描得画卷一般。 久姚看得有些痴,衣衫灌了风,衣带翻卷,缠了发丝。她将发丝拢到耳后,唇角翘起一抹笑,深深的吸了口空气,竟有种全身心放松下来的感觉。 雨华在久姚身边俯身,选了数十支开得不错的花,一一折下来,编织花环。雨华的手很巧,不似养尊处优的公主,倒似织布机上的女工,三两下子就编出个漂亮的花环。 久姚刚想说“这花环配你很合适”,就被雨华拉住手,小声低喃:“阿久,帮我个忙,把这个送给伊挚成不?” 久姚笑问:“公主是让我送?” “我送的话,伊挚他未必肯接呢,你送他就肯定接了。”雨华偷瞄了眼伊挚,将声音压得如蚊子大小,“阿久,替我给伊挚戴上,戴好了再顺嘴提一下是我编的就好,这么一个小忙你是不会拒绝我吧。” 久姚确实抹不开面子拒绝,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干巴,从雨华手中接过了花环,走到伊挚面前,笑得很不自然,“伊挚哥哥,我给你戴一顶花环。” 伊挚惊喜的看着久姚,微微弯腰低头,让久姚能不费功夫的就把花环给他带来。不得不说,雨华对花环的大小拿捏得恰到好处,伊挚戴上很是合适。原本伊挚便生的清隽温柔,在鲜花的陪衬下朝着久姚浅浅一笑,她心中顿生了“温润如玉,如沐春风”之感。 余光里瞅见雨华在给她使眼色,久姚只得道:“我没这样的巧手,这花环是雨华公主编出来的,她觉得适合你,就让我帮忙从中传递一下。” 伊挚微怔,雨华则瞪大了眼睛。喂,阿久,你怎么把我求你的事也说了,这不是将我给卖了吗? 久姚赧颜的朝雨华笑笑,她不是想出卖雨华,只是她知道,伊挚哥哥心思通透,定能明白怎一回事。何况,她也不想给雨华做媒,伊挚哥哥毕竟还等着妺公主。 “唉,算了,既然阿久都说了,那我就承认吧。”雨华也不介意了,走过来道:“师仆,这花环你既然已经戴上了,就继续戴着行吗,配你真的挺好看的。”边说,边拉住伊挚的手。 伊挚想将手抽回去,却被雨华握得更紧。 雨华娇俏一笑,不由伊挚抗拒,拉着他就往花海的深处跑去。周围万花起舞,飞花如雪似的洒落两人衣袂,雨华边跑边笑:“师仆,翻过那座丘陵,后面有极好的石景,我带你去看看。” 伊挚只能恭敬不如从命,随着雨华跑去,他回头喊久姚:“阿久,你也来吧!” “好。”久姚朝伊挚挥挥手,示意他们先去。她望着两人奔跑在花海中的背影,不禁想到妺喜,百感交集。 放下手,轻轻一叹,忽然发现手背上好像有异常。久姚抬起右手,仔细一看,霎时倒吸一口凉气。 从什么时候开始,手背上生了这么多疹子? 疹子不痛,颜色却是死气沉沉的乌紫色,久姚卷起袖子,惊见手臂上也都是疹子,大大小小的点满了整条小臂。 就在这时,一阵刺痛袭来,如电击般,从手臂蔓延到千络百脉。这刺痛无比强烈,瞬间就扭曲了久姚的表情,她虚软的跌坐在花丛中。 第71章 痴心人 此时,雨华和伊挚已然翻过了丘陵。 雨华没有骗伊挚,丘陵后面真的有一处难得的石景。花海正延伸到石景周围,那些嶙峋怪石,倚傍一座孤山,生的鬼斧神工。石头大大小小,高低错落,起伏有致。伊挚起先也有些不太相信眼前的景致,然转念一想,大自然造化神奇,钟灵毓秀,又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师仆,上这边看看。”雨华拉着伊挚,走近怪石中。 两侧惊奇的石景,如一座座精致的雕刻。雨华抚摸石头缝里长出的小花,余香绕指。伊挚则看着这些石头,觉得它们的外形有的像牛羊,有的像仙人,颇有意趣,不禁露出微笑。 这微笑如温柔的泉水,温甜清逸,看入雨华的眼,撞在了她心间,雨华唤一声:“师仆。”接着便大方的道:“师仆觉得我怎样。” 伊挚看向雨华,恭敬的施礼,道:“雨华公主秀外慧中,是个贤女子,日后必有一番过人的造化。” “谢谢你这样高赞我,但我想听的不是这样的话。”雨华认真道:“我是想问师仆,如果父王将我嫁给你,你愿不愿意和我共度一生。” 伊挚眸底翻滚过惊愕,转眼间又风过无痕,他笑道:“微臣是从空桑里生出来的,养父母都是奴隶,这样低贱的出身,配不上公主你。” 雨华道:“师仆知道,我和父王都不在意你的出身,我们只看中本领。父王器重你,只要我告诉父王想嫁你为妻,父王定会祝福我们。” 伊挚没有丝毫的迟疑,便拒绝了雨华:“多谢公主厚爱,但微臣心中已经有人了。除她之外,三千弱水,皆与微臣无干,请公主体谅微臣的痴心。” 雨华一怔,皱眉道:“虽然你不曾说过心中之人是谁,但我知道。师仆你好糊涂!她与你早就不可能了,她是夏帝的王后,还会再回到你身边吗!” 如何不会?伊挚在心中自语,眼底似有一阵风雪般的冷意划过,随之又是清隽谦和。他笑看雨华,这笑容如春风和煦,却鲜明的拉开与雨华间的距离,“公主,微臣不是你的良人,微臣希望你将来可以嫁给一个真正的英雄。至于微臣将一直等着心中的那个人,哪怕是等一辈子,也甘之如饴。” 雨华僵住,坚强如她,此刻也觉得心碎。她道:“师仆当真能一辈子不变心吗?” 伊挚道:“情到深处无怨尤,只是公主不懂什么是痴心。” “你说我不懂?”雨华道:“你不给我机会,让我如何去懂?” “也许将来有一天,公主会懂,只是,那定不是微臣教给公主的。”伊挚说罢,取下头上戴着的花环,对雨华道:“多谢公主赏赐的花环,鲜花虽美,却太明媚刺眼,不适合微臣这样心底里埋了许多黑暗的人。微臣想把这花环转赠给阿久,她戴着会比微臣戴着好看许多。” “阿久阿久,又是阿久。”雨华自嘲的笑道:“在师仆心里,永远是王后第一阿久第二,其他人病了死了都与你无关。好、好,是我雨华痴心妄想了,既然师仆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又怎好仗势逼你?” 她落寞一笑:“落花有意,奈何流水无情,我堂堂有莘氏的公主也有被人伤到心的时候。伊挚,为什么我觉得,你这张让人如沐春风的皮囊下,包裹的是一颗无情的痴心呢?” 伊挚依旧在笑,望了望远方道:“起风了,公主该回去了。” 雨华哼了声,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蓦然回首道:“我不怨你,也不再纠缠你,但我恼得是你说我不懂痴心!伊挚,不要以为这世上就你一个拥有真情,你愿意守候下去我无话可说,我只是怕你陷入心魔而不自知!” 伊挚幽幽道:“如果真能陷入心魔,那未尝不是好事。”至少这样能支持他将这条路走到底,这不正是他所求的吗? “疯子。”雨华喃喃,这声音很小,伊挚听不见了。 两人一前一后,再不说话,翻过山坡,回到那一片花海。 伊挚手握花环,环顾四周,万花摇曳,云影天光,偶有几只野鸟飞过,独独不见久姚的身影。 “阿久呢?”伊挚朝前走了几步,呼喊道:“阿久!阿久!” 没有听见久姚的回应。 雨华猜测道:“风越刮越大,阿久穿的单薄,大概是觉得冷就先回去了。” 伊挚喃喃:“阿久应该不会不告而别。” “那她还能去哪儿,这里原本就我们三个,现在放眼四周都不见人影,她多半是回去了。” 伊挚想了想,也觉得久姚是先回去了,便道:“那我们也回去吧。” 雨华点头,继续前行,回城的这一路,两人都没再说上一句话。 回到都城时,天幕即将黄昏,雨华踏入自己的苑囿大门,累得气喘吁吁,当即就见虞期和英招在院中立着。虞期望见雨华,便迎过来,又见雨华身后只跟了伊挚,便问道:“久久呢?” “她不是先回来了吗?”雨华诧异。 “久久呢,没跟你们一起回来?”虞期再问。 伊挚道:“我与公主单独说了几句话,事后不见阿久,想着她多半是自己先回来了。” 虞期先一诧,转瞬面沉如水,抬脚就冲出苑囿。英招紧随其后,扬起翅膀飞起。伊挚忙唤了声虞期,却见他自空中回头望来,眸中带煞,冷冷言道:“回来了再收拾你!” 虞期和英招以最快的速度飞出城去,他们的行迹引得有莘氏百姓指着天空高呼,甚至有士卒以为是外敌入侵,要拉弓将他们射下。这些虞期全都无暇理会。 他担心久姚是出事了,因为,以他对久姚的了解,她不是个会无缘无故失踪的人。而野外的危险因素,无外乎野兽和流民,这些都不是久姚的对手。她会去哪儿?虞期几乎想到了最坏的可能:她会不会落到泗水河神的手里。 一路焦灼,花海渐渐近了,虞期的心如被高高的吊起,悬在炭火上煎烤。 他从没有这样焦灼过,不断的在花海中寻找,放声喊道:“久久!久久!” 不知踩倒多少鲜花,虞期的袖子都被花枝划出一道道口子,这时候忽然听见英招的呼喊:“山君!我看到久姚姑娘了!” 虞期立刻飞身到英招身边,俯视一看,倒抽一口气。半人高的花丛里趴着一个女子,衣带发丝乱糟糟的勾在花枝上,那装束正是久姚无疑。 “久久!”虞期忙落在她身边,俯身将她翻过。 当看到久姚脸上的异状时,虞期蓦然变色,手上一抖,又赶紧控制住,稳稳的抱起了久姚。 他从袖中释放出天车,抱着久姚进了车里,由英招拉车回城。 伊挚一直等在雨华的苑囿门口,见到天车归来,总算暗舒一口长气。他迎上去,虞期抱着久姚下车,两人目光交错时,伊挚清晰的感受到两道凌厉的目光剜在自己脸上。 “岷山君……”伊挚正想问久姚怎样,就看见久姚脸上的异状,霎时惊道:“这、这是……” 虞期冷哼一声,没理他,抱着久姚冲进苑囿,把她带回房间,小心的安置在床上。 “山君。”英招出现在他身后。 虞期一边替久姚盖上被子,一边道:“去告诉雨华公主,好好照顾阿久,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说罢,起身就要走,忽然听见久姚唇中溢出的嘤咛声。 虞期脚步一滞,回头看去。只见久姚醒了,精神恍惚,艰难的唤道:“虞期,你回来了……” “久久。”虞期只得回到床边坐下。 “虞期,这是哪里?我怎么回来了?”久姚望着屋顶和四壁,不解。 虞期笑道:“你玩累了,不知不觉睡过去,是伊挚把你带回来的。” “我……睡着了?”久姚努力回忆,只记得自己忽然全身疼起来,然后就眩晕,后面的事完全没有印象,又问:“伊挚哥哥和雨华公主呢?” “他们各忙各的,没什么事。”虞期道:“你先休息,我有点事去办一下,稍后就回来。” “等、等等。”久姚抓住虞期的袖摆,“虞期,阿筝她还好吗?” “久久放心,阿筝很好,她还要我代她向你问好,请你下次和我一起去看她。” “嗯,那就好。”得知蚕女无碍,久姚放心了,正想松开虞期的袖摆,却瞧见自己的手背上生满了乌紫色的疹子。 久姚顿时清醒起来,酸麻的身体也终于感受到一阵阵痛感。她缩回手,不能置信的看见那些疹子从手背一路向上蔓延。虞期想阻止她已然来不及了,她看了左手看右手,再看两只手臂,最后怯怯的触摸自己的脸,摸到满脸都是凹凸不平的疹子,久姚彻底惊惧。 “不、不,怎么会……我的脸怎么……” “久久,没事。”虞期忙将她的双手扯下来,“久久你冷静些,我去帮你找个东西来,你的疹子就能消失了。” “我……”久姚六神不定,痴痴瞪着虞期,蓦然意识到什么,惊呼一声,把脸蒙进被子里。 “别看我!虞期,你别看我!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很丑。” “谁说的,久久不丑,我一直觉得久久是个美人。你只是被钦原蛰了,中了它的毒才暂时起了疹子,很快就会消去。” 久姚一怔,沉默了半晌,才从被子下传来她的疑问:“钦原?” 虞期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却还带着安慰的笑意:“昨天在战车作坊里,你手里捧着的那枚钦原蛋孵化出来时,幼鸟正好蛰了你一下。只因是幼鸟,毒性较差,再加上你又是半截仙骨,所以搁置了一天才发作。”他拍拍久姚,“放心,这毒不算重,我想办法帮你消去,你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切莫胡思乱想。” 隔着被子,虞期的声音听来模糊而温暖,令久姚心里酸得一塌糊涂。 她又给虞期添麻烦了。 “好了,久久,我去找解药了。”虞期起身离去,在踏出房间的那一刻,脸上的温柔笑容凝固,化作一片深沉。 中了钦原之毒,不论轻重,如不解毒,最后的下场都是死。而解毒的方法,便是吃掉钦原的肉,以毒攻毒。 可是,自昨天战车作坊出事后,雨华公主便已下令将钦原的尸体全部清理,现下已无法找到钦原肉了。虞期想了想,即刻去找车正。他要检查每一辆战车,兴许还有钦原蛋藏在其他的战车里,只要能找到钦原蛋,就能获取钦原的肉了。 第72章 返魂树 事与愿违。 虞期施法检查了所有的战车后发现,这些战车都是完好的,再没有哪个被钦原下蛋侵蚀。这对于有莘氏来说是好消息,可对虞期而言却太是残忍。 车正告诉虞期,半个时辰前,作坊里忽然少了一位工匠,神不知鬼不觉就没了踪影,想必便是昆吾氏的奸细驯兽师,偷偷逃了。 驯兽师一走,就等同于所有的线索都被掐断,虞期虽是仙家,却并非万能,不可能凭空把一个没见过的人找出来。他很想质问车正办事不利,车正却已经先跪了下来,哽咽的说,他没法跟莘侯和雨华公主交差,这官位怕是也保不住了。 虞期冷冷言道:“昨日里雨华公主还告诫过你,不要打草惊蛇,你却让那奸细发现了异状,提前跑了。我若是你,坏了这等大事,那就得拼尽全力去补救。” “是、是。”车正不停的磕头,自责道:“是我的疏忽,我也不想阿久姑娘出事。” 事已至此,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虞期面如霜色,视线从车正身上挪开,也不指望这性格懦弱的人能将奸细找回来。只是想到久姚的惨状,虞期心里如被针戳了般的,多想一刻,便多疼上三分。 眼下,怕是只剩下一个办法了。 “山君。”英招忽然现身在虞期身后。 虞期看向它,道:“英招,你来得正好,我要去一趟西海聚窟洲,少则十天,多则半月,期间你和伊挚、雨华公主好好照顾久久,我将袖子里存着的灵芝都给你,你让伊挚每天熬汤给久久。” 英招微愣,随即反应过来了,“山君,你说你要去西海聚窟洲?去聚窟洲做什么。” “寻一段返魂树的树根,为久久解钦原之毒。” 英招一听,顿时变了脸色,喝道:“山君,不能去!先不说聚窟洲很大,返魂树极其难找,就单说聚窟洲上的异兽各个都是千年以上的修为,凶猛难对付,而看守返魂树的守护兽更是威力无穷、凶暴无比。即便是山君你,深入聚窟洲也是凶多吉少。如果山君非要去的话,那就把我也带上吧!” 虞期平静的摇摇头,“不,你留下,聚窟洲的那些神兽不是你能应付的,去了也是徒然。” 英招听言,分外懊恼,不禁问道:“山君,你这样做值得吗?从前不乏仙人去聚窟洲寻宝的,好多都是有去无回。山君,你就为了久姚姑娘,便要拿自己的命赌,她值得你这么做吗!” 虞期唇角扯开一抹苦笑,“难道,你要我看着她日渐被剧毒腐蚀,直到浑身溃烂而死?” “这……” 虞期道:“钦原之毒不是儿戏,我不得不如此。” 英招说不上话,懊恼叹息。 虞期从袖里乾坤中拿出了所有的灵芝草药,这些,都是当初他和久姚在岷山一起挖出来的。 “英招,把这些给伊挚吧,让他在我回来前务必照顾好久久,否则,哪怕我死在聚窟洲,化作鬼了也要来拖他偿命。” “山君……”英招还想挽留,可声音刚出口,就无力的消散。 虞期轻叹一声道:“罢、罢,这也许都是我欠她的。若不是我当初欺骗她、跟着她离山,便不会有今天的事,或许我亦不会动情于她。万般皆是命,如今,合该我受这一劫。” “山君,不是这样的……” “你回吧,英招,让久久安心等着我,我此去势必要带回返魂树的树根,绝不会死。”虞期淡然说道,言罢,望了眼远处厚重的苑囿宫墙,决然而去。 英招心情沉重,将灵芝草药收好,交给了伊挚。 按照虞期的吩咐,英招没有说明虞期去的是聚窟洲,只称他要去天界借取解毒的神药。因人间自古有“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的说法,故此虞期要去十天半月就显得很合理。伊挚没有怀疑,久姚也听了英招的话,安心等待虞期。 这些日子,伊挚因为愧疚,花了所有的心思给久姚熬灵芝汤、制作各种药膳。久姚被他小心养护着,中毒没有加剧,身体情况也稳定不少。 雨华近身照顾久姚,同样细致入微,知道久姚全身疼痛,雨华抽出时间陪久姚谈天说地,尽力转移她的注意力。 有莘氏这些年出了不少能人巧匠,其中有一位匠人,专门制作梳篦。他将象牙制成梳和篦,一左一右,拼连成一双肖似蝴蝶双翅的精美梳篦,献给莘侯的掌上明珠雨华公主。 这是匠人最得意的作品,也是整个世间独一无二的象牙蝴蝶梳篦。 雨华每每拿起这支梳篦,都爱不释手,总要梳上很久才罢休。可她始终觉得,没有谁的头发能配得上这么美的梳篦,总有种暴殄天物的感觉。直到这些日子,她用这支梳篦替久姚梳头,才惊喜的发觉,原来这世上真有女子能生出如此秀丽的青丝,这支梳篦,竟像是为久姚量身定制的一般。 “阿久,你的头发真漂亮。”雨华执着梳篦,看它从久姚乌鸦鸦的发丝间滑过,柔顺无比。 久姚靠在窗边,苦笑道:“现在我全身上下,也就只有头发能看了。” 雨华道:“肯定有很多人夸过你头发好,就连我有莘氏最好的丝绸,也比不上你的头发这般亮滑柔软。可惜我是女子,若我是男子,将这头发捏在手里,定然心悸得不成样子。” 久姚被说得不好意思,小声道:“你可以问问伊挚哥哥的,小时候他总抓我头发,长大了也没少拍我发顶,也没见他心悸。” 雨华哼道:“师仆冷酷无情,不能以常理来论。换成是岷山君,肯定会心悸。” 久姚嘟囔:“伊挚哥哥哪里冷酷无情,反倒是虞期,冷漠又铁石心肠。” “岷山君可不是。”雨华道:“他不过是面冷心热罢了,相反,师仆才是面热心冷。” 久姚讪讪,觉得这话题说不下去了,便道:“虞期走的那天,我听说车正大人去向莘侯请罪,自称是失职,让昆吾氏藏在战车作坊里的那个奸细嗅到风声,提前跑了。” 提到这个,雨华就不忿:“这事让我父王糟心的很,昆吾氏本来就对我们有莘氏有企图,现在我们又这么被动,我真担心哪天他们凭空出现在都城外,打我们个措手不及。” “这应该不至于吧,伊挚哥哥上次也说了,昆吾氏被莘侯逼到边境后,就销声匿迹了。不管他们是匿迹去了哪里,都不可能跑到都城附近吧。那么庞大的军队,稍有移动,就会被发现的。” 雨华道:“理是这个理,可我心里就是觉得不踏实。唉,算了,不操心了,我在这里胡思乱想也没什么用。阿久,我用篦子帮你清洁下头发,要是不小心把你扯疼了,就告诉我。” “嗯,多谢雨华公主。” “不不,别客气别客气。” 下午申时还差两刻的时候,伊挚送来些茶点,给久姚填肚子,同时还送来一盅灵芝汤。 久姚喝下灵芝汤,见伊挚眼底藏着喜色,下意识问道:“伊挚哥哥,有什么高兴的事吗,是不是之前我们说过的那个商侯子履,又跟莘侯讨要你了?” 伊挚一愣,玩笑道:“阿久几时变得如此聪明?” “我本来就不笨,是你总说我傻。”久姚嘀咕。 伊挚笑了笑,道:“那位商侯当真是锲而不舍,现在莘侯一听到他来,只如瘟神降临了似的,苦不堪言。” “那伊挚哥哥想和他去商国吗?”久姚问。 “这得先看他用什么办法把我要走了。”伊挚道:“况且,就算莘侯最后真松了口,我也得考验商侯,看看他是不是我要寻的明主。更重要的是,我要确认他有没有反抗夏帝之心,如果有,就必须坚决,否则也是枉然。” 久姚浅笑:“伊挚哥哥,不管你下一步怎么走,我都支持你。” 这几日天气冷得快,就像是夏季被催着赶紧离开似的,昨夜窗外的梧桐才落了几片叶子,今夜就已是落叶满地了。 久姚身体虚弱,早早就睡了。窗外皎月高挂,一缕月光照进来,正好照见她脸上痛苦的表情。 她在做梦,这个梦很不好,又太真实。她在梦里看见了虞期,她不知道虞期这是在哪里,他周围生长着奇花异草,再远些是一望无际的大海。久姚确定她没见过这个地方,更没见过这个地方遍布的珍禽异兽。 那些珍禽异兽面目狰狞,吼声凶厉,久姚竟能真切的感受到它们杀戮的气息和浑身上下的攻击性。 它们把虞期围在中间,一步步靠近他。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久姚看着虞期被染得半红的衣袍下,还有血在一滴滴往下落,他的脸苍白,沾着血污,直挺挺的身躯因为负伤而颤抖,唯有那双眼睛坚毅的像是刀面上的寒光。 一头凶兽扑向了他,刹那就近在咫尺。久姚尖叫失声,却没人注意到她。她看着虞期怒吼一声,竟然徒手将凶兽的身体撕开。 鲜血瞬间喷出,如倾盆大雨般浇了虞期一身,几乎将他染成血人。他将凶兽撕成两半丢在地上,环顾周围,冷笑一声道:“我此来只为返魂树,尔等给我把路让开!如若非要拦着我的,就凭实力说话,活不耐烦了就尽管上来!” 第73章 登徒子 久姚只觉虞期的声音震耳欲聋,空气里充斥着凶兽血肉的腥臭味,而剩下的凶兽还在逼近虞期。 它们来,他杀,这近乎野蛮的拼杀令久姚难以承受。她想喊虞期,可却发不出声音;想靠近他,却不管怎么跑也缩短不了与他之间的距离。 她像是被抛弃在世界之外,只能眼睁睁看着虞期被凶兽们围攻、互相搏命。每一次交锋的惊险,都如把久姚的心放在砧板上切。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狠戾的虞期,也不堪忍受他身处险境。 久姚的承受力到了极限,啊的一声,尖叫出口,整个人从梦中醒来,大汗淋漓的喘息、颤抖。 原来是个恶梦啊。 可是,奈何这恶梦如此真实,她仿佛还能闻到凶兽尸体的腥臭味,仿佛还能感觉到虞期疲惫的粗喘仍回荡在耳边。 她是太想念虞期了吗,竟会做这种梦。虞期明明是去九霄天界了,那个地方开满了美丽的露桃花,是片安详的净土,和她梦中那陌生又充斥危险的境地截然相反。 到底为什么,她竟会觉得虞期骗了她呢? 这个大胆的猜测引来身体一阵发凉,牵动身上的疹子,一时痛得厉害。久姚睡意全无,裹着外衣爬起来,离开了房间。 秋天的夜晚太是冻人,久姚身心俱冷,回想着梦中种种,越发觉得无比真实。她突然就害怕起来,怕虞期是瞒着她去了那危险的地方,说不定此刻,他便是在和那些凶兽搏命。 惴惴不安间,已行到后园,一抹长长的影子出现在久姚眼底。她顺着影子仰头看去,见是英招卧在一间屋顶上,英招也瞧见她,对视片刻,久姚使出所剩不多的气力,跃上了屋顶。 “久姚姑娘,你怎么深夜跑出来了,会冻坏身子。”英招言语间隐有责备,却扬起一边翅膀,将久姚收在羽翼下。 久姚被它的翅膀一包,顿觉暖和,笑道:“我是突然醒过来的,睡不着了就出来走走。” 英招道:“你现在的身体,一定要注意,不然等山君回来了唯我是问,我就不好过了。” 提到虞期,久姚的眼底便黯下来,喃喃:“英招,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是关于虞期的,我被吓醒了,现在还觉得很害怕。”她扭头直视英招,问道:“虞期到底是去了哪里,真的是九霄上的天界吗?” 英招一窒,“久姚姑娘,你……” “我梦见虞期在和许多凶猛的神兽搏命,他受了伤,表情狠戾恐怖。他还说,他要找一个……什么树。”久姚终是没有记起“返魂树”三字,她将脑袋埋进膝盖里,闷闷问道:“英招,你说我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我真觉得梦境太真实,我很担心虞期。” 英招因这一席话,万分惊愕,心里忽然就有种冲动把一切都告诉久姚,它想告诉她,她的梦境其实是和山君之间的心灵感应。山君都是为了救她,才去得那龙潭虎穴! 然话到嘴边,终是被咽回去。只因它答应过山君,不能影响久姚的情绪。英招只得道:“只是个梦而已,无非是说明久姚姑娘想念山君了,久姚姑娘且耐心等等,山君很快就会回来的。” 久姚“嗯”了声,沉默半晌,忽的又道:“其实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们的,只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久姚姑娘你问吧,现在这里就我们两个。” “嗯。”久姚抬起头,明眸如濯道:“英招,虞期一直镇守无赦,离不开岷山对不对?” “是的。” “可是他却随我下山了,又在外面这么久。那么无赦呢,是不是在他身上?” 英招一窒,须臾道:“是。” 久姚苦笑一声:“这多危险,当初泗水河神逼着他交出无赦时,他就怀揣无赦呢,还那么淡定的拿出假的‘祈愿神石’,把泗水河神杀得一败涂地。” 英招不晓得这话怎么接,久姚也没再说,沉默来临,一时间有些沉闷。过了好久,才听久姚叹了口气,轻轻拨开英招的羽翼,缓缓将身子挪出来。 她跳下屋顶,回到地面,对英招道:“你说得对,我现在的身体一定要注意,不能辜负虞期的奔波,也要对得起伊挚哥哥和雨华公主对我的养护。英招,我回去睡了,你也休息吧。” “是。”英招目送久姚,直到那纤细的身影融入黑夜,它忽然就长叹一声,眼眶湿了。 久姚姑娘,你本就是山君的有缘人。若你能放弃人类的身份,和山君一起回岷山,那就好了。 久姚摸黑回到房间,刚刚躺下,就感受到屋里有人。 这人给久姚的感觉很不好,而她偏偏晓得这感觉是谁。黑暗中能看到一抹人影朝着床榻扑来,久姚身体虚弱,没法躲闪,只能任那黑影扑到身前,将她连人带被子一并抱入怀中。 “阿久,我的好阿久!本公子可想死你了!” 一听这声音,久姚就知道自己果然没感觉错。泗水公子,他竟然找到这里来了! 久姚被他死死抱着,他的嘴唇就在她发顶不断摩擦,这教她无比恶心,冷冷道:“放开我。”她连多说一个字都懒得说。 泗水公子身上还带着股河里的潮气,他低头,在久姚眼底看见一抹凌厉的冰冷,脸色一变,斥道:“阿久,你这是什么态度!本公子千里迢迢为了你跑来,你就这个态度?贱-人,真不识抬举!” 听完这话,久姚蓦然发现,如今她好像对这种侮辱的言词免疫了,再也不会羞愤,更不会放在心上,反倒是心里一直在唤着一个名字:虞期,虞期,你在哪里? 泗水公子见久姚发愣似的,更恼怒了,喝道:“反正本公子从没想过放了你,上次让你从泗水逃了,却没想到我会趁你不注意,在你身上施了跟踪术吧!你这段时间去过哪里、见过什么人,我都知道。好不容易才等到岷山君的气息离开神州,这次本公子绝不放过你!阿久,你就从了我吧!”说罢,朝着久姚的唇印上去,吻住她的同时狠狠按住她的后脑勺,不让她挣脱。 泗水公子自诩风流迷人,对付女人更加自信的很,饿狼般的从久姚唇间攫取甜蜜,一边还熟练的想把她带进自己的节奏里,攻城略地的意味甚浓。本以为这小贱-人定要狠狠挣扎,装一番三贞九烈,不料她竟跟个木头似的,任他为所欲为也没什么反应。 泗水公子心中疑惑,加强了攻势,吻得都出声音了,突然间感受到久姚的舌尖凑上来,一股血腥味从她的舌尖泛开,顺着她的舌滑上他的,这感觉竟像是她被征服,迎合起来似的。 哼,果然没有女人能招架住他一流的魅力,这小贱-人装什么装,还不是到了他怀里就迷失了? 泗水公子满心的成就感,得意的巴不得现在就将久姚办了。既然她主动把舌尖送上来,他又岂会放过?泗水公子趁机大肆揩油,连带着将久姚舌尖的血也吞舔进腹中,身体里血液沸腾,各色邪念全钻入脑海了,他忍不住将扣在久姚脑后的手下滑,落到她脖颈处,却察觉到手掌下凹凸不平的触感煞是怪异。 泗水公子犯浑了好半天,才怔的一下反应过来不对,忙放开久姚,问道:“阿久,你、你脖子是怎么啦?” 是怎么了?听到这问题,久姚就想冷笑。而她也如愿以偿的笑出来,音色冰冷如珠玑般,听得泗水公子心中发毛。 “阿久,你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了?我——”泗水公子话没说完,久姚便施法点燃了床头的油灯。 霎时一张满是疹子的脸映入眼帘,泗水公子吓得尖叫出声,就跟个烂掉的松果似的,咕噜一下滚了下去,屁股摔在地上。 他指着久姚,用惊恐嫌恶的语调道:“你、你……” “泗水公子,我好看么?”久姚冷笑道:“你不是曾说我又香又嫩,让你连做梦都想着我么?” “你……” “你不是曾说,哪怕我想要天上的星星月亮,你也要给我摘下来么?” 泗水公子恼怒道:“你、你……贱-人,你敢耍我!” “我就是要耍你,如何?”久姚冷笑一声,道:“我中了钦原之毒,命在旦夕,这毒已经融入我全身血脉了。刚才我咬破舌尖,让你吸了我的毒血,怎么样,要不要也和我一样长出这满身的疹子,体会一下如此丑陋的滋味?” 泗水公子如梦初醒,咬牙切齿道:“好哇,原来你是故意的,想把毒传给本公子!” 久姚嗤道:“报应!” “你!”泗水公子气得嗓子直冒烟,“贱-人,你好大的胆子!是岷山君把你教成这样的吧,那不要脸的东西,就知道跟本公子作对,还跟本公子抢女人!他以为他是谁!不就是活了千八百岁吗,在本公子眼里就是个杂碎!” 久姚握紧拳头,恨恨道:“至少,他见我这个模样不会嫌弃,还愿意为了给我解毒,奔波去九霄天界。” 泗水公子布满怒色的脸上划过一道疑惑,“你说啥?九霄天界?”他笑起来:“哈哈,他骗你的吧!天界,怎么可能,钦原之毒的解法跟天界有什么关系!” 久姚脸色一变。 “哈哈,施久姚你个笨蛋,被人骗了还在替人说话,我就说那不要脸的东西是个杂碎,本公子才是真喜欢你!”泗水公子道:“你要解毒是不是?我可以帮你!” “你说什么……” “本公子帮你解毒,让你漂漂亮亮风风光光的嫁进我泗水!” “不是这句!”久姚声音越发的紧,“我是问你,为什么钦原之毒的解法和天界无关。” 泗水公子傲然道:“你到底是个凡人,见得世面少,哪比得上本公子博学多才。解钦原之毒的方法是吃钦原的肉,以毒攻毒,如果无肉可食,必死无疑。” “什么!” “不对,还有别的方法。”泗水公子故作优雅道:“方法嘛,就是去海内十洲之一的西海聚窟洲,取得返魂树的树根。那返魂树,可是传说能把人从鬼门关捞回来的!” 返魂树! 久姚如遭雷击,猛然想起梦里虞期所说的那个东西……返魂树,对,就是返魂树。虞期竟是去了聚窟洲,为她寻找返魂树的树根! “哈哈,本公子知道了!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岷山君的气息不在神州了,原来他是跑去西海聚窟洲!”泗水公子大笑起来:“哈,他完了,他完了!聚窟洲那些凶暴的上古神兽,就没谁敢惹的。岷山君这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这会儿说不定早已是那头凶兽的盘中餐了!” 第74章 真奸细 宛如是被看不见的刀子戳进心口,这一瞬的心痛牵动全身。久姚忽然觉得好冷、好怕,想喘上口气,吸进肺里的却都是凉风。泗水公子的笑声犹在耳畔,像是催命般的聒噪,更如一记记重拳打在久姚胸口,让她无助的颤抖,泪眼模糊。 她呢喃着虞期的名字,可微弱的声音早已被泗水公子的笑声所吞没。虞期又骗了她,却是为了她去那龙潭虎穴。就为了她,他时时刻刻行走在生死边缘,负伤、流血,自己都不确定能不能活着回来。 梦中的种种再一次浮现在久姚的脑海,与泗水公子的一席话交叠,仿佛化作一张新的画面呈现在久姚眼前。那画里的虞期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流干了最后一滴血,他坐在凄美的返魂树下,静静的像是睡着那样,唯有双唇颤抖,溢出最后的一点声音:“久久……” 不、不!久姚摇着头,泪水纷纷落下。 虞期你怎么能这样,怎么能为了我就将生死置之度外! 泗水公子的笑声还在耳侧,如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撕扯久姚的全身。她哭着跌落床畔,重重咳出一口血。鲜血溅落地板,被她的指甲划出五条鲜血淋漓的痕迹。 满脑子都是虞期,除了他再没有别的,整个世界都好像要塌方,她甚至听不到泗水公子傲然的话语:“哈哈,施久姚,你以为你的毒血就能让本公子中毒吗?本公子可是天生的神祗,钦原之毒对我没用,对我没用的!” 外面似乎传来脚步声,紧接着还有一声声呼喊。是伊挚他们在呼喊久姚,可是久姚却仿佛什么也听不到。 泗水公子没想到来了这么多人,咬牙切齿,不甘的看了眼久姚,只得先离去。几乎他前脚走,后脚门就被撞开,英招冲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伊挚和雨华。他们一见久姚跌在地上颤抖哭泣,顿时惊愕。 伊挚忙冲过来,用被子裹住久姚,将她抱回床上,问道:“阿久,发生了何事?对不起,我们来晚了。” 雨华也赶紧靠近,坐在床边,握住久姚冰凉的手道:“阿久,好端端的怎么哭了,是不是刚才来了什么人惹恼你了?” 久姚泪眼婆娑,看向伊挚,再看向雨华,那眼底的牵念和悲痛狠狠的击中了两人的心扉,怎忍再直视? 伊挚想再安慰,却见久姚猛地敛了目光,美眸乍然翻涌起怒气,那样冰冷而狠戾。久姚竟忽然扑下床,踉踉跄跄跪倒在英招面前,揪住它的皮毛吼道:“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不告诉我虞期去了聚窟洲?” 英招凄身一抖,道:“久姚姑娘,你在说什么。” “你还瞒我!”久姚瞪着它,出口的字如在刀尖上滑过,“那个梦已经让我心神不宁,适才泗水公子来过了,他说,要解钦原之毒,除了食钦原之肉,就只能去西海聚窟洲取得返魂树的树根。虞期去了聚窟洲是不是?他明知道是九死一生,还是一定要取得返魂树是不是?所以我在梦里见到的正是虞期经历的种种。”她歇斯底里的吼道:“为什么要瞒我,英招!带我去聚窟洲,走,现在就走!我们把虞期带回来!走啊!” “久姚姑娘,你……”英招如漏气的鼙鼓般,瞬间泄气到无力,“久姚姑娘,你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保重身体,聚窟洲远在千里之外,你去不得。” “那你去,去将虞期带回来!”久姚泪如雨下,“可恶的虞期,讨厌的虞期,还总说我天真的要命,明明他才是那个傻瓜!我就算死了又怎样?我的生命和他相比本如昙花一现,我该失去的已经全失去了,只剩这条命,不要了又如何?他怎能为了我而押上一千七百年道行,他才刚和阿筝相认,都还没能好好的聚在一起!” “久姚姑娘……”英招何尝不是心如刀绞,值此一刻,它竟也忍不住落下泪水。 雨华紧咬嘴唇,才没让眼泪滚落通红的眼圈,她和伊挚一左一右将久姚从地上揽起,送回了床上。 雨华抱住久姚,这冰冷纤细的身子在她怀里不断颤抖,她缓缓拍着久姚,余光从久姚身上扫过,不经意间看到她裸-露的手臂上有些疹子竟然化脓、缓缓流出黑紫色的淤血,雨华倒抽一口气,呼道:“师仆,你快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伊挚忙捉过久姚的手腕,按住她的脉搏,一边感知脉象,一边看向久姚恶化的疹子。 很快伊挚便眉头皱起,道:“阿久,你平静下心绪,这样大起大落的情绪波动,对你来说实在要不得。” 久姚哪里平静的了,眼泪啪嗒啪嗒往下落,哭着说:“英招,求你去带虞期回来好不好,我求你了。” 英招艰难道:“久姚姑娘,对不起,我恕难从命。” “英招!” “阿久,你快平静点,再这样下去,体内毒就要完全失控了。”伊挚已然急切,按着久姚的肩膀,令她躺下,飞快从自己身上取出一包青铜针,刺-入久姚的风池穴、地合穴、龈交穴、颊里穴、臂间和腰俞,并对雨华道:“阿久这毒恶化了,眼下我只能用针先控制住情况,还得劳烦你弄几种草药过来。” “师仆快说,我这苑囿里草药多得很。” 伊挚道:“我要鬼针草、七叶一枝花、九头狮子草、还有天名精。” 雨华依次念着,念到天名精时,道:“天名精稀有,这个我得去父王的药库里找,我现在就去!” 英招忙道:“我陪着公主吧。” “你们留下照顾阿久。”雨华道:“放心,我熟路,骑马过去一会儿就回来。” 雨华走得急,伊挚甚至来不及再嘱咐她一句小心。眼下毕竟是夜里,秋风刺骨,外面又是伸手不见五指,哪怕雨华熟路也得万分小心。 久姚泪眼对着英招,眼底满是乞求。伊挚再看不下去,便拈针扎了久姚的睡穴,教她睡过去了。 他继续上了几支针,问英招道:“岷山君当真去的是西海聚窟洲?” 英招闷声道:“是。” 伊挚眸色微变,不禁为虞期捏了把汗。 苑囿的侧门口,雨华骑着一匹马飞速冲出。她已命令了苑囿的女奴将鬼针草、七叶一枝花、九头狮子草拿给伊挚,剩下的那味天名精,她要用最快的速度取来。 随意披了件外衣,衣带胡乱扎起,秋风冷飕飕的直往衣服里灌,从脖颈一路向下凉到脚心。雨华一手策马一手扬鞭,在黑夜里准确的找准通往药库的路,马蹄飞奔带起烟尘滚滚,她却犹嫌这马跑得太慢,担心会误了久姚的事。 飞奔了良久,雨华脸上被冷风割得麻木,忽然间看到前方路边有个人影,鬼鬼祟祟的。大晚上出现这等不睡觉的人,雨华心中疑惑,从他身边过去时勒住缰绳,问道:“你是谁?” 那人看起来像是要溜走的,结果被雨华逮住了,身形一僵,回过头来战战兢兢的说道:“雨华公主,是、是微臣。” “车正大人?”雨华惊讶,看着车正那恐慌的眼神,问道:“你为什么在这里,在做什么?” 车正啪的一下跪在地上,道:“雨华公主,微臣、微臣发现战车作坊里那个失踪的工匠了!他、他……” “他怎么了?”雨华道:“我时间紧迫,你赶紧说出来!” “他、他被人给杀了!尸体就在那边,公主你快来看!” “什么!”雨华大吃一惊,连忙下马朝着车正说的方向跑去。尽管阿久的事情紧迫,可战车作坊这事涉及到整个有莘氏的安危,同样不能怠慢。雨华边跑边道:“快带路,我看看怎么回事!” 车正正值中年,腿脚不算差,赶紧跑到雨华前方带路,拐进一条窄细的小巷,指着一角道:“就是那儿,公主你看,他是被人杀死的!” 黑暗里,雨华看不清那人模样,只能看见一团黑影蜷缩在角落里,但一股血腥味证明车正没有说谎。雨华快步走近,血腥味变得更刺鼻。借着月光,她凑近那人,慢慢的看到他那张死不瞑目的恐惧脸孔,这一幕也让雨华倒抽一口气,骇得向后退了两步。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雨华后退的这当口,只觉身边一道冷风扫过,下一刻后颈被人狠狠的敲下去,瞬间眩晕无比。雨华吃痛,闷哼一声,控制不住脚下动作,跌倒在墙根前。 她还拼命的睁着眼睛,与脑海里一波一波涌上来的眩晕做斗争,只见眼前,车正弯腰缓缓的凑近她,那张素来老实懦弱的脸,此刻写满了疯狂。 “你……为什么……”雨华咬牙切齿的喘息。 车正道:“出来丢个尸体,却不想遇上雨华公主,如此大好机会真是天助我也。雨华公主,你想不到吧,你要微臣去查的昆吾氏内奸,其实就是微臣我啊……”最后一句雨华已经听不到了,她脑袋一歪,闭上眼睛,彻底昏了过去。 第75章 国难时 时间在不断流逝,就如窗外那一树树梧桐般,残叶飘落一枚又一枚,直到落叶满地,残枝渐渐光凸。 伊挚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等待的感觉终于将他的耐心耗尽,他喃喃道:“不对,不对,不可能这么慢,雨华公主早该回来了才是。” 听言,英招心中一紧,忙道:“我去找她。” “不,你留下照顾阿久。”伊挚起身,“眼下最重要的是天名精这味草药,我去一趟药库,将草药取来,也看看雨华公主是怎么回事。” 英招应下,伊挚又让几个女奴务必照顾好久姚,并把灵芝汤熬好,给久姚都喝下。安排好这些,他赶忙赶去药库,药库的位置他也是知道的,一路上风驰电掣,也未看见雨华,伊挚心中渐渐萌生不好的预感。 今晚已经发生太多意料之外的事,先是阿久梦见岷山君在聚窟洲,接着又是泗水公子忽然跑来搅局,引得阿久情绪波动、身体情况陡然恶化,现在雨华公主直接不知所踪,如此一轮□□风骤雨,全都压在伊挚的身上,让这张清隽如泉水的面容此刻绷紧到极致,一脸的肃杀。 渺小无力的感觉,就如同被白绫勒住脖子那样,越来越紧,越来越窒息,只能做垂死的那一点点挣扎。更是像极了妺喜被夏帝带走的那天,他没有任何能力反抗,只能眼睁睁的让人宰割。 他痛恨这种渺小,痛恨没有权利和地位所带来的无助。如果他是有施氏国君,至少能拼举国之力与夏帝一战;如果他是莘侯,那么现在直接就可以打开药库,提取天名精。 他终究什么都不是。 不可名状的戾气翻涌在伊挚心口,眼底忽明忽暗,当他抵达药库时,心中那出人头地的念头还在不断叫嚣。他控制住表情,用莘侯曾赐给他的令牌,叫开药库大门,取得了天名精。 而药库的守卫也回答了他的问话,说雨华公主并没有来此。 听言,伊挚那攥着天名精的手,瞬间攥紧。他火速赶回苑囿,一边熬制几种药材,一边喊来全府的奴隶,要他们出去找,翻遍了都城也得把雨华找回来。 这夜过得太是漫长。 久姚喝下了伊挚熬好的药汤,再配合伊挚的医术,总算是控制住体内毒性,没有再恶化。她仍在睡着,伊挚轻手轻脚退开,命令两个女奴好好照顾久姚,清洁她身上那些化脓的地方。他走向苑囿的大厅,在这里接到一个又一个家奴的来报,皆是无人找到雨华。偌大的一个活人便这么人间蒸发了,连她的马都不知去向。 有莘氏都城并不大,何以找不到一个人?莫非,她已经不在都城中了? 这个想法一经产生,便让伊挚觉得恶寒无比,只觉得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且一定是极度不好的事。伊挚连忙赶赴王宫,在早朝还没开始前就冲到莘侯的寝宫,把雨华失踪之事一五一十的说了,也检讨了自己的罪过,没有第一时间把事情告诉莘侯。 莘侯脸色阴郁,却不是生伊挚的气。他扶起了伊挚,说道:“你也不必自责了,你已经在第一时间派出她府上所有人去找她,现在只是结果糟糕,并非你之罪。本侯现在只是担心,雨华会不会被城中的流民拐带出去。那孩子金枝玉叶,这要是沦落成庶民,该怎么办才好。” “报——”这时一道响亮的声音从寝宫外穿堂而来,前来禀报的官吏风风火火,跑进来后便赶紧跪下,说道:“莘侯大人,刚才有人来报,说在城中一条巷子里发现了一具男尸,是被人勒死的!” 这节骨眼上节外生枝,莘侯本想先放一放,不管这事,谁料那官吏又道:“有人认出那人了,是战车作坊里前几天失踪的工匠。” 莘侯、伊挚的眼底齐齐一沉。 “莘侯大人,还有!战车作坊里的工匠们说,车正大人一家昨天半夜里全都失踪了,只剩下后院的几个奴隶,还被割掉了舌头!” “什么!”这下莘侯彻底恼了,这一件件事来的太突然,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先处理哪件事。 他望向伊挚,想听听伊挚的见解,却见伊挚面色沉然如深山老林里的漆黑山洞,皱着眉头半晌,一字字道:“雨华公主失踪,与这几件事情之间,必有联系。” 几乎伊挚话音刚落,寝宫外又传来一道禀报的声音。这声音比刚才那人更大、更响,充满了惊慌失措,听来便仿佛是天要塌下来似的严重。 “莘侯大人,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 冲进来的人不是普通官吏,竟是有莘氏的重臣。莘侯瞧着这平日里四平八稳的重臣,眼下竟是这般模样,心顿时沉到谷底,不敢猜测重臣所带来的是怎样一条消息。 “莘侯大人,出大事了!”重臣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叫喊道:“适才东城门守将差人来报,城外十里处忽然出现了昆吾氏的大军,他们、他们杀过来了!” 这消息触及耳边,莘侯打了个寒颤,身子晃动了好几下,简直不敢相信。 昆吾氏的大军不是都被他逼回边境了吗?虽然他们之后销声匿迹了,但怎么会忽然出现在都城外面?他们又不是神仙,焉能从天而降? “莘侯大人,怎么办?”这重臣急的问道。昆吾氏本来就骁勇善战,现在直接攻打他们的腹地,他们完全没有防备,也来不及调遣援军。凭有莘氏现在的兵力和布防,能不能撑得一日都难说,这根本是一场灭顶之灾啊! 伊挚面上闪过一丝决然,道:“守城,守不住也得守!昆吾氏上下都是不把人命当命的残忍之人,我们不管战或降,只怕都要被杀,尸体被煮了吃肉。既然横竖都是死,那就要战到还剩最后一个人。”他抱拳跪下,呼道:“伊挚恳请莘侯与昆吾氏决一死战,只要能多守城一日,便能多一天时间调遣援兵。也请莘侯点燃烽火台,向邻近的诸侯求援!” 莘侯面庞紧绷,身躯颤抖,嘴唇抿作一条直线,伫立须臾,道:“传本侯的命令,立刻从周围城池调遣援兵!点燃烽火台,求助有缗氏、有虞氏。本侯将与全城军民共守城池,誓不让昆吾氏踏我城池半步!” “莘侯英明!”伊挚朗声呼道,即刻请命:“烽火台之火,就由微臣点燃吧。微臣会去东城门,与城头将士共同奋战。” 莘侯听言,倍感讶异,他没想到伊挚这个从有施氏投奔而来的奴隶,会有这等决心,竟将有莘氏当作自己的家园誓死守卫。 从心底里说,莘侯是不愿伊挚这个大才上前线的,前线危险,刀剑皆无眼,万一葬送了他的性命,这世间可就再难找出与他一般的英才了。 莘侯犹豫着道:“你不会武,还是在城内调度,配合防守为佳。” 伊挚笑了笑,不紧不慢道:“莘侯,请你相信微臣,没有人比微臣更合适在那个位置,微臣也不会死。只不过,如果我们赢了,微臣希望莘侯能答应微臣一个请求。” “……你说。” “等赢了再说也不迟。”伊挚起身,笑容清隽如涓涓泉流,温和不失从容,唯有眼底坚毅而泛着冷光,望向殿外,毅然决然走去。 他要去东城门,浴血奋战,这是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有莘氏无辜的百姓。 若要成就大业,则必先通过一道道别人难以通过的考验。如今昆吾氏兵临城下,有莘氏存亡在即,这不就是上天给他的考验吗? 若他连这个坎也过不去,又谈何成为人上之人,更谈何覆灭大夏王朝? 昆吾氏,有我伊挚在此,你们便休想得逞。今日,我要你们落花流水的败退;来日,便要你们举国倾覆,送予夏后氏瞧瞧,是不是一份大礼! 突来的昆吾氏,宛如一群长着獠牙和利爪的饿狼,在向有莘氏这个毫无准备的羊圈,发起捕食攻击。随着官兵撞响报警的青铜大钟,满城百姓惶惶然不知该如何,有人仓促收拾东西想要逃离,有人却提着杀猪的刀子想要去和侵略者大干一场。这时候他们看见莘侯和他手下百官,他们骑马在全城奔走,号召百姓们保卫家园,将他们组织进后备力量里,共同支援城楼上的战士们。 一双双眼逐渐坚决,一双双手握成拳,高举过头顶。伊挚策马,从他们中间行过,看着他们帮助战车和武器作坊里的工匠,将战车与矛戈盾牌运往城门。 伊挚先抵达了烽火台下,点燃烽火。浓烈的黑烟升起,袅袅冲向高空。 有莘氏建造这烽火台的目的,是为了在国难之时,向周边的有缗氏和有虞氏求援。但如今这世道,各个方国诸侯深受夏后氏压榨,早已自顾不暇,这烽火究竟能不能求来他们的援助,不得而知。 但伊挚不在乎。 有缗氏和有虞氏出不出兵,他不在乎。他请莘侯下令点燃烽火,其实是为了给另一个人看。他赌那个人能在有莘氏坚持到最后一刻前,赶来救援! 昆吾氏从十里之外杀来,渐渐近了。有莘氏都城内沸腾一片,上下一心,喊声震天。喧闹声蔓进苑囿里,吵醒了久姚,她拖着沉重的身子爬起来,惊见窗外一道狼烟冲天。 “有敌入侵?”久姚大惊。 她使劲的爬下床,披上衣服踉踉跄跄的跑出去,抓过一个奴隶问道:“从昨晚到现在,都发生了什么!” 一言难尽,何况眼下这情况由不得再如讲故事那样耐心。久姚从奴隶口中得知了雨华的失踪,昆吾氏如魔影般的忽然到来,亦得知伊挚去面见莘侯后,便点燃了烽火,去往东城门。 久姚惊骇,浑身发冷,想也不想就跨上匹马冲出苑囿,咬牙奔向东城门。 第76章 你决定 一切像极了有施氏被夏帝攻打的那日。 血,仿佛血色将成为这天地间的唯一,从远处蜿蜒到城门,鲜血染了枯草离离,参参差差的爬满了城墙。 攻城的士卒从云梯上掉下,尸体一具一具的越堆越高。后面的人踩着他们的尸体往上爬,守城的官兵们红着眼睛,把长矛刺进他们的身体里,看着他们惨叫着落下,正要再攻击他下面那人,就被城楼下射来的弓箭射中了眼睛,倒地哀嚎。 昆吾氏骁勇,有莘氏破釜沉舟,血色和喊杀声构成这世界的一切,彼此眼中看到的,只有你死我活。 久姚爬上城楼的时候,瞧见的就是这样一场厮杀,年轻的生命不断在眼前逝去,没人会在意旁人的死活,死去的人就宛如落入大地的雨水,毫无痕迹。 “投石!”伊挚立于城楼,指挥防守。他还是那样干净,仿佛血色和兵器的冷光永远不会沾到他身上。混乱惊恐的世界里,唯有他清逸无双。 有莘氏官兵们将大石投出,城墙下瞬间惨叫迭起。这声音对他们来说是兴奋的,他们卯足了力气,继续投石,听着敌人一轮轮的惨叫。 “弓箭手!” 弓箭手们成排上前,齐齐拉开弓箭。 “射!”伊挚袖袍一挥,刹那箭如雨下,无一虚发。 一个昆吾氏士卒攀上了城墙头,用手中大刀砍倒一个将士。可他还没能正式踏足城楼,就见伊挚捡起一支剑挥来,下一刻他的喉咙便被斩断。 伊挚一脚将他踢下去,冷声道:“后备军补位!” “是!”立刻又有一名士卒跳上前,填补了刚才被砍倒的同袍的位置,浴血奋战。 久姚惊呆了,身子僵立在楼梯旁,大瞪着眼瞅着这一切。 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伊挚,记忆里永远温暖带着笑意的伊挚哥哥,那个温润如玉的人,却毫不眨眼的拾剑杀人,再将人一脚踢下去,这样果决凌厉,竟像个久经沙场、见惯了杀戮的将军。 尽管在如此危及时刻下,久姚自知不该再想这些,可还是控制不住一股恐惧感袭上她的全身。这样的伊挚,陌生又可怕,像是一把被封在鞘中的神兵利刃,拔掉那温柔平静的剑鞘,便是腥风血雨。 “伊挚哥哥……”她不禁唤出声。 伊挚听到了,他回眸,眸底掠起一片惊波,“阿久,你怎么来了?回去!” 久姚模糊了双眼。让她回去,她如何做得到?有施氏的悲剧,她不想再经历一次了,既然此刻站在这里,就已说明了她的决心。她要和伊挚哥哥一起,死守都城,绝不逃走! “我不会走。”久姚握紧拳头,大步冲上前,毅然道:“有施氏的那场战斗,我错过了,今日我便要当自己是有莘氏之人,绝不要再看身后的城池被毁。伊挚哥哥在哪里,我就在哪里!”说罢,使出浑身力气,屏气凝神,召出一道天雷,狠狠的劈落。 狂雷炸开满地沟壑,夹杂着敌人的惨叫和一段段飞起的残肢断臂。久姚强迫自己不去看,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不杀了这些人,就要被这些人杀。他们是侵略者,既然侵略到这里,那就必须死! “阿久……”伊挚眼底一热,忽然觉得自己的处境不再凶险。他何德何能,能得阿久为他两肋插刀? 他将久姚挡在身后,一边指挥将士们排开八卦箭阵,一边对久姚道:“你身子虚,答应我不要逞强,我宁可跟昆吾氏同归于尽,也要保你毫发无伤。” 久姚心中一暖,笑道:“伊挚哥哥说什么呢,你可是能推翻夏帝统治的人,怎能交待在这里?有我在,伊挚哥哥定会没事的。” 伊挚无奈一笑:“阿久,你还真是信口开河。” 无所谓啊,都到了这个时候,也没人会在意他们的对话了。 有了久姚的术法助阵,昆吾氏的攻势明显被压制了一大截,再加上伊挚严密的防御和阵型变换,昆吾氏的先锋队伍几近全军覆没。昆吾氏将领见此,额头青筋暴起,从额角一路绷紧至下颌。他下令弓箭手与盾牌手上前,按照两列一字排开,再命中锋队伍从两翼往前推进,严阵以待。 伊挚见状,也一挥袖,有莘氏弓箭手们立刻站满前排,城楼上下,无数箭镞相对。 久姚手上继续结印,就等着伊挚一声令下,她同时配合发起反攻,却不料有莘氏将士们纷纷惊呼起来。 她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看见昆吾氏那将领身旁,一张高高的木头架子被立起。架子上一人双手被绑在头顶,披头散发,被高高挂于架子最高点,随着麻绳的晃动,像具尸体般左右摇摆。 久姚顿时倒吸一口气,从头到脚宛如是被泼了冰水,紧张的要喘不过气。 那个人是——雨华公主! 伊挚的眼神陡然沉到谷底。 久姚惊道:“雨华公主为什么会落在昆吾氏手里?” 仿佛要回答久姚的话,那昆吾氏将领身边,一个用斗笠遮住脸的人,这会儿慢慢抬起头,阴恻恻的笑望城楼。 久姚认出了他,不能置信道:“车正大人,真的是你掳走了雨华公主?” 一切昭然若揭,昨夜里车正劈晕雨华之后,便骑着她的马,把她偷渡出都城,交到昆吾氏将领的手里。昆吾氏将领立刻抓住这个机会,天一亮就兵临城下。 伊挚盯着车正,平静问道:“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 车正傲然一哼:“高官厚禄荣华富贵,这还不好猜?” 久姚怒道:“叛徒!就为了那些身外之物,陷自己的同胞于不义,你这么做如何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呸!”车正朝地上啐了一口,骂道:“良禽择木而栖,莘侯给不了我应得的钱财和权位,我便投奔昆吾氏,谁像你们一样死板!” “你!” “心比天高。”伊挚一笑,温和的表象下,冰冷冻人,“有些人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对他再好,他也要咬回来。可笑我原先与他交情甚好,真是瞎了眼。” 话落,他忽然抄起一副弓箭,一箭射出。还不等众人反应,就见车正胸口中箭,直接从马上栽下来,死了。 伊挚平静道:“弓箭手继续备战。” 昆吾氏将领忍不住心惊一下,“好小子,算你狠!”他吼道:“有莘氏,本将命你们立刻放下武器投降!否则,你们的公主就保不住了!” 城楼上的将士们咬牙切齿,握着武器的手连连颤抖。在他们得知公主被掳的那一刻,就已知道他们要面临的是什么。 “不能伤了雨华公主。”久姚边道,边施展法术,在空气中凝出一道旋风。 可昆吾氏看出她的意图,那将领忽然扬起剑,贴在雨华身上,咆哮道:“敢动一下,本将就砍她一条胳膊!拿不准主意的,就叫你们莘侯上来说话!” 久姚被迫停止法术,值此一刻,已经虚脱的快要站不住了。前面是雨华的安危,背后是有莘氏的万民,久姚的心被紧紧揪起,从没有如此绝望过。 不想莘侯竟就在此时登上城墙,他在上楼梯的时候,就已被告知雨华成了敌方的人质。他快步冲上来,当瞅见自己的掌上明珠被像尸体那样挂在敌军的木架子上,莘侯脚下一软,面色骤变,抠在城墙上的指甲顿时因用力过猛而崩裂,手指霎时血肉模糊。 将士们连忙呼道: “莘侯!” “莘侯大人!” “怎么办?雨华公主在他们手里!” 莘侯也不知怎么办,胸腔剧烈起伏,脑子纠结成一团,一颗心像是被剥开两半挂着,脑海里铺天盖地的都是宛如窒息的感觉。 雨华虚弱的望向莘侯,低声呢喃:“父王……” 昆吾氏将领喝道:“怎么样,莘侯大人想好了吗?只要你开城投降,本将保证你的宝贝公主和全城百姓都能活的好好的。不然的话,本将就把她的四肢一个一个的砍下来,就像这样——”他忽的扬起剑锋,猛地朝雨华砍下。 这一幕惊得城墙上所有人呼吸一紧,莘侯和久姚更是探出身躯。雨华吓得扭动一下,那剑就擦着她的手臂劈落,削下一块裹着皮肉的布料,剧痛让雨华惨叫出声。 “稍微偏了点。”昆吾氏将领满意的看着所有人的反应,缓缓收回剑,道:“怎么样莘侯大人,这回,你想好了吗?” 莘侯扭曲的脸像是一团乌云,额角青筋弹跳,好几只手指的指甲都在无意识下崩裂,十指在墙头染了血痕,他却好似感受不到疼痛,只觉得一颗心在油锅里翻滚。 伊挚忽然道:“如果能继续拖延时间,倒可以这样僵持,但只怕雨华公主会比死还痛苦。” 久姚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但莘侯却明白了,他凝视伊挚半晌,道:“手心手背都是肉,本侯无法取舍。”他说着,叹了口气:“伊挚,你决定吧。” 莘侯颓然离去,脚下每一步,都似抽干了他的力气。他在下到最后一层楼梯之时,整个人瘫软在地,而这些,城墙上的人全都看不见了。 “莘侯!”久姚嘶声喊道,转而扭头看向伊挚,“伊挚哥哥,雨华公主、雨华公主她……” 伊挚看也不看久姚,便抄起手中弓箭,搭一箭上弦。这动作凌厉果决,毫不犹豫,却将久姚吓得亡魂皆冒。她扑上去按住伊挚的手,呼道:“伊挚哥哥,你要做什么!” 同久姚一道扑上来的,还有好几名将士。他们按住伊挚,瞪着眼吼道:“伊挚你疯了!那可是雨华公主!” 伊挚冷道:“不杀了她,谁都没活路。” 第77章 君归来 一句话,穿透了所有人的深心,也教雨华眸底染上一片水雾。落到昆吾氏的手里,她已经不指望还能活着,可是,为什么城楼上那人能如此冷酷无情?那般冷静,就如不认识她似的,他是她的师仆啊,为何在这种时候,他甚至连一点纠结的表情都不愿给她? 雨华歇斯底里的大叫:“伊挚!让我死我没怨言!但杀我的人不该是你!” 昆吾氏将领这会儿也怕了,怕伊挚真能狠心杀了雨华,立马趁着这会儿发令:“弓箭手射箭!” 霎时城下万箭飞起,城上倏然惊呼哗然。 伊挚面色一变,回身就把久姚扑下去。两个人抱着滚了一圈,再抬眼时,身边已是满地中箭的尸体,刚才那一下,折了好些人。 伊挚眼底划过一抹狠色,起身再度抄起弓箭,挽弓要射。 几个士卒冲上来拦他,久姚也再度扑上去,却被伊挚横臂一挥,跌了出去。 “伊挚哥哥!”久姚凄声道。 “把阿久送走!”伊挚面容紧绷,冷冷道:“这是命令,谁再敢违抗军令,军法处置!” 久姚泪如雨下,体力快要耗尽的她,只能爬向伊挚。 伊挚仍旧被几个将士按住,他们哭喊:“不能杀雨华公主!她是我们的公主啊!” 伊挚森然反问:“那你们的父老乡亲呢?就要因她而死吗?” “雨华公主爱民如子,她不该死!” 伊挚挥开他,冷道:“死一个姒雨华,才能换有莘氏搏命的机会。是想她死,还是所有人一起死?” “伊挚大人!” “放开!”一向谦谦君子的伊挚,此刻也翻脸了。他挥开左右,挽弓拉箭,箭头指着雨华,吼道:“公主落入昆吾氏手里,便休怪微臣狠心!微臣身在这个位置上,便要对得起身后的数万百姓。” 他面如修罗,咆哮:“姒雨华,我伊挚欠你的,来世做牛做马偿还!” 一箭射出,时间好似静止。 雨华只觉得心痛到没了知觉,不知为什么,临死的一刻,她竟忽然想笑。 伊挚啊伊挚,谁让你来世还给我做牛做马?来世,不管我是谁,你是谁,我都不要再遇到你。 这短暂的片刻,久姚泪眼模糊,昆吾氏将领面色如土。 却没有人预料到下一刻的□□。 就在雨华即将被射中时,不知从哪里又飞来一支箭,将伊挚的箭撞歪。两支箭彼此冲击,各自掉落,相撞时发出叮的一声,令雨华睁开眼睛。 刚一睁眼,就听见一声鸟鸣,只见一只五彩巨鸟朝她飞来,下一刻便咬断悬挂她的绳子。雨华顿时坠落,惊呼中被巨鸟接在背上,驮着她急速飞走。 一切发生的太快,对峙的两方都全然没能回过神来,只见得那巨鸟驮着雨华飞向西南方向,同时,西南方那一片密林里出现滚滚烟尘。马蹄声和战车声隆隆靠近,一支庞大的军队奔赴而来,为首那人一袭滚边蓝袍,握一张弓,身后数面五彩战旗猎猎翻卷。 当看见那战旗上赫然绣着一“商”字,伊挚露出一抹笑容,如释重负道:“商侯子履,他果然是来了。” 雨华错愕的看着这支奇兵离自己越来越近,身下的五彩鸟从那蓝袍之人头顶飞过时,忽然翻身把雨华扔下去。雨华惊叫一声,落在这人怀里,身下的鸟就这么变成马,她怔怔的望着眼前这将她抱在怀里的人。 “你是……” “在下商侯子履。”他一笑,如一朵倏然打开的朝颜花,和煦明朗,“抱歉来得晚了,教公主受这一番惊吓。公主放心,你安全了。” 他边说边勒住缰绳,放慢速度,扬手一挥,身边千军万马呼啸而过,冲向昆吾氏大军。 漫天烟尘飞起,子履抬头,隔着战火硝烟,看见城楼上的伊挚遗世独立,一道漆黑浓烈的烽火在他身后直冲云霄。 两人目光对接,一个明快俊朗,一个温润从容。伊挚朝着子履揖了一礼,子履笑着指了指昆吾氏,伊挚明白他的意思,点头,对所有将士高呼:“援军已到,打开城门,向昆吾氏反攻!” 喊杀声震天动地的响起,有莘氏将士们见战况逆转,斗志大增,昆吾氏却被前后夹击,乱了阵脚。 杀戮,似乎在此刻变成一件大快人心的事,连久姚都难耐心中喜悦,爬起来冲到伊挚身边,哭着笑道:“太好了,援军来了,雨华公主也没事了。” “是啊,一道烽火狼烟,果然是将他唤来了。”伊挚浅笑:“阿久,看到商侯子履了吗?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久姚望向子履,子履在对他们笑。伊挚笑着,久姚也笑,连已经离去的莘侯得知这一切,亦喜极而泣。 唯有雨华怎么也笑不出来。 没有什么比城楼上那对男女的笑容更刺眼,他们共同作战,并肩而立,男子在毫不犹豫的要将她射死前,还嘱咐手下一定要把女子安全的护送走。 果然,他心中除了妺喜与久姚,其他人便是命如蝼蚁。他待每个人都温和体贴,可一转眼,就能忘了你的好,要了你的命。雨华不禁去想,若今日被掳走的是久姚,伊挚会如何做? 他定会为了保这一人,而舍这一国。 心渐渐冷却,如夜里的沙漠般一毛不拔,再也不会生出任何绿草。雨华望着城楼,眼底氤氲一片水雾,空洞的仿佛与世隔绝。那两人的身影变得越发朦胧,直到最后,她看见久姚已然脱力,晕倒在伊挚怀里,被他抱着擦拭脸上的汗水…… 久姚醒来时,鼻端飘荡着浓郁的香气,令她一时有些发懵。 扭过头,瞧见伊挚在屋里,这才定下神。 “伊挚哥哥……”久姚有很多话想问他。昆吾氏败了吗,雨华公主回来了吗,还有,自己怎么就晕过去了,又睡了多久? 但在她还没开口前,便见伊挚回眸浅笑:“阿久,麻烦事全都过去了,你先静下心躺一下。我这里寻来一味不错的解□□,光是这熬药时候的香气就能驱赶你的毒,待我做好药丸,效果能更好。” 久姚脑子发沉,不解的问:“这是什么药,哪里来的?” “是商侯送来的。”伊挚又一笑:“阿久放心,大家都没事,正在休息呢。现在最需要照顾的就是你,稍等我一下,药丸快做好了。” 久姚满腹的疑问,却因伊挚埋头忙碌,只得先把疑问埋在肚子里,按照伊挚的话平静的躺着。 不得不说,这奇怪的草药真是香气馥郁,估计整个苑囿的人都能闻到。伊挚正蹲在一支玉釜前,执一支芦苇编成的扇子,控制火候。没一会儿像是煮好了,他端起玉釜,将煮出来的草药汁过滤了遍,淋到另一支玉釜里,改用微火煎。 久姚看得更奇怪了,道:“这草药汁怎么这么黑,究竟是什么东西,以前从未见过。” “等你吃过就知道了,阿久。” 于是久姚又等了半个时辰,这会儿药汁被熬成了浓稠的黑浆。伊挚净手后,倒出些黑浆,捏成几颗药丸,又给久姚倒了杯水,一并端过来。 “阿久,快就着水都吃了吧。”伊挚柔声道:“相信我阿久,这药丸一定是有用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伊挚这样一说,久姚便安心了,就着水将药丸一颗一颗吃下去,几乎没过片刻,就感觉一股馥郁清香从体内生出,蔓延到千络百脉,原本沉甸甸的身子竟渐渐变得轻松起来。 这种感觉好比重病被抽离,带来一种焕然一新的重生之感,简直不可思议。久姚诧异的抬起愈加灵活的双臂,惊见手背上的疹子竟在消失,忙撸起袖子一瞧,哪还有什么疹子和溃烂?竟是消失的只剩下浅浅痕迹,且连痕迹都要消失了。 这! 久姚惊喜的冲下床,发现所有体能都回来了。她冲到梳妆镜前,镜子里倒映出的美人肌白如雪,细腻无瑕的皮肤似是比从前还要好。 久姚惊呆,怯怯抚摸过自己的脸颊,确定真的全都好了,扭头问道:“伊挚哥哥,这到底是什么奇花异草?” 伊挚笑道:“返魂树的树根。” “返魂树……”久姚一愣,瞬间被一道激动的情绪贯穿了全身,“虞期”二字脱口而出。 虞期回来了!他回来了! 不知他是何时回来的,是不是带着伤,她只是一股脑的想见他,似乎再多等上一刻,都让她急的耐不住。 她好担心虞期,好想他,好想! 就这样激动的跑到门口,久姚被门槛绊了下,稍一踉跄,脑中忽然找回些清明。她转眸问伊挚:“为什么这么久都没见到英招?” 伊挚道:“在昆吾氏攻城的时候,它感受到岷山君回到神州,便去西海畔接应了。” “那虞期呢?他为什么把返魂树交给你,他人呢?”久姚心里生出一个很不好的猜测,她不想往坏的方面想,可是,若虞期回来了,不是会守在她床头吗,又怎么会就将返魂树丢给伊挚? 伊挚看出久姚所想,忙道:“岷山君自回来后就在房中疗伤,英招说并无大碍,大概是耗费了太多灵力,不得不调息而已。” 久姚心一沉,眼中涌出了泪花,忙出了门跑向虞期的房间。 她几乎是直接撞门进去的,而一开门,就看见卧榻上正施法调息的虞期。 第78章 喜欢你 这一瞬久姚的心狂跳,周围一切都似化作云淡风轻,只剩下虞期的身影还在视野里。他真的回来了!盘膝而坐,被笼罩在浅浅的术法光芒里,闭着眼睛,好似沉浸在另一个世界。 久姚不敢出声,怕影响到虞期疗伤。可虞期怎会察觉不到她的到来。他睁眼,眼角飞扬,吟然浅笑:“久久,真高兴你又恢复如初了。” 这声音触及耳畔,霎时就催得泪眼模糊。久姚什么也想不进去,直冲向虞期,狠狠扑进他的怀里。 “傻瓜,虞期你这个傻瓜!”她大喊,泪珠成串,止也止不住的落下。 虞期被冲撞得身躯微颤,背都给顶到墙上了,低头看着怀里哭得正凶的小美人,喟道:“我和英招花了那么些心思想瞒你,竟还是没能瞒住。” “你还说!聚窟洲那么危险的地方,一不小心就会没命的,你为什么还要去!”久姚哭道:“治不好我又怎样,我本来也不过几十年阳寿,怎能让你拿一千七百年的修为去冒险!你才刚刚找回阿筝……” 虞期心里一暖,又一酸,道:“这无关在世的年岁,只因我无法看着你被钦原之毒日渐侵蚀五脏六腑,最终衰竭而亡,所以我才一定要救你。” “可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要不是梦见你受伤,又被告知了聚窟洲的事,我、我……”久姚颤抖、啜泣,缓缓抬头望着虞期。 这样近距离的对视,也让彼此的样子清晰的倒映在对方的眸底。久姚满面的泪水,闪着碎光的眸子,如一朵泣露的海棠花般惹人心怜。虞期皱了皱眉,抬手想要替她擦拭泪水,却被久姚握住手腕。 他不知道的是,他此刻的模样教久姚更加心疼。苍白的脸,额头上的汗,那虚弱却还温柔笑着的姿态……久姚越看越控制不住情绪,一腔心绪爆发,她哭着搂住虞期的脖子,抬头去吻他的唇。 虞期顿时惊住,身子僵了一僵,感觉到久姚颤抖的太厉害,他收紧手臂,把她完全捆缚在怀里。这双柔软娇-嫩的唇瓣也在颤抖,与他摩挲,她的担心、她的后怕、她的感激和情意,全都被潜意识的表露无遗。 虞期没有迟疑,倾身用了力气,反吻住久姚,探入她檀-口,绕上她的舌,把她拉入更激烈的氛围里。 唇-舌相缠,亲密来的太快太疯狂,久姚却更加投入。她的眼泪不断滑下,虞期感觉到了,眉头皱了一下,又渐渐拧作一道心疼的形状。 他微微退开些,唇还与久姚厮-磨,无奈的一笑:“久久,怎么自打认识了你,就觉得你成天都在哭。” “我……我哪有!”久姚嘀咕:“还不都是你惹的……” 她说话细细的、软软的,眼睛还水涟涟的一片,脸上却红成了石榴。看得虞期直想欺负,再度倾身吻了下来。 久姚嘤咛了声,柔顺的承接虞期的吻,这一吻显得更加温柔自然,不再像刚才那样不安而颤抖。这份心境上的变化,久姚自己都没能察觉,虞期却察觉了。心下喜悦的同时,也深切体会到她就像一壶酒,沾一点便觉得娇软香甜,沾了还想再沾,最后必定要落个酩酊大醉的下场。 忽然,一声倒抽凉气声,打破了房中的氛围。 久姚一惊,回头瞧见门口立着雨华,顿时脸红的想找个坑钻进去。老天爷啊,她怎么就忘了关门呢? 不好意思看雨华,久姚窝在虞期怀里,却不知这一幕对雨华来说,好比在伤痕累累的心上再捅上两刀。 雨华僵硬的扯了扯唇角,说道:“对不起,我不知道阿久你在这儿。我是来通知岷山君的,昆吾氏撤军败走,我父王要在宫中摆酒宴,明日戌时,还请山君屈尊赏脸。”又对久姚道:“既然阿久在这里,我也不用再多通知一遍了,这次能击败昆吾氏,阿久也功不可没,记得来参加宴席。我不打扰你们了,告辞。”说罢就要关门。 久姚正要开口说“等等”,就听虞期道:“多谢公主相告,既是莘侯相邀,我与久久自然要去的。” 雨华没回应,从外面将门关好了。久姚凝视门板半晌,怔怔道:“雨华公主的状态不太对。” “这便是她的事了,久久不必过多插手。”虞期似乎很不满久姚把注意力转移走了,他扳过久姚的脸,笑吟吟看着她,然后又缓缓的低头向她靠近。 久姚面红如潮,微错开脸,娇道:“还没吻够……你可还受着伤呢。” 虞期说:“久久知道我受伤,还扑上来咬我,理亏的人可是久久。” “你……”久姚自问没见过这种调戏人还敢有理有据的家伙,嗤道:“伪君子!” “久久冤枉我了。”虞期笑,两人鼻尖碰鼻尖,美人的脸更红,虞期瞧着,心里酥的都要化了,哑声问道:“久久,你还欠我一个答案。” “什、什么?” “上次问过你的,你还不曾回答我。在你心里,我到底算是什么,久久。” “我……”久姚大窘,虞期竟然还记得这茬! “告诉我久久,我想听你亲口说。”他凑得更近,嘴唇若有似无的与她的相碰,声音低哑,温柔的都能滴出水来,“我想知道,在久久心里,到底当我是什么。” “你是……是……”久姚语结。 “是什么?” 久姚不敢看他,低着头蚊声道:“是我喜欢的人……” “嗯?久久说什么,声音太小了,听不见。”虞期再问,语调带着故意的成分,却掩不住内心的激动。 久姚羞的恼起来,一恼就胆子大了,瞪了虞期一眼,本想嗤他得寸进尺,可一看见他缺血的脸色和身上的伤,就心软了,只得鼓足勇气,道:“你是我喜欢的人。” “久久?”虞期激动的看着她。 久姚的心再一软,紧抱住虞期,偎进他怀里,娇声道:“虞期,我喜欢你。” 话出口时,久姚才发现,心中长久以来的那个结,已在不知不觉中被解开了。 虞期说过,要慢慢化解她的心结。如今他该是做到了吧,让她能说破心中的感情,想依偎在他怀里,就连忆起祈愿神石的悲剧,她心里也不再那么堵闷。 她这条命,是虞期九死一生换来的。 想着聚窟洲的凶险,久姚抬头,心疼的查看虞期身上每一处伤。手臂上的,他说是被树妖用树枝刺出的;肩上的,他说是被黄鸟拿爪子勾的;腿上的,他说是教一头奎牛咬了一口;还有胸膛上那一片殷红,他说,是看守返魂树的神兽伤的。 一个仙家,把自己弄成这样,连施法疗伤后还消不去伤痕,这伤有多重,不言而喻。 久姚的眼泪又落了,看得虞期越发无奈心疼,笑道:“你再哭,我可就承受不住了。” 久姚抽着鼻子抗议:“说得好像我成天都在哭似的。” “似乎,是这样。” “才不是。”久姚将脑袋一扭,“明明罪魁祸首是你,却来嘲笑我的不是。” “好、好,久久说是我,那便是我了。”虞期将她抱在怀里,默了默,低低道:“久久。” “嗯?” “有件事想问你。” “什么事?” “我不知道现在问你,会不会太急。”虞期这样说。 久姚不禁心一砰,紧张的瞄着虞期。 他笑望久姚,一字字认真的撞在她心上:“我想问久久,往后的人生,可愿意和我在一起。” 久姚的心再一砰,狠狠跳起来,一下比一下厉害。虞期的目光太灼热,太温情,仿佛能穿透她的身子,令她的灵魂迷失。 她张张口,几乎要说出答应的话,可猛然间似是想起什么,神情一窒,脸色在刹那间变白。 这片刻的迟疑,也让虞期的眼底泛开一抹失望,他顿了顿,拍拍久姚道:“果然是问得急了……没关系的,你想好了再告诉我,来日方长。” 久姚再一窒,脸上不禁浮现出苦笑。她在虞期怀中静静待了许久,虞期却一直在想,她到底为什么迟疑,她是在顾虑什么。 夜幕降临,虞期也没想出答案,不禁嘲笑自己活这么久也没用,照样陷进“女人心,海底针”的苦恼里。 久姚仍旧郁郁,留了虞期休息,一个人在苑囿里晃荡,望着斜月从东边一点点的移过中天。 夜下的高楼,只影伶仃,最适合有心事的人站在上面遐想。久姚纵身飞起,落在了苑囿里最高的一处屋顶上,还没坐下,就见英招卧在比她高一点的位置,直直看着她。 久姚不禁失笑:“英招,你怎么又跑到屋顶上了?” 英招道:“睡不着,就来吹吹风。久姚姑娘,怎么你也过来了?我还以为你在照顾山君呢。” “他太累,我让他休息了。”久姚说罢,顿了顿,认真问道:“英招,这一千七百年,你都陪在虞期身边吗?” 英招摇头,“不是,我是大概三百年前遇到山君的,那会儿我刚出生不久,被几个品格败坏的神兽扔下了昆仑山,要不是山君收留我,我肯定死了。” “这么说,在你之前,那么漫长的时光里,他都是一个人。” “是。”英招说到这里,忍不住又讲了许多。 第79章 若永随 “我听帝女娘娘说啊,山君刚开始镇守无赦时,抵触的情绪很重,都是硬着头皮做的。后来时间久了,一年一年的不知道过了多少年,终于有一天帝女娘娘来替他几日,让山君得以出去走走,而人间早已是沧海桑田,那时候山君便觉得,自己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了,就算想起自己是谁,又有什么用呢?” “也就是从那时起,山君的话越来越少,日日漠然着一张脸。我遇到他的时候,他那种模样简直到了极致,就像是岷山终年不化的雪似的。我是神兽,我的同伴和我一样寿命长久,自是不觉得孤单。可山君却什么都没有,他甚至说,他存在的意义就只剩下无赦,而他生命里也只会有两样东西:一样是无赦,一样是孤独。” “这样的日子,过起来和行尸走肉没有分别,久姚姑娘,你体会不到,但我却是亲眼看着的。活的那样寂寥,还要被禁锢,连死都不能死,山君他一度觉得他是这世上最不幸的人。可直到你出现,他变了,我能清楚的感知到他的变化,从前的他是不会发自内心去笑的。虽然他有些严厉,处事有些客观不近人情,但他对你的好,却是值得让这世间女子都羡慕的。久姚姑娘,你也感觉出来了对不对?” 久姚点点头,心口像是在泛酸水,头顶的月光凄清冷艳。 虞期对她的好,真的能令她感动到窒息。试问女人一辈子,都遇上几个能为她拼命的男人? 可是,偏偏这个男人,来自于一个不属于她的世界。她是人,他是仙,她的寿数弹指一刹那,他却无穷无尽,永葆青春。 久姚不禁苦笑:“时间,这才是我与他之间最残酷最现实的问题。英招,你可又知道?” 英招叹了口气:“知道。”随即正色凝视久姚,道:“所以,你比山君幸运的多,至少你还有自己的世界,即便你不要他了,也能嫁一个人世间的丈夫白头偕老。可山君呢?他从来就只有孤独和使命,即便与阿筝相认,你看看他们两个又都成了怎样的模样!” 英招越说越激动:“如果山君能得你相伴,所有的苦也就不算苦了,可若是你狠心决绝而去,我不敢想象他还能不能再回到从前的日子。山君他,从对你动情开始,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久姚唇瓣颤了颤,想说什么,却喉咙里嘶哑,只觉得心都被这一席话给碾碎了,碎片带着血,又被糊成一团,重新塞进胸腔里,疼的难以言喻。 她好心疼虞期,好心疼。 “久姚姑娘,你是不会知道的。”英招望月,眼底忽然间湿成水潭,歇斯底里道:“一个人孤零零的被捆缚在这世间的某个角落,像个过客般看着时间流逝、岁月变迁,那种感觉有多痛苦,你是根本不会知道的。” 是,她体会不到。 