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世桃花之凤凰劫》 第001章 是夜,皎月如勾,几束清冷的白光透过厚厚的仙瘴斜斜照射,河面树影斑驳。 一方巨大的山洞隐匿在瀑布之后,湍急的水流直拍河面,溅起的水花高达半尺。 洞内,蒙了厚尘的夜明珠发出幽光,隐约可见一个人影。 男子半阖双目,赤脚斜坐在玉案前,及腰的棕灰色长发随意披泻,玄色锦袍上沾染几片忘忧花瓣,慵懒中带有一丝清冷,随性中透着几分戾气。骨节分明的纤指抚弄案上的玄冰古琴,冰弦似刃,指尖晕起鲜红的颜色,奏一曲离殇,如泣如诉。 这时,洞中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炎儿,凭你的修为,为何不肯做天帝,偏要自苦囚牢于此,醒醒吧,她不会回来了!” 男子身形微微动了动,半晌,才缓缓答道:“天帝尊位,从来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想她活着,仅此而已。” 对面无言。 “影儿,已经两万年了,你的魂魄为何迟迟不肯相聚?难道你还在怪我,当年的自作主张?” 一声长长的叹息,没有任何回应,只有水下的乾坤轮回盘发出的沉闷声响。 恍神许久,男子低垂着头,将一本金箔书卷平铺在膝盖上,认真翻阅,读到一半,原本趋于柔和的褐色深瞳变得凌厉起来: “兽族入侵,袭扰天界四柱,旨在万物重归混沌。林有头鸟,高六尺许,满负霞光,足燃赤焰,捻花成刃,率族人鏖战于大荒。历时半月余,终斩异兽,至此,动乱止,六界平。”这是被废弃的神仙志,如今,凤神的名字成为天界的忌讳。 两万年前,她推开他,义无反顾燃起涅槃之火,焚尽大荒梧桐,天火燎原,火光下的南天门,整整三个月如同白昼,自此,凤凰族从天籍中销声匿迹,世间再无凤神。 他从怀中取出一串凤凰泪滴,这是她送给他的。俯首小心翼翼拭擦,口中喃喃:“此世轮回,我定护你周全,再不让你一人孤寂上路。” 正当思绪飘远之时,圆珠逐颗融化,他如临大敌,眼睁睁望着化水一滴一滴从指缝流走,水渍干涸,掌中空无一物,理智崩塌,几近疯狂的吼道:“你难道连这最后的念想也不打算留给我吗?你,真的好残忍!……” “轰——”一声巨响,轮回盘发出耀目红光,刺得人睁不开眼,不消片刻,便恢复常态,继续“哐,哐”的机械摆动。 “难道是……她回来了?”虽然肉身渐渐透明,即将寂灭,但亦难掩满脸欣喜,赤炎“嚯”的站起,轻挥广袖,脚下生出水样波纹,缓缓飞往洞口。 “炎儿,你能想通甚好,那为师便恭祝你新帝登基。”洞内浑厚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你想错了。”赤炎勾起嘴角,狡黠一笑,摆摆手,玄色身影御风而去。 大地摇撼,阴风恻恻,万千妖物低声道:“欢迎合虚少主归来。” 第002章 艳阳下的昆仑虚,壮阔的山岭九曲逶迤,大小湖泊散落其中,折射出琉璃般绮丽的光华,一队仙娥怀抱琼浆玉液,自山间缓步而下,四周仙气缭绕,脚踩天阶,宛若登云踏雾。 领头的红衣少女年方二八,白净的脸蛋粉雕玉琢,偶尔微蹙柳眉,回头叮嘱:“姐姐们走路小心些,妹妹辛苦半月不眠不休赶制出来的酒酿若是有任何闪失,免不了要被宫主责罚,还望姐姐们体恤。”声音若水击石,十分清朗。 仙娥福了福身子,齐齐道:“谨遵姑娘教诲。” 走到半山腰,一阵轻风吹过,带动几片落英,怡人的芳香扑面而来。少女停住脚步伸手去接,一片淡紫色的花瓣缓缓落入掌心,不由满脸欢喜,兴奋道:“唔,这里居然会有这种花,我听宫主说,忘忧花酿出的酒特别好喝。” 周围雾气极重,身后仙娥没有注意她的动向,继续向前走,三五撞在一处,整齐的队伍突然乱了套。 一个男子款款而来,眉目如画,薄唇微抿着,头顶银冠,棕灰色的头发长及腰际,玄色锦袍锈着复杂的纹饰,脚蹬云纹靴履,佩剑松松垮垮挂在腰间,刻面复杂的剑柄光彩夺目。没走出几步,影影绰绰发觉前方人头攒动,不禁皱起眉头,挥袖施术,月光白一闪,原本弥漫氤氲的天梯,顷刻烟消云散,豁然开朗。 视线复得清明,混乱的仙娥抱好酒坛,迅速站成一队,规规矩矩的给来人让出一条过道。 少女见酒酿安然无事,放下了心,突如其来的强光太过刺眼,连忙转向一旁,从怀中取出罗帕遮挡,注意力转移到掌间的紫色精灵,对着它轻轻呵一口气,花瓣飞旋着飘落而下,阵阵暖风带得裙裾翩跹,墨发飞扬。 就在她以为那位贵宾已经越过她们时,罗帕突然被扯了下去,一张放大的俊脸凑了过来,眉尾轻挑,细长的狐狸眼半眯,不紧不慢道:“敢问这位姑娘,见到来客就拿起帕子遮住容颜,这便是你们昆仑虚的待客之道吗?” 红衣少女思忖片刻,压制着心中不满,抬起头试图对上他的眼眸,不曾想距离太近,额头不偏不倚撞上了他的下巴,未等对面的人有所反应,她连连后退几步,揉了揉额心,语气幽幽:“都怪你下巴太突出,太突出……” 男子抽身欲走,听到她的话身形一顿,云淡风轻瞥过去,冷冷道:“姑娘真是白白生了双美目,眼神如此不济,本君……”不经意扫到她的脸,面上露出难以掩饰的错愕,瞳孔急剧缩小。 少女摸了摸脸,理理发丝,顺带拍打几下衣裙,轻咳一声:“敢问这位仙翁,我的长相有那么骇人吗?你这种表情……” 男子眼眸光华流转,惊喜,热切,落寞,又盘桓着化不开的悲戚,一阵怔忪之后,低哑轻唤:“影儿……” “你是在叫我吗?”少女上下打量起他,完全没有印象,数月前,她才从一块玉牌中化形成人,再往前的诸般种种,记忆中只有空白,莫不是化形之前惹过什么风流债吧,想到这里,嘴角不自觉抽搐一下。 “你,不记得我了?”男子轻轻抓住她的水袖,动作温柔至极,跟方才那个高高在上的冷漠神君判若两人。 少女不自觉抖了抖手臂,退后一步,谦恭有礼含笑道:“小仙名叫墨玉,墨砚的墨,玉石的玉,来昆仑虚的日子尚浅,这位仙翁,您定是认错人了。” “久仰合虚少主盛名,未曾得见,今日有缘在此相遇,果然是人中之龙,英武才俊,小神这厢有礼了。”司命自远处见他与新来的小仙纠缠很久,怕惹起什么麻烦,一路分花拂柳,穿过仙娥队伍,深深掬了一揖。 赤炎迅速抽回手,恢复一派平静的模样,微微颔首,揶揄道:“哪里的话,星君过誉了。” 墨玉学着他的样子,福了福身子:“参见合虚少主。” “恩。”一声闷哼算是回应,赤炎没有再抬眼皮,转身随着司命向宴厅走去。他面子上依旧沉稳,心里却油烹一般炸开了锅: 她真的不认识我吗?可以一本正经唤我仙翁,本上神有那么老吗?为何对上她的脸,心会没出息的狂跳不止,为何她面无表情的回答,下意识的躲闪,心尖会没来由的疼痛,可彼时那个不经意的笑容,分明与影儿如出一辙…… 思量再三,终于开了口,语气极淡:“司命,方才那位姑娘你可认识?” 司命脑子转得飞快,深沉答道:“这女子集天地之灵气,从一块玉牌中诞生,被赐名为墨玉,广寒宫主甚是喜欢,便留她在宫里当差,是个会酿酒的,不过仙资平平,据说一个御风的诀,她学了三个月才踏上云头,与凡人无异。”边说边观察着他的反应,未见任何异样,心中暗叹,只是不知他的心态能否一直保持四平八稳下去。 墨玉指挥仙娥将酒坛放定,仔细清点一遍,转头对众人浅鞠一礼:“多谢诸位姐姐帮忙。”待仙娥尽散,独自坐在坛旁发起呆来,回想刚才的一幕,喃喃自语道,“刚刚若不是司命星君前来解围,差点坏了礼数,仙宴这种场合,定有不少高位神仙参加,完了,完了,我的噩梦来了……等等,那个合虚少主长什么样来着……” 她天生有点脸盲,只能靠与颜无关的某些局部认人,用力忆了很久,只记得一双好看的狐狸眼,敲着额头,叹道:“祈祷这位少主和我一样健忘,不然下次见面认不出可要怎么办才好。” 一阵窸窣的声音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寻着响动而去,原来是老鼠在作祟。她虽喜好圆毛动物,却独独害怕这种东西,脸色煞白的抱住酒坛,躲在后面不敢妄动,心中哀怨道:想不到昆仑居然有这种东西,早知道不来了。 直至老鼠重回洞穴,她才按捺住狂跳的心,推开门落荒而逃。跑出去很远,才想起有坛御用百花醉埋在祝余下,沿着满途花草前行,左看看,右看看,怎么也寻不见那几棵极为低矮的青草。 她环视四周,发现不远处的桃花树下悠然坐着一个男子。如缎的黑发齐齐束住发尾,微阖双目,似在小憩,额心的金色羽花甚是显眼,虽身着睡袍,仍不失尊者风范。快步走到他面前,声音细弱蚊蝇:“这位仙翁,您可知祝余种在哪里?……” 男子有些恼,自己贵为天帝,就算旨意没有颁布,风华正茂的模样也不至于被人称作“仙翁”。他没有睁眼,没有搭话,继续旁若无人的晃着摇椅。 墨玉以为声音太小,连忙加高音调,道:“仙翁,请问……” 闻言,男子额上青筋暴起,一双皓眸不善的打量着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语气冰冷:“你若再敢如此称呼,本君就差人将你送到南天门上打杂扫地。” 墨玉被他的话吓得缩了缩脖子,低垂如扇的眼睫,局促的扳弄手指,小声回道:“实在对不住了,小仙将将来到昆仑,真的不认识什么人,若说错了话,还望您海涵……” 男子斜睨过来,见面前瘦小的身躯正在发抖,紧锁的眉头舒缓了一些:“罢了,不知者不怪,我叫君泽,你呢?” “我叫墨玉。”遇到脾气不好的神仙,怕自己说多错多,索性问什么便答什么,言罢,连忙闭起嘴巴。 君泽饶有兴致的看着她,昆仑虚中,自己的身份人尽皆知,现下却有个小姑娘,见到天帝不拜,言语诸多冒犯,若她不是有目的接近自己,便只有一种解释——缺心眼。见她咬紧双唇,面颊绯红,微不可察的勾了勾嘴角:“怎么,这下学乖了?对了,你刚才问我什么来着?” “君,君泽大人,您可知祝余种在何处?”墨玉仰起头,满脸期待望着他。 风起枝颤,花香袭人。 面对一双清澈的眼睛,君泽微微一愣,以他的修为,任何人站在附近,都可以准确估出实力,这个小姑娘毫无慧根,与凡人无异,区区凡胎,居然可以这般无暇,倒令他惊奇。作为上古神祇,长久屹立于天界,算算大概有三十几万年的时光,修罗道场上浴血奋战,上黄泉下碧落,征讨洪泽蛮荒,所向披靡,无畏直前,此刻竟害怕与这双纯净的眸子相对,索性眯起眼:“在东南角的小圃里,你去找吧。” “多谢。”见他闭目养神,不想过多叨扰,一朵盛放的桃花凋零,落在他的袍子上,墨玉俯下身,凑近一些,再凑近一些,轻轻将残朵拾起。 他嗅着她身上特别的香味,感觉冲脸而来的鼻息,心湖仿佛被人丢下石子,泛起层层涟漪。 “宫主曾经教导过,别人向你投了个桃,你也该对别人报一个李,您刚刚帮助了我,这个,就送给您啦。”她拽出他广袖下藏着的手,将桃花按进他的掌心,转身离去。 墨玉转悠许久,方才找到祝余,挖出酒坛,心满意足坐在园中纳凉。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极目处琼楼玉宇,雕梁画栋,全都笼上一层朦胧的暮霭,衬着淡红的霞晕,别样风情。 她的见识,不过是广寒宫凉薄的月光以及月影下常年盛放的桂树,来到昆仑,各种新鲜事物不断刷新她的眼界。 “咕——”肚子不合时宜的叫了起来,为了准备酒酿,她折腾近半个月,几乎废寝忘食。拄起脸,在脑海中想象仙宴的美食,吞了吞口水,更觉得腹中空空。无意间想起食用祝余可以增加饱腹感,连忙扯下一根塞入口中,咂咂嘴,不太欢愉的叹道:“唔,味道实在有点差。” 囫囵吞咽下去,不消片刻,就不觉得那么饿了,她不禁莞尔:“宫主说的没错,多看些书也是好的。” “如果我告诉天帝,你偷吃他园子里的仙草,又当如何?”玄色身影自白檀树后绕出,抚弄两下佩剑的穗子,又一脸无害望过来,慢悠悠补充道,“祝余是他从南荒移植过来的,好不容易活了这么几株,如今都被你挖了。” 脸盲经常面临这样的尴尬,认清一个人,需要仔细分辨。墨玉绕着他转了几圈,注意力最终落在细媚如丝的狐狸眼上,缓下一口气,双手合十,低头恭顺道:“若您有何需要,小仙定当鞍前马后,哪怕酿几坛好酒给您送去也成,只求您留下口德,千万别说出去……” 赤炎若有所思的摸着下巴,眼前这个女人,顶着他魂牵梦绕的脸,处变不惊,态度疏离。这种情形,倒是像极了他与凤影的最初,一个穷追猛打,一个油盐不进,因果轮回,真是逃不开宿命,想到这里,“哧”的笑出了声。 墨玉被他狡黠的笑纹恍了半天的神,好不容易反应过来,赶忙自袖间取出酒觥,旋开随身酒囊,斟满双手奉上,谄媚道:“这是小仙的私藏,还望您能笑纳。” 这时,上空传来一个清冽的声音,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姑娘明早来雨泽殿一趟,本君想与你好好谈谈。” 赤炎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似笑非笑看着她。墨玉这才明白,头上三尺有神明,终究是东窗事发。 第003章 墨玉从怀中取一个风格迥异的酒杯,倒满酒,又上前为他斟了一杯,大义凛凛道:“今朝有酒今朝醉,管它明天白与黑!”说罢,仰头饮尽杯中酒。 两人相对坐着,推杯换盏中,月影上花间,云敛轻风倦。 墨玉再度清醒的时候,发觉抱着坛子睡了一晚,揉揉发麻的手臂,抬头望了望,白檀树下那位早就没了踪影,拢两下头发,拍着坛子道:“有句话叫做物以类聚,我是石头,你也是石头,睡在一起也没什么的,对吧。”起身打理衣裙,一件玄色云纹外披自肩头滑了下去,努力回想昨夜的情形,只记得喝了点酒,别的什么都想不起来。随手将袍子系在腰间,抱起百花醉,直奔馨雪园而去。 梳妆台前,古朴的菱花镜映着一位女子的容颜,头绾飞仙髻,凤簪斜插,流苏轻颤,金色珠花于发间若隐若现。面若凝脂,目似明珠,纤纤玉指执笔描眉,眸光愈发柔和,忽闻一阵急急的脚步声,转头看向门口,朱唇轻启:“小玉,昨晚跑去哪了?” “我去拿百花醉,结果迷路了,就,就在外面呆了一夜。”墨玉放下酒坛,低头怯怯答道。 女子身着司制新供的百褶罗裙,紫色丝涤荡于腰间,玉带绕臂,颇显优雅华贵,步态袅娜行至门口,见面前稚嫩的小脸有些疲态,语带责备:“为何不将我给你的迷谷枝丫带上?瞧瞧,又找不到家了。”这个女孩是她数月前收养的,初见时什么也不懂,她便不厌其烦,一样一样教,广寒宫人气本就不旺,有个叽叽喳喳的小不点陪着,自是极好,难免多几分关顾。 墨玉红着脸,不自然搓搓手,默了许久才缓缓答道:“嫦娥姐姐,其实……其实,是我把它弄丢了。” 嫦娥帮她将几根散乱的青丝掖在耳后,笑脸盈盈:“刚才天帝着人通传,仙宴需歌舞弹奏助兴,你可先行借取伏羲琴熟悉一下,免得待会失了广寒宫的颜面。”就琴艺来讲,她是自己的关门弟子,好学,悟性又好,只习了两个月,乐战曲谱驾轻就熟,只可惜仙资太差,事倍功半。 “你说的伏羲琴,可是上古神器伏羲琴?”墨玉捧起脸,一双清眸顾盼生辉,联想到什么,眸子归于黯然,心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天帝哪里是要助兴,分明就是找个名目让我前去受审…… 碧空如洗,不见一丝云团,明媚的日光当空普照。不远处,一汪碧水泛着粼粼金光,池中芙蕖灼灼,摇曳生姿,数里圆叶相连,翠色|欲滴,青荷红盏之间,几尾金色锦鲤戏得正欢。池边茵茵绿地,繁花竟放,如烟如霞。 墨玉停住脚步,流连远眺。领路宫人轻咳两声,言简意赅介绍道:“这里是琼华池,景致仅次于西王母的瑶池。” 闻言,连忙收回目光,面色郁郁继续前行,大概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一处富丽堂皇的宫殿呈现在眼前,宫人伸手指引道:“仙使请进,这就是雨泽殿了。” 素闻天界七十二宫,凌霄宝殿高居榜首无可厚非,位列次席的即是属于天帝的雨泽殿。墨玉淡淡瞥去一眼,颔首表示感谢,拍拍衣裙,做一个慷慨就义的模样推门而入。 殿厅正前方,朱漆方台悬在半空,嵌有五彩宝石的纯金龙座置于中央,环绕方台的八根金柱蟠龙姿态栩栩如生,漆金墙壁上浮雕着百鸟百兽图,夜明珠错落有致点缀各处,两侧金鼎燃着龙涎香,大殿迷雾缭绕,似真似幻。方台两侧各有九十九级阶梯,每级阶梯上皆配有玉案与坐席。 室中空无一人,她蹑手蹑脚走到桌前,抚上去,竟无丝毫的冰冷感觉,反而细腻且温润,咂舌道:“昆仑果然是福泽滋养的宝地,天帝所在已经如此,不知玉帝的凌霄宝殿会是怎样的奢华。神仙本该清心寡欲,又缘何耗费巨资打造宫殿?难道他们个个腰缠万贯吗?神仙的世界,真是难懂。” 正值感慨万千之际,耳边响起碎玉般的声音:“姑娘身在别人的府邸,这样评头品足是否有欠妥当?”转过身来,面前站着一位高大的男子,如缎黑发用金冠绾在头顶,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唇色寡淡,五官生得巧夺天工,恰到好处。 与她四目相对,男子眼里掠过一丝惊讶,只是一瞬,很快沉静下去,慢悠悠道:“我当是谁这般不识礼数,是你就不足为奇了。” 男子身着烫金黄龙袍,腰束青龙带,脚蹬金履,颇具威仪,墨玉再度看向他的脸,被眉间的羽花狠狠晃了晃眼,回想一番,试探性唤道:“君泽大人?”见他没有反驳,语气逐渐笃定起来,“我,我来找天帝他老人家,可他不在,您知道他去哪了吗?……” 君泽额角的青筋跳了两跳,眼中泛出的光冰冷彻骨。 墨玉不禁打个寒颤,脾气不好的神仙果然招惹不得,屋内陷入死一般寂静。就在她准备好迎接狂风暴雨的时候,清朗的声音复而响起:“你找天帝所为何事?” 她垂首敛目,以极其细小的声音答道:“借,借伏羲琴,还有……我吃了他的仙草,天帝传话说,想找我谈谈……” 君泽轻飘飘瞟了她一眼,低低念了句什么,一把散着紫蓝双色光芒的蟠龙琴缓缓呈现在他的手上。 墨玉抬起头,目不转睛盯着流光溢彩的琴身,惊道:“这就是伏羲琴吗?” 君泽将琴递上前去,待她双手甫一触及边角,俯身用另一只手取下她腰间垂着的青色玉牌,眼神十分莫测:“墨儿姑娘觉得神仙富有得很,若是心仪此琴不想归还,我岂不是损失很多?不如拿牌子做信物,完璧归赵时,玉牌便还予你,即使忘记拿回来,我也不算太亏。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墨玉连忙抱紧伏羲琴,扁了扁嘴:“您倒是小气得很。” “至于仙草的事,仙宴过后,他自然会与你详谈,姑娘莫急。”君泽不可置否,将玉牌塞进怀里,抬手打开墙壁机关,转身负手而入,“哐当”一声,墙壁闭合如初,直至背后光亮完全消失,才松懈下一张冷着的脸,嘴角噙起淡淡的笑。 午时将至,在引宴小仙再三催促下,墨玉终于从内间掀了珠帘缓缓走出,一袭红色罗裙,发髻挽成双丫,红色发带自鬓角悠然垂落,柳眉凤目,朱唇皓齿,标致可人。她小心护着怀里雪锻裹着的物什,跟随众女仙走向通往宴厅的路。 身旁几位,正在窃窃私语,她虽无心参与讨论,但对八卦颇感兴趣,索性凝神聚气,默默听着。 “我听说新上任的天帝绝代风华,且没有娶妻,慕清姐姐,您身为东海第一美人,不要辜负水君的一番安排,待会可要好好表现,争取拔得头筹。” 刚听了第一句,她就忍不住皱了皱眉,天界神仙道行高深,万万不能以貌取人,貌美倜傥的,未必年少,长须鹤发的,未必真老。 “大帝有意安排青丘与昆仑虚缔结姻亲,想必未来的天后之选,非青丘帝姬莫属,我何德何能,怎比得过九尾白狐的天生媚态?”被几个人簇拥在中间,头饰分量最足,衣裙最华丽的女子阴阳怪气接了话。 “若论容貌,凤凰族首领凤影才是四海八荒的正牌第一,那九尾狐算得了什么,可惜,她没瞧上咱们天帝,心里只有那个合虚少主。” 墨玉抱臂盘桓,她们讨论的合虚少主,就是那个狐狸眼吗?他第一次见着她时,唤的那句“影儿”,应该就是在叫她们口中的“凤影”吧。想不到,她竟与这样一位女子长相相似,难怪那位神君前后表情迥然,不过,总归不是什么情债,倒也值得安心。 “休得胡说,凤神乃是天界罪人,妹妹如此不知避讳,是不想活了吗?”慕清杏眼吊起,收了折扇嗔怒道。 同样盛装打扮的紫裙女仙挽起她的水袖,声音娇娇滴滴:“说来,那合虚少主赤炎上神如今也是孤家寡人,待会仙宴上,咱们也得多留意留意,倘若能被他看上,进了合虚宫,也是不错的。” 慕清用折扇拂拂袖子,以示疏离:“算了吧,赤炎上神两万年都未曾迈出炎华洞,就是为了那个女人,如此执念,谁能走进他心里?” 话音未尽,几片忘忧花瓣凭空飘落,冰冷的声音自她们背后响起:“几位姑娘好兴致,讨论本君毫不避忌,不过,本上神不会介意,我手下妖魔大都没有家眷,姑娘们有心嫁进合虚,也未尝不可,倘是都来伺候本君……”赤炎将袖子拢在嘴边,干咳几声,又道,“本君身子不好,怕是受不住。” 这句话恰到好处传入想要听听神仙韵事的墨玉耳中,她一口气哽在喉咙眼,捂了嘴巴重咳两声,便是这两声实属等闲的咳嗽,惹来了祸端,待调匀呼吸,猛然发觉正有两道冷光扫视过来,再摸摸怀里,抱着的东西早已不知去向。 “大胆贱婢,竟敢冲撞青丘帝姬,你没长眼吗?”凌厉的声音自空气中炸开。 第004章 墨玉循声望去,迎面站着三个女子。 白衣胜雪的那位头戴凤冠,发髻半挽半垂,生得冰肌玉骨,薄纱半掩容颜,细长的柳眉下,一双清泉般澈然的美目,寒光逼人,虽有摄魄之相,却不敢轻易亵渎。 身侧两位护卫,均着藕色长裙,一个酷似画皮表情淡漠,一个身段婀娜眉眼含春。再定睛一瞧,自己的东西此刻就在白衣女子手中,极为松懈的端着,似乎随时都会跌落下去。 她连忙福福身子,道:“拜见青丘帝姬,小仙方才冲撞了您,是小仙的不对,但您手中的东西,可否归还小仙?” “一个不知名的小仙冲撞本宫,不来苦苦哀求莫要治罪,反倒急着索回东西,当中必有古怪。”说话间,白衣女子漫不经心扯下锦缎,光芒四射的蟠龙琴显露出来,围观者目瞪口呆,她愣了一愣,眸中瞬起波澜,语气颇为不善,“此琴你何处觅得?” “此乃小仙问君泽大人所借,还望您能……”话刚说了半截,画皮女快步上前,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握劲十足:“新任天帝的名讳是尔等可以直呼的吗?哪里来的野丫头,如此不知天高地厚!本护法这便送你上路!……” “放肆!”赤炎广袖一拂,一道月光白,将她连人带手整个弹开,负手挡在墨玉身前,“本君没教过你们出门的规矩吗?这里是昆仑虚,岂能由得尔等随意出手伤人?白锦,你便是这样管理手下的?”他斜斜睨向白衣女子,声音放佛万年寒谭,似乎一个不小心,就会湮灭在这片冰冷之中。 白锦抬手示意属下勿要多言,躬身掬礼:“参见少主。”随后理了理垂在身前的墨发,挑起柳眉,又道,“赤炎上神应该清楚得很,我很快便要成为天后了,历了那八十一道天雷,怕是你要向我行礼问安了吧?放心,届时本宫定然不会记得今日之事,还望上神勤加修炼,早日承继合虚帝君之位,再来与我平起平坐。” 赤炎目不斜视,语气淡然:“那便等你坐上天后之位,再与我讲这番话吧。” 未等有所回应,他拍拍锦袍,玩味道:“不过,本君很好奇,你这般不识礼数,将来如何母仪四海八荒?再者,此事天帝未曾应允,你的如意算盘打的未免早了些。” 白锦闻言娇躯一颤,水袖下的拳头攥的咯咯直响,顿了半晌,才沉沉道:“不劳君上费心,白锦心中有数。据我所知,君上一向待人冷漠,今日何故护着一个不知名的小仙?”问罢,下意识向他身后看去,神色变得复杂,喟然长叹,“没想到时隔多年,君上依旧执着,在下倒是佩服得很,不过,即便长得像,也不是故人。” “那把琴……”墨玉揉了揉被掐得红肿的脖子,缓过一口气,以极小的幅度扯了扯他的袍子,从齿缝中低低挤出几个字。 赤炎转头看向她,眼波微动:“姑娘是希望我帮你索回伏羲琴吗?” 想起这位神君所作所说,并非可信可托之人,墨玉心中懊悔不已,将头埋得更深。 “本上仙极其喜欢音律,敢问姑娘可否将琴借与我把玩两天?”白锦眸中冷傲不减,牢牢握紧琴身,丝毫没有归还之意。 书上说“大丈夫能屈能伸”,这句于女子也该适用。 墨玉依样画葫芦,不紧不慢掏出帕子在脸上抹了抹,攒了两滴泪在眼眶子里转圈:“小仙初来昆仑虚,所学所懂实在不多,不小心冒犯帝姬,还望您能见谅。其实,小仙并非不愿与人行个方便,只那伏羲琴……乃小仙用家传玉佩所换,失了玉佩,无颜见列祖列宗,实是,实是……” 赤炎轻轻挑了挑眉,一双狐狸眼波光潋滟。 “区区玉佩而已,本上仙有的是,仙宴结束,你随我去殿里拿,要多少有多少。”不等她说完,白锦便启唇抢白。 “伏羲琴乃天帝所有,你不日将成为天后,想用多久用多久,何苦此刻为它叫姑娘难做?”赤炎稍做运功,掌间泛起月光白,将琴吸了过来,转手递给墨玉,又似笑非笑补充道,“你对这琴如此上心,该不会多次相借无果吧?那我倒要怀疑,这未来天后之衔是否名副其实了。” 主仆二人字字铿锵,护卫无从插嘴,只得缄默不语。 众目睽睽之下失了颜面,白锦气结,娇容微微变色,又怕被人看轻,硬着头皮端住架子,云淡风轻道:“花姒,陌歌,我们走。” “另外,本君不想再听到一个‘不’字,你最好记清楚,倘若再敢僭越,舟邑殿的主位你也莫要做了。”撇下话,赤炎越过众人负手而去,留下凉凉的背影。 围观者唏嘘不已,慕清悠然自在打开折扇,掩起的嘴角尽是讥讽,与身旁女子交换眼色,相视而笑。 刚才一出戏,完全是少主与帝姬的私人恩怨,自己无端被拉进来陪衬,好在伏羲琴完好无损,墨玉满脸莫名,心中忐忑,既怕与帝姬结下梁子,又怕惹起他人猜忌,拍一下身旁小仙的肩膀,向前方努努嘴:“阿音,咱们也快点吧。” 昭音生得楚楚可人,亦属偌大昆仑微不足道的存在,此刻正冲她挤眉弄眼,话语不乏意味深长:“小石头,我看那合虚少主仪表堂堂,倜傥得很呐。” 墨玉翻翻眼睛,锤了她一拳:“他的岁数,可以当我祖爷爷的爷爷了,快走吧,迟了就不好了。” 雨泽殿内八荒神仙妖魔齐聚,原本空荡荡的坐席此刻人满为患。 昭音混在人群里,试图寻一个不起眼的地方落座,正当她为去左边还是右边的末席而犹豫不绝时,忽然注意到似乎有很多目光扫视过来,登时耳根通红,思量再三,捅了捅身旁全神贯注护着伏羲琴的那位,附耳道:“小石头,好多人,好多人在看我们……” 墨玉顿住脚步,表情木木然环顾左右,就是这番不经意的张望,喧哗鼎沸的宴厅倏的肃静下来,香灰飘落的声音清晰可闻,她不禁打个寒颤,目光更加清冷。 “凤神!……” “凤神回来了!……” 坐在前排的文曲星君大惊失色,从椅背滑落下去,瞪大的眼里充满紧张和畏惧。 这句话打破了殿内的宁静,众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气氛更加诡异。 两万年前目睹凤兽大战的人自然记得,凤神陨殁时天火疯狂燃了三个月,天界派去一批又一批水君施雨,亦无济于事。炽焰焚苍,灼热难抵,大荒寸草未剩,海内之人被震了三震,至今心有余悸。殿内诸位老神,有哪个没屠戮过凤凰族人,又有哪个没参与过剿灭凤神的行动,仙宴凤神再现,尽皆惶恐万分。 “在下请旨,即刻诛杀凤神。”武曲星君手执长戟,拜在大殿中央。 余音未落,墨玉已被两人迅速伏住,钢刀架颈。 第005章 “住手。”一玄一黄两个身影降至跟前,近乎异口同声喝止。 赤炎抬腕左右一拂,制住她的人被击退数米,钢刀应声落地。 没了支撑,墨玉眼前一虚,歪倒下去,再抬头时,面前停着两只手,左看看,右看看,狐狸眼的倒是记得,便选择左边那只,借了他的腕力起身。 君泽淡淡瞥去一眼,抽手背在身后,义正辞严道:“世间万物,相似者有,相同者亦有,此女只是昆仑普通小仙,我已探过元神,并非凤影,仙友们莫要诸多留难。” 文曲星君面色缓和几分,武曲星君也收了兵器退回席间,众人面面相觑,心有灵犀般将视线集中在一个人身上,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白锦。 她此刻额上的青筋跳的颇为欢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竟让自己准夫君和顶头上司共同挺身相护,觉察周遭质疑的目光,连忙挺直腰杆,若无其事的捋了捋身前垂着的长发。 这时,身负白色光环的灵宝道君踏云而来,臂抱拂尘,宣旨道: “奉天承运,玉帝诏曰:着太昊神族首领,天界司战统帅君泽升任天帝,即日起,担负统领六界,平衡八荒之重责,钦此。” 君泽缓步前移接旨,面容十分沉定,俯首恭顺道:“有劳天尊仙驾,臣必定如大帝所愿,做好本分。”待他从虚空行至朱漆方台,落座于正中的龙椅时,殿内齐齐跪拜,贺道:“恭祝新天帝上任。” 君泽生得一副好容颜,长眼微吊,看似梦醒之间,实则凌厉得很,严肃时自然而然带出昆仑虚之主的威仪,他惜字如金,只道“免礼”二字。声音入耳,犹如碎玉,神殿女子无不侧目。 灵宝道君本欲离去,忆起什么,蓦地回身道:“天帝继位,未置天后于理不合,玉帝有意将其外孙女,青丘帝姬白锦作为帝后许给你,不知……” 君泽半眯着眼,眸光游离,不等对方讲完,便接过话:“此事不劳大帝费心,本君自有主张。” 灵宝道君轻捋胡须,笑得深沉,挥一挥拂尘,化作白色光晕消失不见。 方台下一片哗然,男仙议论纷纷,女仙欢欣雀跃。 两百年前玉帝为王母办的庆生酒宴也不似今天热闹,这些女仙扮相花枝招展,并非代表自己,而是背负各族的希冀,倘被天帝看上,成了天妃,于族人来说即是无上的荣耀。 白锦呆若木鸡,粉容有些泛白,拿捏半天气派,居然是个笑话。她暗暗捏起拳头,心道:好你个君泽,大帝的面子也敢拂,我倒要看看,将来你会如何收场。 银色白虎座塌凭空出现,与龙椅比肩齐高,置于朱漆方台左侧。君泽抱臂倚着龙头扶手,抬眼凉凉道:“合虚少主请。” 赤炎瞥一眼惊魂未定的墨玉,脚下漾出水波,悠然迈向席位坐定,一派从容道:“谢天帝赐座。” 九十九级阶梯上方,升起红,黄,绿,蓝、靛,紫六色石座,代表神仙人魔妖鬼六界。神界百里舞苏正在闭关,并未到场;人道战乱四起,怀臣忙得焦头烂额无暇顾及其他;至于冥王夜摩,大概已有三万年没有走出阴山参加各类饮宴。君泽将黄、绿、紫三石隐去,又道:“无尘,苍擎,白锦,这边请。” 仙界南宫无尘,魔君宇文苍擎携妻花姒,妖王白锦一同拜礼落座。 “听闻尊师下凡历劫,是否定下归期?”君泽单手叩击玉案,语速不紧不慢。 南宫无尘白衣诀诀,一条白色发带于墨发间若隐若现,面如傅粉,唇若抹朱,剑眉下的墨眸如古潭一般,鲜有波澜。闻得问话,谦恭有礼答道:“师父归来尚未有期,不知天帝是否有事相商?” “便等他归来再议。”简短的交流过后,扫视到殿内僵直站立的一大群人,君泽皱了皱眉,摆摆手,“诸位仙友也请入席吧。” 墨玉低下头,抓着昭音一片衣袖,准备随她溜往后排,刚迈出一步,耳畔响起清冽的声音:“带你的朋友到这边来。” 她仰头望望悬浮的高台,与昭音对视两秒,想起嫦娥嘱托,不自觉挠挠头。御风不甚熟练,万一跌落下来,岂不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笑柄。踌躇间,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溜出嘴来:“敢问这位仙翁唤小仙何事?” 赤炎干咳一声,君泽眼角狂跳。 昭音捅捅她的胳膊,小声提示道:“那是新任天帝君泽,你什么时候才能改了见到男仙不分老幼都称仙翁的毛病……” 墨玉腾的红了整张脸,吐吐舌头,垂首解释着:“君,君泽大人,小仙脑子不好,不太记得住人。” “罢了,你们过来吧。”未等回应,君泽施了一道金光,将台下杵着的两人平稳运至龙座前面,扫一眼昭音,命令道:“你,去赤炎那边服侍。”转而轻飘飘看向墨玉,“至于你,就坐在本君旁边伺候吧。”言罢,稍稍挪出点位置,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墨玉扁扁嘴,将伏羲琴小心放好,不情不愿蹭过去,缩进龙椅最右边一个小角落。 昭音福身见礼后,落落大方的坐在赤炎身旁,见他手执酒杯,心思游移,不温不火道:“上神可喜欢小玉?” “咔嚓”一声脆响,赤炎掌中银樽三足断了一根。 第006章 昭音慢悠悠伸手过去,波澜不惊道:“上神,用不用换个杯子?” 赤炎悠然换了坐姿,狐狸眼眯得更细:“以本君的法力,复原酒杯轻而易举,何须劳烦仙使?”说罢,将酒樽四平八稳搁在桌上。 “上神这句‘仙使’实在折煞小仙了,还是唤我小音吧。”昭音凑过来仔细端详,不由大吃一惊,只须臾间,杯子便已完好如初,仿佛刚才那声脆响只是幻觉,遂以手支颐,继续搭话道,“敢问合虚还缺弟子吗?您看我成不成?” 赤炎皱了皱眉,只淡淡瞄了她一眼:“跟小玉比,你确是聒噪不少,不如你去同天帝商量下,对调如何?” 昭音翻翻眼睛,低头摆弄袖带,系出八道死扣,打了两个蝴蝶结,才低低道:“您不遂我的愿,我也不会遂了您的愿。” 赤炎以极快的速度扫一眼龙椅上的两位,一个意气风发泰然自若,一个战战兢兢无所适从,眸光一黯,轻搓几下额角,阖上双目,心恨恨道:好你个小丫头,连朋友都这般伶牙俐齿,在弱肉强食的天界,你们两个蹩脚的小仙能存活多久,本君拭目以待。 “主上。” 紫玉王座上静静偎着一个散发荒芜气息的男子,银色长发倾泻一地,衣袍半敞,瘦骨嶙峋,腰腹处一道极深的刀痕清晰可见,只有紫色深瞳中缓缓流动的光影,方能证明他是活物,而非雕塑。 “消息如何?”他浑不在意抬抬眼皮,问话带有未睡醒的鼻音。 “启禀主上,今日昆仑虚举办仙宴庆祝天帝即位,大帝有意安排青丘帝姬为后,不过,新任天帝似乎不太买账。”下属身披蓑衣,面笼锈迹斑驳的铁罩,只余一双黑漆漆的眼,跪拜恭顺作答。 “哦?这倒十分有趣,昆仑怕是就此多事了,你下去吧,其他事宜,本王自有安排。”男子自虚空中摸出一把冷光凛凛的宝剑,用帕子小心拭擦,口中自言自语,“总让你这么闲下去不行啊,是时候该做点什么了。君泽,百里,赤炎,又要见面了呢,这次,你们还会跟他站在一起吗?我很想知道答案。” 疾风四起,卷起凌凌的杀意,男子敛了额前散发,露出倾世容光,伴着狂狷的笑声,与漫天黄沙共同隐去。 雨泽殿内,仙宴尚未开启,宫娥们手持果盘、茶点及御酿逐层阶梯摆放。高台上,君泽、赤炎约好一般,谁也不肯发话,到场的六道代表默默剥着瓜子、杏仁、板栗打发时间。 台下诸位的目光从君泽移向赤炎,再移向白锦,最后重新望向君泽,如此百转千回,直至眼睛抽筋。 整个会场,除了噼里啪啦的去壳声,便只有宫娥行走时发出的响动。 昆仑山巅白雪皑皑,琼华仙宴众生惶惶,高处不胜寒,冷到没语言。 沉寂了半日,君泽终于睁眼,冷冷扫视候得双腿发麻的司仪女官。司仪心领神会,清清嗓子高声道:“今日昆仑与合虚缔结盟约,天界得以一统,八荒得享太平,实乃难得盛世。” 君泽挥袖将一张金箔文书弹至白虎座前,赤炎一目十行阅览,又从怀中取出刻有“日月合虚”的印章覆在上面,双指并起,一道月光白,盟约悠然返回金龙座塌。 君泽将其卷好收进锦盒,斟满酒觥,举杯淡淡道:“开席吧。” 与众人共酌一杯后,仙乐奏起,舞姬登场,霓裳飘飘,羽衣袅袅,厅内龙涎飘香,推杯换盏间,酒不醉人人自醉。 微醺的木德星君顶着一张关公脸提议道:“既是饮宴,只听歌观舞似乎单调,不如比试一番?” 君泽偏头倚向靠背,摆弄手中金樽,缓缓道:“星君有何见解,愿闻其详。” “依小神愚见,比试可分斗乐,斗舞,斗剑三种,天帝以为如何?”北斗星君俯首低眉,语气恭敬有加。 “甚好,本君深以为然。”话毕,推了墨玉上前,道,“墨儿姑娘,斗乐,你便代表昆仑去吧。” 墨玉思绪游走,目光空洞,仿佛灵魂出窍,停在原地一动不动。昭音拼命对她使眼色亦无济于事,直至肩头被人一拍,方醒过神来,回首茫然道:“这位仙……”“翁”字没有出口,便已觉察到君泽泛寒的眸子,立刻紧抿双唇,屏住呼吸。 赤炎窥见她愈加难看的面色,轻叹道:“天帝威名远播,何必吓唬一个小姑娘,瞧瞧那张脸,你若再不发话,她便要去与冥王下棋了,还怎去比试?” 君泽摆摆手,无奈道:“罢了,拿了伏羲琴准备应战吧。” “呼——”墨玉长舒一口气,按捺狂跳的心,再度回头结巴道,“君,君泽大人,我到底与谁比试呢?” “属下不才,毛遂自荐了。”白锦起身向赤炎的方向抱了抱拳,傲慢睨着她,道,“本上仙就是你的对手。” 对上一双饱含挑衅意味的眼,心境以超乎寻常的速度平复下去,再得了然清明。墨玉抿唇一笑,躬身谦让道:“有请上仙开曲。” 白锦当仁不让,祭出合虚的玉壶冰,琴身乃万年玄冰打造,发散琉璃光泽,莹亮的冰弦皆已开刃,稍有不慎,即会为弦所伤。信手抚上去,弹一曲《九转》。 人修九重求悟道,身历九转终有成,一转筑基百日了然,二转心动参透无惮,三转金丹永驻容颜,四转元婴倍得寿元,五转出窍遨游世间,六转分神身化万千,七转洞虚俯瞰青天,八转大乘趋自圆满,九转渡劫羽化登仙。 全曲始于若有似无之态,终于气势磅礴之巅,音毕,冰琴弥漫朦胧雾泽,白锦静静盘坐,面纱缓缓飘落,真容毕现,衬上白裙更显风姿绰绰,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台下欢声雷动,在场男仙,上至阅尽风霜的老翁,下到初历红尘的少年,热切的目光全部集中在那方靛青石座上,有赞许,有倾慕,更有执迷。 墨玉起身向众人鞠礼,站在玉案前,轻拨琴弦试了试音,随即弹奏起来。 双手舞动,十指翻飞于七弦方寸之地,手起手落间,特殊的香气氤氲缭绕,莺燕呢喃,红花盛放,彩凤羽负霞光,傲然踞于梧桐,接受臣民朝拜,俨然睥睨万物的帝王。欢快流逝,琴声激越,大战悄然展开,红衣女子率她的臣民与敌人陷入苦缠,迎朝阳,沐黄昏,气势渐沉,徒添几分凄婉,残躯遍地,血流成河,女子笑得悲壮,红衣猎猎作响,挥袖间,天火占据全部画面,弦音戛然而止。 她从未弹过这首曲子,又似乎信手拈来,百思不得其解,讪讪坐回君泽身旁。 会场一片寂静,人人眼含热泪,清冷如南宫无尘,亦面露恻隐之色。君泽若有所思,表情凝重,赤炎愣愣盯着她的脸,掌中酒杯生生攥成齑粉,神态极其复杂。 第007章 火德星君起身击掌道:“此曲只应天上有。”话落,殿内响起持久不息的掌声,孰胜孰负十分明朗。 接下来,女仙献舞较技。 盛装打扮的慕清带领六位北海仙子欣欣然来到大殿中央,丝竹乐起,诸女长袖纷飞,裙色汇在一处,像极了花花绿绿的涂鸦。慕清悠然穿梭在她们中间,放佛步步生莲,如烟水眸不时飘向龙椅上端坐的男人。 然而,令她失望的是,台下人赏得津津有味,高台之上的良人不曾瞥来一眼,一曲舞毕,黯然离场。 箫声宛转,嫦娥自虚空中来,水袖一拂,飘下红色花雨,没有他人陪衬,只有似水伊人翩翩起舞,媚中带娇的目光,飘忽而又难以捕捉,云袖轻摆,曼妙的身姿若隐若现。 冠绝群芳的舞技,配合着纤纤玉手的开合遮掩,恰似诗中所云:“烟蛾敛略不胜态,风袖低昂如有情”,犹如天外飞仙,扣人心弦。 观众如痴如醉,亦参透为何王母瑶池岁岁节目更替,唯她独舞不改。 舞斗毫无悬念结束,宇文苍擎跳下石座,抬起右臂,将法力凝在掌心,光晕弥散,寒气袭来,殿内泛起迷雾,待雾气消失,绵延数丈的冰晶方台赫然矗立,四角冰柱分别雕着青龙、白虎、朱雀和玄武,惟妙惟肖活灵活现,横栏有四道,皆为镂空雕花,精致非常。 众人叹为观止,他向高台拜礼道:“君上,是时候下来活动活动筋骨了。” 赤炎睁开眼,挑了挑眉:“哦?轮到我上场了么?”随后转头看向君泽,嘴角轻扬,“敢问天帝,昆仑虚将派谁迎战?” 君泽放下酒杯,眸光飘忽:“合虚少主既已出场,本君又岂能不奉陪?”说话间,黄玄两色身影已先后落于冰台之上。 众人满眼期待,合虚少主乃上古黑龙所化,天生奇才,修为精纯,四万年便进阶为上神,他的佩剑丞影位列四大神兵,若非情殇难祛,自囚于炎华洞内两万余载,碧落三山登顶之人早就非他莫属;新任天帝则是伏羲氏唯一传人,天界司战统帅之一,十五万年前,巫族入侵,凭借自身强横无匹,操纵风水雷电,移山填海,改天换地的本事,无恶不作,数百万天兵天将与其对峙不下,无计可施,君泽手执玄冥剑,只身闯入巫族营地,怒斩十二大巫,堪堪守住彼时动荡不安的天界。两位神祇皆为天界臣民所推崇膜拜,此番交手,自然不能错过。 只见银光一凛,丞影应声出鞘,赤炎抱拳淡淡道:“请天帝赐教。” 君泽抬腕攥起一团金光,片刻,花叶环绕的宝剑已经牢牢握在手中,回身道:“合虚少主请。” 电光火石间,两人已经集在一处陷入缠斗,移速动作极快,手腕翻转时,金光银光交替闪烁,伴着剑锋相交的铮铮之声。修为较高的尚且能看清身形,招式亦无从分辨,修为低一点的,目中幻影重重,只能感知威压变化。四根冰柱为剑气所扰,化作漫天冰花急速飘落,两色身影于皓皓冻雪中上下翻飞,雾气缭绕,越发看不真切。 不消半柱香的功夫,两人收招站定,众人以为胜负已分,翘首期盼结果,不料赤炎突然启口道:“只这样比试似乎少些趣味,不如加点筹码?” “洗耳恭听。”君泽收了剑,将手背在身后。 赤炎漠然望着龙座上捧着脸发呆的红衣少女,缓缓道:“若我赢了,便将她带回合虚,如何?” 话语落定,众仙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有人旧情难忘,即使面对与故人相似的女子,也不能淡然处之,仙宴上提出这样的要求,果然醉翁之意不在酒,欢呼声随之响起。 “好,我答应你,不过,若你输了,她就是我的人,怎样?”君泽迟疑片刻,侧目看向他,眸光如炬。 现场再度哗然,位尊贵极的天帝连玉帝殷殷奉上的外孙女都不要,竟对一介小仙存了这样的心思?女仙各个垂头丧气,不复初入雨泽殿的欢欣鼓舞,慕清用力扇风以示愤愤不平,白锦面色铁青。 赤炎闻言怒意升腾,凝神聚气,渐盛的银光下,一条水龙盘踞肩头,带起霏霏雨露,衬上冰台的凉气,更加寒冷刺骨。 君泽指尖流溢电荷,双掌合十,身周顷刻燃起红色雷火,热浪灼灼,仙宴瓜果杯盘震落一地,室内逐渐为黑雾笼罩。众人慌乱不已,却被生生而来的压迫感定在原地,无法移动。 两人再陷缠斗,互不相让,剑压一浪比一浪更高。 赤炎将法力注入剑锋,毫不留情劈了下去。 君泽旋身躲过,反手一带,利刃直袭咽喉。 赤炎稍作位移,斩过来的玄冥剑只带落几根长发,双脚借力冰柱,左手一道月光白,扯断他半幅袖子,裸|露的肌肤添一道血痕,与此同时,落下的丞影奔胸膛而去。 君泽掌心攥着耀目金光,感知剑风迅速侧身,提剑抵住来袭寒刃,另一只手化掌为拳,直击他的心口。 赤炎被光晃得略微迟疑,猝不及防吃了重重一拳,嘴角泛起丝缕血色,猛挥广袖,寒风夹杂着水汽,如利刃般向前方划去。 君泽的腰间玉佩应声落地,“啪嗒”碎成两截。 正当两人要进行下一步动作时,高台之上,面色潮红的墨玉拍案而起,吊起凤眼,一字一顿道:“天帝,合虚少主,二位尊神位高权重,怎样比试都好,切莫拿小仙开这种玩笑,请恕小仙无礼,先行告退了。”说完,拂袖御风落地,歪了两下身子,站定后,大步流星向门口走去。 赤炎迅速收招,追随她的脚步跟了过去,君泽停在原地,挥袖复原现场,沉声问道:“少主这是何意,不比了吗?” 第008章 赤炎行色匆匆,只挥手道:“便算我输好了。” 这场比试,众仙看得心惊肉跳,无暇感叹两个男人深情不寿,只暗暗祈祷仙宴早点结束,平安归去便好。 天空有些阴郁,纷繁的云层交织移动,低低压了下来。 墨玉走出大殿,发觉无处可去,挑选一树盛放的桃花,委身坐在下面,折一根绿莹莹的狗尾草,抓紧茎杆让其在指间随意穿梭。 赤炎倚着相邻的桃树,抱臂看她半日,才缓缓道:“生气了?” 墨玉并没有答话,只是默默换了方向坐着,留给他一个无悲无喜的背影。 忽然,一道红色闪电贯彻天地,阴风平地而起,乌压压的黑云于百丈高处翻滚咆哮,狭窄的云缝间,天光若隐若现,狂暴的轰鸣声尾随而来,震耳发聩。 赤炎感知自身气息波动,心生疑惑,以他目前的状态,没有稳定的肉身可供驱策,又在催动轮回盘时耗去半身修为,根本不具备进阶条件。 此刻正值仙宴,若被诸仙发觉自己的真正实力,岂不贻笑大方?想到这里,狠狠搓搓额角,欲转身离开,又注意到桃树下呆坐的红衣少女,命令道:“小玉,过来。” 天空剧变更加明显,天雷避无可避,见她半天没有动作,又提高音量道:“小玉,过来。” 墨玉正在怄气,极不耐烦抬起头,方才洞悉周遭异状,瞟见他表情严肃,不像玩笑,遂拍拍衣裙,缓缓起身,没等迈开步子,便被一股力量带过去,灵台恢复清明时,已经跌入结实的胸膛,她整张脸被迫着紧贴衣袍,皱眉道:“合虚少主,你到底想干嘛?” “乖,别动。”赤炎轻抵她的额头,环抱她的腰肢,将怀中瘦小身躯包裹得密不透风。 白光乍现,第一道天雷破空而下,不偏不倚命中后心,力重千钧,胸口剧痛难当,一阵轰隆隆巨响过后,天雷接踵而至,几乎没有任何间隔,一道紧着一道砸落,喉头泛起甜腥,身子依旧保持不动。 隔着厚厚的锦袍,嗅着火灼的焦糊味,感觉擂鼓般的心跳,墨玉轻扯他的衣襟,问道:“合虚少主,你不痛吗?不然你放开我……” 话未说完,便被温柔的声音打断:“以后叫我赤炎。” “赤炎……”一句轻唤脱口而出,那甜糯软腻的语气,竟有些似曾相识,墨玉一愣,她以前这样叫过他吗?亦或是,心中早就有了这样称呼他的念头?想到这里,不由耳根一热,身子不受控制般靠得更紧。 赤炎怀抱温香软玉,忆起多年前,他也这样抱过凤影,凤影也以这种语气唤过他,脑子趋于混沌,心跳更加猛烈,他已分不清此时此刻究竟是往事重现还是命运捉弄,只着力搂得更紧,用下巴轻轻摩挲她的额头,天雷落在身上的痛楚,似乎也减了几分。 君泽若无其事重归龙椅,推杯换盏间,仙宴接近尾声,愈演愈烈的轰隆声牵引了在场诸位的注意力,他心生疑虑,再度瞥向候在一旁的司仪女官,目光泠泠。 女官会意,连忙理了理衣襟,高声宣布:“今日仙宴便到此结束吧,感谢各位仙友到此朝贺,小仙代表昆仑向大家见礼了。”说罢,深深鞠了一躬。 君泽摆摆手,带领众人走出大厅,刚推开大门,便注意到滚滚天雷下紧紧相拥的男女,以及园圃中颓然枯败的花花树树,眉头深锁,面上却没有任何变化。说来,比起自己继任时承受持续九天九夜的天雷地火,也不算什么。只这天雷劫,触发均有定点,或者现于幻境,今天突然降到雨泽殿的园子,倒是不寻常得很。为免伤及无辜,施了一道厚厚的仙瘴,与诸仙共候雷劫结束。 司命摸着下巴,以他的见识,亦未目睹过如此阵仗的雷劫,心中惊讶不已,同时暗暗感叹少主修为不凡,承受天雷泰然自若。倘这般劫数落到自己头上,不闹个重伤,怕也得万八千年才能恢复如常。 四十九道天雷悉数落尽,乌云散去,风不复轻狂,一切趋于平常。 墨玉仰头看着重现湛蓝的天空,无意间注意到赤炎唇边溢出的血色,蹙起柳眉,眨巴的眼睛里自然而然多出几分关顾。 他松开她的裙身,若无其事拍打衣襟,顺带抹了下嘴角,从容一笑:“姑娘大可不必用这种眼光看我,本君的身子硬朗得很。” 不知怎的,墨玉突然想起他在几位女仙面前说那句“本君身子不好”时的动作神态,掩面提示道:“少主何必强做精神呢?你不是说过身子不好的嘛。” 赤炎也不恼,只是眯起眼,淡淡道:“如斯小事,姑娘不必挂怀。”语毕,快速越过她前行一段距离,又顿住脚步,“那个叫昭音的想去合虚修行,告诉她本君允了,稍后让她来昆仑山脚的桃源客栈的二楼最左边的厢房找我吧。” 第009章 墨玉站在原地挠着头,思维完全没跟上他的节奏,方才紧贴他的胸膛时,沉重的呼吸和凌乱的脉象证明他伤势很重,可如今轻快的步伐又怎么也看不出他是个重伤之人,这位阴晴不定的神君到底在隐藏些什么。 “小石头,合虚少主当真愿意收我当弟子?”昭音闻言从后排挤到她面前,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墨玉点了点头,随即拍拍她的肩膀,附耳道:“待会儿我陪你一同去找他。” 仙宴众人拜别,君泽撤了仙瘴,回身递过一个秘盒,道:“昭音,既然你要去合虚,便将这个带给少主吧。” 昭音小心接过来,放入怀中,恭顺拜礼道:“谨遵天帝教诲,小仙告退。” 墨玉也学着她的样子,头刚低下半截,便被清朗的声音打断:“墨儿姑娘,你便随我回雨泽殿吧。”她撅起嘴巴,默默跟在身后,刚走了两步,想起牌子还在他手中,抬眼怯怯道:“君泽大人,伏羲琴我已经留在殿里了,那个玉牌是不是可以……” 君泽挑了挑眉,难以置信的盯她看了半晌,幽幽道:“哦?姑娘记得本君了?” 墨玉撇撇嘴,小声嘟囔:“这么抠门儿的神仙,简直为富不仁,想不记住都难。”正当她偷偷为这番话说得神不知鬼不觉而自鸣得意时,猛然觉察他额上暴起的青筋,连忙打起哈哈,“您这样高高在上的神仙,怎会在意吾辈几句无心之言呢?对吧。”说完,摆出如花笑颜,灿烂得几近烂掉。 面前诡谲的笑容太过晃眼,他连忙移走视线,不再搭话。进入殿内,遣散所有宫人,才将玉牌拿出,在她眼前晃了晃,浅笑道:“你不日将在昆仑虚学习仙术和剑法,这块牌子就当是给为师的见面礼吧。” 墨玉抓紧玉坠,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小仙生是广寒宫的人,死是广寒宫的鬼,君泽大人莫要强求……” “广寒宫主将你托付给我,我也是收人钱财与人消灾。凭你这种资质,做我的徒儿,倒是真的难为我了。”君泽手腕一转,将玉牌收回,面无表情将其塞进怀中,又拍拍她的肩膀,补充道,“既然你是我的徒儿,偷吃仙草的事,自然可以一笔勾销,为师不会计较的。” 赤炎绕出迷雾缭绕的小径,忽觉胸口闷痛,靠着一棵红檀树掩口急咳几声,鲜艳的血色从纤长的指间溢出。 “啧啧啧,这就是合虚帝君承继之人,实力差得太远啊!”一个略带戏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赤炎迅速抹了把嘴,回头望去,一个身穿绞丝金边黑袍的高大男子站在丛林之中,款式古朴的玉冠束着亚麻色长发,双眼如谭,剑眉不怒自威,随意一瞥,便带出难以言表的王者气息。他挑了挑眉,不着痕迹的按住剑柄,沉声问道:“阁下是?” 黑衣男子嘴角微微勾了勾,定定望着他,道:“以你如今的修为,断然赢不了我,又何必拔剑呢?跟帝君比起来,你还不够看。” “那么,阁下是来看本君笑话的?”丞影出鞘,赤炎半眯起眼,对着剑身冷冷一笑,“本君又怎会轻易认输?来,出招吧!” “我只是去大荒看看老朋友而已!你误会了。”说罢,黑衣男子驾云而去,在长空中留下飘渺的话语,“若想早日修复元神,去趟东海的混沌沙渊幻境,或许可以觅得神龙遗物,得其臂助,功力必定尤胜从前。” 神色怏怏收了剑,赤炎摸着下巴,心中七上八下:这人到底是谁?他的老朋友又是哪位?此人认得帝君,必然不是宵小之辈。混沌沙渊是什么地方?神龙遗物又是什么?生平第一次,体会源自未知的恐惧。 地处极阴的不庭山,梅花开的十分繁盛,枝丫交错相融,更显寂静幽冷。 佛经盖在倚靠巨石小憩的男子脸上,不见容颜,只能看道宽松的靛青袍子和炭灰色的长发。 “唷!” 男子闻声,耳朵微微动了动,透过厚厚的佛经闷闷道:“东皇,你还真是个老不死的。” “神仙不计年!你这个洪荒时代的老妖还活着,我又怎么舍得离去。”来人轻巧扯过覆在他脸上的书,一目十行看了几眼,语带讥诮,“你打算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灰发男子面露风霜,俊朗的脸庞沟沟壑壑,他缓缓睁开眼,骇人重瞳定定望着远方,漫不经心夹住书卷一角,淡淡道:“老骨头一把,于天界而言,已是黄土埋过半截之人,又能做些什么呢?” “我在西荒静修时,听闻不庭山仙泽萦绕,气息极不寻常,便赶来一探究竟,没想到果真是你。”亚麻色长发男子凝视他的脸,皱眉道,“俊,你到底何时醒来的?怎会变得如此衰老?” “巫族之乱,我并非真的陨落,羲和与常羲拼死保住我部分灵识,大战结束,我的残魂便被寄放在梅林深处,此处五行至阴,是个滋养神躯的好地方,第一次清醒时,强大的诅咒力量差点害我灵识破灭,后来又昏睡几个月,直至几天前,才彻底清醒,能恢复到这样,已经算不错了。”帝俊眸光一黯,又道,“其实,就这么昏死过去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两位爱妻不用在忘川痴痴等候了。” “我听闻兽王又一德圆满,你觉得天界还会太平么?只是不知道,这一次,他又要以什么形态出现在世人面前,俊,你还不能就这么昏死过去。”东皇大一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帝俊放下绢本,斜斜看过去,道:“等我突破那个境界,再做打算不迟。东皇钟的封印,千万派人时时盯着,困在里面那个,若伺机溜出来,才真真是要天下大乱了。” 第010章 黄昏时分,墨玉随昭音潜出昆仑,来到桃源客栈门口,客栈地处清幽,周围开满桃花,香气怡人。身着布衣的小工正在井口汲水,见有人来访,连忙停下手里的功夫,高声招呼道:“掌柜的,有人住店。” 掌柜是个束着道士头的男子,一张银色面具遮住了脸,露出黑洞洞的眼,只见他快步迎上来,笑呵呵道:“两位姑娘想住几晚啊?我们客栈有单间,有套间,还有上等厢房。” 满身的铜臭味令人发怵,墨玉皱了皱眉,掩住口鼻,一脸厌恶道:“不好意思,我们是来找人的,麻烦您让开一点。” 掌柜原本亮起来的眸子倏的黯淡下去,僵住身子陪笑道:“客官里面请。” 墨玉拉着昭音,快速绕过他,直奔二楼最左边的厢房而去,叩了半晌的门,并无回应,索性破门而入,里里外外走了三圈,别说是人,连个鬼影都没有。 两人索性坐在桌旁等候,桌上放着一壶茶,伸手探探,竟然还很温热。 昭音口渴难耐,倒满一杯就向嘴里灌,热茶咕噜咕噜下肚,满足的将茶杯搁在桌上,拇指与食指打成环状轻击桌角:“上神到底去哪里了呢?喂,小石头,你说,他该不会是诓骗我们,自己回合虚了吧?” 墨玉为自己添了一杯茶,轻轻晃动杯子,望着茶水漾起的层层波纹,飘渺的,似有一位女子,同样端着茶,幽幽道:“这东西看起来像马尿一样,怎么喝得下去啊。”思忖半晌,实在下不了口,悻悻撂下茶杯,想着赤炎离开前的状态,不由有些担心,快速走出门,头也不回叮嘱道:“阿音,你在这里等着,我出去找找他。” 昭音双手捧起下巴,轻轻嗤笑:“唉,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啊。” 墨玉形色匆匆,没有心思注意周边事物,刚下楼便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抬头正欲责骂对方没长眼,却发觉撞上自己的那个人,正是赤炎,一时舌头打结,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赤炎伸手将她扶正,挑眉调侃,“怎么?一会儿没见到本君,就想得发慌?” 墨玉用力吸了吸鼻子,嗅到一丝隐藏得极好的血腥气,不由分说将他推进距离最近的一间客房,小心翼翼将门带上,一言不发,低头解他的腰带。 赤炎一把按住她的手,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一遍,低低道:“小玉?” 墨玉竖起食指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拨开他的手,继续刚才的行为。 这时,隐约传来几声低喘,房间里似乎还有其他人在。 墨玉和赤炎不约而同将头探出屏风,看向里间。透过厚厚的帷帐,依稀可见一对男女正交叠着,上下起伏。 墨玉连忙捂起脸,低低蹲了下去,这样的情节,只在话本子看过,没想到今日竟与一个男子,共同欣赏了如此鲜活的一幕,羞得满脸火红。 赤炎也识趣的蹲下来,抓起她的水袖,挑着一对桃花眼:“你想与本上神一夜风流?”不等辩解半分,抬手将她捞起,打横抱住,直奔二楼的东厢,任她如何敲打锤凿也不肯放松。单手掩好房门,放她平稳着地,又将她两侧垂下的散发掖在耳后,勾了勾嘴角,“你该不会想与我在屏风后蹲上一晚吧,本君是个正常人,会受不了的。” 墨玉拿起杯子灌了两碗茶,缄默不语坐在桌边,恨恨瞥向一旁。 “生气了?”赤炎拄着脸,认真观察眼前这个女子,半晌,才戚戚道,“你与她倒是有些不同,她不像你这么烈性子,更不会把喜怒挂在脸上,除却天下苍生,凡事都很漠然。” “她是心与天齐的凤神,又怎么会在乎同我的那几分儿女情长。” 他边回忆边叹着气,像在说给她听,又像自说自话,狐狸眼中光影斑驳。 墨玉窥见他略显萧索的侧颜,激烈的情绪有些松动,小声问道:“你说的那个她,是凤影吗?她为什么会成为天界的罪人?你法力无边,为何不保护她呢?” 赤炎浅浅茗了一口茶,将脸偏向一旁:“因为……”三缄其口,最终将头低垂在两臂中间,沉沉道,“罢了,都怪我自以为是,以为可以帮她决定一切,我几乎忘了,她同我一样,狂傲自负不可一世,又怎会理会他人的想法?” 墨玉没有搭话,只是轻拍了几下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沉寂许久,他猛地抬起头,拧着一对眉道:“如果我告诉你,我亲手杀了你,又用尽一切方法助你重入轮回,你会……原谅我吗?” 她怔怔望着他,那一刹恍如隔世。下一秒,“腾”的站起身来,猛拍桌板道:“若当真如此,我定然抽了你的筋,剥了你的皮,喝了你的血,吃了你的肉!”少顷,又恢复如常坐下,“不过,我只是一颗小石头,你也并没有杀我,所以,还不至于绝交。” 赤炎轻咳两声,干干道:“还好,你不是她。”说完,又啜了口茶。 墨玉想起一件极为要紧的事,食指轻敲桌面,扬起柳眉,指着他命令道:“你,把衣服脱了。” 闻言,口中的茶全喷出来,他重咳两声,拢过广袖拭了拭嘴角,喘着气道:“小玉,你疯了!” “快点啦。”墨玉站起身来,绕到他眼前,居高临下,“不然,我来帮你也成。” 赤炎向椅背靠了靠,广袖下攥起一团银光,警告道:“你再无理取闹,别怪本君不客气了!” “合虚少主,你想多了!”墨玉用力拽开他的胳膊,不等他辩白,精准揪住一头,轻轻一扯,带子缓缓滑落,敞开的玄袍中,珠玉般白皙的胸腹肌理分明,闷声道,“唔,身材不错。” 赤炎黯然放下手,叹道:“从来没有女人看过我的身子……” 第011章 “不看怎么知道你伤得重不重啊。”说罢,将他的玄袍褪至一半,背上灼痕触目惊心,她微微皱了皱眉,淡淡道,“本姑娘懂些医术,你别动,我帮你擦点药。” 膏药过处,如虫咬般疼痛,赤炎咬牙道:“枉本君救你一命,姑娘不能温柔些?” 墨玉轻敲他的头两下,嗤道:“堂堂上神修为,连这点痛都忍不了,真是窝囊……” “姑娘请随意,本君就继续做英雄好了。” 见他忍气吞声的模样,墨玉不禁莞尔,动作轻柔了许多,大约半盏茶的功夫,伤口悉数处理完毕,将衣服重新穿在身上,道:“现在可能会比较痛,睡一晚应该就会好很多的。” “小玉,过来。” “唉?”她顺势蹲在椅子侧边,眨巴眼睛,朱唇半启,好奇望向他。 赤炎盯着她的脸,像被什么蛊惑一般,长久的恍神,待思维恢复正常运转时,她已经被自己扯进怀里牢牢环住。 “又有雷劫吗?”她没有挣脱,很自觉寻了个比较舒服的位置偎着。 而他,此刻衣袍半敞,感应着心口温热的鼻息,身上一阵燥热,耳根有些发烫,又怕搂得太紧会惹来无谓的反抗,双臂拿捏力度,附在耳边沉沉道:“没有,只是……想抱抱你。” 面对这样的轻言细语,墨玉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任何拒绝的理由,只得任由他肆意拥抱。 “我可以叫你‘玉儿’吗?” “称呼而已,随便你呗。” 回想他们的初遇,彼时,他高高在上,言语刻薄,她微微偏过头,看到窗棂上方挂着的一弯弦月,忍不住笑出声来。 赤炎正用指腹轻柔抚弄着她的包子头,见她笑得花枝乱颤,不解道:“玉儿?” “我在想,今晚好像不是月圆之夜啊,那个自诩冷漠高傲的合虚少主,怎的就转性了?”墨玉捧着他的脸看了半晌,推推鼻子,戳戳嘴巴,捏捏耳朵,又搓搓眉毛,弄得他俊朗的五官有些扭曲,道,“赤炎,你说说,究竟为什么啊。” 赤炎闻言敛了笑,冷起一张脸,语气不咸不淡:“原来,你喜欢别人对你颐指气使,如此来看,新任天帝很适合你。接下来的日子,他定会将你留在身边,带你修行的。” “你怎么知道?”墨玉挠挠头,心中诧异,这个家伙到底是哪路神明,当真能掐会算? “因为我知道,他想娶你,那八十一道天雷,是你们唯一的阻碍。努力修行吧,天后之位非你莫属。”他迅速将衣带系好,走到榻边,悠哉游哉躺下去,拽过崭新的云被盖在身上,阖起双目,叹道,“早些回去吧,你的良人还在雨泽殿中等你呢,本君也要休息了。” 面对突如其来的逐客令,没有一点点前兆,墨玉彻底懵了,急急凑过来,揪住被子一角,关切问道:“你,你哪里不舒服吗?” 赤炎的眼光从她脸上凉凉扫过,宛若九天寒潭,没有任何回应,用云被将头蒙得严严实实。 屋内静得出奇,墨玉轻叹,转身靠坐在床前。夜深沉,石质地面冰冷无比,索性团紧身子,抱臂陷入沉思。 几番交道,她自以为有点了解他,方才的一幕,又似乎在宣告,她对他其实一无所知。不知想了多久,眼皮有些沉重,意识迷迷糊糊。 面对这个女子,总会生出莫名的情绪,或许,真该冷静一下。赤炎躺在榻上辗转反侧,横竖不能入睡,望着缩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瘦小背影,终是不忍,伸手将其捞起,让她蜷在自己怀中,触碰到一双冰冷的手,闷哼一声,强行按进胸口暖着,无奈道:“地上很凉,冻坏了怎么办?不是叫你回去吗?为何如此固执?” “我……”温暖的怀抱和柔软的问话让她一时百感交集,竟落下几滴泪来。 “乖,听话。”赤炎不假思索的从她怀里掏出罗帕,极其笨拙的替她抹了抹脸,软着嗓子,“都是我的错,别再难过了,好吗?” 墨玉转身扯住他的衣襟,顺道擦了两把鼻涕在上面。 赤炎一脸嫌弃,拿着她的帕子将衣服上两团粘粘糊糊的不明液体用力蹭了蹭,然后,若无其事塞回她的怀中。 “赤炎!”她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他转过头,对她和煦一笑,道:“鼻涕和帕子,都是你的,我只是物归原主,有什么不对的吗?” 墨玉一把掀了被子,对准他的小腹就是一脚,白眼道:“等着,我会努力修行,等我变厉害了,定然不会放过你!” “修习需要天资的,玉儿,我觉得你并不适合。”赤炎漠然抬眼望向一旁,严肃道,“来都来了,便速速现身吧,天帝,您又何必隐藏气息呢?偷窥别人真的不好。” 屋内汇聚起一团金光,光芒背后,君泽身着便服,发尾齐齐束住,负手立于门口,淡淡道:“墨儿姑娘终究是我的徒弟,本君觉得,她仙资如何,修行如何,轮不到别人评说。另外,我想少主应该懂得‘男主授受不亲’的道理吧,天色已晚,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总是不好,我不想我的徒儿将来授人以柄。”言罢,冷冷瞥向他的身后,道,“墨儿,随师父回昆仑虚。” 墨玉不情不愿爬下床,垂首敛目道:“徒儿谨遵师父教诲。”快步走到他身旁,随即转头看向赤炎,道,“小仙就此拜别,少主早些歇息。” 话音未落,君泽一拂广袖,二人伴随金光消失。 昭音在房里左等右等,亦不见人归来,伏在桌上睡下了。再度醒来时,发觉天已经泛起了鱼肚白,站起来刚想伸个懒腰,恰逢赤炎进屋,连忙收了胳膊,乐颠颠跪拜道:“徒儿拜见师父。” “慢着,我只说准你去合虚,并未承诺做你的师父。”赤炎冲她摆摆手,徒留一个远远的背影,“等下会有人带你去那边的,本君还有事,先行一步了。” 第012章 晨晓露重,有风吹过,扑面而来的清爽的感觉,将身上所有困倦一并带走,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几瓣桃花从袖间飘下,跌落在尚存湿气的泥土上。 因为在广寒宫居住数月,已经习惯仰望天空数星星,踏着月光采桂花的日子,相较之下,昆仑虚明亮得有些过火,红彤彤的朝霞映满苍穹,四野氤氲缭绕,凋零的花瓣铺陈满地。 墨玉喜欢呆在这片桃林中间,抱着装满各色鲜花的瓷瓮入睡。说到底,她不过是一个酿酒的,无论何时,都不想忘了本行,所以,常会关注园中的时令鲜花,更贴切的说,是觊觎才对。尽管君泽一再勒令,园子所有的花草树木不可乱动,也悄无声息集了一瓮藏着。 “小主,天帝唤您去书房,说有要事相商。”身着粉色长裙的小宫娥恭敬行了礼,十分官腔的通传之后,转身离去。 撇嘴“哦”了一句,从怀中掏出铜镜,慢悠悠理顺头发,跑到琼华池边撅在那里抹了把脸,磨蹭大概一柱香的光景,信步走向雨泽殿。又因为不辨方向,耽搁了不少时间,日上三竿才迈进书房。 君泽初登天帝之位,天界大小事宜,全部呈上来交由他处理,小到凡人小妖等级晋升,大到四海八荒各界动向,阅得头疼。早前他只是司战统帅,打打架平平乱就好,如今要管的事,芝麻绿豆应有尽有,心情难免烦躁。闻见愈近的脚步声,眼皮没抬一下,淡淡道:“怎么这么早?我还以为你要等到传了午膳才来呢。” 闻言,她面露尴尬之色,想解释两句,见他笔走龙蛇,又怕打扰,思量半日,缓缓问道:“君泽大人唤小仙何事?” “该改口叫师父了。”君泽顿住笔,定定望向她,等待回应。 “好吧,那师父唤徒儿何事?”墨玉语气不咸不淡,丝毫没有跪拜的意思。 “哦?见了师父都不用行礼的吗?”不声不响将一支白玉软毫掷到蟠龙笔架中层狭缝中,君泽轻吹新批折子上的墨迹,凉凉叹道,“从前是不知者不怪,现在还不拜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了?” “徒儿拜见师父。”墨玉跪下行礼,头低低垂在地面上方,半晌一动不动。 君泽见她没有起来的意思,将折子丢在玉案上,道:“你还是起来吧,如此大礼,为师实在受不起。”随即从案下抽出两本书,左手一扬,扔到她眼前,又道,“给你半个月时间,把这两本书背下来。” 墨玉将书捡起,翻了翻,一本叫做《坤十九式》,大概五百多页,另一本是《司乐》,大概三百多页的曲谱,顿时觉得天昏地暗,在心中叫第一百零一声娘之后,抱着书,端起一张烂漫的笑脸,凑到他身边,小心扯住广袖一角,道:“师父,我想问一下,嫦娥姐姐到底拿了什么收买您,您才肯收我为徒的呀?” 君泽皱眉思索半日,实在猜不出她的想法,敷衍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的问题没有任何意义,为师拒绝回答。另外,你是我的徒儿,让你做什么,你去做便好,不必知道原因。” “哦……”墨玉扁扁嘴,清眸黯淡下去,转而又想到些什么,眨着水星星的眼睛道,“师父,不然,您将嫦娥姐姐的珠宝拿给我,我收拾收拾,回广寒宫好不好?” “你也知道的,本君爱财如命,怎会将到手的财帛吐出去?”君泽轻飘飘将攀上来的手从广袖上拂去,冷冷道,“若是背不出来,罚你半月不许吃饭,这里没什么事了,你先下去吧,有事为师会找人通传。” “是,徒儿告退。” 郁郁走出雨泽殿,行至桃花树下,坐着铺满落英的摇椅,随意扯下一根不知名的仙草,在手中摆弄着,从前,墨玉觉得在广寒宫酿酒是件很枯燥的事,日复一日,重复没有新意,直到现在才发觉,那种生活简直就是恩赐。如今,她被宫主不明不白卖了,师父又凶又恶,为富不仁,以后日子要怎么过。 喟然长叹一声,拿起《司乐》认真看了起来,好在伏羲琴没有被回收,她还可以拿来顺势弹拨几曲,也算乐得逍遥。 大荒,合虚宫。 华丽的宫殿,白玉为地,黄金为柱,珊瑚树与水晶灯排列有致,一派瑞气升腾。赤炎正躺在白玉虎头座塌上,一袭锦被扣着,只露出额顶一点皮肤,棕灰色的长发席地而落。 “拜见君上,不知君上有何吩咐?”手握折扇的妖娆男子恭敬拜在殿上。 “仓辰,你去桃源客栈一趟,接一个叫昭音的姑娘过来,以何种方式,本君不管,日后,她的修行由你负责,若不听管教,要打要罚,也随你心情,这便去吧。”赤炎将锦被往身下掖了掖,头偏向另外一侧,继续闭目养神。 “是。属下告退。”仓辰领命后,打开折扇,露出“仓何以辰”四个笔力苍劲的大字,挥袖御风而去。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悠然降落在桃源客栈门口,着力一挥折扇,带起一股疾风,四野桃树东倒西歪,桃花漫天。他淡淡道:“那个叫昭音的,速速现身,若迟了,莫怪我毁了这处宅子。” 掌柜急忙上前三叩九拜,劝阻道:“这位少侠,有什么话好好说,好好说。” 昭音正在房中品茶,百无聊赖,忽闻有人唤她名字,捏了个御风的诀,自楼上直接飞了下来,甫一落地,便被锁住左臂,转头看去,觉得那人面相陌生,试图扳开他的手指,厉色道:“男女授受不亲,阁下有何贵干,不妨直说。” “我奉主上之命拿人,管你有什么意见,跟我走就是了。”仓辰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举,以内劲将她拉上云头,动作极为粗暴,待她站定,不做任何解释,只从容挥扇扇风,若无其事看向一旁。 第013章 连续几天时间,墨玉除了用膳和解手,几乎整天整夜坐在桃花树下,看看《司乐》练一会儿琴,再拿出《坤十九式》背诵剑法,以她的功力,学点琴谱轻而易举,只这剑术,招式繁复,名目拗口,对于一个连木剑都没摸过的人来说,很难想象出那些抽象的剑式。她苦思冥想许久,神不知鬼不觉的砍了一棵年岁不长的小桃树,去掉花叶侧枝,姑且凑合用着。 临近接受大考的日子了,她变得越来越忙,没有时间束发,随意拿根丝带齐齐绑住发尾了事。清晨看琴谱,傍晚习剑谱,晚上去冰室打坐,学习心法要领。 君泽除却批阅折子,偶尔与各族首领在议事厅会面,其余时间全部来指导爱徒练剑,尽心尽责。墨玉的态度亦有所改变,不再像以前那样战战兢兢。他只是想不通,为什么每次在她不得要领,意欲手把手带她比划招式的时候,她都会小心跳开。 艳阳高照,桃林前的一片树影斑驳草地上,墨玉手握木棍,宛若蛟龙,动作娴熟连贯,长发随着身形步法飘逸舞动,红衣翩跹,十九式一气呵成。 君泽偏头靠着摇椅,擎起下巴全神贯注盯着前方舞剑的少女,待她收招时,起身赞许道:“瞧瞧,我的徒儿没那么差。” 墨玉反手将木棍随意一插,面带骄傲道:“我乃堂堂天帝的徒儿,怎能给师父丢脸?”语毕,快步走向摇椅,不想脚底一滑,重重跌在地上,棍子受到冲力飞上了天,再度掉下来时,又砸到一树盛放的桃花,霎时间落英缤纷。 君泽抱着手臂欣赏满身草绿的她,无奈道:“果然禁不起夸。”转动手腕将木棍吸到跟前,握在手中摆弄几下,挑了挑眉,道,“墨儿,你每天拿着棍子修炼剑术,是准备当美猴王吗?” “话可不能这么说。”她眨巴两下眼睛,觑准时机,自他的剑鞘中抽出玄冥,随后迅速跳开,抿唇一笑,“木棍着实难用,这把剑不错,不如送给我吧。”正当得意忘形时,猛然发觉他正在意味深长的瞧着自己,再低头看看手中,紧握的不过是一把普通铁剑,平凡无奇,且锈迹斑斑。 “师父的玄冥剑是上古神兵,你驾驭不了的。”君泽抽身离去,走开几步,又转过头,似笑非笑道,“另外,你采了半个月的鲜花,应该够做了一盘香花糕了吧,午膳记得送过来。” 墨玉见他远去,用力将铁剑丢在地上,从剑身到剑柄,蹦上去踩了个遍,恨恨道:“臭师父!破师父!烂师父!……”发泄得倦了,讷讷坐在草地上,思绪飘远,“昭音在合虚过得怎么样呢?他,应该会是个好师父吧。” “赤炎……” 想到这个名字,她心头莫名一暖,忆及他给自己拭泪时的紧张表情,嘴角自然上扬,弯出优美的弧度。一阵窸窣牵起了她的注意力,不慌不忙起身道:“谁?出来!” “凭你这种资质,竟能做天帝的徒弟,本上仙还真是佩服得很。”闪身出现的素服女子未施粉黛,依然相貌出众气质华贵,只是眸光略显清冷。 “您是?……”突如其来的一席话,把墨玉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只得陪笑相迎,硬着头皮发问。 “哟,成了天帝的徒弟,就可以不拜我了么?”素服女子上前一步,与她并肩而立,上下打量着她,语带嘲讽,“不仅资质不怎么样,而且连规矩礼仪都不懂!” 见她没有明示身份的意思,墨玉不再搭话,躬下腰拾起铁剑,又从树下挖出瓷瓮,抱在怀里,走到与她面对面的位置,语气淡淡:“这位仙使,我还有事,失陪了。” “站住!”素服女子挡在她身前,脸色阴沉,俨然一副“此树为我栽,此路为我开,我若不松口,神鬼皆无奈”的模样。 “师父吩咐我去做香花糕,若是送迟了,他会责罚我的,还望这位仙使行个方便。” 素服女子见她毫无惧色,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面上挂不住,抡圆胳膊就要打,巴掌没有落在实处,而是被一只强有力的手半路截住。 “白锦,你太过分了!”君泽将墨玉挡在身后,凌厉的长眼卷起汹涌的怒气,“她是我的徒弟,轮不着你来说教!” 白锦花容失色,迅速抽回手,脸上再也酝酿不出半分恭顺。她所倾慕的人,此刻正为了其他女人对自己怒目相向,她连连后退,击掌苦笑道:“好啊,好一个郎情妾意,我走,我走……”言罢,转身拂袖而去。 “她是谁?……”墨玉拽着他的衣角,小心问道。 “不必理会。”君泽打量一番她的裙身,满脸嫌弃道,“墨儿,你去后殿找司制女官拿一身新衣服吧,昆仑常常有贵宾到访,衣着污秽总是不好。” “是,徒儿谨遵师父教诲。” 君泽望着她的背影,胸口依然有所起伏,思前想后,无法参透方才为何反应剧烈,心中烦乱不已。回书房的路上,念了几十遍清心咒,亦静不下来。呆呆坐在案前,随手拿起折子,恍神半天,才发觉什么都看不进去,索性倒杯茶,丝丝苦涩入口,才得几分清明。 “师父,您的香花糕来了。”墨玉端起盘子奉上茶点,顺带为他锤几下肩膀,“刚才真是多谢您啦!” 伸出食指和中指夹起一块香花糕放在口中,细细品尝,唇齿留香,鲜而不燥,甜而不腻。只有心思澄明的人才会做出这种味道的糕点。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开始沉溺于这种感觉,有她陪在身旁的感觉,这难道就是男女之情吗?多年来,与刀枪剑戟打交道,征战杀戮是生命中最大的乐事。他只是没想到,沉寂了三十九万年的心,居然也会动,也会乱。 为了打破尴尬气氛,君泽移开视线,淡淡然问话:“五行包括金木水火土,你喜欢哪个系别的术法?” “我喜欢火系,因为火光可以用来照明。”墨玉蹲在座塌旁边,捧起脸,清眸满含期待,瞬间又暗淡下去,“可是,姐姐说了,我没有灵根的,根本学不会法术。” 君泽浅笑:“天下没有为师做不到的事情,你安心等着,为师为你造一个上阶火灵根出来。” 第014章 西海,无垠的碧蓝镜面上,未漾一丝波澜,半空处彩云朵朵,一派平和的景象。 一处山体断裂而不相拢合,峦顶矗立着一口巨大的钟,钟身通体青铜雕花,顶部盘着两条黄龙,历经数万年的沧海桑田,仍没有半分锈痕。而这座傍水青山,名曰不周山。 碧水深处,便是西海水君的府邸,高大的楼宇气势恢宏,珊瑚彼此缠绕筑成宫墙,殿顶整齐布着五色琉璃瓦,高矮错落的水晶树遍布各处,殿内岂是明亮二字了得。 宫中,仙乐袅袅,西海水君正悠闲偎在龙椅中,两个婢女站在身侧为他扇风,陪坐在水君旁边的小娘子生得眉清目秀,她身着素色薄纱裙,玲珑曲线若隐若现。芊芊玉指夹起一块糕点,向他嘴边送去,道:“君上,今天的糕点可合您的胃口?” 水君张口接过,细细咀嚼品尝,伸手搂住她的腰,连连点头道:“合,合得很。” 小娘子起身斟了杯酒,递上前去,挑起柳眉,娇滴滴道:“君上,妾身敬您一杯,您要不要喝啊。” 水君接过一饮而尽,将她拉到自己腿上,眯起眼睛,殷殷道:“熙儿递上的酒,本君岂有不喝之理?”说罢,右手揽了她的腰肢,身子微微前倾,于她颈间轻轻吹了口气,两人旁若无人的眉来眼去。 半晌,小娘子将目光移向殿中央热舞的仙姬,转头凝视着他的脸,呵气如兰道:“君上,妾身今天安排的歌舞,可合您的心意?” “合,合得很。”水君不可置否,面上笑纹愈发的深,闲着的右手不老实起来,眼中溢满情潮,“其实,糕点也好,美酒也好,歌舞也好,都不如熙儿,只有你,才最合我的心意。”语毕,整个人如沐春风,伸手将她扛起,健步如飞走向内殿。 刚蹋到门口,殿宇上方传来一声怪异的响动,水君连忙放下小娘子,揉揉她的头发,敛了笑容,严肃道:“外面好像出事了,熙儿,你带着孩儿们去密室躲着,我去看看,记得,千万不要踏出密室半步,一定等我回来。” 雨泽殿,君泽紧锁眉头在折子堆里奋笔疾书,墨玉将研好的墨放在一旁,噼里啪啦剥好一把瓜子,边吃边悠闲翻着戏本子。 “这叠折子批完了,将它们拿去传音阁,交给青玖。”半晌没有回应,抬头望去,发现她正拄着脸沉睡,话本一角沾染的口水,阴干成波浪状,顿时满脸嫌弃,拿起桌角拭擦笔架的抹布,扔入铜盆内沾湿,在她嘴角蹭两下,又用力擦了擦她那方桌面,才肯罢手。 朦朦胧胧中,感应到面前不善的目光,墨玉“腾”的站起,垂首道:“师,师父,您刚才叫我做什么?” 君泽正欲发作,忽然感知西海的异动,放下折子,扯上她半幅水袖,意识迷蒙间,两人已经身处郁郁葱葱的山间。 碧海蓝天相接之处,绵延着数百里的黑云,阴风四起,沉寂近五百年的东皇钟发出幽幽黄光。 有团极不和谐的红云突然现在半空中,足燃烈焰的飞龙在云中上下翻腾,云块所及之处,雨露霏霏,枯木生新。 颀长的男子一跃而下,银白色的长发用祥龙发簪绾住,额顶散下两绺长发落在身前,长眉入鬓,额心一枚红色龙形印记,宝蓝色的深瞳散出的光华,足以令天地万物失色,鼻梁高挺,两片薄唇紧抿,弯起极其微小的弧度,一袭棕色披风,身着暗红色金边长袍,流苏随风舞动,与纯白的镂空玉佩交汇作响。 “闭关修行这么快就结束了?”君泽面露惊讶之色,轻轻挑了挑眉。 男子勾了勾嘴角,负手道:“君泽,雨泽殿住得可还习惯?”偏头看向他身旁的女子,又道,“这位就是你新收的弟子?” 君泽将脸转向她,面无表情介绍道:“这位是天界司战统帅,神界首领百里舞苏,你该称他为‘神尊’。” 百里舞苏冲她抬手示意噤声,自怀里掏出一包东西递给他,淡然道:“前阵子没能参加册封大典,是我的不是,今日特地带了近期搜罗来的好茶,还望天帝笑纳。” 君泽不假思索的将纸包转手递给墨玉,四处环顾一番,指着旁边的一棵万年古柏,道:“墨儿,你姑且站到那里去,没我的命令,不要轻举妄动。”说完,又在柏树附近加注几道结界。 “是。徒儿领命。”墨玉将纸包塞入袖中,低头走进结界里,靠着柏树坐下。 西海水君急匆匆来到不周山上,见到两位尊神,立刻软了膝盖跪地叩拜:“拜见天帝,请恕小神有失远迎之罪。”起身又向百里舞苏行礼,殷殷道,“二位尊神驾临西海,实在是太好了!” “水君可带了定海珠?”君泽摆摆手,侧目问道。 “带了,带了。” 西海水君稍稍运功,一颗五色水晶球悬停在手掌上方,发出耀目彩光,半晌,彩球凭空消失,光芒缓缓褪去,西海海面恢复平静。随后,躬身自觉退到结界之中,与墨玉坐在一处。他明白,凭自己的本事,出手只会添乱。 此刻,东皇钟整体呈现出明亮的金色,周遭戾气渐盛,伴随嗡嗡的闷响,云浪翻滚,狂风带弯了树木,整个西海笼罩在一派鬼气阴森之中。 两人互相示意,双手合十,须臾间,君泽身周笼着红光,百里舞苏身周罩着蓝光。隶属于主人的两把神兵,玄冥、弑神两剑,一左一右悬停在大钟两侧。东皇钟爆出耀目红光,钟体放大数百倍,狂风席卷整个不周山,山体发出铮铮之音,仿佛无数厉鬼挣扎嘶嚎。 君泽于掌间画出天符,百里舞苏在掌心绘出地符,玄冥,弑神解开束缚,玄冥化作乌黑的电云,弑神化作赤红的火束,滚滚天雷,炙炙地火接连不断降落,重重击打钟体,发出一声又一声沉痛的悲鸣,天雷地火交织,放大的东皇钟怒气渐消,体积不断缩小。耗了近两刻钟,一切归于平静,动荡的钟魂再次遭到封印。 西海水君从结界中走出,面露难色,紧张问道:“敢问天帝,这钟内到底锁着何方神圣?怎会有如此执念,每隔五百年就要兴风作浪,如今,定海珠所剩无几,再这么闹下去,小神怕整个西海水族都要赔进去。” “水君切勿过分烦忧,我既为天帝,便会尽职尽责,守护四海八荒,此事我一定会寻得解决之法,你先回去吧。”