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我妹妹》 第一章 古书 李廷穿越了。 一切起源于他看了一本古书。 事情是这样的:一个凉爽的秋末,他趁着放假的时间,去福建的古城——三坊七巷中观光。幽深静谧的古老巷子,一排排青瓦白墙的古建筑,着实令他赏心悦目。 作为一个中医世家的后代,他从小就浸染在中华传统文化中,刻苦专研博大精深的中医学问,被长辈委以重任,以后是要继承家里的中医院的。 李廷却万万没想到,他也有幸穿越一回。 三坊七巷中,他走进了一家风格仿古的老书店,在这个书店里印制的都是古书,书架里角落一本古书吸引了他的注意。 这是本没有书名的旧书,然而做工精致,图文并茂。单从纸张的质量来看,似乎有了百年以上的历史,尽管如此,灰色的纸张上,笔墨却依旧十分清晰,显然保存得十分完好。 李廷意外的是,这本古书的作者的名讳竟然也叫李廷。 这可就真有点意思了。 李廷微笑地打开书,他从小学到大学一直在学中医,职业需要他时常古代医学药典,这本无名古书自然没什么障碍。 “余生于宣德七年,正值国泰民安……” 李廷细看,才现这本无名书形式是自传,开头的大意是说,我生于宣德七年,大明正处于国泰民安的时候。 他爱读明史,倒是挺了解的。 明德,是明朝第五位皇帝朱瞻基的年号,也是明朝最稳定的时期。再往后明朝就没那么太平了,局势渐渐动荡。 这一本书,就记载了五百年前的大明李廷的生平。 大明明德年间,李廷出生在一个商贾之家。这不是普通的商贾之家,家有百万之富,不少族人在朝廷中买官,有烈火烹油的气象。 按照书上所说,李廷是李家庶出的孩子,在家里不受宠,性格也较为懦弱,没有参加过科举,没有值得称道的事迹。后来,家里也不知遇到了什么事故,家中百万之富丧尽,李廷只能以卖字画为生,时常无粮煮食,着实过于凄惨。 李廷,籍籍无名,不足以在史书上留下痕迹。数百年过去了,他的自传也无人问津,也不知是谁遗落在这里,机缘巧合下被他给看到了另一个李廷的一生。 这一本自传没什么出彩之处,直到翻到最后,李廷才现有些不得了。 李廷有一个妹妹唤作李惜儿。 李廷开始有点惊讶了,平凡的哥哥却有一个不平凡的妹妹。 李惜儿何许人? 《明英宗实录》记载,明朝第七位皇帝朱祁钰在民间招募貌美的娼妓,李惜儿就是最貌美的一个。朱祁钰对娼妓很上心,李惜儿更是宠爱有加,颁一个“失足少女之友”大奖也不为过。朱祁钰为了求子,在奉先殿受戒的时候,在一旁建了宫殿给李惜儿居住,可想而知有多喜爱“妖妓”李惜儿。 只可叹红颜薄命。 皇帝普遍短命,朱祁钰没过多久就驾崩了。李惜儿也没落得好下场,殉葬而死,要不然李惜儿的历史地位会更高,很可能成为又一个李师师…… 这位大明的落魄哥哥李廷常常在李惜儿的碑前以泪洗面。 李廷面色古怪,看到了书的最后,忽然忍不住又目瞪口呆起来。 这本书花费了许多笔墨写了李惜儿的绝美容貌,多才多艺,甚至连饮食口味,闺阁趣事一应俱全,文字大胆直白,流露浓浓情感。哥哥终身未娶,唯有对妹妹流露浓烈的情感,在弥留之际也对李惜儿念念不忘,写下这本书。 “这家伙不就是一个妹控?” 李廷合上书籍,心中极度无语,真是忍不住要吐槽。 原来古时候就有兄妹恋,这位同名古人虽说只是暗恋,但也不愧是妹控界先驱,为妹终生不娶。和“俺妹不可能这么可爱”的之流应该很有共同语言。 李廷不知为何这古书会被书店的老板扔在角落里,正准备买下这本书的时候,手里的古书不小心滑落在地,忽然脑袋一晕,眼前就黑乎乎一片。 再清醒过来,他已经不在这个钢筋水泥的摩登年代了。 …… 冬季末尾,天气还未转暖。 李家的李廷莫名其妙生了一场大病,说是大病,其实也不过是小风寒,但是在医疗条件落后的古代,风寒都有百分之十的死亡率,自然算得上是大病了。 严妈妈作为李廷的奶娘,见到李廷着高烧,焦心不已:“二少爷,你可得挺住,大夫马上就来了。” 李廷正躺在床上神志不清,迷糊糊睁开眼,隐约看到一位老妇人,听到这一句话,脑袋又疼起来,转瞬昏了过去。 平白无故的,李廷感觉脑袋要炸开了,多了许多东西,好像是这具身体本来的记忆,家里的亲眷的模样,热闹繁华的大明街市,繁杂无比,走马观花一般缓缓从眼前飘过。 李廷这才渐渐明白了。 他是穿越到了古代大明,到了十二岁的李廷的身体。此时的李惜儿才六岁,水灵漂亮,已经有几分美人胚子样子,性子顽皮可爱,他已经有几分喜爱李惜儿。 李廷万万没想到看了一本破书,就生这样事情,现在只觉脑袋疼痛难言,来到陌生的环境,心里也很恐慌,又折腾了半天,几次醒过来,几次又迷糊昏过去。 他只想回到现代。 可是,对于如何来到大明,李廷依然是一头雾水。 越来越多的记忆从脑海深处涌出来,反而让李廷越明白现在的李家的情况。时间是大明中期,和书上说的一样,由于李家几百年前弃儒从商,积累了巨额财富,家境殷实,现今通过捐钱得了官职,父亲如今是五品的官,政治地位极大提高。 只是他是庶子,母亲原是父亲的小妾,在家里很没地位,又去世得早,让他遭了不少的欺负,特别是家里的其他少年没少给李廷下绊子。大概是环境使然,李廷才寡言少语,这些年越低调起来。 李廷得了风寒,一病不起,却不想被几百年后的李廷给附了身。 在李廷昏迷混思乱想的过程中,小厮带着大夫过来给李廷看了病,写了几副药单让严妈妈去药堂抓药。 严妈妈自是千恩万谢不必说了。 …… 又不知过了多久,李廷渐渐清醒,觉喉咙涩,只得哑着声:“书,书……” 他想要书啊。那本让记载了李廷生平的旧书。 一旁的严妈妈见状,忙过来端药给李廷喝,眼中含着些泪水:“二少爷,先把这药给喝了,就可以念你喜欢的书了。” 他要的是那本旧书,不是他平常喜欢念的书。 那本书几十年后才写出来,没可能出现的。除非那本书也随他穿越过来,不然怎么可能找到? 李廷有苦难言,开始咳嗽,看了这妇人一眼,心中微微叹息,却没有再说什么,乖乖吃了药。 吃了药终于好受些,李廷通过自己的症状,知道他的病在现代的说法是热毒性流行性感冒,也知道喝的药成分大致是什么,虽然和现代医学有些差别,但麻黄杏仁金银花等几味药材是一样的,想来是有些效果。此刻,李廷却心中烦躁,头昏脑涨。 他真不喜欢这个地方,没有熟悉的事物,更没有熟悉的亲人。 好吧,家里是有个明代妖妓李惜儿。 李惜儿是让朱祁钰爱得不得了,就像宋哲宗对刘婕妤那般厚待的女子,青史留名上的美人儿,只是李廷又不是那个妹控李廷,认识李惜儿并未让他舒心多少。 何况,这时李惜儿才六岁,哪有倾国倾城之媚态。 对大明历史略有了解,不至于两眼一抹黑,这也许是最幸运的事情。 比如说,李廷大概知道,现在的时间是朱祁镇为皇帝的时候,朱祁钰还没取代哥哥当皇帝,年号正统。 几年之后,大明生了历史上著名的“土木之变”,皇帝朱祁镇被太监王振怂恿,学朱棣“御驾亲征”,最后却被瓦剌大军活捉,数十万大明军丧生在土木堡。大明危急存亡之际,于谦等大臣劝服孙太后,立郕王朱祁钰为新一任皇帝。 之后,他的妹妹才有机会在大明历史上墨粉登场。 至于他,从家里遭逢变故之后,就和妹妹分道扬镳,走上不同的人生轨道。现在李廷知道未来会生什么,想着李惜儿的悲惨下场,身体里原来李廷的情感作祟,忽然凭空生出几分不忍心。 但是,现在他哪里管得了别人? 半日后,李廷才睁开眼,只觉呼吸顺畅,咳嗽症状消失。 严妈妈守在床前,看到李廷醒来,脸色好转,非常高兴,忙过来把李廷扶正身体,“二少爷!你没事了?” 李廷瞧着眼前的老妇人,搜寻记忆,知道这是照顾他的奶娘,明明才三十多岁,看起来像是四十多岁,本就枯黄的脸庞布满了皱纹,显然十分勤劳肯干,任劳任怨。 李廷张了张嘴,却死活叫不来。 李廷叫她什么来着?严妈妈? 脑袋里的记忆有些混乱,现代的记忆掺杂的部分古代的记忆,难怪头这般疼痛了。 严妈妈想二少爷大病初愈,心情低落,对于李廷的沉默倒是没什么怀疑,只是问李廷想吃些什么,又径直说道:“二少爷大病初愈,老妈子这就给你煮些粥吃。” 李廷点了点头,见严妈妈走开,又抬头看着门口站在的小厮。 那小厮大牛身材消瘦,髋骨很高,看李廷望过来,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 李廷忍不住轻叹口气。 主子身边跟着的仆人数量和地位挂钩,李廷身边连丫环也没有,可想地位究竟是怎样。他妹妹李惜儿是嫡系小姐,单是贴身丫环就有两个。不过李廷穿越到少爷身上,已经很满足,毕竟大明穷困之人数不胜数,存在严重的贫富差距。 李廷却看不惯这原身的懦弱和沉默。 就说他得了风寒这一件事情,其实是家学里的老师罚站所导致的。罚站的原因是李廷不务正业,课堂上开小差,偷画妹妹。 李廷坐在角落,动作很隐蔽。可是家塾里的同学当堂举报了李廷,才让老师现了,幸好李廷还没有画完,画像里分不清是什么人。老师大怒,让李廷在大冬天站在门外一下午,李廷连争辩也不敢,身体本来就差,一下就病倒了。 李廷觉得原身真是作死,对四书五经不感兴趣,唯对杂书和绘画偏爱也就算了,李廷居然在课堂上画起妹妹的画像,这究竟是妹控到什么程度? 第二章 定省 一整天李廷精神都处于混乱状态。〈( 严妈妈见李廷病得起不来床,自然无微不至地伺候。 将熬的药喝干净,也吃了些粥填肚子,李廷只觉身体开始有了点力气,就放心地闭上眼在床上沉沉地睡去,梦到了二十一世纪的家人。 等到第二日清晨醒来,李廷确定他依旧在大明,只能叹息地摸着头,当然这时他高烧已退了,人有了些许精神,只是脑袋还有些晕。 “二少爷,你病还未好,身子骨虚,多歇息些。外头风冷,别又害了身子。” 李廷从床上起身准备出去走走,就听到严妈妈的声音。 李廷转头只见穿着一件旧袄子的严妈妈嘴里吹着热气走来,轻呼了口气:“严妈妈,我感觉好多了。” 严妈妈并未察觉李廷的异样,也未曾想到李廷身体已被鸠占鹊巢,忙把李廷拉离风口,一双笑眼看着李廷,“那也不成,大夫吩咐了,二少爷还是卧在床上静养,只管养病就好。其他事少爷你不需要担心。” 李廷听了不觉感叹。 这一位李廷的奶娘是真心爱护李廷。 李廷的娘亲原是青楼“贱妓”,生了李廷后便过世了,严妈妈从那时起,就开始照顾李廷饮食起居,喂他乳水,服侍李廷长大。继承了身体原主人记忆,李廷对严妈妈抱有特殊的感情,当然在他心里最特殊的依旧是李惜儿。 李廷记得古书只记载李家遭逢变故,他饱尝人世辛酸,却不知是怎样的变故,才导致家庭的衰败,李惜儿卖身成妓,亦不知李家其他人下场如何。 李廷被严妈妈粗糙的手握着,身子软绵绵的,想着再休息半天也无妨,乖乖坐回床上。严妈妈有些心疼道:“二少爷,你可要好好读书了,切莫又惹教书先生生气。” 说着给李廷盖上棉被,便拿着秤砣走开,准备去厨房称量下刚买来的菜,怕人吃了她秤砣。 李廷闲着无聊,就看着这简陋的屋子。 地上没有铺什么毯子,亦没有贵重家具,唯一的亮点就是窗边摆放了一盆盆栽。外头天气冷,屋内的火盆烧着不值钱的木炭,李廷身上穿着也是旧衣裳,里面的棉花不够暖和。 小时候的李廷冬日里盼着祖母能给他衣裳。 李廷默然无语,这李廷沉默寡言,懦弱不堪的性格的确有几分环境因素在里面,不过这倒是方便了他,原先他越低调,现他改变的人就越少。 那本古书下落不明,他不知道怎样回到现代去,既来之则安之,他也没什么办法。 李廷摇头叹了口气,在屋里翻了翻书,看了看原身的东西。 他虽然作为李家的少爷,但是拥有的东西还真不多,只有珍藏的几幅画有点价值。 熟悉的人也不多。院子里就严妈妈和小厮大牛来来往往。 说起来原身也是可怜,娘亲去世,唯一喜欢的小妹妹也不敢亲近,得了病亦是没人来看望他。 李廷又休息了一上午,才开始整理起屋子的东西来,一会儿拿起屋里的书翻看,一会儿出去院子里看看培育的花草,他稚嫩的脸庞经常露出的深思的表情,举止也没有之前那副懦弱卑微的模样。 严妈妈和李廷关系最好,李廷病情好转之后一个下午表现都有些奇怪,她看出了李廷几分小异常。 当然,她是一个乡下人,没什么大见识,对李廷是一片真心,盼着的便是李廷好好读书,将来考秀才,中进士。她只以为李廷一场病后,悟出了几分道理。 …… 给李廷跑腿的小厮名叫作大牛。 隔日,天边泛起鱼肚白,公鸡犹在叫唤,还未到辰时,恢复了些许精神,李廷便被严妈妈叫醒,给李廷穿戴好了衣裳,让大牛陪着李廷去定省。 所谓的定省,指的是晚辈给长辈请安。 李廷有些无力吐槽,他生病无人看望,病尚未痊愈却要向别人请安。 出门前,严妈妈柔声嘱咐他:“二少爷,你等会乖乖向祖母认个错,就可以回去上学了。” 李廷点头允诺。 李廷平时的生活圈活动范围最多的就是自己住的院子,家学,还有去给祖母请安。街上李廷都很少去,孤僻无比。 请安,对他而言,算起外出了吧。 走在路上,遇到几个老婆子,老婆子在赶路,没搭理李廷。大牛子见状,憨厚地对着他笑,李廷也笑了笑,因为大牛从小和李廷一起长大,所以关系显得亲密。 “大牛,我问你,等会给祖母请安是要作揖行礼,还是下跪行礼?”李廷头有些疼,脑海中某些记忆有些模糊,担心等一下出丑,一边走一边开始询问起大牛。 大牛摸了摸头,有些茫然地说:“大牛没看过二少爷给老太太请安,不太清楚。” 李廷叹了口气,不再多问这头脑简单的大牛,只能见机行事,在礼教严苛的封建社会,不能少了礼数。 很快就来到祖母的房舍。 厅堂之中铺着赤金毛毯,几个奴婢都是屏息不语。 李廷走进厅堂抬头便可以看见他的祖母。 老太太已经七十余岁,坐在太师椅上,头戴着华贵的饰,披着凤披霞冠,极尽奢华辉煌。别看老太太年纪大了,李廷可是知道,祖母十分精明,管着李家上上下下,在家中颇有威望。 李廷对祖母还算有些印象。 李家有三房,二房李廷的父亲李岩,大房大伯李宽,三房三叔李琛,但是家里权力最大的,辈分最高的还是这位祖母。由于三叔李琛带着妻子在外地作官,故而没有来请安,来的只有大伯和父亲这两房。 走进门时,李廷有点苦恼如何请安,恰好看到了大伯母领着长房的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下跪给老太太行了个礼,这让李廷眼睛一亮。 大伯父一房人正好早他一步来了。 大伯本人不在这里,大伯母和堂哥堂妹却来请安,正好教会了李廷怎样请安。 李廷现在对家里的成员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正在给祖母请安的男孩,是李廷的堂哥李宏蕴,女孩是李廷的堂妹李尔岚。这两人虽是兄妹,性格却迥然不同,李宏蕴饱读圣贤之书,温文尔雅,给李廷的感觉却是目中无人。李尔岚却疯疯傻傻,整天和丫环玩乐,没有大家闺秀样子,老太太心里恐怕不太喜欢李尔岚。 李廷想到这里,又摇头失笑,祖母是不喜欢李尔岚,但怕是更不喜欢母亲是青楼贱籍的他吧。 不多时,李廷看见大伯一房的人行礼完毕,便施施然走上前去。 李廷还是第一次这样行礼,有些不习惯这繁文缛节,也学着两堂兄妹的样子,向祖母规规矩矩地请了安。 老太太点了点头,看着李廷站起身,问道:“听人说这几日,你感了风寒,今日看起来倒是没有大碍的样子,可是吃过了药?” 李廷微微一愣。 老实说,李廷有些“受宠若惊”,老太太一向对李廷不理不睬,今天难得询问了李廷身体。 李廷简单说:“是,吃了药后就没有大碍了。” 老太太见李廷语气平淡,甚至可说是冷淡,有些怔然,平时李廷见到她,说话是诚惶诚恐,今天却有些变化。不过她对贱籍出身的李廷娘亲厌恶非常,由此对李廷更没什么好感,也不是很在意李廷身上生了什么。 李廷衣着整齐,穿着一件半旧干净直裰,眸如中秋之月,眉宇之间散逸几分俊气,还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或许是继承了娘亲的关系,模样有些俊郎。 以往,李廷总是低着头,一味附和,恭顺听从,不是很令人注意,这一回李廷却面色平静,在众人面前说话丝毫不胆怯。 这样的李廷,就连跳脱的堂妹李尔岚也忍不住多看李廷几眼。 老太太忽然沉下声:“我又听人家说,你犯风寒是由于先生罚你,你可知先生为何罚你?” 李廷乖乖回答:“做学生在学业要主动,不该惹先生生气。” 老太太见李廷知错,点了点头就让李廷退下。 李廷不言不语地站在一旁,并不和众人聊天。 紧接着,李廷的父亲李岩也领着妻子林氏嫡女李惜儿,和小妾杜氏庶子李安来了。 李廷这才看到了亲生父亲,也看到了弟弟李安,妹妹李惜儿。 “母亲。” 李岩表情平静地见了礼。 李廷父亲这一房人丁兴旺,来请安的人真不少。 林氏模样标致,温柔和顺,面色微白,带有明显的病态,随着李岩之后,也给老太太行礼:“母亲” 李惜儿便是林氏之女。 李岩除了妻子林氏,还有一个小妾杜氏。这杜姨娘是一位体格风骚的少妇,穿着百蝶大红直裰,头戴着华贵的璎珞,显然是很受宠,虽是也是小妾,却和李廷的娘亲不一样。 杜姨娘看见林氏行礼,也微笑地对老太太道:“母亲,我来晚了。”又推了推儿子李安。李安才五岁,脖子上套着金锁,迷糊地说:“祖母。” 李廷刚穿越来,没仔细搞清楚父亲的情况,对父亲的两位妻妾没什么兴趣,唯有对她妹妹有一点兴趣,目光就落在他妹妹身上。 就是这个妹妹令原身恋恋不忘。 李惜儿,原名是叫作李婉真,惜儿是她小名,也是后来她的花名。李惜儿才六岁,灵巧可爱,看见李安行礼,也俯下身子。 一直以来,李老太太把嫡系孙女李惜儿当作心肝宝贝疼爱,喜爱程度足以叫其他兄弟姐妹嫉妒。李廷看着妹妹忽然想起来了,原身也曾嫉妒妹妹,只是李惜儿冰雪聪明粉雕玉琢的模样,实在叫人恨不起来,时间一久反而渐渐开始喜爱起来。 李廷一瞬不瞬地瞧着李惜儿,完全忽略了他威严的父亲。 他来定省有一半目的是想看看这个妹妹。 他感觉有点奇妙。 今后李惜儿名满天下,但如今她却是一个天真懵懂,年貌微小的女孩,有着清澈的大眼睛和雪白无瑕的婴儿脸。除了他,谁能预料李惜儿会成为花妓? 大家唯一看出的只有,李惜儿年貌虽小,却是一个十足美人胚。 但是看到李惜儿的模样,李廷也明白为何原身是妹控了。 李惜儿咬着唇,大眼睛顾盼神飞,就要给老太太行礼:“给祖母请安。” “我的宝贝惜儿,快到祖母怀里来。”老太太笑逐颜开,心疼心肝宝贝,当着众人的面,抱起了小孙女。 李廷见状无语至极,知道祖母疼爱李惜儿,却也没想到疼爱到这种地步,对待李惜儿和其他孙子孙女完全两码事,这也太偏心了。 老太太看不起青楼女子,殊不知她疼爱的李惜儿就是今后最著名的青楼女子,这可真是讽刺。 杜姨娘望着这一幕,眼睛也要喷火。凭什么她儿子李安行礼,老太太屁也不放一个,李惜儿还没行礼,老太太就心疼了。 为了讨婆婆欢心,杜姨娘咬了咬牙,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微笑道:“母亲,人都来齐了,我看惜儿也是饿了,快让大家坐着罢。” 老太太扫了眼众人,家和人美,子孙满堂,心头欢喜,淡淡道:“大家用膳。” 李廷自然很愿意,他还没融入这个家里,不想和这些陌生人多待,巴不得早点结束。 老太太祖母让一家子各自按照长幼尊卑次序归座,唯一的例外是李廷被挤到了最角落。 几位丫环6续端着美味佳肴,茶果点心上来,又有几位丫环拿着巾帕站在一旁随时伺候,屏着息敛着神。 饭桌有饭桌的规矩,大伙安静吃饭,连咳嗽也不敢。唯一的例外就是李惜儿偶尔会轻声的咯咯娇笑。 李廷坐在小角落,不知其他人感觉怎样,反正他是吃得索然无味。瞧了眼慈祥和蔼的祖母,再瞧了容貌端庄的林夫人,再瞧着正襟危坐的父亲李岩,最后又瞧了眼冰雪聪明的李惜儿,李廷心里五味陈杂,他真正的家人和他隔了五百年的距离难以逾越。 在这个家里,毫无温暖可言,父亲祖母都不在意他,当然这倒也省去李廷几分麻烦。 第三章 妹妹 天空忽然飘起了雪,虽然不大,但风却渐渐猛了,老太太见了就吩咐众人等雪停了再走。 李廷只想快点回到自己的小院里,可是其他兄弟姐妹都没有说话,他也不能过于显得特立独行,所以就站在了火炕旁,偷偷瞧着李惜儿。 没事干,只能偷偷瞧着历史上的名人了。 几位丫环将几样细巧的茶果端上来。 又有几位丫环出来伺候大伯和父亲饮热茶。 李廷看了妹妹前面摆满了零嘴,忍不住想吐槽,这些人真是会享受,却还不知道这样的富贵能持续多长时间。 李廷没有吃什么茶果。 堂妹李尔岚却不客气,抓着果儿吃,还拉着李惜儿说一些闲话,说的都是她看到的戏文。李惜儿抬着晶亮的眸子凝望着堂姐,虽说她是聪明灵慧,但也不是很明白堂姐在说些什么。 在一旁,李宏蕴皱着眉头,对李尔岚说:“女孩子该多学些女红针黹,你怎么每日都看些戏文,不成体统。” 李廷心想这两人完全不似亲兄妹,又开始吵架,果然听得李尔岚不服气回应:“你读你的四书五经,仁义道德,管我作什么?” 李宏蕴轻哼一声,也懒得和妹妹多说,转过头默默地磕起了瓜子,将瓜子片随意扔了一地。 “二哥,你也爱读四书五经吗?”李尔岚眼珠一转忽然问李廷。 李廷对堂哥堂妹没兴趣,心想你们聊天扯上我干嘛,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说到他感兴趣的,自然是和医学有关的事情,李廷目光忍不住转向林氏,惜儿的娘亲身体虚弱,好像疾病缠身,但是他这么远距离地观察,也无法确定具体情况,想了想还是决定不插手,说不定人家早就看过医生。 李尔岚原以为李廷变了,现李廷依旧寡言少语,自讨了个没趣,也便不搭理李廷。 在不远处的老太太见了,还以为这些孙子孙女相处融洽,合上眼小歇,过了一会儿,又抬起眼皮,和身边的林氏说起了话。 李廷想多了解家里的情况,一直仔细听着老太太说话: “惜儿今年六岁,性情聪慧,时常缠着我读书给她听,对舞文弄墨有很大的兴趣。我想是时候教惜儿读书写字了,教她成为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将来也好给她找门好亲事。” 话题是围绕妹妹李惜儿。 林夫人轻叹了口气:“母亲,我知道你宠着惜儿,我也早打算教她读书,只是我这染病的身体,想要教惜儿读书习字,有些有心无力。” 老太太点了点头:“我自然是知道。所以我打算找一个女先生教导惜儿课业,你觉得怎样。毕竟惜儿不是男儿身,不能抛头露面,随着兄弟去家塾上学。” 林夫人笑了笑:“我代惜儿谢母亲了。” 老太太有些恍惚,半晌心神方定,又悠悠道:“只可惜呀,我这几个不争气的孙儿,都不如惜儿聪慧好学,也不知以后能不能守着祖上的家业。”老太太对她的孙儿的秉性还是很了解的。 林夫人顿了顿说:“宏蕴还是不错的,不是已经考上童生了吗?”转过头看了李廷一眼,眸光有些复杂,低声说,“廷儿也是好的,我有一日见廷儿在园里画荷花,颜色精神是画得淋漓尽致,他性情低调,不喜交朋友,每日闭门读书,从不招惹事端。虽然没有参加科举,但肚子里应该有些许学问。” 李廷心中微跳,想不到话题转到他身上来了,却只听得老太太淡淡道:“不读正经书,哪有什么学问,只会画些花罢了。” 李廷转头一看,只见老太太眸光静默,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却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感觉。虽然李廷不知为何老太太看不惯他,但也不敢问什么,索性一直保持沉默。 李廷独自一人在房里待着,有点要打瞌睡的意思。 现在,他脑袋里还有些原来李廷的记忆,李廷的情况也不是不了解,比如说李廷没有进取心,从不打算参加科举,读的大多是些杂书,画的也是些杂画。当然,水平还有有那么一丢丢,这也是李廷将来能以卖字画为生的原因。 这时,雪虽然渐渐小了,却还未停止。 李廷着实无聊,透过窗口看到了外头的雪絮,这样做没有其他好处,只让他更想要睡觉了。 神游天外的时候,李廷忽然闻到了淡淡的芳香,耳边也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 “二哥,你吃枣子吗?” 李廷转过头,看见惜儿满脸春风笑意,向他伸出双手,手里还放着些枣子。他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想来是妹妹见他对瓜果零食毫无兴趣,还以为他不好意思拿,所以才拿了些过来。 李廷只是愣了一愣,看着李惜儿微弯的嘴角,心里头微暖,终于明白了为何李廷会这般喜爱妹妹了。是啊,一开始对妹妹充满了嫉妒,到后来对李惜儿喜爱非常,再后来一生也念念不忘,必然是从小就受了李惜儿这样的对待。 见李惜儿伶俐可爱,李廷略微感叹,这个妹妹现在就如此可爱了,也不知未来那个倾国倾城的妖妓究竟是怎样的模样,当然他毕竟不是原来那个懦弱的李廷,对李惜儿倒是没有异样的情感,只是微笑的接过李惜儿的枣子。 “二哥不喜欢吃这些。”李廷微笑道,“不过,还是非常感谢惜儿。” 李惜儿眨了眨懵懂的大眼睛,好像明白是二哥不喜欢枣子,皱着小鼻子,两腮鼓鼓的转身离开。 这妹妹小小年纪,表情倒是挺丰富。 李廷不想今后名动大明的李惜儿小时候竟然像小猫般可人,嘴角不觉有一丝笑意,又想到了李惜儿的悲剧下场,忽然有了几分恻隐之心。或许,他能够改变李惜儿的命运也犹未可知。若是不让李惜儿堕成妓,不让李惜儿和皇帝见面,这样一来,或许能够改写那些历史。 但是,平行时空真的存在吗?若是他改变了历史,是不是意味着数百年后,他李廷就不会出世?他这个人就不存在了?在这里他的一举一动,似乎都会产生蝴蝶效应,对后来造成巨大的影响。 除此之外,他一个普通人想要改变一个人的一生,绝不是说几句话就能办到。 对李廷有些头晕,还是决定不去插手古人的人生。虽然他觉得李惜儿可怜,对待他很不错,但是他对李惜儿的印象只是有些好感和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将李惜儿送的枣子吃下,李廷转头就看见老太太打起盹放任其他人四处玩耍,李廷无奈,他大病初愈,精神也有些倦怠,就先安静地坐着。 但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小丫环惊慌的叫声。 生了什么? 李廷皱起眉,循声望去,只看到了这样的一幕:李惜儿张着嘴巴,小脸微白,似乎是有东西卡在喉咙里,手筋有些紫。而出惊呼声的正是李惜儿的两个丫环雨竹和雪梅。 雨竹和雪梅看见李惜儿这副模样,已经吓坏了,不停地拍着李惜儿的背,哭喊着:“小姐小姐你没事吧!老太太快瞧!不好了,枣子卡住小姐嗓子了。” 李廷一看便知道生了什么事了。 李廷本职是一个医生,遇到过这种病例。 食物呼吸道梗阻。这在小孩和老人中较为常见,每年世界各地都时有生,死亡率还不低。处理不好,结果可能是窒息死亡。 但是,李廷想到了这是李惜儿,又放下心来。 这是李惜儿啊,未来要名满天下的李惜儿,怎么可能会现在就死呢? 正在李廷这么想的时候,李惜儿呼吸已经有些艰难,不出丝毫声音,脸色已经有些紫。 房里的人都被李惜儿无法呼吸的样子吓坏了。 父亲,大伯,林夫人等一群人都围了过来,惊慌失措地看着李惜儿,显然不懂正确的处理方法。 老太太搂着李惜儿在怀,一面拍着李惜儿的背,一面呜咽不止:“我的宝贝心肝!快吐出来。你可不能有事,你要有事了,可叫奶奶我怎么办啊!” “惜儿!你别吓娘亲呀!”林夫人也急坏了,吓得要死,使劲地敲着女儿的背,却没有让李惜儿吐出枣子。 杜姨娘站在一旁先是默不作声,后才面色微冷斥责着雨竹和雪梅:“你们两个是怎么看小姐的!” 李岩也焦急,眼看女儿脸色越来越苍白,慌乱之下便伸出手指准备从李惜儿的喉咙里取出异物。就在这时,他的耳边忽然响起了一道声音。 “慢着!” 李廷忍不住走了上来。 李岩转过头,愕然地看着李廷。 李廷没有再多说什么,挤开了人群,抓住了父亲的手,阻止了父亲。他是看不下去了,这些人到底有没有急救常识,这是呼吸道梗塞,不能简单地拍人的背部,拍背只会让枣子卡在喉咙更深处,把手探入喉咙更是取不出枣子,反而会害死人。 但是,李廷没有明说,这些知识几百年后是常识,现在却罕有人知。 李岩看着李廷,愣神片刻之后,有些恼怒李廷的举动。他认为李廷是来捣乱,这样的行为着实有些反常,李廷身子骨很瘦小,总是穿着一件半旧的衣裳,平常总是默默地待在角落里,哪里有像今天这样主动凑到众人的眼前。李岩正要生气作的时候,却看见李廷伸出手抱过李惜儿,面色很郑重。 就是李廷这样的神色,让李岩没有第一时间阻止李廷。 这时,李惜儿的脸部皮肤已经转为青紫,随时会丧失意识,因为缺氧而导致死亡。 李廷靠在一旁的椅子上,将李惜儿抱伏在腿上,从而使得李惜儿的头部低悬下来,然后一面扶住李惜儿,一面有规律地李惜儿的背部。 不到片刻,李惜儿就开始咳嗽,急促地呼吸起来。 大堂里的大家都变得安静了。李老太太看见这一幕,眼泪才略略止住。 李廷见状,停下动作给李惜儿缓息的时间,确定李惜儿吐出了喉咙里的异物,便没有继续动作。 老太太见李廷停下动作,忙道:“你怎么不拍了?” 李廷抬起眼,望了老太太一眼,道:“妹妹已经好了。” 第四章 种药 是的,李惜儿得救了。?<?< ( 她雪嫩的脸颊不再青紫,细密的睫毛也微微颤抖,虽然受到了惊吓,大眼睛晶莹闪动,但是看情况是没有大碍。老太太才松了口气,对雨竹和雪梅严厉道:“还愣着作什么,还不快去请大夫过来看看!” 