可她的心却很疼,恨不得自己是和虞期出生在同一个年代,恨不得和他一样活到今日,陪着他一起经历那些痛苦。 一个人,与时间共同在这世上流浪,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让他动心的人,他该是有多渴望能摆脱孤独?他明明可以用强制的方式将她留住,却还要询问她的意愿、尊重她的选择,甚至不让她知道他在一个人吞咽苦果。 虞期,他怎能这般教人心疼? 久姚扯着英招的翅尖,深切道:“我的确体会不到那种感觉,可是英招,我喜欢虞期,你知道吗?我也喜欢他的。” 英招道:“久姚姑娘,我是真的希望你能多为山君想想!哪怕对你不公平,这也是我的心里话。” 哪里不公平呢?其实,能被虞期这样呵护,她已经很幸福了不是吗?她只是对未来恐慌罢了。 一滴泪流下,从唇角渗入口中,竟是灼热的。久姚站起身,抚着湿润的脸,痴痴的笑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的泪水总是为虞期而流,其实虞期又何尝不是她的魔障? “英招,谢谢你和我说这些,我想我知道要怎么选择了。”久姚冲英招笑了笑,悠悠飘落至地面。 “我想听从自己的心声。” 夜色,已然深了许多。 久姚默默走回虞期的房间,轻推开门,一室月光洒落。 她看见,虞期就立在窗边,侧身挺拔,玉容淡淡笼着层月色。他微仰头,像是在仰望夜色。那片夜色,醇浓如酒。 久姚静静走向他,他没有回头,但她明白,他一定知道是她来了。久姚走到虞期身后,张开双臂拥住了他。 虞期的身体轻微的一颤,半晌,问道:“怎么了,久久,这么晚还不休息。” “我睡不着。” “有心事?” “嗯。”久姚将脸埋在他背上,“我是来回答你刚才的问题的,你问我,往后的人生,可愿意和你在一起。” 虞期一讶,转过身来,反圈住久姚的身子,道:“是不是英招和你说了什么?” “是。” “它逼你了?” “没有。” 虞期严肃道:“若它逼你,你不必理会它。” 见他都到这个地步还要顾虑她的意愿,久姚感动的无以复加,说道:“英招不曾逼我,相反,我还要谢谢它,是它让我心中有了主意。”久姚真挚一笑:“我答应你,虞期,往后的人生,我不想离开你。” 虞期的心顿时被喜悦填满,“久久,你说真的?” “嗯。” “你没有勉强?” “没有,是我的心声告诉我这样做。” 虞期太激动了,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想把久姚紧紧抱住,却又忽的想起了什么,道:“久久,若心里有委屈,不要藏着憋着,我不想让你有压力。之前我问你时,你犹豫了,面色也不佳,定是因为有什么委屈亦或是难言之隐。你说给我听,我来想办法解决。” 久姚瞬间哽咽。 虞期的心细,令她感动,同时的,心中那份对未来的恐慌也因着他的话而翻涌起来。 久姚抱住虞期,诉道:“我不是不想和你在一起,而是我害怕。虞期,你可知道?如今的我正值韶华,和你站在一起还像是情侣。可我会变老!过上一段时间,我们站在一起时就像是姐弟,再过一段时间,像是姑侄,三十年后我们会像是母子,四五十年后便像是祖孙!那时的我干瘪的如同一段枯木,你却还是这样好看,如果再有年轻漂亮的姑娘出现了,你会不会不再喜欢我?让我在垂垂暮年看着你和别人携手?若是你始终都喜欢我,那你会更难受的,因为我随时都会老死,又要留下你一人面对漫长的岁月。” 说着说着,啜泣道:“还有,如果我们有孩子了,他是会像我一样寿数短暂,还是会像你一样长生不老?如果像你,那他就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一步步迈入风烛残年,合眼离去;如果像我,那你便要亲手把自己的妻儿送入轮回。虞期,你可知道?一想到这些我就好难受,一想到未来会变成这样,我就不知该怎么办。我、我……” “对不起,久久。”虞期拥住了久姚,下巴抵着她的颈窝,心疼道:“我没想到会给你带来这么大压力,我向你道歉。” “不,我不怪你的,我只是怕……” “别怕,久久。”虞期拍着她的后脑勺,安慰道:“未来的事,都交给我,你需要做的只是在每一天都保持好心情。如果久久因为和我在一起,而日日愁眉不展,那我宁可离开久久,也要换回你的笑容。”他道:“久久,请相信我。” 久姚心中的壁垒彻底坍塌了,这一下子如释重负,她扑在虞期怀中嚎啕大哭。 虞期一遍遍拍着她,低低说着让她放心的话,还说,他好歹是天帝亲自册封的天仙,又有不少神仙朋友,虽然那些家伙改善不了他的孤独人生、完全无法和久久相提并论,但他们的好处在于打声招呼就能帮忙办事,所以说,久久真不必担心两人的未来,他一定能找到不止一种解决方法的。 久姚在他怀里连连点头,哭着哭着便笑起来:“我相信你,虞期。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亦不会让你再回到孤独中。等有莘氏这边忙完了,我陪你去都广之野,我们一起探望阿筝。” 虞期笑着给久姚擦拭泪水,柔声道:“好。” 话说开了,便好似一切都不一样了。 这晚久姚没回自己的房间,而是睡在虞期身边,想就近照顾他这个伤员。 虞期说怕久姚睡觉不老实,让她睡里面,这样可以不掉下去,惹得久姚嘟嘴抱怨,说他瞧不起人,还拿着枕头砸了虞期两下,这才滚到里侧去睡。 原本久姚还有些羞怯,想等虞期先睡着的,却不想先睡着的竟是自己。 虞期替她把被子盖得严严实实,轻轻拨开她额前的刘海,想多凝视一刻她的睡颜。可忽的手一抖,胸口一突,一口血从唇角溢出来。 虞期只得收手擦了擦血迹,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低低自语道:“果然,三魂少了一个,身体便大不如之前了,也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第80章 先救谁 次日戌时,正是莘侯为庆祝打跑昆吾氏而举办的酒宴时间。 久姚和虞期应莘侯的邀请,前去赴宴。 经过前几日的那场守卫战,整个有莘氏气势如虹,上至莘侯,下至庶人奴隶,无不洋溢笑容。 这是种很振奋人心的氛围,久姚不得不承认,有莘氏这个方国很有凝聚力。她不禁感叹,要是有施氏也这样,便不至于被夏帝蹂-躏得那么惨了。 鉴于久姚在守卫战中用术法助阵,功不可没,莘侯对她的态度好了许多,还专程向久姚赔罪,请她原谅他初见时的恶劣。这么一来,久姚才终于感觉到莘侯温和的一面,她自是不记仇,笑着接受了莘侯的道歉。 这场宴席是酒宴,酒水丰富,自然是为在座的男人们准备的。莘侯体谅虞期是仙家、久姚是女子,特别为他们换了清茶。久姚当然是喝茶了,虞期倒是时不时饮些酒换换口味。久姚随他便,心想他酒量肯定是不差的,毕竟练习了多少个年头呢。 倒是整个酒席上除了久姚之外,就没旁的女子,这点略煞风景。久姚不禁向雨华的坐席看去,那位置还在,只是不见人,想来雨华是故意不愿来了。这般一想,目光又朝伊挚投去,凝视片刻,转向坐在莘侯旁边的那人,也是这次酒宴最尊贵的客人,商侯子履。 这样近距离的瞧着,方发觉此人原是如此年轻,怕是不比久姚大几岁。他俊朗明快,似是天然带笑,一笑起来宛如暮春晨时绽放的朝颜花,煞是仁和。他穿一袭蓝色衣袍,衣襟和袖口的滚边皆是使用鸟形花纹,那鸟的样子被夸张了爪子和喙,倒是平添了几分贵族的气势。若不然的话,以他本人的气质,还真显不出这种阶级感。 久姚不禁腹诽,原来,商侯子履给人的感觉,竟像是那种邻家的大哥哥。 “久久,他好看吗?”虞期忽然放下酒爵,问道。 这问话让久姚差点呛到,她将口中茶水咽下,低声道:“他是伊挚哥哥有心考验的人,我自然要仔细观察,看看他到底能不能成为值得伊挚哥哥效力的明主。” 虞期哼道:“在久久心里,果然还是青梅竹马更为重要。” “我没有这么想。”久姚觉得冤枉。 “可是,我不曾见过久久为了我而如此上心。”虞期道:“如此看来,在你心里,我终究是不及他重要。” 久姚有些急了:“不是这样的虞期,你是我喜欢的人,伊挚哥哥是我亲人,这没有可比性。” “怎么没有可比性?” 久姚一窒,怎觉得虞期是在故意找茬?她反问:“那你说,要是我和阿筝同时掉进泗水,你先救谁?”哼,看你怎么回答! 不想虞期不假思索,十分肯定道:“当然是先救你了。” 先救我?好你个虞期,阿筝要是听到这话,心里得多难过呀。 却听虞期说道:“阿筝不仅水性极好,且法力高强,掉进泗水便可趁机游览一番。而你,我记得你是不会游水的,就算我曾教过你避水术,泗水里那对父子也太过危险。所以,我若遇到你和阿筝同时掉进泗水这种情况,想都不用想的,定要先救你。” 久姚被这一席话塞得哑口无言。有理有据,简直找不到反驳点,好吧,虞期你赢了。 酒过三巡,不少宾客都有些微醺。 这时殿外传来一阵鸟鸣,众人瞧去,只见一只大鸟飞了进来。 这鸟久姚识得,正是那日在战场上救下雨华的大鸟,鸣声如脆玉相撞,身披五色霞光,在大殿屋顶盘绕几圈,悠悠向着子履飞去。 “阿芜。”子履笑着抬起手,像是要接它。而大鸟也在靠近子履的同时,身体变小,最后变得只有燕子那么大,落在子履手背上,再跳到酒桌之上,啄起了饭食。 “阿芜饿了,教莘侯与诸位大人见笑。”子履道。 莘侯有些惊讶,笑道:“商族的玄鸟,果真不凡。” 原来那五彩鸟便是玄鸟啊,久姚有幸能见识到。 据说商族的先祖能追溯到几百年前的尧舜时代,先祖之母是一部落公主,因吞食玄鸟蛋而怀孕,乃生商族始祖。故此有“天命玄鸟,降而生商”一说,玄鸟也成为世代商侯饲养供奉的神兽。 有人说,玄鸟大如鲲鹏,形如凤凰;亦有人说,玄鸟和燕子差别无几。今日见了阿芜,方知玄鸟神奇,能够这般化形。 阿芜并不管自己吸引了多少注意力,只专注的吃饭,过了会儿想喝酒,被子履拦下,给它换了清水。 半晌,子履说要陪阿芜消食,离席退去。久姚心想,他多半是被人灌酒灌得吃不消了,才借口走人的。 久姚在桌案下捏了捏虞期的手,“虞期,我想跟出去,和那商侯子履聊聊。” 虞期眉头一皱。 “我这是为了帮伊挚哥哥。” “我陪你去。” “不用的,你放心就是了,这点小事,还怕我遇到幺蛾子不成?” 虞期想了想,道:“也罢,歌舞升平的,想来也不会有事,不过你要快去快回,别和他独处的太久。” 这话久姚听得明白,合着虞期是担心她和商侯孤男寡女夜半幽会。她无奈道:“公事公办,我去了,你等着我。” “好。” 其实久姚深觉得虞期不必担心,她好歹有仙术傍身,凡人男子哪是她对手。 她给伊挚暗示了道眼色,退出大殿,询问值守的奴隶商侯的去向,寻了过去。 夜色,凉凉的像是湖水,将这世间万物都封存在水底,皆披着浓郁夜色。 久姚望见子履的时候,他正背靠一块奇石,脚下随意轻踢几颗石子,手背上立着很不安分的阿芜,探头探尾,在他手臂上跳来跳去,再从一边肩膀跳到另一边的,啾啾鸣叫。 子履笑着说:“笨蛋阿芜,你看你,浑身上下哪还有点神鸟的样子,根本像个猴子。” 阿芜不满,在子履脸上叨了一嘴。 子履吃痛道:“身为一只活了几十年的神鸟,要有开阔的胸襟,这样才对好不好?” 阿芜脑袋一扭,傲娇。 子履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见这轻松的宛如是邻家哥哥和小猫小狗嬉闹的画面,久姚竟未觉得有丝毫的不和谐,反而唇角翘起,泄露了被渲染的内心。 她走了过去,子履也注意到她,笑着向久姚抱拳施礼,道:“你是那天在城楼上的……” “久姚。”她自报家门:“我是伊挚哥哥的朋友,有施氏人,商侯可唤我久姚。” “久姚。”子履念着,莞尔一笑问:“那,不知久姚姑娘尾随在下而来,是对阿芜感兴趣呢,还是和伊挚有关?” 久姚心里一讶,不想这商侯还挺精的,她欠了欠身,答道:“我是想感谢商侯的,如不是你那日带兵赶到城下,真不知有莘氏能不能过得去那一关。且就算过去了,雨华公主怕也……” “她很倒霉。”提到雨华,子履不凉不热道:“我救了她,她就一直望着城楼,那落寞的样子倒很像我父王驾崩时刚刚十岁的我。估计是,她喜欢伊挚?却差点被他一箭射死,还真是很倒霉。” 久姚也闻之心酸,只得重申:“所以,真的谢谢你,商侯大人。” 子履摆摆手,意思让久姚莫客气,笑了笑,道:“也没办法,当今这世道,谁又活的容易?我商族富庶,在夏帝重压下还能撑得下来,你有施氏也幸而出了妺喜公主,才得以有喘息之刻。然那些本来就底子较差的方国却是惨了,人命如蚊,朝不保夕,就是想进贡些美女去讨夏帝的欢喜,也敌不过妺喜公主一家独大。” 久姚心中一痛,道:“妺公主只是个女子,左右不了天下大势,她能保住的只有有施氏,若是为此损害了许多人的利益,也是非她所愿,更不是她的错。” “嗯,这点我同意。奈何她倒霉啊,长得好看,又偏偏被推到那个位置上,还不知有多少人把受到的压迫算到她头上呢。”子履笑了笑,又沉下脸正经道:“大夏延绵几百年,从开国盛世到太康失国,从太康失国到强盛中兴,再到如今的时局动荡、国势渐衰,一个个方国被逼得失去忠心。这夏后氏的荣华已然就像是建立在浮沙之上的残相。一旦来一场大风,飞沙走石,夏后氏可还能守得住这万里河山?” 久姚听得心思一骇,下意识问:“莫非,商侯想做那一场大风?” “你觉得呢?” “久姚不敢妄言。再者,祸从口出,商侯与我一个陌生人说这些话,不怕招来祸患?” “我向来就不怕祸从口出,只因秉承父王遗志,看不得天下黎民受苦,必要为他们讨回公道。”子履一勾唇,朝久姚投来一道明了的笑意:“何况,你来,不就是想听这些话的吗?” 久姚被看穿了心思,又一惊骇,道:“商侯何出此言?” 子履笑道:“在下今日所言,句句出自肺腑,决心已定,十匹马也拉不回来。如此,你可放心了?告诉伊挚去吧,可别以为在下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第81章 放冷箭 久姚震惊不已,心说自己怎么就瞎了眼,还真以为这商侯是个邻家大哥哥? 他之所以有这种外在气质,是因谦和风趣又不摆架子,可他到底是十岁就接下整个商国的君王,那日战场上蓝袍翻滚,一支箭出便射掉了伊挚哥哥的箭。如此凌厉霸道,心性坚定,不正适合与伊挚哥哥相辅吗? 子履见久姚不语,笑了笑,将手背上的阿芜放飞去空中。 久姚已经知道了想知道的,便不多说,也看向阿芜,道:“那天玄鸟把雨华公主救下来,那一幕真教人想不到。” 子履道:“我也是看见了烽火才来的,能救下公主,全赖她自己的气运。” “可惜,雨华公主今日都没能出席酒宴,昨天我见到她了,状态很不好。” “这要好,那才是怪了。”子履幽幽道:“身体上的伤好愈合,心里头的,怎么也要时间来帮忙了。” 谈话间,空中已看不见阿芜的身影,想是飞去哪里玩耍。子履本不想管它,准备回宴席的,忽然听见箭矢的破空声,接着是一声女子的惊呼。 这声音正是雨华,就从不远处的花园传来。久姚和子履望去,又听雨华喊道:“谁干的!来人啊,快救救它!” 出人命了?这是久姚的第一反应。她忙跑去,子履也紧紧跟上。两人绕过重重花木怪石,在花园中远远瞧见雨华蹲在地上。 雨华见到子履,忙道:“你的鸟中箭了,快来看看!” 子履脸色骤变,冲过去蹲下,只见阿芜腹部正中一箭,鲜血淋漓。它在地上扑棱翅膀,哀声嘶鸣,因伤得太重而无法维持身量,身体变成鸡鸭大小。 子履想抱它又不敢抱,怕牵动它伤口。 久姚忙道:“我试试施法给它疗伤。” 久姚随之施法,还用仙术拔掉了阿芜身上的短箭。然而阿芜怕是伤到要害了,经过久姚的治疗仍不见起色。 子履心惊,喘息不再平顺,小心抱起阿芜,低吼:“谁干的……” “我……不知道。”雨华低语。 子履青着脸问:“宫中可有巫医,能否尽快赶来?” 雨华道:“伊挚就是。” 子履转身就走,却被久姚喊住:“商侯大人,阿芜这是伤到心肺了,医术难治。我们回去找虞期,他是仙家,一定可以治好阿芜。” 子履稍微欣慰了些,道:“谢谢。” 两人连忙跑走,子履为了阿芜是片刻不敢耽搁。雨华尚有些怔怔,缓缓定下神来,俯身将刚才被久姚拔掉的短箭捡起,仔细的转动短箭,看了看。当看到箭柄上刻着某个熟悉的印记时,雨华面色一沉,忙也去往大殿。 殿中歌舞升平,虞期兀自饮茶,颇为无趣。久姚跑进来的第一眼就看到他,她忙指了指虞期,子履便奔过去,猛地跪在虞期面前。 “岷山君,恳请你救救我族玄鸟!” 虞期端着茶杯的姿势顿了顿,看了眼久姚,又看向子履,道:“你退开点。” 子履依言照做,虞期这便施法,很快就把阿芜治得痊愈,连血都消失了。久姚感叹这就是法力的差距,她回到虞期身边坐下,扯了扯虞期的袖口。虞期无奈的瞧了她一眼,对子履道:“商侯起来吧,我一个世外之人,担不起如此大礼。” “谢岷山君大恩,在下感怀于心。” 殿内此刻已然安静下来,所有视线都汇聚于此。阿芜重新活蹦乱跳了,子履松了口气,抱紧阿芜,道:“笨蛋,怎么就被人给射中了呢?还好遇上岷山君才救活了你,不然我还得把你塞进父王的陵墓里。” 阿芜委屈的低下头。 子履抱着它起身,看向莘侯,这一刻脸色严峻,再不带半分笑意,“莘侯,我商族玄鸟是在你宫中遭人暗算的,在下希望能搞清楚来龙去脉。” 莘侯心里堵闷,表情有些奇怪,他道:“商侯放心,本候这就让人彻查合宫,定会给商侯一个满意的答复。” “父王不必查了。”殿外忽然有人接下莘侯的话,却是雨华。 众人对她的到来有些诧异,她却谁也不看,径自走向大殿中央,将手中握着的短箭举起,“父王何不看看这个。” 莘侯眉头一抽。 几位臣子忙给雨华使眼色。 他们都在表达同一个意思:不能在商侯的面前打自己的脸,得先稳住他,事后再说。 雨华如何不明白他们的意思?可她不屑,直接将短箭甩给莘侯旁边的近臣,道:“端给父王看吧,那箭上的印记,相信父王认识。” 莘侯倍感头大,只好拿着看了,这一看倒抽一口气。这箭的主人和他太熟,此印记还是他给赐的标志,竟然是他的儿子,也是雨华同父异母的三哥。 子履冷声道:“可否请莘侯给在下一个解释,要是无法解释,可以将箭的主人唤来,在下亲自与他说说。” 莘侯为难,“这……” 子履道:“看起来,那人像是莘侯的亲眷了。” 莘侯顿时心惊。子履眼光太过毒辣,一下就将他看穿,他该如何是好?把儿子喊出来事小,对商侯忘恩负义可就事大了。 倒是那位三公子自己站了出来,拍着胸膛道:“父王不必为难,孩儿一人做事一人当。没错,是我放的箭,商侯你有什么怨气就冲着我来。” 子履看向他,半晌,不凉不热道:“阿芜既然已经无恙,在下也不想怪罪什么,只想知道三公子这样做的原因。在下与三公子素昧平生,可有哪里惹过你?” 三公子义正言辞道:“商侯,我和你没有任何个人恩怨!只是我有莘氏刚遭了昆吾氏攻打,对于其他方国的军队都要留个心眼。就像现在,你的大军驻扎在城外,万一也和昆吾氏一般对我们发动攻击,我们怎么招架得住?” 莘侯顿时面色发青,“竖子!焉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子履也很是头痛似的道:“在下当然晓得这个道理,所以才只带了两三个随从进城,不想竟然还是让三公子这般防范。” “你多带些随从也无妨,可带上玄鸟,威胁就大了。”三公子道:“谁都知道那玄鸟能变大,能驮着人飞。要是它把你神不知鬼不觉送出去,你再在城外发兵攻城,我有莘氏岂不是死的不明不白?” 莘侯脸色已经发紫了,起身喝道:“你还在胡说什么!还不给商侯下跪认错!玄鸟是商族圣物,伤玄鸟就等同于伤了商侯列祖列宗,你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吗!今日是幸亏玄鸟没事,不然,本候就是杀了你都不足以向商侯谢罪的!” 子履皮笑肉不笑道:“在下只是觉得心寒,那日战场上我商国战死的弟兄们,要是知道今天还有这么一出,九泉之下怕也难安息了。” 三公子也知道理亏,却不打算认怂,咬咬牙继续正义道:“我也是挂念有莘氏的安危,才出此下策,被你抓到了是我倒霉,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来吧,我眉头要是皱一下,就不是有莘氏的公子!” 莘侯气不打一处出,伊挚好笑的瞧着他不语,久姚知道这会儿不宜插手,便和虞期静静看着。 唯有雨华冷笑一声,道:“好个有莘氏的公子。三哥,我有莘氏的脸,可是都被你给丢尽了。” “雨华,你说什么!” “我说你分不清是非黑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三公子恼了:“女人家瞎掺和什么?还胳膊肘向外拐。” 雨华冷笑:“好啊,你倒是胳膊肘向内拐,那我被昆吾氏挂在阵前的时候,你在哪儿?又是谁救的我?”她指着子履道:“射箭保我命的是商侯,将我救下的是玄鸟。三哥你也不想想,商侯要真想吞并我有莘氏,又何须和昆吾氏死战,大可以等着我们跟昆吾氏打得两败俱伤了再出来,直接两个都拿下了不是?” “雨华,你……” “算了,反正也没人顾念我的死活,对你们来说,我就是个没死成又意外回来的人,我说的话也没人会当回事。”雨华哼了声,冷冷扫了眼伊挚,转身道:“儿臣告退。” “哎,雨华!”莘侯喊道,女儿却头也不回,这教莘侯心里不是滋味。在战场上时,他将她的死活丢给伊挚决定,如今女儿活下来了,他很高兴,却知道她怕是不会原谅他了。 莘侯只得继续处理眼下的事,对子履道:“本候必将好好惩治这个竖子,商侯,对不住,这次是我有莘氏太过失仪了,请你能原谅我们。” “没事,我也累了。”子履道:“莘侯就自己看着办吧,在下歇息去了,告退。” 子履这么一走,这酒宴是再也进行不下去了,莘侯只得宣布散席,将三公子叫走,狠狠惩治了一番。至于是怎么惩治的,久姚不关心,伊挚也不关心。 久姚趁着散席后人都走了,拉着伊挚找了个没人的角落,把子履和她说的那些话都告诉了伊挚。 第82章 看缘分 伊挚倒并没有表现出欣喜,只是沉思了片刻,道:“光有志向和信念还成不了大业,还得要礼贤下士,仁德爱民。” 久姚想了想,说:“商侯的仁德之名倒是坐实了,从前在有施氏,我就听爹爹说起过他广施仁政,这一点应该是确定的。至于礼贤下士这一点,他为了讨走你都这样锲而不舍了,还不够吗?” “不够。”伊挚笑着,手指弹了下久姚的额头,“到目前为止,他都是在向莘侯讨要,还没有亲自来聘请我。不过,我想快了,不狠狠折腾他几次让他铩羽而归,便看不出他能惜才到何种地步。” 伊挚笑得温润,可久姚看着总觉得好阴险,不禁在心里为子履捏了把汗,道:“真怕他会被你打击的领兵回家。” “如果是这样,那他也就不是我要寻求的明主了。”伊挚胸有成竹的一笑:“相信我阿久,拿捏分寸的事,我做不错的。”说着,望向不远处一直等着久姚的虞期,道:“他对你真是宝贝得紧。” 久姚也看去,与虞期目光交接,面上一红,蚊声道:“嗯。” “岷山君是个很好的人,阿久。” “嗯,我也想和他在一起。”久姚不禁感叹:“伊挚哥哥还记得吧?从前我爹爹在世时,总想物色个好儿郎把我嫁了,可我满脑子都是有施氏,根本不想考虑那些。就是因为有施氏,我遇到了虞期,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无心插柳柳成荫,如今想想,还真觉得缘分是个奇怪的东西,怎么就把我跟他牵到一起了。” 伊挚笑道:“难不成阿久还不满?” “谁说的,我满意,也觉得自己其实挺幸福的。”久姚仰脸问:“伊挚哥哥,你会支持我们在一起吗?” 伊挚笑容温暖,又弹了久姚的额头,道:“必定支持。好了,快回去吧,别让岷山君一直等着,我怕被他揍。” “那伊挚哥哥,我回去了,有什么事都第一时间告诉我。”久姚告辞,离开了几步,又回头道:“伊挚哥哥,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那日昆吾氏大军怎么就突然到了都城外呢?” “地道。”伊挚答:“他们消失的这些日子,原是偷偷挖地道去了。” 原来如此,久姚了然,又斟酌着说:“雨华公主的事……” 伊挚眸底微漾,淡淡一笑:“如果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那一箭,我依旧会射出。” 久姚惊了惊,动动唇终究没有说话,走向虞期。 来到虞期面前,自然而然的把手给他,秋夜里被虞期温暖的手握着,那暖意顺着脉络流淌到全身。 “虞期。”久姚轻轻唤一声。 他笑问:“说完了?” “嗯。” “怎么不再多说一会儿?” 久姚老老实实的回答:“伊挚哥哥说,别让你一直等着,他怕被你揍。” 虞期一怔,无奈道:“我就这么暴力?” 久姚道:“是挺暴力的,我还记得从前你把泗水公子揍得满地找牙。” 说到泗水公子,就想起前几天他来骚扰的事情还没告诉虞期,久姚本来不想说的,犹豫了会儿还是告诉虞期了。 果然,虞期眼神一沉,面色骤冷,浑身像是瞬间灌满了冷飕飕的风。久姚想,若是泗水公子此刻在这儿,怕是要被虞期给大卸八块了。 久姚忙道:“他不都已经走了吗,我也没出什么事,只是他提到曾经趁我不备,在我身上下了跟踪监视的法术。虞期,你帮我看看这法术还在不在。” 虞期也很后悔之前没能发现泗水公子埋下的术法,毕竟对方是神祗,虽然行事有些傻,但法力却是极高。 虞期揽着久姚往回走,边走边仔细用灵力探测她身上还有没有残留的术法。待确定已经没有时,久姚松了口气,一扭头,就瞅见远处的一棵梧桐下立着雨华。 “虞期,你看雨华公主在那儿。”久姚指着那边道。 两人看过去,见雨华正仰头看着树梢,酸风射眸,树叶打着旋纷纷落下。一枚叶子落在她发髻上,她恍若未觉,一动不动的像是石化了,直到一声鸟鸣传来,阿芜化作山鸡大小,飞到雨华肩上。 久姚不禁喃喃:“那只玄鸟……” 虞期忽的一笑:“挺有意思。” “什么……有意思?” “以后再和你说,如果有那么一天的话。” 久姚眨眨眼,这算什么回答?她嘟囔道:“又故弄玄虚。” 虞期柔声说:“好了,回去休息吧,这里的事就不用操心了。” 久姚点点头,还是觉得莫名其妙的,就这么被虞期带走了。 雨华也没想到阿芜会停在自己肩头,还很亲密似的啄了她两下。她刚开口说:“喂……”就见子履从某个拐角出现,快步过来道:“笨蛋阿芜,好了伤疤就忘了疼是不是?又到处乱飞了,不怕再被人射下来?” 他走到雨华身前,目光却有意无意的瞅着雨华的肩头,眼神颇有深意。 雨华自是不知子履怎么这样看她和阿芜,她道:“商侯你放心,不会再有人伤害你的鸟了。我三哥向来怂的很,我早看他不顺眼,这次让父王教训教训他也好。还有,我替他向你道歉,要是你不放心你的鸟,我可以帮忙护送它去你住处。” 子履笑了笑:“这就不必了,怪麻烦的。其实只要阿芜自己小心点,就不至于出事。没办法,它就是笨,在下说过它很多次了,也没见它有什么进步。” 阿芜听言不开心了,报复性的飞上去,狠狠叨了子履两下子。 子履揪住它的鸟爪,把它弄到自己肩头,给雨华行了礼,道:“就因这鸟,扫了今日酒宴的兴致,在下向公主赔罪。” 雨华忙道:“别别,别给我行这大礼,我这里不兴这一套的。再讲了,那日要不是商侯相救,我哪里还能站在这里与你说话,要谢也该是我谢。可昨天都没向你道谢呢,真对不住。”雨华反过来行了礼,“有莘氏雨华,多谢商侯救命之恩。” 子履笑道:“谈不上恩不恩的,只不过在下正好看见公主有难,若要坐视不管,那不是在下的风格。”言罢,视线上移,道:“公主,你头发上落了梧桐叶。” “是么?”雨华抬手去揪,却揪了半天也没揪下来。 子履淡笑:“公主若不嫌弃,就让在下帮你吧。” “嗯,谢谢。” 微微侧过头,感受到发髻轻轻被拨弄了下,接着一枚梧桐叶子就到了子履手中。 “公主别急,头发上还留了点。”子履笑,指尖捏住残留在雨华发髻上的残叶,小心扯掉,掸了去。 “都好了?”雨华问。 “是啊,好了。” “谢谢。”雨华明眸一笑。 子履视线扫了眼雨华的手臂,衣服下有血色渗出,她却未发觉。子履提醒道:“公主的伤……” 雨华看了眼手臂,有些失神。这伤正是那天被昆吾氏将领砍的,整整掉下一片肉,这几天一直在疼,疼的都麻木了,仿佛在提醒她战场上被当成弃子也是件应该麻木的事。 瞅她失神良久,子履暗暗明白是怎一回事,道:“不管遭受过什么,始终不能不爱惜自己。”说罢喊了个什么名字,大概是喊的随从,果真就有人从暗处走出来,应声道:“主君。” 子履道:“把我的药箱拿过来。” 子履既是带兵而来,行军打仗自然会配有伤患用品。他从随从手里接了箱子过来,挥退随从,自箱子里拿出麻布和伤药,道:“这伤势要赶紧处理,万一感染就不好了,事出权宜,公主,我帮你处理吧。” 雨华想说不必,可在子履认真的表情下,还是妥协了:“麻烦你了,商侯大人。” 子履这便将雨华的袖子撸起,露出红红一片伤处,他小心为她拆开麻布,见这伤果然是崩裂了,眼神沉了沉,立刻换了药和干净的麻布,也不忘提醒一句:“上药的时候会疼,公主忍一下。” 还真挺疼的,不过雨华也不在乎,见子履神色认真、动作娴熟细致,不禁苦笑了下,喃喃:“怎么他心肠就那么冷。” “他?”子履眼皮一抬,“你说伊挚?” 雨华惊讶:“你怎么知道?” “基本察言观色的能力,我还是有的吧。” 雨华讪讪:“我堂堂有莘氏公主,落到这步田地,还真是可笑。” 子履瞧了她一眼,替她包好了伤,捋平袖子,幽幽道:“在下还是那句话,不管遭受过什么,始终不能不爱惜自己。要是连自己都糟践自己了,还能指望谁疼惜你?” “理是这个理,可是……唉,算了,说这个也没什么用。说说你吧,和你的玄鸟怎么关系这么好,看着都不像你供奉它,倒像你们是亲人似的。” “嗯,的确算亲人吧。”子履接下雨华的话,眸底黯了些,“阿芜是我父王留给我的,父王刚去那会儿,我成天哭得跟什么似的,多亏阿芜处处犯傻给我找事,我这注意力转移了才没那么难受。” 雨华怔怔道:“傻鸟也有傻用啊。” “是啊,这笨蛋也就这点用处了。” 阿芜又狠狠叨了子履一下。 子履脸上已经被叨出好几个红印,看得雨华有些紧张,又有些想笑,一个没忍住真笑出来,道:“商侯,你还是别说它坏话了,这鸟的性格挺……嗯,自尊心挺强的。那个,我送你们回住地吧,有我在,没人敢动玄鸟的。” “公主不忙,留步就是,早点休息吧。”子履施了礼,离去前嘱咐:“可别再不注意伤口啊,不开心的事总有一天会通通过去的。” 雨华心中一动,笑道:“嗯!” 阿芜看似还想再和雨华嬉闹,被子履揪着鸟腿给揪走了。 远远的离开这花园,子履回头看了眼仍在梧桐树下朝他挥手的雨华,轻笑一声道:“这么好的姑娘,怎么伊挚就看不上呢?还是没缘分呐。” 第83章 美味羹 这晚雨华回到苑囿后,和久姚聊了很久。 久姚知道雨华心如死灰,尽量不提伊挚,却耐不住雨华提了好几次。 雨华和久姚说,她之所以喜欢伊挚,不仅是因为他的相貌和才学,也是因为她觉得,和伊挚在一起会拥有另一种生活,那是一种可以学参天地、博汇古今、将视野放得很高很远,并能真正为百姓们做事的生活。 她承认,自己在有莘氏的好名声,全赖于热情亲民,可她想要的远不止这些,她想要帮助有莘氏乃至其他方国的百姓过上好日子,这样她才会快乐,才算实现心底最远大也最难实现的那个愿望。而伊挚,在她看来,便是能引领她去向那个高度的人。 只可惜,流水无情不说,还如此绝情的斩断她的生路。 久姚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道:“其实,我想还是缘分的问题吧。如果伊挚哥哥从小是和雨华公主一起长大的,说不定会很喜欢公主你呢。” “他会么?”雨华凉凉一笑,“说真的,阿久,我很羡慕你。” “羡慕……我?” “是啊,你身边有两个男人把你当宝贝捧着。一个为了你在聚窟洲九死一生,另一个在城楼上杀红了眼也不忘保护你周全。” 久姚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扯了扯唇角,道:“我也有我的苦楚,我爹死了,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有施氏容不下我,闺房都被他们砸坏贴了封条,我一回去就挨骂,我娘一个人在家里也少不得被找麻烦。” “好歹还有岷山君陪你,我倒好,直接成弃子了。”雨华说着叹了口气,觉得再说下去就得跟久姚抱头痛哭了,实在没趣,便结束了话题,离开了。 可久姚心里生了疙瘩,知道因为伊挚的关系,自己和雨华之间也不自然了,次日便提议搬出苑囿,和虞期、英招去了伊挚府上借住。 雨华并未拒绝。 伊挚的住处并不算好,原因很简单,纵然伊挚得到莘侯的重用,在朝中很是说得上话,但他仍然没有脱离奴隶的身份,本质上终究是个被委以重任的疱人,尤其在制作宴会膳食这种事上,几乎全凭庖正大人的指挥。 久姚想起那晚在莘侯的酒宴上,尝过一道很鲜美的羹汤,她一尝就知道是伊挚的手笔,小时候她和妺喜总喝的。 此次入驻伊挚家,久姚不客气的点了羹汤,伊挚立刻系上围裙下厨去了,久姚和虞期安置好,一同坐在床榻上打闹。 这两天久姚对枕头大战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她抓着枕头砸虞期,把他从床尾砸到床头,虞期顺势抄起另一个枕头反砸回来,久姚连忙躲闪,虞期趁机反攻,把久姚的枕头砸掉。久姚笑着叫着又滚到床尾,连连求饶。 虞期嗤笑:“还打不打了?” 久姚抓回枕头,报复了虞期一下,便丢了枕头,趴在那里笑道:“伊挚哥哥家的枕头好像比雨华公主那里的更软,里面装的是豆子吗?怎么感觉是粟米啊。” 虞期见她气喘吁吁的,只觉好笑,拍了她一下,起身道:“你先休息,我去伊挚那里看看。” “那你去吧。” 虞期这便去了,在伊挚那狭小的厨房门口立了片刻,走进,问伊挚道:“这羹汤久久从小便喝?” “正是。”伊挚笑答:“打从我会做饭开始,养父就教我做这羹汤,阿久和妺公主都很喜欢,我常做给她们。” 虞期问:“能否教我。” “哦?” “我想以后做给久久。” “没问题,正好我还在准备材料的阶段。岷山君,请进。”伊挚侧身让了让,又扯了另一条围裙递给虞期,“可需要这个?” 虞期盯着这浅红色的围裙看了会儿,默默的系上了。 虽说虞期这么多年一个人在岷山,也练就了番厨艺,不过毕竟术业有专攻,和伊挚比起来,不免差了不少。再则,人世间一千七百年过去,不知出了多少新的食材和烹饪工艺,虞期有好些都是不知道的,更别提伊挚家里自创的羹汤了。 “岷山君,那条鱼我已经杀好了,你把它切成片就行。” “是切成片,再薄一点,现在这个厚了些,不好入味。” “菰米和黍各抓一把,放进那个青铜鬲里,然后舀一瓢半的清水加进去。” “岷山君,水加多了,稍微倒出来一些吧。” “切好的鱼片和剁碎的白菜可以放进去了,注意下火候,不能过猛的。” “好了,现在把汤面上浮着的白沫捞起来,工具就在你左手边。捞好之后撒上葱花、姜片和蒜末……这个姜片切得有点大啊,我再处理一下,你先加那两个。” “岷山君,现在可以撒上饴糖了。妺公主喜欢咸羹,不过阿久更偏向甜的。” 虞期在伊挚的指导下,磕磕绊绊的总算是做好了,默默记下流程后,还不忘记住一件事:久久喜欢吃甜的。 他小心盛起羹汤装好,伊挚顺手搬了一叠饮食器具。他们往门口一看,就看到久姚找过来。 彼此视线交接,久姚愣住了。为什么这两个男人都在为她下厨?虞期还……还穿着这样一条颜色粉嫩的围裙。 伊挚笑道:“今日这羹汤是岷山君亲手做的,阿久可有口福了。” 久姚一讶,凝视虞期。 虞期笑道:“这次全赖伊挚指导,方法我都记下了,往后可以经常烹给久久。” 久姚心中倍感温暖。 这顿饭吃的很温馨,饭桌上不但有伊挚精心烹饪的好菜,还有虞期亲手做出的羹汤。虞期给久姚盛好,专程挑了鱼片和肉沫进去,试了下温度。久姚一尝,就觉得很美味,不知该说是伊挚教的好还是虞期学的好,这羹汤的味道丝毫不逊于伊挚亲手做的。 更难得的是,虞期好像头一次和伊挚相处如此融洽,允许伊挚给她布菜,允许伊挚的其他各种关怀,这让久姚深觉得不可思议。 之前那个冷眉冷眼吃醋的虞期哪里去了? 后来一想,便想明白原因了。那时她不曾表明心意,让虞期觉得在她心中始终是伊挚重要,自然不舒服。现在却不同了,他明白了在她心中的位置,也就没必要再和伊挚比较什么。有个爱护久久的哥哥,不也挺好的么? 只是,吃饭途中,久姚也发觉虞期的气色不好,自打他从聚窟洲回来便没好过,但毕竟也调息了几日,外伤也都消失了,按说不应该恶化。久姚疑心自己是不是想多了,也许只是光线不好,才让她觉得虞期脸色发白。 但事情的发展让久姚越来越不乐观。 她发觉虞期的气色在之后的一段日子里,始终没有好转。她也问过虞期,虞期却笑着说,没什么的,只是去聚窟洲耗尽了灵力,得慢慢养回来,这段时间只要不大肆使用仙术就没什么事。 英招也奚落久姚,说女人就是爱瞎想。 被他们这样安慰和奚落,久姚慢慢的放下心来。 深秋渐来,屋前的落霜一日比一日厚。 虞期把从袖子里拿出的狐裘,给久姚披上,久姚笑着用仙术引了团火,让屋里暖和些,笑看伊挚在旁边静静的练字。 伊挚家里有几个莘侯赏赐的下奴,专供伊挚使唤的。这会儿院门在咚咚的响,伊挚仿若未闻,那几个下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道:“伊挚大人,今天还要装病吗?” “嗯,你去开门告诉商侯吧,说我乏了,今日不迎客。” “是。” 久姚哭笑不得。 这已经是第七次了,打从酒宴过去没多久,商侯子履便开始拜会伊挚。刚开始是卯时左右来,带着上好的玉、丝绸布帛、骏马和兽皮,毫不吝啬的当作聘请伊挚的礼物,可伊挚不是称病,就是装睡,态度之任性,让久姚都不禁为他捏了把汗。子履倒很懂礼,等到太阳落山等不见伊挚,便回去了,久姚从墙缝里偷看他的表情,没有一丝的不悦,还是那么俊朗仁和。 后来的几次,子履改了拜会时间,有午时来,有申时来,但不管是什么时候,都被伊挚以任性的理由拒之门外。 看着伊挚还在专心的练字,久姚的笑容越发无奈。她要是子履,定早就被弄出严重内伤了,真佩服子履还能笑嘻嘻的来去,这肚量和态度也非一般人可比的。 某日天气极好,暖阳冲淡了深秋的冷漠。 久姚出门上街,想买点有莘氏特产的“沸石烤肉”给虞期。伊挚陪着她去,两人拐过街角,见百姓们都在往一处聚集,不免好奇。久姚拉着伊挚想走近了看热闹,忽见那边露出个人影竟是雨华,忙停下脚步,远远观望。 原来是雨华在给百姓发放东西。 据说这是雨华常做的事,她总嫌莘侯赏赐下的东西太多,虽然有莘氏贵族相比夏后氏不知节俭了多少,但雨华就是觉得,东西够用就行,不能自己享乐而让有些人吃不饱穿不暖。 正好今日天气好,她便让府中奴隶把多余的东西都抬过来,布帛裁成均匀的大小,食粮做成热粥,一一发放。对于一些较穷的庶民,雨华还给了他们工艺品,让他们得以去边境和别的方国交换些钱财来。 “雨华公主真是贤德。”久姚不禁道。 伊挚不语,笑得若有所思。 第84章 娶回家 恰好子履今日要第八次求见伊挚,正好从街上走过。瞅到雨华在忙碌,专心看了会儿,对左右随从道:“走,去帮忙。” 他的到来让街角的久姚惊讶,也出乎雨华的预料。雨华刚问了句:“商侯今日又要去拜访伊挚?”就见子履卷起袖口,站到她身边,拿过一个陶碗,给百姓们盛起了粥。 雨华有短暂的愣神,随即道:“商侯,你这是……” “帮你啊。”子履朝着她一笑,俊郎如一朵绽开的朝颜花,笑着将一碗粥奉给一对孤儿寡母。 “谢谢商侯大人,谢谢雨华公主。”妇人感激涕零。 子履笑:“谢你们公主就好了,我不过是路过的,顺手帮忙打个杂。你们有莘氏出了这么好一位公主,也算你们的福气。” “是啊,多亏商侯大人从昆吾氏手里救下了公主,我们都很感激你呢!” “应该的,应该的。”子履边聊边盛粥。 雨华起先有些不好意思,很快就大方的说:“商侯,你要是有事还是先办事要紧,我这边一时半会结束不了,怕耽误你行程。” “公主不忙,在下时间还是充裕的,支配起来也比较随意。” 雨华笑道:“那麻烦你了,我还是第一次和别人一起布施,我那些亲眷总嫌麻烦,懒得帮我,所以从前都是我一个人带着府上这些丫头忙一整天。” 子履道:“在下也是觉得,身为贵族,既然是受了庶民和奴隶的供养,就该为他们做点什么。在下小时候就时常跟着父王在城中布施,后来接了商侯的位置,反倒忙碌了,只好将这事务交予旁人去做,未尝不是个遗憾。” “这样说,此次商侯来我有莘氏,正好还弥补了遗憾呢。” “正是如此。” 有子履和他手下随从的加入,整体效率提高了很多。女子们负责分发布匹,子履的随从一个帮忙分发,另一个维持百姓的秩序,子履和雨华两个递碗、盛粥,顺便聊着。 忙到晌午,差不多忙完了,这是雨华所有布施中时间最短的一次。 尽管天寒,可雨华忙得浑身热气腾腾,脸上都是汗。她对女奴说了声:“递我一下毛巾。”却听女奴惊道:“公主,毛巾竟然掉在地上,全脏了!” 雨华不免讪讪,心想那便不擦汗了,不料子履拿出一块手帕,笑道:“还是得擦擦,不然这妆容就成花猫了。” 雨华道:“花猫就花猫吧,我又不是娇贵姑娘,这种时候就没必要搞那么精致了。” 子履笑意加深,握住雨华的手臂将她拉到身前,执手帕一点一点亲自给她擦汗。这举动来得突然,却又好像很顺理成章似的,周遭的人瞧着也不觉得很惊讶。 雨华有些怔忡,小声道:“商侯,不用吧。” “还是要用的。”子履道:“这天气冷,若是流汗了不注意,待会儿风一吹容易伤风寒。而且,这么漂亮的公主顶着个花猫脸回去,你自己无所谓,在下看着可就于心不忍了。” 雨华诧异的看着子履,只觉得他这帕子很软、很舒服,他的力气用的也到位,体贴的把她的汗都擦去了,也尽量没有破坏妆容。这帕子想必是他随身携带的,材质是泛黄的麻布,上面只绣了一只抽象的玄鸟,干净亲切,正像是他身在高位仍保持的风格。这样一位备受好评的国君,雨华心中也是钦佩的,尤其是在与他共同布施后,更觉得贵族中能出一个这样的人难能可贵,这让她有种找到同类的欣悦感。 如此想着,雨华渐渐翘起唇角,眼底也有了明亮的色彩。 她由衷一笑:“商侯,谢谢你。” “干嘛这么客气啊,真是。”子履假意抱怨,语调却平和的紧。他擦的差不多了,拿下帕子,特意盯着雨华的脸看了看,总结道:“不错,这下就又和早晨一样漂亮了。” 本来雨华身为公主,夸她漂亮之人多如过江之鲫,她不放在心上。可不知怎的,这会儿听了子履的话竟有些害羞,这让雨华不免奇怪,自己这般落落大方的人,怎会有害羞这种小女儿家的心态。想来,是商侯生得俊朗,又这样专注的看她,换成任何一个姑娘都会不适应吧。 “好了,雨华公主,在下要去伊挚那里了,这边我让随从们帮你收拾,你也好好吃顿午饭,下午好好休息。”子履道。 雨华回过神,道:“好,商侯路上慢点,晚上要是没什么事情,可以来我府上吃饭。” “真的?”子履悦然一笑:“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施了一礼,挥挥手便去,走了两步又忽的回眸笑道:“公主,刚才不知是不是在下眼花,怎么好似瞅见你害羞了似的。” 雨华一窘,这商侯,好毒辣的眼光。 子履噗嗤一笑:“有什么好害羞的,在下这么正经的人,你可万不要误会了去啊。” 雨华想说“我没有”,然子履已然笑着扭头,潇然离去。 这厢子履的随从和雨华的女奴们开始一起收拾东西,那厢,子履走过长街,在临近街角处一仰头,噙着笑意,盯着一幢屋子顶上假寐的阿芜。 阿芜见假寐瞒不过子履,索性飞下来,落在他肩膀上。这一幕自然吸引了不少人的注视,子履不管他们,边走边对阿芜道:“全看见了?” 阿芜点头。 “看得高兴不?” 阿芜再点头。 子履悠悠一笑:“阿芜啊,我现在开始觉得,你也不是那么笨了。”他在街角驻足,回身远远望着雨华,对阿芜道:“那天晚上,我见你跑去她肩膀上站着,还以为你又犯了傻。不想,你这眼光还挺不错的。” 阿芜傲娇的一仰头,仿佛在说:算你识相。 子履笑了笑,视线随着雨华,又凝视了许久,忽的问道:“你说,我把她娶回商国,怎么样?” 废话,当然是好啊,一万个好。阿芜狂点头。 子履爽快的击掌,“说的是。这么贤德大方、心怀苍生的好姑娘,哪里找去?既然碰上了就绝不能错过。好,我决定了,以后就让她当你的女主人。” 阿芜开心的飞了起来。 后来子履在街上随意吃了点东西,便去求见伊挚。 这些天送给伊挚的礼物,全被拒之门外,都还整齐的摆在那里。子履走近,抚着阿芜的羽毛,再次客客气气的送上拜帖,并做好了等到太阳下山的准备。 却不料,这一次,伊挚府上的奴隶出来回报说,伊挚同意见他了,但却是要他明日未时到城外的空桑涧去,伊挚会在那里等着他。 子履欣喜,向奴隶转述了自己的谢意和诚意,这才离去。 久姚趴在窗子上向外看,看着子履走远,扭头问伊挚道:“伊挚哥哥怎么突然就同意见他了,还约在空桑涧那个偏僻的地方。” 伊挚从一堆记载着历史的陶片中抬起头来,唇角,划过一抹清隽却落寞的笑:“因为有些私事,大概要我去求他了,所以本想再考验他两天,却临时改了主意,想找个无人的地方和他叙叙。” “其实你已经考验他够多了,真的。”久姚道,又问:“是什么样的私事,伊挚哥哥?” 伊挚轻叹:“关于雨华公主。” 久姚一怔,虽不解,却没再问了。 翌日,按照约定的时间,伊挚在空桑涧见到了子履。 子履自然是比伊挚来得早,肩头立着变成燕子大小的阿芜,温和浅笑,与伊挚和久姚施礼。 子履多看了久姚两眼,笑道:“没想到,你把久姚姑娘也带来了。” 伊挚浅笑:“阿久不是外人,她对我来说就和自家妹妹一般。” 说起这空桑涧,是有莘氏都城外一处偏僻的水涧,这里沟壑纵横,生了不少猛兽,城里的百姓一般不会到这里来。久姚先前也担心,子履孤身来此会不会有危险,伊挚却说,子履要是连这儿都到不了,那也没什么意思了。好在结果不错,子履还比他们先到,久姚想,没准他是骑着阿芜来的。 空桑涧边,生着许多桑树。这个时节,该是桑叶都凋谢了,可却还有那么一棵树竟还郁郁葱葱,久姚不免惊讶。 伊挚仰头望着这茂密的树冠,眸底有些怅然的情绪流转。他走到桑树旁,只手抚上树干,悠悠叹了声:“孩儿来看你了。” 久姚一诧,瞬间明白了什么。 子履显然也听说过伊挚的出身,他问伊挚道:“这棵桑树,就是你生母的化身?” 伊挚点点头,道:“是,生母那时候怀着我,身子化为空心的桑树。适逢我养母来这里采桑,听见桑树中有婴儿的啼哭声,便喊人挖开了树皮,将我抱了出来。” 伊挚边说,边找到树干上那块被扒开树皮的地方,道:“就是这里了。” 久姚和子履看过去,从那缺了块树皮的缺口往里头瞧去,可以看到这桑树真的是空心的。 久姚不禁感慨万千,望着繁茂的桑叶,痴痴笑道:“你生母真可怜,明明救了全村的人,自己却落到这样的下场。” 伊挚苦笑,抚了抚树干。 桑树有灵,仿佛感受到亲生儿子的到来,整个树冠开始摇曳,树叶摩挲着发出沙沙的响声,听来竟不知是愉悦的笑声还是悲戚的哭声。 “娘,孩儿很好,你放宽心。”伊挚唇角染着笑意,对桑树说道,接着便看向子履,道:“这些日子身体不适,一直没能请商侯进家中一叙,深感抱歉。” 第85章 君臣谋 子履心知肚明,伊挚是故意考验他的,他也不戳破,朗然笑道:“不妨事,在下从商国跑来有莘氏,就是想聘请你辅政的。你是贤才,不管让在下花再多的心思和力气,在下也不会放弃。” 伊挚笑容如清泉,“商侯的赤诚令我折服,至于你的决心,阿久也都和我说了,不知接下来你有什么计划?” 子履浅笑,字字雷霆万钧:“伐夏,救民。” 久姚心里又是一惊。 伊挚默了默,道:“还不是时候,或者说,时候还早。” “还望指教。” 伊挚道:“夏帝虽失民心,但仍然有部分方国诸侯忠心于他,就如昆吾氏。而像有莘氏这样与夏后氏同姓的诸侯,哪怕不再忠心,却也宁可臣服而不愿反抗。再看九夷部族,包括有施氏在内,目前尚还听从夏帝的号令。所以,伐夏,现在还不是时候,不过,救民,却是实实在在该做的。” 子履眯眼问:“不伐夏,又当如何救民?” 伊挚笑着说:“这一点,其实商侯已然做的很好,不过,还需要更好。” “怎么说?” “效法尧舜,以德治天下,用更加怀柔的政策对待商国属地的万民,让他们感激。这样便能借他们之口,将商侯的仁政美名远远传出去,让周遭方国的百姓产生向往之心,纷纷前来投奔。待到万民来朝而九夷部族不再忠于夏后氏时,伐夏,在此一举。” 听伊挚一席话,久姚心中颤颤,子履却欣喜万分。 子履和阿芜对视,感激的给伊挚躬身行礼,不待伊挚回礼,便扶住他的手道:“还请你定要与我回商国。德治天下、伐夏救民之路,子履恳请与你同行,以还人间太平之日。” 伊挚清隽一笑,反扶住子履的双手,躬身行拜礼。 试探考验到今日,他已确定,这世间真有如此明君在等着他辅佐,这定是老天爷都无法容忍夏后氏的统治了吧,才让子履这个人降生于世。 伊挚用温和的笑容掩盖住内心的激动,更掩盖住胸中那一片想要报复夏后氏的嗜血狂潮,恭恭敬敬道:“承蒙商侯不弃,伊挚定当全力辅佐,自今日起,伊挚便拜商侯为主君,随主君回返商国。” 子履正想让他不必客气,又见伊挚抬眼,灼灼盯着他道:“不过,我还有一件事想和主君说说。” “什么事?” 伊挚望了眼有莘氏都城的方向,淡淡问道:“主君觉得,雨华公主怎么样。” 子履面色微动,久姚也怔了怔。她似乎能猜到伊挚想对子履说什么,这也是伊挚之前提过的,有点私事要求着子履。 子履却未回答,而是反问:“你觉得怎样?” 伊挚面有愧色道:“她身为女子,秀外慧中,身为公主,心怀万民。我能成为她的师仆,确实是三生有幸,然而,在与昆吾氏对战的时候,我却想要亲手射杀她。” 子履面色渐渐凝住,默然不语。 伊挚长叹一声,那些压抑多时的愧疚、痛苦和自责,终于再不掩饰的随着语调流露出来,“那日,我真的想不出两全其美的办法,只能选择让她死。本想着来世做牛做马偿还,却不料她命不该绝。可我知道,那一箭虽然没射穿她的身体,却射穿了她的心。她一直对我有倾慕之情,我无法回应也就罢了,还亲手把她推进鬼门关走了一遭,再遍体鳞伤的回来,冷冷的看着我。” 说着说着,竟是自嘲的笑起来:“说来真是惭愧啊,我伊挚总是对不起女子。对不起妺公主,让她像牛羊一样的被送到敌人手里;对不起阿久,害她被有施氏辱骂驱赶,有家不能归;如今又对不起雨华公主,让她的心整个的死了。我这一路走来,到底对得起谁呢?” “伊挚哥哥……”久姚听不下去了,扯了扯伊挚的袖口,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自责。 子履则跟着叹了口气,周身陷入沉重的状态里,幽幽道:“所以,你问我雨华公主怎么样,又说她贤德,便是有意让我照顾她了?” “是。”伊挚由衷道:“像雨华公主这样的女子,便该母仪天下,做贵族女子们的榜样。何况,主君的身边也需要这样一位贤内助。昨日你们共同在街头布施的一幕,我也都看到了,深觉得主君才该是雨华公主的良人,亦没有女子比她更配得上主君你。” 伊挚说罢,殷切等着子履的回答,久姚亦有些紧张。 却不想子履拨弄着阿芜的尾羽,似是随意的笑道:“其实我也觉得,她配我挺好的。” 久姚一愣,伊挚微窒,二人面面相觑。子履这人说什么都仿佛很随意的样子,该认真的时候也显得随意。就连伊挚,都有点吃不准子履对于这件事的看法。 “别说,我还真看上她了。”子履来了这么一句:“今日就算你不提这事,我也准备去和莘侯提亲的。不过既然你提了,那你就不能置身事外,得做点什么。” 伊挚诧然,“什么?” 子履想了想,击掌道:“这样吧,以后要是我和她吵架闹别扭又不知道该怎么哄的时候,这出谋划策的事就全交给你了。” 伊挚:“……” 没有想到,竟是这样的结局。 久姚也觉得啼笑皆非,毕竟是女子,心思细腻些,小声问了句:“不知商侯宫中,可还有女眷?” 伊挚看了眼久姚,对子履道:“阿久也是为雨华公主着想,问的直白了些,主君不要介意。” “不妨事,让你们知道也好,这样才能把心都落到肚子里去。”子履笑:“在下家里啊,倒是有不少族中长辈和朝中官员给塞姑娘,可我不喜欢,全打发走了,就是觉得在没有遇到喜欢的姑娘前,就别碰其他的莺莺燕燕,免得将来遇上那位姑娘时,会有种在她面前抬不起头的感觉。” 久姚讶了讶,问道:“那商侯此番来有莘氏,算是遇上那位姑娘了?” “应该是吧。”子履笑了笑:“雨华公主,虽然和她接触的不多,但我心里有种感觉,我一直在等的姑娘,就是她。” 久姚一时心绪复杂。若是雨华公主不曾喜欢伊挚,那她和子履也算是不错的一对。然而,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事太多,感情这种事谁左右得了,若是子履真去莘侯那里提亲了,莘侯怕是要答应的,那雨华公主呢?又会怎样想?会不会刨根究底的找到伊挚,对他将她推给别人的行为更加受伤? 这些,久姚都没法想象,也心疼雨华贵为公主,却和妺喜一样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 然而更令久姚没想到的是,子履行动快的惊人。他们是傍晚时分回到都城的,子履竟然直接就带着昂贵丰厚的聘礼转道去见莘侯。而不多久后,宫中就传出莘侯同意将雨华嫁给子履的消息。 原本子履在有莘氏国难关头伸出援手,便是大恩,再加上他救下雨华,而雨华那个不长眼的三哥又差点射杀了玄鸟,算下来便是有莘氏欠了子履太多人情。如此一来,子履开口求娶雨华,莘侯是断然没有拒绝的理由,反觉得弥补了对子履的亏欠,也觉得雨华嫁给子履是不错的选择。 莘侯收下聘礼,吩咐贞人卜个黄道吉日,举行大婚。子履则按照白天和雨华一起布施时说好的,去她那里吃晚饭。 而雨华,在得知自己被子履提亲这件事后,宛如被一道九天上落下的雷劈中,半晌都僵立着回不过神。 她只想杀到子履面前问问他,这是搞的什么鬼。 “别拦着我,都让开,我要去找商侯。”雨华在府门口对拦着自己的女奴道:“我一定要问清楚他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就是娶妻下聘。”外面竟传来子履的声音,只见他走了进来,笑吟吟说道。 雨华一怔,道:“商侯,你为何忽然向我父王下聘?” 子履笑:“我看上你了,想娶你做我商国的元妃,就是这样。” “你为什么不先跟我商量?” “需要商量?好吧。雨华公主,你愿意做我的元妃吗?嗯,没回答,那就是默认了。已经商量过了,可以了吧?” “商侯你……”雨华几乎要目瞪口呆,头一次激动的恨不得跳起来。商侯子履,这人还真是个蚂蟥啊,脸皮竟能厚到这种程度! 她勉强控制住情绪,说道:“商侯,婚姻大事不是儿戏。” “我知道,我很认真。” “雨华恳请你别再开玩笑了。” “开玩笑?”子履笑意一敛,逼到雨华身前,灼灼盯着她道:“公主以为,在下是在开玩笑?” 忽然被他这般逼近,雨华竟感到紧张。他依旧俊朗和煦,似有似无的笑意勾勒在唇边,可那双眼却太是专注,视线是烫的,呼吸是烫的,贴近的身躯也是烫的。 雨华听见自己加速的呼吸声,接着便被子履握住手臂,拖向房中。 雨华一惊,忙要发问,却听子履对周遭下人说道:“都退开,在下有话要单独和公主说。” 第86章 成正果 面对商侯的命令,即便是雨华府上的奴隶,也莫敢不从。不过他们虽然退开,却还担心雨华,因此全都贴在墙根和窗户下面,密切留意里面的一举一动。 雨华被子履拖进了房间,这房间恰恰是伊挚每次向她授课的地方。桌案上还摆着些陶片,那是伊挚写给她的。子履拖着她走过时,她多看了一眼,结果等跟上子履节拍的时候,竟是被他推到了墙上,夹在墙壁和他的身躯之间。 雨华顿时呼吸更快了,问道:“商侯,有什么话大家坐下来说,这样怎么讲话?” 子履道:“就是这样讲话,才能保证公主全都听到心里去。” “你到底想怎样” “想娶你,不行吗?” “商侯,你再这样我可要喊人了。” “你就那么讨厌我?”子履眯了眯眼,语调严肃了几分。 雨华自认识子履以来,除了阿芜被射伤那次,便没见过他如此严肃。这种时常都带着笑意的人,一旦严肃起来,便宛如春天忽然化作寒冬似的,教人有些害怕他是不是动怒了。尤其见他半晌不言,只顾盯着她看,雨华心中涌出些复杂的滋味,喃喃:“商侯,我没有讨厌你,只是事情太突然了,你们又都没有问过我的意愿。我知道身在贵族,很难自己决定终身大事,可是明白道理是一回事,要做到不激动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子履幽幽道:“在下也不愿置你于这种被摆布的位置,但是,实在是不想听你说出拒绝的话,才找得你父王,先斩后奏。” 雨华诧异的望着子履,“商侯为什么?为什么选中我?” “公主兰心蕙质、贤德爱民,适合我商国元妃的位置。” “只是因为适合吗?” 子履默了默,再度浅笑:“说句实话,在下与公主统共也没接触多久,若说就此爱上公主了,别说公主不信,就是在下自己都不信。不过,在下心里有种感觉,就觉得公主该是属于我的,哪怕现在我还不爱公主,却希望往后的岁月能和你一起度过。既然心里隐隐有这种期盼,何不大胆洒脱的去爱?雨华公主,你仍旧放不下伊挚,不愿尝试一份新的爱情吗?” 雨华心绪翻涌,苦笑道:“我没有放不下伊挚,我已经不想再喜欢他了,关于这点还要谢谢商侯,是那日与你一同布施,让我走出了先前的状态。我也记得你的话,让我无论如何要自己爱惜自己,我受教了。可是,我却不敢再大胆洒脱的去爱,宁愿就像现在这样全身心的为百姓们操劳。再爱一次的下场是什么?我不想再承受一次遍体鳞伤的感觉。” “那好,既然你这样说,那在下便发誓。”子履握紧雨华的手臂,举起一手在身侧,道:“商族子履,以玄鸟之名起誓,此生仅得姒雨华一妻,不论世事变迁,都将全身心宠她爱她,视她如生命。此誓一出,绝不收回,如有违背,将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 雨华一惊,忙捂住子履的嘴,“你怎么发这种毒誓?此生若只得我一妻,你后宫里那些嬖妾该如何安置?” 子履眉头一扬,笑意深了,“我后宫是空的,你不知道?” “啊?” “一直是空的,以前是,现在是,以后更是。都说了我这么正经的人,你可不要误会了去呢。”子履笑意又深,轻轻揽住雨华的双肩,“我知道你心中有远大的抱负,想让百姓都过上好日子,有莘氏的庶民也都说,你这样的女子才该是母仪天下的。那么,我们一起做一番大事,我许你将来母仪天下,怎么样?” 雨华心中一颤,明白了子履的抱负,“商侯,你难道想要推翻夏” “是啊,我就想这么干,伐夏,救民,还九州河清海晏,让百姓们都能过上平静的生活,这也是你内心深处最大的企盼吧。” 雨华不禁点头,犹如震惊,又犹如痴迷,此一刻突然发觉,内心深处有一股强大的力量被子履唤醒了,正在叫嚣着与他发生共鸣,就仿佛他为她描绘出一幅宏伟的盛世画卷,那正是她最想到达的另一个世界,即便这中间会经历无数的艰难险阻,她竟也想要去到那个世界。 “怎么样,要不要和我一起努力?”子履笑着,看着雨华的眼问道。 雨华讷讷回看他,动了动唇,却发不出一字来。她无法否认心底的那份动摇,她真的被吸引了,迫不及待的想让子履将她引领上那条路。 可是,她刚从情伤中走出来,真的能再投入到另一段情感中,和这个近乎陌生的男人共同走下去吗? 她的所想,子履都看得出来,他低声道:“你放心,我毒誓都发了,哪还能不照着做?以后我们相处,不管好坏,我都会贯彻独宠你一人的誓言,如果是你忍不了我,想离开了,我也不会为难你。至于现在嘛,我们都不算了解对方,相当于是隔了一百步吧。” 他贴近雨华,在她耳边一笑:“这一百步,你只要走一步就够了,剩下的九十九步,我来。” 雨华整个人怔住了,难以形容心中突然涌动的情绪到底是什么。或许是温暖,或许是感动,或许还有其他很多不定的心绪,乱糟糟的糅成一团。 她被按在墙上,动弹不得,只能看见子履双眸明亮如星,那笑容一如初见,带着些诱哄的味道,笑问:“公主想怎么开始呢?” “你说。” “那就这么开始吧。”他笑着偏了头,吻了吻雨华的额角。 “觉得讨厌吗?” 雨华心里咚咚直响,“不讨厌。” “那这样呢?”他吻了她的脸颊,“会讨厌吗?” “没有。” 子履笑意更浓,将脸凑过来,像是要印上雨华的唇。雨华顿时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侧过脸躲避。子履近近挨着她,见她躲闪,笑问:“害怕?” 雨华自问做不到不躲,毕竟,就算对方已经得了她父王的首肯,即将是她名正言顺的丈夫,可到底还很陌生,这样突来的亲密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子履退开些,好整以暇看着她,尔后吻上她的眉心。 雨华接受了,轻声道:“商侯” “嗯?” “我没害怕,就是不适应。” “所以现在让你适应啊。”一个个亲吻落下,温柔无比,从眉心沿着鼻梁一点点往下,从蜻蜓点水慢慢开始摩-挲纠-缠。 雨华觉得自己不敢喘-息,却听得喘-息声乱了,迷惑间,那令她折磨却又甜蜜的吻终于印在了双唇上,蕴含的热度一点点加剧。 雨华有些惊讶自己竟然没有反抗,在片刻的怔愣后,身子一软,双臂勾上子履的肩颈,被他揽进了怀里,与他试探、纠-缠,竟是愈演愈烈,渐渐变得疯狂而激-情。 雨华简直不能理解这样的自己。 屋外墙根上还有一群在观察情况的家奴,虽然没听清两个人在说什么,却从窗口和墙缝里看到了里面的画面,各个都看得目瞪口呆、面红耳赤。这商侯不是来府上吃晚饭的吗,怎么就发展成这样了? 家奴们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做什么好,直到很长时间后,他们才反应过来公主喊他们上菜了。 子履和雨华的大婚,被莘侯定在半月之后。 按有莘氏和商国两地风俗,在有莘氏举办婚事后,还得回商国再办一场更盛大的册封元妃仪式。不过几人都节俭,不想大操大办,故而婚事那天大家都是图个热闹,没弄什么流水席一类铺张浪费的东西。再加上子履身份高贵,没人敢去闹洞房,故此,当天干扰洞房花烛的就只有阿芜一个了。 听说,阿芜一直在洞房里飞来飞去,搅得主人没法进入正题,于是被子履提着双腿丢到窗外去了。 然而它到了窗外也不消停,不停的啄窗子,把布帛啄出好多小洞。气的子履不得不下了包蒙汗药,把阿芜放进来药倒。这阿芜也是笨,给什么都吃,就这么被药倒,然后教子履提着它的鸟腿给丢去了角落。 雨华早笑得乐不可支,看丈夫无奈的爬回床上,促狭道:“明天早晨醒来,你脸上一定有很多红印子。” 子履瞥了眼墙角的笨鸟,把雨华压了下去,低低笑道:“先把你弄出许多红印子再说。” 雨华又羞又窘,连连闪躲。好在子履也只是说来逗她的,并不上来就孟-浪。他笑看雨华,眼眸如星,面容好似晨光里的朝颜花似的,沐浴着一层迷蒙的美好。雨华被他看着、看着,就看得失魂了,心跳得好快,身体也被他循序渐进的对待,慢慢习惯了那些愈来愈亲密的摆弄和纠缠。他不断问她“讨不讨厌”,她只知道摇头说不,由着他越发得寸进尺,到最后,神智也被彼此的热度蒸发没了,她哼哼唧唧的与他腻了好几次,那一声声“不讨厌”也变成羞人的“喜欢”了 不过,据说子履当夜搂着佳人入眠没多久后,就被某只醒来的玄鸟啄了一脸红印,以至于第二天被雨华笑话,心中一不忿,就又把佳人按下去惩罚了一遭。 这些都是后话。 当夜里,伊挚和久姚出席了雨华的大婚,伊挚一直留到最后,久姚却提前退场。 不知怎的,久姚右眼皮子总上下跳动,心中不安,又想到虞期这段日子身体一直不见好转,便再也坐不住,提前回去了。 离住地还有一段距离时,久姚瞅见英招从屋顶上站起来,忽然就跃入院中,喊了声:“山君!” 这声音分明紧迫而担忧,久姚的心一提,忙飞起来落入后院,从后院赶到虞期的房间。 一冲进房间,眼前的一幕便攫住了久姚的呼吸。 第87章 疑窦生 虞期竟跌倒在地上,惨白的脸色好似岷山终年不化的雪,唇角有血,殷红的淌落他干净的衣衫。英招有些无措的呼喊,久姚在它的呼声中冲到虞期身边,揽住了他。 “虞期,你怎么了?”她焦急的问:“怎么会这样?英招,虞期到底怎么了?” “久姚姑娘?”英招没想到久姚会忽然出现,一时愣住,目光有些闪躲。 久姚霎时明白了什么,凄声道:“你们合起伙来瞒着我是不是?虞期,其实你的伤势根本没有说的那样轻巧,你到底是哪里难受,在聚窟洲又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久久”虞期看着她,虚弱笑道:“我无妨的,别太担心。” “我怎能不担心?究竟有什么事你说出来,我既是决定和你在一起了,便要知道你的情况!” 虞期和英招交换了目光,叹了口气,将久姚拉入怀中,“久久,对不起,我并非要瞒你,只是因你在有莘氏还有事,我不想节外生枝。” 久姚问:“你到底是怎么了?” 虞期叹了口气,道:“我在聚窟洲夺取返魂树的树根时,被镇守的神兽打落了一魂。” “什么?”久姚吓得抬头,盯着虞期,“三魂少了一魂,我记得师父说过这是很严重的事。虞期,你怎能因为我要留在有莘氏帮着伊挚哥哥,就把自己的事都瞒了?” “我只是想,等你这边都忙完了,再说我的事。” 久姚只觉得眼眶一酸,泪水又落了下来,惹得虞期面色紧了紧,忙把她抱在怀里,疼惜道:“怎么又哭了” “你还说!还不都是你惹的”久姚哭着道:“虞期,你不能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这都多少时日了啊,将魂魄丢在聚窟洲,万一碎了散了怎么办,那不就永远都找不回来了吗?我想看你好好的,才不想看你受伤,虞期,你以后别再这样了好不好?你知道我心里有多难受吗?” 虞期皱眉望着她,接着叹了口气:“对不起,我知道了。” “嗯。”久姚抽抽鼻子,在他怀中闷闷道:“那我们去聚窟洲吧。” 虞期忙说:“不行,那里太危险,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可是我想和你在一起,我不怕的。” “久久,我不能让你冒险。” 久姚摇摇头,美眸透露出坚定,想了想,道:“那我们先回羽山,这么久了,师父也该回来了,我让师父教我法术,把我变强,这样我就能和你一起去聚窟洲了。” “久久”虞期心中感动翻涌,搂紧了久姚,笑道:“好。” 在子履和雨华大婚之后,伊挚面见莘侯,提出要与子履去商国的要求。 原本,莘侯是不可能同意的,然而那日昆吾氏兵临城下,伊挚曾在动身去东城门前与莘侯提出,若有莘氏能度过难关,则莘侯要答应他一个请求。这个请求,伊挚一直保留至今。莘侯既是曾经许此承诺,便不能食言,只得忍痛放走了伊挚,并对外宣称:伊挚作为雨华的师仆,当以陪嫁奴隶的身份和雨华共同去往商国。 这样一来,久姚的一颗心完全放下,目送了他们离去,转身便拜别莘侯,坐上虞期的天车。 从没见过虞期气色这样差,连对她笑都好似花费了全身的力气。 久姚抱住虞期,把自己纤弱的肩膀借他倚靠,侧头望向窗外,白云悠悠,一团红日暖洋洋的,却不知两个人的未来也能否和外面的景致一般,恬淡祥和。 久姚无声叹息,用温温的小手覆盖住虞期冰冷的手,闭上眼,想借着旅途睡上一会儿。 渐渐的像是睡着了,可久姚却觉得冥冥中有股强大的外力在拽着她,让她头顶闷痛。 那外力与她僵持良久后,她忽觉得魂魄被抽离,竟是被那外力拽出了车窗,飞到了空中。 发生了什么?久姚惊讶的看着天车里的另一个自己和虞期,还合眼靠在一起,英招也依然在拉车前行。她试图呼喊,那股外力却遏制住她的声音,将她往另一个方向急速拖拽。 久姚霎时明白自己真是魂魄离体了,就被那外力不知要拽去什么地方。她吓得挣扎,却眼睁睁看着天车越来越远,而自己身下的河山在快速的倒退。 久姚仍不放弃的呼喊、挣扎,可随着时间的流逝,眼底的惊恐全都化作无助。最后她喊累了,再也动不了了,泪眼模糊的瞅着自己被拖拽到一处陌生的境域,悬崖绝壁,枯木丛生,乌鸦干瘪嘶哑的啼叫时不时刺痛双耳。这地方阴森的像是鬼蜮,越往深处去,头顶便是垂垂乌云,雷电交加。 久姚的心提到嗓子眼,她不知道这股外力到底是谁,将她的魂魄掳来又有什么目的。她所能做的只是看着周遭越发阴森幽暗,直到她被拖拽到悬崖之下的一个洞窟里,在充满岩浆的洞穴内,看见一道火墙后挣扎扭曲的身影。 身上的外力消失不见了,久姚飘在洞穴里,视线被火墙吸引。 那火墙显然是用法术制造出的禁闭空间,火墙后那道身影,便是被关在里面的人。隔着烈火,她看不清,只依稀能辨别出那是个女子。 “救我救我”女子的声音从火墙后传来,断断续续,压抑着痛苦和愤怒。 她说了很多,回荡在洞穴里像是魔音那样,疲惫、嘶哑,难以听清。 久姚强忍住恐惧,问她道:“你是谁?将我的魂魄拽过来就是要我救你?” “我是我是她是假的是假的”那女子在竭力表达什么,可是,久姚怎么也听不清。 整个洞穴里环绕着女子的诉求,模模糊糊杂糅成一团又一团,任凭久姚如何努力的听,也只能听见这几个词眼。 她试图再靠近火墙,可忽然间魂魄又被一股力道牵引,猛地一下便天昏地暗。紧接着耳畔传来虞期的呼喊:“久久!久久!”一声比一声近,一声比一声强烈。 久姚只觉得身体一沉,再睁开眼时,眼前的一切又回到了天车里,她正和虞期相拥着,而虞期正脸色惨白的凝视她。 “久久!”见她醒转,虞期连忙拥住她。 久姚怔了怔,明白自己是回魂了,一时懵懵懂懂的说不出话,却下意识回拥虞期,安抚他的心绪。他的身躯在颤抖,定是吓坏了吧。久姚想了想,喃喃:“我刚才到底是” “你是被人摄魂了。”虞期道。 “嗯我也感觉到了。” 虞期搓着久姚有些发冷的身子,道:“不知是谁对你下的手,当我发现时,你的魂魄已不知去向哪里。那人修为极是高深,只怕还在我之上。” 久姚心中一寒,问道:“是你将我救回来的?虞期,你又使用仙术了?” 虞期摇头,“不,并非是我,却是摄你魂魄的那人忽然中断法术,你才得以回魂。”默了默,语调隐有些疑惑,“本以为是妖魔暗中偷袭,却发现那人并非使用普通的摄魂术。普通摄魂术,将人魂魄摄出后,若法术中断,则魂魄不能再复位。而那人,却宁可花费更多的灵力,也要在法术中断后将你送回来。” 久姚诧异的喃喃:“你是说,它没有恶意?” “目前看来,确是这样。” 久姚只觉扑朔迷离,定了神,便将自己魂魄离体后看到的一切都告诉虞期。那个鬼蜮般的地方,那个充满岩浆的洞穴,还有火墙和火墙后的模糊女子虞期听得眉头皱起,眼底深沉,而久姚也如实说道:“我尽力去听了,却怎么也听不清她在说什么,能听清的就只有‘救我’‘假的’这样的片段。虞期,你说这会是什么意思?” 虞期也不得而知,心口一番后怕牵动思绪,默默搂紧久姚,迟迟没有应声。 尽管久姚心存疑惑,却因为刚才一番灵魂出窍而耗了太多心神,不多时便又睡着了。 这一次她没有再被摄魂,而是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有人在喊她,声音就在她的身后,可只要她一回头,那声音便又跑去她脑后,她始终见不到说话的人。 “久姚姑娘,久姚姑娘”这声音很熟,久姚确信听过,苦想许久,终于想了起来,这不就是当初在泗水河神的聚宝宴上,为她讲述蚕女来历的霜神青女吗? 久姚下意识呼道:“青女大人,是你吗?” 眼前有女子的轮廓从一团雾气中清晰,真的是那位怜爱万物的女神,青女。 她的脸色白的好似缟素,唇角挂着一缕血痕,虚弱笑道:“久姚姑娘,请千万要小心大夏的那个司巫” 大夏的司巫,风青阳?久姚讶道:“他怎么了?” “他竟能破掉我的摄魂术”青女的身影忽而模糊了一下,她道:“久姚姑娘,我坚持不住了,长话短说不论遇到什么,无赦,都不能交到任何人手里,包括蚕女也别来找我,恐惹杀身之祸” 久姚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她下意识握紧虞期的手,飞快道:“虞期,是青女,她入了我的梦,她说——” “我也见到她了。”虞期显然也被青女托了梦,此刻盯着久姚,眼底深邃如不见底的池水,“青女为何要对你摄魂,为何要说信不过阿筝,又为何不让我们去找她。风青阳,此人竟能将青女重伤成这样,他的来路” 久姚想问该怎么办,但想着虞期的身体重要,便没有再问下去耗他的心神,反是说了几句安慰虞期的话。毕竟,眼下最重要的是虞期那丢失的一魂。 两人怀揣疑惑,一时都不再作声,望着窗外的碧海晴空,彼此依偎。 羽山,就要到了。 第88章 叫声爹 许久不曾回羽山,山中草木已多半凋谢,显得有几分苍凉。 唯有司宵还是老样子,总是古井不波的脸孔,有时候会让人产生一种虚假的错觉,仿觉得他并不是个活生生的生命,而是一座没有表情的石刻。 他披头散发,衣冠不整,随意的坐在一棵枯木下,那不修边幅的姿态倒是和枯萎零落的羽山有些莫名的相配。他那块三尾狐狸的腰佩被擦得更干净了,精致、温润,滑腻的像是丝绸,表面反射一层淡淡的暖光。 久姚搀扶着虞期,迎上司宵,娇声道:“师父,我回来了。” 司宵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回来就好,你的事情你师兄们和我说了,既然有施氏那边不好回去,就在羽山多待些日子吧。” 久姚笑道:“谢谢师父。” 虞期无奈摇头,浅笑:“难得,司宵也有为自己徒弟着想的时候。” 司宵看了眼虞期,面无表情道:“你为什么一副要死的样子。” “三魂丢了一魂,便是这副模样,如你所见。” “哦。”司宵道:“既然这样,虞期,你也在羽山休息吧,我也许久没和你下棋了。” 虞期可没心力再和他对弈,眯眼打量了司宵一番,冷哼一声道:“司宵为何忽然唤我虞期了,往常不都是唤虞期兄吗?”言至此,故意道:“论在世的年岁,我比你要长,来,叫声兄长。” 司宵四平八稳道:“你与我徒弟情投意合,若是想娶她,我也不会反对,不过,长幼有别。”他招招手,“来,叫声爹。” 虞期顿时面色一沉。 久姚脸红如桃,羞道:“师父言戏虞期就罢了,扯我干嘛?” 司宵淡定道:“他想娶你,这声爹就迟早都要喊。早喊比晚喊好。晚了,兴许我一个兴起,就将阿久配与他人。” “你倒是敢。”虞期冷冷言道:“那你就试试。” 久姚还搀着虞期的,却羞的满脸胀红,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怎么从前没看出来师父还有这样的一面,毫无表情的拿别人开涮,一损起来还真是往人死穴上戳。 她羞恼道:“师父,适可而止!” 司宵看了她一眼,叹道:“真没想到,你会和虞期兄走到一起,不过我很高兴能有他这样的人保护你。你们想什么时候办喜事,羽山随时可以响应。” 久姚更羞了,别过脸支吾:“我还没想到嫁人这么远的事” 虞期见她娇羞,只是笑笑,没说什么。她虽然决定往后都和他在一起,但眼下她牵念他丢失的魂魄,是断然不会去想嫁人这样的事。何况,就算是嫁,也得回有施氏见过她的娘亲,问她娘的意思。 这些虞期都是不急的,他想要给久姚足够的时间,和她一起将未来路上会遇到的荆棘一一拔除。 他拍了拍久姚,又看着司宵,幽幽道:“你消息很灵通。” 