君泽不紧不慢答道,送走水君,拍拍百里舞苏的肩膀,语带哀怨,“那边还有成山的折子,我也回去了,记得有空来雨泽殿做客。”说罢,带领墨玉飞上云头,转身御风离去。 第015章 站在云头上看下去,山山水水几万重,河川纵横交错,田林阡陌交通,虽常有厚厚的云雾遮挡,风景看得不是很真切,墨玉依然很兴奋,欣赏了很久,转头好奇道:“师父,您去过人间吗?” “我觉得你该问我没去过哪些地方。”君泽俯瞰着下方,指了指北边光秃秃的山岭,道,“天有三十六重,地有九重,迄今为止,大概只有隶属阴山的十八层地狱,为师没有去过。” “十八层地狱不是坏人该去的地方吗?”墨玉毫不犹豫,脱口而出,随后又吐吐舌头,板起手指头细数,“师父又抠又凶,不讲道理,还时常欺负我……咦,这样说来,师父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人……”话还没说完,旁边斜斜睨过来的两道寒光,已经快把她冻成冰渣子了。 她十分识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扯出笑脸,笑到面部肌肉开始僵硬,才小声问道:“师父,我什么时候可以去人间啊?” “你为什么想去人间?说来听听,理由充分的话,为师可以考虑。”君泽抱着臂,好整以暇的望着她。 “恩……人间有很多好吃的,只要付钱,就可以买到,用不着自己做……” “恩……人间有很多精彩的话本,还有精美的配图,雨泽殿里面丢着的那几本,我都可以倒背如流了……” 君泽轻咳一声,打断了她的思路,气定神闲道:“好,现在你把那本《化蝶》倒背出来给我听听……” “唉?……”墨玉被噎得吞了一下口水,撇嘴辩解道,“师父,那不是重点……” “那么,第二条理由作废,继续说。” “恩……人间还有青楼……” 额上青筋猛的跳了两跳,君泽的目光轻飘飘流转过来,冷冰冰道:“青楼是专供男子消遣娱乐的地方,你个小丫头片子要去作甚?” “我听说好多头牌都是卖艺不卖身的,我去切磋一下琴艺不行吗?”墨玉扬起细眉,眨了眨水眸,玩味道,“听师父的语气,是去青楼消遣娱乐过了?”话还没说完,她就被生生丢下云头,尾音湮灭在浩浩长空之中。 三十六重天,雄伟壮丽的宫殿随处可见,金灿灿的琉璃瓦覆着重檐殿顶,楼栏亭台无不精雕细刻,白玉阶梯,黄金铺地,夹道两侧,珊瑚挂上夜明珠做饰,门头垂花,金柱雕龙舞凤,周围祥云汇聚,瑞气浮动。 一方千顷碧波的池子氤氲弥漫,渚心有亭,亭子两侧白玉回廊纽带般曲折蜿蜒。满池菡萏随风摇曳,颜色倾城,莹亮的花瓣层层叠叠展开,映着绯色霞光,如同刚刚出浴的美人。 亭中有两个人。 雍容富态的西王母头戴玉胜,着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锦服,雪白的颈间挂着一串颗颗莹润的上品珍珠。如葱的玉指紧握碧玉杯盖,细细荡着面前的茶,面似芙蓉,目光柔和。 年轻女子满头青丝以一枝清雅的莲花簪束住,一袭素色百花褶锻裙,福了福身子,亲昵的走到她身旁,挽住手臂柔柔道:“外祖母,今日舟邑殿无事,我颇为得闲,就跑来这边看您了。”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西王母慈爱的拍拍她的肩膀,面带微笑,见她神色恹恹,放下茶杯,“锦儿看起来清减不少,有什么烦心的事吗?” “外祖母不必担心,只是寻常小事而已。”言语间,清眸略有波动,白锦低下头,为自己添了一杯茶,靠在一旁坐定,轻叹。 “这是东荒贡茶,仅此一盒,你也尝尝。”西王母端起青碧茶杯抿了一口,缓缓道,“若有什么事,锦儿但说无妨,有祖母在,哪有不能解决的事情。” 白锦默默拿起茶杯,一饮而尽,咂嘴回味着,苦涩入喉,竟有丝丝回甘,想到雨泽殿外发生的一切,以她认识的君泽,凡事波澜不惊,竟为女子恼怒至此,定然早有情愫,深深叹了口气,擎脸眺望远方,半晌,抬眼道:“也许,我真的做错了,别人不喜欢我,我又何苦自取其辱呢?” “你指的可是新任天帝君泽?”西王母将茶杯搁在桌上,惊讶道,“怎么,他对我的宝贝孙儿不满意吗?用不用传旨召他过来谈谈?” “罢了,不过是我剃头挑子一头热,何必强人所难。再者,我有我的骄傲,既然他不喜欢,我也不想过多纠缠。”白锦起身为她轻捶肩膀,明眸划过一缕清愁,颤着嗓子道,“锦儿怎会不知祖母乃是一番好意,但您千千万万别去拟旨,他若心不甘情不愿奉旨娶了我,又将我弃在一旁冰着,真正难堪的人,也只会是我自己。” “既然如此,便遂了你的愿。”西王母偏头望着她,嗔怒,“假意说看开宽慰我,瞧瞧这张俏脸,看起来真真凄苦的很,罢了,今夜陪外祖母去三十二天听戏可好?秦淮子可是你最喜欢的角。” 闻言,白锦的动作顿了顿,思忖片刻,黯然垂眸道:“改日再陪您好不好?锦儿等下要去东荒走一趟。” “去吧,路上小心。”西王母轻轻拍了拍停在肩膀上的手。 待她完全消失在视野中,西王母敛了笑容,面色阴沉下去,拍案道:“来人。” 颈带金环,身着肚兜的道童伏地上前,跪拜道:“娘娘可有什么吩咐?” 西王母垂目摆弄茶杯,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厉色命令道:“通知太白星君,叫他前往昆仑虚将天帝的女徒带过来,本宫要马上见到她。” 第016章 被丢下去时,身下刚好是昆仑的太白湖。墨玉水性不佳,扑腾了好一阵子才爬上岸来,打着喷嚏,抱住自己的双肩,坐在一株柳树下瑟瑟发抖。 在内心画了三百多个圈圈诅咒君泽全家都是乌龟王八蛋之后,终于认命。 微风照拂,绿丝绦轻轻摇曳,她将双臂背在脑后倚着,抬头仰望碧霄。 从前,在夜空中捕捉斗转星移的细微变化是她最喜欢的事情。自打拜入昆仑,白天修习,晚上也要修习,闲下来的空档,大抵都用来干些杂役,便再无精力候到夜深人静爬起来数星星。 停在青空里的几朵白云,许久不曾移动,倦怠之感逐渐占据思维,很快进入梦乡。 再度醒来,身上多了件玄色袍子,向旁边张望,发觉赤炎此时与她姿势相同,头枕着双手,正靠在相邻的柳树下,翘起二郎腿,身旁插着一根钓竿,眼睛眯着,悠闲惬意得很。 “合虚没有地方钓鱼吗?”墨玉眯着眼睛发问,想了想,又神秘兮兮凑过去耳语,“我听师父说,太白湖里只有食人鱼。” “我想,应该没有哪条规定明文写着,合虚的人不能来昆仑钓鱼吧?”赤炎唇畔噙了抹不明的笑意,凝视平静的湖面,淡淡道,“本来已经有鱼咬了钩,不想某人从天而降掉进水里把它们都吓跑了……” “你……都看到了?!”墨玉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冷哼道,“所以你不救我,还跑来看我笑话?”说完,“嚯”的起身,对准着地的那只脚,用力踩了下去。 “痛!”赤炎痛苦的抱着脚,扭过脸睨着她,“你以为全身湿答答的迎着风睡不会感冒吗?枉我抱着你坐了那么久,不知恩图报也就罢了,到头来还要恩将仇报。早知如此,我就不该在此处停留,放任你去感冒好了。” 委身坐下,擎起头仔细回想,睡下的时候,隐隐感觉被某种温热包裹着,因为贪恋那种温暖,舍不得醒来,没想到,自己居然睡在他怀里,而且还舍不得离开,想到这里,一脸赧然,低头道:“坏人,居然占我便宜……” 树下的赤炎愣了一愣,莫测的望过来,伸手将她揽进怀中。 墨玉仰头看着他的脸,发现他正全神贯注盯着湖面,放佛方才那一拽,是别人做的,与他无关。垂眸瞄见环在腰上的手臂,面上有些发烫,捂起脸,转移话题道:“这里真能钓到鱼吗?我好想吃鱼啊……” “雨泽殿的伙食不好吗?” “师父只准我吃鲜花做成的糕点羹汤,我已经大半个月没沾过荤腥了。”墨玉嘟起嘴,默默低下了头。 窥见她委屈的模样,心底无端掠过一丝疼痛,赤炎笑得深沉,揽紧她的裙身,附耳道:“确实是瘦了点,该补补……” 过了须臾,明镜般的湖面有了动静,水纹一层层荡开,赤炎拉起钓竿,衔着钩子的肥美草鱼正活蹦乱跳,努力试图挣脱,慢悠悠将它摘了,扔在竹篓子里。 墨玉迅速按住竹篓,皓眸光华流转,谄媚道:“见者有份,炖好了鱼,记得分我一半。” “看你这么可怜,姑且答应你吧。”赤炎揉了揉她的头发,捏住她的手,笑道,“跟我来吧。” 墨玉突然站定身子,扬起眉道:“昭音在合虚过得可好?” “她?”赤炎若有所思摸着下巴,话语意味深长,“那个丫头每天都有专人伺候,自然过得极好。” 墨玉安心点了点头,随他并肩同行。 忽见一团祥云落下,手握拂尘的太白星君急急赶过来,抬手唤道:“姑娘请留步。” “您是?……”墨玉上下打量面前这个鹤发仙君,脑中一片空白。 “太白星君,你找她所为何事?”赤炎挡在她身前,恢复不苟言笑的模样。 “在下奉了王母娘娘之命,请姑娘随我去趟瑶池,还望合虚少主放行。”太白星君恭敬作揖道。 “这……”赤炎看了看竹篓,面露难色,语气深沉老成,“本君并不是不愿给太白星君行个方便,只是这顿鱼已拖欠太久,好不容易找到机会,不如……” 墨玉竖起耳朵准备听听他准备如何开脱,顺带学习一下与这些天界老家伙们周旋的方法。不曾想,他不再说话,只抱着臂,表情漠然站在原地。 太白星君心领神会,接话道:“既然如此,小神姑且随少主去合虚,待墨玉姑娘用膳之后,再带着她去觐见吧。” 见目的已经达成,赤炎微微颔首,语气极淡:“如此甚好。” 合虚宫中,仆从被悉数遣散,太白星君恭敬的站在一旁候着,墨玉裹着玄袍坐在玉案旁,好奇翻看着桌上摆放的书卷。令人失望的是,那些书,不是剑谱,就是名家典籍。等待的时间太过漫长,五脏庙早就闹翻了天,为了分散注意力,随手拿起《诗经》念了起来: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如此这般,几巡下去,头撞到桌角,意识清醒的大半,似乎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她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原来是本小册子,随手翻了翻,居然还有配图。只是这些图,看起来都怪怪的,图中只有一男一女,背景类似,动作稍有差别。 站在旁边的太白星君身子微微前倾,伸长脖子窥向她掌中的那本小册,只一眼,手中拂尘抖了三抖,忍不住重咳起来。 这时,赤炎端了炖盅上来,“嗒”的撂在案上,顺带抽出压在她手边的书,丢在一旁,淡淡道:“鱼我只会做红烧的,倘若你不喜欢,那就没办法了。”余光不经意扫到半开的书页配图,额角青筋暴起,心道,好你个仓辰,敢在本君的案上放这种污秽的东西,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 墨玉冲他笑了笑,拿着筷子挑起一块鱼肉,放在口中细细品尝,点头赞叹道:“真想不到,你厨艺竟然这么好。”只半柱香的功夫,炖盅内空空如也,余下桌上一堆吐得横七竖八的刺,以及鱼的头尾。她拿起汤匙舀出最后一口汤送进嘴里,满意的拍拍肚子,微笑道,“多谢少主款待。” 赤炎望着满桌狼藉,眼中几番明灭,微不可察的轻叹一声。 太白星君默默站在一旁听,其中的情意已经心中了然,见她膳毕,恭顺问道:“姑娘,这下可以随我走了吗?” 赤炎于广袖下快速将一个水球按入她的掌心,轻声叮嘱:“若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捏碎它,我便会前来帮你。” 墨玉微微颔首表示会意,转而对太白星君说:“这便启程吧。” 拂尘一甩,两个身影自合虚宫中消失。 第017章 过了半盏茶的工夫,两人降落下来,抬眼望去,高耸的碧色琉璃大门,放出万道金光,红霓蜿蜒浮动,紫色迷雾缭绕,瑞气千条,两侧护卫顶盔贯甲整齐列队。走进去,再一看,宫殿楼宇,亭台水榭,无不尽极奢华,瑰丽无比。 墨玉小心翼翼跟在太白星君身后走着,不时感叹道:“你们天界真是有钱。” 太白星君将她带到湖心亭,亭中,倚着美人靠的贵妇正在茗茶。 “太白,已经过了多少个时辰,为何将将才把人带来?”西王母面色泛白,将碧玉杯丢在桌上,厉声冷叱。 “只因这位姑娘并未呆在昆仑,小神寻遍各种方才将她找到,此番皆怪小神办事不力,还望娘娘恕罪。”太白星君俯首敛目,语气恭顺至极。 紧锁的眉头有所舒缓,西王母专注摆弄着掌中琉璃手钏,摆摆手,道:“罢了,你先下去吧。” 亭内只余两人,墨玉隐隐感觉来者不善,头也不敢抬,急忙上前跪拜行礼道:“小仙拜见娘娘。” “你过来点。”西王母的面露慈祥,将手钏递过去,轻声问道,“你就是天帝的徒弟对吗?叫什么名字?” “启禀娘娘,小仙名叫墨玉,墨砚的墨,玉石的玉,现在确实是天帝门下弟子。”墨玉不擅察言观色,抬头与她两两对视时,有那么一瞬,竟看出些许敬畏与杀意,猛的打了个寒颤,抖着手接过手钏,圆珠触感冰冰凉凉,她瞪大眼睛,不解问道,“小仙不明……娘娘这是何意?” “这是送给你的,你生得这般冰肌玉骨,戴上一定很美。”西王母抬手将髻上的玉胜扶正,心平气和道。 心存忐忑的将手钏戴在腕间,大小适度,摇曳生姿。她浅浅一笑,道:“既然是娘娘赏赐,小仙只有却之不恭了。”这一刻,她依然侥幸认为,刚刚的对视,只是一种错觉。 “本宫听闻你会酿酒,下月初二,刚好是本宫孙儿的十万岁生辰,麻烦你在偏殿住上一阵,酿十壶御用百花醉为她庆生可好?”西王母语气和顺,丝毫没有命令之意。 “是,谨遵娘娘懿旨,小仙告退。”墨玉长长舒了一口气,原来只是要她重操旧业,都怪自己疑神疑鬼,白白心惊胆战半天,迈出两步,又转头道:“请问,这边的花我可以随意采摘吗?” 西王母点了点头,淡笑着目送她离去,眸中逐渐泛起阴光,桌上的碧玉杯被她用内劲捏个粉碎,心道:好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丫头,顶着一张天界罪人的脸招摇过市,本宫就让你体会一下,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一片葱翠的密林之中,两个身影正缠斗在一处。 容光妖娆的青衣男子手执折扇时开时合,缜密防守进击过来的木剑。 女子一袭藕色戎装,长发束成马尾,招式不甚娴熟。新一轮进攻过后,木剑再次被远远弹开,自己也因重心不稳而险些跌倒。 “你就这点本事?”男子展开折扇遮住半边容颜,目露凶光,“把剑捡起来,继续!” 女子停在原地大口大口喘息着,不甘的望着腕上新添的血痕。少顷,“腾”的起身,抬手吸过木剑,握紧剑柄,暗自聚气,双眼定定注视对面,大喝一声,一路碎步向前,集中全力向扇子斜劈过去。 男子稍稍侧移,折扇转腕一挡,内劲十足,连人带剑皆被弹出去老远。 “噗——”女子结结实实的撞在树上,喷出一口鲜血。随即,脱了力般沿着树干滑下去,跪倒在地。 “冲劲十足,但不够灵活,拿起剑,再来!”男子靠在树下,抖开折扇命令道。 女子轻咳了两声,仰面央求道:“师父,求你让我休息一下,就一下。” “这就不行了?”男子面带鄙夷,冷哼道,“凝神聚气是修习法术的先决条件,你连这都不会,拿什么去学法术?本护法也是倒霉,怎么就摊上你这么蠢的学生!” 女子自顾自捂着胸口,一言不发,面色愈发苍白。 “昭音!赶快起来!拿起剑继续!”见她迟迟不肯动弹,男子终于耐心耗尽,抬脚踢给她一个木桶,阴恻恻道,“没听见是吧,好,那今天就罚你将后殿洗梧池的水全部替换掉,完不成就不用吃饭睡觉了!”说罢,转身拂袖离去。 待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丛林之中时,昭音挽起水袖,细数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抱起膝盖,眼眶子攒出几滴泪来。满心欢喜的来到合虚,以为拜了个好师父,不曾想遇人不淑,每天过着地狱般的生活。她有时候甚至觉得,如果不是因为墨玉,她也断然不会落得如斯田地。 “与其怨天尤人,不如强大起来,将所有让自己难受的人一个一个踩在脚下。”阴冷的声音自背后响起,闻者如堕寒渊。 昭音起身向后方看去,倚在树前的青年男子面如冠玉,目似朗星,如瀑的银白色长发随意披在背后,着酒红瑞兽暗纹长袍,倜傥的仪容与声音反差强烈。 见她没有回应,男子走上前,将她散在额前的碎发向后拢了拢,道:“这么漂亮的脸蛋,应该被人宠爱着,而不是颐指气使,姑娘若想咸鱼翻身,本王倒是可以帮你。怎么样,考虑一下?” 昭音冲着地上翻着的木桶努了努嘴,道:“这位公子,不如你先帮我把眼前这个问题解决掉,再与我讨论其它事情,可好?” 银发男子摊开手掌运功,发出两道紫光,池里的水流向距离较近的河塘,井内的水则流入洗梧池,须臾间,任务悉数完成。他再度看向她,微笑道:“姑娘,这回可以讨论了吗?” 昭音犹豫再三,暗自攥了攥拳,淡淡道:“便如你如愿。” 第018章 蟠桃园内,缭绕的仙气沾染七彩虹光,生长数万年的桃树枝干极其粗壮,相互交织攀附,一树树桃花竞相盛放,接连成片,仿佛南天门上蜿蜒绵亘历久不散的滚滚红霓。 提着花篮的小童三五成群,墨玉小心指挥他们,既可以采摘到最漂亮最新鲜的桃花花瓣,又不破坏园中美丽的景致,耗费整整一个下午,才将将装满几个花篮。 采摘完毕后,恭敬拜别守园女仙,欣欣然来到西王母为她安排的住所,待小童们将花篮放定,便遣走了所有的人。接下来的细致复杂的工作,只能由她独自完成。打从拜师开始,已有半月余未施展过自己的酿酒本领,技痒的很。 她乐颠颠的哼着小曲,用汲来的瑶池泉水认真清洗花瓣,再将洗好的花瓣全部放在瓮子里,从怀里取出香包,里面是自己研发的独特香料,倒进去一些,扣上石块按紧。做起老本行,果然得心应手,看来,她最喜欢的事,依然还是酿酒。 在院落中翻来覆去摸索半日,终于找到一柄小铲,于几棵红檀下挖了坑,将瓮子全部埋了进去,功夫做完一半,剩余的任务,便是前去广寒宫采集月桂,忙了大半天,累得腰酸背痛,索性坐在树下歇息。 不经意抬头,发觉门匾上写着“卧听风雨”四个大字,不由一番遐想,是否这个房间真的可以“卧听风雨”,今晚便可以知晓了。 入夜时分,阳光褪去热度,徐徐清风携来凉意,墨玉足尖轻点,跃上房顶,黛黑的天空升起一轮明月,浓浓月华下的红檀树影斑驳,她悠然坐在殿顶,从怀里掏出几块秘制花糕,品着甜糯的糕点,赏着仿佛近在咫尺的珠玉圆盘,取出酒囊浅抿一口,咂嘴道:“素闻‘风月’这个词,一直不能理解,如今,我在这里吹着风赏着月,应该算得一桩风月之事吧。” “对月独酌,虽有情调,未免有些孤寂。”一位谦谦公子模样的男子悄然出现在她身后,语带戏谑,“不知姑娘是否赏脸,愿与在下共饮?” “阁下是……?”人生地不熟,墨玉心存警戒,微侧过脸,淡淡问道。 男子没有答话,只是寻了一处与她尚有距离的地方坐定,打开自己的酒囊,优哉游哉自饮起来。 见他无话,墨玉夹起一块花糕送入口中,品着自己珍藏的琼浆玉液,完全将旁人视作空气。 约莫过了两盏茶的时间,糕点吃得差不多了,酒也饮了不少。脸颊略微涨了些许热度,晚风来袭,意识有些迷迷瞪瞪。她系好酒囊,站起身来,微微晃了两晃,被身后的人隔着水袖握住手臂,她斜过眼,冷冷道:“放开我。” “既然姑娘不知‘风月’的含义,本仙今日就教教你,何为风月,怎样?”看似彬彬有礼的男子突然面露猥琐之态,言语轻挑。 墨玉用力将攀在胳膊上的手拂去,从房顶跳下,径直走向宅内,刚欲掩门,男子倚住门框,勾起嘴角邪笑道:“凭你的修为,你以为可以斗得过我?”说罢,快步上前将她抱起,重重摔在榻上,抬手施术关紧房门,转而走到床边,阴沉沉道,“姑娘生得如花似玉,轻易放过岂不可惜,本仙阅人无数,定然会伺候姑娘满意的。”说罢,用力将她按在塌上,欺身压了上去。 感受着他沉重的喘息,意识清醒大半,用力向外推,奈何那人力大无穷,她根本没有办法起身。而他的手已经解开她的裙带,正在肆无忌惮向里衣探去。千钧一发之际,猛然想起赤炎的嘱托,用尽最后一丝清明捏碎水球。 合虚宫灯火通明,今夜当值的护法是仓辰和江尧。一个妖娆,一个英武,反差极为强烈,二人像门神一般站在大殿两侧。 青玉案前,赤炎正在翻阅魔族刚刚呈上的几道折子,大抵在讲如何拉拢巴蛇一族,如何晋升几位魔修有所成的人,还有一些鸡毛蒜皮的七七八八。还没读完,便觉得头疼,用力捏了捏额心。 “君上,用不用给您换一壶热茶?”仓辰见他有些疲惫,连忙关心询问。 “不必。”赤炎淡然回绝,突然感知水球召唤,迅速起身,叮嘱道,“仓辰,江尧,你们在这好生守着,本君出去一趟。” “是,属下遵命。”两人得令,齐齐作揖,目送他挥袖离去。 “仓辰,君上是不是喜欢那个女人?”江尧摸着下巴,一脸深意。 仓辰不自然的咳嗽两声,嗓音略微发干:“休得胡说,君上心里只有凤神,她算哪根葱。” 一团银光汇聚在“卧听风雨”的内间,赤炎的身影出现在这束光的后面。 “赤炎,救我……”一声极其细小的声音传入他的耳鼓,此时,才注意到床边的男子正在快速剥落自己的外衣,而榻上的墨玉头发蓬乱,衣衫被扯得一条一条,已经厥了过去。 霎时间,狐狸眼烧得赤红,赤炎怒喝道:“敢动本君的女人,受死吧!”言罢,一团极盛的银光直直拍在男子天灵盖上,那人来不及做出任何反映,直接化作飘散的飞灰。 “玉儿。”他快步走到榻前,将她扶起,紧紧揽在怀中,一遍又一遍,在耳边轻唤她的名字。 墨玉缓缓睁开眼睛,脑海不断回放刚才的情形,心中有些后怕,紧紧抱住他的胳膊不肯放开。 “别怕,有我在,没人敢来伤害你。”他用手指帮她梳理凌乱的发,动作温柔至极。 沉默半晌,墨玉神秘兮兮揽过他的脖子,附在耳边低低道:“其实,我趁他分神之时,用银针封了他筑宾、涌泉、商阳以及关元四穴,就算你不来,他也不会得逞。” 赤炎侧目看过去,她笑得灿烂,皓眸带有几分顽皮。 他愣了一愣,眉目间似有千山万水,再次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沉声道:“我发誓,无论发生何事,我定会护你周全,再也不会让你……” 第019章 墨玉仰起头想要听听下文,只见他眼中灼灼的光归于黯淡,动了动嘴唇,未竟的话恰到好处卡在那里,没有继续说下去。 赤炎扶她平躺在榻上,留意到破烂的衣衫,皱了皱眉,千里传音道:“江尧,给本君准备两套女子衣裙,尺寸……”他瞄了她一眼,又道,“挑最瘦小的那一型。” 隔空那边略微顿了顿,随即爽快答道:“是,属下领命。” “天色已晚,你早些歇息吧。”赤炎起身帮她将被子掖好,施术掩住夜明珠一部分亮度,光线趋于柔和,见她阖起双目,转头准备离去。还没迈开两步,觉察背后微有风动,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人从背后紧紧拥住,有那么一瞬,他想紧握住那双手,广袖中,手臂抬起很小的角度,又缓缓放下,疏离道,“姑娘这是何意?” “赤炎,我害怕。”墨玉的声音低弱蚊蝇。 他垂下眼睫,没有回应,只僵着身子站在原地。思忖片刻,下了决心一般,用力扳开拢过来的手臂,淡淡道:“本君还有事,你安心睡吧。”说完,抬手施下结界,大步流星走出房间。 墨玉像遭蒙霜打的茄子,默然回到床上,裹紧被子,靠墙望着天。夜幕高悬的玉盘依旧圆满,没了先前的雅兴,倾泻在地面上的皎白月光似乎也代入几分凄凉。 努力忆了很久,她竟已回想不起,化形几个月以来,那些弹弹琴、采采花以及无聊时靠一把瓜子几页话本闲磕牙的平淡日子是怎么过的。心里猛然一沉,如此看来,她还是更喜欢现在富有挑战充满刺激的生活吗?亦或是,她喜欢那双狐狸眼中流露出的某种情感,坚定,鼓励,诧异,温柔,以及偶尔深邃的光。 想到赤炎方才陡然黯淡下去的眼眸,心中有些悲,悲着悲着,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不知何时,她的身周弥漫起浓重的雾气,事物变得极为模糊,无法辨清方向。漫无目的向前走着,只觉得脚下愈渐湿滑,微风愈渐薄凉。 不知走了多远,天空飘起淅淅沥沥红色细雨,地面泥泞不堪,道路变得狭长弯曲,大片的曼珠沙华开得正艳,妖冶的红盏映满眼帘。 恍惚之间,似有淙淙流水声传来,寻着声响望去,岸边站着一个人,一袭玄袍,棕灰色长发垂至腰间,面对花海安之若素,颀长的背影有些萧索。 她禁不住好奇,走到近前,试图与那人打个招呼。 那人微微垂着头,几缕碎发散落胸前,细长的狐狸眼溢满忧郁,鼻翼覆着一层薄薄的水汽,两片唇紧抿着,眉心处的火焰印记格外显眼。 对上他的脸,墨玉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轻唤:“赤炎?” 他并未理会,只是默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他只是景中静止之物,而非活人。 紧接着,场景一转,极重的血腥气味猛烈的冲击着五感,放眼望去,林间满是残躯断肢,女子趴在那些尸体中间,满身血污,她将手中利刃插在松软的泥土里,借着力摇摇晃晃的挣扎着站起来,四周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神仙模样的人,对她怒目相向。 女子仰天狂笑:“还有谁要来,继续,我一个孤家寡人不在乎多几个陪葬!” 墨玉瞪大眼睛想要看清女子的容颜,却如何也看不真切,只能看到一袭染血的红衣在狂风里飘摇如蝶。 这时候长空中杀来一个玄色身影,两人跳出重围,女子抹了抹嘴角的血痕,对他勾起手指,道:“你不是奉了大帝旨意来的吗?来,杀了我!” 话音刚落,悬挂于九天的剑阵悉数落下,千万道寒光齐齐刺向那个女子,画面戛然而止。 “玉儿?”赤炎见她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连忙抱住她,关切道,“哪里不舒服吗?” 墨玉依然流连在梦魇之中,久久不能自拔,那些利刃放佛全部刺在自己身上一般,完全脱了力,意识涣散,身体逐渐沉了下去。 赤炎本来已经做好打算,送来衣服就走,不做过多逗留,以免生出无谓的念想。但当见到她不省人事的样子,心口又是一阵疼痛。一直以来,他极其坚定的以为,自己只是无法离弃那张魂牵梦绕的脸,才会忍不住关心,才会克制不住情动。 捏着额心,在房间里反复踱来踱去,思虑再三,终究还是无法对她狠下心肠,哪怕,她根本就不是自己心心念念殷殷期盼的那个人。 赤炎坐在塌边,凝神聚气,双掌摊开为她渡力,掌间的白光缓缓流向她的身体,随后又原封不动的传导回来,赤炎诧异,她居然排斥他的内力。虽说神仙间相互渡力有一定的危险性,需要瀛海仙草来调和,可眼前这个女子,却是完全拒绝他的力量。 反复尝试几次,眼看她的气息渐弱,左右无法,只能用真气试一试了,他抹了一下两下三四下嘴,最终把心一横,闭着眼吻了上去,以舌头抵开她的齿关,渡了两口真气过去。 墨玉缓缓睁开眼,看到紧贴着自己的放大得不能再大的一张俊脸,两人唇齿胶合,四目相对,动作暧昧至极。一双清眸中流露出诧异和吃惊,而后转为恼怒与愤恨。 她的突然醒来让赤炎始料未及,他愣了一愣,忘记转动舌头,更忘记此刻自己的舌头还在她的口中。 墨玉狠狠了咬了他一口,逼他退出自己的嘴巴,随后照着他的脸便抡了过去。 巴掌并未落在实处,被他半路拦了下来。 “你,你个淫贼!”墨玉满脸涨红,拼命挣脱那只如蟹钳般的手。 赤炎抹了抹嘴,品尝着口中弥散开来的血腥味,挑着眉凉凉道:“若不是为了救你,你跪下来恳求,本君也绝不会碰你一下。”说完,转身离去,走到门口,又睨着她补充一句,“一点女人味道都没。” 墨玉气急败坏的起身,抓起茶杯向门口丢去,杯子“啪嗒”一声砸在墙上碎成几半,而他,毫发未损的消失在空气中。 再度回到合虚宫时,已近午夜。仓辰和江尧正在殿内激烈讨论着什么。索性隐藏气息,听个究竟。 “君上只是因为那张脸才会情迷,凤神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谁能代替得了?”仓辰悠然打开折扇,不紧不慢道。 江尧潮红着一张脸,辩解道:“我不赞同你的看法,凤神与他地位齐高,他们的交流更像谈判,这个女子与他简直是泥云之别,但他们之间温情更甚。” 仓辰挥着扇子扇了几下风,反问道:“此言差矣,地位相去甚远的人,又怎能携手比肩?” “感情又不是交易,怎会在意地位是否平等?我倒觉得君上更适合小鸟依人的。”江尧据理力争,毫不相让。 赤炎越听越觉得头痛不已,抬手将他们的声音关了禁闭,狠狠搓了搓额角,这些日子,每当午夜梦回之时,他也常常自问,真的只是因为那张脸吗?没错,最初对她另眼相看完全是因为那副皮囊,可后来呢?他见不得她流泪,见不得她委屈,更见不得别人对她动手动脚。这些举动也都是因为那张脸吗? 眼前挥之不去的,是那双澄澈见底的眸子。他低低叹了一句:“我真是疯了。” 环顾左右,纵身一跃,跳上一棵生长得极为繁茂的梧桐,坐在上面欣赏荷塘。夜色渐深,圆月依旧明亮,只是偶尔被移过来的云层遮挡一阵。 合虚本没有这处湖泊,全因仓辰带领着高阶妖魔耗了整整七七四十九天,生生用法术辟出一个巨大的坑,借调山溪的水,硬是打造出如今的荷塘。 赤炎拿出一根竹笛,悠然吹奏起来。穿透厚重的夜露,清幽荡涤人心,原本纷乱的思绪逐渐宁静下去。他与她相处的时候,曾经有几个定格的瞬间,令他恍然以为重回当年,但那也只是自己的妄断而已,也许,是时候利用追魂术去探一探她的元神了。 正当他陷入沉思之时,忽然觉察到黑暗中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收起竹笛,站在树上喝道:“阁下气息隐藏甚好,只是同本君玩这种花样,似乎还有欠火候。”言罢,手执承影挥扫向附近的几棵树,一时间,绿叶纷纷飘落。一个头戴玉冠面笼银罩的长发男子,仿若步生红莲,自叶雨中虚空踏来。 第020章 赤炎转腕带出一波白光闪耀的剑压,剑气带起风沙呼啸着直奔对面袭去。 男子不慌不忙盘落在草地上,顺带放在身下一张席子,拂袖幻化出一个棋盘,自顾自下起棋来。奔袭过来的白光,突然像个行动迟缓的老妪,许久还没到达他的身前。 赤炎微微惊诧,挑了挑眉,收了剑,淡淡望过去。 男子不动声色,双手交叉合十,伴随着棋盘爆出刺眼光芒,黑白棋子全部升起,将来袭的强大剑气彻底吸收,保持棋子的阵形,从上空依次落到他的周围,棋子落点,均升起一道或黑或白的光柱,很快将他团团围住。 赤炎一个旋身,棕灰色长发飘起优美的弧度,好整以暇的跃至高处观察法阵,挥剑翻飞在黑白光柱之间,每察觉一处阵眼,都会顺势注入一团剑气,待将全部八十六颗棋子看遍之后,信手抛剑丢向地面,一阵耀目白光过后,注入的剑气汇聚成一条水龙,肆无忌惮穿破棋阵,光柱悉数散尽,平整的地面被震出龟壳般的裂痕,法阵一破,他臂抱长剑,收招重回地面。 “承继合虚帝君之位的人,果然身手不凡,本王深感欣慰。”男子施术将棋子全部收回,气定神闲的在盘上摆出新的棋局。 赤炎定定望着那盘棋,方才惊觉,那并不是普通的棋盘,而是随着帝俊遗世数万年的河图洛书!挑眉诧异道:“您……”随即恭敬俯首作揖,道,“拜见帝君,刚才多有冒犯,还望帝君海涵。” “想不到你我第一次见面竟是这种情形,也罢,不打不相识,免礼吧。”男子收了棋盘,拍拍袖袍,悠然起身。 “帝君不愧是合虚的精神领袖,历经数十万年风采依旧。”赤炎搀着他的手臂,好奇问道,“不庭山果然是个调养生息的好地方,您何时苏醒过来的?” “洪荒不记年!虽然现在醒过来了,但灵识尚未修补完整,合虚大小事务,便劳烦你了,据本君所探,轮回法道似乎被什么人改写过,本已魂飞魄散的兽王不知怎的,又混得一轮公德圆满,怕是又要出来闹事了。”帝俊说话中气十足,步伐轻快,丝毫没有刚刚复苏的疲态。 “帝君请放心,我定会尽职尽责,治理好合虚的,您尽管闭关清修,若发生什么大事,我会传音给您的。”赤炎听到他的疑虑,心弦一颤,当年擅作主张的,正是他本人,为今之计,只有尽量弥补了。 雨泽殿的书房内,君泽正在伏案翻着折子。 见他近日神色恹恹,服侍的道童特意在笔架中插放几根开得极好的桃花,用来提神醒脑。只翻阅几本,便放下了笔,捏着额心发呆。 几日前,收到西王母的通知,说借用墨玉在天庭酿一阵子酒,纵使心里万般不舍,也不能拒绝,只得由她去了。他一直懊悔着,当日不该对白锦态度那么恶劣,这一回怕是彻底伤了她。 正思绪游走着,侍卫进来通报道:“君上,白锦在外求见。” 君泽暗暗感叹着,有句话叫做,说曹操曹操就到,可是这个“曹操”,也来的未免太快了点,他微微颔首,淡淡道:“让她进来吧,你们都下去。” “是,属下遵命。”侍卫连同殿内宫娥一同走出书房。 白锦身着藕粉色轻纱长裙,黑亮的长发挽了个髻,斜插一根款式简单的花簪,加之本就绝色的容颜,更显风姿绰绰。刚一迈进门,便恭敬拜礼道“参见天帝。今天冒昧前来,是想为了那日的事登门道歉,还望您能够原谅锦儿的无心之失。” 不知是她的骄傲态度有所转变,还是今天的装束看起来比较顺眼,君泽又翻起一本折子,一目十行扫了一眼,放下折子,抬眼道:“那天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希望你不要见怪。” “既然天帝有很多事情要忙,锦儿不多叨扰,这便告退了。”言罢,她转身欲去。 君泽微阖着眼,将手中小紫毫“嗒”的搁在砚台上,缓缓道:“不妨事,折子已经批的差不多了,不如留下来坐坐吧,等下我差人传晚膳过来。” 白锦原以为他定然会皱皱眉,不抬眼皮回一句“慢走”,不想今日甚是邪性,他居然出言挽留,而且语气和顺,简直仿若灵魂出体。回头望向他,发现他此刻正在看着自己,等待回应,遂上前浅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青玖,来书房将折子收了。”君泽密音传旨,随后指了指玉案旁边的小椅,道,“这边坐吧。” 白锦委身坐下,将手中锦盒放在玉案上推过去,道:“听闻天帝近日来批阅奏折着实辛苦,锦儿特意寻了些白咎,混合香花香草做成这种香丸,若是觉得累,拿来熏香,可以缓解疲劳,还望笑纳。” 君泽打开锦盒,随手放入香炉内一颗,靠在椅上闭目养神,轻声道:“有劳锦儿费心了,最近可有去云中殿看望你的师哥?我倒是与他在西海打了照面,闭关之后更加神采奕奕了,只是……” “你说百里师哥啊,我好久没见过他了。”白锦随手拿一本案上的折子,随意翻开瞅了两眼,敛目道,“近日妖界并不太平,巴蛇一族似有外心,他们掌握某种秘术,嗜血成性,我正谋划着哪日带领狐族去平了他们,不能让其为祸人间。” “如此也好。妖界由你掌管,我倒是放心得很。” 香丸的味道逐渐弥散,一室淡雅馨香。浮躁尽去,神定心安。 “您刚才提到师哥欲言又止,是所为何事?”白锦托起下巴,轻声问道。 君泽缓缓睁开眼,眉间徒添一缕愁绪,轻声叹道:“我在他身上嗅到红尘的气息,想必征战杀场多年的枭雄亦难过美人关吧。” 这一席话,放佛在讲着别人的事,又似在反问自己的心,长久陷入沉思之中。 白锦定定凝望着他俊美的侧颜,意欲退堂的心再次被蛊惑。 五万年前西王母庆生宴上,她第一次见着他的时候,就已芳心暗许。多少年来,做为狐族的首领,青丘继任女君,婉言拒绝过的神仙,可以环绕青丘几圈,如今变成九万多岁高龄仍未出嫁的女仙,难免时常面对风言风语,实在不忍就此罢手。 “天帝,午膳已经备好,请问您与帝姬要在书房用吗?”道童拎着沉重的食盒来到书案前,恭敬跪拜道。 君泽用鼻音“恩”了一声,冲他摆摆手,道:“你可以下去了。” 白锦打开食盒,将糕点和几盘新鲜的香花放在桌上,取出一个酒瓮,面露一丝诧异,道:“素闻天帝以节俭称著,今日终得缘一见,您平时只吃这些吗?” 他夹起两片粉红色的桃花瓣,皱起眉,道:“园子里花花草草那么多,不利用起来,岂不浪费?何况这些都是徒儿背着我采集的,如今她又不在,还不趁此机会把私藏拿出来吃掉?” 白锦淡淡一笑,抬手给两个金樽斟满酒,递给他一杯,语带拈酸道:“想不到天帝与弟子还有这种小情趣,这杯锦儿自罚,那日的过错还望天帝不要计较。”说罢,一饮而尽。 君泽将酒樽接过,一口饮下,道:“说来我也有错,便陪你一同自罚好了。” 酒过三巡,糕点和香花也吃得七七八八,白锦有些醉意,如玉冰肌染上一丝桃花粉,波光流转的美目含着若有似无的忧愁,举着杯,拄起脸问道:“为什么你不喜欢我,整整五万年了,我对你的心从未变过,我一直认为,只要我坚持下去,总有一天你会感动,你会慢慢接受我,可是为什么,连这点小小的期望都不给我呢,为什么……” 君泽愣了一愣,她向来孤高清冷,若非真心,绝对不会如此示弱讲这番话,心中有所触动,目光也温和起来,抬手将她的杯子抢过来,道:“锦儿,你醉了……” 白锦察觉到他态度的转变,顺势靠向他肩膀,见他有所抵触,仰起头盯着他的眼睛,集中精力施放之术。这是她最引以为傲的术法之一,虽然用的次数不多,但是从未失手过。 君泽十分莫测的望着她,似乎已经着了道,缓缓抬起手臂将她揽进怀中。 她朱唇微启,扬起脸,凑近到可以感受彼此鼻息的距离。 他的眼中突然燃起灼灼的火焰,拂袖将案上的东西全部拨到地上,起身将她推在案上,欺身压了上去。低哑唤道:“锦儿……” 他情生意动,她辗转承欢。 前来收食盒的仙娥轻轻推开门,窥见此情此景,红着脸退出房间,又万分贴心的将房门掩好。 君泽气息愈加沉重,抱住她的力道也加了几分,灵台混沌,不自觉吻了过去,即将覆上那抹诱人的朱红之时,一双澄澈的眼睛突然跃进他的脑海,他方才醒过神来,看清身下人的容颜,眼波再无半点情潮,起身坐回到龙头座塌上,轻叹:“白锦,你太让我失望了。” 术已破,她无地自容,只得佯装醉酒,继续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出去。”君泽闭起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冷冷道,“再不走,别怪我不客气了。” 白锦愧愤难当,迅速从玉案上坐起,来不及整理裙钗,也没有例行拜礼,掩面直直冲了出去。 君泽密音给青玖,道:“差人送信给王母娘娘,我近期将去瑶池走一趟。” 传音完毕,抬眼望见满地狼藉,不禁皱了皱眉,轻喝道:“来人。” 两名服侍仙娥得令,走入大殿,齐齐跪拜,问道:“君上有何吩咐?” “将这里打扫干净,另外,将香炉里的香丸以及那个雕花锦盒处理掉,本君回来时,不想再看到这两样东西。”君泽撇下一句冷冰冰的话,起身拂袖而去。 第021章 翌日清晨,窥见破晓第一缕光亮映入窗棂,墨玉就翻下了床,睡在“卧听风雨”的第一晚,弄得鸡飞狗跳,一夜辗转,不曾安眠。简单梳洗一下,套上赤炎给她带来的新罗裙,尺寸刚好,颜色不大合心意,荷叶绿裙配上头上的红绳,简直俗不可耐。 对着镜子端详很久,叹道:“这个男人的审美,果然与众不同。” 抿了两口白水,随手抄起一个小瓷瓮,溜出门去。 此番出行,她觊觎的,便是瑶池盛放的菡萏,觐见西王母的时候,她就已经仔细观察过了,池中的花,均属荷中上品,尤其是那株亭亭玉立的千盏红莲,更属世间难寻的极品,百年方能盛开一次,花蕊极富灵性,可以孕育出娇美的花神精魄。 墨玉想去刮些晨脂,以备不时之需。想到以后梳妆时,有上好的脂膏可供使用,一扫阴霾,脚步也轻快起来。 瑶池常年仙气萦绕,她背着草帽,乘着小舟,穿梭在盛放的芙蕖里寻找花露,不消一盏茶的功夫,瓷瓮已经装得满满当当,哼起小曲,泛舟荡回岸边,将盖子旋紧,放入袖袋中。 这时,一个道童前来传旨,道:“这位仙使,娘娘邀你去撷芳殿喝早茶。” 她正琢磨早饭该去哪里解决,有人相邀,喜出望外的冲着道童点点头,言道:“便请你为我带路吧。” 随着道童转了三四个转角,终于到了一处庭院,与她先前看过的的富丽堂皇琉璃碧瓦的宫殿不同,整个院子里,没有任何光亮刺眼的地方,古朴而又清幽,偶尔有几只不知名的彩鸟从殿顶飞过,发出扑棱棱的声响。 走进殿内,西王母正被几个宫娥簇拥服侍着,金盆洗脸,接过热腾腾的毛巾轻轻擦掉附着在面颊上的水珠,递给一个宫娥,再从另外一个宫娥手中接过金樽来漱口,身后有专门的宫娥帮她挽发,插好发钗,将紫檀佛珠整理好,挂在她的脖子上,还有一个宫娥拿着菱花镜为她照着仪容。 待她梳妆完毕,墨玉上前福身道:“小仙拜见娘娘,恭祝娘娘福寿安康。” “过来坐。”西王母睨了她一眼,冲着宫娥摆手道,“将早点茶水端上来,你们就可以退下了。” 很快,宫娥整齐列队,每人端着一盘东西,陆续搁到桌上,倒好热茶,一同拜礼告退。 西王母茗了口茶,礼让道:“既然你是天帝的徒弟,也算跟天庭沾着亲带着故的,不必拘泥,这里不过几盘寻常小点,尽管用吧。” 墨玉大致扫一眼桌上的菜品,芙蓉糕,龙须酥,糯米糍,咸酥饼,还有一盘水晶蜜饯。跟雨泽殿的伙食相比,简直百年不遇的盛宴。她礼貌的啜了两口茶,道:“娘娘如此盛情邀请,小仙只好却之不恭。”说罢,夹起一块芙蓉糕浅尝,细细品来,味道比寻常芙蓉花做的糕点要清新爽口很多。 西王母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笑意,夹了两个蜜饯之后,撂下筷子,坐着品茗。 “娘娘,您身体不舒服吗?为何只是茗茶,而不吃这些糕点呢?”墨玉吃了一块龙须酥,扬起眉,关切的询问道。 “每天都是这些东西,并无任何新意,本宫吃得腻了,姑娘喜欢,就多吃点吧。”西王母若有所思的摆弄着手中的茶杯,眼中光影重重。 墨玉拄着脸,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思量再三,认真说道:“娘娘若不嫌弃,小仙可以为娘娘做些有新意的点心……” 西王母抬起眼皮,对上一双纯净无暇的眸子,目光闪烁,半晌没有答话。 墨玉夹起一个咸酥饼,轻轻咬了个边,层层酥脆,咸香可口,小心用帕子擦了擦嘴角,黯然道:“唔,娘娘习惯了锦衣玉食,自然不能看得上小仙做的寻常糕点,小仙确是冒昧了,还望娘娘见谅。” “无妨,本宫倒是乐意尝尝姑娘的新意,今晚本宫要招待几位贵宾,不如你做点新鲜花样,送来湖心亭,顺便捎上两壶好酒,可好?”她将茶杯“嗒”一声撂在桌上,递过来一把做工精致的小篦子,道,“做得好的话,还会有其他奖励。” “是,小仙领命,定不负娘娘所托。”墨玉福了福身子,拜别了西王母。 走出这个古朴的小院,她决定去广寒宫一趟,一是为了采些月桂,二是许久未见姐姐,想念得很。她沿路走走停停,四处观察,用了大概两个时辰,终于走到了南天门,门外白云茫茫,门内流光溢彩。 这里没有士兵把守,只有几头无精打采的狴犴在两旁走动,墨玉摸了摸它们的头,叹道:“想不到天界的治安这么好,居然把护卫的职责交给几头野兽,大罗三十六天,摆着这么几个吉祥物倒也不错,比那些戴着盔甲的士兵顺眼多了。” 狴犴似乎听懂了她说的话,变得生龙活虎,打了鸡血一般冲着她撞了过来。 好女子不吃眼前亏,她抖开一张符纸,正准备转身遁了。 这时,一只仙鹤呼啸着飞了过来,停在她的眼前,冲着她“嘎”的叫了一声,随后恭顺的垂下脖子。 那几头狴犴瞬间对她失了兴趣,回归原位继续游荡。 墨玉摸了摸仙鹤的头,讪讪笑道:“仙鹤,仙鹤,你这是打算带我去广寒宫吗?” “嘎”仙鹤又冲着她叫了一声,脖子垂得更低。 她收起手中的缩地成寸符纸,欣欣然坐在它的背上,拍拍它的脖子,说道:“走,咱们出发吧!” 仙鹤长啸一声,带着她飞上了浩浩苍穹。 坐在上面俯瞰天宫全貌,数百处大小宫殿金碧辉映,花草树假石山成簇成群,瑶池泉水熠熠闪光,复道长廊回环四合。 不到两刻钟,仙鹤载她来到了广寒宫,她顺势跳下去,摸着它的头说:“你是要回去,还是待会载我一起回去?” 仙鹤冲着她叫了两声,又咬了咬她的袖袋,对她挤了挤眼。 “哦?原来你驼我来这边,是觊觎我袋中的美食啊,不过本姑娘今天高兴,喏,给你!”说罢,掏出一把蜜饯放入食盒中,推到它眼前,道,“吃吧,我去去就来。” 广寒宫清冷如昔,皎洁的月光下,大片桂树枝杈相交,青翠绿叶陪衬,开满金灿灿的黄花,散发阵阵醉人的幽香。 墨玉在花间流连,时不时就要绊上两绊,这里没有水晶树琉璃瓦,除了月亮这个唯一的光源,没有其他东西可以照亮。摸了半天,终于找到小径的入口,直奔宫殿而去。 当她蹑手蹑脚走进寝殿时,秀发披散身着睡袍的女子正斜靠在竹榻上读着话本,身边堆着一小堆剥下来的板栗壳子,果盘中都是剥好的板栗仁。话本翻过一页,抬手来取板栗,在附近荡来荡去也没有摸到果盘,方才将视线移开。 “咦?我的果盘哪里去了。”女子起身四处查看也没有发现果盘的踪影,冷哼一句,“吴刚!你又调皮了!” 墨玉迅速从角落里起身,一屁股坐在榻上,撅嘴不满道:“姐姐,你只想着哥哥,不知道把我这个妹妹忘到哪里去了。”说罢,将果盘递还给了她。 女子先是一愣,随之神色复杂,扯出不自然的笑脸,嗔道:“原来是小玉,我还以为你做了天帝的弟子,就不认我这个姐姐了呢。” 墨玉亲昵的挽起她的水袖,道:“嫦娥姐姐,你又拿我说笑。”随后,又向她身边凑了凑,兴冲冲问道,“姐姐,有没有什么好看的话本啊,快给我推荐推荐,整天背剑谱背得我一个头有两个大,烦都烦死了!” “那边有两本新弄来的,你可以拿去瞧瞧,反正我觉得还不错。”嫦娥帮她理了理额前的乱发,皱眉道,“怎么才一阵不见,你穿衣服的风格怎么变了这么多?啧啧啧,这绿莹莹的裙子,衬上你这粉白的小脸,你是想去万寿山做人参娃娃吗?” 墨玉挠了挠头,心里纠结着到底要不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她讲上一遍,又想起那晚与赤炎的亲密举动,面上烧得火红。 “哦?这裙子该不会是天帝送给你的吧!他的品味也忒……”嫦娥见她欲语含羞的模样,惊得将果盘丢到地上,道,“你们,你们不会是……” “没有,与天帝无关!”墨玉连忙解释,生怕撇不清关系,说完,又凑过去神经兮兮问道,“姐姐,你到底给了天帝什么好处,他才愿意收我为徒的?” 嫦娥刚茗了口茶,“噗”一声全吐了出去,咳了半天才缓过来,恨恨道:“仙宴之后,天帝直接传旨给我说要收你做弟子,若不同意,就安排我去天河放马。” “唉?”墨玉满脸惊诧,拢了袖子轻咳两声,思维逆向运转,想来想去,终于总结出一句:师父就是师父,果然高段,连蒙带骗把她从广寒宫里弄了出去,如今人尽皆知,她是他的唯一弟子,醒悟过来,登时顿足捶胸,叫苦连天。 嫦娥见状,拿起一把团扇悠然的帮她扇了几下风,道:“事已至此,节哀顺变吧。” 两人各怀心事,沉默坐了许久。 吴刚提着满满两篮桂花走入寝殿,笑着招呼道:“小玉,你要的桂花,我给你备好了,酿二十坛百花醉绰绰有余。” 闻言,墨玉方才醒过神来,低垂眼睫,搓着手,道:“你知道我此行来的目的?”说罢,长长叹息一声,又道,“果然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酿酒可是你的老本行,怎么能称作坏事呢?”吴刚将竹篮递过去,好奇问道。 “住在瑶池自然是好,娘娘为人也很慈善,只是在那边发生了点不愉快的事。”她将竹篮放在一旁,局促不安的摆弄手指。 吴刚见她欲言又止,摆摆手道:“不想说就别勉强了,我要去给桂树浇水了,你们聊吧。” 嫦娥淡淡瞥去一眼,冲他挤着眼,点了点头。 墨玉突然想起,待会还得为西王母准备晚膳,连忙起身告别:“姐姐,我先走了,改天有空再来看你。”想了想,从袖袋里倒出一些精致的瓶瓶罐罐,笑道,“这都是我在天宫收集到的小玩意,就送给你啦。”言罢,拎了篮子和两本书,快步走了出去。 待她的背影完全消失,嫦娥拿起那些瓶子,逐个闻了闻,只是些寻常蜜露制成的脂膏,撇了撇嘴,丢出窗外,道:“做了天帝的弟子就了不起吗?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这次,我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重返“卧听风雨”的小院中,墨玉哼着曲子忙碌起来,不知不觉间,已经日落西山,她的那些秘制糕点,正在紧锣密鼓的准备当中。 两名拿着食盒的仙娥在院内候着,站得腰酸腿软。 每做好一样,她都会尝一尝,觉得口味刚刚好,再盛盘放入食盒里,品到第三道小点的时候,她突然发现味觉似乎出了问题,只能凭着感觉放料,五道糕点全部做完之后,再从树下挖出一个酒瓮,洒了些新鲜的桂花进去,搅拌均匀,交给她们,道:“可以了,你们去吧。” 待仙娥离开,墨玉赶紧嚼了两片桂花品尝,竟任何味道都分辨不出来。没了味觉这件事可大可小,然而,这件可大可小的事,对于擅长酿酒和制做糕点的人来说,简直是灭顶之灾。 暮色四合,月华初上,四野浮动着淡淡的雾霭,静谧的夜晚平添几分神秘感觉。 “哑——哑——”几只乌鸦停在殿顶,凄厉的叫着,放佛在预示什么。 繁茂的红檀树下,墨玉正踱来踱去,六神无主,听见房顶的乌鸦叫声,更觉得心烦意乱,正当她在那往返第三百零八个来回时,猛然发现身旁站着一个极为面生的道童,惊得差点绊倒,稳了稳心神,淡淡看过去,问道:“何事?” 道童的语气不带有任何感情|色彩:“这位仙使,娘娘让你速速去湖心亭觐见。” 墨玉俯首拍去衣裙的褶皱,掏出铜镜简单梳理一番,微笑道:“为我带路吧,有劳了。” 待她甫一迈进亭中,西王母面色铁青,拍案怒喝道:“贱婢,你好大的胆子!” 第022章 “娘娘,究竟发生何事了?”墨玉正在神游,被吼得心肝俱颤,差点灵魂出窍。 身侧两个婢女一齐踢向她的腘窝,她膝盖一软,跪倒在地上。 西王母完全变了副嘴脸,将两个碟子丢到地上,道:“你自己尝尝,这些都是个什么味道!” 墨玉拿起筷子挑了两口,奈何味感全无,尝不出任何异样,只得敷衍道:“确实不大好吃。” 西王母闻言怒气更盛,将桌上的御酒推给身旁的宫娥。 宫娥接了酒,趾高气昂走到她面前,捏住她的下巴,迫她张开嘴,将酒硬灌进去。 虽没了味觉,酒与白水无异,但猛一下被灌入半坛之多,仍然会感觉天旋地转,墨玉俯首连连磕头,解释道:“娘娘,小仙不是故意的,求娘娘恕罪……” 话音未落,就被冷冰冰的声音打断:“来人,将她送入锦画堂,让姽瑶给她换一张皮,随后打入地牢,本宫不想再见到她这副妖魅惑众的模样。另外,通知天枢天璇速速打开往生瓶九层幻境封印,明日务必把这个贱婢丢进去。” 她身旁坐着一位气宇不凡的男仙,正摸着下巴,目不转睛盯着亭内跪着的女子,意味深长道:“祖奶奶,此女小小年纪就这般绝色,换了脸着实可惜,留着给您做重孙媳妇不好吗?” “果然是个秽乱人心的妖精!拉下去,别在这里污了本宫的眼!”西王母狠狠剜了他一眼,摆手冷叱道。 毫不留情的责令,让原本混乱的思维变得理顺,墨玉轻叹一声,心道:嫦娥姐姐说的果然没错,天界是个无情的所在,感情这张牌是万万打不得的,若说有错,错就在于她将这个位尊贵极的娘娘想象得太好了。 两个宫娥将她架到一处偏僻之所,松手一卸。 突然没了支力,头脑一阵眩晕,墨玉顺势倒在地上,她用力撑起身子,抬头望着眼前高耸的红墙,回头不解道:“两位仙使这是何意?” “路已给你带到,自己跳过去罢,动作快点,我们还要回去复命。”其中一个宫娥抱着臂,不耐烦催促道。 墨玉捏住额心,勉力站起身来,冷冰冰扫了她们一眼,足尖轻点,一跃跳上墙头,道:“有劳了,你们复命去吧。”说罢,跳进庭院之中。 院内种着大量茶树,白色花盏三五簇在一起,茶香四溢。正红朱漆大门上方挂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锦画堂”三个金字笔力苍劲。 推门进去,浓烈的血腥气味扑面而来,墨玉一阵恶心,连忙掩住口鼻,放眼望去,屋内扎着无数木质人偶,大部分偶人覆着女人的脸皮,或妩媚,或清秀,也有狰狞不堪入目的。 “啊!”她吓得大叫,赶忙扶住身边的门框,醉酒的迷糊感觉顷刻消散。 “哟,这次来的姑娘倒是标致。”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墨玉环顾四周,没发现任何活人,更觉得心里发毛。这当她发愣之时,五根纤长而又冰冷的手指,游弋到她的脸颊上,回头望去,背后站着一个风采殊绝,容颜艳丽的女子。 “姑娘请放心,姽瑶在天庭数万年间,一直做着这个行当,动作麻利,从不失手。”女子皮笑肉不笑的盯着她,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压在她的脸上,道,“不知你想换个什么样的脸呢?” 墨玉深知左右逃不开这样的责难,索性淡然一笑,道:“选个清秀点的吧,有劳姽瑶仙子了。”说罢,转身躺在青竹塌中,平静的闭上双眼。 姽瑶愣了一愣,抬手对她施放催眠之术,喟然道:“被拉到此处受刑的,无不哭天抢地,姑娘倒是让在下刮目相看,你的样貌和作派都像极了当年叱咤天界的凤神。” “也好,不用顶着别人的脸活着,倒也轻松自在些,以免总有人将我错认了去,到头来,怕是连仅有的情愫,也只是为了那张面皮。”墨玉轻叹一句,逐渐陷入沉睡。 恢复意识之时,睁开眼睛,看见姽瑶正将还在滴着血的新鲜脸皮贴在偶人头上。甫一贴好,人偶放佛有了灵魂一般,额心倏地一闪,发出极盛的强光,原本阴暗的房间被照得通明。 墨玉坐起身,惊诧道:“想不到我这张脸还能用来照明,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掏出怀中小镜,对着自己的新脸翻来覆去的看,最终莞尔,“仙子手法果然纯熟,这张脸我很喜欢,唔,这是我自制的脂膏,作为答谢送给你啦。”语毕,从袖袋中翻出一个小瓷瓶,递了过去。 姽瑶接过瓶子,嫣然笑道:“无功不受禄,日后,姑娘若再想换个别的什么形象,尽管来这边找我,包你满意。” 她们正聊得愉快,外面响起“咚咚”的敲门声,未等应允,便闯进一个彪形大汉,一把伏住墨玉,施术将她变为锃亮的大斧头,扛了就走,快走到大门时,才回头道:“有劳姽瑶上仙。” 墨玉被他野蛮的送上肩头的时候,头重脚轻,脑子阵阵发晕,心道:这厮生得虎背熊腰也就罢了,脑子似乎也不太灵光,既然通晓变化之术,为何不变个轻便易拿的,非得扛着重达数十斤的大斧。 不知被扛着走了多久,眼皮愈发沉重,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再度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在牢内。她想要站起身来,才发觉自己居然还保持着斧头的形态,咆哮道:“天杀的狱卒!快点死过来把咒术给我解了!”然而,没有什么人可以听到来自一把斧头的内心咆哮之声。 牢房内外十分寂静,四面墙壁装饰着错落有致的夜明珠。 一把怒火冲天黑如墨汁的斧头片子静静躺在地上,感觉着时间的缓慢流逝。 她心里反复想着:如果某日可以逃出生天,第一件事就是要把这个脑子长霉的男人凌迟车裂,千刀万剐。 “唷,这个形态蛮适合你的。”戏谑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墨玉想要回头看看谁在说话,却发现这个形态的存在让她根本无法动弹,只得咬牙道:“你到底是谁?!” 正当她殷殷期盼来人答话的时候,眼前景象飞速倒转,头脑一阵晕眩,再醒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人提起。由于头在下方,映入眼帘的只是一双黑色云履和玄色的锦袍。墨玉差点咬碎了牙,道:“淫,淫贼!” 赤炎也不恼,慢悠悠盘坐下来,将斧头平稳的架在两膝上方,双手轻柔细致抚摸着斧头把子,眯起眼,淡淡道:“你这副样子倒是看起来乖巧一些。” “你,你想干什么!”在被那双手抚弄第三十九次之后,全身涌起一波接着一波的热浪,好不容易压制住的酒劲随之滚滚来袭,呼吸变得急促,她喘息着央求道:“快停下来,求你……” “怎么?难受?”赤炎似笑非笑的看着它,停下手中动作,眯眼问道,“以后还敢不敢乱咬人?” 前天莫名给他亲了,今天又以这种状态被他调戏,墨玉心中气恼,准备罗列种种劣行来与他辩驳一二,却发觉他此刻正在用手搓着额角,满面倦容,犹豫再三,忍不住劝道:“若是累了的话,就回合虚宫休息啊。” 赤炎怔怔望着斧头,眼波微有波动,对斧头画了个符,注入一道白光,帮她恢复了人形,一系列动作完成之后,悠然靠着墙闭目养神。 从桎梏中被解放出来,墨玉扭了两下脖子,又活动活动手臂,久违的自由让人神清气爽,与他比肩坐下,闷哼道:“算你有点良心。” 赤炎顺手将她一带,拉进自己怀中,低声问道:“明天就要去九重幻境历练,你害怕吗?” 墨玉轻轻推开他的胳膊,向旁边挪了挪,刻意与他保持一段距离,从怀中掏出话本翻看,沉默不语。 “怎么?如今连我都要防备了吗?”他语气极轻,目光游移过去,最终落在她的瘦小身躯上。 她闷头盯着话本,刚刚被撩起的热度还未完全褪却,只怕靠得太近,又引得无谓的遐想,索性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赤炎见她满脸疏离,心尖没来由的一紧,厚着脸皮向她身边凑了凑,再次将她拉进怀里,叹道:“我只想和你呆一会,真的有这么难吗?” 墨玉没有再推他,只是默然的往旁边挪了一些。 他淡淡笑着,不动声色的再次凑到她的身旁。 两个人,一个挪,一个凑。最终墨玉停在了两面墙的夹角处,避无可避,赤炎则贴着她,紧紧扣住她的肩膀不肯松开。 “你……”她朱唇微启,刚开了个头,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能缓和现下的诡异气氛,迅速收起话本,一本正经道,“我不怕。” 闻言,赤炎挑了挑眉,悠闲的拢过她的左手,似笑非笑道:“你不怕什么?是不怕我吗?那为何一而再再而三挪出那么长的距离来躲我?玉儿,你倒是说说,这是个什么道理?” 墨玉被他的理解力所折服,丝毫没有考虑自己的答话是否太过跳脱,冲他丢去一个白眼,淡淡道:“我在回答你第一个问题。” 他干干咳嗽两声,将她搂得更紧,附耳问道:“那么,第二个问题,你的回答呢?” 她将头埋得更低,小声抱怨:“你跟他们有什么区别,都只会欺负我。” 赤炎神色蓦地一黯,垂下眼帘,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时间一点一滴流淌,安静的地牢内,只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墨玉用余光偷偷瞟过去,第一次近距离观察他的脸,他的睫毛很长,自然卷曲,眯得极细的狐狸眼中光影连连,鼻梁高挺,淡色薄唇微抿着,发觉他的侧颜竟然也很俊美,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想要……她狠狠晃了晃头,不敢再想下去,不料动作太大,牵起了他的注意力。 “玉儿?”他挑了挑眉,不解的看着她。 墨玉发觉今日非常邪性,他平素时常挑眉,照理说早就应该习惯才对,而她此刻面对这个常见的动作,竟然想去搂住他的脖子,凑上前亲一口,想到这里,一张脸烧得通红,连忙用双手捂起来,拼命摇头道:“我,我没打算防备你,只是……你能不能换一个表示惊讶的动作……” “害羞了?”他扳开她的手,温柔道,“牢房很凉的,过来点,会暖和些。”说完,将她环得更紧,用下巴轻轻摩挲她的额头。 墨玉思忖半晌,从他的怀抱挣脱出来,做了什么决定似的暗暗攥了攥拳,深呼吸一次,起身捏住他的下巴,迫他对上自己的脸,一字一顿道:“合虚少主,你看清楚一点,我不是凤影,若你只因为那张脸才对我好的话,那么现在完全不必了,你明白吗?” 赤炎愣了一愣,伸出去欲拥住她的手顿在半空。 第023章 墨玉察觉他的神色变化,心里猛地一沉,果然猜对了吗?她黯然转身,准备去对面那个墙角呆着,没等迈开步子,裙身一紧,腰肢已经被人从背后死死扣住。 他将脸轻轻抵在她的肩头,呵气如兰:“玉儿,我承认,最初,确是因为你的长相才会多几分关顾,但那不是全部。”言罢,将她的身子扳正过来,迫她面对自己,认真盯着她的眼眸,声音尽极温柔,“我懂你的骄傲,所以,给我点时间好吗?” 墨玉扬起脸,轻声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他没有答话,默默打开衣襟,将她的头包裹进去,道:“你自己感觉一下,就会明白我说的是真还是假了。” 她忸怩着跳开,绷住一张灿烂的笑脸,哼道:“你个淫贼!我才不要。” 赤炎轻轻挽起她的手,与她一同坐在角落里,让她靠进自己怀中,掏出一把满负流光的牛角梳帮她梳理凌乱的长发,挽好了结,拿出发带系紧,动作极为麻利。 墨玉仰头望着他的脸,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问道:“想不到你还有这门技艺,手法还蛮熟练的,倒是令我刮目相看呢。” “我很早就会,至于为什么,还不都是因为师父的恶趣味,不过,现在你就是我的第一个试验品了。”赤炎淡淡笑着,转而又严肃起一张脸,道,“玉儿,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说。” “以后不可以提防我,因为……”他拉住她的手放在胸口,道,“它会痛。” 墨玉揽着他的脖子,抵住他的额头,道:“这个嘛……要看本姑娘的心情。” 赤炎顺势拥住她,与她蹭了蹭额头,从怀里掏出一支珠花,指尖轻点,花簪流过一道转瞬即逝的银光,在她头上端详半天,找了个极好的角度插|入发髻,道:“在幻境里若遇到什么不懂的,张口问就是,我会传音为你解答。” “唔。”墨玉掏出随身铜镜,对镜摸了摸发髻,又照了照新的簪子,偏头道,“这委实是个不错的手艺,以后可以用来取悦予心的人,另外,这珠花……不算考试作弊吧?” 他轻飘飘瞟了她一眼,无意间发觉垂在腕间熠熠生辉的手钏,轻轻扯过她的手,将那串珠子摘了下来,皱眉道:“这东西从何而来?” “娘娘赏的。”她将视线移向一旁,云淡风轻道,“你若是感兴趣,便送给你好了,反正我也不稀罕。” 赤炎对着手钏轻轻吹一口气,白光尽处,一条色彩斑斓的小蛇出现在他的掌中,他眯起狐狸眼,凉凉道:“老妖婆手段真是拙劣,为了找借口惩罚你,居然用如此阴毒的东西。这种花蛇靠吸食人的精血为生,期不过十日,就会让人五感丧失,心性大变,还好发现得早,不然就算你是猫妖,九条命也不够你死。” 墨玉惊得满脸煞白,缩到他的背后,软着哭腔道:“既然如此,还不赶快处理掉!” 他拍了拍她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两指一弹,蛇体化为飞灰,转过头,拧着眉沉着脸,冷哼道:“真是物以类聚,那个老妖婆跟大帝根本就是沆瀣一气,从前这样,现在依然这样,好,本君现在就去九重天,将司命的那个破瓶子毁了。”说罢,拎起佩剑起身欲走。 她拉住他的袍裾一角,急急道:“赤炎,此人我以后会小心提防,既是试练,那就去呗,指不定有助于我的修行呢。”见他顿住脚步,又缓缓道,“凭我半吊子的功夫,走到哪里不都要给人鱼肉吗?你作为合虚帝君的继任者,定有不少公务缠身,不可能每次都要等着你来救我吧。所以,我要去。”言罢,悠然坐回原地。 他怔怔望着她,半晌,将剑重新放回地面,低低叹道:“这种临危不乱的性子,倒是与她别无二致。” 墨玉听到他的话,肩膀微微一颤,不自然的绞着手,低垂眼帘默不作声。 “既然决定要去,就过来躺一躺,好好养精蓄锐,今晚我在这里陪你。”赤炎将她的头揽进怀中,让她躺在腿上,又道,“安心睡吧,有我在,没人敢来骚扰。” 她扯起一抹笑,对着他作欢喜状,缓缓闭起眼睛,思绪陷入混乱: 他从未提及与凤影的过去,偶尔恍神时的只言片语,也可以看出情意笃深,她真的可以取代那个人,走进他的心里吗?她有点厌恶这种夹在中间的感觉,又有些贪恋他给她的所有温柔,鼻子不由有些发酸。 赤炎感觉到她的轻颤,揉了揉她的发,沉沉道:“不许胡思乱想,好好休息,我一直在呢。” 墨玉胡乱抹了抹眼睛,扬起脸望着他,极其隐忍情绪,辩驳道:“哪有,只是……” “只是什么?”赤炎挑了挑眉,抱臂等着,想要看看她能编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理由。 不愿承认有所波动,就得找个合适的理由给他辩回去,于是,她将视线移向旁边,不知死活的说道:“只是你心跳的声音太响了,像发起进攻时的击鼓声,我怎么可能睡得着?” 闻言,赤炎敛起笑脸,起身攥起一团银光,意味深长道:“既然姑娘心意不定,本君也不必枉做小人。本君认为,姑娘还是化形的时候嘴巴乖巧些,还望姑娘一夜好梦,告辞!”说罢,头也不回的闪身遁了。 墨玉紧皱起眉,咬牙切齿道:“赤炎!你个……”话未说完,那团白光缓缓流淌到她的身上,她重新变成一把斧头“当啷”一声落在地上,铁斧落地的声音湮没了她的咆哮,“混蛋!回来……” 三十三重天,雨泽殿书房灯火通明。 君泽正在龙飞凤舞的批着折子,接到来自瑶池的旨意,一根新上供的红玉狼毫“啪”的一声捏断成两截。 近身服侍的道童原本站在旁边点了半晌的头,突然惊醒,一脸懵懂的望着他,小心问道:“天帝大人,您有什么吩咐吗?” “沏壶热茶来,我要招待一位贵宾。” “得令。”道童拿起茶壶,三步并作两步的迅速跑出书房。 “子怀,武成,你们两个过来,将桌上的折子分门别类整理好。”君泽看向两侧的护卫,面无表情吩咐道。 “是,属下遵命。”两个俊朗英武的护卫齐齐回答。 君泽起身,负手站在窗前,密音道:“百里,该是你发挥光和热的时候了。” 对面顿了半晌,声音慵慵懒懒:“难怪用过晚膳之后眼皮一直在跳,果真没什么好事。” 话音刚落,雨泽殿内飞入两团明火,将将迈进屋里的道童,见到火光惊出一身冷汗,险些将手里的茶壶扔到天上去。 君泽见状微微皱了皱眉,冷斥:“速速显身,莫要吓坏我的宫人!” 火光散尽,百里舞苏颀长的身影出现在书房内,长至腰际的银发宛若皎白月光,暗红色睡袍半敞,裸|露的肌肤沾染水汽,腰间松松垮垮的系着细带子,活生生的一副美男出浴图。 君泽好整以暇的打量他的装束,觑到湿漉漉的光脚片子,拢袖轻咳道:“云中殿连双合脚的鞋都没有吗?” “我从甘华池里直接爬出来的,哪有什么时间换装。”百里舞苏淡淡睨了他一眼,俯身挑着眉道,“拜见天帝,不知天帝深夜唤我前来,有何要事?” 第024章 君泽拍拍衣襟,摆摆手,淡淡然道:“都下去吧,这里不需要人手了。” 专做杂役的小道童战战兢兢放下茶壶,偷偷瞟着比肩而立的两位尊神,一个琼枝玉树皓皓银发,一个英俊潇洒青丝飞扬,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眼里光华顿现,灿若繁星,咽了两下口水,悄悄退出殿外。 “拜见百里神尊,属下告退。”谢子怀,陈武成齐齐作揖,快步退出书房,小心掩住了门。 君泽径自走到玉案前,为自己添了杯茶,慵懒的抬起眼皮道:“雨泽殿里漆金的柱子还不够多吗?杵在那作甚,过来坐。” 百里舞苏解开腰间系带,拿起桌上放着的羽扇,悠然扇着风,拿起茶壶倒了一杯,浅浅抿了一口,道:“倒是好茶,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回头给我包几钱。” “这都好说。”君泽淡然打量着他,晃了晃杯中的茶,茶水漾起层层波纹,轻飘飘道,“下次过来的时候,别弄得衣冠不整,本君取向很正常。” 百里舞苏挑了挑眉,笑道:“回头我得问问卯日星君,今天太阳是打哪边出来的,神族屹立不倒的铁公鸡居然也有肯拔毛的一天,倒是让我惶恐了。”说完,起身拉拉他的衣襟,戏谑道,“存世三十九万年仍未染红尘事的神族首领,天知道会不会是个断袖。” “休得胡说。”君泽满脸嫌弃的拿起帕子拍了拍刚被抓过的地方,盯着桌上厚厚的几堆折子,意味深长道,“这两天便由你代劳了,至于茶水嘛,想喝多少喝多少。” 百里舞苏重咳两声,抹了抹嘴,拱手道:“我只擅长舞刀弄枪,费脑子的事情完全做不来的,你可还记得以前咱们还在学院的时候,上课的时候我都在干什么吗?” “佳人任你挑选,花草任你采摘。可否?”君泽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眯起眼,道,“记得,你撕了笔记用来装些小点心偷吃,天尊当时善良得很,罚你几个月膳食只能吃咸酥卷,不如,我也请你吃点?” 百里舞苏闻言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用力摆了摆手,隐忍道:“不要再与我提‘咸酥卷’这三个字。罢了,不就两天嘛,成交。”他抬手翻了翻桌上的折子,挑眉道,“茶是肯定要拿的,仙草也肯定要摘的,至于佳人,还是留给你享用吧。铁公鸡既然松口,自然不能负了你的美意。只是,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的徒儿被娘娘无端罚了,我准备去瑶池探问个究竟。” “我只是想不到,那女子到底何方神圣,竟然可以将亘古无波的水搅起点浪花?只是可怜我那小师妹了。”百里舞苏抬起屁股坐在玉案上,翘起二郎腿,拿起本折子提笔就写,写了两行,又道,“若我出现任何纰漏,黑锅便由你背了。” 君泽勾了勾嘴角,挥袖带起一团金光,很快消失在虚空之中。 百里舞苏施术去了一身水汽,整理好衣袍,规规矩矩坐在案前翻阅折子,摇头叹道:“终是情关难过。” 君泽首先降落在“卧听风雨”的小院中,月华正浓,倾泻一地霜白。红檀树下搁着两篮尚未萎蔫的桂花,捻起来浅尝一口,皱眉道:“桂花居然是苦的,果然,我的徒儿乃是遭人陷害。” 正当陷入沉思之时,扑棱棱飞来一只仙鹤,降落在院内,亲昵的在他身上蹭来蹭去。 经过仔细辨认,才发觉这只鹤是他几千年前于兽园救下的,时隔多年,这小东西居然还记得他,遂抬手轻轻抚弄它的羽毛,道:“小白,你还记得我?” 仙鹤“嘎”“嘎”叫了两声,幻化成一团幽光,再现身时,是一位白裙蹁跹的少女,她笑着福了福身子,道:“小白拜见恩公。” “修道千年,终于化为人形,不错,孺子可教。”君泽抿唇浅笑,揉了揉她的头发,面露少有的慈爱模样。 “您的徒儿我见过了,纯真可爱,我很喜欢。”白衣少女想了想,蹙眉道,“若我也有像您这样的师父,那就功德圆满了。” “为师不在乎多收两个弟子,所以,还不拜见师父?”君泽抱臂望着她,未绾的长发随意飘摇,月光映衬下,风华更胜。 “嘿嘿,拜见师父。”白衣少女兴奋的绕着他转了两圈,亲昵的挽住他的胳膊,道,“就让徒儿带您去广寒宫吧。” “你先行去雨泽殿,等我处理完这边的事情,就回去找你。”君泽摸了摸她的头,为她幻出一团祥云,道,“它会为你引路。”说罢,广袖一拂,伴随金光离去。 桂花盛放,四野飘香,九天之上的一弯弦月,将清冷的广寒宫映得通明。 月影斑驳处,嫦娥卧醉桂树林,举杯与吴刚对饮,两人相谈甚欢。 君泽轻飘飘落在他们附近,转身拂袖喝道:“你们两个闲人,连我徒儿的主意都敢打,我看大抵是活得不耐烦了!” 嫦娥,吴刚见天帝亲自到访,七魄已经散了六魄,滚地葫芦一般跪拜求饶:“我们再也不敢了,还望天帝高抬贵手。”说罢,两人此起彼伏的叩起头来。 君泽自顾自幻出一把摇椅,悠然靠在上面,阖起双目道:“你们倒是说说,我为何要高抬贵手?” “禀告天帝大人,我们只是给她一些动过手脚的桂花而已,虽然会有苦味,但绝对喝不死人。”吴刚膝行至他身前,抓住他的袍子,殷殷解释道。 “喝不死人?!”君泽一把拂开他的手,冷冷道,“那你可知道,我的徒儿此刻已经身陷大牢,不日就要被潜入往生瓶里试炼之事?你们倒是真会捡轻巧的说!” 嫦娥见事情败露,赶忙攒了两滴泪在眼眶子里,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故作哀伤道:“小玉当如我的妹妹一般,我也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才会做出这样的糊涂事,天帝大人,求您放过我们吧。”说完,拿了罗帕抹了抹脸。 “所以,你就是这样待自己妹妹的?!真是衣冠禽兽!”君泽捏了个诀,密音道,“司命,速速前来广寒宫。” “我们再也不敢了,求您饶了我们吧。”吴刚和嫦娥心里灵犀般异口同声叩拜道。 “饶了你们?谁又能饶了我的徒儿?”君泽幻出玄冥剑,花叶绕剑而转,金光耀眼,他若有所思的抚摸剑身,道,“用此剑解决你们,只会污了上古神器,不如斩断你们害人的根源。” 语毕,宝剑出动,幻化成一团乌黑的云,轰隆隆几声之后,红光雷霆劈落而下,两个人膝行着到处躲藏,一下掉了鞋子,一下又烧了衣服,大片大片的桂树林被天雷劈得只剩下残损的主干,黄花绿叶化做百里黑泥,空气中弥漫着焦糊的气息。 两人缩抱成一团,惊恐的望着一片狼藉的家园,大气不敢出一口。 这时,司命星君登云踏雾而来,边走边作揖道:“小神拜见天帝,不知天帝有何吩咐?” 君泽收回玄冥,睨向地上缩成球的两个人,冷冷道:“司命,拿出嫦娥的命格簿子,照着我说的写。广寒仙子在位不司其职,心性险恶,为了害人不择手段,令她即日下界历劫,轮回十世,世世早夭,家道中落,受尽欺凌,不得善终,期满三百年方可以重归天界。”顿了顿,又道,“至于吴刚,责令他三百年内,每天清扫南天门通往诛仙台那条路,给沿途的花草浇水施肥,本君不定期视察,若见到任何污物,或者花草枯败,期限翻倍。” 闻言,司命星君抖了三抖,恭顺道:“小神谨遵天帝旨意。” “行了,都散了吧,本君也累了。”君泽从摇椅上站起身,广袖一拂,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地牢内静静悄悄,一只水蚊子嗅到久违的人血香,绕着斧头转了几百个圈。 墨玉默默躺在地面上,心中骂了赤炎几百遍,好不容易酝酿些许睡意出来,又听到些许声响,立刻警觉道:“是谁?” 君泽捏了个诀将她变回人形,淡淡瞥向一旁,缓缓道:“说,谁这么缺德,给你变成这副模样?放心,为师可以帮你报仇。” “师父,您怎么来了?今天不用批折子吗?”她扬起眉毛,拍了拍沾在裙角的灰,惊讶问道。 “放心,折子的事为师自有担待。”君泽睨了睨她的一身打扮,又瞄了瞄她头上的新珠花,幽幽道,“想不到堂堂合虚少主,品味如此低俗。” “师父,进了九层幻境历练之后,我会变厉害吗?”墨玉不着痕迹的抓起他的一片衣袖,低声问道。 他怔怔望着她的脸,虽变换了新的模样,眼神里清澈无暇却丝毫没有改变。平静的心湖再次泛起层层涟漪,莫测的眸光更加深邃。 耳边的那只水蚊子“嗡嗡”作响着实讨厌,她跳起来拍拍打打,总算将它解决了,长舒一口气,委身坐在他身边,轻唤道:“师父?” 听到她的问话,君泽方才醒过神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严肃着一张脸道:“九重幻境凶险无比,务必时时小心,经过历练,自然会有进步,为师会通过水镜关注你的试炼,不要给我丢脸。” “是,徒儿谨遵师父教诲。”墨玉拱手作揖道。 “这些是师父为你准备的丹药,拿着吧,会有派上用场的时候。”他将一个纸包递到她手中,起身向外走去,迈开两步,叹道,“好好休息吧,为师回殿了。” “徒儿拜别师父。”她俯首跪拜,轻轻打开纸包,里面装着各色药丸,具体功能全部备注好了,莞尔笑道,“看来,我的这个师父也不太坏。” 将纸包放入袖袋中收好,欣然入梦,翻身呓语道:“九层幻境究竟如何,待我明日前去揭秘。” 第025章 “咦?这是哪里?”墨玉揉着惺忪的睡眼,发觉周围的景物完全变了个样。 没有冰冷的墙壁,没有阴湿的地面,也没有点缀各处的夜明珠。 十丈高的浪花在她面前散开,红彤彤的日头自海天相接处冉冉升起。她完全忘记了此刻应该身在地牢里的事实,用力甩开鞋子,光着脚迎着海浪奔去。 海水砸在身上,溅开纯净的水花,轻轻舔一舔,有淡淡的苦咸味,她惊喜的发觉,自己的味感也找回来了。戏水戏得累了,穿好鞋子来到绿树繁茂之处悠悠然躺下,随手扯下一根狗尾草叼在口里,自袖中拿了话本来研读。 合虚宫,赤炎脸上覆着未阅完的折子,倚着白虎座塌小憩,呼吸绵长而轻柔,绣着白虎图案的铺盖上沾染几片忘忧花瓣。 玉案上搁着一幅新描的丹青,画中女子红衣似火,乌发如檀,自然披泻腰间,眉心一处三叶印记,衬上玉骨冰肌更显妖娆,柳眉凤眼,朱唇粉腮,绝代芳华跃然纸上。 今晨,赶上淮宁和应寒两位护法上值,两人比肩站在一处,为了不影响他休息,利用唇语和手势互相交流。 话本刚翻了两页,周围似乎有些异动,墨玉突然恍神过来,喃喃道:“我不是应该在地牢里吗?那这里又是什么地方?难道……”她猛然回想起来,自己是要去往生瓶里试炼的,难道试炼这就开始了? 她连忙揣起话本,用小木棍刮下覆在裙身上白莹莹的盐巴,自袖袋中拿出个空瓶,将它们统统装了起来。自从跟了君泽这位师父,她成了不折不扣的收集癖,只要发觉任何可以被利用起来东西,都会拿小瓶小罐装起来。现下想起来不禁汗颜,难道她真的要向师父看齐,成为昆仑虚中的铁母鸡吗? 身后传来窸窣的响声,她竖起耳朵,叼着狗尾草寻着响声而去。不远处的几根高草后面,影影焯焯似有个人躺在那里。 墨玉蹑手蹑脚走到近前,才发觉原来是个挺着大肚子的年轻孕妇,眉毛皱成一个川字,眼睛瞪着,表情有些狰狞,似乎很痛苦的模样,连忙吐掉狗尾草,过去扶着她,问道:“这位姑娘,你是要生产了吗?” 年轻孕妇看到她的时候,放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握住她的手,虚弱道:“好心人,帮帮我,我要生了。” 墨玉连忙掏出纸包,翻找到一颗可以止痛的药丸,塞入她的口中,拍拍她的肩道:“先吃了它,就不会那么痛了。”见她咽下药丸,掏出几个小瓷瓶,从里面刮些脂膏,掀起她的下摆,涂到她圆滚滚的肚子上,又道,“这样可以保持肌肤的弹性,有利于产后恢复的哦。” 其实,她从来没有接生过,如今要客串产婆的职责,心里还是很紧张的,无奈情势已经迫在眉睫,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她在附近找到一处泉眼,用毛巾汲了点清水过来,为孕妇擦了擦额头的汗滴,轻轻按摩她的肚子,道:“别紧张,慢慢来。” 孕妇微笑着点了点头,配合她的按摩,掌控呼吸节奏。两人合作极为默契,不到半刻钟,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传了出来。墨玉不顾满手血污,抱着小娃娃送到她眼前,道:“瞧瞧,多可爱的孩子。” 年轻孕妇淡淡瞥过来一眼,妩媚的笑颜,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悲情。下一刻,鲜血自她口中喷射而出,将不染纤尘的白裙染上大朵大朵妖冶的红花,如玉肌肤龟裂成一块一块,丰盈的身躯变得干瘪不堪,如瀑的墨发化成随风飘舞的银丝,瞳孔碎裂,漂亮的眼睛被血色占据,失去了所有的光华。 墨玉惊恐的看着她的急剧变化,却无能为力,眼睁睁见证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化作一具腐朽苍老的干尸。 “不!”她仰面尖叫,声音震彻整个树林,带着无休无尽的回响。 这一刻,她恨极了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帮不了,如今,她能为她做的只有保得怀中的小孩一命。 就在她恍神的空档,停在怀里的奶娃娃身形突然放大数倍,面目狰狞,死死扼住她的咽喉,口中喃喃:“上路吧,上路吧!” 