两个丫头慌忙去请大夫,她们知道李惜儿在老太太眼中的宝贝程度,老太太没处罚她们已是开恩了。 谁也没料到会生这种事情,众人心有余悸,这一会儿纷纷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杜姨娘则是在一旁责骂雨竹和雪梅的粗心,要不是雨竹和雪梅平日素来受老太太的关照,早就让人拖下去打死了。 “小心肝,你可吓死祖母我了!” 老太太抹着眼泪,心疼地怀抱着小萝莉,嘴里宝贝心肝念叨着。 李岩则是怪异地瞧了李廷一眼。 仔细一想,李廷的做法似乎有那么几分道理,他让惜儿的头略微向下,再进行有规律拍背,自然而然惜儿喉咙里的异物就好吐出来了。这样的做法虽然很简单,但是一时半会儿,大家竟然谁都没有想到。唯有李廷能在危急关头想到,可想而知他这个儿子脑子转得极快。 老太太让丫环倒了杯水给李惜儿顺顺气。 李惜儿眼眶微红,喝了水,抿着唇不说话,清澈的眸子却忍不住看向李廷。 老太太顺着李惜儿的眸光,也看向了李廷,刚才她过于关心李惜儿的安危,忘记了李廷。 这一刻,老太太才想起来,救了惜儿的是李廷。 看着李廷安静地站在一旁,老太太微微皱起眉头。李廷三分似娘亲的脸庞让她总忍不住想到了那个勾引她儿子,又和别的男人不干不净的青楼女子,对李廷实在摆不出什么好脸色。 李岩瞧着李廷也沉默不语。 李廷却不记得他娘亲的事情了。 他有点无奈了,他可是救了李惜儿,却连得到一声赞扬也没有,这祖母对待他太冷漠。他知道李惜儿可能不会死,只是刚才那种情况让他考虑不了太多,情急之下就忍不住出手了。 救人本来就是他的意愿,本来也没有打算讨什么好处。 想了想,李廷拱了拱手,说道:“祖母,我先告退了。” 老太太不再看李廷,只是点了点头。 李廷救了李惜儿,自然是有功劳,她还以为李廷会过来邀功,却没有想到李廷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众人望着李廷的离去心思各异。 转眼冬季就过去了。 自从那日李廷机缘巧合之下救了李惜儿之后,老太太虽然没有赏赐他什么,但李惜儿却对他另眼相待,心里十分亲近他,时常偷偷过来李廷的院子看望他。李惜儿可是老太太的宝贝,她过来看李廷,也引起了家里一阵不小的议论声。 在李家下人的眼中,李廷也只不过走了运救了小姐才让小姐对李廷态度亲近。 转眼之间来到大明也已经快一个月,李廷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他时常走出家里四处逛逛,看看福州府大大小小的街巷,领略下闽地的风土人情,感受历史岁月的变迁。衣锦坊、文儒坊、光禄坊、朱紫坊、吉庇巷、宫巷、安民巷……这些街巷虽然说在几百年之后依旧存在,但规模却也没有这么大。 李廷承认,一开始是很艰难,没有电,没有熟悉的人,让他有些心烦意乱,但一个月过去,李廷也回归了平常心。冬季即将过去,春天蹒跚走来,到处春暖花开,在大明还能走还能动,有什么好抱怨的。 偶尔李廷也在想,他是不是该好好读四书五经,考个状元改变家里命运,只是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他从未了解过科举,自认对于科举没什么天赋,更何况大明最普通的童生,都足以完爆后世古中文专业的大学生。李廷一没兴趣,二没底蕴,哪有信心和古人比科举。 造飞机造轮船那更是扯淡了。 李廷对于工业,科学,技术这些的东西的认识完全停留在课本上,实际要他动手设计一辆最简单的自行车估计也够呛。再说,不要小瞧大明的工艺,郑和下西洋的那庞大的帆船就足以让李廷赞叹不已了。 李廷本质是医生,最感兴趣的还是中医,脑海深处也全是怎么治病怎么救人。想来想去,李廷现他真是一无是处,除了他的老本行。 对了,他要开医馆,治病救人。 改变历史,改变大明命运,对于他而言太遥远了,他不过是一个普通人,怎么对抗整个世界。 心里有了决断,李廷干脆连家里的私塾都不想去了。 他将自家院子里精心培育的花都送人,种起了药草,这件事情传出去,让家学的老师大骂李廷是朽木不可雕也。 这日李惜儿又让雨竹和雪梅两人带她过来看哥哥李廷。 隔着老远距离,她就看到了李廷和大牛在院子里忙碌。 她觉得哥哥好奇怪,对漂亮的月季花看都不看一眼,却对一些不开花的草精心照顾,一会儿浇水,一会又给幼草松土。 “二哥又在种草?” “奴婢带小姐过去吧?”两个丫头这样说。 李惜儿摇了摇头,不想打扰哥哥干活,就趴在干净的石头上。 李家也算是书香门第,祖母又请了个女先生来教她,李惜儿知道读书考科举的事情。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家里的哥哥姐姐对读书很看重,不会像二哥一样不愿读书,更不会像二哥整日忙着种些花花草草,不务正业。 为什么二哥不想读书呢?李惜儿清澈的眼眸里满是困惑。 可李惜儿也现了二哥的不一样,想起被二哥救之后,第一次来看二哥,二哥趴在地上,说什么做“俯卧撑”,真是十分好玩。她总觉得二哥身上有一种特别的气质,她喜欢二哥待人接物随意大方的姿态。 李廷没注意到李惜儿的到来,还在院子里开辟的药地里,给刚种的药草透一遍水。早春气温低,幼苗处于休眠时期,是种植药材的极佳时期,他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好时节。 他种的药材都是这一个月托严妈妈从乡下带来的金银花,瓜葵,板蓝根等常见的草药。草药虽然常见,但却足以让李廷治疗一些常见的小疾病了。 李廷现这具身体一向缺乏锻炼,导致身子骨太弱了,才干一点活就累得不行,额头上都出现了细密的汗滴。 大牛身体健壮,很轻松地说:“少爷。你去一旁休息吧,这种活交给大牛我干就行了。” 李廷无奈,笑了笑说:“我没事。继续把剩下的地方都种上。” 说来李廷是真不敢让大牛一人种药材,大牛不知道药材的种植需要注意的地方,一不小心把药材给种坏了,李廷就欲哭无泪了。 第五章 晌午 时间流逝,眼看就到晌午,在大牛的帮助之下,李廷终于将院子里空闲的土地都种上了药材。?〔 <( 李廷成就感满满,笑着说:“大牛,辛苦你了。” 大牛赶紧摇头,说:“不辛苦不辛苦。”大牛看着李廷微笑的样子,心想少爷大病之后真的变了好多。虽然他脑袋不大灵光,但他毕竟不是傻子,常年累月和李廷在一起,当然了解李廷的性格,平常躲在屋里读书,不大爱搭理他。 这还是李廷第一回和他一起干事。 卖身到李家,少爷吩咐他做些事自然是不敢推辞,李廷的这一句辛苦了,却让大牛大受感动,为李廷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大牛心里高兴,把锄头抗在肩上,露出憨厚的笑容:“少爷,太阳有些大了,你快找个地方休息下吧。” 李廷点头,见药田沐浴在阳光下,心满意足地离开。 春天里阳光分外暖和,小院也镀上了一层明亮的色调,李廷正信步走在路上,忽然怔,停下了脚步。 院子里有棵大树,大树下有块大石。以前李廷常在这里休息,看着院子里种植的花花草草呆。 然而此时此刻,这块石头上却有李惜儿安静地侧躺着,呼吸浅浅,暖色的阳光照着她雪白无影的侧脸,晕染出可爱的粉色。 在一旁雨竹和雪梅没有动作。 李廷也停下脚步没有动,静静地看着李惜儿。 也不知趴了多长的时间,才会在这里迷糊睡着了,李廷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情绪,这个妹妹一直在安静地看他种药吗? 见李廷走来,雨竹小声说:“昨晚,小姐睡得有些迟了,所以今儿个才犯困睡着了。” 李廷望了眼雨竹,轻轻地点了点头,“这样。” 从小姐对李廷有了亲近之意后,雨竹和雪梅在林氏的授意下,虽然不大明白夫人的用意,但也照吩咐领着小姐过来看望李廷。 好歹李廷是李家的少爷,虽然不得势,但是下人就是下人,主子就是主子,雨竹和雪梅也知道分寸,对待李廷也没有很傲慢。 雪梅没有对李廷行礼,有些不习惯对李廷说话,别扭地问李廷:“二少爷,要叫醒小姐吗?” 李廷静默了一下,看着李惜儿紧闭的眼睫,伸手抱起了熟睡状态的妹妹,转身走向卧室。李惜儿顺势就贴在李廷的怀里。 雨竹和雪梅看着欲言又止。 不久以前,她们从未和李廷有什么交流,都快不记得有李廷这么一个少爷,只是从一些闲话中知道李廷的孤僻和在家里遭受的冷遇。不过纵然看不起李廷,她们也知道李廷境况再差,也是不折不扣的少爷,看着李廷抱着李惜儿,想了想还是没说什么。 李廷房里窗户半开着,有风在屋内微微徜徉。 李廷将妹妹轻放在床上,就默默拿起笔练起字。李惜儿似乎有些累,睡得很深,所幸时间还早,并不着急回去。两个贴身丫环雨竹和雪梅只是静默地在旁照看着。 雨竹和雪梅年纪和李廷相仿,明明都是还未长大的丫头,却一点顽皮活泼的姿态也没有,显然是被有心人调教成这个样子。 李廷继承了原身大半记忆,循着记忆写了几笔繁体字,瞧着两个丫头一动不动地守着妹妹,有些好笑:“你们可以先坐下来休息。” 雨竹和雪梅没有搭理李廷。 李廷摇了摇头,不再劝说两人。 窗外有几只鸟在啼鸣,雨竹和雪梅看了想要赶走,李廷却阻止了。他并不担心鸟儿会吵到惜儿,小孩睡觉自然有抗干扰能力。相反的,过于安静的环境反而会让小孩今后睡眠对于安静过度依赖。 这些对于李廷而言,是很简单的医学常识。 李廷静静地在书桌旁,将唯一能找到的药经《黄帝内经》抄写了一遍,然后告诉了两个丫环这些小常识。 雨竹和雪梅将信将疑地看着李廷。 李廷也不介意,心里又想到,家里看似太平,但只是祖母在一力维持。牵扯到利益,几房并不和睦,加上妻妾争宠,关系乱七八糟,着实复杂得很。 他不想牵扯进大家族争权夺利的漩涡里去。 不过看到李惜儿熟睡的小脸,李廷又觉得他似乎不应该对家人这么冷淡,毕竟有一层血缘关系在,他不巧占据了这身体,总是有点责任。 人生的机遇有时候难以言说,原身一生都希望妹妹能和他亲近些,如今倒好,李廷他一来这愿望简单就实现了,妹妹和他不能再亲近了。 过了中午,李惜儿才渐渐醒来。 李惜儿有些迷茫地望着眼前的一切,片刻之后才弄明白了身在何地,然后就爬下床,睁着清澈的大眼睛,安静地看着李廷写字。 “醒了?睡够了?”李廷觉得她可爱,打趣说。 “二哥,你在写些什么啊?”李惜儿还不认识多少字,但是看李廷手里的书有插画,不像是四书五经,忍不住有些好奇。 “抄写医书罢了。”李廷看着这个妹妹,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笑道,“二哥对八股没什么天赋。范仲淹有一句话说,不为良相,便为良医,所以哥哥就想成为他人眼里的良医,救他人性命。” “就像二哥救惜儿一样吗?”李惜儿抬起眸凝望着李廷,像是看着大英雄,清澈的眼睛流转起亮光。 “是这样。”李廷点头。 李惜儿手放在了桌上,嘴角抿起了笑意,眼里笑意恬然如水,倒映着李廷执笔的身影。 李廷却放下了笔,笑说:“不过,在二哥成为良医救人之前,还得先救我们惜儿的肚子。中午没用膳,肚子饿了吧?” 严格来说,她是因为饿才醒来。 就是刚才,看李廷抄写医经,李惜儿忍着没说,却没想到哥哥心思细密,早注意到了她饿肚子,惊喜之下就主动抓起李廷的手。 手里忽然多了一只温暖小手,李廷微微一顿,随即就像是没事人一样,牵着李惜儿往房外走去了。 好像,似乎,他不该和李惜儿走得太近。 他和李惜儿的关系和古书记载的不一样,便是已经改变了小范围的历史,也不知会引起怎样的连锁反应。但是,至少他此刻是真实存在的,五百年后他也是会出现的。 李廷感受李惜儿手里的温度,还是不忍心将妹妹拒之门外。 第六章 大海 有一句诗说:粗茶淡饭饱即休,补破遮寒暖即休。[ 诗句的大意是说,粗茶淡饭能饱腹便可以了,对于衣服,即便缝缝补补但能御寒保暖也就足够了。这非常适合形容李廷现在的生活。 李廷给妹妹准备的午膳,是小馒头、鸡蛋面汤。一方面是条件所限,一方面也是李廷见妹妹常常食用精细甜腻的食物,特地做了些简单清淡的。《黄帝内经》提到,食物调和得适当,就会使骨骼正直,筋脉柔和,气血流通,腠理固密。可见清淡的饮食的重要性。 雨竹和雪梅当然不愿小姐吃这些。 可李惜儿却并不挑食,吃得特别开心,除了面汤味道不错之外,还因为有个哥哥陪着她一起吃,感觉特别温馨。最后两个丫环见李惜儿吃得比平时还多几碗,开始默默不说话。 两个丫环这才现,虽然小姐来李廷院子里次数不多,但每一次来都是特别开心,小脸颊总是挂着笑意,特别幸福的样子。 吃完饭,李廷带着小惜儿坐在了院子那棵大树下。 一个月前,李惜儿第一次来李廷院子看望他的时候,李廷见家里没小孩子玩的小玩意,就给妹妹讲了安徒生的童话,一下子就把李惜儿给迷住了。小孩子似乎特别喜欢听故事,李廷想起来,当他还在现代的时候,小表妹就喜欢听故事。 乡下小孩娱乐项目众多,整片山林都是他们的乐园,但对于李惜儿这样书香门第之家的小女孩,父母管束严苛,反而没有太多娱乐活动。也许正因为如此,妹妹才这么喜欢听他讲故事。 这不,一吃完饭,李惜儿就粘着他了。 李惜儿坐在哥哥的腿上,抬起那双清澈的大眼睛,满是期待地凝望着他。 李廷对赖在他怀里的妹妹好笑不已,又见雨竹和雪梅两个丫头也一副专心致志听讲的模样。 童话故事的魔力对于小孩而言果然是难以阻挡。 李廷摸了摸妹妹的头,想了想,笑着说:“今天我要讲的故事,是海的女儿。” 李惜儿眼眸充满向往:“惜儿听娘亲说过大海,却还没看过大海呢。” 雨竹和雪梅也未曾见过大海,只听人们说大海全是一望无际的水,住不了人。雪梅皱起眉头,雨竹却忍不住插嘴:“大海也有女儿?” 李廷点头,缓缓把故事讲出来。 “在很远的东海深处,海水是那么蓝,那么清澈,然而它深不见底,想要从海面到达海底,鱼儿也需要游好几天。在这片美丽的大海下住着美人鱼……我们故事说的就是小美人鱼公主。” “美人鱼?” 李惜儿好奇不已,第一次听说美人鱼。 李廷看着妹妹困惑的表情微微一愣,只好耐心解释,美人鱼是一种传说中的生物,上半身美得让人窒息,下半身却是长满鳞片的冰冷鱼尾。 李惜儿听了忍不住睁着大眼睛:“真的有美人鱼吗?” 世间上真的存在美人鱼?李廷哪里知道,只是听某些美国科学家信誓旦旦说,远古时期有古类人猿进入海水生活,进化成美人鱼。面对妹妹疑问,李廷只是微笑: “当然。” 李惜儿眼眸顿时流泛起晶莹的微光。 她对哥哥的话深信不疑,心里大概想象出一片蔚蓝的大海,和那些长着鱼身的美人鱼。 李廷继续说:“小人鱼公主的皮肤又光又滑,像是玫瑰的花瓣,她的眼睛是蔚蓝色的,像最深的湖水。” 为了让妹妹更容易理解,李廷把故事进行小小的改编,将故事的背景放在了中国,皇子也没有因为救命之恩,爱上邻国公主,只是遵从父母之命才娶了邻国公主。不过故事的大意是没有变的。 小人鱼公主救了一个出海遇难的皇子并喜欢上了他。 皇子苏醒过来,却以为是邻国的公主救了自己。小人鱼公主为了追求爱情,忍受巨大痛苦,脱去鱼形,用她甜美的嗓音和东海仙人换了一双人腿…… “小人鱼公主要上岸去寻找皇子了,她觉得漫天的星星都向她落下,她从来没有看着这样美丽的烟火。许多太阳在周围出嘘嘘的声响,光耀夺目的大鱼在向蓝色的空中飞跃。” “终于可以看到皇子了。她看到了前面展开了一片6地和一群高山,山顶闪耀的白雪像是睡着的云朵。” “但是,正如仙人跟她说的一样,她觉得每一步都好像在锥子和利刃上行走。可是她情愿忍受这痛苦。” “她挽着皇子的手臂,走路轻盈像是水泡。” 李廷说到这里,果真见妹妹听得津津有味,不过说到小人鱼走路剧痛的时候,妹妹脸上的笑意消失了,抿着唇有些不忍心。 当然不仅是妹妹,连雨竹和雪梅也听得极为入神,有点为小人鱼的痴情震撼。 这个时代的婚姻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富贵家的女孩从小被教导要遵守妇道,知书达理。尽管如此教条,却阻止不了少女对爱情充满单纯和热烈的想象。 小人鱼公主擅作主张离开大海,对皇子痴情,和她们从小接受的是截然相反的婚约观念,对于雨竹和雪梅心里有一定的冲击。虽然雨竹和雪梅觉得不妥,但是扪心自问,也特别希望小人鱼能追求到自己的爱情。 李惜儿倒没多大感觉,只是觉得故事好听,眨着大眼睛:“小人鱼公主变成了人了吗?” “为了皇子,她变成了人。” 李廷笑着回答,他总觉得婚姻观念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见小惜儿很轻易接受他的故事,忽然之间无法描述心里的感觉。成年人观念思想早已固化,和他的现代人思想充满着隔阂,唯有妹妹简单干净像一张白纸,思想那么单纯。 他一直希望童年时候有一个妹妹。穿越到了大明,却忽然有一个妹妹枕着他的胳膊,听着他说故事,心里竟然有些暖暖。 雨竹忍不住问:“后来呢,小人鱼公主怎样了?” 雪梅皱起眉头,冷冷说:“小人鱼和皇子肯定是私奔了。” 李廷摇了摇头,“小人鱼变成人,代价是说不了话,只是默默地守护皇子。” “她每天走路脚都在流血……虽说她纤细的脚已经流出血来,而且也叫大家见了,她仍然只是微笑,继续跟随着他。” 故事的最后却委实出乎了两个丫环的预料。小人鱼忍着巨痛,为皇子舞出世间最美的舞蹈。王子按照了父皇的要求,娶了邻国公主。小人鱼公主不愿杀了王子重新变成人鱼,选择了静静地等待黎明的到来,在第一缕曙光中她变成了泡沫…… 这居然是不折不扣的悲剧。 “在死之前,她想给心爱皇子最后跳一支舞,于是旋舞起来,飞翔着,正如一只被追逐的燕子在飞翔着一样。大家都在喝彩,夸赞她,她从来没有跳得这般美丽。锋利的刀子似乎在砍着她细嫩的脚,但是她却丝毫不感觉到疼,只因为她的心比这更痛。” 李廷讲到这里,低头一看只见小惜儿眼睛一眨一眨的,睫毛还挂着泪珠,情感细腻如水。 雨竹和雪梅也听得眼里晶莹闪烁。 居然和她们所想的不一样,皇子竟没有理会小人鱼,只是遵从父母之命,规规矩矩和公主结婚。理智告诉她们皇子遵从父母之命是对的,可是小人鱼公主宁可在曙光中化成泡沫,也要让皇子得到幸福,实在是太可怜。 雨竹恨这个皇子。 素来不爱说话的雪梅也陷入纠结之中,不知皇子是对是错。 “这就是我说的故事海的女儿。”李廷最后说,“和其他故事一样,从此以后,皇子和公主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屁啊。 雪梅终于也开始恨这个皇子。 李廷这一句话杀伤力极大,皇子和公主过上了幸福的生活,隐藏的话就是无人在意消失的小人鱼喽。这个皇子也太冷漠无情了。 这时李惜儿眼里含着泪,不声不响地落下来。 李廷才觉得他是不是不该给妹妹讲这些悲剧结尾的故事,摸着妹妹的头安慰她。李惜儿往他身上拱了拱,在她伤心的时候抱住了哥哥的胳膊,才没哭得稀里哗啦。 “小人鱼公主好可怜!”李惜儿咬着唇说。 “皇子要遵从父母的话,婚约是不能做主的,这没有办法。”李廷宽慰说,“小人鱼公主看到皇子幸福,也心甘情愿化作大海里的浪花。” 讲完了故事,李廷安抚好了妹妹,才心情复杂送走了妹妹。 李廷却不知,那一夜李惜儿梦到了小人鱼公主和皇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第七章 听雨 回到林氏小院,李惜儿依旧眼眶微红。 〔 林氏见女儿这副模样,忙让女儿坐在身边:“怎么了?可是谁欺负你了?” 李惜儿只字不提海的女儿,抱着林氏的手臂,撒娇道:“惜儿只是想娘亲了。” 林氏露出一丝笑容:“你不是总说,要去和二哥玩耍,怎么这回又开始想起娘亲来了?” “我就是想嘛。”李惜儿笑得很灵慧。 林氏生病后,请过的闽地著名的几个大夫纷纷表示束手无策,结果到头来,她居然连染上什么病症也不知。 古人认为生病的人的物品染着病气,担心病气传染给别人,林氏平日吃穿用度和他人分开,从不和李惜儿同睡。 晚上惜儿熟睡之后,林氏向雨竹和雪梅打听女儿在李廷的情况。 林氏坐在床前,一针一线做着女红,把雨竹和雪梅叫来,淡淡道:“今天惜儿是不是受什么欺负,怕我担心不敢与我说?” 雨竹下意识就要说出五小姐是听故事听到哭了。 雪梅是一个心思活络的人,知道李廷讲的故事离经叛道,见雨竹几要脱口而出,忙拉住雨竹的手说:“五小姐很喜欢二少爷,真当二少爷是亲哥哥,想来是见二少爷午膳只是吃些鸡蛋面汤,心里难过罢了。” 雨竹才反应过来,低头不语。 林氏静默了一下,放下手中的针线,叹道:“每月给这孩子的月钱一向是最少,倒是苦了这孩子了。罢了,改明儿我向母亲求求情,给廷儿多些月钱。” 雪梅心想这下五小姐知道这消息,也不知该多高兴呢。 林氏低下头继续做着针黹,缓缓地笑说:“你们先下去。” 走出了房间,雪梅拉着雨竹到院里的芭蕉下,确定四下无人,才低声地交流起来。 雨竹有些纠结地看向雪梅:“第一次向夫人扯谎呢。” 雪梅点了点雨竹的眉心,“你记得,我们做丫环的,除了话不要乱说,也不要多说。你长点记性,别把二少爷讲的故事都往外头说,乱嚼舌根,自己惹了麻烦都不知道。” “是啊,我哪有你雪梅机灵,还好你机灵。说来二少爷说的故事真是好听呢,我看雪梅你也是想着听二少爷继续说故事,才帮二少爷是不是?” 雪梅没好气道:“明明是你爱听。” 雨竹笑容明快,又小声问,“雪梅啊,夫人怎么明知道老太太不喜欢二少爷,还待二少爷这么好呢?” “我和你说,你可别告诉别人。”雪梅低声说,“你想想自从夫人病后老爷就很少来夫人这里,和小姐关系也不大亲密,反而和杜姨娘那里往来极深,六少爷李安更深得老爷喜爱。夫人身体不好,怕是撑不了许多年,老太太年纪又大,到时候谁来照顾小姐呢?” 雨竹惊讶道:“夫人想让二少爷照顾小姐么?”又想起了李廷,脸颊上忍不住露出笑容,“二少爷待小姐是真的好呢。” 府里的下人很爱戴林氏,主要是林氏待人和蔼,可是去了二少爷那里,雨竹才现二少爷待人更与众不同,总之不像是其他的少爷小姐一般爱使唤人。 雪梅却觉得雨竹愚笨。 她怀疑夫人心里的想法还不止如此,只怕还存了将二少爷过继到足下的想法,惜儿小姐虽是嫡系,但毕竟是女孩,若是二少爷成了嫡长子,那还怕那个姨娘翻起什么风浪。 等到夜深,天空忽然飘起雨。 李府的宅院笼罩在雨水中,一时除了雨声再也听不到其他声响。 这一夜好多人都未按时入睡。 杜姨娘一言不,站在摆放盆栽的窗前,烛光照着屋内一片亮堂,听着丫头紫菱将林氏那头的情况一一汇报。 “这林氏越活越回去。”杜姨娘听说林氏继续和李廷密切往来,冷冷一笑说,“难道她不知道李廷娘亲什么来历?老太太怎么可能容得了那种不守妇道的女人的孩子!” 尽管杜姨娘嘴上这么说,但心里依旧不太安心。一来她在家中不掌权,二来老太太也不太喜欢她,她所依赖的只是李岩的宠爱。 杜姨娘想了想忽然说道:“紫菱,我吩咐你一件事。明天你也带着安哥儿去看望李廷。” 她倒想看看李廷那里究竟有什么稀奇的地方。 紫菱点了点头:“奴婢知道。” …… 窗外还在飘着纷飞的雨,屋檐汇聚的雨滴,滴滴答答洒落在大地,好似安眠曲。 李廷独自站在屋檐下,心想着古人夜间娱乐活动稀少,下雨了竟然无事可干。不少文人雅士喜欢隔窗听雨,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诗篇。如今他倒也体会到了一把“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灯昏罗帐”的浪漫。 不过,他更担心院子里草药的情况。草药刚种植,恰处在最不容易存活的阶段,这么一想,李廷待不下去,忍不住披上斗篷去院子里看看草药的情况。 严妈妈也没有睡。 每到半夜,她都会提着灯笼去察看门户,担心小偷偷溜进来,将剩下的一点家底偷走。今天也是一样。 但不一样的是,她今夜看到李廷半夜在院子里忙碌,怎样也笑不出来。这些日子她见李廷不去上学已经是心急如焚,原以为过了几日二少爷对这些花花草草腻味,就乖乖回去上学,哪里想到二少爷半夜起来照顾花草,痴迷到这样的地步。 在屋檐的阴影下,严妈妈微微佝偻着身体,望着雨里的李廷,忍不住偷偷擦着眼泪。 李廷将药田里划出流水的泥沟,回来时候已是满手泥泞,又见严妈妈伫立在屋檐下,笑着说:“严妈妈,你怎么在这里?” 严妈妈勉强一笑,终是忍不住说道:“二少爷你明日去上学吧。” 李廷只是摇了摇头。 严妈妈见李廷顽固,心里不觉急,居然哭了:“廷儿,你娘亲临走前,我过誓要好好照顾你的。你娘亲答应嫁给老爷,还不是为了你,你不能对不起你娘亲。我死了也就算了,但凡我还在,也要管着你。你听我的话,好好读书,考取功名,当大官,娶个好媳妇。我虽不识几个字,但也懂勤谨的道理,现在课业落下算什么呀,但是你不努力读书就永远出不了头。” 李廷有点怔然。 雨水沾湿了她的脸庞,让李廷只能看到她低下头时候露出满是悲切的眼神。严妈妈本就不高,如今身体佝偻,和十二岁的李廷一般高,低着头更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李廷想原来那个李廷没一点进取心,不知严妈妈的良苦用心,着实有点替严妈妈可怜,赶紧搂着严妈妈的脖子,安慰道:“严妈妈,这些事情你不用操心。” 顿了顿,李廷才笑着说:“读书是好,可是读书救不回娘亲。我一直想不明白,娘亲生了什么大病,为什么城里的那些大夫治不了。我不想再失去亲人了,所以我想成为名医。生病之后,我就彻底明白了。” 这个时代,好的医生过于稀少。寻常的疾病就有可能夺去普通人的生命,李廷说他是大病之后想要学医,令人信服,严妈妈完全没有怀疑,真的以为李廷是由于生病后才突然想要学医。 严妈妈眼眶微红,沉默了片刻之后,才说:“你连师傅也没有,如何学医?” 李廷却说:“古之中医大家,多是自学成才,从《黄帝内经》《伤寒论》《金匮要略》等经典开始看起,勤奋好学必然有所成就。” 中医有四大经典:《黄帝内经》,《伤寒》(包括伤寒论+金匮要略),《神农本草经》,《难经》。李廷从小就被逼得背得滚瓜烂熟,他当时虽不明白字句意思,但就是从这些经典开始学起。 严妈妈看着李廷在黑暗中明亮的眼睛,开始沉默着不说话,忽然她叹了口气,伸出手紧紧搂着李廷。 第八章 安哥 拂晓的阳光透过窗格,落在了李廷的案几上。[ <{?< ?〔 李廷端正身姿,拿起了医书《黄帝内经》,抑扬顿挫地读起来。他想让严妈妈安心,严妈妈照例天未亮就起床忙碌,他这般刻苦学医会落入严妈妈的眼中。 昨天夜里,李廷辗转难眠,总是想起李廷还是婴儿时候,严妈妈喂他乳水。饿得大哭的小李廷,在严妈妈的怀里露出开心笑容,这是被原来李廷给遗忘的天大恩情。 李廷不觉得严妈妈是奶娘,是下人,这份恩情就是理所当然。他来到大明后第一次现肩上忽然多了一份名叫责任的东西。 李廷放下书,往窗外一看,药田里的草药经过昨夜风雨的洗礼,不但没有倒下,叶子的色泽反而越绿得油。 眼看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李府大大小小的院子里种的的花也次第开放,一派春色撩人的景象。 太阳才刚冒出头,李惜儿又来找他玩。想是太过喜欢李廷昨日说的《海的女儿》,一来就缠着要他又讲一遍《海的女儿》。 李廷啼笑皆非,却不知妹妹原来这么爱粘人,才刚把妹妹的小短手从他的大腿上拉下来,妹妹就撒娇似的往他身上拱,到底还是小孩子。也是小孩子,才没有男女忌讳。 雨竹和雪梅跟在李惜儿身后,却很少见小姐这样缠人。 雪梅手里端着装着糕点的食盒。雨竹手里捧着折好的杭绸衫子,抬眼瞧着李廷和小姐玩耍,找到时机便愉快地说:“二少爷,这是夫人给你做的新衣裳。” 李廷才注意到这件新衣裳,虽然不太明白林氏的想法,但也没有谢绝林氏的好意,这还是今年第一件新衣裳,微笑着收下。 李惜儿看了很开心:“二哥,母亲做的新衣裳可漂亮了,你穿上肯定很好看。” 李廷笑了笑,牵着妹妹的手往屋外走去。 听说西苑海棠花在盛开,颜色浓淡有致,袅袅微风吹拂,分外的好看。李廷说是要去看海棠花,不曾想妹妹不愿意,只想听故事,眼巴巴地瞧着他。 李廷看着李惜儿楚楚可怜的样子,忍不住失笑,想了想说:“好吧,不过今天我不讲海的女儿,我讲新故事《卖火柴的小女孩》。”说着,牵她的手到院子的那棵大树下。那里倒成了讲故事的专用场所。 他讲这些故事是有私心的。 《海的女儿》希望妹妹爱情观念由教条转向人性,《卖火柴的小女孩》希望妹妹能善良,也没有奢望妹妹长大后能记住这些故事,只要在她心里埋下一颗种子。 李惜儿抬起头眸光希冀凝望着他。 雨竹和雪梅打开食盒,拿出莲子藕糕和桂花糕放在石头上,为了听故事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也抿着唇满是期待地看着李廷。相较于年纪尚小的李惜儿,两个丫头更能听懂李廷的故事。 李廷对着这些糕点向来是没兴趣,偏偏妹妹喜欢吃。 他要讲故事。讲之前还得先把火柴的概念给妹妹说清楚。南宋时期杭州大街小巷已经出现了出售火柴的小贩,是硫磺制作而成的,不过它不叫火柴,叫烛。这里李廷还是沿用后世火柴的说法。 “火柴就是烛,松木为片,尖端涂上硫磺,可以取火。” “故事生在杭州,那年冬天冷极了,天下着大雪,又快黑了……” 李廷煞有介事地说着,才刚刚讲起故事,忽然听到门外传来男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这里不好玩,我要回去。” 