久姚也奇怪,她和虞期之间的事师父是怎么知道的,却听司宵说:“阿久,你大师兄不是曾给过你一块护心镜?” “是。当初泗水公子火烧羽山,我们逃至蒙山的时候,大师兄是给过我一块护心镜,我一直佩戴着。” 司宵道:“那护心镜能让你大师兄感知你的心绪。喜怒哀乐,爱恨嗔痴,你的状态他都知道。他告诉我,你动了情,为一个人感动、悲伤、落泪。我不用怎么猜,也知道那个人是虞期兄无疑。” 久姚讶了讶,转而撇撇嘴嘀咕:“说的好似神探子般,其实不就是变相监视我么?这护心镜,我还是还给大师兄罢了,不然跟被人读心了似的,多不自在。” 司宵道:“这个就随你喜欢了。” 正说道间,忽然一个七八岁大的女童从某块石头后走出来,看了看久姚和虞期,没理他们,快步跑向司宵,唇角一扬,笑靥如花,“司宵,司宵,有客人来了?” 司宵万年不变的脸上,那双眉毛竟然皱了一皱,他道:“这是阿久和岷山君虞期,我和你提过。” “啊!阿久,岷山君,你们好,我姓姬,叫女苑。”女童这方朝着他们一笑,还施了个礼。 与女童的目光对上,久姚、虞期均是惊讶。 女童的面容尚还稚嫩,但五官和轮廓已明显肖似一人——夕儿。既是大夏的那个夕儿,也是久姚过世的师娘夕儿。 久姚明白了什么,小声问司宵:“师父,她难道就是” 司宵点点头。 虞期不咸不淡道:“你先前只说去涂山多陪她些时日,不想竟将她带来了羽山。” 司宵默了默,对女苑道:“苑儿,去和大师兄玩,我们在说正事。” “我也在说正事。”女苑回眸瞪了司宵一眼,随即笑嘻嘻对久姚道:“阿久,叫我师娘。” 久姚一时以为自己是听错了,惊诧的瞧着女苑。这孩子虽是她师娘的转世不假,可人一转世,便会忘却前尘所有,女苑怎会说出这种话来? “苑儿,别闹。”更出乎久姚意料的事发生了,司宵竟然变了脸色,额头抽搐,直让久姚想揉眼睛。 她确定自己没看眼花,问女苑道:“你都想起来了?” 女苑眨眨眼,“想起什么?” “就是想起很久以前的事。” “听不懂。”女苑翻了个白眼,“反正以后我一定会嫁给你师父的,这声师娘你迟早要喊,早喊比晚喊好。晚了,说不定我一个兴起,就把你逐出师门了。” 久姚无语,类似的话司宵刚说过的,女苑倒挺会现学现卖。不过听了女苑这话,久姚便明白事情是怎么回事了。女苑还是女苑,并没有想起前世的事,只不过看上了她师父,执意要给她当师娘而已。 不过,女苑还小,这个岁数的女子就惦记上嫁人了,久姚深感自愧不如。 “苑儿,别闹。”司宵显然很头疼。 女苑道:“你总说我小,难道小孩子说话就一定是瞎闹吗?不是!司宵我告诉你,现在你嫌我小没关系,八年后我十六岁,到时候你要是不娶我,我就天天和你挤一个被窝!” 司宵面色直如酱菜。 久姚目瞪口呆。 虞期却是憋着笑的,渐渐憋不住了,笑出声道:“司宵,夕儿从前可不是这种性子。” 司宵已然无语。 恰好久姚的大师兄作为女苑的监护人,寻了过来,见久姚回来了,面有喜色。和久姚打了个招呼后,就被女苑抱怨了一通,抱怨的内容无非是:你们的师父是榆木疙瘩、不解风情,但是你们一定要喊我师娘,因为我以后定会是。 大师兄显然也很无语,把女苑抱起来,哄孩子似的哄了几句,接着便和久姚、虞期讲述了女苑来羽山的原因。 本来,司宵去涂山祭拜亡妻,顺便暗中照顾转世的夕儿,一切都波澜不惊。然而就在旬月前,女苑和几个小孩去村子外的山里玩,玩得忘了时间,快到天黑才回去。没想到就在他们离村的这段时间里,村子遭到匪徒的血洗,全村六十多口人无一生还,家当钱财被洗劫一空。小孩子们一日之间失去家园和亲人,手足无措,在亲人的尸体旁哭得天昏地暗。 隐在暗处的司宵不得不现身出来,照顾这几个孩子,把他们一一送到隔壁村的亲戚家里养育,而女苑再没有旁的亲人了,司宵便将她带回羽山,和几个徒弟一起照料她。 女苑道:“司宵是我的恩人,要是没有他收留我,我现在大概已经死了。”她拽着大师兄的肩膀,说:“你师父对我的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定要以身相许,你们都要帮我。” 大师兄倍感无奈,“小姑奶奶,若那日对你施以援手的不是我师父,你是不是都要闹着以身相许?” “废话,那怎么可能?”女苑嘻嘻笑道:“你师父我喜欢,所以要以身相许,要是碰到不喜欢的,那我就会说‘公子的大恩大德,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来生再报了’。” 久姚发誓,真没见过如此人小鬼大的孩子。 司宵叹了口气:“苑儿,你先下去,我有些话要和他们说,晚点我去找你。” 女苑听得最后一句话,嘴角扬起,颇有种得逞的得意感,扯扯大师兄的衣襟,满意的被他抱走了。 久姚视线随着他们,直待他们远去,方道:“师父,师娘她” 司宵道:“她能安好,我就别无所求了,实在没料到她如此稚龄,竟会反过来纠缠我。” 久姚道:“这样不是很好吗?” 司宵看了她一眼,没回答,扭头问虞期:“你那一魂是丢在什么地方了?” “聚窟洲。” “哦,那样危险的地方你也敢去。” 久姚心里一酸,道:“虞期是为了我,那时我被钦原蛰了,虞期为了找返魂树的树根,才去的聚窟洲。我想和虞期一同去把他那一魂找回来,师父可以多教我些法术吗?我想帮到虞期,不想拖后腿的。” “好,我教你,给你半个月的时间,务必全都学会。”司宵的语气严厉了些,来到久姚面前,拉起她的手放进虞期手中。 “师父?”久姚凝视他。 司宵直视虞期,语调更严肃道:“我把阿久交给你,别让我失望。另外叫声爹。” 虞期没理他。 第89章 乾坤袖 笃定了好好学习仙术的念头,久姚在接下来的半月里,豁出所有心力向司宵学习。从前司宵教她本事,时常放任,凭她学成什么样也不管,但这次,司宵严厉了许多,当久姚学不好的时候,甚至会厉声训斥她,丝毫不留脸面。 虞期瞧着,自然心疼,冷冷奚落司宵,却被久姚劝道:“师父是想让我最大限度的提升,虞期,你别心疼我,我只有严格要求自己才能更多的帮到你。” 虞期心疼的看着久姚,默许了司宵的严厉。 半个月时间,久姚拼尽了所有心力,司宵也使出了各种教学的手段,纵观成效,好的不可思议。久姚很讶异自己竟能在短短的十五日内脱胎换骨,连司宵都惊奇道:“阿久,你的天分比我想象的还要高。” 久姚随手一挥,一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落,瞬间将一亩大的山地烧成火海。久姚再一挥袖,清澈水流从四面八方空悬而来,不消片刻,便把火全都灭了去。久姚欣喜,双手再结印,浅浅光芒自双手间扩散,一圈圈覆盖在被烧过的山地上。只见焦黑的灌木和草地迅速恢复生机,很快就变得好似从没有被焚烧过。 虞期讶了讶,喃喃:“久久,你真是令我吃惊。” 久姚娇笑:“这样就能帮到你了,哪怕聚窟洲凶险,我也不畏惧。” 这些日子,司宵除了助久姚提升修为,也和几个徒弟轮流为虞期渡灵力,养护他其余魂魄。虞期经过他们的养护,气色好了些许,牵住久姚的手,欲和她告别司宵,踏上去往聚窟洲的路。 司宵和几个徒弟、女苑送他们到悬崖边时,司宵忽然道:“我也去。” 久姚有些惊讶。 “多个人,多份力。”司宵说。 女苑忙拉了他的袖子,“司宵司宵,带上我,带上我。” “不行,你留在羽山。” “我不嘛。” “我们不是去玩,你留下。” “我不嘛,就是不嘛不嘛。” 司宵面瘫的脸软了下来,几番斟酌用语,方拍着女苑的头顶说道:“在羽山等我回来,听话,别让我太操心。” 女苑嘟嘴瞪着司宵,委屈的双眼似要落下泪来,两人就这般大眼瞪小眼,瞪了许久,女苑才低下头,转身去拉住大师兄的手,郁闷的说:“好吧。” 司宵松了口气,对大师兄道:“照顾好苑儿,我去去就回。” “是,师父放心。师妹、岷山君,你们路上小心。” “嗯,大师兄,那我们这就走了。” 两拨人互相行礼道别,英招拉着天车,扬起双翼而去。山崖上的人衣袂翻飞,视线随着天车,目送其渐渐消失在远方的碧海晴空。 久姚在以前,从没有离开过神州大地,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会在空中俯瞰大海。 在这个时代,凡人对于海洋充满了崇拜,也充满了畏惧。因为他们看不见海洋的尽头,丈量不了它的深度,因它的神秘和吞噬一切的力量而畏惧它、崇敬它。 久姚也不例外,天车从海上飞过时,她是无比紧张的,生怕水下会有难以预测的力量。 不过,她还是怀着喜悦,欣赏了湛蓝的西海,看着这些在神州大地上看不到的奇景。渐渐的,聚窟洲出现在海平线,天车驶近了,聚窟洲上的景物慢慢清晰。 久姚扒在窗子上,一瞬不瞬的盯着看,却不想虞期忽然拉了她一下,她低呼着跌坐到虞期怀里,下一刻就见他用袖口拢住了她,尔后眼前一片黑暗,竟是到了另一个空间里。 久姚有些愣神,见英招竟出现在身边,问道:“我是不是被虞期收进袖里乾坤了?” 英招道:“是。” 久姚心里不是滋味,“虞期这是做什么,怕聚窟洲危险,就将我保护到袖子里吗?我明明能帮上他的,他怎还不信我。” 英招忙劝道:“久姚姑娘,聚窟洲凶险异常,每走一步都可能面临死亡,就算你能应付,山君也不舍得让你受这种折磨。久姚姑娘你放心,两位山君修为高深,联手来此,肯定不会有事,你就先安心在这里歇息吧。” 久姚哪里放心的下,沉吟片刻,无奈道:“没办法,也只能先这样了。英招,以前我听伊挚哥哥说,袖里乾坤这种法术能在袖子里创造一个广阔神奇的空间,其实我挺好奇的。既然眼下虞期不让我出去,你就先带我在这里走走吧。” “好。”英招很乐意陪久姚放松心情。 据说,袖里乾坤所创造出的空间,不单广阔,能存放各种器物,而且千变万化,可随施术者心中所想而肆意变幻,也会映射闯入者的心理,虚幻出一个个幻境。 当然,这些幻境都是绝对安全的。 久姚随着英招在黑暗中行走,未走片刻便豁然开朗,眼前阳光普照,柔和而温暖,一树树露桃花上缀着银灯,因是白日,银灯没有点燃,细腻的银色好似夜晚南海沙滩上的沙砾,轻盈、仿佛能流动似的。 暖风吹拂而过,扬起三两朵露桃花,飘落在久姚的肩头,她望着一树树绮丽的美景,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在王宫的那个晚上,虞期用仙术为她变出的梦幻美景。 那次,是夜下银灯璀璨的露桃花,而这次是白天,少了几分迷惘和惆怅,多了些神往和瑰丽。 沿着露桃花下的小径行走,久姚和英招来到尽头的一座房舍。 乍见这房舍时,久姚愣了,因为这房舍的外形和虞期在岷山的房舍竟是一模一样,木骨泥墙的廊庑,茅茨土阶的小院,一半搭在夯土上,另一半依附山势。 久姚不解的走上廊庑,脚下的木板在轻微的震动中发出吱呀呀的响声。她回眸,问英招道:“这是怎么回事?” 英招答:“这就是袖里乾坤的神奇之处,在这里不会有岷山的严寒,而是惬意温暖的。” “虞期从前就做出了这个幻境吗?” “对。” “可他自己应该是进不来的才对啊。” 英招赧颜道:“这幻境其实是山君为我做的,我嫌岷山冷,睡觉不踏实,所以一般都在这里睡。” 久姚忽觉得有点鄙视英招。 更无语的是,英招一来到这里,就习惯性的犯困了。久姚见它强忍着少打哈欠,怪可怜的,便劝它睡觉去,不必再管她了。 英招立刻在廊庑下蜷缩成一团,又把脑袋从翅膀下探出来,对久姚道:“袖里乾坤变幻莫测,久姚姑娘,你最好还是在这里坐着,要是实在坐不住想四处走走的话,也别去太长时间。” 久姚道:“那我在这里坐一会儿,等着你醒来吧。英招,你要睡上多久?” “一天一夜。” 久姚神色僵了僵,心中无语。 算了,她还是四处走走吧。 英招把脑袋缩回到翅膀下,很快就睡着了,如打雷般的鼾声随之响起。久姚心想,就这等鼾声,怕是即便英招愿意睡在岷山,虞期都会把它丢到袖子里去。她无奈的从廊庑的座椅上站起,挑了个顺眼的方向,漫步走去。 如英招所言,袖里乾坤除去能存放各种器物的功效外,更像是个瞬息万变的幻境。 久姚从露桃花林走出后,便走进另一个空间。 看着周围流淌的河水,青青的山峦,还有一座座古老的泥草屋子,久姚停了停,向着眼前最近的那间屋子走去。 刚走几步,便听见一声马鸣。久姚循声看去,只见一匹白马跑过,尔后那屋子的门被打开,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年轻姑娘走出,笑着对白马呼道:“呀,你回来了!” 阿筝?久姚惊讶的看着那姑娘。 她确信自己没看错,那姑娘就是阿筝,少女时的阿筝。视线再落到那匹马身上,久姚为这白马的身姿而微微窒息。 虞期说过,他们家的那匹白马,是他见过的最美、最无瑕的马,仿佛不该是凡间之物。此刻,久姚心中亦产生了共鸣,她想,如此美丽的白马,若是能化成人,定是仙姿玉骨,不染半分尘埃。 “你是”阿筝注意到久姚,疑惑的唤道。 久姚也诧异这阿筝竟还能与她对话,她边上前边道:“我叫阿久,是虞期把我放进袖里乾坤的。” “虞期虞期哥哥!”阿筝竟猛然呼道,扑到久姚跟前,“你见到我哥哥了?我哥哥呢,他到底去哪里修仙了?为什么一直不回来看我,就和失踪了一样呢?” 久姚一窒,霎时就明白这阿筝是怎么回事了,这处幻境,定是虞期在恢复记忆后设想出的,投射在袖里乾坤中,就成了这真假难辨的模样。 久姚酸楚道:“你哥哥他之所以不回来看你,是因为天帝交给他一份很重要的任务,他为了保护家人,也为了保护黎民百姓,才选择长留在岷山。” “岷山” “阿筝,你别难过,你们会相见的。在未来的某个日子,我会把他带到你面前,会有那么一天的。” 第90章 小妖精 阿筝疑惑的看着久姚,许久,叹了口气,拉着久姚在房门前坐下。 她问了很多虞期在岷山的事,久姚虽然并不知道,但都尽力编出让阿筝放心的话,说了出来。 阿筝听着听着,便说要去岷山。 久姚忙说:“岷山苦寒,你一个姑娘家怎能只身去那里,路途难行不说,一个人上路还危险。何况,你父亲要是回来探视你了,见家里没人,岂不是很担心?” 阿筝低垂眼眉,眉心那颗朱砂痣在逆光的阴影下,显出和她年纪不符的愁容。她沉思了会儿,忽然仰头望那匹白马,唇角扬起如花的笑靥,“你那么厉害,是不是会帮我把哥哥带回来?” 白马竟是点点头。 久姚道:“你们都别急,虞期他肩负天帝交与的任务,即便你们去找他,他也不会回来。我说过未来的某一天我会将他带到你面前,阿筝,稍安勿躁,请你相信我说的话,也相信你们兄妹的缘分不会到此为止。” “好吧”阿筝不情不愿的同意了,握住久姚的手,和她说起话来。 一个人独守着家,太孤独,此刻的阿筝显得话很多,久姚耐心的听着,听她讲起她和虞期小时候的事,从三四岁有记忆时候说起,把虞期小时候掏鸟蛋、打群架、穿坏裤子的窘事一股脑倾倒给久姚。 久姚听得哭笑不得。 在这里坐了许久,想起英招说了不要离开太久,于是久姚告别阿筝,自称要回岷山。 阿筝朝她挥手,脸上是天真烂漫的笑:“阿久,一定要带话给虞期哥哥,说我一切都好,就等着他回来呢!” “好,我一定带到,你们也多保重。”久姚施礼,视线绕过阿筝,落在阿筝身后那匹白马的身上。 如此美丽无瑕的骏马,立在微风里一动不动,那双眼里却蕴含着难以言喻的温柔,凝视阿筝的背影,就如同在看自己的情人那般。 久姚离去百步,再蓦然回首,身后已看不见这片故园,显然是幻境随着她的离开也消失了。思及阿筝和白马最后的下场,真是唏嘘不已,久姚一边在心里这样感叹,一边快步回去。 走着走着,久姚忽然发现,她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尽管她心里默念英招,却始终行走在一片黑暗中,怎么也到不了那片露桃花盛开的树林。 按说,这袖里乾坤的幻境是可以随着闯入者的心意而动的,为什么她想要回到英招旁边,却回不去呢? 久姚正疑惑着,忽然眼前一亮,竟是又走进另一个空间。 这空间也是美好万分,脚下是连绵起伏的山地,开满鲜花,就像是雨华曾经带她和伊挚去过的那片花海那样。花香幽幽扑鼻,比酒香还要醉人,香味和鲜花一直延绵到视线看不见的地方,而那里还有群山的剪影,沐浴在阳光下,青蓝交加,美的如同画卷。 久姚环顾四周,再看那些重重叠叠的山峦,兀的反应过来这分明就是岷山的一座座山峰。 没想到,在这幻境里,终年覆雪的岷山竟会成为开满鲜花的美丽场所,难道,这是对她心中的映射?是因为她希望岷山变得美好、好成为她和虞期定居的仙境?这袖里乾坤的神奇,她是越来越为之咋舌了。 在花海中走了一阵,久姚听见孩子的欢笑声,正觉得奇怪,就见一位妇人牵着个男孩,徜徉而来。男孩拨开高高的木芙蓉,跑到久姚面前,仰头对她一笑。 久姚呼吸一窒,诧异瞅着这男孩的脸。他这面容,分明肖似虞期啊! “小祖宗,跑那么快做什么?都不要娘了?”那妇人气喘吁吁的跟过来,拉住小男孩的手,再打量久姚。 两人的目光都是疑惑的,久姚不认识妇人,妇人显然也没见过她。 “你是谁?”妇人皱皱眉,语调生硬的问。 久姚施礼,“我叫阿久,是虞期的朋友。” 妇人一怔,面孔顿时扭曲,“你是什么人,谁让你直呼我夫君的名讳!” 夫、夫君?久姚愕然:“你刚刚说什么,虞期是你夫君?” “你还直呼他名讳!”妇人扬起粉拳朝着久姚挥来,“你是哪里来的小妖精,是不是打上我夫君的主意了?不知羞耻!” 久姚连忙躲开妇人的拳头,倒退几步,愕然的瞅着这对母子。这母亲自称是虞期的夫人,她儿子又长得这么像虞期,他们、他们 “你们到底是谁。”久姚问,她竭力的想要冷静,但却没法控制心中翻腾的酸意。 妇人凶神恶煞道:“我夫君给我们母子造出的好地方,你这小妖精究竟是怎么进来的!你是不是勾搭我夫君,趁他不注意跑进来的?不要脸,真不要脸!” 久姚心中的酸意更浓了,尽管保持着冷静,但这妇人尖酸的谩骂,她还是承受不了。她多想现在就跑到虞期面前,问问他这对母子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妇人会自称是他的妻子,为什么她的儿子和他如此相似?一个个问题逼得久姚如喝了满缸的醋,把心肝脾肺都腐蚀了。她紧紧握住拳头,试图用这份力道来提醒自己,一定要冷静、冷静。 和情绪做斗争,真的是一件艰难的事,好在久姚最终还是做到了。 她深吸一口气,说道:“夫人误会了,我之所以来此,是因岷山君要去聚窟洲,那里凶险异常,他放心不下夫人母子,才让我进来看看你们。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你们,一开始没认出来,多有冒犯,还请夫人恕罪。” 妇人的脸色这才好了点,打量久姚几遍,说道:“也是,就你这姿色,还有这瘦的没肉的身板,哪能跟我比,我夫君怎可能瞧上你。”说着还轻蔑的扫了眼久姚的胸。 久姚在心里冷哼一声,皮笑肉不笑道:“所以夫人误会了,我是帝女娘娘的侍女,只不过来给岷山君带个话的,说完就走。不知夫人有什么话需要我捎给岷山君的吗?” “有、有!”妇人忙道:“我和儿子想死他了,让他快来看我们,只有在这里才是他的家,外面那些莺莺燕燕根本是不值一提的烂玩意儿!我也知道他心里只有我们母子!” 听言,久姚心头酸味尽散,冷笑一声道:“好你个妖孽,你还演上瘾了是不是?” 妇人、男孩脸色一变。 久姚道:“虞期要真是你夫君,听闻他去聚窟洲,你还半点担心都没有,反还想着气我?” “你” “你言语中全是激将之意,我承认差点着了你的道。但虞期是怎么对我的,我心里都清楚,他能为了我九死一生,我又岂能被你三言两语就给骗了?” 久姚拔出佩剑,睨着妇人,冷冷言道:“妖孽,虽不知你是哪里来的,但这般挑拨离间,便不是什么好东西。我相信虞期,凭你还挑拨不了我们。劝你赶紧现出原形,不然我定把你修为打散!” 妇人和男孩的面孔在一瞬间狰狞,像是精美的陶器忽然炸裂。他们相视一眼,朝着久姚扑来,久姚也早就做好准备,不慌不忙提剑招架。 这母子俩是有些本事的,然久姚经过这半月的提升,早已不是从前可比,此刻应付起这两人,毫不吃力。三两下子就把较弱的男孩打倒,再一边挥剑,一边劈下一道,将那妇人击中。 妇人惨叫一声,跌落在男孩的旁边,两人同时现出原形,竟是一大一小两只白色的兔子? 久姚再仔细一看,认出这不是兔子,而是在西南蛮荒生活的一种名为“讹兽”的神兽。 讹兽长得像是兔子,能说会道,却说出来的基本都是假话。据说,讹兽的肉很鲜美,曾有人为了一尝美味而吃了它,却从此以后就再也不会讲真话了。 这两只讹兽被久姚一教训,倒是收敛了许多。大的那只,就是方才化作妇人形貌的,唯唯诺诺央道:“姑娘别伤我们,我们好不容易才在这里谋得生路,只要姑娘不伤我们,我们以后再也不说假话了。” 久姚不以为意的轻笑。 让讹兽不再说假话,那便不叫讹兽了。 她想问问他们俩为何在此,但估计问出来的也都是假话,细细思索片刻,问道:“英招经常在虞期的袖子里睡觉,它该是知道你们的存在吧。” 只见两只讹兽齐齐一颤抖,如临大敌似的绷紧了身子,用央求的眼神瞅着久姚,那模样看起来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久姚素来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被它们这么一瞧,活像自己恃强凌弱了似的,竟有点心虚。但思及方才被它们恶语欺骗,久姚决定不姑息它们,冷冷道:“要么你们就说真话,告诉我你们为什么在这儿,要么我便喊英招过来,两条路你们自己选吧。” 久姚话音刚落,两只讹兽就叫唤:“我们说!我们一定说真话!” “说吧。” “是、是。”两只讹兽唯唯诺诺的,看起来像是要坦白了,却忽然面色一狠,化身为两个青面獠牙的鬼脸人,袭向久姚。 久姚的心一紧,身体比思维动得还快,险险避开了讹兽的攻击,正准备反攻,却见头顶上被覆盖了一团阴影,竟是英招赶了过来。 英招扇动双翼,霎时飓风阵阵,强劲的风拦住了两只讹兽,还将它们给吹飞出去。 随着它们重新跌落地上、变回了原形,英招也落下地来,问道:“久姚姑娘,你没事吧!” 第91章 破元珠 久姚看了眼两只讹兽此刻战战兢兢的模样,便知道有英招在,它们是再也不敢造次了。 她道:“我没事,本来它们也打不过我。英招,这两只讹兽是怎么回事,它们为什么会在虞期的袖子里。刚才,它们还变成一对母子,谎称是虞期的妻儿,那会儿我心里真的是难受。” 英招神色微动,道:“久姚姑娘,谢谢你对山君的信任。” 久姚喃喃:“我信虞期,他为了我差点死在聚窟洲,现在还丢了一魂在这里,我又怎能信不过他。” 听她这样说,英招倍感欣慰,又恶狠狠对两只讹兽道:“你们不遵守一百年之约,是不是不想获得自由了!” 接着,它对久姚解释了这两只讹兽。 “它们俩的确是母子,就这一点是真的。它们在一百年前讹过山君,害山君吃了亏,我就建议山君把它们关进袖里乾坤,定下一百年之约。只要它们能在袖子里安安静静反省一百年,就放它们出去。” 久姚诧然道:“一百年前那时候虞期也已在世良久,竟还被它们给讹了,这么说我倒是小瞧了它们。” 英招用鄙视的眼神斜了眼两只讹兽,对久姚道:“之前也不乏有人进入袖里乾坤,比如羽山君就进来过,而这两只讹兽都乖乖的按照约定,躲在暗处反省。可如今,眼看着一百年之约还有一个月就要到了,它们反倒等不起,又本性毕露。”说着说着又恶狠狠斥道:“你们两个惹到久姚姑娘头上,是真不想出去了吗?那就再关一百年,继续反省吧!” 两只讹兽顿时发出凄惨的哭声,那母亲央道:“英招,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不好?让我们不说假话,这太痛苦了,我们再也坚持不下去了。是我们对不起久姚姑娘,可是,就这一次、就这一次行不行?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我们一定继续反省,再也不会露面了!” 英招冷道:“我怎么知道你现在是不是又说的假话。” “是真话啊,千真万确!” “讹兽的话谁敢信。”英招低吼:“再反省一百年都是便宜你们了,敢挑拨山君和久姚姑娘的感情,杀了你们都应该。” “英招!我们真的是憋不住了,你原谅我们啊!” “哼。”英招回了它们一个鼻孔喷气。 见这画面,久姚忽觉得两只讹兽也挺可怜的,它们本来就是天生爱说话且说假话的神兽,非逼着它们一百年不讲话、讲了也必须是真话,好像真的很强人所难。 当然久姚并不会为它们求情,她正要再和英招讲讲阿筝的,可就在这时,整个空间剧烈的震动起来。 这震动来得诡异,连英招也不知为何。 周围的幻境开始消散,久姚、英招连同两只讹兽都被震动的力量掀到一片黑暗的环境里。震动变得更加厉害,上面似乎变成下面,左面似乎晃到右面,他们竟如同在这黑漆漆的空间里翻滚,一路越翻越远尔后,忽然看见了一抹光亮。 当久姚看到那抹光亮时,竟是身子被抛飞出来,摔得很痛。 耳边有人在喊:“久久!”她知道这是虞期的声音,可她却痛的浑身骨头都散架了似的,脑子更是眩晕懵然。 但很快,她就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从虞期的袖子里出来了,且是被意外抛出来的,重重跌在地上。 她看见了虞期和司宵,看见和她一样被抛出来的英招也在这陌生的环境里愣神,还有那两只讹兽,在愣了片刻后赶紧逃之夭夭。 久姚张口想喊虞期,然一片阴影蓦地从上至下将她笼罩。她愣了愣,朝着阴影的主人看去,霎时所有想说的话都被卡在了嗓子眼。 她看见一个庞然大物,离她很近,所以它的阴影才将久姚覆盖在其下。 这是一条蛟龙,身披鳞甲,头顶长角,前半身探到了她的头顶,后半身缠绕在一棵高大的神树上。那棵神树叶如翡翠,散发着异香,香飘十里,这香味对久姚来说一点也不陌生。 她几乎能确定,这神树就是返魂树。也就是说,这头蛟龙,就是虞期所说的镇守返魂树的神兽!虞期那一魂,就是被它给打落的! 一股危机感填满了久姚的内心,她从蛟龙充满愤怒的暗绿色瞳眸里,看到了嗜血和杀意。 “久久!”她听到虞期紧张的喊声。而在这喊声还未落下时,蛟龙便向着她,张开了血盆大口。 久姚顿时吓得不会动弹了。 血腥味从头顶铺盖而下,一并而来的还有蛟龙口中淌落的涎液和它阴冷难闻的呼吸。久姚仿佛一只纤弱的小兽,被灭顶之灾迎头罩下,这瞬间,她甚至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被整个吞下、还是被咬作无数块直到仿佛过了很久后,周遭都静静的,时间像是停止,久姚才宛如从壳子里探出头的蜗牛那样,怯怯的瞄向头顶的蛟龙。 然后,她看到了让她困惑的画面。 一条小虬龙,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这会儿夹在她和蛟龙中间,看样子竟是在维护她。 所谓虬龙,是蛟之子,头顶无角。久姚困惑的打量这条虬龙,虬龙正发出低低的吼声和蛟龙交流,蛟龙时不时回应上两声,又沉默了一阵,接着缓缓退开。 虞期和司宵已捏了满手心的汗,见状,呼道: “久久!” “阿久!” 蛟龙却朝着他们大吼,声音暴躁狂怒,暗绿色的眸里仇恨闪烁,缠在返魂树上的尾巴蓦然朝两人扫过去,把他们扫开,摆明了不许他们靠近久姚。 “你们”久姚怯怯问道,也不知该问蛟龙还是虬龙。 小虬龙听了久姚的声音,扭过头看她,竟是发出一串听来很愉悦的龙吟声,还围着久姚飞了两圈,最后离奇的扑在她怀里。 久姚完全懵了。这是怎么回事? “它说你救过它。”蛟龙忽然说道。 久姚讶异这蛟龙还能发出人声,且是妇女的声音,她疑惑道:“我救过它?” “你救过我儿子,八年前,在泗水。” “八年前,泗水”久姚猛然想起一件事,这事她从发生后就没放在心上,记忆也只剩下微末。她抿嘴皱眉,努力的想着,昔日的点点滴滴被拼凑于脑海。 那时的她只有八岁,还不曾被泗水公子纠缠,常和伊挚、妺喜跑去泗水边玩耍。 一日玩的又累又饿,伊挚把妺喜扶到河滩旁一块圆圆的大石头上坐下,便拿着自制的弓箭去觅野味来吃。久姚仍歇不住,趁着伊挚打猎这会儿,折了个尖利的树杈,挽起裤腿走进河里,想叉条鱼。 毕竟年纪小没经验,久姚忙活许久也没叉到鱼,反在河里越走越远,走到了一处乱石瀑布。 瀑布不大,乱石丛生,久姚摸着石头走,钻进瀑布里,想找找有没有鱼窝可以掏的。 结果鱼窝没掏到,反发现瀑布里别有洞天。小孩子好奇心强,当下就寻了进去,寻没多久,竟看到一条小虬龙被又粗又长的铜钉子钉在石头上,身体周围更被设了结界。 久姚当时也是奇怪,不知怎的竟不害怕,反而觉得这小虬龙很可怜。正好伊挚从小就钻研过巫术,和久姚讲过结界和铜钉子这种事,久姚有个印象,便试着移开地上多出来的一些陶片之物,不想竟然真的打开了结界。 久姚又去拔钉子,拔了半天,双手磨了几个血泡,终于。 小虬龙被释放,狂叫一声,朝着久姚怀里撞过来。久姚猝不及防,被它撞飞,后脑勺磕在石头上,晕过去了。 回忆至此,久姚再好好打量这条虬龙,大概还真是八年前她救下的那条。这虬龙当时大概是太高兴了,感激的往她怀里扑,结果用力过猛,反把她撞晕。等她醒来的时候是看不见这条虬龙了,她是被伊挚和妺喜的喊声扰醒的,揉着疼痛的后脑勺又爬出了瀑布,会合那两人后,被他们责怪了一通。 “我晕过去后,你便离开了那里,来到聚窟洲?”久姚问虬龙道。 虬龙点头,它母亲蛟龙说道:“我们母子本来就生在聚窟洲,它幼年贪玩,跑去神州,不慎被坏心眼的巫师拿住,想寻法子炼化出它体内的‘破元珠’。” “破元珠是什么?”久姚听得有些愣。 蛟龙道:“就是虬龙在向蛟生长的过程中,凝聚在体内的一团神力,乍一看像是妖物的内丹。但凡服食破元珠的人,能突破连仙神都突破不了的高等结界、障壁,神州上那些黑心的人自然很多想得到它,这样就能肆意出入仙境魔窟、洞天福地,寻得各种宝物。哼,真是天真,破元珠可不是能被强行提取出来的,非得虬龙自愿给出去才行,否则破元珠被引出体外的瞬间,就会自行毁灭。” 久姚越听越愣,下意识问道:“所以,我救下它之后,它便回到了聚窟洲,也没有被人拿走破元珠是不是?” 蛟龙用审视的眼神来回看了久姚几遍,说道:“它为了报答你的恩情,在你晕倒的时候,把破元珠喂给你吃了。” 久姚身子晃了晃。 第92章 取魂魄 “没了破元珠,你会怎么样?”久姚的第一反应就是询问虬龙。 儿子还不会讲话,蛟龙替它说道:“不会怎样,就是会停止化蛟一段时间,等重新在体内凝结出一颗新的破元珠,它就和从前一样了。” “那你儿子现在可有幻化出新的破元珠?” “几年前就幻化好了。” 这样啊,那她就放心了。久姚抿着的唇慢慢舒展,下意识的望向虞期和司宵。 蛟龙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看到虞期时,满目暴躁和仇恨,狠声道:“你们怎能是一伙的!岷山君挖了返魂树的树根,害我废了好些灵力才养好返魂树,当然我也没让他好过,打落他一魂。哼,就知道他会回来!” 久姚忙说:“对不起,虞期当时是为了救我,我被钦原给蛰了。” “为了救你?”蛟龙不阴不阳的哼道:“倒是至情至性!” 因蛟龙不断摆尾,虞期和司宵怕伤到久姚,都不敢贸然接近。久姚望着小虬龙喜悦的姿态,想着自己之所以来聚窟洲,就是为了能帮上虞期的忙,眼下她决不能让他们担心,而是要尽力和这蛟龙母子讲和。 她鼓起勇气,抚摸上小虬龙的头,在它头顶摸到两块鳞片有些凸起,必是要长角了。她小声道:“想来,你离化蛟也不算远了吧,承了你的破元珠,真不好意思。虽然我们两不相欠了,可是虞期的一魂我是真的想拿回去的,我看不得他日渐虚弱。你帮我劝劝你母亲好不好?” 虬龙点头,赶紧和蛟龙交流去了。蛟龙方才就看久姚和它儿子嘀嘀咕咕的,猜也知道是让儿子说情来了。蛟龙虽不想首肯,但耐不住儿子不断磨蹭,还是微有动摇。 久姚趁机跪倒,乌鸦鸦的发丝垂落在地,朝着蛟龙叩头:“如不是为了我,虞期怎么会扰你的清净,更不会打返魂树的主意。你、你把虞期的魂还给他好不好?要不就用我的一魂来换” “久久!”虞期听到她的话,脸色骤寒。 久姚接着磕头,“求你了,你的灵力消耗了还能养回来,返魂树也已经被修复了,可是虞期少了一魂却会日渐衰竭的求你别让他死。” 蛟龙敛了眸中森凉,放缓语气问:“你既然知道少了一魂会日渐衰竭,还想拿自己的魂来换?” 久姚充满决心:“如果只有这个办法的话,我心甘情愿。” 虞期冰寒的面色掠过苦楚,心头一阵酸味翻涌。久久总是如此天真,别人对她的一点好,就能让她恨不得拿整个世界去换。若他此来夺回一魂,还得抵上她的一魂,那他不如永远都瞒着她好了! 启唇欲言,却被司宵按住手臂。司宵给了他一记眼色暗示,仿佛在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不要因为太在意她,就信不过她的能力,且往下看吧! 一片静默,夹杂着偶然凸起的神兽吼叫,不知是从聚窟洲的哪个角落传来的。 风吹衣袖,轻轻摩擦出响声,久姚缓缓抬起头,眸中神色真挚,望着蛟龙。 小虬龙看不下去,又喋喋不休起来。蛟龙被它磨蹭得烦了,朝它恶吼一声,整个身体朝高处升了两三丈,冷冷道:“那一魂就在返魂树下,你自己去捡吧。” 久姚一怔,明白蛟龙原谅他们了,忙道:“谢谢你!” 不敢拖延,怕蛟龙变卦,久姚忙跑向返魂树下。仔细找了一圈,果然看见一团晶莹剔透的白雾静静的团在树下。久姚伸出手指,试探性的触碰白雾,确定不会伤害到它,遂用双手将其捧起。 “谢谢你们。”她再度向蛟龙母子道谢,小心捧着虞期这一魂,朝他走去。 虞期如释重负,这才发觉两只手心湿的不成样子。脸上的紧绷随着久姚的一步步走来而舒缓了些,眼底柔和下来,带着些缱绻的味道,无声叹了口气。 她这步棋,走得险。 即便是走对了,也教他提心吊胆,如受了场大刑。 其实久姚心里也过意不去,觉得自己是挟恩图报,连带着还利用了虬龙的善良和蛟龙对它的母爱。 但她必须达到目的,眼下只要把这一魂交还虞期,这趟行程就能圆满终结了。 久姚加快脚步,对面虞期忙迎上来。 可就在两人即将会合的时候,整个聚窟洲忽然震动起来。久姚一个站不稳,跌落在地,手里的魂也飞了出去。她忙起身冲去捡拾,虞期伸手拉她,却只扯住她袖口一角,滑溜的丝绸仍旧从他手中溜走。虞期也有些站不稳,飞身而起要赶到久姚身边。久姚仍一股脑的冲向越飞越远的一魂,伸长手臂,企图抓到它。 整个聚窟洲连同周遭气流全都狂猎的震动翻卷,有奇花异草被连根拔起,满头乱飞,久姚生怕那一魂被这些东西撞坏,一边追赶一边施法打落这些东西。 司宵、英招各自稳住后,也朝她追去。那小虬龙不安的卷上蛟龙的身体,蛟龙亦有些慌张,连连说道:“这样剧烈的震动,不是海啸!这是有人在作怪!” 说时迟那时快,海面上一团水柱高高激起,风卷着海水,如一条巨-龙探出水面,探向几人所在之处,目标竟是冲着久姚。 久姚却眼里只有虞期那一魂,还在卯足了劲追赶,终于如愿以偿,将这一魂牢牢抱回怀里,却一仰头,就见那水柱罩到头顶。她只来得及倒抽一口气,就被水柱整个吞下。虞期接踵而至,周身灵力溢散,随即要抢人。水柱却卷着久姚飞快缩回海面,同时聚窟洲的震动骤止,一片死寂。 虞期仿佛能听见心被紧紧揪住的那声咯噔响声。 仅一瞬间、仅一瞬间!那道水柱便从他眼前夺走了久久! 这种仿佛被剜掉心头肉的感觉,痛的虞期几欲抓狂,一段被摧折的奇花,恰好从他手边落下,被他猛地握住,发泄般的捏碎,片片灰烬如雪片似的纷飞下来,落满一地。而虞期本人则跟箭似的,扎向那水柱来时的方向。 司宵见之,叹了口气,忙与英招跟上虞期。 久姚在被水柱卷入后,便浑身受到水的挤压,痛苦的五官扭曲。 她还死死抱着虞期那一魂,将身体蜷缩成一团,努力护住它。身体被水柱卷得翻来覆去的,然后咚的一声,落入海中。 她知道,她是被这水柱给摄到海中了。施展此法的人像是怕她被虞期找到,在海水里又把她拖行了好久,最后竟是到了深海之下的一处宅院。 对凡人而言,潜到如此深处,五脏六腑定要被海水挤压破裂。但久姚早已修成半根仙骨,又修习了避水术,因而,此刻只是稍有些不适。 然比起自己的处境,她更担心虞期这一魂能不能在海水里存活。久姚赶忙分出自己一点元气,小心包裹住一魂,然后把它塞进穿着的火浣布里,希望借自己的元气和火浣布的神力,守护好它。 然后,她看向那深海宅院,她正在朝其靠近。她想,那个施展水柱摄她的人,定是宅院的主人。 不禁想起这些日子的种种,久姚忽觉得自己的心理承受力越来越强了,从离开有莘氏开始,就在天车上被青女摄魂,然后又见青女入梦、来去匆匆,接着是到聚窟洲前被虞期摄进袖子里,在他袖子里走过好几处幻境,跟讹兽过了招,最后又差点被蛟龙吃了,兵行险招赌了一把,拿到一魂,原以为总算结束,不想现在才是开始。 难为自己竟还能保持冷静了,久姚自嘲的想着。这些天究竟走了什么霉运,怎么总被人摄来摄去? 她很想好好端详一下,宅院里那个人是何种嘴脸。然当她见到那人时,不由怔住,同时脊背一凉,一股恶心的感觉从胃部直达檀口。她甚至想当着他的面,呕他一身。 泗、水、公、子。 竟然阴魂不散至此! 她道:“没想到你在这聚窟洲之下的深海里,还有宅院。” 泗水公子倚靠在水晶做的小榻上,手里端一水晶杯,正喝着什么琼浆佳酿,一双淫-邪的眼就盯着久姚微开的领口看。 他身边还有两个妖精在伺候着,鱼精给他捶腿,蚌精芊芊玉手拎一颗红-果子,吊在泗水公子面前,左右摇着。泗水公子仰头,一口咬住,蚌精赶紧顺杆子把自己的手指送进他嘴里,被他美滋滋的唆起来。 他边唆还边看久姚,发出腻腻歪歪的声音,忽的拽着蚌精的胳膊,把她拉上小榻,翻身压住了蚌精丰-腴的身子。鱼精立刻发出娇嗲的笑声,也跟着爬上来,缠在了泗水公子身上。 他这才对久姚笑道:“阿久你好好看看,这哪里是宅院,这可是我爹在西海的行宫啊!” 神州的众位河神,好些都在四海有行宫,这一点久姚知道。只是没想到,好巧不巧的,这泗水河神的行宫就在聚窟洲附近。 她无心看周围垂挂的各色海贝和水晶,冷冷问道:“你怎么会跑到行宫?” 第93章 发威了 泗水公子两眼放光,“本公子当然是来找你的!” 久姚道:“你之前下在我身上的追踪术,已经不存在了,你如何知道我的行踪。” 泗水公子傲然一笑:“女人就是好骗,本公子从来都没有在你身上下过追踪术!” “你说什么?”久姚惊讶。 “监视你的另有其人。”泗水公子邪邪笑道:“那个人比我爹还厉害,根本不用对你施法,也能掌握你们的动向,你看我这不就追来了吗?” 久姚恨恨道:“那个人是谁,他想做什么?” “本公子也不知道他是谁,都是我爹替我去问他的,至于他想做什么”泗水公子嘿嘿直笑:“不知道!我就知道自己想做什么!阿久,我想你想的都要疯了,你那么不解风-情,我就带她们俩来教教你,让你也尝尝在本公子床上的销-魂滋味好不?你要是尝过了,肯定哭着喊着要和我在一起!” 恶心!久姚恨不得撕烂他这张自以为傲的脸。 时至今日,这人的污言秽语,已不会再让她脸红恼怒了,只余满腔仇恨,呈现在眸底便是映寒如冰,冷冷的像是深夜里落满屋前的冻霜。 久姚冷道:“你慢慢和她们玩吧,我要走了,不然等虞期和我师父找过来,你就完了。” 泗水公子面目一抽,恶狠狠道:“贱-人,真不识抬举!想走?你走得掉吗!西海广大,岷山君和羽山君是找不到这里来的!”说罢一扬手,几十只鱼虾螃蟹跑出来,堵住了久姚的去路。 久姚自知依旧不是泗水公子的对手,心中骇然,一遍遍告诉自己一定要挺住,寻找机会、寻找机会 她调整好心绪,做出一副绝望的姿态,身子软软的滑坐在地上,仿佛认命了似的,还含着屈-辱,咬唇望向泗水公子。 见她这模样,泗水公子的心一下飞上天了。就说这小贱-人总归是斗不过他的,先前几次是他运气不好,没能得到她,这次天时地利都在他这里,看这小贱-人还翻得了身不!反正他对她也差不多忍耐到极限了,待得了她的人,就狠狠折磨死她,也算把之前被她戏耍的仇给报了! 泗水公子盘算的极好,美得都要淌出口水来,伸手就在身-下蚌精的身上乱折-腾起来。这蚌精原先在泗水里就是他的相-好,把他前两任妻子都气得死去活来的,魅-惑男人的功夫自然不差,忙就回应起泗水公子,狂-野热-情,甜-腻腻的声音一圈圈散开。 鱼精也两眼放光,生怕自己落后了似的,赶紧跑到泗水公子的怀里。 久姚强忍住作呕的感觉,双手抱胸,眯眼看着小榻上的三人。泗水公子起劲的很,一边幻想着久姚在他身下该是何种模样,看向久姚的视线十分露-骨。 他以为久姚抱起胸口,是看的眼馋了,殊不知她是还惦记着藏在怀里的一魂,也是想借此告诉自己,别被榻上不堪入目的画面影响。 不必和他们一般见识、不必和他们一般见识久姚不断说给自己听。 然而她到底是个姑娘家,就算定力再好,也被那三人演绎的场景和那些无孔不入的声音闹得面红耳赤,呼吸也紊乱起来。 他们、他们简直没有廉-耻!竟然在人前还能这么投入,这里不光只有她,还有那几十只鱼虾螃蟹都流着口水瞧着呢,他们、他们三个居然 久姚在心中咒骂,红着脸观察鱼虾螃蟹们,想等他们看入迷的时候,偷偷溜走。然这帮鱼虾螃蟹不是省油的灯,竟然一边观赏表演,一边把久姚看得死死的。 久姚没法钻空子,又被泗水公子三人折磨得浑身燥热,好像身子全都软了。她咬唇,倔强的望一眼殿外黛蓝色的海水,看不到虞期的影子,唯有在心中默念他的名字。 等泗水公子他们终于结束一轮,久姚已额角全是汗。见蚌精和鱼精懒洋洋从榻上下来,衣服都不打理,久姚更觉得恶心,别过视线不看她们。 两个女妖却不介意自己的形象,走向久姚,一左一右,将她不客气的提起来,那蚌精还笑道:“怎么样,我们姐妹的这套手段,久姚姑娘可学会了吗?是不是迫不及待的想试试成效了?” 蚌精说话妩媚的很,语调要拐好几个弯,腻的像放坏的糖浆,听得久姚直起鸡皮疙瘩。她忽然就联想到大夏的那个夕儿,也是妖娆到极致,却比这蚌精强多了,起码她还知道,在人前要穿衣服。 “久姚姑娘,该你了,公子在等着你呢。”蚌精和鱼精拖着久姚,往小榻送。 久姚不客气的拍开她们的手,冷道:“我自己去。” 泗水公子一听,忙直起身子道:“阿久,我的好阿久,你这是终于开窍,愿意从了我是不是?”他就知道,自己魅力无限,总是会将这小贱-人拿下的。 久姚回头,望向殿外,晓得虞期和师父怕是找不过来了,不由叹道:“是。” “真的?太好了!”泗水公子欢喜道:“阿久你快过来,让本公子好好疼惜你!” 久姚摇摇头,不悦道:“我不喜欢有人看着,你让他们都走开。” 泗水公子迟疑了。把人都支走,这小贱-人不会又耍什么花招吧? 似是见他不肯,久姚眼睛红了,哽咽着说:“我、我毕竟是黄花闺女,你教这么多人看着,还不如教我死了算了!”作势便要掐住自己的脖子。 泗水公子吃软不吃硬,想着久姚刚刚看得面红耳赤,没准真认命的想从他了,再说她现在已经是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他还怕她不成? 他根本不必多虑,这次她一准逃不掉了! 泗水公子的满足感爆发,挥退两个女妖和那些鱼虾螃蟹们,让他们到殿外好好看守着,不许乱看。 久姚这才用袖子抹了把眼角的泪,缓步走上前来,却在泗水公子就要伸手去捞她的时候,后退了两步,避开。 “阿久,你为什么躲着我啊?”泗水公子问。 久姚不语。 泗水公子便从榻上起来,朝久姚靠近,“好阿久,快过来,你这么香这么嫩,快让我好好尝尝你的滋味,快啊!” 不想久姚忽然狠狠踢了他一脚,这一脚踢得极狠不说,还是往他那地方踢。 随着杀猪般的尖叫响起,久姚大声喊道:“公子,不要啦!”这声音让外头准备进来的鱼虾螃蟹们停住脚步,以为两人是玩起来了,便没进来。 泗水公子捂着那里,疼的面目扭曲,瞪着久姚,咬牙切齿道:“贱、贱-人” 久姚不给他说话的时间,冲上去又是一脚,还是踢他那儿。同时使出一道掌-心-雷,劈在泗水公子后颈处。 泗水公子哪里知道,久姚修为突飞猛进,速度和力量都非先前可比。避之不及,那地儿又被狠踢一脚,正痛的要还击,便被雷给劈晕了。 水族怕雷,久姚握住发麻的掌心,庆幸自己抓住机会,总算是摆平了泗水公子。 松了口气,只觉得身体虚软的要散架了,差一点就站不住,堪堪要跌坐回地上。她不敢松懈,还得对付那些鱼虾螃蟹和两个女妖。 久姚望了眼殿外,他们还是没有察觉。她轻手轻脚扛起泗水公子,把这具汗唧唧、肚子上净是赘肉的身体推回到榻上,接着压低自己的嗓音,尽量粗声粗气的哀嚎一声,声音出口了,就赶紧翻身到小榻之下躲好,敛藏灵力和生气,一动一动的不出声。 而那些鱼虾螃蟹和女妖,听见一声粗声哀嚎后,以为是泗水公子出事了,迟疑片刻,忙蜂拥而入。 当瞅见泗水公子晕倒在榻上时,他们慌作一锅粥,你撞我我撞你,连连喊道:“公子被雷劈了!该死的施久姚!” “她肯定还没走远,追!” “赶紧追啊,别让人跑了!” 鱼虾螃蟹们反应过来要追人,便一窝蜂散开,都去追“逃走”的久姚。顿时偌大的殿里就只剩下两个女妖,靠在小榻边,不断喊泗水公子。 久姚生怕泗水公子被她们喊醒,找准机会,从榻下翻滚而出,仰面正对上两个女妖的脸。两个女妖没想到小榻底下滚出个人,一愣,教久姚抓住空隙,一手一个掌-心-雷,直劈她们面门。 “啊!” “我的脸!” “我的眼睛!” 两个女妖凄厉惨叫,大概都破相了。久姚忙撑起身子,飞也似的跑出去,因为紧张,还栽了个跟头。她赶紧爬起来,继续跑,直到跑出行宫,猛地扎进茫茫海水里,才将那一干人等远远的甩在了后面。 心还在狂跳,呼吸紊乱的上气不接下气,后怕一股脑的袭来,让久姚瑟瑟发抖。她不由自主的伸手,探入怀中,确定虞期那一魂还好好的,这才定心些许。 今天,自己的表现,太出乎自己的意料了,她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被逼急的兔子,咬起人来,竟也不带含糊。 第94章 小白兔 在今日之前,她从没想到去踢泗水公子那地儿的,更不会用雷劈女人的脸,想起刚才的一幕幕,那时候她是鼓足了勇气的,待逃出来再回想,却发觉整个人都要虚脱了。 当然,那两个女人算不得好女人,也算不得无辜人,但毕竟,她们与她没有那么大的仇恨,她竟然直接破了她们的相,劈瞎了她们的眼睛。这样做,是不是过了点? 转念一想,她们毕竟是妖物,毁容和瞎眼这种事,修炼一阵子就能治愈了,也没多大的损失。这样想着,久姚便不再多想,一边克制住心中的后怕,一边往海面上去。 她要小心避开那些正搜寻她的鱼虾螃蟹,也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在泗水公子醒来之前,回到虞期身边。 西海广大,其深无法丈量。 周围皆是漆黑黛蓝,游鱼时而从黑暗中钻出,时而不见。 海是神秘的,听说,海中有很多凶猛的异兽。久姚真的很怕、很怕,一个人在黑漆漆的水底世界里,根本不知道哪里是哪里,她只有一直向上走,一直向上,期盼着下一刻能看到太阳的亮光。 这里真的太深了,她朝上面漂了许久,也只是发现海水的颜色不再那么深。前方,黑暗中忽的传过来一声沉闷的低吼,像是龙吟。久姚不知道来者是凶猛还是良善,怕的不敢动,双手抱住胸口的一魂。 黑暗里,有庞然大物在游动,最先显现的是一双暗绿色眼眸,活像黄泉路上悬挂的鬼皮灯笼,仿佛被风一吹,就能发出阴森森的哭泣。 自然海底无风,久姚只看见那双眼离自己越来越近,那庞然大物的身形也慢慢浮出。是龙,好像真的是龙,不对,不对是蛟! 久姚下意识觉得,这蛟该不会就是聚窟洲上那条吧,她看着蛟龙游到自己面前,与它对视片刻,这片刻说不上是恐惧还是疑惑,只知道心里是发毛的。 久姚刚想开口,这蛟龙便张开血盆大口,将她一口吞进去了。 久姚差点吓晕过去,护着怀中一魂,随着蛟龙吞咽的力气,滑到它的体内。本以为会栽到什么恶心的地方,却不想被一个怀抱接住。 这滚烫的怀抱是如此熟悉,教久姚一时愣住,待瞅到虞期那张惊喜的脸时,久姚只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破了,就像是飓风从风箱里狷狂而出那样,狂猎的顶上脑海,几乎要把久姚淹没。 之前的惊吓、屈-辱、恐惧,还有惶惶不安,瞬间爆发成两行眼泪。久姚哇的一声哭出来,反扑着抱紧虞期,泪如雨下。 见她这般,虞期便猜到几分,心中一痛,自责万分。他揉着久姚道:“久久,对不起,我竟然害你遭了这份罪。本想着将你保护在袖子里,却在和蛟龙激战时,被它看出破绽,教它把你撞了出来,才有之后种种。果然,还是不该带你来聚窟洲。” 这是在质疑她的能力吗?久姚一听,哭得更委屈了,粉拳不断落在虞期胸口,“你那一魂是我拿到的,我从掉进西海里就一直护着它,就怕它出什么问题。现在能物归原主了,你还怪我” 她哭得越发委屈,看得虞期心疼不已。 “好、好,我错了我错了,久久别生气了好不好,我为刚才的话向你道歉。”虞期任凭久姚的捶打,叹了口气,道:“我只是太害怕你出事了” 又被他搂着,安抚了半晌,久姚才慢慢平息下来,却还抽着鼻子,一下一下的哽咽。 她是被吓坏了吧,不知道她遇到了什么,大概是强撑着到此,见了他之后便再也撑不住,便成了这让人心疼的样子。虞期不敢松开她,生怕她会失去安全感,便一直抱着,柔声道:“你被掳到西海后,我和司宵、英招追过去,在岸边时,那条蛟龙过来帮忙。毕竟水里面还是它熟悉些,它将我们载到腹中,下入海里,依靠我和那一魂之间的牵连感应,去寻找你的踪迹。我想你和那一魂是在一起的。” “嗯” “可是,一开始我还能感应到那一魂的所在,但很快就失去了感应。” 久姚一怔,明白了什么,颇有些哭笑不得。她把虞期那一魂从胸口小心翼翼的捧出来,解除了自己罩在上面的元气,苦笑:“我想护着它,就用自己的元气把它包住,没想到却切断了你和它之间的感应。” 原来如此。虞期庆幸最终还是找到了她。他将这一魂重新融入体内,而后便将久姚抱得更紧,下巴抵在她颈窝,没有再说话。 彼此相拥了很久,虞期松开久姚,拉着她往深处去。 这蛟龙将身形变大了数十倍,肚子里也就大得很。虞期竟是将袖子里的兽皮、毛毯、桌椅全都搬出来,在蛟龙肚子里铺了个怡然的休息之处。而英招就卧在毛毯上,司宵则坐在桌子旁,瞧见久姚,俱是惊喜。 “阿久。” “久姚姑娘。” 司宵和英招也担心坏了。 久姚一见司宵,又忍不住哽咽,哭着扑到司宵怀里,“师父,师父” “没事,你乃命格独特之人,自能逢凶化吉。”司宵不太会安慰人,简单说了一句,就把久姚推给虞期。 虞期抱着她叹息:“怎么又哭了,到底遭遇了什么,说给我们听,不要一个人憋着。” 久姚抽抽鼻子,这方从入海时候说起,把事情来龙去脉全都讲了一遍。 还未等讲完,就被虞期打横抱起。他竟还腾出一手,从袖子里直接拿了间房屋出来,抱着久姚进了屋子,甩手关门,在床上坐下。 怀里抱着久姚,她坐于他腿上,红着眼睛看虞期的表情从恨不得杀人的恶寒到慢慢的平静。最终被他拍拍身子,得来一句:“对不起” 久姚喃喃:“你别这么说,虞期,你知道我看到你的那一刻有多安心吗?我只是想起之前的事,有些怕。” “你放心,那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了。”虞期说着,抱着她的动作陡然一紧,“我绝不允许它再发生了。” 这语调有狠劲。久姚心惊,问道:“虞期,你难道想杀了泗水公子?” “我的的确确想杀了他,让他再不能出现在你面前。” “可是弑神是重罪,你不能为了我而担上那种罪名。” 虞期默了默,自嘲的哼道:“所以有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我不是天仙,而是妖魔,那该多好。至少身份就是个做坏事的,再杀个河神公子,也不会如何。” 久姚心惊,把头埋在虞期胸口,娇声道:“别这么想,虞期,你看我这不是没事了吗?我凭自己一个人,打晕了泗水公子,支走了他手底下那些水族,还把他两个相好给用雷劈了。有句话是怎么说来着?人都是被逼出来的,不逼就不知道自己能有多少本事。虞期,我真的没有拖你后腿。” “我几时说过你拖后腿了?”虞期不由感叹:“久久,你的天真,迟早要让我心疼死的。” 久姚心里暖融融的,可还是觉得自己被虞期看轻了,不禁闷闷道:“我已经提升了许多了,到底是无法一蹴而就,但我会更加努力的修行。虞期,你可知道?其实泗水公子这次非但没讨到便宜,还在我手里吃了大亏?” “只是被你打晕了,如何算是大亏?”虞期问。 久姚此前在给他们讲述事情的经过时,并没有讲出泗水公子三人在她面前表演那种场面的事,也没说她踢了泗水公子那里。她脸皮薄,这种事情根本难以启齿。可这会儿和虞期谈到此处,俨然是混不过去了,只好照实道:“我在打晕他之前踢了他两脚” “然后?” “踢得是他那里。” 虞期的表情顿时古怪起来。 “他、他应该是残了吧。就是不知道他身为神祗,能不能治好”久姚说罢直想咬自己的舌头,她还坐在虞期怀里的,离他那里也挺近的。现在直接说出这种话,会被他怎么看? 只听虞期笑了一声,明明很轻、很温柔,可听着就是有点古怪。 “久久说的是,我不该不信你的能力。”他吻了久姚的额头,在她耳边道:“久久做得很好,不过,我刚才便想问久久,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和司宵没说的。” “我”久姚大窘。虞期是怎么看出来的? 她低下头喃喃:“我都说了,虞期。” 虞期笑了笑,只觉得她这模样还想蒙混过关,实在不易,他柔声道:“久久,告诉我,我不想看你藏心事的样子,我喜欢能轻松笑着的久久。” “我”久姚心虚,脸上一块红一块白。不是她有意隐瞒虞期,只是,那样污染视线的火-辣画面,要她怎么去描述? 久姚硬着头皮,蚊声道:“泗水公子觉得我未经人事,就拉着他那两个相-好一起做那种事,教我看全程的。” 不敢看虞期,豁出去了! 第95章 大灰狼 能感觉到虞期身躯僵了僵,听得他冷冷哼了一声,带着杀意低语:“泗水公子还真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皆会为他带来报应,就算我不能亲手杀他又如何?倒也要瞧瞧,他会落得个什么下场,想必,定是大快人心。” 久姚许久未听见虞期再说这样的话,一瞬间仿佛又看到了初见时那个冷漠毒舌的岷山君,她娇笑道:“你怎么诅咒人。” “如果诅咒能把他咒死,我求之不得。”虞期冷冷一笑,又温柔的凝视久姚,笑道:“不知久久看了那一场活-春-宫,心里究竟是什么感想,要不要与我说说?” 久姚红着脸道:“不要。” “久久,说说看。” “不说。” “久久?” “不要。” 虞期猛地将她一颠,吓得久姚惊呼,还以为要掉下去了,慌忙间本能的挂在虞期身上,把他缠得密不透风,又见他玉容美好,眸中含笑,吟然凝视她,久姚的脸霍的红成了秋季成熟的蜜-桃,羞道:“你、你要做什么” “我想听久久说实话。” “这怎生说得出口。” “说不出口?”虞期有些受伤般的道:“看来久久是觉得好看了,看得面红耳赤,都想体验了是不是?” “我哪有!”久姚大窘。 “没有吗?” “当然没有!”久姚情急道:“他那么恶心,还左拥右抱的,他那两个相-好更是而且当时那么多人围观呢,他们还若无其事的,我就没见过这么不知羞-耻的人!还有,那泗水公子是什么货色你又不是不知道,全身上下就没有能看的地方,比你不知差了多少!” 话一说完久姚就后悔了,完了,她是不是说了什么会让虞期想歪的东西? 虞期果然揪住她的话,故意想歪了,鼻尖蹭着久姚的鼻尖,喑哑的笑道:“久久怎么知道我全身上下是什么样的,莫非,久久曾经偷看过?” 就知道会这样!久姚羞恼道:“我只是一时情急。” “所以就把话说成这样了?” “我” “这样也挺好。”虞期把久姚抱到床上,搂着她躺下,厮-磨着她的鼻尖,问道:“久久不好奇么?想不想看看,久久?” 久姚心里如火山爆发似的,小脸如岩浆通红,嗔道:“谁、谁想看啊,我才不要看!” “久久何必口是心非。” “你讨厌。” 虞期笑意更浓,搂着久姚,与她厮-磨了一阵,复道:“真希望以后能看着久久身穿红嫁衣,被我抱到岷山去。” 久姚羞的说不出话,窝在虞期怀里,心跳如擂鼓。 窗外面躲着的司宵听不下去了,在外头轻咳两声,道:“有人还不曾喊爹,晚喊不如早喊,应该先让我听听名头。” 虞期似对他的行为不意外,撇眼望向窗外模糊的人影,冷冷言道:“这里没你的事。” 司宵道:“你这样和长辈说话有失体统。” 虞期道:“我看是你一厢情愿的太过厉害。” “她是我徒弟。” “我是你兄长。” “你须按辈分叫我声爹。” “去做梦吧,这个更适合你。” 久姚:“” 这怎么还吵起来了? 司宵叹道:“你总是如此高傲冷漠,太过不孝。” 虞期冷哼:“总好过你扰人说话,无事生非。” 司宵沉默须臾,败阵退走。 久姚更是无语,果然,这损人耍嘴皮子的事,还是虞期更拿手。 久姚将视线自窗口收回,低声呢喃:“虞期,有件事” “什么?” “破元珠。”久姚道:“那蛟龙说,我曾在昏迷的时候被虬龙喂了破元珠,这八年来我一点都不知道。听它说的,破元珠似是很厉害,这到底是个什么?” 虞期笑着道:“打比方来说,假如我在岷山设下障壁,令所有想进山之人皆会受到攻击,这时若有人是吃了破元珠的,便不会中招,而是能和平素一般顺利的走进山里。” “这破元珠这么厉害?” “的确是神物。” “我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种能力。” 虞期吻了吻久姚的额头,“所以说,这是好事。” 久姚有种得到宝贝的感觉,又被虞期搂在怀里宠着,心中甜滋滋的。朝他怀里拱了拱,与他又相拥了一阵,这时想到一事,说道:“虞期,你袖子里的那两只讹兽,在我和英招被抛出袖子的时候,也跟着一起出来,逃走了。” 虞期无甚在意道:“让它们去吧,一百年之约,只差一个月,就当是便宜它们了。”想了想又问:“它们是不是为难你了,久久?” 久姚撇撇嘴嘟囔:“为难倒称不上,就是变作一对母子,自称是你妻儿,那儿子的样貌还是照着你刻的,装的要多真有多真。” 虞期听得心紧成一团,竟紧张的砰砰直跳,蹙眉问道:“你信它们了?” “没有。” “它们露出破绽了?”虞期问道,心下自是松一口气。 久姚道:“只是因为我相信你,虞期,不然的话,我也不会故意去抓它们的破绽。它们的话,终是迷惑不了我。” “久久”虞期心花怒放,搂着久姚亲吻起来。她的信任,于他而言,比任何动听的情话都来得惹人欢喜。 彼此厮-磨了好一会儿,久姚气喘吁吁,都有些累了。唇瓣如樱,鲜红欲滴,被吻得有些肿。虞期用手指抚过她唇畔,微凉的指尖柔和、宠溺,久姚红着脸不说话,娇羞缩回他怀里,任他搂着。 不知过去多久,两人听得那蛟龙的声音在整个空间里响起。 “两位山君,我们碰上空间裂隙了,你们有没有兴趣去看看?” 久姚正想问空间裂隙是什么,屋外司宵便道:“一直以为空间裂隙仅只是传说,不想竟真的遇到了。虞期兄,千载难逢的机会,不可错过。” “这会儿你倒舍得唤我兄长了。”虞期不咸不淡回他一句,搂着久姚起身,道:“既然你师父如此兴致,我们便也看看吧。” “嗯。”久姚乖乖点头,虽然还是不知道,什么是空间裂隙。 难得司宵也有兴致勃勃的时候,待久姚出了屋子,便和她讲述了何为空间裂隙。 据言,空间裂隙多半是某地发生天变异象,或是有人经历了刻骨铭心,浓烈的情感化作一种神奇的力量,而使得当时的记忆实体化。当一个又一个实体化的记忆机缘巧合拼凑到一起,就成了错乱的记忆空间。这种空间的入口便如一道裂隙,往往出现在深山或深海,鲜少难寻。司宵会激动至此,原因可想而知。 但久姚一听“天变异象”的字眼,心里直突突,问道:“师父,那空间裂隙后面会不会有危险?” 虞期替其回答:“危险不会有,不过,因为空间便是种种刻苦铭心的记忆组成的,有些记忆可能会惨绝人寰,若是进入其中,身临其境,必是一番不小的折磨。” 久姚疑惑,“那师父为什么还想进去,只是因为空间裂隙的罕见?” “不单如此。”虞期一笑:“这种空间的形成,是连天神都无法左右之事,换言之,那里面也会生出许多珍奇至宝,非我们所能想象。” 合着师父是想找宝贝啊,久姚了然。既然这样,那她也去罢了,到时候小心些,别闯入别人遗留的记忆里就好了。 那蛟龙游到空间裂隙的入口处,便喊几人出来。 久姚被虞期抱着,身后是他暖和的胸膛,他的双手搭在她小腹上,暖暖的很是安心。这让久姚不畏惧空间裂隙散发出的浓烈灵力,她在出了蛟龙肚子后,定睛看着深海中那道宛如闪电的裂缝,金灿灿的有些刺眼。 英招打头先冲进去,而后是司宵。久姚和虞期对视一眼,虞期抱着她,悠然飘了进去。 一进去后,便是豁然开朗。天光明媚,暖风和煦,花花草草看似和神州大地无甚分别,偶有几人来往,怡然自得。 久姚在一刹那还以为是回到有施氏的城郊,怔了一怔,才发现此地全无一点人气,那来往的几人不过都是残存的记忆,重复演绎曾经发生过的事。 司宵显然对他们全无兴趣,他的注意力全在这空间本身,并且和英招两个十分默契的开始寻宝。 他两个越走越远,时不时传来激动的声音,俨然是又找到什么。久姚和虞期慢吞吞走自己的路,见一处景色不错,便走了去,走上一座山坡,于坡顶处俯瞰,竟能看到坡下是一片上古时候的村落,依山傍水,炊烟袅袅,时不时有鸡鸭的鸣叫声,非常惬意。 如不是知晓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久姚真想生活在这里,和虞期做一对平凡的夫妻。 脑海中闪过这念头,久姚当堂怔住,接着脸上便涌出沁红。 她口口声声说自己还没想嫁人,却自然而然的憧憬同虞期共同生活。自己总是这般口不对心,也怪不得虞期总要变着法子调-戏她了,还不是想听她把心里话说出来? 第96章 魂之契 思及此处,久姚壮起胆子道:“虞期,你可知我心里现在想的是什么?” “你说说。” 久姚娇笑:“我在想,要是我们也能一起过这样平凡惬意的生活,那该多好。” 虞期心里一暖,握了她的手,“我又何尝想让久久跟着我在岷山上受冻,如有那么一天,我能摆脱无赦的使命,久久想去哪里,我便陪你去哪里。” 久姚笑问:“你说的那一天,会是多少年之后?五百年?还是一千年?” 虞期认真道:“只要那时久久还在我身边,无论多久。” 感动在血脉里四窜,久姚仰头迎上暖风,让风吹干她已经湿了的眼。从她答应和虞期在一起开始,就相信他能够解决两人寿数的问题。但她用情深了,就乱想的多了,还曾在夜深人静时想过,若是她和虞期千年万载的相伴下去,久了,虞期会不会腻了她、再也不想要她了? 可此刻听见他这样认真的说,“只要那时久久还在我身边,无论多久”,如此承诺,将她的担忧一扫而空。虞期骨子里认真的很,有些诺既是许了,就必守一生。她相信他,朝着他一笑,反握住虞期的手,把头靠到他肩上。 静静坐着,脉脉不语,仿佛偷得浮生半日闲,看山坡下炊烟人家。久姚笑靥恬淡美好,偎在虞期身边,便也想不起之前在泗水公子那遭逢的事了,心下甜美如饮了饴糖,缓缓闭上眼睛。 身子被虞期牢牢的揽住,良久,听得他说:“久久,其实,坡下的那片村落,是我的故园。” 久姚猛地睁开眼,“那是你家?” “嗯,是我家,只是和我记忆中的有些出入,想必是过了些年头的,一开始我也未曾认出。” 久姚离开虞期肩头,看着村落,怔怔道:“你的家会呈现在这里这会是谁的记忆?” “村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虞期道。 久姚心中了然,抓紧虞期的手,道:“若是接近那里,万一看到些悲痛的东西,你会难受的。虞期,我们离开吧。” 虞期极喜这种被她关怀的感觉,唇角一扬,道:“好。” 家园旧事,看与不看又有何妨?他早已被抛弃在时间长河中,有她、有阿筝,就够了。 两个人离开山坡,瞧不见司宵与英招,那两人许是捡了太多宝贝,顾不上他俩了。 久姚索性怀着欣赏风景的心情,与虞期牵手漫步,唇角始终挂着娇美的笑,时不时凑近虞期,情意绵绵瞧他一眼。 虞期说:“等此间事了,我陪你回家探望一番。” “嗯,自打我离开有莘氏,旬月都不曾归家,娘定是很想我。”久姚笑道:“对了,我娘对你恭敬的很,你看上次,恨不得把你当一尊神位给供着。” 虞期玉容生辉,柔声一笑,低沉的声音如撞钟般敲在久姚心口:“等再见到她了,便该是我恭敬,那毕竟也是我未来的娘亲。” 久姚差点被噎着,反唇相讥:“娘都还不知道你我的事,你这声娘亲就先叫上了,怎么我师父和你扯了那么久,你都不搭理他?” 虞期悠悠道:“就他也配。” 久姚忍俊不禁,虽脑海里不由想到姚呈意,有些心酸,却很快就烟消云散,只觉分外窝心。 因这记忆空间是许多人的记忆机缘巧合汇聚而成的,故此,场景也时而如幻境般,忽然就发生变化。 久姚和虞期从一个山洞里穿过,走着走着,两侧竟不再是山石,而是人工雕琢的厚重墙壁。 墙壁笨重而丑陋,阴森冰冷,宛如深海之底。偶有粗大的石柱上刻着些已经模糊的字,那严峻狞厉的一笔一画,忽让久姚觉得眼熟。 是了,她想起来了,她见过这场景的。就在王宫世室的地底,那座古老的地宫遗迹,刻满了四百年前的夏篆字体,字字是血。 那座地宫会出现于此,自然只是一段实体化的记忆。那么,是谁的记忆?是当年那位失国君主的,还是夕儿的? 正想到夕儿,久姚看见前方出现的一名女子。 那女子所穿着的衣物,白的刺眼,她浑身遍布的伤痕,纵横交错,血迹斑斑,殷红的刺眼。 任谁都能看出,她受了一场又一场酷刑,也许双腿都废了,只能在地上艰难的爬行。麻绳般乱糟糟的头发从脑后拖在地上,有的披散在伤痕上,沾了血。她在朝地宫的深处爬,所行之处,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蜿蜒。 久姚看得心惊肉跳,不禁喃喃:“她是谁” 虞期安慰道:“这不是一段好的记忆,你若受不了,我们转身离开就是了。” 久姚定下心神,想了想,竟是朝前走去,“虞期,我想看看,她是谁。” 虞期应下,两人快步追上去,却发觉不管他们走快或是走慢,女子都和他们保持同样的距离,艰难的爬行。 看来,身为旁观者,果然是不能干涉他人的遗留记忆。久姚和虞期相视一眼,索性不紧不慢的跟上,看着女子一点点的爬向地宫最深处。有好几次,她都要因重伤而放弃,却硬是嘶吼着再度撑开双手,一双鲜血淋漓的手,似是连骨头都已断了。她还在坚持,隐隐发出带着啜泣的吼声。 久姚越是看不见她的脸,越是心揪得紧,咬唇道:“她到底是谁” 终于,女子爬到了地宫最深处的大殿,仰头望着大殿中央的一座悬棺,发出嘶哑的吼叫。 那具悬棺,没有棺盖,却用仙法化作一条条锁链,将悬棺中的东西捆得密不透风,看不出里头是人还是什么。而久姚记得,那次和虞期闯入地宫,也是进的这个房间,却并没有见到悬棺。也就是说,从前地宫里是有座悬棺的,封印了什么东西,后来却被解封了。 女子朝着悬棺一点点爬去,鲜血在她身后拖着长长的痕迹,她每向前一寸,都宛如要耗干生命。久姚极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支持她如此,大概是血海深仇。 许久后,女子终于爬到悬棺之下。 她已经站不起来了,却扒着棺身,如鬼怪从枯井中爬出那样,艰难的、狰狞的、痛苦的一点点直起来。将头探向悬棺中的条条仙术锁链,嘶哑的吼道:“恶魔以我之血解先祖之封释你自由以定魂契” 她咬破舌尖,将血滴入悬棺,悬棺内的仙术封印瞬间土崩瓦解。随着一团青烟从悬棺中溢出,棺内空了,女子也支撑到极限,如一只再也不能飞行的鸟摇摇欲坠,却在即将跌在地上之时,被那青烟接住。 也是在这一刻,青烟聚拢成一团,呈现出一个模糊的男人的姿态。他的身姿和样貌皆溶解在青烟中,若隐若现,看不清楚。而他的声音,却是久姚和虞期都不曾听过的。 “你是姒文命的后人?” 姒文命,正是大夏开国君主禹之名讳。 女子的声音,微弱的如在地面匍匐:“是否则,也解不开你的封印” “那倒是。”男人道:“你刚才说,要和我定下魂契,做我的奴隶,受我驱使,是吗?” “是” “我是什么,你知道?” “知道你是恶魔我把自己卖给你,多少年都可以只求你实现我的心愿。” “什么心愿?” 女子歇斯底里道:“我兄长被杀,国权被夺,我兄嫂怀着他的孩子从狗洞逃走我要你保那孩儿出生为男令他将来长大后,重新夺回我夏后氏江山” “这很简单。”男人沉吟片刻,嘲笑道:“你亏了。” “我知道亏了所以我还有一个心愿” “说说。”男人带着嘲笑的语意,饶有兴味。 女子竟也笑了,身体如冬日枯木上最后的一片残叶,有一下没一下的颤抖,怕是随时都要零落。 她偏过头,也用一种饶有兴味的眼神,冷笑的瞧着男人模糊的脸。此刻久姚终于能看清她的面目,虽然染着血污,虽然冰冷无色,却的的确确是夕儿那张脸! 久姚不禁出声道:“她是夕儿,这当真是夕儿的记忆,虞期,夕儿果真与那座地宫有关。那团青烟不知是什么,看起来从前曾被封印在地宫里,被夕儿放出来了,大夏得了他的帮助,才使得第六任君主抢回了政权。” 虞期点点头,示意她的判断都没错。而两人眼前,夕儿动动唇,说出她的另一个心愿,可那声音太微弱,两人都没能听见。 只有那男人听见了,他有些奇怪的看着夕儿,而后将她搂到怀里,发出一声诡异的笑声:“好,成交。” 他的声音一圈圈散开,低沉、立体、像是两块古玉撞在一起。随着他话音落下,他和夕儿的身影双双消失,周围的地宫也坍塌成千万块,碎片刹那间又重新拼凑为蓝天白云、花草树木。 想来这段记忆到此便结束了,久姚的心还揪着,难以想象夕儿曾经有这样黑暗的过去。 她抚着胸口,垂首蹙眉,问道:“虞期,什么是魂契?” 第97章 九穗禾 虞期的手在久姚腰间揉了揉,安抚她的心绪,解释道:“所谓魂契,彼此以灵魂为誓,各取所需。在魂契达成之前,如有一方违背,则永堕十八层地狱,永受酷刑。” 久姚心中一惊。夕儿的另一个心愿到底是什么,竟会让她这样义无反顾的定下魂契。记忆里这个冰冷的、绝望的女子,还有如今妩媚妖艳的夕儿原来,她竟是这般可怜之人。 老实说,久姚并不喜欢夕儿,甚至可以说是厌恶。然而,夕儿的可怜,又令久姚心软,令她同情。她忽然很想知道,夕儿遭遇了什么。 重新走在蓝天白云下,袅袅花香让人心旷神怡。 久姚揪紧的心慢慢放松下来,虞期牵着她的手,低低说着些劝慰的话。她不想让虞期担心,遂朝着他笑道:“我没事。” 虞期凝视久姚,说道:“其实你很在意那段记忆的前因后果,亦想知道在她身上还发生了什么。” 久姚点头道:“是。而且,我最介怀的,就是那个男人的身份。既是被封印在世室下的地宫里,那该是怎样的恶魔,而现在,他又在何处。” 虞期失笑,伸手在久姚头顶一揉,“别想了,小脑袋都要被想炸了。” “我”久姚一窘,嘀咕:“我知道了,听你的。” 两人继续漫步,心与心相印,平凡美好,也懒得想什么寻宝的事。而司宵和英招大概还在不亦乐乎的找宝贝,仍不见踪影,久姚喊了几声,也没听他们答话,干脆不理他们了,和虞期走向一片开满野花的小坡。 这花间,亦有些人来来往往,俱是他人记忆。久姚避过他们,顺便瞅了眼这些人的装束,怕也是几百年前的。却就在这时,不知从哪跑出一人,踉踉跄跄的跑到她面前,久姚定睛一看,居然是泗水公子。 久姚顿时戒备,虞期将她拉到身后,漠然直视泗水公子。 久姚正想问“这是谁的记忆”,就听泗水公子气急败坏道:“好你个施久姚,贱-人!骚-货!居然敢用雷劈本公子!还踢我看本公子不折磨死你!” 久姚一惊,不好,这泗水公子是真人啊,想必是他醒来后便出来追她,结果也凑巧遇到这空间裂隙,便跑进来。真真是冤家路窄! “久久,退后。”虞期说道。他声音低沉轻柔,充满安全感,但久姚还是听出这之中藏也藏不住的杀意。 虞期是个冷静的人,她相信他不会不计后果的真杀了泗水公子,她嘱咐道:“你小心些。” 虞期唇角微扬,毫不把泗水公子放在眼里。这种货色,不过是天生有点神力罢了,岂是他的对手。 泗水公子看出不对,怒道:“岷山君,你想干什么!你要是敢冒犯我,我爹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谁让谁吃不了兜着走还不一定吧。”虞期冷哼:“何况,你爹又是什么东西!” “好哇,你——”话没说完,就被虞期一拳头揍过来,泗水公子直接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叫,肚子挨了一拳,顿时口吐酸水,脏了满脸。 眼看着泗水公子跪倒在地,久姚虽心中痛快,却也惊讶于虞期竟然直接用拳头。她捂住嘴,讶然盯着虞期的背影。头一次发觉,那个高高在上、对许多事都不屑一顾的岷山君,竟也有如此“俗气”的一面。 泗水公子挨了一拳,心里更恼了,骂骂咧咧的施法还击。虞期不让他如愿,两人打了起来,虞期怕波及到久姚,腾出空将她往后一扫,久姚的身子便倒飞出去。 她被送到安全范围,仰脸瞅着那两人从地上打到天上,再从天上打到远方,术法光芒你来我往,眼花缭乱。 久姚挂心虞期,忙追了去,不想竟被半途杀出来的司宵和英招拦下。 司宵收获了许多宝物,装成好几个口袋,拴在英招背上。英招累得气喘吁吁,用翅膀挡住久姚去路,说道:“久姚姑娘泗泗水公子怎么会在这里” 久姚一愣,对司宵道:“你们到底捡了多少东西,怎么把英招累成这样?” 司宵毫无表情道:“收获颇丰。” 久姚可没闲情跟他讨论收获,远方虞期和泗水公子还打着呢,她急得直咬唇。 司宵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波澜不惊道:“放心,那酒囊饭袋,不是虞期兄的对手。” 英招也极有信心道:“就泗水公子那种傻子,不被山君碎尸万段,都是他运气好,最好给打残,永远别恢复。” 一说到“打残”两字,久姚便想到先前自己踢的那两脚,不免讪讪:“说不定他已经残了” 久姚话音一落,远处就听见泗水公子的惨叫。这惨叫比之前更甚,听得久姚心里发憷,一时真怕泗水公子被虞期给弄死。 瞬息之后,虞期出现在久姚面前,看了眼司宵,又看了眼英招背上那几个大口袋,便揽过久姚,圈住她的身子,柔声问:“怕了?” 久姚见他无恙,心里自是欢喜,娇声答:“怕你背上弑神的罪名。” 虞期失笑:“教他给逃了。” “逃了?” “逃出了空间裂隙,不过,也落了一身伤。”虞期眼底划过一抹冰冷,“如他这般败类,不扒他几层皮,他连逃都逃不了。此次是他命大,若下次再被我撞见了,非得将他修为全废了不可。” 英招早看泗水里那对父子不顺眼,听虞期如此说,连连点头,“山君说的对。” 虞期斜它一眼,不咸不淡道:“背上东西要是太重,便都放入我袖子中吧。” 英招感激涕零。 待这几口袋东西都到了袖里乾坤,英招如释重负,活动活动筋骨,伸展双翼,活像几百年不曾如此轻松过。 久姚觉得好笑,便跑到英招身边,与它聊起它和司宵找到的这些战利品。他们边说边走,虞期和司宵跟在后面,司宵脚步越来越慢,虞期迁就他,也跟着慢下来,直到他们与久姚英招之间的距离足够的远,司宵忽然道:“刚才,我找到两株极好的仙草,你不想知道是什么?” “是什么?”虞期蹙眉,并不看好司宵。 司宵已经将仙草做成了丹丸,他边说,边取出丹丸,一共两颗散着金光的丹丸,他将其中一颗送到虞期手中。 “这是” 司宵道:“九穗禾。” 