墨玉几乎快要窒息,挣扎着站起来,用力扳住那双握劲极大的手,咬破舌尖,保持一丝清明。 “桀桀”奶娃娃发出几声怪笑,伸出利爪,直奔她的心口刺了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墨玉抵住了她的锋利指甲,掌间捏住一股剑气,用尽全力释放出去。 银白色的光芒将她斩成两断,落地之时,又变回嘤嘤啼哭的娃娃模样,头与身体分别滚落到两个方向,圆圆的大眼睛还在转动,眼角挂着一丝未干的泪渍,面色青白,两片嘴唇微微阖动两下,定格,下一瞬,化作万千白色光点,消散在微风中。 墨玉颤抖着双手,捂起脸,拼命摇头,不,这不是她,她连只蝼蚁都舍不得踩死,这么残忍的人,怎么会是她? 初来幻境时的轻松不在,她枯坐在树荫下,仿佛失了心神,自言自语道:“怎么会如此?怎么会如此?” 对面传来赤炎柔柔的声音:“不要为幻境的事物所迷惑,那些都是危险的所在,你做得很好。如果刚才你不出手,那么要死的,就是你了。” “不,我亲手杀了个孩子,她只是一个孩子,我怎么能这么残忍!”墨玉将头深深埋在两膝之间,沉浸在深深的懊悔当中。 就在她茫然无措的时候,背后伸过来一双温暖的手,将她拢入怀中。她抹了抹水星星的眼睛,转头看到的是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俊朗面庞,混乱的心绪迅速平静下来。 “别怕,我陪你。”他紧紧抱住她,狐狸眼眯得极细,嘴角携了丝笑意。 “你,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墨玉不解的望着他,提了提覆在他身上的毯子,道,“来就来呗,居然还带了铺盖,你是准备睡在这边吗?” “咳。”赤炎轻咳一声,揉了揉她的头发道,“你是斗鸡吗?怎么一见到我就斗志昂扬,刺起人来毫不留情,方才那个悲天悯人愁肠满结的丫头去哪里了?” 她扁了扁嘴,绞着手,低低道:“既然你说了,那只是幻象,若我不能顺利通过试炼,师父会颜面扫地,我也会被你笑到羞愤而死。” 他从随身行囊中掏出几件衣服,递过去,道:“喏,这是给你换洗用的,这荒郊野岭的,洗澡的时候注意点,别被居心不良的人偷窥了去。” 墨玉望着一沓有红有白|粉绿青蓝的衣服,重咳两声,道:“所以你想给我装扮得花花绿绿,有事没事登上九天之巅客串一下七彩虹?” 赤炎笑得愈发深沉,亲昵的与她蹭着额头,道:“是啊,省掉雨后布虹的麻烦,卯日星君定会乐得发狂。” “我才不去。”她闷哼了一声,瞥向那张虎皮毯子,发现上面沾着几瓣紫色的忘忧花,挑起柳眉道:“好奇怪,每次你出现的时候,都会见到这种花,你是花仙子转世吗?” 闻言,他额上青筋暴起,起身拂袖道:“你才是花仙子转世,你们全昆仑都是花仙子转世!”言罢,伴随一团银光消失在丛林之中。 墨玉挠了挠头,讪讪道:“坏脾气的神仙还真不少。”经过刚才一役,精神放松下来已是倦及,裹住虎皮毯子,悠然躺在树下,枕着衣物小憩起来。 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砸在她的头上,她揉了揉吃痛的额角,睁开眼四处望了望,发现毯子上的落着一个通红的果子,眼睛倏地一亮,道:“有句话说的好,‘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既然送到嘴边,何乐而不吃呢?”说罢,三下五除二就将野果啃个精光,吐出几粒果核。 “姑娘,本老太的果子可不是白吃的!”一个佝偻着背,手柱拐杖的老婆婆面带诡异的笑,缓缓走到她的跟前。 第026章 墨玉没有搭话,而是低头将毯子上沾着的几片花瓣取了下来,放在掌中,又俯下身地毯式搜寻,将散落在草地上的零散花瓣也都全部拾起来,放入一个崭新的小瓷瓶中,拍拍裙身的灰尘,满面春风道:“有个花仙子常伴身侧,本姑娘定要酿出一坛忘忧酒来珍藏。” “姑娘是好兴致,还是耳朵不太好使,没听到本老太讲话吗?”老太手腕轻轻转动,手中的拐杖无限延长,奔她直袭而去。 她见状单手撑地,迅速跳开,皱眉道:“这位婆婆,凡事皆讲究‘以和为贵’,您年事已高,就该颐养天年,无谓与小辈动气。方才我不小心吃了您一个果,是我的不对。您说吧,需要我为您做什么?” “姑娘倒是爽快人,本老太就喜欢爽快的人。你现在去前面那个洞穴中,帮我采集一些这种草药过来,我就不与你计较那一颗果子的事了。”老太将一张图纸递到她手中,呲着几颗豁牙笑着,眼角皱纹层层叠叠。 墨玉一直以为她已经快变成与师父一样抠门的人,没想到这里居然有个老太,莫名说吃她一个果子,就要为她办事。 正所谓“人生处处有惊喜,此抠绵绵无绝期”。 她躬身卷起毯子,将新衣服包裹进去,从袖中取出两根发带,将行李卷系牢,推靠在树干上,冲她微微颔首道:“是了,我这就去。”说罢,大步流星奔向前方的洞穴。 此刻,老太的笑容更加阴沉,用拐杖轻轻顿了顿地,一缕白色烟雾自脚底追随她的身影而去。 说来也很奇怪,那个洞穴明明就在眼前,她却如何走也走不到近前,没一会的功夫便失了耐心,索性抬手唤出一股气流御风而行,奈何情况依旧没什么改变,她每每前进一段,近在咫尺的洞口就后退一段。 她心生疑惑,回头望了望,这一望不要紧,险些从云头歪下去。身后已然变了一番模样,四处环绕着高而嶙峋的石山,密集生长着壮而繁盛的树木,暗红色的枝干错综交叠,金灿灿的叶子铺开一层又一层,将阳光遮得严严实实,只有极少数的细小光柱洒落下来,宛若渡劫天光,潮湿的地面生着绿莹莹的青苔。 “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墨玉蹙起眉头,纵身一跃跳下云彩,对着镜整理散掉的发髻,透过小镜,惊恐的发觉背后的那方洞穴亦不知所踪。这时,她才顿悟,以前看过一本志怪小册子,讲述关于“鬼打墙”的现象,她当时还对那些言论嗤之以鼻,想不到今日命衰至此,当当正正就碰上了。后背瞬起嗖嗖的凉意,她连忙抱紧双肩,竖起耳朵探听周围细微响动。 “等等,不对。”墨玉冷静思考着,用力摇了摇头,既然身处幻境,就不该只相信眼界所见。于是盘坐在原地,双手合十,念了十几遍清心咒,紧张感逐渐缓和下来,再睁开眼时,已经站在洞口前面。 “呼”她长舒一口气,舒展开蹙紧的眉头,快步走入洞中。 这里似乎是某些小动物的巢穴,地面有许多啃剩半拉的碎馒头和一些散着的谷粒。再往深处看去,里面生长着各种植物。 打开图纸,仔细辨认一番,终于锁定了目标,没错,就是最阴暗处的几根金色的小草。她弓着身子,伸手摸了进去,没等触及那几根草,却先碰到了温热热毛茸茸的东西。定睛一瞧,竟然是老鼠! 天若有情天亦老,心若有魔心难逃,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吗?怎么怕什么来什么。 她大气都不敢出一下,手指僵在那里,两腿发软,完全动弹不得,圆毛动物并没有什么不好,只是她这厢独独害怕老鼠。但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纵然害怕也得去摘,略略调整一下呼吸,闭起眼一通乱摸,将手指所及的花草全部掳略干净,兜放在裙摆中,随后三步并作两步,逃之夭夭,直至与人撞个满怀,才停下脚步,缓缓睁开眼睛。 “哎哟,我的老腰哦……”老太此刻正揉着自己的腰胯部,满面哀怨。 墨玉挠着脑门,讪讪陪笑道:“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说罢,将储藏在裙摆里的花花草草全部抖落出去,谄媚凑过去为她捶背揉肩,道,“看在我已经把仙草带回来的份上,您就原谅我吧。” 老太猫着腰挑挑捡捡,翻出三根金叶草放在怀中,阴恻恻睨向她,道:“采了这么多,只有三根能用,罢了,料你也不会随意敷衍我,就原谅你罢。”转而,干干的笑了两声,又道,“只是,没有女娲石佐料,怎能让我朽木回春,白骨生肉呢?”语毕,粗布大袖中伸出一条无皮无肉的白骨胳膊,五根锋利的手骨径直插在她的胸口,鲜血顺着骨头缝汩汩流出。 “婆婆,我跟您无怨无仇,您这是?……”墨玉紧紧钳住她冰冷的手腕,喘着粗气问道。 “小姑娘,你还真是单纯的可爱,我在此处候着你,就是为了得到你胸膛里跳动的那颗女娲石啊……”老太挥袖对她释放绿色毒雾,深入心窝的手指尖加大了力度,脸上的笑纹益发深,仿佛流年镌刻在岩石上的风化印记。 撕心的疼痛让她彻底悟了,幻境刚刚开了个头,绝对不能坐以待毙,墨玉当机立断,自袖袋弹出一颗红色药丸,药剂四散,击溃毒雾。随即,水袖轻扬,以手做刃,对着胳膊侧切而下,剑风应运而生,一举将其斩断,顺势扯住一端,用力拔除支在胸口的骨臂,鲜血自创口迸射而出,绿色的裙裾染上大块血迹,颜色变为深棕。 她喘息着咽了口唾沫,双指一并,凝聚所有法力,隔空放出一道气剑。 老太侧身一闪,灵巧的躲开,深陷的左眼盯住她的手,射出一道幽绿的光柱,与此同时,停在粗布袖子中的另一只手攥起绿光,似要发起攻击。 墨玉猛然察觉哪里不对,低头一看,光束照射之处,正被迅速腐蚀着,丰盈的右手随着光的行进,皮肉剥离露出白骨,很快蔓延至小臂。电光火石间,抽出贴身匕首,把心一横,对着胳膊狠劈过去,伴随皮挫骨裂之声,掉落的半截残臂在半空中蒸发成气,腐化得以停止。她皱了皱眉,深吸一口气,略微调整匕首角度,水眸泛起凌厉的杀意,觑准老太怔忪的瞬间,对着她的左眼全力刺了过去。 白光一闪,老太眼中血花飞溅,掌中绿光尽散,慢慢倒了下去,仅剩的右眼死死盯住她额心若隐若现的三叶印记,断断续续道:“原来你是……难怪我会……”话语未尽,化作一具脆生生的骷髅,折断四裂而亡。 “噗——”墨玉喷出一口鲜血,已经无力支撑,短剑脱手,缓缓倒在白骨附近。 赤炎支着颔,坐在合虚宫内欣赏了她打斗时的全过程,暗暗叹道:“真是个不寻常的丫头。” 淮宁本是不爱闲话之人,见到他一本折子拿了整整两刻钟也不曾放下,注意力锁定在浑象幻出的巨大水镜上,探问道:“君上,用不用换本折子看看?” 赤炎微微抬了下眼皮,将折子丢到玉案上,凉凉道:“通知膳房准备一份吃食,口味照着本君的来。” 应寒与身旁的淮宁两两相觑,耸了耸肩,摊开双手,表示不知所谓。 淮宁见状,拱手答道:“是,属下领命。”迈出两步,又转头询问,“君上,您不是刚用过膳吗?” 赤炎收回目光,慵懒的倚在座塌中,冷冷望向他,一言不发。 这样冷戾的眼神,让贯以稳重称著的淮宁身子抖了一抖,不敢再做追问,默默走出殿外。应寒侧目旁观,也被这等凶光慑得歪了歪身子。 赤炎慢悠悠拿过折子,下笔如飞,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厚厚的一沓折子全部批阅完毕,他搓了搓额心,手指轻叩案几,道:“将这些折子按照部族分发下去吧。” “得令。”应寒将折子全部拢在怀中,很快消失在殿内。 他将血玉鹿毫丢尽笔筒中,呷了两口清茶,抬手将悬挂在殿顶的夜明珠变幻了一个布局,靠着椅背闭目养神起来。 在淮宁的再三催促下,膳房备好新的吃食,小童提着食盒随他一同走进殿内。 “君上,膳食已经备好,还有其他的吩咐吗?” “本君出去一趟,你与应寒好生守着,若有什么事,记得传音。”赤炎关闭水镜,拿起食盒遁身消失。 日近黄昏,静谧的林间笼罩着薄薄的雾霭,天边弥漫的绯色霞光,将青叶镶上了梦幻的金边。 林中走出一位道士发型的青衣男子,发间插着一根木质簪子,双手捧着书,阅得全神贯注,不经意间脚下吃了个绊子,差点连人带书一齐飞出去。他定了定神,才发现,绊脚的东西,原来是位身受重伤的女子。 “姑娘,姑娘,你醒醒。”见她满身血迹,他放下书卷,将她垫在膝上,轻唤道,“姑娘,姑娘……” 墨玉隐约听到有人在耳边说话,缓缓睁开眼,勉力问道:“你是谁?……” “你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男子从怀中掏出绢帕轻轻拭掉她额角的汗滴。 自打进了幻境以后,一次次的教训,让她明白一个道理,绝对不能轻易相信任何人。此刻有个男子突然如此殷勤,指不定又有什么古怪。 想到这里,她挣扎着坐了起来,侧目疏离道:“没什么,小事而已,不劳公子挂心。” “我这里有种金疮药膏,姑娘可以拿去试试。”男子没有察觉到她的态度转变,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布封口的瓷瓶递了上去。 墨玉抬手挡住瓷瓶,凉凉道:“药丸我有很多,不过还是谢谢你。”无意瞥到他的面庞,注意到青黑的印堂,忍不住多了句嘴,“公子还是自己多加小心,莫要惹上什么灾祸才是。” 一道耀目的白光将正在说话的二人割裂开来,林间响起冷厉的声音:“多加小心也没用,你的死期到了!” 第027章 青衣男子全然不顾死活,滚到一旁将自己的书护在身下,放佛那本书就是他的命。 墨玉捂住胸口,目光循着声音的源头望去,只见一个提着食盒的玄色身影自树林上方俯冲过来,带起扑簌而落的片片金叶,指尖释放的月光白直袭旁边趴着的青衣。 说时迟那时快,她侧身扑倒过去,挡在那个男子身前,实实吃了这波攻击,肩膀血肉横飞,添了一处深深的伤痕,逐渐放大的绯色之花绽放在衣衫破烂的左肩处。 “你……”赤炎收招落地,眯得极细的狐狸眼中暗藏汹涌波涛,喘息道,“不想活了吗?” 她抹了抹嘴角,捂着新添的伤口,咬着牙道:“常言说‘害人之心不可有’,他只是一介书生,你又为何要他性命?” “如果他是你的下一个敌人呢?”他挑起她的下巴,灼灼目光直击眼底。 “如果他是敌人,该由我亲自斩杀,我的劫数,该由我自己来渡,不需要他人插手。”墨玉没有退让的意思,泰然自若盯回去,顿了几秒,转头对青衣男子道,“你走,这里没你的事。” 男子对她感恩戴德的点头哈腰之后,抱起书仓皇而逃。 赤炎无奈的摇了摇头,放下食盒,坐在地上,将她带进怀中,附耳低低道:“玉儿,你到底要我拿你怎么办才好,每次都自作主张,从来不考虑我的感受,你这样舍命护着一个陌生男子,不怕我生气吗?” 墨玉怔了一怔,这次确是她自作主张,但那个“每次”仿佛说得毫无道理,若不是伤得太重,她绝对要就着这个话题与他辩驳一二的,所幸的是,她此刻痛得直冒冷汗,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扯起嘴角,笑道:“我没事,只是需要休息一下,躺一躺就好了……” “不许躺着!”他又气又急又心疼,低垂着眼帘,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不经意说出口的话还是冷得骇人。 “我已经这么凄凉了,你居然不让我躺着,难不成要我站起来再舞上一段剑诀吗?……”她努力仰起脸,对上他的眼眸,抚着他的脸庞道,“你这么大的火气,该不会是……醋了吧?” “让我看看你的伤势。”赤炎眯起狐狸眼,略带闪躲,抬手向她的肩膀探了过去,刚摸到锁骨,指尖被一道极深的沟壑阻挡,血肉混合在一起,触感有些粘腻,不禁皱了皱眉。 墨玉一把按住他的手,轻斥道:“男女授受不亲,你住手!” 他挑了挑眉,眼神十分莫测,轻描淡写道:“前些阵子,某个人探我伤势的时候,可是没经过我的同意就扯了我的衣裳,方才我已经提前与你报备了,如此礼仪相待,睦邻有爱,难道还不可以吗?”说完,不等她回话,越过肩伤继续向下摸索。 被他堵了个哑口无言,她只好恭敬受着,吃过他的,也拿过他的,嘴短,手也短。 赤炎揉了揉她的头发,淡笑道:“本君懂得分寸,不会占你便宜的。” 对她的伤势大概有个了解后,他摊开手掌隔衣为她疏导内息,约莫两盏茶的功夫,如纸白的面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好些了吗?”他将手指弯成环,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半晌没有回应,再低头看看,她闭着眼睛,如扇的眼睫微微颤动,清秀的面容一派平和,呼吸轻柔且绵长,他稍稍调整坐姿,袖间一片淡紫色忘忧花瓣跌落在她脸颊上,她嘟起嘴巴,用力吸了吸鼻子,动作可爱极了。 赤炎看得入了迷,蜻蜓点水般在她的额心啄了一下,恍神许久,再看向她的创口,正在以飞快的速度自愈着,断臂发出“咻咻”的皮骨逆向生长的声音,不禁叹道:“这丫头似乎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每次都会令人感到惊奇。” “唔,你想知道什么?”墨玉对他眨巴着一双澄澈的大眼睛,说话中气十足。 “饿不饿?”他唇角携着笑意,将食盒递到她眼前,轻咳道,“这些东西都是按照本君喜好做的,你要是不喜欢,就扔了喂狗吧。” 她连忙将食盒抢过来抱在怀里,满怀期待打开盖子,入眼的不是花瓣炒草根,就是干果拌水果,还有一盘黑糊糊软腻腻的不明物体,小心挑起一点尝了尝,味同嚼蜡,扁起嘴道:“堂堂合虚少主,平时就吃这些吗?” 他面露尴尬,换了个方向,背对着她而坐,将自己笼在阴影里,默了半晌,幽幽道:“合虚膳房厨艺不好是四海八荒出了名的,大多数人宁可辟谷也不愿意吃上一口,本君倒是不挑,因为用膳的时候都在看折子,没注意吃了什么,如今看来,确实不怎么样。”言罢,他转过身来,揽住她的肩膀,浅笑,“现在打算考虑我刚才的建议了吗?” “不要!”墨玉双手交叉表示拒绝。 赤炎拄起脸,若有所思的望着她。只见她端正坐好,执起箸,小口小口吃着,动作极为矜持,与上次作客合虚时吃鱼的模样大相径庭。正当陷入思考的时候,面前伸来沾着口水的筷子,夹着一颗杏仁,眨着狐狸眼,好奇道:“这是何意?” “这个味道还不错,你尝一个。” 对上清澈的眸子,找不到什么理由拒绝,他索性皱着眉吃了进去,随即满脸嫌弃的抹了抹嘴。心中感慨万千,眼前这个女人,总是有办法让他破例,万事万物相生相克,从前他不屑这回事,现在倒是有几分相信了。 “君上,帝君要您速速回合虚觐见。”传音的是应寒的声音。 “知道了。”赤炎动动嘴唇,以密音回了过去,起身拍了拍衣襟,轻飘飘道,“我先走了,你自己好好保重吧。” 墨玉对他用力挥了挥手,道:“恭送合虚少主,下次再来看我,记得带红烧鱼!” “看本君心情。”他轻嗤一句,摆摆手,玄色身影逐渐消失在苍茫夜色里。 她沿着山泉行走,发现一处小型湖泊,四下环绕着奇树石山,看起来极为隐蔽。低头检视各处创口,发觉伤处已经大好,只有淡淡的痕迹尚未消退,倍感轻松,褪去血渍干涸的衣裙,反复确认周围没人以后,跳进湖中野浴。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冷人先知。 在昆仑时,她每日过着“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的生活,初入湖水的丝丝寒凉,还是很容易适应过来的,舒舒服服泡了澡,换上崭新的素色罗裙,登时神清气爽。又拾了些干树杈,架起小堆篝火,烘烤洗净的衣衫。 东天朗月皎皎,四野凉风习习。 她倚靠巨石悠然躺着,手执酒樽,正所谓“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 抿了一口酒,启口赋诗道:“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话音未落,有人接话道:“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墨玉这才发现脚边伏着一团惨青的衣衫,定睛一看,原来是被赤炎吓跑的那个人,皱起眉道:“你是地鼠吗?” “在下不是有意打扰姑娘雅兴,实在因为有事相求,所以才……”男子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你我素昧平生,你又怎的认为我会帮你?”她放下酒杯,向一旁挪了挪,凉凉道,“公子印堂青黑,该避免在夜间阴气繁盛之时出门,否则谁也救不了你。” “姑娘本性善良,不然也不会为了我生生吃了那人一招。”青衣满面严肃,对她深深鞠了一躬,道,“其实,我求姑娘的事情很简单,就是杀了我。” “你说什么?”闻言,墨玉差点从石头上栽倒下去,扬起柳眉,惊讶问道。 “求姑娘杀了我!”青衣扑通一声跪倒在她脚下,紧紧拽住她的裙角。 墨玉凉凉瞥了他一眼,抱臂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本姑娘已经造了七级浮屠,怎么可能再毁掉这一切,公子,你想寻死,还是另觅他人吧。” “姑娘当真不愿帮忙?”男子再次确认道。 “当真。” “好,那我就杀了你!”言罢,林间狂风骤起,卷起满地落叶,他化身为一条巨蟒,吐信奔她袭去。 墨玉足尖轻点,跳开他的攻击范围,冷斥道:“阳关大道你不走,非要度那鬼门关吗?” 巨蟒两眼放光,仰面吐出无数毒液,将她团团包围,长尾一摆,对着她的小腿扫去。 她不再退让,掏出短剑,死死盯着它尾巴袭来的方向,一个鱼跃,挥剑螺旋式前行,蛇尾刚刚触及她的身体,便被快速旋转的短刃剐得零零碎碎,掉落四处,她冷冷望着它,双指一并,弹出一道巨大的气剑,分毫不差的劈中它的七寸。 巨蟒脖子一歪,轰然倒在地上,缓缓幻回人形,仰面微笑道:“多谢这位姑娘,我终于可以解脱了……” “什么?”墨玉这才反应过来,他是真的寻死,不然怎会露出明显破绽让人轻易得手。想到这里,连忙扔掉血淋淋的短剑,上前扶住他,皱眉道:“公子,你为何不想活了?” “姑娘有所不知……我得了一种怪病,这种病从五脏六腑开始腐烂,再到骨头,皮肉,最后化为一具臭不可闻的腐尸……我实在不堪这种折磨,想早点了结自己的生命……所以,多谢姑娘帮助了我。”男子口中不停吐着的黑血,断断续续道,“这本姜氏一族独门五行阵法秘要,作为谢礼送给姑娘……还望姑娘可以将此阵法研习下去……”话语未尽,眼中的光华终是散了,他化为一团腐血,于夜色阑珊处蒸发不见。 一颗金灿灿的丹丸隔空飘来,缓缓流入她的体内,墨玉将书塞入怀中,拾起短剑,裹紧虎皮毯子,有气无力靠在巨石边,感慨着世事无常。 “恭喜姑娘修得金丹境界,本尊喜欢有挑战性的对手,不过,今日是有些晚了,明天日出东方时,咱们不见不散吧!” 第028章 更深,清冷的月光满洒繁茂的梧桐枝杈,树下光影斑驳错落。 赤炎踏云而归,衬着繁星点点的夜空,衣袂飘飘,霞姿月韵更胜九天玉盘,桀骜的眼神满是疏离。 合虚宫外,应寒、淮宁、仓辰、江尧四大护法表情凝重,宛若四根漆色不同的柱子耸立在门口。 见到他,四根柱子齐齐躬身拜礼。 应寒目光闪烁,敛眉恭顺道:“君上,两位贵宾已经等候多时,您快点进去吧。” “哦?”赤炎挑了挑眉,淡淡道,“你们四个在外面好生守着,本君这就前去会会所谓的贵宾。”言罢,推门而入。 面笼银罩的灰发男子穿着紫青祥云袍,倚在白虎座塌上悠然翻阅剑谱,玉案上摆着三杯新茶,颇为欢欣的蒸腾着水汽。 窗口侧立一位曲线玲珑的红衣女子,墨发长至腘窝,见他进来,落落大方转过身来,招呼道:“赤炎,别来无恙。” “你是?……”话未说完,赤炎僵在原地。 红衣女子眉心点画着三叶印记,容色晶莹如玉,细眉似笔添描,桃花眼泛泛秋水,珊瑚唇盈盈春情,冲他淡淡笑着,道:“我与君相思,君与我情老,别离各西东,暮盼君至晓。我与君相思,君与我情老,朝夕待君归,共度今世好……” 他眯起狐狸眼,笑意盈盈接道:“我与卿相思,卿与我情老,三生不了缘,只恨人易老。我与卿相思,卿与我情老,凋花残香尽,方知时光少。”言罢,挽起她的水袖,极力克制,颤着嗓子问道,“影儿,真的是你吗?” “好久不见,你还好吗?”女子与他比肩行至窗前,语速不紧不慢。 “不好不坏。”赤炎神色复杂,凝视着窗外那棵梧桐,道,“你终于肯出来见我了,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原谅我……” 灰发男子放下剑谱,抿了口茶水,以手支颐,意味深长的望着窗前闲话的两个人。 “我不在的时候,你可有想我?”女子仰起头,凝望着他的眼睛。 他迟疑了一下,缓缓从背后揽住她的腰身,顿了顿,咬着牙道:“日日都想着,从来不敢忘却。” 案前的灰发男子刚呷了口茶,闻言,瞬间被呛得重咳起来。 女子偏头靠进他的怀中,喃喃低语道:“我也一样。” 下一瞬,银光一闪,丞影出鞘,赤炎握剑横在女子喉前,冷冷道:“假扮凤神,其罪一矣,言语轻挑,其罪二矣,未经传召闯合虚宫,其罪三矣,说,要本君如何饶了你?” “慢着。”灰发男子理顺呼吸,调整一个舒服的坐姿,摆摆手道,“东皇,别闹了,本君已经满身恶寒,看不下去了。” 女子淡淡一笑,水袖轻扬,伴随落英飘落,摇身一变成了黑衣男子,锦袍绣着麒麟瑞兽,镶着云纹金边,古朴的玉冠束着亚麻色长发,五官刀刻般俊美,目光深邃,唇畔噙着一抹不羁的微笑,自带威震天下的王者气息。 赤炎这才注意到坐在座塌上的灰发男子,收了剑,拱手作揖道:“拜见帝君,只是属下有些不明,帝君的这位朋友方才唱的是哪一出。” “赤炎,这位就是与本君一同闯荡洪荒时代的神祇东皇太一。”灰发男子茗着茶,抬眼介绍道。 赤炎转头看向黑衣男子,难怪方才觉得他的气泽有些熟悉,原来仙宴结束时就已经打过照面,遂抱拳道:“拜见太乙天神,刚才多有得罪,还望您能见谅。” “不知者不为过,吾等早就避世而居,不认识也很正常。”东皇太一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没想到少主法力卓然,这么快就识破了。” 赤炎眯起狐狸眼,淡淡回道:“影儿从来不会问有没有想她之类的话,所以我知道那定然不是她的本尊。”语罢,眸光黯了一黯,又道,“只是,您如何知晓那首诗的?” 东皇太一自怀中取出一页裱过金箔的纸,上面白纸黑字写着的,正正是那首诗。 帝俊悠然为自己添了杯茶,浅笑道:“人间自是有情痴,你与凤影的事,四海八荒神仙都了然于胸,本君虽隐居已久,但也有所耳闻,如今看来,果真不假。” 赤炎有些赧然,勾了勾嘴角,淡淡道:“存世几十万年,亦未堪破贪嗔痴恨,倒是让二位见笑了。” “玩笑话,客套话到此为止吧,接下来要说的,就是正经事了。”帝俊敛了笑容,放下茶杯严肃道,“赤炎,本君也想早点去过逍遥日子,合虚的未来,将系在你一个人身上,这是昊天塔的密匙,你准备准备吧,打败烛阴,便可取得封印神力。” 赤炎接过琉璃光泽的密匙,拱手作揖道:“是,属下谨遵帝君教诲。” 破晓时分,天光乍现,云海苍茫,徒添红妆。 墨玉好梦正酣,虎皮毯上铺满落叶,黄灿灿的叶子片片相叠,隐约露出面部的皮肤和如瀑的黑发,仿佛枯叶之中沉睡着的精灵。 “一天之计在于晨,小丫头,是时候该起来活动活动了。”一位白胡老翁捋着长须,站在她的附近,笑呵呵调侃道,“素闻自打巫妖之祸起,神仙们各个只图自己乐得逍遥,徒负虚名,仙法荒废,没想到竟是真的。年纪轻轻就这么懒惰,果然道风日下。” 她略微抬抬眼皮,拂掉堆积在脸上的叶子,转换一个方向,动动嘴道:“春眠不觉晓,处处蚊子咬,难得睡得着,何故要起早?”说完,内心还小小骄傲了一下,多读点书总是好的,瞧瞧,如今俨然是个诗人了。 老翁嘴角微微抽动,握着胡子的手也跟着抖了抖,抬臂挽起一股旋风,道:“有的商量你不肯,看来只有硬来才行得通。”话音刚落,这股小风悠然转向巨石,将附近的落叶卷得一片不剩。 细小沙石争先恐后钻进脖颈里,墨玉三思四思五思过后,仍然觉得是可忍孰不可忍,用力甩开毯子,“腾”的站起身来,握拳道:“这位老人家,童心未泯固然好,为何恶作剧来扰他人清梦?请问您贵庚几何?” “臭丫头,敢对本尊不敬,我看你是活腻歪了!”老翁敛起慈眉善目,面露凶光,释放一团黑雾,喝道,“既然如此,我就让你尝尝预见死亡的痛苦!” 她足尖一点,轻巧跳至他的面前,手执短剑将那簇花白胡子挑断几根握在手中,泰然道:“素闻天界老神以发须为贵,你扰了我歇息,我取几根白须做偿,应该不算过分,对吧?” 他气得满面紫红,睚眦尽裂,喝道:“好你个臭丫头,这就受死吧!”言罢,化作一团更黑更浓烈的雾气,绕着她的身周盘桓三圈,恢复原身跳向数里之外的开阔之地。 墨玉穷追不舍,跟他的身影而去,化拳为掌,命中他的后心,顺势转动手腕,试图再补两拳,岂料将将落地的双腿突然无法动弹,心中大惊,迅速收招,连忙俯身摸下去,小腿冰冰凉凉,已然没有知觉,失措道:“这是……” 老翁悠然抱臂道:“本尊不是已经说过,让你尝尝死亡的味道吗?全身慢慢僵硬,逐渐冰冷下去,个中何种滋味,你要细细体会才是。” 她的寒眸瞬起杀意,低吼道:“要我死,也得有个垫背的才行!”说完,默念心法,于掌心画了个符咒,赤色火球呼啸而出,与此同时,捏了定身诀,给他脚下施了个绊子。 他淡定从容的神情终于有所波动,挣扎几下全然无果,硬生生吃了整团火,胡子眉毛燎得焦黑,怒喝:“好,很好,我这就让你去见阎王!”话毕,张口呵出一缕黑气,缓缓流进她的眉心。 她的大腿也逐渐失去行动力,遂挽起剑花,放射出数十道白光,经过精确计算,无一落空,白胡子的身躯赫然出现十几个冒着青烟的孔洞。 他的嘴角渗出一丝血色,瞪着眼,吹起胡子,双掌合十,释放随意延长的暗黑之剑,地面升起数百根钉刺,齐齐刺向她的足底。 霎时间,她的双脚鲜血如注,僵硬爬升至腰部。她快速催动法力,接连不断释放白色光束用来攻击,直到双臂也开始发僵时,汇聚全部灵力,硕大的气剑破空而出,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 一记精准的穿胸过膛,老翁吐出几口鲜血,单薄的身躯晃了几晃,下一刻,撕裂成千万碎片。 敌人身死,咒术得以解开,她双腿一软,跪倒在草地上,刚刚脚下毫无知觉,现在却是钻心的疼痛。 喘着粗气缓了半日,方才有些好转,挣扎着跳回到巨石旁边,裹上虎皮毯子,自语道:“这次,应该无人再阻止我休息了吧。” 这时,林间缓缓升起一道火墙,火界中隐约站着一位女子。 经过仔细辨认,墨玉发觉,火界里的不是别人,而是她的好友昭音,起身兴奋道:“阿音,我很想你,你在合虚过得可好?” 昭音一身红裙,面若桃花,她轻轻晃动手中的脸皮,朱唇微启,道:“小石头,如果我披上你这副皮囊,猜猜看,你的合虚少主会选择谁呢?” 第029章 “阿音,你在说什么?”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声又问了一遍。 昭音迅速将面皮贴在脸上,摆出一副墨玉式的标准微笑,道:“小石头,不用感到惊讶,也别不敢置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咱们走着瞧。”言罢,水袖一扬,巨大的火墙凭空消失。 得见故人的兴奋心情不在,墨玉黯然坐下,裹紧虎皮毯子,眼睛空灵的望着远方,心乱如麻: 赤炎的真心,她能感受得到,他对凤影难舍的执念,她也能感受得到,如今,她没了让他魂牵梦绕的资本,而昭音却有,她真的无法妄断他的抉择,尽管,她一再告诉自己该相信他。 经过一番极有深度的思索与畅想,太阳已爬上三竿,繁茂的枝叶营造出一片极其舒爽的庇荫之所,她躲在其中,惬意享受这份清凉。 疼痛已经缓解大半,她抱起脚瞧了瞧,足底的伤愈合大半。由于身负女娲石,总算沾了点天赋异禀的光,她清楚记得话本里管她这种人叫做“打不死的小强”。 经过前面几役,能力有所提升,从前怎么画也不能正常施放的符咒,竟在实战中逐渐应用起来,她心中暗暗有几分得意,喃喃道:“唔,师父倒是没有骗我,想要快速获得进步,就该多打架。” 她四处环顾,并没有发觉几丈之内有可以寻衅之人,遂对镜理了理凌乱的长发,拿出一条暗红色的发带齐齐束住末端,看到头上的珠花,忍不住摸了摸,叹道:“赤炎。” 直到现在,她才猛然发觉,只要思考问题,就会百转千回的联想到这个名字,而每每想到他时,彷徨无措的心就会莫名的安定下来,忆及此,嘴角微微上扬,展出一个优美的弧度。 “玉儿。”正当她陷入新一轮的思考时,一声轻唤打断了她的思路。 “唉?”发出习惯性的语气叹词之后,她抬起眼皮向周围望了望,再望了望,没有发现他的踪影,亮起来的眼眸归于黯淡,心道,大概是幻听吧。 “怎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赤炎语带戏谑,又道,“亦或是,你觉得本君的名字极为好听,闲来无事总想唤上两声?” 她连忙起身用目光继续搜寻,半晌也没有找到他的踪迹,扁嘴坐下来,斥道:“我眼拙得很,不要玩捉迷藏,你到底在哪儿?” “合虚宫。” “你离我那么远,为何我能听见你说话?”墨玉挠了挠头,诧异问道。 赤炎低低咳了一声,平淡答道:“因为我用的千里传音啊。” “唔。”她用力拧着大腿,一再叮嘱自己道,不要提及凤影,也不要讲与她相关的任何事,之前刚对他义正辞严表明自己的劫数自己来渡,岂能立刻搬起石头来砸自己的脚? 对面半晌无话,他放下手中的笔,皱了皱眉,轻轻唤道:“玉儿?” 不经意间,没头没脑的问话从她口中溜达出去,待她反应过来时,已来不及收回。那句问话是:“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人顶着凤影的模样去找你,你会被迷惑吗?” 闻言,赤炎顿了顿,勾起嘴角调侃道:“想不到天各一方,玉儿的嗅觉依然这么灵敏。方才真的有个人在我面前冒充了她,我还兴冲冲的与那人对了诗,结果发现竟是个男的,诚然,我不是什么断袖,所以,也就不了了之了。” 刚说完,接到帝俊密旨,他敛了笑容,细细叮嘱道:“幻境内虚像重重,眼界所见未必是真,不要自乱阵脚,时刻保持斗志,争取早日出来,本君有些事要处理,回来再去看你,保重。”说罢,转身离开了合虚宫。 “这么说来,如果对方是个女的,你就半推半就,推推就就的从了?!”然而,墨玉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压根没有注意他的叮嘱,“嚯”的站起身来,一脚将面前碍眼的石块踢到天上去。 “所以……你就醋了?” 背后响起一个温柔无比的声音,她只觉得裙身一紧,便被紧紧搂住,回头一看,搂住自己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惹得她火冒三丈的赤炎。 她奋力挣开他的怀抱,觑准他的鞋子,用力踩了下去,道:“走开,你个淫贼!” 他抱起臂,俯身拍了拍脚面,微笑道:“你应该清楚得很,凭你那点修为,是如何也伤不了我的。” “赤炎,还记得我吗?时隔两万年,你可曾想过我?”换了脸的昭音自林间款款而来,粉面桃花,一袭红衣如火。 赤炎神色微有变化,转头看过去,仔细打量一番以后,上前握住她的手,道:“影儿,真的是你吗?” “当然。”她面带墨玉式的标准微笑,顺势靠进他怀里,仰头问道,“你身后那个丫头是谁?我怎么觉得面生得很。” “一个朋友而已。” “仅仅是朋友吗?”昭音轻轻推开他的手,走到墨玉面前,轻抚她的脸,浅笑道,“可我觉得她的眼神里似乎有很多不甘,该不会是你又惹上什么烂桃花了吧?” 墨玉用力拂掉攀在脸颊的手,捏紧她的下巴,冷冷道:“姑娘说的没错,他亲口答应过,会跟我在一起,然后慢慢忘记你。” “赤炎,她方才说的,都是真的吗?”昭音站在原地,任凭她的动作,不动声色等着背后人的回答。 赤炎抱臂淡淡笑着,反问道:“影儿,你是不相信我对你的感情吗?” 闻言,墨玉的额角狠狠跳了两跳,甩开她的下巴,将法力凝在掌心,道:“既然你歹意早存,就别怪我翻脸无情了。”言罢,侧掌对她劈了过去。 见她出手,昭音不慌不忙,微微侧过身子躲避锋芒,随即抬臂,单手将她的招术拦了下来,挑起柳眉道:“你我身份地位有别,姑娘还请自重。” “该自重的,是你!”墨玉瞥见赤炎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心中怒意更盛,以手做刃,挽起一簇白光凛凛的剑花,摊掌全部释放出去。 昭音躲闪不及,剑花大半命中,嘴角泛起血色,她抹了抹嘴,将法力全部提在掌心,快步迎上前去。 霎时间,一白一红两个身影齐齐亮剑,缠斗在一处。 墨玉步伐轻巧灵活,剑锋飒沓若飞星,从容释放一招一式,游刃有余,毫不留情,完全不显弱势。 面对凛凛杀意,昭音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对战中略显尴尬狼狈,见她收招空档期,水袖中藏着的手捏了几根毒针,神不知鬼不觉的悉数放出,细针无一落空,全部钉入她的体内。 墨玉感觉身体微有异样,并未在意分毫,只觉得眼前之人极为碍眼,想要除之而后快。她自虚空中一步步逼近,将法力全部汇聚在短剑上,眉心突然显现的三叶印记红光大盛,带着一击毙命的杀念,猛力一推,剑气伴随着冷冷白光呼啸而出,嘶鸣着直奔对面而去。 剑气与昭音接触的瞬间,发出“轰”的巨响,白光耀目扎眼,时过半晌才能直视面对。 光芒散尽时,面皮剥落,断肢四裂。倒下时,熟悉的眉眼一如她们最初相见时的模样,她嘴唇微微动了动,道:“小石头,对不起,我……”话未说完,身体变得透明,寂灭终临。 墨玉瘫倒在地,沉浸在懊悔之中,亦无法原谅为一时冲动而对昔日好友狠下杀手的事实。 赤炎快步上前,拉住她的水袖,道:“对不起,我……” “你走!我不想再见到你!”她握住短剑直抵他的咽喉,水眸里再无半分眷恋。 “这么快就被打垮了吗?”赤炎的狐狸眼里蕴藏着无尽的深意,又道,“想知道何谓‘爱别离’吗?很快,你就会尝到这种滋味了。本君自会等着,你苦苦哀求,不要我离你而去的那天!” 第030章 瑶池,芙蕖花开得正艳,半透明的粉嫩花盏于千倾碧波间摇曳生姿。池边有一方由上古暖玉打造的大台子,通体纯白色,和田青玉雕花围栏,整体圆滑温润,美其名曰:风华霁月。 此时,玉帝身披九龙暗纹黄金袍,脚蹬金丝青月锦云靴,头戴九旒冕,星眉入鬓,五官俊朗,捋着山羊胡,与西王母坐在风华霁月的主位饮宴。 台子上仙乐袅袅,笙歌漫漫。一众粉嫩嫩娇滴滴的舞姬正在献舞,浓浓的胭脂水粉味道笼罩整个方台。 “启禀大帝,君泽在外求见。” “传。”玉帝放下碧玉酒樽,斜斜向西王母睨去一眼,低声道,“瞧瞧,都是你惹出的事,如今人家找上门了。拿着别人徒儿出气事小,坏了孙儿的好姻缘,就不值了吧。” 西王母眯起眼睛,似成竹在胸,淡淡道:“如今正是好时机,他若想他的徒儿好过,自然不会拒绝我们的孙儿,你明白什么。” “好好好,朕知道,你的鬼主意最多,但是,以后莫要再这般胡闹才是。”玉帝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意味深长道。 “微臣拜见大帝,娘娘。”君泽轻轻拍打衣袍前襟,恭敬的俯首跪拜。 “免礼。”玉帝面带微笑,抬手示意。 “请大帝、娘娘原谅微臣未经传召上门叨扰之罪,我的徒儿并非有意冒犯天颜,皆因广寒宫主有意怨怼,给了不好的材料所致,还望大帝、娘娘明察。”君泽开门见山,语气恭谦有礼。 玉帝起身走到他的身前,拍拍他的肩膀,道:“此事朕已经了然,以后定然不会再借故为难你的爱徒,朕的孙儿,是个各方面都不错的专情女子,还望你能考虑一二,朕也极其希望能够促成这件好事。” “只要大帝允诺不再为难我的徒儿,别的都可以商量,我对锦儿的印象并不坏,只是她有时气势迫人了些。”那日的情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君泽有些赧然,淡淡笑道,“既然如此,臣不打扰大帝与娘娘歌舞之兴,先行告退了。” 御风飞下南天门,无心欣赏三十六天的云海苍茫,两人叠在一处的情形愈加清晰浮现在眼前。他知晓白锦的心思,只是,这术用的着实让人光火,没出息的着了道不说,差点连初吻都赔了进去。以他如今的地位,顺从大帝安排,纳个侧妃实属等闲,但他已经心有所属,那双动人心魄的澄澈眼眸,如何也无法割舍。墨玉看起来唯唯诺诺,实则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他只想给她一颗完整的心,这很难吗?一时间,脑中纷乱如云。 眉心的三叶印记渐隐,墨玉端坐在巨石上默念咒语,设法让自己安定下来。一阵轻风吹过,混乱的思绪逐渐理得顺畅。 君泽绕过丛林,见她刻苦勤奋的打坐修行,轻叹道:“墨儿。” “唉?”她缓缓睁开眼睛,见到他,仿佛抓到救命稻草,软着哭腔扑了过去,道,“师父,我方才杀了最好的朋友,您说过要多打架才能进步,可是我却杀了人……” 他第一次见她掉泪,心疼得无以复加,只能僵着身子任她涂抹鼻涕眼泪,轻轻拍着她的肩,柔声安慰道:“傻孩子,这里是幻境,相由心生,里面幻化出来的对手,大都是试炼者着紧的人。你的生限只有三天,要设法打败所有对手,才能顺利出来。三天之内,非生即死,你根本无需歉疚,明白了吗?” 墨玉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抹了两把鼻涕,泪眼潸潸退后一步,拱手道:“徒儿明白了,师父放心,徒儿一定会努力闯关,不给师父丢脸。”话还没说完,肚子没出息的发出“咕”的一声抗议。 君泽睨了她一眼,轻咳道:“饿了?” 她一扫先前阴霾之气,拍着肚子讷讷笑道:“之前一直在自责,所以没时间管它,现在没什么可愧疚的了,就觉得,人是铁,饭是钢……” “拿去做了吧,为师也有点饿了。”君泽指尖轻点,两条活蹦乱跳绑在一起的鱼出现在他的手里。 墨玉吞了吞口水,道:“师父,既然您能变出鱼来,为什么不变做好的鱼呢?” “抱歉,为师没学过这项技能,更何况,有你这个徒儿,我变出现成的来作甚?”他悠然坐到树荫下,抱臂看着她,“所以,还不快点去做?” 她黯然“哦”了一声,拾柴取木,生好火,呲牙咧嘴的給两条鱼开膛破肚之后,选取几根尖细的木棍将鱼串好,随意往火架上一扔,抱臂道:“您又没给我变些锅碗之类的用具,只好请您吃原味烤鱼啦。”说罢,从袖袋中拿出先前采集的那瓶盐巴,倒上去小半瓶,又看了看死当伸手党的他,道,“师父,变点胡椒出来,还有辣椒粉,唔……最好再来点菜籽油。” “只有这点花椒,凑合用吧。”他扔过去一小袋新鲜花椒,淡淡补充道,“为师不喜欢吃辣,少放点。”言罢,打坐闭目养神起来。 墨玉翻了翻眼睛,把一袋花椒全部撒了上去,有些掉进火堆里的,发出一阵爆豆子的声音。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辰,他睁开眼,缓缓问道:“烤鱼好了没有?” “还没,再等等……”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辰,他刚欲开口,火堆那边传出“轰”一声巨响,定睛一看,墨玉满面碳黑,头上还冒着几缕青烟,遂不紧不慢道:“墨儿,你在干什么?” “我……我觉得火不够旺,捏了个火诀,只是没控制好力道……”她一边回答一边跑向山泉旁边,狠狠抹了两把脸,又拿出帕子擦了擦,转回来垂首敛目道,“师父,依徒儿所见,不如,用您的剑来试试吧?” 君泽眼角跳了两跳,握住一道雷光,喝道:“让开。” 她足尖轻点,跳到一旁,红色雷霆直奔火堆而去,又是“轰”的一声,两条鱼彻底变为焦黑的颜色,鱼肉四分五裂。 他轻咳着揉了揉额心,道:“算了,你我师徒二人都没什么做饭的天分。”抬手幻出一盘新鲜花瓣,道,“你吃这个吧,为师还有事,先行一步了。”言罢,伴随金光而去。 墨玉挠了挠头,夹了几片花瓣放入口中,叹道:“真是个又抠又爱面子的师父。” 填饱肚子以后,拄着脸发呆。隐约想起赤炎一番调侃过后似乎很严肃的对她说了些什么,当时她怒发冲冠,血气上涌,完全没听进去,如今看来,是不是当时也错怪他了呢? “怎么?知道后悔了吗?”赤炎抱臂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眯起狐狸眼眼淡淡笑着,这一笑,与背后的青山绿树相映成景,仿若画中仙男。 墨玉被他的笑颜恍了好半天的神,才欲盖弥彰的丢过去一个白眼,道:“你是我肚子里的虫吗?如果不是,就别乱猜度别人的心思。” “诚然,我不是你肚子里的虫,但我会读心,我猜你此刻正在克制着对我的企图。”他也不恼,仍然站在原地,笑得愈发深,一派坐等好戏上演的模样。 她挑了挑眉,站起身来,懔然道:“本姑娘对你没什么企图,少主,你想多了。” 赤炎快步上前捏住她的下巴,挑着一对桃花眼,道:“本君不介意与你风花雪月一番,姑娘又何必故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冷情姿态呢?”言罢,扼住她的手臂,闭眼吻了过来。 墨玉被他的举动惊得一顿,本能想要躲开。 眼前影影绰绰显现一个画面,女子隐约说道:“这东西只能送给自己的情郎,你却拿来何用?”长着狐狸眼的男人轻轻捧起她的脸,在唇畔落下极浅的一吻,道:“因为,我喜欢你。” 灵识猛的一颤,身体不受控制的向他靠近,缓缓闭起眼睛迎了上去。 嘴唇还未贴合在一起,忽觉面前生风,她连忙睁大眼睛,只见赤炎脸上笑容滞固,一柄银色长剑自他后胸进入,穿膛而出,剑尖最终停在了两人中间。 他蹙着眉缓缓倒下,嘴角渗出几滴鲜血,墨玉蹲在他的身边,连忙扶住他,连连唤道:“赤炎,你醒醒,醒醒……” 赤炎睁开狐狸眼,眸中光影斑驳,勉力抬手轻抚她的脸庞,道:“玉儿,若我不在了,你一定要……”话未说完,还没来得及好好道别,眼中光华消散,身子逐渐沉了下去。 “赤炎,赤炎,求求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墨玉哭着晃他的身体,用力帮他搓手取暖。然而,他最终还是化作无数个银色光点,随风飘散。 双眸泛起鲜艳的血色,她抹了抹被泪水濡湿的脸,看向剑飞来的地方,一个男人抱臂站在那里,冲她微笑着。 “他已经死了,我这就让你给他陪葬!”说罢,隔空吸过丞影剑,凝聚全部法力,喝道,“受死吧!”剑身化作漫天花雨,将对面那人完整包裹在内。一声巨响,网状结织的花瓣悉数化作剑刃,将他的身体切割成千片万片,绯色四溅。 “当啷”一声,丞影落地,她脱了力一般跪倒在草地上,回头望着赤炎消逝的位置出神。 “想要救活你的爱郎吗?”妖媚的声音传入她的耳鼓,不紧不慢道,“想的话,就接满一碗自己的血放在此树下,明日,我自会前来找你。” 言罢,一个大号的搪瓷碗,精准落在巨石旁边的翠树下面。 第031章 墨玉仿佛抓到救命稻草一般,连滚带爬来到巨石前,抽出短剑就要刺。 头顶传来清脆的啸声,一只仙鹤扑棱棱的飞了过来,落地之时,变成一位素服少女,手执两炳短剑蹦跳着来到她的身边,脆生生开口道:“师姐,你可还记得我?” “你叫我什么?”她手中一顿,将短剑背在身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们都是天帝的徒弟,你是先入门的,我是后来的,自然叫你师姐啰。”少女上前拉住她的水袖,蹙起细眉道,“你点了头,又摇头,到底是认识我,还是不认识我啊?” “我,我脑子不好,所以不大记得人的模样,不过,如果你仙鹤的话,说不定我们认识,前阵子,有只仙鹤带我上过广寒宫,还问我要了些好处呢!”墨玉拢了拢头发,抹了抹脸上未干的泪痕,局促的笑着。 “你说对了,我就是那只小仙鹤,现在化了人形,天帝收了我这个二徒弟,以后你就是我的师姐了。给过我好处的事,不用记得那么清楚吧,再说了,我也是无功不受禄呀,对吧。”少女蹭了蹭她的肩膀,又欣欣然道,“以后我就是你的师妹了,师姐照顾师妹,给师妹好吃的,也是理所应当的,对吧。” 她轻咳一声,挑起眉,神秘兮兮凑到她耳边说:“咳咳,实不相瞒,师父平素教我的,都是如何锱铢必较,一毛不拔。所以,这位小师妹,好处这种事情呢,可一不可再哦。” 少女拢着袖子重咳一阵,才直起腰来,道:“师姐真会开玩笑,对了,不要叫得那么生疏嘛,就跟师父一样,唤我小白吧。” “不过,我得先与你报备一下,我呢,天生记不住人的长相,若是哪天将你认错了,你不要见怪才是。”墨玉端着一副笑脸,眼中盘桓的却是难掩的悲戚。 “师姐,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小白坐在巨石前,认真看着她。 墨玉垂头敛目,委身坐在她身旁,专心拭擦手中的短剑,低低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想救活一个人而已。” “这就是师父派我来到这里的目的。接下来,我作为一个局外人,会时时刻刻提醒你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小白眨巴着皓眸,拍拍她的肩膀严肃道。 “可是,他就在我眼前中了剑,我亲眼见证了他灰飞烟灭的全过程,这也会是假的吗?”她目无焦点注视着远方,缓缓问道。 “他是谁?该不会是师姐的心上人吧?”小白挽住她的手臂,满脸八卦相问道,“正所谓‘抛流光,情意长,月黑风高处,交颈鸳鸯两人得意,翻云覆雨时,和鸣凤鸾有影成双’。这里位处清幽,繁花似锦,绿树成荫,正正是男女私会的好地方啊。” “你还这么小,谁教给你这些的?”如玉面庞泛起两朵红云,墨玉轻飘飘看了她一眼,赧然问道。 小白揉了揉自己的包子脸,道:“瑶池有一位刚刚飞升上来的千叶花精,名叫红莲,这些话都是她教给我的,才子佳人的话本也是她借给我看的。我在天界人缘还不错,想要看人界最新最流行的话本,找我就行啦。” 闻言,被口水呛的急咳起来,半晌,墨玉咬着牙道:“一位白着胡子的老仙曾经说过,天界神仙贪图逍遥,道法荒废,看来并不是空穴来风,如今堂堂上仙,也都像我这种混世仙一样,整天沉迷于话本了?真他奶奶的山河日下啊!” 她耳朵微微动了动,打了个干哈哈,道:“此言差矣,也有道法精进,仙资卓绝的,咱们的师父不就是这样的‘典范’嘛。对了,言归正传,我还是给你讲讲,这个九层幻境,前面八层幻出的是人之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和五取蕴苦,师姐已经过了六层,下一层便是求不得,你心中所求,定然是实现不了的,所以,莫要有所顾虑,心慈手软,不管谁来,拿刀砍了就是。” “就这么简单?” “没错,就这么简单!” 墨玉捏了捏她的包子脸,笑道:“话说回来,以后有个小包子陪着我修行,倒是不会孤单了,放心,只要有师姐在,没人敢……”话说到半截,联想到自己的水平,连忙打个哈哈,转移话题道,“不过,我提醒你,别对师父抱有太高的希望,他可不是什么好人,又凶,又抠,爱面子,爱耍手腕,而且常常欺负人,不给饭吃。” “据我所知,师父善良,慈爱,威风八面,极富正义感,虽然有点抠门,但也不至于像你说的那么不济吧。”小白挠了挠头,皓眸满是不解,道,“师父之所以这样对你肯定别有原因,难不成你上辈子欠过他钱?” 她将短剑放下,长舒一口气,讪讪陪笑道:“我的脑子里常常会蹦出一些零散而又奇怪的场景,说不定,我真的有前世,而且前世欠过他很大一笔钱,所以,这一世,被强行收到他的麾下,就是来还债的。” “据我所知,前世欠债,今生还债的两个人互为冤家,‘冤家’这个词甚是玄妙,很多男女都是因为结了冤而最终结了缘。”小白狡黠的眨巴两下眼睛,神秘道,“师父绝代风华,存世三十九万年仍孑然一身,师姐若喜欢他,早点下手才是,不要被青丘那个九尾妖狐抢了先……” “咳咳,谁给你灌输的这么多歪道理,可怜的娃子,这么小就被荼毒了,那个红莲呆在瑶池委实大材小用,指派她去三清圣境说佛讲经,绝对可以达到蛊惑众生的效果,如此妙人,本姑娘得空定去结交一二。” 小白抬手摸了摸她的脸,笑道:“师姐还不承认,脸皮不会说谎,你自己摸摸,看看有多烫了,唉,如果你喜欢师父,我是绝对绝对站在你这一边的。”说完,摆出一副正八经儿的起誓发愿状。 “两个不要脸的东西,居然在清静之地肆无忌惮谈论男女之情,你们还来修仙作甚,不如赶紧找个如意郎君嫁了,别呆在这这污了本仙姑的眼。” 一阵狂风平地而起,树叉摇晃,带动绿叶沙沙作响,一个蒙面白衣女子自虚空中缓步而来,周身萦绕着五彩光晕,手握一杆长笛,复结流苏穗子迎风起舞。 墨玉足尖轻点,起身相迎,扬着水袖旋出一团红色花雨,臂抱长剑道:“我们讨论问题,没有迫你来听,你若觉得碍眼,大可以躲远一点,何必专程跑来这里,说些无谓的话呢?” “怎么,不想救你的爱郎了吗?”女子缓缓落在地上,抬臂幻出赤炎的身形,背起手,挑眉问道。 “六道轮回自有天定,我有的是耐心,不着急这一时半会儿的。”墨玉抱剑落在一旁,任何威胁的话亦不能撼动她的心神半分,眸中古井无波。 “是吗?” 语音未落,精致的长笛抵在胸口,眼界对上的,是白衣女子面纱剥落时倾世的容光。 还未开口,只见女子握着长笛的玉指轻轻转动,自如的拧了两下。 下一瞬,长笛幻化成一柄锋利的寒刃刺入身体,疼痛自胸口蔓延开去,纯白的素服绽出一朵妖冶的红花,鲜血顺着剑刃与创口的连接之处一滴一滴跌落下去。 墨玉勾了勾唇角,单手握住剑锋着力拔除,冷冷道:“这把剑打造得委实精妙,不过,仙子的手法还有待提高,只这么浅浅一戳,并不能让我多痛苦一会儿,而且,你现在需要担心的,是你的命!”言罢,寒光一凛,怀中冷刃迎风而动,直直将她的身体钉向身后不远处的树干上,血光四溢。 女子的身形逐渐变得透明,要寂灭了。笑容定格的瞬间,一句冰冷的话语遗留在虚空之中:“总有那么一天,你会与最爱的人拔刀相向,不死不休!那时,你就会参透,什么叫做‘求不得’与‘爱别离’了!” 她没有理会诅咒的话,而是煞有介事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猛然发觉那里似乎比以前多长了一些结实的软肉,惶恐道:“天呐,只过了两天而已,我就长胖了吗?” 小白急忙凑到她的身前,对着伤口摸了两把,拧着眉,道:“师姐,你受伤了,快点坐下来让我看看。” “无妨,我是打不死的小强,唔,话本里应该是这么叫。”墨玉淡淡一笑,拍拍她的肩膀道,“我可以很快复原的,小白你不必忧心。” 接着,小白惊讶得嘴巴得可以放下一颗鸡蛋的过程中,伤口以极快的速度自愈着。 待醒过神来时,顺着衣服残留的孔洞摸了摸,又摸了摸,已经找不到任何刀痕,惊异道:“师姐,这一招是师父教的吗?我也要学。” 墨玉吸回宝剑,蹙眉轻叹道:“据说,我的体内有女娲石,可以活枯木,肉白骨。我想,正是因为如此,这里才会有很多人想取我性命吧。” “无欲无求固然好,但人生在世,何人能真正做到无欲无求?内心或起欲,或起贪,或起嗔,或起痴,或起怖,或复随起一心所随烦恼,是曰五取蕴,姑娘若觉得自己可以摒弃一切,第八层欢迎你来挑战。”一句飘渺的话语随着风传递到林间,话音落时,风停树静,万籁俱寂。 第032章 雨泽殿内,灯火通明,书案前,百里舞苏披着湿答答的皓皓银发伏案奋笔疾书,君泽齐齐束住发尾,身着烫金睡袍,悠然自在品着茗,以手支颐翻看着桌上闲置已久的话本。 阅完一沓折子,百里舞苏斜眼睨过去,不悦道:“既然已经回来了,为何还让我坐在这里给你批折子,你倒是悠闲得很啊,天帝大人。” “答应两天就要做满,不然,本君的茶水岂是说拿就拿的?”君泽抬了抬眼皮,将话本又翻过去一页,抬手揉了揉额角,又道,“真是搞不懂,这种毫无逻辑的东西,到底有什么可看的。” “女人那种生物,天知道她们在想什么,我那个小师妹,也免不了俗,常年跑去人间搜罗各种话本,每次与我讲的时候满脸跑眉毛,几次我都险些睡着。”他漫不经心打开一本新折子,抬手蘸了蘸墨,皱眉道,“不过,有句话叫做:‘有女怀春,吉士诱之’,想必那丫头是春情满怀,无处宣泄,看上你这种木头神君,也算她倒了八辈子的大霉。” “咳咳。”君泽抿了一口茶,轻咳道,“锦儿最近倒是一直闭见我来着,其实,我倒不介意她常来找我,只是那术用得……”说到半截,意识到了什么,抿紧双唇,不再言语,怏怏的继续翻看另一册话本。 “师妹对你用了术?”他像发现了什么爆炸性新闻一样,撂下折子,挑眉击掌道,“然后你半推半就的从了?真想不到,食古不化的老朽木居然也有开窍的一天,这招实在是高。我就说嘛,对付你这种冷情的人,就得主动强来才行,被动等着是万万行不通的,小师妹竟有这等领悟力,倒是令我刮目相看了。” 君泽气定神闲的屈指叩击着玉案,凉凉道:“抱歉,让你失望了,她并没有得偿所愿。” 百里舞苏抱臂起身来到他旁边,支了颌,意味深长道:“君泽,你这么做却是为何?我的师妹真的有那么不济吗?” 他为自己添了一碗茶,仰头灌进去,“嗒”一声将茶杯撂在桌上,指了指玉案附近几个天蓝釉的绢缸,垂首敛目,深深叹了一口气。 百里舞苏俯身在绢缸中翻了翻,不外乎一些寻常字画,打趣道:“想不到天帝身在其位,依然没有放弃早在学院时的爱好,居然积攒下这么多画作了。”还没感慨完,长指触到一幅丹青,拿到近前嗅了嗅,油墨味很重,应该是新描的,遂展开来看,绘得惟妙惟肖的红衣女子面带微笑,纯真无邪,灵气透纸而出,作画之人定是用了十成十的心思。他将画轴小心卷起,板起脸严肃道,“你该不会真的对你的爱徒动情了吧?” “其实,遂大帝的心愿,纳锦儿为后于我而言并没什么坏处,怕只怕委屈了墨儿,所以,我不能那样做,明白了吗?”君泽缓步踱至窗口,迎着冷光负手而立。 月夜无云,窗外几树桃花开得正盛,徐徐轻风不时带下几片飞旋的落英,黛黑的苍穹挂着稀疏的朗星。 正值内心慨叹万分之际,一道刺目的光划破夜空,漆黑的大幕上接连升起大片白色光条,齐齐奔往九霄,君泽望着天光升起的方向,暗暗握了握拳,转头道:“不好,人王正在渡劫,百里,折子先放一放,咱们即刻动身前去开坛护法,万一有何差池,人界就要大祸临头了。” 百里舞苏抖了抖衣襟,道:“对嘛,打架这类的事才是我该做的,批折子这种事,下次千万不要再找我了,不然,定定与你绝交。” 君泽施了个术,将头发绾了,锦龙袍加身,系好腰带,瞥了一眼身后衣冠不整的人,道:“那边都是我平素穿过的衣服,你随便找一件套上吧,堂堂神界总管,总不能穿个睡袍出门吧。” 百里舞苏俯首从大堆衣物中找出一件靛色云纹袍,施术穿戴整齐,道:“用穿剩的衣服来招待客人,如此行径,倒真对得起天界‘头号铁公鸡’的盛名。” “子怀,武成,楚忻,明远,你们四个镇守雨泽殿,寸步不得离开。” “是,属下领命。”从窗口跳进来的四个人齐齐俯首作揖道。 “玄女,速速来雨泽殿代我处理公务,到我归来才能离开。”君泽千里传音道。 躺在紫纱罗帐里的玄女闻讯连忙推开伏在身上的俊郎,雷速更衣梳妆,低低道:“尊敬的天帝,咱们打个商量呗,下次发号施令分个时晌可好?” “下次的事下次再议,我走了,你早点来,需要茶水小点吩咐我的四个护法即可。”言罢,广袖一拂,与百里舞苏一同腾云直奔人界楚地而去。 往生瓶幻境,一弯皎月当空高悬,树影密密匝匝的洒落在地面上,四野一派寂静,偶尔有鸟兽发出一两声叫。 两个女子靠在巨石上,推杯换盏,把酒言欢。 墨玉从袖袋中稀里哗啦倒出各色瓶瓶罐罐,干花、树叶、小点心,还有一块绣着字的罗帕。 小白捧着脸看得目瞪口呆,随意拿起一个小瓷瓶,惊诧道:“师姐,这么小的袖袋,你是如何装下这么多东西的?这些瓶罐里究竟藏着什么乾坤?” 墨玉埋着头在大堆物什中扒拉半天,将能入口当零食的全体挑了出来,道:“喏,这就是我全部的私藏了,喜欢吃什么就吃什么,不用客气。剩下的瓶子大都是自制的脂膏,你若是喜欢,就拿去用吧,反正我只有一张脸,用不完那么多。” “哟,刚刚师姐不是还在强调,与师父学的都是一毛不拔吗,怎么这会子突然大方起来了?”小白抿了一口花酒,浅浅一笑,露出两个圆圆的梨涡,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当中定有什么古怪,说罢,到底所图为何?” 墨玉举起酒樽一饮而尽,拍着她的肩膀问道:“你会烧菜吗?” 她满脸不解,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好奇道:“难道你不会吗?” 墨玉将胳膊搭在她肩上,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道:“我会那么一点点,只是做出来的东西基本没法入口,所以呢,师父明令禁止我去膳房瞎折腾,口口声声说这样太浪费他的食材,不过呢,我会做甜点,味道还算过得去,我的老本行是酿酒,咱们现在喝的,就是我亲手酿的哦。” “哇,你这么厉害。”小白瞪大水星星的眼睛望着她,崇拜之意如滔滔江水不绝于面,转而搂住她的肩膀,浅笑道,“做菜这么简单的事,有我呀,那以后咱们各自分工,承包雨泽殿的膳房怎么样?” “好,一言为定。”说完,两人碰杯,一饮而尽。 正当两人高谈阔论话本中的才子佳人是如何私会的时候,墨玉突然发觉身旁聚过来一群神色恹恹的人。 她慵懒的抬了一下眼皮,淡若轻风道:“你们是谁?要来参与我们的讨论吗?” “长夜无聊得很,不如一起玩个游戏,姑娘敢不敢参加?”领头的男子舔了舔干涸的嘴唇,阴恻恻道。 小白放下酒杯,不着痕迹的碰了碰她的肩膀,道:“师姐,你在与谁讲话?” “咱们周围站着一群奇怪的人,你看不到吗?”墨玉凑到她旁边,低声耳语道。 她抬眼环顾四周,并未发现任何异样,耸着肩,摇了摇头。 墨玉这才反映过来,大约是新的试炼又找上门来了,遂抬头盯着他们,冷冷道:“玩什么?说吧。” 藏在领头男子背后的女人快步上前,用力掐住她的脖子,卷起长舌在她雪白的颈间舔舐两口,脸上绽放起灿烂而又阴郁的笑容,眼角的笑纹无限扩大,再扩大,只过须臾,脸皮似乎崩不住这般明媚的笑颜,皮肉一条条剥落,脸上鲜血淋漓,带着一股浓烈的尸臭味。 墨玉被这股味道熏得灵台混沌,掩住口鼻。 其实,她平时除了看些才子佳人的风流故事以外,还经常翻阅鬼故事,每每看完一本,都要后怕许久。正所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次真的撞上了,不由后背阵阵发凉,双腿打颤,想高呼“救命”,却如何也发不出声音,眼看鬼群乌压压的围堵过来,急得满头大汗。 女子顶着血肉模糊的脸,伸出骨瘦如柴的手,指甲变得像狼爪子一般尖利,对准她的胸口就抓了下去,冷笑道:“今天,我们要玩的,就是你的心!” 小白见状不妙,拼命晃着她的身躯,大声提醒道:“师姐,不要害怕,那些只是幻象而已,速速拿起剑来斩杀他们!” 闻言,墨玉凝神聚气,稳住了心神,左手颤巍巍捏了个火符,对准眼前人用力释放出去。 女子的身体被明火一燎,立即成了随风飘扬的飞灰,其余的鬼怪,似乎极为害怕光亮,面露惶恐之色。 墨玉窥见他们的片刻怔忪,祭出丞影,幻出剑阵,双指一并,注入一道剑气,喝道:“落阵。”数道寒光仿佛长着眼睛一般,追随那些鬼影而去,冷光散尽时,恶鬼悉数消散。 这时,一群黑压压的蝙蝠结对而来,在树林间横冲直撞,待它们全部倒悬在枝杈上时,林间响起如水击石的清朗声音,道: “姑娘好身手,本王拜服,只这第九层,没有人可以帮你,你只能依靠自己的意志,才能通过试炼,本王喜欢厉害的对手,也十分期待明日与你一战,姑娘好好准备吧!” 第033章 东海,蓬莱岛。 碧水接天处,云海烟波飘渺,雾气氤氲缭绕,红霓明灭时,依稀可见高耸入云的天姥方台,方台半空中悬停着流光四溢的金色宝塔,塔顶的仙人舍利发出耀目的光华,名曰:昊天塔。 赤炎站在云头,手执密匙左右旋动,一道光柱射向塔身,霎时间,五彩光芒直冲天际,“咔嗒”一声,极其隐蔽的天窗口悄然开启,他将密匙重新放入怀中,轻拂广袖,脚下漾出水样波纹,仿若凌波微步,极为优雅地走向黑漆漆的洞口,纵身一跃,轻巧着地,背后的窗口再次“咔嗒”一声恢复关闭状态。 塔内有一根黑色雕花的玉柱,赤色的烛阴正盘踞在巨柱之上,被层层锁链困住。 见到有活物进入塔内,它微微抬了抬眼皮,吹动几下龙须,慵懒道:“赤炎上神,好久不见,时隔两万年,你终于肯出那炎华洞了?” “烛阴天神倒是找到一个不错的颐养天年之地,在下本不该前来叨扰,然而帝君命我前来取你性命,只好多有得罪了!”言罢,他轻点足尖,跳上玉柱顶端,居高临下看着它,抬手取下佩剑,轻轻一旋,稍稍用力,宝剑寒光一寸寸展现出来,他盯着宛若镜面的剑身,纵身跳下,挥剑扫断全部锁链,缓缓落在青玉打造地面上。 没了束缚,烛阴幻成红发妖男,跳到他面前,狞笑道:“赤炎上神好胆色,居然敢放本天神下来与你对战,倒是令人拜服,只是,你准备好送命了吗?”话音未落,通体赤红的流星剑已经握在他的手中。 赤炎目光炯炯,狐狸眼里酝酿着狂涛巨浪,凝神聚气后,一条巨大的水龙盘在肩头,塔内风云变幻,大雨滂沱,寒凉的水雾晕染着他脸庞的轮廓,更富冷峻之态。 烛阴亦解放了属于他的赤色宝剑,红莲业火窜地而起,映得容颜一派火红,红色长发随风飘摇,舞动的红色袍裾铮铮作响,显得格外妖娆。 两人对立而站,在昊天塔内形成了互不融合的水火两重天。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心有灵犀,同时提剑跳上黑柱,在柱顶的狭小空间交斗在一起。 “刷”一道流火。 “嘶”一条水泽。 塔内除了两把利刃相撞时的摩擦之音,更多的是火遇到水时,发出的丝丝拉拉声。 流星剑疯狂的燃着来自于地狱的红莲业火,那是剑魂被催发到极致的表现,他勾了勾嘴角,脚踩两团风火,红袖一舞,极其潇洒的挽起了剑花,毫不留情的一剑扫出,灼灼烈焰撕裂成无数火条,直奔对面袭去,与此同时,一道巨大的剑气横空出世。 赤炎生生受了那道巨大的剑气,破碎的玄衣斜向滑落,肌理分明的胸膛露出,胸前赫然出现一道极深的刀痕,鲜血沿着创口一滴滴跌落下去。 见对面那个“红人”面露欣喜之色,精神微有松懈,俯首轻轻拂掉烧在衣袖上的业火,好整以暇将丞影直直丢下,剑身银光大盛,身后升起一个九层剑阵。 阵内狂风肆虐,黑玉巨柱被威压撼得颤动不已,昊天塔顶开始掉落碎石。 万千妖物低吼着,剑柄的复杂刻面升起一束束月光白,待与剑阵互相融合之时,他冷冷喝道:“起阵!” 说时迟那时快,数道寒刃化作一条条嘶吼的银蛇将他团团缠绕,收紧,再收紧,银光将他的躯体轮廓拢得再也不能多陷进去一分。 打远处看,活脱脱像极了粽子。 烛阴淡漠的眼神终于微有变化,摇头叹道:“我老了,是时候去冥王那里报道了,龙族的兴衰荣辱,以后就是你的责任了,赤炎。” 赤炎睨向一旁,淡淡道:“烛阴天神不必忧心,有我在的一天,龙族就在,你安心去吧!”说完,指尖轻弹,道,“落阵!” 银色绳索变为切割的光刃,他的躯体绽出耀眼的白光,“嘭”的一声,爆裂成无数碎片,化作万千的红色光点,逐渐汇聚成光束,缓缓流入赤炎体内。 昊天塔此时已经濒临崩溃,下落的碎石越来越多。 他迅速收了剑,旋动密匙,漾出水波逃出生天。 待他甫一出塔,巨大的塔尖一歪,塔身折断成两截,顷刻溃为齑粉,伴随一团金光彻底消失,只余一颗塔顶的舍利掉落在天姥方台之上。 赤炎抬手幻出一件新袍子穿在身上,俯身捡起舍利,广袖一拂,消失在蓬莱仙境之中。 往生瓶,幻境。 借着刚爬升上来的酒劲,两个女人头倚着头,共同盖着虎皮毯子酣然入梦,倒悬的蝙蝠悉数化为白色光华,幻成婴儿形状,结在墨玉的丹田之处,强大的气泽在她体内变得躁动不安起来。 小白未化人形之前,入睡就极其的浅,一点响动就会让她马上清醒过来。近距离感受她的波动,连忙掀了毯子爬起来,捏了捏她的脸颊,招呼道:“师姐,师姐,快醒醒。” 迷迷蒙蒙中听到有人呼唤,墨玉“腾”一下坐了起来,狠狠揉了揉眼,惊恐问道:“怎么,又来敌人了吗?” “没,没有。”见她没什么异样,小白稍稍放了点心,讪讪笑道,“可能,刚才是我的幻觉。” 东天处微微泛起鱼肚白,渐亮的夜空稀稀拉拉的挂着几颗黯淡的星。 墨玉轻声叹道:“同是幻境试炼人,相逢何必动刀刃……” “师姐记住一点就好,那就是绝不能心慈手软,把敌人杀干净,我们就能出去了。”小白打断她的话,拍拍她的肩膀,坐直腰杆道,“打架就得有气势,就像我这样才行,不要再婆婆妈妈担心那些有的没的啦。” 这时,一道白色光柱从天而落,刚好将她全部笼罩在内。还没等与小白表个决心,就被这柱光生生给吸走了。 眼前景物模糊混沌,弄得她阵阵发晕,再度被抛向地面时,周围的景物已经完全变了模样。 放眼望去,身后山岭奇峰怪异嶙峋,错落千重。眼界内皆是长势极好的梧桐,正值梧桐花开,枝头红花灼灼,花间金叶蓁蓁,林间弥漫着清新的花香味。 面前落着一大群朱雀鸾鸟,五光十色的羽翼自成一景,茵茵绿地霎时间满铺锦绣花团,绚烂夺目。百鸟齐鸣,宛若洞箫,清灵且绵长,飘忽且悠远。 “唉?”墨玉被这阵仗弄得丈二和尚,习惯性的发出一声疑问性叹词。 彩鸟们扑棱棱摇身一变,成了服色各异的男人和女人。 领头的四个对她跪拜道:“拜见凤神。” 她理了理耳前碎发,退后一步,讪讪笑道:“各位,你们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凤神,我只是昆仑虚的小小仙娥。” 绿衣女子上前一步,道:“您身负流光彩羽,脖颈挂着隶属凤神的凤鸣剑,本就是我们的领袖,怎么就不认我们了呢?” 墨玉连忙低头看了看,发现她真的变成了一只彩凤,身上长着流光溢彩的七色羽毛,摸了摸毛绒绒的脖子,触碰到一个银色圆环,连忙解释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忽然就被带走,忽然……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您就不要推三阻四啦,您是我们的首领,我们都听您的吩咐。” 绿衣女子先行跪在她的脚下,摆了摆手,背后稀里哗啦跪倒一片,齐齐道:“凤神大人,我们都听您的吩咐。” 墨玉还隐约记得琼华仙宴,众神跪拜师父的场景,又通过话本了解人界如何礼拜人间帝王,想不到,这等受人推崇和拥戴的好事,竟然轮到自己头上,她连忙拢起翅膀,学着师父的模样,端起架子,淡淡道:“免礼,平身。” 绿衣女子上前介绍道:“启禀主上,我们是您的护法,属下青雪。” 鹅黄色长裙女子俯首敛目道:“启禀主上,属下萧翎。” 手握竖琴的青衫女子拱手道:“启禀主上,属下风逆。” 粉红百褶裙女子恭敬道:“启禀大人,属下红鸾。” 她本就脸盲,面前花花绿绿的站着一队已经令她不知所措,又被这几个人口中的“属下”“主上”弄得思维打结,连忙摆摆翅膀,故作镇定道:“行了,我知道了。那个青什么……” “青雪。” “对,青雪,去拿个棋盘来,陪本宫下下棋吧。”墨玉自称“本宫”的时候,面上是发烫着的,然而,她现在一脸毛,并没有什么人察觉。 “是,属下遵命。” 于是乎,墨玉捏了个诀变为人形,与青雪坐在棋盘两端对弈起来,其余的三位护法站在一旁围观,端茶倒水。 剩下没有报上名字的人,全部变为原身,跑到林间玩耍嬉闹去了。正所谓“百花争艳满庭芳,莺歌燕舞儿女乡”,整座山弥漫着的皆是一派祥和之气。 棋刚下了半截,忽闻“轰”一声巨响,几个族人满身鲜血倒地。 见状,墨玉怒拍棋盘,震飞全盘棋子,道:“何人前来袭扰?不想活了吗?” 眼前出现一群异族,为首站着的是身着紫衣的银发男人,生得剑眉星目,五官俊朗,只是站在他身后的那群人,看起来面目狰狞,浓重的体毛没有进化干净。 他负手而立,目不斜视,冷冷道:“凤神大人,好久不见,今日一战,就把咱们的新账旧账一块清算了吧!” 第034章 “敢对主上不敬,你看你是活腻歪了!”青雪拔剑起身欲迎上前去。 “这里有我做主,你退下。”墨玉低垂眼帘,淡然摆弄着盒内的棋子,抬指弹出几片梧桐花瓣,落在几个受了伤的族人身上,化作白光护体,轻抿一口茶的功夫,他们就已经恢复如常,感恩叩拜后,乖乖退到族人集结的队伍里。 “怎么?凤神这是看不起我?”紫衣银发男子冰冷的眼神略微松动,自虚空中来到棋盘前,悠然坐下,道,“难道说,你想与我先杀一盘棋?” 她微抬眼皮,单手握住腕中圆环垂下的金匙,弹落一颗白棋在方格线上,道:“既然阁下有此雅兴,那就请吧。”又转头对绿衣女子道,“青雪,看茶。” “是,属下遵命。” 两人刚落下十几子,青雪端上一壶新茶,替两人添满,恭敬的站到一旁。 紫衣男子漫不经心的落下一颗黑子,盯她看了半晌,支了颌,道:“有道说‘人生如棋,一子错,满盘皆落索’,凤神当真不与吾等联手,杀上天界,一起坐拥江山?” 墨玉轻飘飘睨了他一眼,纤纤玉指轻搓白子,意味深长道:“仙界一日内,人间千载穷,双棋未遍局,万物皆为空。本宫在此处一样坐拥这片山河,何必登顶九天?”言罢,落下一子,牵制住黑棋的攻势。 他勾了勾唇角,不假思索落下黑棋,云淡风轻道:“此言差矣,布棋之精妙,在于攻守有度,进退自如,只守不攻,难免显得窝囊,所谓的天下大义,与至高无上的权力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弈棋讲求落子无悔,本宫对权利没什么兴趣,倒是阁下急功近利,破绽百出,瞧瞧,这颗子,没了。”她落下一颗白棋,取走盘中一颗黑棋放在旁边。 “凤神未曾站在高处往下看一看,怎就知道没有兴趣?区区一子而已,想赢又怎会没有牺牲?”紫衣男子再落一颗黑子,将白棋团团围住。 墨玉放在远端一颗白棋,不咸不淡道:“想要取胜,作出牺牲实属等闲,但若是白白牺牲,那就不大好了。阁下说说,是不是这个理?” “那又如何?你的白子已经完全被我限制住了,还能反了天不成?”他耐心全无,落了一子,直接亮出杀招。 她起身对棋局仔细端详一番,摇头浅笑道:“啧啧,阁下果然不适合流连在棋盘方寸之地,回去好好读读棋谱,熟练精进之后再来与本宫对弈吧。”言罢,落下一颗白棋,道,“叫吃。” 紫衣男子见颓势已定,恼羞成怒掀了棋桌,喝道:“如此说来,凤神是不准备接受我的提议了?” 墨玉不着痕迹的捏住金匙,抱着臂冷冷望向他,道:“下次若想劝服于我,至少选个自己擅长的项目来,可以多磨上几个回合,免得无功而返,败兴而归。” “我擅长的?”他眯起眼睛,将佩剑擎在手中,轻笑道,“那就只有手中这把剑了!”说罢,着力拔出天蓝宝剑,将剑鞘随手一扬扔在地上。 未等她有所行动,身后四大护法,已经端足架势,纷纷拔剑准备迎敌。 墨玉只想着,既然是历练,就不该牵扯无辜的人进来,一切劫数由她应对就好,于是,扬起手,命令道:“你们退后一点,保护好族人,这里交给我!” 言罢,轻轻转动手腕,手环上的金匙在空气中划过一个极其优美的弧度,金色光芒乍现,一寸一寸延长,伴随着灵力缓缓流入,慢慢伸展开来的剑开始发出愈渐清越的撕鸣声,那是迎接战斗的快意。直至剑身完全露出,金光悉数注入三尺青锋之中。 她仔细观察这把属于凤影的剑,剑柄是精心雕琢的凤头,红宝做冠,黑曜石做眼,彩釉做颈,彩宝点缀的鎏金护手,俨然一对振翅欲飞的翅膀。心中暗暗道:这把剑真漂亮,若能带出幻境该有多好。 紫衣男子单手顺着剑尾抚至剑尖,蓝色流光伴随手掌的前进一点点催发,流动,追逐过去。待指尖离开剑身的一瞬,宝剑通体呈现出碧海流波之色。 目光紧盯手中之剑,剑身映射出来的眼睛冷冽逼人,他轻嗤道:“本王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拥有!阳关大道你不走,非要闯那鬼门关,我今天就成全了你!”说完,一个漂亮的旋身,宝蓝剑刃直抵她的咽喉。 墨玉浅浅一笑,三千芳华尽敛眉梢,抬臂紧握住抵过来的剑尖,鲜血顺着指缝汩汩跌落,落在地上一滴一滴晕染开来,绿草地上绽出朵朵红花,她冷冷道:“本宫又怎会由得你随意荼毒生灵,要打是吗?今日闲来无事,定然奉陪到底!” 紫衣男子低低笑了一声,对着没有进化干净的大队人马挥手喝道:“小的们给我上,今天屠了凤凰族,一个也不留!” 墨玉眼中杀意浮现,喝令道:“族人速速后撤,让本宫一个人来!”语罢,放出一道花雨汇成的仙瘴,阻挡敌人进攻,紧接着,一声凤啸穿云破雾,她反手带出凤鸣,顺势向前一挥,剑压化身漫天花瓣,几只毛毛兽顷刻灰飞烟灭。 紫衣男子高高跃起,挥剑向人群中一扫,蓝光破空而出,几位没来得及冲入仙瘴的族人瞬间成了冰雕。 她一个鱼跃,追随他的身形而去。 青衣的那本阵法,研读好久才弄明白一个,窥见地上乌压压的人群,决定姑且一试,她自虚空中划出坎、离、巽、震、艮、乾、坤、兑八卦阵法,自剑锋注入灵力,八道剑光按照卦象连成一气,双掌合十,萦绕在身周的梧桐花瓣与剑光相融。 落阵时,带出一股巨大的风暴席卷整个地面,半兽人无一幸免,全部囚牢在法阵漩涡之中,刚刚还士气爆棚的兽族族人,此刻正乱作一团,诚惶诚恐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紫衣男子窥见族人被困,双目灼得赤红,杀进风暴中心,与她的法阵做着抗衡。 墨玉亦飞身冲入法阵,手执凤鸣全力一挥,巨大的金色光弧竖向奔他而去,另一只手悄悄捏了个定身的绊子。 他手腕微微一转,碎步前移,挽起水蓝剑花,在面前结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阻挡她的攻击,与此同时,一记金蝉脱壳,瞬移到她的背后,对着后心就是一剑,用力旋动剑柄,在她心窝转了个圈,鲜血延着剑锋缓缓滑落,随后极其优雅的抽出。 正当自鸣得意时,猛然发觉金色光弧在马上触及水蓝大网的刹那,风头突然一转,斜向斩断她的左臂之后,奔着他呼啸而来,而他中了绊子无法移动,金光直击在腰腹处,划出一道极深的伤痕,登时鲜血如注。 “为了杀我……连自己的手臂都不要了吗?”他唇边透出一丝鲜艳的血色,目光空洞,缓缓倒下,那伤痕,不偏不倚,力道刚好,足以送他上西天。 正在这时,湛蓝的碧霄中人头攒动,站在最前面,白衣诀诀的神君握剑喝道:“天兵天将听令,今日将凤族和兽族全部杀光,一个孽障都不要留下!” 听闻这句号令,捂着断臂喘息着的墨玉如堕寒渊,她亲手除去欲入侵天界的兽族头领,而那些法阵里困着的宵小之辈,早晚在五行变换中烟消云散。只是,她没有想到,如此正义之举竟会给无辜的族人带来灭顶之灾。 正在反复思考着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已经被神仙们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环顾一周,他们虽然服侍各异,发色不同,但是心有灵犀的,眼内饱含着憎恶和愤怒,将她视为祸害苍生的妖孽。 回头望去,先前布下的仙瘴已经被打破,族人在一片混战之中一个个倒地殒命。 冷刃刺入皮肉的剧痛将她的目光带回到面前乌压压的人群,墨玉低头一看,数道寒剑的剑柄握在最前排人的手中,剑尖没入的地方,全部集中在自己的身上。 “噗——”她仰面喷出一口鲜血,由于来自四面八方的剑在支撑,她的身躯依然保持着站姿。 “刷拉拉——”众人再次心有灵犀般一同将剑快速抽回。 鲜血自剑孔迸射而出,她重心不稳,径直倒在草地上,破烂的纯白衣裙,开满绯色之花,衬上茵茵绿地,显得格外妖冶,漫天梧桐花瓣跟随她一齐跌落。 墨玉勉力撑着独臂,望着漫山遍野的族人尸体,握紧凤鸣剑,将剑尖插在松软的草地上,挣扎着,摇晃着,缓缓站起身来。 “臭娘们,很有野性嘛!”谦谦公子状的男子抓住她的长发,对着她的小腹就是一脚。 “噗——”她再次吐出一大口鲜血,面色没有任何变化,眼眸冷若凝霜,握剑的手愈发的紧。 男子大声号令道,“大家都来啊,我倒要看看她的骨头到底有多硬。” 一拳,一脚…… 一掌,又一侧踢…… 她像沙袋一般被周围的人打了个囫囵,傲然迎着风屹立不动。 “打完了吗?”墨玉向地面狠狠啐了一口,勾起嘴角道,“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是放过我的族人,第二是与我决一死战,告诉我,你们的答案。” 