接下来是一个丫环的哄着男童的声音,“安哥儿,这里可好玩了,你没听说你五姐姐天天往这里跑吗?” 李廷不觉微微一愣。 转过头就看见一个丫头带着一个小男孩屁颠屁颠地往院子里走进来。这个丫头李廷是认识的,是杜姨娘身边的丫头,叫作紫菱。还有那个走路都不太稳的小男孩,是杜姨娘亲生的孩子李安。 关于这个弟弟,他有一点印象。 说来李安比李惜儿小一岁,后来也是因着李惜儿受到明代宗朱祁钰宠爱,才被封为锦衣卫百户,下场却没有比李惜儿好到哪里去,英宗复辟之后便被谪戍边。 他看着李安小脸胖乎乎,脖子上戴着长命锁,看上去像极了财神爷旁的童子,反而有些好笑。 看紫菱来了雨竹和雪梅脸色却不觉微沉。 紫菱一眼就看到了李廷,院子没有种花,只是收拾得干干净净。偷偷打量这里的情况的时候,也渐渐走到了李廷面前。她轻声地说:“二少爷,安哥儿想找你玩。” 安哥儿是李安的小名。小名就是儿时用的名字,亲朋好友和家人之间才会以小名相称。 雪梅脸色更不好了,心想安哥儿才多大,怎么会想着找二少爷玩,背后肯定是姨娘在指使。她转眸看向李廷,只看到李廷嘴角微微一扯,也不知心里是怎样想的。 却见李廷点头,微微笑:“我正要讲故事,既然弟弟来了,一起听罢。” 听到李廷要讲故事,李安眼睛不由一亮,他也喜欢听故事。 李惜儿没有雪梅那么多心思,稍微侧过身让了位置,又将手里的莲子藕糕扳开分与弟弟吃。 紫菱闻言没有抱什么期待,小时候在乡下她奶奶也常讲些小故事给她听,趣味性和外头说书是没法比。但是她也不是来听故事,主要是来监视下五小姐在二少爷这里做些什么。 李廷笑了笑,也不问紫菱其他,又继续讲起了故事。 “在这又冷又黑的晚上,一个乖巧的小女孩,赤着脚在街上走着……她在一座房子的墙角里坐下来,蜷着腿缩成一团。她觉得更冷了。” …… “第二天清晨,这个小女孩坐在墙角里,两腮通红,嘴上带着微笑。她死了,在除夕夜冻死了。新年的太阳升起来了,照在她小小的尸体上。” 李惜儿果然听得很认真。 雨竹和雪梅也不再纠结于身边的紫菱,兴致勃勃地听李廷讲着《卖火柴的小女孩》。 这一则故事说不上出众,主人公更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但是李廷说得浅显易懂,明明只是小女孩冻死在街头,却多了许多细节,特别是小女孩擦着火柴,眼前浮现出美好的幻想,让平淡的故事顿时生动起来。 一颗星星落下,便有一个人死去。 小女孩在除夕夜里冻死在街头,雨竹和雪梅也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年月不好的时候,身边也不是没有饿死冻死的例子。若不是在李府当了丫环,哪里有现在这般衣食无忧。想到自家身世,竟是感同身受。 紫菱也不说话。原来她是照杜姨娘的嘱咐过来了解情况,不想也听得入了神。她抬头看李廷线条明朗的侧脸,忽然现有些看不懂这个落魄的二少爷。 李惜儿听了故事,觉得这女孩真的可怜,不过有了昨天的经验,早有心理准备这是悲剧。 李惜儿是没事。 但是安哥儿却受到了刺激,开始默默地流泪起来,不一会儿竟是嚎啕大哭起来。 李廷吓了一跳。这什么情况,这年代小朋友也太脆弱了点了吧,小男孩怎么也这么多愁善感。想当初他小时候胆子就大,从来不会听故事哭,把母亲气个半死,还在旁边哈哈大笑。 第九章 首案 “哇哇……” 李安还在哇哇大哭着。( ?[{[{ 〉 紫金俯下身子,抱着李安小小的身躯,哄着他:“六少爷!不哭!故事那都是假的。”她这些年一直在照顾李安,李安是杜姨娘的心头肉,含着嘴里都怕化了,自然知道这事怨不得李廷,李安平素是娇惯坏了。 随后李廷也过去哄着李安,却没有效果,心里有些蛋疼。来大明怎么不小心就成了专职幼儿园老师,当真是越活越年轻了。但是要不是这段时间又挺悠闲,看在妹妹是今后大名鼎鼎的妖妓,他是不爱搭理这些小孩。 想起来挺得意,史书上名动大明,倾国倾城的妖妓李惜儿,如今却缠着他讲故事。他的确想和李惜儿关系好一点,沾一沾李惜儿的光。 这时李惜儿伸出手小手摸安哥儿的头:“安哥儿不哭!” 李廷看着妹妹年纪一般大,却像个大人一样安慰着弟弟,莫名的喜感,又听得妹妹说:“安哥儿,你看你漂亮的脸都被你给哭花了!” 话才刚说完,李安就不哭了,小巴掌抹着眼泪。 李廷好笑不已,这小屁孩居然也爱美,也不知从谁学来。又想着历史上李安后来也是堕入红尘,成为了伶人,和李惜儿关系却一直很好。依他看来,李安从小这么多愁善感,倒不是很奇怪。 杜姨娘伶牙俐齿能把黑的说成白的,不像是良善之人,但是她的孩子李安心思却十分单纯。 “对,安哥儿不哭,二哥给你讲个快乐的故事。”李廷拍了拍李安头,觉得他这个故事肯定能逗笑李安。 李安双眸犹带泪痕地望着他。 李廷于是说:“有一天二狗蛋想要钓鱼,把鱼钩穿了片菜叶,但是半天也没钓到,他觉得鱼可能不爱吃素,又换了条蚯蚓,可还是半天没鱼儿上钩。实在没辙,他只好换成肉沫,结果花都谢了也没看到鱼过来。一气之下,他掏出一锭银子扔到水里,大骂,一群混鱼,要吃什么,自己买去!” 说完了故事,李廷自觉故事挺好笑的。雨竹掩嘴轻笑,就连妹妹也感觉好玩,只等着李安乐呵呵起来,便算是圆满完成任务。 “哇——!”的一声,猝不及防,然而李安又伤心大哭起来。 李廷看着鼻涕抽抽搭搭的李安,真是无语了,这故事哪里有值得伤心的地方? 李惜儿一双秋水般的眸子看着李安说:“安哥儿你又哭花脸了!不漂亮啦!” 李安把手紧紧遮住脸,伤心无比地回答:“二狗蛋都钓不到鱼!没人帮他!” 李廷轻轻咳了一下,看着李安眼睛红,赶紧换个故事。随后他就现一件可怕的事情,就连“小蝌蚪找娘亲”这样的故事,李安也难过不已,痛哭流涕的理由是“小蝌蚪找不到母亲了!” 童话故事全部是雷区。 李廷没想到什么童话故事是完全阳光的,这下李安的哭声是止不住了,紫菱千方百计也没有哄李安笑。 这一天,好不容易送走这个倒霉弟弟,李廷是精疲力尽。 想想弟弟来他这里玩耍,结果受了大刺激,哭成泪人回去。李廷内心真的蛋疼,这弟弟太敏感太脆弱了点。 等到李安回到家的时候,杜姨娘看李安哭到家里眼圈一片红,当然大吃一惊,抱着李安心疼不已,非常非常的后悔,再不敢让李安去李廷那里玩耍了。家里不明真相的丫头在整个府里议论,谣言传来传去,到最后管事丫头都以为李安在李廷那里受了什么欺负。 从此李廷院子成了李安的雷区。 李廷听说这件事是莫名其妙,只觉得相较于妹妹,什么弟弟真是一点都不可爱,不是一个妈生的,当然这只是他在大明家里的一个小插曲,没怎么放在心上。 来大明的前几个月,日子过得分外清闲。 每天李廷没有去给人看病,只是一丝不苟地看着医书,剩下的空闲时间和李惜儿玩耍,享受人间之乐。妹妹当真是冰雪聪明,在他看医书的时候从不打扰,等到李廷放下书的时候,才会走上前来和他说话。他当然是越来越喜爱这个妹妹。 其实李廷早对中医四大经典滚瓜烂熟。 只是他突然会医术不好向严妈妈解释,遂想出了这么一招来缓冲过渡一下。只要度过这一段尴尬的时期,他的医术便可以算是自学而来,什么都好和严妈妈说。 终于到一日清晨。 那一天天气很好,曙光在远天熹微,李廷起得很早,他听说早先教他读书的罗老先生生病了,一连几日都没有来讲学,打算去看一看。 罗老先生生病,李府的学生都不用去上学,当然李廷本来就熄了读书的念头,辍学了很长一段时间。 李廷吃完了早饭出院门口,却看见李惜儿站在门口,长长睫毛轻轻眨动,表情有些可爱。 “惜儿。”李廷笑着走过去。 李惜儿抬头一看,现是李廷,不觉抓住李廷的衣袖。 李廷忍不住轻笑,“二哥有事出门一趟。”又看雨竹和雪梅不在她身边,有些惊讶,“你一个人跑出来?” 李惜儿垂着眼睫毛,也不知遇到什么伤心事,语气低低的,“嗯。” 当然只是跑出林氏院子,人还是在李府里。 李廷看了看她,见她眼里写满了依赖,心想林氏身体一向是不好,怕是没带妹妹出去玩过,妹妹肯定很想出去玩,就拍了拍她的头:“二哥带你出去走走。” 李惜儿才睁大眼睛凝望着他,小手却纠结在放在背后。 她是记得母亲不许她出去。 李廷也不管她纠结,摸了摸她的头,牵起她的手走了起来。李惜儿兴高采烈地跟着李廷走了。虽然她觉得出门不好,可是二哥抓着她的手让她好有安全感。 李廷毕竟才十二岁,也担心照顾不了妹妹,便叫了身强体壮年纪稍大的大牛也跟着身旁。如此才从李府的后门悄悄溜了出去。 从李府里出来,就是热闹的街巷。走街串巷的小贩挑着装着商品的竹篮四处吆喝着,乡下来的老汉安静地坐在街角卖着他们的青菜,酒楼茶肆客人进进出出看起来好不热闹。 李廷这几个月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面,但是李惜儿却是跟着林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难得见到热闹繁华的街市,一双清澈的眸子好奇地打量着周围。 就在卖白菜的农夫身边,还站在一个骨瘦如柴的小女孩,黑不溜秋的皮肤,略显脏乱的头也没有什么打扮,只是穿着一件缝缝补补的破布衣裳,让小惜儿忍不住盯着瞧了好久,心里一阵难受,想着二哥说的卖火柴的小女孩还在冬天冻死。 “惜儿,先跟哥哥去个地方。”李廷笑着说,打算先去罗老先生家里,“等会哥哥再带你玩。” 李惜儿一时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她牵住哥哥的手,才感觉心里好受了些。 第十章 看病 李廷牵着李惜儿的手沿着南后街一直往前走。 凉爽的风轻轻拂过,路边的柳树枝条摇曳,给这一座城市增添了几分春色。所谓大明街巷也不过是这样。桃花盛开的时节,一望过去宛如灿烂的云霞,青石长街上少不了青衣小贩,贩夫走卒,头上戴着方巾的男子,身上穿着短衫长裙的女子,形形色色的,确实是热闹极了。 路上打听了罗老先生的住所,住在附近的几个孩童免不了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街上玩闹的孩童对李惜儿很关注,没有见过这样标致的小姑娘,当然最后还是给李廷指了路。 走过石桥,就可以看到了罗老先生的家。 “你是李家的少爷?前来看望塾师?”站在罗老先生家门口的小厮微微一愣,瞧着李廷,再瞧瞧李廷身边的可爱的小萝莉。 李惜儿五官精致,眨了眨水灵的大眼说:“快让我们进去吧,我二哥最近在学医,说不定能治好老师的病呢。” 小厮呵呵笑了笑。 李廷也忍不住笑了。妹子对他充满莫名的信心,三十岁的中医大家还觉得年轻不靠谱,何况他这般年少,所以这小厮大抵没有将妹妹的话放在心上。 “我说是真的。”李惜儿抬起眼凝望着小厮,语气十分认真,“哥哥背医书可厉害了。” 小厮怔了怔,只觉得小萝莉可爱,当然最后他还是放李廷三人进来。 李廷踏入罗老先生家门的时候,一位大夫正在内院的屋里给罗老先生复诊。 不到片刻,这一位徐老大夫从罗老先生内院急急忙忙地跑了出来,脸色十分无奈,摇着头对站在门口的少女说:“老夫实在是……还请另请高明吧。” 说完徐大夫便头也不回地走开,生怕惹上麻烦。 “庸医!连个小病都治不了!” 少女望着徐老大夫离去的方向,秀眉微蹙,忍不住咬着牙啐了一句。少女名为罗青珊,年纪不过十三四岁,但是样貌却十分秀气,穿着一件翠色的花袄,下系着月白色百叠裙,有一种小家碧玉的气质。 罗老先生已经病了将近十天了。 这些日子也不是没有请其他的大夫郎中前来看病,只是这些大夫没有一个能准确地说出父亲的病症,说话含糊其词,胡乱开了几方药就不管了。 她父亲是进士,得罪了人,才在隐居在闽地,平素也就给大户人家教书,赚取一些家用。大抵是罗老先生没有儿子的缘故,她从小就受到父亲特别关爱,也教了她些诗词书画,性子素来清高。 她很看不起这些医生。 比如刚才那位是长春堂的坐堂大夫名叫徐文乐,在城里有些名望,平时不轻易出诊的。好不容易花了重金请来,徐老大夫也开了些安神的方子给父亲服用,却没有一点效果。一复诊,徐老大夫就要她另请高明。 罗青珊皱起眉头,走进了房间。 一道屏风挡在门前,房里的案几上还摆着笔墨纸砚,看得出来主人是十分爱书之人。罗老先生就躺在这间房间里的架子床上,面颊消瘦,紧抿着嘴唇,形容十分憔悴。 罗青珊坐在床前,眼泪在打转。 罗老先生侧过头,发现了女儿,说起话有气无力,小声道:“徐老大夫怎么说?” 罗青珊眼眶微红:“他要我们另请高明……” 罗老先生深吸了口气,结果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也不知怎么,他从冬天开始,心中便十分烦闷,莫名其妙就会发怒,更是夜晚不能寐。这样不过一个多月,他身体就吃不消了,精神疲惫不堪,不能去讲学。 他是没听说过这样奇怪的病。 一般的大夫听说他夜不能寐,都是开了些安神的药给他喝,结果是一点效果也没有。 罗青珊鼻尖发酸地说:“父亲,我就不信这么大的福州府,没有人能治你病。” 罗老先生看女儿眼睛泛红,疲倦地闭上眼睛。 罗青珊揉了揉眼睛,给罗老先生盖上被褥,又吩咐老婆子熬些稀粥来给老爷喝。却在这时,家里的小厮过来通传,说是李府的少爷过来看望老爷。 “李府的少爷?”罗青珊抿起唇,想起父亲正在李府的家塾里讲学,给李家的直系少爷和亲戚后代讲述经文,才略略点头。 罗老先生听说,笑了笑说:“是宏蕴来看我吧?李府的那些少爷公子中,也就宏蕴会来看我了。”除了李宏蕴,此外的少爷公子都是浮萍心性,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没有一个是好的。 他才想到这里,忽然猛地回过神,凝神一看,李廷正站在门口的屏风旁,阳光照在他的侧影。 李廷看老师看自己,神色没有局促,只是微微一笑:“老师。” 冬季的寒冷早已不复存在。李廷身上穿着一件淡青色直裰,依旧如从前那般朴素,只是李廷衣裳上反射的暖色阳光却给人一种特别的感觉。 李廷没有让李惜儿跟来,将小萝莉放在院子里给大牛照顾,独自进来看望老师。他走到罗老先生床边,问道:“老师的病还没有好吗?” 罗老先生没有回过神,看了李廷好长时间。 无论如何,他也想不到李廷会来看望他,他和李廷的关系绝算不上好。更准确的说法是他看李廷不顺眼,李廷从没有好好地听过课,他也经常让李廷去罚站,打李廷手心都是轻的。 罗老先生仔细瞧李廷,却未从李廷脸庞瞧出半点戏谑,平静地回道:“小病罢了。” 李廷轻轻点头,心里却有几分好笑。 他真不怪老先生。自打老先生成为家塾讲师,从未迟到旷课,恪尽守职,就像鲁迅三味书屋里的先生一般。虽然待他严厉,也是看不惯原身不求上进,整日读些闲书画些闲话度日。 李廷走到老先生面前,是为了看老先生的病症。 刚才罗老先生说话,李廷就发现老师舌红苔白浮黄。不过片刻功夫,他就已经判断出老先生神情忧郁,眉宇有烦躁之色,更有浓厚的黑眼圈,显然是劳倦不寐,有失眠的症状。 罗老先生见李廷沉默,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罗青珊看了更奇怪,心想这这个李家少爷真奇怪,来看望父亲半天也不说话。 李廷心里已有了判断,有些疑问:“刚才我看到一个老郎中急急忙忙往外走去,他治好老师的病了吗?” 罗青珊没好气地说:“那哪是老郎中,是长春堂的徐老大夫,说什么时医,会给病人带来好运,我看他是徒有其名,好运没有,还要我们另请高明……” 李廷点了点头,倒不是很奇怪。 据他所了解,古代医人整体水平是很平庸的,能不能治疗很多时候是看运气。虽然出现了一些著名医学家将古代的医学水平的高度极大提高,但是这样流传后世的医学家毕竟是少数,无法代表整体的水平。 罗青珊眼眶又红了:“父亲每夜都不能寐,我看了实在心疼。” 李廷嗯了一声,心想自己年少言微,说出的话别人必然不信,只得说:“老师……你曾听说过栗山老人吗?” 第十一章 栗山 “栗山老人?” 罗老夫子是一脸茫然。 他当然不可能听过栗山老人。栗山老人只是李廷的杜撰,后世倒出现了一个小有名气的杨栗山,对伤寒和温病颇有研究,但现在杨栗山还未出世。李廷的栗山老人灵感也正是由此而来。 罗老夫子细窄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想起了李廷辍学的缘故,不正是为了种几株草药,当初他得知这件事心里很愤慨,李廷区区李家一庶子,却玩性难改,无求学之志。正所谓山立在地上,人立在志上,胸无理想,枉活一世,现在科举才是正途,他还忍不住骂了李廷朽木不可雕也。 李廷笑说:“遇见栗山老人,那也是一个巧合罢了。就是这一个月,在李府外数里的街头,我好几次遇到了一个老人家。他慈眉善目,仙风道骨,是一位四方游医,已有四十年的行医经历,给人家看病没有不药到病除的,想来是悬壶济世的神医。这几日,我再也没见过他,大抵是离开闽地了。” 说到这里,李廷仔细瞧着罗家父女的脸色。 罗老夫子听得很认真,并无异色,只是听说栗山老人离开,脸庞有些失望。罗青珊却浅眉蹙起,一双带泪的眸子充斥着怀疑,显然心里不太信李廷的话。 这是自然的。 偶遇栗山老人,得到栗山老人的传授,这完全是李廷所杜撰的事情,根本不存在。 就像武侠小说里,主角掉落悬崖,遇到了失传已久的绝学,或是玄幻小说中,主角被雷劈大难不死,却发现原是神器出世,于是丹田里多了个逆天神器。李廷想着他和栗山老人这一段也有这样的感觉,难怪罗家小姑娘一副不相信的神色了。 来大明编故事已经成了日常,李廷腹诽了一下,就继续厚颜无耻编故事:“我对医学很感兴趣,就向栗山老人讨教。那时有一个人也有失眠症状,前来向栗山老人求医,他开了一个方子,名为升降散。我向他询问个中缘由,他倒是极为大方,耐心解释:夜不能寐,责于肝火郁热不得宣散。内经云:诸风掉眩,皆属于肝。肝木旺,心火忧,肝火郁热,木火同盛,神魂难以安宁。升降散便是能梳调气机,宣疏肝火之热。” 罗老夫子听了这段话,特别是李廷说的药方道理明明白白,已是全然信了李廷的杜撰。 罗青珊却不太相信,瞧着李廷说话的神色,心里总感觉有些奇怪,便有些怀疑地问:“爹,你可曾听说过栗山老人?” “这……倒是不曾听说。”罗老夫子摇了摇头,“是我孤陋寡闻了。” 李廷听了就笑着说:“栗山老人不知从何处来,也不知往何处去,走遍天南地北,为的是收集天下名方,济世救人。若是给穷苦人家看病,诊费不收也是常有的事。他一生救人无数,不想他人今后来报恩,所以行医从不愿留下姓名。大抵是这样,名声并不显赫。他心思全在救人上,从未想过像华佗扁鹊那般流芳千古。” 罗老夫子一听心中震惊,世上竟然有这样高义之人,脑海中满是活脱脱的神医形象,在栗山老人博爱精神的感召下,一时间竟然有些痴了。 罗青珊依旧在窥探李廷说话的神色,心里嘀咕:真有这样的人?我读书虽然少,但你也别想要骗我,像那些庸医一般给我爹乱抓药。 故事越讲越生动,说的李廷自己都快要信了,但是罗家小姑娘还是不太信的样子。 李廷轻咳了一声,接着说:“他行医多年,深知凡人疾苦,见我天天来向他求问,有向医之心,便给了我本小册子。我也是从那本小册中知道他来自栗山,于是我便称呼他为栗山老人。” 罗老夫子惊道:“小册子?” “嗯……”李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本小册子上记录了他多年的行医经验,是他终日钻研得到的成果,对经典的解读,对伤寒与温病的研究都在里面。不过几日,他便非常赞赏我的天赋,才给我了他的小册子。我辍学,也有这几分缘故在。” 罗老夫子沉默,他原来是看不起看杂书的李廷,如今想着李廷大概是很早对医学有兴趣,才看许多杂书。想起他曾经痛骂李廷朽木不可雕也,觉得他好像有些过分。人各有志,况且科举之路也未必是所谓的坦途。 此时罗青珊依旧不太信,轻轻地哼了一声:“你说的栗山老人的升降散,册子上有记录吗?你自己开的药,我爹可不敢吃。” 李廷笑着点头:“升降散,册子上确有记录。” 罗青珊看着李廷,无话可说。 至少到现在看来李廷的话是没有露出马脚。罗青珊依旧是持着怀疑的态度,不过李廷真能治好父亲,对无计可施的她而言当然是大恩,到时候无论真假她都会心存感激。 罗老先生看着女儿对李廷很不服,也知女儿性子素来这样,对外头杜撰的事情从来是抱有怀疑的态度,只是微微摇头。 李廷又对着罗老先生道:“老师,请让我诊下脉,栗山老人也教过我诊脉之法。” 罗老先生当然没有拒绝。 李廷微微笑,诊脉出弦滑数,心里有了定数。 于是李廷一撩衣袖,走在案几旁,在纸上写下:“蝉衣六克,僵蚕十克,片姜黄六克,大黄三克,柴胡六克,……钩藤十克。” 罗青珊看李廷写方子很熟练,心里已有些惊讶,然后她迫不及待拿起纸,却看得有些莫名其妙,一头雾水:“克?克是什么?” 李廷一怔,顿时有点汗颜,想起这时候好像计量单位是钱来着,只好说:“四克约莫一钱左右,如此换算下。” 罗青珊轻轻哦了一声,转过头瞧着李廷,只见李廷面容青涩,穿着一件淡色直裰,并无因她咄咄逼人而改了脸色,言语说不出的温婉平易,让她有些转不开视线。片刻之后她才回过神,发觉她有些在陌生男子面前有些过于随便,于礼不合,一时心中直跳。 李廷没注意到罗青珊的小心思,脾气很好:“若是按照这药方所熬制的药服用,七付升降散下去便可立竿见影了。” 罗青珊撇了撇嘴:“口气真大。” 这是李廷在大明第一次为人看病,心情还不错,自信十足地笑着说:“这药我亲自去药铺抓,有没有药效,到时候便知道了。” 第十二章 抓药 听说李廷要亲自抓药,罗青珊心里讶异。罗老先生生病无法外出,家里人手也不太够,她想到这里,就轻轻地向罗老先生说:“爹,我随着他一起去吧。” 罗老先生知是女儿自个想去外头,却没多说些什么。 本来女儿这个年纪是一般不能轻易出门,但是到了这年头,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也不太注重这些礼节了,妇女抛头露面也是常有的事情,他罗家实在算不上显赫人家。 李廷作辑告了别,随着罗青珊辗转走出了门。内院中有一水湖,妹妹在大牛的陪伴下,正在湖边看鱼。罗青珊看着李惜儿圆嘟嘟的脸蛋,清澈灵动的大眼睛实在可爱,忍不住问道:“她是谁?” 李廷怔了会才明白罗青珊在问他,就笑道:“我妹妹。” 是了,罗青珊想起来了,李家是有个千金颇受李老太太宠爱。这事她也是听父亲无意间说起,李惜儿不仅是模样俊俏,脑子也是聪明灵秀,仔细一看确实如此。 二哥迟迟未来,李惜儿心里已经有些小情绪,看着李廷带着罗青珊回来,认真想了想,道:“二哥,你定是忘了妹妹在等你。” 罗青珊盯着微恼的李惜儿,只觉得可爱。 李廷笑了起来,捏了捏妹妹的小脸颊:“二哥看望先生自然是费了些时间,妹妹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了吧。” 李惜儿嘴角微弯,有些不满地说:“道歉还捏我。” 李廷心想谁让你的小脸蛋手感好,当然这话是不能外说的,虽然他来大明说话依旧和在现代那般轻松写意,但也注重把握分寸。他不回话,只牵着妹妹的手,微笑着往外走了。 罗青珊看着李廷,已发觉李廷有些不一样,却说不出和其他的少年不一样在哪里。 一路上李廷和李惜儿闲聊起来,无非是说些小孩子爱听的趣事,比如说李廷在街上遇到有趣的人。李廷只顾和李惜儿闲聊,倒是忽略了在一旁的罗青珊。 走到人来人往的街上,李廷才想起来有个罗青珊,他一个男子也不好打听姑娘家的名字,只是称呼她为罗姑娘:“罗姑娘,你知道附近哪有药铺吗?” “自然是知道。”罗青珊撇了撇嘴,“附近有两个药铺比较有名,长春堂和玉仁堂。” “那就去近的那个。”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 这样说完,李廷又没有什么话可以和罗青珊说了。 罗青珊走路也不和李廷并肩而走,只是跟在后面,大概是怕旁人的闲话。李廷知道,这大概就是大时代的代沟,李廷眼界和这时代的人总究不一样,关注的也不一样,又不太遵守封建礼教,和罗青珊很难聊到一块去。 大牛更是如此,木讷地跟着。 反倒是这些日子和妹妹相处,妹妹也学他说话语气,越来越不端庄了,老是臭二哥地说他,不过他还是喜欢和妹妹说话些,只是不知这样好不好。 李廷望着街上的人,突然有种深深的孤独感。 对现在的家人,他感觉很陌生,没有多少认同感,他想念二十一世纪的父母兄妹,想念那群狐朋狗友,总究学不来像小说里那些穿越人士那般没有间隙的亲近现在的家人,反而是一点也不想和原身的长辈见面。 但是偏偏他什么也不能说,只能这些秘密将压在心里。 李惜儿离李廷很近,行走间又看到二哥复杂的眼神,那样的眼神让她有些害怕。娘亲独守空闺的时候偶尔也会露出那样寂寞的眼神,她年纪尚小,看不懂这寂寞。 一行人来到了长春堂。 李廷心情渐渐平复,看着顾客盈门的长春堂啧啧感叹:“这药铺倒是挺热闹的,看来是有些名气了。” 罗青珊只是不屑地撇了撇嘴,拿起了药方,走了进去。 这时代医馆和药铺分开,但有些药铺也有自己的坐堂大夫。长春堂便是如此,长春堂的坐堂大夫是徐文乐老大夫。医术精湛的医家为大夫,大夫往往在医馆里,医术稍次的则为郎中,但普通人哪有分的这样仔细,也有人叫徐文乐徐老郎中,称呼乱得很。 罗青珊进门叫了伙计,说是要给父亲抓药。李廷只是在一旁看着这几百年前的药铺。 在药堂里看书的徐文乐,从罗家回来就一直想着怎样治疗罗老先生的病,查了些古籍也没找到相关的记载,眉头是大皱,这时见到罗青珊心里正奇怪,又听罗青珊这么说更不解了。 他听后压不住心底的好奇:“你有治疗令尊的方子?” 罗青珊没好气说:“不关你这庸医的事。” 李廷心里好笑,这年头倒不像后世病人家属那般敬畏医生,其中医者地位低大抵也是原因之一。 徐文乐也不介意,抚了抚长须,笑着说:“老夫很少遇到失眠症,确实是对不住了。我原是想,失眠之症源于心神不安,服用酸枣仁,茯神木,珍珠母之类的安神药,却没有什么效果。老夫不敢对令尊贸然用药也是对这类疑难杂症不太熟悉。” 罗青珊轻轻哼了声。 李廷忍不住轻笑,原来失眠神疲在这徐老大夫眼里是疑难杂症。 这时徐文乐终于问道:“不知是谁给你爹开的方子,又是什么方子?药却不可乱用……” 罗青珊听了也有些担心,转过头只看到李廷云淡风轻的模样。 她也不知怎么了,心里顿时就放心了:“你们药铺抓药便是,哪来那么多废话。” 徐文乐闻言才反应过来,医者对方书是秘而不宣,毕竟是人家吃饭的家伙,悻悻闭起了嘴巴。 当下让药铺的伙计按照罗青珊给的药方抓药。 李廷看着这古代药铺的大夫伙计,心里觉得有趣。 药铺的小伙计熟练地称量草药,又将草药用桑皮纸包起来。一旁坐堂徐老大夫还偷偷地瞧着。 殊不知这时候徐文乐心思还在药方上,他有些纠结,看伙计抓了这几味药,便默默记住心里,苦在不知是不是原方,还是多加了几味药,眉头都皱成川字了。 李廷的眸光又落在药柜上。 他在想不愧是富有盛名的药铺,药材种类丰富,只是没防备,忽然看到人中白和人中黄两味药,突如其来的妖娆,冷不防闪了他眼。 李惜儿抬起头,就看到李廷眼睛睁得像是铜铃般,就有些奇怪:“二哥?你在看什么?” 李廷听到妹妹的声音,略微轻咳了几声。 不怪他表情奇怪,人中黄和人中白字面意思就是人的屎和人的尿,实际上还有些差别,人中黄和人中白是屎尿之精华。中医认为,人中黄性味甘寒,入心、胃经,具清热、凉血、解毒之功,常用来治伤寒热病、大热烦渴、热毒斑疹、丹毒疮疡之症。人中白则是有清热解毒,祛瘀止血之功效。 李廷作为新世纪的中医,是从来不用这两味药,更走的是借鉴西医的路线。在现代他很少在药店看到这药了,如今看到这两味药,不禁想到多少人要被这两味药好听的名头给骗了,脸上浮现满是恶趣味的笑容。 离开药铺的时候,李廷还很好心地对罗青珊说了:“罗姑娘,以后千万别买人中白和人中黄这两种药。” 罗青珊浅黛的眉头皱了起来,她偏过头去,就看到李廷脸上的笑意便问道:“有何不妥吗?” 李廷含糊地说道:“味道苦。” 第十三章 惊怒 罗青珊此时微微露出困惑的表情,李廷说话有意无意总露出几分难以捉摸的味道,笑得却是很自然,真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片刻之后,她抿了抿唇说:“我虽然读书少,但也知道良药苦口利于病的道理。” 不好吃就不吃药吗? “嗯,是我唐突了。” 李廷立即点了点头,不想再说这些,此事却是不足与外人道也。 屎尿不吃,是吃货的基本原则。 只是他和这罗姑娘算不上深交,聊天话题再落在屎尿上着实粗俗,经过这一段时间,他很清楚这小姑娘可是心思玲珑的人,和聪明人要注意点到为止。 街上人来人往,酒楼上的歌女在放声轻歌,引得一片叫好之声。 于是,一位青衣少年牵着小萝莉忽然在酒楼下略微驻足,正抬头看向那被书生喝彩的歌女,背后尾随着不言不语的少女。 随后少年轻笑一声走开了。 一路走到罗老先生家,李廷依旧风轻云淡地走着,也不管那些叫买的挑夫小贩,一边走着,一边嘱托了罗姑娘注意多和罗老先生说说话,让老先生放宽身心,这样恢复起来才会快。 