虞期周身一颤。 九穗禾是从千年丹雀口中吐出的仙草,而千年丹雀是给太阳神拉车的神鸟,凡间几乎不可能看到九穗禾这样传说中的仙草。虞期在世多年,唯一见过的一株,还是在泗水河神的聚宝宴上,也说不准是泗水河神为了撑场面,而从上天神界的朋友那里借来的九穗禾。 据言,吃了九穗禾,哪怕凡人也能长生不死。虞期捏着司宵递来的九穗禾丹丸,仿佛沉甸甸的,手心也传来一阵阵的热烫,直烫到心底。 司宵的意思他如何不明白,若是让久久吃下这枚丹丸,便能永葆青春,与他长长久久的在一起。这样久久所担心的事情就都解决了,两人也将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虞期曾多次想过,要以什么方法来解决两人的寿数问题,他私下给帝女通过信,问赤松子借过法宝,他们所给的方法都代价有些大,比不得九穗禾这般一劳永逸。 如今,朝思暮想的东西握在手中,虞期反而喜忧参半。只因他发觉,临到头来,他怕了,怕久姚会不肯吃下九穗禾。 ——因为,选择与他长生不老,便要被她原本所属于的世界抛弃,她的亲人、朋友,从此都将在她面前苍老、死去。 ——她可愿为了他,而面对这份残酷? 他不敢确定。 司宵打量虞期眼底的黯然,将另一颗九穗禾丹丸也放到他手里,道:“这么珍贵的东西,我怕丢了,都放你那里存着吧。” 虞期看了他一眼,默默的收起了两颗九穗禾丹丸。 离开空间裂隙,浮出海面后,他们乘坐天车,返回神州。 久姚累了,靠在虞期胸口浅寐,司宵也靠在窗口,闭目养神,唯有虞期怎么也睡不着,心绪翻涌。 按照之前和久姚所说的,他想送她回有施氏,探望她娘。英招拉着天车,降落在有施氏的都邑蒙阴。久姚醒了来,惺忪的瞅着虞期,被他扶着,送到了车外。 再次回到熟悉的故园,久姚心里已做好不受待见的准备。可是,环视周遭的房舍、街道,久姚莫名觉得陌生。她记得街角那里是座小作坊,现在却变成了酒坊,不远处的一座草屋本来是拴了几头牛的,现在却变成了鸡鸭棚。 短短旬月的时间,这里却变了太多,久姚倍感费解,牵着虞期的手,朝姚府走去。 这一路上,她都在看周遭的变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而随着他们越往城中心走,来来往往的百姓庶民越多。他们全都在看久姚,用一种久姚所无法理解的眼神,不是厌恶、不是仇恨,反而是惊怪,如同在看怪物那样。 “她她是施久姚?”有人低低说着,瞠目结舌的瞪着她。 “好像是她,不,就是她。”有人在判断良久后,做下这个结论。 “她、她还活着?”有人惊呼。 “这该不会是鬼吧!怎么八年了,这相貌一点没变!” 八年? 久姚心神一动,狐疑的望着他们。八年,什么八年? 第98章 丈母娘 视线在人群中穿梭,忽然瞅到一张熟悉的脸,那人是久姚娘亲的好友,是少数不对她笔诛口伐之人。那妇人与久姚的娘同岁的,为何现在一瞧,竟觉得苍老了好多? “阿久!你是阿久?”那妇人惊呼:“阿久,你这八年上哪里去了,你娘都以为你是死在外面了啊!” 八年,怎么又是八年?久姚被绕糊涂了,心底却涌出一个不好的猜测。 她白着脸问:“赵姨,今年是哪一年?” “干支癸丑,黄帝纪年一千六百二十八年。” 癸丑年!久姚瞬间僵立,只觉得是被一盆冰水迎头淋下,淋得全身湿透,冰冷刺进骨髓,整个人随之簌簌发抖。 八年,怎么会?她明明只走了旬月,怎么会忽然过了八年? 震惊,如一只看不见的手掐住久姚的脖子,令她窒息。虞期紧紧牵着她,唯有这份牵系,才让她觉得自己还有枝可依。她看向虞期,眸中的数种情绪滚滚演来,动动唇,艰难的发出一声惨笑:“虞期,为什么会这样” 虞期眉骨皱起,玉容笼罩一片阴霾,想了想,道:“我曾听帝女说过一桩事,她说,她在成神后,去宣山故地重游,曾误入一片村落幻象。那村落在几百年前毁于洪水之中,恰逢天变异象,机缘巧合化作幻象留了下来。帝女在幻象中周游三日,待出来时,人世间已过百年。 ” 他自责的说:“对不起,久久,我若早点忆起此事,便不让你进那空间裂隙了。” 久姚身子再度一冷,寒意在血液里止也止不住的流窜。帝女在幻象中周游三日,人世间百年匆匆;自己在空间裂隙走了个把时辰,再归来时,便相隔八年。 脸色惨白,如一朵收拢欲败的玉兰,虞期想唤她,却见她松了他的手,发狂般的飞奔而去。 “娘!”久姚哀嚎着冲向记忆中的姚府。 八年,八年,娘等了她八年,从希望等到失望,从失望等到绝望。赵姨说,娘以为她死在外头了,万念俱灰。 “娘!”久姚哭着冲到姚府门前,撞在门上,用身体一下一下狠狠的撞上去。 门开了,已经老去八载的奴隶们,在看见久姚的那一刻,全然呆住。她看见他们的脸,更控制不住泪水流落,跌跌撞撞冲入家中,对着那一道比记忆中苍老、瘦削、枯萎的背影,声泪俱下道:“娘!我是阿久啊!” 久姚的娘回过身来,就如同这有施氏所有人一样,呆愣的看着她,眼睛慢慢睁大。 久姚朝她扑去,她却颤抖着问道:“你你是谁?” 久姚泪如雨下,“娘,我是阿久!我没有死在外头,我回来了,娘!对不起!对不起!” “阿久你是我们家阿久?”久姚的娘难以置信的喃喃,眼中忽然就湿了。当眼泪落下时,久姚也扑到她怀里。母女两个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阿久,我的儿啊,八年了!你怎么才回来!” “娘,对不起,我去了一个地方,从那里出来后人间便过了八年我也不知道会这样娘娘” 后至的虞期,停在屋门口,望着相拥而泣的母女俩,不敢靠近,眼底的落寞宛如远空泛起的黄昏。八年的转瞬即逝,便让久久受到这样大的震撼,也让久久的娘如此受伤。那若久久永葆青春呢?届时便是白云苍狗,无数熟悉的面孔如逝水东流。久久怎能受得了? 久久的娘,又可会允许? 司宵幽幽行到他身边,凝视虞期的神色,须臾后,无声的拍了他的肩膀,动作语重心长。 虞期唯有冲他笑笑,笑容苦涩。 久姚和娘相拥着哭了好久,末了,天色已半黑。 久姚的娘被安抚好心绪,尚还有一搭没一搭的抽泣,执帕子抹着眼泪道:“岷山君,羽山君原谅我的不敬我太激动了,我们家阿久回来了,阿久回来了” 司宵叹了口气:“事情怪我,进空间裂隙是我的主意。” 久姚摇摇头,“这哪里能怪师父,只是我们都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罢了。我让娘一个人在家等了我八年,绝望的接受了我的死讯,这世间再没有比我更不孝的女儿了。” 说着,又是两行请泪流,“娘,你怎么瘦了这么多,憔悴了这么多!是我的错,定是让你连饭都吃不好。爹爹不在你身边,我也不在你身边”她抱住娘亲,歇斯底里道:“娘,阿久不要再离开你了!让阿久守着你吧!” 虞期倏然僵住,只觉得身子像被一支箭给穿透了,冰凉凉的带着股血腥味,直往嘴里泛。久久要守着她娘了,再不离开她娘了,那他呢?她终是受不了时间变迁的刺激,不要他了是吗? 虞期扯了扯唇角,想唤一声“久久”,却发现嗓子嘶哑的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眼前的久姚在哭,和她娘抱在一起,这画面像是能产生一道道利刺,全往虞期的心窝里扎。 他忽觉得再也无法立在这里,一握拳,颤抖着转身离去。 久姚在泪眼婆娑中,听得他脚步声沉滞颓然,方寸一乱,离开娘的怀抱,扭头望着屋外虞期远去的背影,痴痴的连眼泪都顾不上擦。 她这副模样,久姚的娘都看在眼里,心底不禁疑惑。 晚间,一顿家常便饭,吃的久姚频频哽咽。 八年未归,多少人事已非,看着饭桌上苍老消瘦的娘,还有那一个个被岁月打磨了八年的奴隶们,久姚味同嚼蜡。 听娘说,这八年间,发生了很多事。 国君在两年前就已经病死了,传位给他的长子。 新国君是个爱享乐的主,仗着有施氏有妺喜撑腰,肆意挥霍,这让庶民百姓们的生活状态没有丝毫好转,仍和昔日缴税纳贡时一样,有一顿没一顿。 妺喜仍旧是宠冠宫闱的王后,夏帝对她的宠爱在这八年间有增无减。他为妺喜修筑的倾宫修好了,玉做的瑶台也修好了。他们日夜在瑶台上寻欢作乐,有酒有肉,有歌有舞,时而撕掉一车一车昂贵的丝绸,时而让千名男女宫人裸-身在林子里追逐、交-合,呈现给他们观看。 久姚听不下去了。 她不敢相信妺公主会变得和夏帝一般穷奢极欲。她是有施氏最美的女人,也是有施氏最温柔善良的女人,八年的时间,她变了吗? 没有亲眼看到,久姚不信。 八年,大夏的国势风雨飘摇,而南边商国的繁荣富庶却渐渐为人所知晓。商侯与元妃仁德爱民,又礼贤下士,所投奔之人数不胜数。久姚忽的想到那日在有莘氏酒宴上,子履对她说过的话。 ——这夏后氏的荣华已然就像是建立在浮沙之上的残相。一旦来一场大风,飞沙走石,夏后氏可还能守得住这万里河山? 是了,子履果然在一步步实现他的志向。那伊挚哥哥呢?辅佐在子履身边的他,还想要复仇夏帝,迎回妺公主吗? 这个问题,久姚竟是不敢去想。脑海中此时此刻,又回荡起虞期曾经凉凉的感叹。 ——人心,都是会变的。 究竟会变成什么样,久姚一点都不敢去想。 用过晚饭,意兴阑珊。 久姚着一袭麻布长衣,披头散发,赤脚走过冰凉的地板,如幽魂般的行到闺房门前。 听家奴们说,这八年间,她的闺房再度被贴了封条,又被揭掉,再贴、再被揭,一年年过去,终于冲淡了人们心中的恼怒。他们不再来了,这闺房也就被打开,日日清扫着,还和从前一模一样。 家奴把门推开,久姚立在门口,胸中感慨万千,迟迟没有进入。蓦然间心中像是有什么感应似的,猛一回首,只见虞期在她身后不远的回廊拐角立着,黯然望着她。 “虞期”久姚笑了笑,笑容苦涩。 虞期朝她走来,停在她身前,伸手像是要抱她,却又在即将触及她身体的时候,收回了手,眼底的神色也在这片刻变得更加黯然无光。 他忽的说道:“久久,不要不开心。” 久姚心中一震。 “我知道久久心里不舒服,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心里定也觉得,被时间抛弃在外,看着自己的亲人朋友愈发苍老、甚至离世,是件无比残酷的事,是不是?” 久姚眼睛又红了。 “可是,久久,如果你想和我长久的在一起,便只能割舍你身为人类所拥有的这些。”虞期说着,苦笑一声道:“罢、罢,我本就不该奢求什么,更不想逼你。若是你决定回到你该属于的世界,只要能换得你重新喜笑颜开,我便无怨了。” 虞期比她更难受,她都知道的!她又何尝不心疼虞期? 久姚再也忍不住流下泪眼,扑到虞期怀中,抱着他哭道:“对不起虞期,看到娘衰老憔悴的样子,我心里很乱,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过不孝!可我不想离开你,我喜欢你,也答应你往后的人生要和你在一起!我真的不想离开你,我只是心里很乱,需要些时间理清” 虞期心酸,难以自持,死死拥住久姚,将头埋在她颈窝,贪婪的汲取她发中芳香,仿佛这样才能让自己好受点。 他们紧紧拥抱,像是对溺水的人般无助的攀附住彼此。可拐角处,却走出一人,惊讶的看着他们相拥的场景,倒抽一口凉气。 这声音惊到两人,他们分开,见那人却是久姚的娘。 久姚的娘大瞪着眼,如看怪物似的看着两人,惊恐呼道:“阿久,你怎么可以和岷山君仙人有别,你不能和他!” 第99章 认定了 久姚愕然。 虞期胸臆间闷痛。 久姚的娘三步并作两步跑来,拉过久姚责道:“阿久,你是痴癫了不成?岷山君是高高在上的天仙,你不能冒犯他啊!” “娘,我” “姚夫人。”虞期道:“我的久久是两情相悦。” 久姚的娘再倒抽一口气,万分惊愕,“什、什么” 久姚心中一酸,道:“娘,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这段时间我们经历了许多事,虞期为了救我的命,差点搭上他自己的命。娘,我喜欢虞期,我想和他在一起。” 久姚的娘惊愕非常,半晌,竟扑通一下,跪倒在虞期面前。 “姚夫人?”虞期震惊。 久姚的娘道:“岷山君,你对阿久的大恩大德,民妇没齿难忘。可是阿久不是你们仙道中人,她只是个可怜的孩子,是我唯一的骨血。岷山君,算我求你,你放过阿久吧!” 虞期如被万箭穿心,欲要去搀扶的动作,也僵在半空。 久姚忙把娘从地上扒拉起来,呼道:“娘你别这样说!虞期从没有逼过我,都是我自愿的,我想和他在一起!” 久姚的娘道:“那不是你该过的生活,阿久,你打小的时候,娘和你爹就只希望你能嫁个有施氏的平凡儿郎!” “有施氏”久姚酸涩的说:“有施氏还容得下我吗?我早就不可能过平凡的生活了。” 久姚的娘摇头,“谁说不能?你赵姨家的儿子你知道吗,比你小八岁的,眼下过去八年正好和你同岁,他一直都喜欢你啊,阿久。” 久姚连连落泪,望了眼虞期,对娘道:“娘你别说了,感情的事左右不了。我只喜欢虞期,只想和他,娘为什么不能成全我们?” 久姚的娘一颤,激动的叫喊:“阿久,你真傻!我们家阿久是个傻瓜!仙人有别,你非要同岷山君在一起,等你人老珠黄的时候就该后悔了!还是说,你也想和他一样长生不死?你让娘怎么办?你只是随他出去一趟,就让娘等了你八年,阿久,你知不知道这八年娘是怎么过来的傻阿久,娘何尝想棒打鸳鸯,娘只是希望你能平平淡淡的过下去,留在娘身边,而不是去岷山那般苦寒之地,做什么神仙!” “我”久姚的心如一段被拧起的布巾,拧出了血,拧得都要支离破碎。 她没想到娘会这样抗拒她和虞期的事,一如她无法体会,娘是如何熬过这八年的。 一只手从身后搭在她肩膀上,抚平了她颤抖的娇躯。久姚回眸,与虞期的视线对上,他眸底柔和如月色,满含心疼。 “久久,不要难过。” 久姚喃喃:“虞期” “久久,姚夫人八年未见你,她的心情你我可想而知。连同伊挚,大概也一直放心不下你。” 久姚心里又一酸,“伊挚哥哥” 虞期的手在她肩上稍微用力,柔声道:“所以,你先好好陪陪你娘,我送司宵回羽山,再来接你去探望伊挚。” “你要走?”久姚方寸乱了。 虞期道:“毕竟八年已过,司宵也挂念女苑,归心似箭,我便先送他回去吧。” 心里知道虞期说的在理,也明白虞期是给她和娘时间,让她们能够好好交流,可久姚一听他要走,还是遏制不住失魂落魄的感觉,心里又乱又怕,再度扑到虞期怀里。 身后是娘的抽泣声,久姚心中愧疚,却也坚决。虞期用心良苦,她不会辜负,她要好好的劝说娘,娘那么疼爱她,会同意的,她也要好好弥补娘所受到的创伤。 “虞期,快些回来接我。”久姚嘤咛,主动送上双唇。唇被虞期夺住,辗转厮磨,亲密交-缠。虽是小别,却更是恋恋不舍,多想能多一刻缠绵的时间,多想下次再见时便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怕娘太痛苦,久姚终是没敢过分投入,虞期也很快松开她,轻轻说道:“我很快就回来。” 久姚点头,含泪看着虞期给她娘行礼,久姚的娘不敢受,僵硬的盯着虞期,满目怨怼之色。虞期最后看一眼久姚,离去,中途几度想要回头,都硬是忍住,只步子顿了顿,又连忙续上,看不出异常。 拐角处,司宵幽幽立着,待虞期经过身边时,面无表情道:“是不是难受的紧?” 虞期瞥了他一眼:“你呢,看的尽兴了是不是?” 司宵不答,反是说道:“阿久不容易,看着柔柔弱弱,却能这么坚持,可见也是一心认定了你。其实你也不用难受,母女之间,什么话不能说开的,她娘迟早要让步。” 虞期皱眉苦笑:“久久夹在中间,必定为难,我不想让她伤心,也唯有先离开了。” 司宵幽幽叹道:“从前还总听你感叹我痴心,现在看来,你又何尝不是那个痴心人。” 虞期没心情和他絮叨下去,淡淡回了句:“走吧。” 回羽山的路上,天车里只余司宵和虞期二人。 司宵知道虞期郁郁,便变出棋盘和棋子,邀请他对弈。 虞期应了。 两人在三尺阴阳上你来我往,虞期始终不作声,导致素来寡言的司宵,倒显得啰嗦起来。 司宵一会儿说久姚,一会儿说自己的徒弟们,最后说到女苑。八年了,也不知女苑是否还在羽山乖乖待着,思来想去,不能不教人担心。 因司宵担心,故此,待见到女苑无恙时,心口石头落地,同时也震惊的说不出话。 八年时光,将女苑雕琢得如花似玉,那五官样貌,一颦一笑,简直与当年的夕儿宛若一人,司宵当场愣住。 女苑却毫无怨愤,反兴高采烈的跑过来,直扑到司宵怀里,笑声飞荡:“司宵,司宵,这么多年你哪里去了?如今我十六岁,你是不是该娶我了?”她又跳开,后退两步,在司宵面前转了一个圈,“你看现在的我漂亮不?你欢喜吗?” 欢喜,欢喜。这是司宵心中不可否认的念头。面瘫脸上难得浮现笑容,如连日的雨天里忽然破出的一道天光,不禁喃喃:“又见到你了夕儿。” 女苑笑容一凝,“夕儿?夕儿是谁?” 司宵一怔,察觉失言,忙道:“没什么。” 女苑脸色青了,伸手就拽住司宵,“你把话说清楚,谁是夕儿!是你的老情人,还是你这八年在外头认识的相好?” 司宵原本的欢喜,偏被她这番质问给憋出了内伤。解释安慰这类事,他素来做不好,只得一言不发的走了,走的还有点狼狈。几个徒弟忙去追他,只留下大师兄照看夕儿。大师兄还顺带着给虞期赔了个不是:“岷山君,失礼、失礼。” “无妨。” 女苑猛地扭头向虞期,逼问:“夕儿是谁!” 虞期不咸不淡反问:“你真想知道?” “我就是要知道,司宵的所有事我都要知道!” 虞期不冷不热说:“你还真想在一棵树上吊死。” 女苑一窒,坏笑道:“在一棵树上吊死不是挺好嘛,换别的树,说不定想吊还吊不起来呢。虞期虞期,你也别说我啊,你不也是一样吗,这么多年就喜欢一个阿久,喜欢的不行,为了追她都不回岷山了。” 虞期额角抽了抽,难耐心中痛楚,不语。 女苑观察他神情,猜到什么,笑道:“好奇怪阿久没和你一起回来,虞期你真辛苦,追妻路漫漫,要是需要我帮忙的你也不用客气,求我帮就好了。反正我会是阿久的师娘,将来你还得喊我娘呢。” 虞期忽然就懒得理她,只想说,她和司宵不愧是天罡地煞的绝配。 女苑可不管虞期想不想搭理她,接下来几天,不是缠着司宵就是缠着虞期。她总觉得司宵奇怪的很,明明很关心她,却总故意抗拒,有时看她的眼神更像透过她追悼什么人。女苑心思精,找各位徒弟们套话,接着就把夕儿给套出来了,据说是司宵从前的夫人,死了有好些年。女苑听罢直咬牙,她一个风华正茂的姑娘,怎还能教一个死人给比下去? 女苑找上虞期,问道:“夕儿到底哪里好,能让司宵一直念念不忘的。” 虞期坐在树下,宽衣博带,袖若云烟,淡淡瞧一眼女苑,道:“我想,司宵的徒弟们大概没告诉你,你就是夕儿的转世。” “哎?”女苑惊呼:“是我啊!” “否则,司宵何必专程去涂山,躲在暗处照顾你,还能在你失去家园亲人后,将你安置来羽山。” 女苑分外惊喜,却不解道:“那他为什么不肯认我?” 虞期眼底黯了黯,喃喃:“许是仙人有别吧。” 女苑眨眨眼,扬手往树干上一拍,“呸!这算哪门子理由!”这动作倒让虞期始料不及,微微诧然看着她。 “我无依无靠全家都死了,想怎么活就怎么活,还讲这些体统做什么?没想到司宵这么死板!”女苑嗤骂,又问虞期:“你给我讲讲夕儿的事好不好?我想知道自己以前是什么样的。” 虞期也没旁的事做,索性遂她的愿,道:“单说性子,你和她倒真是天差地别。” “怎么说?” “她温婉如云,柔和可人。” “我呢?” “不必我说,你自己也知道。”否则若是他说,怕会用一堆不好的形容词。 女苑白了眼虞期,想骂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但转念一想他好歹也会是自己女婿,这么骂女婿有损阴德,便大度的饶了他,道:“你继续说夕儿,我要听。” 第100章 再上门 虞期讲述起来:“我常年驻守岷山,和夕儿也未见过几次,只知道她是一只三尾灵狐,生于涂山,和司宵在伊洛一带相遇,之后便结为夫妻。你可注意到司宵腰间的那块玉?那玉雕的就是三尾狐狸,是夕儿赠与他的。” 女苑恍然大悟:“原来那就是我的原形!”想了想,又问:“那夕儿是怎么死的?我问司宵那些徒弟,他们都不告诉我。” “沉痛的过去,自然谁也不愿提起。”虞期略有怅然的说:“夕儿是在长出第四条尾巴时,得知司宵遭遇危险,一时心神错乱,被灵力反噬而亡。这件事一直埋在司宵心里,我亦不敢在他面前提起。他会变成如今的石块模样,便是因此事之故。” “怪不得他总回避我。”女苑心中了然。司宵定是觉得,夕儿的死是他一手造成,他害死挚爱一次,如何还敢再害第二次?所以宁愿什么也不捅破,自己独吞相思之苦。 “可是!可是司宵并不是故意的啊,只能说是造化弄人!再说现在的我又不是三尾狐狸,不会长尾巴,不会被灵力反噬,司宵怎么还放不下心里的疙瘩!” 虞期徐徐轻叹:“你能转世,是司宵用半生修为换的,当时你被自己的灵力打散三魂七魄,已不能轮回。是他把你的魂魄一个个重新集齐,耗掉一半修为,才为你打开轮回之路,令你得以在百年后降生人间。你能有今日,司宵已是倍感万幸,不敢再闯入你的人生了。” 女苑张大嘴巴,愣有半晌,表情转为痛心疾首。她为司宵的痴情而感动,纵然不记得前尘过往,也觉得心碎想哭。 “什么嘛,就会委屈自己,也不问问身为当事人的我是如何想的。”女苑嘀咕,越是感动心疼,就越是想把司宵搞定,再在搞定他之后劈头盖脸的骂他一通:“司宵你个笨蛋!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难道就因为害怕悲剧,便要独自承受痛苦吗?胆小鬼!缩头乌龟!白活那么多年了,胆子还没我大!” 她拽住虞期袖口:“你!把我变成仙家,快!我要和司宵一样!” 虞期眯眼看她:“你当我是万能的?” “没办法你就想办法呀!” “办法还真有。”虞期从袖子中,取出司宵让他代为保管的九穗禾丹丸,“这是司宵在空间裂隙里找到的神物,凡人吃了,能长生不老。你真要一试?” “废话!那还用说?”女苑夺过丹丸,往嘴里一塞,咕噜一下就咽下去了。 咽罢,她唇角扬起得意的笑,摆出战斗的姿态,笑道:“这样我就可以和司宵等同,他也不必害怕什么。从前的事我能想起最好,想不起也没事,我就要嫁给司宵,除了他我谁也不跟。虞期虞期,看我今晚就搞定了他给你瞧,我们打赌好不好!” 虞期无奈一笑:“我没有与人打赌的习惯,倒是希望你和司宵能再续前缘。” “你也希望?” “当然。他是我挚友,我当然希望他能过得更好,否则也不会和你说这些,更不会给你九穗禾。” “是吗?那太好了!”女苑拍拍胸脯,“虞期虞期,你放心,一切就包在我身上了!明早,等我捷报吧!” 女苑所说的搞定,自然是晚上去爬司宵的床,这点虞期猜都能猜出来。司宵的状态,他委实看够了,这次背着司宵把九穗禾给女苑,便是希望能有个好结果。 次日,如虞期所愿的,女苑果然传来捷报。可这捷报不是早上来的,而是傍晚。 这怪不得司宵。照他弟子们的说话,师父禁-欲多年,好不容易和师娘同-房,能在次日天黑前收手都已经不错了。 女苑的确被折磨得够呛,却觉得是大胜了一场,分外高兴,以至于之后连着好几天都和自己这帮便宜徒弟炫耀:说司宵怎么怎么禁不住她的诱-惑,怎么怎么教她,又是怎么怎么疯狂的抱着她不放。 女苑说,她在意识湮灭的时候,好像断断续续的想起前世的事了,依稀想起自己魂飞魄散时的巨大悲痛。她说,她这一世必不让旧事重演,定要天长地久的做羽山的女主人。她还拽着虞期喋喋不休,懊悔之前没逼着他打赌。 虞期无奈道:“你已得偿所愿,还不黏着司宵去,黏着我像什么样子。” 女苑说:“我是想告诉你,别再你你你的叫我,你该喊我一声娘!” 虞期冷哼:“你还是和司宵一起做梦去吧。”扭头就走。 女苑忙拉住他,“虞期虞期,我和你讲真的,你要不要也学学我的方法,搞定阿久?” “我和久久的事,自有分寸,就不劳你费心了。”虞期斜了她一眼,“还有,司宵在你身后看我们,眼神跟要吃了我一样。” 女苑一听,忙松了虞期,笑着跑去司宵身边撒娇了。 看着好友与娇妻低语,虞期是欣慰的。 人转世了,改头换面,前尘尽数忘却,便不再是前世的那个人。但这又何妨? 女苑不是夕儿,却和夕儿一样钟情司宵,这就够了。 七日后,虞期离开羽山,去有施氏接久姚。 立在姚府大门外,心中忐忑。抬手敲门,都生怕敲的声音大了,扰了主人不悦。 久姚打开门,在看到虞期的瞬间,激动的忘了言语。 虽然只分别了不到十日,对久姚来说,却像是过了一年,每天数着日升日落,想着虞期会不会明天随着乍破的天光一道出现在她面前。 黄昏将近,他立在逆光中,影子被拉得很长。她就站在他的影子下,看着余晖像是层暖黄色的金屑包裹他的轮廓。不变的玉容,温柔刻骨的笑,还带着那么点黯然神伤,一下子就撞到久姚的深心处,惹得她红了眼睛,心尖尖都跟着颤抖。 “虞期!”她扑到虞期怀里,万万没想到自己出口的第一句话竟是:“怎么不直接现身到我面前,还敲什么门啊,惹得我还以为是赵姨家的儿子又来了!” 虽然她从未与他说起赵姨,更别提赵姨的儿子这样一个浮光掠影般的人物,可虞期就是记得,那日久姚的娘说,赵姨的儿子就很好,如今和久久同岁,暗恋久久虞期面色渐如乌云,问道:“这几日他常来找你?” 久姚怔忡,这方意识到自己都说了什么不合时宜的话,羞答答说:“也没有,就来了五六次。” 五六次不少了吧,他才离开八日! “他只是听说我没死,过来探望我的,我和他不是很熟,远不及伊挚哥哥和我的关系。” 见她急着解释,虞期好笑,抚着她的腰,低低询问:“这几日还好吗?” “挺好的,我师父呢?” “他相当好,已经坐拥美人,知道吃飞醋了。”虞期想到女苑拉扯自己时,司宵那恨不得吃了他的眼神,嘴角不由攀上一丝无奈的笑意。 久姚却听得诧然,从虞期胸口抬起头,问道:“坐拥美人?” 虞期忍俊不禁,“女苑敢说敢做,就在前夜里把司宵拿下了。等下次见了女苑,你还得喊她一声师娘。” 久姚愣了好半天。 夕阳西斜,街上时不时走来几人,无不朝这边张望,看着姚府门口一双璧人还拥在一起。久姚靠在虞期胸口,贪恋他的体温和气息,迟迟不愿离去。但她明白,娘还在府里,她要一直这么拖延下去,待娘找出来了,多少又要寻虞期的不是。 想到这里,久姚退开身子,牵着虞期的手将他往府中引,“虞期,去见我娘吧。” 虞期忽觉得紧张的心都要跳出来,不由无奈自己活了这么久,竟头一遭如此没底。 久姚拉着他边走边说:“我娘已经冷静下来了,我和她讲了很多,她也理解我了一些。她说,等你来接我的时候,她想和你谈谈。” 虞期心疼道:“久久,让你受委屈了。” 久姚的娘见到女儿牵着虞期过来,苍老的眼角微垂,无声叹了口气。 她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心不大,好不容易生养个女儿,只想一家人能过平凡的日子,却不想丈夫兢兢业业,死在自己的职责上,女儿又是个蒲苇般柔韧的性子,宁可舍弃自己也不愿舍弃有施。 他们都有信念,甚至将信念凌驾在生命之上,她未尝不为他们骄傲。可他们呢?可曾念过她这个只求一点天伦之乐的平凡妇人? 所以,在阿久杳无音讯后,她对女儿归家的期盼也一点点被流逝的时间冲刷干净。她这辈子克夫也克女,大概也就这样了吧。却不想,阿久回来了,一点都没变的回到她身边。女儿是去了什么神异的地方吗?没关系,回来就好,她再也不要女儿和那些仙仙道道的东西牵扯在一起了。 却怎能想到,女儿偏要和岷山君在一起,她便控制不住的激动了。现在想想,当时的自己,做得有些过。再怎么说,岷山君也救了女儿的命,亦没有仗着法力强行抢人。 “娘。”久姚牵着虞期走来,娇声唤道。 久姚的娘脸上闪过些复杂的神色,撑着桌子起身,朝着虞期缓缓的躬身下去,“岷山君,上次是民妇失礼了。” 第101章 娘让步 虞期哪敢受久姚的娘这一礼,忙扶住她双臂,笑道:“姚夫人言重了。” 久姚立刻搭把手,抱住娘的手臂,娇道:“娘,其实你不用对虞期这么矛盾,我和你说过的,他曾经也是个人,和我们一样。” “是啊,瞧我这记性。”久姚的娘拍拍自己的额角,朝虞期咧开一抹不自然的笑,“岷山君,坐吧,先用些饭食,再谈事情。” 久姚便说:“虞期,快坐吧。” 不想虞期却道:“不了,我屡次登门都不曾备下礼物,失礼的人是我。我亦不知该送什么东西合适,不如就下厨为你们做这顿晚饭吧。” 久姚忙道:“你这是做什么,虞期?” 久姚的娘也说:“岷山君贵为天仙,这下厨的事哪里使得?” “自是使得。”虞期拢袖施礼,“姚夫人不必拘泥我的身份,反倒是我还要厚着脸皮向你借用厨房,委实唐突。” “这”久姚的娘不知说什么好。 久姚也咬着唇,用劝说的眼神盯着虞期。 他朝她一笑,柔和的紧:“久久,等我一会儿就好,姚夫人,失礼了。” 母女俩拦他不住,只得由着他去了。久姚又赶忙叫几个奴隶,嘱咐他们去帮着虞期,这才放下心来。 她抚着娘坐在凳子上,说道:“娘,我真没骗你,除了你和爹爹,我还从没遇到有人能像虞期这样事事以我为先的。他是个面冷心热的人,他对我的好,体贴入微,真的让我觉得自己是前世修福了。” “唉。”久姚的娘叹气:“我们家阿久到底是女儿家,一动情了,就说什么都向着人家。” “我、我哪有”久姚低下头喃喃:“我都是实话实说的,娘。你知道,我刚认识虞期的时候还有点讨厌他呢,也没想到后来会喜欢他。” “唉,我们家阿久啊”久姚的娘空自叹了声,没再往下说了。 待天色全黑之际,虞期也和姚府的奴隶们将饭菜一道道的端上来。 姚府的食器朴素,多是黑陶和不饰纹样的青铜,盛放着简单的菜色,倒更显得亲切而家常。 久姚的娘在久姚的鼓动下,先尝了道菜,发觉这味道还不错,看向虞期的眼神也多了丝探寻之意。 “岷山君身为天仙,也需要自己下厨?” 虞期笑着回答:“从前我还是个人的时候,在家中与妹妹相依为命,她是姑娘家,我自然要多照顾她些。” “是啊,瞧我这记忆。”久姚的娘又想去拍自己的额头,抬起的手被久姚拦下来了。 “娘别拍脑袋了,这段时间你过得不容易,尤其这几天我还和你说了那么多关于虞期的事,你会记得混乱也是正常。”久姚道:“娘,之前我无处容身,在岷山借宿的那三个月里,虞期给我做过不少好吃的。岷山的山珍很多,虞期做的灵芝汤很好喝呢。” 她一说到汤,虞期便将刚刚做的汤盛了出来,盛在两个陶碗里,先端了一碗给久姚的娘。 久姚的娘尝了一口,眉尾挑起,惊讶的说:“这味道不是伊挚那道拿手的羹汤吗?” 久姚笑道:“正是。在有莘氏的时候,虞期特意跑去厨房,跟伊挚哥哥学了这羹汤的做法,就为了能常常做给我。” 她说话的同时,虞期却在专注的做另一件事。他将方才就取来的白陶罐子打开,从里面舀出些饴糖,撒在久姚那碗羹汤里。 这细微的举动被久姚的娘看在眼里,不禁讶然的想:原来,他连阿久喜欢甜口都知道。 虞期撒完了饴糖,又将羹汤拌匀,这才把羹汤端到久姚的面前,轻声细语:“久久,尝尝合不合口。” “嗯。”久姚甜甜一笑,“你也吃。”接着便喝起羹汤,享受虞期的宠溺滋味。 久姚的娘越喝,越觉得这味道和伊挚做出来的几乎没差别,如此一想,就明白虞期定是花了十足的心思,才能学到这个地步,说不定私下里练习过多少次了。这般想着,心里倒对虞期多了分好感,不再单纯当他是世外仙人。 这顿饭吃得还算和谐,三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久姚的娘也渐渐不再拘着身份之别,和虞期问起了些他从前为人时候的事。这些事,久姚这几天也都和她讲了,而从虞期口中说出,则更带了点追忆的滋味,字里行间都能教人感受到亲人间的温暖。 待吃的差不多了,虞期先起来收东西,看久姚唇角还沾着一粒粟米,便从袖子里取出一方干净的帕子,亲自给久姚擦嘴。 久姚脸上飞红霞,错开他的视线,“这点小事,我自己来就好。” “嗯。”虞期满意的看着她饭饱的样子,接着收菜洗碗去了。 久姚的娘视线还跟随虞期,好一阵子,才说道:“原来我们家阿久说的都是真的,他对你真是无微不至,饶是你爹,当年也没有这么把我捧在手心里。” 久姚心中一喜,道:“爹爹有爹爹的性子和做事方式,他对娘的好,我都知道的,娘定也体会得到。娘,我自小看着你和爹平等恩爱,世俗里那些将女人当作附庸的男子,你也说过我定是看不上的。现在娘能明白,为什么我这样喜欢虞期了吧,他对我好,尊重我,默默为我付出,是真的将我当作宝贝的。” 久姚的娘沉默,一盏茶的时间罢,叹道:“仔细想想,女儿家嫁人,不就图着嫁的是个好人吗?岷山君的确是个好人,可娘这心里还是还是打心眼的不想让你再和那些仙仙道道的东西有牵扯了,总害怕你又会和之前一样,再抛下娘孤零零的一个人” 久姚胸中一痛,紧紧握住娘的手,坚定道:“娘请放心,我不想失去虞期,也不想失去娘。之前的事我不会再令它发生了,虞期也是一样,我们都会多陪在娘身边,只要娘你能给他这个机会。” “唉”久姚的娘长长叹息,没有给久姚答案。但久姚能感觉到,娘已经松口了,至少不再反对她和虞期了,这让久姚很是欢喜,这些天的努力总算是有了成效,虞期知道了也会很高兴吧。 “娘,我去厨房看看虞期。” “去吧” 姚府的厨房并不大,屋檐也很低矮。久姚在厨房门口,看见虞期在洗碗,和她想的一样,他并没有用法术。在他身边还有个木桶,木桶里盛放半桶清水,想也是他去井里打来的。 他洗的很认真,将洗好的碗来回翻转了几遍,确认每一处细节都没有残留下污渍,才用干净的白布擦去上面的水,小心摆好在碗架上。 陶碗尚还好洗,那些铜器就稍微麻烦了,虽然没有多少繁杂的饰纹,但还是有些凹凸,需要仔细的清洗。虞期用一只小漆吊子装了些米醋进去,拿布蘸着米醋和水,耐心清洗器体,洗去了食物残留的渍迹,还淡去了这些年铜器上生长的锈斑。 久姚倚在门口看,不知不觉,唇角勾勒起的笑容如缓缓绽开的蓓-蕾,那种温馨的、恬淡的感觉漫上心头,恰是岁月静好。 久姚的娘悄悄找过来,远远的看着倚在门口的久姚和厨房里认真耐心的虞期,不禁叹了口气。 小住几日,久姚暂别娘亲,去探望伊挚。一大早娘就带着府里的奴隶们聚在门口,一起给久姚送行。 “娘,切记要保重身体。”久姚执着娘的手,迟迟不舍得松开,回头看虞期在朝她微笑,她回以一笑,又紧紧的握了握娘的手,转身将手交给虞期,由他扶上了天车。 虞期回身向久姚的娘施礼。 久姚的娘回礼罢,面上闪过丝犹豫之色,还是开口唤道:“岷山君。” “姚夫人请讲。” “岷山君,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好。”虞期主动来到她这边。 久姚的娘看着他,斟酌着说:“这一路上,还请你能照顾好阿久” 这语句有些模棱两可的意思,虞期眉峰微抬,浅浅笑道:“当然,这本就是我该做的。” “谢谢岷山君,你对我们家阿久的恩情,民妇感激不尽,只是,我这里还有个请求” “姚夫人,但说无妨。” 久姚的娘看了眼从天车窗子里与她对视的久姚,斟酌再三,压低了声音说:“昨夜我想了一晚上我们家阿久吃了太多苦,受了太多委屈,我真不忍心再逆着她的意思了,便尊重她的意思吧。只是我还不曾同意将她嫁给你,所以你也要答应我,不得对阿久做什么出格的事。” 虞期笑了笑:“姚夫人,请放心便是。” 这般笃定,便教久姚的娘把心揣回肚子里,她相信虞期的承诺,既因为他是仙,也因他是个说一不二的人。 天车悠悠飞起,越走越远,久姚从窗口探出胳膊,朝着娘挥舞。顷而,想到伊挚,心里便生了诸般猜测。伊挚哥哥、子履、雨华,他们如今又是怎样? 第102章 被纠缠 晌午时分,久姚在商国都邑亳城的宫殿之中,见到了伊挚。他在看到久姚的瞬间,那双干净温单的眼里,流出了清泉。 “阿久岷山君”眼泪流进翘起的唇角里,伊挚在周遭人等讶异的目光下,快步迎来,将久姚抱进怀里。 尚未退出议政殿的文臣武将们,张嘴的张嘴,瞪眼的瞪眼,还有坏笑着看热闹的。谁不知道伊挚是个面热心冷的,尤其对女人,再热情的到了他这里也是挥挥手送客,哪曾看到他这样失魂落魄的模样? 众人不明其中缘由,一人一个猜测在心。 “伊挚哥哥”久姚紧抱住伊挚,眼底发潮。 伊挚又忙松开她,揽着她的双肩来来回回的打量。他看到的是相貌丝毫未变的女子,还是那样娇嫩柔弱,有着双亮的能胜过月光的眼眸。 可在久姚眼里的伊挚,却变了太多。八年岁月洗礼,他已不再是那个青葱少年,举手投足间多了成熟和稳重。如今这年纪的他,才该是风华正茂的时候,温润的笑容轻轻一绽,竟是清隽入骨,夺人呼吸。 “阿久,你怎么还和八年前一样?” “伊挚哥哥,你变了好多。” 伊挚忙和虞期也见过礼,不等细说,就听得一道女子的声音。 “阿久?你是阿久吗?” 久姚向着声音望去,又是一惊。是雨华来了,她和伊挚一样,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周身散发成熟的气质。她穿着商族的礼服,领口和袖口的华饰,正是商族信仰的玄鸟图腾。她盘着发,牵着一个三四岁大的男孩快步而来,而更让久姚吃惊的是,她还挺着个大肚子。 “雨华公主。”久姚不禁唤道,又觉得这称呼该改了,便学着周遭那些文臣武将们,唤雨华道:“元妃。” 雨华走来,用炙热惊怪的目光不断梭巡久姚,“阿久,你你的样貌怎么一点都没变!这八年你上哪儿去了,我们都很担心你!” 雨华还是这脾气,久姚笑了笑,简单的解释了空间裂隙的事。 雨华听罢,握住久姚的手道:“原来如此,你这一去八年,伊挚念叨你无数回,都想亲自去寻你了,怎奈乏术。” 久姚赧颜,“对不起。” “好了好了,别站着说话了,上我宫里头去坐下说。”雨华殷切道。 久姚点点头,打量雨华,只觉得她的肤色变亮了,皮肤变好了,整个人容光焕发,眉梢眼底更是有几分温柔缱绻,大约是又要当母亲的缘故。而她牵着的小男孩和她的大肚子 “这是我长子朔儿,肚子里这个快生了,不知是圆的还是扁的。”雨华揉着高挺小腹,摇摇子朔的小手,“朔儿乖,这是阿久姨姨,快见过姨姨。” 子朔很规矩的行礼,奶声奶气道:“见过阿久姨姨。” 久姚满心欢喜,躬身扶起子朔,笑着说:“这孩子长得和他爹娘一般好看,将来定也是风华无两。” 子朔还有模有样的答道:“谢阿久姨姨的夸奖。” 虞期浅含笑意,望着他们聚首,心中原本的担忧消散了。原本怕久久见到他们会和见到娘一样,禁不住时光溜走的残酷,可看着她脸上洋溢的真挚笑容,他放心了。 久久总是比他想象的要坚强,她总是能调整好自己,适应外界的残酷。 有雨华招呼他们,那些文臣武将便不敢明目张胆的看热闹了,心中也猜到来者原是元妃和伊挚的朋友,纷纷散了去。 雨华将他们带到自己的宫殿,宽敞质朴的殿宇里,装潢摆设简单,充满生活化。雨华挺着大肚子招呼宫女们上茶上水果,忙的不亦乐乎。久姚担心她别动了胎气,过去劝了半天,才把雨华劝回到座位上。 就着茶水瓜果,久姚把离开有莘氏后发生的一切都娓娓道来。伊挚听得出神,雨华听得吃惊,而早已到了殿外却不进来的子履,却听得笑起,听完了才走进来道:“大千世界还真是无奇不有。” “主君?”伊挚讶然。 “父王。”子朔从垫子上爬起来,高兴的跑过去。 “嗯,朔儿今天有没有乖乖的?没给你母妃惹麻烦吧?”子履怕拍子朔的头顶。 “没有,孩儿很乖。”子朔十分确定自己的行为表现。 子履牵着他,来到雨华身边坐下,自然而然就把雨华揽在臂弯中,朝她抛去一道夹杂着媚眼成分的笑容,犹带着笑意对久姚道:“不公平,应该换你来感受一下故人失踪八年的感觉。” 久姚不敢接话,怕说不好惹虞期伤心,子履是不知者不怪,她却知道虞期错过家人的巨大痛苦。唯有说:“商侯见笑了,我刚回来的时候也云里雾里的,抱着我娘发了好一通神经,现在适应了,便也就那么过去了。” 子履笑:“也是,你能想得开,才好做岷山君的夫人嘛。” 他、他怎么眼光更毒了!久姚怔愕了会儿,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被虞期揽进怀中。 子履公务繁忙,坐不了太久,和久姚虞期说了会儿,便带着妻儿走了。虞期晓得久姚和伊挚有许多话要说,索性去外面走走。久姚越发喜欢他的体贴和尊重,在虞期出屋前,跑去在他脸上亲了下,导致虞期在之后的半个时辰都挂着醉人的笑,还惹来不少路过的宫女驻足观望,搞红了一团团美人脸。 伊挚边给久姚削瓜,边与她讲这些年的种种。 他说,子履视他如兄弟又如恩师,商国朝中风气坦荡,亦无人对他质疑,就连那些出身贵族的高官,也与他配合的甚好。 这些年,他们同进同退,辅佐子履将商国经营得日益强大,周遭一些小的方国部落纷纷来投靠,那些首领嘴上不说,心里却是希望子履做诸侯盟主的。 听伊挚的讲述,这似乎只是一件按部就班的事,但久姚心知,这其中的曲折和艰辛不是她能想到的。朝中风气再好,也总有戳脊梁的人在,她不知道伊挚哥哥用了怎样的手段和胸怀,才让整个朝堂对他心服口服。也多亏子履的厚待和力挺,久姚心里委实是感激他的。 “阿久。”伊挚眼中浮上一抹浅伤,无疑是想到了那个人,久姚一看便知。 “阿久,这八年妺公主的事,你娘和你提过些吧。” “提过。” “八年很长,她,是不是变了。” 听言,久姚忽觉得被一股突来的悲伤缠住,一颗心都变得彷徨,“伊挚哥哥,你别这么说,妺公主是身不由己,也许是夏帝愈加不可救药了,她不得不如此迎合。再说,这天底下的人都是怎么骂她的,恨不得泼尽了脏水,极力夸张,那些传言又有多少可信度?至少在没见到妺公主前,我是不相信那些话的。” “我也不愿相信。”伊挚苦笑:“待到了迎回她的那一天,亲自问问她吧。” 久姚毅然说:“那一天很快就会来的,事在人为。” 伊挚一笑:“阿久就别安慰我了,从你嘴里说出‘事在人为’这句话,怎么听都觉得别扭啊。” “我我是真的这么觉得。” “我知道,阿久。”伊挚的视线从她身边穿过,望向窗外那遥远的天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没有变,主君没有变,我们都不改初衷。我永远都希望,妺公主也守着自己的初衷,和我共同坚持到重逢的那一天。” “一定会的,我们要相信她。” “嗯。”伊挚温和的笑了,笑意却在到达眼底之前,便消融为一圈圈苦涩。 八年,那一道道难听的传闻,那一声声红颜祸水的谩骂。他仍不改初衷,却已经,不敢再坚信她了。 却道两人谈话之际,虞期那边出了件哭笑不得的事——虞期竟被一个宫女缠住,连哭带骂的要他负责。 这事把久姚惊得直接弹起来,都没站稳就朝外冲。伊挚也很惊讶,追上久姚,安慰她说:“宫中这些女子有不少彪悍的,遇到相貌好的男子就想纠缠,这必定是个误会。” “我当然知道这是误会”久姚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只是伊挚哥哥你你是被她们纠缠过?” “十几次了。”伊挚无奈。 “她们哪儿来这么大胆子?”久姚惊怪。 “她们不是胆子大,只是因为和主君元妃相处得太过融洽,把上下之别都忘了。对男人,尤其是像岷山君这样的客人,半分手软都不会。” 久姚暗自咬牙,“她们不会对商侯也这样吧。” “这个就需要问元妃了。” 久姚总有种好白菜被一群母猪拱了的感觉。 赶到虞期身边时,雨华已经在了,挺着大肚子还精神十足的把闹事的宫女训斥了一通,说平日就是太惯着你们了,居然干这么离谱的事,此次非得杀鸡儆猴不可,训着训着就下令,把那宫女调到宫外干粗活去,干满一年看表现再说。 宫女自知勾搭错人了,哭得稀里哗啦的,也没教雨华皱一下眉头。 久姚忙跑到虞期身边,抱着他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宫女要你负责什么?” 第103章 甜情意 虞期真觉得啼笑皆非。 事情其实很简单,虞期在被久姚吻了脸之后,笑得醉心,看在这些宫女眼中,实属万般迷人的风景。 他并不自知,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忽然就被不知哪里冲过来的女人抱住。 女人抱也就罢了,还连亲带啃,虞期忙把她推开,正要冷冷相斥,她又从地上爬起再扑上来。虞期侧身躲开,顺便用法术将她打回地上,她便不依不饶了,哭着说虞期不懂怜香惜玉,都被她盖戳了还敢用妖术伤人,分明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女人嗓门大,哭得惨,这么一闹吸引来好些人。此类事件之前发生过好几次,因被纠缠的男人多半只是来宫里做活的庶人,或者前来供职的地方小吏,没法为自己伸冤,也怕丢脸,索性当自己是捞个便宜,把女人收了。有那么些先例,宫女们也就敢干起来,可谁想,今日摊上的这位,竟然是被商侯和元妃都奉为座上宾的仙家。 这下惨了。 “还磨蹭什么!赶紧拖出去!”雨华往宫外一指,也不管那被拖出去的宫女讨饶声,胸膛剧烈的起伏几下,愤愤道:“真是平日里对你们太好了,一个二个的都成了这副德行,宫里要全是你们这样的那还了得了!走,全给我走,做正事去!以后谁再惹出这样的事,不论大小,我定严惩你们!” “是、是。”宫女们作鸟兽散。 雨华这才舒了口气,扭脸对虞期道:“岷山君,对不住,我平日里太宠着这些丫头了,才令她们无法无天的。” 虞期倒是无所谓,只要久久不误会、不恼她,这事不过芝麻大小。当然,他的久久也不会误会他的。 久姚道:“元妃你别这么说,宫里这样大,你带着儿子还要养胎,管不过来也是正常的。我刚刚还有点害怕你会动了胎气。” “不妨事,我现在身体比从前好了不少。”雨华大大方方道:“你还是喊我雨华吧,喊元妃显得生分了,我不喜欢听。” 久姚偷瞄了眼伊挚,“可我记得伊挚哥哥一直喊你元妃的。” 雨华看也不看伊挚,“他愿喊什喊什么,你我都是女子,没必要跟他一般见识。” 久姚不好意思的看看伊挚,竟听不出雨华这话里到底是什么味道,只心道:雨华公主不会还喜欢伊挚哥哥吧。 又想到宫里这些丫头会不会连子履也不放过,久姚忍不住问:“雨华,你这些年,过得如意吗?” “啊?”雨华被问的费解。 “我想知道,你这些年是不是真的如意。”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雨华笑了笑:“也好,我当你是姐妹,你可愿陪我走走?” “嗯。” 虞期笑笑,和伊挚默契的退开。久姚搀着雨华,提醒她小心脚下,尽量带她在好走的路上走。偏偏雨华喜欢挑小路,似是享受这种私密和宁静。 “雨华” “我过得很好,阿久,所以不知道你刚才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发问。”雨华说道。 久姚诚实的说:“我就看你对伊挚哥哥态度怪怪的,而且你这里的宫女这样彪悍,我还担心她们对商侯大人是不是也” 雨华顿住脚步,低着头,看上去好似有心事,可那唇角却是渐渐扬起,越扬越高,蓦地扭头朝久姚道:“阿久,你知道吗?我心里好高兴的。嫁给他,真的是我这辈子最庆幸的事了,真的。” “雨华,你” “你不知道,他对我有多好。”雨华娓娓道来。 “我刚到亳城的时候,水土不服,害了病,他日日衣不解带的照顾我,把自己累瘦了好几圈,还总在我面前装精神好。后来我病好了,他亲自带着我适应亳城的一切,他总夸我做得好,让我能有信心当好这个元妃,每逢我惹祸的时候他也会让我不要放在心上,烂摊子都是他去收拾的。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很幸福,一天比一天过得好,没想到自己竟然阴差阳错嫁给一个这样好的人。虽然,后来还是出了些事情。” “什么事情?” “我一直没能怀上孩子。” 久姚噎住似的,视线滞在雨华的脸上。 “成婚两年了,我这肚子还一点动静都没有。长辈们开始施加压力,为他物色了许多看着好生养的女子,那些文臣武将家的贵女,也一个个的被送进宫来。” “那时候我很怕,怕以后她们儿女成群,我却只能空有个元妃的头衔,然后我就自欺欺人的想,身为贵族女子,替丈夫维持好这些姐妹本来不就是我该做的,就算他曾经对我发誓只宠爱我一个,又能怎么样呢?加诸在他身上的压力更重。” “可我没想到,他竟然决绝的在朝堂上说,生不出孩子不是我的问题,而是他。他还说没有子嗣能怎样,他还有弟弟,有侄儿,他们都流着商族的血,谁不能坐商侯的位置。我真没想到他竟然会用这种败坏自己的方式来维护我,连长辈们都被他这话堵回去了,而他只是笑着和我说,别多想,好好养身子才是正经事。” “后来又过了半年,不知怎么的竟然就怀上了,生朔儿也很顺利,直到那时候我才松了口气,更多的是为他。” 久姚笑了笑:“是啊,我看朔儿长得好看,又乖巧懂事,你们的苦难过去了,定然后福延绵。” 雨华眸底温柔,唇角缱绻,抚着小腹叙道:“我们也有吵架的时候啊,先前几次还吵得很凶,看着都像是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可不管谁错的多些,都是他先来和我道歉,千方百计哄我,连阿芜都用上了,两个一起涎皮赖脸的,还私下里让伊挚帮忙出各种主意。后来有一回,都忘了是因为什么事了,我跟他闹得把宫里东西砸了个干净,当晚就收东西要回有莘氏。本以为他会和之前一样来哄我,没想到他竟然派了一群侍卫要护送我回去。” “我当时哭得七荤八素的,一气之下挑了十几个漂亮丫头送到他那里,然后就气呼呼的上车走了。结果,待他下朝得知一切,便硬是快马加鞭的来追我,任谁拦都拦不住。他挡了我的去路,冲进马车里对着我大吼:姒雨华,你可以因为忍不了我而回娘家去,却不能践踏我对你的真心!弄一群女人给我是什么意思?我没了你,也不会要别人!还有,你就是走,也得带着朔儿一起走,这样朔儿还能和娘在一起,等着他爹去接他们娘俩回家!” “这番话真的把我震住了,一下子所有的气都消了,还觉得是自己无理取闹对不起他。呵,也说不清是前年还是大前年的事了,总之,那次是我向他道的歉,而那之后,我们也再没真的吵架过,每次有分歧了,我也试着主动低头。” 她眼神温暖而熠熠,像极了全身都沐浴在春光中,吃吃的笑道:“我真是太幸福了,怎么就嫁给个这样好的人呢?都不知道他当初是怎么看上我的。可笑我初嫁那会儿还觉得自己是在赌博,怕输的很,其实哪里是赌?分明是路都被他铺好了,我只要往上迈一步就成。哎呀,不知不觉都八年了,可这日子还远没有过够呢。” 久姚被雨华的幸福所感染,身子暖,心暖,动动唇,吐出的话语也带着暖意:“雨华,看见你们过得好,我真为你们高兴,我相信你们的日子还会越过越好的。” “我也相信。”雨华边说,又似想起什么来,噗嗤一笑道:“其实,与其说当初是他看上我的,不如说是阿芜先看上我的。我还记得那会儿阿芜总往我肩膀上站,后来我才知道,那是玄鸟在给主人物色内助呢。” 这事久姚也记得,虞期还神神秘秘的说,会告诉她缘由,结果两人东奔西走,把这事给忘了。现在想来,这事是不久前的,可对于雨华却已经隔了两千多个日夜,成为追忆中最源头的那丝甜蜜了。 久姚浅笑说:“你好好养着肚子里这个,待生下来了,你的幸福会又多上许多。雨华,我祝福你们,未来不管世事变迁,一定要过的美满幸福。” “我会的,你也要和岷山君好好过,别因为担心仙人有别就毁了自己的感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如果你命中也会长生不死呢?又有何不好?” 久姚没想到雨华会这样说,只觉得她是和子履待久了,眼光也毒辣起来,竟三言两语就说到了她的担心。不过,这份担心早就过去了,从她开始淡然面对亲友们老去八载这件事开始,她就放下了。 是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如果有一天,她成为凌驾在时间之上的仙人,眼睁睁看着流逝的时间带走她的亲人朋友,她也不会觉得难以接受。 因为,他们曾活在这世上,曾和她在一起欢笑过,这样不就可以了吗? 她会留着与他们的记忆,和虞期长长久久的走下去。 想开了,便觉得一切都是那么明亮美好,天是湛蓝的,风是清新的,花是红色,树是绿的。久姚送走雨华,回到虞期的面前,用一双像是被洗得干净透亮的眸子凝视他,将心里的这些话一字一字的说给他。 他笑了。 她也笑了。 他拥住她,把这副娇躯包绕在自己的体温下,情真意切道:“待你娘同意把你嫁给我了,我送你一件能让你无上欢喜的礼物。” ——九穗禾。 第104章 如雷霆 此来商国亳城,久姚新鲜,和虞期跑去郊外踏青,一玩就是几天,却不知就在这几天,宫里的雨华忽然浑身难受,腹痛不止,肚子里那团肉好似千斤的秤砣,压得她起不来身,又好似个陀螺不停打转,痛的她满头是汗。 前来看病的女巫医换了一个又一个,恁是看不出原因,却每个都表情凝重,摇头叹息,称是雨华明明身体无恙,怎会出这样的病情。 连着几天,雨华吃不下东西,只能勉强喝点稀粥,本来大好的人瘦了十几斤,下巴都变尖了,满脸灰白憔悴。 子履已无心朝政,只得让弟弟暂代,招了伊挚亲自给雨华看看怎么回事。 论巫术修为,那些女巫医比不了伊挚,但他是外臣,又是男人,若非到了这等情况下,是断断不会近身给元妃瞧病的。 “雨华,来,我扶你坐起来。”子履在床边坐下,小心抱起雨华,笑容柔和温暖,看不出一点焦急之色。 这笑容总能安定雨华的心神,她靠在子履肩头,任由他解开她外衫,大片冰肌雪肤呈现。 伊挚在雨华面前俯身,神色冷静,目不斜视的将一根根铜针扎-入她的穴位,另一手搭在雨华的脉搏上,淡淡道:“元妃,冒犯了。” “不妨事。”雨华虚弱的笑了笑。 久姚和虞期游玩回来,方知道雨华出事,忙赶来探望。 当虞期瞧见雨华神色时,眼底划过一抹凝重的暗光,与伊挚睇来的目光交接。 两人都看出原委,同时说道:“中了祝由之术。” 子履神色一冷。 伊挚解释:“祝由之术,分祈福与诅咒,对善神善鬼祈祷求福,对恶神恶鬼驱赶诅咒。元妃身上的祝由术属于后者,依微臣看,是专害有孕女子的恶毒咒术,会让胎儿耗干母亲的血肉生命,导致母子双亡。” 雨华倒抽一口气。 子履面色宛如凝结了一层冻霜,出口的语调也低沉而可怕:“谁做的” “当务之急,是尽快解了咒术。” “你需要我准备什么?” 伊挚摇摇头,无奈的跪了下去,“恕臣无能,这咒术只能由下咒的巫人来解。” 子履咬牙,忍住胸膛里那股想要将下咒之人活活咬死的冲动,转头问虞期:“岷山君” 虞期道:“这祝由之术确实只能由下咒之人来解,伊挚说的不错。” 久姚有些惊讶:“虞期,你那么强的法力,怎么会没法帮雨华?难道还是因为仙家不能插手人世间的纷争?” “不,久久,我不是这个意思。”虞期说:“仙术是仙术,祝由是祝由,两者能比较出高下,却不能互相消除。换言之,我可以用疗伤的仙术除去元妃的痛苦,但她和腹中胎儿却还是要被咒术蚕食,这咒术终是只有那下咒之人能解。” 子履无奈,只得笑着说:“多谢岷山君了,那就麻烦先消去雨华的痛苦吧。” “主君也别太担心,依微臣看,要找出那个下咒之人不难。”伊挚说道。 见他还在地上跪着,子履示意他起来,伊挚一边起身一边说:“依微臣的观察,这种咒术在亳城比较少见,且咒术施展的很深,对方法力不低,且十有八-九不是亳城的人。” “不是亳城的人,却对宫里的元妃下手”子履抓住了思绪中的某道火花,推断道:“只怕也不是我商国中人吧。” “至少微臣觉得,是外人的可能性更大。”伊挚道:“微臣自问对于祝由之术有些研究,这种专门针对有孕女子的咒术,不像是男子会练的,多半是女子。施展此咒术的媒介,无非是需要被咒之人的头发、指甲。所以” “所以,那个人就隐藏在后宫,说不定就伺候在雨华身边。”子履推测至此,心中的火气已膨胀的快要装不下。他道:“给你三天时间,想办法把这人给我挖出来!” 伊挚刚答“是”,久姚就插话:“用不了三天的,我和虞期来想办法,一天之内把她查出来。” “当真?”子履问。 “嗯,我们能做到的。” 子履终于露出如往日那样和煦温暖的笑容:“久姚姑娘,岷山君,你们对在下的大恩大德,在下没齿难忘。” “商侯你别这么说,我们是朋友。”久姚浅笑如水。 在这件事上,虞期是支持久姚的。事后他告诉久姚,凡人的纷争他虽然不便插手,但像这种救人的事,他义不容辞。 他在宫殿的里里外外布上法阵,并把这法阵的布置方式教给久姚。两人使用隐身术,一下午的时间,就在整个宫殿里结出了一张仙术编织的大网,只要有人催动巫术,便能被他们察觉。 鱼儿果然是上钩了,久姚亲自去和她打了一架,非让虞期观战不许插手。 虞期当然看的紧张不已,身体始终绷紧,袖子下的手也始终握成拳头。眼前久姚提着剑,对方拎着一双风轮,斗得难舍难分,起初久姚竟还有点落在下风。但有虞期看着,久姚万不会服软,一个回首望月挑飞了对方一支风轮,再探至她身侧丢出个掌-心-雷。啪,平地雷响,对方被炸得失去平衡,久姚趁机砍掉她另一支风轮,赶忙把剑架到她脖子上。 “敢动一下,我就割下去。”久姚威胁。 同时虞期变出条绳子,绳子在他的法力操控下,绕着女子转了几圈,狠狠一收紧,打了个死结。 他如释重负的说:“怎就不让我一开始便将她捆了,你这样近身和她打斗,太危险了。” 久姚娇笑:“连师父都说我今非昔比,虞期,你更该信我的。” 信,当然信,可再信也会焦灼担心啊。 两人趁着夜色,把这女子押到雨华的寝殿,一路上连带着将她也隐身了。照伊挚的话说,此事定要秘密的做,不然难保这女子还有同伙。同伙若闻得风声,逃跑事小,就怕他们狗急跳墙,再对雨华甚至子朔做什么恶事。 雨华承了虞期施展的疗伤术,肚子不难受了,也能吃下东西,只是知道自己被下了恶毒的咒术,心中恐惧不安,精神紧绷着像个随时会碎掉的陶器娃娃。 子履从中午起就没离开过,一直坐在床边,把她抱在怀里,笑着跟她说开解的话。 伊挚在外间,见久姚和虞期将人捉来,立刻喊了子履。子履在雨华额上轻吻一下,安抚她心绪,便快步而出,脸上的仁和明快在一瞬间化作三尺冰封。 “解了雨华的咒术。”他厉声道。 女子用鼻子哼了声,扬起下巴。 倒是伊挚注意她腰间有什么东西,冲过去就夺。女子一个走神,就见裹在腰带里的腰牌被伊挚夺走了。伊挚是直接生拉硬拽的,拽断绳子时,也把女子疼的咬牙切齿。 久姚凑到伊挚身边,两人齐看腰牌上的字,一个偌大的“葛”字直接将她的来处暴露无遗。 “葛国人?”伊挚喃喃,再翻着腰牌左看右看,很快确定了她的身份。 “主君,她是葛国的祩子。” 子履听言,脸上厉色更浓,额角青筋暴起。 久姚看看子履,再看看伊挚,说道:“祩子这官位在祭祀之人中虽算不得高,但祭祀之人的地位本就高过普通的官吏贵族,这祩子自然是能在朝堂说上话的。这么说的话,能使得动她的人,不是她的上级,就是葛国的国君了。” “阿久说的没错。一个专管祭祀的祩子,却跑来商国王宫潜伏,暗算的对象还是商国元妃”伊挚冷冷的说:“是葛伯派她来的。” 祩子身子颤了颤,虽然极力维持那傲慢的姿态,但那轻微的慌神还是露了馅。伊挚立刻了然,他是说对了。 葛国,是商国的邻国,在大夏几百路诸侯里只能算是二流的,国君被夏帝封了伯爵,故称葛伯。若他没记错的话,这葛国是夏后氏的耳目,专为历代夏帝监视周遭一干方国的动静。 如今葛伯派了祩子来暗算元妃,还不是直接刺杀,而是用这种慢性方式。这种方式会花很多时间,慢慢的将人折磨死,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伊挚蓦然想到什么,一时心中如被塞了冻雪,不住的发冷。 他问这祩子:“谋害我商国元妃之事,是谁给葛伯下的命令,可是夏帝?” 祩子又从鼻腔里喷出两股气,知道面前的男人太聪慧,哪怕她一口咬定不是葛伯派她来的,这男人也不会信。 祩子干脆让他们死个明白:“哼,我们葛伯的确将你们日益壮大,不断收买人心的事禀报给夏帝了,奈何夏帝见商侯岁岁纳贡一丝不少,便不把我们葛伯的忠告当回事。要不是赵梁大人担心你们有异心,我们葛伯可就白忙活一遭了!” 赵梁?那个阿谀奉承的小人?久姚皱了皱眉,道:“你是说,这是赵梁的主意?是他让葛伯派你来的?” “是又如何?” 见她这么傲,久姚也一股火气想爆发:“雨华和你们无冤无仇,她腹中孩儿更是无辜,你们怎能这般丧心病狂!” “哼!无辜?当今这世道谁不无辜?”祩子嗤之以鼻:“怪只怪她是商侯的心肝宝,只有动了她,才能让商侯没法再好好经营商国。若是之后她的死能让商侯消沉,那最好不过!我大夏就可以少个威胁了! 第105章 利诱之 “你!”久姚听得身子发冷,脸上却气急,忍不住上前两步。 伊挚把她拽回来,冷冷说:“商侯为了一方百姓励精图治,周遭的百姓和诸侯因他的美名前来结识,这是大夏之幸事,本该推崇,你们却还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祩子啐了口:“我呸,说的比唱的好听!你们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你们清楚,装什么装!” 伊挚森凉一笑:“是,我们心里怎么想的,只有我们清楚。你既是不清楚,妄加揣度,怎还觉得自己是有理了。” “我——”祩子被伊挚这话给堵得一时不知说什么。 子履早不想跟她废话了,厉声再道:“解咒!解还是不解?” 祩子鄙视的瞪着他,“解咒?你就做梦去吧!你的心肝宝贝和她肚子里那块肉全都必死无疑!” 说罢,作势便要咬舌自尽,只要她一死,就再没人能解开咒术,里屋那女人就死定了,葛伯和赵梁大人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见她要自尽,久姚伊挚子履都来不及阻止,一时间三人的心如被高高抛弃。祩子已然露出得意的笑,却正要赴死时,发现全身竟不能动,咬舌的动作也停在一半。 她愕然,大瞪眼睛不知道怎么回事。 身后一声冷漠的低哼回答了她:“想死,你死的了么?” 久姚大松一口气:“虞期,太好了,还好你反应快。” 虞期朝她温柔浅笑,再看向祩子时,那视线像刀锋上的寒光,祩子只觉得后脖子被他盯得都要开裂流血了。她没法出声,只能惊恐的眨眼睛。而虞期懒得看她,别过视线,悠悠说:“就算死的了,也得是解开元妃的咒术之后。” 祩子使劲眨眼:你们休想!我绝不会给她解咒! 虞期冷道:“没关系,我们有足够的时间跟你耗,何况,就法力来说,你在我面前不过是一只蝼蚁。”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世外之人。” 你! “解咒。”虞期眼神一沉。 久姚有些惊讶,素来不掺和这类事的虞期怎么忽然转性了?不过这显然不是此刻该关注的问题,她附和虞期道:“快给雨华解咒吧,你真忍心害死一对无辜的母子?” 哼!祩子再度把下巴扬向一边。 久姚的忍耐力耗尽了,真想不计形象的冲上去揍她一顿。伊挚拉住她,用眼神示意她冷静,又向子履使了个眼色,接着对祩子道:“你想要什么好处?” 祩子仍维持高傲不屑的姿态。 “不管你想要什么,我们都可以给你。” 祩子依旧不理她。 伊挚不慌不忙的说:“主君视元妃如生命,只要元妃能无恙,主君可以对你既往不咎,还可以给你丰厚的赏赐,所以希望你能够弃暗投明。我商国的司巫之位目前空悬无主,你要是愿意坐,那是再好不过的。” 祩子身子略顿,看了伊挚一眼。就是这一眼,暴露了她的心思,伊挚也就继续说下去。 “能施用这种咒术,证明你法力高强,祩子之位太委屈你了,更不要说你上面还有贞人、祝官,一层层压着你。葛伯也真是委屈贤才,不似我们主君,素来礼贤下士,最是爱惜人才。”伊挚说着,叹道:“你这么高的法力,不做司巫可惜了。” 祩子慢慢将脸扭过来,盯着伊挚看。 伊挚笑容隽秀,眼神清澈真诚:“商国这些年积累了不少财富,主君每每赏赐贤才,都毫不吝惜。你若肯归顺的话,金银珠宝,马匹布帛,应有尽有,分毫不差你的。城西那边还有几座刚修好的府邸,你喜欢的话可以任意挑选,当然奴隶也是,按照司巫的品级,可以挑选三十名奴隶收入府中伺候。你家里要是还有什么人,也可以一并接过来,最好是也有才德之人,能填补朝中的空缺。” 祩子沉默了,俨然是伊挚开出的条件太诱-人,动摇了她的心思。 子履始终不说话,眼底裹着层冷霜,任由伊挚与祩子斡旋,只在那祩子忽然扭头看她时,做出一副认真思考了许久的样子,郑重的点头。 这一点头,祩子便做下决定了,也跟着点头。虞期便解开她的定身术,祩子得以动弹,立刻给子履磕头,既是向他归顺,也是讨得原谅。 子履摆摆手说:“你能弃暗投明,我再揪着之前的事就不厚道了。伊挚,待她解开雨华身上的咒术,就送她去新府邸吧,顺便把赏赐给她运过去,择个时间,册封司巫。” “是。”伊挚拱手应承。 祩子听罢放心了,久闻商侯一言九鼎,看来她的决定是对的,终于不用再做个小小的祩子了。 祩子眼底充满得意,从地上爬起来,开始施法解除咒术。在这过程中,她还从衣服里掏出一撮长发,定就是雨华的。 子履瞧见雨华的头发被她握在手里,眸中顿时闪过一道深深的厌恶,又极快的敛去。 过了会儿,祩子便说都好了。伊挚进里屋去查看,确认咒术的确解除了,这才松了口气,出来告知子履。 子履说:“很好,都辛苦了。伊挚,你送她去府邸吧。” “是。”伊挚笑着对祩子道:“这边请,司巫大人。” 这称呼极大的满足了祩子,她回以高傲的笑容,随着伊挚一道出去。子履则再没看她,转身去里屋,久姚和虞期对视一眼,一个也去陪雨华,另一个跟在伊挚身后。 出了寝殿,夜里的风冷的像是三九天又回来了。他们沿着台基一层层朝下走,祩子走在前面,伊挚在后面,最后的是虞期。 “司巫大人。”伊挚忽然停下脚步,唤了祩子。 “怎么?”祩子回头看他。 他不说话,只静静的与她对视,男人月色下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竟有几分茫然,看得祩子不解。 “你怎么了,想什么呢?”她折回来又上了两层台阶,朝着伊挚走近,却不想忽然间一阵冰冷的感觉从腹部产生,在极短的时间内化作一股无比巨大的疼痛,从腹部贯穿到她的腰后。 她的嘴角流出血,低头看着一支剑从她的肚子插-进去,把她整个人像穿串一样的穿过。剑柄那一头就握在伊挚手里,掩在他袖子下,他看着她,在这刹那她终于发现,原来他的眼神不是茫然,而是冰冷的已经没有半点光泽了。 “你”祩子不甘,从胸腔里挤出毛骨悚然的呻-吟。 伊挚只是平静的一笑:“我会送你去城西的新府邸,那里是主君下令修建的。主君说,多少庶民奴隶辛劳一辈子,却只能为自己攒够棺材钱,连修个好坟墓的钱都没有。主君仁德,这才下令在城西修建了三块群墓,由王族出钱安葬那些穷苦人家,修坟立碑,并赏赐陪葬品。” 他挂着温润的笑,又将剑往里狠狠的一送,“主君刚刚答应你,会给你丰厚的赏赐,所以,你的陪葬品不会少的。我会亲自操办此事,你可以走好了。” 拔剑,鲜血染红衣衫。祩子在倒地的瞬间,用无比诅咒的眼神死死的盯着伊挚。他也看她,平静无澜,看着她从台基上一层层的滚落到最底,拖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她还未死,还在挣扎着想撑起身体,一张唇,一大口鲜血涌出:“伊挚,你” “心比天高,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伊挚面目已冷,步步走下,“你以为自己本领强,不甘心只做个祩子,却不知以你的愚蠢,做祩子都是抬举。” “你” “从一开始,我就看出你心高气傲,想必觉得怀才不遇,在葛国没少受委屈。再加之试探出你吃软不吃硬,便知道利-诱这一招用在你身上很合适。”伊挚冷笑:“果然,你轻易就中招了。” “伊挚,我杀了你!”祩子目眦尽裂,含着口鲜血猛地撑起身子。 伊挚当即挥剑,狠狠一剑戳下,将她钉入泥土,随着她一声凄厉的惨叫,伊挚被鲜血喷了一脸。 这一刻他面如修罗,咆哮:“欲害元妃,死有余辜!就是我不杀你,主君也要将你挫骨扬灰!我伊挚为人臣子,断不会让你的血脏了主君的手!我再送你一程,黄泉路上,好自为之!” 拔出剑来,鲜血满地溅落。祩子的眼睛失去了生命的光彩,死撑着的脖子软了下去,脑袋渐渐的跌回了地面。 她勉强提起最后一口气,发出串恶毒的笑声:“呵呵,哈哈哈伊挚你以为咒术解了就没事了吗?哈哈就算解了之前的伤害也已经造成待元妃临盆之际必将难产!”她使出最后的力气大吼:“必将难产!必将难产!商侯你还是赶紧想想到时候是保大还是保小吧!哈哈,哈哈哈” 越到最后这笑声越丧心病狂,穿透门窗全部传入屋中几人的耳朵里。猛然这笑声戛然而止,雨华面如死灰,揪着子履的衣服叫道:“我听到了,她说我会难产,我和孩子会出事她说的我都听到了!” 第106章 临盆时 “不用理她的话,雨华。”子履将她抱紧,唇角犹然勾着无畏的笑,眼底却无论如何也轻松不起来。 雨华在他怀里簌簌发抖,一手捂着肚子,口中溢出支离破碎的声音:“孩子会不会有事我不要它出事,与其出事的会是我” “没有的事,别瞎想,你们谁也不会有事。” “主君” “一个将死之人危言耸听罢了,她不这么说,怎么报复到我们?”子履唇角一勾,手在雨华高挺的小腹上抚过,“别瞎想,这巫术解都解了,还能怎么样?安心养胎才是正经事,什么坏事都不会发生的。” 雨华将这话听进去了,心稍安定了些许,身子还有一下没一下的颤着。久姚见状便也坐下,握住雨华的手安慰:“雨华你别怕,先不说那人是不是危言耸听,就说我和虞期都在呢,定是不会让你出事的,你可一定要安心的把孩子生出来。” 雨华收拾好心绪:“阿久,谢谢你,我会的。” 久姚用笑容回了她,余光里看见窗外那一片漆黑的夜色下,伊挚慢悠悠沿着台基朝上走,手里提着把剑,剑上滚落血珠。 她收回视线,伊挚也收回剑,视线对上站在稍高之处的虞期那双眸子,唇角挽起一道温润谦和的笑。 “岷山君,让你见笑了,八年不见,也许你会觉得我狠了许多。” “我没这样觉得。”虞期如静水一样的平淡,“你本就如此。” 伊挚笑:“岷山君何出此言?” 虞期不咸不淡道:“我很早就与你说过,你成得了大贤,也做得了阴谋家。” 伊挚笑了笑,扭头看着死透了的祩子,回身向她走去。虞期亦漠然回到寝殿,立在贝壳帘子的外面,等待久姚。 “商侯,雨华,你们都早点休息,我先走了。”瞟到虞期在等她,久姚与二人告辞。 她轻手轻脚撤出屋子,把手放入虞期的手里,被他牵着出去寝殿。 伊挚已喊来人清理那祩子尸身,白布罩下,随意裹裹就抬走了,奴隶们再撒一抔土来,掩去了她所留下的鲜血。 “伊挚哥哥,我们先回去休息了,你也早点休息。”久姚从旁走过时唤了伊挚。 “去吧阿久,今天辛苦你们了,也谢过岷山君仗义相助。”伊挚周到的拱手行礼。 道别,离去,久姚回望了眼伊挚,故意拉了拉虞期的手:“虞期,我也想问你呢,往常这些事情你都是冷眼旁观的,怎么今天还用定身术将那祩子定住了。” 虞期好笑的瞧着她:“元妃危在旦夕,这救人性命的事,被我撞见了,就不能不出手。” “那从前夏帝攻打有施,会伤那么多人的性命,你为什么干看着?” “久久,仙神是不能插手人类纷争的。” 久姚嘟嘴歪头,一副思维纠结的模样。这说着说着,怎么又绕回去了呢? 折腾一晚上,久姚也累了,沾到床便睡了去。虞期替她拖掉外衣,盖好被子,又小心将她发髻松下,捧着乌鸦鸦的发丝妥帖的塞进被子里,这才弹指吸了灯烛,在她身旁睡下。 轻轻环抱久姚,将下巴搁在她头顶,这姿势已经是虞期这些天形成的新习惯了。眼睛眯了眯,脑海中想起那祩子临死前恶毒的话语,一层凝重染了眼眸。 那祩子不是在危言耸听,她没说错。祝由之术已经给元妃造成伤害了,怕是胎位已移。待她生产之日必定难产,危及性命。 两日后,子履的长子子朔差点遭了不明人士的暗算,幸亏子履和伊挚早有防范,那刺杀之人被暗中埋伏好的侍卫击退,又被侍卫长带人拿了下来。 果不出伊挚所料,那祩子还有同伙,伊挚亲自审了这刺杀之人,连用七种酷刑,终于在对方奄奄一息时撬开了他的嘴。 顺着他所给出的名单,侍卫军以雷霆之势,将所有潜伏在宫中的细作拿下,挨个审问,竟无不是葛伯派来的。 葛伯和赵梁早有来往,这些人的潜入也全都是赵梁的意思。 清理完这些人,伊挚笑着喟叹:“待元妃生产完,主君怕是要发一场大火,新仇旧账一起算了。” 半月后,雨华临盆。 孩子稍有些早产,这还是小事。在场的所有产婆都看得出来,元妃这一胎胎位不正,必然难产,免不得要出人命。 一整个下午,寝殿里惨叫不止,一盆一盆的清水被端进去,一盆一盆的血水被端出来。没有人脸色是好的,全都苍白苍白的像是缟素。整个寝殿的气氛就像是一场令人绝望的大雪铺天盖地的抖落,久姚在贝壳帘子的外面坐立不安,子履丢下手头的急事,在文臣的呼喊声中冲去寝殿。 “主君。” “主君。” 殿外的侍卫们纷纷行礼。 他看也不看他们,匆匆踏上台阶,只在跨过门槛时身子顿了顿,扭头对一人道:“叫任将军和伊挚过来见我。” 见子履来了,久姚如盼到救星,唤道:“商侯!” “久姚姑娘。”子履朝她笑笑,笑容勉强,言罢便扬起帘子踏进了里屋。 他冲到床边坐下,把雨华早就汗的湿透的手握在手里,一股冰冷像锥子似的扎进他手心。 “主君” “我在。”他把雨华的手紧紧攥住,“雨华,我在,别害怕。” 雨华已经没有力气了,湿透的身子在一方红布下勉强用着力气。她像是一尾搁浅在岸边的游鱼,无力的摆动抽搐着身子,眼睛看着子履,想说话,却只能使出微末的力气将口型做出:“那祩子说的不错,我怕是坚持不住了” “说什么呢,你一定会没事的。”子履定定道:“坚持住,就算是为了我。” “我也想可是” “雨华,你不能放弃。” “我” “坚持住!”他喊道。 雨华虚弱的笑了,眼睛看不清东西,就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在晃啊晃。身上的那块红布也在晃,很红很红,像是遮天蔽日的血光。她的孩子啊,怎么还不出来?她已经快要耗干最后一丝力气了,怎么办?怎么办? 一个产婆从红布下抬起头来:“主君,不行了,我们都尽力了。” “什么叫不行了。”子履面色恐怖。 “主君,元妃和孩子只能保一个,快做决定吧,晚了就一个都保不住了!” 雨华瞪大了眼睛,帘外的久姚掀起帘子冲进来。子履银牙紧咬,活如要咬碎了似的,胸口上更似被蜜蜂狠狠的蛰下,痛便全身。 他猛地用五指将雨华的手扣住,说:“保大。” “主君!”雨华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惨叫嘶声。 子履看了她一眼,坚定的像是岩石间的老松:“都听好了,给我把元妃保住,孩子不行就不要了!” “主君主君”雨华凄惶摇头。 子履扣着她的手道:“不许自作主张,听我的。” 眼泪打湿了雨华整张脸,她从没有如此感动又痛苦过。身为一个母亲,最舍不下的就是孩子,肚子里的这个跟了她这么久,她每天都要和它说话,听它的动静,她没有想过命运会切断他们的缘分,让它的降生成为他们母子的永别。 她真的舍不得它,不想让它死。 心中这样想着,潜意识的,身体抗拒起产婆们的救助。产婆一边遏制雨华,一边对她说道:“元妃,不可以,你这样不但保不住孩子,还可能连自己也丧命!” 丧命,丧命就丧命吧,她不要她的孩子死,她要她的孩子活,她要 “姒雨华!” 她的心神被子履的吼声震慑,猛地一下拉回了思绪。她看见自己的丈夫狠狠瞪着她,眼底映着她的身影,她看见他额角抽搐,恨不得将她吃了似的吼道:“你不要我了是吗!