男子偏头叹道:“有意思,真有意思,这小娘们说,要同我们决一死战!”说完,与身后的人面面相觑,随之哄堂大笑。 她目光炯炯,朱唇微启,冷冷道:“所以,你们的选择是?……” “我们的选择?”男子狞笑着,抱臂凉凉道,“我们的选择就是你们都要死!” 第035章 话音刚落,天兵天将得令,手持刀枪剑戟齐齐向她袭来。 就在所有敌人即将攻到面前时,墨玉眉间三叶印记红光大盛,下一瞬,足下燃起红艳艳的火圈,疯狂的火舌窜起六尺多高,火光照耀下,白皙的脸庞映得如同盛放的桃花。 身周被跳动的火焰包围着,没有人能够靠近,更没有人看得清她的表情,只能听到她愤怒的嘶吼:“既然如此,别怪我手下无情了!” 梧桐林中骤起狂风,卷起黄沙碎石,打着旋肆虐而来,绵延数百里的梧桐仿佛遥相呼应一般,树干摇晃,枝杈剧烈颤动,红色花瓣,金色叶片全体脱离控制,化为翻滚着的金海红浪汇聚到她的周围,花香浓郁非常,伴随暴怒的狂风,仿若无数厉鬼哀嚎索命。 一众手执兵器神仙,面露骇然,他们根本无法想象,已经土埋半截的人会有这般不屈的傲骨。 那是野兽濒死的怒吼,带着誓死保卫族人的决绝。 待火光散尽,墨玉伴着红花金叶缓缓前行,步步紧逼人群,拖地的长剑在松软的草地上留下深深的划痕。 诸神与天兵天将见到刚才的情形,对她的实力不敢小觑,一个个绷紧神经,拉开架势准备迎敌。 她加速前移,长剑末端燃起赤色火焰,随着她的行进,带起四溅的火星,接近人群时,手腕一抬,向前方猛力挥去,即将扫到最前排的神仙时,剑锋陡然一转,直直刺入自己的胸膛。 “嘭”一声巨响,金灿灿的元神四裂开来,着力拔出凤鸣,飞溅起一片血光,长剑脱手,斜斜掷在草地上,墨玉嘴角噙着诡谲的笑意,指尖带起流火,一团极盛的红光将她包裹在内。 前排的老神们瞳孔急剧缩小,他们这才领悟,她摧毁元神,原来是要燃起涅槃之火,与他们同归于尽,天兵天将此时已经乱作一团,然,一切已经太迟。 下一刻,熊熊天光铺天盖地而来,迅速蔓延到所有人脚下,夹杂焚烧的滋滋声,哭天抢地的呼救声。 整片天空,被灼得似血红艳,她望着火光中拼死挣扎的人,笑着缓缓倒下。 天枢天璇坐在桌前,悠闲的饮着茶。 天枢轻轻晃动茶杯,摇头叹道:“期过三天,便会尸骨无存,现下已经接近午夜,这女子怕是出不来了,咱们真是作孽啊……” 天璇轻叩玉案,调笑道:“司掌命运的人竟然有颗慈悲之心,这到底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呢?” “啪”一声脆响,往生瓶碎裂开来,两个女子落在玉石地面上,一个满身血污不醒人事,一个满脸懵懂不知所措。 天枢迅速起身,皱起眉走向遍体鳞伤的女子,抬手探探鼻息,还有气,碰了碰她的手臂,还算温热,无意间发现紧扣在腕上的圆环,眼光微有波动,不着痕迹的敛了敛她的水袖迅速遮挡起来,回头道:“她还活着。” 一道月光白自窗口袭来,他连忙放手,跳到一旁。 玄色身影悠然落地,一双狐狸眼宛若九天寒谭,冷斥道:“深夜调戏弱质女流,司命,你的胆色越来越可以了。” 天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解释道:“任小神再大胆也断然不敢如此,方才只是前去探探姑娘是否还有气息,还望合虚少主高抬贵手。” 小白连滚带爬过去抱住墨玉,轻唤道:“师姐,你醒醒。” 赤炎心生不悦,指尖流光一闪,将她整个弹开,重重摔在墙角,冷哼道:“本君讨厌多管闲事的人。” 小白登时觉得喉咙泛起甜腥,呕出一口血来。 他快步上前,抱起墨玉,抽身欲走。 “慢着,合虚少主,您将师姐带走,小仙要如何与师父交代?”她摇晃着站直身体挡在他面前,深情严肃道,“另外,师姐喜欢师父,您深更半夜与她独处实属不妥,我这个做师妹的也不能放心把她交给你。” “你有这个本事吗?”赤炎抬手攥起一团银光,冷冷睨向她。 天枢膝行到他脚下,拽住他的袖子,求情道:“昆仑与合虚有缔盟之约,少主万万不可造次。” 他这才散了银光,抱紧墨玉,转身御风而去,撇在风中一句冷冰冰的话:“劳烦转告天帝,他若有任何不满,大可来合虚要人。” 合虚宫,珊瑚树与水晶灯交相辉映,可谓“十里光相照,映见入画人”。 映在这幅画卷里的两个人,正是今夜上值的两位护法。 英武的江尧宛若立柱,保持规整的站姿,杵在白虎座塌旁边。 仓辰俯身整理着玉案上的东西,无意发现一张团得皱巴巴的纸,小心摊开来看,里面龙飞凤舞的写着几个字:“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低叹着团了回去,搁在一旁。 这时,玄色身影出现在大殿中央,抱着墨玉大步流星向内间走去。 “拜见君上。”仓辰和江尧齐齐拜礼。 赤炎没有说话,只是摆了摆手,刚迈入内间,又在门口设置一层结界。 “君上是真的被这女人迷住了。”江尧挠了挠下巴,满眼深意。 仓辰淡然整理着书桌,将折子分门别类放好,拿绢布擦了擦笔筒,黯然道:“如果这里有个女子来伺候,大概就不用我做这些琐碎之事了罢,倒也落得自在。” 寝殿内,几枝刚刚采撷下来的梧桐花悄然开放,散发清雅的香气。 赤炎撩开薄纱罗帐,万年玄冰特制的床榻显露出来,上方缭绕着淡淡的白气。玄冰虽有奇寒,但对伤者来说,却有不错的疗伤效果。是以,他将墨玉平稳的放在冰塌上,拧着一对眉,凝重的翻看她的伤口。 断臂恢复得最快,不消半刻钟,就已经生长如初。但满身的剑伤,只是不再流血,迟迟未见好转。 他皱眉盯着那身染血的破烂衣衫,密音道:“仓辰,给本君拿一套素裙过来,尺寸,”仔细端详一番,现下这身衣裙穿在她身上似乎有些拥挤,又道,“比上次的大一点吧。” “得令。”仓辰极其爽快答道。 赤炎拉了拉她的前襟,淡淡道:“这个丫头在幻境里究竟吃了什么,居然胖了这么多。”言罢,抬手为她渡了些内息,伴随白光缓缓流入,很快,她的容色稍稍泛起一些红润,见成效不错,索性又疏导一点,拉开锦被为她盖好,随后将她的手从被角中拉出来,与她十指紧扣,俯身在耳边轻唤着她的名字。 她的呼吸轻柔,平和,偶尔吸吸鼻子,昏得极为安稳,任他如何叫也不肯醒来。 “叮呤叮呤”的细小响动牵起了他的注意力,仔细搜寻声源,才发现她的腕上套着一个圆环,圆环下面垂着小金匙。 轻触圆环,小金匙欢快的叮当作响,他愣住了,那一瞬恍如隔世。 这圆环于他而言再熟悉不过,它是属于凤影的佩剑。早在两万年前,这把凤鸣剑就已经随着那场焚天炙地的大火彻底消失。 冷静下来仔细回想,三天前,与墨玉共同呆在地牢里时,她的腕上只有西王母御赐的手钏,这圆环应该是从幻境里面带出来的,至于她为什么可以带着它出了幻境,也只能等她醒来再问问清楚了。 有那么一瞬,他有些期待她就是凤影,但很快的,他捏了捏额心,将这种无稽的念头从脑中赶了出去。 仓辰将衣物送到结界前面,密音道:“启禀君上,衣服拿过来了。” 赤炎抬手将衣裙吸了进来,面无表情道:“好生当值吧,没有本君的命令,任何人不许踏足寝殿。” “是,属下领命。” 他一把掀起被子,坐在床上将她扶起,为她宽衣,刚解开裙带,又觉得似有不妥,起身在房内焦躁的踱来踱去。 半晌,定了定神,眼一闭,心一横,背对着她施了个术,将她衣服幻去,再施个术,将新衣裙幻到她身上,这才敢睁开眼睛,心口没出息的狂跳,面上有些微微发烫。 深呼吸了几次之后,他才缓缓来到床边,将她揽在怀中,紧贴着她水嫩光洁的脸,信手摆弄腕上的圆环,叮呤,叮呤…… “少主,您贵庚?”被金属碰撞的声音扰得无法安眠,墨玉终于舍得睁开眼,是可忍孰不可忍的发了个声。 第036章 “醒了?”赤炎伸出骨节分明的长指帮她整理耳前散发,紧紧贴住她的后背,将她抱在怀中。 “唔,被你吵醒了。”她闷哼一句转头看着他的脸,抬臂上去摸了摸,道,“心跳得这么欢快而又响亮的人,自然是非你莫属了。” 他的额角颇为愉悦的跳了两跳,压制心中的情绪,着力将她搂得更紧。 “不过,看到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墨玉从他臂弯内的狭小范围转过身来,抚摸着他的下巴,对上他略带阴郁的俊脸,道,“唔,当初确是我眼拙,你的下巴倒是一点也不突出。” “本君自然还活着,不然谁来照顾你呢?”赤炎半眯着眼,极为莫测的望着她,身体微微前倾。 她定定望着他,他的笑似乎可以蛊惑人心,每次见他嘴角上扬的时候,都会忍不住想要与他更亲近一些,回想起幻境里不受掌控的想要迎合他的画面,一时间面若桃花,极其难为情的将头埋进他的胸膛,闷闷道:“我知道你最好了,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他将她的脸从胸前捞出,迫她对上自己的眼睛,道,“快说,本君没那么好的耐性。” 墨玉“腾”的红了整张脸,不自然垂下头,道:“我,我饿了。” 赤炎双手揽住她的肩膀,狐狸眼的光华变得深邃起来,让人捉摸不定,半晌,以极淡的语气问道:“你确定要吃合虚膳房里的饭菜?本君觉得,吃那种东西真的不如练习辟谷算了。” “我想吃红烧鱼,想吃你做的红烧鱼!”她扯住他的衣襟,毫不知羞的在他面前扭来扭去,低低道,“我已经这么悲惨了,你就可怜我一下下嘛。”说完,将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在他面前比划着动了两下。 见她撒着娇的可爱模样,他勾着嘴角,狐狸眼眯得更细,别有深意道:“说来,本君的红烧鱼乃是拿手好菜,放到酒馆里,相当于招牌,姑娘想吃倒也没什么,只是得收点膳食费。” “膳食费?唔,没问题。”墨玉恍然大悟,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在袖袋里翻找,摸了半天,发觉里面空空如也,再仔细瞧瞧,身上这件衣服虽然也是素色,但款式和尺寸与之前穿的略有不同,惊恐道,“咦,我原来的衣服呢?” “那件衣服又脏又破,本君帮你脱了。”赤炎好整以暇的望过来,嘴角携了一抹笑意。 “那,现在这身衣服呢?” “本君帮你穿上的,有意见吗?”说完,他悠然躺在冰床上,翘起二郎腿,眯着眼闭目养神。 “也就是说,本姑娘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被你看光光了?”墨玉气冲冲走到床榻边抱着臂问道。 赤炎慵懒的睁开眼睛,不可置否的从上到下打量她一番,继续躺在榻上养神。 她足尖轻点,跳到榻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道:“死淫贼,姑奶奶今天把你打成肉饼。”说罢,弓着身子对着他的腰腹处猛一通拳打脚踢。 “凭你那点修为是伤不了我的,若是想给我按摩,那就专业一点,别总锤一个地方行吗?”他半睁着眼,瞄了瞄她的裙底,勾起唇角,挑眉道:“姑娘可还想吃本君做的红烧鱼?” 见状,她连忙捂住裙身,撅起嘴巴扭坐到一旁。 赤炎缓缓坐起身来,将她拉进怀中抱着,下巴搭在她的肩头,轻声道:“一日不见,如三月兮,玉儿,我只是想跟你多呆一会儿,别再闹脾气了,好不好?” “赤炎,我要拷问拷问你。”墨玉转过头来,锤了他的心口几下。 他伤口有些吃痛,微微皱了皱眉,捏了捏她的脸,微笑道:“问吧,本君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人假扮凤影来找你,你会被迷惑吗?” 赤炎愣了一愣,抬臂搂住她,与她额头相抵,沉沉道:“从今以后,我只会被你一个人迷惑。” 墨玉努力绷着笑脸,寻了个舒服的角度靠进他怀里,伸出小指,道:“不许骗人。” 他的狐狸眼里溢满柔波,施施然伸出小指,与她的小指勾在一处,大拇指彼此相抵。 两个人如同比翼鸟般相拥着坐在榻上,静静的聆听彼此的心跳,感受逐渐提升上来的温度。 何当共度昏与晨,执手时,入情深。 “咕——”肚子叫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思绪,墨玉捂着肚子,不自觉擦了擦额角的细汗,面露尴尬之色,咬唇道:“一定要膳食费吗?” 赤炎浅色眸子里光影斑驳,沉沉的望着她,没有搭话。 “那好吧。”她深深呼吸了两口,搓了搓手,叹道,“赤炎,闭上眼睛。” 他望了她片刻,猜不出她的闷葫芦里装的什么药,神色平淡问道:“臭丫头,你该不会是想脚底抹油,开溜吧?” “凭我的修为,能从您这个堂堂上神眼皮子底下脚底抹油吗?快闭上眼睛。” 赤炎浅浅一笑,慢慢阖起双目。 墨玉仔细回想幻境里的情形,一不做二不休,伸手揽住他的脖子,对准那两片薄唇,闭眼直直吻了过去。 双唇贴合的一瞬,他惊讶的睁开眼来,看到她满脸虔诚的模样,闭起眼迎合着她,微微张开嘴,顺势揽住她的腰肢,让她更贴近自己一点。 她透过睫毛缝隐约见他嘴巴半张,想起那日被他强亲的事,心里琢磨着定要把被他占去的便宜讨回来,也就不再矜持,伸出舌头抵开他的齿关,轻轻转动几下,攫取唇齿间的馨香,再对着他的嘴唇舔了两口,这才罢手,准备全身而退。 刚欲张嘴讲话,又被他牢牢捧住脸,反向入侵回来,只得继续负隅顽抗,彼此互不相让,谁都不愿意示弱先放开。 直到肚子又发出“咕”的一声抗议,才自觉停了下来。 两个人面上皆是红彤彤的一片,望着对方,随即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少主,这些够付膳食费了吗?”墨玉抹了抹略带红肿的嘴唇,咬着牙道。 “还不够。”赤炎扼住她的双腕,顺势一带,欺身压了上去,喘息道,“我还想要更多。” “嘶……”滚烫的身体甫一接触玄冰寒塌,冰得她猛地一个激灵,颤抖的声音细弱蚊蝇,“常言道‘饱暖’才思‘淫|欲’,本姑娘这厢正值饥寒交迫,何以思,以何思。” 他伏在她的身上,捏了捏她红扑扑的脸蛋,试着调匀呼吸,半晌,终于将撩拨起来的生生压了下去,这才坐起身来,嗓音干巴巴道:“行了,我这就去给你做鱼,你先休息会,等下我叫你。” 墨玉一脸赧然,语气不自觉带上几分娇柔,道:“好,我等你。” “所有人都去门外候着,没有本君的命令,谁也不许踏入膳房半步。”赤炎负手站在膳房中央,冷冷喝令道。 闻言,里面的人抖了抖身子,连滚带爬的移出膳室,小心翼翼关上了门。 抬臂从鱼池内的随意吸出两条大的摔在砧板上,开膛破肚,拎起尾巴拿刀剃着鱼鳞,不消片刻,就剐得干干净净。 放下菜刀,手中攥起一团银光,冷哼道:“违背本君命令的下场,只有死!” “慢着慢着,是我。”墨玉从他背后探出个脑袋瓜,笑意盈盈道。 他散了掌间银光,揽住她的肩膀,轻叹道:“不是让你去休息了吗?怎么又跟来了?剑伤还没好,不要到处乱跑。” 她煞有介事的拉了拉胳膊,动了动腿,扯住他的广袖,道:“瞧,我已经好了。再者,那冰床实在太冷,根本无法入睡,我琢磨着,膳房里生着火,应该暖和些。” “照你的理论,灶膛里应该更暖和,用不用本君送你进去?”赤炎往锅里添了油,又放了几勺白糖,凉凉睨了她一眼,拿起灶铲在里面拨弄两下。 “需要我帮忙吗?”墨玉背着手神秘兮兮游荡到他的面前。 他抬手将鱼扔进锅里,滋滋啦啦的溅出很多油星,她刚要伸出手添几根柴火,被烫得“嘶”的一声,抱起手又搓又吹。 赤炎抬手调来些水浇在她手上,哼道:“一看就是个帮倒忙的,还是靠边站着罢。” “胡,胡说。”墨玉直起背,叉着腰,强词夺理道,“我在雨泽殿时常出入膳房,怎会是帮倒忙?” “我猜,你定是常去膳房里偷吃东西罢。”他极其优雅的舞动着灶铲,回头浅笑道,“既然你如此诚心,那我就不客气了,现在就剜点盐放进去吧。”说完,给她腾了个空位。 她翻了翻几个调料瓶子,拿起调羹,挖了一勺撒了进去。 赤炎轻飘飘瞟了她一眼,叹道:“那个是白糖。罢了,再捏点胡椒粉进去吧。” 墨玉拿过来仔细闻了闻,终于找到一瓶略带香辛味的,单手向锅里一扬,顺便暗暗拜服一下自己的潇洒动作。 他抱着灶铲走过来,将三四个调料瓶挨个向锅中洒了一遍,翻搅几下,又添了半勺酱进去,盖上锅盖,幽幽道:“我倒有些同情天帝了,遇到你这样连调料尚且分辨不清的伙夫,到底会做出什么口味的菜来?” 墨玉搓了搓手,讪讪赔笑道:“我只是不大熟悉你们的调料而已……” 赤炎放下铲子,拉着她坐在灶膛旁边,直直盯着她的眼睛,冷起一张脸问道:“玉儿,你可有个小师妹?” 第037章 “唔。”经他提醒,她这才想起这回事来,敲着头问道,“我的师妹呢?她也来合虚了吗?她可有受伤?” “她又没得罪西王母,有手有脚,能有什么事。”他拢了拢她的长发,叹道,“不过,我听她说你喜欢天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师父?”被口水呛得满脸通红,咳了半晌才缓过来,她的眼睛本就明亮,瞪起来显得更大,道,“简直胡说八道,我怎么可能喜欢他!” “本君觉得既然有人这么说,定然不是空穴来风,你还是老实交代为妙。”赤炎眯着狐狸眼将她从头到脚扫了个遍,轻弹她的额头,神色严肃。 墨玉蹲下身子,趴在他的膝盖上,低头望着地面,内心盘桓一番,嘴角悄然勾起,小声嘟囔道:“许是我上辈子欠过师父的钱,这辈子老天爷让我来还债的。不过,小白师妹跟我说,前世欠债,今生还债的两个人互为冤家,大多数男女因为结了冤才最终结了缘。这么说来,指不定哪天就看上他了。”言罢,暗搓搓觑了他一眼。 他表情凝重,面色青白,只喘着气,什么话也没有接。 她见成效不错,轻咳着,继续道:“常言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师父风华绝代,孑然一身,就算真的看上他,四海八荒也不会因此旧貌换新颜,有什么差别吗? 此时,他的脸色已经不能用“不好看”三个字来形容,一双手攥得咯咯直响,闷哼一声,拂了袖子掉头就向外走。 没了膝盖的支撑,她重心不稳,差点撞到凳子上,见他要走,连忙追上去,拉住他的广袖道:“赤炎,你要去哪?” “本君还有事,恕不奉陪。”他拂掉攀上来的手,冷冷道,“至于那鱼,两刻钟就好了,你自己盛出来慢慢享用吧。” 墨玉快步越过他,挡在他的身前,拉住他的的手臂,扬起眉道:“我还准备了很多说辞,没怎么发挥出来,你就醋了?” 赤炎顿住脚步,抱着臂,狐狸眼眯得极细,竖起耳朵等着下文。 她满脸涨红,望了回房梁,不自觉绞着手,道:“我喜欢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 “是谁?”他的眉目终于有几分缓和,语气却不像面上那么平稳,反倒很急迫。 墨玉埋着头绕他走了三圈,才缓缓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呀。” “既然如此,我该去把你那个师妹杀了,免得她总想挖我的墙角。”赤炎微不可察的勾了勾唇角,绕过她,继续往前走。 她从背后抱住他的腰,将脸埋在衣袍里,沉沉道:“难道我在你的眼中,就是那么意志不坚的人吗?你为什么不选择相信我呢。” 台阶已经摆在眼前,赤炎这才转身过来,揽住她的腰肢,与她额头相抵,柔声道:“我从来不是什么深明大义的神仙,数万年来未曾堪破贪嗔痴恨,所以,不许用这种话来试探我,我会生气。” 墨玉像只乖巧的小猫一般在他胸口蹭了蹭,低低“恩”了一声。随后,从他怀里挣脱出去,抬起手搭上他的肩膀道:“赤炎,你看,我长高了。” 他不可置否的笑了笑,抱臂站在原地任她随意比划。 她将发簪轻轻抽出,三千青丝披泻而下,长至腘窝。她兴冲冲对着他挤挤眼,转了个圈,道:“赤炎,你看,我的头发变长了。” 他的笑纹益发深沉,直愣愣盯着眼前这个永远猜不透心思的小精灵。 她突然沉静下去,拉了拉衣服前襟,垂首敛目道:“还有一点比较沮丧,就是我长胖了,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身轻如燕了。” “胖点好,抱起来舒服。”说罢,将她打横抱在怀中,意味深长的瞄了瞄她上身的玲珑曲线,浅笑道,“这样看起来比较有女人味道。” “淫贼,你的眼睛在看哪里!”墨玉一手捂住自己的前襟,另一手握成拳锤打他的胸口,带着几分内劲,道,“快放我下来,不然,我就喊人了!” 赤炎的伤口吃痛,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对她的额头轻轻啄了啄,将她平稳放在地上,道:“确实是重了些,看来本君有空得练练臂力了。” 她已经两次察觉到他的皱眉动作,不是平常那种故作凝重的模样,而是好像哪里不舒服似的。于是,冷起笑脸,挑着眉问道:“赤炎,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快点从实招来,缴枪不杀。” 他悠然坐在板凳上,添了两把柴,灶膛里的火越烧越旺,嗞嗞的燎着锅底,选择背对着她的角度呆着,将自己笼罩在一片阴影中,垂首把玩一根细小的枯枝。 “你真的没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鱼应该好了。”赤炎起身灭了灶膛的火,拿起铲子,打开锅盖,刚要将鱼盛出来,腰带被人从侧边扯了下去,衣袍半敞,赫然露出胸口处长长的伤痕,伤口裂开的地方,溢出腥红的血。 他没有说话,默默将鱼盛入炖盅,将鱼摆了个好看的形状,拿起大号调羹,将锅底的汤汁捞出来,浇到鱼的身上,一道色香味俱全的红烧鱼就完成了。 墨玉站在他面前,轻抚着他的胸膛,深色眸子里泛起水星星,拧着眉道:“为什么不告诉我?我踢你锤你的时候为什么不躲开?你到底还有多少秘密?我还可以相信你吗?” “本君身子硬朗得很,寻常小伤而已,何必小题大做呢?”赤炎将她的头拢进自己怀里,语气动作尽极温柔。 “不行,伤口都裂了,等下回到房里,让我来帮你处理一下。” 她迅速将他的袍子笼住,系好,抱起炖盅大快朵颐,吐了几口刺,挽住他的手臂,捏个缩地成寸的诀,再度显身,两人已经身在寝殿之中。 “唷,进步不少嘛,居然会用这么高级的法诀了?”赤炎眯起眼睛,微笑着坐定,低头解开腰带,半晌着衣袍,道,“既然姑娘愿意效劳,那就请吧。” 墨玉找到被他丢在一边的血衣,将里面各种各样的小瓶小罐和小纸包全体拿到玉案上,逐个翻找,大概用了半刻钟的时间,终于找到两颗小药丸,扬眉望着他,道:“来,给本姑娘变出个锤子来。” 他挑了挑眉,指尖流光一闪,一把小锤飞落到她脚下。 她见到锤子飞过来,连忙跳开,叉起腰道:“你是想砸死我吗?若是我死了,可没有人好心给你上药了。”见他不明深意的凝视自己,脸微微红了一红,拿起锤子将小药丸放在纸包中碾碎,随后,宛若搀扶伤兵残患一样,将他弄到榻上,勒令道,“快点躺好,本姑娘这就给你上药。” 赤炎皱了皱眉,心里琢磨着,这丫头如今就敢对他大呼小叫,以后还不得骑到他头上作威作福,不久的将来,他将荣登合虚帝君之位,不立点威信怎么行。可是每次凶她喝她好像都没有什么用,她完全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这可如何是好。他边想边扼着手腕,长吁短叹起来。 墨玉将他的袍子完全褪到腰际,将药粉轻轻撒上去,从裙角撕出一片布条,将他扶起坐下,用布条将伤处遮盖住,系好结,披散的发丝铺陈在他的背上,双手紧紧搂住他,将下巴枕在他的肩膀上,呵气如兰:“赤炎,你这伤是怎么回事啊?” “我杀了烛阴,也被他伤了,小事一桩,不要放在心上。”他牢牢握住她的一双小手,浅笑道,“帮我把头上的发冠卸下来吧,咱们早些休息。” 她极为麻利的将发冠卸下,棕灰色的长发披泻而落,他的发极其柔顺,摸起来像滑溜溜的锦缎。她忍不住贴上去嗅了嗅,总觉得有股淡淡的花香味,调侃道:“唔,你还真是花仙子。” “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罢,反正,你是我的。”他转过身来,揽住她的身子,带落几片忘忧花瓣,衬着夜明珠的亮度,狐狸眼里柔光连连。 墨玉刚要反驳些什么,飘渺的,眼前迷迷蒙蒙出现一个场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从破碎的大蛋壳里蹦跳着跑了出来,刚要跳下玉案,就被一双大手牢牢抓住。 她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那双大手的主人,却如何也看不真切。 只听到碎玉般好听的声音,道:“小丫头,你想跑去哪里。” 小姑娘挠了挠自己的额角,捋着散落在身前的墨发,笑吟吟道:“我要出去玩呀。” 甫一走到桌边,就被那双大手抱进怀中,极其温柔的说了一句:“小丫头,你是我孵出来的,简言之,你是我的,想去哪里玩,得由我带你去才行。” 画面飘然而去,她定定愣在原地,那个声音,似有几分熟悉之感,到底是谁呢?正当她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已经被他拉进锦被,紧紧抱在怀里。 “淫贼,你又要作甚?”墨玉连忙推了推他,向床塌内侧挪了挪。 “我觉得你该换个睡衣,这百褶裙的边角有些刺人。”赤炎从背后将她拥住,身体温热的气息透过衣裙传导过来。 闻言,她耳根烧得通红,连忙掀了锦被,坐起身来,道:“深更半夜的,你让我去哪里去寻睡衣啊。” “喏,本君早已帮你准备好了,只是不知道尺寸合不合适,你姑且试试罢。”他从象牙白圆枕下,掏出一件素色睡裙,递上前去,挑了挑眉,又道,“另外,本君累了,你是不是也该伺候本君早点安歇了?” 第038章 墨玉接过睡裙,拿了锦被将他的脸蒙住,勒令道:“快点转过去,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转过来。” 赤炎额上青筋暴起,心里极为不快,从来都是他命令别人,何时轮到别人来命令他,纠结半晌,唇边逐渐噙起微笑,自锦被中轻咳着:“你的身子本君又不是没有看过,用得着这么戒备吗?” 她脱下衣裙,仔细端详着自己,身前悄然鼓起的两团,伸手摸了摸,实打实的软肉,拿了睡裙就往头上套,却因为那两团,如何也不能拉下去,她面露尴尬,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惊道:“哎呀,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发生什么事了?”他连忙掀了锦被,从背后拥住她,急切问道,“玉儿?到底怎么了?” 语毕,这才惊觉,刚刚手臂触碰到的不是柔软的睡裙,而是光洁的肌肤,再低头一看,入目是精致的锁骨,圆润的香肩,以及若隐若现的……他喉结一滚,慌忙扯了锦被将她围在里面,将视线转向一旁,心狂跳不已。 身上围过来厚厚的被子,才将她从思绪中拉了回来,她这才发觉,自己又被他从上到下看了个遍,羞得满脸通红,裹紧被子趴在榻上一动不动,把头蒙的严严实实,闷哼道:“淫贼。” 赤炎轻飘飘瞥过去一眼,轻咳道:“好不容易才发育一点,别再压回去了,赶紧换个姿势吧。我在这里,你便无法安枕,罢了,本君还是移步合虚宫批折子好了,这样,你也可以安心睡个好觉。” 说完,他穿好睡袍,用发带随意束住发尾,转身离去。 刚迈出两步,就被她从背后揽住,语气娇柔:“你已经受伤了,今晚陪我在这里休息,明日再处理公务,好不好?” “不怕本君占你便宜?”赤炎拍了拍她柔软的小手,挑着眉问道。 “一个肯拿性命来护我的男人,当然值得我信任,更何况,我心目中的你,不是那样的人。”说完,她就将他背身拖到床榻上,拉着他一同缩进锦被中。 赤炎捧起她的脸,对着唇畔落下一吻,问道:“我在你心目中是个什么形象?光辉闪耀,堪比日月吗?” 闻言,墨玉一阵急咳,满脸涨红,半天没缓过气来。 “行了,不逗你了,早点睡吧。”他贴过来,揽住她光溜溜的肩膀,抬手掩了夜明珠的光华。 屋内一片寂静,插在竹筒内的梧桐花暗自绽放,幽香浮动。沉沉的夜色,淡淡的体香,愈渐明显的喘息,一点一点撩拨着两颗悸动的心。 “玉儿……”一声低哑的轻唤,击溃她脑海里最后一道防线。 赤炎半撑起身子,柔滑的长发铺在她的肌肤上,指尖摩挲着她的唇瓣,闭着眼睛吻了下去,没有丝毫的霸道,只有无尽的怜惜,似乎要把他的所有温柔,全部奉献给身下这个女人。 面对这样的柔情,墨玉不自觉的伸出手揽住他的脖子,与他相拥相吻,身体里燃起了一团火,烧得骨血滋滋作响,灵台愈发混沌,放佛要将她整个吞噬。 正当惊涛骇浪即将掀起时,他停住所有的动作,伏在她的身上,调整着呼吸节奏,半晌,才缓缓道:“过一阵子,本君会承继合虚帝君之位,但尚缺一位与我共同继任的帝后,不如拿你充数罢。” 她星眸半醉,眼中的情潮尚未褪却,停在他脊背处的手指用力抠了抠袍子,冷哼道:“本姑娘也不是什么深明大义的人,眼里揉不下沙子,若只拿我充数,那算了吧。”说罢,放开手,从他的“势力范围”内移开,将头偏向床榻内侧,暗暗运着气。 赤炎从背后拢住她的身子,嗅着好闻的发香,附耳低低道:“自然不是真的拿你充数,本君定会晓谕四海八荒,三媒六聘,霞披凤冠将你娶回合虚,玉儿愿不愿意嫁给我?” “你还会带其他女人回来吗?”墨玉撅起的嘴巴略略缩回去一点,转过身来,对上他的眼睛,认真道,“若是有人与我分享,我宁可不嫁,相传五台山是佛门圣地,大不了我削发当尼姑去。” “瞧瞧,我身边除了你连个女人的影儿都没有,你就开始猛地与我灌输道义,打起预防针来了?”赤炎捧着她的脸,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不过,我的玉儿醋起来的模样,倒是蛮可爱的。”说完,故意挑了挑眉。 她下意识抬手挡了挡身前的风光,拉住他的睡袍前襟,小声说:“那便等你做了帝君,再与我商讨这些好了。”她拄起脸,腕间圆环叮当作响。 “你这个圆环是哪里得来的?第九重幻境到底是什么?我在水镜中什么画面都看不到。”他攥住她的手腕,一双眼黑的深沉。 “我觉得我手上这个圆环,指不定与降服牛魔王的乾坤圈有什么渊源,你莫要小看才是,关于第九重幻境,其实我也非常迷茫,自从出瓶之后,我对它的记忆就是一片空白,用力回想就会觉得头疼欲裂。”墨玉极为认真回答,顺带将手搭在他的肩头,道,“这么小巧精致的腕环不适合你,你就省省力气,别再打它的主意啦。” 赤炎愣了愣,愣罢将她揽进怀中,拿捏力道按压她的脊背,道:“本君不是什么柳下惠,你这样光溜溜的躺在里面,是当真不怕?” 她揽住他的脖子,吻了吻他的唇角,笃定道:“不怕。” “我虽常对你‘发乎情’的亲近,但也会尽可能‘止乎礼’的,所以你大可不用忧心这个。”他笑了笑,揉着她的长发,轻声道,“快睡吧,长了黑眼圈就不好看了。” 人界,楚国。 荆江横亘整片山河。大小丘林遍布疆土,入眼数不清的黄毯绿毯,阡陌交通。 楚国正值鼎盛时期,境内宗派林力,皇城高手如云,现任楚皇芈尤乃是魔修合体之境,实力仅逊于人王怀臣。 皇宫禁院,长廊回道九曲通幽,宫殿楼阁富丽堂皇,古树参天,奇石林立,重檐门梁上悬着四盏红彤彤的长明灯,两排披甲持剑的侍卫在朱漆大门前严阵以待。 金碧辉煌的大殿上,两名如花似玉的女侍卖力摇着彩羽日月扇,芈尤金冠束发,龙袍加身,此刻正慵懒的靠在龙座上闭目养神。 室内龙涎飘香,门口站着随侍的宫人,几个股肱大臣跪在大殿中央。 殿内一只彩羽鹦鹉“咕咕”的叫得响亮。 “诸位爱卿,方才还争论得颇为起劲,现在倒不比一只鹦鹉了?”芈尤怒拍龙靠,猛然睁开眼睛,俊朗的面庞上阴云密布。 此等威压下,大臣无不垂首敛目,两股战战。 “都哑巴了?大楚自开国以来,何人胆敢如此妄为!这叶家,一路封王拜将,如今竟将主意打到镇国神器上了,简直不识好歹!你们倒是给朕说说,到底怎么处置他们才好?” 最前排的大令尹1拱手道:“叶家不仅觊觎镇国神器,叛将叶珩更是与樊夫人有染,还有了孽种,按律当……” “啪”茶杯落地的破碎声打断了他的话,芈尤双目赤红,面色铁青,凌厉的眼神放佛欲将他撕成千片万片。 “陛下息怒,以微臣之见,此事无需烦忧,羽氏武卫愿意前往去叶云庄剿灭叶氏叛将。”最后排的武卫之首羽征跪拜下去,慷慨请命道。 “都滚下去!”芈尤墨眸中血色更盛,拂袖将玉案上的折子全部扫到地上,掌间攥起一团红光,怒喝道,“一群不中用的东西,都滚出去!” 大臣们吓得连滚带爬的退出殿外,身后的女侍险些将大扇扔到他的头上,随侍宫人也一并退了出去,只有羽征依然跪在原地。 他冷眼睨向两个女侍,道:“还不滚?非要让朕出手送你们一程?” 两个女侍“啪嗒”丢下扇子,扑通跪倒在地,道:“求皇上开恩,求皇上开恩。” 芈尤耐心全无,拂袖一挥,带动一阵疾风,将她们二人直接扫地出门。 “武卫安在?” “臣在。”另外两个黑衣人从天而降,落在羽征旁边,三人一同跪地答话。 “羽征,羽祁,羽盈听令:明日晨,叶家灭!”芈尤着力攥紧金牌令箭,摊掌间,牌子化作细碎的粉末跌落在地。 “是,陛下。”三人齐齐拱手跪拜,随后起身,缓步退至殿外,将大门掩住,方才松下一口气。 “大哥,我们报仇的机会终是到了。” “没错,这次断不能放过他们,尤其是衡山掌门座下那个叫叶天浩的敦敏的小儿,绝不能留。” 夜半时分,漆黑的夜空被突如其来的流星雨点亮,静谧的谭州霎时间人声鼎沸。 “快看,好多流星!” 未过多时,楚原镇的街头,探出无数仰望星空的脑袋。 静谧的树林里,生得郁郁葱葱的枝桠肆意伸展着,犹如铺天盖地的大网,笼住天顶本就黯淡的星光,一大一小两个人摸黑行进着。 “浩儿,注意一点,前面有点黑。”身着黑袍的道士头男子对着前面打灯笼探路的小孩小心叮嘱道。 “没事的,师父,这条路我走过几百遍了,闭着眼都能摸回去。”叶天浩答话语气轻松,脚下的步子迈得飞快,没走出多远,忽觉眼前一片明亮,连忙四处找寻光源来处,猛然发现天空接连划落的流星,兴奋道,“师父,师父,快看天空!” 男子顿住脚步,捋着小胡举首凝望,空中迸溅四溢的流星,一下牵住他全部的注意力。 “师父,我爹说过,但凡死一个人,就会掉落一颗流星,今晚这么多流星,岂不是将有哪处血流成河?” “啪”一声脆响,身上玉佩掉在地上碎成两截,男子抚摸着叶天浩的头,以密音道,“叶珩,今日风云有异,只怕是大事不好了!” 第039章 东海之滨,漆吴山。 夜空升起越来越多的白色光条,嶙峋的奇石围起一块的平坦且空旷的大圆台。圆台中央是红玉精雕而成的莲座,人王怀臣正正盘坐在莲座中央,此刻,他的身周红光四射,放佛欲冉冉东升的旭日。 君泽与百里舞苏端坐在莲座两旁的巨型莲蓬之上,双掌合十,金色与蓝色的光束结界之处,落下的双色圆柱形光束法台,直直照耀着中央的莲座,将夜色苍穹映得如白昼般光亮。 漆吴山的上方凭空聚来大片阴郁的乌云,云间流溢电荷,闪电接踵而至。 月凉如水,无奈山上草木稀疏,并未有阶柳庭花。 眼瞅着天雷就要降下来的时候,平静的海子突然掀起百十来丈的巨浪,似要将原本就不高的山体生生吞没。 开水般翻腾搅动的东海上方,飘来大块紫色祥云,紫云上面,乌压压的人群几乎要将云彩踏破,为首的黑袍人秀发披腰,姿容秀丽,雌雄难辨,手中横握一把萧,动作极为倜傥。 “怀臣,我等了多时终于挨到你渡劫了,你说,如果我拆了你的法阵,会发生什么事情?”说完,黑袍人下意识抹了抹嘴角,笑得妩媚。 “夜灵,你该不会已经忘了三百年前鬼族在本王面前是如何溃败的吧。不如,我现在从头讲给你听听?”怀臣双手覆在膝盖上,目不斜视,说话中气十足。 夜灵抱起玉箫,光线的映衬下,烟眸灿若繁星,柔媚道:“咱们确实该好好说道说道,不过,我不想讲战事,不如讨论儿女情长?” “不可能,你疯了!”怀臣面色冷峻,语气毫无回环余地,顿了顿,又补充道,“冥王若知你存了这般心思,非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巨型闪电将夜幕撕了个口子,红色的雷霆破空而下,每落下一道,赭色袍子就升腾起一股青烟,透过青烟的缝隙,依稀可见怀臣只端端坐着,表情从容淡定。 夜灵也不恼,将手中玉箫腾空一扔,玉箫在周围的奇石上弹射一圈,回到他的手中,紧接着,碎石混合沙土乱纷纷落下,将原本一尘不染的圆台弄得乌烟瘴气,抱臂道:“怀臣,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就在我来此之前,去了一趟天虞山,不巧你的发妻刚好在院内剪裁衣料,我随手结果了她,想不到竟是一尸两命,说起来,我真是对不住那孩子呢。” “你说什么?!” 怀臣只觉得头顶“嗡”的一声,睁开的双眼布满斑驳的血丝,霎时间,眉心的枝形印记生长蔓延整个额头,身周烧起一团黑红色的妖光。 “怀臣!不要冲动,渡劫之后再解决此事也不迟,莫要乱了心神!”君泽略略施以威压,与百里舞苏相视会意,两人并起双指共同对他施下镇魂锁链。 夜灵臂抱玉箫,欣欣然望向红玉莲座,抿唇道:“臣臣,这次没有什么可以阻碍你我了?你难道不欢喜吗?” “臣臣”这个称呼,令他身后的鬼族士兵情不自禁抖了三抖,巍然护法的两个人也十分应景的跟着抖了三抖,结起的气链险些断开。 怀臣哪里还有理智可言,仰面向天大声嘶嚎,紧握的双拳蓄力与镇魂链抗衡,带起到处迸溅的火星,迅速自虚空摸出一把亮红色的宝剑,杂乱无章的剑气冲撞打旋,宛若一株盛放着的曼珠沙华,受到心魔蚕食,额上的枝桠长的更快。 雷霆依然有条不紊的一道道接连劈落,与方才不同的是,每道雷落下时皆被亮红色的宝剑吸收掉,剑体的红光越来越刺眼。 “夜灵!你胆敢杀我妻儿,我要整个鬼族给他们陪葬!” 一声穿云破雾的怒吼,欲涨欲高的戾气生生震碎锁链,漂亮的鱼跃,他倒提着手中宝剑,疾步冲向站在紫云上的鬼族将士阵列之中,红刃一闪,血光四溅,落下去的是一个个温热而狰狞的头颅。 夜灵攥着掌中玉箫,艳丽姿容略显苍白,凉飕飕道:“多年来,为求与你双宿双飞,我花了多少心思,纵你始乱终弃,负我良多,我也未曾怪过你,你居然为个凡人女子与我大开杀戒,罔顾我的一片真情!” 说罢,他也跳进重围,手执玉箫与怀臣缠斗在一处。 君泽和百里舞苏口吐鲜血,手捂胸口,他们心里清楚得很,这是即将完全被心魔反噬的征兆,若不加以阻止,鬼族恐遭灭门,然,法坛已经开启,如若中断,极有可能导致人王渡劫失败,人界势必引起骚乱。 正值两难之际,九天之上飞来一个白裙蹁跹的女子,手臂牢牢抱着隶属合虚的玉壶冰,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这阵从未迈出青丘的白锦。 她微微颔首,于半空中幻出玉案玉椅,“嗒”一声撂下玉壶冰,端坐在玉椅上,滑动十指,催动真气弹奏起来,一曲《化蝶》弹得如泣如诉,情动四方。看似温柔的曲子,却在十指翻飞间,催发古琴散出道道流光,将紫云上面攒动的人震得无法站立,捂着头倒地翻滚。 缠斗着的怀臣和夜灵亦受到波及,二人见到玉壶冰,皆跳开它的攻击范围,前后追逐着跳入圆台之中。 君泽和百里舞苏再度共同施法将他动荡的元神锁住,三人之间拉起四五层光之锁链,任他如何挣扎也无法释放全力。 天雷还在继续,三百六十道悉数落尽才算结束,受得住的,得以飞升,受不住的,便是灰飞烟灭。 夜灵与怀臣交斗在一起,腾腾而升的黑雾将两人笼得完全,几乎看不到招式,只能听见剑刃与玉箫碰撞的清脆响声,偶尔爆出几道耀眼的红光。 玉箫一摇,片片雪花飘洒,红剑一动,缕缕阴风缠绕。 衬上天幕中高悬的玉盘,两人在混战中完美享受着“风花雪月”的意境。 白锦容色渐渐泛白,玉壶冰氤氲缭绕,热气升腾,指下琴声渐越,一浪比一浪高,流光溢彩的音波袭向四面八方,紫云上先前叫嚣着的鬼族将士满地打滚,连连求饶。 夜灵被仙乐震得肝胆俱裂,呕出几口鲜血,连连退后收招站定,攥住手中玉箫,横眉冷目道:“怀臣,你当真如此无情?” 话音未落,面前红光一闪,长剑没柄而入,他微微晃了晃身子,嘴角透出些许鲜艳的血色,搭着一副名花倾国的仪容,更有几分邪气的妩媚,紧攥手中玉箫,僵着脸干笑道:“很好,很好,既然你要我死,那咱们一起去黄泉做对鬼鸳鸯吧!” 言罢,以内劲捏断箫身,挽起一圈剑花,霎时间,耀眼的白光遮住所有视线,极为潇洒的打一个响指,数道剑光穿透他的胸膛,爆出一片飞扬的绯色。 “你休想!”怀臣目眦尽裂,眸光如炬,捂着胸口承接剩下的雷劫,额心的黑色藤蔓已经生长到半边脸庞,若不是法阵压着,魔性早已无法抑制。 轰隆隆的雷电逐渐散去,护法的两个人收回法阵,将真气压至丹田,稳当盘坐。 白锦真气耗尽,喷出一口鲜血,君泽闪身上前将她抱在怀中,缓缓落地,附耳道:“锦儿,辛苦了,你且安心睡会儿,这里有我呢。” 她微微掀了掀唇,未说出只言片语,便厥了过去。 怀臣的赭色袍子灼去大半,坚实紧致的肌肉裸|露在外,加上满身血色伤痕,颇显男子阳刚之气。 夜灵上下打量着他的身躯,勾起唇角,扬手拔了插在胸口的剑扔在地上,趔趄着一步步向他逼近,直至来到他眼前,捏住他的下巴,道:“很好,这副模样很受看,看得我忍不住想……” 这时,一个伟岸血红色身躯站在一黑一白两个人的头顶上缓步行来,未行至近前,那人飞身上前楸住他就是一记清脆的大耳刮子。 “冥界的脸都让你丢尽了!”那是一个浑厚而又不容置疑的声音。 “爹。”夜灵捂着带有五指印记的左脸,连忙跪倒下去。 “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夜摩用力咬了一口手中的黑白团子,咀嚼两下,抬脚对着他的脸就是一蹬。 夜灵仰面朝天倒了下去,胸口的伤因受到冲击而再次迸出些血色。 夜摩冷哼一句:“不中用的东西。”对着他的小腹直直踩了下去。 “噗——”外力冲击加内劲冲撞,他又吐出一口鲜血,喃喃道:“疼。” “你还知道疼?”夜摩居高临下看着他,似笑非笑道,“杀人|妻儿时,你怎么不觉得疼?如今觉悟了吗?晚了!”说罢,对着他的身子又一通猛踹。 他无力反抗,嘴角涌出越来越多的血色,只抱拳道:“爹,别再打了,要死人了。”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死了也是活该!”夜摩将他吸到跟前,凝聚法力在掌侧,直直对他劈了过去,黑光一凛,他的胸腹斜斜绽开一道口子,整个人震飞出去。 “求你饶了我吧,爹,孩儿再也不敢了!”夜灵勉力爬起来,膝行至他的脚下,抱着他的裤腿,扬着眉哀怨道。 “我没有你这么混不正经的儿子!”夜摩侧掌斜劈过去,一道黑光落下,附上来的那只手险些残了。 站在他身后的几个人看得头皮发麻,心口发怵,都道阎罗无情,今日,总算是开了一回眼。 他似要启口解释什么,夜摩扬手一挥,幻出六道之门,将其猛力一吸,直接打入绿色大门,道:“混账东西,姑且去畜生道转生十世再回归本体吧,免得本君看着就烦!” 即将入门时,他的脖颈处银光一闪,一块小方牌显露出来。 将将恢复平静的怀臣看到那个牌子,眼眸瞬起风暴,伸手大呼道:“别走!别走!” 无奈夜灵已经跌入绿门,不见了踪影。 夜空中升起绚烂的天光,那是渡劫成功的标志,然,怀臣脸上没有半点兴奋,只觉得心力交瘁,喷出一口鲜血,缓缓倒在风中,低低道:“无妨,这一次,我来等你。” 第040章 一枕酣梦初醒,用力揉了揉眼,墨玉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在床榻上安枕过,想来,从入昆仑后大抵就忘了被子是个什么东西,时常风餐露宿,仿佛是个可怜的乞丐。 君泽曾为她辟了一间屋,装潢甚好,金丝罗帐,圆白枕,暖玉床塌,屋里小桌小椅皆由楠木打造,妆台屏风木施2一应俱全,夜明珠吊在墙壁夹角处,珍珠卷帘隔断的内间有个大木桶,可供沐浴之用,地面雕着的芙蕖花栩栩如生,倒是不错的寝殿,然,她并不习惯太过明亮之地,所以那处房间一直空着,连一根发带都未曾带进去过。 天色尚漆黑一片,左右不想继续躺下去,她裹着睡衣起身,蹑手蹑脚走到屏风前取自己的裙子,大约是心急了些,绊了一脚旁边的小椅,整个身子贴着屏风一同跌了下去,发出不大不小的响动。 她揉了揉发麻的胳膊,觑向床榻,发觉他没有被惊醒,只是翻个身,长舒一口气,将屏风小心扶正。 抬臂套好裙子,欲转身离去,怎料裙角卡入屏风的细缝内出不来,生拉硬扯之间,裙摆“嚓”的撕了个口子,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彻底撕了下去,又是“嚓”的一下,才算了结了与屏风的纠葛,结果又因用力过猛带倒了旁边的青花瓷绢缸,“啪嚓”一声脆响,碎了一地瓷片,画轴散落得到处都是。 她心虚着回头望望,见他没有什么动静,稍稍放了一下心,连忙将画轴拢好,全部抱在玉案上去。 刚刚放定,一卷画滚落下去,拿起来看,纸上画着一位国色倾城,芳华绝代的红衣女子,细细品来,自己原先的相貌与她确是有几分相似,心里有些酸涩,默默放下画,缓步走到床前,撑起身子望着还在熟睡的人,嘴角不自觉又垂下去几分,正在愣神的时候,被一把拽上了床,黯然坐定,幽幽道:“原来,你已经醒了。” “是啊,本君若再不醒来,你就要把我的房子拆了。”赤炎擎起脸,眯起狐狸眼,笑意盈盈的望着她,说起话来带着好听的鼻音。 她转过脸去,只坐在一旁绞着手,垂头默不作声。 “玉儿?”他起身靠过去,望着那张沉若一盆水的脸,无意间瞥到案上散落的画,心中大概有个了然,轻轻将她拥在怀里,柔声道,“傻丫头,过去的已经过去,现在我只要一个你,还不够吗?” “饿不饿?”墨玉感受背后熟悉的温度,耳根没理由烫起来,没头没脑的问出一句话,又觉得像是在提醒他该去做饭一样,而后,猛然发觉这语气似乎很像话本中老夫老妻,老脸又“腾”的红了一红。 他满眼深意,轻咳道:“怎么?玉娘子要亲自下厨?” “玉娘子?是什么?” “等你嫁给我,不就是我的玉娘子了吗?” 墨玉没有接话,只低头凑上前将布条拆了下去,对着创口吹了吹,道:“唔,好多了,姑且养着罢。” 刚要挪开,却被他一把揽进怀里,轻抚着她柔顺的长发,道:“玉儿,你且在这里好生休养,有什么需要去合虚宫找那四根活柱子就好,若敢不从命,你就告状,本君定然让他们服服帖帖的跟你求饶。” “唉?”她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问道,“那你呢?作甚去?” “我要与天帝会合,共同商议如何平定楚国内乱,时间还早,你再睡会吧。”赤炎刮了刮她的鼻子,将她塞进锦被中,褪下睡衣,穿好玄袍,施法束了发,佩带银冠,行水流水般完成系列动作以后,拂袖腾云而去。 “想丢下我,没那么容易,哼。”墨玉悄悄捏了个蛾子,追随他飞了出去。 这厢对镜将头发高高束起,扎着马尾,戴上玉冠。又翻了翻他的衣服,找到一件小号的黑色锦袍,套在身上,学着他的模样束好腰带,登上他的云履,拿着发带在靴腿上缠了几圈,确保不掉下去,对镜拍了拍胸脯,确定不显山不露水以后,才满意离开,沿着蛾子的轨迹追寻他的脚步而去。 楚地,叶云庄。 宽敞的大院内设有将士专用的马厩,一众兵士手握长|枪在冶炼坊附近巡逻,后面坐落着一个古色古香的大宅,练武场内挑着几盏大红灯笼,几个孩子正拿着木剑木刀玩乐厮混。 天空飘然而降的流星雨吸引了外面所有人的注意力,孩子们放下武器,看得极为雀跃,士兵们也忍不住多瞧了两眼,以至于忘记了脚下的步伐,三五撞在一起,整齐的队列乱成一团。 正殿内,镇国大将军叶珩神色冷峻,身披甲胄,正坐在红楠案前奋笔疾书。入夜起,就觉得心神有些恍惚,不知不觉间已经写断了三四根白玉软毫。 旁边伺候的小丫鬟将断笔收走,抬目讷讷道:“将军,还需要送来一支新的吗?” 叶珩单指轻叩桌案,凉凉道:“罢了,左右也写不成,去沏壶新茶吧。” “是。”丫鬟步态袅娜的抱着玉壶走向隔间。 “天儿何时才能归来?”侧座的叶方紧张问道。 “犹未可知,不过应该快了罢。”叶珩微微抬了抬眼皮,淡淡道,“今日楚皇连夜召集大臣开了密会,却独独未召见我们叶家之人,当中定有古怪,传令下去,今夜务必加强戒备,能不睡的都别睡了。” “如今看来,我们叶家能不能闯过此劫,只能指望天儿了。”坐在另一侧的叶勇轻声叹道。 面笼铁罩的男子道:“家主们何必庸人自扰,我想楚皇还不至于……” 话音未落,洒着鲜血的头颅落在地上滚动一圈,无头身子直直倒地。 “叶家灭!给我杀,一个不留!”冰冷的声音自院内响起。 外面刀兵相接碰撞之音,老弱妇孺哭天抢地之声,人来人往的脚步响动,混杂在一处,霎时间,叶家乱作一团。 “叶家人听令,速速与我前去退敌!”叶珩拍案而起,抄起墙上挂着的剑,横起眉喝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叶家众人共同呼喊口令,气势高涨,纷纷上前从木架上抽出予心的兵器,前赴后继冲了出去。 羽征、羽祁、羽盈三人跳下战马,手握兵器,站在外围等待叶家三将前来迎战。 叶珩、叶方、叶勇三人互用眼色,会意冲上前去,与武卫三首战成一团。 “叶珩,你个逆贼,我看你不顺眼很久了!”羽征直接亮剑,与他腾空对决。 叶珩擎起粗布罩着的剑迎击,冷哼道:“你也不过尔尔,为了一己私欲,楚皇可知你的居心?” 两人皆处在元婴期,只不过羽征是魔修,叶珩是仙修。 羽征长指一捏,甩出一道蓝色气流,直逼他的胸膛而去,冷笑道:“知又如何?不知又如何?如今要死的,是你们!” “无耻!”叶珩咬着牙道,转腕将布裹剑横扫,汇出一道白色闪电,呼啸着迎击。 两光相撞,爆出一团绚丽光芒,夜空瞬间变得白蓝相间。 羽征扬手分出几道飞剑,抡起手中蓝环宝刀,打在飞剑末端,急速下旋钉在他的双膝上,血光飘洒出来。 叶珩完全无视膝盖的痛,大鹏展翅般跃上高空,全力对着他的方向劈斩下去,白色雷霆如同枝桠般蔓延伸展,浓重的焦糊气息传来。 羽征一身戎装被灼去大半,胸膛亦有烫痕,面带恼恨,提刀挡住他的攻势,另一手飞速化掌为拳,直击他的腰腹处。 “噗——”叶珩登时喉头泛起甜腥,呕出鲜血,轻啐一口,迅速施以一记扫堂腿侧踢下盘,另一只手捏着雷诀直拍他的天灵盖。 莫名吃了个雷,熏得面庞焦黑,羽征恼意更盛,用力拍击刀柄,三个圆环脱离刀刃,幻成无数分体,自四面八方冲向他而去,圆环旋转之处,皆留下绞丝血痕。 两人屡出杀招,各不相让,在空中一刀一剑“叮叮咣咣”碰撞得不可开交。 叶勇与羽盈,叶方与羽祁也属实力相当,打斗过程中谁也没有讨到便宜,各有伤痕。腾在空中的六个人打得难解难分。 大院内,一波又一波士兵拿着兵器向前冲去,踩着脚下横七竖八的尸体,矛与矛相攻,盾与盾相抵,拼尽全力鏖战着。边角处,老弱低低抽泣,伤兵哀嚎不止。 几个玩闹的小孩早已成为刀下亡魂,头与身体分隔两处,大眼珠子不甘的瞪着,仿佛想要见证所有的杀戮和罪孽。 尸体一摞一摞的叠上去,哪个人的剑断了,随意从尸体中抽出一把继续作战,一直到身死才肯罢手,光洁的地面染红了大片,血腥味直冲云霄。 突然,百八十道赤色剑光,自高空打落下来,直袭人群,一个黑色身影赫然出现,口中喝道:“祸国妖人,哪里逃!” 第041章 紧接着,黑衣人拉起一具双彩竖琴,用力弹拨起来。彩光四处流动,一时间,地面上的人站立不稳,纷纷丢兵卸甲,抱头打滚。 天上打斗着的也受到波及,方才还针锋相对的六个,竟然同仇敌忾,六个人手执刀枪剑戟大斧大锤一齐朝她抡了过来。 眼看着六把不同的兵器即将把她包围,墨玉略略回想一下以前用过的招式,横过伏羲琴,注入法力,挥指弹拨,将法力形成的气剑分成六道,分别打向六个方向,自己则足尖虚空轻点,跳开他们的攻击范围,落在宅顶上,坐定继续弹拨琴弦。 羽征握着蓝环宝刀追着她的踪迹,九连圆环与他打着旋奔她而来,在两人相去还有几尺距离时,抬手将法力自刀柄处灌输进去,蓝色光晕宛若一道流星自底部划向顶部,在刀刃处停住,整个刀呈现亮蓝色,轻轻一推,蓝光|气剑伴随九道连环圆圈,飞速袭向她。 墨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手在琴上弹奏,另一只手勾住短剑剑尾圆环急速旋动起来,阻挡九个不同方向的圆环攻击,与此同时,将法力汇聚在掌侧,通过短剑释放一道红光,与袭来的气剑冲撞在一处,“轰”的爆出一阵刺眼的亮光。 叶勇与羽盈,一个转动两把大斧,一个挥舞两把大锤,同时从左右两个方向向她攻击过来。 她高高跃起,竖起琴来,冲着左右两个方向分别撩拨几个音符,化作数把红色小剑,双掌合十,凝神聚气,催动法力将小剑分别转向八个方向,形成一个简单的八卦,与此同时,捏出一黑一白两把短剑分体,着力插在宅顶,自己则端坐在两把剑的中央,以手做刃,向四个方向挥划过去,带起一股大风,将她包围在中间,配合着源源不断弹拨出去的音浪,无人可以近身。 羽祁和叶方手执长|枪与戟,自背后袭来,而叶珩则挥着那把裹布的剑,从上方直劈而下。 墨玉用力拨了几下琴弦,音波一浪一浪从她制造出来的风之漩涡中流淌出去,抵御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 那六个人,几乎占满她的所有视野,将她团团包围,虽然屡屡释放法术,但都因她有真气护体而化解掉,也因她有伏羲琴在手而无法靠得更近。 只是这伏羲琴也是要靠真气来维持的,不出两柱香的工夫,墨玉就已经气血两亏,眼瞅着风阵被破,六把兵器依次从六个不同的方向架在她的肩膀上,环顾一番,迎上来的是六双如炬的眼睛。 六个人虽派系不同,目的不同,但望着她的眼神却极其相似,仿若见到邪魔鬼魅,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她马上解决掉。 就在她闭上眼睛准备迎接六个人同时劈砍下去的瞬间,金光银光汇聚在她的身周,将身旁的六位连人带武器全部弹开。回头望去,迎面来了几朵祥云,站着一排人,她只认得出君泽和赤炎,另外几个看起来好像素未谋面,人头一多,脑子就要犯迷糊。 墨玉狠狠摇了摇头,搓了搓额角,喜出望外道:“师父,你们怎么来了?” 君泽跳到房顶上,拍了拍她的肩膀,低低道:“墨儿干得不错。”夸赞完了,冷起一张脸,负手严肃道,“这伏羲琴乃上古神器,放在你这怎么就看起来不大稳便呢?居然敢背着为师拿着琴身抵挡攻击,弄坏了你赔吗?” 她拉了拉他的袍角,仔细检查一遍琴身,讪讪道:“师父,这琴好好的,一点也没有损坏,不信您瞧瞧。” “罢了,收起来吧,不要到处招摇。”他不着痕迹拂掉她的手,抿着唇冷冷道。 她抬手将伏羲琴幻去,笑盈盈冲着赤炎挤了挤眼,偏头看了看叶珩手中那把裹布的剑,心中自是有几分好奇,于是,足尖轻点,一个漂亮的转体从他僵直的手上轻巧取来,待身子站定,单手潇洒一扯,雕纹复杂的金色剑鞘出现在视野里,抓住剑柄,轻轻一旋,暖光一寸一寸显现,待宝剑完全出鞘,金光四射,煞是好看。 墨玉冲着君泽晃了晃剑身,道:“师父,徒儿一直没有合意的武器,这剑不错,看在徒儿此战有功的份儿上,姑且赏给徒儿吧。” 未等对面答话,忽觉背后生风,迅速挽起剑花,掌击剑身,电光火石间剑花迸射而出,她迅速将剑斜搭在背后,抵挡来袭的剑,冷冷道:“背后袭人,非君子所为。” 冷厉的声音自背后响起,道:“本王取回自己的东西,用得着君子吗?” 墨玉从容将宝剑抽出,轻抛向另外一手,雷速转身,转腕自下而上挥剑迎击,带出一道金光剑气。待她转到正面时,见那人一身龙袍,指不定是个皇族,手中仙力短暂一滞。 芈尤挥剑横扫过来,两剑相抵,带得火星子窜得老高,以内劲制衡,法力自剑锋一点点流泻出来,放射出越来越强的光线。 显然,元婴仙修与合体魔修是有很大差距的,法力冲撞之间,两人迅速后退站定,墨玉捂住心窝,呕出一口鲜血,重咳几声,芈尤泰然自若站着,全神贯注盯着她手中的剑,阴蜇的目光里透出强烈的拥有。 “不交出来,莫怪我手下无情!”言罢,芈尤反手虚空划过,带着强大的灵力,提着剑急速向她斩击过来。 墨玉偏头看过去,抹了两把嘴,道:“那就凭本事拿吧!”说完,凝聚全部法力碎步迎上前去。 剑锋交汇之处,空气短暂凝固,爆出耀眼的光华。 “叮”的一声,她的玉冠被震碎,额上涌出鲜艳的血色,沿着脸庞柔和的轮廓流淌下来,刺痛感来袭,眉宇间生出涔涔的细汗,三千烦恼丝顺势滑落,披泻腰间,衬着浓浓月华,未施粉黛的面庞好似朝霞映雪,搭合着迎风而动的黑色长袍,明若桃李,冷艳如霜。 芈尤广袖撕掉半幅,手臂添了一道深深的血痕,他定定望着她的脸,愣了一愣,身在皇帝位,燕瘦环肥的后宫佳丽,明艳的,高雅的,柔媚的,妖娆的,放佛应有尽有,然而,这样如同一记猛雷击中心窝的感觉却从未有过,愣罢,冷峻的面容上晕出迷人的微笑,道:“想不到,阁下竟然是位妙人,刚刚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怀臣轻轻跳到她面前,双指夹住剑刃,淡淡道:“轩辕剑不适合你这种小姑娘使用,还是交给我吧。” “唔。”墨玉看了看君泽,见他点头示意,扁了扁嘴,不情不愿的将宝剑入鞘,双手奉了出去。 他将腰间佩剑摘下来,递到她的手上,笑道:“此剑虽无轩辕神力,却也是不错的武器,姑娘不嫌弃的话,这个就送给你吧。” 她接过剑掂了掂,仔细打量一番,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垂首敛目道,“唔,这把剑挺漂亮的,多谢这位……仙翁。” 怀臣闻言挑了挑眉,踏上一朵彩云,道:“天帝大人,怀臣就此拜别,此番渡劫,多亏您与百里帮忙,有空定然专程造访雨泽殿表示谢意。” 君泽半眯着眼,微微颔首,道:“无妨,小事一桩,你且去罢。” 百里舞苏象征性作揖,道:“君泽,我们也要回去了,师妹耗了不少真气,我回头为她渡些神力。” 君泽摆摆手,淡淡道:“去罢,好生照顾锦儿。” 白锦面色苍白,只福了福身子,便随他腾云而去。 芈尤快步上前叩拜道:“拜见天帝,请恕芈尤方才得罪之过,只是……”他回首看了看站在那里的墨玉,又道,“小王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天帝成全。” “免礼,请讲。” “小王想请诸位护国恩人过府一叙,不知可否?”他躬着身俯着首,极其恭顺。 君泽负手而立,淡淡然道:“既然楚皇盛情邀请,那就恭敬不如从命罢,更深露重,想必大家也都倦了,就前往宫内叨扰一二,讨两口茶喝。” “这边请。”芈尤幻出祥云,带路来到皇宫正院。 宫内平静祥和,守夜侍卫打足十二分的精神忠于职守,数盏夜明灯泰然亮着,照得皇城一片暖光。 进入大殿,芈尤命令随侍宫人奉上好茶小点,屏退左右。 君泽和赤炎落座,细细茗起茶来,三个人就楚国目前的情况念叨起来。 墨玉不喜饮茶,对军国大事也没什么兴趣,索性坐在一旁安静的剥荔枝,剥好一个,丢在赤炎眼前的盘子里,轻飘飘道:“方才多谢少主救命之恩,这个,就当是我对你投个桃的回报吧。” 赤炎拢起袖子轻咳道:“你的这个动作,会让本君认为,你是觉得它不够好吃才扔过来的。” “不吃算了,喏,师父,刚才也谢谢您啦。”她白了他一眼,将剥好的荔枝递到君泽面前。 君泽微微皱了皱眉,满脸嫌弃的模样,道:“别人不要的,才想起为师吗?算了,你还是留着自己吃罢。” 她迅速将荔枝收了回来,讪讪笑道:“虽说这不是个‘李’,好歹也是个‘荔’,你们居然都不要,哼,那我自己吃。”说罢,意欲塞进口中。 “姑娘若是非要将这个‘李’报出去,那不如送给我吧。”芈尤脸上挂着淡淡笑意,与方才杀意腾腾的男子判若两人。 “唔,你吃。”墨玉将掌心握得已经温热的荔枝递上前去。 十指触碰的瞬间,他修长的手极为明显的颤动一下,面露尴尬,连忙解释道:“许是方才用力过猛,手震得生疼,直到现在还不能自已。” 空气中弥漫起某种危险气息,两个男人,四束寒光,似是随时要将他彻底吞没。 第042章 赤炎“嗒”一声,将茶杯搁在桌上,轻飘飘看过去一眼,凉凉道:“合虚还有要务需要处理,请恕本君不能继续奉陪,告辞。” 芈尤挑了挑眉,转而含蓄一笑,道:“既然合虚少主有公务在身,在下也不便多做挽留,您请便吧,恭送少主。” 他淡淡瞥了一眼墨玉,起身拱手道:“若有礼数不周,还请天帝原谅,你们好生聊着,告辞。”言罢,转身拂袖而去。 墨玉微微皱皱眉,自顾自拿个荔枝剥了起来,待果皮全部剥落,塞入口中细细品尝,满意的在桌上吐了个胡,掏出帕子小心抹了抹手,然后,又将手伸向果盘。 君泽面无表情的将果盘放到一旁,淡淡道:“墨儿,为师觉得,你该练习辟谷了。” 她扁了扁嘴,默然拿起一杯茶灌了进去,缓了口气,道:“徒儿觉得,人是铁,饭是钢……”说罢,准备伸手拿盘里那串水晶葡萄。 他凉凉望过来,闷闷哼一声,吓得她手中动作一僵,停在果盘前方。 “天帝大人,您对徒弟会不会太严肃了些,只是吃点水果而已,何必百般阻挠呢?”言罢,芈尤顺手摘了两颗葡萄,放在她的掌心。 君泽悠然晃着杯中茶,眼皮都微微抬了一下,淡淡道:“我这个徒儿顽劣得很,现在不严加管教,以后就更管不住了。” 墨玉笑嘻嘻将葡萄塞进嘴里,含糊道:“师父,您不给徒儿吃分明是因为小气,人家给徒儿吃证明人家大方,怎能污蔑徒儿不服管教呢?” 他额上的青筋暴起,冷起一张脸,撂下茶杯,道:“那么这次回到雨泽殿就开始辟谷,没得商量。” 芈尤无奈的摇了摇头,帮她满上一杯茶,递了过去,道:“既然不让吃,那就多喝点茶吧。这是江南的贡茶,味道挺不错的。” 她伸手接过来,掖了掖耳前碎发,浅笑道:“师父精通茶道,我却一窍不通,只是口渴时才随便灌一碗,倒是糟蹋了您的好茶呢。” “不妨事,姑娘喜欢就好。”他不吝啬的回了一个和煦的微笑,晃着杯里的茶,浅浅茗了一口,动作倜傥,给原本就很俊朗的五官,平添几分动人的风情。 墨玉学着他的模样,用杯盖荡了荡茶水,小口抿了一些,咂咂嘴,客套道:“唔,似乎……还不错。” 君泽拍了拍袍子,起身道:“芈尤,你也快该早朝了吧,我们师徒已经叨扰多时,便就此别过吧,以后有何事情,递道折子来就成。” “恭送天帝。”芈尤亦站起身来,恭谨俯首道,“不知可否借您的徒儿说两句话?” “有什么话你们就说吧,本君先行一步了。”言罢,他的身影消失在皇宫内。 “唉?”墨玉的脑子还在琢磨着刚才那口茶到底是个什么味道,完全没有跟上他们的节奏,只知道,转瞬间,殿内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姑娘可喜欢皇宫?”他眯起眼睛,意味深长道。 “唔,这里有人伺候,还有好吃的,自然是喜欢。”她绕着他走了两圈,又补充道,“我以前在话本上看过,上面说,皇帝很尊贵,每天都有一大堆人跪拜,皇帝很花心,后宫妃嫔不计其数,可以朝三暮四,上面还说,皇帝最无情,因为他掌握着生杀大权,谁不小心招惹了他,就等于死路一条。您不笑时,确实很有威仪。” “不错,了解的很透彻!”芈尤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敛起笑容,背起手严肃道,“但是,姑娘可知,你刚才的这番话已经是以下犯上,朕完全可以马上定了你的罪,拉出去砍了。” “唔,皇宫一点也不好玩,说错话就要砍头,我看,我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吧。”说完,她拍拍裙身,提步欲走。 “军令如山,怎能由着姑娘说走就走?”他抬臂将她的水袖牢牢握住,不紧不慢道,“不过,朕倒是有个主意,可以免受刑责,不知姑娘愿不愿意听一听呢?” “但说无妨。”墨玉下意识抖了抖手臂,从大手的禁锢中逃脱出来。 “姑娘若肯留下来,做我的皇妃,芈尤定会悉心对待,百般宠爱,自然不用受那斩首之刑……” 她顺手捏了个蛾子,悄无声息放飞出去,转过身来,望着他的脸,勾起唇角,冷冷道:“所以,您支走我的师父,就是为了这件事?” “没错,确实就是为了这件事,不知姑娘意下如何?”芈尤站在原地,认真望着她的脸。 墨玉通过蛾子追踪,发现赤炎根本不曾离去,舒缓了皱紧的眉头,叹道:“那就拜托您来个痛快的,杀了我吧。”她似笑非笑的盯着他,抱臂道,“只是,别怪我没有事先提醒您,合虚少主就在宫外不远处等我,您若是敢动我,他自会替我讨回公道,我想,至少也会屠戮整个楚国皇室罢。” “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我只是中意你,想借词留下你罢了,你若不愿,我自然不会勉强。”他的明眸陡然一黯,面露失落之色,半日,抬臂轻轻扳住她的肩,锁着眉道,“如果有一天,他负了你,你可以考虑我吗?” “他不会负我的。”墨玉攒了个灿烂的笑容,兀自跳开,巧妙避开他的大手,“不过,您这皇帝委实贪心,后宫佳丽如云,还要跑出来猎艳,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难道您不觉得对她们有所愧疚吗?” “白首不相离,愿得一人心,她们爱的不过是我的身份和地位罢了。”芈尤的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眼中却悲着,顿了半晌,摘下腰间玉佩递给她,道,“姑娘哪天闲着无聊,可以来宫里找我,有了这个东西,你可以自由出入皇宫。” “唔,谢谢。不过,我不想在皇宫里玩,这里规矩太多,我怕一个不小心得罪了谁,又要被砍头可怎么办?不如您带我去宫外玩吧,我听说人间的集市很热闹,师父都不肯带我去。”墨玉眨巴着大眼睛,笑盈盈接话道。 “好,你喜欢哪儿,我就带你去哪儿。自报家门,我叫芈尤,你呢?”对上她不染纤尘的澄澈眸子,他的脸上终于又有了一丝发自内心的笑意。 “米油?你怎么不叫米虫,那种东西,我见过,白惨惨的。” 芈尤重咳两声,叹道:“本王再不济也是条龙,怎么会是米虫?” 她连忙吐了吐舌头,福着身子道:“还请您恕我刚刚妄言之罪,我叫墨玉,墨砚的墨,玉石的玉,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了,有空再来看您!”说罢,径直走出大殿,到了殿门处,回头冲他摆了摆手,随后大步流星追随赤炎的气息而去。 刚走到花园入口,便看到那个熟悉的玄色身影正负手而立,仰望长空。 “赤炎。”墨玉快步走到他身旁,肘击过去,道,“兴致不错嘛,迎着风观星赏月,用不用我给你上点好酒,再赋诗一首?” 赤炎冷着脸,只杵在原地,没有接话。 “生气了?”这种情况她倒是见过,连忙贴上前去,从身后探出头来,扬起眉道:“所以,深更半夜的,少主专程站在这里等着我来找你?” “所以,本君不要的东西,你就可以乐颠颠的马上转送给其他人,对吗?”赤炎慢慢转过身来,半眯的狐狸眼沾染几分戾气。 “不过就是一个荔枝而已。” “那你有没有注意到楚皇看你的眼神,分明就是心怀不轨,当着本君的面觊觎着你,你还笑呵呵的去迎合人家?”他一再克制,面上的表情做得极为平淡,只是不经意问出的话冰冷冻人。 “唔,所以,你是醋了?”墨玉扬起脸,拉扯他的前襟,慢悠悠道,“刚才他确实与我说了此事,你难道不想知道我是如何回答的吗?” 赤炎鼻孔里哼出一缕浊气,眼中戾气减了两分,在重重树影下僵立着,静静等待她的下文。 “我对他说,合虚少主还没离开,你若有所图谋,他定会下手无情,灭了大楚。” “真的?”他的一身冷厉终于舒缓下去,抬臂揽住她的腰肢,与她额头相抵,沉沉道,“你要回昆仑随天帝修行,本君也有事务缠身,不能时时关照你,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两件事?” “你且说出来,让本姑娘参详参详。”墨玉浅浅笑着答道。 “第一,不可以与其他男子独处。” “停!”她打断他的话,撅起嘴道,“我时常要待在师父身边伺候笔墨,这也不行吗?” “好吧,放宽一点,你的师父除外,但是,要保持距离,尤其是入夜以后。”赤炎刮了刮她的鼻子,敛住刚刚舒缓的脸。 “成交,还有吗?” “第二,就是要想我。” “唔,知道了,少主可还有其他吩咐?”墨玉摸了摸他的下巴,没头没脑的补充一句,“恩,手感不错。” 他挑了挑眉,将她的手挡掉,凉凉道:“行了,你回去吧,免得有人等得急了。”言罢,越过她,伴随一道月光白消失不见。 她正在风中迷茫,树后慢步踱出一个人,扯住她的袖子,语气冰冷:“总算逮到你了,你且等着,看本王待会如何收拾你!” 第043章 “你是谁?”莫名的被带起来飞在夜空之中,墨玉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见一头宛若冬日白雪的银色长发,以及紫色的长袍。 男子凉凉睨了她一眼,没有搭话,只是扯住她的衣袖御云飞行, “你我素未谋面,无怨无仇,你为何要强掳于我,不怕我逃出生天,拉你去报官吗?”她以内劲与他的手腕做着抗衡,冷冷问道。 “我劝姑娘还是省省力气,不如想想待会如何收场才是。”银发男子语气平淡,不带有任何一丝感情|色彩。 墨玉见他没有松口的意思,心想自己仙法虽差,气势绝不能输,意欲从那只“蟹钳”中挣脱出来,必须与他斗法。 银发男子觉察到附近的强大气泽,一边虚耗仙力防止她挣脱,一边隐藏自己的气息逃避尾随,竟也能够占据上风,心中不禁暗叹:世易时移,真想不到,曾经叱咤天界,令百万天兵闻风丧胆的凤神竟变得如此窝囊。 斗法斗得惨败,她面上青一阵,白一阵,恨极了为何当初执迷于话本中的红男绿女,不好好跟师父学学道法,此番倒好,把天帝的脸都丢尽了,她的脑海里已经勾勒出君泽面色铁青,攥着拳头,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的情形,忍不住哆嗦了两下,心底一阵泛寒。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被生拉硬扯着不停下坠,横七竖八伸展的枝杈勾破了罗裙,划伤了皮肤,熬过艰险的枝刑之旅,视野逐渐开阔起来,双脚落在枯叶铺陈的实地上。 墨玉甩开他的手,四处望了望,此处应该是个山洞,洞内竖着几束烧着正旺的火把,洞内陈设无非就是石桌和几个手工编织的草垫子,遂挑了眉,瞪起一对凤眼道:“公子这是何意?” “你的老朋友来了,不出来看看她吗?”银发男子抱着臂站在原地,隔着墙壁喊话道。 一个如花似玉,身材高挑的女子宛若步生红莲,自虚空款款踏来,面带笑容走到她的近前,抬臂摸了摸她的脸,朱唇微启,道:“你可还记得我?” 她仔细端详对面人的容颜,脑中一片空白,茫然的摇了摇头。 女子眼神突然变得冷戾起来,抡圆胳膊就扇了过去,“啪”一声脆响,火辣的五指印在她的脸上。 “不记得也好,本姑娘不需要你这样一位只会装腔作势的朋友。” 墨玉莫名吃了一个耳光,努力搜刮记忆的碎片,她本就脸盲,勉强能记得的,都是常常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人,稍有一阵子看不见,再次见面都得仔细辨认才能确定到底是谁,这个女子开口就问是否记得她,一定是她认识的,可是,她认识的,记得住相貌的只有嫦娥和昭音,而这两个人绝无可能这般待她…… 正当陷入沉思时,面前又有一阵风呼啸而来,这次她没有再退让,死死抓住了来袭的胳膊,抬了抬眼皮,冷冷道:“有些事可一不可再,劳烦这位姑娘自重。” “我听说赤炎上神心系凤神数万年,怎会被这样的货色所累?啧啧啧,这样的女子若成了合虚的女主人,那真是太悲哀了。” 墨玉这才明白,原来是暗地里喜欢赤炎的女人前来挑事,哼了句“幼稚”,转身欲走。 “佑哥哥,你就打算让她这么走了?”女子悠悠然倚着草垫子坐定,支着颌,懒洋洋的看向银发男子。 “女王大人有何指示?臣下定然亲力亲为,包您满意。”男子桀骜之气不复存在,俯首掬礼恭顺有加。 这一声软糯可口的“佑哥哥”,让旁听的墨玉不由生了满身的鸡皮疙瘩,连忙以最快的速度搓了搓肩膀,用以缓解满心的恶寒,随后顿住脚步,轻飘飘道:“我师父还在殿里等我回去呢,若是你们不放我走,他自己找过来的话,后果可想而知。” 说完这句,她的内心还是很忐忑的,她不确定自己在师父那里有多少份量,指不定他老人家回到雨泽殿内就已安枕,把这个混不争气的大徒弟忘得一干二净也犹未可知。 “你觉得将她如何会令上神心生厌恶呢?”女子轻叩石桌,话语中蕴含着深意。 银发男子看了一眼墨玉,咬着薄唇道:“女王大人,您的意思是,让我破了她的身?”见她没有回答,扼住手腕踌躇道,“这妞长得还算过得去,只是,我也第一次做这个事,毫无经验可言,女王大人可有宝药助我成事?” 女人自虚空中掏出一个透明的瓶子,随手一扬,扔给了他,道:“这宝药会让她坠入迷梦,你就可以随意发挥了。” 墨玉竖起耳朵听着他们的对话,紧紧攥了攥拳,心中正在打鼓,论修为,她绝不是那个男人的对手,有道说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偏生自己是个路痴,方才下来时,一心顾着躲避树叉,根本没有注意来时路是怎样,到底该如何是好,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但事情已经摆在眼前,绝不能坐以待毙,怎么办,还能怎么办,那就只有硬拼。洞天无路,索性杀出一条血路来好了。想到这里,她不再犹豫,站定凝神聚气,双手合十,身子渐渐被一团暗红色光晕包裹在内,反手一带,崭新的佩剑自虚空呈现出来,剑鞘脱手,凝视着剑身映出的凌厉眼神,缓缓道: “既然你们熟知赤炎,就该了解他的脾性,动了他的人下场会是怎样,你们一定比我更清楚。当然,本姑娘绝不会任人鱼肉,想做什么,先拔剑把我打倒再说吧!” “哦?倒是个烈性子的姑娘!”银发男子将药瓶放入怀中,亮出一把天蓝色的宝剑,霎时间,身周飞沙走石,洞内的草垫子迎风飘舞,他勾了勾嘴角,狞笑道,“想不到,在实力差距如此悬殊的情况下,你还有当年的气魄和风采,先前倒是将你看低了呢,很好,我喜欢有挑战性的猎物,姑娘,你已经成功引发了我的兴趣!”言罢,发力贯出一道剑气,耀眼的蓝色光芒奔她而去。 墨玉倾尽全部法力,凝出灼人的红光,试图以力抵力,承接下来袭的气剑,两招汇聚时,红蓝各占一半,很快,蓝光吞噬掉红光,径直飞往她的左肩。而她,已经来不及反应,风刃尽皆没入肩膀,皮肉剥离,血流不止,衣襟上绽出一朵极大的红花。 她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奈何冲击太大,身子还是顺势沉了下去,她牢牢握住剑柄,死死扎着地面的剑尖随着位移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直到脊背狠狠撞上墙壁才停了下来。 “噗——”墨玉的喉咙泛起甜腥,喷出一口鲜血。她抹了抹嘴,挣扎着站定,摇晃着对他勾了勾手指,笑道:“这样还不够将我打倒,再来!” 望着她清秀的脸庞,眉宇间傲气袭人,额角渗出些许细汗,澄澈的眼里古井无波,朱唇因为嘴边沾染的血色而显得更加妖艳,银发男子心中“咯噔”一下,突然间看得痴了。 “佑哥哥,她那几分本事,根本不够看,你又何必与她君子呢?”石桌旁的女子很显然已经没了耐心,叩着桌板催促道,“赶紧灌了药,将她办了才是正经!” 见他在原地迟迟未动,皱起细眉,恨恨望过去,冷哼道:“怎么?她那楚楚可人的模样让你动摇了吗?很好,果然是个会蛊惑人心的妖精!你们男人真是一个比一个有出息!” 银发男子这才有所反应,闪身瞬移到墨玉旁边,捏紧她的下巴,打开瓶盖就朝嘴里灌,同时低低道:“抱歉,得罪了!”他以内劲抵御着她的顽抗,直至灌完一整瓶,才缓缓松开了手。 墨玉忍不住重咳起来,咳了两声以后,觉得眼睛发花,全身软绵绵的,仿佛脱了力一般,顺着墙滑落下去。 不可否认的,他已经被她所吸引,见她无力的靠着墙,迫不及待伸手解开她的裙带,气息也不自觉沉重几分。 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有一双因愤怒而赤红着的狐狸眼格外清晰,她用尽全部力气握住他的手腕,有气无力道:“别碰我。” 她拒绝的模样,此刻竟格外动人,男子眼中倒映着她因失血而略显苍白的面容,轻轻拨开她的手,哑着嗓子道:“别怕,我会对你温柔的。”说完,慢慢俯下身去。 就在额头即将相抵的瞬间,一道的金光破空而出,直奔两人而来。 第044章 他迅速跳开,一个潇洒的鱼跃动作,拽起桌边的女子,低声道:“昭音,我们走。”语毕,一拂袖子,伴随光晕消失在虚空之中。 飞来的那道金光,正正打在了意识迷蒙的墨玉身上,衣服灼得焦糊,肩膀又是一阵血肉横飞,身体的剧痛将她从混沌中拉了出来,耳朵精准捕捉到风中那句若有似无的话语。 昭音,怎么可能?她捂着肩膀,思绪一片混乱:阿音与她相识在昆仑,虽有小性,但那种小性绝不是是非不分,黑白不辨,更不会与他人恶言相向。不,不对,阿音的长相她是识得的,就算有些时日未见,也断然不会完全没有印象,那个女人长什么样子她浑然不记得,只知道大抵是与冷厉之类的词语沾着边的,自然不会是阿音,定是他们两个联合起来蒙骗她这等脸盲的诡计,想到这,终于放下了心,唇角勾起。 君泽本想继续追击敌人,见她被误伤,便停了下来,叹道:“墨儿。” 她愣愣的坐在原地一动不动,脸上的笑意却越来越明显,连肩膀都跟着抖了起来。 他额角猛跳,矮下身子坐在她旁边,心里七上八下,这个徒儿该不会是被他一记仙术打傻了吧。于是,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膀,道:“墨儿?” 墨玉这才有所反应,忙敛了笑脸,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抱怨道:“师父,下次能不能打准点,您瞧瞧,坏人毫发未伤,倒是全落在徒儿身上了。” 君泽并拢双指流淌着金光在她肩头拂过,不消片刻,血渍尽褪,皮肉重生,未留下任何疤痕,又俯下身帮她系好裙带,才缓缓道:“此番经历皆怪为师不查,还好只是随意一击,没有释放太多法力。” “哦?师父的医术倒是不错。”她由衷赞叹一句,将衣衫拢了拢,低眉摆弄着手指,垂头丧气道,“徒儿是不是给师父丢脸了?”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这几战你虽然败了,但打得很有气势,也算有点进步。”说完,轻飘飘睨了她一眼,又道,“闯过往生瓶幻境,你就可以涨大约三万年的修为,依为师看,你的飞升劫应该很快就到了,你得事先做好准备才是。” 墨玉拄着脸,认真看着他,问道:“飞升劫是什么?” “神仙妖魔在修为达到一定境界时,都会遇到天劫,无一例外。安然度过者,便会得以飞升,据为师推测,你会遇到的飞升之劫,若非天雷,即是地火。” “唔。”她捧着脸故作恍然大悟状,揉了揉仍然有些迷糊的脑袋,道,“就像仙宴时的天雷劫一样吗?”那时的情形,她还有些记忆,以赤炎的上神修为,承受起来都颇为吃力,自己岂不是一沾上天雷的边就要化成飞灰了?想着想着,忍不住从头到脚哆嗦了一遍。 “差不多,不过阵仗肯定不如那个猛烈。”君泽目视前方,语气极为平淡。 药性发作,墨玉的头越发昏沉,身上也无端燥热起来,她重重锤了几下脑袋,虚弱道:“师父,徒儿觉得好昏,不如,您先回殿吧,徒儿今晚就在这里过夜好了。” 闻言,他才发觉她精神涣散,意识恍惚,连忙将水袖里的手捉了出来,细细探了脉象,神色微有波动,广袖里的手攥得咯咯直响。 他心中大惊,这帮无耻之徒竟敢用媚药来祸害她,若当真得逞,以她的个性,怎能继续苟活于世,如今他只能暗自庆幸这种最坏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思虑许久,他拉住她的水袖,道:“墨儿,不如让师父抱着你回去吧。” 