罗青珊听得仔细,轻轻颔首,等到了家门才松了口气,走到了李廷面前。在三月的春风里,李廷看到了她轻轻抿起的嘴角泛起了笑意,微风吹散了她乌黑的头发。那头黑发挡住了眉宇,却没挡住她的笑意。 她说起话来,倒是有几分侠女的风范:“李公子,大恩不言谢,若是父亲失眠症好了,我……” 李廷笑了笑:“你还是说声谢谢比较干脆。” 于是罗青珊话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目光在李廷脸上逗留了几秒。 “告辞了。” 李廷又笑了起来,没有让罗青珊看他太久,语气很轻松地说了告别,他的告别方式也很随便,没有摆出作辑的姿态。若是换作是其他人如他这般,罗青珊必然觉得轻浮,但是她却没从李廷身上有这样的感觉。 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罗青珊望着李廷离去的背影,心下不觉这样想着。 告别罗青珊之后,李廷感觉轻松多了。福州府府治于闽侯,闽侯县虽然富庶,但一路走来,李廷发现医馆却并不多。 李廷觉得在这里开间医馆或是药铺,生意应该是不错。 这县城在李廷看来确实不大,没多大兴趣,可这似乎是妹妹第一次出门的样子,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街边算命占卦的道士,卖草药的老爷爷,还有说书评弹的书生,甚至是路过的挑夫,她也瞧着有趣。她嘴里含着笑,眉宇展开着笑,她大眼睛也漾着笑。 妹妹大概好久没这么开心过。 附近有间店铺在卖着食品零食,种类还是挺丰富的,花儿果儿泡成的蜜饯,酥油制作而成的酥饼,还有夹着绿豆馅,八宝馅的包子,李廷就领着妹妹进去买零食吃。 李廷一直很担心古代的卫生情况,来到这里才发现,情况比他想象的好很多,根本不必要担心食物污染问题,几百前环境和现代相比较好太多了。若是一个现代人的身体来到这里,吃惯地沟油,和各种抗生素,那就是带着大量现代病毒的携带体。这里的人现在还喝河水,也没有烧水的习惯,可想而知环境多好,所以李廷不担心饮食的问题。 李廷只吃了几个绿豆馅的甜包子。 但李惜儿吃了不少,杏仁蜜饯,滋糕酥饼,活脱脱的小吃货形象。李廷本来钱就不多,花这些钱挺心疼的,不过看着妹妹的可爱笑容,特别是那水汪汪的大眼睛笑意如水,便觉得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有个这么小的妹妹,他自然惯着她,宠着她。 “小吃货。”李廷笑着摇头,明代糕点种类繁多,妹妹在家里吃了可不少,来外头还是依旧吃不够。 一说到吃,妹妹忽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二哥,人中黄和人中白是什么?”李惜儿抬起头好奇地凝望他,嗓音稚嫩地问道,“很苦么?” 李廷犹豫了下,还是给妹妹解释,大抵是人粪凝固体和人尿结晶体这类东西,说着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脸色有点白,吓到了,“二哥二哥,屎粪……也能吃吗?” “当然能吃,只是味道有些苦寒,你莫要这般看着我,又不是二哥我吃过,是二哥看书上记载的。我是没吃过,但是你想啊,吃了屎尿后告诉大家屎尿能治病,这大家为什么都信了,良药苦口利于病,看来有这方面经验的人还是不少的。” 李惜儿捧着嘴咯咯笑了,觉得好玩极了,怎么有人敢吃那东西,她笑着的时候,头顶的流苏随她的动作飘逸起来。 “以后你生病了,也是要吃的。”李廷拍了拍妹妹的脑袋,淡淡说。 李惜儿听了小脸微白,看到二哥促狭的脸庞,才怒起嘴唇来,“我才不吃,又想骗我。” “好了好了,不吃就不吃,该回去了。” 中午时分,林氏在李府后院的门前伫立着,一旁的雨竹和雪梅心里有点慌。今天风挺大的,吹得人不舒服,林氏嘴唇泛起些白色,心里更加焦急,怎么也没想到女儿跑出去玩,半天也没回来。 她静不下心来,总担心李廷照顾不好女儿。 可是她心中更多的是惊怒,李廷胆子也太大了,李老夫人早就禁止李家女眷在外头抛头露面,李家小姐哪一个敢这样在外头乱晃,虽然李惜儿是还小,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 门外依旧没有动静。 一个人的习惯和性格短时间很难改变,李廷刚穿越的时候小心谨慎,一个月之后性子也渐渐放了开些,虽然不会去说些做些耸人听闻违抗时代的事情,但随口的小故事就有些叛逆气息。他给妹妹讲的海的女儿也被林氏得知,纸包不住火。 林氏是昨晚从惜儿听女儿说了海的女儿,心里就不对劲了,马上让女儿暂时别去找李廷,哪知道今天女儿又来找李廷,还和李廷跑到街上去玩。李廷这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分明是教坏她的女儿。 直到不远处传来李惜儿欢笑的声音,她悬着的心才渐渐放了下来。 看到李惜儿和李廷回来,雨竹和雪梅忍不住松了口气,刚才安静的气氛实在是吓人。林氏让雨竹和雪梅带女儿回她院里,才转过头看着李廷。 李廷笑了笑:“母亲。” 林氏没有那么高兴,静静地看了李廷一会儿,才摆了摆手,说:“李廷,你跟我来。” 第十四章 劝学 林氏病怏怏的脸庞是李廷看不懂的表情,她定是站在门口等了好久了,走起路来摇摇摆摆,扭扭摆摆,体态轻盈好似弱柳扶风。 李廷轻轻一怔,这才注意到了林氏的三寸金莲。 此刻他的心里是翻江倒海的,凝视着林氏的小脚,想起了缠足这一古老的风俗。就算他穿越来了大明这么久了,也有一点受不了。平素他只待在自己里的院子,对家里谁缠足是一概不知,要不是见到林氏走路的姿态,还没注意到林氏缠足,也是够粗心的。 除了林氏,家里还有谁缠足? 李廷仔细回忆下,严妈妈肯定没有缠足,家里的丫头雨竹和雪梅也没有缠足,他的祖母李老太太也似乎没有的样子,也便是说缠足的唯有是那些不需要干活的太太小姐了。 李廷望着林氏的背影,深吸了口气,忽然感觉他压根没仔细观察过了解过这个李府。 他又想起妹妹。 妹妹会不会也要缠足呢,他有些担心,不确定快步走了上去。 三月里的阳光,明媚得耀人眼目。 李惜儿看着李廷跟着娘亲走了,原来喜悦的笑容早就消失了。娘亲脸庞上的表情让她感觉到害怕,她很少见过娘亲这么严肃过。她往常会撒娇,可昨晚被母亲教训的场景历历在目,心里竟然产生几分怯意来,想说什么又说不出。 “小姐小姐我们去玩吧。”雨竹和雪梅在旁安慰说。 这两个丫头也有些担忧,太太对李廷发脾气,不许李廷亲近小姐,到时候她们就再也听不到那些有趣的故事了。但是现在还有个小姐要照顾,不敢跟过去看情况。 这一会儿,李惜儿表情讷讷的,雨竹看了就贴着她的小耳朵,温柔说:“小姐,没事的。” 李惜儿被弄得耳朵发痒,皱起娇小的鼻子,“你好烦人,”然后眼眶渐渐红了,抽抽搭搭地带着哭音说,“娘亲不许我和二哥玩……我再不敢把二哥的事情跟母亲说了。” 这时闺房里,林氏正在让李廷看书,她轻轻捧着一杯茶就静默着不说话。书是仁孝皇后命令编写的《内训》《古今列女传》。 屋子里很安静,连李廷翻书的声音都可以清晰听到,光线并不昏暗,香炉里袅袅升腾香烟给人一种心神宁静的错觉。 李廷捧着书,按照林氏的吩咐读着《内训》《古今烈女传》。 这两本书是林氏屋里仅可以找到的书,基于男尊女卑的观念,教导女子为人处世之法,比如说“为人妻者,其德有六:一曰柔顺,二日清洁,三日不妒,四日俭约,五日恭谨,六曰勤劳”。李廷的脑海不觉浮现林氏日日捧着这两本书读的场景。 李廷有些不明白林氏的用意。 这是女子该看的书,莫不是林氏是要告诉他女子该怎样行事,告诉他不要带坏惜儿?除了这个原因,李廷是真想不出其他。 一念及此,他嘴角扯出不自然的无奈笑容。 由汉至唐并没有宣扬女子节烈,改嫁再嫁极为普遍,但从宋代以来,儒家理学便改写了妇女的贞洁观念,元代又竭力鼓吹,妇女不能同除了丈夫之外的第二个男子接触,嫂不能从弟手中接过物品。辗转到了大明,《女诫》《女训》颁发天下,成为天下女子的行事准则,强调男尊女卑。 李廷又想起了一则故事,说是有一个烈妇蔡松阳。 丈夫病重的时候,她悉心照料,没有离弃之心,但却无力救回丈夫。丈夫要她改嫁,蔡松阳不答应,居然自刎而死。这在今天看来匪夷所思的故事,在鞑子国时期却是被官方所赞扬,津津乐道,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古代女子是男子的伴随品。很多人听了这故事,以为大明也是这样,其实不然,那是在鞑子入侵中原后,才有这样的事情。 汉族的政权对待百姓一向是较为开明的,明代的妇女虽然也被男尊女卑的观念所束缚,但实际大家闺秀足不出户的情况只发生在明朝开国前期。明代中期后,闺门人弃之礼法之外,她们公然学三姑六婆抛头露面,庙宇烧香,学弹学唱,参与各种社会活动是常有的事情,被当时的酸儒所不喜欢,从明代留下的书籍就可以看出这点。 李廷放了下书,知道林氏是读过书的,不想李惜儿像三姑六婆一样在外面闲晃。 唉,明明是女子该反抗这些《女戒》《女训》,怎么实际情况恰恰相反。 李廷乖乖把书看完,抬头看着林氏,有点啼笑皆非,不知该说一些什么了。 林氏静默了许久,终于是放下了手中的茶说:“你是读过圣贤书的,原来这些事情是不需要我碎嘴。你堂堂七尺男儿,当以科举仕途为重,风度也该慷慨些,如此立世扬名,闯下一番功业。我让惜儿与你去玩,也是希望你能教导她知书达礼,温文尔雅。” 李廷听了着实有些汗颜,没想到林氏抱着这心事,只是以为陪妹妹玩耍。 林氏继续说道:“我却不曾想你整日游手好闲,离经叛道,又说些荒唐蠢话出来。” 李廷有点无语,第一次近距离地望着林氏。 只见林氏面庞雪般白皙,手指纤白如葱,纤细的身子好像杨柳般婀娜,和妹妹一样有着明净的大眼睛,若李惜儿是美人胚子,那她母亲就是美人。林氏才二十出头,放在现代才出嫁呢,和他心理年纪差不多大,被林氏教训让李廷心里很无奈,偏又无力反驳。 这是价值观念的代沟。 就算他有口才,怕是也说服不了她。再说他一个晚辈怎么能和长辈顶嘴,只会让他在林氏心里的印象更差。这件事难办呀。 林氏看了李廷一眼,问道:“你说呢?” 李廷心里别扭,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母亲教训的是。” 林氏闻言轻轻笑了笑,“罢了,你才十二岁,有些事情明白晚一些也是正常的。我身体一向不行,无法教导惜儿,恪尽母职,你这个当哥哥可得帮我照顾好妹妹才是。” 李廷很有礼貌地说:“我知道了。” 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李廷一头雾水,来这里他还以为林氏会劈头骂她一通,毕竟他带妹妹出去玩,可是犯了林氏的忌讳了。此刻站在林氏面前,李廷却听到林氏柔声细语与他说话,真是十足的意外。 他看着她平静的脸庞,摸不清她心里的想法。 不过李惜儿的娘亲真是很不错的人。只是听说父亲从林氏生病之后,就不来林氏这里,让林氏独守空闺,林氏更是足不出户。她美得令人心动,明明是花一般的大好年华,却这样蹉跎生命。 据说林氏有不足之症,却不知是什么症状,此次近距离看也看不出所以然来,李廷有些纠结,按下心里的小心思,,却不敢明目张胆多看,不排除是妇科病,这件事情他不好开口,这样发展下去其实很危险。 林氏嘴角露出淡笑,“知道便好了,那你也听我一句劝,回去继续读书考科举。” 第十五章 坚定 林氏只不过是希望李廷有些出息,所以才劝说李廷考科举。 这次私下交谈,她意外发现李廷表现不凡,特别是脸上那一副微笑的表情,眼神中带着的从容光彩,竟然完全不似一个少年郎。若不是看他棱角还稚嫩,她还以为是她同龄人。她想她说的有道理,不知他能否听进去。 可是李廷面不改色,语气很轻:“我对科举一向是没兴趣,母亲你也是知道的。” 林氏看着李廷,微笑着继续说:“你大哥宏蕴眼下只是秀才,但同知来家里作客,也夸他作得一手锦绣好文章,大家料定他将来必有出息,你想想是为什么?你看起来不像是贪玩之人,趁年少专心于读书,莫要辜负大好韶华,古往今来向来如此,不读书便是下流人种。” 李廷只是沉默,对林氏的教诲不以为然。 书自然是要读的,却不是读八股。要他读八股,拾前人牙慧,终日研究那些看了就头疼的经义,守着成格写文章,他是不可能做到。他骨子里是个现代人,根本接受不了那些满是酸儒气息的书,“圣人有云”“之乎者也”不适合他,所以他是半分也没听进去。 林氏擎茶在手,姿态慵懒,摇了摇头说:“既如此,你便永无出头之路了,你也要想想以后你长大了,怎样谋生?莫非要家里养你一世?” 李廷听了笑了笑:“天下之事,但凡有心,件件都可以谋生,但凡肯努力,行行都可以出头,想我们李家老祖宗也是从小生意开始坐起,如今才有这样富贵繁华的气象。大哥学问高深,我是比不上。我的性子我是了解的,确实不是读书的料,我倒是对医学有些兴趣。” 林氏沉默了一会,发现李廷真是想得透彻。 从很早以前她就知道这个人是内秀的孩子,直到现在和他说话,她才真正确定了这点,他才多大,说话居然这般有条理有主见,和大家印象里的截然不同。可是,李廷说话有点打她脸的意思,好歹考虑一下,哪有当面就拒绝。 所以,她看来李廷若不是心思极为坚定,就是不太懂得为人处世的相处之道,看起来不像是后者。 她是起了将李廷过继来的心思。 林氏她是有个女儿,生怕病逝后无人照顾,今天又看李廷言谈举止不凡,看着倒是挺合适的,捉摸李廷不想考科举也没差,反正她也不是缺钱,到时候捐个官也是一样。只是二房的孩子都不大,李惜儿才六岁,李安才五岁,李廷也才十二岁,这件事倒是不需要太着急,她还想多观察李廷一些日子,但最晚等到李廷成年前必须定下来。 林氏见李廷心意已决,便不再问李廷读书写字之类的事情,又听李廷对医学有兴趣,捡了零零碎碎的话头,和李廷闲聊了一会。 李廷接了话口,聊了几句便告辞。 离开的时候,林氏还提醒李廷,和妹妹讲话要注意分寸,要有哥哥的样子,切不可再带着妹妹出去玩了。李廷还没犯傻到与林氏争论,勉强口头答应了林氏的要求,心里却在想大人思想顽固,不像小孩那么好沟通了。 当然,没和林氏撕破脸已是很好了。 林氏看李廷答应,话锋一转:“庶出的孩子,终归是要有些谋生手段,你要学医可要专注些。” 李廷点了点头。 进了林氏的院子有些久了,李廷肚子也有些饿了。告别了林氏,出院门走过桥,看到一南一北有两条路,北边是精致的阁楼,有池水有画舫,南边就是一片低矮青瓦房屋,也便是他的住处。 李府分了许多小院子,祖母和那些女眷住在北边的小院,花圃还能听到笑声阵阵,李廷则是住在南边的小院里。南边的小院也自有它的好处,不仅是出门十分方便,而且环境更为安静。 正当李廷心里有些感慨的走在路上,不期偶然遇到妹妹站在路口的梧桐树下,小脸蛋满是遐思的神情,不觉有些好笑。明明是懵懂无知的年纪,却总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这个妹妹已经会想事情了。 雨竹和雪梅两个丫环守在李惜儿身旁看了李廷问了声好。 这时候李廷刚从林氏那里回来,正有些话想要和妹妹说,迎面走了过去。李惜儿反应过来,略显婴儿肥的脸庞鼓起,眼眶却有些红。 他蹲下来问她:“你怎么像哭过了?” 李惜儿咬了唇说:“二哥,娘亲是不是不许你和我玩。” 李廷忍不住笑了起来,俯下身来,清晰地看到李惜儿清澈的瞳孔,淡如远山的浅眉,又细有密的睫毛,足以想象她今后的风流俊态。大明的审美和后世虽然没有完全相同,但也没有相差多远,怎么说妹妹也是皇帝得到万般宠爱女子,今后才貌不知要如何出众才让皇帝痴迷不已。 本来他也是对李惜儿没什么感觉,但是此刻见他的妹妹的眼里充满着不舍,他心里真有一种当哥哥的感觉。 “果然是这样。”李惜儿见李廷不言语便误以为真,低下头任睫毛轻轻颤抖。 李廷才知道她误会了,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轻声说:“没有的事,惜儿的娘亲是很好的人,还让我给你教导课业,你不是学读书写字了,到时候什么不懂便来问二哥。” 李廷话一说完,李惜儿怔了怔,稚嫩的小脸满是没反应过来的发蒙表情。 她接着问:“娘亲不是不喜欢二哥吗?” 李廷笑了笑道:“你娘亲要是不喜欢我,会让我带你玩吗?你小脑袋白长了,不会动脑筋?” 李惜儿听二哥这么说,嘴角微微撅起,心里有些恼,有些不想搭理李廷。 幸好他这个妹妹总算又恢复了活泼的样子,李廷暗想着,妹妹这个年纪本来是玩闹的时期,但身边没有同龄人,跟李安也不是很亲近,余下的想要近亲她,又有母亲的规矩在,所以才没有同伴,感到无趣。 以往她和哥哥也不亲近,现在好不容易有些改变,有个哥哥陪她玩耍,她当然不想哥哥不理她。若是她再长大些,也不能和哥哥玩,毕竟是自家的妹妹,未来又那么出名,他倒不能放任不管。 李廷低头看去,李惜儿眸子在瞥着他,他嘴角不由扬起一丝微笑:“你还小,莫要在意太多事情。你只要记住无论怎样,哥哥都不会不理妹妹便是了。” 李惜儿轻轻一怔,看李廷和煦的目光,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又想到那和她一般大的弟弟,弯着月牙眼说,“那弟弟呢?” 李廷扯了扯嘴角,总觉得有些违心:“也是一样。” 第十六章 青珊 李廷同李惜儿分手之后,朝着院子走去,也不知为何看到妹妹开心他的心情竟然也开朗起来。 他回到院子的时候已经是半下午了。 按照李家的规矩,少爷是要用午膳,严妈妈也不怪李廷晚回来,他在家里待遇一向比较特殊,经常一天只吃两顿,和乡下的农户一样没有午膳的习惯。 可是李廷却发现这一天却大不一样,严妈妈不仅给他做了午膳,还烧了一大盘酸楚炒肉。中午能吃饱饭,李廷已觉得满足,如今还能有肉味,当然吃得很香。 这时李廷满脑子都在想着林氏的事情,不仅仅是林氏的病令他在意,还有林氏的想法他也看不透。他能感觉林氏忽然对他好起来,却不知为何有这样的改变,若是林氏心底没有企图,他是不相信的。 不过当李廷举起筷子,咀嚼着肉的时候,也无法计较这么多了。无论林氏有什么想法,对他表达友好善意总比之前好。 李廷在用膳的时候,严妈妈在一旁微笑看着他。 李廷知道严妈妈从来不和他一起吃饭,一来是想他一个人能无所顾忌多吃些,二来她的身份毕竟是奶娘,不能和主子用膳。偏偏原身对奶娘是漠不关心也从来没提这件事。 严妈妈面带笑意说,“最近也不知怎么了,二太太对二少爷态度好极了。前些日子二太太向老太太提起给二少爷加月例,老太太居然允了,有了老太太的吩咐,那些老婆子也不敢克扣,一次性给了咱们十两银子。” 李廷却是不知道林氏还做了件事情。 每个月的月钱都是严妈妈帮忙保管,李廷需要时候再从严妈妈那拿,所以他也记不清月钱具体有多少,但他看以往奶娘买菜的小气劲,也知月钱怕是不多。按照明朝中期一两银子价值六至八百人民币来算,十两银子数量还真不算少,怪不得他中午能吃上炒肉呢,原来是有这内情在里面。 李廷对钱的事情还挺在意的。 按照原来他的计划是闷声发大财,借着他先进的医学经验和现代商业知识把生意做大。那些扬州瘦马,塞外风光,暂且先不去了欣赏。但事情的第一步往往是最难迈出的,他这些日子也了解了下,开一个铺子需要上千两银子。换算成人民币,这在现代也不是一个小数目。 赚开铺子的钱不急在一时,李廷这样想着,又放下筷子,看了严妈妈一眼:“严妈妈,你一起来吃吧。” 严妈妈闻言轻轻一怔,只是憨笑着摇了摇头。 李廷想无法说服林氏这识字的,这不识字他定要说服了:“严妈妈,你这样直勾勾地瞧着我吃饭,我也吃不下呀。” 严妈妈有些好气又好笑,睇了他一眼:“好好,我不看行了吧。”话犹未了,她起身便要离开了。 李廷又道:“这也不行,你这样走了我一个人没胃口吃了,不如你和我一起吃吧。我吃饭有个伴也能吃得更开心些。” 严妈妈静默了片刻,看着李廷片刻,终于明白了李廷的心思,不觉眼里有些酸意,终是应下声来。 李廷怕严妈妈不吃,又夹了肉给她,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 原来李廷不爱和她说话,不爱和任何人说话,如今却愿意和她一起吃饭,态度极为亲和。严妈妈愣愣地看着李廷,还记得李廷小时候在外头被一群小孩骂“狗娘生的”,但他受了欺负从来是不言不语,眼里却越来越冷漠,不愿和人相处了。当她和他说话的时候,李廷反问她你是不是也看不起贱籍生的少爷。 那孩子怎么越长大越孤僻? 现在倒好了,定是李廷娘亲在天有灵保佑他了。 严妈妈当初有多自责,现在心里就有多开心,这样想着眼里更模糊,又连忙扒了几口饭,掩饰她的失态。 傍晚的时候,李廷照例去祖母那里请安。 对于李廷而言,晨昏定省是每日必修的表演功课了,表演他是一个乖巧的孩子,至少家里的孙儿没有像李廷这么自觉的。 李老太太向来对李廷没好脸色,只淡淡地对他说:“这几天,家里有贵客来,你也去露一露脸。” 李廷应了声好,心里却没怎么把贵客放在心上。 李老太太看着他,目光有些复杂:“你最近倒懂事沉稳多了。我这里有些茶叶,你拿回去喝吧了。” “谢谢祖母。”李廷只是笑笑,惜字如金。 李老太太点了点头,看着他低头的时候轻垂的眼睫,实在有种内敛的气质。不管怎么说她也是李廷的祖母,李廷又从未在外头惹事生非,看在李廷这些年安分守己份上,才送了可以当作贡品的茶叶给李廷。 李老太太没有什么话与李廷说了,便让李廷离开了。 这一回,李家来的贵客似乎不一般,第二天李家上上下下忙碌起来,不仅是家里被大清扫了一遍,少爷小姐也纷纷发了新衣裳。 想着罗老先生的病情,李廷却没理会这位要来的贵客,大清早又早早出门,前往罗老夫子家了。 等到李廷到了老师家,守门的小厮没拦着他,直接放李廷进去。李廷从小厮满脸笑意的表情来看,也大概猜到了他的升降散应该是有些疗效,嘴角不由挂着一丝笑意。 “先生的病可是好了?” “多亏了公子的药方呐,你的药,那可真是药到病除。”小厮满脸钦佩,他是知道李廷开了药,连长春堂的坐堂医都没办法的病都随便治了。 李廷想想也是,他的那药方药效自然是不必说:“这便好。” 小厮又笑道:“我家老爷吩咐了,以后公子您要来,直接进门,不需要打招呼了。” 李廷点头便走进门,这里依旧没有什么变化。小院子里栽种着松树,碎石小径给人种恬淡的感觉,很适合主人家的气质。 李廷穿过小径,走到后院,却忽然看到了罗青珊正坐在门口的椅子,聚精会神地看着一本书。她清丽精致的瓜子脸是沉思之色,轻抿的嘴角显出她似乎有些疑惑书里的内容,此刻静静地做在古色古香的建筑门下,自然给人一种中国画般的感觉。 她看得极为入神,连李廷走近了也不知道。 李廷看到罗青珊看的书,心里极为意外,不禁轻笑出声:“医书?” 这声音犹如石子投入碧绿的湖中,罗青珊当即吓了一条,慌忙收起了医书,抬头便看到了李廷的眼睛,脸色略微有些红。 第十七章 棋友 她抬着头静静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李廷,可以清晰地看到李廷淡笑的眼目。 她脸庞泛着不自然的红晕,仿佛又想起了前几日时候,李廷和她告别的时候,那一副随意的姿态,他似乎永远不会像是那些读书人见面便作辑问好,说话总是很自然。在现代,李廷和罗青珊现在的距离不算近,但对于从小接受程朱理学教育的罗青珊来说,李廷确实靠得太近了,抬起头就能看到李廷的眼睛,好像能感受到他的呼吸似的。 所以她脸红的原因不仅是看医书被发现的局促,更多的是眼前李廷的气息带来的羞恼。 她竭力保持冷静,咬着红唇看着这个过分的少年。 李廷立即发现了她这副羞恼的神情,怔了一怔便好似明白了什么。 好像是他这副随意的模样被当作登徒子,把这位小姑娘给吓住了。李廷万万没有想到,他才十二岁,怎么会有那样的心思,他只是好奇心使然,靠近想看清她读什么书,没有占便宜的意思。只是十二岁的李廷也有一米五,在罗青珊看来确实不小了,一个男子离她这么近当然受不了。 这下轮到李廷尴尬了。 他总不能说,你想学医我可以教你了。 于是,李廷只好后退了一步,表示他没有冒犯的意思,讪讪笑道:“我是不是靠得太近了?” 罗青珊心一直绷得紧紧的,直到看着李廷后退。 李廷的语气满是尴尬,好像受了委屈的是他,样子有点窘迫。她愣了一愣,心里不禁又气又好笑。 这时罗青珊想起这少年一贯作风便是如此,不拘于外物,传说中仙人模样,她眼里泛起一丝笑意,但依旧轻哼了一声,不满道:“登徒子。” 李廷不知怎么说了,他手都没碰一下。 罗青珊凝望着李廷无奈的表情,却并没有生气,唇边的笑意反而有些促狭,她若无其事地将手里的医书放在身后,不想李廷再提她看医书的事情,是不想让李廷想她对医书有兴趣是由于他。 可事实也可以算是由于李廷而起,自从她爹得了失眠之症,那么多医生看过都束手无策,偏偏李廷开了几味药,这才过了多久她父亲夜里已经能入眠了。经过此事,她深深感受到医术的神奇,不可避免地想了解这神奇医术。只是刚找来医书,想偷偷看几眼,没想到被李廷瞧见。 罗青珊前些日子还瞧不起医生,今天却偷偷摸摸读起医书,被人撞见便觉得怪窘迫的,想说“闲来无事便瞧瞧。”自己都不信。 但是她面上依旧装作无事的样子,平静地说,“进来吧。” 李廷还在想他是不是随性过头,又看罗姑娘走进屋内,不像是生气的样子,轻笑了下就跟进去。 屋内没有动静,罗老先生睡得很香,仿佛要把这个月少睡的的觉都给补进去,李廷一见如此也就放心了。 罗青珊转头看了李廷一眼,眨了眨眼睛,“李公子,我爹睡着了。” “我看得出来……” 一时间,罗青珊睫毛轻轻颤抖了下,李廷这一句回答和“你这不是废话”有异曲同工之妙。对于李廷,她心里是很好奇的,这些日子也从父亲那里打听了一些情况,这才知道原来李廷不是李家小有名气的公子李宏蕴,而是默默无闻的庶子。 那李宏蕴在当地颇有名声,自小聪颖,十四岁便考中秀才,连她的父亲也常常有惊叹之词。以往罗青珊是不服气,不过看李廷这样的李家庶子便有这与众不同的洒脱自然,那李宏蕴更是不知怎样风流人物。 “既然先生睡着了,那我便不打搅了。”这时李廷笑了笑说。 “嗯。”罗青珊轻轻点头,父亲好不容易睡得这般香,她当然是不愿意叫醒父亲。 不一会儿,李廷和罗青珊就轻脚走出屋子,罗青珊说了些感谢的话,李廷只是无所谓地摇了摇头。罗青珊心想和李廷不算太熟,自然不能够白占李廷便宜,拿出几两银子当作诊费递给李廷。 几两银子对于李廷来说帮助不大,他要做的生意也不是几两银子能做起来,倒不如留个恩情给罗老先生,何况那药方在他来看却值不了几两银子…… “我也想收下这银子,只是这药方并不是我创造的,受之有愧。” “你不是栗山老人的徒弟吗?”罗青珊好像相信了栗山老人的存在,眼中带笑说,“既然老仙人把药方传给你,那药方自然是你的,我当然还是要谢你的。李公子你刚才不是不讲道理,这会怎么彬彬有礼起来了?” 这升降散主治温病表里三焦大热,是方不知始自何氏…… 连栗山老人也只是运用这药方,不是创始人,李廷无从考究,也不想细究这来历。于他而言,能救人便是最重要的,至于谁发明了药倒不是很关心,所以他听了罗青珊的话,并没有继续在药方上纠缠,笑笑就过去了。至于罗青珊暗讽的话权当作没听见。 罗家姑娘执意要给银子,李廷也不矫情,大方收下了这些银子。 罗青珊见了才抿唇微笑。不一会儿来,走来了一小丫环,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沏了茶,招待李廷。罗家上下人丁稀少,亦是未曾看见罗家夫人,李廷没有过问,喝完了茶也想要离开了。 “李少爷,你家里有急事吗?”那小丫环是心思细腻的主,见李廷有要走的意思,不由笑道。 “呃……倒没什么事。”李廷原来想走现在倒不好走了。 那丫环又开口笑道:“李少爷,你不妨和我家小姐下局棋,我家小姐和老爷最喜欢下棋,老爷病了这么些日子,小姐都没下过棋呢,肯定是手痒了。” 罗青珊没好气地说道:“要你多嘴。” 那丫环却不是很怕,知道小姐对棋的热爱,笑嘻嘻地说道:“你看我名字,叫作棋娟,可见我家小姐是多爱棋之人了。李家公子,别看你是男子,还不一定是我家小姐对手呢。” 李廷忍不住摸了摸鼻子,问罗青珊:“你棋艺很高?” 罗青珊白了李廷一眼,脸庞挂着的笑意却出卖了她心底的想法,显然对棋艺有些体悟。 棋娟又道:“我家老爷都经常输给小姐呢。” 李廷他对中华文化感兴趣,也是围棋发烧友,听小丫头这么说,也来了些兴致,古代的娱乐活动过于稀少,在李家也无人和她对弈,这回似乎有个好对手了。 “那便玩玩吧。” 于是,他这样笑着点头。 第十八章 对弈 李廷不是职业棋手,所谓的对弈在他看来只是一种消遣。 只是李廷说玩玩,落在罗青珊的耳朵里含义便截然不同,下棋虽然是消遣,但是却不能说是玩棋。首先是棋是费脑力的,单凭这一点就能说明会下棋的人境界较一般人高,棋也因此是四艺之一。虽然说现如今,围棋的确不再是被士大夫所垄断,市民也渐渐流行起了下围棋。 她是习惯由棋看人,性子淡的不计输赢,性子急的因小失大,她都见过这样的人……她想李廷不擅长对弈,所以才有这样的玩闹的说法。这样想来,她忽然有种迫切想要下赢李廷的心态。 罗青珊看着李廷的脸庞,脸庞渐渐浮现出笑意。 