不要朔儿了是吗!” 朔儿,她还有朔儿除了肚子里的孩子,她还有朔儿,朔儿也在等着她生产,朔儿不想变成没娘的孩子她哭着惨叫:“我想要你们!可是我不想失去它!不想失去” 子履几乎要贴上雨华的脸,整个身子弓下去,却忽然瞧见头顶上仙光流转,一道蓝色荧光注入雨华的体内,荧光的源头就在久姚结印的双手。 久姚在认真施法结印,闭着眼,长长的睫毛轻轻抖动。这是她第一次用这道法术,她很努力的控制着,缓缓睁开眼说道:“商侯,你要是信得过我,就让雨华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久姚姑娘你” “我把我的力气借给雨华,雨华,你试试看,只要信念坚定,我想不是不可以。” 雨华真的有力气了,她惊奇的看着久姚,感动的泪水涌出。再看一眼子履,目光交汇,她眼底的央求和决心让子履再也不忍拒绝。 子履深吸一口气,对产婆道:“全力帮助元妃把孩子生出来,但是记着,无论如何元妃不能出事,否则,你们知道下场。” 雨华竟是笑了:“你从不对下人放狠话” “别说了,赶紧省着力气生,等生完了我还得回去处理要紧事呢。” “你现在去啊。” “别浪费力气。” 第107章 全翻脸 在久姚将力气借给雨华的过程中,虞期始终都在贝壳帘子外,露出半张脸,看顾久姚。 久久的选择,他支持,他要做的就是给她一个强有力的后盾,让她没有后顾之忧。 惨叫声不断,寝殿内外,人人闻之揪心。被侍卫喊来的伊挚和任将军跪在台基之下,时不时仰头望向惨叫传来的方向,对视一眼,心都是悬着的。 天快黑了,寝殿里终于响起婴儿的啼哭声。伊挚和任将军激动的站起来,雨华露出幸福的微笑,久姚则欣慰的收了法术,脱力的身子软绵绵的被虞期接在怀里。 “久久。” “我没事。”久姚笑容甜甜的,指了指雨华,“虞期,你看我是不是又做了一件好事?他们一家多幸福啊。” “嗯,是啊。”虞期抱着她,也笑了:“久久总是这样拼命的为别人好,可是,这才是我喜欢的久久啊。” 孩子平安落地,母亲也没有血崩,如此好的结局让雨华哭得稀里哗啦的。子履抱着她不断的安慰,两人看了孩子,皱巴巴的脸上也全是泪水,眼睛半眯不睁的,可爱的紧。 这是他们的第二个儿子,朔儿有弟弟了。 给雨华喂过补汤,安置好了,子履出了寝殿。久姚和虞期已然悄悄退出,寝殿外的台基下,伊挚和任将军见了子履,又跪了下来,齐齐道喜。 “起来吧,还好最后是喜事。”子履笑了笑,当空阿芜忽然飞过来落在它肩上。他拨弄阿芜的羽毛,须臾,脸上笑意蓦地敛去,说道:“任将军,我拨给你三千精兵。” 任将军诧然一愣,一块兵符被甩到他面前。 “二十天时间,把葛国给我灭了。” 任将军吓了一跳,短暂的失神后便捡起兵符,抱拳领命。他早看葛国不顺眼,这次他们又惹到元妃,那就等着被主君收拾吧。 见任将军退下,伊挚道:“现在还不是和葛国闹翻的时候。” 子履仿佛没听见这话,状似随意道:“我喊你来也不是让你闲着的,听好了,从这个月起,停止对夏后氏纳贡。” “主君三思。”伊挚肃了语气。 “需要三思什么?他们差点害死我妻儿。” 伊挚认真的说:“葛国是夏后氏的耳目,迟早要灭,但灭了葛国就会引起夏后氏的注意。所以,不到兵强马壮能与夏后氏分庭抗礼之际,不能动葛国,更不要说直接停止对夏后氏的纳贡。这样翻脸,必定引火烧身,主君想好了。” “还想什么,我想的很清楚了。翻脸就翻脸,翻了又如何?”子履冷笑。 “那这样的话,主君就要做好受苦的准备了。”伊挚答。 子履不以为意:“就夏帝那昏庸的劲头,也不过是向我降罪,要我去王宫见他,来个软禁或者直接当场诛杀。” 他明明将这些都看透了,却还非要放任性子给自己找麻烦,伊挚也只能无奈的叹口气道:“主君请放心,有微臣在,定能保你性命无虞。” “这个我信你,凭你和王后的关系,还保不住我?”子履边说,边将阿芜放飞。 伊挚无奈。主君眼光太毒,在他面前谁也无法遁形。 他道:“不过,话说回来,现在就停止对夏帝纳贡,也不是全无用处。” “说说。” “微臣想,包括有施氏在内的九夷,不知还是否忠心于夏帝,不妨就借着这次停止纳贡的机会瞧瞧。” “怎么瞧?” “主君停止纳贡,夏帝必然震怒,也必然会号令九夷之师出兵商国。若九夷之师响应,则说明他们仍还听夏帝的命令,主君便赶紧收兵示弱,后面的事交给微臣。但若是九夷之师不听号令,那么,伐夏大计就可以提前了。” 子履用玩味的目光将伊挚打量几遍,只说了两个字:“甚好。” “唉,微臣也不过是出些权宜之计,毕竟,原本的计划都被主君的临时决定给打乱了。”伊挚无奈的笑叹。 子履瞥了他一眼:“打乱又如何?乱就乱着来,是他们先动到我头上的。”他低低说:“伊挚,你要知道,如果我为了伐夏便委屈自己的女人,那就不算是个男人了。雨华受得这口恶气,我必要为她讨回来。” 伊挚恭恭敬敬的,行大礼:“微臣受教了,领命告退。” 任将军出兵神速。 两日之后,葛国便被商军压境。 大夏自建国起,几百路诸侯有高有低,有强有弱。弱小的只是个小小部落,强大的便如商国、昆吾这般,自成国家政体,甚至还有个别方国的实力在夏后氏之上。 葛国,亦不过狐假虎威,难敌商国奇兵铁骑。 十五日后,葛国被灭的消息传到雨华的耳朵里,怀中的儿子因她的一时失神而滚了两圈,久姚忙伸胳膊将他拥住,摇晃着哄了两下子,同样露出惊诧的表情:“商侯怎么就怎么就把葛国给灭了。” 在旁侍候的乳母插嘴:“那葛伯也是个残暴不仁的东西,他们的百姓过得凄惨的很,有好些都冒着危险投奔过来了。听说这次任将军带兵过去,好几处城池都是不战而胜的,葛伯早就失了民心,商侯大人收拾他们也不过是早晚的问题,这么快就收拾了,明显是为元妃报仇呢。” 是为她报仇啊。雨华心里说不出的甜意,与担心并存。 久姚边哄孩子,边问乳母:“那个葛伯,是投降了?” 乳母嗤道:“他就是个贪生怕死之徒,眼见城破,想逃去王邑,却被愤慨的百姓给捉住,一窝蜂打死了。” 久姚感叹:“多行不义必自毙,残暴不仁果然没得好下场。” 适逢子履牵着子朔来看雨华,听到久姚的话,觉得很受用,人还没进来就先从外面接了话头:“所以说啊,对周围人都要好一点,不然万一哪天自己倒霉了,再被他们落井下石,那就死都死的不优雅。” 雨华扭头就骂:“没事把死字挂在嘴边做啥!” 子履走过来在她床头坐下,把子朔也带了上来,笑问:“身体可舒服点了?” 雨华没好气道:“正想问你呢,忽然灭了葛国,也不怕夏帝追究。” “不怕啊。”子履说:“我让伊挚把送给夏帝的赋税贡品也都停了。” “你说什么!” “你受这么大委屈,我得帮你出气啊。” “你”雨华又是感动又是生气,呼哧呼哧的喘红了脸,在周遭几人的憋笑中,往子履胸口挥了一拳头,“这种事是能用来开玩笑的吗?你怎么总这样轻率就决定了,还一条路走到黑!” 子履捉过她的手,故意捏了捏:“我做事就是这风格,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你”雨华气的不想搭理他,“真气死了,我怎么就摊上你这种男人!” 子履就着她的手拉了拉:“生什么气啊,好好坐月子吧。葛国那祩子不都说了吗,你是我的心肝宝。为心肝宝做什么都值得的,是不是?” “闭嘴吧你!” 乳母在旁边憋着笑,子朔正和弟弟玩,没听见,久姚低下头,努力装空气,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直犯尴尬。 偏偏两人还旁若无人上了,雨华气鼓鼓的翻出八年前的旧账:“我早就想说你了,没有你这样办事的!当初娶我也是。你了解我了吗?知道我什么喜好什么脾性吗,什么都不知道就敢提亲,还发誓只娶我一个,亏你也贯彻的下来!” 子履嘴角一努:“自己娶的女人,不管日后是什么样子,也得宠爱到底,这没什么不妥。” “你就不怕我让你大失所望,害你生活无助?” “怕什么,你不是挺好的吗?” “那如果不好呢?” “不好就调-教到满意为止,你当丈夫这种东西是做什么用的。” “那如果我就是朽木不可雕呢?” 子履在她手心上敲了下:“再朽的木,花足了心血也能雕出来,这个自信我还是有的。” “自以为是!” 乳母这会儿已经要笑抽了,子朔也一会儿看看父王,一会儿看看母妃。久姚把脑袋埋的更低,尴尬在脸上蔓延出充血般的红色。她忽然好想让虞期来接她啊,不然的话,要是她自己溜走,被这两人发现可就更尴尬了。 大概老天爷听烦了久姚的祈祷,终于如了她的愿,派虞期过来了。久姚如盼到救星,像只撒欢的兔子扑向虞期,拉着他就跑。虞期瞥一眼殿内的情形,便猜到八-九分,笑着对久姚道:“看他们感情甚笃,你也放心了吧。” 久姚边走边说:“这一点是放心了,可雨华所说的担忧却不能不让人介怀,商侯就这么和夏帝撕破脸,我不敢去想后果。” “放心吧。”虞期笃定道:“商侯这个人,虽然做决定过于随意,却贵在能义无反顾的坚持,何况聪慧仁慈,能得人心,出不了什么大事。” 久姚相信虞期看人的眼光,想了想,朝他提议:“我陪你去探望阿筝吧,之前说过,离开有莘氏就去看阿筝的,却这么耽误了八年,只怕阿筝心急如焚。” “那倒不会,时间对我们来说是最模糊的东西,谁还数着。” 久姚听得心里一酸,忙把虞期的手握紧:“虞期,我们快些去见阿筝吧,趁着商侯这边还没出事。我总怕过一阵子夏帝兴师问罪,我就又得帮着伊挚哥哥忙碌了。” 第108章 我兄嫂 再见蚕女,不过两日之后。 蚕女从桑树上抬起头,用一种和大家相同的眼神看着久姚和虞期。 “虞期哥哥。”她犹然不能相信的飞下树,落地即朝着两人过来。 “虞期哥哥,久姑娘,当真是你们?” 比起其他人,蚕女的反应已经是平静的多了,或许就如虞期所言,时间的流逝对他们来说就是个麻木的东西,朋友之间或许百年才见上一面,八年,还真算不得什么。 虞期拉过蚕女,眼中流露出爱惜之意:“我和久久去了一处幻境,一出来就是八年。这八年,你可还好?” 蚕女回头望着参天的桑树:“无所谓好与不好,苟延残喘到今日,也只求顺其自然。” 久姚心疼:“阿筝,你别这么说。” “逆来顺受,我已习惯了。”蚕女又打量起久姚:“久姑娘还是花容依旧,要是能长久的保持下去,对我和哥哥来说,便是件高兴的事了。” 这话里绕了些弯子,久姚却是懂的,脸红了点,垂首低语:“这些天我想过了,内心里是渴望如此的,哪怕会失去很多,我也想和虞期一直在一起。” “久久”虞期心里说不出的暖,看向她的眼神涌出浓浓的眷恋。 蚕女看在眼里,渐渐扯开的笑容像是皎月从乌云后探出来:“要不了多久,我就该唤久姑娘‘兄嫂’了。” 久姚的脸又一红:“没、没有的事,哪有这么着急的。” “着急与否不重要了,久姑娘做我兄嫂,这是板上钉钉的事。” “阿筝你”久姚红着脸溜走了。 虞期笑了笑,只当久姚是给他们兄妹独处的机会,便拉着蚕女,在桑树下坐下。 参天的桑树像是一座古老的囚笼,妹妹就被困在它繁茂的枝叶里,百转千回的,都与马皮相伴。 是这张马皮,把妹妹化成蚕,囚禁在这里。时隔那么多年,虞期竟已记不得那匹马的模样,只依稀忆起它的仙姿玉骨。 他像是还想到什么久远的事,想的出神。蚕女不禁问他:“虞期哥哥想到了什么?” “家园、父亲、那匹马总之都是很久以前的事。” 蚕女的笑容在听到“那匹马”后慢慢的退去,眉间朱砂像是忧愁刻画出来的,她拢住了马皮,低低说道:“我恨它。” 虞期心里一疼:“我知道。” “它每天都在折磨我,将我困在这里,不能离开太远,时不时还会用残留的怨气伤害我,这些年真的生不如死。” 虞期握紧蚕女的手,郑重道:“阿筝,我会想办法帮你剥掉马皮,还你自由。” “哥哥,谢谢,尽管,自由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价值了。”蚕女苦笑:“只要哥哥能幸福,我心里也宽慰些。” “不必沮丧,会苦尽甘来的。” 久姚在不远处望着兄妹俩,唇角的浅浅笑容在脑海里忽然忆起一件事时,僵在了唇角,缓缓蒸发。 她想起在离开有莘氏的路上,被青女摄魂、入梦,青女在梦里受着重伤告诉她和虞期:不论发生什么,无赦都不能交给任何人,包括阿筝。 为什么要包括阿筝呢?青女不信任阿筝?而虞期也说过,他的命格注定是镇守无赦的命格,难道除他之外,阿筝也可以镇守无赦? “虞期,你可不可以过来一下?”久姚唤道,同时拘谨的看了眼蚕女。 虞期自是听了久姚的话,来到她身前:“久久,怎么了?” 久姚靠近他身体,仰头,他会意的侧过耳朵,听见她低低的问话:“你曾说过,要是哪天被魔族查到无赦在你身上,就把无赦交给阿筝保管。阿筝的命格也可以镇守无赦吗?” “当然。”虞期道:“阿筝与我是孪生兄妹,前后出生只差分毫,几乎是一样的。” “是这样”久姚又问:“那你可还记得,那次青女大人入梦和我们说的话?” 虞期眯了眯眼,明白久姚的意思了:“我记得,久久,我亦不明白为何青女信不过阿筝。” “要不我们去见见青女大人?”久姚提议:“虽然那时候青女大人说不让我们去找她,怕给我们惹来杀身之祸,但现在过去八年了,总是可以的吧?” 虞期望向蚕女,后者素净平和,似早春时候打着薄霜开放的兰花,朝着他浅浅微笑。他心里是矛盾的,却还是习惯性的让理智占了上风:“阿筝,我和久久想去趟苍梧的九嶷山,拜访青女,你也和我们一起走走吧。” 蚕女道:“我没法离开这里太久,你知道。” “一日便回,如何?” 蚕女浅笑:“好。” 见她答应的爽快,久姚倒有些不好意思,觉得是自己多事,给阿筝惹了麻烦。 青女住在苍梧的九嶷山中,倚傍湘水而居。听虞期说,她所栖身的宅院,是用竹子雕成的。那些竹子就取材于湘水岸边,竹色清透,竹身上长着斑斑血痕。 久姚知道那种竹子,湘妃竹,据说是舜帝的二妃在他驾崩于苍梧后,寻灵而来,哭了九天九夜,泪血将整片竹林染得斑驳如斯。 虞期说,青女时而坐于竹林,时而泛舟湘水。那一声声缭绕在九嶷山中的箫声,便是青女所奏。 箫声,这的确是久姚在来到九嶷山后便听见的声音,如怨如慕,如泣如诉,远远近近,亦真亦幻,仿佛在向每一位踏入这里的人讲述遥久的故事,缠绵悱恻的流淌到内心的最深处。 “岷山君?”在湘水畔,他们遇到了青女的侍神。 青女是少数有侍神的神祗,她的侍神,据说是从湘妃竹林里生出的灵体,得了她点化,成为仙身,从此常跟随她左右。 虞期牵着久姚和蚕女,与侍神走近,礼貌的行礼:“竹中仙。” 久姚、蚕女也恭敬的问候:“竹中仙。” 侍神大约是没有名字,旁人都唤他竹中仙,他是个冷漠寡言的人,眼底天生就染了让人心疼的色彩,犹如魂魄里镌刻着一段刻骨情殇。 他带着几人去见青女,由始至终,没说一句话。 青女独坐在幽篁中,箫声柔柔切切,瞧见蚕女时,眼底有疑惑一闪而过。她放下竹箫,笑道:“岷山君,久姚姑娘,蚕女也来了。” “青女,许久不见。”蚕女道。 “许久不见。” 这个“许久”大约是好久,虞期悄声告诉久姚,应是百年匆匆。 关于蚕女是阿筝的事,虞期有和帝女讲过,帝女话多,定是把这些神祗朋友都告诉了一遍,故而青女也早知道虞期寻回妹妹。 打量虞期和久姚交握的手,青女的笑容似这一江碧波,温婉多情。 “岷山君,久姚姑娘,祝福你们。”她盈然起身,裙裾在满地洒落的竹叶里荡开一层层波浪,“八年,还以为你们是不会来了。” 虞期浅笑:“那时你给我和久久托梦,让我们不要来寻你,此事我们一直记在心上,委实关切。” 青女笑说:“虽然八年的岁月稍有些长,但如今来了便是好的。岷山君,与你借一步说话可好?还要请久姚姑娘和蚕女体谅了。” 虞期看向两人,她们都点点头。他回以微笑,和青女共同朝竹林的深处走去。久姚目送了他们片刻,直觉觉得他们要说的事和她也有关,暂且先安定下心绪,和蚕女两个坐在石头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来。 湘妃竹轻轻摇晃,深山之中时而窜出一树树丁香,老猿的啼叫时远时近。虞期仰头,望见的是隐藏在竹林和山崖之上的小小天空,轻叹一声,说:“此处过于幽僻,也不比岷山好多少。” 青女轻轻摇头:“无赦的事情,到底是苦了你了。” “罢,我自安天命。” “岷山君。”青女停在一株湘妃竹前,将竹子上落着的残叶拨掉,“有些话大概说出来会直白些,不过我还是得和你直说。蚕女她,在百年前忽然销声匿迹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连天帝都不知。如今,她为什么又现身在都广之野,这个问题,不得不让人多想。” “你信不过阿筝。”虞期疏凉了些。 “并非如此,她是你妹妹,没有人比你更了解她。只是,你和她错身一千七百年,漫长的时光足以改变一个人,如今的她未必就是从前的她啊。何况,凡事都有原因,她忽然消失的这百年,也该对你有个解释。” 虞期道:“阿筝的回忆充满痛苦,我不忍询问,她自然不会告诉我这些。且帝女曾经周游幻象三日而人间已过百年的事,你也知道,难保阿筝那消失的百年不是同样的经历。” “这我也明白”青女欲言又止,唯有芊芊五指还在轻柔的拨掉散落竹枝上的落叶。 “岷山君,久姚姑娘吃过破元珠呢。”她说。 “嗯,是有此事。” “所以,那日我才摄她的魂,借她的力量突破结界,到达那个奇怪的火墙。” 虞期毕竟是对此事不大乐意,眉眼间稍有不耐,语调也生硬了些:“我不希望久久被这样利用,她只是个普通女子。” “放心,我不会再这么做了,中途竟还被大夏那个司巫发现,打得我险些毙命。” “那道火墙后到底困着谁?”虞期问。 青女抚平了竹枝,幽幽说:“还是先去问一下蚕女那百年的经历吧。” 第109章 终相见 虞期不喜朋友猜忌他的妹妹,但因了解青女,知道她的温婉和大度,也就明白她不会无事生非,也许青女是发现了什么,只是时机未到才不和他讲明。 问过蚕女那一百年的经历,却见蚕女望着竹林,目光深远而忧愁:“都广之野的那棵桑树,是我化蚕的地方,但恰如青女所言,我并非一直在桑树上,甚至从前都是不在的。青女,上次我们见面的时间好像是在大夏中兴后没多久,那时我住在赤水附近。后来百年我失去消息,是因为我不在神州。” 久姚诧道:“不在神州阿筝,难道你也出海了?” 蚕女捏起马皮的一角:“是它忽然发作,把我掳到东海生洲,日夜用怨念给我制造恐怖的幻象,折磨了我一百年。” 青女惊讶,伤感的抚过蚕女的手背:“对不起,恕我不该猜忌你,害你回忆这样残忍的事。这张马皮,当真是孽缘啊,令你失去了所有” “它总是要折磨我,我习惯了。”蚕女喃喃:“我有多恨它,它就有多恨我,千年万载我们都没法分开了。” “会有办法的。”虞期心疼道:“阿筝,实在不行,我去求天帝,请他想办法。” 蚕女笑了笑:“我会变成蚕,便是那白马逆天而行所致,怕是天帝也棘手的很。” “阿筝” “没事的,哥哥,我会等着你们。”蚕女再笑,却已是云淡风轻。 久姚看看蚕女,再看看青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思绪就是抓不住那个“不对劲”的地方,冥思苦想许久,只得作罢。 因蚕女近来被马皮限制着,不快些回去都广之野就要遭受马皮的暴戾折磨,虞期很快就携久姚告别青女,送蚕女回去。 青女和竹中仙立在湘水边,目送他们,久姚回头看了眼竹中仙,目光中隐隐存了些好奇。她没有见过这样寡言的人,他就像是和这片湘妃竹林浑然一体,永远用唇上的沉默和眼底的悲凉诠释那段古老的死生契阔。 远的彼此都看不见了,竹中仙问:“你信蚕女的话?” “听来是没有漏洞的,然而还是不能尽信。”青女答。 “你确定要去管那面火墙的事?” “你知道我喜欢管这些闲事。”青女笑言:“再者,我总觉得,岷山君找回妹妹的这个时间太巧了,近来可是多事之秋啊。” 竹中仙不再言语,心中想的却是风青阳了,在沉默许久后低低道:“那个大夏司巫,身体里的灵魂不是他的。” “你也怀疑他是被夺走了魂魄,强占的躯壳?” 竹中仙点头:“是。就是不知,现在在他躯壳里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送蚕女回到都广之野,虞期和久姚在附近变了个屋子小住旬月,陪伴蚕女,时而抽出时间领略当地的风土人情。 虞期说,这里变了太多,他们古蜀氏也早和从前不同,还好族人至今都将三足乌奉为最高的崇拜,否则他真要不认识这些同根同源的人了。 住了月余,两人告别蚕女,回到商国都邑亳城。一回去便听到一个重磅消息:夏帝果然因为子履停了纳贡这事而大发雷霆,命令九夷之师群起讨伐,而九夷之师尚还听他的指挥,纷纷出兵响应。伊挚立刻要子履恢复对夏帝的纳贡,夏帝那边也收回了九夷之师,却召子履亲赴王邑斟鄩,认错赔罪。 这些都应了伊挚先前的推测,而子履还是那么随意和煦的样子,竟还欢喜似的收拾行装去了。 气得雨华边坐月子边狠狠骂他,骂着骂着就捂脸哭了起来,久姚只好努力的找措辞来安慰:“雨华,你看商侯那么放松,肯定是胸有成竹的,他们去去就回。” 雨华抹着眼泪说:“阿久你就别安慰我了,你们都当我是傻子吗?夏帝分明是想把主君喊过去杀头的,主君要是去了还能回得来吗!” 久姚道:“夏帝暴虐是真,但昏庸也是真,有伊挚哥哥在,会说服夏帝不杀商侯的。从前伊挚哥哥可是凭借自己一个劝退了夏帝的王师,雨华,你要相信他们。” “这不是相不相信就能解决的事,这分明、分明就唉,早说了别这么意气用事,非要如此,我姒雨华怎么就摊上这么个男人!” “雨华,商侯真不会有事的,他毕竟是一方诸侯,手握兵权,夏帝总要顾忌些。”久姚喃喃:“何况,还有妺公主在呢,夏帝素来最听她的话了。” “可谁知道如今的王后变是没变,她要是不肯帮主君说话,那该怎么办?”雨华又捂着脸哭起来,旁边好几个宫女上来劝慰都没有用。 久姚也词穷了,只好退出寝殿,心里对刚才自己说的那些话都是没底的。 此一时彼一时,她也很担心子履会一去不复返。不禁捏了捏拳头,下定决心:如果伊挚哥哥和妺公主都保不住商侯,那便靠她了。 子履临行那天,雨华正好出月子,草草沐浴一番就赶紧追到亳城外。子履没带多少随从,加上伊挚一行不过十几人,阿芜也被他留下。 当雨华策马赶到时,阿芜忙打着旋飞到她肩头。她下马,挥开阿芜,朝着子履就扑过来,险些将他扑倒在地。久姚吓了一跳,和伊挚对视,又看看虞期。 雨华两眼通红,泪痕未去,抱着子履大哭大闹:“你这人到底能不能行,说走就走的,当是出去玩的吗?你知不知道我和朔儿牵肠挂肚的,胜儿这才刚出生就被自己的爹给抛下了!你倒是好啊,说要给我出气,却把我们孤儿寡母撇在这里,自己跑去给人杀头呢!可笑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怎么就被你哄着哄着就嫁了,真不如把我气死算了!” 子履见她一个劲哭嚎,也是心疼的紧,反抱住雨华,柔声慰道:“没事,我说没事就没事,顶多被夏帝关起来,伊挚也会想办法把我赎出去的。” “什么关起来赎出去的,你还真当牢房跟我们王宫一个样吗?再说了,你知道夏帝会关你多久,一个月、一年、还是八年十年的?到时候我怕是都老的见不得人了!” “谁说的,你这么漂亮,老了也没什么可怕的。”子履笑着说:“反正我就是喜欢你,老了也喜欢,倒是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里,你可不要拈花惹草啊。” “你”雨华气得直想揍人。商侯子履,这个脸皮比城墙还厚的家伙,她当初怎么就、怎么就真是瞎了眼了! 伊挚在方才就很想插嘴,只没好意思,这会儿逮到空隙,便上前一步说道:“元妃,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主君或许自有一番奇遇,何况事在人为,微臣愿用性命担保主君无恙,请元妃和两位公子好好度日,不要过于忧虑。” 雨华深深一呼吸,认命的说:“我知道了,不会苛待自己,也会好好养着朔儿和胜儿的。”她望着子履,抽了抽鼻子,“主君,我等你回来。” “嗯。”子履低头,在雨华唇上一吻,旋即翻身上马,挥手含笑而去。 阿芜又飞来落在雨华的肩头,雨华也朝子履挥手,眼角又控制不住落下眼泪来。 久姚走上前,轻抚雨华的肩膀,向她传递自己的安慰。两人望着渐渐远去的车马,一时都不做声,只有雨华的抽泣时不时响起。 久姚扭头看着她,郑重的说道:“雨华,你放心,我再陪你些时日,便和虞期也过去斟鄩。有我们在,你总是放心的吧。” 雨华感动于久姚的真挚,不想让她难办,就拼命的点头。 久姚笑了,连带着也摸摸阿芜的羽毛,朝阿芜微笑,只是心中多少存了些忐忑。因为,她想到斟鄩有两个很麻烦的人,风青阳和夕儿,如果他们掺和进来,事情就麻烦了。 陪了雨华数十日,久姚和虞期乘天车赶往斟鄩的方向,在伊洛平原正好追上了子履他们。虞期收了天车和英招,随意捡了块石头变成一匹快马,他抱着久姚骑到马上,周遭一片瞠目结舌。而待到抵达斟鄩城下,虞期又把快马重新变回石头丢了,与久姚两个隐身,随着子履和伊挚被召到王宫大殿。 时值晌午,阳光穿过窗棱,在大殿里落下一道道像是连翘枝叶的光线。 逆着光线看向高高在上的帝后,伊挚突然觉得胸腔中一阵撕裂的痛,好像有血在挣扎着涌出,被他用最后的一丝理智压了回去,还在不断的叫嚣翻腾。 妺公主,妺公主,这个声音一直在他的身体里呐喊,一声叠着一声,仿佛海浪在亘古不变的重复着拍击礁石的声响。 八年的时间是不是很长,长到她已经华服加身、珠玉插满乌黑的发鬓,长到她早就成为别人的妻子,在别人的臂弯中肆意绽放迷人的妩媚。而这妩媚对他而言,陌生的好像隔了许多个年岁,充斥着不该属于她的颓靡和纵情。 他看着她,隔着层层叠叠的阳光,隔着王侯与庶人的天差地别,双眼被泪水氤氲成一块一块,一如他哼出口的破碎低喃。 然后他在视野模糊中,听见妺喜那美丽的像是花朵一点点绽放的声音:“大王,那个人,是臣妾的同乡。” 第110章 系旧情 她的话音锦缎一样的飘荡,使得偌大的殿宇鸦雀无声。 伊挚艰难的低下头,怕再望着她便会忘却主君的大事,指甲深深的陷入在掌心里,一如心被看不见的刀子深深的戳了进去。 夏帝亦没有注意到伊挚的失态,他搂着妺喜,在她颊边低低问:“哦?王后的同乡,是你们有施氏的人?” “正是。”妺喜道:“他曾经与我兄长有些交情,是以臣妾从前常看到他出入兄长的住所。” 夏帝大手一挥:“既然是王后的同乡,起来说话!” 伊挚听命的起来,却觉得双腿像是被绑了千斤重的石头,费了好大劲才能站稳。他仍低着头,努力想抑住颤抖的语调:“谢大王天恩。” 然而他抑不住,声音还在颤抖,只不过听在夏帝耳中,会觉得是庶民面对他时的正常反应。夏帝道:“抬起头,让孤瞅瞅你模样。” “是。” 瞅着伊挚清隽的样貌,夏帝皱了皱眉:“小子,孤是不是从前见过你!” 伊挚忙又跪下去:“微臣惶恐!平生头一次得见大王龙颜,微臣、微臣” “行了,起来吧。”夏帝只觉好笑,没再多想,挥挥手又让伊挚起来。 伊挚再起身,拱手说:“大王,微臣这次是陪商侯主君一道来的。” 夏帝并非没注意到子履,只是方才的注意力被妺喜引开,便没搭理正主。现在看向子履,脸上呈现出一道残忍的笑,厉声道:“商侯,你可知罪!” 子履恭恭敬敬说:“臣知罪,愿受责罚。” “你想孤怎么罚你!” “臣已将贡品补齐,并备下二十车珍宝、马匹、以及王后最喜欢的千纹绉纱縠、平纹丝绸,望能弥补先前的一时糊涂,请大王从轻发落。” 夏帝穷奢极欲,最喜欢的就是马匹珠宝、美女丝绸,此刻听得子履的话,来了兴致,道:“都呈上来让孤看看!” “是。” 奴隶们去将车上的东西搬来,一箱一箱,堆满整个大殿。打开箱盖,华美的厚礼让好些嬖臣看直了眼。夏帝也惊喜不已,问妺喜道:“王后觉得怎样?” 妺喜微笑:“臣妾好喜欢那匹茜色的绉纱縠,撕裂的声音定然宛如天籁。” 夏帝被她迷人的微笑晃花了眼,心神荡漾间,对子履的恼怒淡下几分,扭头对子履道:“孤念你还知道悔改,就赦了你的死罪!” “多谢大王。” “哼,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来人,将商侯囚入夏台!” 很快就有人来请子履入狱,他眼角始终飞扬着从容的笑,眼底却是凛冽风雪。 夏帝并未说要关他多久,那便随时可以出去,也随时可能因为夏帝改变念头而将他弄死在牢里。 这些子履一点也不怕,走到这一步了,他信得过自己,也信得过伊挚。 奴隶们收起这些厚礼,伊挚随着子履退下。他多想回头,再看一眼那朝思暮想的容颜,可直到远远的离去,他也没能看这一眼。 隐身在暗处的久姚,看见自己的眼泪一滴一滴的没入脚下的红线毯,像是脆弱的珍珠落在尖锐的石头上,啪嗒就碎了。 她看得出来,妺公主也在极力压抑喷薄的情绪,却还要以完美的演技帮衬伊挚,让夏帝能饶了子履。 她不知道伊挚哥哥和妺公主心里该有多难受,只是,连她都哭得停不下来,那他们呢?怕是一旦到了没人的地方,便要泪流成海吧。 久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大殿里出来的,唯一牵系着她的便是虞期炽热的手。当他们解除隐身术,恢复到可见的姿态时,已是在妺喜的寝宫中。妺喜屏退了所有宫人,在久姚眼前霍然泪流满面,精致的妆容被泪水冲刷的好似一幅凄绝的画卷,她哭着,与同样流泪的伊挚紧紧相拥。 “伊挚” “公主” 他们的声音哽咽难辨,回荡在寝宫中,撕痛彼此的双耳,也撕痛彼此的心。 “伊挚,这些年你还好吗?” “我很好,可是公主,我知道你不好,都怪我没用,害你在这里委曲求全。” 妺喜的泪几乎将整张脸打湿,每一滴都凝结着八年的凄苦煎熬,那些曲意逢迎的日子,那些只能在人前笑在人后哭的日子,那些靠着浓烈的酒香和比杀戮更能带来快-感的各色血腥的日子,那些充斥了声色犬马和无尽骂名的日子她觉得自己早已不是自己,早就成为一个沉浸在膨胀、刺激的欲-望中的妖妇。唯有在冰冷冬夜里的孤独和思念,才能唤醒她回忆起从前的单纯和那些温暖的日子。 “这里是个恐怖的地方,伊挚每一个进入这里的人,要么变成自己最唾弃的丑陋模样,要么就只有死路一条” “公主”伊挚只觉得心都要碎了,抱紧妺喜,眼泪不断落在她华丽的发髻上。 “不过,我能坚持。”她抽泣,唇角挂着自嘲的笑,“有施氏在我兄长手中不知如何,但至少我能保证他们不必纳贡、不遭兵戎。我不会忘记当初夏帝的铁骑如何踏入我们的城门,此仇若有机会,我必定要报。总有一天我要离开这座囚笼,为了那一天,我必须要坚持下去。” 伊挚心痛的说不出话,唯有用紧紧的拥抱,诠释他的心疼和无力。 八年了,他们隔着王权所堆砌的宫墙,小心的守着自己的心,在两条殊途上艰难的靠近。她看不见他踏过的古道黄沙、辗转的诸侯方国,一如他看不见她空洞的美艳红妆、经历的霜降夜凉。 老天爷,若你有眼,又可能让这两条殊途快些同归?究竟还要坚持多久,才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久姚在泪眼模糊中,看见妺喜哭着朝她招手。 “阿久,你也过来。八年了,我们三个终于又能聚在一起了” 是啊,儿时无忧无虑的三个人,终于又能聚在一起了。模糊却温暖的记忆如潮水般的涌上来,久姚仿佛又看到三个孩子在郊外踏青,在屋顶数星星,在暖暖的炭火炉子旁坐着喝羹汤。 “妺公主!伊挚哥哥!”久姚扑了过去,三人抱在一起,泪落满襟。 虞期慨然轻叹,心疼的睇一眼久姚,便幻影移而去。他在屋顶坐下,宽衣博带,如行云铺洒在屋顶,替寝宫的三人看顾周围。 然后,他在无意间瞥向世室的方向时,竟又看到翻滚的邪气盘旋在世室顶上。那座藏在世室下的地宫所溢出的邪气,似比八年前更重了。 兀的,瞅到赵梁带人正往寝宫过来,虞期立刻变出一枚贝壳,指尖一引,贝壳便从窗户飞进寝殿,敲在柱子上。 这声音引得久姚微惊,忙放开伊挚和妺喜,快速道:“是有人来了!” 妺喜赶忙跑至梳妆台前坐下,持起帕子擦拭眼泪。久姚被伊挚扶着,边抹眼泪边退到外间。几乎两人刚在正厅站住,就见宫门被外面的宫女打开。宫女们在两侧跪着,恭迎赵梁和他的手下进来。 赵梁身为嬖臣,出入王后寝宫的外间是不需要通报的,他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久姚和伊挚。两人还相扶在一起,脸上都是泪花。 赵梁惊讶问道:“阿久姑娘你什么时候来的!还有此人不是商侯的属下吗?怎么会和你在一起?” 久姚边哭边说:“我想来探望妺公主,未及通报便直接来了,谁想方才在路上瞧见同乡,便将他一起带过来。”她抱住伊挚,埋头在他胸口哭道:“阔别多年,原来你是到商国去了,你可知这些年我多想听到你的音讯么?”哭着便泣不成声。 赵梁一时被懵住,没想太多,他走到内室门口那张海贝帘子外,谄媚兮兮的问道:“王后娘娘,臣赵梁来了,你可还好?” 妺喜已利用久姚拖延的时间调整好语调,慢悠悠问:“怎么,你找我有何事?” 这声音已无异样,赵梁听不出有异,说道:“是大王让臣来通知娘娘的,瑶台上那些舞女又编了个新歌舞,大王想请娘娘一同去饮酒观看。” 妺喜沉默片刻,说:“你去回禀大王,就说阿久和岷山君来看我了,请好好安排一场接风宴,让我那位在商国的同乡也一并出席,他们三位可是要被奉为上宾的。” “这”赵梁故作犹豫,显然是想请妺喜再思考一下如此是否合适。 “怎么,你有异议?”妺喜语调一冷。 “臣不敢。”赵梁忙说:“臣这就去回禀大王。” 他带着人匆匆退下,退走前用疑惑的目光扫了眼久姚和伊挚。久姚继续在伊挚怀里哭,直到赵梁走了足够远,才施法将宫门关上,扭头对妺喜道:“妺公主为何要夏帝这么做?” 妺喜也朝两人望来:“伊挚,在看见你和商侯一同出现在议政殿上时,我就知道你来斟鄩的另一个目的是为了保商侯,此事我定当助你。大王在宴会上饮酒作乐,是他心情最好的时候,你们可以找准机会为商侯说话,这样也能早点将他从夏台救出来。” 第111章 自制力 久姚感激妺喜,想留给她和伊挚叙话的时间,便早早离开。 虞期从屋顶上飘下,迎上久姚,把她的葇荑握入手中。 久姚笑道:“谢谢你丢的那贝壳,不然要是让赵梁直接闯进来,就要坏事了。” 虞期笑而不语,牵着久姚在宫苑中行走。 虽说虞期和久姚来得突然,但因妺喜的关系,宫中人对他们甚是恭敬,更遑论虞期是仙家。两人沿着熟悉又陌生的路走着,久姚突然低低道:“刚才看见赵梁,我不禁就想到雨华了。要不是赵梁,雨华也不至于受那么一场惊吓和折磨。” 虞期道:“他心术不正,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可惜,妺公主总要和这种人共处,我越是想就越是心疼。” 虞期想答,却欲言又止,过了会儿说道:“去老地方转转吧。” 久姚心领会神,他说的老地方,定是从前他为她变出露桃花的地方了。 那地方还在,八年未变,依旧是片无人来的荒芜土地。久姚行至此处,阳光普照,忽的想到曾在虞期的袖里乾坤中看到的露桃花林,便是白日出现的,比夜晚的瑰丽明媚些。 她心念一动,莞尔道:“我试试看能不能变出一树来。” “嗯。”虞期由着她。 这是久姚第一次施展变物之术,很是没底,好不容易酝酿好状态,施展起来了,却只变出孤零零的一棵露桃花,杵在一片黄土地里瞧着很是怪异。 久姚试着再变,试了半天,露桃花也还是那一株,倒是树冠膨胀了些,飘了几瓣露桃花过来。 久姚努着嘴说:“果然还是差了你太多,怎么就变不出来了。” 虞期笑言:“久久已经做得不错了,当年你大师兄学习变物之术,足足用了七日,才能将石头变成黄土。论天赋,你比你师兄们都高。” “天赋到底是比不过真才实学。”久姚讪讪,朝着自己变出的那一树露桃花走去,来到树下仔细观赏。 其实,这树变的还是不错的,树冠饱-满,芬芳明丽,一树的露桃花被风吹散成稀稀拉拉的雪,有的落在久姚身边,有的被风带往远方。 她用手指轻掐下一朵,指间是冰凉柔滑的触感,她看得出神,不妨纤腰被一只横来的手臂搂住,温热的呼吸吹拂她的面颊,吹起两抹红晕。 “虞、虞期。”久姚声音里带着娇羞。 虞期用另一手将她手心的花瓣捏住,笑道:“久久变的不错。”指尖一弹,花瓣随风而去。 久姚忙呼道:“你怎么把它丢了?那是我的!”作势就想抓回来,可身体动弹的同时,也被虞期用力推到了树干上。久姚的背碰到树干,眼前是虞期凑近的身躯,他微低头,鼻尖轻擦久姚的鼻尖,惹得她身子一颤,满脸羞红,只觉得自己像是个被火煮得热烫的鼎,浑身都发胀发红。 “虞期,你、你做什么。”久姚喃喃。 “久久,不要不开心。”他低语。 “我” “我知道久久不开心,你今天一直在哭,刚才在寝宫,更是哭得难过。” 久姚明白过来,苦笑:“是啊,连我都觉得我们三个有好久没聚在一起了,更何况他们还多经历了八年时光。” “看到你哭,我却没法安慰你,心里委实难受。”虞期柔声道:“然而,你要相信终有一日会得偿所愿,相信那些离别苦痛都是暂时的。” 暖暖的感觉像是糖,在久姚的身体里融化,沿着血液流淌到全身每一处。久姚顺着心中涌动的热流,双手抱住虞期的肩背,唇角轻提,一道如这露桃花般绮丽娇美的笑容绽放在虞期眼前。 他觉得这笑容很美,是他见过的最美的笑。那些似锦繁华,那些如画河山,都比不过如此一道满含情愫的笑靥能打动他的心。 说不清是谁先吻的谁,当久姚回过神来时,已在虞期热烈的攻势下软了身子,宛如挂在他身上似的,靠他搂着腰才能站稳。 她觉得自己快溺亡过去了,所有气息都被虞期的热度蒸发干净,所有知觉都被燃烧在这个吻里。这吻缠-绵无度,充满烈火般的热情和泉流似的疼惜。她不服输的与虞期抢夺节拍,双手在他胸膛来回抚动,那扣在他腰后的手也发狂的移动起来。 肩上一凉,是一侧衣衫歪斜滑落。 香肩似玉似的圆-润莹白,久姚迷蒙瞧着虞期,在他眼中看到的是某种“可怕”的成分,像饥饿的野兽在凝视猎物,仿佛随时会扑过来将她拆吞入腹。 她发现自己好像很能明白他这种目光,脸上虽然羞涩,心里却有个声音一直在说,希望他真能对她逾矩,最好是逾矩的过分。 “久久,不要这样看着我。”他动动唇,发出的声音喑哑魅人。 久姚不禁战-栗,虚软的问:“我怎么了?” “你现在的模样,太考验我了。” 久姚脸更红,大概头顶都要冒烟了,忙低下头说:“我冤枉,分明都是你惹的,要不是你刚才我也不会是现在这般模样。” 虞期将她抱紧,几乎是用勒的,保持这个姿势良久,试图让自己慢慢克制住情魔。久姚不敢动,也被勒得动不了,心里猜到什么,怯怯问道:“为什么要对我这么体贴?” “不为什么,就是想。”虞期笑道:“何况,我也答应你娘了,在她同意把你嫁给我之前,得对你负责。” 久姚心里一甜:“其实我猜到了,依娘的性子,八成与你说这些。” “这样挺好,原本我也不想委屈了久久,自然是会等的。” “虞期”久姚声音里带了点哭腔,她感动,感动的都要化了。 许久之后,虞期才放开她,用粗糙的指腹抚过久姚的一双如樱唇瓣,再抚她眼角,抹去那似有似无的泪花。 久姚任由他体贴对待,心里娇软如水,蓦地抬眼发问:“我们是不是该把雨华接过来?” “怎么忽然问这个?” 久姚解释:“临走前雨华和我说了,要是商侯一时半会儿离不开斟鄩,她想来探望。” “这倒也不难,我去接她就是了。不过,带着她了,我们就得多留神些。”虞期笑了笑:“久久,我这便去,两个时辰后便回,你等着我。” “好。” 虞期走后,久姚回到妺喜的寝宫,伊挚已悄然离去。 久姚给妺喜解释了自己八年相貌不变的原因,随后陪妺喜吃了午饭,又陪着她漫步消食。 天气微暖,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花香,有宫女随在两人身后默不作声。 妺喜关怀的将久姚耳边的乱发打理好,笑着说:“阿久,我带你去看看倾宫。” “倾宫”久姚霎时就想到许多人关于倾宫的说辞,那是一座史无前例的宫殿,可他们提起它时,却无不愤慨夏帝和妺喜的荒唐享乐。 久姚心里生了些抵触,没有说话。妺喜也当她是默认了,带着她过去。 久姚曾听不止一人说,倾宫之所以名为“倾宫”,是因为它高大奢华,从地面仰视看去,宛如要倾倒。久姚此前一直无法理解那是怎样的一种感受,直到今日她真的站在倾宫面前。 她呆住了。 原以为夏帝的宫殿已是世间之最,不想这倾宫还要叹为观止。惊叹于它的高大,仿佛要耸入云-端;惊叹于它的重檐叠嶂,仿佛如岷山那般延绵广阔;惊叹于它的奢华,那无数点缀着象牙玉的笏板将整座宫殿映照出牛乳般的暖白。久姚仰头,一时间只觉得宫殿巍峨如崖,似要倾倒下来,脚下不禁朝后退走,竟觉眩晕的站不住脚。 她痴痴望向妺喜,多想夸赞这倾宫的鬼斧神工,可她说不出来。她只想知道,这座奇迹般的宏伟宫殿耗散了多少财富,又将多少工匠埋骨于此。 “阿久,漂亮吗?”妺喜道:“我从没想过能登上如此漂亮的宫殿,这倾宫之上有一‘瑶台’,整个都是玉做的,那当真是美极了,要不要上去看看?” 久姚想点头,可脑袋却控制不住的摇了摇,僵硬无比。 妺喜有些不解:“你不想上去看看吗?” “我”久姚如鲠在喉,正想说什么,忽的瞅见一道苍老的身影在朝这走来。 仔细瞧那老人,久姚认出他正是大夏百官之首的上大夫关龙逄,八年了,他已年近九十,身形佝偻的已不像是人,步履蹒跚随时都似要跌倒。唯一不变的是他的眼神,和从前一般正气凛然。当年,他便是用这种眼神斥责久姚和妺喜。红颜祸水,这词语久姚从不曾忘记,只觉得一次比一次更刺耳。 妺喜也瞧见他,当即沉下脸色:“关大人。” 关龙逄冷冷道:“王后。” 见他不施礼,妺喜眼底一片风雪茫茫。久姚瞅着不对,忙施礼道:“有施氏久姚,见过关大人,不知关大人怎么也来倾宫了?” 不等关龙逄回话,妺喜便按住久姚的手背,说道:“阿久,关大人向来为老不尊,不把我和大王放在眼里,你又与他行什么礼?” 第112章 登瑶台 久姚一讶。从什么时候起,妺喜和关龙逄这么针锋相对了? 关龙逄眸中凛然,中气十足道:“上月那十个奴隶犯了什么错处,王后为何要怂恿大王烧死他们?” 妺喜道:“你说有扈氏那些人?有扈氏早在大夏开国之初就被贬为奴隶,那些人认不清自己的身份,妄想打扰大王理论,自然要严惩。” “听说半月前有女奴被车裂,这又是怎一回事?” “那女奴为大王斟酒心不在焉,将酒水倒进大王的伤口,害大王万分疼痛。车裂之刑,是便宜她了。” “那三天前两个宫女呢?就因为她们没能将一匹丝绸扯好,你就把她们扔去喂蛇了?” 妺喜唇角绽开一抹蔑视:“我身为大夏王后,处死几个下人,不需要向关大人请示。” 关龙逄咬牙切齿:“声色犬马,草菅人命,你这是要害大王背上滚滚骂名!” 妺喜也怒色尽现:“你又能好到哪里去?为老不尊倚老卖老,仗着是三朝元老就日日不将大王与我放在眼里,这就是你为人臣子之道?” “施妺喜,你这妖妇!” “关龙逄,你这匹夫!” 久姚惊讶的看着他们,脑中很乱,关龙逄所说的一桩桩血腥残酷之事,当真是妺公主做的? 一时间她觉得浑身冰凉,某种最不想面对的东西像疯长的藤蔓般将她缠住。但此刻作为旁观者,她不能无动于衷,久姚忙上前道:“妺公主,关大人,你们都少说两句。” 关龙逄望向久姚的目光有些怪异,其中还透露出对她八年相貌未变的惊讶。久姚知道这位上大夫执拗暴躁,怕他会再骂回来,却见关龙逄冷冷一哼,拄着拐棍一瘸一拐的走了。 妺喜也低不可闻的哼一声,拉着久姚说:“我们走吧,被他这么一搅和,登瑶台的兴致也没了。” 久姚随着妺喜的脚步离去,回望一眼关龙逄蹒跚的背影,斟酌着道:“妺公主,刚才关大人说的那些事” “你不必理他。”妺喜道:“他年纪太大,满嘴胡言乱语。” 可他到底也是大夏百官之首啊。久姚心中默默念了这句,心乱的请不理,一时不语。 当晚夏帝就按照妺喜的要求,在瑶台大摆接风宴,宴会的嘉宾除却久姚和虞期,还有伊挚这个身份特殊之人。 虞期在宴会一个时辰前回来,从袖子里把雨华放出来。久姚见到雨华,露出笑容,再看雨华怀里抱着的襁褓,不免吃惊。 “雨华,你怎么把胜儿带来了?” 雨华说:“胜儿年纪小,不放在身边我总是不放心,且这孩子出生后都没见过他爹几面,我得带他来看爹。”说着说着就骂起来:“真气死了,你说哪有这样当爹的,没事瞎折腾把自己折腾进牢狱里,也不想想刚出生的儿子!” 久姚可听不出雨华有什么怨艾,相反全是担心和心疼,她笑道:“等天黑了,我寻个机会带你去夏台看他,这段时间得委屈你和胜儿躲在虞期的袖子里了。” “这无妨。”雨华大方的说。 还是虞期思虑周到,从袖子里取出一支长颈小瓶,瓶是漆器,乌黑的漆上推一支红梅。他做了个手势,从袖中引一团亮光至小瓶之中,对久姚道:“我在此瓶中做出了类似袖里乾坤的空间,久久,我教你口诀,你念动口诀,元妃便可以自由出入此瓶,你也好保管。” 久姚欣喜的望一眼虞期,的确,由她保管雨华母子的确比虞期保管更方便,毕竟她们都是女子。 虞期耐心把口诀传给久姚,久姚学的很快,操作几次便得心应手,虞期也顺便教给雨华呼唤久姚的口诀,雨华满意,便先进瓶子里哺育胜儿去了。 华灯初上,夜幕低垂。 瑶台上银灯似白昼,如一朵玉百合缓缓摊开,摊开到整座王宫。歌舞声、丝竹声,袅袅飘飘,昂贵的丝绸缀满瑶台之上,一尊尊青铜鼎里盛放美味佳肴。 踏着玉砌的台阶一步步向上走,视线穿过雕刻有繁复饰纹的悬挂玉笏往下看,巍峨的倾宫如一座高山般压着这座王邑,正如沉重的赋税压迫着倾宫下每一个渴望生存的庶民。这里的每一寸丝绸都凝结了他们的一针一线,这里的每一块白玉都是他们砌筑出的心血,可这里的笙歌舞蹈却掩盖了他们的哭泣和唾骂。 倾宫和瑶台就如一场梦,梦里声色犬马,梦外风雨飘摇。而置身于这场梦的诸人,有欢笑的、有饮酒的、有落寞的、有愤怒的。 久姚便是那落寞之人,看着妺喜在夏帝怀中畅饮,绯红面颊上是艳尘绝世的笑,再看伊挚面无表情的饮下清酒,心中五味陈杂。 虞期剥了个鲜果给她,她艰难笑着收下,视线在稍挪时,看到一男一女相继而来。 在场好些人忙磕头下跪,连夏帝都放开妺喜,恭敬笑道:“是老祖宗和司巫来了,来来,快请上座!” 夕儿在前,风青阳在后,风青阳面如冰窟,一路走来寒风凛凛,夕儿妩媚动人,眼角随目光所到之处卷曲上挑,在看到久姚和虞期时,眼底明显有异色。 八载时光,老去所有人,偏是没有老去他们四个。 夕儿和风青阳亦如八年前一样,只是夕儿的妆容更浓,眉梢眼角隐隐透出倦色,她坐在夏帝旁侧,风青阳挨着她坐下,双手始终收在袖子里,正襟危坐。 周遭气氛在暂时的恭敬后又再度热烈,夏帝将妺喜勾回怀里,妺喜手中衔一支爵,送到夏帝嘴边,她艳尘绝世的笑容让夏帝心神恍惚,酒水入喉,脸上起了醺色,越看妺喜越是着迷。 夕儿随意吃下几口,便倦色更浓。她凑到风青阳耳边低低说了什么,风青阳富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她敛裙起身,竟是悄然退下了。 这让久姚甚是迷惑,手在桌案下拽了虞期:“虞期,你看夕儿。” 虞期却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风青阳身上,从此人一出现,他便感受到无与伦比的压迫感从四面八方汇聚到这瑶台之上,冰冷、肃杀,好似传说中曾在九州肆意屠戮的恐怖魔神。 虞期没来由觉得,风青阳根本不是人,多半是躯体被夺舍,里面那灵魂不知是什么。 倒是妺喜说道:“大王,老祖宗方才离开了。” 夏帝兴致正好,笑道:“每月她都有一日精神倦怠,等明早太阳升起来就好了!” 这话听得久姚更是疑惑,思绪不禁就到了那日在空间裂隙窥见的夕儿记忆。 但久姚并没有思考多久,就听赵梁谄媚的说:“大王,娘娘,那些宫人们都准备好了。” “都好了?”夏帝笑声高昂:“哈哈,好!让她们开始吧,岷山君,还有孤的阿久,今夜便跟着孤和王后一同狂欢如何?” 虞期对那“孤的阿久”四字甚为不满,唇角冷冷一弯,凉凉的说:“闲来无事,倒是可以小坐片刻,只不过我与久久连日奔波,早也乏了,怕是坐不久的。” 妺喜忙说:“岷山君贵为天仙,肯赏脸小坐已是我等凡人莫大的荣幸,大王你说是不是?” “是、是,王后说什么就是什么!”夏帝大笑,手一挥,赵梁赶紧屁颠屁颠的去指挥。 久姚望一眼伊挚,明亮的灯火让她看不清他眸眼深处的凄楚,她心疼伊挚在这样的场面下还如此镇定。他越是镇定,她越是不忍看,侧过头,却不期发现从这里可以看到下方倾宫中的场景。 这一看,让久姚惊讶的倒吸一口气。 层层叠叠的美玉和象牙,似一张画框,框住其中画面。夏帝竟在这倾宫里建造酒池,池岸的树上挂满肉干,熟肉被堆成好几座小山。百名宫女从镶嵌了象牙的回廊走到画面中,竟全都是不着寸-缕。 一声鼓响,是赵梁在击鼓。久姚只觉得耳畔一震,就见那些宫女蜂拥向酒池,趴下喝酒,全将那处高-耸露出。 久姚顿时惊得瞪大眼睛,胸中一阵窒闷的热气狂然涌上。 赵梁再一击鼓,那些宫女又慌忙跑去吃肉干,一脚踏地,一脚踏树,再度将那处全都展露出来。 就这么一声鼓响,跑去喝酒,一声鼓响,跑去吃肉,几百人来来往往和牲-口一般忙乱。夏帝和妺喜一边饮酒,一边大笑取乐,妺喜不知几时已被夏帝抱到了膝盖上。那迷人的笑容和着赵梁的鼓点,如针一样的蛰在久姚胸口。她扭头瞪着妺喜,简直不敢相信,有施氏最美丽善良的公主竟会沉浸在如此铺张荒-淫的喜乐中。 她想喊出声,想问问妺喜这还是不是逢场作戏,可是,她却发不出声音。 再一扭头,听得鼓声也变了,那些宫女停下奔波,与回廊中走出的几百个男人混杂在一起,竟是滚的滚、立的立、坐的坐,双双行起交接之势。 不!久姚猛地站起,冒着热气的脸在一瞬之间苍白如水。 她简直无法相信,在这连活着都无比艰难的时代,统治者竟荒-淫到这种地步!那些酒会污浊,肉会腐烂,而倾宫之下一墙之外的百姓庶民,却连一丁点粟米都恨不得掰成两半来吃。 这就是统治九州的君主吗?久姚头一次想要高声问天:凭什么?瞎了眼吗? 她浑身发抖,对上妺喜望来的视线。 妺喜问道:“阿久,你怎么了?” 第113章 夏夕姒 她怎么了?久姚回答不出来。 她只是觉得妺喜的笑太过迷人,迷人的刺眼,迷人的让她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从头到脚彻骨寒凉。 妺喜是真的在狂欢,沉浸在这荒纵的酒色中,笑的发自内心。久姚看出来了,正是因为看出来,才更觉得心寒且心惊。 夏帝穷奢极欲,她无话可说,可为什么妺公主也这样?八年的时间,很久吗?久到能将妺公主变得和夏帝一般,沦陷在膨胀和刺激的欲-望中吗? 这不是她认识的妺公主。 这不是有施氏最美丽善良的女孩! 她艰难的笑了,惨白的脸色犹如去年冬天的皑皑白雪:“妺公主,这瑶台上好吵,我想出去走走,清净下耳朵。” 妺喜像是不疑有他,爽快的应了。夏帝也笑道:“酒还温着,菜还热着,阿久记得早去早回。” “我会的。”她心不在焉的喃喃,像是战场上的逃兵般显得仓皇无措。 虞期忙拉住她的手,起身,随着她走下瑶台。 一步步走下去了,周围悬挂的装饰玉笏晃得久姚睁不开眼。她在望向虞期时就知道自己眼中已含了泪光,一颗心冷的不成样子,有气无力的苦笑:“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不敢相信” 虞期何尝不明白久姚心境,抱了抱她,手指梳过她长发,柔声道:“去走走吧,一个人静一静,也好,我就在此处等你。” “虞期,其实你也不必忍受的,我知道你心里很厌恶。” “无妨。”虞期拍拍她的后脑勺:“伊挚还在,我留下来,你也不必再多牵挂他。” “嗯。”久姚在心中喃喃:虞期,谢谢你。 独自走出倾宫,回头仰望,高耸的琼楼玉宇依旧是那仿佛要倾倒的绝伦姿态。宫中鼓声依旧,男男女女的吵嚷声充满糜-烂和无度的放-纵。 一墙之隔,里面是空虚奢侈的世界,外面却是冷冰冰的夜晚,没有多余的灯火,只一轮寒月幽幽高挂,洒落一地冷漠清辉。 久姚信步走着,越来越远,热腾却苍白的脸缓缓恢复微凉的温度,心也平静下来。 不知不觉,她朝着夏台走去。 夏台又称钧台,是大夏最森严的牢狱,囚禁于此的不是被贬黜的高官,就是犯了事的诸侯。 久姚走近,在夏台的看守们发现她之前,便施展了法术,令他们通通睡去。她从容挥开大门,缓步走进,在幽暗曲折的牢狱里一直向里走,在最深处的那间牢房前停了下来。 牢房中的人在看到久姚时,发出声轻轻的笑:“久姚姑娘来探监了?” 久姚小手一挥,牢门的铜锁咣当掉地,门自动打开,她轻提长裙走进,浅笑:“商侯看起来精神还不错。” “是啊,不就是在这里暂住一阵嘛,有什么的。” 这人还真够有信心,是笃定了伊挚哥哥能把他弄出去吧,兜了这么大的圈子,也不见他疲惫厌烦,这处事的作风的确是怪的很。久姚边想边扫了眼牢中陈设,到底是囚禁地位高贵之人的地方,比普通大牢要洁净许多。再看子履,气色无改,浅浅笑容如夏日清晨沐浴在晨曦中的朝颜花。久姚轻抚胸口说:“看你这样,我也放心了。” 子履起身,理了衣袍问道:“外面那些人都被你弄晕了?” “自然是得让他们睡一会儿,我才好进来。” “伊挚他们都还好?” “伊挚哥哥和虞期都在瑶台,妺公主说,夏帝饮酒作乐的时候最好说话,想来伊挚哥哥寻到机会,就会想方设法说服夏帝把商侯大人放出去。” 子履眉头抽了抽,说:“倒是难为伊挚了,看着意中人和别人寻欢作乐,他还得保持笑容。” 是啊,都教他说中了,只怕伊挚哥哥心里比刀绞了还要痛吧。 “怎么不说话?默认了?”子履笑问久姚。 久姚扯扯唇角,苦涩昭然若揭:“我只是在想,伊挚哥哥那么难过,我却帮不上忙。”叹了口气,又笑道:“商侯,我也信你能毫发无伤的从这里出去。那么待出去后,你有什么计划?” 子履道:“葛国已灭,下一个就该轮到韦国了。韦国之后是顾国,灭了顾国后,我商国就能与善战的昆吾氏较量。那些忠于夏帝的方国,我一个个收拾了,谁也别想侥幸逃脱。” 时至今日,对子履那仁和外表下的雷厉风行,久姚已不会再惊讶,闻言也只是笑道:“祝商侯能得偿所愿,早日一统天下。” 子履却笑着哼了声:“久姚姑娘来探监,不该是专程和我说这个的吧,是不是有什么别的要紧事?” “自然是要紧事了。”久姚拿出怀里的长颈小瓶:“我把雨华和胜儿带过来了。” 饶是子履料事如神,也没料到久姚会说这么句话,一时愣住。而久姚已经念起口诀,一边拔出瓶塞,瓶子里的雨华母子被唤了出来。 雨华只看了眼周遭环境,眼泪就扑扑簌簌掉下来了,抱着胜儿扑到子履怀里:“你这人怎么这样!就住这种鬼地方,走的时候还说的那么轻巧,还真当是去参观王邑的啊!你知不知道胜儿只要一哭,我就也跟着哭,想你居然把刚出生的孩子撇下了,天底下当爹的哪个有你狠心!” “这”子履仍有些愣神,看着在他胸口哭泣的雨华须臾,才幽幽一叹,将母子俩圈在臂弯里。 “好了,哭什么,这么漂亮的姑娘再哭就不美了。” “我还是姑娘吗!”雨华冲着他嗤道。 子履只得改口赔笑:“别哭,这么漂亮的爱妃再哭就不美了,是要哭成花猫吗?” “闭嘴,你给我闭嘴!你才是花猫!” 子履被训得苦哈哈的,也没回话,又见胜儿大了一圈,甚是怜惜的从雨华怀里抱过儿子,眼底毫不掩饰热切的亲情和爱意。 雨华趁机向久姚投以感激的目光,久姚娇柔浅笑。送雨华母子来此,举手之劳,没什么的。反倒是看着他们在狱中团聚,她心里说不出的温暖。 变了张手帕递给雨华,顺便瞄一眼这手帕,变的还挺成功的。雨华接过后便拿着擦了泪水,抽泣着对子履说:“喂,你可得答应我了,定要好好的。” 子履笑:“放心,我怎么会亏待了自己。不过,还真别说,王邑的饭菜做的比我们亳城好,连大牢里的饭菜都香一些。” 雨华瞪了他一眼。 他冤枉的耸耸肩:“为夫说的是实话。” “懒得理你!”雨华气鼓鼓的哼了声,又软下语调,殷切望着他,说道:“早点离开斟鄩,我和儿子们都在等你回家。” “不会让你们久等的。”他搂过雨华,在她额上烙下一吻:“安心点,等下次再来斟鄩,我们一起接管了它。” “你就吹吧!”雨华努嘴。 久姚瞧着越发觉得温暖,也有些想笑,她控制住不让笑声溢出,免得打扰他们。却就在此时,神经似跳了一下,感受到某种不寻常的危机在靠近。久姚忙道:“有人来了!雨华,快进来!” 边说,边已麻利的打开瓶子,飞速念过口诀,将雨华母子收进来。久姚和子履对视一眼,子履立刻找了个角落坐下,久姚则飞身出门,挥手一施法,门被关上,地上的铜锁飞起来重新锁好了牢门。 几乎同时,一道魅影从回廊的那一段瞬间移形到久姚面前。当它停下来,与久姚面对面时,久姚心底一阵恐惧泛起。 她装作惊讶的模样,出声道:“老祖宗?” 来者是夕儿,厚重的妆容已经再也遮不住她眼角的倦色了,久姚能猜到,此刻的夕儿若是洗尽铅华,那张脸必然苍白似雪。 但夕儿还保持着妖娆魅惑的姿态,浅交领的艳色外衣松松垮垮的盖着身子,像是刻意要将领口下的绵-软起伏半露出来。久姚瞥一眼她浓墨重彩的指甲,突然觉得这种种颜色就像是一层保护色,用浓艳和妖媚来保护一个苍白的、畸形的灵魂。 “小姑娘,是你?”夕儿拖着长音,懒懒瞅一眼监牢角落里的子履,“你来探望商侯?” “不可以么?”久姚疏凉问。 “怎么会不可以。”夕儿深深一笑,“男人和女人暗通款曲,再正常不过了。” 暗、暗通款曲?久姚差点没被她这话呛到,在心里骂了声“胡言乱语”,皮笑肉不笑道:“那你呢,也是来探望商侯的吗?” “我只是路过的,看外面的守卫都睡着了,就进来瞅瞅。”夕儿眯了眯眼,“原来都是你做的啊。” “是我做的没错。”久姚轻描淡写道:“嫌贿赂他们麻烦,就直接让他们睡了。我缺钱。” 夕儿饶有兴致的打量久姚,蓦地笑出声来:“小姑娘,你师父没教过你少说假话吗?老老实实说吧,你是不是来劫囚的?” “不是。” “不是?”夕儿道:“口说无凭。” “你想怎样?” “不想怎样,就是问问,看把你紧张的。”夕儿笑的妩媚,眼中却冷的冻人。 久姚没理她,朝来的方向走去,却不妨夕儿忽然伸出手,握住她的胳膊。 四目相对,一股压迫感降临在久姚头顶,她看见夕儿的脸就在面前,唇红齿白间,喷薄出森凉的吐息:“小姑娘,你手里那个瓶子可是仙家的法器啊,借我用用好不好?” 第114章 月圆时 久姚心中一寒,下意识攥紧小瓶。 子履听了夕儿的话,也面色大变,视线紧锁两人。 “小姑娘,把瓶子借我吧,我只用一晚上。”夕儿另一只手朝久姚伸来。 久姚忙挣脱了她,退开身子,冷道:“这是虞期的东西,劝你别打它的主意,虞期不会饶你。” “我只是借用一晚,明日定还。”夕儿再度伸手而来。 “你休想。”久姚再退。 夕儿落空两次,脸上显现不耐,眼角吊起一抹狠戾:“小姑娘,我警告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久姚灵活闪躲,一边寻找机会逃脱:“你死心吧,虞期的东西我是不会给你的!” “拿来!”夕儿扑来。 “休想!”久姚不断寻找机会突破。 几番你来我往,夕儿都堵住久姚去路,看得子履的心一会儿起来一会儿落下,恨不得撞破牢门去帮久姚。 再次躲开夕儿的扑抓,久姚将怀里瓶子攥得紧紧的。此刻她面对夕儿,夕儿背后正是通往外面的路。久姚一个机灵,定定盯着夕儿身后的某个点,眼神涣散,怔怔唤道:“先王仲康先王” 仲康正是夕儿早已故去几百年的父王,夕儿浑身一颤,大惊着回头去看。久姚赶紧抓住夕儿失神这片刻,飞也似的越过她冲了出去。 夕儿这才反应过来:“竟敢骗我!” 她立刻冲出,而子履亦站起来扑到牢门口,看着久姚和夕儿一前一后消失在拐角处,咬紧下唇为久姚祈祷。 从曲曲折折的通道飞出夏台,久姚鱼跃似的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在地上。几乎同时,夕儿冲出,用更快的身法朝久姚扑来。 久姚生怕夕儿这是要用妙手空空之术,忙朝一侧躲闪,果然躲过夕儿。夕儿不甘的瞪视久姚,月光下一张妆容浓艳的脸,扭曲的像是鬼魅。 “拿来!”夕儿大吼。 久姚银牙紧咬,在夕儿扑上来的瞬间改变策略,翻手舞出一片熊熊烈火,呈喷射状射向夕儿。 火焰在杀到夕儿胸口的同时,久姚手势再变,一道掌-心-雷已呼之欲出,却不料夕儿挨了那火焰,竟惨叫一声,跟断了线的木偶般摔在地上。 久姚没反应过来,掌-心-雷也刹不住的劈下,只见夕儿连躲都躲不开,身体被雷光猛地杀伤,一口血喷出,便软-绵-绵的俯趴在地上。 这让久姚一时傻眼。怎么搞的,夕儿怎么会如此不堪一击? 紧接着久姚就想到那次和虞期进入地宫里,遇到夕儿在给梦魔抓人吃,当时也是自己朝夕儿发起攻击,轻松就把夕儿打趴在地。当时自己也觉得奇怪,夕儿不该是这种水准,直到今天旧事重演,久姚更觉得夕儿好像这一整天都疲惫的很,她不禁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夕儿气若游丝的喘着,眼角的狠戾因此刻的虚弱而渐渐松弛下去,她恨恨呢喃:“为什么不把瓶子借我我只用一晚上明日定还你” “不行,这瓶子不能给你,谁也不能给。” “呵,是么”夕儿翻动眼皮,望向当空那轮明月,“又是月圆之日总是这么不济” 这话里藏着深意,久姚稍一琢磨就明白了什么:“你每逢月圆之日都会变得不堪一击?” “呵,不堪一击算什么。”夕儿眼中,忽的有悲切憎恨的情绪滚滚涌来,来的太快,也来的太烈,竟让久姚脊背一凉,身子僵住。 “小姑娘,有些痛,不是你能懂的。”话音落下,夕儿使出全身力气,猛地朝久姚扑来。 这一次久姚没防住,思绪被夕儿眸底的悲切憎恨所干扰,以至于当她反应过来时,手中的小瓶被夕儿生生抢了去。 夕儿跌跌撞撞的抱着瓶子飞走,久姚立喝一声,急速追上。 夜色逼仄,两道身影一个奔逃,一个穷追不舍。久姚心知夕儿眼下不是她的对手,却硬是凭着执念将速度发挥到这个地步。她不清楚夕儿为何非要借用这长颈小瓶,但雨华和胜儿在里面!她说什么也不能让她们有一丝的危险! 这场追逐终于随着夕儿冲进一座寝殿而告一段落。 夕儿在冲进后,便立刻启动了寝殿里早就埋好的结界。结界化作一个球形的透明壳子,泛着普通凡人所看不见的淡蓝色,把整个寝殿包裹其中。 久姚自然看得见这结界,她落在寝殿门口,在举步想触碰结界的当口,便听见殿中传来夕儿的惨叫。第一声响,惊得久姚猝不及防,第二声响时更加惨烈,第三声、第四声,夕儿不断惨叫,就仿佛在承受一场酷刑。 这和久姚预想的差距太大,她惊讶的望着大门紧闭的寝殿,在一声声惨叫中,试着把一只脚先踏入结界。 进去了! 没有受到丝毫的阻碍,这只脚便稳稳的落在了结界里。 久姚这方想起,自己吃了聚窟洲那虬龙的破元珠的,破元珠的作用便是能毫不费力的突破各种结界、障壁,所以,眼前这个也不足为惧吧。 久姚边想,身体便已突破结界,同时双手积蓄好灵力,推开寝殿大门冲进去,随时准备和夕儿大战一场。 这寝殿大概是夕儿的居所,久姚一进去就闻到股浓浓的熏香味,浓的刺鼻,像是有意要掩盖住里屋的血腥味。 久姚的心提到嗓子眼,缓缓靠近里屋,在距里屋还有一步之遥时,嗖的冲进去,同时施法变出一盏油灯,点亮整个里屋。 随着漆黑中光亮的产生,久姚看见雨华抱着胜儿匍匐在一张桌子下,样子显得有些狼狈,母子俩不远处就是那小瓶的瓶塞,而瓶身却在搜寻的目光落在夕儿手里,看见她握着的小瓶,久姚冲上去抢下,却在看到夕儿的脸时,吓得尖叫出声,刚抢夺回来的瓶身也差点脱手掉地。 夕儿的脸竟然、竟然像是被踩过的冰层那样,呈现支离破碎的纹路! “阿久!阿久!”雨华的呼唤让久姚回神。 刚才的惊吓,令久姚背后衣服尽湿,她站都站不稳,连滚带爬的捡起小瓶的塞子,一边断断续续念出口诀,总算将雨华母子收了进去。 压上瓶塞,把小瓶放进怀里,直到此刻久姚才发觉自己全身都在抖,而视线也始终落在夕儿身上,被夕儿的样子惊得魂不附体。 夕儿她在她在蜕皮! 久姚也不知道是否该用“蜕皮”形容眼前的一幕,只因实在惊悚,也太过匪夷所思。 夕儿尖叫、在地上挣扎、蠕动,身体的某些地方已经磨出了血。那张皮肤支离破碎的脸,渐渐变得皱皱巴巴,然后脱离了血肉成为一张暗黄色的死皮,随着她痛苦的挣扎蠕动,缓缓蜕下。 她疯狂惨叫,像个染上怪病的疯子那样,扒掉自己的衣服,露出冰-肌雪-肤,仿佛这样的行为能为她减少一些痛苦。 脸上那层暗黄色的死皮终于蜕到脖颈,露出的新脸白嫩而莹润,可那扭曲的五官却显得这张脸更加触目惊心。 久姚已经傻了,背后,好像有一滴冷汗在衣服和身体的缝隙中流过,冻得脊背一阵战栗。她知道此处不宜久留,可双腿却软了似的,在这震撼惊悚的画面下,怎样也挪不开步子。 “瓶子把瓶子给我”夕儿朝久姚伸出手,下唇被咬得发紫。 久姚哆嗦着说:“不能不能给你” “给我!我难受!求你帮帮我!我要那瓶子里的仙气,给我!给我!” 久姚的心随着夕儿的惨叫,一抽一抽的,她很想应允,理智却不允许她这么做。若是让夕儿耗掉这瓶子里的仙气,雨华和胜儿就没法栖身进去了。他们两个身份敏感,这王宫里肯定也有大臣见过雨华,要是自己带着他俩直接走出去,万一被哪个人识破这是商侯的元妃和小公子,只怕节外生枝,惹不来好事。 久姚唯有狠下心道:“对不起,这瓶子不能给你。” “施久姚,你”夕儿眼底涌出绝望,一寸一寸直到绝望漫天。她惨叫着吼道:“世人冷酷无情,都是畜-生!你们全都是畜-生!” “夕儿,你、你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呵,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是我!我也想知道凭什么我每月十五都要遭此酷刑!” 久姚的心再一抽,痛楚绵绵密密的涌向四肢百骸。 每月十五,每月月圆之夜,夕儿都会气力大损,躲在这寝殿里蜕皮吗?如此痛苦的样子,如此凄厉的惨叫,想必她蜕皮的痛苦根本是和被人扒皮一样吧! 身子颤抖,脚步跌跌撞撞的向后退。久姚摇着头,只觉得再也无法直视这般惨烈的场景,也没法再面对夕儿绝望愤恨的眼神。 她转过身,踉踉跄跄往外间跑,却不想寝殿门口忽然刮进阵风,随风而来的还有一个身穿黑衣之人。 两人在里屋门口撞见,久姚直直撞进风青阳那冰冷如泰山压顶的双眸,久姚顿时被万钧的恐惧刺痛心中最深的角落,一个愣神,竟见风青阳狠狠一掌朝她胸口打来。 第115章 只剩你 被风青阳这么一打,久姚只感到五脏六腑都碎了,一口血喷出的同时,身子也被打飞出去,重重的撞在墙上。 坚硬的墙壁将久姚后脑勺撞的几乎震动,身体被剧痛遍布,眼前眩晕,骨头都要散架了。 这还没完,她能看到风青阳逼到她身前,他手中已出现一道利刃,不知是剑还是什么,凛冽寒光朝着久姚直刺而来。 完了!久姚的大脑一片空白,只知道自己不死也残,剧痛的身体根本躲不开,本能的闭上眼等待裁决,却只感到杀气在距离自己很近的地方忽然停住,与此同时她听见夕儿的呢喃:“青阳” “青阳她只是误闯进来,没想害我” 久姚睁开眼,只看见夕儿的嘴唇一开一合。 风青阳朝夕儿看了一眼,又将视线落在久姚脸上:“寝殿的结界,你怎么进来的。” 因为我吃过破元珠!这句话冲到嘴边,又被久姚猛地咽下去。尽管因剧痛而神志不清,但她直觉觉得,若是让人知道她身体里有破元珠,只会给她惹来麻烦。 她艰难的说:“是寝殿的结界有破绽,我正好误打误撞进来了” 她赌赢了,风青阳收回利刃,转身去向夕儿身边。与他一同离去的还有那几乎要将她灭顶的压迫感,即便他已远离,久姚仍是觉得透不过气,身子也沿着墙壁滑落在地,捂着胸口痛苦喘息。 风青阳忽然一记眼刀扫回来:“滚。” 久姚身子动不了。 “滚!”他又一声吼,随后俯身在夕儿身前。 “青阳”夕儿语调里带着哭腔,久姚能看见她是真的哭了,厚重的妆容上泪痕蜿蜒成一树枝桠,一张嫩白的脸宛如要破裂。 她眼下蜕皮到腰际了,蜕下的暗黄色人皮和地上的衣衫凌-乱交杂在一起,夕儿蜷缩在这堆凌-乱中,哭得撕心裂肺。 风青阳小心握住她的腰,将她揽到肩头,可新生的娇嫩皮肤经不起他粗-糙双手的覆盖,所经之处立刻出现脆弱的红痕。 “青阳,你怎么来了?”夕儿哭着问。 风青阳道:“觉得不放心,就过来看看,不想真看到有人闯入。” 夕儿哭道:“她没有害我,你不必教训她青阳,你回瑶台吧,我现在这个样子,实在不好看,往常你也都留我一个在这里” 风青阳眼中晦暗不明,将夕儿遮盖在自己袖下,道:“这次我陪你吧。” 久姚听着他们的对话,始终不放弃挪动身体,几乎咬牙把所有气力使出来了,才终于扶着墙壁站起。她知道自己行动艰难不仅是因为被风青阳重击,还因为从风青阳身上散发的压迫感一直在干扰她的行动力。她跌跌撞撞的朝外跑,这一刻真想知道,风青阳到底是不是个人! 从墙角跑到屋子正中,从正中跑出里间,再从外间跑出寝殿,短短的路久姚不断跌倒、碰壁,跑了好久。这其间一直听见两人的对话,直到她跑出寝殿时,余光里看见夕儿捶打起风青阳的肩膀,疯狂的又哭又笑。 “四百年了,和你定下魂契已经四百年了,什么时候才能完成?” “快了。” “你每次都这么说。” “确实快了。”他问道:“施久姚为什么在这儿?” “是我我抢了她的瓶子,想借瓶子里的仙气降低痛苦却被她抢了回去,不给我原来,是因为她在里面藏了人” “要我去抢回吗?” 夕儿摇头:“你出手太重,要是不小心打死她怎么办?她对我们不是还有用吗?可你刚才下手太重” “打不死她,她还有用,不能死。”风青阳抱紧夕儿,“你若难受,就咬我。” 夕儿身子一颤,哭着抱住他,狠狠一口咬在他肩膀上:“风青阳,你这恶魔!怪不得先祖要将你封印在地宫的悬棺里自从和你定下魂契,我帮你干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恶魔,你是恶魔” “是,我是恶魔。” 夕儿啃咬他肩膀,鲜血顺着白-皙的下巴一滴一滴淌落,她痴痴哭笑:“可是恶魔我的生命里也只剩下你了还好,还有你在所有人都随着时间消失了,只有你一直在” “嗯。”长久后的一声回应,落下时便悄然无声。 这些久姚都不曾听见,她终于冲出了结界,艰难的朝着倾宫跑去。 在耗费掉仅存的体力后,她终于站在倾宫脚下,巍峨如要倾倒的宫殿好似要整个压下来,让重伤的久姚看得脑海里一阵眩晕,坐到地上。 丝竹声从这座离宫中飘出,男女热切的欢笑吟-喘此起彼伏,看不见顶的瑶台上有撕扯丝绸的声音,好像是同时扯开千匹上好的绸绢,那声音刺耳的难以忍受。 “虞期”她无力的喃喃。 瑶台顶上的宫女在将撕裂的丝绸抛下,支离破碎的绸帛在空中飘舞出各种缠缠绵绵的形状,有的挂在屋檐上,有的落入泥土,一把又一把,纷纷扬扬的宛如漫天的彩云落入凡间。 这是多么美的场景,却是在一夜之间就将多少人的心血付之东流。就像是传说中一种名为“雪花”的美丽花朵,绽放的那一刻夺人眼眸,却是从尸体和白骨上生出来的。 久姚就坐在万千飘落的丝绸中,像是坐在锦绣堆里,茫然仰望纷纷落下的色彩。她突然觉得呼吸困难,身体的伤痛和心中才平息不久的窒闷一同涌出,对她造成双重的伤害。 “久久!久久!”就在她几欲放声大哭的时候,她看见虞期。 他乘仙光而来,从天而降,将她打横抱起。 这一刻,所有的安全感都回来了,久姚泪眼迷蒙的扯开一丝笑靥:“虞期,我回来了。” 虞期顿时被这笑靥中的苦痛撼动全身,仿佛受了切肤之痛。他一边施展疗伤的仙法,一边抱着久姚离开。 久姚在仙术的滋润下浑身清凉,渐渐好转,她揪着虞期的领口说:“伊挚哥哥还在瑶台上” “放心,他应付的很好,千万不要小瞧了他。” 久姚的表情放松下来。 虞期幽幽道:“他是块大才,日后必将位极人臣。” 抱久姚回到他们的寝殿,久姚身体已舒服多了,只脸色有些差。 虞期将她抱到床上,替她脱去绣鞋,铺开一张薄薄绢被盖住久姚的身体。见她从怀里拿出那只长颈小瓶,还牢牢的握着,虞期心疼,蓦然就想到之前在聚窟洲的深海里久姚也是这般拼命的护着他的一魂。 温暖的大手抚过冰凉的小脸,抚平眼角的愁绪:“久久,你真是让人心疼。” 久姚拱了拱身子,靠近虞期,说:“我送雨华去探望商侯,遇上夕儿了,夕儿抢走这瓶子,我便追过去,不想竟撞见夕儿的秘密。” 虞期神色微变,拍拍久姚,安抚她心绪。 她说:“夕儿每逢月圆之日,功力所剩无几,晚上还会像蛇一样蜕皮看时间应该是子夜时分,我亲眼看见她蜕皮的样子,真的、真的太可怕了。”她问虞期:“夕儿还是个人吧?你说过她一身的妖气,但还算是人是不是?是人的话,怎么会每个月都” 虞期拍着她的动作不停,没有回答,反是问道:“你是被谁伤的?” “风青阳,那个司巫。”久姚眼底稍有骇色,“他不是人,绝对不是人。” “他被人夺舍了。”虞期道:“原本的风青阳的确是人,但现在在他躯壳里的灵魂,不知是何方神圣。我想,可能在很早前,真正的风青阳就被现在这个夺舍了。” “他真的好可怕。”久姚的声音犹然带着些许的颤抖,虞期握住她的手,她连忙反握住,紧紧的依赖这一份强有力的安全感。 她轻笑:“风青阳以为我要对夕儿不利,直接对我下重手,要不是夕儿帮我说情,只怕”话未说完,便诧异道:“奇怪,夕儿为什么要替我求情,明明一开始还恶狠狠的要抢了你的瓶子。” 虞期神色复杂,却是更在意久姚的前半句。若是他当时在久久身边就好了,至少可以保证她不被风青阳伤到。 久姚总觉得奇怪,仔细回想方才的场景,尽量不漏掉每一个细节,突的就抓住问题的症结所在:“虞期,我记得夕儿那时候对风青阳说不要教训我,而不是不要杀我,风青阳也的确不曾击打我要害,从一开始就摆明了要我活着。如果他真的是发怒于我,出手时该没心思考虑这些。更别说之前我们杀死梦魔,便是和他们结下大梁子。虞期,你说他们不会是想找更决绝的方式报复我们吧?” “久久,别自己吓自己,这么晚了,好好睡个觉才是正题。”虞期一笑带过,心里想的却是:那风青阳只怕另有目的,之前他还曾阻止过青女对久久摄魂。别的不怕,怕只怕风青阳的目的和无赦有关。 第116章 老相识 久姚一觉醒来时,窗外已是艳阳高照。 揉着惺忪的睡眼,爬起身,身子除了疲惫没有别的不良感觉,虞期将她治疗的很好。 久姚一件件穿好衣服,俯身蹬上绣鞋,听见外间虞期和伊挚在说话。他们为了不打扰她,把声音压得很低,久姚隐约听见他们在谈论昨天的事,她走了出去。 “久久,你醒了?” “阿久醒了。” 迎上他们的笑容,久姚有种温暖的感觉。 她将手交给虞期,娇羞看他一眼,对伊挚笑道:“你们这是在说什么,莫不是商侯的事有好消息了?” “阿久真聪明,一猜就中。”伊挚习惯性的伸手,弹了下久姚的额头。 “疼。”久姚嘟嘴。 “伊挚,你下手太重了。”虞期边说,边轻揉起久姚的额头。 伊挚故作无奈道:“岷山君对我们家阿久还真是宝贝的紧。” 虞期看也不看他,悠悠道:“久久是我家的。” “阿久如同我亲妹妹般。” “久久是我最珍贵的宝贝。” 久姚听得有些懵,他们这是在抢她?为何她会有种伊挚哥哥是被师父附身了的错觉。还好,伊挚哥哥没说“喊我舅兄”这种影响形象的话。 心里因他们的对话愉悦了点,闲来无事,久姚把长颈小瓶里的雨华放出来,和她一起吃了早餐。 留雨华在寝殿里哺育胜儿,久姚和虞期伊挚一道漫步王宫。 伊挚告诉久姚,昨晚他趁着夏帝酩酊时,和妺喜共同又劝了夏帝好多,夏帝心情甚好,已松了口。伊挚便连夜向亳城飞鸽传书,要留守在亳城的官员再备些厚礼,火速送来。待夏帝收到这份厚礼时,不出意外,便能释放子履。 这无疑是好消息,久姚笑道:“真辛苦伊挚哥哥了。” “辛苦倒是其次,只是看着妺公主为了我的事那样尽心尽力、委曲求全,我真是恨自己恨的咬牙切齿。” 