她连忙抱紧自己的肩膀,一副害怕的模样连连后退,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君泽见状心疼得不行,又不知道该怎么办,索性上前扳住她的肩膀,安抚道:“墨儿,你自己留在这,师父着实不放心,不如今夜你就在草席上将就着睡一晚,师父帮你看着门,防止有人来犯,好不好?” 墨玉小心观察,发觉他的眼底一派澄明,终于放下戒心,扯住他的广袖,道:“徒儿不想睡觉,不如师父给我讲讲您以前纵横沙场的故事吧。” 他起身扶着她躺在草席上,抬臂幻出一床锦被,将她整个裹住,柔声道:“好,墨儿说吧,想听哪一段,师父讲给你听就是。” “唔……”她想了想,揉了揉跳痛着的额角,努力睁着眼,道,“就讲您是如何打败十二大巫的吧,好不好?” “彼时巫族入侵天界时,他们的力量很强大,可以更改天地面貌,随意操纵五行,天兵天将与他们对峙在东海之滨。” 君泽一边回忆着当时的场景,一边缓缓道来, “当时天界拥有四大护卫,包括为师,赤炎,凤影以及佑初,我们四个站在会稽山顶,商议着该如何退敌,就在这时……” 说话的间隙,他觑了觑草席,发现她已经安然入梦,呼吸均匀而绵长,偶尔还会伸出手来摸摸鼻子。俯身将她的手塞回被子里,又帮她拢了拢散在一旁的墨发,默默凝视她的睡颜,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 如果可以,他希望就这么一直陪着她,直到天荒地老,只是,这个看似极其简单的事情,被突然发生的一幕,搅浑得更加看不清前路。 他于楚皇殿外候着她时,无意间看到她与赤炎在园子里拥抱彼此说话的情形,心里猛地一沉。他怎会不知晓赤炎对她特别,乃是因为那张脸,而她却浑然不觉,很享受这种转嫁的温情。他怕她受到无谓的伤害,不忍揭发这一切。只能静静注视她的脸庞恍神,良久,最终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翌日,清晨的第一缕微光照进洞内,墨玉已经清醒过来,窥见君泽正靠着冰冷的墙壁前小憩,连忙掀了被子,一溜小跑过去给他盖住。 感应到细微动静,他忙睁开眼来,见面前的人是她,才稍稍放下心来,幻去锦被,恢复淡淡然的常态,凉凉道:“既然你已清醒,便随为师回殿吧。” “是,徒儿遵命。”她刚要施法,就被拽住水袖,与他共同遁身消失在洞中。 视野流波般转换,复见清明时,已然站在了雨泽殿内。 殿内四大护卫齐齐躬身掬礼道:“拜见君上,拜见小主。” 玄女正在伏案小憩,听闻天帝归来连忙坐直了身子,将话本子掖在折子下方,揉了揉眼,继续批阅。 君泽摆了摆手,走到玉案前,轻叩了两下桌子,凉凉道:“本君听说这两天你没少偷懒睡觉,勒令道童们去园子里采摘新鲜花瓣供你沐浴,还糟蹋了二两龙涎香,玄女,你倒是给本君一个合理的解释。” “启禀天帝,日夜批阅折子的滋味真心不好受啊,我也只能依靠沐浴来缓解疲劳之感,至于那二两龙涎香,我宫里大概还有五两,待会全都拿来赔给您可以吗?”玄女恭敬的福了福身子,垂首敛目答着话。 “可以,本君允了。”他随手拿过折子检查一番,发觉她的字迹工整,批语条理清晰,处理方法得当,遂眯起眼,淡淡道,“很好,以后若起战事,折子就交给你批阅了,如此本君也能放心。” 玄女心中发苦也不敢多言,哈欠连天的将案上几摞折子摆好,语气幽怨道:“卑职谨遵天帝教诲,只是,这种情况还是少来几次比较好。”她起身揉了揉发麻的手臂,又补充道,“天帝大人有所不知,女人保养很重要的,瞧瞧这两天给我折腾的,黑眼圈都长出来了,不知道回去要休养多少天才能消除。” 君泽抬手将桌上的折子全部幻到她怀中,抱着臂道:“既然批阅完了,就顺道交给青玖吧,辛苦了,记得把本君的龙涎香还回来。” 玄女抱紧折子,花容青白,满脸克制道:“您还真会落井下石。” 小白本在侧座盖着被子团着,听见熟悉的声音,从椅座上弹跳起来,泪眼盈盈扑到墨玉身上,急切问道:“你衣服上的血迹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受伤了?快点到内间里让我给你瞧瞧,合虚少主凶神恶煞的,一定没少为难你吧?” 墨玉并不习惯如此亲热,愣了愣,愣罢,连连向后退了两步,搓着额角,缓缓问道:“这位姑娘,请问你是哪位?” 君泽负手踱到龙椅前,对仍在原地杵着的四大护法摆了摆手,淡淡道:“都下去吧,这里不需要人手了。” “是,属下告退。”四个人齐齐掬了礼,快步退出雨泽殿,走在最后面的谢子怀十分贴心的将大门掩好。 “我是你的师妹啊,你难道这么快就忘记我了吗?”小白嘟着嘴,攒了滴泪在眼眶子里打转,端出一副刚被负心汉甩了的德行望着她。 墨玉满脸尴尬,连忙拉过她的手,讪讪陪笑道:“我大概与你说过的,我的脑子不好,记不太住人的长相,你千万莫要见怪才是。” 小白恨恨飞来一记眼刀,甩开她的手坐在地上,顿足捶地,涕泪横流道:“坏师姐,刚一回来就欺负我,不行,你得补偿我,不然我就赖在这里不起来了。” 墨玉陪坐在大殿中央,神秘兮兮凑过去,碰了碰她的肩膀,附耳道:“我的好师妹,你就不要生气啦,改天我带你去人间吃喝玩乐,有免费向导的,如何?” 闻言,她立刻破涕为笑,伸出小手指头,兴奋道:“一言为定哦。” 墨玉也伸出小指,与她勾在一处,道:“小女子一言,驷马难追。” 君泽见这两个女人完全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像麻雀一般叽叽喳喳不停,额角青筋暴出一根又一根,终于忍不住,拢袖轻咳道:“从明日起,你们就去学院跟着老仙君们上课,课堂不许搞小动作,为师会时不时抽查,若发现偷懒,就带你们去冰室一日游,听明白了吗?” “啊?!”两个女人几乎同时发声。 第045章 “啊什么啊,这是师命,不得有违!”言罢,他脸一黑,将折子扔在案上,淡淡然道,“为师会让禾翁处处提点,时时关照,定期汇报你们的成绩。从今往后,你们在学院里的表现,一言一行,皆代表为师,若做了什么有失体统的事,惹出祸端,为师断不会轻饶你们,懂了吗?” “是,师父,徒儿谨遵师父教诲。”小白和墨玉恭敬跪拜,齐齐答道。 君泽摆了摆手,将几本书扔在她们面前,叹道:“这些是学院的课本,你们闲极无聊时,多翻看翻看,以免上课的时候跟不上进度,为师可不希望我的徒儿们期末吊车尾。” “师父,你知道的,我脑子不太好,真的要去学院吗?万一,万一真的吊了车尾,您会不会把我拔了毛,清蒸吃了?”小白不知死活的挠着头问了一嘴。 他额角跳了两条,“嗒”一声将笔撂在砚台上,抬眼凉凉道:“为师不觉得仙鹤的肉好吃,不然多年前也不至于出手救你,所以,你还是摆正心态,好好学习吧。若是当真那么不济,为师到时再考虑将你清蒸还是红烧吧。”说完,转身径直走入内间。 小白被他吼得娇躯一震,仿佛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玉质地面上,眼角微微泛红,怏怏道:“我本来巴巴的盼望你们归来,殿里就不会这么冷清了,师父一向很慈爱的,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墨玉倒是接受得比较安然,之前几战看到了差距,内心还是要求进步的,所以只象征性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不过是换个地方修习罢了,没什么的,师父很忙的,哪有时间亲自带我们,说到底,如果我们实力太差,丢的可是师父他老人家的脸面呢,所以,看开点啦。”说完,顿了顿,又补充道,“我早说过的,师父又凶又煞,绝非善类,你还不信,这次看你还怎么往他脸上贴金。” 她突然从袖子里掏出一沓册子,挤着眼道:“其实呢,去学院倒也无妨,不过是换个地方看话本而已,师姐,你觉得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见她手中堆着厚厚的一叠,连忙扯过来一本,正欲翻开,就被她抢了回去,用仙术将其幻入虚无,笑嘻嘻道:“慌个甚,留着上课的时候再看。” 墨玉扼着手腕,向她身边靠了靠,挑着眉道:“你倒乐得逍遥,你师姐我这阵子几乎每天都在刀尖上玩命,现在不自娱一下,更待何时?来,好师妹,听话,快点交出来。” 小白连忙挽住她的手臂,摇晃着撒娇道:“好师姐,我们待会再看嘛。我现在饿了,不如,我们去膳房做点东西吃的吧。” “那好吧,吃了东西回来可不许耍赖了啊,不然以后再也不罩着你了。”她本想找点借口拒绝,无奈没出息的肚子“咕”的叫了起来,如此这般,膳房之行是怎样也推脱不掉了,煞有介事的看了看裙子,道,“这裙子搞的血淋淋的,你先陪我去换身衣服吧。” 于是乎,两个人并肩走向寝殿。 刚打开门,一股荒芜的气息扑面而来,小白忙掩住口鼻,皱眉道:“师姐,你的房间快长蘑菇了。” 墨玉面红耳赤,不自然摸摸脖子,解释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从前,我是住在广寒宫的,也算是个阴冷苦寒之地,而咱们昆仑虚乃是温柔富贵之乡,我一时适应不了,常在园子里的桃花树下过夜,所以就……” “唔。”她恍然大悟,欣然走入房间随处转悠,时不时伸出手来摸一摸,道,“你这间屋,比我的要好得多,瞧瞧,这混着金丝的纱幔,手感细滑,颜色纯正,再看看这床榻,乃上古暖玉特制,绝无仅有,这象牙白的圆枕,雕纹繁复,做工精细,这床锦被是极其珍贵的金蚕丝所做,触感柔软,盖起来温暖舒适。”说完,又从床上跳下来,摸着木桶旁边的珍珠卷帘,道,“还有这帘子,你可知这些珍珠的来历?” “不知。” 小白拢起袖子轻咳道:“这是四海的顶级壶珠,做头饰绝对是一等一的上好材料,不想师父竟然拿来给你做卷帘,委实大材小用了。”言罢,她又蹲下去,摸着白玉地上雕的芙蕖花,叹道,“啧啧啧,这芙蕖乃是用北荒陆山美玉,师姐,你这房间,可以与帝王妃寝殿媲美啦。” 墨玉讷讷的随着她的介绍点着头,实则根本没仔细听,脑子里琢磨着要穿什么颜色的衣服,从前她的裙子大都是红色,自从进入幻境以后,木施上挂着的新裙子颜色越来越多,看起来就像满满的一树涂鸦。 犹豫半晌,最终,还是拿下一件红色的裙子套在身上,尺寸刚好,她的内心十分不解,因为现在的身材与从前大相径庭,尺寸自然也是变的,那为何穿上这件红裙,丝毫没感觉到拥挤呢,难道裙子也会生长吗? 小白凑上前去,挥手扫一遍架上的衣裙,轻咳道:“师姐大概还不知道吧,这些衣裙都是师父吩咐司制依照你的尺寸赶制的,其实我觉得,他待你很好啊,并没有你描述的那么坏。” “唔。”墨玉垂头系好裙带,极其随意发了个声,心里却很忐忑:他如何得知自己的高矮胖瘦,难道亲手比量过?不,不对,他肯定不会那样做,如果仅靠目测的话,那这眼光也忒毒了些,锱铢必较到了这个程度也确实属于六界翘楚,不由暗暗佩服了一番。 艳阳高照,碧蓝的天幕万里无云,夹道两旁草木繁盛,百花争艳,她们聊得火热,清脆的声音像极了唱歌的黄莺。 路旁的剪草宫人闻声张望过来,如花似玉的两个美人,一个素裙如雪一个红衣似火,不由眼眸生出几分熠熠之光。 两人刚迈进膳房,里面的白褂伙夫们齐齐望了过来,射过来的眼神,仿佛是看到了鲜美的猎物一般。 小白晚了挽水袖,偏头哼道:“师姐,你且看着,我如何把那些个居心不良的家伙赶走。” 言罢,她摇身一变,化做仙鹤元身,扑棱棱飞进房间,到处横冲直撞,扯一扯这个的耳朵,抓一抓那个的手臂,不到半盏茶的功夫,膳房里的人全都丢勺弃碗,抱头鼠窜,还有几个跑的慢的,头发上沾满了白色羽毛。 待所有的人全退出膳房之后,小白才化作人形,满脸得意洋洋,叉腰道:“师姐,怎么样?快点夸奖两句,让我骄傲骄傲。” 墨玉站在原地看着,下巴已经快跌到地上去了,只耸了耸肩,幽怨道:“小白,你也太胆大妄为了些,若是给师父知道,咱们俩还能从那冰室里出来吗?” “管不了那么多,做都做了,怕有何用?咱们做点好吃的,拿去孝敬他老人家不就成了。”说完,她就大踏步走入膳房,把新鲜的果蔬翻了个遍,挑拣些她们喜欢的东西,摆起架势,洗菜切菜动作连贯娴熟。 墨玉叹了口气,跟上她的节奏,到处翻找新鲜的花瓣和蛋糕粉,挽起水袖,坐在案板前面,认真搓起面来。 小白将材料准备好,将油倒进去,提起金扁筐将菜全都扔进锅里,油星“滋啦滋啦”乱蹦,跳脚躲着油,又忘记翻炒,很快越来越多的火苗窜了上来,烧得红果绿蔬一团漆黑,她又急又气,施术调来一汪清水,“哗啦啦”倒进锅里,嘴里嘀咕道:“让你烧,浇死你!浇……” 那厢最后一句还没说完,只听“轰”一声巨响,蘑菇云般的火焰席卷整个膳房,她的身影被彻底吞没在火海之中。 墨玉这厢正在烘烤着糕点,被这团焦灼的气浪带出半丈远,撞倒了碗架子,盘子碗瓷盆稀里哗啦碎了一地,剧痛令其意识模糊,很快晕了过去。 君泽在寝殿小憩了个把时辰,悠然从内间绕出,密音给学院的族长:“玉琊,本君的两个徒儿明日将去你那里修习,劳烦你多提点提点,若不服管教,直接告诉本君便是。” 半日,对面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道:“是,谨遵天帝旨意。” 终于达尝所愿,他微微勾起嘴角,坐到玉案前批阅折子,阅了不到两本,觉得一阵心慌,顿住笔搓了搓额角,道:“来人。” “请问天帝有何吩咐?”服侍道童雷速显身大殿,恭敬拜礼道。 “沏壶热茶,茶叶放三钱,不能多也不能少,通知膳房准备午膳,加份水晶糕和咸酥卷,另外,将本君两位徒儿传召进来,有要事相商。” “是,属下遵命。”道童领了旨,抱着茶壶隐身而去。 又拿起一本折子阅着,大约是讲妖魔两界因为异族通婚之事闹得不可开交,大有兵戎相见之意,额角青筋暴起,冷哼道:“成个亲,事也这般的多,妖魔两界大抵是太闲了!”合了折子,捏住额心陷入思索。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道童才神色慌张的抱着茶壶递上前来,两手瑟瑟发抖。 君泽微阖双目,懒洋洋靠在龙椅背上,淡淡问道:“都办好了?” “没,没有。”道童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他抬起眼皮,露出凌厉的眸子,冷着脸问道。 “膳房,膳房出事了……两位小主生死不明。”道童被他的威仪震慑得两腿发软,只得颤着嗓子实话实说。 君泽心中一惊,面上依然平淡如水,道:“子怀,武成。” “君上有何吩咐?”两个护法现身雨泽殿内,躬身作揖道。 “将折子分类摆好,守好大殿,本君去趟膳房。”言罢,转身拂袖而去。 双脚甫一踏入膳房,一股热浪滚滚袭来。冷眼一瞧,房里东西凌乱,大火蔓延肆虐,挥一挥广袖,金灿灿的光在屋内环了个圈,火焰熄灭,复得清明。 倒着的两个女人这才清醒过来,满脸炭黑。 君泽负手而立,打量着旧貌换新颜的房间,满地青花瓷片,瓜果蔬菜滚了一地,调羹已经变了形状,广袖下的拳头攥得直响,冷声道:“你们两个想做什么?” 小白小脸一酸,扑到他怀里,颤着嗓子嚎着:“师父,我们只想给您准备点午膳,不曾想……”边哭边往他的锦袍上面擦鼻涕。 墨玉也学着她的模样,攒了两滴泪,扑过去干嚎道:“确实如此啊,师父,我们不是故意的。”临了,还不忘了把那张黑脸在他袍子上蹭蹭,一大块乌黑的痕迹出现在他崭新的烫金龙袍上面。 他已隐忍至极,催发内劲将她俩弹开,紧接着拂袖贯出一道金光,直袭过去。 就在金光即将到达两人身前的瞬间,一个身影缓缓挡在她们面前,戏谑道:“不过是小姑娘无心闯了个祸,天帝何必动怒?” 第046章 君泽施术将身上清理干净,表情不喜不怒,负手迈出房间,淡淡回道:“这些不过是本君教育徒弟的方式,合虚少主何必介怀?”顿了顿,又道,“不过你来的正巧,殿里刚烫好热茶,少主且随本君前去品茗吧。”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赤炎浅浅勾了勾唇,快步上前,与他比肩离去。 墨玉见到熟悉的玄袍,虽只是个背影,忐忑的心绪很快平息下去,脸上浮现出微不可察的笑容,抬臂拉起旁边满脸懵懂的小白,闷哼道:“瞧瞧,都是你的馊主意,以师父那种爱财如命的性子,咱们毁了他的膳房,会有什么好果子吃吗?好在如今殿里有客,师父没时间管我们,等人走了,我们就要惨啦。” 小白两手一摊,耸耸肩,满不在乎道:“那又如何?师父仙法卓著,随便用几下就可以恢复大半的。” “那些青花瓷可是他辗转很多地方才收集来的一套,以丹炉真火烤制而成,比心头肉还珍贵,我觉得我们死定了。”她抱着膝坐在原地,扁着嘴道。 “安啦,他是我们的师父,又不是老虎,怕甚。”小白内心很惶恐,但还是故作镇定的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墨玉抹了抹炭黑着的脸,眨巴着狡黠的大眼道:“小白,我记得你说你会做菜来着,该不会是吹牛皮吧。” 她也伸手囫囵的抹了抹,满脸赧然道:“嘿嘿,师姐,其实用脚趾头也能想象得出,一只仙鹤能做出什么样的菜来,我不过就是想多蹭蹭你的糕点罢了。” 糕点,说到糕点,墨玉拍了拍脑门,猛然想起炉中还烘着香花糕,掐指算一算,时间也该差不多了,迅速打开烤炉,将外形漂亮的糕点挑拣出来放入盘内托在手中,晕开灿烂的笑颜,道:“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如今也只有靠这个将功补过了,走,咱们给师父送过去。” 小白见那些香花糕颜色好看,质感嫩滑,舔了舔嘴唇,点头称是,顺便捏了个净体法诀,不消片刻,两个人面容衣裙光洁如初。 雨泽殿内,除了道童在旁随时添茶递水以外,便只有一玄一黄两个男人坐在那里。 “天帝素以淡然称著,怎的突然对两个徒弟使起小性来了?”赤炎抿了一口茶,眯起眼调侃道。 君泽若有所思晃着杯中茶,极轻慢地从鼻里哼一声:“这两个徒儿太过顽劣,吓走一房宫人不说,又将那点一把火烧了,方才不过对她们略施惩戒,却让你看个正着,怎算得使小性?” “区区膳房,略施仙术就可修补,又何必动怒呢?”他随手拿起桌边一本折子翻了翻,又漫不经心放下,“最近妖魔两界颇有鸡飞狗跳之势,你对此有何见解?” 君泽撂下茶杯,一改往日淡然之态,挑着眉,语带讥诮:“你以为所有的膳房都如合虚一般可有可无吗?” 赤炎捧着茶碗喝了一口,轻巧将瓷杯放定,做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抱臂等着,不经意间,带起几朵忘忧花落在玉案上,散出淡淡的香气。 “妖魔那档子事说来也挺奇怪,单单只是异族通婚不成,怎会闹得如此严重?”君泽面露疲态,捏了捏额心,将手边的折子推过去,道,“你看看罢,本君觉得当中定有什么隐情未报。” 他将推来的折子从头到尾阅了一遍,再整齐摞起来放好,端起茶碗,叹道:“我这边所掌握的情况与你并无差别,个中详细怕是要亲访妖魔界才能知晓。”赤炎为自己添了杯茶,侧目意味深长道,“另外,白锦素来与你相熟,你何以舍近求远,不从她那里打探消息呢?” 闻言,君泽的面上添了几缕阴郁之色,轻叩着玉案,不动声色对道童下了禁闭,放轻语气道:“她是你的下属,你与她不是该更熟?本君有一事不明,四海八荒皆道合虚少主是个长情的人,只是不知你私下亲近我的徒儿,到底是何居心?” 赤炎若无其事拿起茶杯浅抿一口,半眯的狐狸眼中暗涌波涛,也只是一瞬,很快平息下去。半晌,才缓缓道:“在下也有一事不明,她只是你的徒弟,你这样问,会不会管得太多。她终究是个女子,与谁亲近也是她自己的事,难不成你一辈子不让她嫁了?” 他额上青筋暴起,脸上阴云密布,攥起一团金光,冷冷道:“她嫁给别人,我不会管,但独独不能嫁给你。” “哦,是吗?等我继承帝君之位,就用八抬大轿来昆仑迎娶她,你若反对,我们可以战场上见。”赤炎以内劲压制住他攥着金光的手臂,细长的狐狸眼如同九天寒潭,只轻飘飘道,“别以为我不知你的心思,那八十一道天雷即便她有那个能力承受,也不屑去历,你有动这个念想的功夫,不如试着接受白锦,于你于我于大帝都没有坏处,你莫要忘了,你身上背负的是四海八荒的太平,我可以为她做任何事,而你,却不能。” 服侍道童被两个人的拉扯动作弄得一愣一愣的,又听不见他们的对话,眼里泛出别样的光华,经过内心不断的肯定和否定,反复推敲,天帝与百里、赤炎等人私交甚笃,婉拒九尾狐,冷冰冰对待女弟子,诸般种种表明,天帝很有可能是个断袖,想到自己竟然发现这么大的秘密,不由心中窃喜,兀自笑了起来。 两个女人有说有笑的走到雨泽殿门口,四个门神正在外面站岗,两人互相看了看,直接推门而入。 刚一进门,入眼的情景便是玉案前的两个男人胳膊交叠,两相对望,手中各执一束待放未放的光团。 墨玉和小白托着糕点盘子走向玉案前,一齐福了福身子,道:“师父,这是徒儿方才做好的点心,请您笑纳。” 两个男人这才回归原位,恢复淡然的表情,君泽搓了搓额角,解除了的禁闭,道:“再去烫壶热茶来。”又转过头,压制一番情绪,抬手示意道,“你们两个过来,一起坐着吃些糕点吧。” “是。”小白放下托盘,极为迅速的凑到龙椅旁边,耸了耸肩,笑道,“师姐,你的动作太慢,这个位置是我的了。”言罢,一屁股坐在龙椅上,完全无视脸上扫过的寒光。 墨玉小心翼翼瞄了瞄君泽的脸,面无表情的挪到赤炎身旁,淡然坐了下去。 “师父,刚才是我们不对,这就当给您赔不是了,您吃,您吃。”小白殷勤的夹了一块香花糕,送到他的面前。 君泽微微皱了皱眉,思量再三,还是接了下来,舒缓气息,才缓缓放入口中。 见他没有拒绝,她也放心的给自己拿了一块,迅速送到嘴里,没嚼上几下就囫囵咽了进去,折腾半日,眼睛饿的发花,她一贯认为,人可以在疆场战死,可以在灾难里横死,可以在仇家刀下惨死,但万万不能饿死。 赤炎则完全无视身旁的人,拿起茶碗,轻轻摇晃着,不喝,也不说话。 墨玉不自然抠了抠手,心里考量着如何说才能既得体又大方,更不会让人瞧出当中情谊,良久,终于拿起一块糕点,送到他面前,浅笑道:“承蒙少主一而再再而三的相救之恩,实在想不出别的什么感谢的方法,这糕点是我亲手做的,虽不金贵,却也是番心意,您就赏个脸尝一尝吧。” 他愣了一愣,愣罢,眯起狐狸眼,勾起唇,戏谑道:“既是姑娘的心意,本君也不好推搪,不过,本君的手方才不小心沾染了一团墨渍,不是十分干净,不如姑娘直接喂过来吧,这样方能显得你心诚意切。” 君泽额角青筋暴起,冷冷睨向侧座,小白则托起脸好奇的望向他们俩。 她抬手将糕点送到他的面前,轻声道:“唔,那你张嘴。” 赤炎阖起双目,启唇等着,嘴角扬起优美的弧度。 墨玉心里紧张极了,手微微颤着,好容易才将香花糕顺利送入他的口中,微笑问道:“少主觉得这香花糕味道如何?” “甚好,甚好。”他忙不迭答道。 见状,君泽的面色有些发绿,身旁的小白却依然笑嘻嘻的盯着他们。 墨玉被他的突发奇想搞得头昏脑胀,心里盘算着一定要将这个掉份的事给它辩回去,遂眯起眼,莞尔道:“其实,我平素只喂过小猫小狗,承蒙少主不弃,委实是我的福分。” 赤炎也不恼,只靠在侧椅上悠然自得笑着,玩味的望着龙座上的人。 君泽已然满脸惨青,暗暗攥了攥拳,从怀里掏出两块带有特殊印记的玉牌递给她们,道:“墨儿,小白,师父方才联系了禾翁,你们吃也吃了,闹也闹了,现在就去上课吧。” “是,徒儿谨遵师父教诲。”两个女子面露苍凉之色,垂头接过玉牌,一齐站起来福了福身子,互相挽着手臂走了出去。 赤炎整理衣袖,也跟着站起身子,拱手道:“我还有其他的事,先行告退,还望天帝见谅。” 他没有答话,只摆了摆手,无力的靠在龙座上闭目养神起来。 墨玉和小白御云来到驻地,“西辰学院”四个红色大字映入眼帘,迈入金光熠熠的大门,放眼望去,教室各个窗明几净,重檐琉璃碧瓦,好不气派。学院中央是个玉雕的圆池,池中波光粼粼,锦鲤嬉闹,芙蕖竞相开放,虽比不得琼华池,倒也清雅得别有一番风味。 此时正值课间,外面嬉笑玩闹着不少面生的男仙女仙,门口还站着一位拄着拐的白胡子老翁。 两人一边感叹着“神仙真是有钱”,一边走入教室,刚刚寻了位置坐定,就发现外面祥云阵阵,大群学院的仙人争先恐后涌出,整齐列成两队,全部做出庄重肃穆的表情垂头候着,想必是要有什么大人物来了。 她们虽不喜参与这种热闹,但也不能免俗,撑起脸一同向外面看去。 那人甫一露面,两个人如遭雷劈,齐齐张口惊呼:“竟然是他!” 第047章 (一更) 来人头戴银冠,一袭玄袍,目不斜视,表情淡漠,态度冷傲迫人,周身真气护体,踏着漫天花雨款款而来。 女仙们的眼睛里泛着无限憧憬的桃花色,仿佛熨贴过去一般,目光随着他的步伐自这头紧紧盯到那头,动作整齐划一,那些自制力不大够的,死死掐住鼻子,似乎一个不小心,鼻血会喷薄而出。 男仙们各个容色庄严,眸中是畏惧,是尊敬,是崇拜,当然,也不乏偶尔有几个与女仙神情相似的,目呈桃花,心驰神往。 站在最前面的白胡子老翁,点头哈腰迎上前,长须随着他的动作一起一伏,煞白着脸恭敬道:“欢迎合虚少主前来学院视察。” 赤炎以鼻音“恩”了声,眯起狐狸眼,语气冰冷:“本君不是视察,而是随堂旁听,玉琊,安排个靠窗的座位,本君不想被打扰。” 禾翁连忙哈着腰在前方引路,带他来到最后一排,抬手施了术,楠木椅子瞬间变为虎头白玉座塌,低眉恭顺道:“少主,您请坐。” 他悠然靠在白玉椅上,沾染忘忧花瓣的棕灰色长发任意披泻在白虎扶手上,微微抬起眼皮,对着墨玉勾勾手指,不咸不淡命令道:“你过来,坐在本君旁边。” 小白挽着她的水袖,小心翼翼跟过来,站到他面前,好容易制住打颤的腿,怯怯开口道:“敢问合虚少主,小仙……小仙可以坐在她旁边吗?” 赤炎凉飕飕扫过去,未接只言片语,抬眼看着墨玉,挪了挪身子,在座塌上腾出半个身位,转而阖起双目,靠在椅背养起神来。 她满脸不解,委身挤进白玉座椅,极其端正的坐了下去。 小白见他既没同意也没拒绝,权当是默许,小心蹭了蹭,坐在与她相邻的座位上,她的桌椅与其他人无异,皆为楠木所制,不像白玉那般温润光滑。 禾翁见三人选好了位置,连忙招手唤其他学生进来,待全员坐定时,禾翁驱动仙力打开一本册子,大气磅礴的画面凭空出现,上演着金戈铁马,朝代更迭,他捋着胡子,清了清嗓子,严肃道:“这节课,禾翁带领大家欣赏一下,六界从洪荒时代到如今这般盛世太平的沧海桑田。” 在场的学生表现得万分期待,拄起下巴全神贯注盯着前方的画面,生怕错过一丝一毫,随着画面变幻,时而惊呼,时而感叹,时而凝重,时而击掌。 小白似乎早有准备,只叠了厚厚的一摞书本挡在眼前,从桌格中抽出新得的话本,低头翻看,对周围一切充耳不闻。 墨玉没理会身旁的玄衣人,同大部分学生一样,托起下巴,睁大眼睛凝视着前方画面。 阴阳始判、两仪初分,四海八荒动荡不安,彼时天庭未立,妖魔神仙群雄逐鹿,战火四起,远古神祇征讨,抵御外侮。多少铮铮铁汉战死疆场,九洲大地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白骨森森,处处可见东皇太一,帝俊等等上古天神的英姿威武,解放东皇种,祭出河图洛书,变化万千的五行阵法,绚丽多彩的法术绝技,精彩纷呈。 巫族之祸来临,十二大巫各个体型巨大,三头六臂,眼似铜铃,方面阔口,声若洪钟,顿足成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操控雷电五行,具有改天换地的本事。鏖战中,东皇太一,帝俊等人纷纷倒下,封印的封印,战死的战死,天界四大护卫携百万天兵与巫族对峙在东海之滨,互有攻守,战至焦灼难解。 彼时还是太昊神族首领的君泽手执玄冥剑,趁着入夜时分,只身杀入敌人巢穴,单枪匹马挑战十二巫族首领,金光耀眼,挥动花叶环绕的宝剑,迈着矫健飒沓的步伐,于十二尊巨佛当中穿梭自如,红光闪电宛若瞬间生长入云的大树枝杈,乌云咆哮,天雷滚滚,反观那十二个大家伙,行动缓慢,反应迟钝,手中虽握有十八般武器,但依然没有占得丝毫的上风。 正当她观赏得津津有味,无限崇敬之时,肩上一沉,扭头望过去,一头棕灰色的长发正伏在自己左肩上,她皱了皱眉头,下意识向一旁挪了挪,继续认真观看。 刚挪了没一会功夫,他的头又向这边偏倚过来,带着淡淡的忘忧花香。 不经意瞥过去,精致的睡颜安静而祥和,睫毛轻轻颤动,呼吸绵长,阳光透过窗棂洒下,为冷峻的轮廓添了几分柔软,他本就生得倜傥,加之这副温润君子之态,委实令人……心猿意马。 看过去的目光已经无法从那张脸上移开,胸口仿佛有无数头小鹿乱撞,完全没了之前静若止水的淡然,更没了欣赏大幕中如火如荼战斗场景的心思,想了半日,墨玉暗搓搓伸出手,将附着在棕灰色长发上的花瓣一片片拾去。 就在她以为一切神不知鬼不觉时,赤炎半睁开眼,似笑非笑的望过来,沉沉道:“怎么?连你也懂得怜香惜玉了?” 被他说得耳根通红,她不自然搓了搓手,垂眸狡辩道:“少主,您想多了,我不过是拾几片花瓣留作酿酒之用。”见他没有回应,想了想,又道,“合虚没有睡觉的地方吗?为什么跑到这儿来,这里的阳光会比太阳起落的地方还要灿烂吗?” 赤炎面上微怔,默了半晌,慵懒的眯起眼道:“因为这里有你。”说完,抬臂勾住她的脖子,轻轻在肩头蹭了两下,又道,“再者,本君来到这里的目的,就是帮助后进生一起退步。” 感受着脖颈处的温热气息,如玉冰肌浮现出桃花色,她下意识往外挪了挪,闷哼道:“少主,我的天资已然如此,您当真想让我一直吊车尾?” 赤炎再次靠过来,勾起唇,狡黠笑着:“你要求进步打算作甚?想翅膀硬了就不服管制吗?本君绝不容许这种事情发生,所以你且安心吊着吧,天帝若有异议,让他来合虚找本君面谈。” 墨玉已经挪到了最边角的位置,几乎避无可避,用力肘击他,暗暗骂了一句“淫贼”,不再理会他,四处瞄了瞄,发现大家都被六界历史吸引着,并没有人发现她与他的小动作,终于放下一颗心,坐直身子,以手支颐,认真看着前方的大幕。 这时,画面中已是破晓时分,十二大巫还在与君泽缠斗,呼一口气,风云变幻,振臂一锤,山河动迁,那是一种让人望而生畏的力量,然而,他的面上毫无惧色,挥剑斩出一道道紫红色的光束,将他们看似强大的躯体穿得千疮百孔。 正当她面露神往之色时,视野被一只大手完全遮住,耳边传来温柔而又不容拒绝的声音,道的是:“从今往后,你只能用这种眼光欣赏本君,而非其他男子。” 墨玉不着痕迹挡开他的手,狠狠剜了他一眼,道:“在我的印象中,你霸道,但不蛮横,小气,但不狭隘,随性,但不恣意,老实说罢,堂堂合虚少主到底遭遇了怎样的变故,才能形成这般不可理喻的性子?” 赤炎半眯起眼,悠然伏上她的肩头,撩了撩她耳旁的碎发,不紧不慢回道:“如此看来,姑娘对本君的误解很深。” 闻言,她气呼呼抛了眼刀过去,不料他正笑吟吟望过来,搭配上那张惊为天人的脸,要命得很,连忙垂下眼帘,避过他的灼灼目光,脸颊阵阵发烫。 默了半晌,墨玉透过余光觑准他的脚,狠狠踩了下去,暗暗骂一句“厚颜无耻”。 “没错,本君就是这样的人。”赤炎一点也不恼,反倒旁若无人凑上前去,在她的耳垂轻轻啄了一口,又轻轻揽住她的腰肢,身子与她贴的更紧。 霎时间,那只耳朵仿佛伤口洒了辣椒水,红的发亮,热度也越来越高,她连忙对着身边的小白使眼色求救,奈何小白那厢恨不得整个人钻进话本,面对面给书中因互有误解而不能匹配的才子佳人栓上红线,根本无暇顾及左右。 感受着他擂鼓般的心跳和逐渐升上来的温度,胸膛那颗狂跳的心无论如何也没法按捺下去,她连忙向外推了推他,结巴道:“赤,赤炎,你想吃肉夹馍吗?” “恩?”他满眼不解。 “如果不想,那就靠边点,我已经快被你挤成肉饼了。”墨玉被热浪扑得发晕,轻轻支了支额。 赤炎一边向里面退,一边十分善解人意的扶住她,好整以暇道:“有句话叫‘心静自然凉’。” 她狠狠白了他一眼,这些热度明明都是被他撩拨起来的,如今却堂而皇之与她讲着“心静自然凉”的鬼道理,心里不禁诅咒一下几十遍那个发明了这句话的人。 “咚咚”的钟鼓声传来,第一节课就这样完了。 墨玉懒洋洋的侧面伏在玉案上小憩,赤炎则拥住她的肩膀,陪着她一同侧面伏着,凝望着她娇憨模样。 没有人注意到窗外缓缓走过去的金袍人,以及那人如铁一般青灰的容色。 君泽原本只是过来视察,不想撞破这种场景,拳头紧握,低语道:“好你个赤炎,觊觎我的徒儿也就罢了,居然明目张胆到这种地步,本君绝不会任由事态发展,你姑且等着!” 第048章 (二更) 青丘,狐狸洞。 青山碧水间,白色芙蓉花盛放,漫山遍野尽是圣洁的色彩,宛若置身玉璞琼林。 修为较低的小狸们正忙碌碌修剪花枝,打理花叶,为即将到来的芙蓉节做着最后的准备。 芙蓉节虽只是个花的名目,却是青丘百年一度的盛宴。 狐狸洞外的巨型方台上,将会大肆操办诗酒会,通过品茶饮酒赋诗作对来寻找自己中意的伴侣,是青丘众多母狐狸与公狐狸私定终身的好时节。 每逢百年之期,尚无家室的狐狸们就会狠狠的动上一动,尤其是那些个暗有情愫又未敢道明的,更想利用这个机会与心上狐传情达意,互诉衷肠。 有道是“白芙蓉花百岁开,白首相携百婚来”,如此佳节,却成了白沐帝君的几万年来不变的噩梦。 而这个噩梦的来源,就是他膝下近十万岁高龄的小女儿白锦,她那几位英俊倜傥的哥哥,成家的成家,断袖的断袖,大树干下的分支大抵都已经婚了,唯独她,至今孑然一身。 自打凤神陨殁后,白锦荣升四海八荒第一绝色,然而这个号称普天之下第一美人的女子,却混成了嫁不出去的大龄女仙。五万年来,她与君泽,一个比一个固执,赔送倒贴到她这种程度的,绝无仅有,死不松口到他那种态度的,举世无双。每每想到此事,白沐就头疼不已。 狐狸洞里,什么话题都可以讨论,独独感情是个禁忌,没能解决好自家女儿的终身大事,又何谈替他狐定姻缘。于是乎,他突发奇想,百年举办一次这样的宴会,让青丘的公狸母狸们得以释放,任意私相授受。 眼瞅着芙蓉节即将到来,白沐坐镇狐狸洞,悠然自得的躺卧在芙蓉玉塌上听琴观舞,候着新一批神仙的求亲函送上门来。 这不,一只曲子刚刚结束,看门小厮匆匆忙忙进来跪拜请旨道:“禀报帝君,青丘土地公在外求见。” “允了。”他十分循例的轻叩桌面,淡淡然的应了一句,内心却满怀期待,这回到底是哪家神仙递信求亲,会不会突然打动她的小女,令她放弃那位可望不可及的良人。 洞内汇起一团亮光,一身银紫长袍的土地公踏云而来,手中抱着一叠大大小小的各色信封,拱手拜礼,将那些信封递给迎上来的宫人。 宫人抬手接过,抱得满怀,快步走向玉塌,俯首躬身将信封放到塌边。 循例,白沐微抬眼皮,缓缓道一句:“有劳土地仙君,是否坐下来喝碗热茶?” 土地公也十分循例的俯首作揖答道:“小仙还有其他事情在身,不便多做叨扰,还望帝君莫要见怪。” “既然你身负要务,本君也不强留了,这便去罢。” “是,小仙告退。”言罢,土地公伴随云雾消失不见。 一套完整的说辞下来,不过是几万年来一成不变的老戏码。 白沐遣散殿内其他人等,仅留下雪衣和云鹤两个贴身护卫站在旁边。 期待又彷徨,欢欣又紧张的拆开一个又一个信封,看过之后,循例浅浅一笑,再满怀遗憾的摇摇头。 这些个神君们,倒也有长相出众的,不过,就叱咤六界的卓绝战功而言,又有谁比得过曾经的天界司战统帅君泽。女子大都有崇拜英雄的情结,这位良人不仅风姿绝代,地位尊崇,更是远古时代的不败战神。试问,那些娘娘腔腔整日游手好闲荒废道法的小白脸们,如何打得动家中这位怀春大龄剩女的心。 放下那些信封,轻叹口气,将胸膛那颗被现实击得粉碎的心粘合粘合,骨节分明的玉指夹起仅剩的大号红色信封,十分循例的摊开来看,本已循例做好浅浅一笑,再满怀遗憾摇头的姿态,纸间血红色的大字却让他差点从白玉塌上跌了下去。 “君上,您还好吧。”雪衣十分贴心的上前扶了他一把,小心询问道。 白沐稳了稳心神,揉揉眼睛,再仔细看了一遍,没错,上面赫然写着:“八月初八,约战九曲湾,猿翼之巅。”落款宇文苍擎,正正是魔君的名字。 狐族与其他部族已经有几万年未起战事,怎的今日就被莫名下了战书? 白沐茫然得很,他一向将自己比做淡泊致远幽居避世的神族代表,从不曾与人结过什么恩怨。 若非说有什么梁子的话,莫过于威名震慑四海的天帝,那种桀骜不驯的作风,着实给他抛了个大大的难题。 自从五万年前王母庆生以后,他鲜有参加各类饮宴。 每次到场,都要陪尽笑脸,故作轻松,有意无意听取满屋子神仙妖魔嘤嘤嗡嗡围绕着白锦与君泽二人展开的研讨。 一说:咳咳,白锦是不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病,君泽才独独不待见她。 一接着道:我猜,那白锦定是给帝君宠坏了,脾气差劲得很,哪个男人不喜欢温婉贤淑的女子? 一又说:君泽身处三清圣境,学的是佛理佛法,怎会沾染红尘之气?不过,话又说回来,单了这么久,也指不定是个断袖,自然不会喜欢这位白锦姑娘的。 一又补充道:诚然,白锦已经八万多岁的高龄,还称得上是姑娘吗? …… 狐族耳朵尖细的很,别人听得见的,自然听得真切,别人听不见的,也能听出七八分。听完这些蜚短流长,白沐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从此以后,以身体抱恙、公务繁忙等等各种理由推诿仙宴邀请。 再度忆及这些,他的身上泛起阵阵恶寒,从头到脚哆嗦一遍,轻咳道:“雪衣,云鹤,速速前往舟邑殿,招白锦过来,本君有要事相商。” “是,属下遵命。” 昆仑虚,西辰学院。 适逢习武修剑,赤炎抱臂羽扇,悠然坐在演武台内侧,占据着禾翁的金丝楠木座椅,面色一派沉定。 白须老翁则恭恭敬敬的在他身旁站着,肃穆道:“今日的剑术课,需探一探你们的实力,男女不限,对手皆为抽签所得。比试的最终排名,关乎以后修习的进度与强度,希望在座各位展露自己的真正实力,莫要有所隐藏。” “是,弟子遵命。”在场的所有学生齐声答道。 “第一回合,越离对时青。” 两位俊朗男仙站在红台两侧,彼此抱拳示意之后,提起木剑便交斗在一处,这两个人身手矫健,左击右打十几个来回,仍势均力敌,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两个人收招退回各自阵营。 越离眼中泛起不一样的光华,那是渴求胜利的,他紧紧握住剑柄,认真观察对角方向,而时青亦毫不示弱,冷冷回看过去,目露凶光。 两人共同蓄力发起最后一击,剑锋碰撞时,怒气冲天而起,只闻木剑“嚓”一声脆响,万籁俱寂。木碎全数落尽,时青额上有一股鲜血滑落下来,越离则抱起木剑,安然站在原地,抱拳道:“承让。” “第二回合,白咎对曲符。” 白咎?这两个字如何听来都像是个药材的名称,到底是何方神圣竟取了个这么随性的名字。满场学生都在观望,站在后排的墨玉拉住小白,也随大家伸长脖子瞧着。 而那位叫曲符的姑娘,已经站在的演武台的左上角候着。 这时,小白笑嘻嘻拂开她的手,随机抽了把木剑,纵身一跃,跳到方台的右下角,彬彬有礼道:“请。” 墨玉与众人大抵相同,满脸错愕。 赤炎极为淡然的勾了勾唇,心道:这两个人,果然是鱼找鱼,虾找虾,乌龟只会看王八。 两人很快冲到中间打斗起来,曲符力大无穷,攻势凌厉,毫不留情,再看看小白,她从来不曾握剑,比试之中处处被节制,步伐凌乱,毫无章法可言,很快就被对手打的满场乱跑,丢弃木剑,抱头喊“停”。 “姑娘这是认输了?”曲符收了木剑,冷冷望向她。 小白立刻双手合十举过头顶,连连道:“这位女侠,我认输,认输。”言罢,灰头土脸折返回后排。 男仙女仙哗声一片,嗤之以鼻,指指戳戳道:“天帝的弟子不过如是,倒不值得畏惧。” 墨玉看得脸色发青,心里打着鼓,万一等下自己再不小心栽了,师父颜面何存,不行,无论如何也绝不能输。 “第三回合,……” 比试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落马的人越来越多,输赢两方自觉划分成胜利与失败两个区域,胜利方那厢春风得意,失败方这厢垂头丧气。 “第十三回合,墨玉对逸风。” 墨玉闻言两腿一颤,心差点从嗓子里头蹦出来,瞥见周遭不善的眼神,深吸了两口气,雷速恢复常态,淡淡然自架上抽出一把木剑,缓缓走向演武台一角。 逸风颜如冠玉,白衣诀诀,手执木剑,极其随意扫视过来,眸中鄙夷之态尽显。 女仙们眼前虽有尊玉树临风的玄袍活神兀自巍然坐着,但偶尔投射过去的热切目光,全被他轻描淡写的冷眼一一冻成了冰渣。 于是乎,她们不敢再亵渎这尊大神,而将那种火辣的眼光转嫁给台上衣袂飘飘的英俊男子。 墨玉浅浅一笑,俯首躬身道:“请出招吧。” 第049章 (三更) 逸风表情淡漠,带起一股剑压,提起木剑奔她而来。 墨玉拄着剑,若无其事站在原地,内心憋着一股劲,众目睽睽之下,没有任何退路,等待她选择的,只有一往无前。 剑压带起地上的木屑,迷了眼睛,只能靠耳朵判断对方的位置,就在木剑即将从她的面前斩击下来时,她迅速转动手腕挥剑迎过去,剑与剑相抵,剑压彼此冲撞,产生更大的风力,环绕二人的木屑被震得更碎,几乎到了微不可见的地步。 两人相视一笑,心有灵犀般共同跃起,分别在演武台东北角与西南角两根石柱上面落定。 逸风不动声色的以内劲将木剑震碎,双手做握剑状缓缓拉开距离,纯白的剑身慢慢从虚握的手中展现出来,白色流光向两侧发散,直至遍布剑体。 墨玉随手一扬,将木剑扔在台上,指尖反向一带,没有太多的炫技,一把青灰色长剑显露在手中。 台下的学生无不欢腾雀跃,真刀真枪的比试,自然让人觉得更加过瘾。 阳光斜斜照射过来,温暖适宜,勾起隐藏在最深处的倦意,赤炎眯起双眼,慵懒的靠在木座上小憩,禾翁体恤的为他幻出一方小毯,轻轻覆在他的身上,随后,捋着长须认真观察台上对峙的两个人。 两人在原地静止大约半盏茶的功夫,终于有了动作。 逸风碎步凌空而起,顺势带出一记横斩,墨玉莲步轻移,自上而下劈击而来,两把剑撞在一起时,发出清脆的金属声响。 他攻势凶猛,步法灵活多变,给她制造了不少麻烦。 但墨玉已经熟练掌握《坤十九式》各种拆招之法,化解起来并不很难,并且逐渐掌握了对局的主动权。 只见她束起的墨发迎风飞舞,红衣蹁跹,玲珑的身段若隐若现,剑招繁复,动作迅捷,大有“巾帼不让须眉”的姿态。 如果说在场的女仙们眼里只有这位俊秀的男仙,恨不得将他“吃”了的话,那么,所有男仙的目光都集中在上下翻飞的红衣少女身上,有意无意的扫来扫去,有些欣赏的是她的身手,大多数人都在垂涎她的美色,嘴巴半张,喉结滚动,不自觉吞咽着口水,眼里尽是龌龊与污秽。 赤炎本已入梦,心头突然莫名的发慌,便缓缓睁开狐狸眼眼,见她还在激斗之中,淡漠的环顾四周,留意到男学生们的表情,额上暴起几根青筋。 那种恨不得将他心尖尖上的女人吃到嘴里的迫切心理被他看了个通透。 一忍再忍,是可忍孰不可忍,终于,他在广袖里攥起银光,意欲教训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然而,他心里清楚得很,她有她的骄傲,若贸然出手,只会遭至反感,他不想为了不相关的事影响他们之间的感情。思虑再三,最终还是散了银光,此时此刻,怕是连他自己也闹不清楚,到底从何时开始变得在意她的想法,在乎她的反应,不能再像从前那般嚣张恣意的活着,只是……如此也好。想到这里,不由垂眸轻叹,叹罢,又兀自解嘲般笑了笑。 这一笑,如同寒冰初乍,倾世风华尽敛其中,只一瞬间,就将女学生的眼波重新吸引过来,那副沾上几分愁绪而又患得患失的模样,很受看。 捕捉到他神态的细微变化,内心自是万分欢愉,她们暗暗感叹着,这样一座冰雕活佛也会有笑容,美得摄人心魄。若那笑颜是对着自己,大概做梦也会笑醒……当然,这种欢愉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她们悲哀的发现,他的目光只属于演武台中央那个红衣女子,内心刚刚构想出来的美梦,便如同夏天的肥皂沫子一般随风而散。 大概半盏茶的功夫过去,两人奋力一击过后,收招站定。 逸风面色黑青,手中的剑在静止的瞬间落到地面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墨玉只淡然站在原地,语气不咸不淡道:“承让。” 一位男仙击掌起头,很快有人响应,现场一片掌声雷动,大家终于收起制造蜚短流长的八卦相,其中不乏有人由衷的赞叹:“天帝的徒弟不是脓包,先前倒是我们眼拙了呢。” 她终于松了口气,没有理会众人的反应,也没有注意男仙们有色的目光,只望了望木椅上的人,便低着头径直退到胜利区的末位。 比试仍在继续,木剑大都已经用坏,真剑上场的人越来越多。再后来,对手实力相当,分出胜负的时间也在不断延长。 “最终回,冥河对墨玉。” “唉?”墨玉站在后排,抱臂欣赏其他人比试,正看得津津有味,突然又听到自己的名字,一时没反应过来,宛若灵魂出窍般呆呆的站在原地。 禾翁咳嗽一声,提醒道:“墨玉姑娘,轮到你上场了。” “唔。”这时,她才魂归本体,左右看看,胜利区只余她和一位陌生男子,而那个男子,正用凉凉的目光打量着她。 她持剑拱手道:“这位明……什么公子,有请。” “冥河。”男子睨了睨她,开口纠正道。 禾翁看着演武台上比肩而立的两个人,面色突然严肃起来,指尖流光,虚空幻出圆盘似的奇怪图形,轻轻一推,那个圆盘便出现在他们足下。 墨玉看了看脚底,指着那个圆盘挑眉道,“明……公子,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闻言,冥河扶了扶额,再次提示道:“我叫冥河!” “哎哟我的妈呀。”她正专注于冉冉升起的圆盘,不料想刚一触及看似虚无的光线,就被风刃割破了手掌。 他淡然望着那厢皱起眉抱着手跳脚,挑了挑眉,心里暗暗骂着禾翁:这个老东西,堂而皇之收了礼,却不干些正事,他不远万里来到西辰学院,就是为了寻找更强大的对手,而这个糟老头子给他安排个丫头片子当炮灰,这是在诚心嘲讽他作为东极四御座下首徒的身份吗? 时隔半晌,她这厢终于平静下去,掌间伤痕尽褪,开始仔细观察那些忽明忽暗的光线走向。轻松的表情渐去,只余一脸冷肃,着力一拧,利剑出鞘。 冥河好奇的看着她,心底升起几分敬佩,那厢实力虽然不济,倒是个倔丫头。他浅笑着幻出一柄光华闪耀的宝剑,凉凉道:“让你三个回合,全力砍过来吧。” “不需要。”墨玉冷冷答道,扎起马步,身体紧绷,全神贯注盯着他的剑。 “既然如此,那好吧!”言罢,他旋起剑柄,瞬间幻出数十分体,数个分体动作一致,依靠步法左躲右闪,避过锋利的光线,沿着曲线轨迹向她袭来。 闪耀的剑光晃得她眼前一花,眼前人仿若三头六臂,幻影重重,不由愣了一愣,身为脸盲,最怕见到的就是人头攒动的场面。虽然这些都是同一人,看着也极为眼晕。到底该如何区分是本尊或者假身呢?正当她犹豫着要砍哪一个的时候,剑锋已经近在咫尺。 来不及拆招,便只有硬挡了,墨玉伺机蓄力,举剑迎刃而去,那人巨力无比,眼瞅着那把剑沉沉压下来,内劲震得她手臂吃痛,却固执的不肯示弱。两剑摩擦间,大量的星火不断迸射出来。 冥河淡淡然望着勉力支撑的她,勾了勾唇,腕上的力减了几分。 她见对手的态度有所松懈,立刻抬手挑了他的锋刃,转守为攻,碎步挪移与他耐心比划起招式来,无论来袭的剑有多么灵动,她都能尽力化解,阻断攻势。只是他身后的大把幻影,着实让人头晕,她这厢嘴里不停默念着清心咒保持神志清醒。 见状,他用指尖在她的剑锋轻轻一点,灵力倾泻流入,一点一点汇聚在她的剑体当中,冲脸而来的强大的力量将她逼得连连后退,一不留神,又被圆盘的光刃斩击,霎时间足下鲜血如注。 剧痛难挡,墨玉不顾反噬,握紧手中之剑,停在原地重重喘息。 她自然心里明白,这个对手极其强大,与他顽抗根本就是以卵击石,可那又能怎么样,她是天帝的徒弟,背负着属于天帝的荣耀,怎能轻易认输?想到这里,她凝神聚气,将法力灌进剑中,剑鸣应声响起,觑准他的方位,猛地高高跃起,带着坚毅的信念和不计后果的决心,全力劈击而下。 此番斩击,没有刻意躲避圆盘的光,风刃在她的身上切割出无数伤痕,鲜血染在红裙之上,并不十分显眼。 冥河暗叹这个女子的勇气,好整以暇举剑抵挡,刺眼的红光将他整个笼住,灵力四处流溢,宛若旭日东升时喷薄而出的阳光。 发簪震断,如瀑的黑发倾泻下来,他满脸愠怒,双目赤红,迅速转腕一扫,全力释放一道超近距离的纯白剑光。 她被这波还击打的措手不及,完全闪避不得,只得僵直挺立在半空中,紧闭双眼迎接死亡的到来。 赤炎微微挑了挑眉,广袖下的长指轻轻一弹。电光火石间,月光白一闪,承接住那道愤怒的剑气,冷冷道:“既是比试,就该点到即止。冥河,作为东极座下首徒,起码的礼数都不知吗?天帝的徒儿也是尔等可以伤的?” 冥河这才清醒过来,连忙屈膝跪拜下去,道:“方才一时不察,差点伤了她,还望合虚少主见谅,小仙知错了。” “禾翁,本君借你的学生一用,稍后归还。”言罢,赤炎淡然起身,广袖一拂,漾出水样波纹,凌波微步虚空踏去,拉住还在原地发愣的墨玉飞向长空,化作白色光点消失不见。 第050章 正在一心受死的她突然被人拎了就走,思维还没有转还过来,望着入眼的苍茫云海,刚要张口说话,就被迎面扑来的气流封住了嘴巴。 她嘟着嘴仰头观察他的表情,却因半空的烟云而看得不是十分真切。 他只觉得有股热血直冲面门,寻不到发泄的出口,握住她胳膊的手不自觉带了几分内劲。 浓重的雾气缭绕在身周,他偶尔向她飘过去一眼,见她满脸疑惑也不做任何解释,沉默着御风而行,对于到底要带她飞去哪里,心中也没个所以然。 “赤炎。”墨玉小心翼翼望着他,三缄其口,最终还是一个没忍住唤了他的名字。 “何事?”赤炎没有看她,语气不温不火。 她转了个身,扯住他的前襟,慢悠悠道:“我还没上完课,你就这样将我掳走,到底打算去哪?” “显而易见,本君说过要帮你退步,大丈夫一言九鼎,怎能不说到做到?”他极淡的瞥了她一眼,面上沉静如水,顿了半晌,又道,“左右已经逃堂,只在云彩上转悠两圈就回去不是太可惜了?说吧,你想去哪,本君可以无偿带你去。” “呃……”她被他堵的一时语塞,好话坏话都让他说了,自己的台词也被他抢了,方才当着他的面打架打得惨败,如今与他说话,嘴仗又斗得惨败,怎能任由事态下去,一定寻个理由辩回来一二,于是乎,她深吸了一口气,拢了拢头发,淡然问道:“合虚少主整天荒废公务,不远万里来到昆仑虚诱拐良家少女,难道就没人管管你吗?” “合虚如今有帝君掌管,自然不需要我,本君难得有几天空闲时间,自然是要干一番大事的,很显然的,你就是这件大事。”赤炎勾了勾唇,半眯的狐狸眼里多了几分柔和。 墨玉被他堵的再度语塞,脸微微红了一红,心里还在生气,唇畔却没出息的噙起笑意。 九天之巅云色苍茫,有如大朵纯净的棉花一般绵亘万里,日头在云层浮动之间若隐若现,为它们镀上漂亮的金边。 她紧紧扯住他的衣襟,欣赏他同样带有金边的俊美侧颜,冷峻的轮廓,如画的眉眼,卷曲的睫毛,高挺的鼻梁,淡色的薄唇,不由看得痴了,一时不察,竟“嘿嘿”的傻笑起来。 “真是个傻丫头。”他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语气充满宠溺,“说罢,想去哪儿,本君带你去便是。” “哪里都可以?”她扬起眉惊讶问道。 “你在怀疑本君的能力?”他敛了笑脸,低头凝视着她。 “那,带我去人间好不好?” 他以好听的鼻音“恩”了一声,沿着风向下行。 很快,面前拨云见雾,映入眼帘的是稀疏的树林,掩映几家茅舍,小桥流水以及几叶扁舟。几个脚夫赶着马车,沿着羊肠小道行走。大片枫林已经为寒霜所染,金色、红色与绿色相交相错,极其美观。 赤炎带她御风来到人间集市,大集入口处,有座木质拱形门,上面清楚写着三个暗红色大字,曰:青石渡。 迈进大门,沿街走去,以红墙绿瓦的城楼为中心,两边屋宇鳞次栉比。有茶坊、酒肆、肉铺,还有庙宇。集市中小摊遍布,售卖绫罗绸缎、珠宝香料、胭脂水粉、香火纸马等等各类名目,其间还有几座红色高楼,悬挂大红牌匾,门口站着三五庸脂俗粉招揽生意。 街市行人摩肩接踵,有打理店铺的商贾,有欣赏街景的士绅,有骑马坐轿的官吏,也有大声叫卖的小贩。 墨玉挽着他的手臂,好奇观察集市的陈陈设设,这些房屋不比雨泽殿的富丽堂皇,都是些较低矮的,颜色亦没有那么瑰丽,不禁感叹着:“如此看来,还是你们天界比较有钱,偷几块琉璃瓦过来,随随便便就可以卖好多银子吧。” “臭丫头,居然觊觎天界的琉璃瓦,你这作风还真同你那师父没什么两样。” 墨玉挠了挠头,讪讪笑着,与他并肩走在本就不宽敞的街道中,着实给行人带来不少麻烦,她禁不住好奇,甩开他的手到处乱跑,这个摊位瞅瞅,那个摊位看看,难抑满脸兴奋。 都说人间是个充满人情味的地方,与死板板的天界有所不同,看腻了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们如同冰块的冷脸,这些摊主各个慈眉善目,谈笑风生,她看了之后,心里十分欢喜。 赤炎无奈的摇了摇头,跟随她的步伐穿梭在街道之间。 集市上的人大都是粗布衣衫,锦衣华服的俊郎美女格外引人注目,尤其是美人红裙上尚未干涸的大团血渍,更让来往行走的人惶恐不已。 他注意到人群里异样的目光,扯住她的水袖,冷着脸道:“玉儿,且随我来。” “唉?”墨玉见到前面有个卖捏面人的摊子,面人神态各异,活灵活现,很想买来一个,奈何她口袋里什么都有,唯独没有银子,只好由着他,被拉到一处僻静之地,嘟着嘴道,“赤炎,你又要作甚?” 赤炎指尖流光,在她的眉心轻轻一点,似火红裙变成款式简单的素色长裙,又在自己额心轻点一下,金边云纹的玄袍装饰尽消,袭人的贵气不在,接了几分地气,两人的装束终于看起来与人间寻常富家公子和小姐无异。 他满意的点了点头,捏住她柔软的小手,柔声道:“本君可以陪你逛街,也可以为你付账,但是,你得记住,不许到处乱跑,不许远离本君的视线,知道了吗?” 墨玉狠狠的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赤炎这才放下心,拉着她重新返回集市,两人缓步行至广场正中央。大红地毯上面拉着擂台,一男一女正在翻飞着比划招式,擂台旁边竖着一个大牌匾,赫然写着四个字“比武招亲”。 她绕着方台转悠两圈,仔细观察台上女子,只见那人长发高高挽起,虽未施粉黛,只着粗布衣装,却也生得眉清目秀,正是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再瞅瞅对面的那个大汉,大胡子拉碴,古铜色皮肤,黑洞洞的眼仿佛两颗铜铃,方额阔口,虎背熊腰。 女子在他的攻势下已经明显处于下风,若是真的输了,就要坐实这场招亲结果。 墨玉横看竖看,都觉得大汉根本配不上那位佳人,忙不迭扯了身旁人的袍子,道:“赤炎,你看他俩根本不配,莫不如你出手救救那位姑娘?” 赤炎凉凉瞥过去一眼,突然想起先前她于同门比试中殊死搏斗的场景,心底一沉,冷起脸,拽住她的袖子,严肃道:“玉儿,你到底有没有想过我?” “恩?”她的思绪还停留在比武的两个人身上,心里很是不解,就算他不愿出手相救,好像也跟这句想没想他没什么直接关联吧。 “你在演武台上拼死一搏之时,可曾想过我?”他迫她对上自己的眼睛,认真的问道。 “唉?”墨玉努力回想当时的情形,心里确实没有考虑太多,只是不想认输而已,自然不曾想过他,对上一双泛寒的狐狸眼,舌头打结,脑子短路,不知如何回复才是他满意的答案,只得垂头沉默不语。 “果然,在你的心里,天帝的荣耀比我还重。”赤炎眸光一黯,轻叹道,“罢了,本君已经了然,你且原地等着,我去前面买点东西。”言罢,轻轻推开她的手,拂袖离去,很快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她仍心思游移,思考着该如何答复,没有听见他后半句,只知道大约是生气了,待她手中空无一物时,才反应过来,放眼望去,街道人头攒动,却独独看不见他的身影,心里又急又慌。捏了个蛾子,显示他尚未走远,雷速踏上云头,意欲追寻而去。不料想在场各位突然全体跪拜下去,她的心里一惊,才发觉脚下登的是紫色祥云,赶忙从云头跳下,沿着街道奔跑着寻他。 还没跑出去几步远,便觉得鞋子不甚合脚,且足下有伤,但她根本顾不得那么多了,飞快跑在集市街道中,足底因过度摩擦破溃出血,鲜红的颜色很快晕染整个靴履,鞋底落在街上,留下一个又一个连贯的血脚印。 街边的人好奇望着这个疯狂的女子,一时间议论纷纷。 一说:哟,可惜这么漂亮的美人了,该不会是被情郎抛弃了吧。 一说:啧啧啧,这么标致可人的模样,来咱们醉红楼至一定可以招揽不少生意,徐妈妈,还不快点考虑考虑。 一说:她应该是个外地人罢,咱青石渡哪有这么好看的姑娘。 一又说:瞧瞧这满地的血印子,有道红颜女子多薄命,看来是这个理了。 正当大伙七嘴八舌之时,迎面走来一个身着华服美履之人,身后跟着几个仆从。 当下讨论热烈的人群立刻没了声音,目光全部汇聚在大道中间的女子身上,面露同情之色。 “这妞长得不错,给本王带回府中,查明她家住在何处,记得上门送份聘礼。”华服男子淡淡睨了睨她,径直从她身边越过。 “是。”几个仆从扯住她的胳膊,拎起来欲走。 赤炎走在前面时,便觉得后面吵吵嚷嚷,转过身时,发现墨玉正被黑衣人拖着,地上留下两排长长的血印,广袖下拳头攥得直响,快步挪移过去,甩去一记月光白,冷冷喝道:“敢动本君的女人,你们不想活了!” 第051章 几个黑衣人连忙松了手,墨玉不顾脚伤,飞奔着扑进他的怀里,声泪俱下道:“赤炎,为什么要丢下我,我一个人很害怕。” 他见状心疼极了,将她的头紧紧护在自己胸口,柔声道:“傻丫头,不是叫你在原地等我吗?怎么这么迫不及待的就跑来了。瞧瞧,本君只一会儿不在,你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呜……”她满心委屈,只管将鼻涕眼泪都往他的衣袍上面抹,沾染水色的大眼睛此刻成了水闸,泄洪一般往外流着,根本停不下来。 赤炎俯下身,从自己怀里掏出一方锦帕,笨拙的帮她抹着泪,轻轻吻了她的额心,沉沉道:“本君那么疼你,怎么会不要你呢?刚才我只是想去前面的医馆买点治伤的药给你,乖,别哭了,好不好?你想要什么,本君买给你就是,听话。” “这位公子想必是活腻歪了,本侯爷已经要了这个女人,你给我让开!”恼怒的声音自两人背后响起。 闻言,他额上青筋暴起,站直身子,将锦帕放入怀中,单手揽住她的腰,宛若九天寒潭的狐狸眼轻飘飘点过去,冷声道:“普天之下没有人敢对本君如此说话,这位侯爷,你觊觎我的娘子在先,言语冒犯在后,委实好胆色!只是,你想好怎么死了吗?”言罢,利刃出鞘,凛凛寒光照亮半个市集,剑尾挂着块满负流光的璞玉牌,雕刻着栩栩如生白虎图案,玄色流苏在玉牌下方迎风飞舞。 “实不相瞒,在这清溪镇里头,没有人敢对本侯爷言语不敬,有句话叫做‘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格外不巧的是,本侯爷刚好是这条地头蛇。张松,魏武,潘奕,刘卓,给我上!”华服男子挥手命令道,声若洪钟。 四个黑衣人从高处一跃而下,手执劣质砍刀。 赤炎挑了挑眉,随意挽了个剑花,分出四道银光,围攻过来的四人,连他的一片衣角还未触及到,就已经化为四股烟尘,随风消失不见。 这时,先前还在耀武扬威的侯爷被吓得屁滚尿流,对着人群惊呼道:“妖怪啊,妖怪杀人啦!” 他正准备抬剑结果了那个哇哇大叫令人心烦的侯爷时,一团白雾在面前汇聚,一个头戴官帽身着官服的白胡子老翁出现在视野之中。 老家伙笑呵呵的抬手高声道:“龙神,龙神,请剑下留人。” “想不到你们土地公还管这档子事。”赤炎收回长剑,揽紧怀中之人,漠然站在原地,又补充道,“不过,你当真要护着这样一个危害百姓的地头蛇么?” 土地公躬身掬礼道:“实不相瞒,他的阳寿还未到该绝之时,龙神又何必为了这种人违背轮回之道呢。” 他斜斜睨向那个跪地瑟索着的侯爷,冷冷道:“姑且放了你,再敢打本君女人的主意,你就等着消于六界,永世不入轮回吧!”言罢,将怀中女子打横抱起,柔声道,“乖,抱紧我。” 墨玉乖巧的揽住他的脖子,眼睛红红肿肿,偶尔还会发出两声抽泣。 侯爷忙不迭“咚咚咚”磕起头来,连连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还望龙神见谅。” “如果再被本君知道你在清溪镇横行霸道,就为自己备好棺材吧!”赤炎背对着他撂下一句冰冷的话,飘然远去。 在场的人“哗”的鼓起掌来,被欺压了多年,终于可以抬起头来做人,欢饮不已。 “玉儿,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丢下你呢?”赤炎看着她那一双被鲜血浸染的鞋,眉头锁得更深,心里很后悔没有照顾好她。 她紧紧抱住他的脖子,眼里带着水色,哀怨道:“因为我知道你生气了,你每次生气的时候,都会丢下我。” 他刚想反驳说“没有”,仔细回忆了一遍,好像她说的又没错,自己总是克制不住狂傲自负的个性,一言不合就拂袖走人。他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墨发,眼中泛起柔波,温声道:“都怪我脾气不好,我改,我改。” 墨玉这才破涕为笑,蹭了蹭他的脸,道:“带我去吃好吃的。” “好。” “我喜欢的东西,你买给我。” “好。” “恩……帮我搜罗好看的话本,以后念给我听。” “好,只要你高兴。”赤炎语气极其温软,处处迎合着她。 墨玉心里暗暗得意,曾经高傲冷漠的神君竟然被她调|教成这般模样,所谓“时势造就英雄”,自然也可以造就“巾帼英雄”,虽然她这位巾帼英雄最大的功绩不过就是擅长“御夫之术”。想到“夫”这个字,令她心弦一颤,自己还真是毫不知羞,这就已经把他当做“夫”来御了吗?思索到这,脸又“腾”红了个通透。 他抱着她现身在医馆之中,“啪”的将药方拍在柜台上,道:“按照这个方子煎一副药,装点治伤的药粉。” 掌柜正在埋头整理账簿,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执笔的手抖了抖,墨点了几滴在账簿上,他猛地抬起头来,正巧对上一双冷厉的眸子,深知来者不善,生生把不满的话压了回去,温和道:“客官请稍等。” 他背身将药抓好,放在煎壶中翻炒几下,添了水,盖上盖子,回头看了看他们,好奇道:“客官看着颇为面生,应该不是本地人吧?” 墨玉刚欲启唇,便被赤炎抢先道:“我与我娘子来贵地游玩,结果,她不小心弄伤了脚,所以……” 掌柜的对他的深信不疑,淡淡笑了笑,道:“客官稍安勿躁,药很快就能煎好了。” 她冲着他的脖子哼出一鼻冷气,声音细弱蚊蝇:“胡说八道。”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汤药已经煎好。 赤炎将她妥帖的放在座椅上,接过汤碗,对着汤碗吹了半晌,拿起勺子浅尝一口,苦的皱了皱眉,矮下身子,柔声道:“玉儿,如今汤药温度正好,良药苦口,你且把它喝了,待会儿为夫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望着乌漆麻黑的药汁,墨玉端起一张苦瓜脸,慢悠悠接过碗,眼里又积攒了些水星子,大有洪水重临之势,面色戚戚道:“赤……夫君,小娘子我最怕苦了,既然您这么疼我,不如帮我喝了它吧。” 他的眼角跳了两跳,眯起狐狸眼,将脸凑上前去,调侃道:“娘子的意思是,让为夫嘴对嘴喂你,对吗?” 感受到扑面而来的鼻息,她心神慌了一慌,连忙收起苦大仇深的模样,捏住鼻子“咕咚咕咚”全部灌了进去,但那药汁是真的苦,她从头到脚哆嗦了三遍,才稍稍有所缓解。 赤炎如同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几个水晶蜜饯来,送到她嘴边,揉着她的头发道:“喏,吃了这个就不苦了,乖,张嘴。” 墨玉欣欣然吃了他喂过来的蜜饯,甜腻软糯道:“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掌柜的抱臂欣赏着这两位秀恩爱的全过程,满眼羡慕,又想想自家那位,每天凶神恶煞一般,恨不得打他八百遍,不禁狠狠哆嗦两下。 拿了药粉,付了账,他将她重新抱起,捏了隐身诀御风而行。 “淫贼,谁是你娘子?满口胡言乱语,小心本姑娘去告你光天化日强抢民女。”她用力锤了锤他的心口,恨恨道。 “某人不是很配合的唤了‘夫君’吗?怎么,刚一出门就不认账了?”赤炎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蛋,戏谑道,“方才还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不让我丢下你,这会子就要将我报官了?若我真的被抓了进去,你该怎么办呢?” 墨玉仿佛斗败了的公鸡,低低垂下了头,不可否认的是,只一会儿找不见他,就开始变得六神无主,简直没出息到了极点,可她,内心竟十分享受这种感觉。 场景迅速流转,很快,两人来到一个红砖绿瓦的小楼门口,竖在一旁的白牌子上红彤彤的写着“浣溪客栈”四个大字。 赤炎若无其事抱着她进门,递到掌柜面前一块银锭,淡淡道:“一间上房,最好清静些,让小二烫一壶好酒,送几道招牌菜过来,这是房钱,不用找了。” 掌柜双手接过银锭,掂了掂,眉开眼笑引路道:“客官这边请。” 他将他们带到二楼正东厢房,推开门,躬身道:“里面请。” 赤炎抱着怀中人径直走向床榻,将她安置在塌上,起身扫视一圈四周,锁起眉冷冷道:“这盆桃花换成新的,要将开未开的正粉色,这张毯子换成虎皮的,茶具要青花瓷的,这张木桌有点旧,换成新的。” 掌柜脸上晕起的笑纹大约能夹死两只水蚊子,一通点头哈腰,招唤几个下人按照吩咐全体更换好,又想多补充两句,被赤炎毫不客气的关在门外,凉凉道:“记得上酒上菜,别的不要多问。” “怪在下多嘴,一切都听官爷的。”隔门传来掌柜阿谀巴结的声音。 墨玉忍不住“嗤嗤”笑出声来,笑罢,低低道:“少主,您的要求真龟毛。” 他走到床边,蹲下身子褪掉她的鞋袜,捏起她的脚仔细观察着伤处。 血肉黏合布料的地方突然被强行扯开,她受不住撕裂的疼痛,水汽再度笼上眼眸。 这时,一道密音传入他的耳鼓:“君上,魔族有动静,您尽快回来吧。” 第052章 “你们好生守着大殿,本君还有些事要处理。”赤炎密音过去,指尖流光为她疗伤,大约半盏茶的功夫,血迹尽褪,只余一些小伤口还没完全愈合,他将白色的药粉抖了抖倒在她的玉足上,自衣袍边角扯了块布条为她缠住,绑好,这才板住她的双肩,道“玉儿,过来稍稍躺一下,一会儿就会好了,听话。” 墨玉一把揪住他的前襟,将头深深埋在他胸口,闷声撒娇道:“我不要自己一个人,你在这里陪我,哪也不准去。” 他倚在床沿,将她揽进怀里,用下巴轻轻摩挲她的额头,沉沉道:“玉娘子,这样你满意吗?” “还不够,我要你的全部。”感知身后的温度,脸上不自觉发烫,她低垂着眼帘,作委屈状抠着手道。 “哦?你打算吃了为夫?”他虽然重咳了几声,但是天都知道他此刻正心花怒放着,而且是以十二分的程度心花怒放着。 认识到这句话的歧义,她连忙改口道:“我要你的心,你的人,你的一切。” 他脸上的笑容益发深沉,低头抚弄她一头柔软的长发,附在耳边吹着气道:“得到我的人,我的心以及一切自然都是你的。真想不到,一直以来你对本君存的竟是这种心思,不如就势成全你一下?”说完,揽住裙身的那只手快速移向她的腰带。 “你个淫贼!”墨玉一把按住他蠢蠢欲动的手,如玉冰肌沾染几分红色烟霞。 赤炎抽走手低低笑道:“左右你早晚都是我的,本君也不急于一时,自然忍得住。”说完,将虎皮毯子扯到她身上,柔声道,“来,好好睡一会儿,等你醒了,本君带你出去逛街,听话。” 折腾半天,又打又跑又受伤,她也确实累了,便安心躺在他怀里,闭着眼睛小憩起来。 他紧紧揽住怀里的人,拿出羽扇慢悠悠替她扇风,帮她理了理乱发,忽然想起方才仓辰发来的传话,懒洋洋密音过去,道:“仓辰,魔界到底发生何事?” “启禀君上,事情是这样的,魔君不日将迎娶蛇妖花姒,巴蛇族欲与魔界结盟,这种拖家带族的阵仗,妖界自然不允,顺带将联姻也一并回绝,魔君的战书已经送呈青丘,约在猿翼之巅决战。” “持续关注魔界动向,有任何情况立即向本君禀报。” “是,属下领命。” 赤炎思忖片刻,又密音到舟邑殿:“白锦,关于战书之事你如何看?” 对面顿了半晌,才缓缓回道:“启禀君上,巴蛇族掌握了某种嗜血术,需要吸食人的鲜血而达到修为大增的目的,如今巴蛇族已经有三人逼近渡劫期,若将此术带入魔族,必然引发生灵涂炭,这战书,属下一定要接。” “白锦,你且带着狐族准备着,此事本君也会干预,定不能让邪术蔓延出去。” “得令。”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小二前来敲门,道:“客官,您的酒菜来了。” 他斜斜睨向门口,道:“送进来,放好就出去。” 小二恭恭敬敬端着东西进来,恭恭敬敬的放在桌上,循例望了望床上的一双人,微微颔了颔首,随后,悄无声息的走了出去,关好房门,这才松了一口气,不知怎的,他总觉得房间里的那个男人充满危险气息,让人望而生畏。 酒香味和菜香味争先恐后钻入鼻子里,墨玉使劲嗅了嗅,仿佛梦游一般,不受控制的追寻香味而去,光着脚片子下了床,快步行至桌子前面,坐下来斟了一小盅酒,一饮而尽,又夹了点小菜,优哉游哉的享用起来。 赤炎本在闭目养神,怀里一空,觉得很不适应,本想立刻下床,奈何双腿已经麻到失去知觉,他这厢暗暗笑着自己,竟会为除了凤影以外女子如此,早在两万年以前,他是断然不会这么认为的。时移世易,他也会对其他女子动情,也会逐渐为爱沉沦,想到这里,不自觉叹了口气。 “你在想什么呢,唉声叹气的,快快从实招来。”她冲他挑了挑眉,嘴里含糊不清问道。 他隐约记得一本不知名的书上说“恋爱中的女人都是最敏感的”,自然不能让她知晓刚才的想法,只挑了挑眉,淡淡笑道:“没什么,本君只是在想,你现在吃这么多,待会还能去外面吃别的吗?” 她皱了皱眉,似乎也意识到这是个问题,浅笑道:“你提醒的很对,不能再吃了。”说完,拿出帕子抹了抹嘴,将两个酒盅添满,不紧不慢道,“傻坐在那里作甚,过来喝一杯啊。” 他欣然起身,紧挨着她坐了下来,仰头饮尽以后,高深莫测的拿着酒盅把玩,一言不发。 她将他的酒觥一把夺过来,又添满一杯,送到他口边,道:“来,继续。” 赤炎眯起眼笑了笑,十分痛快的喝了。 墨玉这厢有意试探他的酒量,便忙不迭继续添酒,而他那厢为了哄她开心,没有任何迟疑,全数喝了下去。 直到倾尽酒壶已再无滴酒流出时,她才拄着脸问道:“怎么样,好喝吗?” 他半睁微醺的狐狸眼,轻轻环住她的肩膀,薄唇轻启道:“娘子灌醉为夫,所图为何?” “才不是你娘子。”墨玉心里美滋滋的,口中却直接否定了他的这个称呼,顺带稍稍向外挪了挪,以示疏离。 赤炎本就酒量不济,被接连灌了将近一壶的酒,头脑有些发昏,面色微红,没有表现出太多的醉酒的征兆,只不着痕迹将她揽来自己这边,轻飘飘道:“都说六月天孩儿脸,说变就变,你又不是小孩,怎么变脸比翻书还快?” “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女人都很善变吗?我现在喜欢你,不代表以后会一直喜欢你,如此看来,你好像还不是很安全。”她低头搓了搓手,幽暗暗的瞟过去一眼,这一瞟,刚好对上晴光潋滟的狐狸眼,她只听说过“佳丽桃红面,不忘嫣语娇态羞温柔”的美人醉态,却不曾想醉男也可以风情万种,难以抑制心动的感觉,忍不住凑上前去。 就在两人额头即将相抵时,却被他占了先,一吻封唇。 没有更深入的吻,只是双唇静静贴在一起,两人都没有闭眼,索性大眼瞪着小眼。 最终,墨玉扛不住这种对视,脱离他的唇,眨巴水眸,故作轻松道:“便宜也占得差不多了,是不是该带我出去玩了?” 明眸逐渐暗淡下去,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觉萦绕在心头,她不经意的话,就可以随意支配他的情绪。为了不被察觉,赤炎还是扯了个略显僵硬的笑脸,将染血的靴履吸过来,单手轻轻一拂,血印褪却焕然一新,叹道:“光着脚不凉么,穿上吧。” 两人很快来到了热闹的市集,墨玉挽着他的胳膊,兴奋的逛着各个摊位,他只僵了一条胳膊,任由她挽着,面上没有丝毫的愉悦之态。 走到一处卖胭脂的地方,她弯下腰挑了颜色最淡雅的两盒,道:“就要这个了。” 赤炎淡然付了账,那个老板见两人郎才女貌,忍不住多了一嘴道:“公子与小姐真是登对,想必已经有了婚约吧。” 他轻飘飘伸出手去,揽住她的双肩,语气平缓:“她是我的……” 墨玉拢袖轻咳,抢先一句道:“老板,您误会了,其实,我是他远方表弟,只是化作女儿身帮他挡挡无用的桃花而已,不信,您瞧瞧。”说罢,偷偷祭出嫦娥送她的变身符诀,将自己幻化成男儿模样,黑袍玉冠长马尾,云履玉佩银宝剑。 赤炎面色更加阴暗,广袖里微微攥了攥拳,咬着牙,义无反顾将放在肩头的手滑到腰际,将她牢牢抱住,两人紧紧贴在一起。 再看那个老板,放佛吃了口死苍蝇,额角微有汗滴,怏怏道:“委实断袖情深。”随后,又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白净的脸蛋,指了指她手中的胭脂,好奇道,“这胭脂……公子是要拿来自用?” 她瞥了他一眼,对着老板晃了晃手中的胭脂盒,面不改色道:“买来送给我待字闺中的师妹,把她扮得漂漂亮亮,希望她早日觅得良人。” “真是个会疼人的师哥。”老板对她竖起大拇指,由衷赞叹道。 赤炎被她无视半天,心中不爽,又见那人对她眉来眼去,更觉烦闷不已,思虑半晌,最终将她强行拉走几步,眯起眼凉凉道:“你真是越来越顽皮了,本君怎会任由事态如此发展下去!”言罢,将她身子扳过来,迫她对上自己的脸。 “你,你要做什么?我如今可是六尺……男儿。” “男女又如何,你是我的!”言罢,他俯身慢慢对着她的男儿脸凑了过去。 墨玉连忙挡住他的脸,跺脚道:“众目睽睽之下,你个淫贼想要闹哪样?” “既然你不喜欢被人围观,好说……”赤炎广袖一拂,街道瞬起狂风,大小摊位,过往人群,全体被掀得飞了起来,伴随着惊呼声,碰撞声急急远去,霎时间,热闹非凡的集市空无一人。他满意的笑了笑,越过阻挡的手,带着些许怒气,对着她的两片薄唇吻了下去。 她还想说些什么,嘴巴却封住,只能任由他占用下去,他的吻,不复以往的温柔,急切,粗暴,牙齿咬过来时微微有些痛楚。 直至尝到血腥味,他才渐渐柔软下来,细致的舔了几口,放开她的唇,蹙着眉问道:“真的会有不喜欢我的那一天吗?” 墨玉这才知晓个中原因,连忙变回女儿身,抬手轻轻抚平他的眉心,踮脚揽住他的脖子,亲了亲他的嘴角,娇柔道:“不会有那一天的,永远都不会。” 赤炎眯起眼睛,笑意重临,抬手施了咒法,街道又恢复了热闹的原貌,人们也十分淡定的逛着街,摊主继续高声叫卖,仿佛之前的一瞬根本从未发生一般。 两人继续沿着街道前行,没走出两步,忽闻不远处发出一声女子的惨叫,行人不禁面露惶恐,他扯住她的小手,腾云循声过去,意欲探个究竟。 第053章 大约行了半丈路程,他们看到一个长着獠牙的男子,正在吮咬着一位年轻女子的脖颈。殷红的血液自齿缝和伤口贴合的地方缓缓流出,随着进一步的攫取,女子的面色开始变得越来越苍白,挣扎的动作越来越无力,很快,双手垂了下去,脚也软了,失去生命迹象。 男子舔了舔沾有血迹的嘴唇,甫一放手,那个女子便化作一团细沙消散在风中。 墨玉快步上前,抬臂亮剑直逼他的咽喉,道:“妖人,居然吸食活人精血,拿命来!”话音未落,那人便隐身遁了。 那种修为,逃过她的视野自然容易,但于赤炎而言,不过是班门弄斧,他自虚空放出一道银光锁链,用力一扯,便将已经逃逸很远的獠牙男瞬间拉了回来。 獠牙男伏在地上,抬起头,面露惶恐之色,道:“这位少侠,你我无冤无仇,还望你能高抬贵手。” “饶了你,岂不是放任你去祸害更多百姓?玉儿,是时候该你出手了!”他淡漠的望着獠牙男,低声命令道。 墨玉觑准他的后心,猛力刺过去一剑,男子伏在地面的身体随之挺了一挺,痛苦的扬起了头,再迅速拔出,腥红的颜色伴随剑锋的抽出滴落下来,染红了一方地面。 赤炎这才解除束魂锁链,忽起一阵冷风,带得他剑炳上的玉牌叮当作响,獠牙男瞪着眼勉力看清牌子的图案,终于明白自己为何生吸|精魄也斗不过他,转而凄然一笑,道:“此生能够得见君上一回,也算死得其所,只是……”话音未落,还没合上眼,就已无力的栽倒下去。 事发现场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见到坏人被惩处,大家不约而同鼓起掌,其间还有人叹道:“这位姑娘好剑法,居然可以一击毙命!” 她俯下身为那人抹上未合的眼,起身扫视一圈人群,顿时觉得眼晕无比,连忙默念两句咒稳了稳心神,故作轻松的拢拢头发,待剑上的血滴净以后,缓缓送入剑鞘,一把捉住他的袖子,使眼色示意赶快遁了。 赤炎只挑了挑眉,牵住她的手,若无其事的继续逛街,她只好由着他拖着,不情愿的歪斜着身子,脑子思绪纷乱,想着杂七杂八的事,脚步一阵比一阵更慢。 直至来到小吃街,各种香气从四面八方潜入鼻孔,才重新引回的即将出窍的灵魂,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再看看眼前的各类小吃,连忙扯了扯他的袖子道:“赤炎,我饿了!” “不是刚吃过吗?”他见她一副馋虫都要爬出来的模样,挑起眉调侃道。 “那点东西还不够本姑娘塞牙缝的呢!”墨玉甩开他的大手,如同泥鳅一般钻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选了个人气最旺的铺子,规矩站在排尾等候。 赤炎无奈的摇了摇头,一想到或许美食的诱惑可以让这个丫头服软也说不定,不由心情竟变得舒畅起来,越过人群,挤到她的身旁,揽住她的肩膀,道:“有了好吃的,就把我丢在一边,这样真的不好。” “我知道的,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嘛!”她笑嘻嘻对他比划了一个大大的圆圈,眼角眉梢溢满天真与浪漫。 他不由看得有些痴,眼前这个女子经常会有很多不为人知的小情绪与小动作,总能不经意间让他越陷越深,不知道这种悸动是从何时开始的,但是现在已经演变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将他牢牢锁在其中,而且乐此不疲。 排了大约两盏茶的功夫才轮到他们,墨玉指了指锅里已经炸得金黄的臭豆腐,道:“这个,要两份,多刷些臭酱,不要葱花,还有那个,那个……”她只在一本美食画册上见过那种东西,一时竟忘记了该如何称呼。 老板见她满脸涨红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问道:“姑娘是指鱼丸吗?” “恩,对对,鱼丸要两份,放点辣酱。”她讪讪笑着补充道,随后转头看了看身后的玄袍人,伸出手来,道,“赤……夫君,丈夫就该付账!” 赤炎很显然对这个称呼不太满意,皱了皱眉头,随后慢吞吞掏出几吊钱放在她的手中,嗅到徐徐飘来的臭味,语气幽怨道:“买两份干什么?” “你一份我一份呀,独乐了不如众乐乐,好吃的当然要同你分享啊。”墨玉并未看出他的幽怨,眨巴着大眼睛理所应当的回应着他。 只见老板动作麻利,不消片刻,就将两个小碗送到她的眼前,道:“姑娘,你的鱼丸和臭豆腐好了,里面还有很多座位,请进去享用吧。” 