古代没有智商的说法,面对面也无法区分谁比谁更聪明,可下棋是斗智,这是大家都承认的,罗青珊想要证明比李廷聪明,只要对弈赢过李廷便是了。这就是她心中的想法。 “那我便要讨教讨教李公子的高招了。”罗青珊笑着说,笑容有些神秘,仿佛已经看见了李廷认输的样子。 棋娟拿来了棋子和棋盘,将黑白子分开,好让自家小姐和李家公子下棋,抬手垂腕之间倒有红袖添香的意味。 古代围棋没有猜先的规则,约定执白先行,盖因为白色为阳为乾为尊贵,黑色为阴为坤为卑微,尊为先。所以执白的一方有先手的优势,这一局恰好是李廷执白,李廷还不知罗青珊想着和他斗智,只是随意地将棋放在棋盘上,他这动作完全是习惯使然。 哪知罗青珊一看李廷落在的第一步就忍不住笑了。 棋娟显然也是懂棋的,噗嗤一声也笑道:“公子啊,第一步不能乱放的,要放在星位。嘻,我应该帮李公子摆好前两步棋,李公子就不会出丑了。” 李廷这才想起来古代的围棋貌似是座子开局,也就是先在对角星位,摸了摸鼻子说:“我倒是忘了这规矩了。见笑了。” 棋娟笑道:“那里公子你下棋的规矩可都记清了吗?” 李廷语气不太确定地说道:“大概记清了……若是不对的地方,棋娟姑娘你莫忘提醒我下。” 罗青珊听了也不觉莞尔一笑,她越感觉李廷有趣,只是看李廷不像是好手,她也没有先前那般慎重了,总有以大欺小的嫌疑。她清丽的眸子放在李廷身上道:“公子请吧。” “呵…” 李廷笑了笑,确乎不知这时代围棋规则怎样,被人揭穿也没有窘迫的意思,是否提子贴目他一概不知,但可以确定的是,最基本的规则和他接触的现代围棋是一样的,究竟是怎样还是得看和罗青珊对弈的情况。 棋娟笑得更欢,站在一旁不语观棋。 不一会儿,两人你一子我一子地对弈起来。李廷棋下得很快,不讲道理的快,往往罗青珊落一子,李廷便紧跟,仿佛不需要思考。若是只在远处观望,李廷这样子怎样也不像是高手,可是棋娟在一旁是可以看到棋盘的,棋盘上的情况却是迥然不同的情况。 一开始李廷便紧紧逼迫,自家的小家一直在防守,厮杀得惊心动魄。棋到中盘,一时之间的棋娟看不出胜负,却也知道李公子和自家小姐至少是杀得有来有回,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自家小姐的厉害了。 罗青珊也从未见过下棋如李廷这般快的,早没有先前轻松的姿态。 她想这大抵是他才思敏捷的象征了。每次她打算追赶上李廷的速度,李廷就好像早有预料她的下一步的动作,往往先一步就占据先机。 围棋在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下法,有按照区域隐隐形成流派的趋势,可是李廷的棋路给她的感觉却极为陌生,天马行空,到了中盘的落子另辟蹊径,几乎都是她没有见过的下法,她又哪里想得到李廷的围棋是后世围棋大师智慧的结晶。 “我下棋比较快,你不必跟着我。”李廷看着她,她似乎真的爱棋,认真的模样憨得可爱。 罗青珊抿了抿唇,只是微微点头,目光一直落在棋盘上。 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无论她怎样吃他子,他也依旧只是神色自若,将小地盘让了,自取大龙。 她眉头轻锁,李廷却偶尔还啜一口茶。 罗青珊拿起黑子复又放下,终究没有再纠缠,抬眼瞧着李廷,眸光充满着难以看懂的意味。她最自负的就是她的棋艺,原以为他不懂棋,却没想到他才情非凡,下棋竟是厉害,水平足叫她望尘莫及。与他对弈只是一时兴起,却收获了这样令她心情难以平静的结果。 “这盘是我输了。”罗青珊认输很是干脆。 “呃,承让……” 李廷轻轻一怔,没意料这样简单便是赢了,下棋的对手太过有涵养也少了许多乐子,没把对方杀得长吁短叹有点遗憾。当然他能赢也不奇怪,得益于现代信息传播便利,看过许多顶尖高手对局,棋力自然不是罗青珊能比较。 罗青珊看着李廷,说话语气有些幽怨:“李公子棋玩得真有一手嘛……” 李廷听了轻笑开口:“先手本来就赢面较大,我先手本就有优势。” “先手赢面较大?” 罗青珊没听过这理论,一时也有些怔了。 李廷也没反应过来,看罗青珊眸子睁得大大的,才知道她不知道这一点,忽然他意识到也许这个时代没有多少人发现到这一点。 李廷看罗青珊看他,轻叹了口气,又笑道:“确实是如此,先手意味着多子。对了,大家开局棋子不是喜欢先放在对角星位,这是所谓的座子制吧。为什么大家开局要放对角星位么?我想这座子制是可以减少先手优势,开局放在对角星位可以限制先手占据地盘,这大概是大家喜欢这样下的缘故。不过也因此限制了布局,少了许多新鲜玩法,少了些乐趣。” “座子制减少先手优势?” 罗青珊心里微微一颤,努力思考着李廷话里的意思。以往她从未考虑过开局那么开的原因,被李廷一提好像要触碰到新世界的大门。她低头望着棋盘锁眉思考起来。 她也知道,虽然先手有优势,世上没有必赢和必输的棋,关键还是看临场的发挥,上盘棋输的还是她。更何况,就凭李廷刚才那一番言论,那一番见解,也远比她想得通彻,所以她是心服口服的。 第十九章 有才 罗青珊又邀请李廷对弈几局,李廷欣然同意。 于是,她深吸了口气,提起了十二分精神,步步为营,这一局是她先手,结果输的依旧是她。再一盘依旧是如此。 一次也就罢,可能是巧合,两次三次那显然是实力的差距。这对于她的打击极大,她看过不是著名棋谱,心里觉得名手也不过如此,曾以为她围棋水平至少在当地也足以算得上名手,今天遇见的李廷却是她从未见过的对手,新奇的下法,天马行空的布局方式使得她久久难忘,无论她怎么努力,最终也无法从李廷获得一丝胜利的曙光。 她本人就是这么想的。 对弈的时候,她看到李廷一脸平静。 然后她越看李廷,越感觉李廷下的棋有一种大家风范,特别是对弈过程中李廷展现超群的聪慧,放佛洞悉她内心所有的想法,让她产生生生的无力感。 她又想到李廷主动上门为父亲治病。 自古医者不主动上门治病是传统,然而李廷却不拘小节,为了治病救人,也不怕旁人非议,亲自来治病,她便觉得这是一种与众不同的仁医态度,男子汉该有的胸襟。 “你又要认输了?” 这时李廷看她纤白的手指抬在半空中,棋子迟迟未落下,不由微微一笑。 这一回她听了李廷的话,脸庞上的表情没有严肃,反而是轻轻一笑,好似想起什么趣事,微微点了点头。她心里的想法其实很简单,李廷明明棋力比她高,在和李廷较真,岂不是叫让着她?这样的结果可不是她想要的。 所以她对李廷露出恬然笑容,一则表示她对胜负无所谓的洒脱,二则心里是真的很佩服李廷的棋艺。 李廷看到她只是淡淡笑了,心里却嘀咕,和有涵养的人下棋果真十足无趣。任你怎么赢她,她都是毫无反应,跟电脑对弈也不过是如此情况,若是他连输了这么几局,对方还一副面无改色的表情,他非要跳脚不可。 但是李廷面上还是十分高兴:“呵,侥幸侥幸。” 罗青珊站起身,望着李廷的脸说,认真的说:“青珊会赢回来。” 李廷听了嘴角微微一抽,说实话他已经没兴趣和这个小姑娘对弈,小姑娘水平和他不在同一水平,如今倒好,她这么一开口,输的的人不郁闷,赢的人却有点郁闷了。 这叫什么事? 要他成为免费围棋老师? 可能是罗青珊说话的表情太认真,以至于李廷忽略了她话语之中隐含关键的内容,如果刚才她的话换一种直白的说法是,姑娘我的名字叫作青珊,期望着有机会和公子再对弈。 但是李廷没这么想过,罗青珊在他眼里还只是初中生,若是李廷心里潜意识把罗青珊当作女子,而不是个没长大的小女孩,那他理解起姑娘家的意思就快捷多了。 他只是淡淡笑道:“下棋对我来说,并非是最有意思的事……倒是罗姑娘你挺令人我意外的,大家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我看李家的女孩也不过是学些女红,没想到你的棋艺不凡,却是比一般的女孩有趣多了。” 罗青珊清眸微微一闪,她很少向人表现她的棋艺,她的小聪明小天地,就是因为所有人都仿佛又一个共识,女子可以有才,却不能在外人面前表露,女孩子就是要谦恭温顺,唯命是从。 此刻她听李廷这么说,心中也不由泛起涟漪,忍不住轻声重复李廷说的那一句话,“女子无才便是德,”她知道她注定是要相夫教子,处理家务,学围棋对她确实没什么用处,只是她喜欢而已。普天之下又有几个女孩子学这些杂物呢? 棋娟闻言问道:“李公子觉得女孩子可以学棋吗?” “为何不可?”李廷轻轻一怔,微笑着看了棋娟一眼,反问了一句,“围棋,是阴阳对弈之道,怎么会只许男子下,不许女子下。” 罗青珊忍不住问:“李公子,你又怎么看,女子无才便是德。”她想问为何圣贤这么看不起她们女子。 “争辩之辨,女子无才辩是德。” 李廷的意思是女子不与人争辩是有道德。想到了这里,罗青珊倏然怔住,静静地看着李廷。 李廷随口继续道:“说到女子,我到挺替妲己和褒姒可怜的。世人都说江山因她们而失,仿佛亡国的原因是她们,实则是皇帝无道。所谓亡国者,无非是自上而下,一层层的昏庸腐朽,这才是真理。一旦帝王者沉迷美色,背负历史骂名的往往是祸水红颜,这不过因为史书是为帝王之家书写罢了。” 罗青珊出神地凝望着李廷,仿佛李廷的脸上有光彩。 明明还是白日,万籁却顷刻寂静,李廷也回过神,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看着棋盘不说话了。话头就此停止,李廷也发现他说得有点多,这时代人不会明白他的思想,生产力决定社会关系,没有工业革命,妇女地位不可能会提高。他知道这时代掌权的是男子,女子地位低是必然,这是变味的女权主义者不承认的事实。他只是同情弱势群体,随口说一说。 李廷终于走了。 棋娟和罗青珊站在门口看着李廷远远离开。等到李廷走出了视线,她才回过头,低语道:“他有没有记得我的名字?”女孩子的闺名是不能随便告诉陌生人,她不知他知不知道这一点。 棋娟听不太清,问道:“小姐,你说什么?” 罗青珊脸色一板,拍了拍她的头,说:“我什么都没说,许是你听错了。” 棋娟非常奇怪地看着小姐,说:“我明明听见你说话了,怎么说没说。” “我说没说就是没说……”罗青珊又顿了顿,说,“棋娟,你觉得,李公子怎么样?” “李家公子好几个,小姐你说的是哪个呀?嘻嘻,小姐,我知道了,你是说李廷公子?”棋娟眼中黠慧,手指放在嘴上,“我也说不清,有点俊气,有点有趣,言行举止却不像我见过的公子,看起来聪明又有才气,偏又很好说话,与他相处真的轻松自在呢。我看什么李宏蕴虽然名气大,但也是不如李廷公子的好。” “你见过几个公子?” 罗青珊嗤笑一声,面上却是十分满意的神色。她望着远方目不斜视,也不知在看哪里,目光很远。她心里的想法也奇怪,忽然迫切想要了解一个人,这一种心情于她是她第一次意识到她是女孩子,她只在世界一边,只要能看着世界的另一边便已足够。 第二十章 异谈 已经到了中午,三月空气里蔓延阳光暖得恰到好处。 离开了罗家后,李廷手里拿着一本书,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他手里的那本书是医书,正是之前罗青珊看的医书,名叫《丹溪心法》。这是元代四大家朱丹溪的所留下的医书,据罗青珊说是最初的原本,和她对弈数局之后,便送给他了。 这个罗姑娘挺有意思的……叫作罗青珊? 李廷嘴角露出一时笑容,倒是记住了她的名字。 说起来在这个时代能看到一代大国医朱丹溪留下的医书原本,李廷是不太相信,不说这样珍贵的医书如何落在罗家,他也不认为罗家会将这样珍贵的医书送给他,除非罗家没有意识到这本医书的价值。话虽然如此说,但到最后他还是按捺不住心底的躁动,无法拒绝这诱惑,选择了收下了这本医书。 李廷找了个路边小吃铺坐下,随意点了碗牛肉面便翻阅起这本书了。只是看了一小会儿,不说书记载的医书有几分信,单单从其他几方面判断,他便知道这很有可能是朱丹溪所留下的真迹,像是书上尚有修改增删的痕迹,像是书的纸质也颇为老旧,不可能是仿造出来,年代必然十分久远。 “朱丹溪的真迹么……” 李廷下意识握紧了书,他知道这本书放在现代怕是天价。 看到崇敬的中医先人留下的古书,李廷心里莫名有些暖意,忽然他又想起了记载了李廷生平的那本书,那本导致他在这个时代的书上却没有记录《朱丹心法》。也许历史从他穿越过来的刹那,便已经改变了? “公子,你的面好了。” 这时店家端来了面,李廷才收回了思绪,微微一笑,拿起筷子很是感慨地动手吃面。好在他也知道他现在纠结这些没用什么用处,未来究竟怎么发展他也不好确定。 就在这时旁边稀稀拉拉的几个客人聊起天来。 那几人穿着的布衣破旧,面黄肌瘦,看着是混饭吃的,聊的内容也是道听途说而来。但是这年月,普通百姓又有什么消遣,无非是家长里短,八卦些奇闻异事,虽然琐碎无聊,总比聚众赌博影响好。 其中有人虎背熊腰,人都称呼他“秦三爷”,此刻他高谈论阔起来。 “福州李府知道吗?” “知道,这大家谁不知道。”同桌的几人纷纷附和。 李廷听到众人聊起他李家,不由摇头一笑,却没有打断这些人聊天,反而饶有兴致地听起来。 秦三爷一脸神秘,终于咳嗽了一声:“那你们可知道,成国公来李府了。” “不可能!成国公怎么会来李府?” 李廷没有说话,忽然有些明白,这大抵就是家里要来的贵客了吧? 若是李廷记得没错的话,成国公可不是普通人,算是皇帝的半个老师,手里更掌握军权,位高权重。史书记载成国公勇赪面虬须,状貌甚伟,勇略不足,几年后他率领大军和瓦剌在北方大战,最后战死,可以说也是一时风云人物。 可是,为何李府和成国公有牵扯? 李廷无法想象这样富贵繁华的李府,后来居然到家破人亡境地,他妹妹李惜儿成为名妓,被皇帝所赏识。想到这里,李廷忽然吃不下面了,眼前浮现想象的一幕幕。 “呵呵,我的侄子在李府家里做事,我才知道这件事,骗你们干嘛。”秦三爷呵呵一笑,吸引了不少人注意,眼神里满是神秘之色,低声说,“不仅仅如此,我还知道成国公来李府的原因。” 大家都竖起耳朵听。 李廷也略微转头看着这位秦三爷。 秦三爷见众人着急听,偏就不说,急得人抓耳饶腮,直到有人请他客,他才长长吐了一口气,满脸笑容地说话了:“换头术你们听过没有?这件事和换头案有关。” 李廷不知其他人听过没,他一时怔住了。 蒲松龄《聊斋志异之陆判》记载了一则故事,书生朱某嫌妻子面目丑陋,判官便为其妻换上一美女头。 换头术,在现代的说法就是头颅移植,将头颅移植到新身体以获得新生,在古代是绝对不可能成功的手术。李廷却是没想到,这时代竟然就有这样的传闻,还是市井之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莫非聊斋志异的故事便是从此而来? 李廷觉得挺有趣,书上的故事果然是有现实影子,就是对于在大明一向生活得小清新的他,显得稍微血淋淋了些。 “十四年前南京,成国公家的小姐出嫁的那头晚上,大家都在屋内喝着喜酒,可是那小姐的头忽然不见了,被换成另外一个女孩的头。那场景真叫一个恐怖,眼睛睁得大大的,脖子上都是血,全部是缝制的针线。” 听到了这里,大伙静悄悄的,纷纷屏住了呼吸。 秦三爷似乎有点害怕,声音稍显低沉:“你们大伙说,若是一个人的头被人换了,还能活吗?可是,众人发现成国公小姐的时候,她当时还活着,还喊着奇怪的话,伴随她喊着,鼻子才渐渐没气息,只剩下瞪大的眼睛。当时李家还在南京,换的头正是李府小姐的头。这件案子当时可谓轰动一时的惨案,凶犯至今没抓到。” “我觉得,这肯定是判官干的,不然谁头被人换了还能说话呢……” 李廷有点发怔,因为这时他忽然想起了那记载李廷生平的那本古书,书上的内容不仅仅包括写妹妹,也写了生平遭遇,写了奇闻异事,写了大明游记。李廷只看一遍记不太清,这时却想起了其中有一段话,写了少年时候的李廷也曾看到被换头的李家人,“红线织脖,上下肉色,迥然而异……” 现在李廷丝毫不觉得这秦三爷说的有趣了。 好在李廷是在医院工作的,医生不是普通人能干得活,死人见得多了,也听惯了各种诡异的奇闻异事,特别是那些有精神症状的病人故事更匪夷所思,再不同寻常的,再无理可循的故事比一般人听到更多。不重口味能救死扶伤?所以如今听了这些心里也没有觉得多少胆怯。 这奇闻异事血肉横飞,说来怪吓人的,唯有李廷一个人注意力没在放在故事上,他在观察着秦三爷,判断秦三爷话里有几分的可信度。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 第二十一章 决心 秦三爷此刻心情很愉快。 店铺里的顾客形形色色,没有谁会特意去留意那些默默坐在角落里吃面的人,他当然也不会去在意李廷,更不会注意到当他说起断头案的时候,李廷一闪而逝的微表情。 秦三爷被众人起哄详细说说十四年前的换头案,看着众人胃口被吊起,一副副急不可耐的样子,他的心情更加美妙,他最享受的就是大家听他说故事时候这样的表现。 大家对于换头案过于好奇,推着秦三爷讲。 秦三爷清了清嗓子道:“好,既然各位如此爱听,那我就把我知道说一说。” 过了好一会儿,秦三爷才将当年南京的断头案详细说了一遍,但是断头案他也是道听途书而来,关于这个案子的真实情况其实并不了解,他的故事内容无非是是围绕着成国公展开。 成国公,是明代世袭的最高爵位,全称“大明奉天靖难推诚宣力武臣成国公”,明成祖朱棣靖难时的名将朱能就是第一代成国公,朱勇袭父亲爵位。成国公朱勇已经被封为太子太保,主管明朝的中央军。 为了防止叛乱,除了本家藩王,剩下的王侯伯爵都得留在京城。也是因早年朱勇曾留守于南京,留下了一些亲属女眷,对南京有特殊的感情,在天子特批下才能到南京度假期。 南京,曾称作金陵,有“六朝古都,十朝都会”美誉,在明朝时期是超繁华的大城市,李家当时作为皇商在南京开了许多绸缎铺,和成国公一家也有商业的往来。成国公朱勇在南京有一女儿朱凝,本事小妾所生,但才貌非凡,国公怜爱她便给她寻了一户有头有脸的好人家。 重头戏就在成亲那晚,那晚南京灯火不息,不知新房里哪里窜出了个鬼怪,将朱凝脑袋给换了,换成了李家小姐的头。大伙正推搡着新郎闹洞房,没想到遇见这一幕,此后新郎也神志不清了,像是丢了魂魄。 衙门初步认定凶犯是巫医,抓捕处死了南京当时许多主治外科医家,特别是擅长食管缝合术的大夫,才渐渐平息了这件事。 大家听到这里表情各异,有的认为凶犯是鬼怪,有的认为凶犯是医生,但他们都一致认为凶犯是为了对成国公女儿下手,李家死掉的千金完全是遭受无妄之灾。 鲜血、头颅、杀人、鬼怪…… 李廷一直不说话,发现这个世界野蛮的一面,特别医生的地位之低下简直令他震惊,衙门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居然可以随意处死医者,这又让他想起了,明朝皇帝驾崩之后迁罪处置太医,正是太医地位低下的写照。 此外许多百姓对于巫信仰程度甚至超过医生,凡事都和鬼怪扯上关系。这些日子,他早发现了不少人生病不去看医生,而是去找道士,烧高香驱鬼怪,他不喜欢身边的人所思所想和他相差十万八千里。 他想起了前世时候,爷爷身为一代国医即便是六十岁高龄,忙碌的时候每天也要看几十例病人,就是这样的身影伴随着他渐渐长大。虽然当时医院时常爆出负面新闻,学习中医的人也越来越少,但在李廷的心里,爷爷才是真正代表国医的形象。 无故被杀? 他可不想无故被杀。 现在,他穿上了古代的服装,望着这古色古香的建筑,以及这些流着相同血脉的汉人,心里才刚刚有了一丝归属感,此刻却莫名产生了对这个时代的不满。当然他也知道他想得太远了,可是这个案子已经和李家有了牵连,又和医生有关系。 李廷本质上就是一个矛盾的人。 一方面他不是很在意与他无关的人,像是以前他不会给没有挂号的病人看病,只因为没挂号就不是他的病人,另一方面他又很钦佩那些和爷爷一样的医生,对拥有高尚灵魂的人充满着难以言说的敬仰之情,他看不惯对这些高尚的医者的暴行。 他性子中唯一不变的,也就是从来没有丧失过理智和思考了。他很明白李家未来将会遭遇什么境地,还有些话想私下询问这一位秦三爷,就一直坐在位置上,等待秦三爷离开这店铺。 秦三爷没有让李廷久等,和众人闲扯了一会儿就起身离开。他在走的时候,就注意到身后尾随的李廷,皱着眉头疾步快走,也甩不开李廷。 于是他干脆停下脚步,眯着眼回头打量着李廷:“你个小鬼跟着我做什么?” 李廷抬头看着他,拍了拍袖子,表情很平淡回答:“我有些问题向询问秦三爷。” 秦三爷听了皱眉:“是换头案?” 李廷摇了摇头,轻笑道:“也不算是,是李府的事情,你刚才说你的侄儿在李府做事对吧?” 秦三爷看着李廷却没有说话,拿不准李廷在想些什么,看起来年纪不大,脸庞却生得白净,不像是市井之人,似乎是哪个落魄家里的少爷。他觉得这样的少爷询问李府的事情,无非是想要攀上李府这棵大树,他想通了这一层,笑容不觉有了一丝轻蔑。 不过他看李廷似乎是书生,还是耐着性子说:“我大侄是李府的管事,在李家已经有十几个年头了,我也是从大侄那听过李府一些事情,对于李府的情况也不是很清楚,你想问什么?” 李廷想这秦三爷油滑得很,都知道李府是从南京迁居到福州府,对李府的了解当然深,他口头上这么说,怕是不肯与他多说。只是李府对这断头案忌讳极深,从无人敢谈及,除了长辈他们这些晚辈都不知道,当下拿出几十文放在他手上:“我想知道换头案中被杀害的李家小姐是谁。” 秦三爷脸色一直很臭,直到李廷给了他钱也是如此,但好歹总算告诉了李廷那个被害李家小姐的具体情况。 是二房的千金,就死在成国公千金身边。 “不可能,母……”李廷脸色一冷,说,“我是说,林夫人今年才几岁,十四年前她哪来的千金?” 秦三爷被李廷的目光吓了一跳,没好气地说,“怎么不可能,那时候李家千金才刚满月!” 她死掉的时候还是个小婴儿。 史书上记载不少明代外科手术,其中著名的像是自刎急救,在病人气绝之前用丝线缝合伤口,并用棉纸盖刀口,可想而知在很早的时候,中医的外科就达到很高的水平。现在不少人认为伤口缝合手术是西方的发明,殊不知隋唐之时形成完整伤口缝合的手术,隋唐之前的记载却大多遗失。 微风拂面,给人的感觉却是微冷,李廷心情复杂地站在李府门口。 被杀害的居然是李惜儿的姐姐,也是他同父异母的姐姐,自从来到了大明还是他第一次这么出离的愤怒。对婴儿下手在他看来简直是惨无人道,换头术在现代也是被道德谴责的手术,更何况对象是婴儿,想想李惜儿遇害他便发现能理解林氏当时的心情。他觉得当年的那些人真是愚笨,若是他当时在现场,肯定不会让凶犯这般简单又轻易地逃脱。现在十多年过去,线索怕是早断得干干净净,找到凶手的可能性极低。 李廷终于明白原身写下那本书的真正价值。一开始在他眼中只是毫无影响的自传体随笔,但现在却更像是记录未来的预言之书,在他穿越来之后,除了一次意外改变了和妹妹的关系,剩下的事情可没有任何的改变。 他好像没有时间悠闲了。 原来他对这个李家唯有冷漠,对他的佳人没有丝毫的感情,开始的想法就是一个人找个繁华地方过个好日子,经过一个多月,他却渐渐地发现他不能放任妹妹不管,也不能放任李家不管。听到这个换头案却促使他想法成为了决心。 书上说未来他还会遇见被换头的人,具体时间李廷记不住,只知道是在福州会再度遇到那个擅长外科手术的凶犯。 除了换头案,李廷写下的那本书还记录下什么? 印象最深的是,数年之后,李家败落,妹妹流落教坊,他在路上遇到福建起义军作乱,九死一生,和妹妹分开……李廷当时看得太随便,许多内容记不清了,现在必须将那本书的内容仔细回忆下,也许就能想起了什么。 第二十二章 炎恒 李府的下场是不到几年就要被抄家,抄家是轻则没收家产,重则株连九族,女眷往往卖到妓院。古代抄家是很常见的,一旦当官犯了什么大案就难逃抄家的惩罚,大名鼎鼎的张居正得罪了当时显贵,死后也墙倒众人推,难逃被抄家的悲剧下场。 如今李府得势很多是仰仗李老太太。 李府被抄家发生在李老太太逝世之后,原因无他,就是因为李老太太身份不一般。李廷暂时还不知道李老太太娘家的背景,但是却知道李府能从商贾之家变成官宦之家除了家里有财足以买官缘故,此外就是依靠李老太太。老太太一天平安,李府就一天无事。 所以,李廷觉得可以李老太太身上下手,尽量在李老太太面前留下好印象,让李老太太改变对他看法,让他介入李府的事务里,他才有机会化解李府的危机。对于他来说,凭借他的养生之术保证李老太太活得长久,目前他能做的只是如此。 讨好老太太? 李廷心里没有压力,毕竟老太太是他的亲奶奶,对他脾气不好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如何讨好祖母也是个问题,但至少有了目标。 这心境的改变,李廷感觉自身的气质也有一番说不出的变化,他看着偌大的李府,心里却在微微感叹,从现在开始,把这里当作真正的家,把这里的人当作真正的家人。离开了这里,虽然自由,但也成了无根的浮萍。 李廷从侧门进来,走到了院子,那里就有一个小丫环兴高采烈地跑了过来,正是妹妹的贴身丫环雨竹。 “二少爷,你跑哪去了?” 李廷轻轻笑了笑,说:“看望先生,怎么了?” “夫人吩咐我带少爷去正堂见客。”雨竹兴致勃勃地说,“有客人来了。” “你知道客人是谁吗?” “是成国公家的公子,朱仪。” 雨竹还以为她这么一说,李廷会吓一跳,她早听说过成国公,京城最为显赫的世家,今天早上她听到这个消息也吃了一惊,可是再一看二少爷,二少爷表情压根就没有变化,她顿时就怀疑李廷是不是不知道成国公是谁。 “只是公子?成国公没来吗?”李廷挑了挑眉,随即摇头轻笑,“也对,毕竟那样的大人物是不会随便来闽地,看来那个秦三爷也不是很靠谱。” 雨竹这才明白二少爷完全知道成国公是谁,赶紧说:“二少爷,既然你知道客人的身份,就去露一露脸。” “也好。” 李廷点了点头,他自然也想去见一见。 明朝世袭的爵位数量不少,成国公这个爵位却是地位最高,虽然几年后因为成国公在北方战事失利,但也没有因此让成国公一族没落,李廷可是知道成国公这个爵位一直世袭到明朝灭亡的,那可真是十足的风光。 李廷随即又想到,成国公公子来李府,是否说明李老太太和成国公有联系? 李廷顺着回廊往正堂走去,在半路就看到了一群人。 其中有一个少年玉冠束发,眉目满是英气,最吸引人注意,看样貌比他大不了几岁,但却玩世不恭,无丝毫文弱之相。这大概就是成国公府上的世子朱仪了。 雨竹在旁边瞅,向李廷说:“二少爷,成国公家来的公子就是他,炎恒是他的字,我听其他丫环都叫他未来的国公,说不定是长子。” 李廷想也是,这公子哥看着就像是养尊处优之辈,但偏偏又不失风度翩翩,李宏蕴与之相比较也稍有不如,但是李廷却没什么好感,这朱仪皮囊好,却未必有真才实干。 那边朱仪却在皱着眉头打量着他的新住处。 虽说李府在福州府是一等一的富贵人家,但是朱仪却不是十分满意,总觉得这花园的格局过小,好在环境十分不错,假山池水,栽种的花也开得十分鲜艳,与京城相比较有别样的风味。 这时朱仪注意到了人影,转过眸却看到李廷远远地站着。 李廷的站姿倒是潇洒俊朗,但还不足以引起他的在意,李廷的身旁的丫环模样清丽,粉光玉面,个子不高,反而有南反独有的娇小玲珑之美,倒是让他眼前微亮。 他在想闽地却是钟灵毓秀,之前他见过的李府的丫环也大多是生得俏丽,眼前这个小丫环眼神却更为灵动有神。朱仪性子虽然乖张,但却不是纨绔,见过许多更美的女子,也不会傻到在主人家欺负一个小丫环,基本的礼义廉耻他还是知道的。 朱仪又看了李廷一眼,在心底以为雨竹是李廷的贴身丫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一副我很懂得的表情。 李廷被这个朱仪的笑容搞糊涂了,转头看到身边的雨竹,才好像明白了什么,这一下不由有些愕然,有些啼笑皆非,怎么感觉这个所谓的成国公世子好像没个正型,他才十二岁能想些什么。 怎么说至少也得十三岁吧?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李廷压根不认识这个朱仪,不过见了这样有身份的人也不便不理不睬,何况他本就是因为好奇过来见一见成国公公子,所以拱手作了个礼。 朱仪没有理会李廷,略显冷漠扬长而去,陪在朱仪身边的李家男子,像是李岩和李宏蕴倒是看了李廷一眼。 一旁的雨竹偷偷地道:“二少爷,你不跟他们去?” 李廷想起了朱仪的目光,看着雨竹不由心态古怪,当下只是摇头笑着道:“我一个庶子跟过去干嘛?” 这一位成国公的公子可是成国公嫡出的儿子,听说成国公对这个儿子十分器重,请了许多著名的大儒去教导他,未来十有八九是下一任成国公,李府上下谁不想巴结他,怕是李宏蕴也存了这个心思。 虽然李廷也想过,和朱仪攀扯上关系,可是李廷却有一种感觉,这位朱仪可是精明的很,从他刚才对他不理不睬来看,怕是对这人情世故也看得透彻,要想从他身上讨到好处,你首先得给人家好处。 李廷自认为他没有值得朱仪看重的好处,犯不着去浪费时间,来这里表示他露过脸就好了。 于是第一次见面点到为止就足够。 第二十三章 庶子 朱仪看起来似乎是一个疏懒之人。 来到李家府邸,每天他只是和李家少年把酒玩耍,有时骑马外出,纵情于山水之趣,也不知来闽地是什么目的。正统年间,正是大明社会风俗急剧变化的时期,随着社会财富的积累,享受的风气蓬勃兴起,太祖皇帝的勤俭节约的教诲渐渐被朝堂社会所遗忘。