久姚忙说:“伊挚哥哥,这怎能是你的错?别这么想。” 伊挚又弹了下久姚的额头:“没事,这么些年,我早就学会怎么调节情绪了,阿久别担心。” 虞期皱皱眉:“你怎么又弹久久的额头。” “习惯难改,抱歉、抱歉。” 久姚见他们相处和谐,心里喜滋滋的,放眼四顾,瞅到几树瑰丽茶花就在前方,便跑过去瞧。 虞期和伊挚视线皆随着她,立在原地,沐浴暖风,不知是谁先轻笑了声,另一个也笑了声。伊挚说:“阿久已经对八年的转瞬即逝彻底敞开心扉了,岷山君还不赶紧去找阿久的娘提亲?” 伊挚问的突然,虞期却不紧不慢道:“我纵是想走,也不急于一时,你们的事还没了结。” 伊挚眸底黯了些:“不怕岷山君你笑话,其实,现在我已经不愿意让阿久为我的事奔走操心了。” “怎么?自己羽翼丰满,可以独霸一片天空时,就嫌久久碍事了?”虞期淡淡讽刺。 伊挚忙说:“我怎么会是这个意思,我就是心疼阿久,不愿她因我而面对艰难险阻,以及那些她不想看到的画面。” 虞期摇头轻叹:“从几时起,你也变得和她一般天真了。” 他天真吗?或许是吧。在这个久经沧桑的人眼中,执念深重的人,哪个不天真呢? 久姚跑到了那几株茶花畔,能看出这茶花是随意手栽的,娇花似禁不得风霜,连用指头砰它一下都小心翼翼。 久姚试探性的碰了下,花瓣颤了颤,茶花树下有什么东西跟着一动,吸引了久姚的视线。 “兔子?”她看见树下窝着一大一小两只兔子,毛茸茸的,正得她的喜欢。 她小心蹲下身,尽量轻声的,可两只兔子却撒腿就跑,飞快远离久姚,没入草中。 真可惜,久姚心想,却不知那两只兔子根本不是什么兔子。也怪它俩跑得快,久姚没看清,它们其实是讹兽,还恰恰是从虞期袖子里掉出的那两只。 这一大一小两只讹兽跑到远处,躲在草丛里偷看久姚,都吓得不轻。 遇到久姚就等于离虞期不远了,它们好不容易从聚窟洲渡海回来,才过了几年逍遥日子,怎么会再跑去克星眼前晃悠。 眼瞅着久姚没认出它们,讹兽母子俩松了口气,那儿子道:“自从我们来到王宫,日子越过越无聊,整天面对的都是些无趣的宫人和奴隶,都不想欺骗他们了,没意思。” 讹兽母亲点头:“可不是吗?什么时候来点好玩的人让我们耍耍。” 它们正说着,就听见有人踩踏草地行走的声音,只见是雨华抱着胜儿从旁走过。 因雨华穿着宫女的衣服,久姚第一眼没认出来,但胜儿那襁褓显眼,久姚忙跑过去,小声问雨华:“你怎么跑出来了?” 雨华拍着襁褓,无奈一笑:“胜儿刚才大哭不止,我估计是因为连着几天都不见天日,把他憋坏了,只好寻了套宫女的衣服系上,抱胜儿出来寻你们,一路上都小心躲着人呢。” 久姚总觉得雨华这样子像是意外怀孕的宫女急着去处理孩子,暗自讪讪,对雨华道:“伊挚哥哥已经修书给亳城的官员,让他们再送些厚礼来,待夏帝收到厚礼,就能释放商侯了。” “但愿如此。”雨华拍着胸口。 虞期和伊挚也走了过来,四人聚在一起,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这厢两只讹兽看在眼里,也都听见他们的话,凭讹兽的聪明劲,自然能听明白怎一回事。 讹兽的劣习发作,儿子道:“娘,你看我们要不要变成那对母子,去讹一讹商侯?听他们那意思,商侯是她丈夫。” 讹兽母亲道:“听起来有意思多了,但她认识岷山君。” “娘,这还不好办?他们又不可能一直在一起,等岷山君走了,我们再大玩一票。” “说的是,这是个好主意。” “嘿嘿。” 傍晚时分,有宫女找到久姚面前,说是王后邀请她和岷山君晚上共同用膳。 久姚和虞期自然去了,在妺喜的寝宫里还见到同被邀请的伊挚。妺喜屏退所有宫人,寝殿里只剩四人,聊着些家长里短。 伊挚忽然问道:“关于大夏的机密,公主知道多少?” 久姚用膳的动作一停。 妺喜答:“知道很多。” “愿意告诉我吗?”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妺喜笑道:“给我三日时间,我把我知道的都搜罗给你。” 久姚明白,伊挚想辅佐子履推翻大夏,内应是必要的,妺公主无疑是最好的内应。妺公主也说了,如有机会,她定要报夏帝征战有施氏之仇,可是,若她当真仇深似海,又为何那么沉溺于和夏帝的荒-淫作乐? 久姚心里有些发冷,八年的时间空白,她竟有点看不透妺喜了。 “阿久,你在想什么?”妺喜发觉了她的出神。 久姚定定问:“妺公主既然怨恨夏帝,为什么还能在瑶台上笑的发自内心?” 这问题有些尖锐,久姚问罢亦隐隐后悔。 妺喜视线望着桌案上的饰纹,睫毛在眼眶落下影翳,遮盖了眼底情绪。 “阿久,你不懂的。”她的语调有些冷:“你不在我的位置,所以不懂。” 一声“不懂”,让方才的尖锐转而冲着久姚,直刺入她内心。唇角撇开一抹牵强的笑,掩饰已是不可能,只好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受伤。 这许多年来头一次与挚友闹得如此芥蒂,久姚愧悔自己不该多嘴,一顿饭吃的索然无味。 三日后,伊挚果然从妺喜手里拿到许多大夏的机密,尤其是军事机密。 十日后的夜里,从商国送来的大批宝物,抵达王宫,本已要就寝的夏帝听闻此事,大喜,忙起身去点收。 而这一晚,久姚在梦里见到了蚕女。 蚕女立在都广之野的那棵参天桑树上,浅笑如水,与久姚说话。她说,这次她是主动施展托梦之术,来找久姚聊天的,顺便也想问一个她最关注的问题。 “久姑娘想何时嫁给虞期哥哥?” 梦里的久姚脸红,从额头到锁骨都烫的很,支支吾吾说:“等商侯被释放,我就想让虞期跟我回家。我娘的性子我了解,这次我再和她说说,她定会成全我们的。” “久姑娘外表柔弱,不想心如磐石,耐得住悲喜,始终坚持本心。” “阿筝,你、你别这么说,我是真的喜欢你哥哥,不想和他分开。” “我亦盼着你们早日喜结良缘,这样,我也能改口唤你兄嫂了。” “阿筝”久姚羞着不让她再说下去,自己一个凡间女子,却须蚕神唤她兄嫂,总觉得受宠若惊。 次日醒来,发觉自己整张脸如茶花般红艳,久姚拍拍自己的脸,有些瞧不起自己这张薄薄的脸皮。 起床后没过一会儿,就被虞期告知,昨夜夏帝收到商国新送来的珠宝马匹,龙颜大悦,今早就宣布释放子履。这一举措自然遭来众多大臣的反对,却敌不过夏帝一意孤行。 夏帝姒癸,与其说是昏庸,不如说是对自己和祖宗基业太过自信,就这般放虎归山。 “久久,待我们送别商侯,就回有施氏可好?” 听虞期如是问,久姚心湖波动。 他们想到一处去了。 第117章 满口谎 知道虞期这次回有施氏就要正式下聘了,久姚既紧张又期待,一整天心里都有头小鹿在乱撞,眉梢眼底尽是甜美娇羞。 子履当晚料理完所有事,得以离开斟鄩,未免夜长梦多,他们当晚就启程。久姚和虞期在城门下话别子履伊挚和雨华,两人乘上天车,潇然而去。 子履的侍卫们正在整理马车,伊挚将从妺喜那里取得的情报交给子履。 子履拍着他肩膀道:“看你也没腾出时间和王后道别,心里难受的很吧。” 伊挚想说,主君有这种毒辣的眼光固然好,可有时候太伤人无影,伊挚自问石头心肠,却都难以招架。 他苦笑:“微臣单独和她道别了,也只能这样,怕被人看见。” “苦了你了。”子履在伊挚肩头狠狠一握,“等着瞧吧,早晚我要接管了斟鄩,给王后换个身份,把她赐给你为妻。” 伊挚笑:“主君能不和世人一般骂她是祸国殃民的妖后,微臣已然感激不尽。” 子履回以微笑,再看向雨华,只见雨华正拍着襁褓里的胜儿,一副出神的样子。 雨华好似听见有人在喊她。喊她的那个声音很陌生,但她却发觉,自己的心无法抗拒那个声音,莫名其妙的就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就好像在做一件不需质疑的事,脑海中也充满了那个声音,其他的思绪尽数混沌。 子履见她朝城墙的方向走,忙喊道:“雨华!” 雨华驻足,明明觉得听见子履在叫她,可朦朦胧胧的不知是被什么牵引,一根筋的就想去接近那个呼唤她的声音。 她说了句:“胜儿要撒尿,我去草丛里。”就再度迈起步子,走向不远处一片黑漆漆的灌木林。 她能听见,那个呼唤她的声音越来越近了,就在这片灌木林下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雨华走到灌木后时,那呼唤的声音戛然而止,雨华也思绪猛地清晰,只觉得是做了场怪梦,现在一清醒竟不知自己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下一刻,她被一股力道拽倒在草丛里,刚要呼叫,就被一只手掐住喉咙。雨华发不出声,视线顺着这只手往上看,看见的竟是一个脸上没有五官的女人! 这把雨华吓得后背都被汗湿了,再接着就感受到一股邪气从女人的手心汇入自己的喉咙里,身子快速的没了力气。 女人松开手时,雨华竟全身力气所剩无几,也发不出声音,一股钻心的痛在体内乱窜,她痛苦的吐出口血,胜儿也从她臂弯里滑出。 接着,她看见女人在她面前慢慢变化出和她一样的五官,草丛里又跳起一只“兔子”,变成襁褓躺在女人怀中。 女人得意的一笑,转身朝子履过去了。 “主君。” 雨华眼睁睁看着那个变成自己样子的女人,抱着假襁褓,顶替了她来到丈夫身前。 伊挚点头行礼,子履笑问:“好了?” “嗯。”她点头。 子履从她手里将襁褓接过,拍着“胜儿”笑道:“别说,这小子还挺乖的,不哭不闹,不知道长大后会不会是个闷葫芦。” “雨华”嗔道:“你自己儿子还能什么样,多半也就你这样了。” “哦,是吗?总之别和他母妃一样凶巴巴的就好。” “你!” 伊挚轻咳两声:“主君、元妃,该上车了。” “雨华”朝子履哼了声,夺过胜儿,子履苦哈哈跟在她后面,往马车那儿走。 主君,别走!她是假的!趴在灌木后草丛里的雨华,无论如何嘶喊也发不出声音。她一边伸手去够襁褓,一边瞪眼看着子履那边,心中拼命的呐喊:她是假的!她是假的! 绝望像是一把火,从眼中烧到内心深处,将心底最深的部分烧成了死灰。 他们就要上车了,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假母子,从此就要和他回亳城,与他一起生活了。 主君,你真要抛下雨华和胜儿,让我们枉死他乡吗? 子履幽幽的停下脚步,笑意飞扬的眼角,垂了下去。 “主君?”伊挚不解的询问。 “我怎么觉得我好像忘了什么东西。”子履喃喃:“收拾了两个时辰,应该是没落下什么,但心里怎么就觉得空了一块似的。” 前头的“雨华”正准备上车,听得此言,忙快步过来说:“能忘了什么呀?重要的带着就罢,你当是来王邑玩的,还要买几车特产带回去吗?” 子履笑:“要是时间允许,我还真想买点特产和你一起吃。” “赶紧走吧。”“雨华”不耐烦的拽他。 灌木后的草丛里,雨华的一只手终于抓住了胜儿的襁褓,将他一点点的拖到自己面前。 本以为绝望了,却见主君忽然停住脚步,不肯走,雨华心里又再度升起了希望。她咬牙,在心里说声“胜儿,对不起”,然后把身体里还能调动的力气调动起来,在胜儿的手臂上掐了一下。 她不敢狠掐,这毕竟是她的骨肉,她也没力气掐的多狠。但胜儿还是感觉到疼了,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子履被惊到。 伊挚也朝着灌木的方向看去。 那假“雨华”暗道不妙,忙拉起子履的袖子:“这哪来的野猫叫得这么凄厉!主君,快走吧。” 子履却如被钉在了原地,怎也不肯动。 这哪是什么野猫的叫声?这分明是婴孩的啼哭,这哭声分明是他熟悉的子履脑中划过一道念头,心下一惊,再跟着一沉,回头看了眼“雨华”,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际,拔剑朝着她怀中的襁褓砍去。 “雨华”惊呼一声,避之不及,怀里襁褓被砍出一行鲜血,襁褓里的婴孩瞬间现出讹兽原形。 子履又一剑朝“雨华”劈来,“雨华”抱着儿子撒腿就跑,同时化作讹兽原形,叼着受伤的儿子朝黑暗处蹿。 “追上去给我杀了!”子履大喝一声,十几个侍卫应声而动,身影如猎豹似的转瞬即逝。 子履抬脚就往灌木跑去,在看到雨华和胜儿的同时,剑也被收入剑鞘。他忙俯身抱起雨华,一手揽过啼哭不止的胜儿,心中一阵后怕的感觉排上倒海的涌上来。 现在,他终于知道自己落下的东西是什么了。 幸亏他听见胜儿的哭声,否则他将要失去的,是他所无法承受的。 雨华使劲的用力,发现体内那股控制她的妖气退去了,想必是那讹兽仓惶逃走所致。 她哭了出来:“主君” “别哭,别哭。伊挚,快来看看。”子履边说边把雨华和胜儿抱起来。 伊挚接踵而至,给雨华号脉后,说道:“元妃没事,只是方才被法术侵体,有些虚弱,主君,快和元妃上车吧。” 子履二话不说,抱着妻儿就送进马车里,将他们安置好了,扭头问伊挚:“那两个畜-生是什么东西?” “讹兽。”见多识广的伊挚,早在讹兽现出原形的第一时间就辨认出来:“这种神兽擅长偷袭和变化,满口谎言,灵力却不错。即便那些侍卫捉不回它们,也是正常的事。” 子履给雨华倒了些热水,喂她喝下,雨华无力的哄着胜儿,看着胜儿胳膊上的掐痕,眼睛红红的。 子履精明,猜得到胜儿的啼哭是雨华所为,一时间自责的青了脸,亦恨恼的很。 没过多时,那些侍卫们回来了,其中一人提着只死了个讹兽,是那讹兽儿子。虽然让它娘逃了,但能搞死一个,已是不容易。 子履没多说什么,让他们赶紧启程。倒是伊挚接过死去的小讹兽,对子履道:“那只活着的讹兽万一有报复心理,势必还会到我们身边兴风作浪,主君要千万小心。” 想到方才差点将雨华和胜儿丢在这里,子履就自责的难以发泄,更恨的想要将这对讹兽刮骨抽筋。 他从伊挚手里将小讹兽提过来,狠狠甩飞出去,怒道:“正愁捉不到那个逃了的畜-生,最好现在就来,非把它碎尸万段不可!”他转身登上马车,冷冷发令:“启程,回商国!” 已远离王邑的久姚和虞期,并不知那两只讹兽又出来讹人,更不知子履差点就失去爱妻和幼子。 他们所乘坐的天车,很快就要抵达有施氏,久姚靠在虞期肩头,心里上上下下的乱想归家后会发生的事,想得入神,冷不丁听见虞期唤了她一声,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虞期的手背上多了一只雪白灵动的小鸟。 久姚诧然道:“这不是我师父用来与人联络的仙鸟吗?” “正是。”虞期笑着,从仙鸟的腿上拆下一小卷布帛。 打开布帛,上面用仙术凝结的黑色小字时明时暗,边角处一圈圈的向外溢散灵力。 “我师父说了什么?”久姚扒着虞期的胳膊,懒懒的问。 “是关于泗水公子的。”这答案让久姚吓了一跳,忙坐正了身子,从虞期手里拿过布帛看了起来。 司宵在这信中说,泗水公子因为也在空间裂隙待过一段时间,所以出去后也遇到了时空变换。本来他若是就此回泗水,还能比他们回去的早点,但因他在空间裂隙和虞期交手时被伤得太狠,只好在西海那座行宫里闭关修炼。而泗水河神此前去行宫找过他,没有找到,便以为他失踪了,这些年找遍了神州的各个角落,成天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司宵判断,泗水公子从空间裂隙出来后,人间应该是过去了七年左右,之后他又在西海的行宫闭关疗伤了一年多,前两日刚刚回到泗水。 显然这是个很不好的消息,泗水公子回到泗水了,自然会把之前的事告诉泗水河神。 久姚意识到,她和虞期怕是有烦了。 第118章 提亲事 夜色浓郁时分,天车静静的落在姚府的院墙外。 府里还有人掌灯来回的走,久姚知道,这是娘的习惯,娘在入睡前半个时辰,都会让奴隶们检查府邸。 她敲开了门,在奴隶们惊喜的呼声中,来到娘的面前。 久姚的娘正要睡下,见女儿回来,高兴的忙和久姚相拥。暖橘色的灯火笼罩一对母女,柔和了她们的轮廓,也让她们的表情看起来是那般柔软。 虞期静静看着,唇角似有若无的维持着勾挑的形状,他在久姚的招手下,来到她近旁,问候了久姚的娘,被久姚推着坐到了椅子上。 奴隶们忙上了茶水,久姚挨着娘坐在虞期对面,亲昵的抱着娘的手臂,和她讲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伊挚哥哥很好,商侯和雨华也很好,唯一让我难受的就是妺公主了。” 久姚的娘耐心听完了所有的话,安慰了久姚,让她别再想妺喜的事。而后她看向虞期,笑着说:“阿久你先回房歇歇吧,我有些话想单独和岷山君说。” “好,你们慢聊。”久姚利落的起身,离去。 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溶溶夜色里,虞期眼底缱绻,再将视线挪到久姚的娘身上,一颗心又无法控制的紧张起来,跳动出重重的音节。 “姚夫人。”他浅笑着等对方说话。 “岷山君,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们家阿久的照顾。”久姚的娘开口,“阿久和你在一起很开心,我能看得出来,也许就这样把她托付给你也好。” 虞期道:“我想娶久久为妻。” 久姚的娘身子轻轻晃了晃,眼中滚动起某些矛盾的情绪,嘴角也苦涩的翘起:“我相信你一定能对我们家阿久好,可是阿久这孩子太让人心疼,她要是从此和你一起遁入那些仙仙道道的东西里去,我怕时间久了,她再也不能重新融入人世了,会追悔莫及啊!” 虞期道:“我在此保证,绝不会让久久后悔。” 久姚的娘摇摇头:“很多年后的事情,就是岷山君你也未必保证的了啊。” “姚夫人,我能保证。” “那么,你拿什么保证?” 对上久姚的娘那殷切的目光,虞期没有分毫的犹豫。他站起身,一手忽然将胸口猛地划开一道口子,在久姚的娘的低呼声中,将手伸了进去。 这一幕来的太突然,久姚的娘瞪大了眼。可这一幕并不血腥,只因虞期的胸膛并没有流血,反而是从裂口里散发出淡淡的金色光泽。 他的手从胸膛里掏出一个发散金光的东西,端在掌心,定定的举在久姚的娘眼前。 这金光有些刺眼,但久姚的娘还是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一颗心脏——虞期的心脏! “岷山君,你、你这是” “这就是我的保证。”虞期托着自己的心脏,云淡风轻道:“这颗心脏留在姚府,如果久久跟了我不快乐了,姚夫人就毁了它吧。” 久姚的娘通体巨颤,惊愕失声。却不料门外响起一声带着哭腔的娇喝,只见久姚竟从门外冲进来,冲到虞期的面前。 “傻瓜!虞期你这个傻瓜!”久姚道:“往后我后不后悔又怎样?和你在一起是我的选择,未来不论是什么样的我都认!心脏乃人之本,就算你成仙了可以把心脏捧出来,又怎能随便交出去?万一不小心被弄伤了你要怎么办?你都不想想自己的安危吗?” 虞期怔了片刻,笑说:“久久的修为果然提升了许多,连我都没察觉到你一直在外面偷听。”柔声又道:“用我的心来做保证,我心甘情愿的,也相信姚夫人能够好好保管这颗心脏,不会令它受到外界的伤害。” “不行,那也不行,我不同意!”久姚流下泪来,“虞期,我怎能让你因为我而把自己置于险地?我不要你这样做!”她拉住娘的手,“娘,你别收下虞期的心脏好不好?他为了我,都已经差点死过一次了” 虞期心里一热:“久久” “我不许你这样做!反正、反正就是不许!” “久久,你别哭。” “我要你把心脏收回去!” 望着久姚流下的眼泪和虞期心疼的表情,久姚的娘叹了口气。 岷山君为了她的女儿,甘于将心脏献出来作保,这样的深情,又怎么会不让她的女儿永远开心? 她真的被震撼了,甚至觉得自惭形秽。她只是个普通的再也不能普通的妇人,又有什么资格让高高在上的天仙如此折腰?还不是因为他爱她的女儿吗? 久姚的娘抹抹眼角的泪,拉住久姚的手,慈爱的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泪容,把她的手放进虞期另一只手中。 “娘?” “姚夫人?” 久姚和虞期俱是惊喜的看她。 久姚的娘慈祥的笑了:“我们家阿久能寻到一个这样爱她的人,我身为娘,打心眼的高兴啊。岷山君,什么都不必说了,把你的心脏收好,别让我们家阿久担心。你们先住下,我亲自给你们操办喜事。” 久姚只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耳边好像在嗡嗡作响,一种幸福的、激动的情绪盘旋在她的周围,似化作彩虹、似化作霞霓,美的濒临窒息。 虞期尚有些不敢置信,一面将心脏放回去,施法消去伤口,一面还疑惑的看着久姚的娘,然后终于从她的眼底看出了认可和祝福。 这令他瞬间被感动淹没,而久姚也回过身,紧紧抱住他,把脸贴在他的胸口。 “虞期,你听到了吗?娘同意我们的事了,娘还要亲自为我们操办。”她不断喃喃,只觉得这梦太美,美的不像真的,她非要一遍一遍的重复才能让自己沉静下来。 “嗯,久久,我听见了。”虞期抱紧久姚,对久姚的娘道:“多谢姚夫人信任,我在此立誓,绝不负久久,定当让她永不后悔。” 久姚的娘连连点头:“好、好,我们家阿久终于要嫁人了,娘这心里头高兴、高兴啊老爷,你的在天之灵都看到了吧?我们家阿久要嫁人了,你要保佑阿久啊” 虞期复道:“姚夫人,我既然想娶久久,就该厚礼相聘,但那些玉器珠宝都是俗物,我随意就能变出许多,拿那些当作聘礼未免太没有诚意。再则,有施氏的百姓始终对久久有芥蒂,婚事若大操大办,对久久和姚府都不好。所以,若是姚夫人不嫌弃,我愿以一千年修为换一道福泽,庇佑姚府上下百年顺遂。” 这可当真是一份大礼,教久姚的娘红了眼眶。 久姚却在虞期胸口一捶,哭着说道:“你怎么又来了?说好了不许伤害自己的,你怎么又提出这样的法子了?折损千年修为,不就等于你千年的苦寒全白受了?不行,我不许!娘,你也不要同意他!” “唉,娘怎么能同意啊,岷山君能对你这么珍视,娘已经心满意足了。”久姚的娘说:“岷山君,民妇我就这样决定了,我们姚府嫁女,不要什么聘礼,只要我们家阿久能开心,你们小两口的事都自己商量着来。” “娘,谢谢你” “姚夫人,谢谢。”虞期言而由衷。 久姚从他的胸口缓缓抬头,望着他的玉容,破涕为笑:“虞期,还记得在商国时你和我说过的话吗?” “记得许多句,不知久久指的是哪个?” 久姚脸色微红:“就是你和我说的,待我娘同意把我嫁给你了,你要送我一件能让我无上欢喜的礼物。” “那久久想不想知道是什么?”虞期的笑多了几分促狭的味道。 “我当然想知道啊,可是凭空猜哪能猜得出来。” 欣赏她娇态,当真是秀色可餐,虞期越看越觉得心里溢满了浓情,伸手从袖子里拿出一枚散发淡淡金光的丹丸,用手盛着对久姚道:“就是这个,它就是我要送你的礼物。” “这是什么?”久姚感受一股丰厚的灵力。 “九穗禾。”虞期笑言。 这一刻久姚惊呼出声,没有想到,原来虞期早就在默默的帮她铺设通往未来的路。她的顾虑,他全都放在心上,所以找到了最好的解决方法。 那他在寻找九穗禾的时候,她在做什么呢?在犹豫不决?还是在伤心彷徨?亦或是在担忧中胡思乱想? 久姚已经辨不清充斥在心头的情绪是喜乐还是心疼了,只知道自己像是沐浴在浓浓的感动里,眼泪一滴滴的落下,暖暖的,有着咸咸的幸福味道。 她看向娘,在娘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感动和祝福,毫不犹豫的拈起虞期掌心的九穗禾丹丸,扬首吞了下去。 从现在起,她变得和虞期一样了,她将和他携手走向遥远的未来,沧海桑田、物换星移,她都将和他在一起,细数花开花落,淡看似水流年。 永不后悔。 七天之后,是两人成亲的日子。 这日子是久姚的娘和几个闺中蜜友一起定的,而婚事当天,莅临姚府的客人也就只有这些闺蜜和她们的至亲。久姚母女俩都想把喜事办得低调,久姚还捧来了爹爹的牌位,放在娘的旁边,让爹爹的在天之灵也能看着她披上嫁衣,和虞期拜堂。 第119章 花烛夜 久姚小时候吃过好几家的喜酒。 那时她不懂什么是嫁娶,只知道哥哥姐姐穿着喜庆的红衣服,一会儿拜天地,一会儿拜爹娘,好像最后还互相对拜。 她记得有些姐姐平日里并不美,可出嫁的那天,却美的夺走了所有人的目光,那时她也会想,自己是不是也有那么夺目的一天?那么,和自己一样穿着红衣服的那个哥哥,又会是什么样的呢? 儿时的幻想终究随着时间的推移成了真,今天的久姚,成为有施氏最夺目的女子。 红色的嫁衣用了珍贵的纨布,寸寸提花都精致的摸不到针脚,袖口和领口的纹饰是工女手织的,织的是一双双栩栩如生的鸾凤,相戏在十几朵瑰丽的海棠花之间。 还有朵海棠花,是直接绣在左侧胸口的,娇艳柔美的绽开,随着右侧的衣衽穿过腋下延展到身后,更显得腰身纤细旖旎。 久姚笑着,笑容如海棠花缓缓的绽开,眼里是喜袍加身的虞期,心里亦是他。忽然忆起儿时的那些遐思,方觉得自己的命中人是这样完美。 久姚沉浸在幸福里,与他拜过堂,被家奴们欢庆着送到洞房去。 这洞房就是她的闺房,被布置得焕然一新,所有有布的地方全换成大红色的布,床褥和被子更是绣了鸳鸯戏水的。 家奴们精心准备了饭菜,铺满小桌。久姚坐在床头,翘首等着正接受宾客敬酒的虞期。 真想不到,她就这样嫁人了,仿佛还在梦里呢,甜蜜的不可思议。 待成婚后,他们定要在府里住上一阵子的,那之后要去哪儿呢?肯定要见师父和女苑,要见阿筝,说不定还要去见青女、帝女那些朋友。然后,他们大概会回岷山好好的布置下他们的家,过上几个月的日子。凡尘里的事,或许能暂时忘掉了,那样的两人世界,想想就觉得憧憬。 想着想着,门外传来脚步声。 久姚的心立刻雀跃起来,忙起身向门口走去,想去迎接她的夫君。 门被推开了,她已走到近处,满脸沉醉的笑。 然而,她万万没想到来者是谁,当看清他的脸时,笑容瞬间飞散。 泗水河神!怎会是他! 他想做什么! 久姚的心被一阵恶寒占领,脚步不禁退却。 泗水河神冷冷看着她,踏入洞房,眼底风雪冷冽,恨恨的目光剜在久姚脸上:“施久姚,你害犬子成了废人,本神来和你讨债了。” “你、你想怎样?”久姚在袖子下握拳,将一道掌-心-雷聚集在掌心,准备出击。 可泗水河神到底不是他儿子那种货色可比,论修为,久姚差了他太多,电光火石间就被泗水河神捏住脖颈,用蛮力拖到房外。 久姚大叫:“放开我!来人啊!虞期!虞期!” 这声音划破夜色,很快就召来姚府的许多家奴。前厅的虞期脸色骤变,一个幻影移形就赶了过来。一时间姚府后院围满几十人,将泗水河神围住。泗水河神挟久姚看着他们,目光落在虞期脸上时,瞬如利刃闪着寒光。 “岷山君,小神有礼了。” 虞期眸中带煞,吼道:“放了久久!” “放了她,为什么?” “打伤你儿子的人是我,想报仇就冲着我来,为难她一个凡间女子算什么。” 泗水河神哼道:“她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凡间女子,她是你的无价珍宝,不是吗?” “河神大人,还请你不要挑战我的底线。” “岷山君,你莫不是忘了小神好歹是一方神祗?又岂能怕你的威胁。” 虞期眼神再冷:“原来河神大人还知道自己是一方神祗,可你眼下做的事,又有哪件是身为神祗该做的!当初在泗水我便与你说过,不管是谁,只要敢打久久的主意,我都不会手下留情。放了她!” “呵呵,也可以。”泗水河神幽幽道:“那就请你拿‘无赦’来换了。” “无赦”二字宛如晴天霹雳,虞期心中大惊。 看来,泗水河神果然是知道他镇守无赦之事了,那之前泗水河神改编出“祈愿神石”的时候,也定是在试探他是否拥有无赦。 虞期面不改色道:“我听不懂河神大人在说什么,放了久久,否则后果不是你能承受的,别忘了你已违背仙神之道,天帝必会降罪于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天帝?”泗水河神冷笑:“小神效忠天帝几千年,到头来竟还是个小小河神,犬子还修为尽丧沦为废人,这就是天帝给小神的回报?” 虞期心中一惊:“你已经背叛天道、投奔魔道了?” 泗水河神道:“是又怎样?他们早早就给了小神所想要的,那这个主子小神就换定了!” 虞期冷冷言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把无赦交出来。” “河神大人的意思我听不懂。” 泗水河神道:“岷山君,小神奉劝你还是别装傻了,替天帝卖命你都得来了什么?他把你当棋子用,你又为何不能多为自己考虑?” “不愧是河神大人,竟能把自甘堕落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我在世的时间虽不及河神大人久,却也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虞期眼神一沉,“放了久久!如果你不想我和你拼命的话。” 泗水河神脸上浮现一抹阴险的笑,这笑容让虞期感受到涔涔的凉意,他掩饰住心中的焦躁担忧,看着久姚。 她朝他眨眨眼,用眼神告诉他,她也在寻找机会,只要一个眼神就能和他配合,以逃出泗水河神的钳制。 前厅那些女眷这会儿纷纷跑来了,久姚的娘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到,一见久姚被人架着脖子,脸上变了颜色。 “阿久!” “娘!”久姚忙喊:“我没事,娘你别担心我。” 久姚的娘哪能不担心,忙问泗水河神:“尊驾来我们姚府是要做什么?求你放开我们家阿久,有话好说。” 泗水河神森凉一笑:“这位夫人放心,小神此来只是想讨得岷山君的无赦,只要岷山君将无赦交出来,久姚姑娘自然无恙。” 久姚的娘不知无赦是什么,当即求道:“岷山君,快救救阿久,那无赦是什么?你有没有?” 久姚忙说:“娘,你别焦急,是河神大人搞错了,我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无赦!河神大人,你就别在我们身上浪费时间了,哪怕你杀了我,虞期也没法给你弄什么无赦出来。” “哦?是吗?”泗水河神咧开了嘴角。 这一笑显得莫测而危险,似乎在警告久姚他有的是手段。而当下一刻,久姚的娘忽然被一道术法摄到屋顶时,久姚倒抽一口气,明白了泗水河神那目光的意思。 “娘!”久姚和虞期齐声唤道。 只一个眨眼间,久姚的娘就落入一人的钳制。那人居然是夕儿,月白色的手掐在久姚娘的锁-骨上,五指的指甲落上了月色的冷光。 她的一张脸很白,嘴唇很红,眼神很冷,吟然笑道:“岷山君,要是再不交出无赦,死的可就不单单是你的新婚妻子了,还有你的丈母娘呢。” “你、你是谁”久姚的娘颤抖。 虞期暴怒:“放了她们!” 夕儿眼神一厉:“拿无赦来换!” 虞期的手在袖子下团起,陷进掌心的指甲戳得掌心隐隐作痛,一如他的心也像是被粗糙坚硬的绳子紧紧绞住,从外向里的挤压,仿佛要挤出血,压出汁来。 今晚本是他和久久能长相厮守的开端,却不料意外来的这样突然,敌人藏在暗处,一个又一个在他稍微不查之际杀出来,用他在乎的人要挟他。 无赦,不能给他们。 但久久和娘亲,更不能有一点的闪失。 他沉默着,教眼底的怒色慢慢平息,说道:“放了她们,有什么事和我单独说,纵然我听不懂你们所说的无赦是什么,但为了我重要的人,我愿意想办法帮你们寻找那东西。” 夕儿咯咯直笑,指甲在久姚娘的脖子上狠狠的一划,一道细细的鲜血渗出来,久姚的娘疼的闷哼了一声。 “别伤她!”虞期喝道,袖子下的手在强烈的颤抖。 夕儿道:“岷山君,无赦是什么没有人比你更清楚,我们都还是后来才知道的呢。赶紧交出来吧,可不要不见棺材不落泪呀。” 虞期银牙紧咬。 夕儿似不耐烦了,冷笑道:“你不肯交我们也有办法的,人质再多一点,你看怎么样?” 虞期以为夕儿是要以这姚府里所有人的性命所要挟,他当即施法,将周遭所有人保护在术法结界下。 却不料,夕儿忽然取出一支风铃,轻轻一摇,四周陡然天地色变,黑压压的人影从漆黑中漫出来,很快就把姚府的四角天空全都挤满。 虞期认出这些人影,全都是怨鬼,有此前他和久姚见过的怨鬼,也有没见过的,铺天盖地的在上空盘旋,将月光遮盖的荡然无存。 虞期顿时生了道极致不祥的预感。 夕儿摇着风铃道:“岷山君,要是不交出无赦,我就让这些怨鬼杀光整个有施氏,你想让全城的人因你而死吗?” 第120章 托无赦 虞期紧握的拳头流出血,鲜血顺着分明的肌理如溪涧般的滴落。 这些铺天盖地的怨鬼一旦屠戮凡人,凭他一人没法顾全,必会害的无辜人被屠杀。而久久和娘又在泗水河神和夕儿手里,随时会受伤,泗水河神的法力与他不相上下,再加上一个夕儿虞期心知,他已经没有选择了。 “放了无辜的人。”他语气显得有几分无奈,“无赦,给你们便是了。” “虞期!”久姚央道。 虞期朝她摇摇头,对泗水河神道:“无赦被封印于一方神地,那里只有我能进,也只有我能解开封印,给我一个时辰,我去将无赦取来。” 泗水河神道:“你可不要耍什么心思。” “有施氏全在你们手里,我还能如何?”虞期深深看了眼久姚,仰头对屋顶夕儿道:“在我回来之前,善待所有人,否则我与你们拼命了,鱼死网破的下场也不是你们要的。” 夕儿唇角一扬:“好,我保证!河神大人,把这娘俩放了吧,整个有施氏都在我们手里,岷山君不敢轻举妄动。” 泗水河神哼了声,将久姚推了出来。久姚踉跄几步,被虞期接在怀里,另一边夕儿也把久姚的娘扔下来,虞期忙施法接住她,托送着回到地面。 久姚的娘早就出了一身的冷汗:“阿久,我的阿久” “娘,我没事。”见娘扑来,久姚握住她的手,用了用力,又望着虞期,眼睛被眼泪模糊,“虞期,你真的要把无赦” “我毕竟不能让他们滥杀无辜。”虞期搂住久姚,“久久,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他化作仙光而去,久姚泪眼迷蒙,剜一眼夕儿,面如寒冰:“这铺天盖地的怨鬼,该是多少惨死在你手上的人命?你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夕儿冷笑:“小姑娘,别以为岷山君回来前我就真不敢动你,新仇旧账咱们多着呢,信不信我现在就要你好看?” 久姚道:“你分明是个人,杀戮自己的同胞,不怕遭报应吗?” “报应?”夕儿好笑:“你的好姐妹妺喜可也没少杀人呢,不是还尽享荣华富贵吗?” 久姚心里一恼,别过视线不再看夕儿,一面紧紧握住娘的手,思索自己能做点什么。 然而在如此多的怨鬼虎视眈眈下,她一己之力终究改变不了什么,现在想来,当日夕儿在大夏的地宫里养着梦魔,不知让梦魔弄死了多少人,那些死了的,便就在今日这些怨鬼之列。再联系到朱厌兽的事,久姚暗暗心惊。夕儿、泗水河神、大概还有那个风青阳,他们是从多久之前就开始为了今天而汲汲营营的准备着?他们又是从多久之前就知道虞期在镇守无赦的? 更让久姚心惊的是,夕儿他们既然拥有大规模的怨鬼,便随时可以拿一城之人做要挟,要虞期交出无赦。为什么偏在今日才发作?难道,是之前他们在等待什么契机,而如今,那个契机已出现,他们只要夺走无赦便能直接复活魔帝蚩尤? 冷汗慢慢渗透了衣服,久姚的心如被挂在竿头晃啊晃。 她能想到的,虞期定也能想到,无赦本就被虞期带在身上,他却谎称去取无赦。久姚知道,虞期其实是要将无赦托付给阿筝了,待他回来时,八成是要弄个假的好欺骗泗水河神和夕儿。 这的确是权宜之计,可是,久姚想到青女昔日的警告,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心。 虞期来到都广之野。 参天的桑树上,蚕女一如既往的眺望远方,用那双灌满惆怅的眸子,拢紧马皮,像一只无枝可依的孤鸟。 大概只有在看到哥哥来时,她才会露出笑容,宛如乌云后忽然探出的月光。 面对妹妹的笑容,虞期忽感到恍惚。 今夜的一切都太是突然,原本由热烈红色所组成的喜庆夜晚,就这样迅速的被打破,变成了黑白撕裂的紧迫和恐慌。 思及青女当日的怀疑,虞期还是决定相信自己的胞妹。 “阿筝。”他唤道,眼底沉然一片。 蚕女似明白他的意思,脸上笑意飞散,落在虞期面前:“哥哥,出事了?” “我将无赦托给你,之后再和你解释。”虞期取下了腰间的三足乌玉坠。 无赦从前是被封印在岷山的,但因久姚初闯岷山,虞期便将它转而带在身上,久姚和蚕女都曾猜测过无赦是不是在虞期的袖里乾坤中。然而当此刻,蚕女看着虞期从腰间的佩玉里引出一团被绀碧色光芒包裹的石头,唇张了张,有些吃惊。 没想到,无赦的藏身之处,竟是这般光明正大。 “哥哥,你遇到的事严不严重,可需要我帮忙?”蚕女问。 “不必。”虞期将无赦递给她:“你现在就带着无赦,去九霄天界,让天帝想办法。” “听说天帝近来在闭关,已有两百年。” “事关重大,惊动他也是没办法的事,阿筝,难为你了,我知道你是个识大体的人。” 蚕女接过无赦,小心收藏在马皮之下:“哥哥放心,我定当不负所托。” “好,去天界路上你自己小心,稍后我自会去找你。”虞期说罢犹然不放心,凝视蚕女许久,转身而去。 可突然间,他发觉自己动不了了。 一阵极致的恶寒不知从哪里渗入全身,瞬息之间,整个都广之野刮起簌簌阴风,墨云在头顶翻滚聚拢,如山峦压顶而下,风吼声像是巨-龙涌动在黑暗里,冰冷和肃杀以无法形容的强度侵入虞期全身。 这种感觉,宛如是上古魔神降世,掀起天地变色。而虞期在第一时间就已惊觉这感觉无比熟悉。 是了,大夏司巫风青阳,从他身上溢出的就是这么一种气场。 那么,此刻在他身后的阿筝,她! “阿筝。”他唤道。 “哥哥,我在。”蚕女的声音回答了他,话落时,她移形到他身前,全身像羽毛飞散般的化开,然后重新化作一个人。 ——风青阳。 尽管虞期已隐隐猜到,可还是心中一震,难以接受。 “你是何时化作阿筝模样的?阿筝在哪儿?你究竟是谁?” 他连问三句,眸光冰冷如雪,戾气冲上面庞。想知道的事太多,唯这三件,他如听不到,哪怕今日死在风青阳手里也绝不瞑目。 风青阳冷冷看着他,说道:“施久姚所有关于蚕女的梦境,都是梦魔造的,梦魔被你杀死后,我用它残余的魔力造了最后一个梦,引你来都广之野认亲。” 虞期胸臆再一震,凭风青阳的话,便已知道早在久久初见他之前,风青阳便已化作阿筝。那么,朱厌呢?火光兽呢?定也是风青阳他们布置的,布置这些的目的是 “障眼法。”风青阳看出虞期所想,说道:“敲响你的警钟,你才会想到将无赦托付给蚕女。” 虞期心中茫然感叹,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这当真是算计!原以为顺着朱厌摸到泗水河神,便已不会置身于明处被他们暗算,却不料一开始就栽进障眼法里,被风青阳一路牵引着到了这一步。 原来,久久不是阿筝的什么有缘人,她是风青阳早就埋下的棋子,将他一步步诱入彀中。 虞期冷笑:“阁下果然是出了条妙计,说吧,阿筝被你弄到什么地方去了,你又是蚩尤的什么人。” “蚩尤大讳,还不是你能直呼的。至于你妹妹,她” 后面的话虞期没能听到,他被一道强大的法力打晕过去,所有意识尽数中断。 一个时辰过去了。 两个时辰过去了。 久姚紧紧握着娘的手,两人手心都已黏糊冰凉。 子夜已过,天幕漆黑,每一刻都度日如年,等了这么久,虞期为什么还不回来? 夕儿挥挥手,驱散头顶几只怨鬼,露出寒月。她看一眼寒月,艳艳笑道:“看来,岷山君是不会回来了。” “虞期会回来的。”久姚坚定道。 夕儿嘲弄的瞄了她一眼:“也许我该把方才的话换个说法,岷山君不是不会回来了,而是回不来了。” “你少骗人。”久姚的心一沉。 夕儿得意的笑起来,妩媚的笑声,残忍的撕扯久姚的耳。 “小姑娘,你认命吧,要不是你把他带到蚕女的面前,他也不会回不来。” 久姚倒抽一口气:“你什么意思?” 夕儿嘲弄低笑,没理久姚,对泗水河神道:“青阳肯定已经拿到无赦了,这里的事就算做完了,我要回去了,河神大人,施久姚交给你,你怎么开心就怎么处理她,也好给令郎出出气。” 泗水河神忙道:“风青阳答应过本神,会让犬子完全康复。” 夕儿眼角一扬:“你放心好了,青阳是不会食言的,你先回去,赶明儿了他就去帮你治好令郎。” “希望你们言而有信。” “呵呵,做交易嘛,不守信可就没意思了呢。” 久姚银牙紧咬,浑身发冷。纵是她听不太明白两人的对话,却也清楚的知道,泗水河神会报复她,不会让她好过。 她刚要和娘说话,身体就被泗水河神用法术拖到身前。娘惊呼一声,拔腿冲来,泗水河神毫不怜悯的挥挥袖子,只见娘像是被击中那样,身子后仰,摔了出去,惨叫着摔到那一干手忙脚乱的家奴怀里。 第121章 留后手 “娘!”久姚的心一个猛颤,扭头要抓泗水河神的衣领,扬起的手却被泗水河神紧紧握住,疼的久姚皱起眉头。 她忍着疼痛吼道:“冤有头债有主!我娘什么也不知道,你放过她!” 泗水河神眼底尽是咬牙切齿的恨意,嘴角攀上一抹歹毒的笑,瞥了眼久姚的娘:“哼,本神还不屑与一个妇人一般见识。”他手一提,久姚便无能控制的随着他飘飞到空中。 “施久姚,犬子对你一往情深,你却将他害成那副模样!乖乖跟本神回泗水,让犬子亲自收拾你!” 他从漫天怨鬼之中飞过,久姚被他揪着,法力逊了太多,没法挣逃。她眼睁睁看着越来越远的姚府里,娘哭着喊着的恨不能生出一双翅膀来,黑压压的怨鬼们开始撤退,又现出整个姚府喜庆的红色。 那热烈的颜色映在久姚眼中,在她心中一滴滴的化成了血,她被泪水氤氲了眼眶,心头也仿佛流淌出苦涩。 娘 虞期 耳边风声呼呼,泗水河神风驰电掣。 当久姚能落在地上时,前方已然是泗水。 夜下的泗水像是一个翻滚着波涛的炼狱,那些卷起的水花,宛如一道道扭曲的、嘲弄的笑。而久姚就是她们嘲弄的对象,它们在嘲弄她终究逃不出泗水这对父子的手掌心,它们在嘲弄她到头来还是要成为泗水公子的禁-脔,甚至,连禁-脔都不如。 后背被泗水河神生硬的推了下。 “自己下去。” 直到现在,她还是没有等到虞期,是不是就和夕儿说的一样,虞期无法回来了? 是她害的是不是? 心中的苦涩越来越浓,仿佛把五脏六腑都腐蚀了,猎猎的冷风如刀般割在脸上,留下两道泪痕,随着月光的颜色呈现浅浅的荧光。 久姚的心被绝望吞没,她望着泗水,竟发现心里没有一丁点的恐惧了。她只是担心虞期,担心娘,担心远方的伊挚哥哥还有妺公主。 她一步步走向泗水,湍急的水花溅起在她的裙子上,冷冷的贴上她的腿。腿好像很重,她每走一步都像是在承受酷刑。 虞期、虞期,你真的不会来了? 直到最后一刻,他还是没来,久姚听着身后泗水河神紧跟的脚步声,绝望一笑,投入泗水。 可偏在身子刚腾空时,胳膊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握住。这人将久姚拉回到岸边,与泗水河神分开距离,而久姚也恍然回神,侧脸看着这人。 “竹中仙?” 千钧一发之际救了她的,竟是霜神青女的侍神竹中仙。而久姚身边,霜神青女也从一圈皎洁的白光中浮现,用柔软的手轻轻抚摸久姚的小臂,试图安抚久姚的情绪。 “青女大人”久姚痴痴唤道。 “久姚姑娘,不要害怕,我们会保护你的,心里要是不舒服了可以大哭一场,没关系的。” 对上青女怜爱万物的眸眼,久姚感动的眼泪又向外冒,揉揉眼睛说:“青女大人,我没事的,虞期他” “是岷山君用了千里传音,要我和竹中仙过来保护你。”青女柔和的笑言。 久姚稍稍一想,就明白虞期定是在去找阿筝的路上就和青女传音了,显然是留了后手。她更加担心虞期,咬了咬唇,对青女道:“我想去找虞期。” 泗水河神被坏了事,心生恼意,狠声道:“青女,从前咱们可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你要插手小神的家务事?” 青女柔声说:“你强掳久姚姑娘,实则是插手了岷山君的家务事。” “青女,不要以为小神会怕了你。” 青女也不和他废话,直接从衣服里取出块青铜令牌,手一挥,教令牌飘到泗水河神面前。 “泗水河神应该认得这个吧。” 泗水河神看了眼令牌,瞬间变了脸色,还隐隐有几分畏惧:“你你竟然搬出她” 青女说:“你知道她的规矩,面对她令牌的神祗,若是不听话,就会被这令牌里的神力打得形神俱灭。念你与我同为神祗的份上,你还是收手吧。” 泗水河神不甘的瞪着青女,如果目光可以杀人的话,青女怕是已经被戳出无数个窟窿了。 可泗水河神最终还是放弃了久姚,气愤的哼了声,投入泗水没了踪影。 青女哀怜的看着他消失的水面,摇头叹道:“当真是造孽啊泗水河神,几千载修为不易,你又怎能堕落了自己?” 竹中仙冷道:“同情这种败类作甚。” 青女笑:“没什么久姚姑娘,我们走吧,先回你家中看看。” 久姚含泪点头,随两人飞了去。 在路上,久姚问了青女,那令牌是什么,怎会让泗水河神这般忌惮。 青女说,那是天后曾赐予她的护身符,令牌里被天后赋予了无上神力,专治神祗。这令牌只能使用一次,却能让被打的神祗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久姚心里闷闷的:“既然天后这样厉害,天帝定是不比她差,他们不能守住无赦吗,不能对付魔族的残余吗,为什么要让虞期牺牲那么多,还得一个人来苦苦支撑。” 青女沉吟片刻,缓缓道:“久姚姑娘,这就是命啊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呢” 回到姚府后,夕儿和那些怨鬼已经撤离,显然是不知久姚得救的事。 而院子中多了几个人,竟是司宵、帝女,还有帝女的姐姐少女和姐夫赤松子。显然他们也是被虞期的千里传音唤来的,只是来得晚了,抵达姚府时久姚已经被抓走。 久姚的娘一见女儿回来,涕泗横流的把久姚抱进怀里:“我的儿啊,你回来了,娘可都担心死你了!” 宾客和家奴们也忙聚了上来,七嘴八舌的安慰庆幸。 久姚的娘看见青女和竹中仙,那气度一看便不是凡人,久姚的娘忙跪了下去:“多谢两位天人救了我们家阿久,民妇给你们磕头了。” “姚夫人快请起,万不要客气。”青女忙上前扶起了久姚的娘,柔和的笑言,再望向帝女他们,“你们也来了。” 帝女笑道:“岷山君都传音到昆仑了,我们还能不来吗?他要我们保护好姚府和有施氏,所以这边的事你们就不用担心了。不过话说回来,岷山君人上哪里去了?” 久姚心里一酸:“不知道,我好担心他师父,我要去找他。” “好,我陪你去。” 留了帝女她们几个保护姚府和有施氏,青女、竹中仙、司宵随久姚离去。 她连嫁衣都没顾上换,急切的冲向都广之野。 一整夜,她都在寻找虞期,找过整个都广之野,翻遍了整座岷山,虞期就像人间蒸发了似的怎也找不到。而原本在参天桑树上的蚕女也不见了,久姚隐隐觉得,虞期的失踪和蚕女有关。 久姚问:“难道阿筝和虞期都遭遇了不测?” 竹中仙冷道:“另一个可能,蚕女是假的。” 久姚吃了一惊,问青女道:“你们早就这样怀疑了?” 青女答:“有这样的疑虑,但都只是猜测,我没办法证明什么。再说蚕女对失踪那一百年的解释也合情合理,我还觉得或许是自己多心了。” 久姚也宁愿相信是她们多心了,自从她把虞期带到蚕女面前开始,蚕女无论从举动、记忆、甚至言谈方式上,都不曾引起虞期的怀疑。最了解蚕女的人就是虞期了,如果这蚕女真是假冒的,那么那个冒牌货是怎么做到不出纰漏的? 久姚忽然想起不久前,她和虞期、蚕女一起去拜访青女时,鉴于蚕女和青女的对话内容,她曾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抓不住那一丝“不对劲”究竟是什么。 直到现在,她仔仔细细将所有与蚕女接触过的场景都回忆了一遍,回忆到曾在虞期袖子里见过的少女阿筝时,她终于抓住了“不对劲”的地方。 ——那匹白马! 在虞期袖子里遇到的少女阿筝和白马,正是虞期对家中记忆的投影,久姚记得,那匹白马看阿筝的眼神,温柔刻骨,如在凝视心爱的人。可蚕女却一直说,白马恨她,用马皮圈禁她,用怨气折磨她,还将她囚禁了整整一百年。久姚不相信,拥有那样温柔眼神的白马,会做出这种事。 “难道我们真的都被她骗了?”久姚还是不敢相信。 是她把虞期带到蚕女面前的,这和夕儿适才说的一样,虞期是因为她才没有回来。因为她,又是因为她她已经害的虞期差点丧命聚窟洲了,如今,竟又害得他生死不明。 施久姚,你这灾星!你欠虞期的,拿什么来还! 颤抖的肩膀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覆盖,久姚抬眼,对上青女悲悯的目光,眨眼将眼泪挤去,唇角扯出一道笑意:“青女大人,接下来该怎么办,你可有什么头绪?” 青女道:“天快要亮了,你先休息吧,不能把身子累垮。” “可是,虞期他” “我明白你的心情,但你毕竟是凡人,需要好好睡一觉。”青女在久姚面前一挥手,久姚便软软的倒在了司宵怀里。 “久姚姑娘,先睡会儿吧,我们帮你” 第122章 破火墙 这一觉睡的很深很长,黑暗里有许多梦境纷至沓来,断断续续的组成这些年来的种种。 久姚在梦里重温了和虞期走过的点点滴滴,也重新见证了有施氏经历的兴衰荣辱。很多个面孔在冲着她笑、冲着她哭、对她谩骂或是呐喊。 最后她醒了过来,眼角挂着泪,茫然看着周围。 她正趴在竹中仙背上,竹中仙背着她,旁边是青女。他二人正在空中腾云。 久姚嘤咛:“我们这是要去哪儿?虞期有消息了吗?我师父呢?” “久姚姑娘,你醒了。”青女柔声回答了她:“羽山君暂回羽山,请山里的妖灵帮忙寻找岷山君,眼下岷山君还没有消息。至于我们要去的地方,我曾摄了你魂魄去过的,就是那面火墙所在之处。” 久姚立刻想起被摄魂那次,自己进入一个阴森鬼蜮,然后在山洞里看见火墙和火墙后模糊的身影,她问:“那个人会是谁,青女大人有猜测吗?” “我说不准,是竹中仙发现的那里,那里结界和障壁用的是魔族的术法,布设的厉害,我们都进不去,只隐约觉得里面困着的是个神祗。竹中仙便特意去查了神州四海的神祗,发现有些许失踪多年的,而蚕女就是其一。” 久姚听明白了,青女和竹中仙早就隐隐怀疑,火墙后面的人是真的阿筝。但神祗时常到处周游,行踪不定,也不能说明那人一定就是阿筝。 “我们去看看吧,只有看过了才知道怎么回事。”青女说:“不论那人是不是蚕女,一个神祗被魔族的封印困住,都不能坐视不管。久姚姑娘吃过破元珠,所以这事情得让你来,趁着岷山君的消息没传来,我们先去看看。若火墙后当真是蚕女,我们也就多了一条线索。” 久姚沉默了会儿,点头应允。 许久后,他们再次来到那地方,悬崖绝壁,枯木丛生,乌鸦干瘪嘶哑的啼叫时不时刺痛双耳,这种感觉久姚记忆犹新。这阴森的地方连天候都是沉重的,垂垂乌云,雷电交加。 三人穿过黑漆漆的森林,在森林尽头停下。从这里可以看到远处的山壁上隐约有个山洞,那面火墙就在里头。 “久姚姑娘,前面的路,我和竹中仙没法陪你走了,这结界只有你进得去。” 久姚冲青女点点头:“我去了。” “我们会在这里接应你,别害怕,要是遇到什么无法控制的危险了,先逃出来要紧。”青女善意的嘱咐。 “嗯。”久姚坚定应了声,朝着山洞走去。 吃过破元珠,所有高妙结界在久姚面前吹弹可破。她一路无阻的走到山洞入口,深吸口气,进了去,沿着上次的记忆走到那面火墙跟前。 热浪滚滚,在不大的山洞里显得很逼仄,久姚对着火墙后的女子,试探性的问道:“你是谁?” “我是是她是假的她是假的”依然是这般回话,重要的词语久姚就是怎么也听不见,想必是此处的法术所致。 久姚问:“我要怎么破解这面火墙?” 火墙后的女子发出模糊的声音,久姚什么也听不出,只好凭自己的所知所学,尝试如何破解火墙。 也多亏伊挚从小研究伏羲氏八卦,还触类旁通的钻研出许多布阵方式,他那些记载了此类知识的陶片,久姚都有看过。久姚拼命在记忆中搜索,试着在山洞里各处可疑的位置搜索布阵的痕迹,还真找到些许。 她将之一个个拆解,观察到火墙的法力变弱了,当她终于拆解到第八处时,只听轰的一声巨响,火墙瞬间坍塌,火焰如喷发的岩浆般在整个山洞里炸开。 久姚来不及防备,身子被炸飞,眩晕间只看到整个山洞被炸成一座废墟,而她则被抛到了洞外,重重的摔在地上。 远处青女和竹中仙见到这一幕,都倒抽一口气。 久姚想爬起来,却疼的又坐在地上,眼前山洞已毁,废墟中火焰流窜,滚滚浓烟升向天际。烈火中一道黑影从浅变深,再变的清晰,是有人走出来了,宛如战场硝烟中走出的杀神,一步步朝久姚走来。 那是个女子,衣服被烧得支离破碎,满脸灰烬脏污。她拖着一柄巨大镰刀,眼里充满愤怒和疯狂。 当久姚看清她的脸时,心口狠狠一颤,惊呼道:“阿筝!阿筝!” 本以为对方会询问,却不料蚕女步步逼来,拖在身后的镰刀从石头上滑过,迸发出撞击的火星。 久姚顿时察觉到气场不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蚕女扬起镰刀朝她劈来。 这一下来的太突然,惊得青女几乎要硬闯结界。 久姚在地上滚了一圈,堪堪避开,仰脸呼道:“阿筝,你做什么!我是来救你的!” “妖魔妖魔我杀了你!”蚕女像是根本没听进久姚的话,又一镰刀劈来。 她那镰刀巨大锋利无比,久姚毫不怀疑自己会被斩成两半。她只能躲,强撑起沉重的身体爬起来,镰刀刃就擦着她肩膀斩进土里。 久姚呼道:“阿筝,你不想见虞期了吗?你哥哥虞期还活着!我、我是你兄嫂!” 蚕女动作一僵,的镰刀停在半空。她用一种探究的目光盯着久姚,久姚松了口气,赶紧抓紧时间爬起来,却见蚕女脸色一狠,喝道:“妖魔骗子我杀了你!” 又一镰刀砍来,久姚吓得心脏差点飞出嗓子眼,只听得镰刀带出的风响就在耳边。 她不知道这一百年蚕女是怎么熬过来的,可看她这般失控的样子,便也知道这百年生不如死。 久姚连跑带飞的冲向青女,身后蚕女穷追,镰刀不断砍落,久姚拼命闪躲,最后看着青女朝她张开双臂,她使出浑身力气扑出结界。 咣。蚕女的镰刀砍在结界上,将她连人带刀的反弹回去。而久姚突破结界,栽在青女怀里。 青女抱着她问道:“久姚姑娘,没事吧?” 久姚喘着粗气答:“我没事,可是阿筝她” 蚕女从地上爬起来,眼底似燃着两簇疯狂的火焰。她再走近结界,挥着镰刀狂砍,山峦震动,风声凄凄,每砍一次她都会被反弹得站不稳,甚至嘴角已淌出鲜血,仍在疯狂的挥舞镰刀。 久姚已在青女的搀扶下站好,她奋力呼道:“阿筝!冷静下来!你已经没事了!快冷静下来和我们一起去会合虞期!” 青女也道:“蚕女,你不认得我了?我是青女啊。” 蚕女仍听不进她们的话,她一下下砍动结界,疯狂的教人心惊。久姚的心脏都要揪疼了,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只见蚕女肩头的马皮忽然飞了起来。 这是久姚第一次见到那马皮脱离蚕女,而马皮离开蚕女后就扑在了结界上,顿时被结界的魔力伤到,边角处开始变得漆黑。 那马皮还死死贴在结界上,与结界抗衡,竟是将结界撕开一道窄窄的裂缝。蚕女立刻从裂缝冲了出来,冲着青女和久姚挥来镰刀。 久姚倒抽一口气,想把青女推开,却见竹中仙瞬间护在她们身前,架住劈落的镰刀。 蚕女还要再攻:“妖魔我杀了你们!” 竹中仙狠狠压制住她,吼道:“你忘了自己是谁了?当年由人化蚕,你还记不记得!你兄长现在生死不明,你找不找他!” 竹中仙的吼声震耳欲聋,将蚕女萎缩在身体深处的灵魂狠狠的揪了下。她分了神,手里的镰刀因此而脱力掉在地上,而那张本已掉地的马皮,这会儿飞起来覆盖在蚕女的身上,发出阵阵白光。 这马皮在撕裂结界后,本身被伤成了焦黄色,此刻它像是在用法力唤回蚕女的神智。 蚕女觉得脑袋很疼,抱紧身体,疼的跪倒在地。她挣扎、扭动,眼中流下两行泪水:“停下来快停下来我很难受” 马皮终于停下来了,像是耗尽了法力,无力的从蚕女的肩头耷拉下来。 见蚕女低着头喘息不止,久姚试探性的唤道:“阿筝?” 蚕女抬起头,适才眼底的疯狂已经不见了,幽幽的像是两汪潭水,迷惑的瞅着久姚。 “你是谁?” 久姚心里一喜:“太好了,阿筝你总算清醒过来了,你可知道我们刚才有多担心你吗?”她跪在蚕女面前,与她面对面说:“我姓姚,大家都唤了久姚,我是你哥哥的妻子,算是你的兄嫂。” “哥哥?虞期哥哥?”蚕女惊道:“哥哥他也在这世上吗?他在哪里?” “一言难尽。阿筝你先冷静点,事情的经过我这就和你说。” 两个女子坐在树下,一个说,一个听。 久姚说了许多,将来龙去脉尽数讲给蚕女。 蚕女抱紧自己,满面的愁容道:“没想到,竟发生了这么多事。兄嫂、青女、竹中仙,谢谢你们将我救出来。” 久姚问:“你在一百年前就被关在这里了吗?太痛苦了,究竟是谁做的这事?” “我只知道它应该是魔族,实力极为可怕,我远敌不过它。”她边说,边抚过身上的马皮,心疼的说:“要不是有它护着我,或许我早就被熊熊烈火烧成灰烬了,也就熬不到今天。” 第123章 借道法 久姚没接话,她看着抚摸马皮的蚕女,神态充满感激和心疼。 这块马皮中应该有那白马的魂魄和灵识,方才它强破结界,再唤醒蚕女,力气都用尽了。蚕女抚摸它的动作带了些颤抖,哽咽道:“对不起,对不起” 她在对不起昔日对白马的失信和侮-辱,久姚知道,她握住蚕女的手,说道:“它既然这样不遗余力的护你,就定是明白你的悔意,它早就不恨你了。” 蚕女啜泣:“或许,它从来就不曾恨过我,是我年少轻狂,千般万般,错都在我。” “阿筝” 又陪着蚕女坐了会儿,蚕女起身,从树旁提过自己的镰刀。 久姚有些不敢相信,蚕女所使用的武器,竟是这种最黑暗、最具有死亡气息的东西。 她在镰刀柄上看见了两个刻字——葬情——这把镰刀的名字。 “我要去救哥哥,他定是被那个冒充我的人抓走了,我要去救他。”蚕女举步就走。 久姚忙追上她:“阿筝,你等等!我们现在还不知道虞期的下落,你这样漫无目的的找,得找到什么时候?” “我要救哥哥,我已和他失之交臂快两千年了。” “阿筝,我们先去羽山,我师父派了羽山的妖灵们去打探虞期的下落,我们先问问师父那边有没有什么收获。” 蚕女却加快了步伐,毅然道:“我能找到虞期哥哥的,我们是孪生兄妹,我一定能感应到他的所在。” 久姚见拉不住蚕女,有些急,青女也上前拉住蚕女,却被蚕女甩开。两人一时间无计可施,便听得竹中仙大吼一声:“虞筝!你还要乱来到什么时候!” 这惜字如金的人只要说话,必定雷霆万钧。蚕女如被从梦中唤醒,停了脚步,看着三人的目光,尔后歉意的苦笑:“对不起。” “阿筝你别自责,我们也知道你受了百年之苦,难免会情绪难以平复,没关系的!”久姚拉住蚕女的手,“跟我们回羽山吧,我和你一样牵挂着虞期的,巴不得立刻找到他,抱着他大哭一场。可是现在必须要冷静啊,因为谁也不知道我们面对的敌人到底有多可怕,我们必须得计划周详,不能自乱阵脚的。” 蚕女愧疚的说:“对不起,我今日真有些精神恍惚了,枉活千余年,还及不上兄嫂这凡间女子。” 久姚给了她一道安抚的笑,拍拍她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一行人回到羽山,已是困乏不堪。 司宵见到蚕女,吃惊了半晌,忙叫徒弟们给他们准备休息的地方。 久姚也撑不住了,睡了一觉,醒来时看见女苑在自己的屋子前晃来晃去,口中还念念有词,不知自言自语些什么。 久姚拖着疲惫的身子走了出去。 女苑立刻迎来,扯开嗓门道:“阿久阿久,你醒啦!好消息!我们有虞期的消息了!” 久姚瞬间又惊又喜,忙拉住女苑的手:“虞期在哪里,快告诉我!” “哎哟你抓疼我了!”女苑扒开久姚的手,捂着自己手背咕哝道:“长幼有序!叫我师娘,我就告诉你虞期在哪里!” “师娘,快告诉我虞期的下落好不好?”久姚急道。 女苑瞬觉得无趣,这便宜徒弟答应的也太快了吧,她翻了个白眼说:“走走,跟我来。” “好!” 原本是女苑带着久姚去,但奈何久姚心急如焚,倒成了她拖着女苑,一路飞跑。 女苑没什么法力,被久姚拖得气喘吁吁,一见到司宵在前面,忙又找回些力气,扑到司宵怀里说:“司宵司宵,阿久这徒弟可把我累死了!” 司宵不由自主的环住女苑,却皱眉道:“先说正事。” “什么嘛,榆木疙瘩!” 久姚可没心情听他们打情骂俏,她环顾四周,见青女、竹中仙、蚕女都在这儿,俨然是都得到虞期的消息。视线再一挪,竟瞅到英招,久姚立刻惊喜的扑上去,喊道:“英招!是你?” 扑到英招跟前,才发现英招受了伤,很虚弱的趴在地上。 见到久姚,它很欣慰,笑着说:“夫人,我这两天一直躲在山君的袖里乾坤中,就等着时机好逃出来给你们报信,总算是逃出来了。” “那你快告诉我,虞期在哪里,他怎么样了?” 青女道:“久姚姑娘,英招太虚弱,还是我来回答你吧。” 显然刚才青女他们就已从英招口中得知了这两天的种种,都广之野的那个蚕女,是风青阳扮演的。约摸是风青阳早就将真蚕女的记忆看了个遍,这才能把蚕女演绎得以假乱真。 只是他忽略了一点——那匹白马对蚕女的感情。 青女复述说,风青阳大概是魔族里某个厉害的角色,来人间界的目的就是找寻无赦,并在特定的天时地利下,解开无赦封印,释放魔帝蚩尤的肉身。 夕儿、泗水河神和泗水公子,都是他的帮凶。就连朱厌和火光兽,也都被他威胁,受他驱使。 风青阳打晕虞期后,将他带到了一个叫作尧光山的地方。那尧光山离羽山其实并不远,却是风青阳豢养各种魔物之地。虞期就被关押在尧光山的最深处,拿铁链锁着,外面有三重魔物把守。 由此可想而知,英招逃出生天是多么不容易。 一听虞期被铁链锁着挂在山壁上,久姚的心都碎了,喉咙里酸的不行,说上句话都带着呜咽的腔调:“为什么,风青阳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虞期。无赦不都已经落在他手里了吗?他为什么还要把虞期关押起来。” 英招有气无力道:“那是因为风青阳还没有解开无赦的封印解封需要天时,他留着山君,是怕解封的时候若出意外,可以逼山君解决,毕竟除了天帝,就只有山君最了解无赦。所以风青阳把山君关押在尧光山,又怕我们找过去,才设置了三道关卡,一道比一道厉害” 久姚真的要心碎了,身子晃了晃,被蚕女扶住。 蚕女眸如寒星,眉间朱砂凝着一抹恨意,说道:“我们去闯尧光山,把哥哥救出来。” 英招道:“镇守在那里的敌人太多,你们要小心!” “再多也要闯。”蚕女道:“神挡杀神!” “是啊,再多也要闯,说什么也不能让岷山君在那里受苦。”青女和竹中仙交换了眼色,“我们准备准备就都一起去吧,羽山君就留在羽山,万一我们没法全身而退了,好歹你还能再帮我们周旋。” 司宵点头。 看着这些神祗坚决的样子,久姚心里是感动的,她为虞期有这样一群朋友而感动,也下定决心和他们同进同退。 “我要去接虞期回来,我要变强,不能拖你们的后腿。”久姚明亮的眸子,透露出坚韧无比的光芒。她走到司宵的面前,恳求道:“师父可还知道什么短时间内提升修为的法子,教给我吧,无论是什么代价我也承受得起!” 司宵深深凝视她,摇摇头:“没有,万事万物,都不能一蹴而就。” “不,一定是有法子的,师父你再想想,哪怕是旁门左道也好!” 司宵叹了口气,沉默片刻,缓缓道:“没有这种方法,但是我却知道有种秘术或许可用,只是,迄今为止使用的人甚少,因为非常容易失败,那会付出巨大的代价。而即使施用成功,也会将自己消耗得人不人鬼不鬼,实在太冒险了。” 久姚毫不畏惧的说:“告诉我,师父,即便是施用成功的几率渺茫,我也要为了虞期一试,我不怕的。” “好。”司宵背过手去:“我现在就替你布置吧。” 原来司宵所说的秘术,不是什么法术,而是一种被称为“借法”的手段。 这手段青女也是听过的,她说,所谓借法,就是虔诚的向诸天神灵祈求祷告,冥想自己的心愿,求得他们的眷顾,将自己的法力借给她。 可天神都是高高在上的,怎会轻易将法力借给凡人?古往今来想要借法的人,就没几个成功的,反倒好些人因为心中有邪念,借来一身妖法鬼道,弄得走火入魔没了性命,还被妖魔吃掉魂魄和肉身。 “久姚姑娘,你真要试吗?”青女不放心的问。 久姚笑了笑:“我一心想救虞期,没有杂念也没有邪念。青女大人,师父,请让我试试吧,我真的想试试!” 她的脾气司宵太清楚,早明白拗不过她,便默默的准备好祈求祷告的物品。 一张桌案,一张无字牌位,一盏青铜香炉。 女苑端来盆水,久姚净手、焚香、上香、叩拜,然后十指相扣抵着下巴,闭上眼睛,在心中反反复复的诉说对虞期的情衷,祈祷诸天神灵能借法给她,让她救出自己的夫君。 她的夫君,为了世间宁和,在岷山的风雪中年复一年的独守。 她的夫君,为了心中所爱,奋不顾身,不遗余力。 她的夫君,她的夫君 九天上的诸神啊,愿以我胸中最纯粹的爱,祈求汝等垂怜! 我只想救出虞期——我的夫君——比我生命更重要的人。 久姚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香炉里的熏香飘散成各种虚虚渺渺的形状。这瞬间,脑海深处好像有一个金衣女子的身影浮现,转瞬又不见了。 她站起身,对众人说:“我们走吧。” 第124章 共赴险 几人都没有说话,随着她走去。 唯有女苑禁不住好奇,上前问道:“阿久阿久,你到底借没借成功啊?有天神和你说话吗?” “我也不知道,只是隐约间好像看见一个穿着金色衣服的女子,也可能是我的错觉。” 女苑揉揉脑瓜说:“这怎么什么都没出现就结束了,司宵,你这方法靠谱吗?可别给阿久招来个妖魔啊!” “休要胡言。”司宵额角抽搐。 久姚也弄不明白怎么回事,心想大概是失败了吧,终究是没有天神愿意借法给她。 可即便如此,她也还是要去救虞期。她不会给大家拖后腿的,说什么也要把虞期救出来。 刚走几步,久姚袖子里忽的掉出一个漆器小瓶,瓶身上推一支红梅。 这小瓶正是虞期曾用来装雨华母子的,久姚捡起小瓶,捏在手中,手心的温度焐热了凉凉的瓶身。 司宵看了眼,讶道:“这瓶子虞期兄竟还有这等罕见的宝物。” “罕见的宝物?”久姚狐疑的问。 司宵拿过小瓶,又仔细看了看,说道:“这不是一般的瓶子,而是仙家法器,本身能降妖除魔。虞期兄教过你使用的口诀吧?你此去尧光山,要是遇到难缠的妖魔,可以念出口诀,将它们收进这瓶子里。” 久姚拿回了瓶子,小心将它放好,点点头。 就如英招所言,风青阳在尧光山布下了重重守卫。当久姚和几位神祗抵达深山之中,便感受到强烈的杀气和压迫感。 青女指了指前方窄窄的山涧:“根据英招的回忆,这个山涧后面的谷地,就是防守线的最外围,几位要是做好了准备,我们就去吧。” “走吧。”蚕女点头。 “久姚姑娘,你千万要小心了,跟在我们周围,尽力自保,我们也不会让你出事的。”青女又说。 久姚笑了笑:“嗯,我知道怎么做。” 穿过窄窄的山涧,后面果然是谷地,一个巨大的洞口就在遥远的前方,洞里传出凄厉的鬼哭狼嚎,杀气扑面,这是久姚从没体验过的危险和肃杀。 他们向前走去,七步之后,脚下蓦然震动起来,只见一群朱厌幻化出来,踩踏地面,吼声震耳欲聋。 这数量太多,若是几人一同打下去,消耗太大,还不知能不能撑到山洞最深处。 他们交换了目光,纷纷达成一致,竹中仙一个飞纵冲入朱厌群中,喊道:“我拖住它们,你们走!” “好!”青女拉着久姚,和蚕女飞驰而过。 有朱厌想去追她们,竹中仙立刻施法,只见一丛丛湘妃竹从脚下的土地冒出,快速围合成一圈,将所有朱厌和他自己困在圈子里。 几头朱厌想要撞破竹篱出去,却被反弹回来,竹中仙拔剑出来,在庞大的朱厌兽群中奋力杀伐。 久姚随青女、蚕女冲进了山洞,初时被山洞里的开阔惊到,接着又见这山洞里的石壁和柱子竟与那地宫里的相像,更教人不寒而栗。 身后的亮光随着她们的深入而渐渐消失,青女用神力在掌心托起一团白火,照亮四周。 路只有一条,曲曲折折的往里延伸,两侧渐渐出现些张牙舞爪的石兽,凶恶的盯着闯入者,仿佛随时都会活过来将她们撕裂在爪牙下。 这不祥的预感果然成真了。 那些张牙舞爪的神兽开始扭动,然后身上的石头变成碎块稀稀拉拉的掉下来,引起山洞剧烈震动。蚕女抓住久姚,看见离她们最近的那只石兽蜕掉了所有石块,露出尖利的牙齿,飞扑而来。 蚕女一个镰刀将它斩得尸首分家。 那厢青女也干掉一头,再看周围,长长通道上前前后后一头又一头的石兽活过来,嘶吼着涌向三人的立足之地。 “朝前冲!”蚕女道。 三人心思不谋而合,趁着石兽还没全部活过来,沿着先前的路继续狂冲。 蚕女在前,巨镰开路;青女在后,箫声群攻;久姚被她们护在中间,翻手舞出大片大片的火焰,配合蚕女的突围。 眼看着前方出现一道厚重的铜门,久姚眼尖,瞅到铜门旁的机关,呼道:“阿筝,开门的拉杆在那儿!” “我看见了,兄嫂我掩护你,你去拉下它!” “好!” 两人一前一后错身,久姚飞落拉杆前,立刻扳动拉杆,而身后朝她扑来的一头石兽被蚕女斩作两半。 一阵机关运作的声音,伴随铜门缓缓打开,蚕女和久姚冲了进去。回头看青女,青女还在用箫声把所有石兽控制在后面,活过来的石兽越来越多,一头一头的加入战局。 蚕女呼道:“青女,快进门来!” 久姚趁机查看了铜门里侧,没有控制大门开关的机关,不免急迫道:“怎么办?这门关不上的,这些石兽还是要追着我们跑!” 青女听到久姚的话,突然翩跹一跃,落在拉杆前,反手将拉杆扳了回去。 只见铜门开始闭合,久姚倒抽一口气,喊道:“青女大人,你!” “久姚姑娘别怕,这里就交给我了。蚕女,你要保护好久姚姑娘。”青女回眸一笑,身影消失在合拢的铜门后。 蚕女握住久姚的手腕:“兄嫂,我们走!” 久姚收敛起情绪,坚定的随蚕女继续向前。现在只剩下她们两个了,而前方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危险。哪怕她再担心竹中仙和青女,也要投入全部的精力打好接下来的仗。 这条通道在不知不觉间变宽了,久姚和蚕女拐过几个弯,到了一个类似中庭的圆形石室,停下来稍缓口气。 这石室空空荡荡,对面仅有一扇门,整个石室安静无比,蚕女刚一开口,石室里就回荡起浑厚的回音。 “兄嫂,你还好吗,要是累了,我陪你休息一会儿。” 久姚摇摇头,微微笑道:“我没事,继续向前要紧,要是我们能早点救虞期出来,青女大人和竹中仙也能少抵抗一阵。” 蚕女浅笑:“我有没有与你说过,我很喜欢你这个兄嫂。” 久姚的脸刷的红了:“阿筝,你、你怎么这个时候还开玩笑。” 蚕女但笑不语,握着镰刀朝前走了几步,回眸笑说:“兄嫂若是不休息,我们便继续前行。” “好。”久姚跟了上去。 谁料刚走到与蚕女并排处,两人齐齐闻到股恶臭味,极像是腐尸的气味。 蚕女修为高出久姚许多,先于久姚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危险,忙将镰刀横在久姚身前,将她挡在后面。 下一刻,前方地面上土石喷出,带动整个石室摇摇晃晃。久姚扒住蚕女的镰刀柄站稳,只见前方,一头巨大的怪兽从地面破石而出。 这怪兽大的吓人,面目恐怖无比,竟是长有九个人头和蛇的身子。那九个人头眼下全都狰狞的瞪着久姚和蚕女,它们张开嘴,呼出的气息恶臭难闻。 久姚忙抬起袖子,掩住口鼻。 蚕女眼神幽暗,喃喃道:“上古凶兽,相柳。” 这凶兽久姚是听过的,传说它吃土为生,所行之处尽成荒地沼泽。可是,若久姚没记错的话,这相柳早在三皇五帝治世的年代就被杀死了,如今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似乎能想到答案:“相柳也是魔族的对不对?难道是风青阳复活了它?” “即便不是风青阳,也必是有魔族中人将它复活。”蚕女说罢,刀柄一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久姚打飞到对面的门前。 久姚没料到蚕女会忽然这么做,她在门前站稳,呼道:“阿筝,你要一个人对付它吗?它可是上古凶兽啊!” “就因它法力或许在我之上,你留下便可能有性命之忧。”蚕女眼底决然,对久姚道:“英招说过,风青阳在尧光山设下三道关卡,眼下这是最后一道。兄嫂,你快去救了哥哥,再回来支援我!” 望着相柳庞大的身体朝蚕女扑去,被她以月镰蛮横的招架住,久姚一咬牙,转身冲进门内,沿着一层层台阶疯狂的朝上奔跑。 阿筝、青女大人、竹中仙,等我! 虞期,等我! 不知跑了多久,久姚的双腿已经酸痛不已,体力更是消耗了太多。 她靠着指尖的照明法术照亮通路,跑过了层层阶梯,再度跑到一条长长的通道上。 这通道就和她们刚进来不久时一样,冰冷而沉闷,像极了大夏的地宫,墙壁上刻着深深浅浅的夏篆,字字是血。 前方,隐约有一扇大门,远远的就能发现,那门的样式和地宫最深处的那道门是相同的。久姚心想,门后定就是囚禁虞期的地方了,她腾空而起,身子如箭般的飞过去。 可忽然间,她好似瞅到前面横亘着一张蜘蛛网。在这种地方出现蜘蛛网,似乎应该是看错了,但久姚不敢掉以轻心,忙落在地上,试探性的朝前走了几步,果然看见一张近乎透明的大型蜘蛛网堵住了她的去路。 她挥手舞出一阵旋风,旋风撞上蜘蛛网,将蜘蛛网解体了一大半。 久姚这才小心的从空隙钻过去,没有触碰到蜘蛛网。 而就在她成功钻过蜘蛛网的同时,她听见了沙沙的爬行声,在朝着她的方向过来。久姚忙用指尖的光芒照向四周,这一照,将她吓得心弦紧绷。 蜘蛛! 四只巨大的,张着血盆大口的紫色蜘蛛! 再下一刻,她听见夕儿的声音:“小姑娘,我真是低估你了,还以为你会焦急的撞在蜘蛛网上呢。不过现在这样也没事,你照样会成为它们的食物。” 第125章 大逆袭 久姚的身子一寸寸冰凉下来,她看着夕儿从黑暗中走出,就立在其中一只紫色蜘蛛身旁,柔软的手从蜘蛛毛茸茸的肚子上抚过。 “乖,等下让你们吃个够,这小姑娘的肉应该嫩着呢。” 对上夕儿那妩媚恶毒的眼,久姚强忍住心底的恶寒,冷冷问道:“你为什么在这里?”按英招所说,风青阳设下三道关卡,而夕儿这里却是第四道。 夕儿勾着兰花指说:“青阳带着无赦去魔界了,我不放心这里,就过来看看,没想到还真闯进来几只不怕死的老鼠呢。” 久姚坚定道:“遇上你是我倒霉,但我今天一定要救出虞期,我一定要打败你!” 夕儿抬起袖子,掩嘴嘲笑:“打败我?小姑娘,你师父没教过你这种时候该跪地求饶吗?今天可不是月圆之夜,你打得我吗?”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夕儿笑的更鄙夷了:“我帮你数数啊,你可要同时对付五个敌人呢。本来让泗水河神把你带走不是挺好吗?至少不会很快就死,你怎么就一根筋,非要闯到这里来呢?不过,来就来吧,反正你也已经没用了,那就死在这里好了。”她冷笑:“宝贝们,用餐的时间到了,最好是将她吃的连魂魄都不剩。” 紫蜘蛛们得到指令,兴奋的腹部一缩一鼓,从四个方向爬向久姚。 久姚无法形容心中有多恐惧,这些蜘蛛的个头,比她还大,各个张着嘴,吞吐着恶臭的汁液。她两手抓了两把掌-心-雷,飞快朝其中两只蜘蛛丢去,接着再挪动步子,朝另外两只丢出掌-心-雷。 平地雷响,蜘蛛进攻受阻,却并没受到多大的伤害,它们调整了片刻就又爬上来,攻势比方才更要激烈。 其中一只蜘蛛在离久姚还有八尺远的时候,突然朝她喷出蜘蛛丝。久姚连忙躲开,蜘蛛丝就擦着她的衣角喷在了墙壁上,久姚亲眼看着粘了蜘蛛丝的石块快速的变黑冒烟。 