她扯住赤炎的广袖,拖着他进了小店内间,里面不少男男女女对坐着,边吃边讲些八卦。挑来挑去,选了个最靠边的座位,快速坐了下来,见他迟迟未有动作,连忙起身拉他过来,道:“这店面本来就小,你这尊大佛准备站在中央当雕像吗?” 赤炎下意识抹了抹鼻子,满屋子的臭气熏天已经让他有些倒胃口,再看看她埋头吃的满口流汁,心里无限后悔着,真不该带她来小吃街,这个丫头怎么会喜欢味道这么奇怪的东西。 “喏,你尝尝,很好吃的。” 正当他陷入无限沉思之中时,筷子头上插着的臭豆腐已经送到面前,愈来愈明显的气味让他不禁皱了皱眉头。 “快点,张嘴。”墨玉瞪起眼,一副不满的模样望着他,筷子就停在他口前半寸的地方。 赤炎见躲也躲不掉,只好遂了她的意,极不情愿的将臭豆腐吃进嘴里,简单咀嚼两口,臭臭的津液散布在唇齿间,鼻中悄无声息的喷出一口气,喷罢,最终囫囵咽了进去,细细品了品,竟有些回味,心中不由一沉:感情是件非常神奇的事,竟能让极其厌恶的味道变得可以入口,甚至还会流连忘返。他只是没有认真的想一想,也许这个东西真的很好吃。 “怎么样,是不是味道还不错?”她拄着脸,塞一颗小鱼丸在嘴里,含混的问道。 他对她报以和煦的一笑,满脸克制道:“味道虽然有点奇怪,但是,勉强可以吃。” 大荒,洪泽谷。 漫长的回廊中绿植藤蔓萦绕交缠,衬得点缀其间的夜明珠光线极其柔和,夹道两旁盛放着血红的菩提花,香气四溢。 大方红台坐落在广场的左侧,四周围栏护着,是一处习武修剑的地方,右侧则是纯白如玉的凉亭,周围种满茂盛的合欢树,花期已过,树上结了很多绿莹莹的荚果。 广场前方是个明亮宽敞的大殿,虽不比天界琉璃碧瓦那般熠熠生辉,但堆砌金砖的重檐上,两条栩栩如生的青龙盘踞在殿顶,中间点缀着大颗放射光芒的红色舍利,情景仿若二龙戏珠,倒也低调奢华。 殿内漆黑的墙壁,四处挂着长燃的火把,墨色玉石砌成的王座,八根墨色石柱分别立在八个方向,石柱间牵扯着繁杂的银色法力锁链。 墨发银冠的男子十分应景的穿着金丝绞纹黑袍,巍然坐在墨色宝座上,此人正是现任魔君宇文苍擎。 他虽生得温文尔雅,长眉细眼,面如冠玉,身形偏清瘦,看起来好似文弱书生,实则却以凶狠凌厉著称,数万年来,死在他手下的修士不计其数。 如今他已修得大乘境界,毒辣的作风丝毫没有改变,他是六界中仅次于冥王无情存在,但这位极其无情的首领,心中却有一方最柔软的沃土,而这独一无二的柔软便是妖界的大护法花姒。 两人的相识极为平凡普通,没有才子佳人的浪漫,只是一个漫天风雪的夜晚,素昧平生的两人困于深山,寻不到出去的路,只得共同生了堆火用以取暖。 花姒当时发着高烧,意识迷迷糊糊,很快就歪倒在竖着的草堆上,大概因为不太舒服,发出几声细细呢喃,恰好被他听个正着,竟鬼使神差的引发了保护欲。他将外袍褪去,紧紧裹住她的身子,良久,见她依然颤抖不已,便抬臂将她拢进怀中,又为她渡了些内息,随后抱着她在火堆前坐了一夜。 花姒醒来之时,热度已经褪却,扬起一张因病痛而略显苍白的脸,轻声道:“多谢这位少侠相救,他日少侠若有需要帮忙的事,花姒定然会效犬马之劳。” 而他,被那温软的声音蛊惑得心弦一颤,不受控制的对着她的红唇吻了下去,静静贴合一会以后,缓缓道:“犬马之劳着实不用,姑娘不如以身相许。” 他在座上闭目养了会神,清楚的回忆起这番动人心魄的过往,慢慢睁开眼,炯炯的目光望着殿内众人,肃起一张脸问道:“众位魔族修士可还记得初入魔宫时的誓言?” 四排魔士正单手齐齐挥动剑戟,表情庄严肃穆,异口同声道:“魔族在,吾辈在,魔族亡,吾辈亦不能独存!誓与魔君同进退,誓与魔界共存亡!” 宇文苍擎慢悠悠站起身来,负手而立,大声喝道:“很好,如今魔界受此大辱,绝对不能平白忍了,本君不仅要将巴蛇之首花姒娶进魔宫,还要将巴蛇族拉拢到魔界麾下,诸位魔士可愿意跟随本君一同出征?” “杀!杀!杀!”魔士高高举起武器,共同呼喊着,气势如虹。 他摆摆手,命令道:“全体魔士听令:即日起,好酒好菜伺候,大吃大醉三天三夜,过了三日,我们就向九曲湾的猿翼之巅进发,不成功,便成仁!” “简直一派胡言!”一个身影闪入图锦殿内,拂袖怒道。 第054章 “白沐帝君,敢问您老人家来魔宫所为何事?”宇文苍擎退后几步,端坐在王座之上,表情庄重,冷眼望着翩然而来的白袍男子。 严阵以待的四排魔士紧握手中武器,目光集中在不速之客的身上,整个大殿一派肃杀之象,仿佛连殿内的温度也冷到了冰点。 白沐负手而立,一袭白袍与一室漆黑格格不入,他只淡淡道:“魔君一向低调行事,缘何这次却要为了个女子大动干戈?” “本君不过给白锦递了道喜折子,白沐帝君避世已久,今天倒是什么风将您刮来了?”他信手抚弄着王座上的豹头,对着在场将士喝令道,“你们都下去吧,三天之内把该办的都办了,不管是馋虫,酒虫还是淫|虫,都要处理的妥妥当当,三天以后,大殿广场集合,随本君出征,明白了吗?” “属下得令。”魔族将士们全体拜礼完毕以后,整齐拼接成两队,绕过来客鱼贯而出,偶尔有个别好奇心重一点的魔士,会不经意扫去几眼,毕竟是万八千年都不出回门的老神,有缘得见实属幸会。 白沐一言未发,端端站在原地,一副“敌不动,我不动,敌动,我自巍然不动”的架势。 直到最后两名魔士迈出图锦殿,并回手将殿门掩好,他才慢慢走上前去,淡淡然道:“魔君想要娶妻,犯不着弄这么大的动静吧?非要弄得之内都震几震,才叫生死相随的爱情?” “白沐帝君难得来次魔宫,过来坐下喝杯茶吧。”宇文苍擎从王座上起身,走到殿中央,摊手一拂,一张墨色石桌两把黑木小椅一壶清茶两个墨色茶杯凭空出现,冷峻的眉眼略略松弛下来,道,“帝君请。” 白沐从容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轻晃着杯子,缓缓道:“魔君也只是想得如花美眷而已,何苦挑起两界纷争?” “帝君有所不知,您的宝贝女儿并不是这么想,她认定我是个薄情之人,所以也认定我与她那护法的感情,不过是蜻蜓点水的雨露之恩,坚决不肯松口,导致我们的婚事一再推延。我想给自己爱的人一个魔后的名分而已,过程千难万阻,这次更是当众扬言道‘若她敢嫁过去,就直接灭了巴蛇一族’,我见不得爱人受委屈,实在不能继续忍下去了。”他低头摆弄着墨色茶碗,墨眸之中暗流涌动,顿了顿,又道,“白沐帝君,这件事从头到尾便是如此,您来这边劝我之前,倒不如好好劝劝她吧。” 白沐闻言,扬起脖子灌了一碗茶,又为自己添了一杯,心境莫名复杂起来。有道是“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谁没有迷恋红尘的少年时,莫不是白锦数万年来被天帝折磨得忘记了什么是真感情了吧,不然怎会单单针对这桩婚事意见颇多。 也怪自己,没有问清事情的来龙去脉,贸然来到魔宫兴师问罪,倒是叫人贻笑大方了,想到这里,他又灌了一碗茶,低低道:“既然如此,本君定会回去规劝于她,若她肯同意,是不是可以……” 见他态度有所松动,宇文苍擎又将腰间挂着的墨色玉佩摘下来递给了他,上面雕刻着啸天的猎豹以及“洪泽惠生”四个字,淡淡然道:“这是本君的玉佩,从未离过身,请帝君代为转交给白锦,以示本君对花姒的真心,若她肯松口,这一战不打也罢,本君亦不是什么好战之徒,更何况,身为六界首领,本就有责任维护四海八荒的太平,也不想给新上任的天帝添麻烦。” 白沐见他的战意并没有刚进门时那么坚决,心稍微放下去一些,接过玉佩放入怀中,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本君先前不知晓事情的经过,便贸贸然来访,实在多有得罪,还望见谅,魔君定会‘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本君这就回去好好劝劝小女,让她同意这桩美好姻缘。” “那就多谢帝君成全了。”他意味深长的望着面前的白衣人,眼里无喜无怒,话里有话道。 白沐站起身来,摆摆手笑道:“好说,好说。”刚欲迈动一步,才察觉头脑有些发晕,轻轻捏了捏额心,也未见丝毫缓解,再看对面人满脸的泰然平淡,终于明白他的心思,茶里这种药其实并不难解,只是它对狐族镇魂作用极大,可以封印法力,想真正化解掉药力,没个十天半月肯定是不行,想不到他白沐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许是太久没有从青丘出来,已然忘记还有“人心险恶”这样一个词语。 他微微晃了晃,扶着桌角,咬牙道,“魔君委实好手段。” “帝君只身深入敌营,确是不妥。本君既已下定决心要打,又怎会轻易改变?本君如今有你在手,不愁白锦不来应战,九曲湾已有天罗地网静静恭候,等着她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死!”宇文苍擎眼露凌厉之色,轻飘飘一攥,便把茶杯碾成齑粉,待手中粉末落尽,抬臂释放八十一条镇魂锁链将他紧紧缠住,冷冷道,“来人,将白沐拿下,关入水牢,食物茶水好生伺候,莫要怠慢了帝君。” “是。”几个黑衣魔士上前,将他横着抬起快步走了出去。 见大殿门已闭合,他轻挥广袖,一位狐族小姑娘从他袖口里滚落出来,低低的伏在地面上,连连磕头道:“我已按照魔君指示给自家帝君下了药,求您行行好,放过我吧。” “小姑娘,你这话说得太天真烂漫,以至于本君都狠不下心,但是,你别忘了,本君是这世上仅次于冥王的无情所在,又怎会怜惜一个异族的小丫头片子,既然你的任务已经完成,那么就受死吧!”话音未落,出鞘的利刃已经刺穿小姑娘的胸膛,她极其细微的挣扎了两下,便化作万千光点消失在大殿之中。 青石渡,小吃街。 赤炎这厢本对臭豆腐百般嫌弃,不想实际吃到嘴里味道尚可,至少比合虚平日里提供的膳食要有“味道”得多,忍不住多吃了两块,而墨玉吃着小鱼丸,傻愣愣的望着如此洁癖的人夹着臭豆腐吃得津津有味,在一旁忍俊不禁。 他也不恼,只淡淡然从她怀里掏出罗帕,在自己的嘴角擦了擦,叠好了以后,又淡淡然放回去,还没到她的身前,便被她抬臂阻拦下来,瞪着凤眼怒道:“赤炎!” “恩?”他半眯着狐狸眼,笑意盈盈望着她,调侃道,“娘子这么喜欢为夫的名字吗?叫得这么大声。” “淫贼!”墨玉透过广袖狠狠拧了他的胳膊两下,甩手冷哼道,“说,为什么不用自己的帕子来擦嘴,偏生要用我的?” “娘子也知道,为夫爱干净得很,这种怪味自然是不能用自己的帕子来擦的,娘子不是喜欢臭豆腐吗,为夫在你的帕子上保留一些它的气味,供你嘴馋的时候拿出来闻闻,你该感谢为夫才对啊。”每每说到“娘子”二字,他都会故意加重一点语气,吸引了周围食客们的目光。 她羞得满脸涨红,在桌子底下狠狠碾了他一脚,凉凉道:“你真是越来越厚颜无耻了!” 还没等他有所回应,旁边坐着的一位文质书生“哎哟”一声惨叫,把她吓得一个激灵,差点将眼前的鱼丸盘子打翻,盘子在她眼前抖了几圈,最终还是停在的桌上。 那书生煞白着一张脸,直直盯着她的脸,拱手道:“这位姑娘,小生可否有得罪过你?” “没有啊。怎么了?”墨玉被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完全不知道他意指何事。 赤炎笑着向椅背靠了靠,抱臂看着,仿佛在等着什么好戏上演一般。 “既然小生没有得罪过姑娘,为何姑娘要在桌下用力踩我的脚?”书生俯下身抱着脚,拼命拿袖子擦着鞋面,满脸沧桑道,“这双布鞋是我娘亲手为我缝制呢,今儿刚穿出来,就让姑娘给踩脏了,我对不起我的娘亲!”言罢,坐在椅上顿足捶胸,须臾间,竟真的潸然泪下。 墨玉被他的浮夸演技所折服,看得一愣一愣,见他有片刻停顿,连忙接话道:“这位公子,你不要再伤心了,刚刚真是不好意思,我踩错人了。” “姑娘踩错人了?”书生囫囵抹了抹眼角,终于安静起来,但下一瞬,马上又涕泪横流道,“可是,我的新鞋被你踩了,这是没法改变的事实啊!我对不起我娘!呜……” 她连忙将赤炎手中沾染着臭豆腐味的帕子抢了过来,在那书生面上抹了两抹,道:“这位公子,真是对不起啊,若你不嫌弃,我可以出钱为你买双新鞋,你就不要再难过了。” 听了她的话,书生连忙试了试眼角,装作一副可惜的模样叹道:“如今看来,也只有这么办了。” 赤炎二话没说,“啪”一下将自己的佩剑拍在桌上,凉凉道:“这位公子,钱和命,你选哪样?” 书生见他一身戾气,吓得两腿一软,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道:“小生上有老下有小,我选命,我选命。” “那还不快滚?!” 只见那个书生再没片刻犹豫,连滚带爬跌跌撞撞跑了出去,宛若疯魔病人一般。 这时,一道密音传入他的耳鼓,道:“君上,白沐帝君被魔君扣在了魔宫。” 赤炎闻言微微一愣,密音过去,道:“好,注意魔界动向,随时禀报。”转而起身牵住墨玉的手,意味深长笑道:“玉儿,看来今日注定不能陪你好好逛街了,咱们还是去做点正经事吧!” 第055章 青丘,狐狸洞。 湛蓝的天空,青的山,碧玉般的河流,映着傍晚的绯色霞光,盛放着的纯白芙蓉花,放佛涂了胭脂,沾染了些淡粉色,颇有娇羞的美感。 洞外汇集大批狐狸,难得白沐帝君不在,他们得了点自由,忍不住休闲娱乐起来。 十几万年来,狐族臣民都很服帝君的管制。只是身为狐族,对滚滚红尘本就有着难言的,而他平素在狐狸洞时,感情之事不敢肆意提及,难免觉得束手束脚,心里不太舒爽。 所以,自打从听说帝君出了门之后,很多公狐狸与母狐狸相互邀约,准备趁着无人管治,自由自在之时,好好享受一番花前月下的小小调剂,用以抚慰孤寂多时的狐狸心。不料此等振奋狐心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大家纷纷跟起风来,拖家带口出来幽会。 素来已清静著称的狐狸洞,上上下下数千号狐狸以及远亲旁枝一并招了来,一时间冒出很多陌生的面孔,绵延数十里的芙蓉树下,狐头攒动,同享浪漫的午后时光。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禁锢已久的狐狸们无暇顾及此时的感情到底是长相思还是短相思,正所谓“不求天长地久,惟愿曾经拥有”,狐族家庭的集体大约会进展得似乎格外顺畅,奔放些的迫不及待寻个隐秘的地角做起交颈鸳鸯,矜持些的大都只是吟诗作画,眉目传情。 大红台子的中央,支起几张棋盘,辈份年长些的几位,十分愉悦的品茗下棋,每张棋桌旁边都围着不少观战的。围观之人并非什么“观棋不语”的真君子,他们时不时对着棋盘指点江山,激昂文字,偶尔还会为一步棋如何走争论得面红耳赤,几近动起手来,旁边若干修为极低的小阿狸贴身伺候着,端茶递水之余,还十分贴心的为下棋人扇风解暑。 这厢幽会的幽会,玩乐的玩乐,正当全体乐得逍遥之时,一团紫色祥云从天而降,踏着云来的女子,一袭金绞丝白色长裙,头发高高挽起,发髻中斜插着繁重的金钗,表情极为冷肃,满身疏离之感。 “参见帝姬。”那帮子玩得正嗨的狐狸登时傻了眼,连忙收起神游的心思,扑通扑通齐齐弯了膝盖跪拜下去。 雪衣和云鹤低头在她身后跟着,面色凝重,只闻白锦行色匆匆,目不斜视呵斥道:“一帮狐狸集合在这里作甚,帝君没叫你们做事吗?都起身散了吧。” 言语里含带的冰碴子,将狐狸群里刚刚燃起的高昂情绪集体冻结,不复方才的欢欣鼓舞,一个个耷拉着脑袋,瘪着嘴,躬身收了棋桌、小椅、茶具、画卷以及诗册,准备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欲走的云彩刚刚召集出来,便听见洞内十分尖锐的瓷器破碎声音,纷纷停下脚步,辈份小的不自觉三五凑在一处,将目光集中在几位年长的老狐狸身上。 为首的白胡老翁掐指算了算,帝君已经出去大半天,串个门子也早该归来了,难道出了什么事吗?想到这里,顿生悔意,将将光想着如何赢下那盘棋,怎就忘了这茬。 其余的狐狸见白胡子杵在原地,表情既彷徨又哀伤,心里也跟着打鼓。 “族长,到底怎样了?”夹在后排的一个小辈心直口快的发了声。 白胡老翁终于从满心懊悔中回了神,沉沉道:“帝君很有可能出事了。” 正当一干狐狸准备发出愤怒的吼声时,白锦面色铁青着从洞口出来,喝令道:“狐族众人听令,速速抄了家伙,随本宫前去洪泽谷要人!” “是,属下遵命。” 狐狸群同仇敌忾,四散到各个洞穴拿了兵器,随后整齐的集合在洞口的大台子前面,按照颜色和尾数不同,自觉列成十一个方阵。 白锦看了看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十一队人马,微微皱了皱眉头,分别指了指三尾小青狐和七尾老红狐,道:“言若,月浮,你们两个带着这两队留守青丘,若是我们有何不测,你俩便担起管理狐族的大任,小一辈是我们青丘未来的希望,一定要好生带着他们成长。” “帝姬,此行凶险万分,请您让我跟着一起去吧!”言罢,藕色长裙的女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抓着她的裙角,仰着脸道,“帝君平素待我们几个护法如同亲人一般,如今他有事,言若一定要前去营救!” “魔族那边到底是何情况还没有弄清楚,强如帝君都可以被扣押,月浮也要跟着一起去。”与言若比肩站在一起的女子也跟着跪了下去。 白锦还未表态,被单点出来两个队伍亦齐齐跪下,道:“我们族人本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怎能在这种时候选择留守家中?” 众人纷纷请缨,让她本就乱成麻的心变得更加凌乱,额头青筋跳的颇欢,默念几次清心咒,才稳住情绪,恢复漠然的常态,冷冷斥道:“这是命令,不得有违。” 随后,拂了袖子踏上云头,带上其余九个队伍浩浩荡荡奔大荒而去。 刚飞行没多远,金冠黄袍的君泽迎面而来,拦住她的去路,道:“锦儿,你且稍安勿躁,随我回青丘,本君八月初八与你同赴猿翼山。” “额……”壮志成成的白锦并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只极其诡异的发出一个毫无意义的单音节,时过半晌,才意识到失态,连忙低眉拱手道,“天帝大人,此事关乎青丘的声誉,请恕白锦不能从命。”言罢,越过他继续前行。 身后的狐狸们连忙在云头上跪下叩拜,齐齐道:“参见天帝。”拜完,集体起身随她而去。 他深知若不阻止,她们定然会前去魔宫火拼,两界相争,伤亡必定惨重,稍稍思索一下,攥了攥拳,心里暗暗做了一个决定,于是乎,驾云旋身到她旁边,当着族人的面揽住她的腰肢,挑起眉咬着牙道:“锦儿,近日本君火旺,需要借你玉体一用,多有得罪,还望见谅!”随后,抬起侧掌将她打晕,一把打横抱起,腾朵云来,回过头冷冷呵斥道,“狐族众将士听令,速速返回青丘,一切从长计议,此为本君的命令,若有违者,立斩!”言罢,与怀中之人伴随一阵金光消失。 狐狸族的人皆面面相觑,满脸错愕,被这个场景震惊得集体傻掉了。 这,这个人真的是天帝吗?相传他婉拒白锦整整五万年,要说是态度转变,这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弯也委实夸张了点。 雪衣和云鹤见大家都没了主心骨茫然无措,抬臂喝令道:“既然天帝已经下旨,便先回青丘再作打算吧。”说完,带头腾起云来,其余众人也纷纷踩上云头按照原路返回。 大荒,合虚宫。 窗口的梧桐树生长得极为茂盛,绿叶织成天然的屏障,阻挡似火骄阳,为夏日的大殿带来几分清凉的感觉。 墨玉随赤炎来到门口时,四大护法宛若门神,直挺挺站在那里,阳光透过叶缝斜斜洒向四张俊朗的脸庞,看起来赏心悦目,只是他们各个面无表情,又似乎少了点人情味道。 “拜见君上。”四个人鞠躬拜礼,幅度整齐划一,声音高低协调。 墨玉心中暗暗赞叹,如此规范有素该是经过怎样严格的训练,搁在自己这里肯定是吃不消的。不过,她的脸上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只晕出个极为灿烂的笑容看着他们,满心好奇踮起脚摸了摸仓辰的脸,傻乎乎笑出了声,笑罢,轻飘飘道:“他长得真好看,昆仑虚号称美女如云,我在那边大批没见过比他更美的。” 仓辰广袖下的拳头攥了又放,极力克制,若不是忌惮她旁边的人,攥起的拳头早就砸过去了,默了半晌,只淡淡一笑,道:“多谢姑娘夸奖。” 赤炎拢袖轻咳,将她的手迅速拉扯回来,眯起狐狸眼凝视着她,凉凉道:“玉儿,本君觉得是时候学习一下家法了,且随我去内殿好好说道一番。”言罢,不由分说将她拉入殿内,头也不回命令道,“你们外面好生守着,有事,本君会通传。” “得令。”轻脆脆齐刷刷的声音自门外响起,悦耳动听。 殿门“咔嗒”闭合,他耳朵微微动了动,将她整个身子抵在距离最近的一根玉柱上,单手扶着柱壁,轻飘飘道:“玉娘子的行为越来越大胆,是不是本君给你特权太多,以至于开始无法无天了?” “唉?”墨玉被制得无法动弹,只能用力向外推他,习惯性的发出无意义的叹词。 他眯起狐狸眼,凑到她的近前,冷冷哼道:“胆敢当着本君的面对其他男人动手动脚,这顶帽子太绿,本君不接。” 她本就憋着一包劲努力抵制着他,温热的鼻息迎面扑来,心头又一阵慌乱,闹得面红耳赤,这件事确实是她考虑不周,行事莽撞,内心理亏得很,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不说话是吧,那就得家法伺候你了。” 他的脸凑得越来越近,皱起的眉心,挺直的鼻梁,抿着的薄唇以及下巴,线条高低起伏,略带凌厉感,四目对视,睫毛几近相接。 面对这样一张放大而又精致的脸,很难控制得住,她满脸克制的别过头去,抖着声音问道:“你个淫贼,到底想做什么?” “想做你心中所想。”言罢,将她的脸强行板正过来,微启的唇仿佛是个成熟的樱桃,红润,饱满,勾得人想要采撷,于是乎,他闭起眼睛惬意的吻了过去。 不曾想,触碰到的并不是她的唇,而是她挡在前面的柔软小手,下一瞬,他缓缓睁开眼,寒气逐渐爬上眉梢,眸底潜藏暗流,脸色也不如之前那般轻盈畅快。 “无论重来多少次,结果都相同,一切只是我的痴心妄想罢了。”光影斑驳的狐狸眼最终黯淡了下去,他轻叹口气,慢慢放开手,转头离开她的视线,大步流星走向内间,顺带加了一层透明的结界。 墨玉心中一惊,紧随他的脚步而来,却正正撞在刚设置好的结界上,额头青紫,扑在结界上挥臂试图引来他的注意,却见他只坐在那,神色严肃的翻找着什么东西。 墨玉退后两步,掌间凝起一团红光,意图用蛮力冲破结界,一阵细小的响动,光束被悉数退回,反噬之力打得胸口吃痛,“噗”的喷出一口的鲜血,仰面倒在地上。 赤炎抬起眼皮皱眉看过来,发觉自己的结界竟如玻璃片一般碎裂成粉,漠然的表情突然多了几分不明的深意,红着眼快步上前,居高临下的望着她,攥起一团银光,发狠似的对着那具瘦弱的身躯直直攻击过去。 第056章 就在那团银光即将被释放的瞬间,墨玉突然睁开了眼,对上不带有一丝温情的目光,忽然觉得他很陌生,挣扎着坐起来,连连退后。 月光白无情的贯了出去,他这才回过神来,肩膀猛然一颤,眼中血色逐渐褪去,当他转头看向她时,惊恐的发觉属于自己的仙术正奔她而去,连忙收回招数,遭到反噬,呕出一口血来。 血色溅满她的裙角,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赤炎,眼角眉梢皆被冷戾所占据,宛若修罗道场驰骋的凶神恶煞。墨玉缓缓退到一根玉柱前,水色朦胧的大眼睛里满是畏惧。 赤炎捂着闷痛的胸口,眉头深锁,缓步走向她,嘴唇微微阖动,喃喃道:“玉儿,求你,别走……” 他的声音极轻,像一片飘零的羽毛,落在耳畔竟是无端而来的心疼,她只静静靠着玉柱,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茫然无措的搓着手。 他矮下身子坐在她旁边,没有强行揽住她的肩膀,而是保持了大约一个拳头的距离,垂着头摆弄佩剑的流苏穗子,微微张开嘴,又不知如何开口,连忙咬紧下唇,如此往复了半日,终于沉沉的问出一句:“我刚刚……是不是吓到你了?” 墨玉虽然没有正视过去,但却一直在用眼睛的余光观察着,他那副患得患失的神情早已被她尽收眼底,内心敬畏与甜蜜交织着,感觉极为复杂,时过半晌,才重重的点了点头,“恩”了一声。 赤炎极力克制着情绪,嗓音有些低哑,不理会她的反应,自说自话起来。 “其实,我该早些告诉你的,我虽尊为上神,但始终来自于妖魔领域,会有妖魔共同的缺点,自私、狭隘、喜杀戮。” “你的师父是至高至伟的存在,正义的化身,你跟着他才是正确的选择。” 他微微攥了攥拳头,又轻轻放下,做了决定似的站起身来,疏离道:“玉……姑娘,你去找他吧,他此刻身在青丘,本君自会差人送你过去,合虚还有很多公务需要处理,恕不奉陪了。” 说完,强忍着颤抖的身体,缓步向前走去。 “等等。”墨玉认真听完他所有的话,还没发表任何意见,怎能由着他掉头就走,她快速站起来,说话的声音不大却十分清晰。 “何事?”他脚下一滞,停在了原地。 “我可以从这里拿走一样东西吗?”她小声问着,随后又解释道,“就当留作纪念也好。” “姑娘喜欢什么,就拿什么罢。”心中冉冉升起的小期待低低沉了下去,他微不可察的轻叹了声,淡淡答道。 墨玉快步走上前,轻轻扯住他的广袖,拢着长发浅笑道:“跟我走吧。” “恩?”赤炎眨着狐狸眼,满脸不解的望着她。 “因为在这里,我最喜欢的‘东西’,就是你呀。”她不假思索的大声答道,不再有丝毫的犹豫与迟疑。 “你不怕我吗?刚刚我可是差一点就杀了你!”他一字一顿问道,语气满是认真。 墨玉挽住他的胳膊,笑吟吟道:“想知道理由的话,是不是该坐下来听我慢慢说?”言罢,拉着他在殿中央坐下,缓缓回忆道,“我得罪了帝姬,你帮我拿回伏羲琴,武曲星君请旨杀我,你站出来拉我一把,天雷劫落下来,你用身家性命保护我,我难过的时候,你为我擦泪,我彷徨的时候,你给我鼓励,我生气的时候,你想尽一切办法哄我开心,言语可能有假,情意岂能有伪?回忆我们一路行来的点点滴滴,我相信你是真心待我的,又怎会因你犯下的一个错,便否定你所有的好呢?更何况,你清醒过来时,马上就收招了,并非真正想杀我。” 他偏过头凝视着她,仿佛久旱逢甘霖一般,黯然的眼里多了几分色彩:“你说的都是真的?” “比珍珠还真。”她挽着他的袖子,眼神澄澈而笃定,想了想,又补充道,“何况刚才是我有错在先,你心情不好也是应该的,我为我的失礼向你道歉,你呢,就不要再报着将我随意往哪里一推,自己去甩手逍遥之类的想法了。” 赤炎将她拉向自己,与她额头相抵,轻轻蹭了两下,沉沉道:“算起来,我大概有两万年的时间都是孤身一人,已经忘记了该如何与他人相处,都怪我脾气不好,对不起。” “没关系,我原谅你啦。不过,你最近确是喜怒无常了些,真的没有别的原因吗?” 别的原因,听到这句话时,心里猛的一颤,这几天确实有点反常,他忽然发觉胸口不仅吃痛,还有点发热,下意识捂住,眉头皱得更深。 “你怎么了?快给我看看。”墨玉见他这副样子,眉毛拧成了麻花,急忙扯开他的腰带,玄袍半敞,露出白如珠玉的肌肤,胸膛隐隐约约浮现出一枝梧桐花图案,摸起来很光滑,没有凹凸不平的感觉,仿佛用笔画上去一般,挑起眉道,“这,是什么?” 赤炎低头看了看,心中了然,闷哼道:“都什么时代了,手段还这么老套,居然对本君下巫蛊之术,这味情蛊甚好,甚好!” “唉?”她不明所以,只摸着胸口的那枝梧桐发呆。 “看到这个图案了吗?我动情越深,花朵的颜色会越鲜艳,每每受到情伤,梧桐花就会开放一朵,我的性情也要随之发生改变,当满枝梧桐花全部绽放的时候,会彻底激发潜在的魔性,到时候,怕是没人能治得了我了。”说完,将她紧紧揽在怀里,用下巴轻轻摩挲她的额头,柔声道,“所以,当你看到我的眼里有血色或者眉心出现火焰印记时,千万不要靠近,不然会被我误伤,明白了吗?” “此蛊可有解法?”她仰起头努力看向他,极为认真的补充道,“为什么会是梧桐花呢?怎么不是桃花,梨花或者杏花?” “只有一条路,就是变成无情之人,不过很显然的,这种方法在我这是行不通的,所以,它会伴我一生,直到死。至于为什么是梧桐花,凤凰栖梧桐的道理,你该是懂的吧。”赤炎抬手拢了拢她的长发,嗅着好闻的发香,心里很满足。 “唔。”墨玉有些不快,垂下头去摆弄手指,他的心里始终是搁着凤神的,而她,绝不会让他察觉自己的嫉妒之心。 “傻丫头,那只是下蛊之人自以为了解我,又不是我的想法,你在纠结些什么,我对你的感情,还不够明显吗?”他将她的身子扳过来,迫她对上自己的脸,屈指在额头上轻轻一敲,满眼都是宠溺。 “哼。”她拼命绷住笑颜,将头扭到一旁,嘴角却极不配合的上扬起来。 赤炎窥见她满脸克制,一时得意忘形,将她双腕扼住,欺身压了上去,低低喘息道:“玉娘子这么不相信为夫的真心,为夫觉得是时候该证明一下了。” 墨玉正值心思游走,被压个措手不及,试图挣开那双手,奈何细胳膊拧不过粗大腿,使出吃奶的劲也没把他挪动个一分半毫,只得摆出英勇就义的脸等着被宰割。 见她如临大敌,紧闭双眼,全身绷得像一张满力拉开的弓,他没忍住“扑哧”一下笑出了声,还没做下一步的动作,又见她猛然睁开眼,满脸愠怒的盯过来,慌忙敛了笑容,在她唇角细致的舔了两口,才算平复掉她的那口怨气。 这时,门轻轻推开又小心合上,细细的光线顺着门缝照射进来,为略暗的室内带来一抹亮色,进来的人僵在原地,瞪着大眼珠子,下巴差点掉到地上,本是奉旨过来听候差遣,不想撞见上头闺阁逗趣的一幕,愣在那尴尬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赤炎衣袍不整,腰带飘落,半裸着上身,伏在红衣女子身上,棕灰色长发与三千青丝交缠着流泻到地上,他忘情的轻吻她的头发,额心,鼻梁,鼻尖,渐渐下行到嘴巴,呼吸愈渐粗重。 身下的可人儿亦被撩拨得颇为情动,粉面桃花,娇喘连连。 隐忍已久的情潮溢满心口,突如其来的在他脑海里反复撞击,思想逐渐停滞,眼里只剩下娇艳欲滴的一点红唇,他慢慢放松对她胳膊的压制,空出手解开裙带。而她突然被解除了禁锢,不知该往哪里放的小手只能贴在结实的胸膛上胡乱游走,惹得他全身热浪翻滚,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渴求,顺势轻轻打开她的衣襟。 情动引出的忘忧花瓣萦绕在他们左右,盘旋而又不肯飘落。 他喘息几声,带着好听的鼻音道:“做我的女人。”言罢,火烫的唇覆了上去。 来人本不想打扰到两位的兴致,索性站在原地,却一个不小心被口水呛到,忍了半晌,终于还是咳出了声。 赤炎听见声音,额上青筋暴起,停下所有的动作,认真拢好她的衣襟,又拢好自己的衣服,用力按了按下面,闷哼一声,系好腰带拉着墨玉缓缓站起身来,冷冷道:“所以,你是进来找死的?” “君,君上,属下不是故意的,只是护法非让我过来这边,说有要事相商,我没闹情屋里的情况,才……才不小心闯进来的。”来人拿着铁扇遮了脸,声音雌雄难辨。 他调整几下呼吸,转身走入内间,撇下一句凉凉的话,道:“罢了,不知者不为过,你做你该做的事吧,本君不打扰了!” “刷拉”一声,铁扇收起,那人露出真容,带着标准式笑脸,墨玉定睛一看,如遭电击,道:“你是?……” 第057章 “真是贵人多忘事啊,你不记得我了?”女子扬起水袖轻拂过脸庞,露出一张楚楚可人的相貌,一如初见时的模样。 墨玉仔细看了看她的五官,虽然个子变得高了一些,身材玲珑一些,但那张脸,她还是记得的,连忙拉住她的手臂道:“阿音,真的是你吗?” “这么久没见,你个脸盲居然还记得我,我是不是该感到万分荣幸呢?小石头。”昭音笑吟吟拍了拍她的肩膀,又眨巴着眼睛神秘道,“真看不出,你居然能够摘得合虚少主这朵高岭花,他可是我们合虚最难以接近的神君呢,以后还会袭合虚帝君之位,你至少可以做个帝妃,委实好福气,真叫人羡慕呢。” “刚才你都看到了?”她羞得满脸通红,心跳也不自觉加快几拍。 昭音神色淡然的瞥过来一眼,眼光沾有几分鄙夷色彩,笑道:“小石头的修为如何我还没见识到,不过,这勾|引男人的工夫确是了得,今天倒叫吾等开眼了,甚好!甚好!” 墨玉面上陪着笑,心里却厌恶这种连讽带刺的方式,额上青筋跳得极为欢快,几番压制情绪,才缓缓开口道:“阿音在合虚呆了这么久,可有予心的人,用不用我来帮你撮合撮合?” 昭音没有理会她的问话,轻挥几下扇子,掩口道:“早在仙宴时,我就觉得合虚少主对你有些不同,只是没想到你们的进展竟然如此之快。”意识到话语拈酸,又连忙转言道,“不过,他心里还是有凤神的,你当真不介意吗?” “嘴上说不介意,心里自然不会真的不介意,倘若凤神归来,我也不会委曲求全的,大不了就一拍两散呗,人家几十万年的感情又怎会是我等能取代的?”说完,她神色一暗,怏怏坐下,自顾自添了口茶喝。 昭音淡淡笑了声,抬起折扇以内劲压住她的胳膊,语带讥诮:“小石头,从前你是不会喝茶的,许久不见,倒是改变了不少。早在仙宴的时候我就说过,合虚少主倜傥得很,你那时还硬着脖子狡辩,说他的年岁可以当你祖爷爷的爷爷,如今和祖爷爷的爷爷搞在一起,感觉如何,会不会有代沟?” 墨玉慢悠悠放下茶杯,任由她压着左臂,浅笑道:“阿音修为精进不少嘛,看来我猜得没错,赤炎果然是位好师父。” 屋内不知名的熏香燃着,气味芬芳,浓淡适宜,瓶插的梧桐已然凋败,枯黄的花瓣散落在几沓折子上,与一尘不染的玉案格格不入。 她轻飘飘抽出胳膊,将散落的残花一一拾起,扔在旁边的竹篓里,又信手从桌边抽出一块抹布模样的方巾,将桌子从左到右拭擦干净,将方巾随意扔在架子上的铜盆中,用仙术调了些清水过来,冲了冲手,才缓缓坐了下去,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模样。 昭音斜睨着她的全套动作,轻抿了一口茶,似笑非笑道:“哟,小石头,想不到你入乡随俗得还挺快,已经把自己当作合虚宫的主人了吗?我倒觉得,莫要高兴得太早,只要你一日未嫁给他,一切都不好说。” “此言差矣,但凡我喜欢的事,只要不是红杏出墙,他都会欣然应允,所以,我说什么,或者做什么,根本无须多做考量。”墨玉勾了勾唇,极其淡然的点过去一眼,把玩手中空碗,意味深长回道。 两人见面,本是值得开心的事,放在从前,她认为她们之间没有嫌隙,定可以一如往昔那般亲密的说话,但有句话叫做“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想必“仙生”也该如此,内心一直期盼的重逢,却是这种情形,让她有些失望。 昭音见她端着杯若有所思,悄无声息掷出手中弹丸,直奔着她的玉指而去。 墨玉感知到细微的风声,耳朵微微动了动,待弹丸飞至近前,手腕一转,催发内劲让它悬停在半空当中,遂眯起眼,疏离道:“昭音,若你对此事有任何意见,大可以找你的师父慢慢商谈,好歹你也算是他的徒弟,我想赤炎会为你着想一二的,若是不成,不久的将来,你也只有自降辈分,唤我一声‘师娘’了。” 她见对方挑明敌意,自然不能示弱,“嚯”的站起身来,凑到她眼前,凉凉回道:“上神心性阴晴不定,你收服他还尚须时日,何况本姑娘又怎会让你顺顺利利荣登帝后之位,你且慢慢等着,早晚有一天,你会被他厌弃!” “听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山洞里的那个女人,应该是你吧?你们临走时,那人小声叫了你的名字,很不巧,恰好被我听到了,□□未遂是不是遗憾呢,昭音!”话音未落,墨玉那携着万千怒火的大耳刮子已经出手,打到近在咫尺的脸上,发出“啪”的脆生生一响,随之以内劲紧紧扼住她的下巴,冷冰冰道,“从此以后,你若再敢有任何伤害我的举动,下场绝不会是一个巴掌这么简单,还望你能好自为之,慢走不送。”说罢,甩开手,转头走向内间。 青丘,狐狸洞。 九个队列的狐狸气势高涨着出去,一个个耷拉着头回来,言若和月浮正焦躁的在几树盛放的芙蓉花前踱着步,两人行走的方向刚好可以画成一个圆圈。 见大家颓势归来,以为吃了败仗,快步上前拉住雪衣和云鹤的手,满脸哀痛道:“没有关系,败了就败了,人能平安回来就好,咱们狐多力量大,可以再想办法。” 雪衣僵着手被言若拉着,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云鹤轻轻拍了拍月浮的肩膀,晕出个山花烂漫的笑容,无奈的摊起手道:“帝姬被天帝掳走了,群狐无首,也就灰溜溜的跟着回来了,怎么,他们还没到狐狸洞吗?” “天帝掳走帝姬?以何理由?”月浮挑了挑眉,以她对二人的了解,威名远播的天帝是断然不会自降身份强掳未婚待嫁的三公主,更何况,这个未婚待嫁的公主想要嫁的良人,正是他本人,他若想掳,五万年前早该掳了,何必等到今日。 “天帝说他近日心火甚旺,要用帝姬的身子来泄泄火。”云鹤心直口快,虽脸上红了两红,但仍旧原原本本将事实讲了出来。 “什么?!”闻言,她的嘴巴张得大约能放下两个鸡蛋,瞪着杏眼,半晌没缓过神来。 “咳咳。”雪衣魂归本体,轻咳着提示道,“小月月,你面前是狐族众生,注意形象,注意形象。”说完,轻描淡写挡在她的身前,清了清嗓,对狐族众人喝令道,“大家且散了吧,回窝安顿好自家老小,该吃吃,该喝喝,烦恼莫往心里搁,有事会以洞前金锣为号,届时来台前集合,都听清楚了吗?” “是,属下遵命。”众狐齐刷刷回应道,绷紧的神经得以放松,皆舒缓了一口气,拉帮结伙着各回各洞。 狐群渐渐散去,十里芙蓉前只剩下聚成一团的四个护法,她们收起严肃脸,端着八卦女的模样,心有灵犀般一齐坐在芙蓉树前小石桌的四个位置,围绕着方才的话题展开激烈研讨。 “这位来掳人的天帝真的是当今坐镇三十三天的君泽战神吗?不会是假冒的吧?”雪衣努力回想着当时的场景,那一拍一抱着实心惊动魄,若是真的,她倒要替这位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公主好好开心一番了。 “那人道法卓然,只一击就将三公主打晕,应该是天帝本尊吧。”云鹤连连点头表示肯定,她心里也希望天帝能够看上自家公主。 “你们莫要忘了,魔君向来心狠手辣,通晓变化之术不足为奇,法力亦在我们三公主之上,若说那人是他变的,我倒有几分相信。”月浮皱着眉头,轻叩着石桌,内心忧虑大过欣喜。 “魔君修为确实不浅,不过,我听说他是神族后裔,总不会降低神格使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吧?”言若认真摆弄着手中的玉葫芦,随口问道。 月浮抬手支了颔,眉头锁得更深,黯然答道:“世间人皆知,魔君素来无情,连冥王都未必如他那般狠辣,据我所知,死在他手下的魔族修士不计其数,这样一个人,又怎会在乎异族人的生死?用些手段实属等闲。” 云鹤随手摘了朵芙蓉花,直愣愣盯着纯白如玉的花盏,语气极为平淡的转移话题道:“那人若是天帝本尊,那他对我们三公主态度的转变也忒大了一点,之前几万年都不依,怎会突然就看对眼了?” “君泽天帝一贯嗜血杀戮,冷清得很,试问天界有谁敢拉他下十丈红尘?单了这么久,对感情之事自然迟钝,回味了万八千年,突然悟了也说不定。”雪衣认真分析个中原因,似乎稍稍撼动了大伙根深蒂固的想法,顿了顿,又蹙起眉问道,“不过话说回来,若天帝为魔君所变,那就麻烦了,言若、月浮,你们到底有没有看见天帝和三公主回来?” 两人齐刷刷摇了摇头,月浮满脸阴郁道:“除了你们带领的这些人以外,连个鬼影子都没入过青丘。” “什么?!”方才还极为乐观的云鹤拍案而起,吊着眉道:“好个魔界,处处与我妖界作对,是可忍孰不可忍,狐族怎能任由巴蛇族扯着魔君的衣摆耀武扬威,今晚,咱们四个去夜探洪泽谷吧!” “好,今夜子时此处集合!”四个人将手叠在一处,信誓旦旦道,“另外,大家不要太乐观,做好最坏的打算,姑且先安排好身后事吧!” 第058章 荆江分支,九曲湾。 九曲之流宛若蔓延在绿色帐幔间的一银弦,两岸芳草萋萋,鲜花簇簇,河水沿着顽石夹道轻快跳跃,闪着粼粼波光,淙淙流向猿翼山。 猿翼山遍布怪石奇木,阳侧乃是万仞绝壁,名曰无极之渊,其下烟云缭绕,无人知晓它的深浅,流传于八荒的轶闻曾提到过此渊与地狱相连,内载冰火两重天,失足跌落下去必死无疑。 一队黑衣人沿着崎岖曲折的山路缓缓前行,数名壮汉跟在队列后方扛着几面巨大的镜子,最末是几个牵着天马的黑衣女人,马身两侧悬挂着黑色的长箱,浩浩荡荡的黑色军团为连碧青山增添几分肃杀的色彩。 行至山巅处,领头的铁面人扬起手,高声道:“魔族众将士听令,四面幻形镜要分别放在正东、正西、正南、正北四个方向,不可有丝毫偏差,镇魂剑一共九九八十一把,除了红心那把要插在山巅正中以外,其余的每两面镜子中央均分二十把,现在开始行动,都听明白了吗?” “得令。” 一众黑衣人迅速散开,几个手脚麻利的已经将天马带来的黑箱拆卸下来,打开箱子,通体透明的镇魂剑呈现在大家面前。 “这就是咱们冶炼坊花费三个月秘制出来的镇魂剑?”一个年轻些的黑衣人抬手拿起其中一把好奇道。 一位面相和善的黑衣女子掩口提示道:“这是咱们魔宫的秘密,不想死的话,收起你的好奇心。” 闻言,年轻黑衣人连忙闭紧嘴巴,与其他几个一同将黑箱搬向山峦边缘。 抬着镜子的壮汉们运用独特的步法寻找着方向,大约耗了半个时辰,四面镜子才按照正向位置落定。 几名黑衣人将镇魂剑每隔三五丈插上一把,尘埃落定时,四位女子双掌合十,共同结出立体的复杂印式,印式催动下,红心宝剑放大数倍,光华笼罩整个山巅,半晌,放大的光晕逐渐回缩,缓缓注入剑身当中,红心宝剑化作柱形,慢慢落入山体中央,逐渐隐匿无痕。 这时,一个红袍墨发的男人腾云而来,落在人群中央。 众人皆颔首掬礼道:“参见大护法。” 宝蓝一碧的长空,日月同辉,苍翠山林间,飘然而来的一袭银纹朱红法袍格外显眼,魔界大护法木槿身长玉立,眉目隽秀深邃,五官精致,半束半披的墨发随风飘展,清雅以极。 他只冲众人摆摆手,仙袖一拂,反手带出一个黄铜制的三足鼎,高举过头顶,运用仙术,两道白光锁链分别指向日月,吸取其精华,不消半盏茶的功夫,看似普通的三足鼎变得通体清透,流光溢彩。 大家这才看清楚那方鼎的真实形态,窃窃私语起来。 没错,眼前这个东西就是失迹已久的神农鼎。 早些年,有江湖传闻说此鼎已随前任天帝雪染的遗体一同埋入离恨天的苍劫山下,那座山是个通连天地之所,能够葬在那里的,皆是天界有头有脸的神族领袖。此时此刻,神农鼎居然出现在魔界,且端端停在木槿的手中,此事若为天界知晓,魔族的太平日子很有可能就此终结。 他们只是猜不透,魔君到底要对付何方神圣,竟会祭出这么强大的神器助阵,以青丘白锦的修为,是断然上不去台面的。 木槿清了清嗓子,高声问道:“诸位魔士,你们是否记得加入魔族的誓言?” “誓与魔君同进退,誓与魔界共存亡!”众魔步调一致,振臂高呼响应道。 “很好,现在就是你们发挥作用的时候,魔族会永远记住你们的!” 弹指间,细碎的白光伴随利刃出鞘,剑锋所过之处,红花无声绽放,一颗颗温热的头颅滚落在地,站在后排的魔士面露惶恐之色,然,也只是一瞬,不消片刻,那些有时间做出慌乱神态的脑袋亦离开脖子,扬起大朵血色,逐个跌入草丛之中。 方才还奔走得欢快的人群,化为满地横七竖八躺下的无头尸身,木槿浅浅勾了勾唇角,用术法幻动神农鼎,血液化作一道道红光,缓缓汇入鼎中,嗜血之后转化为亮极的红色,随后抬手一挥,遍野尸体变为黑色浮尘,消散在丛林之中。 他十分满意的将三足鼎放入怀中,密音道:“启禀君上,法阵已经布好,一切准备妥当,只待八月初八来临,杀他们片甲不留。” “很好,速速带上神农鼎回来,本君要去闭关。”宇文苍擎饮了杯清茶,慵懒回复道。 “是,属下遵命。”木槿拿着帕子擦了擦剑尖的血,将宝剑送回剑鞘,广袖一拂,伴随一团红光消失不见。 老友相会不欢而散,墨玉郁结难舒,百无聊赖的坐在玉案前,随意打开案上的折子扫了几眼,无非就是些妖魔两界的鸡毛蒜皮,又跪到玉案底下到处翻找,剑谱、法诀、史册之类均被掏出来又扔在旁边,光洁的白玉地面很快变得狼藉。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坐在乱七八糟的书堆中,终于在玉案最隐蔽处发现一本与众不同金箔卷册,年代似乎极其久远,名目曰《神仙志》。 心里猜想着会不会是天界的奇闻轶事亦或四方诸神的红尘小野史,不免有些期待,索性摊开来看,半册翻下来,不过是学堂里欣赏过的那些峥嵘岁月,垂头丧气胡乱翻过去几页,内容戛然而止,再向往后的页面翻去,竟然全是空白。 这却是为何呢?她找到带有内容的最后一篇,上面只有寥寥数字,页面仿佛被水渍过,字迹不十分清晰,经过仔细辨认,才勉强看出个梗概。 大约讲的是两万年前,兽族袭扰天界四柱,意欲与万物同归混沌,其中一柱坐落在大荒之中,而当时守卫大荒的正是盛极的凤凰族,凤神带领族人抵御兽族,鏖战整整半月,兽王战死,兽族溃败,至此,动乱平息。 她拄着脸,认真回想着曾经当做八卦来听的关于凤神的种种,开始迷茫起来,按照这本《神仙志》所述,凤神该是保卫天界的功臣,这样一个巾帼女子,如何成为众仙得而诛之的罪人呢?仙宴时,众神意欲斩杀她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因由竟只是因为长相与凤神相似。所有谜题答案似乎全都指向一个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位思恋凤神多年的合虚少主。 她与他多番交道,从相识到相爱,只是短短数天时间,当中,她问过几次,他却从未正面回答过,仿佛那是一个禁区,任谁都踩踏不得。 正当她处在思绪混乱当中,外面四个高低不同的声音齐刷刷道:“拜见天帝。” 话音还未散得干净,门就已被强行推开,君泽紧皱眉头,怀抱美人大步流星走入殿中,顺手带上机关,门“咔嗒”一声关闭严实。 他径直走到玉案前,旁若无人的将桌案陈设全体扫到地上,随后“嘭”的将怀中之人搁在桌上,凝着一张冰脸,怏怏坐在侧席上,自斟一碗清茶,仰面灌下去之后,靠在椅背上闭目休息。 正在发傻的墨玉十分幸运的承接了几本丢下来的厚书,砸的有些发晕,又顺手接了个倒下来的青花瓷,摇晃着站起身来,幽怨的望向他,刚要开口,便被来自身后的凉薄声音抢了先:“唷,天帝大驾光临,请恕在下有失远迎之过,不过,您此番来得匆忙,怎不事先告之,瞧瞧这宫殿乱的,到叫您贻笑大方了呢。” 君泽略略变换一个角度靠着,眼皮都没抬一下,凉飕飕道:“不妨事,只是借你的地方歇上一歇。” “师父,您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不用处理公务吗?这个女人……是谁啊?”墨玉一脸茫然的望着双目紧闭的案上女子,顺口问了一句。 不等他做出回答,赤炎又抢先拱手道了一句:“看来我上次那番提议,天帝记得很是真切,现如今,我倒要先恭喜单了三十九万年的天帝终于抱得美人归,当然,还要祝贺我的下属成功傍上了天界的钻石王老五。” “合虚少主,你想多了,本君不过是阻止她去魔宫要人罢了,又怎能算抱得美人归呢?合虚事务繁重,少主还能千里迢迢跑到课堂上掳走我的徒儿,拐来合虚不学无术,你倒是解释解释,这是个什么道理?”君泽额上青筋暴起,斜斜睨过去质问道。 赤炎只抱着臂,态度毫不客气:“尊敬的天帝大人,你的爱徒不可能跟着你一辈子,更何况,如今她已经有了归属,学与不学,似乎也该由她的夫君了算,你想收拾她,先过了我这关再说。” “唉?”墨玉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君泽,完全不能理解他们在打着什么哑谜,只能在一旁发出毫无意义的语气词。 “归属?”君泽单手扶椅,冷哼道,“我的徒儿修行时日尚浅,不该为儿女私情所牵绊,应当好好练功,早日飞升。” 话还没等说完,肆虐的火舌自白玉地面凭空燃起,两个男人迅速站了起来,严肃的盯着墨玉,异口同声道:“莫要乱动,你的飞升劫来了!” 第059章 “什么?!”墨玉被突如其来的火灼抖了抖脚,连忙将手中攥着的青花瓷稳妥立在一旁,快步上前推开他们,大义凛然道,“既然是我的飞升劫,便该由我自己来历,你们……都先出去吧。”说完,泰然自若站在火圈中央,准备承受即将来袭的地火炙烤。 “万万不可,大战在即,谁都不能受伤。”君泽径直向火圈行来,且十分贴心的为案上躺着的白锦设定一层结界,免她无辜遭殃。 赤炎挡在墨玉身前,抬臂阻拦,眯起眼道:“我的女人历劫,该是我来替她,天帝大人,您又是何身份呢?” “本君是她的师父,师父代徒儿受劫实属等闲,而你与我的徒儿既未嫁娶,又无婚约,根本不存在任何关系,所以,请你让开。”他的冷眼轻飘飘点过去,推开阻挡前进的手,来到火圈前方,祭出丹炉将她吸了进去,自己站入圈内,任她在炉中如何呼喊也不肯打开。 赤炎青筋暴起,拳头攥得咯咯直响,天帝的私心他怎会不知,只是没料到竟然可以做到如此,倘还瞪着眼说不曾对她情根深种,这类言论怕也只有鬼才会相信了,如若再任由事态如此发展下去,还不得明目张胆拒绝他的求亲,更何况,仙宴时已经当着诸神的面上演了那么一出,如今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想到这,他冷冷看向圈里的泰然站着的男人,密音道:“君泽,你便是要与我死磕,我喜欢谁,你都要跟着抢对吗?” 他愣了愣,转而又淡淡然回了句密音:“赤炎,你可还记得仙宴上的赌约?你当时亲口承认自己输了,八荒众人皆可以作证。” “玉儿并不承认当时的赌约,那只是你一厢情愿罢了,与她两情相悦的,是我。” 两个男人悄无声息的进行着唇枪舌战,平静丹炉里发出叮叮咣咣的声音,瞬间,他们皆抿了唇,终于不再说话。 “师父,您这是在谋杀徒儿,徒儿还没看够大千世界,不想就这么窝窝囊囊的给闷死了,师父,你放我出去!”炉子里发出墨玉闷闷的抗议声。 未等他有所反应,赤炎抢先一步转腕抬臂,将丹炉一把夺了过来,浅笑道:“强扭的瓜不甜,天帝大人,你放弃吧。” 火舌窜的越来越高,逐渐将两个人团团围住,君泽的脸色越发灰暗,见他正欲撬开丹炉一角,连忙伸手以内劲把将开未开的盖子镇压下去。 赤炎索性与他比划起招数来,你来我往的过程,合虚殿内凛冽的阴风四起,乌黑的浓雾集结在云顶之下,茫茫漠漠,一改殿内明明晃晃、光彩映人的风格,呈现一派肃杀之象。 炽热的地火道道飘落,两人皆面不改色,边承受着来势汹汹的火劫,边舞弄拳脚,伺机斗法,方形的丹炉盒在两人手上飞来又滚去,却是苦了里面的人。 黑咕隆咚的暗箱本就惹得人心生恐惧,不辨方向的墨玉已经在不停翻滚中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只觉自己如同皮球,随意被踢来踢去,受到这般“非人”的虐待,不由怒气冲天,恨不得立即化作蜜蜂飞出去蜇人,无奈心在花丛身在囚笼,盒子还在两人争斗中高速旋转,脑袋迷蒙发晕,胃中翻江倒海。 她隐约曾在话本上看到过,有人晕血,有人晕马,有人晕船,大概她以后就要晕盒了。 索性,这种状态并未持续太久,地火劫结束,室内铺陈狼藉的书本被燎了个遍,除却那卷金箔制的《神仙志》还端端停放在原地,折子剑谱之类所剩无几,即便有个别未受牵连的,也被浓烟熏得发黑。 激斗的两个人终于收了招,后退两步,悬停在空中的盒子兀然开启,墨玉勉力从盒子边缘爬了上来,本想以个潇潇洒洒的姿态跳下去,奈何已然迷糊目眩,整个人仿佛熟透的面筋,软绵绵跌落下来,着地便瘫在那里,动弹不得。 赤炎连忙凑上前去,抬臂扶住她的肩膀,皱着眉,心疼道:“玉儿,你没事吧。” 君泽也矮下身子蹲在她旁边,拉住她的水袖,以从未有过的温柔轻声问道:“墨儿,你受苦了,等到大战结束,你想去哪里,师父都带你去。” 她左看看右看看,两张颠倒众生的脸,都是温暖关爱的模样,原本准备蜇人的蜜蜂,此刻已经“花力气为浆糊”,刚要张口说话,晕盒的感觉如暴风般来袭,一阵阵反胃,连忙捂紧嘴巴夺门而出,留下两个满脸不解的男人愣在原地。 她只急匆匆找个最近的地方,蹙着眉“哇”的吐了出来,随之干呕几声,难受的感觉略有缓和,吹了阵凉风,混沌的脑子得了几分清明,这才抹了抹嘴,重新返回殿内。 不想这全套动作被门外四根活柱子看个正着,他们几个面面相觑,心领神会地摸摸下巴摆出一副“我都懂”的姿态。 最终,心直口快的江尧一个没忍住,抢先道:“我倒是觉得,是时候建议君上安排娶亲之事了,拖得久了,肚子就显形了。” “想不到冷静若君上这般也有如此失控之事,足见他是真的喜欢这个女人,孽缘啊孽缘。”应寒拢起袖子,轻咳一声补充道。 淮宁笑吟吟推了推他,接话道:“能做到先上车后补票的,也算是负责任之举,崇尚逍遥的天界往往都是些到处撒种又不想公开恋情的,相比之下,我们君上可敬多了。” 只有仓辰神色阴晴不定,拿着铁羽扇扇了半晌的风,才冷冷道:“君上怎会娶除了凤神以外的其他女人,我觉得你们想太多了,另外,君上的私事岂是吾辈可以随意讨论的,我看你们都活腻歪了!”言罢,猛然合上羽扇发出“刷”的脆响用来表示不满。 四大护法当中,他跟着赤炎时间最久,修为最高,因此地位较其他三人要高一些。 这冷冰冰的一席话下来,刚刚兴致勃勃的三位沉默下去,只不甘的撇了撇嘴,继续尽职尽责的充当合虚宫三大彩柱。 仓辰凉凉睨了那三位一眼,鼻子哼出些浊气,面上云淡风轻,老老实实守门,内心则在细细盘算着如何将这个碍眼的女人从君上身边赶走,本就阴冷的眼光逐渐凝起寒霜。 推开殿门,殿里的两个男人已经不见,只余桌子上依然沉睡的白裙女子。 墨玉本来有着一肚子的疑问,两本答案却同时玩起了失踪,只得压制住内心不满,扁起嘴蹲下收拾房间。 一面收拾还一面冷哼道:“这两个臭男人,刚刚折腾完我,又把满屋的烂摊子推得干干净净,真是……不负责任!” “哟,我当是谁这么不知羞呢,是你,就不足为奇了。”白锦已经恢复了神志,慢悠悠坐了起来,肃穆着一张脸,仿佛俾睨天下的女帝王。 “敢问这位仙子,您是?……”她正在躬身清理地上的碎纸和灰烬,抬了抬眼皮,漫不经心问道。 “你这毛丫头真真不识抬举,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清楚,我到底是谁!”白锦身为青丘帝姬,无论何时,身边总会众星拱月般围着一群阿谀奉承的人,何时被人这样漠视过,心中自然不快,顺势捏起她的下巴,呵斥道,“不过就是仰仗着天帝首徒的身份,你在我面前,有什么可趾高气昂的?” 墨玉极淡望过去一眼,扭了扭脸,挣脱她的禁锢,低眉扫去地面灰烬,将扫帚停在她脚下,轻轻推了推她,浅笑道:“这位仙子,小仙正在打扫房间,难免有浮灰乱飞,看您也是个干净洁癖之人,还是去外面纳纳凉吧。” 她完全不知眼前的女子是个脸盲,压根不晓得自己是谁,已经完全被这种无心的僭越彻底激怒,拂了水袖后退两步,澄明的眼眸呈现出桃粉色,暗自凝神聚气,冷冷望向对面,意欲施展她的卓绝仙术。 墨玉十分淡然换了个方向一路扫过去,拿着簸箕收了垃圾,又俯身将仅存的几本卷册整齐摆放在玉案上,拍了拍手,长长舒了口气。 正当她十分满意的欣赏着自己的劳动成果,不经意间瞥到侧方已然拉开架势准备出击的白衣女子,挑起眉:“这位仙子是想找人打架?”顿了顿,见那人没有任何否定的意思,转而眯起眼,莞尔道,“方才只顾着扫地,倒是怠慢了您呢,不过您也看到了,小仙将将把这里收拾干净,想打架的话,还是随小仙出去吧。”言罢,一个潇洒的鱼跃动作冲门而去,稳稳落在窗前那株繁盛的梧桐树下。 白锦紧随其后弹跳而来,在与她相去几丈远的地方停滞住脚步,负手冷笑道:“你倒是不怕死,今日本宫便给你个成全!”言罢,双手合十幻出粉红的球形光芒。 银光闪闪的元神倏的一亮,柔和的面色逐渐消失,眸中杀意浮现,墨玉将法力全部集结,以手做刃,有心试试飞升后的爆发效果。 下一瞬,两人仙法相冲而出,耀目光华亮极而衰,随后一齐跃上梧桐树,赤手空拳比划起来,树叶片片调零,飘落成雨,门前四位护法看得目瞪口呆。 白锦没有讨到丝毫的便宜,本就不畅,又知晓此人竟在个把月内飞升为上仙,更是大为光火,决定趁其不备使用必杀技,就在两人相距不到半尺之远时,一记“浮香魅”出手,浓紫光团夹带浓郁芳香呼啸着疾奔过去,墨玉凝神催发真气护体,依然被强大的仙力震得后退数十歩,正值防护光罩即将碎裂之时,被拉入坚实的怀抱当中,身后之人随意甩出一记“破空斩”,瞬间将来袭的绝招击溃。 白锦遭遇反噬之伤,呕出一口鲜血,缓缓跌落下去。 迎面来了个陌生人,以极快的速度接住她,横眉冷斥道:“堂堂神君,只会窝里横吗?” 第060章 “多管闲事,你又是从哪里来找死的?”赤炎紧紧揽住墨玉的腰肢,眯起狐狸眼,抬了抬下巴与突然造访的陌生男子冷冷道,“另外,本君还是想提醒你一句,白锦是谁的人,你该不会不知吧?” 陌生男子冷峻的脸上晕出一抹邪笑,松开手,意味深长叹道:“想不到时过万八千年,神君依然热衷于沉迷女色,倒是让我拜服,只是这次的姑娘容貌差了一点,神君的品味似乎有所下降呢。” 白锦捂住心口,斜睨了他一眼,水袖下拳头攥的响亮,自打琼华仙宴遭到公开婉拒以后,仿佛全天下都在与她做对,大概是许久未用占卜之术测算前程,去哪都要碰上一鼻子灰,如今随意来个人都可以连讽带刺,指桑骂槐,怎能任由事态如此发展下去?想到这里,她不再犹豫,抡圆胳膊一个巴掌甩了过去。 耳刮子并未落到实处,被男子拦在半路,那一双朗目明明笑着,却如冬雪般冰冷,他淡淡瞥过去道:“白锦姑娘,拒婚的人不是我,该挨打的人也不是我,我觉得你憎错对象了。” 这声嘎嘣脆的“姑娘”称谓,令其花容失色更为严重,心里有些恼,当然也仅限于有些恼。她极其迅速抽出手来,冲着对面低眉恭顺道:“启禀君上,卑职洞中还有要事,先行告退,你们慢慢聊吧。”说完,转身拂袖而去。 陌生男子感知宿敌将近,拱起双手,皮笑肉不笑道:“下次见面时,希望昆仑与合虚能有一番新的风貌,唯有如此,好戏才能接着唱下去。在下告辞,后会有期!”言罢,紫影一闪而逝,再无踪迹可寻。 正值晌午时分,人工辟出的水塘,一池红蕖开得十分明艳,透亮的露珠沿着风的轨迹缓慢滚动,圆叶伴着漾起的波悠然飘摇。 君泽负手流连在池边,眉头深锁,号称无所不能的战神此刻面临极大的考验,妖魔的事情有些棘手,感情的挫折更令人烦乱,正值思绪飘远之际,忽然探得似有法力强大的陌生气泽在附近游走,连忙收了心神,迅速折返回合虚殿外,恰逢白锦欲腾云走人,跳上前将她带下云头,低声道:“锦儿莫要冲动,你且放心,有本君在,绝不会让白沐帝君有任何闪失。” 她之所以着急回去,是因为察觉到有人正在挪动镇洞法器沉町锁,微微皱了皱眉,目光落在攥住水袖的修长玉指上,想起他先前的种种疏离,竟舍不得让其移开,只垂着头支吾道:“天帝大人,我,我有点私事,必须回去一趟。” 他这才放心一些,与她一同踏上召唤出紫色祥云,道:“既然如此,本君陪你走一趟吧。” 合虚殿外的四大护法容色沉定,内心却几分隐隐的雀跃,日复一日的门神生活枯燥乏味,又无重大战事可以施展功夫,能偶尔看看好戏,聊天扯皮便是他们最大的慰藉了。 天界最为轰轰烈烈的两个大八卦,一个是赤炎与凤影惊天地泣鬼神的生死绝恋,一个是白锦与君泽你追我跑了几万年的情趣故事。 赶巧儿今日撞见,想不到天帝除了是位令人畏惧的不败战神,还是位不折不扣的情场高手,如此欲擒故纵的手段着实高明,相比之下,自家龙神表达爱意的方法就……四根活柱子的喉结不约而同滚动两下,咽了咽口水,不敢再顺藤摸瓜联想下去。 赤炎摸着下巴,目送两人远去的背影,发了回愣,那厢分明刚刚以情敌的身份与他正面宣了战,也十分稳妥的承认了自己的私心,转眼间又如此紧张白锦,恨不能贴身护卫,园子常逛,戏也常听,只是不甚明白君泽此举到底唱的是哪一出,莫不是两个都不想撒手?那也委实太贪了些。 “赤,赤炎,你可以松开点手吗?”墨玉感觉自己的老腰快被他掐断,极细微的发了个声。 他这才回过神来,雷速松开手,对着她的腰身左右拍了拍,抬眼关切道:“玉儿,弄疼你了吗?” 她讪讪陪了个笑,干着嗓子道:“没事,休息下就好了。”说完,转身径直走向殿内。 赤炎抬手遮了遮阳,眯起眼,追随她的脚步而去。 四大护法同步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看到自家龙神终于可以为凋蔽的龙族添个丁,内心自然极为欢畅。 大门禁闭的一刻,墨玉终于露出些许倦容,无力道:“下次如若你们比试,莫要殃及池鱼,把我放下来再打成吗?热心帮我历劫确是好事,然而我被你们丢来丢去,折腾得半死不活,倒不如自己亲力亲为来得舒爽。” 他干干笑了两声,按住她的双肩柔声道:“这次是我考虑不周,让你受苦了,既然累了,就好好躺一躺,想吃什么告诉我便是。” 一提到吃,她又觉得胃内一阵翻腾,连忙爬上冰床瘫软在上面,扯了被子盖住,摆摆手道:“我睡了哈,别吵我。” 他无奈摇了摇头,走过去帮她把被子盖得更严实一些,俯下身在额心印了个吻,蹑手蹑脚走出殿外。 “君,君上。”藏不住话的江尧首当其冲道。 “恩?”赤炎此刻心情不错,背起手望向他,眉目间尚存一丝柔软。 “您若想安排娶亲事宜,交给属下就好,属下一定为您办得妥妥贴贴。”江尧拱着手恭敬说道,见他略有诧异,又补充说,“虽然这位姑娘年岁尚小,但是拖得太久肚子就会显露出来,届时再迎娶怕是不太好看。” 应寒与淮宁小心翼翼观察他的表情,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只有仓辰若无其事的杵着,面色平淡如水。 赤炎的额角跳了跳,本想呵斥一通,转念又想几个属下看到她恶心呕吐便误以为是怀孕害喜,对他而言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于是乎,明显的勾了勾唇,眯起狐狸眼道:“这个主意不错,不过还需等些时日,你们可以替本君先行准备着,等日期敲定再另行通知。衣饰水粉,绫罗绸缎,新房陈设要挑最好的,不用为本君省钱。” “是,属下遵命。”四大护法齐齐拜礼道。 他俯首打理完衣襟,又拍拍江尧的肩膀,淡淡道:“好生镇守大殿。”随后,极为潇洒的转身踱回殿内,冷峻的侧颜平添几分柔和。 四个护法的眼光不经意飘过去,发觉那轻快的步伐和倜傥的动作并不像恼怒,相反的,简直可以用如沐春风来形容。 应寒捅了捅站在旁边的江尧,竖起大拇指道:“老江,干得漂亮!” 赤炎走入殿中,见几摞崭新的折子整齐摆在玉案上,顺手抱起径直来到内间,见她还在熟睡,将她向床的里侧挪动约莫半个身位,爬上去靠着床头认真翻阅起来,手中的朱砂笔龙飞凤舞的写个不停。 倘在平时,他定然要歇上几歇才能勉勉强强将折子翻查一遍,今日破天荒的顺利,不消半个时辰,折子悉数批改完毕,又着实不想迈步,索性用法术将它们搬运回去。 赤炎慵懒的倚着床头,小心翼翼扯来半角被子盖住双腿,俯身专注望着睡得正香的可人儿,青葱玉指从自然弯曲的眼睫上轻巧滑过,最终落在眉心,轻戳指腹,滴落的龙血凝成圆珠状,缓缓渗入她的肌肤,过了须臾,一颗妖冶的朱砂痣赫然浮现。 他轻抚她柔软的长发,满意的笑了笑,翕动嘴唇喃喃道:“你是我的。” 正当心头蜜糖如井喷般奔涌之时,被这厢一把抱住了左臂,口中哼哼唧唧,他挑了挑眉,想不到这丫头还会说梦话,遂竖了耳朵细听一回。 “师父,徒儿知错了,您不要生气了……”软绵绵的嗓音自带着几分娇柔。 刚听完第一句,额角极为猛烈地跳了跳,自然而然参透为何君泽死活不肯放手,敢情这丫头平时就是这般与他讲话的? “师父,您平时不让徒儿沾荤腥也就罢了,如今连吃香花的权利都要剥夺了吗?” 赤炎轻轻揉了揉她的脸蛋,不由心疼一番,难怪这丫头身形瘦弱,敢情都是被师父逼的,怜惜之情刚起了个头,又被狠狠压了下去,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她怎么可以这般同情敌撒娇!嫉妒之心如星火般点燃起来。 “师父,徒儿不想去冰室,不想变成鼻涕虫,师父,不如您想点别的方法惩罚徒儿,譬如说扫地、收拾房间、洗衣服、做饭,徒儿都很在行的……” 好你个君泽,竟敢让我的女人为你洗衣服做饭,真是……他这厢已经气得快将拳头攥碎,终于忍不住,恨恨接话试探道:“既然不想去冰室,不如嫁给为师,做我的天后如何?” 墨玉依然死死抱住他的胳膊,动了动嘴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赤炎怔怔的望着她,仿佛等待宣判的罪犯,全然没了初入房间时那份悠然自在。 那一刻如同亘古一般绵长,呼吸不复畅顺,心跳缓慢到静止。 默了许久,她才松开手,缓缓答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们不可以这样。” 温暖的笑意爬上眉梢,他情不自禁俯身吻了下去,遭至挥动的小手顽抗,她阖动红唇,凤眼半睁,十分坚定道:“师父应该明白,男女授受不亲。” “傻丫头,是我。” 说完,拨开她的手,滚烫的吻温柔落下,顺手将她从锦被中捞出,整个人变成她的铺盖。 墨玉初初有些清醒,又被热烈的亲昵带入混沌,不自觉张开嘴巴,迎合着他,与探进来的舌头做着反复追逐的游戏。不知持续的多久,听见他在耳边闷闷哼了一声,心头紧了紧,收回遨游太虚的灵魂,关切道:“怎么了?” “难受。”他的话语带着鼻音,听起来很柔软。 “哪里不舒服吗?”她挑了挑眉,连忙坐起来,小手在他身上到处乱摸检视着。 赤炎迅速站起身,急急后退两步,轻咳道:“没事,你先睡会,本君出去一趟。” 墨玉上下打量他一番,目光落在袍子下的突起部分,对他勾了勾手,娇媚一笑,道:“过来。” 他本想着快点逃离,却被这声音魅惑得鬼使神差走了过去。 她轻轻帮他拍打着衣袍,道:“堂堂合虚少主,出门怎能衣冠不整,还是说你知道有人要,便不在乎形象了呢?”触及到那处突起,发觉有些硬度,结巴道:“那,那是什么?” 赤炎顺着她的指尖看过去,脸烧得如同灶膛一般,时过半晌,才咬着牙道:“那是……佩剑。” “唔,把佩剑放在衣服里作甚?”墨玉挠了挠头,满眼天真无邪。 “用来防身。”他不假思索答道,随后转头捂着血红的脸,径直走了出去。 第061章 (七夕快乐) 她的思维依然没有转换过来,也不甚清楚为何他的脸别样的红,说来也不过就是将佩剑藏在身上,有什么可害羞的。仔细回忆一番,他的那把佩剑,她至今未曾认真看过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只知道偶尔挂在腰间,偶尔拿在手上,偶尔还藏匿于衣袍当中。 相传丞影剑是四大神兵之一,除却强大的功能以外,竟然还可以伸缩自如。转念又一想,不禁产生疑问,只是刀兵这种利器贴身放置真的不会自伤吗?不由叹道,上古神物果然名不虚传,是个高层次的东西。 想到这,她立刻充满好奇,心里盘算着有机会定要将那把剑拿出来好好端详一番,看看它到底是个何方神圣。 赤炎满脸涨红来到后殿,悬停着的小型夜明珠依仗法力气链组成六芒星状,殿内光线极其昏暗,氤氲的白雾将洗梧池笼罩在内,视野并不十分真切。 他深吸几口气,褪下衣袍挂在雕花木施上,又将靴履放到架子旁边,一丝|不挂沉入池中,两臂伸展着搭在池边,心依然狂跳不止。 自诩自制力超凡的龙神也有如此失态之事,他不禁嗤笑两声,好在那丫头心性单纯,似乎也就这么信了,同样的事情搁在凤影那肯定不能蒙骗过关。先前他与凤影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除了一个吻外,并无太多亲近之举,倒省了不少麻烦。 还好,如今他爱上的是个单纯的毛丫头,然而令人奇怪的是,每每面对这个没什么女人味道的毛丫头时,总是难以克制自己,问世间情为何物,一物降一物。 低头看看胸前的梧桐花枝,颜色变得深了些,他望了回房梁,指尖叩着池边青玉,琢磨到底是何人何时对自己下的蛊,竟然毫无头绪,暗自腹诽一句:“堂堂龙神还真是逊。” 正当他悠然享受地泉的冷却效果时,猛然发觉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抬手扬起一把水花,空蒙混沌的池子复得清明,偏头靠在池边,微阖双目,慵懒的语调夹带着寒气:“偷看本君洗澡的下场,只有死。说罢,你想自行了断,还是想让本君帮你?” 暗处之人一袭火红的裙裾,踏着幽光款款而来,在他侧方不远处停住脚步,握住扇子颇为惆怅道:“我还是第一次看您洗澡呢,上神。” “昭音姑娘可知有句话叫做‘画虎不成反类犬’,还有句话叫做‘东施效颦’,本君并不觉得这副皮囊与你搭调,还是趁早换下去罢。”赤炎未抬眼皮,兀自闭目养着神,冷冰冰补充道,“仓辰这招偷龙转凤倒是不错,只是选的货色太差。” “痴情如上神这般也会移情别恋,足以证明男人都是吃着碗里瞧着锅里,上神既然能看上平平无奇的小玉,自然也不差一个我。”昭音抱着臂站在原地,时时想展示自己所谓的大家风范。 “够了!”他遍布血丝的狐狸眼猛然睁开,月光白顺势甩出,电光火石间,仙法悉数没入右肩,她哀嚎一声,血淋淋的胳膊应声落地。 后殿瞬起疾风,又一道亮色的红芒奔袭过来,冷冽的声音在殿顶盘桓:“阳关大道你不走,非要游那阴曹地府,本姑娘今天成全你!” 昭音龇牙咧嘴的捂住右肩,无法及时闪避,眼看着另一波攻击来到面前,正欲闭起眼听天由命之时,一串紫影虚空踏来,随手放个法盾抵挡攻击,拽起还在原地发愣的人,转瞬消失不见。 墨玉落在洗梧池旁,轻飘飘睨了赤炎一眼,冷哼道:“上神修为也不怎么样,就让那两个人这么跑了!” “难道你让本君光着身子去追吗?”赤炎额上的青筋猛力跳了跳,又见她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象征性以手臂遮挡,眯眼幽怨道,“玉姑娘,你这样公然看人洗澡真的不好。” 她俯身将胳膊随意搭在他的肩头,蹙着眉上下打量一番,撇嘴道:“你不是早就已经将我从头发丝到脚趾头看了个遍,如今轮到我看你,倒扭捏作态起来了?” 被她噎了个语塞,他不着痕迹的施了个术,白色的迷雾逐渐升腾起来,整个后殿仙气缭绕,随即让出半个身位,冰雪消融般璀璨笑道:“玉娘子,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下来一起吧。”言罢,顺势将她带入池中,迅速摊开双手佯装一脸无辜道,“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你怎么真的跳下来了,瞧瞧,还溅了我一身水。” 莫名被拉下水,全身湿个通透,墨玉终于忍无可忍,对着他的胳膊用力拧了一把,顺带踢了两脚水花在他脸上,恨恨道:“淫贼!” 他也不恼,只缓缓将她揽入怀中,道:“既然来了,不如替为夫搓个澡吧。” 先前想着如何惩治他,尚未感受到洗梧池的温度,这会子回过神来,才发觉池水冰冷刺骨,她冻得上牙磕着下牙好几回,无暇理会衬裙紧贴肌肤的不适感,缓缓沉入池底,抱着肩缩成一个球形。 见状,赤炎不由生出几分心疼,俯身将她捞起,迫着她躲进自己的胸膛,幻去衣衫,释放真气为她护体,纤长玉指揉着她的湿发,沉沉道:“冷的话就抱紧我。” 墨玉完全顾不得男女授不授亲不亲,严丝合缝的搂住他。 思绪飘渺间,陌生的场景翩然而至,一派绮色霞光中,两人踩着水桩斗剑,男子身姿潇洒招式连贯,女子处处受制步法生疏,很快被打得跌落木桩掉进湖里,男子忙弃了剑,宛若游鱼一般钻入水中,连扯带拽将她救上岸。 两人拾了些柴,一同坐在火堆前取暖。 男子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嗤道:“水性差到这地步还敢来挑战我。” 女子别过脸去,低低反驳了一句。 墨玉揉了揉眼,两人面容皆是模糊一片,再努力睁大眼睛,画面愈渐虚幻,最终消失不见。 赤炎低头窥见她目光呆滞,表情僵硬,轻轻拍了拍她,未等问话,只闻怀中之人嘤咛一声:“小黑龙水性好实属等闲,有本事来跟我比飞天。” 霎时间,骨血凝结成霜,他紧紧攥住她的肩膀,迫切问道:“你说什么?你刚才在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她被猛烈的动作晃得发昏,加之寒气入体,很快沉沉的晕了过去。 赤炎将她柔软的身子拉进怀里,轻轻吻着她的额头,低哑道:“对不起,都怪我太心急了。” 无意间扫到她头上那颗妖艳的朱砂痣,不由自主抬起手,指尖聚起流光,月光白刚刚抵达眉心祖窍之时,又极其烦躁的收回,解嘲般笑道,“我到底在纠结些什么,不管你是谁,我也已经动了真情,就不会再改变,如此想来,我探你的元神又有何用呢?” 他只抱着她在水中静静呆了一会,她的身子越发的冷,宛若□□,触碰上去仿佛自己的温度都要被褫夺。他幻出件睡衣套在身上,顾不得窘迫之心,将她抱上水池,吸来袍子囫囵裹住,直奔寝殿而去。 黄昏将至,艳阳西沉,碧霄中流连的云团,沾染些许红霞,青丘今日不同往时那般热闹,洞口除却偶尔晃动几个服侍宫人,其余狐狸都窝在洞穴内等候着指令。 四大护法正在主洞的圆桌前围坐着品茗,讨论晚上的作战计划。 “魔宫地处清幽,周围环境复杂,姐妹们一定要小心行事,最好不要分开。”雪衣抿了口茶,从怀中取出沉町锁拍在桌面,郑重道,“此法器不可滥用,万万不能伤及无辜,无论今晚成功与否,沉町锁绝不能为魔君所得,万不得已时便用我们的狐魂精魄与它相融,同消六界,明白了吗?” “好,就这么办。”其余三人齐齐答道。 “只是咱们这一去,狐族便再没个可以领头的人了。”月浮把玩着精致的玉梳,若有所思道。 言若年纪最小,却也最懂事,她笑着起身劝慰道:“月姐不要这么悲观,我们只是前去救人,不一定非得赔上性命,众人拾柴火焰高,咱们要有信心!” 云鹤拧着眉考虑了半晌,转头拉住言若和月浮的手,严肃道:“小若,小月,如果我与雪衣有何不测,青丘的老老小小还需要几个能担得起大任的人,你们要尽心辅佐白弈、白晨、白晓三位皇子共同主持青丘大业,今晚,你们便留在这里等消息吧。若破晓时分还没动静,大家便无谓再与魔族挑起战事,好好生活下去吧,狐族未来的荣耀便交给帝君的三位皇子了。” 正当她们讨论得颇有几分悲壮之时,洞里闪进两个人影,坐着的四个人抄起家伙,横眉怒目看过去。借着几盏烛火的幽光,经过仔细辨认,并肩而来的人并非入侵者,而是被“失踪”的白锦和君泽。 四人面面相觑,难分真假,内心纠结着到底要不要拜。 “本宫只不在一天,就把规矩全都忘了?见了天帝还不拜礼?”白锦冷冰冰自她们身上扫视一圈,拂了袖子厉声喝道。 没错,这语气确实是她们熟知的三公主,四位护法再无半分犹豫,齐刷刷屈膝跪拜,道:“拜见天帝大人。” “免礼。”君泽目不斜视,极其淡然的摆摆手,又道,“大战在即,本君会在青丘留宿,八月初八的战约,本君与狐族同赴,你们姑且利用这几天好好修行吧。” “得令,属下告退。”言罢,四个女子退出主洞房间,小心掩好了门。 “天帝大人,请……请问,您,您打算在哪就寝,用不用另辟一间屋?”白锦虽有十万岁高龄,但能与喜欢的人独处,竟头回红了脸,说话也不自觉结巴起来。 “你说呢?”他的眸光淡淡流转向她,意味深长道。 第062章 入夜,娥眉月挂上漆黑的穹窿,闪烁的明星为漫无边际的天幕增添几分生动的色彩,大荒梧桐遍布,叶影稠密,风趋于静止,除却偶尔几只飞鸟扑棱棱掠过,万籁俱寂。 合虚殿内,应寒、淮宁、江尧三位护法站得笔直,白玉案折子堆积成山,大事当头,那些芝麻绿豆的小打小闹无暇顾及。 仓辰撂下铁羽扇,拄起头坐在侧位,极不耐烦翻开奏折,随意扫过两眼,再用朱砂笔批个“阅”字,最后“啪”的扔在旁边了事。 四大护法中,唯有他整日肃着脸不苟言笑,待人接物极为严厉,一双冷眸从无软化迹象,暗地里被人称作“冰美人”,当然,他本人是不知道的。 伺候的小童本就对他十分畏惧,亦被这种“声势浩大”的批阅动作所震慑,生怕一个服务不周,便被甩过来的铁扇划破脸,毁了容可如何是好。 寝殿内间,玉桌摆放着过季依然绽放的梧桐花,散发一室幽香,摇曳的红烛映在布帘上,照出一双人影,赤炎和墨玉正于玄冰之上打坐修行。 时间飞速流逝,三个时辰已然过去。赤炎耐不住孤寂,悄然睁开眼,瞥见她仍端端坐着,缓缓爬升的红光萦绕身周。 方才吸口气,未吐出半个字,便听见她以极淡的语气道:“赤炎,你若累了便去休息吧,莫要说话扰人修行。” 只一句话,便把刚刚酝酿起来的小浪花拍上了沙滩,他抬手揉了揉发酸的脖子,发出几声脆响,思虑着到底说点什么才能引发她的兴趣,结束枯燥无味的修炼。 墨玉并未晃动分毫,极其平淡的补充一句,道:“自伤其身与壮士断腕还是有很大差距的,还望您能珍爱生命。” “放心,本君身子好得很,更何况对手不过是本君不太听话的下属,用不着搞得如战天斗地一般紧张。”赤炎极其随意的将胳膊搭上她的肩膀,轻描淡写道,“玉娘子何必拒夫于千里之外呢?想短时间内增进修为,最省事的莫过于双修。” “恩?双修是什么?”她迅速睁开眼,捧起脸挑着眉问道。 他对这样的反应极其满意,搭在肩头的手缓缓前移,轻轻勾住她的脖子,半眯起狐狸眼,故作深沉道:“双修是门极其玄妙的功法。仙即命,是以为阳,道即性,是以为阴。阴阳相调和,性命互融通,是以为双修。” “唔,那到底该怎么做呢?”墨玉虽已飞升,但内心依然渴望进步,自然对新鲜课题兴趣浓厚。 “你可还记得看过的那本小册吗?恩……就是有配图的那本。”赤炎勾了勾唇,暗笑仓辰冥冥之中倒也做了一件好事。 “唔,记得。那本书只有图没有字,我曾经看过几页,每张图都是一男一女,动作很奇怪,背景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原来那就是双修?”她望了回房梁,认真回忆着,顿了顿,又恨恨起身跺了两下地,懊悔道,“哎呀,我当时怎么没多看两眼呢,现在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他“扑哧”一下笑出了声,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没事,本君可以教你,全天候服务。” “真的吗?就知道你对我最好,最喜欢你了!”墨玉连忙往前蹭了蹭,揽住他的脖子,对着脸“吧唧”就是一下,留下些许口水,随即抹了抹嘴,浅浅笑道,“赶日不如撞日,时间紧迫,不如咱们现在就开始吧!” 赤炎拢起袖子重重咳了几声,狐狸眼笑成了娥眉月,连忙推诿道:“这,这不好吧。为夫还没准备好,别这样。” “我差点忘了,你曾说要让我吊着车尾,又怎会真心教我,亏我信了你的鬼话!”见他满脸不情不愿,她才反应过来,用力锤过去几拳,冷哼道,“刚才的话收回,你才不好,一点也不好,还有,把刚才亲你的那口赶快还我,不算!” 他的深瞳闪动着温暖的光,将她轻扯过来,额头抵在一处,柔情似水道:“傻丫头,现在还不是教你这个的时候,待时机成熟,本君定会全心全意教你,想不学都不成。” “真的?” “本君答应过你的事,有哪件没做到?”赤炎屈了屈手指,轻敲她的额心。 墨玉这厢终于绽出个笑容,伸手勾来他的小指,郑重其事言道:“不许耍赖。” “一言为定。”他满眼宠溺,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轻轻蹭了几下。 战约时间将至,各方势力修行的修行,演练的演练,临阵磨枪者有,成竹在胸者有,惶惶终日者亦有。 自打凤兽大战结束后,六界一直很太平,至少表面看起来很太平。