李宏蕴是李家嫡子,于是陪伴朱仪玩闹的任务就落在他身上,这惹得不少人羡慕非常。 成国公公子来李家,当地知府倒是上门拜访了一回,除此之外和往常没有不同的地方。如今大伯和三叔都不在闽地,唯有父亲李岩还在,他在京城官至五品,过了几日也要回京到任,朱仪看起来是要和父亲一同上路了。 不过这一切和李廷没有什么相关,李廷自从见了朱仪一面之后,就再也么没有见第二面。 这样风平浪静几日之后,家里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二少爷,李老太太要家里人都去她那里。” 才不过掌灯时分,雨竹就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向李廷这样说。雨竹来找他,李廷不是很奇怪,这些日家里但凡有个通风报信,雨竹都会过来告诉他,可是这一回雨竹急忙的样子却让李廷心想事情不小了。 要知道朱仪还在李府里,这个节骨眼里李家上上下下谁不谨言慎行,这个节骨眼上谁敢放肆触老太太霉头? 李廷换了一身衣裳,就起身随雨竹上路,在路上询问雨竹具体的情况:“雨竹,你知道祖母叫大家过去是什么事情吗?” 雨竹得林氏指授,负责联络李廷,这些日子下来也对李廷有了好感,听了李廷的问话,立马回答:“奴婢也不知道,不过我看见今天大老爷回来,我想是大老爷的缘故。” 大伯回来了? 李廷对于大伯的印象唯有大伯经常打骂家里的下人,大伯的口头禅“该死的奴才”似乎还能耳边听到。 老太太总共有三个亲儿子,大房李宽,二房李岩,三房李琛,还有一个女儿早已出嫁,嫁的都是官宦人家,此外李老太爷爷与妾婢生下的几个庶子们早些年已经分家出去,他们生下的孩子和李府往来甚密,如今倒是还在家塾里上学。 据李廷所知,李岩在京城做官,官至五品,大伯李宽则是在南京,也就是大家口中常说的金陵为官,也作绸缎铺的生意,而三叔李琛做人圆滑,辗转在苏扬两地,从西南两广进货,做些药材铺的生意。 李老太太余威还在,大伯和父亲又同在朝中为官,因此尚未分家出去。三叔却已经带了妻儿独立出去,在苏扬落了户。 李廷在路上回忆起大伯,才刚到祖母的院子,就看到李家上下的人几乎全到了,大伯和大伯母,林氏和杜姨娘,以及丫鬟管事,看起来似乎是热闹极了。 李廷正有些奇怪发生了什么,走进了屋里,但是屋内是一片寂静,大伯站在祖母前面低头不语,在大伯面前还站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那少年一直在偷偷打量屋里的人。唯一的声响就是大伯母的抽泣声了,林氏还在安慰着大伯母王氏。 屋内寂静得可怕,李廷进门也不敢说话,只是抬眸偷偷地看着大伯。只见大伯体态肥硕,一副酒肉吃多的样子,和堂哥李宏蕴的书生意气倒是截然不同,此刻大伯表情倒是很羞愧,也不知犯了什么事让祖母不高兴。 李惜儿看二哥来了露出微笑。 “蟠儿,叫祖母。” 终于大伯率先打破了寂静。 于是站在大伯身边的少年李蟠目光不再游离,立即跪下给李老太太行了礼,叫了声祖母,动作很是熟练,想来早就练习了许多遍了。 听到李蟠的话,大伯母的抽泣声更大。 李廷一见如此才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由面色怪异,他还以为有什么事,原来大伯带了个私生子回来,早就听说大伯风流成性,早些年还在暗地里勾搭祖母的婢女,平白惹出许多怨债来,今天一看的确是不负盛名,十足的老司机。 李宏蕴和李尔岚站在一旁看着平白无故多出的弟弟。李宏蕴眼眸微闪,一语不发,背后的手却偷偷握成拳头。 李老太太脸色一直很不好,此刻看着跪在身前的李蟠,到底是她的孙子,终究还是说道:“起来吧。” “谢祖母。”李蟠站起身,不敢多言,眸光却又四下打量起来。 大伯母没抹着眼泪道:“母亲,凡事可要讲个道理,若是真是老爷的血脉我也认了,只是现在还不知道这贱种是什么来头,到底是不是老爷生的需得弄清楚。我们李家好歹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有心人来贪图我们家富贵也不好说。” 大伯听了大伯母的话早已准备好了说辞:“蟠儿的确是我和秀娘生的儿子,儿子可以肯定。说来愧对母亲,我在金陵的时候是照顾蟠儿从小长大,原不想欺瞒母亲,只是秀娘乃是商妓,毕竟不是正大光明的人家,所以我一直没敢带蟠儿来见母亲。” “你也知道丢脸?你是不是想说,若不是蟠儿年纪不小了,还要继续瞒下去?” 李老太太忍不住骂起来,一时间让众人噤若寒蝉。她平素里最注重家风。最不喜欢的就是青楼女子,却是没想打大儿子这般违逆她的意,和青楼女子生下孩子来还敢瞒着她,说出去就不好听,到时候外头还不知会传些什么风言风语,偏偏这时候朱仪还在府上。 “母亲,消消气。”林氏在旁劝慰道。 大伯张口欲辩,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在他看来,母亲是小题大做了,这压根不是什么大事,这年头谁在外地做官,不纳个妾生个孩子?所以他觉得这事实属平常。 李老太太勉强平复了呼吸,脸色满是对大儿子的失望之色,摆了摆手说:“罢了,你也大了,我管不了你,你是我李家的嫡子,宏蕴是我李家的嫡孙,我不管你在外头闹些什么,但也该和正妻和嫡子多亲近些。” 大伯点头称是,巴不得早点解决。 这大伯也是极品,对正妻和嫡子冷淡,反而对外头的莺莺燕燕极为上心。大伯和李蟠的关系似乎很亲近,过去拍了拍李蟠的肩膀,就是这一幕落在了李宏蕴的眼中,让李宏蕴目不转睛。 李老太太又道:“好了,大家记住了这来的新少爷李蟠,时间不早了,且都散了吧。” 李廷看着李蟠,想着李蟠和他一样都是庶子,嫡庶向来有别,娘亲又是青楼女子,怕是在李老太太心里也不太喜欢,但这一件事和他有什么关系,当作看一回热闹。 眼见大伙都走了,李廷也准备走,却忽然看到李宏蕴站在没动,一双看着大伯的眼里却是满是阴暗。 李廷不由奇怪,随即又想到大伯在外为官,和李蟠这样庶子这般亲近,十几年来都冷落李宏蕴,怪不得李宏蕴心里不平衡了。这么一想,方才心中释然。 大家散了,朱仪在住处晚些时候打听到了这等消息,并没有说些什么,懒得管李府的家事,令下人熄灯睡了。 第二十四章 倾慕 清晨时分,李廷的小院里来了人作客。 在屋檐下读着《丹溪心法》的时候,李廷就看到了罗老先生,罗青珊和婢女棋娟走进门来。罗老先生荣光焕发,看上去精神很好,罗青珊则是穿着淡青色的衣裙,迈着细碎的小步伐,青涩的脸庞满是盈盈笑意。 “罗老先生。”李廷起身问候了一句。 罗老先生一进门就望见李廷在读书,经过这一系列事情,他是一改往昔对于李廷的看法,很愉快地和李廷闲来起来,又问道:“不错,你在看医书?” “随便看看。”李廷只是笑了笑。 罗青珊就站在旁边不说话,微垂着头,那一双明亮的眼神却缓缓地来由转悠,若是李廷看她,她就只是优雅着抿了抿唇。 罗老先生抚了抚须,又笑着说道:“我听青珊说你棋艺高超,老夫也有些手痒,想要领教廷侄的高招。” 李廷一怔,转过看罗青珊,想起了那日对弈数局,把这小姑娘杀得溃不成军,有些小得意。想和罗老先生对弈来着,只是家中并无棋子,然而这些话还未说出口,却看见言笑晏晏的青珊让棋娟将棋盒拿了出来。 “莫要推辞,棋子我都准备好。” 罗老先生微微一笑,不容李廷推辞,非要和李廷对弈。只管对弈,不管其他,老先生显然是极为爱棋之人,他是知道女儿棋艺水平,听女儿说李廷棋艺高超,不是他对手,不由好奇起来,这才忍不住来和李廷对弈。 话都到这个份上,李廷也无法推辞,在院子里摆起棋局,少不得大战起来。罗老先生注意很快就集中在棋上,使出浑身解数,可是李廷极为老成,见招拆招,局面依旧呈现缠斗之势,却不失酣畅淋漓。 罗青珊才十三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她在看着和她一般高的李廷,雪白的脖颈染着淡淡粉红,分外的可爱。李廷专心致志,却没发现她在正大光明地看他,看他英气的眉目,认真的眼神。 她嘴角抿起微笑,每每回忆起李廷对女子的说法,她都不由情思飘渺,生出遇到知己的感触来,所以她才迫不及待地跟父亲过来瞧瞧李廷,很好奇李廷的住所,李廷的生活。 李府虽然显赫,但李廷的住处却是清幽简朴。她一眼望去就只在院子里看到了那在春风里染绿的药田,可是她却觉得这里是极好,空气里能闻到淡淡的青草味道。 这一局棋不知不觉结束,罗老先生深呼了一口气,皱着眉头瞧着棋盘,看起来是他稍微输了些,手中的棋却迟迟没落下。 “廷侄,你这棋路,确实是新奇……” 罗老先生摇头笑了笑,脸上是叹服之色,又抬眸看罗青珊。 她立刻垂下眼眸,不再看李廷。罗老哪能不知闺女的心思,想着女儿是长大,而他对于李廷是越来越满意,李廷是李家庶子,家世也合适,所以的确起了将李廷作女婿的想法,只是李廷比她女儿年纪小,却是唯一的遗憾了。 女儿一直是他捧在手里的掌上明珠,他教她诗书,女儿的婚事当然马虎不得,他虽然对李廷很满意,又看出女儿对李廷的倾慕之态,但还是不能草率决定,婚事到底是兹事体大,过个几年再说也无妨。 至于李廷喜不喜欢闺女,罗老去没考虑,毕竟来说以女儿这样的姿色才貌,谁人见了不动心呢? 李廷必然是喜欢他女儿的,是不是? 这时罗青珊小脸蛋微红,抿着唇,又忍不住笑起来:“郎啊爹,原来你也下不过李公子哦。” 罗老摇头一笑,这女儿学起了方言来取笑他,不由说道:“为父是输了,不仅连棋输了,好女儿也输没了,向着外人了。” 这话说得没来由,罗青珊却听得脸颊微红,满身不自在,想要争辩几句,又见李廷在身边,欲言又止,到底不敢再说话了。 李廷见了没有表示,只是微微笑了下。 罗老先生想了下,对李廷笑着说:“说起来,我收藏了丹溪大师留下的手本《丹溪心法》,却没想到被青珊送给廷侄儿……” 李廷一怔,看了罗青珊一眼,才明白是小姑娘不懂这书的价值,随即拿起《丹溪心法》,道:“我确实不知内情,请完璧归赵。” “我留着这书也没用,你要学医,这本《丹溪心法》出自大家之手,想来可助你一臂之力,你且留着看罢。”罗老先生摇了摇头,淡然说,“我家里书房还有不少医书,你若感兴趣,尽管来借阅。” 许多医书在历史上的长河中遗失了,现代人很难一窥古人医术全貌。 正因为如此,李廷一直以来对于古代的医书很感兴趣,苦于无法找到医书,听到这样的消息,当然不会拒绝,很高兴地拱手道:“如此多谢老师了。” 罗老先生摆了摆手。 罗青珊眼眸似水,面颊泛着微红,看着这一幕,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李廷又与罗老先生下了几盘棋,罗老先生的棋力和罗青珊在五五之间,也不是李廷的对手。李廷考虑对方长者的身份,到底没有让老先生输得太难看,纵然如此也让老先生心服口服,对于李廷的下法更是回味无穷,忍不住要回去揣摩。 不多时,罗老先生便带着罗青珊离开。 却说李廷这一天过得挺开心,但是他的堂哥李宏蕴心情却是糟透了,其中的原因自然是由于大伯。用诗意的语句来形容就是,李廷这阳光灿烂,李宏蕴那乌云密布。 本来大伯是他父亲,他心里不该有多抱怨,不过这一回大伯的行为却是令他气愤不过。大伯嫌弃大伯母人老珠黄,不愿和大伯母同睡,这也就罢了,又听说他父亲居然对他母亲的刚招来婢女产生兴趣,当母亲面讨要那个婢女。 还好他母亲痛斥他,让父亲却步。 李宏蕴想起那个父亲,就怀着一肚子气,但唯有他本人知道,他才在乎不在乎父亲寻花问柳,他生气的原因是他父亲宁愿和那庶子李蟠亲近,也不肯花几天时间来和他说话。 下午的时候,他在海棠园里散心,却看到了雨竹在池边洗手,从他这里望去,正好可以看到她美丽的侧脸,挺拔的琼鼻,微张的红唇,和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光,刺激着他的眼目。 李宏蕴移不开眼,想起这是堂妹的贴身丫鬟。 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府里的丫鬟不全是他们家的所有物,他是主子还不是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就像是他父亲一样,祖母除了斥骂两句,又能做些什么? 第二十五章 侵犯 李宏蕴满腔的怒火没出发泄,此刻他看到了雨竹,就壮着胆子猫过去。 “李廷少爷,惜儿小姐……”雨竹嘴角微微扬起,在池边站起身,说些开心的话,还不知道李宏蕴偷偷地靠近。 李宏蕴眼里含火,从身后抱着她。 雨竹一愣,转头看到了李宏蕴,眼中露出恐慌,第一反应就是极力挣脱,她和这个李家的大少爷从来都没说话,唯一记得就是李宏蕴是一个阴沉的人,哪里想到李宏蕴会对她作出如此举动。 “别动!”李宏蕴表现得如狼似虎,双手去侵犯她的身子。 雨竹不知哪来的胆子踩了他一脚,喝斥道:“你再动手我叫人了!” 李宏蕴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听一个丫鬟也敢这般喝斥他,气得火冒三丈,没有那种气定神闲的风度。 整个李府都知道,他是李府的嫡长子,未来是要掌管李府的人,府里的丫鬟对他都是恭敬顺从,哪里像这雨竹这般泼皮? 可是,雨竹性子却是极烈的,狠狠地甩开他的手,看着李宏蕴眼中满满是厌恶,娇喝道:“大少爷,你知道你生来金贵,但也没有这般平白作贱人的!你真不要脸,我死也要告诉夫人去,闹到老太太那去,我不要这命了,也要让大家都知道你是个怎样不知羞耻的人!” “贱蹄子!你说什么?”李宏蕴脸色变了,听了雨竹的话,眼里一片阴霾,“你可知,整个李家都是我的,你是我家的一条狗,我就是要了你身子,大家又能说些什么?你若乖乖从了我,我纳你为妾,包你享不尽荣华富贵!你若负隅顽抗,休怪我翻脸不认人,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说完,就迫不及待地抱着她柔软的身体,拉她去假山后,然后将她压在地上,少不得解衣宽带,要做那些苟且之事。 雨竹害怕极了,可是她也知道,她是婢女,是李家的人,纵然真发生什么事情,谁也不会去帮她做主。 巧的是朱仪带着一个贴身护卫路过了这里。 他是听到了少女的哭泣和求助声才注意到了假山后的一幕。 相对于少女,李宏蕴的身体显得强壮无比,抓得少女动弹不得,让少女的胳膊、手仿佛固定在地上,而他完全没有去思考少女能否承受他的粗鲁,整个人就坐在少女的身上,杜绝了她逃跑的可能。 朱仪微微皱起眉头,这几日李宏蕴和他往来,表现的是谦谦公子,很懂得礼仪,却是没想到私下里和在众人面前这般不同。他看着李宏蕴动作,却没有去阻止,只是在心中感叹,啧啧啧,南方的民风就是开放啊,也不考虑旁观的人受不受得了…… 不过他忽然看到了雨竹的样貌,不由想起了李廷,他一直认为雨竹是李廷的贴身丫鬟,也是听过李家人说起李家的几个少爷。 朱仪从小就和常人不同,对画面的记忆极好,对见过的人的样貌会记得很长一段时间,所以他看到了雨竹,就知道了情况怕是和他原先想的不一样,李宏蕴不是调戏他的丫鬟,一瞬间惊醒过来。 等一下,这是欺负另一个少爷的丫环,李家公子间的内斗? 朱仪不由笑了,他最喜欢看好戏,吩咐身边的贴身护卫去叫李廷过来。那贴身护卫看起来是个军人,点头就去办事了。 这时,李宏蕴却发现了不对,因为雨竹的眸光转移到他的身后,好像他的身后有什么人。带着这样的疑惑,李宏蕴回头就看到了看得津津有味的朱仪,惊吓得瞬间不举了。 李宏蕴看着朱仪,脸色有些苍白,想着他一直在朱仪面前构建的完美形象没了,心下懊恼不已,赶紧站起身放开了雨竹。他不知朱仪怎么想他,正忐忑地酝酿说话的内容,忽然听到了朱仪说出了令他终生难忘的一句话。 “你们继续,我观摩学习。” 开玩笑! 李宏蕴无语凝噎,他还是要脸的,被这样说自然窘迫,怎么敢继续。 朱仪看着李宏蕴,不说话似笑非笑,说起话却是笑眯眯:“宏蕴兄果真是年轻精力旺盛,我一直以为宏蕴兄平日不苟言笑,是不近女色之辈,原来是败絮其外,金玉其中。” 李宏蕴怕留下不好的印象,连忙说:“是宏蕴孟浪了。这小丫鬟屡次三番勾引我,我才……” 朱仪听后笑容不变,只是看着李宏蕴。 却说朱仪的贴身护卫领命来找李廷,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李廷将信将疑地跟了过去,若这护卫说的是真的,他当然是不可能不管的。 来这里这么长时间,李廷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事情,他脑海中浮现出一幕,明明还是大白天,李宏蕴却压在一个少女身上,虽然还没有到关键的一步,但是那少女的头发凌乱,手上全是挣扎留下的伤,马上要在他面前活活上演春宫。 带着一肚子疑惑来到现场,李廷无瑕顾及花团锦簇,立马看到了雨竹在流泪,她身上的衣衫不整,清透的眸子泛着泪光,肩膀随着她抽搭轻轻耸动,有一种说不出的可怜。 李廷走过去扶雨竹起来。 李廷一贯是平和的样子,然而此刻他的眼神却有种说不出的凌厉,特别是他的眉毛凝起,说明他心底真的生气了。 朱仪饶有兴致地看着李廷,按照他原先的想法,李廷听到这消息会狗急跳墙,然而实际却比他想象中的冷静。 “二少爷。”雨竹的眼眶泛起微红,已经泣不成声。 李廷没有抱着安慰她,并去过分亲近,只是用袖口将她的脸上的泪水擦干,最后突然转过头,朝李宏蕴问了一句:“你要脸吗?” 朱仪皱着眉头看着走出来的李廷。 看起来这个李廷年纪比李宏蕴小,面庞却是显得成熟,没有一般少年胡闹稚气,毫无张扬之色,走路身姿端正十足,面对李宏蕴说话铿锵有力,气度是不输于京里的任何公子。 李宏蕴脸庞僵了一下,看了身边的朱仪,方才压下心中的怒火,说:“李廷……记得你是庶出的!” 第二十六章 望诊 李廷看到李宏蕴在他面前毫无羞耻的表现,忍不住笑了,他是怒极反笑。 虽然他来到这里之前再三告诫自己,目前为止他最好不要和李宏蕴发出冲突,毕竟李宏蕴是李家嫡长子,可是一见雨竹眼泪啪嗒掉落的样子,他就开始感受到什么叫作义愤填膺,不仅是因为他和雨竹友好关系,更因为他不愿意被这个时代的人视为弱者。 李廷微微扬起头看着他堂哥,脸色平淡地说:“我是庶出的,默默无闻,和你这个嫡出的不一样,我不在乎名声,到时候我叫几个说书人把今天你的所作所为大肆宣扬一番,一定可以让我们的嫡长子风流倜傥的形象广为流传。” 李宏蕴听了才开始有点懵了,随即脸色铁青地望着李廷:“你敢?” 李廷反问:“你说我敢不敢?” “你……” 李宏蕴脸色顿时不好,说不出任何话来,从李廷的表情他看出了李廷的确敢这么做,偏偏他好像拿李廷没办法。这时他才感受到有一点恐慌,外头盛传他的美名是他几年辛苦经营而来,尤其是参加各种文会吟诗作对,费尽心思才写出些诗句扬名。调戏丫鬟这件事虽然不值一提,但却足以在他的名声上留下污点。 李廷正好抓住了他脆弱点,可是要他低头向李廷认错却是绝对不可能的,脸色阴霾得像是能滴下水来。 朱仪在一旁看着,眼下也觉得不可思议,怎么这李家嫡长子三言两语就被这个李家庶子制服了,压得喘不过气来。作为成国府的嫡子,朱仪一开始是比较向着李宏蕴,所以尽管他觉得李宏蕴调戏李廷丫环不地道,也没有出面说些什么。 这回他仔细瞧敲着李廷,那神色里仿佛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孤傲,却让他从头到脚都觉得好像高贵的是他李廷,李宏蕴只不过是跳梁小丑。 李宏蕴咬着牙瞪着李廷。 李廷似乎没有看到,继续礼貌地微笑说:“堂哥,我看你面色带着淡青色,眼白泛黄,皮肤发黄,恰巧我看过医书,略有心得,不妨告诉你,这是血液分泌过多胆汁的症状,说明你的肝胆问题大,小心短命。有病就得治。不过,身上的病能治,德性的病就无法治了。” 李宏蕴已是怔住了。 他越听越心惊,有些惊怒地看着李廷,他听不懂李廷说的胆汁,却知道李廷话语的意思——他肝脏似乎出现了问题? 真的假的? 可是他看李廷的表情不像是假的。 但凡厉害些的中医都懂些望诊之术,李廷对于望诊还是有一些心得。他说的症状是有根据的,全是李宏蕴表现出来的症状,由不得李宏蕴不信,自然让李宏蕴有些惊吓。 其实许多人由于生活习惯问题,譬如说熬夜,饮食不规律,身上都有些小病,现代医学的说法叫作处于亚健康的状态,李宏蕴生活习惯谈不上健康,自然身体也有些小毛病。 李宏蕴虽然有李廷说的症状,但是实际上很轻微,只是李廷盯着他的身体,目光逡巡,嘴角还溢出微笑来,一副戏谑的样子实在让李宏蕴头皮发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他的肝脏出现了大毛病。 朱仪也吓了一条,没想到李宏蕴身体有病,狐疑地瞧了李宏蕴几眼。 李廷却懒得在这里逗留,对着朱仪表示感谢后,就领着雨竹离开,留下脸色有些苍白的李宏蕴。 此地雅雀无声,朱仪不言地望着李廷离开的背影,心里产生一种很有趣的感觉……这个看起来不大的李家少爷居然对医术如此精通? 能看面相就看出病症就连坐堂医也做不到……若不是李廷巧合就看过什么失传的医书,就是李廷对医术极为精通了。 据他所知,熟知中医望诊的大夫并不多,无不是有数十年行医经验的大家,盖因为望诊术在历史上大多失传,属于绝学,望而知之的境界一直是历代医学大家毕生的追求。 “爷,这个李廷怎么看出这些东西?”贴身护卫觉得李廷得话有些天方夜谭,心里产生了些疑团,带着沙哑的声音问。 朱仪往后一看他的贴身护卫,这个护卫是他父亲手下的得力干将,他心里还是很尊重的,于是笑了笑说:“你听说过扁鹊吗?” 贴身护卫点头,神医之名他怎么可能没有听说过? 朱仪又是一笑:“传说中扁鹊没有诊脉,也没有询问身体状况,单从眼睛看就知道蔡恒公所得的疾病,只是这种望诊术极为玄奥,到现在接近失传,懂的人已然不多了。我原本也是不太信这传说,但是你想想刚才那李廷说的话,他说面色带青,眼白发黄,是什么血液分泌过多胆汁?我虽然不明白他的意思,但觉得他说的很有根据,我也常听人说,经脉将人的身体各处联系在一起,面相是能看出人的五脏,看起来不像是假的。” 贴身护卫听了朱仪的话若有所思:“他会失传的望诊术?” 朱仪没有回答,望着李廷离去的背影眼神意味深长。 李宏蕴听了脑子反而更乱了,他对疾病很恐惧,这个时代生病是很恐怖的事情,由于疾病意外死掉的年轻人数量可不少,他对于医学完全是两眼一抹黑,当下也顾不上雨竹这件事情,想着就是去找大夫治病。 李廷离开了海棠园之后,回头看跟在他身后的少女,她的衣裳有些破损,眼角也带着些泪痕,雪白的手臂上带着淤青。 依他看来,眼前这个少女还小,在现代正是无忧无虑的上学年纪,本不该遭受这些事情……只是这个时代容不得她慢慢成熟,十三四岁的小丫头就该立刻懂得人事,该懂得今后怎样养活自己。 或许正因为如此,李廷反而觉得这个年代的女孩更有魅力,也更令人心疼些,当他和雨竹一样大的时候,还是一个什么事情都以自我为中心的中二少年。 李廷停下脚步,笑了笑道:“平日你最活泼了,怎么今天像个受伤的小狗一样哭哭啼啼的?” 雨竹眼眶微红,抬眸望着他:“我正难过着呢,二少爷你不安慰我,还来取笑我!” 李廷沉默了一会儿,说:“你不用怕他,他一向是最重面子的,我保证他以后不敢再对你动手动脚。” 雨竹点了点头,抬眸看见李廷的眼,突然脸颊有些绯红,那时李廷站在她面前和李宏蕴争锋相对的情形,他的背影……她不会忘记的。 第二十七章 桃眼 庭院里的花架,一簇簇花开得鲜艳,在小径两边装点出颜色来。 沿途都是落花,李廷踩着落花,一路送雨竹到了林氏的院子。李廷进门向林氏请安。林氏的屋内很暖和,摆着明铜四足香炉,林氏见雨竹眼眶微红便知有事,听了李廷这么说又是震惊又是气愤。她是看雨竹长大的,雨竹作为和主人家关系亲密的贴身丫鬟,不需要干粗活,和她的女儿也差不了多少,那李宏蕴做得也太过分了,要不是朱仪,岂不是叫他得逞了。 林氏沉下脸说:“改日我要好好和宏蕴说说。” 李廷微微一笑,他和林氏说这件事情,就是担心雨竹不敢和林氏说,将委屈烂在肚子里。 林氏吩咐李廷留下一起吃晚膳,又问雨竹:“你说,是炎恒路过才救了你?可有谢人家?” “夫人,我谢他作什么,成公国的公子才不是好人。” 说起朱仪,雨竹又想起那时朱仪在看笑话,那一副事不关己高挂起的姿态,真是令人来气。 林氏摇头,知道雨竹不会识人,心思单纯。若是朱仪不想救她,怎么会让人注意到他在场?他出现便表示他有救人之心,嘴上虽然说在看戏,但实际李宏蕴看到他在场,也不敢再做这等下流事。 由此,朱仪既可以救人,雨竹亦不会因感恩而留心于他,一举两得,手段高明,不愧是朱国公的嫡子。 李廷轻轻地说:“我已代雨竹谢过他了。” 林氏不由看向李廷,他的目光非常平和,总是这样平稳,不像是孩子,他倒是很清楚朱仪的意图。这几日众人都巴结朱仪,唯独李廷避之不及。她柔和地对李廷说:“上午女先生过来上课,惜儿下午就没什么事了。我看惜儿无聊,你大可过来陪她玩玩,教她下棋也好,别让她乏了。” 李廷点头道:“我知道。” 林氏微微一笑,李廷最近常来她这里,是她很乐意见到的。 反正也无事,李廷此时又听林氏说李惜儿在书房温习功课,便走去书房看看。到了那里,只看到李惜儿穿着一件浅色的春衫,迎着照射进来的光,拿着镜子将阳光照在花瓶上。 简单的光学反射现象,李惜儿觉得甚为好玩。 这已经是物理小实验了,李廷没想到妹妹在玩,他走到了那边,将她手里的镜子举得高高的:“你怎么不读书了?” 李惜儿抬眸看到他并不恼,反而有些开心,扬起雪白的脖颈笑说:“二哥,先生教我的字都认完了。” 李廷闻言便走到书案旁,书案上摆着笔墨纸砚,闽地除了荔枝外,富有盛名的还有竹纸,如今这可作贡品的竹纸也随意地给妹妹练字。他拿起她写的竹纸来看,她写的是“高山流水,白雪阳春”,字迹歪歪斜斜,很不工整,但总算没有漏了笔画,以她的年纪来看算是极好。 李惜儿抿了抿唇,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凝望着李廷,心里有些期待二哥夸奖她。她眼睛很大,像是清澈的水晶球,睫毛浓又密,好看得令人心折。 李廷笑道:“嗯,写得不错。” 虽然口头上是这么说,但其实李廷又拿起笔在竹纸上将她写过的字再写了一遍。 李惜儿趴在他怀里,垂眸看他字,他的字写得很是漂亮,起承转合极有力道,笔势驰骤一气呵成,又是写在墨色鲜亮的竹纸上,更显得笔锋明快,一对比她的字像是狗爬的。 她不由撅起嘴,觉得二哥是故意的,就故意踩着李廷的腿,可是她小小的身体踩人并不疼,反而给李廷异样的肉感。 李廷看着她伏在案上,白嫩的小手握起毛笔,认认真真地模仿他的笔记写起来,不知哪里来的光将她的脸映得红彤彤的,像是红苹果。 李廷想起妹妹拿镜子玩,拿定主意,以后教她些现代小孩学的物理知识,反正她只要识字,也不用考八股。他摸了摸她的头,有些好笑地说:“惜儿,你好好学字,等你字认得差不多了,二哥教你物理。” 有事没事的时候李廷总想摸了摸她的头,大多时候她会乖乖的,可有时候她也会嫌弃地偏开头,说她并不是小狗。这时她很想听李廷的童话故事,就安静地一动不动。 李惜儿抬眸望他,讨好的姿态稍显撒娇,让人觉得可爱:“二哥,我想听你说的童话故事,不要学你说的物理。” “可是物理很有趣。” “像你说的童话一样有趣吗?” 李廷迎着她的眸光点头:“还更有趣。” 李惜儿撅嘴道:“我才不信,你上回还骗我说,以后说要带我出去玩,结果你反而好几天都不来找我。” 李廷被林氏教训了顿,哪敢继续带妹妹出去玩。他无奈地说道:“二哥我也想带你出去玩,可是我的妹妹这么漂亮,被人贩子盯上怎么办?上回我带你出去,就感觉到许多不怀好意的目光,所以为了我的妹妹安全着想,我并不敢继续带出去。” 李惜儿呆了呆,不由张了张嘴:“啊?” 李廷看了差点笑出声,这有富有魔力的“啊”是什么情况?她一脸迷糊的样子太可爱了,李廷没想到妹妹还有一个属性叫作天然呆。家里的兄弟姐妹这么多,妹妹是所有人中最漂亮的,亲戚小孩来了也都想缠着她玩,怪不得祖母这么宠溺她。 李廷仔细看她,她不笑的时候眼睛像是桃花,睫毛很长,眼尾微弯,给人秋水朦胧的感觉,一眼望去媚态毕现,笑的时候像是月牙,四周带着红晕,显得十分勾魂。这就是大家常说的漂亮的桃花眼,比丹凤眼更添灵性,长大必定魅惑倾城。 这样想来,李廷忽然有些担心,她以后会不会遇人不淑,她未来将要遇到的朱祁钰,下一任的皇,是不是依旧像历史上那般善待她,她是不是依旧难逃历史上悲剧的下场? 若是有一天,你突然有个漂亮妹妹是什么样的体验? 李廷感觉就是心快要融化,同时也快要操碎心,生出当爸爸的错觉,虽然来说,这样密切关注漂亮妹妹长大好像不太好。 “别啊了。”李廷又摸了摸她的头,笑道,“今天你字写得有我一半漂亮,我就给你讲《青蛙王子》,特别有意思的童话。” “青蛙王子?二哥,你不许骗人哦!” 李惜儿眼睛又笑成月牙,低头更认真地执笔写字。二哥说他的故事是童话,和外面的故事都不一样,是专门给小孩子看的,她十分喜欢,不知二哥说的青蛙王子又是怎样有意思。 