她大喝一声,旋身到半空,迅速结印,召出一大片熊熊烈火,从上至下像个斗笠般的倾倒。 蜘蛛怕火,被这么一烧,有两只立刻逃出去好远,另外两只也被灼伤,对久姚的威胁明显降低。 久姚趁热打铁,将那支长颈小瓶拿出来,想按照司宵所说,试试将这几只蜘蛛收进瓶子里。 谁料本在观战的夕儿,一瞅见久姚拿出那瓶子,顿时眼底闪烁出贪婪的光,变出一支匕首朝久姚掷去。 久姚刚要诵念口诀,就看见一道寒芒射向自己。她想避,却快不过寒芒的速度,直到肩膀被匕首钉了进去,她才惨叫着失去平衡,被撞到了墙壁上。 沿着墙壁滑下时,久姚才感觉到这疼痛是多么的难忍。肩膀像是被撕烂了,血一直在流,她无力的滑落在地,那长颈小瓶从她的手里脱落,滚到了夕儿的脚下。 夕儿得意的捡起了瓶子,对四只蜘蛛道:“都吃了她吧,她已经没法再站起来了。” 谁说她没法再站起来了?久姚咬着牙,捂着流血不止的肩膀艰难的站了起来。而在她站起的这段时间里,四只蜘蛛离她越来越近。 她使出浑身力气,想拔出佩剑,可双手刚有动作,就被夕儿变出条绳子牢牢的捆住。久姚的双手立刻就不能动了,她使劲挣扎,狠声喘息,却只能看见肩头的伤口更加崩裂,鲜血汩汩而出,淋了一地。而随着血流的越来越多,她也察觉到眼前的眩晕,她死死咬牙忍住,朝着一只已经近在咫尺的蜘蛛狠狠的踢过去。 蜘蛛挨了一脚,缩了缩脑袋,继续靠近久姚。她再踢,嚎叫着把它们一个个踢开。它们再上前,她再踢,在生死的边缘疯狂的挣扎着。 蜘蛛们屡屡受挫,渐渐暴躁起来,毛茸茸的脚在地上使劲搓了搓,然后张开恶心的大口,朝久姚发起最后一击。 她没有力气再踢了,眼睁睁看着蜘蛛们逼到身前,紧绷的心在刹那间被不甘所淹没。 那扇大门的后面就是虞期了,她已经走到了这里,若是就此死去,她怎能甘心? 她不甘心的! 她要救出虞期,就如她临行前向诸天神灵借法那般,不论能否借成,都要为了虞期过这刀山火海。 只是,若九天有灵,赐她神法,她是不是早就抵达虞期面前,拥抱他了? 久姚不甘心,不屈服,滚烫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她闭上眼,在心里念起一道同归于尽的咒语。她要赌!赌她赢!赌她置之死地而后生! 咒语很快就默念到最后几个字句,可这时,脑海里闪过一个金衣女子的身影,她像是冲着久姚摇摇头,竟教久姚没来由的停下念咒。 这金衣女子,正是她在祈求借法时隐约看到的那个,此刻久姚终于看清了她的模样,华丽的金衣加身,面如玉色,目光神圣而威严。 她凝视久姚,双手飞快的结印,久姚被捆住的双手竟也瞬间挣脱夕儿的钳制,随那金衣女子结出同样的手印。 夕儿一惊,对上久姚忽然睁开的眼,这瞬间她惊呆了。久姚的眼眸竟然化作浩瀚的金色,拥有无上的神圣和威严。 脑海中的金衣女子,微微启了丹唇。久姚也自然而然的跟随她的节拍,轻启芳唇,念道: “四方杀灭” 刹那间,刺眼的金光从久姚手间飞出,以她为中心化作一场浩浩风暴。金色所到之处,黑暗无所遁形,掀起的热浪比火更热更烫,射穿四只蜘蛛的身体,瞬间便教它们飞灰湮灭。 夕儿在漫天的金色里绝望的惨叫,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久姚会忽然发挥出这样的威力。 这威力不是普通的仙法,是什么?究竟是什么? 夕儿摔在了地上,一口一口的吐血。渐渐消散的金光里,久姚在向她走来。那双金色的眸子是那般高高在上,夕儿忽然觉得,此刻的自己在久姚面前,就是一只随时会被掐死的蝼蚁。 她连滚带爬的想逃:“青阳青阳救我青阳!青阳!” 久姚拔出佩剑,追上夕儿,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不能让夕儿去通知风青阳! 她俯身,揪着夕儿衣服强迫她面对自己,一手将剑狠狠的送进夕儿心口! 剑刺-进去的瞬间,久姚就被夕儿喷出的血溅了一脸,血的温度惊醒了久姚,脑海中的金衣女子消失了,久姚望着夕儿至悲至痛的双眸,忽觉得自己方才为何那般杀伐果决,竟对夕儿如此狠。 夕儿那双至悲至痛的眼里,瞳孔在放大,目光在涣散,一层水雾化作泪水流淌出来。 久姚无法移开视线,只觉得那眸子里有什么东西在揪着她沦陷进去,然后她感到天旋地转,自己好像真的跌入到什么东西里面,再定睛一看,她吃惊的发现,自己竟然到了一座宫殿里! 这是哪里?她不是在尧光山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座人间的宫殿? 周遭来来往往的人,他们怎么那么慌不择路,他们遭遇了什么,为什么都在四处奔逃? 久姚懵然的看着周围的一切,陌生的宫殿,逃散的宫人,满地破碎狼藉的器物。一个宫女从她身边跑过,她伸手欲抓,手却从宫女的身上穿了过去,什么也抓不到。 这是? 久姚诧异的瞅着自己的手,又试着去触碰身边的器物,同样的,手穿过器物,什么也感觉不到,只得收了回来。 “这里到底是哪里?我为什么会来到这儿?”她不禁喃喃。 脑海中又浮现出金衣女子的身影,她红唇轻张,说道:“这是她的记忆。” “她的记忆?你是说夕儿吗?为什么我会突然看到她的记忆。还有,你是哪位神灵?刚才是你借法给我,助我打败他们的是吗?” 金衣女子缓缓点头。 久姚这下全明白了,原来她的“借法”成功了,当时脑海中一闪而逝的金衣女子,便是愿意借法给她的神灵。金衣女子不愿说出自己的身份,她当然也不会问。 只是眼下这事离奇,为什么她杀了夕儿后,竟会跌到夕儿的记忆世界? 这时,久姚的面前跑过来两个女子,一位少妇,一位姑娘。 两个女子都穿着粗布麻衣,却掩不住贵族的气质,而其中一个女子正是夕儿,却不是如今这浓艳妖媚的样子,而是清丽多姿,丝毫不逊色于妺喜。 “夕儿,他们要杀进宫了,你快和我一起逃吧,我娘家有仍氏势大,定能保住我们的!”少妇拉着夕儿说道。 夕儿道:“那个反贼杀了王兄,又怎么会放过和他流着同样血脉的我,而王嫂你不同,你是王后,对他们构不成威胁,他们不会多管你。你快逃走吧,定要把王兄的遗腹子生下来好好养大,若是女孩便罢了,若是男孩,有朝一日定要再打回来,夺回我夏后氏江山!” “那你呢夕儿?你不走吗!” “我不走。”夕儿流着泪道:“我会死守王宫,苟且偷生,找机会割了那反贼的狗头,给王兄报仇!” 第126章 忆往昔 久姚看明白了。 夕儿所生活的年代,是夏后氏最悲剧的年代,这段历史无论是在地宫的记载里,还是在伊挚曾给雨华讲授的课业里,都是那么唏嘘。 夕儿的祖父不思进取,整日玩乐,遭到了方国有穷氏的攻打,那有穷氏首领天生箭法如神、喜好征战,在夺下大权后就把夕儿的祖父变成了傀儡。 有穷氏首领有一位美丽的少妃,是他抢来的,这少妃对他心怀怨恨,便和他的部下勾搭在一起,暗中杀死了有穷氏首领,成为新的掌权人。 那名部下便是夕儿口中的“反贼”,他杀了夕儿的伯伯、父亲,现在又杀了她的王兄,想要直接自立为王。 反贼和他的军队马上就要攻进王宫了,宫中男女能逃的全都逃了。夕儿扶着王嫂,在一片混乱中逃到了养狗的棚子里,她扒开一条条乱吠的狗,将王嫂从狗洞送到了宫外。 “夕儿,你也逃吧!你留在这里不知道会被怎么对待!何况那反贼警惕心强着,你怎么杀他!” 夕儿决然道:“我是夏后氏嫡亲的公主,王兄和父王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我不能让他们白死,也不会离开先祖建造的这座只属于夏后氏的宫殿!” “夕儿!” “王嫂你快走!晚了就走不掉了!” “可是” “想想你腹中的孩子,那是王兄留下的唯一血脉了!” 狗洞外的人沉默下来,银牙紧咬,脸上泪水滑落。 然后,她爬起身,仓促的逃走。夕儿听着她的脚步声远离,终于松下口气。她从狗棚里走出来,有几条凶恶的狗在她腿上咬了几口,她宛如感觉不到似的,泪水再也止不住的流满面庞。 久姚就跟在夕儿身后,一颗心渐渐的拧住。 关于夕儿的过去,她在空间裂隙里看到了一点点记忆,但是前因后果却什么都不清楚。此刻,久姚竟想要看完全部,她想要知道,这个富有傲骨的女子究竟是怎样变成如今的模样。 可后面的事,到底是太挑战久姚的承受能力了。她作为一个旁观者,颤抖的看着涌进王宫的叛军烧杀抢掠,来不及逃跑的人被他们砍杀,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有人认出了夕儿,将她揪到那反贼面前。 她被两个野蛮的男人拖行着,一路拖到王宫,腿上的鲜血在拖行的过程中蜿蜒成长长的痕迹。 男人把她按在王座下,她仰头,看见本该属于她王兄的位置上坐着那个可恨的反贼,她放声谩骂:“乱臣贼子,你杀我父兄,夺我夏后氏王权,天理不容!我诅咒你!你会死的无比难看!” “哦?是吗?”反贼的眼底一抹戾光浮现,“夕公主能说出这话,就是做好被折磨的准备了,如此,我又怎能辜负了你?来人,好好伺候这位夏后氏最美的公主吧!” 一群猥琐的男人靠近夕儿,扒掉她的衣服,把她压在身下。 夕儿惨叫,拼命的撕咬抗拒,却激起男人们更淫-荡的笑声,回荡在整个宫殿里。 不知是谁撬开了夕儿父兄的棺材,将那两人的尸体搬过来扔在她旁边。她就在父兄的尸体旁,被欺-辱了整整一夜,而那反贼始终坐在王座上,喝口茶,笑着欣赏全景。 久姚看不下去了,颤抖着闭上眼,祈祷能快点结束。 再睁开眼时,眼前的场景变了,变成夕儿手持匕首,去刺杀睡梦中的反贼。 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机会,夕儿下手凌厉果决。 可是,她失败了,因为这晚反贼没有按照惯例睡在床的外侧,夕儿杀死的是他的宠妃。 夕儿被抓起来了,再度被按在反贼面前。 反贼不怒反笑道:“好你个夏夕姒,孤将你赏给弟兄们是有心留你一命,你竟敢来刺杀孤?” 夕儿啐道:“就你也配自称孤!” “死到临头,嘴还这么硬。” “我今晚来杀你,本就没想活着回去!”夕儿挣脱开钳制她的侍卫,拔出一人身上的佩剑,以自杀式的行为再朝反贼戳去。 “混账!”反贼一手拍在床榻上,堪堪躲开这一剑。 夕儿却被侍卫们再度拿住,推倒在地。两个侍卫踩在她身上,使劲用力,骨头像是要断裂的疼痛让夕儿惨叫出声。 反贼气恼道:“这女人疯了!好啊,你想死是不是?孤偏不让你死!孤要让你永生永世都死不了,让你无时无刻不煎熬的活着!” 这番话的意思,夕儿根本不想在意,久姚却忽然间明白了什么,脑海中隐隐有了一道猜测。 久姚的猜测应验了。 那反贼恨极了夕儿,便找来一名巫师,对夕儿下了一道恶毒的诅咒——诅咒她永生永世不死不灭,诅咒她每月月圆之夜承受蜕皮之苦,诅咒她活成这世上最肮-脏的女人。 诅咒生效的那天,反贼正式登基称王。 夕儿被几个莽夫拖进树林里欺负了一整日,又爬回她所栖身的猪圈,蜕下一层皮。 这是她第一次蜕皮,无法想象的剧痛让她恨不能死掉。她咬舌自尽,却在意识消散后又猛然活过来,由生到死再由死到生的感觉像是被一刀刀的割死,她痛苦的哀嚎哭泣。 远方的殿宇灯火通明,那是反贼在享受美食和歌舞,而夕儿就在猪圈里熬到天亮,和群猪挤在一个小小的棚子里,被它们舔舐、乱拱、踩踏 久姚再也忍不下去了,她想离开夕儿的记忆,却无计可施。 她看见夕儿在此后的几个月里,日日被不同的男人欺-凌,他们有反贼的部下、有卖主求荣的前朝宫人、还有奴隶、庶人。 他们当她是免费的发泄品,哈哈大笑着骑在她身上。她反抗,他们就掐死她,然后她又会经历一遍生死循环的剧痛,而杀她的人则跌入到她不堪的记忆里,就像现在的久姚一样看过一切。然后他们看完了,出来了,却笑得更肆意,把她的痛苦当作欢乐的源泉。 终于,在第四个月圆之夜,一个宫女冒死告诉夕儿,在夏后氏的世室下,封印着一个恶魔。 蜕过皮的夕儿披上破烂的衣服,从猪圈里爬出,用不远处晾晒着的床单,把肚子里不知是哪个猥琐男人的种给勒成一滩血,染红了她的白裙。 然后,她在宫女的带领下,去到世室,花了一整夜找到地宫的入口,拖着已近乎坏死的身躯一点点爬了进去。 她爬到地宫最深处,见到了那个封印恶魔的悬棺。她用夏后氏的血解开了封印,如愿以偿和恶魔定下魂契。 “我把自己卖给你,多少年都可以只求你实现我的心愿。” “什么心愿?” 她歇斯底里道:“我王兄被杀,国权被夺,我王嫂怀着他的孩子从狗洞逃走我要你保那孩儿出生为男令他将来长大后,重新夺回我夏后氏江山” “这很简单。”他沉吟片刻,嘲笑道:“你亏了。” “我知道亏了所以我还有一个心愿”她说:“我想死。” 久姚整个人惊呆了。 这一个死字,带给她的惊愕,不啻于一记重拳打在身上。 她看着恶魔答应了夕儿,看着他抱起夕儿朝外走去,她听见夕儿气若游丝的问:“我该怎么称呼你?”她听见他回答:“风青阳。” 迟迟没能回神的久姚,猛然间发觉眼前的场景又变了,现在她看到的是二十年后的事——夕儿达成了第一个心愿。 她的王嫂真的生出一个男孩,这男孩在成年后,带领诸多方国的军队杀回王宫,将叛军一网打尽。 夕儿站在宫门口,迎接他们母子归来,她画着浓艳妩媚的妆容,红的像是能滴血的唇高高的扬起。 王嫂吃惊于她不变的相貌,但还是高兴的与她相拥。 王嫂问:“这些年你都是怎么过来的?” 夕儿回头,将风青阳拉了过来,她说:“多亏了青阳日日与神灵相通,取得神灵的眷顾,王侄才能生成男儿身,如今我们拿回王权,青阳功不可没。” 王嫂不疑有他,当场就做主将最崇高的司巫之位赐给风青阳。夕儿则笑着走进她从前栖身的那个猪圈里,看着猪圈里那个被做成人棍的反贼。 是她亲手将他做成人棍的,她把反贼的四肢全都挑断,削掉鼻子、耳朵,挖了眼珠,割了舌头,用钝厚的铜刀子在他全身割了九百九十九道伤口,一道道灌进盐水,再把人丢进猪圈。 她还给母猪们喂了亢-奋的饲料,让母猪们糟-蹋他,却就是不让他死。 风青阳说:“当初欺负你的那些人,也可以报复回去。” 她转身看着风青阳冰冷的脸,莲步到他跟前,白皙的手指沿着他的面庞轻轻划过:“那就拜托青阳了。” 于是,那些人都死了。 风青阳用各种残忍的手段,夺走了他们的性命,甚至将他们都变成了无法投胎的怨鬼。 新王登基那天,举国欢庆,整个宫殿迎来了重生。 夕儿却一个人在地宫里,持着一支用术法化成的雕刻刀,疯狂的在墙上刻下这些年的种种。 她边哭边笑,字字如血,刻了一面又一面墙,最后双手已经被磨得鲜血淋漓。风青阳出现在她身后,她转过身看见他,忽然就嚎啕着扑进他怀里,大哭道:“青阳,谢谢谢谢!” “信守交易,没什么可谢的。”他冷冷说。 可夕儿还是哭,哭着哭着又笑起来。 她回宫,饮下一尊又一尊秫酒,然后穿着单薄的衣裳,踏着月色来到风青阳的寝殿,当着他的面除去衣衫,钻进他的被窝里。 一双葇荑缠上他的腰,风青阳皱眉问道:“你做什么?” 第127章 救虞期 夕儿脸上是醉酒的红晕,眼底的高兴和悲痛矛盾的翻滚在一起。她枕在风青阳的胸口呢喃:“二十多年了,这座王宫终于又属于我们了,青阳,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高兴,也多想哭?” “嗯。”良久后,他低低应了声。 “我忽然觉得从前受的苦都值了,以后我就可以专心的为你做各种事情,等着有朝一日我也可以像其他人一样死去。” “嗯。” 夕儿闭上眼,眼角溢出泪水:“我真的是太高兴了,想和你分享这种心情。我知道只有你可以,青阳,谢谢你,真的谢谢”她吐出口气,混着撩-人的酒香,醉意朦胧的笑说:“不知道该怎么分享这种心情好呢,不如,我们做些夫妻间的事吧” 风青阳道:“我们不是夫妻。” 夕儿咯咯直笑:“哪怕是夫妻,也不像我们这样把灵魂都绑到一起呢。” 芙蓉帐暖,酒香撩-人,夕儿主动去吻风青阳的双唇,拼命的想要表达压抑二十多年的苦痛和一朝达成夙愿的欣喜若狂。 风青阳皱了皱眉,便也回吻她,然后一个翻身覆了上去,幔帐里春江水暖,低喘吟-哦。 夜深人静了,夕儿穿回单薄的衣衫欲要离去,风青阳拉住了她:“留下休息吧。” 她笑问他:“还有别的话想说吗?” 风青阳沉默了会儿,说:“明晚可还过来?” “来。”她笑得艳丽无比,“白天也是可以的。” 五天五夜,两个人极尽缠-绵,夕儿总是在事后笑得妩媚动人,亦或是大哭出来。 没有人知道她有多压抑、多痛苦,就连风青阳大概也只能体会十分之一,他拉过夕儿,让她枕在他胸口,低声说:“往后搬过来住吧。” 夕儿懒懒的勾了勾嘴唇:“好啊,不过你也要想想,司巫权势滔天,所以只能任上三十年就得走人了,然后再选下一任的司巫,你看你要怎么办呢?” 风青阳自然有的是方法。 他任满三十年就悠然而去,走时还保持年轻的姿态,被世人赞誉为驻颜有术。 然后,新一任的司巫被选拔-出来,这个人,又是他,夺舍了原主的皮囊,再度接过大权。 如此四百年,一代又一代司巫都是他,夕儿被夏后氏奉为老祖宗,司巫宠着她,夏后氏的后辈们也不敢说什么,只当是她降服了他们。 到了今日,厌倦了不断夺舍的风青阳重新用回了最初的躯壳,也用回了初时的名字。 回忆的最后一幕,久姚看见他对夕儿说:“快了,魂契就快要完成了” 久姚脑海里开始天旋地转,猛地醒了过来。只见自己又回到地宫中,手里的剑刺在夕儿心口。 夕儿像是死了,却忽然间一声哽咽,猛张开眼,大口大口的喘气,眼中的极致痛苦教久姚忍不住心酸了一下。 她知道,夕儿这是又走了一遍生死循环,受了遭宛如凌迟的罪,回来这世上。 “都看见了吧?”夕儿勾起唇角,那是一道无比讽刺的笑。 久姚心有余悸,真的没有想到,夕儿竟然经历过那样黑暗的过去。 她僵硬的把剑收回来,看着夕儿的心口又涌出汩汩鲜血。夕儿无力的瘫倒在地上,忽的笑起来:“所以别白费功夫了,你杀不死我的!我早就试过很多种死法了,不管死的时候再痛苦,还是会回来这个世上。” 久姚的心隐隐作痛,她因夕儿的遭遇而心软,却知道眼下她们是对头,不能轻易放过夕儿。久姚说道:“虞期说过,所谓魂契,是各取所需,你需要的我都知道了,那风青阳呢?你都帮他做了什么?” 夕儿嗤笑一声,不语。 久姚心里却猜出了点端倪:“他让你做的事和那些怨鬼有关是不是?他为什么要弄那么多怨鬼?他的目的难道不止无赦吗?” 夕儿冷冷呢喃:“我不会告诉你的。” “但你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你良心过得去吗?”久姚道:“你害死的人不少吧,还和魔族为伍,难道你真想让风青阳复活魔帝蚩尤,再掀起腥风血雨?” “腥风血雨,与我有关么?”夕儿笑的更加讽刺,“我的亲人、故友早就死了,历代夏帝唤我老祖宗,在我眼里却如同陌生人。我的生命里只剩下青阳了,别的人是死是活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 “小姑娘,你太傻,竟看不出来么?如今的我就是未来的你呢。” 久姚心里一怵:“你什么意思。” 夕儿冷漠的笑道:“待你也活上四百年,就该明白你的世界里只剩下岷山君了。我又何尝不是如此?你跟我没什么不同,只不过陪在你身边的是你丈夫,而陪着我的是和我灵魂相连的契约者。” “你”久姚无言以对,看着夕儿半晌,伸出手到她的怀里,把她抱着的那个虞期的长颈小瓶夺了过来。 夕儿惊喘:“你要做什么?” 久姚打开小瓶,念动口诀,将夕儿收了进去。瓶子里传来一阵阵膨胀的感觉,显然是夕儿在反抗。 “施久姚!你干什么!你想怎么样?” 久姚道:“师父说过这瓶子是宝器,里面的灵力养人,你在里面待一待也好。无论如何我不能让你通知到风青阳,你先老实休息吧。” “施久姚,你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 后面夕儿的声音越来越小,很快就被吞没了。 长颈小瓶变得冰冰凉凉,被久姚焐得温良,小心放心衣服里。 直到这会儿她才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她的肩膀原本被夕儿的匕首刺穿的,可现在,肩膀上不但没有匕首,还完好无损。久姚心想,多半是那位金衣女子在借法给她的过程中,也顺便治好了她。 她在心里感激了那位女子,尔后提着剑,跑向大门。 大门的后面,大概就是虞期了,只是不知道会不会还有什么陷阱。 久姚紧张激动的把大门推开一道窄窄的缝隙,小心钻了进去,里面和地宫的最深处近乎一样,宽阔、冰冷、森严。唯一不同的是,这里这座大殿的尽头燃着一丛鬼火,呈圈状的将一人困在鬼火的中心。 当看到那人熟悉的面孔,久姚潸然泪下,忍不住狂奔过去。 “虞期!” 尽管听英招描述过这里的情况,但久姚还是不曾想到,虞期会被折磨成这样。一如虞期也不曾想到,英招搬救兵会把久久搬到孤身一人。 他忙喊道:“久久,小心鬼火咳、咳咳”后面的话没能喊出来,便没了力气。 一听他咳嗽,久姚更难受了,冲到鬼火前望着虞期。他的身影在蓝紫色的火焰后面,遍体鳞伤,狼狈的让她直想大哭一场。她紧了紧拳头,观察起这丛火焰来。 蓝紫色的火,是地府的火,泗水公子曾引此火焚烧羽山。彼时虞期说过,地府的火只能用忘川之水来灭,久姚问虞期:“这火是夕儿后来又设下的吗?” 虞期无力的轻颔首:“久久,别过来,危险” 久姚坚定的说:“我都走到这里了,你怎还说要我别过来?之前那么危险的敌人我都打败了,这里也一定可以的。” 危险的敌人?虞期眸底变了颜色。 久姚望着半人高的鬼火,想试试火浣布能不能防止被它烧,但转念一想,火浣布只能保住她一个,不能让她和虞期都从里面脱身。看来必须想办法把这火完全灭掉,或者 “从上面走过去。”脑海里传来一道神圣威严的声音,是那金衣女子的。 久姚一怔,忙聚精会神冥想女子的模样,觉得脑海中的她渐渐清晰:“我要怎么从上面走过去?” “金莲浴火。”女子边说,双手便开始结印。 久姚忙一招一式学起来,双手变得灵巧无比,瞬息之间便结出莲花印记,随着那金衣女子念道:“金莲浴火” 话音落,只见久姚脚下生出一朵金光汇聚而成的莲花,足足能踏三人。接着又一朵,生出在这朵莲花的前方。 久姚和虞期惊讶的看着一朵朵金光组成的莲花,从久姚脚下长出,高低错落的形成一座拱桥,从鬼火上方跨过。久姚喜出望外,忙踏上金莲,一路跑着抵达了桥尾。 一下桥,她就飞也似的扑向虞期,却又在即将撞到他怀里的一刻,硬生生刹住脚步。 她不能这么冲动,他受了那么重的伤,浑身都没有力气了,她这么撞上去,要是把他撞疼了怎么办? 眼泪簌簌的落,久姚都已经有些看不清虞期了,只是觉得从没有见过他衣衫褴褛的样子,没有见过他鬓发糟乱的样子,没有见过他唇角带血的样子,更没见过这样一个高高在上的人身体上一道又一道血痕青紫。 久姚只有伸出手,小心捧住虞期的脸,几天不见,她怎么觉得这脸也瘦了呢?一时哭得更厉害了,眼前模糊成一大片,只能对准那似乎是他嘴唇的地方狠狠吻了下去。 第128章 一家人 虞期不愿久姚这般亲吻她,他觉得自己这样狼狈、这样脏污,怎么能让她这样亲近着。 他想说话,却敌不过久姚的倔强,这种倔强甚至让她的动作变得强势起来,不理会虞期的抗拒,发狠了的与他亲吻纠缠。 许久,她才喘息着离开,抽着鼻子哽咽:“虞期,我放你下来。” 虞期是被铁链捆着的,这铁链封锁了他的灵力。久姚找到破解的关键处,拔掉了这锁灵阵的阵眼。虞期如释重负,酸麻的身子有些不稳的向前倾倒,久姚忙撑住他。 “久久”他犹豫着伸出手,还是将久姚拉入怀里。罢、罢,已经被她这样亲过了,便也不嫌自己脏了,紧紧抱着她吧。 “虞期,你怎么变成这样了,那风青阳太可恶。”久姚在他怀里啜泣。 虞期拍着她说:“我没事,倒是久久你当真是唉,怎么就一个人到这里了,还遇到了难缠的敌人是吗?是谁?” “没有谁的,我已经消灭它们了,还把夕儿收进了你给我的瓶子里。”久姚说:“我在离开羽山前,使用了借法的手段,有一位神灵愿意借法给我,她很厉害,我靠着她很轻松就打败了夕儿他们。” “借法?”虞期松开久姚,一怔,忙将她上下左右看了一遍。 久姚察觉出他眼底的紧张:“怎么了,虞期?” “久久,借法很难成功,一旦失败代价巨大,你岂能尝试?” 久姚喃喃:“我这不是成功了吗?” “哪怕成功,也会耗损太多,司宵没和你说过?” “师父说过了,是我非要尝试的。”久姚边说,又搂住虞期的脖颈,贴在他胸口,“虞期,我想救你出来,就得变强,既然要变强就定会付出代价,我有心理准备的。” 虞期心里又酸又暖,叹了口气道:“久久,你怎就这般教人心疼。” “你还说,明明是你比较惹人心疼,都被折磨成这样了” 虞期拍拍她,长舒一口气,松开了久姚:“好了,赶紧离开吧。” “嗯,快走吧,青女大人竹中仙和阿筝还在各自支撑着,我得去帮他们!”久姚说着就拉起虞期的手,拉着他走上金莲拱桥。 在听到“阿筝”两字时,虞期的脚下微有停滞:“久久,你说阿筝?” 久姚一怔,这才意识到虞期还不知道真蚕女的事,边赶路边和虞期说:“阿筝这百年间都被困在那道火墙后面,就是青女曾经摄走我魂魄去到的那面火墙,感觉此事多半是风青阳做的。青女大人和竹中仙带我去了那里,我们已经把阿筝救出来了,她现在在前面拖着相柳。” 相柳?虞期花了片刻的时间消耗这些信息,眼底沉了下去。 两人朝着大殿外跑去,身后的金莲拱桥化作一缕缕金色的光朝四周散开了。虞期稍微找回点力气,抱着久姚的腰,与她一同飞起来,快速赶了回去。 路上,虞期问久姚:“久久,你可知借法给你的是哪路天神?” 久姚答:“我也不知道,她不愿意告诉我,她穿着金色的衣服,看上去很神圣很威严。” “金色?”虞期露出一抹吃惊。 “你知道她是谁,虞期?” 虞期默了默,笑道:“我也不甚清楚。” 久姚嘟了嘟嘴,总觉得他其实已经把答案缩小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圈里了。 很快他们赶到了蚕女所在的那个圆厅。 刚一冲进门,就见相柳庞大的身躯像土块一样的压向蚕女。蚕女躲过,回头将镰刀狠狠的砍过去,一道白光似弯月,打在相柳腹部。 这一招并非没效果,相柳也受了损伤。但一眼看过去还是蚕女招架的更吃力些,得靠着镰刀才能站住。 她疲惫的喘气,眸如秋水寒星。久姚立刻呼道:“阿筝!” “兄嫂?”蚕女一惊,忙望来,见到久姚无恙,心里一喜,再见到虞期,赫然倒吸一口气,整个人呆住了。 久姚和虞期忙跑过去,正要会合蚕女,又见相柳的蛇尾巴一扫而来。虞期拉着久姚退后,那蛇尾巴就猛烈的拍击在两人刚刚踏足的位置。 相柳的九个头分别望着三人,脸上全是凶神恶煞的表情。 蚕女喊道:“兄嫂、哥哥,切要当心!” 相柳只判断了片刻,就决定先攻久姚和虞期,俨然是看出虞期虚弱而久姚只是个凡人。 蚕女瞧着不对,挥起镰刀劈在相柳背上。相柳一恼,其中三个头扭向蚕女,冲她喷出污浊的臭气。这臭气不但恶心,还极有攻击力。蚕女只好躲闪,却还是不小心沾了点在手背上。手背立刻被烧焦了一块,她落地,有些虚弱的靠着镰刀撑起站立的身子,仰头就看见相柳扑向久姚和虞期。 “哥哥!兄嫂!”蚕女呼喊。 “久久,退后!”虞期拉着久姚,想将她推开。 可久姚却上前把虞期挡在了身后,毅然道:“虞期,让我来!” 虞期顿时心里一紧,想再拉久姚,却见身前这纤细的身子通体发出了金色的光芒,隐隐向周围流泄。 神女大人,帮我!久姚在心里呼喊那金衣女子,同时脑海里开始冥想她的样子,很快女子就出现在她的眼前,正襟危坐,双手如流星般的结印。 久姚定定望着扑来的相柳,神色冷静,眼底决然,双手亦如流星般结出一道手印。 相柳已到身前,虞期紧张的就要抱着久姚躲闪,只见久姚举起双手,轻启芳唇道: “君临天下” 金光在瞬息之间如千万支箭似的射满圆厅,久姚浑身金光四散,双手间金光环绕化作剑柄的形状,并从剑柄处快速的生长出一把巨大的光剑。 久姚握着金色光剑,朝相柳劈下。只见金光如泰山压顶般限制住相柳的动作,将相柳的身体压低。相柳痛声惨叫,使劲挣扎,却在金光照射下连眼睛都睁不开。 虞期惊讶的失去言语,蚕女惊讶的忘了手背的灼痛,只看见相柳的身体在慢慢虚化,然后终于被金光将全身射穿。一声濒死的吼声过后,相柳千疮百孔的身体重重的倒在地上,随着圆厅的震动,很快化作一滩烂泥。 久姚见状,两手印记一变,光剑和满室的金光都被收回到她的身体里。她闭眼,看着脑海中那金衣女子缓缓的隐遁,再度睁开眼,有些劳累的喘了口气。 蚕女震惊喃喃:“这不是?” 而虞期则抱住久姚,关切问道:“久久,有没有事?” 久姚甜美的笑了笑:“我没事,虞期,你看,我说我能行对不对?之前我就是这么打败了夕儿和她手底下的几个大蜘蛛呢。” 虞期心疼不已,将久姚揽在怀里,深深望了一会儿,又扭头望向蚕女。 蚕女已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对上虞期的目光,心里一酸,双眼湿润,拖着镰刀朝虞期跑去。 “阿筝!” “哥哥!” 蚕女来到虞期面前,眼泪终于跌落眼眶。虞期腾出一手,将她抱进怀里。蚕女哭着在虞期怀里笑出来,又和同在虞期怀中的久姚互换了目光,三个人都绽放出开怀的笑容。 一千多个年头,三十多万个日日夜夜,这漫长的时光里兄妹两个各自被禁锢在孤独的冰冷中,而这漫长的时光里久姚不曾降生在这个世上。 好在终于、终于迎来了团聚的日子,一家人羁绊在一起,再也不会有孤独和煎熬了。 “阿筝,你受苦了。” “不,哥哥,能再见到你,还能见到兄嫂,我已然知足。” 随着相柳破败的泥土渐渐消散成尘埃,虞期放开她们,三个人相视一笑。 蚕女又望着久姚,说道:“兄嫂刚才那一招实在太过惊人了,我一时间还以为是”说到这里她却又没说了,转头望着前路,道:“哥哥,兄嫂,我们早些出去吧,青女和竹中仙那边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三人这便离开了圆厅,一番飞驰后,很快就到了那扇铜门。 铜门的另一侧,该是青女在和那些石兽作战。三人抵达时,隔着铜门能听见彼侧的战斗还没结束,青女的箫声时而高亢尖锐,时而低沉震撼。 久姚忙贴在门缝上放声大喊:“青女大人,我们救出虞期了,你快开门!” 没多久就听见青女扳动拉杆的声音,铜门开了,只见满地石兽的尸体横陈,青女在和剩下的石兽们激斗。 蚕女立刻飞上去助阵,久姚、虞期也忙加入。几人速战速决,很快将石兽们杀干净,然后和青女交换了目光,迅速退出山洞。 如他们所料的,竹中仙那边也进行到后期了,被他杀死的朱厌铺满了整个山坳,那些被他变出的湘妃竹沾了血,显得更是血迹斑斑。 竹中仙收起一重重湘妃竹,和剩下的朱厌作战。久姚他们加入进来,立刻宛如扫荡,三下五除二,解决了余下的朱厌们。 如此连番斗下来,每个人都耗了不少元气,呼吸不顺,显得也十分疲劳。 顾不上多说话,蚕女道:“赶紧走吧,免得夜长梦多。” 众人交换了目光,欲走,却不想就在此时一种无比冰冷肃杀的压迫感从天而降,瞬息之间就将他们包围在此处,感受这种仿佛是上古魔神降临的恐惧和威慑。 不好!这个念头出现在所有人的脑海里。 只见前方的山头上,风青阳一袭黑衣,从天而降,冻人的声音像是凭空出现在众人脑中似的,狠狠震动着他们。 “既然来了,就别走了。” 第129章 大胆赌 众人的心脏纷纷提到嗓子眼。虽不知风青阳真面目,但能产生这等压迫感的敌人,修为必在他们之上,即便他们人多,经历了鏖战过后也未必敌得过风青阳。 恐怖的压力还在增幅,掺杂灭顶的杀气不断在几人周围流动。风青阳望着蚕女,冷冷道:“火墙被破,我去看了,就知道是你们干的。” 所以,他也就推断出他们必会来救虞期,于是他赶了过来,堵截了他们。 蚕女也冷冷的望着风青阳,道:“将我囚禁在火墙后的人,虽与你相貌不同,但给人的这份感觉别无二致,看来是你了。妖魔,你其心可诛。” 风青阳冷道:“原本不想和你们互犯,既然你们碍我大事,就只能让你们消失。” 蚕女放声嗤道:“妖魔,你胆子不小!魔帝蚩尤都已经被天帝打败了,你在神州大地兴风作浪,是以为自己能敌得过天帝?” 风青阳不以为然:“天帝闭关,我做什么,他无暇顾及。” “我提醒你,天帝很快就要出关了。” “我也很快就要解封无赦,迎回蚩尤大神了。” 听言,蚕女眉头微团,竹中仙眼底异光跳动,青女和虞期交换了神色,几人都同时猜到一件事来。 风青阳在山头上一挥手,只见本已死去的朱厌们全都复活,纷纷嘶吼着站起来,将几人围住。 几人忙背对背,严阵以待。 可接着,又听嘶吼声从山洞里传来,不多时,一头接一头同样本该已被杀死的石兽飞跑出来,加入朱厌的队伍,虎视眈眈的逼近几人。 他们不约而同看向天空,空中的退路也被堵死,堵他们的正是风青阳,悬浮在山头上,双手拖着两团黑色的魔光,将天空一块块的染成黑白交错的颜色。 久姚就被几位神祗护在中间,虞期更是一直握着她的手。她看着周围数不胜数的敌人,再看空中没法突破的屏障,心中焦急如焚。 暗暗在心里下了道决定,久姚扬声道:“风青阳,放我们走,不然我杀了夕儿!” 几人因她这话,不约而同看她。久姚反握了握虞期的手,示意他别担心,她走出来,立于几人最前方,扬首定定望着风青阳。 “再说一遍。”风青阳语调一沉。 久姚道:“放我们走,不然我杀了夕儿!”她说罢,从怀里拿出那黑色的长颈小瓶,握在手里,稍稍举起些,让风青阳看个清楚。 “夕儿在这里面,你要是不放我们走,我就将它毁了!刚好夕儿受过诅咒,魂魄不离肉身,那就教她随着瓶子形神俱灭吧!” 风青阳脸色变得更冷,盯着久姚不语,那眼神里翻滚起汹涌的乌云,身子缓缓落回山头上,目光又看向久姚颤抖的手和手里那小小的漆器瓷瓶。 “风青阳,你快点决定!我没那么多时间等你!”久姚冷声喝道。 她心里也是没底的,却知道只要有一丝希望能全身而退,她就要大胆赌一次。她在夕儿的记忆里看到了风青阳的存在,不管是以哪一种面貌,他都和夕儿朝夕相伴,同床共枕。夕儿也说过,她的生命里只剩下风青阳,那风青阳呢?背负着复兴魔族的重任离开家乡,在陌生的人间不断以改头换面和欺骗的方式活着,像是见不得光的蝙蝠。 他和夕儿,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都是这个时代妖魔化的极致,光鲜却又晦暗的栖身在一起。 久姚相信,他们之间的感情不是旁人能体味的,但或许很浓很浓。 所以她赌!就赌这份感情是不是浓烈到可以让风青阳为了夕儿而妥协! 久久的静默蔓延在山坳上,空气变得粘稠而熬人。 见风青阳不语,久姚也是紧张万分,定了定神,缓缓举起小瓶。 “风青阳,你可想好,这一下子下去,你就再见不到夕儿了,她会随着这瓶子的破碎而形神俱灭,我说得出来就做得出来。”久姚道:“阿筝,掩护我毁了这瓶子。风青阳,你不要后悔。” “住手!” 就在几人的神经绷紧到极致时,风青阳开口了。 他无声出了口气,挥挥手,令所有朱厌和石兽退开。 久姚心里一喜。 “你们走吧。”他收回手中的黑光,天空重新变得蔚蓝清澄,盘旋在这里的威压和冰冷也逐渐消散。 几人交换了眼色,竹中仙从久姚手中拿过瓶子。虞期一手拉着久姚,一手拉着蚕女,腾云而起,飞快遁走。青女紧随其后,最后一个是竹中仙,在确定脱离危险范围后,将瓶子扔向准备追来的风青阳。 风青阳忙接住瓶子,落在山头。打开瓶塞,看着夕儿从里面虚弱的摔倒出来,他忙接住她。 “青阳” 夕儿迷蒙的看他,眼中瞬息万变,蓦地就泪如泉涌。 “青阳,青阳”她哭道:“对不起,我坏事了,青阳,青阳” “没事。”风青阳将她搂到怀里,平静的说:“这不要紧,我们回家。” 夕儿一颤,哭得更厉害了,风青阳没再说话,抱着夕儿,目光扫了眼远空久姚他们离去的方向,眼底瞬间涌上一层犹如海啸的滔天凶意 感受到这滔天凶意的虞期,回望向山头,已经看不清风青阳了,却能清晰的感受到从他身上传来的某种气息。 这气息让虞期忽然间知晓了一个事实,他不能置信道:“风青阳难道是他” “是谁?”久姚明白,虞期是猜出风青阳的真面目了。 只听虞期道:“魔帝蚩尤麾下八位长老之首,上古魔神——蜃。” 蜃!! 久姚吃惊的没能言语。 蚕女也惊讶的说:“居然是蜃” 虞期道:“应该是了,刚刚那一瞬他散发出的气息,我曾在很久以前感受过一次。你们可知我师父是怎么死的,便是被蜃打散了精元,神力也救不回来。那时师父撑着最后一口气回到岷山,他身上残留的魔气,就与风青阳别无二致。” 蚕女再一思索,恍然喃喃:“风青阳曾变作我的模样,将你们都骗过了,我还有些不解为何连青女都看不破风青阳的幻化之处,如果是蜃的话,就可以解释了。蜃原本就是法力无边的上古魔神,且千变万化,以假乱真,至今还未有人知道蜃的真身是何种形貌。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久姚不禁很是担心:“虞期,阿筝,风青阳不会轻易放过我们吧,他还这么厉害。” 虞期想了想,说:“他的目的毕竟是解封无赦,我们既然逃了,他也不会再追杀来,否则若是屡次与我们冲突,惊动闭关中的天帝,对他没好处。” 提到天帝,蚕女道:“我去一趟九霄天界吧,天帝虽在闭关,但无赦这事情不是儿戏,我想试试能不能见到天帝的面。” 虞期身为天仙,出入九霄天界的确不及从蚕女容易,他凝视妹妹从容坚定的眼,握住她的手说:“好不容易与阿筝重逢,却又要分头行动了,罢、罢,你早也不是当年跟在我身后的小丫头,去吧,哥哥等你的消息。” “天上一日地下一年,怕你真要久等。”蚕女浅笑:“不过,哥哥和兄嫂新婚,总要先过几个月甜蜜日子,若我在旁边就煞风景了,离开也好。” 久姚没想到她忽然把话拐到这上头去了,一愣,脸上很快的涌起了红潮:“阿筝,你、你乱说什么!” 蚕女道:“兄嫂不必害羞,夫妻恩爱,人之常情,原本虞期哥哥也欠你一个花烛夜。” “我” 这兄妹俩都是一本正经的言戏她啊,久姚臊的连话都没得接了。 很快他们回到羽山,蚕女即刻与几人告别,去九霄天界。青女怕她百年没有消息,去了天界会引起误会,便决定陪着蚕女共去天界,让竹中仙先回九嶷山。 久姚告别了他们,站在山头挥挥手。司宵和虞期就立在她身后,静静望着她的背影在浅蓝色的远空里唯美的像是一树风姿轻摆的夜合花。 久姚送走了他们,回身朝虞期走来,却忽然间觉得脑海里那金衣女子闪现了下,她驻足,刚有所反应,就眼前一黑,身子软了下去。 失去知觉的一刻,她听见虞期喊着“久久”,身体跌在了他的怀中。 好黑、好累、好沉重 一阵阵难以形容的陌生感觉,在此后的很长时间里,都像是阴魂那般缠着久姚,一直不散。 她隐约知道自己是昏睡的,隐约知道她昏睡了很久,潜意识里也想要醒来,却不管怎么挣扎,都像是被困在深海里似的,永远游不到海面。 她从没有这样劳累过,灵魂像是离开了躯体,躯体像是沉重如铜钟。她在床上挣扎着、嗫嚅着、汗水汗湿了一条又一条毛巾,整个人也在迅速的消瘦和憔悴,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直到有一天,她终于醒过来了,竟看见床头的虞期无比惊喜的眼神,就仿佛她是从鬼门关回来的,让他感动的恨不得流出眼泪。 她动动唇:“虞期,我” “久久,你终于醒了。”他俯身将她抱起,把这让人心疼的瘦弱娇躯揽在怀里,“这是借法的后遗症,还好,总算是醒了。久久,答应我,以后不许再这样了。” 第129章 大胆赌 众人的心脏纷纷提到嗓子眼。虽不知风青阳真面目,但能产生这等压迫感的敌人,修为必在他们之上,即便他们人多,经历了鏖战过后也未必敌得过风青阳。 恐怖的压力还在增幅,掺杂灭顶的杀气不断在几人周围流动。风青阳望着蚕女,冷冷道:“火墙被破,我去看了,就知道是你们干的。” 所以,他也就推断出他们必会来救虞期,于是他赶了过来,堵截了他们。 蚕女也冷冷的望着风青阳,道:“将我囚禁在火墙后的人,虽与你相貌不同,但给人的这份感觉别无二致,看来是你了。妖魔,你其心可诛。” 风青阳冷道:“原本不想和你们互犯,既然你们碍我大事,就只能让你们消失。” 蚕女放声嗤道:“妖魔,你胆子不小!魔帝蚩尤都已经被天帝打败了,你在神州大地兴风作浪,是以为自己能敌得过天帝?” 风青阳不以为然:“天帝闭关,我做什么,他无暇顾及。” “我提醒你,天帝很快就要出关了。” “我也很快就要解封无赦,迎回蚩尤大神了。” 听言,蚕女眉头微团,竹中仙眼底异光跳动,青女和虞期交换了神色,几人都同时猜到一件事来。 风青阳在山头上一挥手,只见本已死去的朱厌们全都复活,纷纷嘶吼着站起来,将几人围住。 几人忙背对背,严阵以待。 可接着,又听嘶吼声从山洞里传来,不多时,一头接一头同样本该已被杀死的石兽飞跑出来,加入朱厌的队伍,虎视眈眈的逼近几人。 他们不约而同看向天空,空中的退路也被堵死,堵他们的正是风青阳,悬浮在山头上,双手拖着两团黑色的魔光,将天空一块块的染成黑白交错的颜色。 久姚就被几位神祗护在中间,虞期更是一直握着她的手。她看着周围数不胜数的敌人,再看空中没法突破的屏障,心中焦急如焚。 暗暗在心里下了道决定,久姚扬声道:“风青阳,放我们走,不然我杀了夕儿!” 几人因她这话,不约而同看她。久姚反握了握虞期的手,示意他别担心,她走出来,立于几人最前方,扬首定定望着风青阳。 “再说一遍。”风青阳语调一沉。 久姚道:“放我们走,不然我杀了夕儿!”她说罢,从怀里拿出那黑色的长颈小瓶,握在手里,稍稍举起些,让风青阳看个清楚。 “夕儿在这里面,你要是不放我们走,我就将它毁了!刚好夕儿受过诅咒,魂魄不离肉身,那就教她随着瓶子形神俱灭吧!” 风青阳脸色变得更冷,盯着久姚不语,那眼神里翻滚起汹涌的乌云,身子缓缓落回山头上,目光又看向久姚颤抖的手和手里那小小的漆器瓷瓶。 “风青阳,你快点决定!我没那么多时间等你!”久姚冷声喝道。 她心里也是没底的,却知道只要有一丝希望能全身而退,她就要大胆赌一次。她在夕儿的记忆里看到了风青阳的存在,不管是以哪一种面貌,他都和夕儿朝夕相伴,同床共枕。夕儿也说过,她的生命里只剩下风青阳,那风青阳呢?背负着复兴魔族的重任离开家乡,在陌生的人间不断以改头换面和欺骗的方式活着,像是见不得光的蝙蝠。 他和夕儿,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都是这个时代妖魔化的极致,光鲜却又晦暗的栖身在一起。 久姚相信,他们之间的感情不是旁人能体味的,但或许很浓很浓。 所以她赌!就赌这份感情是不是浓烈到可以让风青阳为了夕儿而妥协! 久久的静默蔓延在山坳上,空气变得粘稠而熬人。 见风青阳不语,久姚也是紧张万分,定了定神,缓缓举起小瓶。 “风青阳,你可想好,这一下子下去,你就再见不到夕儿了,她会随着这瓶子的破碎而形神俱灭,我说得出来就做得出来。”久姚道:“阿筝,掩护我毁了这瓶子。风青阳,你不要后悔。” “住手!” 就在几人的神经绷紧到极致时,风青阳开口了。 他无声出了口气,挥挥手,令所有朱厌和石兽退开。 久姚心里一喜。 “你们走吧。”他收回手中的黑光,天空重新变得蔚蓝清澄,盘旋在这里的威压和冰冷也逐渐消散。 几人交换了眼色,竹中仙从久姚手中拿过瓶子。虞期一手拉着久姚,一手拉着蚕女,腾云而起,飞快遁走。青女紧随其后,最后一个是竹中仙,在确定脱离危险范围后,将瓶子扔向准备追来的风青阳。 风青阳忙接住瓶子,落在山头。打开瓶塞,看着夕儿从里面虚弱的摔倒出来,他忙接住她。 “青阳” 夕儿迷蒙的看他,眼中瞬息万变,蓦地就泪如泉涌。 “青阳,青阳”她哭道:“对不起,我坏事了,青阳,青阳” “没事。”风青阳将她搂到怀里,平静的说:“这不要紧,我们回家。” 夕儿一颤,哭得更厉害了,风青阳没再说话,抱着夕儿,目光扫了眼远空久姚他们离去的方向,眼底瞬间涌上一层犹如海啸的滔天凶意 感受到这滔天凶意的虞期,回望向山头,已经看不清风青阳了,却能清晰的感受到从他身上传来的某种气息。 这气息让虞期忽然间知晓了一个事实,他不能置信道:“风青阳难道是他” “是谁?”久姚明白,虞期是猜出风青阳的真面目了。 只听虞期道:“魔帝蚩尤麾下八位长老之首,上古魔神——蜃。” 蜃!! 久姚吃惊的没能言语。 蚕女也惊讶的说:“居然是蜃” 虞期道:“应该是了,刚刚那一瞬他散发出的气息,我曾在很久以前感受过一次。你们可知我师父是怎么死的,便是被蜃打散了精元,神力也救不回来。那时师父撑着最后一口气回到岷山,他身上残留的魔气,就与风青阳别无二致。” 蚕女再一思索,恍然喃喃:“风青阳曾变作我的模样,将你们都骗过了,我还有些不解为何连青女都看不破风青阳的幻化之处,如果是蜃的话,就可以解释了。蜃原本就是法力无边的上古魔神,且千变万化,以假乱真,至今还未有人知道蜃的真身是何种形貌。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久姚不禁很是担心:“虞期,阿筝,风青阳不会轻易放过我们吧,他还这么厉害。” 虞期想了想,说:“他的目的毕竟是解封无赦,我们既然逃了,他也不会再追杀来,否则若是屡次与我们冲突,惊动闭关中的天帝,对他没好处。” 提到天帝,蚕女道:“我去一趟九霄天界吧,天帝虽在闭关,但无赦这事情不是儿戏,我想试试能不能见到天帝的面。” 虞期身为天仙,出入九霄天界的确不及从蚕女容易,他凝视妹妹从容坚定的眼,握住她的手说:“好不容易与阿筝重逢,却又要分头行动了,罢、罢,你早也不是当年跟在我身后的小丫头,去吧,哥哥等你的消息。” “天上一日地下一年,怕你真要久等。”蚕女浅笑:“不过,哥哥和兄嫂新婚,总要先过几个月甜蜜日子,若我在旁边就煞风景了,离开也好。” 久姚没想到她忽然把话拐到这上头去了,一愣,脸上很快的涌起了红潮:“阿筝,你、你乱说什么!” 蚕女道:“兄嫂不必害羞,夫妻恩爱,人之常情,原本虞期哥哥也欠你一个花烛夜。” “我” 这兄妹俩都是一本正经的言戏她啊,久姚臊的连话都没得接了。 很快他们回到羽山,蚕女即刻与几人告别,去九霄天界。青女怕她百年没有消息,去了天界会引起误会,便决定陪着蚕女共去天界,让竹中仙先回九嶷山。 久姚告别了他们,站在山头挥挥手。司宵和虞期就立在她身后,静静望着她的背影在浅蓝色的远空里唯美的像是一树风姿轻摆的夜合花。 久姚送走了他们,回身朝虞期走来,却忽然间觉得脑海里那金衣女子闪现了下,她驻足,刚有所反应,就眼前一黑,身子软了下去。 失去知觉的一刻,她听见虞期喊着“久久”,身体跌在了他的怀中。 好黑、好累、好沉重 一阵阵难以形容的陌生感觉,在此后的很长时间里,都像是阴魂那般缠着久姚,一直不散。 她隐约知道自己是昏睡的,隐约知道她昏睡了很久,潜意识里也想要醒来,却不管怎么挣扎,都像是被困在深海里似的,永远游不到海面。 她从没有这样劳累过,灵魂像是离开了躯体,躯体像是沉重如铜钟。她在床上挣扎着、嗫嚅着、汗水汗湿了一条又一条毛巾,整个人也在迅速的消瘦和憔悴,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直到有一天,她终于醒过来了,竟看见床头的虞期无比惊喜的眼神,就仿佛她是从鬼门关回来的,让他感动的恨不得流出眼泪。 她动动唇:“虞期,我” “久久,你终于醒了。”他俯身将她抱起,把这让人心疼的瘦弱娇躯揽在怀里,“这是借法的后遗症,还好,总算是醒了。久久,答应我,以后不许再这样了。” 第130章 春水暖 久姚有些恍惚,在虞期怀里靠了会儿,神智才完全清明。 她低低说:“我都知道的,在借法前师父就告诉我了,即使借法成功,也会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可是我还是觉得很值得,在尧光山的时候要不是有那位神女帮忙,我怕是都死在夕儿手里了。”她问:“虞期,那位金色衣服的神女到底是谁啊,你知道吗?” “我正想与你说此事。”虞期无奈一笑:“久久,你真令我吃惊,原本还不敢相信你能请到‘她’来相助,直到这几日我仔细回忆你那日使用的招式,才敢确定当真是‘她’。” “她很厉害?” “当然,堪称登峰造极。” “那她是谁?” “太阳女神羲和,亦是——天后。” 天后?! 久姚呆住了。自己竟然能请到高高在上的天后,那可是和天帝比肩的天界之主啊! 虞期道:“在九霄天界,能穿着金衣的天神都是位阶极高的,我猜测过是其中好几个,却当真不敢相信是天后本人。现在想来,你在施法时身上射出的金光灼热如日光,的确是非天后羲和莫属。” 久姚痴怔半晌,喃喃道:“原来天后一直在看着我们,所以才愿意出手帮我,这么说无赦的事天后定也知道了,有他们想办法,你也不必再操心不是吗?”她揪了揪虞期的肩膀,“虞期,我们回岷山吧。” 提到岷山,虞期突然觉得心里暖的不成样子,不由得想起从前那一千年里,岷山对他来说就等同于冰冷的监牢。可从今往后都不同了,岷山,因为有久久而变得岁月静好——那是他们的家。 久姚在羽山又休养了几日,气色好些了,便和虞期离开羽山。 他们回到有施氏,确定娘没事,嘱咐帝女他们继续帮忙护着这里,又在他们和娘的祝福下共同回到岷山。 往日的刺骨严寒,如今只像是一种属于两人的宁静,往日的夜色风雪,也成了窗外最美的美景。 小院迎来了女主人的入住,暖洋洋的,散发着温馨的气息。久姚倚在窗边,看夜空下的飞雪像一幅纤尘不染的画。虞期在她身旁坐下,将妖灵们送来的山果洗干净了,端给久姚。 久姚拿起一枚山果,酸甜酸甜的,很好吃。她又拿起一个喂给虞期,虞期很是受用,搂着久姚轻刮了下她的鼻子。这一幕被外面一群扒墙角的妖灵看见了,暧昧的笑声低低的传进两人的耳朵里。 久姚讶道:“谁啊是来客人了?” 虞期对着窗外哼道:“何必藏头露尾的,别以为我不知道都有谁。” 妖灵们忍着笑抬起头,一时间矮墙上横了一排脑袋,狐狸、山羊、雪兔、山猪,甚至还有英招,一个不少,各个眼睛都亮亮的。 久姚瞥了眼英招,有些无语怎么庞然大物的它也跟这些小家伙混在一起听墙角。 那狐狸最是古灵精怪,嘻嘻笑着就道:“欢迎久姚姑娘正式入住岷山,我们山君特别好,多少女仙都对他有意思呢,久姚姑娘可一定要把山君给看牢了!” 英招斜了它一眼:“满口胡言。” 雪兔笑着说:“我们该改口喊夫人了,山君和夫人能修成正果,真是岷山的喜事。” 山羊道:“极是。山君是怎么搞定夫人的?” “那还用问?当然是美男计了,骗上床不就搞定了吗?”狐狸嘻嘻笑道。 久姚被说得脸上冒蒸汽,还没等开口,就又被狐狸刺激了一把。 “我们山君虽然一直是吃素的,但是领悟能力强,无师自通,夫人床上体验肯定特别好!” “你” “狐狸精!”英招嘘它。 “傻蛋一个!”山猪冷道。 而虞期直接手一挥,窗户啪的一声关上了。 但这样做虽然是隔绝了外面那些家伙,却把久姚和虞期两人关在昏暗的房间里。青铜盘里的油灯火苗在墙上的投影很像是一个在盈盈起舞的纤柔女子,每每一动都勾着久姚的心跳得更快。 已经入夜良久,本就该是就寝的时候了,虞期起身去铺床,久姚看着他的动作,心暖的同时,身子也从里到外变得滚烫,羞怯的想着接下来是不是会发生什么难忘的事。 “久久,来,该休息了。”虞期回眸,朝她伸出手。 她的小心脏一颤,脸红如盘子里的山果。 天知道他说“休息”二字的时候,那眼神有多灼热,多渴求。 “虞期,我”久姚想找话说,想借此来降低身心的燥热。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她从头到脚的发红,身体更是不受控制的朝虞期走去,把手交给他。 说起来,他本来也欠她一个花烛夜呢。久姚才微一走神,就被虞期打横抱起,她惊呼一声,跌进软软的床褥,睁大眼睛看着与她鼻尖贴鼻尖的虞期。 “久久,你已经嫁给我了是不是?”他问。 久姚不受控制的点头:“是” “那我们把成婚那天没做完的事做完好吗?” 好。这声音在久姚心里很是爽快的说。 她红着脸,在虞期烫人的目光下嗫嚅出细弱的声音,娇滴滴的像是等待采撷的花朵,且不知怎么的竟被虞期看得越发虚软,心里也有个陌生的声音在低喃着些不知羞耻的念头。 虞期观察她的每一丝表情,手指四下轻挥,整个房间被变成了红色的洞房。一个个大大的囍字把两人包围,久姚目光微斜,看见身下的床褥也变成了缠缠绵绵的鸳鸯戏水。 她嘤咛:“虞期” “嗯?” “好。”她半晌憋出这个字。 虞期的心喜悦的炸开,却还故意问道:“久久,你说什么好?” “我”她羞的眼角都软了,一双眼迷蒙的颤着,然后鼓足勇气搂住虞期,羞道:“其实我我很期待这一天的要不是上次泗水河神——” 话没说完,虞期就堵住了她的唇,她沉浸在他的热情里忘我的回应。 他覆上她的身体,精壮的身躯锁住她娇软的身子,双手小心翼翼的拨开她的衣服,细腻的像是上好白陶的肌肤,随着褪去的衣衫缓缓展开。 久姚隐约觉得,她刚才真是不该提泗水河神这个煞风景的话题。 “久久,想亮灯还是想灭灯?”虞期在她耳畔诱-惑的问。 “灭、灭灯。”她听见自己羞涩的娇吟。 屋里一下就黑了,而久姚也陷入到由感官支配的世界里,和虞期互相适应着彼此的节奏,在大红色的床上交缠喘息,被他热切又小心翼翼的呵护着绽开,褪去初时的生涩而渐渐娇媚。 情浓欲浓,不知是谁先把谁弄得欲-火-焚身,只知道良宵苦短,谁也离不开谁 睁开眼睛,外面已是大亮,明媚的阳光从窗缝里透进来,在地板上洒落规则的金色图案。 久姚趴在虞期胸口,长长的发丝铺在大红床褥上,她的一只手还在虞期手里,腰被他占有性的搂着。显然他比久姚醒的早,看见她迷蒙的双眼,笑道:“久久睡好了?” 久姚只感到身下的胸膛颤动,接着就被耳边喑哑的男性嗓音撩动了心绪,他热烫的呼吸灼红了她的耳垂,久姚蚊声答:“好、好了。” 虞期眼底如渊,一瞬不瞬瞧着她说:“久久,你知道吗,你昨晚的表现当真是无可挑剔。” “我” “就是不知弄伤你没有,觉得疼吗?” “没、没有。”久姚娇盖红云。 “要是弄伤了,我会心疼坏的。”虞期把玩着她的手。 久姚臊的满面通红,回忆昨晚他不知餍足的攻占和自己酥甜入骨的娇-喘,越想越觉得那翻云覆雨的激情太是惊心动魄,让她身心都彻彻底底的沦陷,幸福到骨子里去了。 若是往后天长地久的都能被他这样宠着久姚用手指在他手心挠了挠,娇羞看他一眼,嘤咛道:“其实你昨晚很注意了,我能感觉到的,所以不会那么容易伤到。” 虞期笑:“那久久对我昨晚的表现呢,可还满意?” 久姚脑袋顶冒烟:“满、满意。” “有多满意?” “你讨厌。” “看来是不满意了。”虞期故作失落,“好不容易娶到久久,自是要更卖力的讨你欢心,才算对得起你这个无价珍宝。可是久久太爱害羞,让我心中没底,久久,你说我该怎么办?” “虞期,我” 虞期深深一笑,一只手拉过被子覆盖在久姚肩头,抱着她缓缓坐起,吻着她花容低语:“我给你做吃的。” 久姚不禁想到娘曾说,娘嫁给爹的时候,祖爷爷祖奶奶还在世,娘和爹新婚第二天就要早早醒来去拜见祖爷爷祖奶奶,娘还要跪在他们面前上茶,接受二老的祝福和一大堆关于姚府内务的讲解。是以久姚曾暗暗想着,自己嫁人了是不是也得规规矩矩的做个操持内务的贤媳妇。 可真到新婚,她才发现自己的经历和凡世的女子们差了十万八千里。就像现在,她在屋外的廊庑下半躺在虞期怀里,一边看晴空浩雪,一边享受虞期喂给她的羹汤。 第131章 楚云深 打从虞期管伊挚学了这羹汤,不仅越做越熟,还做出了新花样。虞期说,早晨喝太稀的不好,特意把羹汤熬得粘稠馥郁,还添加了岷山的山珍在里面,切成大小适宜的片丁。 久姚吃的半饱时,听虞期柔声道:“下午去走走,再挖点新鲜的来,可还记得你帮过的那对白鹿母子?它们就住在那座山头里,若是你想,我们也可以去看看它们。” 久姚忙说:“我想去。现在越发觉得岷山美了,虞期,下午陪我多走走好不好?” “久久怎么说,我便怎么做。”虞期将她又搂了搂,腾出一手擦掉她唇角沾着的一粒粟米。 久姚娇笑:“虞期,你待我真好。” “待夫人好是应该的。” “虞期我我爱你。”久姚鼓起勇气。 “我也爱久久,希望能和久久永远过下去。” “嗯我不会离开你的,虞期。” “谢谢。”脸颊被虞期吻过,轻轻的,热度却许久不散。 下午晴空澄碧,飞雪如棉,久姚被虞期牵着重温了山里的静谧恬淡。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根本感觉不到风雪和苦寒,反觉得这是独属于他们夫妻的美景。久姚一路欢笑,和虞期一起把手伸进冰凉的雪里挖灵芝,手冻红了也没关系,只要和虞期互相焐手就觉得暖。 那对白鹿母子颇有灵性,知道久姚回来了,从白白的雪坡上奔腾下来,蹄印子如碎花似的洒了两行。 虞期抱起久姚,把她送到白鹿背上,白鹿跳跃而起,久姚笑着高呼。虞期驾云和小鹿跟在她后面,看着溅起的飞雪沾在久姚毛茸茸的狐裘上,那粉红的小脸充满了发自内心的欢喜。 入夜了,他们又和从前一样坐在山崖上看星星,岷山的天空纯净,星子明亮如珠,久姚在虞期怀里懒懒的讲起小时候的事。 讲着讲着她讲累了,时不时嗫嚅两声的唇被虞期封住。他将她抱起,用暖和的狐裘包裹着,一个瞬间就回到了家中。 家中大红色的铺陈还保持昨夜的模样,虞期也不准备卸掉它们。久姚被他放在床上,狐裘滑落,衣衫尽开,衾被将媚-人的春-光半遮半掩。虞期灭了油灯去,久姚抬手环住他,玉指从他发间穿插而过时,忽的被他探进裙摆,惹来她娇声惊呼。 虞期那手指有魔力,扰得她满脸羞红,眼儿迷魅,心里悸动又快活,香汗淋漓的软在虞期身下,听他低笑着在她耳边说些令人羞耻的话。 “虞期虞期”她软软低语,神智一会儿有一会儿无的,一双小手也在虞期身上点了一簇又一簇火。 “久久,你可真磨人。”他粗喘着说,云浓雨急,一个劲的疼爱。 久姚抑不住了,放肆尖叫,又酥软低求,一会儿让他这样,一会儿又求着那样,怎样虞期都依她,生怕小娇妻不舒服了,他就心疼。 一夜缱绻不休,比昨夜新婚还要情浓,到次日清晨,英招和那帮小动物们来拜会了,还听见屋里粗喘娇嚷,木床咯吱晃动。 那狐狸立刻用爪子捂着嘴,笑容万分邪恶。 雪兔和山羊用同情的眼神看向接连露宿两夜的英招,劝道:“我们走吧,感觉没三个月,山君是不会想起还要把你收进袖里乾坤的。” 英招很郁闷,真的很郁闷。它想念山君袖子里的露桃花,在那里睡觉多舒服,露宿岷山冷死了,昨晚借宿狐狸洞,还被睡觉不老实的狐狸给挠了好几爪子。 它好可怜啊,山君太厚此薄彼! “一群傻蛋,还杵在这里做啥,不想被揍就走!”山猪哼了声,转身先跑。 狐狸也笑着跟上,然后是雪兔、山羊,留下英招可怜兮兮的望着门板,最后只好悻悻而去。 久姚一直很喜欢房舍外面那一圈廊庑。 从前她每到岷山,都会趴在廊庑下看雪,然后提着裙子踩过地板,听着木质清脆的响声。 她喜欢什么,虞期就陪她,担心她着凉,他把狐裘铺在她身下。两个人一起看雪,将雪花接在手里,再抓一把廊下的飘雪互相打闹,闹着闹着就滚在了狐裘上,又是一番恩爱需索。 久姚气喘吁吁趴在虞期胸口,背上盖着狐裘,她抓了片雪花,却被虞期握住小手拿到嘴边亲了下。 他突然笑道:“久久该吃胖点了,这身子抱着太瘦弱,都不敢使劲,生怕弄坏了。” 久姚噘嘴:“你都那么使劲了,还想怎样。” 他想了想,说:“久久哪里都好,就是胸小了点。” 哪想到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久姚如被雷劈。也不知从前是谁盯着她胸口看,还说什么很软一类的话。 “不过没关系的,久久。”他笑吟吟道:“有我在呢。” 久姚羞的痴呆半晌,然后一记粉拳砸在虞期脸上,嗤道:“伪君子!” “我既已娶了你,又岂能做伪君子?”他用粗糙的指腹在她手心写字:让我做禽-兽好不好,久久? “你”久姚羞的不想直视这人,一恼怒,扯过狐裘披着就走,回头对光溜溜的虞期嚷道:“不好!不好!” 可她刚跑过拐角处,就被幻影移形来的虞期给堵住。久姚来不及刹住,撞在了虞期胸口,被他抓着扑倒在地,堵上她红肿的嘴唇。 “虞期!”她不断在他肩头挥落拳头。 他用另一条狐裘盖住两人,低低笑道:“尝过久久的滋味,我纵是想君子,也没有半分自制力了,所以,也不做什么伪君子,干脆做禽-兽好不好?” “不好唔”久姚抗议无效,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一只掉进狼窝的小白兔,被这头披着人皮的狼叼在嘴里,再也跑不掉了。 因风青阳还未解封无赦,像是在等哪个具体的日子,而蚕女和青女又不会这么快回来,是以眼下虞期和久姚都对无赦无能为力,只能等着蚕女和青女的信儿,暂时偷闲,专心过甜蜜的日子。 日日畅游岷山,欢声笑语,夜夜楚云深深,恩爱非常。久姚觉得生活从没有这样美好过,仿佛只要拥有虞期的宠爱,再黯淡的世界也会变得精彩纷呈。更要命的是,她如中了毒了,觉得怎样也不够似的。而她知道,虞期也和她一样,怎样都爱不够她。 时间一晃而过,听司宵传信说风青阳这些日子是在用法阵祭炼无赦,要炼满九九八十一天方能解封,怪不得此前他一直没动静。 这消息司宵也让仙鸟告诉了蚕女和青女,让她们把握时间,争取能在这之前请出天帝。 其实虞期心中存了份愧疚,觉得自己身为无赦守护,没能守住无赦便罢,还与娇妻寻欢作乐,不思补救。 久姚搂着他的腰说:“为了这份责任,你已煎熬了一千多年,早就仁至义尽,如今事情的发展已不是我们能控制的,本也该到天帝接手的时候了。”说着又有些疑色,问道:“虞期,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既然无赦这么重要,为什么落到风青阳手里后,天帝还不紧不慢呢?就算他闭关不晓得这事,可还有天后啊,天后明明知道此事却也不出面,虞期,你不觉得奇怪吗?” 相同的疑虑虞期也不止一次想过,他不是不能去九霄天界见天帝,只是他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按道理说天帝定会主动现身。 可如今一切都风平浪静,就好像无赦丢与不丢都没有区别。虞期甚至猜测,莫非是无赦里根本没有封印蚩尤的肉身,天帝连带着将他也骗了? 他宁愿自己是多心了。 久姚见虞期眸底时明时暗,知他心事重重,便贴他更紧了:“虞期,其实换个角度想想,既然天帝天后都不急,那就应该是想好了对付风青阳的办法。说不定是无赦上的封印特殊,风青阳根本解不开呢,这个可能性也是有的吧。” “或许吧。”虞期笑了笑,拍拍久姚的背,“天帝法力无边,非风青阳可比,大概事情全都在他的掌控中吧。如此,我们也不需担心,静待阿筝和青女的消息便是了久久,你有没有发觉,你现在胸比之前大了?” “嗯嗯?”久姚一怔,待反应过来时,羞恼的狠狠击打了虞期的胸膛,“你、你怎么忽然把话拐到那里去了!” 虞期道:“正好言谈间看见了,想起昨晚也亲手丈量过,的确比之前丰匀不少。久久,你自己不曾感觉到?” “我”这话不管怎么接都不对劲啊。 欣赏久姚红红的娇颜,虞期眉梢眼底尽是笑意,吟然笑道:“我之前就说过,有我在便没关系。久久,我又怎会骗你,这些日子我专程花了心思帮你揉的,现在看来效果不错。” “你、你简直”久姚忍无可忍道:“禽-兽!” “久久喜欢就好。” “才不喜欢。” “口是心非。”虞期低头,冲着那红润的小嘴吻下去。 刚触到她菱唇,就听见一声熟悉的鸟鸣响起。 虞期抬起头,和久姚望去,瞧见竟是阿芜朝他们飞来,急匆匆的就落到久姚手臂上。 阿芜的到来委实出人意料,它的鸟爪上还系着根布条。虞期取下布条打开,久姚一眼就认出里面是伊挚的字迹。 伊挚求他们快去亳城救人,晚了怕就来不及了。 第132章 浴火生 伊挚的信无疑像是块突来的石头,打破了久姚和虞期甜蜜如水的生活。 伊挚在信中说,子履拨商国大军去攻打韦国,却不想临近的顾国和昆吾氏趁机来打商国,想把商国拿下。商国兵力空虚,子履调集余下的军队,亲自率军抵抗,十分艰难。 原本这是人世间的纷争,不该求虞期相助的,但奈何偏在这时,雨华被那只失去儿子的母讹兽攻击,五脏六腑都损坏了,巫医说必定熬不过今晚。 伊挚便把这事压下来,瞒着子履叫阿芜快去岷山求助,只求虞期能救活雨华。 久姚一看完内容,脸色全变了,揪着虞期就道:“没想到那两只讹兽居然还在兴风作浪,原来子履曾杀了那只小的。虞期,我们快去亳城救雨华,你不会推辞的对不对?” “久久,你别急。”虞期说:“我们这就走。” 乘着天车抵达亳城时,天还没黑。 虞期和久姚赶到宫里,看见奄奄一息的雨华和四周全在哭泣的宫女。 久姚排开她们,虞期则施法吊住雨华的性命,一边用仙术化去讹兽的妖法,一边修补雨华的五脏六腑。 伊挚求道:“岷山君,还请你定要救活元妃。” “放心,我向你保证她不会死,只是她被妖法所伤,治疗起来需耗费些时间。” “只要元妃能摆脱性命之忧,就是不幸中的万幸。” 久姚见伊挚额头上全是汗,忙变出条手帕为他擦汗,问道:“那只攻击雨华的讹兽是逃跑了?” 伊挚答:“是。它对主君怀恨在心,怕是正因如此才想害死元妃,让主君也尝到它的痛楚。幸亏它袭击元妃时,阿芜冲上去将它击退,否则要是再让它攻下去,怕是元妃就” 久姚咬咬唇,又赶紧说道:“朔儿和胜儿呢?要是那讹兽跑了,他们的处境很危险!” 只见乳母一手抱着子胜,一手牵着子朔,从旁边的小室里走出来。子胜眼圈还红红的,但到底是兄弟俩都没事,久姚总算松了口气。 虞期唤道:“久久,用我之前教给你的术法,围绕寝宫布设一道结界,别让那讹兽再进来。” “嗯,交给我吧。”久姚忙施法去了,待设好结界准备回来时,正好碰到匆匆而来的子履。 伊挚没想到子履会回来,忙跪下来说:“主君,你怎么” 子履冷冷扫他一眼,三步并作两步踏到床边,把雨华的手紧紧握在手里。 “雨华!” 奄奄一息的雨华睁开眼睛,慢慢的聚焦,过了好久才看清子履的脸庞,喃喃道:“主君,你回来了?顾国和昆吾氏退兵了?” “还没有,我暂时脱身回来看你,等会儿还得回去。” 雨华愣了愣,咳嗽着嗤道:“你咳咳回来干什么!咳、咳咳不要因为我而耽误大事!” 子履道:“你出事难道不是大事?伊挚还想瞒着我,也不想想瞒得住不!我早就对宫人下过命令,你和朔儿胜儿只要有什么事,都必须第一时间让我知道!” 伊挚跪着不起。 雨华眼角流出热泪。 子履又看向虞期,腾的一下跪了下去:“岷山君,你对在下的恩情,在下永生铭记!” “商侯不必如此,我一个世外之人,担不起商侯大礼。”虞期淡淡道:“不过我所能做的也只有治好元妃,至于你商国国难,我身为天仙,是不会插手的。” 即便如此,子履也甚是感激虞期。他起身,再度来到雨华旁边,对她说道:“没事就好,我这就回去了。阿芜,跟我一起走!” “主君等等!”雨华挣扎着想要坐起。 子履生怕她这么一动会牵动伤处,只得回身又用动作安抚她。 雨华抓紧时间说道:“主君,一定要击退侵略者,平安回来” “那肯定啊,有你和儿子们在这儿等着,我拼了老命也得守住祖宗基业,让顾国和昆吾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倒是你,别乱动,争取在我回来之前就痊愈,不许担心我,明白不?” 雨华流着眼泪道:“你这是去战场,我怎么可能还不担心啊!你这人什么时候能考虑下我的心情!” 子履皱皱眉,沉吟片刻,问:“雨华,你有什么讨厌的人没?” 雨华怔了怔,答道:“我三哥。” “女的。” “我三哥的二老婆。” “好,决定了!”子履握拳击掌,“姒雨华,你给我听着,你要是敢胡思乱想导致在我回来前还不痊愈,我就去有莘氏把你三哥的二老婆给娶过来做我爱妃!” “你!” “不许担心我,专心治疗。”子履起身就走,手一挥,阿芜落在他肩头,匆匆而去。 雨华突然就泪流满面,哭着哭着却笑起来,被子履气得啼笑皆非。子朔凑到床头拉起娘亲的手,低低说着鼓励娘亲的话。雨华含泪抽泣,用眼神回应子朔:母妃会好的,一定会的,父王也定能击退那些侵略者,回来团圆。 在很久很久以后,当久姚回忆起这段往事,还记得子履归来时受了不轻的伤,而阿芜的左翼被斩断一截。 当时雨华刚刚被治好,直接就晕过去了,久姚将雨华送回床上休息,虞期去帮阿芜修复缺失的羽翼。 是那些攻打韦国的军队在德胜后火速赶回,与终于撑到此刻的子履会合,才赶走了顾国和昆吾氏。这本是大好的消息,可国君与玄鸟的双双重伤,让每个人脸上都笼罩着阴霾。 唯有伊挚笑着说:“大难过了,接下来就该是反扑的时候,很快,就让那些人尝尝变天的滋味。” 后来虞期复原了阿芜的羽翼,子履也伤势渐好。那只讹兽期间曾出来作怪,被子履斩于剑下。 此番顾国和昆吾氏发难,让子履憋了一肚子气,整顿好军备便连夜偷袭顾国,以雷霆之势攻下了顾国都邑,废了顾国国君。 顾国富庶,粮食财物尽归商国所有,顾国百姓们早听说过子履的仁德,民心所向,愿随他征战。伊挚启用埋在昆吾氏的探子们,将昆吾氏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子履拥天时地利人和,朝昆吾氏发起猛攻,旬月激战,终于将昆吾氏这块硬骨头给啃了下来。 昆吾氏的首领不肯受降,自杀了,子履放过了他的家眷,让伊挚去安排这些人。 伊挚临走前,对子履说道:“微臣想起了多年前有莘氏被昆吾氏攻打的时候,那时微臣想,总有一天会亲眼看着昆吾氏倾覆,并将它们的倾覆当作厚礼,送给夏帝。如今终于到这一天了,微臣心里反而不那么激动。” 子履笑容和煦:“这说明你这些年成长了不是一星半点,事事都在掌握中,自然不那么激动了,对不?” “主君教训的是。” “行了,不废话了,你去忙吧,我去看儿子。再不上他们面前晃悠晃悠,雨华就要揍我了。” “是,微臣这就告退。”伊挚笑得有几分暧昧。 子履撇撇嘴,没理他,猜也知道是自己在伊挚眼里落了个怕老婆的定位。 伊挚做事效率很高,有条不紊,很快就安排好了昆吾氏首领的家眷,将其他诸事布置下去,回返亳城。 他这些日子光在忙,也没顾上和久姚说话,心里愧疚,故此一回来就把时间都分给久姚,拉她一道在宫中散步,笑着弹了下久姚的额头。 “疼。”久姚嘟嘴,“伊挚哥哥这习惯怕是改不了了,还好没被虞期看见,不然他又要说你。” 伊挚笑言:“我还真有些害怕被岷山君埋怨,别看他对你温柔,对我们就一板一眼,高高在上严肃的很。” 久姚歪着脑袋说:“也没这么夸张。” 伊挚含笑打量着久姚,她的肤色比从前更好了,柔滑无瑕中还多了些红润。大概是成了人-妻,眉梢眼底的柔和缱绻,让人一看就觉得无时无刻不散发出幸福和温暖,一颦一笑间,初熟的风韵丝丝入骨。 视线再落到她盘起的发髻上,伊挚摇头笑叹:“以前常说阿久的头发是女子中少有的好,堪比有施氏最好的丝绸。现在这么盘起来,却是没法再给我们这些闲杂人等看了。还是岷山君好福气,这么美的头发以后就只有他能卸下来欣赏。” 久姚脸一红:“伊挚哥哥才不是闲杂人等呢。” 伊挚也不打趣她了,他抚过久姚的肩膀,关怀道:“阿久,这一个月你在岷山过得好吗?” “嗯,当然好,虞期他对我真的特别好。” “是有多好?” “就是特别好。”久姚说着就想到某条披着人皮的狼在婚后原形毕露日夜缠着她索取,脸上不自觉的红了两团。 这样子自然逃不过伊挚的眼,他笑了笑,说道:“岷山君的确是你的良配,阿久,看见你过的好,我也不用再多为你担心了。” “伊挚哥哥放心,我和虞期定能继续这样走下去的,只除了就是无赦的事有些恼人,我们还在等阿筝的消息,现在一切都还是未知数,说实话,我有些害怕” 第133章 回门日 伊挚想了想,拍拍久姚的肩膀安抚她,又朝北方的方向远远的看了一眼,说道:“照你所说的,有几位神灵在保护有施氏,有施氏必定安全。阿久,你和岷山君也差不多到了回门的时候了。” “嗯,虞期也和我提过回门的事,我们想着你们这边差不多没有后顾之忧了,我们就走。”久姚问:“伊挚哥哥,现在连好战的昆吾氏都败给了商侯,伐夏之举是不是要正式开始了?” 伊挚说:“不急,再等等,还是要先测试一下九夷之师对夏帝的忠诚度。” 久姚还记得上次,子履停了给夏帝的纳贡,夏帝号召九夷之师讨伐商国,九夷之师全都响应了。然而九夷各部族也深受夏帝压榨,忍耐力总有到极限的时候,等下次子履再停止纳贡,若九夷之师不再听从夏帝的命令、不讨伐商国,那商国便能振臂一呼,带领诸侯们反夏了。 七日后,久姚和虞期回到有施氏。 久姚的娘一听说女儿来了,高兴的合不拢嘴,一路小跑去正厅迎接久姚。 “娘!”久姚执起娘的手,绽开深深的笑靥。 虞期跟上,施礼唤道:“娘。” 原本女婿称娘天经地义,然虞期是何种身份,久姚的娘被吓得都有点六神无主,忙去扶虞期:“岷山君折煞民妇了,这、这” 久姚不由笑出声:“娘,虞期把你当长辈、当家人,你也别再当他是岷山君了。” 久姚的娘不好意思的笑道:“是我多此一举了来人,上茶!” 很快有女奴端着陶制的茶壶和茶杯走来,久姚扶娘坐下,虞期从女奴手里接过器具,倒好茶水,在久姚的娘面前缓缓跪下去,双手奉茶。 “岷山君,这!”久姚的娘又惊得差点站起来,硬是被久姚给压下去了。 久姚笑:“娘,虞期给你奉茶呢。” 久姚的娘受宠若惊,坐好了还不自在,却见虞期笑容浅淡,目光真诚,这才双手接过茶,回道:“一家人就不必客气了。” 久姚把虞期扶起来,笑言:“我娘曾说,当年她嫁给爹爹的时候,都是去给公婆奉茶的,怎么到了你这里都反过来了。”说罢又觉得有点不妥,虞期的爹娘早就不在世了久姚改口:“虞期,我就是随口说说的,你别多想。” 虞期轻笑,并未放在心上。 当日两人在姚府过夜,晚饭又是虞期准备的,久姚的娘让女奴们帮他,可别把他辛苦到了。虞期倒是无所谓,还把他钻研更新过的羹汤又更新了一版,盛给久姚和娘尝。 久姚的娘早就觉得这羹汤美味,不想虞期把它弄的更美味了,一时激动道:“没想到我们家阿久是个有后福的,能嫁个岷山君这样的好人。” “娘过奖了,这是我该做的。”虞期道。 久姚脸红的喃喃:“娘你不知道呢,虞期待我可好了,你从前还说怕我嫁给他会后悔,实际上是如果我不嫁他,你我都会后悔呢。” 久姚的娘打趣道:“怪不得人们常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看看我们家阿久,句句都帮着夫家说话。” 久姚嘟囔了一番,声音太小,也不知说的是什么,久姚的娘越看越高兴,掩嘴笑了起来。 夜浓时久姚和虞期宿在久姚未嫁时的闺房里,这闺房还保持着成亲那天的装饰,所有的红绸、囍字都没拆。久姚自然而然想到成亲那晚,亏得自己精心打扮、满心期待,竟是被泗水河神给搅黄了,想着想着露出不满的表情。 忽的被抱起,还没明白过来怎一回事,就被放在床上了。久姚对上虞期深深的、燃着两簇火苗的眼,埋怨道:“你怎么这样” 虞期感叹:“能娶到久久真好,有时候想到往日一个人在岷山孤守,竟也不觉得多苦了,这都是久久的功劳。” 久姚心里一酸:“虞期,我在你心里真的这样好吗,能让你看淡那么多年的孤苦伶仃。” 虞期点头:“如果我没有受那些苦,也不会遇到久久,这么一想就都释怀了,大概唯一还郁结的就是风青阳和无赦吧。” 久姚双手捧住虞期的脸,柔声道:“先不想了,我相信阿筝和青女大人,最重要的是,还有天后呢。” 被她一安慰就有出奇的效果,虞期趁机堵住久姚的双唇,辗转厮磨,听见她柔顺的呻-吟,身子也被她细嫩的藕臂搂住,他稍一用力就把她完全压在床褥里,小心抽掉她的头饰,青丝在艳红中如水一般的铺开。 