除却人界难以避免的朝代更迭,其他五界相安无事,鲜有战乱,加之新任天帝即位,合虚与昆仑缔结了盟约,神仙妖魔达成一统。游离于帝都管辖之外的冥王夜摩更是“两耳不闻山外事,一心只管成鬼人”。 此番魔君突然宣战,倒让八荒私底下动了动。 琼华仙宴上表演味浓重的炫技根本不能满足诸仙的期许,比起助兴,他们更想亲眼目睹真刀真枪的较量,见证君泽天帝身为不败战神的英武神姿。 当然,早在远赴青丘以前,君泽已经传令下去,不准无关人等踏足猿翼山半步,违令者立斩。四海臣民为了自己的小命,自然不会亲赴战场,只能安静呆在属地等候前方战报。 三日时光过得飞快,转眼间便到了八月初八。破晓时分,公鸡长鸣几声,唤醒仍在沉睡的人,同时也宣告大战即将拉开序幕。 九曲湾清溪奔流依旧,河面雾气氤氲,猿翼山林间疾风四起,百里云海苍茫,旭日东升,滚滚红霓为碧水青山徒添几分生动。 魔族部队早已盘踞山巅,倘在往日,鸟兽早已开始活动,今日却了无生息,只因它们窜动时带倒两位魔士,便被下令全部肃清。巴蛇族亦在长老带领下集结完毕,白沐被层层术链绑在一块细长的怪石上,前方摆放着石桌,石桌有酒有肉。 宇文苍擎幻出玉案,案上摆着一壶珍藏仙酿,几只玉杯以及几碟糕点,他悠然自在席地而坐,偶尔夹起一块小点放入口中品尝。身侧站着木槿和杜宸两位护法,另外三位则是渡劫期巴蛇长老。玉桌前方立着志在必得的魔族全体将士,一手握武器,一手执盾牌,整整齐齐排成四列,表情肃穆站姿挺拔。 猿翼之巅遍布嶙峋的奇石怪山,巴蛇族的成员隐匿于后,弓|弩皆已就位,箭头喂着剧毒,只等狐族前来应战。 狐狸洞前,白锦一袭素服,发髻简单的挽了个结,芙蓉簪子斜斜插着,宛若出水芙蓉。君泽金冠束发,烫金龙袍加身,神色淡然负手站在她身边,比肩而立的两人赏心悦目,看起来十分登对。 护法与众狐生集体跪拜下去,齐齐道:“参见天帝,参见帝姬。” 君泽摆了摆手,平淡如水道:“诸位听从锦儿调遣便好,本君只是外来之人。” 白锦不动声色密音给白弈、白晨、白晓,道:“青丘交给你们了。” 几乎没有任何停顿,白弈回道:“真的不需要我们一同前去?” 她想了想,坚定道:“你们皆有家室,只有锦儿是个无牵无挂的,大哥、二哥、四弟,你们务必保重,治理好狐族。” “三妹亦是我们的牵挂,此行务必平安归来,我们会在狐狸洞里等着你。”白晨的声音极其温软,带着些许不舍。 “三姐,如有需要,我们三人随时任你差遣,知道吗?” “好,保重。”白锦结束这段密音,视线重回眼前,威严肃穆道,“全体听令:今日之战关乎青丘数万年的荣光,必须全力以赴,临阵脱逃者,死!言若、月浮,你们带领三尾青狐和七尾红狐留守,若我们战败,青丘的未来就交给几位皇子和你们了,其余人等随本宫赴猿翼山,即刻出发,都听明白了吗?” “是,谨遵帝姬旨意。” 狐族人马同赴战场,浩浩荡荡的大队驾云而行,俯瞰山山水水。 “无论战场发生何事,请保护好我的师妹。”百里舞苏慵懒而又郑重的密音传入君泽耳鼓。 他长眼半眯,凉凉回道:“这种事情,不是该师哥来做吗?” 对面没有作答,只隐约传来入水之声,便再无音讯。 他想了想,在掌中画了道圆形符咒,指尖轻点,金色光圈随风而散。 合虚宫内,赤炎已经穿戴整齐,银冠玄袍,玉树琼枝般靠着白虎座塌的椅背,冷着脸叮嘱道:“仓辰,本君赴战,合虚大小事务由你代劳,不能决断者,与江尧、应寒、淮宁,三人商议之后再做打算,实在难拿主意,便千里传音过来。你们四人务必看守好合虚,半月之内,闲杂人等不得出入,有强来者,杀无赦!” “得令。”四位护法一同低眉拱手应道。 交代完毕,他“嚯”的站起身来,扯住旁边傻愣愣望过来的墨玉,伴随月光白消失不见。 青丘距离九曲湾较近,狐族率先抵达猿翼山顶峰,宇文苍擎见君泽随白锦同来,面露几分诧异,随后抬臂相邀道:“天帝大人,在下准备了薄酒和点心,如若不嫌弃,可否坐下来喝一杯?” 君泽并未接话,悠然幻出个圆形草垫,委身坐下,将佩剑“啪”的搁在桌上,饮了杯酒,徒手碾碎玉杯,凉飕飕道:“本君耐心有限,约战而已,不必卖关子,有什么事情是武力不能解决的?一次不够,那就两次。” 第063章 猿翼山脚下,玄色身影扯着个因疾风而几近横着飘过来的红衣女子徐徐降落,还未等站稳,墨玉便气呼呼走过去踩了他一脚,恨恨道:“如今,本姑娘已是上仙,不用你带着,自己也可以腾云飞过来,技术虽然不怎么样,但总好过被你扯着,险些给山风吹掉半条命。” 赤炎俯下身打理两下鞋面,浅笑道:“最近玉娘子的脾气出奇的大,莫不是又到了每个月那么几天?当真如此的话,还是消消气比较好,特殊时期容易气坏身子,身子不好,以后如何为本君开枝散叶呢?” “胡说八道!”她选择性无视那番自说自话,甩开他径直沿着小路向山顶走去。 他也不急,站在原地整理银冠,又拍了拍袍子上沾染的浮灰,才慢悠悠追随她而去,往前走了没几步路,猛然抬头,目光沿着小路一直向上,苍翠的林间,如何也寻不到她的那袭红裙,心头开始有些不好的预感,再回过神来看看附近,发觉周围的景物已经完全变了样。 青葱树林的剪影逐渐变得虚幻,泥土沙石的小径逐渐变得平坦,山风趋于静止,四野寂静一片。 赤炎怎会不知这里定是有人动过什么手脚,前方等候着的也许是未知的狂风暴雨,只是作为存世三十几万年的龙神,有什么理由可以惧怕,他勾了勾唇,背起手继续向前走去。 大约行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不远处传来明显的翅膀扇动声,且越来越靠近,顿住脚步,一只通体蓝色羽毛的鸾鸟落在眼前,他微微抬了抬眼皮,摸摸它的蓝毛,手下滑到脖颈处时,着力拔下两根青蓝色的心羽在它面前晃了晃。 青鸾“嘎”的惨叫了声,扑棱棱挥动翅膀,抖落的幼毛瞬间成蓝雨。 赤炎将两根羽毛塞入怀中,轻掩口鼻,揪住它的头冠,凉凉道:“你这毛色实在太过单一,不然本君可以考虑拔光之后做个除尘的掸子,有什么事赶紧说,本君没功夫陪着刚能化成人形的小鸟废话。” 闻言,那只青鸾重重啐了一口,将一道玉符吐在他的肩头,然后快速飞离,不带走一片云彩。 他满脸嫌弃取下停在肩上的玉符,掏出帕子好一通擦,才运用仙术打开玉符,几个字显示在上面:“感谢君上远赴猿翼之巅,在下会送您件礼物,还望您能受用。”随手丢了玉符,冷哼道:“无聊。” 这时,蓝衣女官迎上前来,拱手道:“启禀少主,我家魔君邀您去他的临时居所小聚,天帝和墨玉姑娘也在的。” “哦?”赤炎挑了挑眉,完全猜不透那位不太听话的下属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便索性应了下来,道,“烦请这位仙使引路。” 一路沉默无言,她快步穿行,将他带入一片稀稀拉拉的树林,越过林子后,一处装潢古朴的院落出现在眼前,行至大门口,蓝衣女官再度冲着他俯身拱手道:“少主,您里面请,属下告退。” 他微微颔了颔首,扫了扫这处庭院,并未发现任何不妥,推门走了进去。 藏在树后的女官勾起唇角,面露一丝得意,水袖轻扬消失不见。 走入大门,映入眼帘的是一栋小竹阁,屋檐悬着的两个灯笼正在随风轻摆,他也没多想,直接推开了竹阁的木门,未等迈开步子,便听见内间有动静,遂决定隐藏气息,先站在原地听上一听,看看这个魔君到底想搞些什么名堂。 “启禀师父,少主已被他人引走,徒儿这才敢过来相见。” 这个声音于他而言再熟悉不过,原来是墨玉跑来跟她师父打小报告?他的内心极其想知道她平时是如何与天帝相处的,而这恰好是个不错的机会,他摸了回下巴,十分期待的等着下文。 “很好。合虚那边情况怎样?他可有对你起疑?” 赤炎竖着耳朵听着,这个声音确实是君泽,只是较平时清冷些。这倒是个令人有些安心的消息,毕竟谁也不希望情敌对自己的爱人太过温柔,方才紧张的情绪稍稍放松了些。 “师父放心,合虚少主早已情根深种,又怎会疑我?如今有我在合虚卧底,他又那般在乎这段情,量他也翻不了什么天。” 不带有任何感□□彩的答话,言语间流露的满不在乎,让他瞬间堕入寒渊,波光闪烁的狐狸眼里出现几根鲜艳的血丝,他突然觉得有些目眩,脑袋快要爆炸一样生疼,脚下也有些不稳,连忙扶住墙壁,广袖下的拳头握得益发的紧。 “很好,既然他并无不臣之心,倒也尚可留其一命。”顿了顿,又道,“墨儿,下月初五乃终年大吉日,你莫要忘了回来继任天后之位,本君会在昆仑虚等着迎娶你。” 看似悠然自在的闲谈,于他而言却是刺入心窝的匕首,临了还不忘拧上几拧,听完这句,赤炎的眉毛已经皱成了麻花,细长的眸子被血色占据,蛊毒发作,胸口仿若压着千斤大石般剧烈疼痛起来,再也无法保持站姿,单手撑起地面,重重喘息着,青筋暴起,额头悄然覆上一层细细的汗。 墨玉的声音再次响起:“君泽,娶了我,便不可以再娶其他女人,知道吗?” 这句略带撒娇的话,让他完全没了理智,电光火石间,赤红着眼睛挥出的红色月光划破整个竹阁,宅子齐腰斩断,竹竿、木柱悉数歪倒在地,房子瞬间化为一片废墟。 时过半晌,玄色身影缓慢从废墟中拱起,双目空洞,失了魂魄般站起身来,“刷”一声利刃出窍,冷冽的白光照亮整个寂寥的林子,单手提着丞影,随意一记斩击,大树顷刻成为齐刷刷的树桩,他紧握住剑柄,漫无目的在山间行走,来人杀人,来兽砍兽,所过之处,但凡有生命的东西全部摧毁,诸如艰难攀上石块努力生长的蒲草们,也无一幸免。 此时,墨玉已经抵达山顶,正扶着一棵小树连连喘息着,时过半晌才缓过口气来,回头张望一番,发觉身后空无一人,不由皱起眉来,心道:这个家伙该不会一言不合就拂袖走人吧,适逢大战还这么任性,有空定然要好好教育一番。 山巅上,狐族的九个方阵与魔族的四列分队两相对峙,两方的人虽只是手握兵器站着,互看的目光已经开始挑衅,仿佛多瞪两眼,就能灭了对方一片。 “天帝莫要急躁,在下有要事需要禀明,可否借一步说话?”宇文苍擎瞥见桌上的玄冥剑,内心仍然有些敬畏,连忙放软语气问道。 君泽用余光看一眼仍在石头上绑着的白沐,负手走入前方山洞之内。 宇文苍擎“嗒”一声将玉杯放在桌上,对着身后木槿等人使了个颜色,随着他进入山洞,随着洞内光线愈加昏暗,嘴角悄然勾起个冷峻的弧度。 “禀告天帝,在下并非执意挑起战争,只是另有隐情……” “苍擎,若你真有什么苦衷便说出来,你我同为神族,本君也不想兵戎相见。”君泽背对着他,看不清他此刻略带愉悦的表情。 见他并未多做防备,宇文苍擎隐藏掉气息,悄然退出洞口,又在入口处加注几层结界,幻出神农鼎,指尖流光一点,画出几道迷惑人心的符咒,鼎内血色沸腾。红色的光线穿过结界进入洞内,变幻出完全不同的场景。 随后,极其满意的将恢复常态的三足鼎放入怀中,从虚空中掏出一把黑色宝剑,掠过已经交战在一处的魔狐两族士兵,直奔后排共同战斗着的一红一白两个女子杀去。 两个女子背对背而立,外圈站着满脸捂着黑咕隆咚的魔族将士,墨玉轻轻碰了碰身后的人,道:“既然协同作战,不如自报个家门吧,我叫墨玉,你呢?” 白锦额上青筋颇为欢快的跳了跳,恨恨道:“事到如今,你还有闲情逸致让人自报家门,是存心来羞辱本宫的,对吗?” “我脑子不好,记不大住人的模样,你若不肯告诉我你是谁,我也只能礼节性的唤你声‘仙子’了。”墨玉偏头看了看她精致的侧颜,讪讪笑着补充道,“所以,这位仙子,你要不要说呢?” 白锦这才明白,敢情这丫头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她的权威不是因为藐视,而是根本不认得她,亏得她还一包劲的与这丫头卯着气,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如今想来,竟全是误会,忍不住“扑哧”一笑道:“我叫白锦,如今你也飞升为上仙,没有外人时,你直呼我的名讳也无妨。” 她低低笑了声,道:“请恕小仙眼拙,认不出你这位青丘帝姬,你大人不计小人过,之前几番得罪,还请多多见谅。” 白锦涣然冰释,如花容颜携了几分笑意,抱歉道:“其实我也有错,先前因为误会诸多怨怼,还望玉姑娘不要见怪。” 误会消除的两个人一同拔了剑,更加紧密的背靠背携手作战。 这时,上方杀来个黑色的身影,冷冷喝道:“两位倒是闲情得很,战场之上还有时间话家常,本君现在就成全你们,让你俩去阴曹地府里接着讨论!” 第064章 漆黑的阴云笼罩着九曲湾,黯日掠山巅,疾风催人前。 木槿手握长剑,清了清嗓,严肃问道:“众将士们,加入魔族的誓言是什么?” “誓与魔君同进退,誓与魔界共存亡!杀!杀!杀!”魔族众将士擎起手中剑戟,振臂高呼。 “很好,大敌当前,都给我拿出看家本事来,杀他们青丘片甲不留,众将士听清楚了没有?回答我!”他以冰冷的目光迅速扫视黑衣魔族,高声问道。 “定不负魔君所望!”众将士再次高举手中武器齐声回答。 “魔族众将士听令:战场退缩者,当与敌军同等待遇,杀无赦!包庇放水者,一同连坐!听明白了,就给我上!” “得令!杀!杀!杀!”黑衣军团如洪水一般冲向对面方阵。 雪衣将佩剑背在身后,对着狐族九大方阵高声道:“帝君还在阵前看着我们,狐族的荣耀如今全部系在我们身上,兄弟姐妹们听令:剿灭敌军便是我们的最终目标。魔界与妖界叛党巴蛇族勾搭连气,狼狈为奸,导致生灵涂炭,人间受累,收起你们的同情心和负罪感,跟着本护法血洗猿翼山,还六界一个清净,哪怕全部战死,也绝不能让旁门邪术为祸人间,大家听明白了吗?” “属下明白!杀!杀!杀!”狐族上下同仇敌忾,气势一浪比一浪高。 “既然都明白了,还犹豫什么!给我杀!”雪衣首当其冲,径直跳跃到木槿面前。 话音未落,白色的狐群手执武器迅速杀向魔军阵营。 战场无情,伴随着“冲啊”“杀啊”的口号,数以万计的死士前赴后继。黑白两股势力交叉对冲,短兵相接之时,刀枪剑戟碰撞,残肢断臂横飞,一波又一波人倒下,再跟上来一波又一波人补位。 落叶在多重剑气袭扰下纷纷掉落,秃枝遍布,碎石在仙法道术往复中翩翩而起,泥沙漫天。不消半盏茶的功夫,猿翼之巅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后来人踩着先锋兵的尸体,畅顺有序的进行下一次攻击。号令声与惨叫声交叠着,时不时会有几颗的温热头颅飞上天际,绽放大朵血花。法术难分者,便战刀法剑术,刀剑断了的,是以徒手肉搏,没有人敢在大战中懈怠。偶有畏惧退缩的,同族之人会毫不客气将兵器齐插过去,迅速了结他的性命。 地上尸身铺陈成景,表情狰狞者有,瞪大眼珠子者有,缺胳膊少腿者有,满身窟窿眼者有,血肉模糊者有,四分五裂不便其形者亦有,当然,还有神形俱灭化为飞灰的。 君泽在洞内背身等了许久,依然没有得到回答,这才转头望过来,没看到宇文苍擎,却看到一玄一红两个身影。 两人十指紧扣,并肩而来,共同对他俯身拜礼,随后,赤炎慢悠悠开口道:“今日卑职是前来求亲的,我和玉儿乃真心相爱,希望天帝可以给您的徒儿放行,点个头可好?” 先前坐在山巅之时,就已感知两人前来的气息,因此,并未多作怀疑。听了他的话,君泽的额角猛然跳了跳,拂袖冷哼道:“大战在即,少主竟还有心思考虑儿女情长,怕是不妥,容后再议吧。若无更重要的事相商,本君便前去赴战了,恕不奉陪。”说完,拎起玄冥剑欲往外走。 赤炎一把扯住他的广袖,笑吟吟摸着墨玉的小腹,道:“天帝大人,玉儿已经有了我的骨肉,您这样巴着她不放,怕是不好吧。” 君泽脚下一滞,握剑的手青筋暴起,金色流光行走于剑鞘,剑气嘶鸣起来,好在他握的是上古神兵,若是普通武器,大概此刻已经碎了,顿了半晌才逐渐平静下去,淡淡然道:“既然如此,本君允了,还望少主能够悉心对待我的徒儿,若有一天,你负了她,我便要你们合虚付出代价!” “没问题,不过,择日不如撞日,我今天就想将她迎娶过去,可否?” “随你喜欢,本君还得出去助青丘平魔族之乱,你自己安排吧。”君泽收起情绪,看似毫不在意,实则内心卷着惊涛骇浪,他全心全意喜欢的女人,应该是个高洁自持的姑娘,怎能做出这般荒唐之事,他有些意外,更多的是心痛,仿佛正值盛放的荷花被污泥染脏一般,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不过,他的面上没有太多情绪,淡淡然说完,再淡淡然直奔洞口而去。 半天没有发声的墨玉拉住他广袖一角,以极其细小的声音问道:“师父,您是不是讨厌徒儿了?” 低哑而又带有些许落寞的语气飘入他的耳鼓,竟是无端的心疼,他脚下顿了顿,转过头轻轻抚上她柔软的脸蛋,俯下身,眯起细长的的眼睛,温软道:“师父怎么会讨厌你呢?墨儿,你记住,不管你身在何处,嫁与何人,雨泽殿会是你永远的娘家,有空多回来看看师父和你的小白师妹,知道吗?” “师父,徒儿生于天地,无父无母,只有您是徒儿唯一的亲人,您也来参加徒儿的大婚好不好?”她轻轻晃着他的衣袖,澄澈的大眼睛里不染纤尘。 面对这样一双眸子,君泽找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他想了想,指尖轻弹,金色流光一闪,令道:“武曲星,火德星,你们二人速速带领十万天兵来猿翼山支援青丘,不得有误。” “是,属下遵命。”武曲星君和火德星君近乎同时回应。 他的心这才稍稍放下一些,拉着她的水袖道:“师父可以陪你,但是不能太久,因为师父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明白了吗?” 墨玉终于露出甜美的笑颜,狠狠的点了点头,一手挽住他的胳膊,另一手被赤炎牢牢牵着,三个人一同走向迎娶队伍。 吹拉弹唱的人站在最前面,紧接着是系朵大红花的枣红色骏马,合虚四大护法齐刷刷穿着红色喜袍充当轿夫,合力扛着大红色金边云纹的轿子,轿子后面是五十对喜童,挎着花篮边走边扬洒着颜色纯正的梧桐花瓣。 望见满眼的喜庆洋溢,君泽内心无法平静下去,若论感情,他爱得小心,丝毫不敢表露,若论付出,他所做的不见得比别人少,只是,终究是剃头挑子一头热罢了,与其用自己的身份去勉强了她,不如默默守候,成全她的幸福。 想到这里,他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轻轻捏住她的小手,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有机会握她的手,绵软的触感令人舍不得放开,思量再三,最终还是将那只小手递入到另一个男人的掌心,道:“我的徒儿就交给你了,赤炎,我希望你能用生命来爱她。” “天帝放心,在下定会悉心对她,绝无半句虚言。”赤炎将她肆意揽在怀里,狐狸眼眯得极细,笑意盈盈接话道。 君泽从怀中掏出曾经扣下的青玉牌,递过去,对他淡然拱手道:“恭喜合虚少主觅得如花美眷,此玉牌乃墨儿贴身之物,既然她已有了归宿,这般私人的东西还是交予你保管吧。嫁妆稍后差人送上,本君还有要事,不能前去喝喜酒了,还请少主体谅。” 他携着墨玉共同躬身掬礼道:“恭送天帝。” 君泽手执玄冥转身离去,直奔洞口而去,还未等踏出半只脚,身后传来“轰”一声巨大的响动,不禁顿住脚步,转头看了看,顿时目瞪口呆。 盛装打扮的女子虚空踏来,柳眉凤眼,粉面桃花,长至腘窝的墨发随风飘扬,红裙翩跹,面色平淡如水,足下御火焚风,宛若步生红莲,缓缓落在迎娶队伍前面。 他定睛一看,那个女子不是别人,而是凤兽大战中陨殁的凤影,一个消于六界,黄泉碧落永不相见的存在突然出现在众人眼前,所带来的只有震惊。 赤炎本来已经将墨玉带到花桥面前,原本准备扶她上轿的手滞在半空,偏过头目不转睛的盯着新来的人,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赤炎,君泽,别来无恙,我不在的这么多年,你们都还好吗?”凤影对着君泽微微颔首,又转头望向他和他身边穿着大红喜服的女人,云淡风轻道。 他下意识松开手,意欲走上前去,却被身后的人拉住了广袖,传来颤巍巍的话语:“赤炎,扶我上轿吧,莫要误了吉时。” “唷,刚刚重回六界便赶上龙神娶亲,未能备份厚礼,真是罪过极了。”凤影的眼波未有一丝波动,语气略带调侃。 赤炎停在原地考量了半晌,自袖间取出把折扇,挑起墨玉的下巴,狐狸眼眯得极细,语气冷若冰霜:“你怀吾子嗣,爱吾至深,甚是感天动地,但是本君似乎忘了与你说道,能和本君成亲的女人,只有凤影,所以今时今日,只能对不起你了。若来世有缘相见,届时再续前缘罢。”说完,另一只手攥起一团极盛的银光,毫不犹豫释放出去,不带有一丝丝怜惜之情。 伊人猝不及防,法术尽数没入,红莲一般的血花穿透孱弱的身体绽放在虚空当中,她满脸错愕,来不及说出只言片语,渐渐变得透明,最终消失不见。 一道横向伸展的红光雷霆攻击过来,伴随着狂暴的怒吼:“既是你不守承诺在先,等待你的结果,只有死!!!” 第065章 赤炎只冲着他冷冷一笑,携起凤影的手,广袖一拂,便与迎亲队伍集体遁了。 满负怒气的一击悉数打在冰冷的墙壁之上,洞穴瞬间崩塌,光明重现。 躲藏在迷雾的日头透过云层的缝隙洒下几束沾染红霞的绚丽天光,映照着上古战神刀刻般俊美的侧颜。 他轻仰起头,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回放着她即将消散时的懵懂模样,逐渐陷入无边无际的迷茫与虚无,没有入口,不辨方向。 玄冥虽未出鞘,求战的嘶吼却更加激越,杀戮之心难以抑制,一双皓眸满是嗜血的颜色,拎起手中的剑,轻巧跳出废墟之外,仿若游魂般快步走在不停旋转着的场景里,寻找那一抹玄色。 火德星君和武曲星君率领十万天兵恰好抵达,原本占据劣势的狐族来了帮衬的,立即有了底气,施法的强度与挥剑的动作越发凌厉起来。 藏匿于山石之后的巴蛇族见势不妙,拉弓搭箭,瞄准目标,全面出击。 数箭齐发,羽箭仿佛黑雨般袭向人群,场地中央交战的双方皆有中招者,修为较高的,信手拔出,顺便结个印防止毒入五脏,便可继续作战,而那些修为太低的弱者,只得痛苦倒地,静候毒发身亡。 早在大战之前,巴蛇族长接到的命令就是“宁可错杀一百,绝不放过一人”。所以,这些巴蛇族的人利用隐形阵法,躲在后方机械的上箭、拉弓、出箭,无论击中是敌是友,皆毫不在意。 火德星君明察秋毫,驾云腾上半空,运用灵识探知巴蛇族人遁形所在,轻挥法杖,召唤出火灵,释放滚烫的火雨,夹带着“嗞啦嗞啦”的燃爆声,坠落在周围的石阵当中,霎时间哀嚎四起,弓箭手被烧得七扭八歪的显出元身来。 武曲星君十分会意,潇洒的挽了个剑花,全部释放出去,银蛇般的光条袭向四面八方,很快,那些个显身的族人化作一滩滩绿水,还剩下些喘着气的连忙丢弓弃箭,变成蛇形,在草地扭动蛇身飞速逃跑。 火德星君指尖轻弹,分出两个火灵真身去追赶巴蛇残部,并用仙术为它们注入指令,道:“全部肃清,一个不留。” 这一系列动作完成之后,两人再次会意的互相点了点头,共同施法捏了个缩地成寸,将水德星、木德星和文曲星三尊大佛硬生生传接过来。 文曲星君前一瞬还侧靠在美人塌上看茶,手中捏着水碗,光影流梭间,已经落在万里之外的猿翼山,那厢穿着睡衣,被周围四人上下打量个遍后,终于是可忍孰不可忍的喝道:“开阳老儿,老身几时得罪过你,你行事竟如此放肆!” 武曲星君冲着他拱了拱手,挑起眉道:“天权兄莫怪,我此番鲁莽也是事出有因,打完此仗,我定会负上十斤荆棘去你那请罪,还望见谅,见谅。” “死开,老身要那十斤荆棘作甚?倒不如扯几根藤条出来,将你吊在宫里狠狠打一顿。”他恨恨的灌下那碗茶,随手将茶碗扔在地上,玉质杯身碎成十好几半。 “都好,都好,只要你高兴就好。”武曲星君笑意盈盈的答道。 水德星君和木德星君倒是穿戴整齐,朝服在身,只是此二人看起来面色颇为不善,原来人家方才正与众仙君汇聚在眷仙阁中,商讨着新上供的四海壶珠的分配问题,刚分到他们时,恰好被法诀强行掳了来,想必那漂亮的壶珠必然没份儿分到,准备拿去上供给自家夫人的宝贝就这么没了,着实心有不甘。 水德星君抖着袖子气愤道:“火德,你就不能为祖上积点福荫吗?难怪这么大把年岁还孑然一身,瞧瞧,把我们煮熟的鸭子给弄飞了,你说说,你说说……” 木德星君只捋了把山羊胡,俯首拍打朝服,凉飕飕道:“罢了罢了,咱们此生遇仙不淑啊,下辈子再托生的时候,记得离那厮远点,实在不成给冥王送点礼也好。” 火德星君讪讪扯过两人的袖子,笑纹晕开一层又一层,略带歉意道:“水德,木德,你们两位夜夜有人暖床,便无谓与吾辈这等孤家寡人卯劲冷嘲热讽了罢,有话得好好说,有仗也得好好打,天庭太平了那么久,难得可以下界活动筋骨,既然你们这般不予心,不如把这怨气撒在战场上,如何?” 武曲星君摸了回下巴,严肃道:“看到对面站着那五个没有,各个都是渡劫期高手,如今修仙界才俊辈出,我们这帮老东西再不证明一下自己,以后的天界便要落在这帮少不经事的青年人手里了,试问六界何以太平?” “那就废话少说。”文曲星君是个急性子,提了剑直奔木槿飞去。 其他四个也分别亮出武器冲向早已物色好的敌人,老少组合的十人,上下翻飞斗起法来。 外圈士兵见上头已经出招,连忙散向四周,寻找其他的狐族打斗。 墨玉和白锦相视一笑,提着剑共同迎上前,两道颜色各异的剑光划空而过,奔向那个高高在上的黑衣人。 宇文苍擎勾了下唇,着力一挥,乌黑的剑光呈半弧状释放出来,轻而易举化解掉她们的攻势,抵消双招之后,黑光速度丝毫未减,直奔两人而来。 墨玉轻巧转身,避过这一击,调整手腕顺势一旋,挽了个漂亮的红花,随之反向放出,五指虚空一划,奏出几声激越的乐战曲子,双彩流光顺着指尖破空祭出。 白锦则一个鱼跃空翻,跳到他的身后,将摘星剑向空中高高抛起,双掌虚空握住球状白色光团,电光火石间,光团转化作翻滚着芙蓉花雨飘飘然飞去。 宇文苍擎对着背后甩出一记纯黑色的“斩鬼”用来对付她的花雨迷阵,他的剑锋萦绕着浮动的黑色气流,携着无比强大的剑压,轻而易举破除伏羲琴制造出的避免被近身的流光,挥剑挡掉剑花的攻击,黑色身影离着墨玉越来越近。 墨玉试图向后挪开几步,却被他使了个绊子,动弹不得,巨大的剑压拂面扑来。这厢被带过来的冷风吹得长发略显凌乱,衣裙猎猎作响,眼瞅着敌人逼近,用尽全力也无法移动分毫。 正当她认真考虑着如何挣脱这个枷锁之时,君泽那张冷脸突然蹦入脑海,猛地一个激灵,转念想,自己乃堂堂天帝的首徒,刚刚面临挑战就想着如何退缩,如若被师父知道了……上下左右联想一番,全身哆嗦完两遍以后,果断放弃先前的想法。 既然是来赴战,不打岂不可惜? 于是乎,她集中精神聚气,霎时间,瘦小的身躯被极亮的红色光晕包裹在内,待红光消失,她手握剑柄,仔细观察他的来路。 宇文苍擎微微调整方向,黑色长蛇从长剑内呼啸奔出,剑刃生风,环绕围成长阵。 她纵身一跃,跳入他布好的阵仗当中,手持长剑,目光炯炯望向他,嘴角微微一扬,道:“有请魔君赐教!” 宇文苍擎冷冷看向她,广袖一拂,挑起眉道:“天帝的徒弟竟然是你,原本以为会是个什么狠角色,想不到居然是个乳臭未干的毛丫头,上古神族日渐凋敝,倒是让本君有些失望了呢!” 白锦吃了他一记五成功力的“斩鬼”,呕出几口血来,心中懊恼不已,五万年来,若非她无意修行,一门心思研究与君泽的那点风月事,荒废学业,生来仙胎的她又怎可能至今只是上仙呢? 当然,身为妖界领头人,又是青丘未来的女君,自然不会认输,她摇晃着站起身来,集中全力酝出团浓烈的紫色光华,紫光散发着馥郁的芳香。“浮香魅”乃是她独门绝技,纵然不能灭了他,至少也能伤他几分,想到这里,赌上一切释放出去,顺带捏了个镜花水月的诀,用来扰乱视听。 “唷,妖皇居然背后袭人,这不好吧。”“浮香魅”命中他的后心,撕开了黑袍,露出结实的肌肉,奉上一道不深不浅的血痕,宇文苍擎耳朵微微动了动,随即腾空跨步至墨玉的斜上方,双手持剑劈落而下,甩出势大力沉的斩击,得空闲时,又凉凉补充道,“方才本君只用了五成功力,你居然还不放弃,这次便让你尝个十成的如何?”言罢,攻势如潮的黑风奔白锦袭去。 伴随皮骨断裂的声响,她一路向后退去,直至撞上大石才勉强停住脚步,深锁着眉,咬紧齿关,口中尽是血腥的味道,强忍着五脏震荡的疼痛,将几口血生生逼得咽了下去,唇角仅余极其细微的血痕,若非身后有个支撑,想必此刻是站也站不稳的。 墨玉手持长剑迎击,红色的藤条从她右臂窜出,死死纠缠袭来的剑刃。 宇文苍擎转动手腕将剑继续下压,将攀附上来的花藤震得锃锃作响。 她用力抵住不停下压的剑气,双脚连连后退,足底和地面摩擦,生出两股清风。 宇文苍擎勾起嘴角,面带嘲讽,运用内力挟制着她,藤蔓丝丝缠绕,红花越开越盛,白剑与黑剑交叠之处溅出越来越多火星子。 她的面色看起来不像最初那般淡定自若,努力擎起的手臂也有些吃力。 宇文苍擎不动声色扭动手腕,剑锋随之转动,白剑发出一声痛苦的哀鸣,应声断裂,残花与藤条随之缓缓飘落到地上。 她被灵力反噬,俯身吐出几大口鲜血,顿时头昏眼花,半跪在地。 宇文苍擎收剑跳回原地,冷笑道:“下次想要强出头,就先把功夫练练好,别只会做表面功夫,本君没那么闲,不想陪你们这般襁褓里的婴儿玩耍。”顿了顿,又冷冰冰道,“虽然杀了你们有点掉本君的份儿,但是留你们活着回去,岂不是后患无穷?” 说完,着力将手中黑剑轻轻一拉,分成两把半剑,运用内劲朝着她们两个所在的方向狠狠投掷过去。 第066章 赤炎绕过层层叠叠的山林,狐狸眼眯得极细,提着丞影摇摇晃晃走上猿翼之巅。 激斗在一起的诸位眼光皆片刻停滞,他们并不能分清此人是敌是友。 因为,从这个男人出现开始,周遭的空气便承载了万千怒气,这滔天的怒气是绝望,更是毁灭,仿佛随时会把眼前人撕碎,没有人敢去招惹他,更没人敢在此刻接近他。 他扫视了一圈,细眼古井不波,似乎普天之下再无任何事情可以撼动他分毫,偏生这般古井无波的眼,弥漫着十二分危险的气息,好在这厢对眼前乌压压角斗着的人群没有任何兴趣,兀自绕开,循着气息走向山洞,拖在地上的剑尖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丞影感知主人心意,痛苦嘶嚎着,越加清晰的剑鸣声震撼着整座猿翼山。 刚走到山洞前,金色的身影自高空跳出,玄冥一挥,一道虚空而来的雷霆如枝杈般展开过来,赤炎勾了勾唇,下一瞬,剑尖上扬带出月光白的剑气,两人旁边的地面瞬间添了一道深深的长沟,劈翻出来的新土全部燃成三寸焦泥。 “想不到你竟是这种人,今日本君便替天行道灭了你!”她临了时的形容反复浮现出来,无助的眼神让人心疼。君泽睁开长眼,一改平素半梦半醒的模样,皓眸内耘着汹涌的漆黑,此时,他比任何人都清醒。 一击过后,右臂缺失半幅广袖,鲜红的颜色延着指缝缓缓滑落,一滴,一滴,接连在地面变成一个又一个红艳的圆点,他丝毫觉不出疼痛,剧烈起伏着的胸膛积满了怒意,玄冥萦绕飞舞的金光剑花,足以让艳阳失色。 赤炎站在原地,抬起血红的眼睛,似笑非笑回道:“好巧,我也正想杀了你呢。”说完,右手微微转动,血顺着剑柄快速流淌至剑身,最终自剑尖跌入沙土之中,晕染一小片。寒光泠泠的剑刃得到嗜血的欢愉,鸣叫得更加响亮。 神怒,风云色变。 碧空迷迷蒙蒙,仅存的几道破云天光亦消失不见,黑云低低交聚而来,四野空气带有极重的窒息感,猿翼山巅狂风肆虐,黄土漫天。 两人手提神兵,带着手刃对方的决心,打得难解难分。 三位星君与功力突增的巴蛇族长老分立战壕,各自挑战。 火德星君的一把小拂尘甩得极为熟练,面对真刀真枪的挑战丝毫不输气势,你来我回间,仙法释放自如,很快占据上风; 水德星君手执描着桃花的折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言不合就洒点甘霖,时不时挑个眉勾个指以表轻蔑,对面的长老气得吹胡子瞪眼也难奈他何,只得使用蛮力硬拼; 木德身为五行星君之首,道术造诣非凡,擅长奇门遁甲,这厢只悠悠然叼着袋烟丝,随意借几个石块悬在半空摆弄几下,便把那位长老困在里面个把时辰,放任他在里面踢打锤撞。一袋烟吸完,见他还未冲破牢笼,不由得烦了,自己捣毁法阵将其放出,只听那厢“哇呀呀”怒吼,对着木德抡起大锤就打。 六位上下翻飞,各式法术错综繁杂,时而一束火,时而一汪水,招式往复间,体力难免有所消耗。 三位星君皆是身经百战的老神,如斯小战当然应对自如。 反观巴蛇族那三个长老,随着战程推进,仿佛瘾君子忽然没了补给,逐渐萎靡起来,滥用禁术嗜血汲精所带来的负面影响逐渐显现,只能通过用剑吸食自己的血才能维持灵力,继续战斗。 然而,血液总有流干的时候,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几位长老最终变为枯木般的干瘪模样,再也举不起手中的武器,最终化为风中飘散的浮尘。 休战的三位星君严肃的望着浓浓烟尘内集斗着两个模糊身影,内心颇有几分不安。 他们早就听说君泽与赤炎会来干预此战,想不到竟是这般干预。 琼华仙宴上昆仑与合虚缔结的盟约不是假的,众目睽睽见证着,总不会这么快便一拍两散了吧。 如今这两个人不声不吭的打了起来,丝毫没有平息战乱的意思。而且,方才赤炎出现时,身上所携的戾气与当年凤兽大战时并无二致,当中到底有何因由,无人敢妄作推断,亦无人敢上前询问。 周遭的压迫感越来越强烈,君泽与赤炎挥剑斗法时,电闪雷鸣直冲天际,瓢泼大雨滂沱而落。 三位星君所忧的不是其他,而是这两人若克制不住,在此处解放神兵,妖魔两族必然遭受一番血洗之灾,六界失衡,便再难得太平。 当然,他们十分坚定的相信君泽身为天帝自有担待,断断不会轻易动怒,引发生灵涂炭,想必此番当是赤炎对他有所误会,才会主动寻衅,不请自战。 他们围成一团小声商讨半晌,也没个什么所以然,倒是木德星君眼尖,注意到万八千年不曾露面的白沐竟被捆在一块石头上,面前还搁着些许酒菜,不禁叹道:“这魔君也委实太把别人不当人了点,白沐帝君淡泊致远,虽是因为爱女才避世多年,但总归是个清雅高洁的神仙,只能任由他说绑就绑了去。”说完,趁着乱飞身过去,将他解救下来。 白沐只黑着一张脸,攥着拳道:“本君自诩远离是非,不问战事,竟被魔君如此算计,改天恢复了,定要让魔界翻个天。” “帝君莫要生气,此番魔君擅自挑事,没有一样站在理上,人人得而诛之,又怎用劳您亲自出手呢?”火德星君运用仙术搬来一方平坦的大石,扶着他坐了下来,低眉顺目安慰道。 “世上万物般般有,哪能件件如人意?帝君快消消火,气坏身子就不好了。”水德星君也跟着坐在旁边,顺带摇了摇手中的蒲扇为他扇扇风,解个暑。 木槿和杜宸修为高深,出招狠辣,正同文曲星、武曲星打得火热。 文曲星与木槿悬停在半空当中,有来有往的挥剑比划,实力不相上下,两人时不时捏出个什么诀,趁着对方不备时突施个冷箭。然而谁也没有讨到便宜,文曲星那身镶有金边的崭新睡衣眼瞅着被砍了个囫囵,索性彻底撕了丢在地上,仅余腰间一条系得松垮的亵裤。木槿亦伤痕累累,红色锦袍前后失了半幅,不过他比较在意自己的形象,并未将仅存的半幅衣衫扯下去,维护倜傥外表的同时,还想着办法寻对手的破绽,奈何文曲星那厢跟他作对似的,打人专打脸,离火诀命中三五回,一张俏脸熏得发黑。 武曲星与杜宸,一个握斧,一个执刀,连劈带砍,频发狠招,金属碰撞的“叮叮咣咣”的声音颇为响亮。两人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砍中对方见了血,流星斧与明月刀越来越兴奋,求战更盛,但凡一方试图拉开距离,另一方都会紧追上去,两个从地面打上半空,一招一式挥得极其有力,刀片子、斧片子的亮度明晃照人,为肃杀的猿翼山徒增几分光辉。 两柄半剑呼啸划过,带着两串漆黑的剑影,飞速刺向两个方向的目标。 白锦有气无力的靠在巨石上,捂住胸口重重喘息着,眼看一柄半剑到达眼前几寸的位置,稍做位移,寒刃直直刺入肋骨,“咔嚓”断了几根,总算来得及避开要害,保得残命。 墨玉单膝跪地,左手擎地,昏花的眼界还未恢复,距离又近在咫尺,无法做出任何应对。电光火石间,只觉得皮肉挫裂,心窝传来蔓延的剧痛,半剑斜向穿胸过膛,剑尖深深没入脚下的石阶,将她固定在原地。 不消片刻,她两眼发黑,意识流失,嘴角涌出大量鲜血,伸手努力抹了半天,却如何也抹不完,想要尝试着拔出插在心口的利刃,奈何整个人都被这把半剑死死钉在巨石上,使出九牛二虎之力也动弹不得,只得继续保持半跪的姿势。 宇文苍擎满意的拍拍衣袖,冰冷的扫了一眼仍在战斗着的族人,面上平静且淡然,那些人的生死,他似乎毫不关心。 有道是“孔雀东南添牵绊,冲冠一怒为红颜”,真正被他放在心里念念不忘的人,唯有花姒。只要可以让他们这段情获得圆满的结局,与全世界作对又何妨? 便是这样的执念,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发动战争,不问输赢,不计后果。 想到这里,他负手快步走向白锦,扬手抽了她身上的剑,冷冷望过去,道:“堂堂妖皇只有这点本事,还敢妄言灭了魔族,本君倒是极其佩服你的勇气。不过,事到如今,本君仍不想赶尽杀绝,最后再问你一次,到底同不同意让阿姒嫁过来?若允了,妖魔皆大欢喜,此战就此作罢。”他皮笑肉不笑的俯身挑了她的下巴,眯起眼道,“如若不允,莫怪本君……” 白锦一把拂掉他的手,摇晃着站起身来,眼神愈加冷冽,勾唇道:“帝君被你所擒,巴蛇听你教唆,本宫若是答应了你的要求,青丘以何立足,妖界何以立足?宇文苍擎,狐族的字典里,没有“妥协”二字,如今我败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说完,淡淡然闭上眼,等待他的行动。 第067章 “哦,是吗?既然如此,那便受死吧!”宇文苍擎被她言语彻底激怒,再无半分犹豫,单手幻出黑色光球,轻巧转腕对她发起超近距离的攻击。 正当他好整以暇等待此击毙命的时候,眼前突发的一幕令他瞳孔急剧缩小,恐惧溢满心头,再也无法维持先前的风度,后退着趔趄几次,险些栽倒在地。 千钧一发之时,一个长发及腰,白衣飘飘的女子鬼使神差般出现在白锦前面,这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引发这次战役的神秘主角花姒。 感知身前熟悉的气息,白锦迅速睁开了眼,厉声喝止道:“不要!” 然而,一切已经太迟,花姒如同木偶般僵直立在原地,挡住了他的全部攻击,黑色仙法寸寸没入衣裙,渗入肌理,下一瞬,曲线玲珑的躯体被黑风风刃割裂,绽出足以刺痛人眼的妖冶血花,热流喷溅出去,染红一前一后对峙的两个人的面颊、袍子以及鞋面。 “不是告诉过你不要过来的吗?”白锦顶着冲力扶住她一同坐下,依靠石头撑住身子,紧紧抱着她,以从未有过的温柔嗔怪道,一滴血泪自眼角缓缓滑下,凝成艳丽的红玉跌入黄土之中。 “当初若不是您……好心收留了我,怎会有……今日的花姒?……我的命是您给的……又怎能弃您而去……”花姒努力睁大眼睛,眸中光影流转,握紧她的手,断断续续答道。 “阿姒,你为什么……”宇文苍擎怔怔望着那袭开满红花的素衣,半日,又将视线定格在她依然妩媚却又极其苍白的脸庞上,“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阿擎,若有来生,我们……”花姒颤巍巍向他伸出手去,未等触及他的衣角,头就重重的偏向一旁,漂亮的眼睛失去了所有的光华。 君泽胸口虽承载怒气万千,心里仍然装着天下苍生,面对完全失去理智的对手,在交战空档时分出些精力,围绕洞府设置几层厚厚的仙瘴,以防殃及池鱼,表现得极为爱民。 赤炎的眼界只有血色,任何移动的东西都可以是他的攻击对象。当然,就目前来讲,最大的目标仍然是面前这个碍眼的人。 刚欲祭出下一招式,突然觉得脑袋生疼,耳朵里不停回响着竹阁里的对话: “下月初五乃终年大吉日,莫要忘了回来继任天后……” “吉日,继任天后……” “继任天后……” “娶了我,便不可以再碰其他女人……” 万箭穿心的疼痛感再度来袭,他如同死一般安静下去,用力捂着脸,心里反复默念着:“不!不!她是我的女人,谁也不能染指!” 沉寂了半晌,赤炎抬了起头,眉心的火焰印记彻底点燃,小火苗不安分的窜动着,狐狸眼内光芒更加涣散。缓缓站起身来,单手执剑,锋利的剑尖拖在地面上,发出骇人的声响,周身火焰萦绕,空气有些躁动,雨珠蒸发成汽。意识模糊的这厢对着眼前人辨认了半晌,见他还在忙着布置结界,抡起剑过去便是满力一劈。 君泽停下手头动作,抬剑迎击过来,两人以内劲互相挟制着,两把神兵碰撞在一起,剑压巨力无比,十好几层的仙瘴亦难以抵挡,冲击的风浪穿透紫色的大瘴,急速奔向旁边交战的人群。 观战已久的三位星君连忙站起,互相点了点头,联合出手,额外加注几层结界,总算勉力拦了下来。 天空异变越来越明显,淋漓的雨益发冰冷,滚滚天雷振聋发聩。 战场里所有人都被淋成了落汤鸡,两族士兵见头儿们都在自顾自悲春伤秋,放弃继续战斗的想法,退回到各自阵营,集合在一起抱团取暖。 好在今儿只是八月初八,暑气尚未消散,倘是寒冬腊月,怕是这群魔士和狐狸崽子们即使不在动乱里战死,也要在这场冰雨中冻死。 君泽眼风虚虚一瞟,见众人无碍,稍稍放了些心,极为倜傥的转身踏上云头,赤炎在他身后穷追不舍,两人急速挥洒手中的剑,见招拆招,银光金光频繁闪现在云雾当中,寒冷的剑气令人无法接近,耀目的光华更是晃得人忙挡了眼。 那些不畏强光继续观看的下界人,只能大概判断战局依旧难解难分,根本闹不清到底是谁占据着上风。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碧霄九天出现明晃晃的几圈剑阵,数把寒光宝剑围成弧形。众人叹为观止,不出所料,杀红了眼的赤炎率先解放了丞影,紧接着,他们所担心的事情出现了,君泽随后也解放了玄冥,苍茫云海中,无数亮极的雷电光球环绕出现,黑云滚滚,炸开的红色雷霆登时占据整个天幕。 宇文苍擎眼看着爱人被自己所杀,心中懊悔不已,费尽心机想要与她长相厮守的手段,竟成了她的催命符,跪在原地将头深深埋在胸口,摇头喃喃道:“不是的,你不会死,更不会离我而去……” 白锦看了看怀中安然睡着的女子,冷冷望向他,喝道:“不消说斯人已逝,就算还活着,我也绝不会同意她嫁给你这样薄情寡义的人!你有什么资格说爱她!” 听到“斯人已逝”四个字,他突然发了狂般,一把将软绵绵的花姒拉到自己跟前,自虚空中掏出一个包裹,抖开来是件精心制作的喜服。 随即攥住那件大红的衣裙,打里面取出个做工精美的凤冠,将她抱紧,拼了命摇晃她的身体,努力保持着微笑的模样,哽咽道:“阿姒,你快醒过来,你还没有穿上我为你连夜缝制的喜服,没有戴上我为你亲手打造的凤冠,不要再闹了,快点起来好不好……” 白锦认真观察着他的举动,发觉此人也许并非真的无情,只是藏得太好太深,眼眶里打转的泪便可以证明一切,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她冰冷的眼眸这才有所松动,语气也轻缓一些,掏出块玉璧,递给他道:“这是她平时最宝贝的东西,先前犯了错,被我扣下了,今日便交给你吧。” 他拿起玉璧仔细端详,信手摩挲,这是魔族的信物,有了它,便可以自由出入洪泽谷,那是他送她的唯一一件东西,想不到她一直珍若拱璧。 他抱着玉璧,半仰起脸,全力嘶吼着,悲恸的声音穿云破雾、响彻天际。 伴随震耳欲聋的啸鸣,妖异的黑风肆虐而起,泠泠的寒意令人骨血凝固。 时间一点点流逝,撕裂般的长啸声势渐弱,最后演变成声声啜泣,他拼命回想那些美好的过去,她的笑容,她的温存,她的善解人意以及她临了时未尽的话语。 越来越多的回忆浮现在脑海,越来越深的痛也随之而来,绾在头顶的束魂玉带倏地一亮,他的眼眸瞬间布满血色,身周弥漫起黑色的浓雾。 锥心蚀骨的痛,让他彻底失去了判断是非的能力,广袖下一双拳攥得咯咯直响,既然已失了心中所爱,别人的所爱自然亦不能留,于是乎,他暗暗做了一个决定。 想到这里,迅速起身以剑刺向思绪游走的白锦,强大的冲击力量将她带出去很远的距离,随后转动手腕对着猿翼之巅最大的那块石山蛮力甩击过去,只闻“嘭”一声巨响,她的身体将山石震了个巨坑,整个人十分稳妥的嵌入进去,花容失色,血如泉涌,来不及思考任何,便已不省人事。 强行驱使剑魂导致的反噬,令他胸口一阵闷痛,吐出几口血来,然而,他此举本就不计后果,定身站了片刻,回头望一望仍然跪在原地的墨玉,抹了抹唇角,露出诡谲的笑容。 早在用神农鼎炼化幻境的时候,他就已经察觉,这个女子牵动着君泽和赤炎的心,是个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人物,所幸的是,他没有赌输。只是如今战局颓势已定,虽无意于胜负,但也想最后努努力,给那两位尊神的滔滔怒火上添几滴菜籽油。 想到这,他拎起剑全力冲刺过去,留下虚空的一串黑影,几位星君心道不好,连忙上前阻止,宇文苍擎用余光观察他们的动向,抬臂猛力一挥,巨大无比的剑风将她整个拔起,伴着皮肉再次撕裂的疼痛,半剑斜斜停在原地,而带着贯穿性剑孔的瘦小身躯被凛冽的寒风吹上云端。 片刻停滞以后,他又高高跃起,补上下行的一击,黑色剑光劈斩过去,几近将她的身体斜向割裂,新伤承接着飘落的冷雨,晕出奇异的颜色,透明的水滴沾染着丝丝缕缕的血腥气息急速下坠。 墨玉此刻轻得宛若一只断线的纸鸢,阴风在耳边轰鸣呼啸,无休止的疼痛将她层层包裹,动弹不得,亦抗拒不了。 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长空中专注于打斗的那个玄色身影,轻轻挥舞两下手臂,低低唤了声赤炎的名字,来不及好好道个别,便随着滚滚黑浪跌进无极之渊。 第068章 无极之渊,相传是个连接地狱的地方,内有复杂乾坤。过往失足掉落的仙人,即使神通天地,也难逃封印的诅咒,最终魂归虚无。也有传言这般道,此无底洞内住着位艳绝八荒的伤情女子,亦是位避众独居的世外高人,若能得她点化,可以直接羽化登仙,免了枯燥乏味的修行之路,当然,若能得她倾心,终生困在那里也没什么妨碍。 常言道“人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正正是这句话,让不少青年才俊以身犯险,主动跳了下去,当然,这些个玉树琼枝般的少年郎的结局,无人知晓。总而言之,传说自是美极,赴渊之人大抵“黄鹤一去兮,不复返焉”。 墨玉虽意识迷蒙,但人在下坠之时往往最清醒,眼界内重重迷雾,耳鼓里猎猎寒风,被人捅得破烂的衣衫此刻显得甚是单薄,又被腾腾而来的凉气迫得打了一路的喷嚏,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在她看来,倒不如直接让魔君杀了来得痛快。 另外,她在掉落的过程中,也参透了“做鬼也风流”这句话的含义,兀自跳下来委实“风流”得很,只不过此“风流”并非彼“风流”。 想到这里,忍不住又打了个喷嚏,连忙掏了罗帕掩住口鼻,间隙时又往下瞅了瞅,似乎还没到尽头。当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死已无俱,怕只怕死得太丑,她终归是女子,形象这种东西,平时混不在意也就罢了,死前还是要好好拾掇一番的,于是乎,准备再掏出铜镜来照照现在是何等狼狈的模样。 还没等做出掏的动作,便被一股热浪灼得差点掉了泪,随后,留下一句嗟叹,道:“这个澡堂甚好,比灶膛还热乎。”叹罢,便一头扎进红得发亮的岩浆之中不知所踪。 一声细弱蚊蝇的呼唤,仿佛久旱时恰逢的甘霖,正在酣战的赤炎耳朵微微动了动,那双死气沉沉的狐狸眼内终于有了几分复苏的迹象,即便再怨,再伤,无可否认的,她依然占据着心里最重要的位置。 于是,他迅速收招,与君泽拉开距离,展开全部灵识感应,发觉她竟已堕入深渊,这才罢了手,广袖轻轻一拂,九天万刃归一,将回归的丞影送入剑鞘,驾云直奔无极之渊而去。 与此同时,君泽也洞悉了这个事实,收了玄冥,追随着他来到高达万仞悬崖边,俯瞰下去,前方彩云缭绕,视野一片迷蒙,细听起来,没有半点流水声,面色不由白了几分。 赤炎意识到背后跟着人,转过脸凉飕飕与他道:“君泽,我要提醒你一句,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想跳下去之前,先好好考虑清楚吧,此战算我输了,告辞!”说完,纵身一跃,义无反顾追她而去。 听了这番话,回头望了望满地狼藉的战场以及身负重伤的白锦,又想起百里舞苏战前的嘱托,不由深深叹了口气,他不想让别人扮演救美的英雄,更不想把心中所爱拱手让人,可那又能怎么样呢?如今他是天帝,四海八荒的太平系于一身的天帝。 三十几万年前,他刚满五万岁就已位列神籍,师父特意为他改了新名字,取义“君临天下,泽被苍生”,如今衬着他的地位,倒是再贴切不过。 身在其位,自然要忠其职责,恣意而活的时代,终究还是过去了。想到这,君泽不再犹豫,提起玄冥重回战场,寒刃直抵黑衣狂人的咽喉,道:“无端挑起战事,唆使巴蛇族使用禁术为你卖命,俘虏白沐帝君令青丘蒙羞,滥杀无辜,草菅人命,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到头来只是为了个女子,这就是你身为神族的觉悟吗?” “如今阿姒已去,天帝怎样发配都好,只求赐在下冥婚,给个成全。”宇文苍擎失了傲气,低眉拱手,一副恭顺之态。 “巴蛇族惨遭灭族,狐族、魔族死伤大半,这个后果你担得起吗?”他将剑锋向内动了半分,晕出丝缕血色,皓眸冷若冰霜。 “天帝大可以罚我去跳诛仙台。” 君泽斜斜睨了他一眼,拂袖收了玄冥,转过身与所有人严肃道:“众人听旨。” 除却卡在山石中昏迷的白锦,其余众神仙妖魔齐刷刷跪了下去。 他见众人皆伏地躬身等候旨意,负手冷冰冰宣布道:“宇文苍擎作为远古神族后裔,魔族首领,在位不司其职,任意妄为,扰乱八荒平衡,滥用职权,导致生灵涂炭。处罚决定如下:革除其神籍,前往问天阁领受四十九日天雷,另外,其后嗣代代为魔,承受魔魂诅咒,永世不能位列仙班。魔族全体将士需在魔宫闭门思过三年,无本君命令,不得踏出洪泽谷半步,违令者,斩!” 在场的皆吓得两股战战,不敢多做言语,只共同叩首道:“谨遵天帝旨意。” 天帝威仪不容亵渎,魔君竟敢上去拂那龙须,遭到重罚实属等闲。只是这次的惩罚委实重了些,这招“杀鸡儆猴”着实高段。往后谁想挑个事,怕是要经过三思四思五思之后才能决定要不要付诸行动。 “往后有人约战,直接呈来雨泽殿,本君定当奉陪,听明白了吗?”君泽半眯着眼,凉飕飕扫了一圈人群。 “谨遵天帝教诲。”众人刚准备起身,闻言连忙又齐齐拜了下去。 他轻描淡写的觑了觑白锦所在的位置,不耐烦摆摆手,道:“白锦和花姒交由本君处理,大家都散了吧。” 神仙妖魔懂得察言观色,连忙卷着铺盖卷全体退离,宇文苍擎面露不甘,极为留恋的回头望望沉睡着的花姒,也只是握了握拳,起身赶往三十二天的问天阁领罪。 甫一进入深渊的刹那,赤炎就已感觉到法力逐渐流失,换言之,在这无极之渊里,他除去会些拳脚和剑术,与凡人无异,面对翻滚着望不到边的云海和无休无止的下坠,心中没有任何的畏惧,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疯狂的想法,就是可以找到她,哪怕是和她一起死在这里,也好。 能同相爱的人生同衾死同穴,不正是他毕生所求吗?当初他与凤影没有做到,如今有了重来的机会,他不想再独自一个人存留于世,承受无尽的岁月和漫长的孤寂。 急速下行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便感受到刺骨的冰冷包围过来,然而,他毫不在意。没有什么比亲耳听到那些话更让人觉得冰冷,蔓延心肺的寒意,渗入骨髓的痛。 很快,他进入了满是冰渣的河流当中,拼命下潜,寻找她的下落。 时间缓慢流逝,多一会儿把她放在这里,危险便会增加一分。他心急如焚,由于法力封印,根本无法利用灵识来探寻位置,只能漫无目的的摸索。而这种找法,好比大海捞针,但是,别无他法可寻,就算是在大海里捞颗浮尘,也绝不能放弃,更何况他就是这样因爱成执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寒气逐渐占据身心,他依然卖力的游着,正当烦躁越来越多聚在心头之时,火辣辣的热度占据五感,再一看,身周翻滚着的已不再是水,而是赤红的岩浆,仿佛从冰室出来又立即跳入沸腾的锅灶。 传说中的冰火两重天名不虚传,如今亲身体会了一次,如若能够活着出去,定是要将此番经历好好记录下来,保不准哪天成了六界流传的探险日志。 滚烫的岩浆在四肢留下越来越多灼痕,他不禁皱了皱眉,更担心她到底能不能受得住这般折磨,继续向深处游去。 时过半晌,划行的手猛然触及到类似于发丝般柔软的东西,雷速扯捞起来,熟悉的脸庞出现在他的面前,安静的闭着眼睛,伸手轻抚上去,面颊依然很温软,只有些许极淡的伤痕,看来女娲石发挥了不少作用,悬着的心总算可以回到腔膛内继续跳动。 狐狸眼里有些潮湿,瞬间又被热度蒸发了去,他紧紧抱住她,附在耳边沉沉唤道:“玉儿。” “唔,好困,让我再睡一会儿吧。”墨玉下意识向他的胸膛靠了靠,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倚着,抓紧他的前襟,喃喃说道,声音极其虚弱,还带着深深的疲惫。 那副可爱的睡态一如往昔,赤炎调整情绪,敛住戾气,轻轻抵着她的额头,手臂环着她,将她整个包裹在自己身下,狐狸眼细细眯着,泛起层层柔波。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他的意识被热浪灼得有些混沌,索性晃了晃她,柔声道:“太阳晒屁股了。” 她这才揉了揉眼睛,鼻子哼了两声,翻了个身,满不在乎回道:“好不容易才从冰室出来,来到了温柔之乡,让我多休息会儿嘛。” 赤炎刚刚将她扳正过来,准备好好就着懒床的问题训斥一番。 突然,场景一转,滚烫的岩浆转化为和着冰的河水,两个人被突如其来的冷气激得同时“嘶”了一声,随后两相对望,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笑罢,他敛了笑颜,固定住她,不由分说吻住她的唇,打开齿关,入侵到里面搅了两搅,退出来后,用力攥住她的肩膀,在耳边吹了口气,凉嗖嗖道:“为什么不回应我?” 墨玉挠了挠头,满脸无辜回着:“你也看到了,我已经快被冻僵了,舌头不听使唤,总不能都怪到我的头上吧。” 闻言,赤炎不吭不声将玄袍三下五除二的脱下去,露出珠玉般的肌肤,向她靠近过来,脸上晕出一抹坏笑。 “赤,赤炎,你要干嘛?这里……这里不合适吧。”她连连退后,睁大眼睛,牙齿打颤惊恐道。 第069章 他抖了抖手中的袍子,凝重望了她一会,道:“你难道忘记以前答应过我的事了吗?过来。” 他的声音异乎寻常的严肃,恰因声音的衬托,平素温和如春风照拂的脸庞,经冰水的晕染,细长的眉眼,挺的鼻梁,薄的唇,精致的下巴呈出一线冷峻的弧度。 墨玉自然知道他所指为何,不情不愿往前挪一挪,再挪一挪,直至来到他的眼皮子底下,打个干哈哈道:“赤……夫君说时字字真情,铭感于心,小娘子这厢自然记着,不敢或忘。” 赤炎皱了回眉,拿着袍子围住她,半日,悠然问道:“现在如何?够暖和吗?” “这里封印法术,我想捏个火诀来取暖都不成,你是如何做到的?”问话时,注意到他的眉梢凝了些冰渣,抬手轻轻拂掉,眨巴水汪汪的眼睛,关切问道,“你不冷吗?” 他坐在原地,眼神极为莫测的盯着她瞧,放佛打算重新认识一个完全不熟的人。 墨玉挠了挠头,心道这厮该不会是被冻傻了吧,难道失去了言语能力?偷偷觑一眼光裸的上半身,紧实的肌肉边缘处结着些冰,想必刚才的推断是正确的罢,正欲将袍子解下来为他披上,不想俊朗的脸已凑到眼前,没有多余的动作,直接吻了上来。 睁眼思虑了半晌,她这厢终于悟了,那厢既然想要配合,也不再矜持,颇为善解人意的伸出舌头玩起追逐的游戏,想起逛街时莫名被当众又啃又咬,自然不能便宜了他,于是乎,顺带在他唇边轻咬了口,才满意撤退出来,抹两下嘴巴,得意的冲他挑了挑眉。 看着她天真烂漫的模样,赤炎摸着下巴思考起来,此时此刻,他有些搞不懂她,明明说过那样的话,为什么还可以与从前一样任他亲近,莫不是两个都不想放手?这种想法刚开了个头,便被马上打住,不,不会,她不会是那样的人。他心里反复告诉自己该相信她,可竹阁里发生的一幕……在不断的推翻和反推翻的过程中想了很久,最终低眉叹了口气。 “你怎么了?”墨玉观察了半晌,发觉他一直魂不守舍,似乎有什么心事,连忙凑到近前,拍了拍他的头,板起小脸严肃问道。 他不想提起那件事,每次稍微往当时的场景一带,心口便会莫名的闷痛,眉头越锁越深,刚刚有所缓和的脸又阴沉起来,狐狸眼里赤红的颜色依然弥漫着。 不经意间一瞥,见她满眼关顾的望着自己,掀了掀唇,将她顺势拥住,下巴枕在她的肩头,最终还是闭起眼,克制不住与她道:“玉儿,你怎么可以这般若无其事的对我讲这些……” 话虽只说到半截,但她极其熟悉这种语气,每当他感到痛苦的时候都会用这种语气来说话。实际上,打从她与他在山脚下分开以后,便觉得心里莫名发空,奈何刚到山巅便加入战斗,根本无暇顾及其他。等她得空看其他人的动向时,他已经同师父打了起来。 墨玉轻轻拥住他,拍了拍他的背,柔声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告诉我好不好。” “只要你呆在我身边就好,别的我可以学着不计较。”赤炎环住她的脖子,蜻蜓点水般吻了吻她,又低低道,“有点累了,先休息休息,过来,我抱着你睡。” 她心中还在悲阿悲的,那厢居然要求一起睡觉,调整了半日,好容易才从悲凉中拽出本体,扯了他的袖子好奇道:“睡在这堆冰渣子里?” “不然呢?”他拉着她向前划行一段距离,寻了个满意的地方,抱着她缓缓沉入河底,落定后,眯起狐狸眼,平淡道,“你喜欢平躺还是侧卧?” “那还用说,当然是平躺着了。” 闻言,他的俊脸晕起抹邪笑,眼睛眯得更细,道:“既然你喜欢这种方式,那还犹豫什么,躺下吧。” “唔。”她十分听话躺下去,将双手交叉在身前。自打披上他的玄袍,温暖的感觉一直萦绕在身周,袍子里还有股淡淡的清香味,闻着甚是舒坦,这种舒坦的感觉很快就被生生压上来的体重惊得跑去九霄云外了,猛然睁开眼,见他伏在自己身上,光影流转的眼眸正端端凝望过来,登时耳根通红,挣扎道,“淫,淫贼,快点下去,如今我受了伤,禁不起你压。” “玉娘子不是亲口道明喜欢这个姿势吗?为夫当然要满足你了。”赤炎的动作稳如泰山,丝毫没有挪动的意思。 “你还真是……无耻。”墨玉嘟着嘴巴,极不配合的将头扭向一旁。本来想作势矜持下,不想一阵阵仗排山倒海的恶寒迅速袭遍全身,开始觉得呼吸不畅,手脚病态的抖着,仿佛随时要断掉,皱眉忍了半晌,终于觉得抗不住,才仰面喘息道,“赤炎,我……我难受。” 他本来只想逗逗她的,见她面色苍白,嘴唇青紫,瞳孔放大,连忙起身跳开,眉毛拧成了麻花条,抱住她急切问道:“你怎么了?玉儿。” 她觉得这股恶寒似要将人吞噬般扑来,动了几次唇,也没能说出只言片语,只能目有戚戚的望着他,大眼睛里沾染了几分水色,模样甚是楚楚可怜。 赤炎深知,她终究只是个刚刚飞升的上仙,怎能忍受住这里的冰火交替呢,不消说她,即便自己这般高的修为,亦觉得难以承受。更何况先前她与魔君恶战,受了多处贯穿性的伤,虽身负女娲石,但如今也只是表面上看不出伤痕,本就不大稳定的元神还要很长时间才能慢慢恢复过来,加之暴寒暴热的环境影响,身体状况早已到达极限。 只是她隐藏得很好,努力把自己扮得像个没事人一样,他不禁有些痛恨自己,先前因为竹阁里的对话结了个疙瘩,总是放不下,没有腾出空来仔细照看好她,但凡考虑周全点,也不会事到如今才悟。 看着她难受的模样,他的心都快被揉碎了,五指分开为她梳理着长发,贴在她耳畔柔声道:“你是我的,我会拼尽一切护你周全,玉儿,你坚持坚持,我带你上去。”说完,将她整个捞起,以极快的速度浮上水面,祭出丞影蛮力插|入陡峭的石壁中,利用内劲慢慢下行,再横向划出一道,转而向上竖直划行,最后再横着砍一道,转过头来与她道:“玉儿,抱紧我,一刻也不要松开,明白了吗?” 离开冰冷的寒流,墨玉觉得情况稍有好转,勉力点了点头,对他扯出个灿烂的笑。 赤炎将丞影随意插在一旁,两手捏住刻出的方形轮廓外侧,以内劲试图强行搬开内嵌在石壁里的方形部分。 过了个把时辰,他十指的皮肉磨起无数血泡,血泡又被逐个磨破,黑石上沾满了血。 有道是“十指连心”,当中的痛楚只有本人才能够体会得到。 她伏在他的背上默默看着,眼角的泪如何也停不下来,见他如此为自己付出,心里既温暖又感动。感动之余,却也有着隐约的忧心,她感觉体内仿佛被无数大石碾压,痛楚一浪高过一浪,虽然可以勉力强撑着,但这种坚持也装不了太久,与其让他在死别时伤痛欲绝,倒不如破罐子破摔一把,于是,心里暗暗做了个决定。 他丝毫不在意手上的那点疼痛,连眉毛都没皱一皱,眼内只有面前的那块大石,用力时憋得满脸通红,好不容易稍稍有了松动的迹象,刚要兴冲冲与她报个喜,却被她启口占了先:“赤炎,我……我有事要跟你说,你先停一下好吗?” 赤炎掏出帕子小心将手上的血渍蹭干净,随后迅速将沾血的帕子放回怀中,稍稍偏过头,伸手抚了抚她柔软的发,温和道:“玉娘子有何吩咐,请讲,为夫定当鞍前马后效劳。” 听到他柔软的话语,她突然有些不舍,悄悄抹了抹面颊上奔流不止的泪,利用呼吸调整了半日的情绪,轻声问道:“赤炎,你喜欢我什么?” 这个脑子不怎么灵光的傻丫头,都什么时候了还执着于这种问题,不过,有句话怎么讲的来着,好像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们骨子里有些东西竟然惊人的相似,想着想着,不觉间笑出声来。 “有那么好笑吗?”墨玉斜着眼,不满的敲了敲他的头,闷哼道。 “我喜欢你,是因为你长的好看,常言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玉娘子可满意?”他眯起狐狸眼,狡黠笑道。 “唔。”她嘟着嘴蹭了蹭他光裸的后背,触感滑溜溜的,刚要赞美一句,猛然发现一时不察将淌出来的鼻涕也顺带着蹭上一些。 赤炎一双拳握得直响,眼眸的波光飘过去轻轻一点,凉飕飕道:“就算为夫的回答不能令娘子满意,娘子也犯不着用鼻涕来给为夫擦背吧,风干后会很紧的。” 墨玉只轻笑了声,并没有搭理他。 “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生着怎样的相貌,不是因为你有怎样的背景,仅仅因为你就是你。” 就在她以为他不准备认真回答的时候,他的叹息自静止的空气中缓缓飘散开来。 霎时间,她被这句答案感动得热泪盈眶,顿了半晌,攥了拳又轻轻放下,努力克制情绪,缓缓道:“其实,我早该告诉你的……”望了望天,犹豫再三后,磨着牙继续道,“我只是师父委派来监视你的线人,从未动心于你,你也无需倾心相付,所以……你丢下我吧。” 第070章 “你说什么?!”赤炎被她突变的话风惊了个趔趄,暗自掐了把虎口,半晌才回过味来,狐狸眼颇为不善的扫视她一眼,叹道,“你现在收回这句话还来得及,我可以当做没听见。” 墨玉趴在身后环了环他的肩膀,酝酿了会情绪,三缄其口,如何也狠不下心再复述一遍,默了许久,才小声道:“我叫你丢下我……” 他没有答话,整张脸异乎寻常的平静,继续全神贯注抠着那块方石,力量陡然大了不少,这次没用半盏茶的时间,便将方石彻底拉出,发泄什么似的丢入河水。 平坦的壁面出现个坑洞,大小足以让人坐进去,他将她从背上轻拉下来,抱在怀里送进石洞中,扶着她坐好,又帮摆正姿势,当中未说只言片语。 墨玉小心翼翼的观察,见他一副极其正派的形容,看不出悲喜表情,仿佛是个瞎子和聋子,看不见也听不见,又仿佛她只是个摆设,类似于烛台、香炉一样的摆设,他的动作机械而连贯,没有丝毫的停顿和迟疑。 “你好些了没有?你且等着,我去给你找点野果子吃。”他的问话没有任何波动,表情淡淡的说完,便转身欲去。 她一把拽住他的胳膊,用了十二分精神高声道:“赤炎,你是真听不见还是假听不见?我叫你丢下我,以后不要再管我的事了,明白了吗?” 他的身形一滞,沉寂了半日,缓缓转过头来,血色深瞳凝望着她,满脸克制道:“你真当我的心是铁石做的吗?你反复强调这句话,是怕我听不见,还是听不清?恩?”说完,单手扼住她的下巴,带着内劲,眉心的火焰燃烧跳跃。 她望着那个集合万千怒气的火焰印记,心里咯噔一下,终于明白他的平静并非真的平静,而是魔性占据上风的征兆,若再激他,真入了魔,自己又毫无能力应付,还有谁能来引导他呢? 想着想着,先前做好的决定逐渐溃散,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心,蹙着眉,满面愁容道:“看来是我将问题想得太过简单了呢。” 赤炎尚存几分理智,面对光影重叠的澄澈眼眸,终是不忍,轻叹着放开了手。 “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摸着头的手缓缓下滑到脸颊,动作十分轻柔,眼里闪着关切的光华。 “如果只是编着谎让我离开的话,就不用再多费力气了,我不会走的,早在跳下来之前,我就已经决定与你同生共死,你有没有动心是你的事,我对你的感情是我的事,多说无谓。”赤炎转过身去,只留给她个背影,说话语气极轻,仿佛凋零的花瓣,落寞而悲情。 墨玉蹭上前一点从后面搂住他,摩娑着肌理分明的腰腹,低低道:“赤炎,我……刚才那些都是我胡说的,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一阵暖流溢上心头,他知道的,他的玉儿不是那样的人,唇角晕起一点点笑意,转身拥住她的肩膀,轻声道:“把手给我。” “唔,拿去。”她大大方方将手放入他的掌心。 他握住她的手,轻轻将手按在心口,眸子里的血色减轻几分,拧眉幽怨道:“以后不许用这种假话来伤我,它真的会痛。” 墨玉的水眸认真端详他的眼底,见魔性逐渐褪却,不由会心一笑,泛白的脸上添了两抹红霞,褴褛的红裙随风舞着,衬上缭绕的雾气,仙姿更盛。 没有金钗华服装点,清秀的面庞依然显现出难以言表的美,纵使在这般荒凉寂寥的绝壁上,亦难掩钻石般璀璨的光华,他不觉看得有些痴,她的一颦一笑,总能不经意吸引他的目光。 她有时像山间的清溪小流,有时又像炉里的热烈火焰,而他就像一根攀附上来的藤条,围着她螺旋生长,伴她在执爱的泥沼里越陷越深。 见他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傻愣愣在原地恍神,墨玉面露赧然之色,耳根又开始发起烫来,迅速将手挣脱,往前一扑撞进他怀里,紧紧搂住他,将头靠在他的胸膛,软绵绵道:“赤炎,我以后再也不会乱说话了。”她向上攀了攀,凑到他耳边低语:“还有一点要告诉你,从始至终,我都只喜欢你一个。” 虽被她扑得猛地歪了歪,差点跌回水里,但当他稳住心神后,先前只能称作有所缓和的俊脸,现在仿佛盘古开天地,两仪初分般绽出个清明的笑容,灿烂得宛若当空艳阳,足以令三千世界冰雪消融。 他足尖在水上轻轻一点,携着她钻入用蛮力挖好的壁洞,坐定后,将她从怀里捞上来,迫使她对上自己的眼,浅笑道:“方才我没有听真切,劳烦玉娘子再说一次。” 墨玉被他问得愣了神,回过去在心头略了略,琢磨来琢磨去,终于明白他那厢之所以这样问,不过是想转弯抹角的多套两句好听的情话,遂翻了翻白眼,两手一摊道:“唔,刚刚说得急,现在忘了。” 赤炎无奈的摇了摇头,屈指在她额上轻弹,身子微微前倾将她抵在后面的石壁上,眯起眼道:“顽皮!坏话不让你说,你叽叽喳喳讲个不停,好话让你重复,你倒摆谱拿捏起矜持之道来了,诚心与我唱反调。再问你一遍,当真不说?” 她从鼻子里哼了口浊气,将头偏向一旁,硬着脖子不发声。 见她毫不服软,本想小小惩戒下,又念在她表现不错,还是放弃了趁人之危之类的想法,他将她扶正,随后转身跳下去,轻巧站在水面上笑吟吟与她道:“也罢,念在你受伤的份上,不和你计较了,你且在这好好歇着,我去寻些吃的和用的来。” “你为什么可以安然站在水面上?封印法术的诅咒对你无效吗?”墨玉好奇的眨巴眼睛打量着他,仿佛看个天外来客般新鲜。 赤炎轻笑声,勾起唇略带得意回道:“本君是龙神,自幼生在水里,当然可以做到,玉姑娘,有些事情是要靠天赋的,这一点,你就不行。”说完,抬手拔下丞影剑,踏着凌波微步走向对岸。 第071章 我是冥界的曼珠仙子,在阴山最底层的九幽塔中,镇守了数千年。 无穷的阴气如长蛇般游荡在云岫百重生的阴曹地府中,将苍茫的烟岚化成漫天红雨,降落在灰黑色的黄泉路上。 进入了鬼门关,便再没有了回头的路,这里时不时会有新的亡魂经过。 而我需要做的,就是用自己的血液来喂养这条寂寥而又载满冤魂的路,绽放一地红艳艳的曼珠沙华,来指引入门新鬼走向忘川。 我虽然是个镇守,但实际上可以自由活动的范围却很小。 来来回回踱步在黄泉路上,看着形形□□的急匆匆赶来投胎的鬼魂,是我唯一的乐趣。 可惜他们从来都不会看我,更不会与我攀谈。 我曾经独自一个人走到过黄泉路的尽头,那里有一座绵亘千里的纯白色的桥,名曰奈何桥。 桥头坐着一个叫“孟婆”的老女人,只有喝了她独门酿制的忘川水煮,才能顺利通过奈何桥,进入下一世轮回。 我也曾试图找她说话,奈何她只对死人感兴趣,对我置之不理。 我时常这样怀疑着,某一天,我这门说话的本领会不会因为没人答话也就此丧失了。 奈何桥的下面是一望无垠的血黄色河流,谓之忘川。 那河中尽是些无法投胎的孤魂野鬼,里面遍布蛆虫水蛇,掉进去估计就要被啃得连渣子都不剩了,着实令人毛骨悚然。 我只是远远在桥边站着,便可以闻见那扑面而来的腥风。 我也时常想着,黄泉路上被我种满火红火红的曼珠沙华,让亡灵误以为前路光明,兴冲冲的来到尽头。 万一投不了胎,落入这忘川之中,岂不是一种罪过? 这这这,我的手上该是沾染了多少死人的鲜血啊,难怪每一世我都要孤寂这千年时光。 据说,还有一位叫做沙华的男仙,也是这九重地下的守卫之一,我却从没见过他。 还有一个据说,我也未曾亲眼考证过,就是曼珠沙华在花落一千年时生出的绿叶。 我只熟知红花铺满地面的样子,那也是我这数千年来记忆中唯一的风景与色彩。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神仙也不例外。其实,我一直很想知道,沙华到底是谁? 然而,空荡荡的九幽塔中,是不会有人告诉我这个问题的答案的。 因为这里,并没有一个可以和我说说话的活着的喘气的人。 也正正是我的这份好奇,让我在一片混沌中,苦苦等候了两千多年才重新凝结成可以转世的灵魂。 陷入一种无穷尽的周而复始,生活必然了无生趣。 此番情形的不同,倒是给我这一向循规蹈矩的日子平添了一些趣味,当然,也为我带来了灭顶之灾,不过,那些都是后话。 三千多年前,我再一次轮回到这九幽塔中时,无意间发现一枚精致的小铜镜,不知是哪个粗心的人不小心遗落的。 每每花期结束,我都是要去黄泉路上准时报到投胎转世的。 而在上一次曼珠沙华盛放的千年,我并没有见过这个东西。 于是,它变成了我的伙伴,跟我一起守候这只有虚空的漫长生命。 我时常拿它出来把玩,抚摸它的独特纹饰,闻着它上面附着着的淡淡的草香味。 我看着这枚铜镜,在脑海里勾画着它主人的模样,心里也常不切实际的幻想着,如果某一天可以见到那个人,我是定定要狠狠训斥一番的。 他的一个不小心,搅乱了我上千年的平静生活,害我本来一潭死水的心湖,莫名的泛起涟漪。 当然,若不是我那一天失手把它摔在地上,也不会有后来的事。 这么算起来,又好像也不全是他的过错了。 铜镜滑落到地上的刹那,我的心里一惊,赶紧把它捡了起来,仔细检查了一圈,才松了一口气,道:“还好,还好没有破损。” “干嘛?”一个男子的声音幽幽的在我附近响起。 我吓得一个后跳,四处环顾,心里想着,莫不是这九幽塔里还有什么被镇压的怪物,这时候跑出来吓我?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不敬:“说你呢!喂,那女的,你找我?” “恩?”我到处转了转,也没见有什么活物,心里开始有些发毛,思虑着,难不成是哪个投不了胎的鬼来找我索命来了? “蠢女人,愣什么呢?看你的手里!”男子的声音有些气恼的成分在里面。 “手里?”我低头看自己的手,却发现铜镜里的一张人脸,吓得我“妈呀”一声又把镜子甩了出去。 大概是因为镜子是倒扣在地面上的,所以他的声音有些发闷:“你这一惊一乍的,是要吓死我么?” 我我我,明明是你吓死我了才对吧!这一大早的,莫名奇妙的在镜子里浮现出一张脸,莫名其妙的跟我打招呼,真是把我的七魄吓走了六魄。 “喂,你能说超过两个字的话么?蠢女人!”男子的声音似乎是在咆哮。 我定了定神,酝酿了一下激昂的情绪,深呼吸两次,才把铜镜捡了起来,对着它,就是一通大吼:“叫什么叫!本上仙老娘我才是真真叫你吓了一跳,幸好我有一颗□□的心,不然我就要直接去投胎了!我还没说你,干嘛没事从镜子里面冒出一张大脸来吓人?你难道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么?!” 他的气势似乎被我的怒吼给压了下去,半晌,才讷讷道:“我的脸,真有那么吓人么?……” 我干笑了两声,本想着瞅一眼镜子里面他的模样,再弄一些贬低性的词汇来打击他一下。 可是,任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他那一张脸,还真的挑不出什么缺陷来。 如瀑的黑色长发任意披散两绺在身前,长眉入鬓,细长的眼睛泛着耀目的光华,鼻梁高挺,薄唇淡淡的勾着。那张英俊的脸荡漾着的笑意,比成千上万朵曼珠沙华一同绽放还要妖冶。 于是,我像个花痴一般,直勾勾的盯着镜子,张开的嘴巴就合不上了,口水差点流出来。 沉寂了半晌,男子终于发话了:“那个,女人,看够了没有,用不用我把帕子给你送过去,你的口水快淌出来了。” 我使劲咽了一下口水,翻了翻眼睛,理不直气不壮的强词夺理道:“其实吧,我在这黄泉路上见过的容貌好看的鬼魂,大概比你吃过的饭还多,你的长相,也就一般吧。” 说罢,我蠢钝如猪的伸出两个手指试图印证我刚刚说过的话。 “你是想说,在你心里,我的容貌排第二么?女人。”镜子那端的人脸上露出一抹邪笑。 唉,本上仙今天算是把脸都给丢光了,想必在他眼里,我不仅是个花痴,而且连十以内的数用手指头都掰扯不清,简直就是弱智啊! 我正在内心无限懊悔、纠结以及自我说服、救赎中难以自拔的时候,他打断了我的思路:“蠢女人,你又在发什么傻,你觉得你还不够傻是吗?我叫沙华,你呢?” 什么?他就是沙华?!他居然也是在这黄泉路上当值的,我刚才还夸下海口说自己见过的美男比他吃过的饭还多,简直是…… “愚蠢”这个词很显然已经不能用来形容现在的我了。 “唔,不对,上仙是不需要吃饭的,所以,我这句话,勉勉强强好像也算成立。”我喃喃嘟囔道。 “女人?!你有没有听我讲话!……”镜子那边传来他的咆哮。 我索性把镜子举得高一点,离脸远一点,以免我的阳寿还没到,耳朵就先聋了。 “鄙人不才就是和你一同镇守这九幽的曼珠仙子,请问阁下有什么意见么?”我白了他一眼,没什么好气的说道。 “你就是曼珠仙?”沙华恍然大悟之后,突然顿足捶胸:“上一世我临了时故意留下小铜镜,找到的这个日思夜想的人,居然是头母猪!” “你在说本上仙是头母猪喽?”我轻挑起眉,不满的哼道。 “恩!是的。”他的回复干净利落,仿佛多一个字或者少一个字,都不能表达这般笃定的意思似的。 “好,你等着!最好别让我遇见你!否则,老娘定然一脚把你踢到忘川里去!”我恨恨的说道,随手把珍若拱璧的小铜镜扔到地上去了。 “不见就不见!反正你是花,我是叶,花开叶落,永不相逢,生生相错,世世无缘。他日就算你来求我,我也断然不会去见你的!”铜镜着地的时候,他的声音逐渐细小,最后湮灭在无边的沉默中。 自那以后,我每天过着没有新意的日子,打不起半点精神,昏昏欲睡。 除了按时去黄泉路上放血,再无兴致出去逛,打量各种各样的过路人了。 我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只知道,花期千年的无数个寂寞的夜里,有沙华的容颜入梦,便是我唯一的慰藉。 无数次,我想拿起镜子跟他说话。 可是,伸出去的手,最终还是缩了回来。 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难道要我肉肉麻麻的告诉他,我的入骨相思么? 奈何,本上仙也是有自己的骄傲的。 “之前没有他的数千年,我不是也都安然度过了吗?不见就不见罢。” 我常常靠在椅背上,对着九幽塔内的空气这样自我安慰道。 第072章 如果我们之间就这样一直沉默下去,或许,我还能过回平静的日子。 然而,有些情愫一旦开始了,便是覆水难收。 这天,我刚去放完了血,躺在榻上休养生息的时候,听到一声轻唤:“曼珠。” 我睁开眼睛四处看了看,似乎安静的塔里并没有什么人来访。 “曼珠,是我,沙华。”他的声音居然很温柔。 我坐起来,走到梳妆台前拿起了那个被我遗弃了很久的小铜镜。 真好,又看到他那张英气的脸了,我望着他,傻愣愣的笑了笑,没有说话。 “曼珠,我好想你。”他那双细长的眸子闪着小星星,英俊又不乏可爱。 “沙华。”我闷闷的唤了一声,又不知该如何回他的话比较妥当,于是,习惯性语塞。 沙华见我没有回话,垂下眼帘,低声说道:“你真的打算永远都不和我说话了吗?” 他今天倒是把姿态摆的很低,让我突然有一种犯下了什么罪恶的感觉。 这这这,我本来就是个爱纠结的人,被他这么一闹,心里更加纠结了。 其实,我有很多话想说,话到嘴边,却发现,自己不过是想听听他的声音,看看他的样子。 “哼,你不理我。”沙华把脸埋在胳膊里,伏在桌子上闷闷的说道。 “抬起头让我看看。”我终于把打着结的思想理通顺了,脑袋一抽嘴里冒出这么一句。 说罢,我都觉得自己有些臭不要脸了,这不是在明白的宣告,我就是“食色”的人吗? 他很听话的扬起了脸,我便更加臭不要脸的拄着下巴直勾勾的盯,眼睛都不眨一下。 “你这露骨的眼神看得我心里有些发毛啊,女人。”刚才还在郁郁的沙华,语气突然变得轻松了。 “哦?是么?那我把眼睛捂住好了。”我用双手捂住了脸,然后透过指缝接着盯。 沙华干咳了两声,幽幽的说道:“蠢女人,你敢不敢把指缝留得再大一些?” “你生了一副好看的皮囊,就算被我多瞧几眼,也不会少一块肉。”这句话说出来,我自己都觉得太厚颜无耻了。 “可是,你那眼神分明就是想把我吃干抹净啊……”他有些意味深长的说道。 我不屑的翻了翻眼睛,哼道:“放心吧,我们又不会见面,我是没有机会把你生吞活剥的。” 他闪亮的眼睛突然黯淡了下去,顿了半晌,道:“如果我说,我想见到你呢?” 我双手捧着脸做花朵状,两眼放光的问道:“真的?” “假的。”沙华抱着肩膀,挑了挑眉。 “好,那你慢慢玩,我睡觉去了。”说罢,我便又一次任性的把镜子扔了出去。 任他如何在镜子那边嚎叫,我都不再说话,还顺便使了个术,用结界隔了音。 我躺在床上,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醒来便破了结界,捡起镜子准备重新放回梳妆台前。 无意间瞥了一眼铜镜,镜里那双血红的眼睛,让我再度“妈呀“一声把镜子丢在一边。 