这时雪梅拿了盏茶走进门,见了李廷竟然福了福,然后将茶水放在李廷眼前,缓步走出去和雨竹说着悄悄话。那小茶盏上画着“轻罗小扇扑流萤”图,神态跃然,古风犹存,李廷没想到妹妹用的小茶盏居然就如此精致,在妹妹写字的时候,饶有兴致地玩赏了一会儿。 外头雪梅和雨竹正聊着,当雪梅听说了李宏蕴调戏她,怒不可言,对雨竹说:“雨竹,下次你遇到这种事,你先好言相劝,如若不成,再假装答应着,约个时间幽会,回来告诉夫人就是了,何必和少爷冲突。” 雨竹撅起嘴:“我当时哪里想那么多!” 雪梅又开口叮嘱道:“你以后记得,遇见那些少爷公子,目要斜视,尽量避其凝视,很多事情就是从多看一眼开始,你不去看他,不去理会他们,他们讨个没趣自然不会纠缠你。” 雨竹听后脆生生地应了句好。 李廷耳力一向极好,听了屋外的悄悄话忍不住摇头笑了起来,雪梅的确算是丫头里最知事的了,虽说是个丫头,但早年跟着李老太太见了许多世面,对于人情世故倒是挺有一套。 所以雪梅对他不假以颜色,也是因为她说的原因? 李廷大概永远也不知答案,这两个丫头小脸蛋涂着淡淡的红粉,在众人看来生得很是俊俏,李廷在现代见过太多神奇化妆术,却并不觉得两个丫头好看到哪去。这不意味这古代人对化妆不在意,朝廷很重视妇女化妆,关乎富贵人家基本的脸面的问题,素面朝天的公子小姐并不多,江南更好是好冶容,男女都有镜子、刷牙等物。 这时牙刷俗称牙子,有些还灌了香,此外的化妆品是五花八门,除了粉黛胭脂,还有指甲油、口红、香身等等,美容修饰护发养颜无所不包,此时不仅化妆技术和差距颇大,审美也和现代颇有不同,粉来敷面黛则来画眉,称为桃花妆飞霞妆,名字是很好听,和李廷的审美却是大相径庭。 在他看来,这些化妆过后的古人就像是唱戏的。 李廷和这些人待在一块莫名有种挺羞耻的感觉,不由想到不知以后妹妹入皇帝眼又是怎样羞耻的妆容,是小脸蛋涂上红苹果,还是樱桃小口点起绛唇口膏?好在妹妹年纪尚小,尚且不需要化妆,束发成总角,她身上的香味是洗澡的香汤留下的,用薰草香料制成的香汤可以散发迷人的香味。 时间流逝,李惜儿模仿李廷的字迹已经写了好几遍,耐心消磨得差不多,开始眼巴巴地抓住他的手要他讲童话,水汪汪的眼睛凝视着他。 “二哥二哥!”小萝莉这样一遍遍撒娇。 李廷心情是十分无奈的,妹啊你这么早就学会靠脸撒娇了,以后可要怎么办呀?靠脸吃饭真的好吗?他看了眼妹妹的字平淡说:“你的字,写得不好……我不讲。” “可是,我觉得挺好看的。”末了,李惜儿眼里闪起狡黠的光,煞有介事地说,“二哥,再说了,你写得字那么好看,我这么笨,怎么写也写不到你的一半好呀!” 呃,为什么他感觉好有道理的样子? 李廷无言以对,看着妹妹纯白的笑容,想了想就笑道:“这样吧,你亲二哥一下,二哥就给你讲……”说到这里,李廷忽然觉得他有些没节操,这是趁机占妹妹便宜吧? 可是他的话还未说完,李惜儿忽然站起身,抓住他的脸,笑眯眯地凑到他脸前,一垂眸一抿唇就像是机关枪一般亲他。 啵啵啵啵啵啵…… 雨竹和雪梅两个丫头刚走进门,就看到望着这一幕,完全是目瞪口呆。 李惜儿有些辛苦抹了抹小嘴巴,又在李廷的另一边脸上补了好几口,方才说:“二哥,你看够了吗,你以后讲故事可不许不愿意,亲一口你要说一篇童话,我都亲你好多好多口了!” 这个根本不是重点好吗!李廷惊恐万分地瞧着自己萌萌哒的妹妹,彻底服气了,刚才他还在纠结是不是在占妹妹便宜,节操掉了一地,却没想到突然被恐怖袭击,被妹妹一双柔软的小嘴亲得天崩地裂的,差点脸没被亲歪了,别说节操了,差点连贞操也要掉了。 好像在妹妹眼里亲他根本不算什么,所以他是赚大发了? 操心,他一个做哥哥要怎样提醒她自尊自爱,照顾好保护好自己?李廷欲哭无泪,揉了揉妹妹的脸,严肃地说:“以后你不许这样亲别人。” 李惜儿小鸡啄米般点头。 说起安徒生的童话,著名的有《海的女儿》《卖火柴的小女孩》《国王的新衣》《丑小鸭》《夜莺》《单身汉的睡帽》《冰雪皇后》等,这些日子他都给妹妹讲过了。 相比较安徒生,李廷比较喜欢格林童话,他准备给妹妹讲里面最著名《白雪公主》、《灰姑娘》、《小红帽与狼外婆》、《睡美人》和《青蛙王子》,这些童话比安徒生更适合小孩子,更脍炙人口,只是格林童话三观不像安徒生那么正,里面有许多阴暗面描写,草菅人民都是被轻描淡写,所以但凡在涉及暴力上李廷会一笔带过。 李廷整理好衣袖跟妹妹说:“你坐过来。” 李惜儿听了干脆抱起他的胳膊,雨竹和雪梅两个丫头笑容古怪,见李廷要讲故事也都凑了过来。李廷笑了笑,说道:“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国王,国王有好几个女儿,个个都长得非常漂亮,尤其是他的小女儿,更是美如天仙。” “美若天仙?”李惜儿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词。 李廷只好解释说:“意思就是说跟我们家惜儿一样漂亮。” 李惜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跟她一样漂亮是多漂亮啊?大家也都像喜欢她一样喜欢小公主吗? 李廷看了又被萌得忍不住笑起来,好不容易止住笑容,继续说:“王宫附近,有一片大森林。在这片森林中有一颗老鼠,老树下有一个水潭,水潭很深。每当天热的时候,小公主常常来到这片森林,坐在清凉的水潭边上,玩她的金球,那是她最喜欢的玩具,她把金球抛向空中,然后再用手接住……” 青蛙王子的故事有好几个版本,小公主的性格也是各异,有的刁蛮任性,娇生惯养,还有的知书达理,温柔大方,李廷可不希望妹妹从他故事里学会无理取闹,给妹妹讲的版本是小公主性格最好的版本。 青蛙抬起它可怜巴巴的圆眼睛恳求:求您了,亲爱的公主,只有您的吻能够破除邪恶的魔鬼施在我身上的诅咒。美丽的公主被它迫切的恳求打动了,她弯下腰,捧起这个滑溜溜的动物,亲吻了这只小青蛙。一瞬间,青蛙身上的咒语解除了,变成了一个有着一双迷人而亲切的眼睛的王子。 后来公主与青蛙王子结了婚,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李惜儿听完了故事,惊奇不已,忽然亲了亲李廷的嘴,看了李廷半晌,说:“二哥,你没有变,你不是王子变成的,可是我觉得你就像王子一样。” 我来亲二哥,看二哥是不是王子变成的……李廷愣了半晌,被这神奇逻辑震得七荤八素的,看着妹妹纯真无瑕的眼神一瞬间败退了,她冰雪聪明有未被封建礼教束缚的活泼天性。 眼见天色不早,远处又响起报时的鼓声,三通鼓声,期间又有缓冲,李廷听了便起身离开。 “我送送二少爷。”雨竹看李廷要离开,自告奋勇要送李廷。 “二哥,你什么时候继续来给我讲童话,还有那个什么物理呀?”李惜儿有些舍不得二哥离开。 “明天下午,二哥再来检查你的功课。” 说到这里,李廷又想起妹妹像是机关枪般亲他,越想越好笑,最后实在忍俊不禁,走到大门那里笑得肚子都疼了。 雨竹站在门口看着李廷离开,直到李廷的身影不见踪影,才恍如大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她年轻,健康,一向对生活充满热情,这回遇到这般难以启齿的事情,心里难受得发紧,她把整个身心都投入给了李家,想起李宏蕴骂她的话,心里有些委屈,现在才感觉好受了些。 她又脸颊微红,想起刚才小姐那样壮烈地亲二少爷,心情着实有些古怪,她觉得该和小姐说女孩子不能这样亲别人,哥哥也不行呀,可是小姐除了最听林夫人的话,此外最听的就是二少爷的话,她和雪梅说的话小姐不知真听进去多少。本来小姐年纪才多大呀,她最后就想,小姐也时常亲阿六少爷,亲其他人,也许她太操心了,现在压根不用在意这些…… 次日一早,林氏就将李宏蕴调戏雨竹的事情告诉了李老太太。 李宏蕴调戏丫鬟的事在府上还是有些影响,不过大家的反应很奇怪,年长的,对此早已麻木,知人事的,笑雨竹不懂把握机会,和雨竹关系较为要好的,安慰了雨竹一番。 李老太太的态度是保持沉默,这事可大可小,权看李老太太怎么想。眼下朱仪朱炎恒还在府上,实在不适合闹腾,她平静地说:“是时候给宏蕴物色一门亲事。” 就因为这一句话,陆陆续续有人上门来向李府提亲。 第二十八章 奶茶 如今李家是福州府出了名的富贵人家,李宏蕴在李家晚辈中地位最高,身上又是有功名,上门提亲的自然不会少了,讲究门当户对的年代,介绍的自然也是落落大方的名门闺秀,只是在李宏蕴眼里,他的肝最为重要,求医才是他的重头戏,哪里还顾得上这些,何况他对亲事也不感兴趣。 李宏蕴是病急乱投医,也不知福州府哪个医馆郎中医术高医德好,找人打听寻了一家去看他的病,偏偏那郎中是一个人精,一看李宏蕴便知道这是个没什么社会经验的世家公子,又见李宏蕴神色焦虑,于是断言说李宏蕴有隐疾,需要服用他的独门秘方才有机会能治愈。 李宏蕴疑惑道:“你说我有隐疾,我也时常感到胸闷,是不是我的肝有问题?” “肝?呃……不错!这正是公子的肝有问题!公子,不瞒你说,你也别去药铺抓药了,正好我有舒肝理气丸,这舒肝理气丸是由枸杞核桃仁等诸多滋补肝肾的药物研制而成,药效不必说。”那郎中原来还不确定李宏蕴得了什么隐疾,被李宏蕴这么一说,立马确定了。 你说你胸闷?你满脸烦躁,你这肯定是肝有问题啊,该吃药,吃我的药。 以上是发生在李宏蕴和郎中的对话,恰好和李廷的说法不谋而合。尽管李宏蕴将信将疑,不过听说郎中说舒肝理气丸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心里安心了不少,于是只有买了,你有多少我买多少。 郎中表情平静,其实心里乐得合不拢嘴,似他这样变相推销自己药的的情况并不少见,之前说过这个时代医生水平差次不齐,装神弄鬼无中生有的例子海了去了,连史上著名的明医也有叫人喝童子尿的,笃信医书上的记载。反正吃了也不会死人,这个时代治病的关键还是心理疗法。 李宏蕴还算走运了,不需吃奇怪的药,中医里枸杞滋补肝肾、养肝明目;核桃仁之类的坚果,可以疏肝理气、缓解焦虑,李宏蕴吃了多半是没坏处,只是要吃到什么时候才算完事还得郎中说得算。 李宏蕴看病的事情到此为止,不过这件事至少可以证明:李廷,他的堂弟,对于医术是颇有研究,不然怎么能一眼就看出他得了什么病,说是巧合他也是不相信的。他对李廷心里自然是有些不爽的,在他的印象中,他堂弟应该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书生,什么时候竟看起医书,还有模有样的。 但是他永远也不知道答案了。 又是一个休闲的下午,李廷来到妹妹院子里,心血来潮想试一试能不能自己制造奶茶出来。说起来李廷大学时候喝的奶茶也算不少,在学校和朋友见面一般选在奶茶店,他偏爱港式奶茶,这种奶茶特点就是茶味很浓。 他还记得奶茶的做法,吩咐雨竹说:“我想做些奶茶,你帮我找些牛奶和上好的茶叶来。” 雨竹黛眉微蹙:“牛奶和茶叶?” 牛是农民好伙伴,耕种少不了牛,一般不会想着喝牛乳,普通人几乎不可能喝道牛奶,牛乳唯有富贵人家才能享用得起。《红楼梦》中贾府就将牛乳当作老年人的滋补品,李府自然也有,李老太太平素就喜欢喝牛奶来着。 小惜儿上午上课,偏偏女先生上课枯燥无味,不像是哥哥说故事般有趣。听说二哥想做奶茶,她好奇地睁着美丽的眼睛:“奶茶……是什么?牛奶和茶叶一起煮吗?” “差不多是这样做的。”李廷微微笑说,“奶茶很好喝。” 宜宁听了眸里放光,笑嘻嘻地抓起二哥的手,上一回她喝过牛奶,感觉味道挺好的,只是祖母说牛奶性微寒,小孩子不宜多喝,她就没敢多喝。实际也是如此,按照中药四气五味之说,人乳性味温平,牛乳则是带着微寒,雪梅肃着脸劝道:“二少爷,牛奶,小孩子们可多吃不得。” 李廷摇了摇头:“无碍,雪梅,你难道没听说过,每天一杯奶,强壮大明人?” 雪梅茫然地摇头。 李廷又笑着道:“牛奶虽然性寒,但能清热解毒。又因它味甘、性微寒,具有润肺、补虚、解毒、润肠通便等功效,因此,小孩子喝牛奶没什么,还能清热解毒。我的奶茶,不仅不会上火,还特别好喝,滴滴纯香,回味绵长。” “滴滴纯香,回味绵长!” 李惜儿听了李廷的话,笑着拍起了手,让雨竹赶紧去找牛奶和茶叶来,当然还有用于过滤茶叶的纱布,勺子和茶壶等物。看到雪梅发怔的表情,李廷暗暗好笑,他忽悠人越来越有一套了。滴滴纯香回味绵长,其实是广告词,真是有效果,让妹妹都快流口水了。 几个人在等雨竹回来做奶茶,李廷趁机牵妹妹去院子走走,他不希望妹妹一天到晚闷在家里。李廷又笑着对跟在身后雪梅说:“对了,雪梅,你经常买些豆浆回来给小姐喝。” 雪梅疑惑道:“为什么喝那些?府里有更好的东西。” 李廷是医生,对于养生最为了解,笑了笑:“豆浆含有黄豆苷原……呃,你可能不懂这个,反正你只要知道豆浆能让女孩子皮肤白皙润泽,荣光焕发,还可以防止脸上长痘痘。” 雪梅已经有些懵了,黄豆苷原是什么鬼,然而她听明白一点,豆浆可以美容。对于女孩子来说,什么能比漂亮更吸引人呢?她若有所思,记住了李廷的话,一定要多喝豆浆。 不一会儿雨竹就带回了制作奶茶的东西,今天的太阳还挺大,不过毕竟是春天,还是依然很凉快的。等到了夏天,李廷他的奶茶就会很适合饮用了,当然现在用来解解馋也不错。 他送开妹妹的手说:“让开,让二哥煮奶茶给你喝。” 小惜儿哪有不答应的,她桃花眼都快笑成一条缝了,现在她每天都从二哥那里学到好多新奇好玩的东西。李廷每次来都会给她说些特别有意思的事情,长久下来,那几篇童话当然不够用,所以李廷不仅给她说童话,还会向她说些历史或者这个世界的情况,这是其他人从未向她说过的,这回二哥开始给她做吃的了,她当然开心了。 最近妹妹表现得越来越活力四射,怕是家里人不喜欢这样,可李廷喜欢得紧,他最喜欢的就是妹妹瞳孔往上做斜视,摆出开心又有些小傲娇的小眼神,这充满自由和无拘无束的欢乐神态。 现在是封建礼教的时代,规矩特别多,形式主义严重泛滥,在李廷看来简直病态。常说封建礼教束缚人的天性,正是如此,富贵人家女儿规矩极多,衣着有讲究,走路转个弯还得走外圈,不能这个不能那个,谁受得了? 大明最看重的就是礼,连高高在上的皇帝也得守礼,衣食住行得按照要求来,选妃都不由自主,所以有时皇帝也受不了繁文缛节,没有效率而又讲究形式的早朝不爱去,甚至明朝还有个著名的皇帝几十年不上朝的。 据大明会典记载早朝是这样:皇帝在太监和宫女的簇拥下踱着方步,走到属于自己的龙椅上,端端正正地接受文武百官的三跪九叩大礼参拜。一套繁琐的仪式完毕,大小臣工都纷纷依序出列,向皇帝报告政务,静候皇帝定夺,不仅百官心累,皇帝这样一出下来头都快大了,哪还有心听你在叽歪。想想现在学生天天升国旗都受不了,何况这样繁琐的一套礼仪。 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早朝到明朝后期形同虚设了,当然这是外话。 对于妹妹来说,要学的规矩也不比早朝少,三从四德是必学的,还要学行为规范,比如说最为基本的笑不露齿,比如说走路要有走相,不能被看到脚,否则是很羞耻的事情,再比如说还不能站在门口,那样显得不端庄,再还有按时沐浴,再再还有男子见人作揖,女子则是见人万福等等。 现在林氏自己生病,妹妹规矩倒是没怎么学。李廷找妹妹玩,也希望她都动,不要每天都被规矩束缚,所以带妹妹走动,告诉妹妹想怎么动就怎么动,在他面前笑随意露齿,其他地方李廷不管,在他这里妹妹大可随便,雨竹雪梅见了两个小丫头也管不了,似乎也没有向林氏打小报告的习惯。 这里是林氏的院子,一般也没人进来,李廷更放心了。 这时准备好了用具,李廷开始教雨竹做奶茶,这玩意他不可能每回都亲自动手,还是必须得教丫鬟来做。 雨竹听了也欣然答应,她对所谓的奶茶也好奇得紧,牛奶和茶叶还能一起煮的,她还以为这是李廷从苏扬那里听来的新鲜做法。 “这牛奶味道很好呀……” 李廷一闻便知是纯奶,奶味超级浓厚,不是李廷他喝加工过的奶,他自然很满意,于是他让雨竹点起火烧开壶里的牛奶,又加了小半锅的水,他这么做是有原因的,不加水等到放入茶叶水蒸发后,牛奶就会浓稠得不能看了。 奶茶的做法其实很简单,无非是将牛奶和茶叶依次加入在壶中闷煮,当然比例需要控制好,奶放少了盖不住茶的涩,时间控制在七八分钟便差不多。这奶茶也不需要放糖,味道就很好喝,唯一的遗憾就是古代没有冰箱,不然冷冻起来更好喝。 李廷想了想,便问雪梅:“对了,雪梅,府里能找到冰块吗?” 雪梅点了点头,冰块自然是有的,在冬天府里就采集冰块放在冰窖里保存。这冰块可以消暑,在夏天在外头还有卖,不过这等买卖仅限于富贵人家,普通人家是用不起的。 “能帮我拿些来么?” “嗯。”雪梅依言去拿了。 等到雪梅拿来了冰块,李惜儿早已馋得不行,总算可以喝李廷做的奶茶了。 她年纪很小,对这些新奇事物最为感兴趣。 李廷最喜欢她笑了,将奶茶加了些冰块,考虑妹妹可能喜欢甜味,还添了些许甜味。其实这奶茶卖相很好,只是缺了点水果点缀,当然做不出那珍珠奶茶了。 李惜儿捧着茶杯喝了一小口,幸福地闭上眼睛。入口即化,奶茶竟是难以想象的丝滑,嘴里剩下的满是浓郁的香味和甜甜的味道,她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好喝的东西。 “二哥二哥,好喝极了,我从来没喝过这么好喝的茶!奶茶,既没有茶的苦,也没有牛奶的甜,原来这两样东西加在一起,味道这么好呀。”李惜儿欢喜道,“这奶茶香味也浓,是煮出来的吗?” 李廷看着她的脸,竟也有些口渴:“二哥喝喝看。” “我还要喝!”李惜儿眼睛亮晶晶的。 雨竹和雪梅一直盯着李廷看,想着小姐这么喜欢的奶茶该是多么好喝,这么想着就口水直流,非常想喝一口。李廷看了,一笑摆好了茶杯,每人都分了一杯,于是这个丫头也有幸能分一杯羹。 这一喝却让她两人迷幻了。 这看起来毫不搭界的牛奶和茶叶,放在一起煮,竟然会变得这么特别,一看颜色便浑然一体,分不清是奶香还是茶香,一如李廷说的那般滴滴醇香,回味绵长,让人喝了一口还想喝第二口,欲罢不能,她们从来喝过这么香甜的奶茶。 “好喝!” 雨竹忍不住欢呼,她舔了舔嘴角留下的奶茶,神情透着一股少女活泼的模样。连那谨慎小心的雪梅也望着手里的奶茶发呆,这奶茶味道真的令人沉醉,涩涩的好像淡淡的日子,甜甜的又好像美好的回忆。 第二十九章 明媚 空气里仿佛淡淡地飘荡着一缕缕奶茶的醇香。 海棠花盛开的时节,此刻几人心里最难以忘怀的,就是这奶茶的味道。 李廷也自小饮了一杯,这一杯却让他入了神,忘记了自我,奶茶味在他的味蕾上缓缓流动,味道浓而又香甜,他忽然有一种很怀念的感觉,好像他此刻只是身处在一虚构的世界,这感觉其他人难以体会。 连李廷也不得不承认,这自制奶茶的确是好喝极了,和外面的街上的奶茶不同,茶的味道和牛奶的味道都被保存得很好,李廷也是没想到自己制作的奶茶,方法虽简单,但却有别样的味道。 奶茶,好茶和纯奶缺一不可。 都是自家人,又是二哥,李惜儿很熟悉李廷的性子。她喝完了一杯,又想要再喝一杯,看着李廷的发呆的样子,便自拿起勺子自力更生。 雨竹和雪梅两个丫鬟见了,是馋得不行,那些绿豆糕点枣泥吃得多了便觉得腻味,如今她俩却只迷这奶茶了,生平第一次享受到这样独特的味道,可是她们都不敢自己动手。雪梅在旁暗自轻轻地叹息,心却在想每天一杯奶,强壮大明人,喝奶茶她身体也会变好吧? 从两个丫头的神情里,任谁也可以看出她们对这新饮品的喜爱。两个少女静静地看着小姐享用奶茶,目不转睛,看了就让人觉得有趣。 李廷是喝过更精致的奶茶,譬如说加了水果和仙草等等,所以他看到这一幕,心里偷偷地笑了下,也不和这些女孩抢奶茶,摸了摸妹妹的头,笑着说:“惜儿喝不了这么多奶茶,你们也帮忙解决,都吃得白白嫩嫩的才好。” 李惜儿眼睛笑如月牙,笑着说:“喝完家里还有很多牛奶。” 雨竹和雪梅听了相视一眼,才伸手开心地享用期待已久的奶茶,脸颊上虽有淡淡的胭脂,也能看出心满意足的红晕。 “二哥……” “怎么了?” “我喝完了。” “……” 奶茶的醇香依旧深在喉中,李惜儿转动眼眸,笑嘻嘻地望着近在咫尺的的二哥。她年纪尚小,自然找不到词汇去形容她是多么喜欢这奶茶,但其中奶茶味令人朦胧而又奇妙的感觉,却在她的心目中留下了深刻的痕迹。也许这味道,她一辈子也无法忘掉,多年以后,她会记起某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她尝过了一种专属于浪漫的味道,教人意荡神驰。 李廷轻叹了口气,帮忙将茶具收了起来,看着壶里的奶茶空空如也,对李惜儿笑道:“你是越来越贪吃了,今天不许再喝了……” 说到这里,李廷转头看向雨竹,“雨竹,你等会别煮奶茶给小姐喝,喝太多担心喝坏肚子。” 雨竹认认真真地点头:“好的,少爷。” 星辰升起,闽江河水笼罩在夜幕之下,四野静谧无声,唯有城里还点着零星的灯火,李府上下也掌起了灯。白日就此结束,此刻李廷早回去,李惜儿也已进入甜美的梦乡,雨竹和雪梅在昏黄的油光下看着她,她熟睡的小脸蛋露出的婉约笑容。 雪梅给李惜儿拉了拉被子,素来冷漠的脸上也露出很恬然的笑容。她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开始,就看到小姐睡觉时候挂着笑意,她的眼尾总是向上翘起,对即将到来的每一天都充满着向往。 小姐睡得这么安稳,她也不需要半夜里担心了。 从那一天起,小女孩们领略到了奶茶的味道,之后的好几天李惜儿都让雨竹做奶茶来当作饮品。李廷又告诉了奶茶加水果,以及加调味品等让奶茶更加美味的做法,这下妹妹和她两个丫鬟更是对奶茶爱不释手,妹妹还有了自己独爱的口味,除了自己饮用之外,还拿了些给府里的少爷姑娘们,像是李尔岚,还有李蟠。 李廷对此只是笑笑,倒是不介意别人共享他的美味。 奶茶才出来没几天,美妙的滋味就将那些喝过奶茶的人征服了。就连素来对吃不感兴趣李廷的堂妹李尔岚尝过之后也忘不了奶茶的味道,天天期盼着能喝道奶茶,只是她不知道奶茶这独特的味道是怎么做的,为什么味道这么好喝,只想喝个过瘾。她就在想,是惜儿身边哪个丫鬟做的? 当然,雨竹没忘记给在李府作客的朱仪捎上一份。 朱仪很喜欢画画,他所作的画面感很好,这次他在李府上画完了一幅闽地的风景画,也感觉精神有些乏了,恰巧照顾他的李府丫鬟将雨竹送来的奶茶端上来。 朱仪愕然地看着这颜色古怪的奶茶,不明白这是什么饮品。李廷自制的奶茶不像是北方草原煮的羊奶那般浓稠,像是不透明的茶水,还有些樱桃点缀,看起来非常精致,让他一时没有往牛奶那方面联想。 “这是什么?”于是他忍不住问。 王建脸色淡漠地站在他身边,凝眉观察了片刻,微微摇了摇头:“属下不知。” 那李府伺候的丫头神情忐忑地解释道:“是奶茶。好像是六小姐身边的丫鬟做的。” “李家丫鬟还有这手艺?” 朱仪笑了笑,巧合他口渴来着,扬起脖颈一饮而尽。这一杯奶茶里并没有放糖,味道并不甜腻,他干涩的喉咙经过这奶茶的滋润很舒服,饮过之后嘴里还有些味道,那味道着实有些出乎他意料啊。 非常好喝! 这样的饮品应该不是简单就能做出来的。 朱仪发起呆,凝眸望着他手中的杯子,惊讶不已,为什么他种想要再喝一杯的冲动,这一小杯哪够解他的馋意? 此刻,他脑海里浮现出一幅画面,一个二八年华的少女穿着襦裙,发髻上擦着花钿,正在海滩花制作着这美味的奶茶。这个少女只是李府的小丫鬟,手艺却不凡,李廷觉得要是他将这丫鬟带回去,保证她富贵,他岂不是天天可以喝到这奶茶了? …… 那天,朱仪抑制不住对奶茶制作者的好奇,带着王建来到了林氏的小院,一眼望去便看到了在风里盛开的海棠花。原本按礼节,他是不该到主人家的内院来,但是他对奶茶太过于喜欢了,所以他没有明目张胆地闯进院里,就只是站在院子外望着。 这一望却叫他看到了难以忘记的东西。 站在海棠树下的是一个小萝莉,她的一双眼睛形如桃花,没有畏惧,没有羞涩,没有邪意,有的只是无尽的纯净和无瑕,像是婴儿的眼睛。小萝莉实在是太漂亮了,比他见过的任何小女孩都漂亮,只看了一眼让朱仪想起他妹妹。 但是他的妹妹又横又凶,从小被娇惯坏了,脸上都是颐指气使的神色,完全没眼前的小萝莉有灵性,她的嘴唇、脸腮、小鼻子、长睫毛……都充满笑意,整个人都似乎飘起来,令朱仪骤然发现原来小萝莉也可以让人难以转移视线。 朱仪背负双手,身体一动不动地远远瞧着,眼里满是感兴趣。 李惜儿正蹑手将水倒入水盆中,不一会儿,渐渐将水盆装满了。她不让丫头帮,雨竹和雪梅两个丫鬟站在一旁瞧着,只见她托着小脸腮,定定地瞧着水盆,水盆底部的纽扣伴随着水渐渐加入消失不见,她不由惊奇道: “哎,纽扣又不见了,你们知道怎么回事吗?” 雨竹也睁大眼睛:“奇怪了,小姐,真的不见了呢,雪梅你知道么?” 雪梅皱起眉头说:“是你们看的角度不对,纽扣在水里,从旁边看自然看不到,从上面看就可以看到。虽然我也不懂为什么,但是旁边看就是有时会看不到。” “嘻,这我知道……二哥偷偷告诉我说,这是光的折射,当渐渐注入水时,由于光线折射,纽扣看起来就会消失一般。” “小姐,光的折射是什么?” “我不懂,但是二哥一定懂!” 当小萝莉说起二哥的时候,也不知为何,眼里会泛起自豪和得意,就和海滩花一样吸引着人。海棠花无香,却以好颜色映着小萝莉身上浅色的春衫,愈发明媚。 第三十章 有病 朱仪第一次见到李惜儿是在海棠花绽开的时节。 眼前的画面很美,在很多年以后他还能想起来这一幕,因为她是和和海棠花一起出现在他的视线中,他凝注了她许久,只记得她的笑,一如粉似雪的海棠花的动人。据李府的人所说,这小院里住的是六小姐,那这粉嫩的小萝莉是谁就不用多想了。 当时小惜儿正和雨竹血脉在在海棠花下用纽扣做着小“实验”,她手里的纽扣是白玉佛手扣,价值不菲,是从李老太太的衣服上摘来的,可她并不懂手扣的价值,在意这些,做完“实验”就拿起纽扣瞧着。 朱仪不由想起了江南流行的情诗。在诗里纽扣是定情信物的一种,特别是第二粒纽扣因靠近心脏,女子将其摘下赠予男子,挂在脖颈上,以表示心心相印,永结同心,涵义极为美好。 她手里拿着一枚纽扣。 什么样式的?镀金扣,还是镀银扣?亦或者是烧蓝扣?这或许都不重要,朱仪不是在看纽扣,是在看一个人,他就心想待她长大之后,手中的纽扣会赠予哪位有情郎呢? 朱仪微笑看着不说话。 “爷?”王建偷看了主子几眼,心里冒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朱仪极有可能好娈童。对于现在的某些富贵人家而言,好娈童算得上雅事了,没什么说不出口的,大明也没明律反对的,皇帝都有这样的趣味,王建看得多了也就习惯了。 王建压下心头的疑问,在他旁低声说:“爷,那小姑娘看起来不过六七岁的样子,虽是娇俏,但年纪委实过于小了,怕是……但是,爷,你若是真好娈童,谅李府也不敢不同意!” 京城里的王孙公子也有不少好美婢好娈童好梨园,勾搭美童一起玩乐,流连往返,乐此不彼。只是朱仪小时候大半时间,是拜在盛极一时的大德观得道高士周思得门下,和那些王孙贵戚颇有不同。 他师傅周思得不是平凡的道士,和元代道士吴全节、张惟一,明四十八代天师张彦都是得到道教最高荣誉的弘道真人的人,相传周思得早年曾遇见过异人赤脚张,得到鼎鼎大名的赤脚张传授技艺。赤脚张遍游多方,冬春不穿鞋子,其道门因此号称赤脚张,后世则多称其为张三丰。 朱仪自认为他是张三丰的半个徒孙。 由于早年周思得道教思想的影响,后来大儒来教他礼仪,朱仪接受不了娈童的做法,何况他现在还未娶亲,万万不会想到娈童,他转头看向王建好一会儿,挑眉道: “你刚才说,娈童?” “是。”王建点了点头。 朱仪呵呵笑了笑:“你真敢说?我听李家人说,李家六小姐才六岁。” 王建面无表情地回道:“爷,这有什么,你是不知各地情况,有些地方十二岁女孩就成亲了,还有更早的情况,爷你听没听说过一则笑话?” “说来听听。” “是。笑话是说有一个封疆大吏收养孤女,才六七岁,相居一二年,他看见养女胸如鸡头,就起了不洁心思,诱女与他交合。那女儿才几岁,不是也被破瓜了,最后竟然还怀孕了,可笑的是他见孤女肚子微微膨胀,还以为是得了什么病,所以请了大夫来看,传出去让天下人当作笑话来听。” “闭嘴!”朱仪有点生气,想起了那个海棠花下的身影,好像心里某块地方被玷污了,挺不是滋味。或许是觉得这样行为虽然不耻,但也算不上犯罪,懒得和王建多说,最后他只说了一句,“我不好这口!我只是想到妹妹。” 王建以为朱仪不好意思,很认真地说:“爷,恕属下直言,你不是有个妹妹,也没见你亲近过?其实好娈童虽然对爷来说难以启齿,但真没有什么,苏东坡也曾笑称老友人一树梨花压海棠。” “你别再说了。” 朱仪差点没被气死,直勾勾地看着王建,这王建武艺高强,颇为勇猛,就是脑袋不够灵光。 他正说着的时候,外面突然响起的脚步声让他瞬间惊起。 来人是他见过的李廷,他回头一看,李廷已是近在眼前。朱仪的脸都有些绿了,要不要这么吓人,这李廷走路怎么像是鬼魂一样,步子轻得好似飘荡而来,离得近才听得到些许声音。 李廷年纪较他小,但个子对比他也就低一个头,神色看起来就很成熟。 