虞期眼底更深,身体里烧着团烈火,狠劲的冲击全身,而首当其冲的那里早就变得跟铜烙似的,久姚看得到也感觉得到,红着脸嗔道:“你、你简直” “它一见到久久就这样,我也没办法。久久,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你、你唔——禽-兽!虞期你这个禽-兽!”久姚喜悦中夹杂着哀嚎。完了,施久姚你真是自作自受,怎么就被一头披着人皮的色-狼给叼回家了呢? 窗外好像有谁在低笑,久姚也不知是不是幻听了。一番激烈欢-爱,她软在虞期怀里喘息,浸-淫在只属于夫妻间的余韵里,却突然听虞期说:“刚才娘在外面。” “什么?”久姚惊得差点滚下床,“你知道娘在外面还!” “久久害羞什么。”虞期笑道:“夫妻恩爱是好事,娘是过来人,自然知晓,此番只会更为你高兴。” 久姚羞道:“说得好似我爹爹跟你一般,总压榨我娘。” “此言差矣。久久何不想想,若没有爹娘,哪里来的你?” “你”久姚只觉得如今虞期的脸皮是赛过城墙厚实了,娇嗔瞪他两眼,却只在他眼底看到眷恋深情,只好败下阵来。倒是听了虞期适才的话,久姚不禁想到“孩子”这个话题,看向自己平坦的小腹,喃喃:“虞期,你说我会不会怀上” 虞期眼底跳过两丛异芒,顿了顿,扳过久姚的脸道:“久久,有件事我需要告诉你,你听听就罢,不要有什么压力和负担。” “什么?”久姚神色肃了些。 虞期尽量放缓语速:“你中过钦原之毒,又吃下返魂树的树根,这两者都是极阴之物。” “虞期,你的意思是” “你可能很难受孕。” 久姚露出吃惊的表情。 虞期抬手抚过她眉眼,怜惜道:“对不起本想告诉你,然而”他喃喃,神色已很是自责。 久姚渐渐回复神色,笑了笑:“反正我们要一直在一起呢,也没什么。我想只要顺其自然,我们总是能有孩子的吧,更别提我又不是急着想生孩子。” “久久,委屈你了。”虞期吻了吻她的嘴唇。 久姚娇笑:“我不介意,就是我娘可能比较难抱上外孙我会和她解释。” “嗯。” 此次久姚回门,虽然动静不大,但毕竟有施氏都看见英招和天车了,故而久姚的娘那些闺蜜好友都得知久姚回来,轮番的前来拜会。 久姚和虞期祭拜完姚呈意后,又陪着娘忙了一阵,那些闺蜜好友看虞期的眼神也挺矛盾的,多少带着点敬畏的成分在。也有人在背地里议论久姚的胆大,竟是放弃人类的身份只为了和那个男人在一起。 前来的客人里还有娘最好的朋友赵姨,以及赵姨的那个据说暗恋久姚的儿子。 那儿子打从进了姚府开始,就觉得脊背冷飕飕的,总有两道凌厉的视线像刀一样割在他身上,他很纳闷这股莫名的敌意是哪里来的。 看见久姚盘着发髻,气色水润柔和,赵姨这儿子心里也有些遗憾久姚不喜欢他。然后那两道凌厉的视线又落在他背上了,这次他赶紧回头,看见的正是虞期吟然含笑,玉容生辉,眼底却冷的跟针扎似的。 赵姨的儿子一哆嗦,心想不愧是仙人,这是会读心术不成? “你快坐啊,怎么还站着。”久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拉了拉赵姨儿子的袖口,却接下来就接收到虞期不善的目光,久姚也不怕他了,娇嗔瞪了他一眼,对赵姨的儿子笑道:“你快坐。虞期,给他倒杯茶水,他娘是我娘最好的朋友。” 虞期眉角抽了抽,心里翻江倒海了一阵,还是默默倒茶奉上。 没多久两人回门的日子就被一只仙鸟给打破了。不用说,这仙鸟是司宵派来的,仙鸟腿上拴着的书信,带给久姚和虞期一条意料之外的消息。 ——泗水公子四处找虞期,都找到羽山去了,见了司宵二话不说就跪地磕头,只求能见到虞期,喊虞期一声爹都行。 原本两人都不想搭理泗水公子,也懒得管他是遇上什么事导致态度变化这么多,但司宵在信里不断强调,他快要撑不住泗水公子日日夜夜哭天抢地的哀求了,恳请虞期和久姚一定要自己的事自己解决,别拉他下水。 出于道义,两人只好去见了泗水公子。 泗水公子果然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一看见虞期和久姚,二话不说先跪着磕了三个响头,硬是把久姚给搞蒙了。 第134章 作死了 虞期始终把久姚护在身后,她看着地上的泗水公子,淡淡问道:“公子这是做什么?” 泗水公子一把鼻涕一把泪道:“阿久,我的好阿久不不!岷山君还有夫人,求你们救救本公子吧,从前本公子冒犯你们的,都请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本公子吧!岷山君,求你把那个小瓶子借给我,本公子是泗水里的独苗啊,求求岷山君别让我绝后!” 这什么牛头不对马嘴的。久姚皱皱眉,在心里理了半晌才明白点什么。之前她曾踢了泗水公子的命-根子,看样子泗水公子是残了,估计要治好他便得用虞期的那个瓶子? 久姚冷道:“之前泗水河神帮夕儿做事,以换得风青阳治好你,我还以为你已经都恢复了。” 泗水公子哀嚎:“那风青阳就不是个东西!全都是嘴上答应的,就跟我爹说要治好我就需要用到以精纯元阳仙气炼制的仙家法器,让我爹找法器去!我爹找了好久,这才知道岷山君有个宝瓶正好是用精纯元阳仙气炼成的!阿久,阿久我亲自来求你们,你们就救救我吧,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你们面前了!我爹也不会找你们麻烦的!” 被泗水这对父子害了那么多次,久姚才不会相信泗水公子的保证,她说道:“虞期是有那么一个宝瓶,但就在月前,那瓶子落到风青阳手里了,风青阳没告诉你们吗?” “什么?阿久你说什么!”泗水公子显然很吃惊。 久姚冷笑:“看来他真没告诉你们,当时我把夕儿关在那瓶子里,用夕儿做要挟,才从风青阳手下逃走。这么看来,风青阳如今大概是把那瓶子给夕儿用了,那瓶子里的仙气能治疗夕儿的伤,对她也有好处。” 泗水公子在愣神了片刻后,咬牙切齿啐道:“风青阳!不要脸的东西!竟敢耍本公子!阿久,你确定你没骗我?” “我骗你做什么,那宝瓶的确是给了风青阳了,你再在我们面前跪几天都没用,我们没法帮你。”她也不想帮他。 泗水公子从地上爬起来,一双眼底暗恨无比,牙齿都磨得发响。 “杂碎!”他骂了风青阳一句,掉头就走了。 方才一直在旁沉默的司宵,这才走过来,说道:“总算是走了。” 虞期瞧他一眼,冷道:“就是我们不来,你也有的是办法打发了他,可你居然没能做到。” 司宵嘴角微末抽了下,摆出四平八稳的姿态道:“你这样和长辈说话不好,来,该叫爹了。” “你果然适合白日做梦。”虞期拉着久姚就走,久姚回头给司宵一道歉意的笑,虞期则直接没再理他。 泗水公子驾云离开羽山,想着久姚的话,气得牙痒痒。 他听爹说过,风青阳是魔帝蚩尤的手下,不知道真身是什么,反正魔族就是卑劣的玩意儿,要不是看在能给他们父子好处的份上,他爹怎么会帮魔族做事。 却没想到这风青阳这么阴,明明手里有个宝瓶,却还让他们父子去找其他法器,简直岂有此理。 泗水公子越想越生气,再想到久姚说风青阳是把那宝瓶给夕儿了,不由鄙视的哼了一声。 夕儿那放-人,也就风青阳把她当宝贝吧! 怀着恼意,泗水公子跑去夏帝的王宫。整个王宫里都弥漫着冰冷阴寒的气息,那是风青阳的气息。这种压迫的感觉起初也让泗水公子打哆嗦,但一想到自己是神祗,这种优越感便教泗水公子不把风青阳放在眼里,直接跑去夕儿的寝殿要东西。 夕儿的寝殿总是阴暗无光,窗帘终日都是落下的,从不见卷起来。这里没有宫女伺候,整个寝殿从踏入的一刻起便阴森森的像是世室下的地宫。 据说这里只是夕儿偶尔小憩的地方,多数时间她是住在风青阳那里的。 泗水公子冲进寝殿内室,正好看到夕儿蜷缩在一件大衣下,手捧一支黑漆小瓶,瓶上推一支红梅花,那开敞的瓶口正不断朝外溢出仙气,泗水公子感受的出来,这是精纯的元阳仙气,果然这法器能治好他! “风青阳你个杂碎!”泗水公子低低咒骂一声,同时朝夕儿走去。而夕儿也听见他的咒骂,警惕的扭过脸来。 她没想到泗水公子会来,更听见了不堪入耳的谩骂,雪白的脸上立刻堆上一层戾气。夕儿握紧瓶子,捏着衣服站起,被浓艳妆容修饰的双眸装满了风雪,冷道:“我刚才好像听见了什么难听的话啊,公子,你怎么有闲心来这里了?何不将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泗水公子骂道:“风青阳那个卑劣的杂碎!说好了要把本公子治好,却将能治好本公子的东西放在你这儿!快把那个瓶子给本公子!” 夕儿眯眼冷笑:“用精纯元阳仙气炼制的法器多的去了,不止这一个,凭泗水河神的能耐还能找不到别的吗?是你们自己找不到,关青阳什么事。” “你贱-人!骚-货!你敢耍我!”泗水公子咬牙切齿,跑上来就要夺瓶子。 夕儿躲开了他,却被他扯到大衣。大衣滑落至腰处,里面竟是只穿着单薄的丝绸。丝绸很透,昏暗中透出的皮肤白嫩细嫩,匀称的肩膀和腰肢就映在泗水公子眼里。 泗水公子顿时目光亮了一下,好色的毛病又犯了,眼见夕儿提上大衣要走,立刻拦住她去路,嘿嘿笑道:“听说不少男人都拜在你裙下了,本公子倒是很想感受下你裙下是什么滋味。” 夕儿神色一冷,狠声笑道:“泗水公子,你爹没教过你吗,不是每个女人你都可以去挑衅的。” 泗水公子淫-荡的笑一僵。 夕儿讥讽:“一个施久姚就已经把你给废了,你还以为这是从前呢?” “你!贱-人!”泗水公子被揭了伤疤,这才想起自己已经不能人道,顿时火冒三丈。 这个贱-人!他就是现在整不了她就怎么样,照样不会便宜了她! 泗水公子将夕儿的大衣扯住,夕儿欲施法回击,然而上次被久姚用天后的法力打出的伤还没有痊愈,且昨夜刚蜕了层皮,气力十分不济。她没能支持住,就被泗水公子扯掉衣服,接着一双咸猪手把她按在地上,夕儿挣扎着去踢泗水公子,又被他用肥胖的身体压住。泗水公子狠狠瞪着她,朝着夕儿肩头就是一口。夕儿惨叫,痛骂道:“畜-生!滚!给我滚!” 这样的境遇已经许多年不曾遇到了,夕儿想起自己还是公主的时候,夏后氏被反贼篡权,她日日被不同的男人欺-凌,连猪圈里那些猪都不知比她过得好上多少倍。那时候那些男人的嘴脸,就像泗水公子现在这样,完全不把她当人,而他们自己也更像是畜-生,不,连畜-生都不如。 夕儿的嘴角勾起一道妩媚又阴暗的弧度:“公子,你废都废了,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小心青阳突然过来教训你,青阳可是会杀了你的。” 泗水公子的咸猪手在夕儿身上游-走:“你个小贱-人,等本公子把你伺候舒服了,看你还想着那个杂碎不!” 夕儿一字字道:“你没资格说他。” “小贱-人,我让你还说!”泗水公子朝着夕儿的唇压过去,他还不信这万人骑的女人他搞不定,风青阳算什么杂碎?还敢在他面前耀武扬威?他还偏要玩玩风青阳的女人。 可泗水公子做梦都没想到,还没等他吻到身下女人的红唇,他就被一支剑贯穿全身。一股泰山压顶般的寒意瞬间弥漫整个寝殿,而泗水公子只感到腹部一阵麻,接着就被剧痛刺激的惨叫出声。 他的惨叫令夕儿怔住,她下意识要挣脱泗水公子,却见泗水公子直接被人踢翻,接着她就被风青阳拉起来。 “青阳” “嗯。”风青阳面如冰块,看了眼泗水公子,冷漠的眼底那股暗恨凌厉的让泗水公子直哆嗦。 “你你”泗水公子嘴角流出血,贯穿他的剑是风青阳的法力所化,他根本无力化解,只感到身体在迅速冰冷,灵魂在被抽离他要死了!他会死!这该死的杂碎居然敢杀他! “不要脸的东西,你、你” 不等泗水公子将话说完,风青阳便一挥手,插-在泗水公子身上的剑又狠狠朝里一插。泗水公子仰头喷出鲜血,要死要活的瞪着风青阳,直到没气了,也不敢相信风青阳居然真对他下杀手。 夕儿呆呆看着泗水公子的尸体,瞧见一缕魂魄从尸体上飞出,泗水公子的三魂七魄在咬牙切齿的怒骂。 风青阳二话不说,手一挥,那支剑从泗水公子的尸体上飞出,直接把魂魄斩成碎片。 形神俱灭!连夕儿也被惊住了,她望着碎散的魂魄在周围飞舞,被风青阳弹指化为飞灰,震惊的扭头看向风青阳。 “青阳,你” “他该死。”风青阳冷冷说道,冰寒的目光仿佛把泗水公子的尸体穿出密密麻麻的窟窿。 他来到夕儿身边,用脱落在地的大衣重新把她包裹起来,说道:“上我那儿去。” 夕儿呆呆的点头,泪水满溢到眼角,把眼角都濡湿了。她朝风青阳伸出双手,风青阳会意的将肩颈凑过来让她搂住,同时轻轻将她抱起。 正要走,寝殿外传来一群人的脚步声,同时还有些独属于神族的气息从外面溢散进来。 风青阳忙将夕儿放去床上,落下帘子遮掩住她,然后施法,把自己变身成虞期的模样。 第135章 乱吃醋 外面那些脚步声进来了,是泗水公子手下的鱼虾螃蟹。 它们一路追随泗水公子的,因法力稍差些,来晚了一步,一进来就看见泗水公子死不瞑目的样子,而他的灵魂已经不知道跑什么地方去了。 再接着,他们看见了风青阳所幻化的“虞期”,脸上的冰冷是一种让谁都不想靠近的危险,他用冰冷的、略带挑衅的目光盯着这些鱼虾螃蟹,仿佛在嘲笑他们:你们就算早一步来,也照样要面对如此结局。 鱼虾螃蟹们震惊了,然后有谁惊恐的呼道:“公子被害死了!” “岷山君你居然——” “快、快回去告诉河神大人,快!” 脚步慌张的鱼虾螃蟹们,甚至连撤退都退得狼狈不堪,有人想收敛泗水公子的尸体,却被风青阳冰冷的目光刺得浑身战栗。 风青阳直接一脚将泗水公子踢过来,尸体滚到鱼虾螃蟹的脚下,他们忙托起泗水公子,仓皇而逃。 风青阳自是不会拦着他们。他在他们走后恢复到本来的模样,快步到床边,撩起芙蓉帐,对夕儿道:“走吧。” 夕儿惊魂甫定,忽然怯怯的呢喃:“青阳,我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风青阳伸到她腰间的手停滞在那里,他看着她,等着她说下文。 “被泗水公子压下去的时候,我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就是还没遇到你的时候” 风青阳神色稍变,眉尾扬了扬,眼中有着复杂的情绪。他用另一只手覆盖过夕儿的眉毛、然后是额角,鬓发,手掌在她额角停留了许久:“再忍忍,很快魂契就能结束,你如愿一死,就不会再记得这些。” 夕儿自嘲的一哼:“那我是不是会把青阳也忘掉?” “嗯。” 夕儿苦笑着贴到他怀里:“我一心求死,可是,想到以后再也记不得青阳了,心里会很难受呢。” 风青阳仔细用遗落的大衣把夕儿包好,抱她起来,回道:“我宁愿你死。” 夕儿胸中一震,吃吃笑出声来。 宁愿她死、宁愿她死比起她自己,青阳更难以忍受她每月的蜕皮之苦呢。 她问:“我还要等多久?” “很快了。”风青阳说:“祭坛的法阵快要完成,我会在天帝出关前夕解封无赦。那是天帝最无暇顾及下界的时候,即便是解封无赦会引起大地震荡,天帝也只能干看着。” “可他毕竟是天帝,法力不可想象” “夕儿,我知道他是怎么盘算的。”风青阳的唇抿作一道直线,沉默了会儿,说道:“你也知道,我来人间的目的,不单是为了无赦。无赦,只是顺便的。” 夕儿迷惘的眨眨眼,然后笑了,她搂住风青阳,把全身都缩进他怀里:“是啊,无赦只是顺便的呢,其实天帝根本不知道你的首要任务是什么。青阳,我现在很累,回去了你陪我休息会儿可以吗?” “嗯。”一阵风来,风青阳侧身用自己的袖袍将夕儿挡住,调整了她肩上的大衣,将她头顶也盖住。 那些鱼虾螃蟹在仓皇回到泗水后,托着泗水公子的尸体,将所看到的一切都告诉泗水河神。 泗水河神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还没等扑在儿子尸体上,就差点晕过去。 尔后整个水晶宫殿里哭天抢地,泗水翻腾,如海啸般掀起一层层巨浪,吓得泗水畔的住民全都四下逃散。 再接着,从泗水底传来一声绝望的怒吼: “岷山君!小神与你不共戴天,有你没我!” 远在岷山的虞期,并不知自己被嫁祸。那日他和久姚在羽山小住后,因为一整天都被司宵和女苑逼着喊爹娘,便带着久姚回岷山去了。 显然,还是岷山最快活,没旁的地儿比家里更舒心了。 英招这次学精不少,一回到岷山就拦住虞期,表达前些日子没处睡觉的痛苦。 虞期也不想让英招影响到他和久姚的二人世界,便施法在狐狸洞附近变了个不错的窝给英招。这回英招满意了,开心入驻新家,和狐狸当起了好邻居。 晴空浩雪,雪花如鹅毛似的落在廊庑的外面。 老质的木板上铺着暖和的狐裘,久姚玉体横陈在狐裘上,粉面染着情-欲,眼儿魅人,勾得虞期在她身上为所欲为。 另一张狐裘盖着他们,时不时泄露春-光。不断起伏的狐裘显示了尽情缠-绵的激烈,身下的木板嘎吱作响,夹杂两人急促的喘息。 在这种时候岷山的妖灵们是绝不敢靠近的,除非活腻味了,这也是久姚愈加放纵的原因。虽然她还和从前一样,动不动就红脸害羞,可真到动-情的时候,却比从前放肆的多,一个笑容一个款摆,就把虞期弄得五迷三道,什么理智都没了。 带着无限的满足,久姚静静伏在虞期胸口,回忆方才的激-情。腰间被虞期轻揉着,熨帖又宠溺。 久姚懒懒眯起眼,朝远望去,却没想到竟望见两个人在朝这边走来,定睛一看,原是蚕女和青女回来了。 久姚忙说:“是阿筝和青女大人!” 虞期抱着她坐起,手一挥,久姚就发现自己竟然整整齐齐的穿着衣服,再看虞期,也穿的工整严肃,她嘟嘴哂道:“衣冠禽-兽,变得倒快。” 虞期宠溺的轻笑,两人互相系好狐裘,拉着手迎过去。 待到二女面前,久姚松了虞期的手,激动的和蚕女执手,问道:“阿筝,怎么样,这一趟还顺利吗?” 蚕女道:“说顺也顺,说不顺也不顺,一言难尽,还得慢慢道来。” “那你们快进屋吧,我去泡茶,大家慢慢说。”久姚调头就回去了。 虞期很高兴妹妹归来,但是对久姚放开他的手而去和妹妹亲近这件事,有点控制不住的吃味。他知道自己这情绪简直幼稚到极点,却根本没法摆脱这种心绪。 他的久久,已经把他完全掌控了,偏他还甘之如饴,只能怪自己。 久姚泡好了茶水,几个人倚窗而坐。外面的雪花偷偷飘进茶水里,融化在袅袅茶香中。 蚕女饮下口茶,道:“天帝不肯出关,任我们百般央求,仍是没能见到。” 久姚讶然:“那你们” “只有去见天后了然而天后却说,无赦的事天帝都知道,他自有安排。” “自有安排是什么意思?”久姚皱着眉。 青女柔声说:“天后也未和我们言明具体是怎么回事,不过她让我们带话给岷山君。” 虞期端着茶杯,静静看着青女。 “天后说无赦被骗走的事怨不得岷山君,这一千多年辛苦你了,往后,你自由了。” 这样的说辞虽说是虞期和久姚能设想到的,更是他们渴望的,但此刻听着,虞期却丝毫不觉得激动。无赦何等机密,他为了镇守无赦又花了多少心思和时间,如此重要的东西被骗了,为什么结局是虎头蛇尾? 虞期眼底一分分暗下去。 久姚观察他的表情,忙劝道:“不管怎么说这是好事啊,虞期,你终于完全自由了,我们可以游历大江南北,还可以去海内十洲,这样的日子不正是你企盼的吗?别想那么多了,本来风青阳也不是我们能对付的,而且他也还没解封无赦呢。” 蚕女道:“还有十日,就该是无赦解封之日,不论天帝天后有什么安排,我们都应去看看。说实话,我心中极是不安,害怕魔帝蚩尤真的复活,那样神州将再度陷入混战,后果不可想象。” 一向温柔的青女也显得忧心忡忡,握紧自己的竹箫,眉如团紧的柳叶。 后来互相说了些调节气氛的话,久姚喊岷山的那些妖灵过来一起玩耍。英招领着妖灵们来了,青女抱起雪兔抚摸它的软-毛,狐狸则两眼发光的瞧着蚕女身上的马皮,用毛茸茸的爪子摸来摸去,似是觉得质地太好,竟有点嫉妒。 中午留了客人们吃饭,久姚挨着蚕女,时而交头接耳,亲近的很。这让虞期不太习惯,平日里久久都是挨着他的,怎么妹妹一来,久久就冷落他了。 虞期不咸不淡道:“阿筝,你和久久有什么话要私底下说。” 蚕女道:“女儿家的话题,哥哥还是勿掺和的好。” “是啊虞期,你和我们说不到一起去的。”连久姚也这样说。 虞期只觉得饮入喉中的茶滚烫滚烫的,都快冒烟了。心里那丝吃味的感觉在飞快的扩展,扩张的速度和范围他都控制不住,眉头皱了起来。 久姚没察觉原因,仍和蚕女无话不谈,到晚上入寝时更是挤在一起,有聊不完的话。 虞期不习惯,不习惯到极点,躺在床上觉得什么都是残缺的。平日搂在怀里的娇妻被妹妹抢了,独守空房的感觉太可怕。 一宿没睡好,早晨见到娇妻和妹妹在廊庑下有说有笑,虞期问道:“阿筝,天帝册封你之时,可有给你指定道场?” 蚕女道:“都广之野的那棵参天桑树算是我的道场,不过我很少在那里,这些年多半在各地为我兴建的蚕神庙中歇息。” “蚕神庙兴建的应比我这里好上许多吧。” 蚕女怔了怔,怎么觉得哥哥说话的语调怪里怪气的,竟有点像闹别扭的小男孩。 久姚也讶然打量虞期,企图看出他是哪里不对劲。 还是青女旁观者清,莲步而来,柔声轻笑:“岷山君是觉得妻子和妹妹亲如姐妹,倒将他冷落了呢。” 第136章 闹岷山 被青女拆穿,虞期面不改色,目光炯炯盯着久姚。 久姚会意,瞬间脸红如石榴,娇嗔道:“哪有你这样当哥哥的好不容易找回阿筝,你还、还” 蚕女也无奈笑道:“青女,随我走走吧,我就不在新婚燕尔的哥哥眼前添堵了。” “阿筝”久姚难为情的唤道,最后羞恼瞪一眼虞期,拎起裙子跑走了。 蚕女再也耐不住笑意,转身用袖子掩住发笑的样子。青女和虞期目光随着久姚,看她踏过厚厚的积雪,两行足印旁是裙子荡出的雪浪,她羞窘的越跑越远。 就在蚕女想再说话的时候,忽听虞期喝道:“久久当心!”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久姚身后的山头上忽然幻化出泗水河神。当久姚发现时已经晚矣,泗水河神施法朝久姚攻来。 “久久!”虞期飞身而出,这瞬间心都要跳出嗓子眼。 久姚躲开了一击,那一击击中了旁边一棵树,偌大的松树炸成飞灰。 泗水河神这是要杀了她!意识到这点,久姚爬起来就跑,使出所有能耐朝虞期飞去。 泗水河神再发动下一击,神力幻化的刀刃直击久姚后背。虞期将久姚抱住,来不及化解那刀刃,一时间本能的将久姚压下去想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替她挡住攻击,却见一把巨大镰刀从身侧飞来,将泗水河神的神力切断在距离虞期不过一尺之外,飞散的神力重重打在虞期身上,他抱紧久姚,咬牙扛过这一轮冲击。 “哥哥!兄嫂!”蚕女飞身落在虞期身边,单手一引,巨镰回到她手中。 泗水河神目眦尽裂,低沉吼道:“蚕、女!” “为何要杀我兄嫂?”蚕女喝道。 “岷山君无耻小人!害死犬子,小神要你们夫妻偿命!” 泗水公子死了?三人心中一震,露出莫名的表情。那泗水公子明明是去找风青阳要瓶子了,怎就死了?就算死,也该是风青阳下的手吧。 很快想明白这点,虞期冷道:“我不曾杀他,河神大人是不是误会了。” “少废话,岷山君,纳命来!”泗水河神变出一把银闪闪的宝剑,聚一身神力,疯狂的攻来。 看出他这是想玉石俱焚了,蚕女横在虞期之前,挥舞镰刀扛下泗水河神的进攻。两人斗了半晌,泗水河神下手尽是杀招,忽然间眼睛变得血红无比,一身神力犹如染了瘟疫般化作黑色,叫嚣着从他体内散出。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令蚕女撑不住,勉强撑住几招,胸中气血翻涌,退后调整气息,仰头就看到泗水河神通红的眼和狰狞扭曲的表情。 蚕女喃喃:“这是” “他走火入魔了。”虞期喊道:“阿筝,退开!他想和我们同归于尽!” 蚕女来不及退开,虞期挥手用仙术将久姚送去青女身边,一边幻影移形到蚕女旁侧,向前一步保护在蚕女之前。 “河神大人有什么事就冲着我来,不要为难我妹妹和夫人。” 泗水河神仇恨的怒吼:“小神要将你们都杀干净,去给犬子陪葬!一个也别想逃!一个也别想逃!” 任谁都看得出泗水河神彻底入魔了,此刻从他身上散发的那些黑气,分明是魔族的气息。一念是神,一念堕魔,一切都在一念间。泗水河神被杀子之仇占据了头脑,只知道要给儿子报仇,他要杀了他所能看到的这几个人,一个也不放过,唯有用他们的血和魂灵,才能祭奠他唯一的儿子! 发狂入魔的泗水河神,以一当百,发起的攻击全都带着自杀性。他要杀,杀不了便同归于尽。这猛烈的威力蚕女挡不住,连与泗水河神不相伯仲的虞期竟都觉得难以支撑。 仇恨和入魔让泗水河神变强了太多。 激烈对抗,使得岷山震动,树顶的雪团团落下。久姚站不稳,青女拉住她,那双悲天悯人的眸子里倒映着激烈的战况,然后慢慢的聚光,化作一片深沉的决心。 只见青女蓦然掏出那块天后的令牌,朝着泗水河神打去。 没人想到青女会突然使出杀手锏,那枚承载天后神力的铜令牌飞到泗水河神面前时,他还没反应过来,只以为是什么碍眼的东西。 可接下来他便如被打落无间地狱,天后的神力足以毁天灭地,化作一张日光编织的网将他困在其中,金光四射,泗水河神整个身体都被旋拧、扭曲,他发出惨不忍闻的惨叫,脸上的表情都被刺眼的金光掩盖。 久姚从五指缝隙中看着泗水河神的惨状,对青女道:“那块令牌我记得青女大人说过的,只能使用一次,却能杀神,让神灵形神俱灭泗水河神会连魂魄也烟消云散是不是?” “这的确是一了百了的做法了”青女眼底有几分怅然,喃喃着,一瞬不瞬盯着逐渐被撕碎的泗水河神。 她忽而挥手,将令牌收回,只见泗水河神的身体碎成千百块,随飘落的积雪纷纷扬扬落满山头,红白交加,触目惊心。 而泗水河神的三魂七魄尚在,还带着一副疯狂的表情,拼命的想要化为实体,再来索命。 青女幽幽叹道:“几千载修为不易,你这又是何苦”她吹奏起竹箫,慈悲温婉,宁静入骨,箫声化作浅浅的光带包裹住泗水河神的魂魄,洗涤了魂魄的戾气。渐渐那魂魄淡了,泗水河神的谩骂也停了,随着一支箫曲结束,泗水河神的魂魄消失在无尽中。 青女放下竹箫,眼底的悲悯穿透远方无边无际的天空,无声叹息。 蚕女淡淡道:“你终是收回天后的力量,送泗水河神去往生了。” “是啊,我做不来狠绝的事,没法看着别人魂飞魄散彻底消失。” 威胁清除,久姚朝着虞期和蚕女跑来。 虞期忙抱住她,问道:“没伤着吧?” “没有。” “转过身让我看看。”他硬是让久姚在他面前转了个圈。 蚕女舒了口气说:“多亏刚才兄嫂反应的快,泗水河神使出的都是会毙命的招数。” 虞期心有余悸,抱住久姚道:“以后别再乱跑了。” “我知道了。”久姚闷闷道,又加上一句:“那你也不许赶阿筝走,和自己妹妹吃醋像什么样子。” 虞期失笑:“好、好,久久怎么说我就怎么做。阿筝、青女,你们若想游览岷山,我和久久陪你们一起去。” 青女说:“这再好不过了。” 蚕女笑:“还是兄嫂的话比较管用。” 蚕女和青女在岷山住了数日,这日天气阴霾,穹顶低低的压在山头,远方的天空透露出魔魅的暗光。 虞期和久姚在崖边望着那里,那是尧光山的方向。青女说,是风青阳的法阵祭炼完成了,很快他就要解封无赦。 眼看着这一天要到了,九霄天界也没动静,久姚比虞期更紧张。蚕女做主,他们悄然来到尧光山附近,在一座视野很好的山头上隐匿行踪,远远看着风青阳。 风青阳并非是孤身一人,他镇守阵眼,周围还有七人。 虞期青女和蚕女一眼就看出,那七人都是修为不浅的魔族。 蚕女道:“哥哥,你曾说过,蜃是魔帝蚩尤手下的八位长老之首,现在那七人可能就是其他的七位长老。” 虞期沉吟片刻,说道:“都隐藏好神力,莫要被他们察觉。” 青女也喃喃:“上古魔神他们每一个怕都比我年岁还久。” 久姚紧张无比,看着风青阳用恐怖的魔力在无赦上升起一道天柱,冲上天穹,引得天地震动。 久姚握紧拳头,这瞬间脑海中飞速闪过很多猜想。 魔帝蚩尤会复活吗?人间又会陷入水生火热中吗?为什么天帝天后对此事显得漠不关心?究竟是另有后招,还是所有人都被骗了? 越是想,越是害怕,久姚的眼眸被解封无赦产生的浩瀚光芒映得流光溢彩。隔着很远的距离,都能听见一道碎裂的声音,那是无赦碎了,无赦里的东西袅袅飘了出来,在风青阳面前化形,然后安静的躺在他脚下。 “这是!”几位长老围过来,千百年的希冀让每个人都是无比激动的表情。然而在看清从无赦中被放出的这个人后,他们的表情僵住了、然后碎了、再是支离破碎,扭曲而狰狞。 “这是” “这不对。” “这不是蚩尤大人的肉身。” “是假的,是假身!这只是用泥土捏出来的掺入了一丝蚩尤大人生气的假身!” 所有人都看向风青阳:“青阳,怎么会这样!” 只有风青阳是平静的,冰冷的脸上古井不波,缓缓说道:“这样,不正在意料之中吗?” 众人哗然。 风青阳忽然扭头,所看的方向正是虞期他们身处的山头。冰冷的视线像是飞速而来的针,狠狠的扎在几人身上,这刹那空气都像是被冻结,几人心底不约而同的冷颤。 虞期忙将久姚和蚕女护在身后,青女柳叶眉蹙起,蚕女在恐惧了须臾后便走出来,立在虞期身侧。 第137章 天后临 “他发现了我们?”青女轻声细语。 “看似如此。”蚕女道。 目光汇聚之处像是能结出厚厚的冰,风青阳冷冷的看着他们,而他身边的七位魔神也下意识的顺着他的目光,望了过来。 不过似乎只有风青阳能看到他们,其余人的修为还没有达到这个地步。他们问风青阳:“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风青阳依然凝固着视线,冷冷说道:“不过是几个无碍大局的仙神,其中一个,还有大用。” “你说的大用是指” 风青阳这才看向他们:“如你们所想。” 七人交换了眼色,显然是明白了风青阳的意思,这番话也被虞期他们听见,一时间更感到悬而未决,不知风青阳所说何意,更不知他口中那“其中一个”是谁。 一位魔神扼腕:“青阳,你在人间忙碌千年,好不容易查到无赦的下落,又好不容易夺得无赦,在天帝出关前夕将之解封,这是花费了多大的气力!可谁想这无赦竟然我们全都被天帝骗了!” “天帝果然是这世间卑鄙无耻第一人!” “青阳,接下来该怎么办,到哪里去找蚩尤大人真正的肉身?” 几位魔神全都问他。 风青阳不疾不徐道:“急什么,想做大事,就不要惧怕熬时间。别忘了我们还有另一件事要做,那件事比起无赦,真实多了,也势在必得。至于蚩尤大人真正的肉身,迟早会夺回来的。”他说罢,仰头望着天空,嘲讽的冷笑:“天帝,弄一个假的石头,你以为你赢了?不过是意料之中的事” “这”七位魔神面面相觑。 风青阳挥手撤掉祭坛,说道:“这具假身,你们带回魔界去。我炼成的那些怨鬼,替我将他们的怨气都抽离出来,汇在一起,下一步便是用到怨气的时候了。” “知道了。” “我在人间还有些事要处理,你们先回去,之后随时听我召唤。” “是。”七位魔神都很敬重风青阳,唯他马首是瞻。 风青阳幻影移形而去,七位魔神也带着魔帝蚩尤的假身稍纵即逝。 笼罩在尧光山的肃杀消散了,天空重新变得清透高远,空气重新变得清新畅快。 一切压迫都消失了,可虞期却觉得有块看不见的大石压在胸口上,微微呼吸一下,就痛遍全身。 风青阳和七位魔神的话,他都听见了。他听见他们说无赦里封印的不是真正的蚩尤肉身,他听见他们说那只是用泥土捏成的掺入了蚩尤一点生气的赝品。他们还说天帝是骗子,骗了风青阳千百年。这些他全都听见了,连无赦也是个骗局,而无赦所欺骗的又岂止是风青阳和魔族? 还有他!这个被强行册封的岷山君,这个上了贼船被剜除记忆的人形工具,同样是花费了一千年的气力和心血,忍受了世人难以想象的煎熬,才熬得今日。 他还一直以为,他真的是在守着魔帝蚩尤的肉身,他一直以为如果他放弃这份责任,就要看着神州大地再度沦为人间炼狱。 他一直这么以为的,这么天真的以为着。 原来彻头彻尾,他才是那个天真到无药可救的人,原来他所谓的坚持,只是因为他天真的听信了天帝的欺骗。 那他这么多年的苦寒到底算什么? 他在天帝眼中又是怎样天真的一枚棋子? 他突然间想起泗水河神狰狞的吼声:“替天帝卖命你都得来了什么?他把你当棋子用,你又为何不能多为自己考虑?” 身体在颤抖,胸中一股疯狂的气息在翻腾,虞期甚至尝到了喉咙中冒出的鲜血味道。双眼因激动而渐渐变红,喉结滚动,他不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 他撞上了久姚,也是在同时,久姚握紧他的手,扳过他的身子说道:“虞期,你别难受,我们先一起把事情理清楚。” 虞期张了张嘴,艰难的呢喃:“久久” 久姚一颗心因他而酸楚不堪,她努力维持笑容,捧住虞期的脸,凝视他的双眸说道:“虞期,前些日子你对我说过的话你还记不记得?你说,如果你没有受那些苦,也不会遇到我,你说你这么一想就都释怀了。我现在说这些不是要拿自己去比对你的痛苦,只是我不想看你现在难过的样子,所以,如果你能靠着想想我的好而转移注意力的话,我希望是有用的。” 虞期嘴角动了动,因着心中涌出的千头万绪而欲言又止。 由千百年的责任和信念所铸就的骗局,带给他的是同等的甚至更强烈的打击,但是,此刻被久久亲近着、关怀着,脑海中浮现她的娇娆她的好,心头汩汩流血的伤口又像是能止住血,温暖的缓解疼痛。 又痛又甜,大概他眼下便是这样混乱的心绪。 虞期不知道该怎么做好,只能由着本能的牵引,紧紧抱住久姚,把她娇软的身子搂在怀里,从她身上汲取温暖,汲取能度过打击的力量。 “岷山君”青女悲悯的呢喃。 “哥哥”蚕女压抑着心绪。 久姚在虞期怀中静静贴着他,一双小手搂过虞期的肩背,温柔的轻拍。她侧过视线,看向蚕女和青女,明亮的眸子里氤氲着雾气,眼角因流出的眼泪而渐渐变红。 “虞期,你别难过。”她柔声说:“你还有我们,有朋友,有妹妹,有我。更重要的是我们不能只听风青阳他们的话,还得先把事情理清才行。现在先离开尧光山吧,这里离羽山不远,我们可以先去羽山。说不定我师父获得了什么消息,大家可以坐在一起说说。虞期,你千万别难过的,你不是一个人,我无论如何都会在你身边,和你一起面对所有事情!” “久久”虞期的嗓音发黏,竟像是带着哭腔。 久姚从没见过这样脆弱的他,心里酸的一塌糊涂,赶忙把他抱紧,脸在他胸口蹭了蹭,低声说:“你放心,虞期,有什么事我们一起面对,你的心情我也帮你一起分担你别难过,别难过” “久久”虞期蓦然狠狠箍牢她,将全部心绪发泄在这疯狂的拥抱上。 久姚身子微颤,转而柔顺的任他使劲。 可突然间,虞期感受到这身子僵了,仿佛是注入了另一个灵魂,突来一阵陌生的怪感。 他怔了怔,缓缓松开久姚,在看到久姚变了颜色的双眸后,忙放开她。 只见久姚僵硬的立在那里,眸底是一片浩瀚金色,那金色如炽烈日光,在不久前虞期还亲眼见过。 他狐疑道:“天后?” 蚕女、青女即刻行礼:“天后。” 天后借久姚的身体点点头,示意她们免礼,接着她看向虞期。 “岷山君,我此前已让青女带话给你,你自由了。” 虞期苦笑着,低低哼了声:“自由?” “这是你想要的,我代天帝赐予你。” 这一刻虞期是想爆发的,想狠狠的质问天帝天后为何这般对他,更想将天后赶出久姚的身体。 但他终究忍住了,冷冷言道:“事到如今再提自由二字,还当我会动容吗?” 青女忙低声劝道:“岷山君,不要意气用事。” “多谢告知,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问天后:“所有人都被你们骗得团团转,我相信连帝女他们也并不知无赦中乃是蚩尤的假身。天后,我想知道蚩尤的真身究竟在何处。” “自然在魔族无法接近之处——九霄天界。” “既然如此,又何必大费周章将我禁锢在岷山看守无赦,你又可知我这一千多年的煎熬。” 天后沉吟,威严的目光缓慢打量过虞期,说道:“自轩辕时代蚩尤战败后,天帝便已预见到今日最可能出现的劫难,即是蚩尤真身被夺走,蚩尤复活,神州再度生灵涂炭。为了避劫,天帝做出无赦替代蚩尤真身,选择你看守无赦。若非如此,无法避过劫难。” 就因为预见到一个可能性,所以改变了原本的计划,将事情的发展引导向另一个走向,以改变未来最可能发生之事?虞期苦笑,眼中风雪茫茫:“不愧是天帝,此等无边法力,委实让我等望尘莫及。” 天后沉吟无语。 “怎么,说不出话了?是觉得将别人当作棋子欺骗利用都是为了大义是不是?如果你只想说这个,就赶紧从久久身上离开。” “岷山君”青女眉心微拧,伸手搭了下虞期的袖摆。 虞期看了她一眼,还是给了青女面子,缓和了语气道:“如不是阿筝还在世,如不是能遇到久久,我便什么都没有了,更是连死都不能死。或许泗水河神说的不错,给你们卖命得来什么,莫不如早早丢了这责任,反正以你们的能耐也照样能控制住局面。” 强烈的怨怼让此刻的虞期看起来更像是个闹别扭的孩子,可蚕女知道,哥哥所受的打击不是她能想象的,如果她是哥哥,说不定已经崩溃了。 她握住虞期的手,对天后道:“哥哥被蒙在鼓里,所承受的和所付出的,请天后明鉴,望能垂怜哥哥。” “垂怜”虞期冷笑:“阿筝,哥哥不需要他们可怜。” 蚕女垂眸,惨然喃喃:“我不知该如何劝慰你,但也和兄嫂所希望的一样,但愿我们的陪伴能让你慢慢释怀。皇天后土,从来凌驾于众生灵之上,生于这片土地,头顶这片天空,就注定会身不由己。” 青女哀怜低语:“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呢。岷山君,不要气坏了身子,那样夫人也会为你难过的。” 第138章 来世约 虞期的胸膛在剧烈起伏几下后,渐渐不那么明显,他在竭力压抑情绪。 天后却忽然看向蚕女,问道:“虞筝,你可想剥掉马皮?” 蚕女神色一窒。 “可想?” “想。”蚕女答。 “如你所愿。”天后道:“两百年后我将交予你一事,你若能顺利完成,我便与天帝折损修为,助你剥落马皮。” 蚕女再一窒,刚要开口,虞期已先于她道:“利用完了我,再利用我妹妹是不是?阿筝,不要当他们的棋子,马皮的事,我替你想办法。他们不是说我自由了?那我与久久尽可走遍神州万里,为你寻求方法。” 蚕女抚摸马皮,眼底暗光流转,她定定道:“我是蚕神,为九霄天界效劳是我的职责,天后的命令我也会遵从。” “阿筝!” “哥哥,你是仙,不受天界挟制,只为一己之责,但我不同。天帝赐我蚕神之位,便是我的君主。我身为臣子,替君主效劳天经地义。”蚕女缓缓跪在天后面前,“天后在上,虞筝定会全力以赴,完成任务。” 天后点点头,忽然间金色的眸底失去焦距,涣散开来。 虞期心中一动,下意识上前,向她伸出双臂。只见那双眸子褪去浩瀚的金色,重新变成熟悉的黑色,半眯着有些懵懂的样子,久姚软软的栽下来,被虞期接在怀里。 “久久?”他心疼的唤道。 久姚抬起头,望着虞期,将眼中的懵懂敛去,突然扎在虞期的胸膛上,抱住他喊道:“我听见了!天后和你们说的话我全都听见了!虞期,我不管你有多怨恨多痛苦,我都要和你一起分担,你难受就和我说,有什么不快都全倾吐给我!我就是要你能开心起来,和我一起在今后的岁月拾起新的人生!我不要你被往事困扰,往事已经改变不了了,我们只能改变自己,尽快从痛苦中走出来!” 虞期通体剧颤,抱紧怀中温暖的躯体。 原以为久久是他花了大把力气追来的,却不想,冥冥之中她竟是他的救赎,那样圣洁的将他拥抱在怀中,努力让他淡化痛苦。 他没有失去一切,他只是经历过一番苦难而已。这番苦难已经结束了,在尽头处等着他的是心爱的久久和血浓于水的阿筝。他什么都不曾失去,只是比旁人多了苦难与时间。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他也获得了无价珍宝不是吗? “阿筝,来”虞期露出笑容,那是苦涩的、溶解着幸福的笑容。 蚕女来到哥哥怀里,三人又相拥在一起。 他们不会再沉溺于过往,他们要为了未来而不懈努力。 尧光山之下,夕儿看着风青阳走来,袖子下握紧的手这才松开。 “青阳,顺利吗?”她走过去,惶惶不安的问。 风青阳看着她,以平静的口吻说道:“无赦里的是蚩尤大人的假身。” 夕儿愕然:“假身青阳,你这么多年的努力都白费了?” “我说过,我来人间另有别的目的,无赦原本就是顺便的。而且,天帝这一招我也早就知道。” “你知道?” 风青阳点点头:“当年神魔之战,我追随蚩尤大人与天帝数次交手,天帝的狡诈我深有体会。对于无赦的骗局,不觉得意外。” “那你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 “不摧毁假的,就无法接近真的,假的没有了,就离真的近了一步,这也是我的计划之一。要找回蚩尤大人的肉身,必然过程曲折,要多花时间和心血。” 夕儿无法体会他究竟多花了多少时间和心血,四百年的生命已经令她痛苦不已,而风青阳却比她活了不知道久远多少年。也许在天地初分宇宙鸿蒙之际,他便降生了,然后冷冷看着时间这种最没价值的东西不断飞逝,多少人来人往,转瞬消灭。 夕儿道:“青阳,从前听你提过天帝会看见未来的事。” “他能预见未来最可能发生之事。”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想夺回蚩尤的真身,是不是没可能了。” “不。”风青阳道:“世间万物,一物降一物,即便天帝也不例外。对于他预见未来的能力,同样存在克星。” “谁是他的克星?” “我来人间真正要做的事,就是唤醒他的克星。” “这就是你让我和梦魔害死无数人做成怨鬼的理由?” “是。他们的怨气,是唤醒那人的钥匙。” 夕儿沉默半晌,唇角勾出一道浓艳的笑意:“青阳,愿你成功,你是我的契约者,你让我做什么我都会执行。” 风青阳静静看着她,缓缓道:“不必了。” 夕儿的笑容僵在嘴角:“青阳?” “不必了。”风青阳道:“我答应过你,解封无赦之日,就是魂契终结之时。如今无赦已经解封,契约完成,你可以如愿了。” “你是说,我可以死了是吗?”夕儿僵硬的笑容再度展开,像是一道畸形的裂痕,越扩越大。 “青阳,你没有骗我,我可以死了,我终于可以像普通人一样死了,不用再受苦了,青阳,青阳” 她不断絮叨,发疯了似的喃喃,一遍一遍的让自己听见自己的话,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她终于可以结束这充满了痛苦、罪恶、肮脏的生命。 她终于能去见她的父王,她的王兄,还有王嫂和侄儿。 她终于也能安息了! 两行泪冲花了妆容,粉白的脸上两道触目惊心的泪痕。风青阳瞧着她,皱了皱眉,说道:“和我去解封无赦的法阵,我会借取蚩尤大人元神之力,破除你的诅咒。” 夕儿哭着跟上来,将手交到风青阳手里,他牵着她,一道幻影移形,瞬间来到尧光山顶的法阵。 狰狞古怪的法阵中央,还残留浓郁的肃杀之气。夕儿走到中间,泪落满地,她在哭泣中开怀的笑着,却又在笑声中慢慢停住,所有的表情缓缓化为一种名为“凄凉”的形态。 “青阳。”她喃喃,“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你了,青阳?” “嗯。” “就算能见到你,也不记得你了吧。” “嗯。” 夕儿惨惨一笑:“可是我不想忘了你呢,青阳。” 风青阳还是那样静静的看着她,皱着眉头,眼底却像是绽开一朵朵漆黑色的、充满悲凉和压抑的花。 他走近夕儿,低声说:“你这样活着太痛苦,不如忘记一切重新开始。活了四百年都只为一死,临到头来,更没什么好犹豫的。” “我不是犹豫,我是、我是”她慌乱的摇头,簌簌落泪,然后哭着扑到风青阳怀里,抱着他嚷道:“诅咒让我这四百多年生不如死,可还是有让我觉得温暖的地方,就是青阳你呢。但很快我就不会再记得青阳了,我害怕,青阳,我害怕” 风青阳黑袍下的身躯颤了颤,紧绷起来,他反抱住夕儿,语调还是那么平静:“快去吧,待你忘了,就不会怕了。” 夕儿在他怀里摇头,泪如雨下。 “去吧,你等的就是这一天。” “青阳” “去吧。”风青阳拉开她,将她牵到法阵的中心,然后双手结印,开始施法向魔界的蚩尤元神借取神力。 破除诅咒的过程,对夕儿来说实在太快,快到她还没有时间再用视线将风青阳描摹一遍,快到她还没能最后一次将他的每一道掌纹都刻印在心底。 她只是觉得身子变轻了,有什么脏东西从体内被抽除,剩下一具干净轻软的皮囊,软软的倒了下去。 风青阳接住了她。 “青阳”夕儿感到全身的力气在迅速的蒸发,有一种轻飘飘的温暖从远方悄然而来,将她裹住。她努力的保持神智,才将目光聚起,得以看清风青阳近在咫尺的脸庞。 “青阳,为什么世人都说魔族十恶不赦” “因为我们败给了神族,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可是我不觉得我觉得青阳很好” “嗯。” 一抹真挚的微笑漫上夕儿的嘴角,她发现,明明自己那么盼着一死,此刻却在努力和死亡做抗争。 讽刺吗?不,不讽刺。她还有话没说完呢,她要把想说的都说给青阳,不然,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夕儿努力的提着口气:“青阳,我死后,是不是去轮回?” “嗯。” “你送我转生到魔界,可以吗?” 风青阳窒了窒,回道:“那里终年不见天日,荒凉衰败,比起人间,魔界像是地狱。” “可是,那里有青阳啊”夕儿笑着央求,“送我转生去你们的世界,好不好,青阳你答应我,青阳” 风青阳眼底漆黑的花朵,宛如伶仃的摇摆在风雨中,他再难以抑住复杂的情绪,说道:“我答应你,但我在人间的任务,还要两百多年才能终结,怕是不能去找你。” 夕儿笑着说:“我会等着青阳你只要记得来找我,我会等” “嗯。”风青阳看着她慢慢涣散的瞳孔,看着她唇边逐渐失去力气的笑,看着她近乎不再起伏的胸膛,突然间觉得天旋地转,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源源不断的从胸口里流出,掏空了胸腔里的脏腑血液,用痛苦来提醒他即将失去朝夕相伴的女人。 向来冷如冰块、镇静如磐石的风青阳,竟发出苍凉的笑声。 他抱紧夕儿,贴近夕儿的脸,狠声说道:“你既要等我,那就等到最后。在我回去找到你前,不准嫁给别人。你敢嫁,我就敢杀。” 夕儿蓦然睁大了眼睛,然后再度虚弱的靠近死亡,只是嘴角的笑容变得无比欢喜。 “青阳,我等你来娶我,我会等着”她的声音已接近于无,脑袋渐渐的垂下去。 “谢谢你,青阳谢谢” 夕儿歪过脑袋,闭上了眼睛。四百年的诅咒画上了句点,她怀着满心的愉悦走了,从此再也不会有肮脏和不堪,她会得到救赎,干干净净的再和青阳见面。 青阳,一定会去找她的。 “夕儿。”风青阳抱紧怀中的女人,深深叹出口气。 四百年相伴,一朝水月镜花,哪怕他自诩无情,一颗心也快要被悲伤和喜悦碾碎。 怀中的女人有很多不好的地方,也有很多他所不能理解的小脾气和小性子。但是,她却是他最亲的人,是他在冰冷陌生的人间所获得的唯一温暖。 也许,他染上了人世间所谓情爱的疾病,也许,他深深爱着这个女人,却不知情爱的定义为何。 夕儿的魂魄还在冲着他笑,他收下她的魂魄,抱起她的尸身,走下尧光山。 他要去一趟斟鄩,把夕儿安葬进夏后氏的王陵,再将她的魂魄送去魔界,然后等着两百年后,去找她,让她做自己的妻子。 第139章 红颜老 虞期和久姚蚕女回到岷山,久姚和蚕女尽可能想办法让虞期能高兴些,不愿他耽于悲痛里,每天变着法子让他能暂时忘掉那些事。 青女则去有施氏唤帝女他们离开,各回各的住地,一切外界的喧嚣都被湮没在岷山无声的落雪里。 日升日落,山中不知岁月的流走。 没有无赦了,风青阳也辞官消失,久违的平静恬淡成了生活的主旋律,蚕女时而去各地蚕神庙接受供奉,福泽四方百姓。久姚陪着虞期在岷山过日子,隔三差五回有施氏小住。娘脸上的皱纹越来越多,身形越来越龙钟,而虞期随着时间的飞逝渐渐化去眉间的忧愁,重新拥有笑容。 有关大夏的消息也时不时的如雪片似的传来,不知道为什么,久姚觉得这些东西离自己越来越远,她甚至快要忘记自己曾生活在那个人间。 她牵着虞期的手,立在山崖上眺望远空火一样的黄昏,她问虞期:“我们是不是已经在一起很多年了?时间过得太快,转眼间,好像很多风华正茂的人都老了呢。” 虞期用指腹抚过久姚的眉毛,柔声问她:“久久,你后悔吗?” “我才不会后悔,能和你在一起,我觉得很幸福。”久姚莞尔一笑,“虞期,过几天再陪我去一趟斟鄩,我想探望妺公主。” “依久久的。”他知道,她近来探望妺喜的频率越来越高了,只是因为大夏内部的矛盾越来越严重,她担心妺喜会遭受灾难。 虞期还记得上次,他们在瑶台上见到醉成一地的男女,有几个已经醉死了。妺喜在夏帝怀里,两个人都握着青铜酒爵,醉的不省人事。是那位苍老的上大夫关龙逄冒死泼下冷水,才将他们浇醒。而这之后,妺喜要求夏帝将关龙逄丢进酒池淹死,关龙逄怒发冲冠,痛斥夏帝一百零八条罪状,撞柱自尽,血溅朝堂。 夏帝总说自己是天上的太阳,面对被他压榨得即将枯死的百姓们,依旧自信满满的说:“孤就是天上的太阳,谁还能把太阳毁灭?” 虞期曾不止一次听见百姓们指着天上的太阳大骂:“太阳啊,你何时灭亡!我愿与你同归于尽!” 在出发去斟鄩前,伊挚传来一道消息,久姚在的过程中,被里面的内容震惊,信笺悠悠落在她脚边。 伊挚说,夏帝又带兵攻打了一个部落,那部落首领效仿有施氏,向夏帝献上两名美女,一个叫琬,一个叫琰。 她们正值最美的年岁,就如昔日的妺喜,夺得无上的荣宠。夏帝从昆山寻来两块最美的玉石,刻上“苕华”二字赠给她们。宫中尊称她们为“琬苕”“琰华”,而忘却了青春不在的妺喜。 红颜弹指老,色衰之时,繁华落尽。 妺喜就这般失宠了,很突然,也好似顺理成章。夏帝甚至将她迁出斟鄩,赶她到洛水畔的行宫,不再见她。 久姚捡起信笺,忍着心碎的痛,将后面的内容读完。 后面说,夏帝在得到琬琰后变本加厉,斟鄩时有百姓造反。前些日子是各诸侯定期来朝拜的时间,有缗氏国君痛斥了夏帝,愤而退席,令夏帝怒不可言,挥师攻打有缗氏。 与有缗氏的一战几乎耗尽了大夏的王师,夏帝对有缗氏进行了惨绝人寰的屠杀,彻底激怒天下诸侯。一日之间,有五百诸侯投奔商国,推举子履为诸侯盟主,恳请替天伐夏。 于是,伊挚让子履再度停止向夏帝的纳贡,夏帝果然号令九夷之师讨伐商国。 而这一次,九夷之师无一个听命,伊挚说,时机已到,终于可以向夏后氏正式宣战了。 一连攻下好几个仍亲近夏后氏的诸侯国,子履带兵休整在洛水畔。久姚来到这里时,毫无变化的相貌让不少曾见过她的人纷纷哗然。她只是一笑带过,和子履问过好,便来到伊挚身前,请他带她去见妺喜。 这一回,久姚在破败的行宫中见到妺喜。失去君王的宠爱让妺喜不再妩媚,生活的由奢入俭让她不得不粗布加身、洗尽铅华。 直到这一刻,久姚才发觉岁月的流逝竟是这样可怕。妺喜真的老了,年少的风韵不曾全然消退,可终究是有了皱纹,有了泛黄的肤色。 妺喜颓然为久姚倒上茶,劣质的茶叶上还沾着泥土。几个名义上伺候她的宫女露出嘲讽的笑,指点妺喜枯黄的头发、干裂的嘴唇。 久姚一记冷眼扫过去,嗤道:“拜高踩低的东西,给我滚出去!” 宫女们吓了一跳,赶紧哆嗦着退走,隐约还能听见她们谩骂久姚和妺喜的声音。 久姚倒掉茶水,从袖子上撕下五片布条,扬手一挥,布条在飘落的同时变成五名侍女。 这些年她的法力增进,已经可以做到这般。五名侍女跪在久姚脚下,听她说道:“好好伺候妺公主,外面那几个宫女若是欺负她了,就打她们,打到她们听话为止。” “阿久”妺喜忽然唤她,声音很低很低,“阿久,我没想到会这么突然。” 久姚无言,看了眼同样被岁月老去的伊挚,低声回道:“我也觉得好突然,上次和虞期去看你时,还记得你风华无两,这也没过去多久。妺公主,世事无常,如今夏后氏大势已去,我相信商国会将其取而代之。有施氏的仇也算报了,我知道你一直没有放弃报仇之念的。” 妺喜沉默了许久,低低笑了声:“是。他活该!当年践-踏我有施氏,如今也该轮到他被诸侯践-踏。把我丢在这破烂的行宫里也好,至少我可以不用陪他战败陪他投降陪他去死,就让琬琰那两个倒霉的去给他送终吧!” 屋里的光线很暗,看不清妺喜的表情,但久姚没来由的觉得,有什么珍贵的东西已经随着沉浮的世事被改变了。 她看向伊挚,而伊挚只是静静的立在那里,柔声说道:“公主,不论你最后想要什么,我都会帮你实现。” 妺喜无力的说:“你过来这边,昨夜我的线人又给我传递了些夏后氏的军事消息,你看看是不是对你有用。” 久姚默默去打水,用法术将井水净化,重新泡了茶,端给伊挚和妺喜。 他们在讨论作战的问题,她不懂,只能看着两人无比自然的神情。 是,无比自然的神情,就像是两个公事公办的执行者。那曾经属于两人、乃至属于他们三个人的明媚色泽,那些充满天真和希望的青葱岁月,终究是随着流走的时光褪去初时的颜色。 唯一不变的是伊挚眼底的温柔缱绻,他依旧深爱妺喜,任世事变迁也不改初衷。 这天久姚在行宫待了很久,她送走伊挚,拉着妺喜坐在梳妆台前,执一支梳篦温柔的替妺喜梳理头发。 妺喜突地按住她的手,自己拿过梳篦,苦笑道:“女人都想永葆青春,阿久,看见你还和从前一样漂亮,我真羡慕。” 久姚酸涩道:“妺公主是想回到夏帝身边吗?所以才觉得如果容颜依旧,你就能一直在斟鄩过好日子。” 妺喜摇摇头:“我不是想回去,只是对这种从天上掉到地上的生活感到难受。夏帝姒癸,那个残暴不仁的匹夫,我巴不得他偿还欠我们有施氏的。” 久姚苍凉的一笑,不知道为什么,她已经不敢相信妺喜所表达出的情感了。 九州的战火愈演愈烈,烧到了夏后氏最后的一层屏障。 这里的诸侯被打得仓皇而逃,士兵们死的死,降的降,而远方高高的倾宫上,舞女们还在踏月歌舞,酒香浓浓。 苍老的太史令大人面对卜出的凶兆,含泪诀别,率领许多文武官员投奔了子履。 百姓们日日指着天上的太阳谩骂:“太阳啊,你为何还不灭亡!商侯就要消灭你了,我只愿明天你就不会再升起!” 终于,子履将行军路上最后一个亲夏的诸侯剪除了。而那一天夜里,妺喜做了一个梦,她梦见天上出现了两个太阳在互相搏击,其中的一个被另一个打败。 于是,在一个下着倾盆大雨的早晨,子履披着蓑笠立在最高的战车之上,宣读伐夏的誓词。他宣告了夏帝的种种罪行,激起了所有将士的士气。漫天的雷电也犹如在撕裂这片由夏后氏主宰的天地,商军不避雷雨,夏军败退不止。夏帝只有率领王师边打边逃,抛弃了华美的倾宫和瑶台,扔下了盛宠的琬琰二女,逃到大后方为数不多的几个还愿意保他的方国中。 这几个方国陈兵布阵,扬言要和商军决一死战,然商军的勇猛和人心所向已注定了战争的胜负,夏帝节节败退,战火燃烧过整个九州版图。商军越战越勇,最终将夏帝逼到最后一块领土——鸣条。 黄帝纪年一千零九十一年,干支辛巳,辰月初六,夏商两军于鸣条展开最终对决,史称“鸣条之战”。 那一日,夏军未接兵刃便已败退,曾经践踏了一个个弱小方国的王师,如今在商军面前宛如溃散的蝼蚁。 子履一声令下,商军堵住王师最后的去路。已疲惫不堪的勇士们纷纷放下兵刃,归降商国。 夏军兵败,子履诛了赵梁,将夏帝囚禁在历山。 失去最后一方土地的夏帝,表现出的竟是超乎预料的平静。 他不再狂妄自负,不再愤怒气闷,而是对子履说,他要见妺喜。 于是,伊挚将妺喜从洛水畔的行宫带来,送到历山与夏帝一会。久姚和伊挚等在外面,头顶是连日雷雨后终于放晴的天空,乍破的明光撕碎乌云的一角,重新用明媚照亮大地,仿佛焕然一新。 许久后,妺喜独自一个人出来了。 她挂着满脸的泪水,在看到伊挚的瞬间便泪眼滂沱,痛声哭道:“原来他是为了我!我怎么能想到呢?我没有想到啊!” 第140章 陌路人 久姚只觉得心中一冷,问道:“妺公主,你说的‘他’指的是谁,夏帝吗?他为你做了什么?” 妺喜哭道:“他是怕我会和他一起落到商军的手里,才用琬琰当挡箭牌,把我迁去行宫。” “你说什么?”久姚的心再一冷,说道:“妺公主,夏帝素来目空一切,对祖宗基业自信的不能再自信,又怎么会知道会有这一天?” “他知道的,他都知道!从他的曾祖父孔甲开始,到他的祖父帝皋、父亲帝发,夏后氏与各个方国关系的恶化他都是看在眼里的。他只是太爱享乐,才没有休养生息去弥补和各方国的关系,更是因为我的出现,他不想让我跟他过清廉的日子,只想把最好的给我,所以才更加的横征暴敛!大夏气数将尽,他都知道,或许即便他能补救也都晚了,从他的曾祖父开始已经造下这份孽障,只是他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当得知商侯将昆吾氏那些不听话的乱民都全然驯服时,他就明白迟早有一天要败在商侯手里。所以他抢来了琬琰,假意把我废到行宫,继续变本加厉的寻欢作乐,甚至征讨有缗氏,这都只不过是做给世人和我的假象!他是想让商侯知道,我只是个被弃如蔽履的怨妇,他觉得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让商侯忽略我的存在,我便可以不用被流放或是杀头,得以在洛水畔过完后半生。” 久姚惊呆了,通体充斥冰凉的感觉。她看向伊挚,从他脸上看到的是无法用言语描绘的痛楚,痛彻心扉,就犹如被挖去了心脏,整个人都失了魂。 妺喜还在落泪,伊挚却忘了拥抱她,甚至连伸手替她拭泪都忘了,他只是僵硬的喃喃:“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阿久,阿久你又信吗?” 久姚说不出话,只能握住伊挚的手。 妺喜哭着呢喃:“这都是真的,连我也不敢信,我真不知道他都是为了我。其实我才是最大的罪人,黎民百姓们最该恨的人不是他,而是我!所有人的痛苦和大夏的覆灭,说到底都是因为我!” 久姚再也听不下去,扯过妺喜的手呼道:“不是你的错!妺公主,你没有错的,不管旁人说什么,你都该知道你做的全是为了有施氏。从前你都是这么告诉我的,你是有施氏的公主,你已经尽力为有施氏挣得了最好的待遇。如今大夏覆灭了,该是你功劳圆满的时候,不要再说自己是罪人!造成这一切的都是夏帝,如果没有他,你会一直是有施氏的公主,和伊挚哥哥一起过你想过的日子!妺公主,你不是罪人!” “伊挚”妺喜恍若梦醒,捂着脸的双手僵在颊边,痴痴看着伊挚。 时光把两个人都老去了,年少时那份温暖纯真的感情,在经历岁月的洗礼后依然真纯的像是雨后绽开的鲜花,没有染上一丝灰尘。 可是,这繁华的世界迷乱了她的眼,身居高位的荣宠让她曾沉浸在穷奢极欲和充满血腥的刺激中。 她的灵魂早就脏了,脏污的像是这个王朝所留下的酒池和刑具,不配拥有被净化的资格,只配被掩埋摧毁。 她已经变成这样了,这样的她,还有什么资格再拥有伊挚纯洁无暇的感情? 妺喜凄惨的笑起来:“伊挚,曾经你是低下的奴隶,我是高高在上的公主,除了阿久所有人都说你我之间是云泥之别。所以,我们始终没能在一起。” “公主” “可是如今都反过来了,你是商侯的股肱之臣,很快就会登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而我是祸国殃民的妖后,世人唾骂,遗臭万年,所犯的罪是怎样也赎不完了。今日的我,又如何还配得上你呢?” 伊挚压抑着痛楚道:“公主,你不要妄自菲薄,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有施氏最美的公主,永远是我心里最耀眼的星光。公主,如今夏帝已经没有权力禁锢你了,主君也答应过我会替你换个身份。我们坚持了这么久,终于可以在一起了,我们都应该高兴的忘记从前的事,重新过回我们的人生。” “忘记从前,过回我们的人生”妺喜念着这几个字,那语调竟因为绝望而像是在嘲笑,“往事,忘不掉了我也无法再回到从前的人生了” “妺公主!”伊挚怆然呼道。 他的眼睛红了,被久姚握住的手在不停的颤抖。他凝视面前的这张在梦里都要不断仰望的容颜,嘶哑的问道:“在得知真相后,你终于坚持不住,要放手了是吗?妺公主,你爱上了夏帝,要选择和他一起接受万民的惩罚了是吗?你知不知道我和阿久多盼着你回来,这无数个日日夜夜我恨不得杀了夏帝你知道吗?” 他向前一步,近乎哀求的喃喃:“公主,你别抛下我,我走到这一步都是为了你,求你不要赐给我这样的结局!” “伊挚,对不起,我早就已经配不上你了,你值得更好的女子陪伴。”妺喜哀婉的啜泣,“有我在你身边只会给你带来非议,你还有你的前程,还有许多值得去追求的东西。” “那些从来就不是我的追求!公主你知道的,我从来就不贪恋荣华和权势!” 妺喜只是哭笑,泪眼婆娑,唇角嘲讽的笑容哀婉到极致。 “对不起,伊挚,对不起今生今世,是我负了你。我向你承诺,往后的十生十世,我都给你做妻子,从青梅竹马到携手辞世,我都和你在一起,唯有今世唯有今世” 她喃喃着,忽的转过身去,决绝的走了。在她单薄的像是丝绸的背影后,是伊挚几乎要轰塌的躯体。 十生十世,十生十世轮回之后,前尘过往尽成他人之事,转世后的那个自己,又可还是自己的吗? 什么十生十世,纵是百生百世又怎样?那从来都不是他要的。 他要的只是今世,只是这后半生能够与她一起书写年少时被打断的美好,可她却说,唯有今世,唯有今世 “伊挚哥哥。”久姚流下泪水,另一只手颤抖的抚过伊挚的肩头。 伊挚看着她,忽然间崩溃的扑在她怀里。半生的颠沛流离,半生的戎马刀光,日日夜夜的思念和等待换来今日的陌路擦肩他哭了,像是个丢失了最宝贝玩具的小男孩,一个字也不会说,只知道嚎啕大哭,任眼泪打湿微白的鬓发。 久姚紧紧抱着他,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落在彼此的衣襟上。 虞期说,人都是会变的,可为什么最后受伤的,却是坚守初衷的那一个? 她也嚎啕起来,和伊挚相拥落泪。曾经三个人无忧无虑数着星星的画面,在脑海里渐渐的碎去,只余苍凉的碎片,提醒着曾经的美好已荡然无存。 一切情仇,皆可放下了么? 心中空洞得似被蚕食过一般,久姚的悲泣响彻九霄:“妺公主,为什么——” 黄帝纪年一千零九十一年,干支辛巳,巳月十三,九州三千诸侯齐聚一堂,推举子履为诸侯盟主。 自此,统治九州四百余年的大夏覆灭,子履以亳城为王邑,正式登基,改国号为“商”,庙号“成汤”。 那一场空前绝后的登基大典,久姚只远远的观望。每一位莅临于此的诸侯都带着笑颜,每一位围观的百姓都跪地拜服。 她看见伊挚身着高贵的官服,接受子履所赐的官印,成为商国的首辅“尹”。从此之后,不会再有人敢轻易呼出他的名讳,他们都要尊称他为“伊尹”。 捧着官印的伊挚,是那样温润谦和,就好像一切荣华都是身外浮云。他立在子履的左边,雨华挺着大肚子在子履的右边。久姚微笑看着他们,视线缓缓的挪向看不见的远方。 那里,是南巢的方向,是夏帝与妺喜流放之处。 他们自知罪孽深重,共同流放去南巢。南巢气候恶劣,蛇虫纷杂,此去路途遥远也许,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 商灭夏后,继承了诸夏的灿烂文化,兼容并蓄。 制陶、冶铜、雕骨、布艺,在重新到来的盛世中蓬勃发展。 商王与王后仁德爱民,一生一世白头偕老,满百岁而终。膝下三子,各有建树。 伊挚辅佐治国,将厨艺广为传授,并担任王子们的老师,共辅佐五代商王缔造繁荣盛世,享年一百三十岁,千古流芳。 在普天和乐的盛世里,夏帝和妺喜的存在显得是那么不和谐,即便他们远赴蛮荒的南巢,那些滚滚骂名依旧流传在世间,充满了仇恨和讽刺。 没有人知道是从何时起没了他们的消息,或许他们很快就死在南巢,或许别的,新的时代不会因为他们的湮灭而激起浪花。 以残暴而闻名的夏帝,被赐了“桀”的谥号,后世谈起夏桀其人,无不是批判鞭挞。 而妺喜却渐渐得来另一番评价,有人说,她从一开始就是商国埋伏在大夏的探子,她是位有勇有谋的间谍,为成汤伐夏立下了汗马功劳。 久姚想,这定是伊挚有心散播的。即便心爱之人远去,甚至可能已香消玉殒,他也不愿她落得千古骂名。 沧海桑田,星移斗转,这世间人来人往,久姚淡然笑过。 她还是那样年轻貌美,和虞期游历四海,览华夏风光,偶尔于时光飞逝中往红尘瞥去一眼,岁月匆匆,早已没有故人的消息。 她淡然看着大商代代相传,淡然看着西边的周族如昔日的商族般兴起,商灭而周兴。 然后是周也亡了,亡于秦手;秦灭六国却亡于楚;楚汉争霸,天下大统;两汉磅礴,三国逐鹿,魏晋之风流。 古老的故事依旧在流传,绘声绘色的被讲述在世间的每一个角落。 多少年后,还有人在寂月下的空庭中吟唱:“有施妺喜,眉目清兮。妆霓彩衣,袅娜飞兮。晶莹雨露,人之怜兮。” 一声一声,宛如翻开厚重的史书,于斑驳的字句中窥见先人绝美到零落的生命。 第141章 结局篇·画扇 这一年,是久姚和虞期成婚的第二百个年头。 在这两百年里,他们四处游历,一边打听为蚕女剥去马皮的方法,却均是无果。 就在不久前,天后传召蚕女该是执行任务的时候了,蚕女去了九霄天界,之后就带着她的任务告别了虞期和久姚,奔赴于巫山和岘山一带。 久姚好奇是什么样的任务,蚕女却不肯透漏太多,只说是有些危险,怕将她牵扯进来。这让久姚不免担心蚕女,百般嘱托,对此蚕女只是笑道:“兄嫂放心,我能完成任务,请兄嫂安心陪伴哥哥,等着我任务圆满,剥下马皮的好消息传来。” 蚕女这一去,又是时间飞逝。 久姚和虞期听说亳城出了一种画扇的新工艺,觉得有趣,便偷闲去亳城游玩。 是日,两人去得早,正赶上早市。虞期本想带着久姚买些人世间的新鲜玩意儿,却忽然感知到蚕女声嘶力竭的呐喊,只得留下久姚,忙去找蚕女。 虞期怕久姚担心,没告诉她蚕女出了何事。久姚闲来无事,便在早市转了起来,笑着和小贩们互相微笑,感受这热闹的气息。 两百年了,亳城还和从前一样欣欣向荣。 那座她曾经多次出入的王宫,早已换了许多位主人,花开花落,亳城一直没有失去它的活力和质朴。 “姑娘,画面扇子可好?”行到某个摊位旁时,摊位的主人谦和的唤她。 久姚含笑望去,在看见他的一瞬间,心里的某处狂烈的一颤。 他的容貌,她太熟悉了,清隽的像是山中的泉水,谦和的宛如毫无棱角的鹅卵石。他的笑容也是那么熟悉,恍若两百年前,那个同样是这般笑着的人柔声的唤她:“阿久,阿久。” “伊挚哥哥”久姚颤抖呢喃,一只手捂住双唇。 男人却还是笑着看她,柔声询问:“姑娘这是怎么了?” 久姚一怔,忙摇头道:“没什么,我第一次来亳城,想看看这里的画扇,不知是什么东西。” “就是在扇面上作画题字,我便是卖画扇的。”男人边说,边将一柄做工秀气的空白扇子递给久姚,“姑娘看看,这就是我家扇子,我夫人擅长制扇,我负责作画和题字,姑娘想让我画什么题什么,且说就是。” 久姚接过扇子,细细的摩挲。两百年的时间里,人世间的工艺也精进许多,她笑道:“你家夫人的手可真巧。” “是啊,我也觉得她天生有一双巧手,能娶到她是我的福气。”男人言罢,又笑道:“不知怎么的,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姑娘你,想不起来了。啊,我这不是套近乎,姑娘莫要误会了去,这扇子你若喜欢,可以便宜你些。说起来,我家夫人和你岁数差不多大,她要是见到你,准也会便宜卖的。” 他话音才落,身后便传来一声“夫君”。 久姚还沉浸在他那句“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姑娘你”,冷不丁被声音惊醒,同男人一道望向他走来的夫人,这一刻,心中又是狠狠的震颤,手中把玩的扇子也僵住了。 那位走来的夫人,妩媚动人,娇滴如雨露,熟悉的五官唤起了尘封在久姚记忆里的故人。 她在心中默默唤道:“公主,妺公主” “咦?这位姑娘是来买画扇的吗?”女人瞧见久姚,笑着打量起她来,蓦地说道:“这位姑娘长得可真好看,难怪夫君你一直在和她说话了。” 男人一听这话,脸上闪过一阵慌乱,忙解释道:“夫人你别误会,我是生意人,不说话做不成生意。” 女人好笑:“知道知道,我逗你的,就喜欢看你红着脸百般解释的样子。”她说罢,再度打量起久姚,眼底多了丝狐疑,“夫君,我怎么觉得这位姑娘看着眼熟啊。” “你也有这样的感觉?我也是,第一眼看到她时,就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 “对,就是这种感觉,没来由的熟悉。”女人问:“姑娘,我们认识吗?” 久姚沉吟片刻,柔声回道:“不认识。” “不认识吗?” “嗯,不认识,这是我十几年来第一次来亳城。” 女人有些失落:“那还真是这样呢,我和夫君从小就在亳城长大,也没去过别的地方。” 久姚心中一震:“你们从小就认识?” “是啊,我们两家是邻居。” “所以你们是青梅竹马?” “是的。” 久姚只觉得眼底泛酸,垂眸喃喃:“十生十世,从青梅竹马到携手辞世,果然、果然” “姑娘,你在说什么?”女人诧异的看着久姚。 “没什么。”久姚回神,将手中的扇子递给男人,“请为我题字吧,夫人的手艺真好,这扇子做得精致,我买下来。” 夫妻俩高兴的交换了目光,男人询问久姚:“姑娘想题些什么字?” 久姚娇柔浅笑:“就题一个字——挚。” 男人稍有些不解,大概是从前的客人没有只题一个字的,就算有,也多是什么“吉”“祥”“寿”“福”,这个“挚”字,是有什么含义? 男人想了想,大概是这姑娘心里藏了个重要的人,名字里带个“挚”字。这是客人的,他自然不会问。蘸了黑漆的羽毛笔在丝绢扇面上认真的滑过,一个“挚”字完成。 “姑娘,题好了。”他双手把扇子递给久姚,“漆还没干,姑娘小心别碰着,刚才说要便宜卖你的,给我三个贝币就好。” “嗯,谢谢。”久姚接过扇子,将三个贝币递了过去,转身要走。 “哎,姑娘等等!”女人叫住了她,“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可方便告诉我吗?” 久姚驻足,回眸浅笑:“久,我叫阿久。” “久阿久是个好听的名字。”女人问:“姑娘,我们真的不认识吗?为什么我和夫君都觉得见过你呢?” “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久姚喃喃,余光里忽然瞧见朝她走来的虞期,她扯开唇角,粲然一笑:“相逢即是有缘,往后也许还会相见。我祝愿你们白头偕老,生生世世都是恩爱夫妻。” “多谢姑娘的祝福,姑娘慢走。” “嗯。” 久姚朝虞期走去,回头的这一刹那,泪水汹涌的溢出眼眶,满世界都被模糊的水色晕染。 前尘过往早就消退了,纵然她遇见了故人,可转世后的那人早已不再是曾经的那人,就算遇到了又能怎样呢? 真的只是萍水相逢罢了。 她所认识的故人,不是他们,而是那些被刻在青铜甲骨上的一个个名字,是那些传颂在百年悠悠里的一则则奇谭。 可是,扇面上那渐渐被风干的“挚”字,一横一竖,一拐一转,和伊挚哥哥是一样的啊! 不管怎么说,伊挚哥哥,妺公主,你们终于获得幸福了不是吗?如此相忘于江湖,各安天命,也是不错的吧。 走到虞期身前时,一只温暖的手抚过她的面颊,为她抿去脸上的泪。 久姚将扇子呈给虞期,哽咽的说:“我遇见伊挚哥哥和妺公主了,妺公主做了这扇子,伊挚哥哥题了字。你看,这字和伊挚哥哥的字体一样,一模一样的” “久久”虞期用一只手圈住她,心疼道:“不要难过,我不想看你难过,我想看你笑的样子。他们在这太平盛世过的好,你应该替他们高兴。久久,笑出来,别让我难过。” 久姚抽抽鼻子,在虞期怀里点头。 她怎么能让虞期难过呢?她不会的。就像夕儿曾说过的那样,她们其实是一样的,如今她的世界就只剩下虞期了。 看出久姚所想,虞期故意揶揄:“久久也太依赖我了,是忘了你还有阿筝,有司宵和女苑,有青女那些朋友吗?” “我、我没有。”久姚擦擦泪,嘟着嘴笑道:“我开心就是了,反正有你在呢。” “嗯,这样我就放心了。”虞期说,“快中午了,去吃点东西吧,那边有家客栈的膳食不错,我听见有人夸奖的,带你去尝尝。” “嗯。”久姚将手交给了他。 那家客栈的膳食的确不错,伙计上菜也快,三菜一汤,算是奢侈了一回。 虞期为久姚布菜,久姚问道:“阿筝那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她完成了天后的任务,剥掉了马皮,却后悔了。”虞期轻描淡写。 久姚诧然问:“是怎么回事?” 虞期轻笑:“自古情关难过,这件事我不想干涉,看阿筝自己了。” “听说近来不太平,魔族又蠢蠢欲动。” “这些都与我们无干,久久别多想,好好吃菜。” 见他不肯说,久姚也不问了,她吃下虞期给她布的菜,视线瞥向摆放在桌上的画扇。 虞期也看向画扇,思索片刻,问道:“久久,你后悔吗?” 久姚静住了,沉吟在那里,视线徘徊在画扇上,若有所思。 这片刻的时间是静止的,窗外的车水马龙也好似变成云淡风轻,就似这滚滚红尘离久姚越来越远,将她排除在曾经所生活的世界之外。 她抬起视线,缱绻的眼眸望着虞期,柔柔笑道:“我不后悔。” 虞期心中一暖,说道:“有时候我也会想,是不是不该将你留在身边,令你看着亲人朋友们一个个成为历史。我亦会责怪自己的自私,害久久失去整个世界。” “我没有失去整个世界,我只是失去了曾经的世界而已,那不是我真正要的。”久姚娇柔浅笑,“我真正要的世界,是和你在一起,虞期,你就是我的世界。” 久姚的话宛如彩虹升起,将虞期裹住,他所感受到的是无与伦比的温暖,即便岁月的流逝也不会变淡。 他们还将相伴着,一起走在这条亘古漫长的人生之路上,也许在万年后他们也会变老,也会终结,但他们都会一起走,从天光乍破,到暮雪白头。 久姚缓缓合起扇子,一只手抚摸上小腹,轻轻揉着。 然后,她绽开幸福的笑,娇羞说道:“虞期,我怀孕了。” 黄花谩说年年好,也趁秋光老。 绿鬓不惊秋,若斗尊前,人好花堪笑。 蟠桃结子知多少,家住三山岛。 何日跨归鸾,沧海飞尘,人世因缘了。 ----------------全文终---------------- 完结说明与新书预告(必看): 这里说明一下,文中为了让某些历史人物年轻偶像一点,所以对历史事件的发生时间和顺序做了些调整。夏商时代的历史本来也近乎传说,所以就不要考据了,看看就好。 新书艳妻饲养实录已经开了,古板教条正经闷骚的御史大人宠宠宠冷艳神秘一舞倾城的罂粟美人,架空古言甜文,1v1s正副p都是e,欢迎围观。 再说回本书,很明显结尾留了个阿筝的坑(包括风青阳和夕儿),当然是为了写阿筝的故事,书名蚕绵悱恻,文案已经放出来了,大家直接去我的作者专栏里收藏就好,男主超帅超痴情没的说你们都知道是谁。阿筝这本开文时间不定,最迟在艳妻完结时开文,大家随时关注。 然后为了证明一下本书中有关历史和玄幻的部分是依据了我大中华无出其右的历史神话体系,我把主要参考书目放一下,按照参考比例从高到低排序如下: 史记夏本纪史记殷本纪——[西汉]司马迁 山海经——[先秦]佚名 搜神记——[晋]干宝 竹书纪年——[春秋战国]史官 海内十洲记——[西汉]东方朔 礼记——[西汉]戴圣 尚书——[战国]孔子 列子汤问——[周]列御寇 九歌——[战国]屈原 国语——[战国]左丘明 淮南子——[西汉]刘安 诗经——[周]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