现在朱仪只觉好生尴尬,不期让人撞见他在说什么娈童,对象还是李家六岁的小姐,对方的嫡妹,想迅速转身离开,顾着脸面也迈不开步伐。罪魁祸首王建一语不发地站在一旁,他看了削死王建的心都有了。 娘的智障。 李廷走到院门前,停下来往院子望了眼,就看到妹妹在跟着丫鬟玩耍,然后好像明白了什么,转过头看向朱仪,顿了顿才和他搭话。 “娈童?” “……” “我妹?” “……” 朱仪说不出话来。 李廷看着朱仪不由默然,他想起了明武宗朱厚照和小太监乱搞,嘉靖帝和道士献上的童贞女相交,却是没想到这朱仪竟然也是一样的猥琐。他凝起眸子,眉头微皱,冷声说道:“明白了。” 明白你妹哦!朱仪表情像是吃了苍蝇,深吸了口气,“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听说奶茶来自这里,就想过来看看。” 李廷愣了愣,瞧了朱仪几眼,似乎不像是说谎。他表情不免有些奇怪,却没有去追去问,弄不清朱仪在想些什么,很快就放弃继续再想,走进院子去看他的妹妹去了。 朱仪见了松了口气,他发现他有些怕李廷,想到这里就不爽。 他为什么要怕李廷呢?他是来品味那奶茶。他抬头看林氏所在的院子,嘴里仿佛蔓延着奶茶的味道,为了奶茶他也该回去,便抬起脚紧随其后,沉声对王建说:“你站外面等候。” 王建低头应诺。 朱仪一直在想怎么向李廷解释,他实话实说的话,李廷会不会不信?也是,嘴里说娈童,要别人怎么相信他不好这口?在李廷身后,他考虑头都大了。后来他便心想,他不稀罕名声,为什么要向他解释,娈童就娈童好了,他的确是有些喜欢李惜儿。 但是李廷压根不再问娈童这件事。 “二哥,你能不能告诉我,纽扣为什么不见了?” 一进门李惜儿便笑嘻嘻地扑到他怀里。 李廷笑着抱起妹妹,看着她长长的睫毛闪了下。又看到她身上的泥土,摇头笑说:“你看你,春衫都脏了!” 这里很安静,好像朱仪他的到来都成了一种打扰。 朱仪出神地看着李惜儿,将目光从李惜儿移开,复又落在李廷身上,他的身上的玄色直裰和她的春衫在风中微微地摇曳在一起,好像她很依赖他。 李廷放下妹妹,随即看向朱仪,没有晾着这贵客,轻声道,“雨竹,雪梅,你们煮些奶茶招待下朱公子。”说完了,转头去捏妹妹的鼻子。 雨竹,正是被李宏蕴调戏的那个丫鬟。朱仪一见依旧将她当作李廷的贴身丫鬟,但这一回在他面前,雨竹居然多出了一种新技能,会制作奶茶。他为人洒脱,厚着脸皮喝了几口。 李廷不说话,就和朱仪面对面坐在院子里的亭里,李惜儿不认得朱仪,只当二哥带来的客人。雪梅跟雨竹两人却知道朱仪的身份,在一旁巴巴地看着,担心招待不周,更担心李廷和小姐惹得朱仪不痛快。雨竹记得雪梅的话,不看朱仪,默不作声,雪梅向李廷眨了半天眼睛,希望李廷说几句话来着。 “二少爷平时挺聪明的,怎么今儿个不会说话了?二少爷不会是在朱仪面前怕了?” 雪梅心中暗自焦急,俯眼瞧着李廷。李廷抬头便对上她的眸光,似乎读懂了她的想法,不由有些好笑,举起茶杯对着朱仪一饮而尽,说道:“看来刚才的事是我错怪公子了,我在这里赔罪了。” 朱仪轻咳了一声,赶紧掩饰自己的尴尬。 雪梅微微愣了,这场景看着有些匪夷所思……怎么好像李廷和朱仪之间有些秘密,像是朋友的感觉,以她的聪慧也想不明白少爷的话是什么意思,从未见过少爷和朱仪有交往,怎么朱仪忽然就和少爷一起来了? 朱仪道:“该赔罪的是我。” 李廷抬眼看了眼朱仪,并未从来朱仪身上看出那些世家公子惯有的颐指气使的神色,和第一次见面不爱理会人模样反差颇大,忽然觉得这个朱家嫡子朱仪典型两面派作风,其实还挺对他口味的。 晚春的下午,微风习习,晚霞映满天,李惜儿蜷着身子,依然半伏在他腿上,粉嫩的胖小手靠着他的手臂,开始数海棠花,一朵接着一朵扔在李廷身上。她的手臂很是温暖,触感分外明显,还有一股很好闻的花香,李廷就在这时想起了朱仪说的娈童,心里不由无奈起来。 这万恶的旧社会,连他也被影响了…… 第三十一章 清明 李廷毕竟是穿越而来,对于李惜儿第一印象并不是他的妹妹,更多是的五官精致、纤细柔美的小萝莉。不单纯是妹妹而已的初印象,为他偶尔心中悸动找到缘由。 当然,对于娈童、恋童这类的怪癖,李廷是深恶痛绝。 “二哥,原来海棠花有五片萼,五片花瓣……” 当李廷沉浸在自我的世界,耳畔传来的稚嫩女声,李廷才回过神。李惜儿愉快地数完了海棠花,抬头望着她的二哥,桃眼又绽开明媚的笑。 李廷却不知,这一幕正好落在朱仪的眼中,让他越发觉得小萝莉的可爱。 朱仪不由想象着他也有一个像是李惜儿这样的妹妹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然而李廷面对李惜儿的亲近,他也只是微笑而已,让朱仪有些恨不得顶替李廷的位置,捏捏李惜儿水嫩的小脸蛋。 看着李廷,朱仪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尤其是想到李廷的行为独特,无论是刚才和他对话,抑或是和李宏蕴对峙,李廷的言辞都不像是没见过世面的读书人。其他李家子弟哪个不来巴结他,唯有李廷是例外。 朱仪知道,庶子苦于家族礼法,地位不如嫡子,为了争一口气,发愤图强,结果压制嫡子的例子是比比皆是,所以他从来不小觑庶子,自然也不会小觑李廷,可是现在尴尬的问题是,他对李廷的兴趣爱好一概不了解,对李廷没有什么话可说。 就在这时,李惜儿跟二哥玩了一会,就偷看起朱仪,她懂得察言观色,一开始二哥对朱仪爱理不理,她就没有对朱仪抱以好颜色,看见二哥和朱仪说话,她才有些奇怪朱仪是什么来历,为什么二哥要带他来这里。 朱仪看着李惜儿眨眼睛,好像在问你是谁呀,他面颊带笑道:“我也尝过不少饮品,但却从没有喝过这种味道,是叫作奶茶?” 雨竹点头,又轻声细语地朱仪解释奶茶的做法,侃侃而谈的样子好像是她创作出这新饮品。 朱仪不由赞叹道:“你这小丫头倒是兰心蕙质,竟然能想出这样新奇的做法。” 李惜儿听了,捧着小嘴笑了起来,大眼睛瞧着雨竹。雨竹怔了一怔,道:“并非是奴婢想的法子,是少爷想的。” 朱仪这才反应过来奶茶是李廷想出来的,转头看了李廷一眼,不禁惊诧莫名。李惜儿犹自在那笑个不停,小眼神骄傲无限,明媚可爱。朱仪一见心里也开朗起来,看李惜儿笑起来真是好看,不由心想:“小姑娘怎么这么爱笑?却是好看得紧。” 当然,朱仪自然是盼李惜儿多笑些才好。 李惜儿凑到二哥的耳边,轻声说了些话。李廷听她说的是,这个大哥哥怎么看起来傻楞傻楞的,心里有些好笑,要是她知道这是府上的贵客,还敢不敢这么笑话别人。 李廷转过头,看着朱仪道:“惜儿刚学会下棋,朱公子要不要和惜儿下一局。” 朱仪一怔,瞧着可爱的小萝莉,哪有不愿意的,当即点了点头。 李廷看朱仪如此迫不及待,心头有些怪异,李惜儿拉着他的手,一股脑摇头:“二哥,我不要和什么朱公子下,我下不过他。” “没事,我在旁帮你,按照我教你的方法下。” 李惜儿听到李廷的话,抿唇想了想方才同意了。 李廷教她围棋还只是在入门阶段,想要赢朱仪是有些困难,除非朱仪对围棋一窍不通,实际上朱仪围棋水平不差的,但他和小萝莉下当然不是为了胜负,其实更多的是化解当前无话可说的尴尬。 这回雪梅已将棋盘摆起来。 李惜儿冰雪聪明,下起棋来立刻露出一丝不苟的样子,如此认真的神态令人看了就不由莞尔。关键的时候,又有二哥在旁偶尔指点她,所以她一时半会倒是没有输得太多,但确实全然落入下风。 围棋的神神道道太多,难为她能顾全整盘局不失,朱仪抬头看了李惜儿一眼,实在不忍心赢她,有心谦让之下,棋盘上局面渐渐翻转,不一会儿就露出败相出来。 雨竹一见拍手说:“小姐,你要赢了!” 这时朱仪也摇头认输道:“这局是我输了。” 李惜儿不敢相信,抬头望着二哥,见二哥微笑点头,才心花怒放,连声道:“二哥,我们赢了。” “是你赢了,不是我们赢了。”李廷纠正她。 李惜儿天真烂漫,眼里都是笑意,但无意间看到朱仪微笑的表情,又低头看着棋盘,才瞧出些许名堂,便皱起娇俏的小鼻子,对朱仪说道:“你在让我,是不是?我们再来一局,可不许让我了。” 朱仪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样下棋一直等到暮鼓声响起才告辞离开。 不久之后,就是清明节。李府上下都是穿着素服,带着酒馔和芟剪草木之器去拜扫圹茔,在李老太爷墓前,李老太太祭扫孤坟,也不禁流出生别死离的悲酸泪来。李廷也一同前往,祭拜了他的祖父李老太爷。 清明的历史很古老,大约始于周代,除了扫墓祭拜,也少不了踏青郊游。朱仪来闽地,一来是拜见闽地的人才俊杰,二来就是周游天下山水,增长见识,所以一早便踏青郊游去了,春阳初洒自是极好,斜风细雨却也阻挡不了步伐。 荡秋千乃是清明的古时习俗之一,秋千多以树桠为支架,人就坐在踏板上摇荡,衣袂飘飘,这是稚子顽童和少男少女的最爱。今年清明到了,李府却罕见有人玩荡秋千游戏,李廷还正奇怪怎么回事,一问才知道:他的倒霉弟弟李安荡秋千摔折了腿,李老太太吩咐李府的小孩不许玩荡秋千。这下李尔岚就不干了,她等着玩荡秋千,好不容易有清明的氛围,却没想被李安给破坏了,暗骂小孩子就是事多,完全忘了她年纪也不大。 清明后几天,李府的少爷姑娘们都放假不必上学,李廷将柳枝折成圆圈,便前往林氏的院子。戴柳,这也是清明的习俗。 第三十二章 秋千 刚到门口,李廷就见雨竹一路小跑过来,她微微喘气说:“二少爷,你快过来帮帮我。” 李廷笑着道:“怎么了?急急忙忙的。” 雨竹爱聊天,说起话来很快。她语气极快地说:“四小姐来了,非要在院子里搭秋千玩,今天夫人和老太太去开元寺烧香去了,她就无法无天起来,竟然说老太太最宠小姐,所以拉小姐一起荡秋千,老太太就不会罚她了。二少爷,你说气不气人?” 她口中的四小姐自然是他堂妹李尔岚。 李廷笑道:“那雪梅怎么说?”雨竹回道:“她还能怎么说,她就跟我说——雨竹,还愣着作什么,赶紧去找二少爷来呀!”李廷听了啼笑皆非,道:“怎么一有事就想到我。” 李廷便沿着走廊走,随着雨竹一路往妹妹那里去了。 李尔岚是什么样的人呢? 要李廷形容的话,就是内心长满了荒芜的野草,简单来说就是野。 你以为生在富贵人家的女孩从小就是吟诗作画,弹琴养花,或是闲厅对弈,刺绣文阁?你以为古代千金小姐都是温柔可爱,柔情绰态,皓齿内鲜,仪静体闲?但是李尔岚就是不良少女,内心有一匹荒芜的野马,梦想大概是轻骑轻狂的野马一日看尽金陵花。 按道理,这个社会风气很保守,富贵女子也大多是知书达理,但大环境里总会出现一两个另类。李尔岚的父母都不爱管她,从小她就是和丫头婆婆打交道,习惯了大声说话,动手动脚,所以成了大环境里的另类。 “小姐,二少爷来了。”雨竹小跑进院子,一进来就出声提醒人来了。 李廷抬头就看到李尔岚抱着李惜儿在荡秋千。李惜儿一看李廷来了,赶紧挥了挥手喊道:“二哥,我在这里!” 他来得果然已经太迟了。 李廷定睛一看,他妹妹有点要哭的意思,在飘荡的秋千上,她小手紧紧抓着彩带,雪嫩的脸上的神色很是害怕,主要是秋千荡得过高了。可是李尔岚却一点也不怕,反而觉得好玩,身子都快荡出天外去了,一头乌黑头发全乱,依旧笑得格外欢畅。 凭良心说,李廷是喜欢女孩子活泼些,最好不要被礼教束缚才好,但是活泼时候也稍微注意下形象呗,李尔岚头发乱得像女鬼,这下真成了荒芜的野草了。 在李廷的想象中,一架高高的秋千架上有女孩子荡秋千,应该是裙摆飞扬,风里仿佛也有香,像是诗里墙里佳人笑的感觉。但是现在的情况是,秋千活活成为杀马特游戏,墙里野鬼笑还差不多。 李廷看了有点蛋疼。 他不大乐意,想着妹妹还在受罪,喊道:“李尔岚!你快放我妹下来!” “哦?原是是大读书人李廷!”李尔岚早看到李廷了,望着李廷,学着老学究的语气大声说,“你也要上来来玩秋千耶?乐哉乐哉,李廷公子,请稍等则个,姑娘我还没玩过瘾乎!” 乎你大爷。 李廷被李尔岚文绉绉的口气气笑了,快步走过去,将李尔岚带来推秋千的小丫头推开,秋千便渐渐停下。他一把抱过李惜儿,没好气说道:“尔岚,你要荡秋千我不管,可是你荡那么高,却吓着惜儿了,你是故意的吧?” “惜儿哪有那么胆小!”李尔岚撇了撇嘴,但她低头一看,发现李惜儿眼圈有些红了,娇嫩的脸上透着不自然的红晕,不由有些讪讪。随后她很不服气地扬起脖颈,问李惜儿道::“惜儿,你也觉得好玩,是不是?” 李廷很认真地说:“她还只是个孩子呀。” 李尔岚不觉呆了呆,瞪了李廷半晌无言,皱着鼻子,又笑着对李惜儿道:“惜儿,你现在也读书了,那些读书人最烦了,文绉绉的,喜欢取字,取完字还要自号某某山人,好妹妹美惜儿,你可取了字没有?” 李惜儿原来挺害怕的,但堂姐的话把她又逗笑得笑起来,心想姐姐说话真好玩呀。她听堂姐问她字,便道:“女先生说,等我及笄了才给我取字。” 李廷记得后来,妹妹取了字,是叫作婉真。李婉真,单念着便仿佛能想象她的柔美可爱了,不知是什么人给她取的。女孩子家不抛头露面,越是富贵显赫的人家,规矩越是森严,所以取了字也没多大用处。 李尔岚对李惜儿道:“现在取字哪有等到成年?这样附庸风雅的事,我可等不及,美惜儿,你想知道姐姐取了什么字吗?” 李惜儿睫毛轻颤,微微点头。李尔岚看了很满意,又转眸瞧了李廷一眼,哈的一声说: “媚娘,这就是我的字。” 媚娘是什么字。 你是要做武则天吗? 李廷真是无言以对,赶紧拉妹妹走开,生怕被这不怕死的李尔岚给连累。 “李廷!你怎么不害臊咧!抢我的妹妹!”李尔岚在后面气呼呼地喊着,“好美惜儿,快来姐姐这里,姐姐教你取字!就叫飞燕吧,多好听的字!” 李廷头也不回地又,要他妹妹和赵飞燕一样的祸乱后宫?你丫的还真敢说! 李惜儿步子很小,走得不快,却紧紧跟在李廷后面。李廷便走得稍慢一些,牵着她的小手,她也顺势握着他的手指,日常温馨也不过如此。林氏的院子一眼可以看到头,却是不大,转过游廊就是厢房,今天是林氏去拜佛请愿的日子,厢房里空荡荡的,他就带着妹妹在厢房里坐下,身旁婢女雨竹和雪梅跟着。 李尔岚看李廷走开,扮了扮鬼脸,便自个儿荡起秋千来。她带来的两个丫鬟香兰和翠玉赶紧推秋千动起来。 但是她一个人玩了会便感觉没意思了。从她这里望去,正瞧可以看到厢房的一角。她看到雨竹和雪梅从书柜里拿出一卷纸,放在案上,李惜儿在旁眯眯地笑,李廷拿起拿卷纸看了一会儿,笑着对她道:你的字“有进步,但是看起来和我的字太像了。” 李惜儿认真地说道:“二哥,我就要学你的字。” 李尔岚看了便想,为什么她和她哥哥宏蕴不像这两人这般亲近呢。 第三十三章 静好 李廷自然不知道李尔岚在看他,纵然是知道,他也不会在意。 闲话不说,李惜儿为了讨李廷欢心,写得的字全是照着李廷的笔迹来,李廷却是知道他到底是男子,写出来的字是端正,但没有明清大家闺秀的娟秀柔美,特别是笔画出锋过于爽利,确实不适合妹妹。 前世他倒练了不少书法,最开始练习庞中华的书帖,那时他的年纪不过五六岁,后来渐渐接触田英章、顾忠安等大师的书法,也练过古代的“颜筋柳骨”,《兰亭集序》《灵飞经》《千字文》也临摹过,现在穿越过来,又接收了原身的习惯,所以他尽管称不上国手大家,但也算是博取众长,能写不同风格的字,只是有些字不是十分擅长而已。依他看来,字不分男女,但字如其人,女子重灵性,妹妹的字最好是有灵性,一看起来就知道是女孩子写的。 颜体稳重大气,柳体飘逸灵动,这是世人所公认的,李廷寻思着什么时候找些柳体的临摹本给妹妹练习,或是教妹妹秀气的簪花小楷也行,由他教她簪花小楷,虽是不正宗,但仿出些神韵还是没有问题,唯一的困惑是李廷还未见过大明什么人写过簪花小楷,也不知这种字体出现了没有。 这时他可不能让妹妹继续仿他杂体字,小时候开始练字,最好是从楷体开始打好基础,楷体写得工整,才考虑开始学行书草书或是隶书,一种字体没练到透彻绝不练第二种,欲速则不达,每天练半个时辰,日积月累下来也能引发其质的变化。 李廷便笑着对她说:“你要学二哥的字也行,你看二哥写的这几个字。”说着,在案上写下“琴瑟在御,莫不静好”,这句诗出自《诗经》,静好意为安静美好。 李惜儿将小手放在案几上,小膝盖屈起,衣裙包裹的身体靠在他大腿上,睁着她美丽清澈的大眼睛凝望着李廷的字。她问:“二哥,这是什么字?” 雪梅和雨竹立案几旁也看着这几个字,她们零零散散学过几个字,认得一两个字,但不知道这句诗的意思。 李廷道:“写的是,琴瑟在御,莫不静好。意思是,女来弹琴,男来鼓瑟,岁月安静美好。”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是吗?”李惜儿轻声低念。 李廷笑道:“嗯,念对了,惜儿很聪明。” 雨竹疑惑道:“好像和少爷以前写得字不太一样。” 李廷点头道:“这是楷体,初学写字之人就要学我这楷体。” 李惜儿还是喜欢李廷先前的类似欧阳体的字,垂下眼睫,楚楚可怜道:“二哥,可是,我还是想要学你之前的字。” 李廷摸了摸她的头笑道:“你把楷书写好,就可以学簪花小楷,非常漂亮。” 李惜儿惊讶道:“簪花小楷?” 李廷点头道:“像是花一样美丽的字,想不想学?” 李惜儿听了眼眸清透,她最喜欢的就是美丽的花朵,当即喜滋滋地点头同意。见状,李廷便将先前折好的柳帽戴在她头上。李惜儿迷糊地摸着柳条,问他是什么,李廷解释说: “这是柳帽,清明戴柳帽。惜儿这么冰雪聪明,善解人意,二哥奖赏你的。” 李廷从不说惜儿乖、听话之类的强制性词汇,只说她善解人意,冰雪聪明,让她潜意识里留下这两个词的印象,潜移默化影响着她。好孩子是教出来的,好性格是夸赞出来的,林氏对妹妹素来严厉,将妹妹教得很乖巧,李廷可不想把妹妹教差了,夸奖的话也仔细斟酌过。 果然,李惜儿听二哥这么说,心中很开心,心想她真是冰雪聪明、善解人意。 她识字是《三字经》开始学起,由女先生教导她,每天只学六个字,对于她而言很轻松,李廷休闲时光便零零散散地教她些《诗经》里的小短诗,不要求她记住多少,单纯只是培养她对诗词的兴趣,让她觉得古诗很美,文字很美,之后才考虑教她《声律启蒙》之类浅显书籍,简单的物理也会教些,让她有点唯物主义的意识。学习本是很开心的事情,可以满足人的好奇心,李廷想让她意识到这一点。 这时李尔岚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李廷还在和妹妹说笑,女孩的欢声笑语不停。 现在他很享受教妹妹的过程,教她下棋和书法,也教她现代的先进文化,让她有空做做简易的物理小实验,光的折射只是其一,妹妹从不知道世界上有这么多好玩的东西,学得积极开心。同时,李廷也借此机会回顾脑海里的知识,如此复习巩固以防忘记,和她一起成长,这不就像是诗里说的岁月静好? 大明少爷公子的生活,似乎本该就这般无忧无虑才对。 李廷打算一直以哥哥的身份教导妹妹,他穿越到大明,迷茫无措,家里无人主动搭理他,直到妹妹天天往他那里窜,才带给他黑暗里一点的温暖,所以他待她才会与众不同,着实是喜欢这个小妹妹,另外一个弟弟李安,李廷却少有理会。 日子就这样波澜不惊地过着,妹妹上午有了课业,无法找他玩,李廷便下午去妹妹那里,陪她玩耍学习。 雨竹和雪梅也觉得愉快,主要是从李廷那里学了不少字,也学着李廷和李惜儿念起诗。有一回念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时候,雨竹是脸颊微红,雪梅也是神情缱绻,眼中是无限的想象。 当然,这两小丫头在他面前表现是温顺可爱,可性格实际倒是没那么单纯,作为府里的大丫鬟,两人在下人中算是颇有地位和威望,有一回李廷就见到雪梅在冷着脸责骂府里的老婆子,言辞犀利,骂得人抬不起头来,后来雪梅发现李廷在旁观望,才红着脸一语不发地快步离开,像极了落荒而逃。这一幕让李廷心里觉得有趣,乐了好一会。 由于李廷常去和妹妹家,和林氏说话的机会也就多了,关系自然是亲近许多。李廷有点意识到林氏的想法,在她面前表现得很有礼貌,言语也拿捏得有分寸。 林氏是将李廷当作未来儿子去看待,对李廷的主动亲近也十分满意,眼中充满柔和慈爱。这天下午,又见李廷过来,也还有心带了些小礼品送给女儿,林氏轻轻一笑,招呼李廷进来说一会话。 哪知李廷行礼后,忽然对她说道:“母亲,能让我看下你的病吗?” 第三十四章 一半 正统八年春日的这一天,阳光很好,窗明几净,林氏清楚地听到李廷说,他想要看她的病状。 林氏不说话,只是拎起茶壶往杯子倒茶。 现在医生基本是男性,讲究男女有别,女子是有病难医,民间有流传“宁治十男子,不治一女人”的说法。林氏的病有一症是月经涩少,她将妇女贞洁看得很重要,对此事她向来是羞于启齿。虽然曾找了大夫来看,也是随口敷衍,不敢交代清楚病状,病自然是越拖越严重。 李廷学医才多久,她不认为李廷医术能高到什么地方去,当然也不愿李廷为她看病。 林氏抬头看了李廷一眼,考虑怎么和李廷说。毕竟她是想将李廷过继自己的足下,拒绝自然要委婉些。片刻之后,林氏摇头失笑道:“好孩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这是疑难杂病了,不是你能治好的。” 李廷料得林氏会这般说,道:“母亲可让我试下诊脉?” 林氏听了端详李廷一会儿,方才点了点头,又将小手帕盖在手腕上。如此一来,李廷诊脉的时候便只能隔着手帕。李廷对此有些无奈,林氏骨子里还是很传统的妇女,深知男女之别。但看见林氏垂下眼睫等候他,脸庞有着病态的苍白,又有几分像是李惜儿,有别样的美丽。 李廷此刻倒没有别的想法,安静地给林氏诊脉,只得出她脉虚脉细。诊疗有望、闻、问、切即所谓的“四诊”,他只能勉强做到其二,他想要治好林氏,主要障碍就是林氏的不配合,林氏对于男女之别忌讳莫深,这真让他不知该如何开口。 李廷抬眸看着林氏,欲言又止。 林氏见李廷似乎还有话说,便笑道:“好了,也闹够了。我这病你不要多管。” 李廷早料到是这样,想想也罢,这些日子他来林氏这里,一直在观察林氏情况,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好不容易关系亲近许多,才提出了诊脉,没想到还是没辙。 不过李廷并不是没有办法,直接不行就迂回着来,林氏的贴身丫鬟应该对林氏的病状了解得十分透彻,可以让他更了解林氏的病症。总有办法让林氏不被病魔折磨。 林氏看李廷不说话,微微一笑,想了想是不是该告诉李廷她心里的心思——她是想将他过继到足下来。然后她看着这少年郎的眼睛,那眼睛乌黑清亮,干净得不像话,倒像是早了解她的想法。 林氏实在喜欢他这份恬静,轻叹一声,款款莲步,逶迤到窗前,静静望着窗外孤零零的假山池水。 她走路的时候,李廷不免看了她的三寸金莲,不知作何言语,这林氏的品性真的值得立牌坊,但他不太喜欢这古代的牌坊。林氏在那自顾自说:“昨晚我听兰香说,那朱炎恒似乎对你颇为看重?他特地在李老太太面前赞扬了你,说你风度不凡,好像全府上下的年轻人,就你得到了他的赞美。” 李廷笑了笑。 听起来的确是这样,不过李廷知道,朱仪更多的是喜欢他妹妹罢了,那天朱仪对妹妹的关注,已经让李廷有些提防。朱仪所谓的品貌才学在他看来无足挂齿,何况成国公在土木堡之变下场并不好,所以他并不想和朱仪走得太近了。 但是林氏话语里对朱仪颇为赞扬,听她又说道:“按时间来看,炎恒和老爷不日就要启程入京。” 李廷点头道:“这我知道。” 林氏扭头看了李廷一眼,心想李廷怕是也不在意父亲是否进京。不过李岩去京城,怕又是一年见不了面,过继之事至少要一年后再说了,到时候谁知又是怎样的光景。她忧虑的是,她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吃了药也未见起效,又想起《节妇》上所说那一位乳上生疮溃烂的寡妇马氏,由于拒绝男医生治疗,最终丧命,难不成她也要有如此命运? 死,她是不怕的。 她早年失去过长女,经历了忧思悲恐,心情常年抑郁,身体时常犯病,什么病也都习惯了。她对李岩没什么感情,于人世实在是没什么眷念,要不是有个小惜儿需要照顾,哪里坚持得了现在。 李岩是小惜儿的父亲,却少有亲近之举,这是她心中之痛,然后今年李岩又要离开家,不曾来和小惜儿玩耍,为什么会这样? 林氏沉默了片刻,忽然说:“廷儿,我有件事要与你商量。” 李廷怔了怔,道:“母亲请说。” 林氏看着窗外的树荫,轻声说:“你听说过过继吧?自己无子而以他人之子为子。” 李廷早已将林氏的心思猜得七七八八,只是没有想到林氏忽然提出来。 林氏看了李廷一眼,笑着道:“我们二房一直以来没有嫡长子,也是母亲还健在,才一直没有什么事,但是我们李家迟早要分家的,少不了有人要觊觎我家产。我们虽然是二房,但论李家中你父辈的能力,还是你父亲比你大伯强,如今在朝廷做官,也算有了不小的势力。所以,我们二房自然要有嫡长子撑家。” 李廷想了想道:“父亲似乎很喜欢六弟安哥儿。” 林氏摇头道:“安儿毕竟过于年幼了。况且他娘亲是那样喜欢调唆事端的人,她的孩子将来掌管家的话,我不放心。我想,你大抵也是明白我的心思了,杜姨娘是妾,安哥儿和你一样都是庶子,并不比你有优势,所以将来继承家业的,我希望是你,我想将你过继到我足下,成为二房嫡子。我今日和你说,也是担心万一哪天我不在了,没有人支持你,你就真没有机会了。知你性子淡,不喜卷入这家里事进来,但这里毕竟是你家是不是,自家的财产不容其他子侄觊觎,你便当作天上掉的馅饼收下如何?” 李廷沉默了一会儿,说:“可是,祖母怕是不同意。” 林氏笑了起来:“嗯,这也是麻烦之一,但我看母亲近些日子对你改观颇大,她虽然不喜欢你,但更不喜欢杜姨娘,未必不肯答应这件事。有个词叫作事在人为。我想我明日便找机会跟母亲说,一定将你过继到我足下来,当然这事还要惜儿帮忙,母亲那般疼爱她,有她在中间想来也会简单些。” 林氏与李廷相谈了大约两刻钟。等到李廷离开的时候,林氏脸上满是欣慰,看李廷的眼神也很是柔和,笑着说道:“记得我的话,明日看你表现了。” 李廷微微躬身退去,从林氏的屋里走出来,径直往李惜儿那里走去。他也是早做好决定,要介入李家的事务里去,林氏只是给了他一个极好的机会。事到临头,他心情竟然也是无法平静。 李廷轻缓口气,一面走一面不平静地看着这处古宅院。 在另一处厢房里,他看到妹妹咬着笔发呆,小脸蛋沾染着些许墨汁。这时已经是落日时分,高渺的天空从远处的山里将霞光洒在她的发呆的眸子里,仿佛银河在她眼里。 李廷到妹妹身边,就见雪梅端着一盆飘着花朵的水盆走来,要给妹妹洗脸。李廷接过了水盆,弯下腰代替雪梅用布擦干净李惜儿的脸,说道:“你都快成花猫了。” 李惜儿安静地等着二哥擦干净她的脸。 李廷看她如此乖巧,一点脾气也发作不起来,或许是她的眸子的缘故,那无瑕至极的纯净,总让他有种和天使在一起的感觉。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大家都说,孩子是天使。 李惜儿抹了抹脸,她的目光随之放在了李廷的脸上,道:“二哥,有什么事情让你开心成这样?” 李廷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怎么看出二哥开心了?” 李惜儿嗓音稚嫩,眼睛笑得弯成月牙,急忙说:“因为二哥开心的时候,眼睛会发光,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我眼睛会发光?”李廷挑了挑眉头,他眼睛又不是探照灯,为什么会发光,是小孩子的想象力?但他低头看妹妹,她那双眼眸似乎也有光芒在闪动,单纯说是视觉上的错觉,也说不过去。 人的眼睛真是很奇妙,也许真会发光也说不准。 “二哥你知道吗,今天我去找祖母玩,我把你教我字写给祖母看,祖母很高兴,夸我写得好。”李惜儿笑嘻嘻说。 “那你怎么对祖母说的?” “我当然说是二哥你教我的了。” 李廷笑着看着她,倒想起来了林氏的吩咐,便将过继之事说了。 李惜儿不知过继是什么意思,迷糊道:“难道二哥还有真的假的吗?” 李廷笑道:“当然有了。现在二哥虽然是你二哥,但还不够亲近,你的娘亲是你娘亲,我的娘亲是我的娘亲。一旦我过房过来,那我们就真正是一家人了,你的娘亲就是我的娘亲了,任何人都拆不开。” 李惜儿听完这话却蹙起眉头,撅嘴道:“二哥,你是要和我抢娘亲来了?” 李廷怀疑自己听错了,转瞬明白过来,好像他并没有向妹妹解释清楚,只是说她的娘亲是他的了,怨不得她会错意了。他看着妹妹撅嘴的表情,越想越好笑,忍着笑意说:“好像是这样。” “二哥!你是君子呀,君子不夺人所好!” “可是君子从小没有娘亲,也很想有个娘亲。” 李廷笑着继续逗她,还在想她会怎么回话,哪知她凝望着他,抿唇想了会,最后忽然轻声说:“好吧,二哥,但是我只能把娘亲让给你一半。” “一半?” 李廷呆了呆,怎么也没想出来一半要怎么让。 李惜儿明眸顾盼,嘴角都是笑意,浑然不知她话的歧义,就这样说:“是呀,白天娘亲是我的,晚上娘亲是二哥的。” 李廷无语凝噎,所谓一半原来是这样。听到她这样说,李廷心里有点淡淡暖意,妹妹就是好,但这一半也太吓人了,下意识回头,只看到一旁的雪梅和雨竹脸都白了,不由啼笑皆非,这叫什么事? 大人要学小孩,不要污,要优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