这这这,对面那个疯男人是真的打算吓死我么? 老娘我没有在数千年的形单影只中寂寞致死,倒是这些日子快被他吓死了。 我凝神聚气,平复着自己狂跳的心。 “怎么了?”他的声音听起来云淡风轻,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我有些恼,把镜子拿起来,对着它大声吼着:“你是上天指派给我的冤家么,为什么总是吓我?还好老娘我是吓大的,不然早就去鬼门关报道好几回了……” 刚开了个头,滔滔洪水还没翻滚起来,我就哑火了,因为,镜中的他眼角处闪着泪痕。 “我……”不才本上仙又开始理不直气不壮,舌头打结,只好闭嘴不再继续骂下去。 “女人,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沙华柔柔的看着我。 “曰……”我低头摆弄着手指,不敢看他的眼神。 他一字一顿的说道:“女人,以后不管愉快还是不愉快,都别把我丢在一边好么?” 我抬眼定定的望着他,他的表情极为严肃,看起来是真心的。 可是,刚刚他明明诓骗了我,现在又打算故技重施,来博取我的同情么? 我正在皱眉思索,他此举到底是出于哪种心思的时候,他再次打断了我的思路:“女人,我在等你的回答。” “我实在分不出,你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抱歉,我……没办法回答你。”我低下了头,像极了犯错的孩子。 “数千年来,我在当值无聊的时候,一直都在想着曼珠仙子到底是谁,长什么模样,想着想着,我就着迷了。后来,我好不容易通过小铜镜一见你的真容,你跟我生气就不理我了。可是,我实在熬不过思念之苦,今天又来找你,没说两句,你又不理我,把我晾在一边那么久……” 他的眼神透出淡淡的忧郁,那种忧郁竟会让我看着有些心疼。 “看你这么诚心诚意,那我就勉为其难的答应你一下下吧。”我说着这句话的时候,该是多么违心,就不详细表述了,其实,心里明明是欣欣然的。 “真的吗?可不许耍赖啊,女人。”沙华拄着他那张妖孽的脸,拼命的对我放电。 我就很没出息的被他电到晕,然后傻笑着说:“恩,真的,不骗你!” 孽缘啊,都是孽缘。情到浓时,谁会在意是否合乎礼法? 原来他跟我一样,最初都是因为好奇,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再执迷不悟的跳进去。 于是,我们两个痴人一起华丽丽上演了一出好奇害死猫的故事。 自从这天起,我除了去路上“种花”以外,还多了一些职责,便是观察各色行人,等回到九幽塔中,再绘声绘色的讲给目前还处在一片混沌中的他来听。 而沙华,则每天都静静守候在镜子前面,早上跟我问“早安”,晚上对我道“晚安”。 时光如水般的流淌着,我与他闲来斗嘴,打情骂俏的日子倒也过得滋润。 然而,人都是贪心而不安于现状的,即便是神界的人,也未必完全看破贪嗔痴恨,更何况我这般孤独了数千年的小小上仙。 “女人,你最近外出的时间好多,都不爱跟我说话了。”沙华有些幽怨的看着我。 我故作委屈的说道:“不知怎的,最近来黄泉串门子的人前仆后继的,我也没办法,满地的花很快就被那些不懂怜香惜玉的人踩得七零八落,我便只好守在那里随时补种喽。” “那你会不会很累啊?女人。”他的语气中充满了心疼。 我刻意躲开他柔情的目光,看向一旁,低声说道:“确实,我是有些累了。” 他似乎觉察到了什么,突然扳起了脸,严肃的问道:“曼珠,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没什么,我只是困了,先睡了哈。”说罢,我便放下镜子躺着去了。 他焦急的声音在镜中一遍遍响起,我却自顾自的想着我的事情。 其实,我接到了天帝颁布的旨意,大概是说,我这千年花期守完,便可以修得神身,只要摒弃痴念,躲开情劫,再去黄泉报道之时,便是我的飞升之日,诸如此类云云。 几世轮回下来,我大概也有上万的岁数了罢,享尽了九重地下的孤独,好不容易迎来生命中的一丝桃花红,居然叫我放弃。 掰着手指头加脚趾头算了算,距离这一世结束只有不到两周的时间。 所谓的神身,我并未把它放在眼里,一万个神身摆在我面前,也不及一个沙华。 我不过是在纠结着,这事要不要给他说,说了,他会作何反应。 万一他得知自己是我的情劫,飞鸭子了,我岂不是哭都没地方哭了? 在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完毕过后,我拿起小镜子,那边没了他的身影。 轻唤了几声,也不见回应,心里突然空落落的。 我又无故把他丢在一边那么久,估计这会子,他是生气了吧。 我靠在椅背上叹息着:“自作孽不可活啊!”拿起酒壶,闷闷的自斟了一杯。 就在我准备一饮而尽的时候,安静的九幽塔中突然飘下漫天绿叶。 我抬头望去,自天顶上飞下来一个衣带飘飘的白衣人。还没等我反映过来,就被那人从椅背上扯起来,霸道的拉进怀里。 本上仙在这九幽塔里一向规行矩步,几时被人揩油过?我抬起头,张口准备骂街,看到他的脸,又傻愣愣的动弹不得了。 那人居然是沙华!我的天,他到底是人还是鬼! 我这个嘴巴半张的姿势,似乎给了他入侵的机会,他一句话都没讲,闭着眼睛就吻了下来。 “唔”我想说点什么,嘴巴却被他占用着,便只好先让给他用了。 老娘的初吻,就这么没了。 第073章 半晌,他终于放开了我的唇片,还好,我没有窒息而亡,而且还可以近距离欣赏他的容颜。 “女人,你不听话,又不理我,我快急死了,才出此下策,提前投胎来找你了。”他目光深邃,眼里宝石般的光华让人眩目。 我微微晕了一晕,定了定神,故作深沉的说道:“你这个疯男人,偷偷前来会我,不怕触犯天条么?” “在我眼里,你比什么都重要。”他拥住我,轻轻抚摸我的长发。 “真是个疯子!”我嗔怪道,心里却是刚攫了一口蜜那般的甜。 真好,如今我们真真切切的站在一处,这才是数千年来我内心深处真正想要的罢。 “说,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他闷闷的哼着,鼻息扑在我的脸上。 “没什么,我不是说了,刚才只是困了嘛。”我是断然不会把情劫那回事告诉他的。 他的眼神愈发深邃,盯着我低语道:“如果我知道,你有什么事不跟我说,我就……” “你就怎么样?”我眼睛弯弯的笑着问道。 “把你就地□□!”他脸上再次露出一抹邪笑。 我用手摩挲他胸前的那绺黑亮的长发,轻哼了一句:“你敢?” “那你就等着,看我敢不敢。”说罢,他又把我拉进怀中,抱得更紧了。 “好啦,咱们去榻上坐着吧,这么站着不累吗?”我从他怀里钻出来,推着他走到榻前。 沙华一脸坏坏的笑,道:“怎么,女人,这么着急跟我同床共枕?” “想什么呢,我说的是坐在上面。”我冲着桌子旁边努了努嘴,道:“那里只有一个椅子,难不成我坐着,你站着么?” 他笑着说:“怎么会,我当然要拉你陪我站着了。” 我迅速爬到了塌上,准备占据一个好位置,刚要坐下去,却被他一屁股抢了先。 “蠢女人,这个位置是我的了。现在,你有两个选择,要么坐我怀里,要么就只好坐我旁边喽。”他细长的眼睛轻眯着,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我白了他一眼,闷闷的坐在他旁边,并且,刻意与他保持了一段距离。 “离我那么远干什么?怕我吃了你啊?”沙华斜了斜眼睛,表示不满。 “谁说的,我才不怕。”说罢,我向他旁边凑了凑,又凑了凑,凑到我们中间再也塞不进任何东西为止。 他把手搭在我肩膀上,笑道:“这才乖嘛,女人。” 我干干的笑了一声,不自然的抖了抖肩膀:“说吧,你来找我干嘛?” “我想见你啊,蠢女人。”他把那张可人的脸凑到我眼前,乌黑的长发也跟着垂下来。 我蹭了蹭自己的鼻尖,笑的愈发干:“头上三尺有神明,你不怕被发现,然后受罚么?” “我只想见你,别的顾不得了。”说罢,他的脸凑得与我更近了一些。 我并不敢看他,茫然瞅着正前方,道:“你的睫毛已经碰到我的睫毛了,你还打算凑多近。” “女人,你还有多久要去过桥?”沙华的声音有些低沉。 “还有不到十天,我就要去了。”我垂下眼帘,小声答道。 他用力抱住我,柔软的长发垂进我的脖颈里,用头轻轻抵住我的额头,喃喃说道:“女人,我舍不得你,我想跟你在一起。” “那我陪你,好不好?我不去投胎了,就呆在这里陪你。”我揉着他的发,试图安慰他。 他轻柔的吻过来,软软的唇片传导过来的温度,竟让我有些迷醉。 于是,我们迷迷糊糊的互相亲吻着对方,停下来再说说话,说一会儿,又黏腻在一起。 不知痴缠了多久,我有些犯困,便顺手扯过被子盖住身体,冲他笑了笑道:“沙华,我困了,先睡了哈。” “蠢女人,你把被子都拿了,那我呢?”他咬牙切齿的揪住一个被角。 我裹着被子往里面滚了滚,背对着他,小声说了一句:“晚安啦,疯男人,你自便吧。” 他赖皮赖脸的掀起被角,顺势也钻了进来,紧贴住我的后背。 “喂,很冷唉,谁让你自己跑过来,又不带被子。”我用力把被子都扯到自己这边。 “你见过谁去投胎还带着被子的么?蠢女人!给我一点啦,这里阴气好重。”他再度把被子扯回去。 经过一场耗时持久的“被子争夺战”,最后,我们都累了。 “算了,算了,那就一起盖好了,不过你离我远一点。”说罢,我轻轻推了推他。 他往回挪了挪,哼道:“被子那么小,你想冻死我啊。” 我再度把他往外推了推:“都说给你被子了,你先往外点。” 他听话的挪了挪。 我斜眼看过去,道:“再往外点。” 他又向外面挪了挪。 我瞄了瞄与他之间的距离,又道:“不够,继续。” 他极不情愿的再次往外挪了挪,结果“扑通”一声掉在地上。 我“哧”的一下笑出声来:“好吧,我错了。” 我伸手把他拉了上来,他恨恨的瞪着我,样子可爱极了。 我们最终还是抱在一起,共同盖着被子睡下了,不得不说,这里阴气确实很重。 沙华是个霸道又敏感的男子,每每我要去黄泉路当值,他都用布蒙住我的眼睛,还叮嘱我: “不准偷看行路的人,一眼都不行,既然我在这里等你,你便只能看我一个。” “你怎么那么小气啊?不就是看个一眼两眼么?”我不大赞同的望着天。 他从后面搂住我,沉声道:“蠢女人,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听我的,要么就不准出去。” “真拿你没办法,好好好,不看就不看,反正他们也没你好看。”我想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的脑子大概又短路了。 沙华在我唇上舔了一口,把我推出门去,柔柔的说道:“女人,早去早回。” 于是,我带着微笑欣欣然的出门,做完了事,再带着思念笑嘻嘻的归来。 我活过上万岁的时光,也不及有人疼,有人等的寥寥几日来得快活。 有道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奈何,情到深处难自控。 这一夜,他俯下身吻住假寐的我,柔顺的长发顺着我的身体铺开。 朦朦胧胧之中,我搂住他的背,迎合他的唇,舌头彼此调戏着。 他抚摸我的后背,轻咬我的耳朵,反复亲吻我的脖颈□□出的每一寸肌肤。 他的痴缠让我颇为情动,柔软的唇片所及之处,都会带起一股热浪,向我滚滚袭来。 我一边努力克制着愈发明显的喘息,一边暗暗的捏了个静心诀。 沙华完全没有理会,继续抱着我又咬又啃。 我实在热得发慌,脑子也不是很清晰,将那颤抖着的罪恶的小手伸向他腰间的系带。 腰带散落下来,他顿了一下,很莫测的望着我,嗤笑道:“女人,你该不是忍不住了吧。” “你不要想太多,我只是找个地方凉凉手。”我强词夺理道,把发烫的手伸向他冰冷的胸口。 “哦,是么?可是我忍不住了。”说罢,他极为麻利的将我身上仅有的睡袍扯了下去。 “喂,喂,你干嘛!”我紧张的抱住自己,额头惊出一层冷汗。 “别怕,我会很温柔的。”他低哑的说道,顺道把我的双手反制住,忘情的压了下来。 几滴腥红洒在榻上的时候,我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老娘最终还是晚节不保,晚节不保啊! 就在我们沉浸在柔情蜜意中时,我忽的想起来,关于这塔的要命的诅咒。 这九幽塔,虽然百无禁忌,但万万见不得血光,否则后果会很严重。 具体到底如何严重,并没有前车之鉴,所以我也不是很明了。 我套上睡袍,又手忙脚乱的助他把那身里外三层的白衣穿好。 沙华系好了腰带,抬起头定定的望着我。 心思单纯的他大概完全不知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 塔身开始剧烈的摇撼,天顶上有碎石沙土陆续掉落下来。 我对他凄然一笑,道:“沙华,我们得道别了。” “你说……什么?!女人?”他伸出手试图拉住我。 我的心一横,祭出全身修为,一掌将他的身躯完完全全打出塔外。 紧接着,一声毁天灭地的巨响,九幽塔轰然崩溃。 顶端的巨石急速坠下,将我前方的平地生生劈出一道入土三分的巨大沟壑。 我还来不及等沙华回头,便被跌落的巨石砸中,一阵彻骨的麻痛,令我很快失去了意识。 当我再度醒来的时候,痛及百骸的撕裂之感占据了我的全部思想。我无力的低头看了看,双腿已经在巨石下变成和血肉泥,两只胳膊也不知去向。 九幽塔的一截残顶横亘在我的面前,黄泉路上的红雨伴随着瑟瑟晚风,交织在我的脸上,携着刺骨的冰冷,慢慢入侵我的全身。 额头滚落下来的,分不清到底是汗,还是雨。只能看到,身下蜿蜒流向远处的血水。 以及,因这血色而生长出来的鲜红欲滴的曼珠沙华。 与以往不同的是,盛放的红色花盏居然有绿色的叶子作陪,分外诡异妖娆。 九重地下没有半分人声,与我相伴的,只有崩碎的残垣断壁,一片狼藉。 疼痛,无休止的疼痛,盘根错节的缠绕着我,把我勒得几乎就要窒息。 我试图将断腿从巨石下扯出,只动了一下,便如同被万钧之力反复碾压,便只好放弃了。 堂堂上仙居然沦落成为这般模样,我有点想哭,却连流泪的力气都没有。 第074章 君婳十五岁便出落得亭亭玉立,因父母早亡,便在镇上的布匹商户冷大富家做起了长期的帮工。 因她人长的漂亮,很多买家都是为了一睹芳容而来,冷大富家的布匹生意红红火火,而她也被人暗地称为“布女王”。 “小君,布房来客人了,快去招呼一下,我急着出去办事,就不过去了。”冷大富把还在吃饭的君婳唤了过来。 君婳点了点头,轻声道:“好的,冷大哥,你忙吧,我这就去。”言罢便匆匆的走进布房。 来选布料的是县丞家的人,领头的那个管家看起来很阴郁。 君婳稍稍敛了心绪,摆出一副迎客的标准笑容,上前道:“管家大人,您要看什么样的布料,用不用我帮您介绍一下?” 管家摆摆手,惜字如金:“不必。” 只见他四处走动,仰面半阖着眼,漫不经心的打量最上面的一排布料,半晌,指着一匹最素的云锦道:“就要这块。” 君婳闻言麻利的爬上木桌,踮脚取出,随后轻巧跳下来,将布料递于管家手中。 管家差人把布料包好,自己则将一块金锭放在她手里,似笑非笑的侧目道:“不用找了。” 君婳掂了掂手中的金锭,货真价实,摊手问道:“管家大人,这云锦十两银子便够了,您何故出手如此阔绰?不怕县丞大人责罚您吗?” “责罚?”管家表情很是古怪,他轻轻抚了抚下巴上的山羊胡,阴阴的笑了笑,道:“不会。” 说罢转身带着下人大步流星走出布房。 君婳冲到布房门口,大声唤道:“大人,大人,还没找您钱呢,您等等!” 谁知那管家一路分花拂柳,头也不回,很快消失在熙熙攘攘的市集之中。 君婳坐在桌子旁边托着下巴发呆,心道:这些官宦真是让人困扰呢,干嘛要给我这么多钱啊,万一传出去了,影响布房的生意该怎么办? 君婳是个非常勤快的女子,做事又机灵,颇得冷妻曼贞的喜爱,待她如亲妹妹一般,经常偷偷给她赏钱,带不完的首饰也会时不时塞给她。 她最喜欢曼贞唤她“小花花”,格外亲切。当年,她于无依无靠之时,寻得这样一户人家为她遮风挡雨,心里自是非常感恩,断然不会把这金锭子私自藏匿。 “不行,我得告诉贞贞姐去。”想到这里,君婳从木凳上弹了起来,攥着金锭急急跑了出去,到了曼贞房门口,才缓下脚步,轻轻的叩门道:“贞贞姐,在么?” “进来吧,门没锁。”一个轻柔的声音从房里传了出来。 君婳推开门,快步行到梳妆台前,低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时间讲不出话来。 屋内的女子正在对镜描眉,她肤若雪玉,青丝如缎,眉目含娇,唇红齿白,虽只是淡妆,但也是位不可多得的佳人。 “哟,小花花,怎么来得这么急,瞧,这小脸都被弄花了。”她抬手用丝帕给她拭了拭脸上的汗,随后宠溺的补了一句:“不过,现在瞧起来,小花花这个称呼倒是名副其实了。”言罢,不禁掩口而笑。 “贞贞姐……”君婳抹了抹脸,深吸几口气,气息渐稳,薄唇轻启道:“刚刚县丞大人的管家来布房买布,拿了一匹云锦,居然给了一个金锭,而且还不要我找钱。”说完,便把手中的金锭交予她。 曼贞接来掂了掂,确实真材实料,思忖半晌,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禁莞尔:“我猜啊,是县丞大人家的公子看上我们小花花了,想来跟我们聘了你呢。” “姐姐莫不是又在拿我寻开心了,我才不要嫁人呢。”君婳附在身后帮她揉着肩,淡淡道。 “小花花今年十八了,已经不小了,我得物色物色,是时候帮你寻个好人家了。”曼贞双目微阖,意味深长的说道。 “我只要陪在贞贞姐身边。”君婳转而轻敲她的后背,故意岔开话题:“怎么样,我手法可有长进?” 曼贞收起手中的折扇,转头打趣道:“手法倒是可以,不过这女子嘛,还是早些嫁人得好。” “贞贞姐,你就再多留我两年嘛,我又没有喜欢的人。”君婳从背后环住她的身子,声若蚊蝇。 “许是你没遇到心动的人,一旦遇上,即便我百般阻挠,怕是你也迫不及待要随人家跑了呢。”“姐姐,我很矜持的,哪有你说得那般不堪。” 曼贞常打趣她,因为每次谈及这些话题,君婳的脸都要红上几红。 逍遥的日子总是太短,须臾之间,一年便过去了。 最是一年春好处,三月时节,乍暖还寒。 柳条萌动绿意,桃花含苞待放,镇里一片盎然之景。 至冷家来提亲的人越来越多,门槛都快被踏平了。 上到王公子弟,下到书生小贩,大抵都是看中了君婳的美貌。 曼贞将提亲的一个个挡回去,其实,她也明白,君婳在等一个真正与她相知相许的人。 可自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在乎皮相的人,又去哪里找呢。 “贞贞姐,你怎么了?快醒醒。”两人笑闹之时,曼贞突然晕厥倒地。 君婳连忙俯下身子,费力的将她打横抱起,急急赶到卧房。 将她置于塌上,又扯来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差人叫来了冷大富,自己则跑到街上去唤大夫。 胡大夫听脉之后,对冷大富拱手一揖,道:“恭喜,恭喜,夫人有喜了。” 冷大富闻言满面春风,俯首轻吻曼贞额头,道:“夫人,我们就要为人父母了。” 君婳紧紧抓着她的手,轻声叮嘱道:“姐姐,以后可要多加小心了,今天你突然晕倒,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曼贞含笑点了点头,眼中光华流转,宛若繁星。 冷大富塞给大夫一锭银子,低声道:“麻烦给我夫人开点安胎的补药,谢谢啦。” 君婳随大夫去回春堂抓药,不到半盏茶的工夫,便赶了回来,提着满满两手的大小纸包。 她直奔卧房而去,推开门,发觉冷大富抱着曼贞低语着什么,便小心翼翼的放下药包,笑盈盈退出门去。 自从曼贞有喜后,非常嗜睡,君婳不能如往昔那般缠着她说话了。 除了在布房帮忙打理,每每探望曼贞,她都睡下了,生活开始变得单调。 没事的时候,她就溜出冷宅,上山挖野菜或者打猎,试图弄些不同的东西给曼贞滋补。 这一日,布房打烊较早,冷大富给了她一些碎银子,道:“小君,上集市给曼贞买条鱼吧。” 君婳把银子塞回他手里,笑道:“不就是鱼嘛,用不着买,我可以去河边抓两条来。” “好吧,既然如此,那要注意安全啊。”冷大富含笑叮嘱她。 “知道啦,姐夫不用担心我,好好照顾姐姐去吧。”君婳去灶房拎起一个箩筐,便出了门。 溪边是一片桃林,正值盛放之期。 灼灼芳华绽于青山碧水间,仿佛暮天时分的红色烟霞,绵亘蜿蜒,花枝轻摆,幽香扑鼻。 君婳无心欣赏风景,挽起袖子,便开始寻找目标,盯了河水好久,发现一条大鱼,喝道:“就是你了!”抬起竹棍用力插向河中,可那鱼就像特意与她作对一般,每次都跑掉了,努力了半天,连个毛都没抓到,便气呼呼的坐在河边望天发傻。 一阵疾风吹过,桃林落英缤纷,漫天红雨,一位颀长的黑发男子自花海中漫步而来,紧抿的双唇微微一勾,天地间便没了其他色彩。 君婳张着嘴巴,怔怔看着他,画中仙,应该也不过如此吧。只是,眼前这个仙子,是个男人罢了。 他指导她如何捕鱼,很快,她就满载而归。 再后来,她三天两头往外跑,借口便是给曼贞寻野味。 每次都出去大半天的时间,甚至有一次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回来。 曼贞怀胎九月,早已经不再嗜睡,想找君婳聊天,却总捉不见她的影子。 今天君婳还未动身,曼贞就将她拦下,道:“小花花,最近在忙什么?” “姐姐,你醒了啊。”君婳握住她的手,轻声问道:“想吃什么,我可以给你做。” “小花花,最近我怎么总是找不到你呢,你跑哪里去了啊?” “给你抓鱼,打野味儿去了呗。”君婳笑颜如花。 “别糊弄我,前些日子你还夜不归宿的,说,到底干嘛去了。”曼贞佯装恼怒的拷问着她。 “那个……”君婳欲言又止。 “好妹妹,告诉姐姐,是不是有心上人了?”曼贞轻轻打理着君婳耳边的碎发。 君婳耳根一红,良久,才扭捏着点了点头。 “这是好事啊,怎么不告诉我呢。”曼贞温柔的摸着她那发烫的小脸。 君婳的头垂得更低:“嘿嘿,不好意思嘛。” 第075章 君婳十五岁便出落得亭亭玉立,因父母早亡,便在镇上的布匹商户冷大富家做起了长期的帮工。 因她人长的漂亮,很多买家都是为了一睹芳容而来,冷大富家的布匹生意红红火火,而她也被人暗地称为“布女王”。 “小君,布房来客人了,快去招呼一下,我急着出去办事,就不过去了。”冷大富把还在吃饭的君婳唤了过来。 君婳点了点头,轻声道:“好的,冷大哥,你忙吧,我这就去。”言罢便匆匆的走进布房。 来选布料的是县丞家的人,领头的那个管家看起来很阴郁。 君婳稍稍敛了心绪,摆出一副迎客的标准笑容,上前道:“管家大人,您要看什么样的布料,用不用我帮您介绍一下?” 管家摆摆手,惜字如金:“不必。” 只见他四处走动,仰面半阖着眼,漫不经心的打量最上面的一排布料,半晌,指着一匹最素的云锦道:“就要这块。” 君婳闻言麻利的爬上木桌,踮脚取出,随后轻巧跳下来,将布料递于管家手中。 管家差人把布料包好,自己则将一块金锭放在她手里,似笑非笑的侧目道:“不用找了。” 君婳掂了掂手中的金锭,货真价实,摊手问道:“管家大人,这云锦十两银子便够了,您何故出手如此阔绰?不怕县丞大人责罚您吗?” “责罚?”管家表情很是古怪,他轻轻抚了抚下巴上的山羊胡,阴阴的笑了笑,道:“不会。” 说罢转身带着下人大步流星走出布房。 君婳冲到布房门口,大声唤道:“大人,大人,还没找您钱呢,您等等!” 谁知那管家一路分花拂柳,头也不回,很快消失在熙熙攘攘的市集之中。 君婳坐在桌子旁边托着下巴发呆,心道:这些官宦真是让人困扰呢,干嘛要给我这么多钱啊,万一传出去了,影响布房的生意该怎么办? 君婳是个非常勤快的女子,做事又机灵,颇得冷妻曼贞的喜爱,待她如亲妹妹一般,经常偷偷给她赏钱,带不完的首饰也会时不时塞给她。 她最喜欢曼贞唤她“小花花”,格外亲切。当年,她于无依无靠之时,寻得这样一户人家为她遮风挡雨,心里自是非常感恩,断然不会把这金锭子私自藏匿。 “不行,我得告诉贞贞姐去。”想到这里,君婳从木凳上弹了起来,攥着金锭急急跑了出去,到了曼贞房门口,才缓下脚步,轻轻的叩门道:“贞贞姐,在么?” “进来吧,门没锁。”一个轻柔的声音从房里传了出来。 君婳推开门,快步行到梳妆台前,低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时间讲不出话来。 屋内的女子正在对镜描眉,她肤若雪玉,青丝如缎,眉目含娇,唇红齿白,虽只是淡妆,但也是位不可多得的佳人。 “哟,小花花,怎么来得这么急,瞧,这小脸都被弄花了。”她抬手用丝帕给她拭了拭脸上的汗,随后宠溺的补了一句:“不过,现在瞧起来,小花花这个称呼倒是名副其实了。”言罢,不禁掩口而笑。 “贞贞姐……”君婳抹了抹脸,深吸几口气,气息渐稳,薄唇轻启道:“刚刚县丞大人的管家来布房买布,拿了一匹云锦,居然给了一个金锭,而且还不要我找钱。”说完,便把手中的金锭交予她。 曼贞接来掂了掂,确实真材实料,思忖半晌,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禁莞尔:“我猜啊,是县丞大人家的公子看上我们小花花了,想来跟我们聘了你呢。” “姐姐莫不是又在拿我寻开心了,我才不要嫁人呢。”君婳附在身后帮她揉着肩,淡淡道。 “小花花今年十八了,已经不小了,我得物色物色,是时候帮你寻个好人家了。”曼贞双目微阖,意味深长的说道。 “我只要陪在贞贞姐身边。”君婳转而轻敲她的后背,故意岔开话题:“怎么样,我手法可有长进?” 曼贞收起手中的折扇,转头打趣道:“手法倒是可以,不过这女子嘛,还是早些嫁人得好。” “贞贞姐,你就再多留我两年嘛,我又没有喜欢的人。”君婳从背后环住她的身子,声若蚊蝇。 “许是你没遇到心动的人,一旦遇上,即便我百般阻挠,怕是你也迫不及待要随人家跑了呢。”“姐姐,我很矜持的,哪有你说得那般不堪。” 曼贞常打趣她,因为每次谈及这些话题,君婳的脸都要红上几红。 逍遥的日子总是太短,须臾之间,一年便过去了。 最是一年春好处,三月时节,乍暖还寒。 柳条萌动绿意,桃花含苞待放,镇里一片盎然之景。 至冷家来提亲的人越来越多,门槛都快被踏平了。 上到王公子弟,下到书生小贩,大抵都是看中了君婳的美貌。 曼贞将提亲的一个个挡回去,其实,她也明白,君婳在等一个真正与她相知相许的人。 可自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在乎皮相的人,又去哪里找呢。 “贞贞姐,你怎么了?快醒醒。”两人笑闹之时,曼贞突然晕厥倒地。 君婳连忙俯下身子,费力的将她打横抱起,急急赶到卧房。 将她置于塌上,又扯来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差人叫来了冷大富,自己则跑到街上去唤大夫。 胡大夫听脉之后,对冷大富拱手一揖,道:“恭喜,恭喜,夫人有喜了。” 冷大富闻言满面春风,俯首轻吻曼贞额头,道:“夫人,我们就要为人父母了。” 君婳紧紧抓着她的手,轻声叮嘱道:“姐姐,以后可要多加小心了,今天你突然晕倒,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曼贞含笑点了点头,眼中光华流转,宛若繁星。 冷大富塞给大夫一锭银子,低声道:“麻烦给我夫人开点安胎的补药,谢谢啦。” 君婳随大夫去回春堂抓药,不到半盏茶的工夫,便赶了回来,提着满满两手的大小纸包。 她直奔卧房而去,推开门,发觉冷大富抱着曼贞低语着什么,便小心翼翼的放下药包,笑盈盈退出门去。 自从曼贞有喜后,非常嗜睡,君婳不能如往昔那般缠着她说话了。 除了在布房帮忙打理,每每探望曼贞,她都睡下了,生活开始变得单调。 没事的时候,她就溜出冷宅,上山挖野菜或者打猎,试图弄些不同的东西给曼贞滋补。 这一日,布房打烊较早,冷大富给了她一些碎银子,道:“小君,上集市给曼贞买条鱼吧。” 君婳把银子塞回他手里,笑道:“不就是鱼嘛,用不着买,我可以去河边抓两条来。” “好吧,既然如此,那要注意安全啊。”冷大富含笑叮嘱她。 “知道啦,姐夫不用担心我,好好照顾姐姐去吧。”君婳去灶房拎起一个箩筐,便出了门。 溪边是一片桃林,正值盛放之期。 灼灼芳华绽于青山碧水间,仿佛暮天时分的红色烟霞,绵亘蜿蜒,花枝轻摆,幽香扑鼻。 君婳无心欣赏风景,挽起袖子,便开始寻找目标,盯了河水好久,发现一条大鱼,喝道:“就是你了!”抬起竹棍用力插向河中,可那鱼就像特意与她作对一般,每次都跑掉了,努力了半天,连个毛都没抓到,便气呼呼的坐在河边望天发傻。 一阵疾风吹过,桃林落英缤纷,漫天红雨,一位颀长的黑发男子自花海中漫步而来,紧抿的双唇微微一勾,天地间便没了其他色彩。 君婳张着嘴巴,怔怔看着他,画中仙,应该也不过如此吧。只是,眼前这个仙子,是个男人罢了。 他指导她如何捕鱼,很快,她就满载而归。 再后来,她三天两头往外跑,借口便是给曼贞寻野味。 每次都出去大半天的时间,甚至有一次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回来。 曼贞怀胎九月,早已经不再嗜睡,想找君婳聊天,却总捉不见她的影子。 今天君婳还未动身,曼贞就将她拦下,道:“小花花,最近在忙什么?” “姐姐,你醒了啊。”君婳握住她的手,轻声问道:“想吃什么,我可以给你做。” “小花花,最近我怎么总是找不到你呢,你跑哪里去了啊?” “给你抓鱼,打野味儿去了呗。”君婳笑颜如花。 “别糊弄我,前些日子你还夜不归宿的,说,到底干嘛去了。”曼贞佯装恼怒的拷问着她。 “那个……”君婳欲言又止。 “好妹妹,告诉姐姐,是不是有心上人了?”曼贞轻轻打理着君婳耳边的碎发。 君婳耳根一红,良久,才扭捏着点了点头。 “这是好事啊,怎么不告诉我呢。”曼贞温柔的摸着她那发烫的小脸。 君婳的头垂得更低:“嘿嘿,不好意思嘛。” 第076章 君婳十五岁便出落得亭亭玉立,因父母早亡,便在镇上的布匹商户冷大富家做起了长期的帮工。 因她人长的漂亮,很多买家都是为了一睹芳容而来,冷大富家的布匹生意红红火火,而她也被人暗地称为“布女王”。 “小君,布房来客人了,快去招呼一下,我急着出去办事,就不过去了。”冷大富把还在吃饭的君婳唤了过来。 君婳点了点头,轻声道:“好的,冷大哥,你忙吧,我这就去。”言罢便匆匆的走进布房。 来选布料的是县丞家的人,领头的那个管家看起来很阴郁。 君婳稍稍敛了心绪,摆出一副迎客的标准笑容,上前道:“管家大人,您要看什么样的布料,用不用我帮您介绍一下?” 管家摆摆手,惜字如金:“不必。” 只见他四处走动,仰面半阖着眼,漫不经心的打量最上面的一排布料,半晌,指着一匹最素的云锦道:“就要这块。” 君婳闻言麻利的爬上木桌,踮脚取出,随后轻巧跳下来,将布料递于管家手中。 管家差人把布料包好,自己则将一块金锭放在她手里,似笑非笑的侧目道:“不用找了。” 君婳掂了掂手中的金锭,货真价实,摊手问道:“管家大人,这云锦十两银子便够了,您何故出手如此阔绰?不怕县丞大人责罚您吗?” “责罚?”管家表情很是古怪,他轻轻抚了抚下巴上的山羊胡,阴阴的笑了笑,道:“不会。” 说罢转身带着下人大步流星走出布房。 君婳冲到布房门口,大声唤道:“大人,大人,还没找您钱呢,您等等!” 谁知那管家一路分花拂柳,头也不回,很快消失在熙熙攘攘的市集之中。 君婳坐在桌子旁边托着下巴发呆,心道:这些官宦真是让人困扰呢,干嘛要给我这么多钱啊,万一传出去了,影响布房的生意该怎么办? 君婳是个非常勤快的女子,做事又机灵,颇得冷妻曼贞的喜爱,待她如亲妹妹一般,经常偷偷给她赏钱,带不完的首饰也会时不时塞给她。 她最喜欢曼贞唤她“小花花”,格外亲切。当年,她于无依无靠之时,寻得这样一户人家为她遮风挡雨,心里自是非常感恩,断然不会把这金锭子私自藏匿。 “不行,我得告诉贞贞姐去。”想到这里,君婳从木凳上弹了起来,攥着金锭急急跑了出去,到了曼贞房门口,才缓下脚步,轻轻的叩门道:“贞贞姐,在么?” “进来吧,门没锁。”一个轻柔的声音从房里传了出来。 君婳推开门,快步行到梳妆台前,低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时间讲不出话来。 屋内的女子正在对镜描眉,她肤若雪玉,青丝如缎,眉目含娇,唇红齿白,虽只是淡妆,但也是位不可多得的佳人。 “哟,小花花,怎么来得这么急,瞧,这小脸都被弄花了。”她抬手用丝帕给她拭了拭脸上的汗,随后宠溺的补了一句:“不过,现在瞧起来,小花花这个称呼倒是名副其实了。”言罢,不禁掩口而笑。 “贞贞姐……”君婳抹了抹脸,深吸几口气,气息渐稳,薄唇轻启道:“刚刚县丞大人的管家来布房买布,拿了一匹云锦,居然给了一个金锭,而且还不要我找钱。”说完,便把手中的金锭交予她。 曼贞接来掂了掂,确实真材实料,思忖半晌,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禁莞尔:“我猜啊,是县丞大人家的公子看上我们小花花了,想来跟我们聘了你呢。” “姐姐莫不是又在拿我寻开心了,我才不要嫁人呢。”君婳附在身后帮她揉着肩,淡淡道。 “小花花今年十八了,已经不小了,我得物色物色,是时候帮你寻个好人家了。”曼贞双目微阖,意味深长的说道。 “我只要陪在贞贞姐身边。”君婳转而轻敲她的后背,故意岔开话题:“怎么样,我手法可有长进?” 曼贞收起手中的折扇,转头打趣道:“手法倒是可以,不过这女子嘛,还是早些嫁人得好。” “贞贞姐,你就再多留我两年嘛,我又没有喜欢的人。”君婳从背后环住她的身子,声若蚊蝇。 “许是你没遇到心动的人,一旦遇上,即便我百般阻挠,怕是你也迫不及待要随人家跑了呢。”“姐姐,我很矜持的,哪有你说得那般不堪。” 曼贞常打趣她,因为每次谈及这些话题,君婳的脸都要红上几红。 逍遥的日子总是太短,须臾之间,一年便过去了。 最是一年春好处,三月时节,乍暖还寒。 柳条萌动绿意,桃花含苞待放,镇里一片盎然之景。 至冷家来提亲的人越来越多,门槛都快被踏平了。 上到王公子弟,下到书生小贩,大抵都是看中了君婳的美貌。 曼贞将提亲的一个个挡回去,其实,她也明白,君婳在等一个真正与她相知相许的人。 可自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在乎皮相的人,又去哪里找呢。 “贞贞姐,你怎么了?快醒醒。”两人笑闹之时,曼贞突然晕厥倒地。 君婳连忙俯下身子,费力的将她打横抱起,急急赶到卧房。 将她置于塌上,又扯来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差人叫来了冷大富,自己则跑到街上去唤大夫。 胡大夫听脉之后,对冷大富拱手一揖,道:“恭喜,恭喜,夫人有喜了。” 冷大富闻言满面春风,俯首轻吻曼贞额头,道:“夫人,我们就要为人父母了。” 君婳紧紧抓着她的手,轻声叮嘱道:“姐姐,以后可要多加小心了,今天你突然晕倒,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曼贞含笑点了点头,眼中光华流转,宛若繁星。 冷大富塞给大夫一锭银子,低声道:“麻烦给我夫人开点安胎的补药,谢谢啦。” 君婳随大夫去回春堂抓药,不到半盏茶的工夫,便赶了回来,提着满满两手的大小纸包。 她直奔卧房而去,推开门,发觉冷大富抱着曼贞低语着什么,便小心翼翼的放下药包,笑盈盈退出门去。 自从曼贞有喜后,非常嗜睡,君婳不能如往昔那般缠着她说话了。 除了在布房帮忙打理,每每探望曼贞,她都睡下了,生活开始变得单调。 没事的时候,她就溜出冷宅,上山挖野菜或者打猎,试图弄些不同的东西给曼贞滋补。 这一日,布房打烊较早,冷大富给了她一些碎银子,道:“小君,上集市给曼贞买条鱼吧。” 君婳把银子塞回他手里,笑道:“不就是鱼嘛,用不着买,我可以去河边抓两条来。” “好吧,既然如此,那要注意安全啊。”冷大富含笑叮嘱她。 “知道啦,姐夫不用担心我,好好照顾姐姐去吧。”君婳去灶房拎起一个箩筐,便出了门。 溪边是一片桃林,正值盛放之期。 灼灼芳华绽于青山碧水间,仿佛暮天时分的红色烟霞,绵亘蜿蜒,花枝轻摆,幽香扑鼻。 君婳无心欣赏风景,挽起袖子,便开始寻找目标,盯了河水好久,发现一条大鱼,喝道:“就是你了!”抬起竹棍用力插向河中,可那鱼就像特意与她作对一般,每次都跑掉了,努力了半天,连个毛都没抓到,便气呼呼的坐在河边望天发傻。 一阵疾风吹过,桃林落英缤纷,漫天红雨,一位颀长的黑发男子自花海中漫步而来,紧抿的双唇微微一勾,天地间便没了其他色彩。 君婳张着嘴巴,怔怔看着他,画中仙,应该也不过如此吧。只是,眼前这个仙子,是个男人罢了。 他指导她如何捕鱼,很快,她就满载而归。 再后来,她三天两头往外跑,借口便是给曼贞寻野味。 每次都出去大半天的时间,甚至有一次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回来。 曼贞怀胎九月,早已经不再嗜睡,想找君婳聊天,却总捉不见她的影子。 今天君婳还未动身,曼贞就将她拦下,道:“小花花,最近在忙什么?” “姐姐,你醒了啊。”君婳握住她的手,轻声问道:“想吃什么,我可以给你做。” “小花花,最近我怎么总是找不到你呢,你跑哪里去了啊?” “给你抓鱼,打野味儿去了呗。”君婳笑颜如花。 “别糊弄我,前些日子你还夜不归宿的,说,到底干嘛去了。”曼贞佯装恼怒的拷问着她。 “那个……”君婳欲言又止。 “好妹妹,告诉姐姐,是不是有心上人了?”曼贞轻轻打理着君婳耳边的碎发。 君婳耳根一红,良久,才扭捏着点了点头。 “这是好事啊,怎么不告诉我呢。”曼贞温柔的摸着她那发烫的小脸。 君婳的头垂得更低:“嘿嘿,不好意思嘛。” 第077章 君婳十五岁便出落得亭亭玉立,因父母早亡,便在镇上的布匹商户冷大富家做起了长期的帮工。 因她人长的漂亮,很多买家都是为了一睹芳容而来,冷大富家的布匹生意红红火火,而她也被人暗地称为“布女王”。 “小君,布房来客人了,快去招呼一下,我急着出去办事,就不过去了。”冷大富把还在吃饭的君婳唤了过来。 君婳点了点头,轻声道:“好的,冷大哥,你忙吧,我这就去。”言罢便匆匆的走进布房。 来选布料的是县丞家的人,领头的那个管家看起来很阴郁。 君婳稍稍敛了心绪,摆出一副迎客的标准笑容,上前道:“管家大人,您要看什么样的布料,用不用我帮您介绍一下?” 管家摆摆手,惜字如金:“不必。” 只见他四处走动,仰面半阖着眼,漫不经心的打量最上面的一排布料,半晌,指着一匹最素的云锦道:“就要这块。” 君婳闻言麻利的爬上木桌,踮脚取出,随后轻巧跳下来,将布料递于管家手中。 管家差人把布料包好,自己则将一块金锭放在她手里,似笑非笑的侧目道:“不用找了。” 君婳掂了掂手中的金锭,货真价实,摊手问道:“管家大人,这云锦十两银子便够了,您何故出手如此阔绰?不怕县丞大人责罚您吗?” “责罚?”管家表情很是古怪,他轻轻抚了抚下巴上的山羊胡,阴阴的笑了笑,道:“不会。” 说罢转身带着下人大步流星走出布房。 君婳冲到布房门口,大声唤道:“大人,大人,还没找您钱呢,您等等!” 谁知那管家一路分花拂柳,头也不回,很快消失在熙熙攘攘的市集之中。 君婳坐在桌子旁边托着下巴发呆,心道:这些官宦真是让人困扰呢,干嘛要给我这么多钱啊,万一传出去了,影响布房的生意该怎么办? 君婳是个非常勤快的女子,做事又机灵,颇得冷妻曼贞的喜爱,待她如亲妹妹一般,经常偷偷给她赏钱,带不完的首饰也会时不时塞给她。 她最喜欢曼贞唤她“小花花”,格外亲切。当年,她于无依无靠之时,寻得这样一户人家为她遮风挡雨,心里自是非常感恩,断然不会把这金锭子私自藏匿。 “不行,我得告诉贞贞姐去。”想到这里,君婳从木凳上弹了起来,攥着金锭急急跑了出去,到了曼贞房门口,才缓下脚步,轻轻的叩门道:“贞贞姐,在么?” “进来吧,门没锁。”一个轻柔的声音从房里传了出来。 君婳推开门,快步行到梳妆台前,低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时间讲不出话来。 屋内的女子正在对镜描眉,她肤若雪玉,青丝如缎,眉目含娇,唇红齿白,虽只是淡妆,但也是位不可多得的佳人。 “哟,小花花,怎么来得这么急,瞧,这小脸都被弄花了。”她抬手用丝帕给她拭了拭脸上的汗,随后宠溺的补了一句:“不过,现在瞧起来,小花花这个称呼倒是名副其实了。”言罢,不禁掩口而笑。 “贞贞姐……”君婳抹了抹脸,深吸几口气,气息渐稳,薄唇轻启道:“刚刚县丞大人的管家来布房买布,拿了一匹云锦,居然给了一个金锭,而且还不要我找钱。”说完,便把手中的金锭交予她。 曼贞接来掂了掂,确实真材实料,思忖半晌,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禁莞尔:“我猜啊,是县丞大人家的公子看上我们小花花了,想来跟我们聘了你呢。” “姐姐莫不是又在拿我寻开心了,我才不要嫁人呢。”君婳附在身后帮她揉着肩,淡淡道。 “小花花今年十八了,已经不小了,我得物色物色,是时候帮你寻个好人家了。”曼贞双目微阖,意味深长的说道。 “我只要陪在贞贞姐身边。”君婳转而轻敲她的后背,故意岔开话题:“怎么样,我手法可有长进?” 曼贞收起手中的折扇,转头打趣道:“手法倒是可以,不过这女子嘛,还是早些嫁人得好。” “贞贞姐,你就再多留我两年嘛,我又没有喜欢的人。”君婳从背后环住她的身子,声若蚊蝇。 “许是你没遇到心动的人,一旦遇上,即便我百般阻挠,怕是你也迫不及待要随人家跑了呢。”“姐姐,我很矜持的,哪有你说得那般不堪。” 曼贞常打趣她,因为每次谈及这些话题,君婳的脸都要红上几红。 逍遥的日子总是太短,须臾之间,一年便过去了。 最是一年春好处,三月时节,乍暖还寒。 柳条萌动绿意,桃花含苞待放,镇里一片盎然之景。 至冷家来提亲的人越来越多,门槛都快被踏平了。 上到王公子弟,下到书生小贩,大抵都是看中了君婳的美貌。 曼贞将提亲的一个个挡回去,其实,她也明白,君婳在等一个真正与她相知相许的人。 可自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在乎皮相的人,又去哪里找呢。 “贞贞姐,你怎么了?快醒醒。”两人笑闹之时,曼贞突然晕厥倒地。 君婳连忙俯下身子,费力的将她打横抱起,急急赶到卧房。 将她置于塌上,又扯来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差人叫来了冷大富,自己则跑到街上去唤大夫。 胡大夫听脉之后,对冷大富拱手一揖,道:“恭喜,恭喜,夫人有喜了。” 冷大富闻言满面春风,俯首轻吻曼贞额头,道:“夫人,我们就要为人父母了。” 君婳紧紧抓着她的手,轻声叮嘱道:“姐姐,以后可要多加小心了,今天你突然晕倒,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曼贞含笑点了点头,眼中光华流转,宛若繁星。 冷大富塞给大夫一锭银子,低声道:“麻烦给我夫人开点安胎的补药,谢谢啦。” 君婳随大夫去回春堂抓药,不到半盏茶的工夫,便赶了回来,提着满满两手的大小纸包。 她直奔卧房而去,推开门,发觉冷大富抱着曼贞低语着什么,便小心翼翼的放下药包,笑盈盈退出门去。 自从曼贞有喜后,非常嗜睡,君婳不能如往昔那般缠着她说话了。 除了在布房帮忙打理,每每探望曼贞,她都睡下了,生活开始变得单调。 没事的时候,她就溜出冷宅,上山挖野菜或者打猎,试图弄些不同的东西给曼贞滋补。 这一日,布房打烊较早,冷大富给了她一些碎银子,道:“小君,上集市给曼贞买条鱼吧。” 君婳把银子塞回他手里,笑道:“不就是鱼嘛,用不着买,我可以去河边抓两条来。” “好吧,既然如此,那要注意安全啊。”冷大富含笑叮嘱她。 “知道啦,姐夫不用担心我,好好照顾姐姐去吧。”君婳去灶房拎起一个箩筐,便出了门。 溪边是一片桃林,正值盛放之期。 灼灼芳华绽于青山碧水间,仿佛暮天时分的红色烟霞,绵亘蜿蜒,花枝轻摆,幽香扑鼻。 君婳无心欣赏风景,挽起袖子,便开始寻找目标,盯了河水好久,发现一条大鱼,喝道:“就是你了!”抬起竹棍用力插向河中,可那鱼就像特意与她作对一般,每次都跑掉了,努力了半天,连个毛都没抓到,便气呼呼的坐在河边望天发傻。 一阵疾风吹过,桃林落英缤纷,漫天红雨,一位颀长的黑发男子自花海中漫步而来,紧抿的双唇微微一勾,天地间便没了其他色彩。 君婳张着嘴巴,怔怔看着他,画中仙,应该也不过如此吧。只是,眼前这个仙子,是个男人罢了。 他指导她如何捕鱼,很快,她就满载而归。 再后来,她三天两头往外跑,借口便是给曼贞寻野味。 每次都出去大半天的时间,甚至有一次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回来。 曼贞怀胎九月,早已经不再嗜睡,想找君婳聊天,却总捉不见她的影子。 今天君婳还未动身,曼贞就将她拦下,道:“小花花,最近在忙什么?” “姐姐,你醒了啊。”君婳握住她的手,轻声问道:“想吃什么,我可以给你做。” “小花花,最近我怎么总是找不到你呢,你跑哪里去了啊?” “给你抓鱼,打野味儿去了呗。”君婳笑颜如花。 “别糊弄我,前些日子你还夜不归宿的,说,到底干嘛去了。”曼贞佯装恼怒的拷问着她。 “那个……”君婳欲言又止。 “好妹妹,告诉姐姐,是不是有心上人了?”曼贞轻轻打理着君婳耳边的碎发。 君婳耳根一红,良久,才扭捏着点了点头。 “这是好事啊,怎么不告诉我呢。”曼贞温柔的摸着她那发烫的小脸。 君婳的头垂得更低:“嘿嘿,不好意思嘛。” 第078章 君婳十五岁便出落得亭亭玉立,因父母早亡,便在镇上的布匹商户冷大富家做起了长期的帮工。 因她人长的漂亮,很多买家都是为了一睹芳容而来,冷大富家的布匹生意红红火火,而她也被人暗地称为“布女王”。 “小君,布房来客人了,快去招呼一下,我急着出去办事,就不过去了。”冷大富把还在吃饭的君婳唤了过来。 君婳点了点头,轻声道:“好的,冷大哥,你忙吧,我这就去。”言罢便匆匆的走进布房。 来选布料的是县丞家的人,领头的那个管家看起来很阴郁。 君婳稍稍敛了心绪,摆出一副迎客的标准笑容,上前道:“管家大人,您要看什么样的布料,用不用我帮您介绍一下?” 管家摆摆手,惜字如金:“不必。” 只见他四处走动,仰面半阖着眼,漫不经心的打量最上面的一排布料,半晌,指着一匹最素的云锦道:“就要这块。” 君婳闻言麻利的爬上木桌,踮脚取出,随后轻巧跳下来,将布料递于管家手中。 管家差人把布料包好,自己则将一块金锭放在她手里,似笑非笑的侧目道:“不用找了。” 君婳掂了掂手中的金锭,货真价实,摊手问道:“管家大人,这云锦十两银子便够了,您何故出手如此阔绰?不怕县丞大人责罚您吗?” “责罚?”管家表情很是古怪,他轻轻抚了抚下巴上的山羊胡,阴阴的笑了笑,道:“不会。” 说罢转身带着下人大步流星走出布房。 君婳冲到布房门口,大声唤道:“大人,大人,还没找您钱呢,您等等!” 谁知那管家一路分花拂柳,头也不回,很快消失在熙熙攘攘的市集之中。 君婳坐在桌子旁边托着下巴发呆,心道:这些官宦真是让人困扰呢,干嘛要给我这么多钱啊,万一传出去了,影响布房的生意该怎么办? 君婳是个非常勤快的女子,做事又机灵,颇得冷妻曼贞的喜爱,待她如亲妹妹一般,经常偷偷给她赏钱,带不完的首饰也会时不时塞给她。 她最喜欢曼贞唤她“小花花”,格外亲切。当年,她于无依无靠之时,寻得这样一户人家为她遮风挡雨,心里自是非常感恩,断然不会把这金锭子私自藏匿。 “不行,我得告诉贞贞姐去。”想到这里,君婳从木凳上弹了起来,攥着金锭急急跑了出去,到了曼贞房门口,才缓下脚步,轻轻的叩门道:“贞贞姐,在么?” “进来吧,门没锁。”一个轻柔的声音从房里传了出来。 君婳推开门,快步行到梳妆台前,低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时间讲不出话来。 屋内的女子正在对镜描眉,她肤若雪玉,青丝如缎,眉目含娇,唇红齿白,虽只是淡妆,但也是位不可多得的佳人。 “哟,小花花,怎么来得这么急,瞧,这小脸都被弄花了。”她抬手用丝帕给她拭了拭脸上的汗,随后溺的补了一句:“不过,现在瞧起来,小花花这个称呼倒是名副其实了。”言罢,不禁掩口而笑。 “贞贞姐……”君婳抹了抹脸,深吸几口气,气息渐稳,薄唇轻启道:“刚刚县丞大人的管家来布房买布,拿了一匹云锦,居然给了一个金锭,而且还不要我找钱。”说完,便把手中的金锭交予她。 曼贞接来掂了掂,确实真材实料,思忖半晌,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禁莞尔:“我猜啊,是县丞大人家的公子看上我们小花花了,想来跟我们聘了你呢。” “姐姐莫不是又在拿我寻开心了,我才不要嫁人呢。”君婳附在身后帮她揉着肩,淡淡道。 “小花花今年十八了,已经不小了,我得物色物色,是时候帮你寻个好人家了。”曼贞双目微阖,意味深长的说道。 “我只要陪在贞贞姐身边。”君婳转而轻敲她的后背,故意岔开话题:“怎么样,我手法可有长进?” 曼贞收起手中的折扇,转头打趣道:“手法倒是可以,不过这女子嘛,还是早些嫁人得好。” “贞贞姐,你就再多留我两年嘛,我又没有喜欢的人。”君婳从背后环住她的身子,声若蚊蝇。 “许是你没遇到心动的人,一旦遇上,即便我百般阻挠,怕是你也迫不及待要随人家跑了呢。”“姐姐,我很矜持的,哪有你说得那般不堪。” 曼贞常打趣她,因为每次谈及这些话题,君婳的脸都要红上几红。 逍遥的日子总是太短,须臾之间,一年便过去了。 最是一年春好处,三月时节,乍暖还寒。 柳条萌动绿意,桃花含苞待放,镇里一片盎然之景。 至冷家来提亲的人越来越多,门槛都快被踏平了。 上到王公子弟,下到书生小贩,大抵都是看中了君婳的美貌。 曼贞将提亲的一个个挡回去,其实,她也明白,君婳在等一个真正与她相知相许的人。 可自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在乎皮相的人,又去哪里找呢。 “贞贞姐,你怎么了?快醒醒。”两人笑闹之时,曼贞突然晕厥倒地。 君婳连忙俯下身子,费力的将她打横抱起,急急赶到卧房。 将她置于塌上,又扯来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差人叫来了冷大富,自己则跑到街上去唤大夫。 胡大夫听脉之后,对冷大富拱手一揖,道:“恭喜,恭喜,夫人有喜了。” 冷大富闻言满面春风,俯首轻吻曼贞额头,道:“夫人,我们就要为人父母了。” 君婳紧紧抓着她的手,轻声叮嘱道:“姐姐,以后可要多加小心了,今天你突然晕倒,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曼贞含笑点了点头,眼中光华流转,宛若繁星。 冷大富塞给大夫一锭银子,低声道:“麻烦给我夫人开点安胎的补药,谢谢啦。” 君婳随大夫去回春堂抓药,不到半盏茶的工夫,便赶了回来,提着满满两手的大小纸包。 她直奔卧房而去,推开门,发觉冷大富抱着曼贞低语着什么,便小心翼翼的放下药包,笑盈盈退出门去。 自从曼贞有喜后,非常嗜睡,君婳不能如往昔那般缠着她说话了。 除了在布房帮忙打理,每每探望曼贞,她都睡下了,生活开始变得单调。 没事的时候,她就溜出冷宅,上山挖野菜或者打猎,试图弄些不同的东西给曼贞滋补。 这一日,布房打烊较早,冷大富给了她一些碎银子,道:“小君,上集市给曼贞买条鱼吧。” 君婳把银子塞回他手里,笑道:“不就是鱼嘛,用不着买,我可以去河边抓两条来。” “好吧,既然如此,那要注意安全啊。”冷大富含笑叮嘱她。 “知道啦,姐夫不用担心我,好好照顾姐姐去吧。”君婳去灶房拎起一个箩筐,便出了门。 溪边是一片桃林,正值盛放之期。 灼灼芳华绽于青山碧水间,仿佛暮天时分的红色烟霞,绵亘蜿蜒,花枝轻摆,幽香扑鼻。 君婳无心欣赏风景,挽起袖子,便开始寻找目标,盯了河水好久,发现一条大鱼,喝道:“就是你了!”抬起竹棍用力插向河中,可那鱼就像特意与她作对一般,每次都跑掉了,努力了半天,连个毛都没抓到,便气呼呼的坐在河边望天发傻。 一阵疾风吹过,桃林落英缤纷,漫天红雨,一位颀长的黑发男子自花海中漫步而来,紧抿的双唇微微一勾,天地间便没了其他色彩。 君婳张着嘴巴,怔怔看着他,画中仙,应该也不过如此吧。只是,眼前这个仙子,是个男人罢了。 他指导她如何捕鱼,很快,她就满载而归。 再后来,她三天两头往外跑,借口便是给曼贞寻野味。 每次都出去大半天的时间,甚至有一次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回来。 曼贞怀胎九月,早已经不再嗜睡,想找君婳聊天,却总捉不见她的影子。 今天君婳还未动身,曼贞就将她拦下,道:“小花花,最近在忙什么?” “姐姐,你醒了啊。”君婳握住她的手,轻声问道:“想吃什么,我可以给你做。” “小花花,最近我怎么总是找不到你呢,你跑哪里去了啊?” “给你抓鱼,打野味儿去了呗。”君婳笑颜如花。 “别糊弄我,前些日子你还夜不归宿的,说,到底干嘛去了。”曼贞佯装恼怒的拷问着她。 “那个……”君婳欲言又止。 “好妹妹,告诉姐姐,是不是有心上人了?”曼贞轻轻打理着君婳耳边的碎发。 君婳耳根一红,良久,才扭捏着点了点头。 “这是好事啊,怎么不告诉我呢。”曼贞温柔的摸着她那发烫的小脸。 君婳的头垂得更低:“嘿嘿,不好意思嘛。” 第079章 君婳十五岁便出落得亭亭玉立,因父母早亡,便在镇上的布匹商户冷大富家做起了长期的帮工。 因她人长的漂亮,很多买家都是为了一睹芳容而来,冷大富家的布匹生意红红火火,而她也被人暗地称为“布女王”。 “小君,布房来客人了,快去招呼一下,我急着出去办事,就不过去了。”冷大富把还在吃饭的君婳唤了过来。 君婳点了点头,轻声道:“好的,冷大哥,你忙吧,我这就去。”言罢便匆匆的走进布房。 来选布料的是县丞家的人,领头的那个管家看起来很阴郁。 君婳稍稍敛了心绪,摆出一副迎客的标准笑容,上前道:“管家大人,您要看什么样的布料,用不用我帮您介绍一下?” 管家摆摆手,惜字如金:“不必。” 只见他四处走动,仰面半阖着眼,漫不经心的打量最上面的一排布料,半晌,指着一匹最素的云锦道:“就要这块。” 君婳闻言麻利的爬上木桌,踮脚取出,随后轻巧跳下来,将布料递于管家手中。 管家差人把布料包好,自己则将一块金锭放在她手里,似笑非笑的侧目道:“不用找了。” 君婳掂了掂手中的金锭,货真价实,摊手问道:“管家大人,这云锦十两银子便够了,您何故出手如此阔绰?不怕县丞大人责罚您吗?” “责罚?”管家表情很是古怪,他轻轻抚了抚下巴上的山羊胡,阴阴的笑了笑,道:“不会。” 说罢转身带着下人大步流星走出布房。 君婳冲到布房门口,大声唤道:“大人,大人,还没找您钱呢,您等等!” 谁知那管家一路分花拂柳,头也不回,很快消失在熙熙攘攘的市集之中。 君婳坐在桌子旁边托着下巴发呆,心道:这些官宦真是让人困扰呢,干嘛要给我这么多钱啊,万一传出去了,影响布房的生意该怎么办? 君婳是个非常勤快的女子,做事又机灵,颇得冷妻曼贞的喜爱,待她如亲妹妹一般,经常偷偷给她赏钱,带不完的首饰也会时不时塞给她。 她最喜欢曼贞唤她“小花花”,格外亲切。当年,她于无依无靠之时,寻得这样一户人家为她遮风挡雨,心里自是非常感恩,断然不会把这金锭子私自藏匿。 “不行,我得告诉贞贞姐去。”想到这里,君婳从木凳上弹了起来,攥着金锭急急跑了出去,到了曼贞房门口,才缓下脚步,轻轻的叩门道:“贞贞姐,在么?” “进来吧,门没锁。”一个轻柔的声音从房里传了出来。 君婳推开门,快步行到梳妆台前,低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时间讲不出话来。 屋内的女子正在对镜描眉,她肤若雪玉,青丝如缎,眉目含娇,唇红齿白,虽只是淡妆,但也是位不可多得的佳人。 “哟,小花花,怎么来得这么急,瞧,这小脸都被弄花了。”她抬手用丝帕给她拭了拭脸上的汗,随后宠溺的补了一句:“不过,现在瞧起来,小花花这个称呼倒是名副其实了。”言罢,不禁掩口而笑。 “贞贞姐……”君婳抹了抹脸,深吸几口气,气息渐稳,薄唇轻启道:“刚刚县丞大人的管家来布房买布,拿了一匹云锦,居然给了一个金锭,而且还不要我找钱。”说完,便把手中的金锭交予她。 曼贞接来掂了掂,确实真材实料,思忖半晌,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禁莞尔:“我猜啊,是县丞大人家的公子看上我们小花花了,想来跟我们聘了你呢。” “姐姐莫不是又在拿我寻开心了,我才不要嫁人呢。”君婳附在身后帮她揉着肩,淡淡道。 “小花花今年十八了,已经不小了,我得物色物色,是时候帮你寻个好人家了。”曼贞双目微阖,意味深长的说道。 “我只要陪在贞贞姐身边。”君婳转而轻敲她的后背,故意岔开话题:“怎么样,我手法可有长进?” 曼贞收起手中的折扇,转头打趣道:“手法倒是可以,不过这女子嘛,还是早些嫁人得好。” “贞贞姐,你就再多留我两年嘛,我又没有喜欢的人。”君婳从背后环住她的身子,声若蚊蝇。 “许是你没遇到心动的人,一旦遇上,即便我百般阻挠,怕是你也迫不及待要随人家跑了呢。”“姐姐,我很矜持的,哪有你说得那般不堪。” 曼贞常打趣她,因为每次谈及这些话题,君婳的脸都要红上几红。 逍遥的日子总是太短,须臾之间,一年便过去了。 最是一年春好处,三月时节,乍暖还寒。 柳条萌动绿意,桃花含苞待放,镇里一片盎然之景。 至冷家来提亲的人越来越多,门槛都快被踏平了。 上到王公子弟,下到书生小贩,大抵都是看中了君婳的美貌。 曼贞将提亲的一个个挡回去,其实,她也明白,君婳在等一个真正与她相知相许的人。 可自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在乎皮相的人,又去哪里找呢。 “贞贞姐,你怎么了?快醒醒。”两人笑闹之时,曼贞突然晕厥倒地。 君婳连忙俯下身子,费力的将她打横抱起,急急赶到卧房。 将她置于塌上,又扯来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差人叫来了冷大富,自己则跑到街上去唤大夫。 胡大夫听脉之后,对冷大富拱手一揖,道:“恭喜,恭喜,夫人有喜了。” 冷大富闻言满面春风,俯首轻吻曼贞额头,道:“夫人,我们就要为人父母了。” 君婳紧紧抓着她的手,轻声叮嘱道:“姐姐,以后可要多加小心了,今天你突然晕倒,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曼贞含笑点了点头,眼中光华流转,宛若繁星。 冷大富塞给大夫一锭银子,低声道:“麻烦给我夫人开点安胎的补药,谢谢啦。” 君婳随大夫去回春堂抓药,不到半盏茶的工夫,便赶了回来,提着满满两手的大小纸包。 她直奔卧房而去,推开门,发觉冷大富抱着曼贞低语着什么,便小心翼翼的放下药包,笑盈盈退出门去。 自从曼贞有喜后,非常嗜睡,君婳不能如往昔那般缠着她说话了。 除了在布房帮忙打理,每每探望曼贞,她都睡下了,生活开始变得单调。 没事的时候,她就溜出冷宅,上山挖野菜或者打猎,试图弄些不同的东西给曼贞滋补。 这一日,布房打烊较早,冷大富给了她一些碎银子,道:“小君,上集市给曼贞买条鱼吧。” 君婳把银子塞回他手里,笑道:“不就是鱼嘛,用不着买,我可以去河边抓两条来。” “好吧,既然如此,那要注意安全啊。”冷大富含笑叮嘱她。 “知道啦,姐夫不用担心我,好好照顾姐姐去吧。”君婳去灶房拎起一个箩筐,便出了门。 溪边是一片桃林,正值盛放之期。 灼灼芳华绽于青山碧水间,仿佛暮天时分的红色烟霞,绵亘蜿蜒,花枝轻摆,幽香扑鼻。 君婳无心欣赏风景,挽起袖子,便开始寻找目标,盯了河水好久,发现一条大鱼,喝道:“就是你了!”抬起竹棍用力插向河中,可那鱼就像特意与她作对一般,每次都跑掉了,努力了半天,连个毛都没抓到,便气呼呼的坐在河边望天发傻。 一阵疾风吹过,桃林落英缤纷,漫天红雨,一位颀长的黑发男子自花海中漫步而来,紧抿的双唇微微一勾,天地间便没了其他色彩。 君婳张着嘴巴,怔怔看着他,画中仙,应该也不过如此吧。只是,眼前这个仙子,是个男人罢了。 他指导她如何捕鱼,很快,她就满载而归。 再后来,她三天两头往外跑,借口便是给曼贞寻野味。 每次都出去大半天的时间,甚至有一次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回来。 曼贞怀胎九月,早已经不再嗜睡,想找君婳聊天,却总捉不见她的影子。 今天君婳还未动身,曼贞就将她拦下,道:“小花花,最近在忙什么?” “姐姐,你醒了啊。”君婳握住她的手,轻声问道:“想吃什么,我可以给你做。” “小花花,最近我怎么总是找不到你呢,你跑哪里去了啊?” “给你抓鱼,打野味儿去了呗。”君婳笑颜如花。 “别糊弄我,前些日子你还夜不归宿的,说,到底干嘛去了。”曼贞佯装恼怒的拷问着她。 “那个……”君婳欲言又止。 “好妹妹,告诉姐姐,是不是有心上人了?”曼贞轻轻打理着君婳耳边的碎发。 君婳耳根一红,良久,才扭捏着点了点头。 “这是好事啊,怎么不告诉我呢。”曼贞温柔的摸着她那发烫的小脸。 君婳的头垂得更低:“嘿嘿,不好意思嘛。”( ) 第080章 君婳十五岁便出落得亭亭玉立,因父母早亡,便在镇上的布匹商户冷大富家做起了长期的帮工。 因她人长的漂亮,很多买家都是为了一睹芳容而来,冷大富家的布匹生意红红火火,而她也被人暗地称为“布女王”。 “小君,布房来客人了,快去招呼一下,我急着出去办事,就不过去了。”冷大富把还在吃饭的君婳唤了过来。 君婳点了点头,轻声道:“好的,冷大哥,你忙吧,我这就去。”言罢便匆匆的走进布房。 来选布料的是县丞家的人,领头的那个管家看起来很阴郁。 君婳稍稍敛了心绪,摆出一副迎客的标准笑容,上前道:“管家大人,您要看什么样的布料,用不用我帮您介绍一下?” 管家摆摆手,惜字如金:“不必。” 只见他四处走动,仰面半阖着眼,漫不经心的打量最上面的一排布料,半晌,指着一匹最素的云锦道:“就要这块。” 君婳闻言麻利的爬上木桌,踮脚取出,随后轻巧跳下来,将布料递于管家手中。 管家差人把布料包好,自己则将一块金锭放在她手里,似笑非笑的侧目道:“不用找了。” 君婳掂了掂手中的金锭,货真价实,摊手问道:“管家大人,这云锦十两银子便够了,您何故出手如此阔绰?不怕县丞大人责罚您吗?” “责罚?”管家表情很是古怪,他轻轻抚了抚下巴上的山羊胡,阴阴的笑了笑,道:“不会。” 说罢转身带着下人大步流星走出布房。 君婳冲到布房门口,大声唤道:“大人,大人,还没找您钱呢,您等等!” 谁知那管家一路分花拂柳,头也不回,很快消失在熙熙攘攘的市集之中。 君婳坐在桌子旁边托着下巴发呆,心道:这些官宦真是让人困扰呢,干嘛要给我这么多钱啊,万一传出去了,影响布房的生意该怎么办? 君婳是个非常勤快的女子,做事又机灵,颇得冷妻曼贞的喜爱,待她如亲妹妹一般,经常偷偷给她赏钱,带不完的首饰也会时不时塞给她。 她最喜欢曼贞唤她“小花花”,格外亲切。当年,她于无依无靠之时,寻得这样一户人家为她遮风挡雨,心里自是非常感恩,断然不会把这金锭子私自藏匿。 “不行,我得告诉贞贞姐去。”想到这里,君婳从木凳上弹了起来,攥着金锭急急跑了出去,到了曼贞房门口,才缓下脚步,轻轻的叩门道:“贞贞姐,在么?” “进来吧,门没锁。”一个轻柔的声音从房里传了出来。 君婳推开门,快步行到梳妆台前,低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时间讲不出话来。 屋内的女子正在对镜描眉,她肤若雪玉,青丝如缎,眉目含娇,唇红齿白,虽只是淡妆,但也是位不可多得的佳人。 “哟,小花花,怎么来得这么急,瞧,这小脸都被弄花了。”她抬手用丝帕给她拭了拭脸上的汗,随后溺的补了一句:“不过,现在瞧起来,小花花这个称呼倒是名副其实了。”言罢,不禁掩口而笑。 “贞贞姐……”君婳抹了抹脸,深吸几口气,气息渐稳,薄唇轻启道:“刚刚县丞大人的管家来布房买布,拿了一匹云锦,居然给了一个金锭,而且还不要我找钱。”说完,便把手中的金锭交予她。 曼贞接来掂了掂,确实真材实料,思忖半晌,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禁莞尔:“我猜啊,是县丞大人家的公子看上我们小花花了,想来跟我们聘了你呢。” “姐姐莫不是又在拿我寻开心了,我才不要嫁人呢。”君婳附在身后帮她揉着肩,淡淡道。 “小花花今年十八了,已经不小了,我得物色物色,是时候帮你寻个好人家了。”曼贞双目微阖,意味深长的说道。 “我只要陪在贞贞姐身边。”君婳转而轻敲她的后背,故意岔开话题:“怎么样,我手法可有长进?” 曼贞收起手中的折扇,转头打趣道:“手法倒是可以,不过这女子嘛,还是早些嫁人得好。” “贞贞姐,你就再多留我两年嘛,我又没有喜欢的人。”君婳从背后环住她的身子,声若蚊蝇。 “许是你没遇到心动的人,一旦遇上,即便我百般阻挠,怕是你也迫不及待要随人家跑了呢。”“姐姐,我很矜持的,哪有你说得那般不堪。” 曼贞常打趣她,因为每次谈及这些话题,君婳的脸都要红上几红。 逍遥的日子总是太短,须臾之间,一年便过去了。 最是一年春好处,三月时节,乍暖还寒。 柳条萌动绿意,桃花含苞待放,镇里一片盎然之景。 至冷家来提亲的人越来越多,门槛都快被踏平了。 上到王公子弟,下到书生小贩,大抵都是看中了君婳的美貌。 曼贞将提亲的一个个挡回去,其实,她也明白,君婳在等一个真正与她相知相许的人。 可自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在乎皮相的人,又去哪里找呢。 “贞贞姐,你怎么了?快醒醒。”两人笑闹之时,曼贞突然晕厥倒地。 君婳连忙俯下身子,费力的将她打横抱起,急急赶到卧房。 将她置于塌上,又扯来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差人叫来了冷大富,自己则跑到街上去唤大夫。 胡大夫听脉之后,对冷大富拱手一揖,道:“恭喜,恭喜,夫人有喜了。” 冷大富闻言满面春风,俯首轻吻曼贞额头,道:“夫人,我们就要为人父母了。” 君婳紧紧抓着她的手,轻声叮嘱道:“姐姐,以后可要多加小心了,今天你突然晕倒,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曼贞含笑点了点头,眼中光华流转,宛若繁星。 冷大富塞给大夫一锭银子,低声道:“麻烦给我夫人开点安胎的补药,谢谢啦。” 君婳随大夫去回春堂抓药,不到半盏茶的工夫,便赶了回来,提着满满两手的大小纸包。 她直奔卧房而去,推开门,发觉冷大富抱着曼贞低语着什么,便小心翼翼的放下药包,笑盈盈退出门去。 自从曼贞有喜后,非常嗜睡,君婳不能如往昔那般缠着她说话了。 除了在布房帮忙打理,每每探望曼贞,她都睡下了,生活开始变得单调。 没事的时候,她就溜出冷宅,上山挖野菜或者打猎,试图弄些不同的东西给曼贞滋补。 这一日,布房打烊较早,冷大富给了她一些碎银子,道:“小君,上集市给曼贞买条鱼吧。” 君婳把银子塞回他手里,笑道:“不就是鱼嘛,用不着买,我可以去河边抓两条来。” “好吧,既然如此,那要注意安全啊。”冷大富含笑叮嘱她。 “知道啦,姐夫不用担心我,好好照顾姐姐去吧。”君婳去灶房拎起一个箩筐,便出了门。 溪边是一片桃林,正值盛放之期。 灼灼芳华绽于青山碧水间,仿佛暮天时分的红色烟霞,绵亘蜿蜒,花枝轻摆,幽香扑鼻。 君婳无心欣赏风景,挽起袖子,便开始寻找目标,盯了河水好久,发现一条大鱼,喝道:“就是你了!”抬起竹棍用力插向河中,可那鱼就像特意与她作对一般,每次都跑掉了,努力了半天,连个毛都没抓到,便气呼呼的坐在河边望天发傻。 一阵疾风吹过,桃林落英缤纷,漫天红雨,一位颀长的黑发男子自花海中漫步而来,紧抿的双唇微微一勾,天地间便没了其他色彩。 君婳张着嘴巴,怔怔看着他,画中仙,应该也不过如此吧。只是,眼前这个仙子,是个男人罢了。 他指导她如何捕鱼,很快,她就满载而归。 再后来,她三天两头往外跑,借口便是给曼贞寻野味。 每次都出去大半天的时间,甚至有一次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回来。 曼贞怀胎九月,早已经不再嗜睡,想找君婳聊天,却总捉不见她的影子。 今天君婳还未动身,曼贞就将她拦下,道:“小花花,最近在忙什么?” “姐姐,你醒了啊。”君婳握住她的手,轻声问道:“想吃什么,我可以给你做。” “小花花,最近我怎么总是找不到你呢,你跑哪里去了啊?” “给你抓鱼,打野味儿去了呗。”君婳笑颜如花。 “别糊弄我,前些日子你还夜不归宿的,说,到底干嘛去了。”曼贞佯装恼怒的拷问着她。 “那个……”君婳欲言又止。 “好妹妹,告诉姐姐,是不是有心上人了?”曼贞轻轻打理着君婳耳边的碎发。 君婳耳根一红,良久,才扭捏着点了点头。 “这是好事啊,怎么不告诉我呢。”曼贞温柔的摸着她那发烫的小脸。 君婳的头垂得更低:“嘿嘿,不好意思嘛。” 第081章 言罢,带动掌风释放的一记仙术对着两人直直打了过去。 “唷,小美人生气了,弄得我好害怕啊,不过,你好像不是我的对手呢,今天还要再挑战一次吗?”启渊抱起双肩,故作畏惧的模样向后退了两步,面上却带着从容的笑。 昭音以扇推搡着他,耻笑说:“瞧你那点出息,她那点修为,都未必是我的对手,你怕什么?兽族的脸面简直被你丢尽了!” 他越过她向前站了站,满脸混不正经勾了勾手,转而又十分肃穆的道:“小美人,方才出言不逊是我们不对,下面还是说点正经的罢。你虽同赤炎成了亲,但本上神向来宽厚大度,若你肯随我回嶓冢大陆,我可以许你兽王王后之位,你看如何?” 话音未落,寒光凛凛的丞影已经斜抵在他的喉结处,墨玉对空气啐了一口,冷眼斜睨过来,道:“别做梦了!你杀我夫君,我与你势不两立!” “美人稍安勿躁,如果我告诉你,我有办法救他呢?……”见她明眸内情绪有所松动,抬手轻轻抵开她的剑,轻笑了声,挑着眉问,“不考虑考虑?” 听他说了这话,她稍稍有些犹豫,但转念一想,这两人阴险诡诈,又岂可轻信,若他能救赤炎,师父肯定也能,何必舍近求远拜托仇人? 想到这,再没半分迟疑,暗自凝聚法力,全力对他劈砍过去。 “刷——” 一道银白色的剑光破空打出,带着呼啸的鸣叫声,奔腾着没入他的胸膛。 “嚓”的一声,精致的紫袍裂开个大口子,裸|露出的小麦色皮肤绽开道长长的血线。 他低头看了看新添的伤,凝目注视着她,半晌才道:“也罢,即便没有女人相伴,本王也活了这么些年,小美人这般不识抬举,可是要受到惩罚的,至于怎么惩罚,”故意顿了顿,虚空幻出水蓝色宝剑,眉目间寒光闪动,道,“就是要你的命!”言罢,扬起手将剑迎风拍去。 水蓝色的光影破空而出,带着凌厉的气势,极近的距离内,她几乎避无可避,利刃割破衣衫,穿胸过膛,霎时血肉迸溅,突如其来的剧痛令她几近昏厥。 利刃所携带的威力,将躺在板上的赤炎高高旋起,“扑通”一声掉落水中。 墨玉顾不得自己的伤势,转身用目光追随着他的身躯,直至没入飞溅的水花当中。 赤炎是她的一切,她的心,她的命,却被他人像垃圾一样随意丢到河里。她的思维瞬间停滞,滔天的怒意向胸口滚滚袭来,眉心祖窍如同有火焰燃烧般猛烈的炙热着。 抬手摸了摸额头,发觉这种炙热竟莫名的似曾相识。 当然,此刻她没空理会这些,只用尽全力将胸口的剑拔了,鱼跃跳下,迅速潜入深处,入水的地方泛起大片染红的水泽。 见状,昭音十分泰然的幻出叶小舟,坐在里面茗茶,边喝边抱怨:“你终究还是被那贱人勾了魂,舍不得杀她。” 启渊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摊开手,耸了耸肩,道:“昭音,当初是你不愿意接受我的建议,现在却这么想要她死,到底为什么?” “她不过就是广寒宫里的酿酒丫头,凭什么可以吸引天帝和少主的目光,上天赐给她一张魅惑众生的脸,我当然要替天行道,为民除害了。”她狠狠灌下一口茶,愤愤然答道。 他跳上那叶小舟,自顾自添了杯茶,目光注视远方,语气平平淡淡:“依我看来,你是因为嫉妒。赤炎是我曾经的师兄,他是什么性子,我自然比你清楚,他很温柔,但那种温柔只对予心的人才有,他也很残忍,其他人无论为他付出多少,都一样入不了他的眼。” 被人戳中内心,她有些恼怒,奈何自己没本事,只能与他同恶相济下去,遂夺了他的茶碗,凉飕飕问:“怎么?兽王忘记自己的雄心壮志了吗?你构想的千秋霸业这么快就偃旗息鼓了?‘红颜祸水’这个词,真是一点也没说错!” 良久,墨玉才拖着赤炎浮上水面,见他们正悠然自在的喝茶唱着双簧,额角的青筋跳得更为欢快,遂调转个方向,朝着山洞游去。 游着游着,内心翻腾起令人温暖的气泽,身体仿佛通了某一窍般,格外的轻盈。她在诧异中抱着他站起身来,发现自己竟可以像他那样如履平地般行走在河流中,又试着用足尖轻点了下水面,倏地腾空跃起,抱起他迅速飞往山洞。 将他妥帖放平后,怕他会冷,运起仙术来烘干水汽,又俯下身细细检查一遍,确认衣物干了,才在他的额头轻啄一下,攥起拳道:“夫君,我这就去为你报仇,哪怕拼上这条烂命,你且等一等,我定不会让那两个人好过。” 说完,将丞影留在洞内,躬身跳出,冷起一张脸,脚下生出两团燃烧着火焰,迈着凌波微步向他们缓缓走去,腕间的小金匙随着步伐摇曳,发出清脆的“叮呤叮呤”声。 她的身周萦绕着越来越亮的红色光晕,原本已经烟消雾散的碧空,竟笼来大片阴云,乌压压的翻滚着,鬼气森森的大幕传来隆隆的雷声。 “咔嚓——”一声脆响,红色的闪电凭空出现,九天落雷沉沉的打向无妄河川,激起十丈高的巨浪。 她的眼眸冷若九天寒潭,额上的龙血印记发出耀眼的光芒,嘴角却噙着一抹平静的微笑,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梧桐花瓣逐渐汇聚成团,跟随她的步伐前行。 狭长的空间内,天地改变了色彩,无妄河面狂风骤起,无极谷中大浪滔天。 昭音和启渊所乘的小舟顷刻间被掀翻,两人互相搀扶,才勉强在河面上保持站立的姿势。 “这到底是怎么了?她是中邪了吗?”昭音望着那个越走越近的红色身影,眼里流露出畏惧之色,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小石头,冰冷中透着魔意,漠然中带着戾气。 (未完,稍后补……)( ) 第082章 君婳十五岁便出落得亭亭玉立,因父母早亡,便在镇上的布匹商户冷大富家做起了长期的帮工。 因她人长的漂亮,很多买家都是为了一睹芳容而来,冷大富家的布匹生意红红火火,而她也被人暗地称为“布女王”。 “小君,布房来客人了,快去招呼一下,我急着出去办事,就不过去了。”冷大富把还在吃饭的君婳唤了过来。 君婳点了点头,轻声道:“好的,冷大哥,你忙吧,我这就去。”言罢便匆匆的走进布房。 来选布料的是县丞家的人,领头的那个管家看起来很阴郁。 君婳稍稍敛了心绪,摆出一副迎客的标准笑容,上前道:“管家大人,您要看什么样的布料,用不用我帮您介绍一下?” 管家摆摆手,惜字如金:“不必。” 只见他四处走动,仰面半阖着眼,漫不经心的打量最上面的一排布料,半晌,指着一匹最素的云锦道:“就要这块。” 君婳闻言麻利的爬上木桌,踮脚取出,随后轻巧跳下来,将布料递于管家手中。 管家差人把布料包好,自己则将一块金锭放在她手里,似笑非笑的侧目道:“不用找了。” 君婳掂了掂手中的金锭,货真价实,摊手问道:“管家大人,这云锦十两银子便够了,您何故出手如此阔绰?不怕县丞大人责罚您吗?” “责罚?”管家表情很是古怪,他轻轻抚了抚下巴上的山羊胡,阴阴的笑了笑,道:“不会。” 说罢转身带着下人大步流星走出布房。 君婳冲到布房门口,大声唤道:“大人,大人,还没找您钱呢,您等等!” 谁知那管家一路分花拂柳,头也不回,很快消失在熙熙攘攘的市集之中。 君婳坐在桌子旁边托着下巴发呆,心道:这些官宦真是让人困扰呢,干嘛要给我这么多钱啊,万一传出去了,影响布房的生意该怎么办? 君婳是个非常勤快的女子,做事又机灵,颇得冷妻曼贞的喜爱,待她如亲妹妹一般,经常偷偷给她赏钱,带不完的首饰也会时不时塞给她。 她最喜欢曼贞唤她“小花花”,格外亲切。当年,她于无依无靠之时,寻得这样一户人家为她遮风挡雨,心里自是非常感恩,断然不会把这金锭子私自藏匿。 “不行,我得告诉贞贞姐去。”想到这里,君婳从木凳上弹了起来,攥着金锭急急跑了出去,到了曼贞房门口,才缓下脚步,轻轻的叩门道:“贞贞姐,在么?” “进来吧,门没锁。”一个轻柔的声音从房里传了出来。 君婳推开门,快步行到梳妆台前,低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时间讲不出话来。 屋内的女子正在对镜描眉,她肤若雪玉,青丝如缎,眉目含娇,唇红齿白,虽只是淡妆,但也是位不可多得的佳人。 “哟,小花花,怎么来得这么急,瞧,这小脸都被弄花了。”她抬手用丝帕给她拭了拭脸上的汗,随后溺的补了一句:“不过,现在瞧起来,小花花这个称呼倒是名副其实了。”言罢,不禁掩口而笑。 “贞贞姐……”君婳抹了抹脸,深吸几口气,气息渐稳,薄唇轻启道:“刚刚县丞大人的管家来布房买布,拿了一匹云锦,居然给了一个金锭,而且还不要我找钱。”说完,便把手中的金锭交予她。 曼贞接来掂了掂,确实真材实料,思忖半晌,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禁莞尔:“我猜啊,是县丞大人家的公子看上我们小花花了,想来跟我们聘了你呢。” “姐姐莫不是又在拿我寻开心了,我才不要嫁人呢。”君婳附在身后帮她揉着肩,淡淡道。 “小花花今年十八了,已经不小了,我得物色物色,是时候帮你寻个好人家了。”曼贞双目微阖,意味深长的说道。 “我只要陪在贞贞姐身边。”君婳转而轻敲她的后背,故意岔开话题:“怎么样,我手法可有长进?” 曼贞收起手中的折扇,转头打趣道:“手法倒是可以,不过这女子嘛,还是早些嫁人得好。” “贞贞姐,你就再多留我两年嘛,我又没有喜欢的人。”君婳从背后环住她的身子,声若蚊蝇。 “许是你没遇到心动的人,一旦遇上,即便我百般阻挠,怕是你也迫不及待要随人家跑了呢。”“姐姐,我很矜持的,哪有你说得那般不堪。” 曼贞常打趣她,因为每次谈及这些话题,君婳的脸都要红上几红。 逍遥的日子总是太短,须臾之间,一年便过去了。 最是一年春好处,三月时节,乍暖还寒。 柳条萌动绿意,桃花含苞待放,镇里一片盎然之景。 至冷家来提亲的人越来越多,门槛都快被踏平了。 上到王公子弟,下到书生小贩,大抵都是看中了君婳的美貌。 曼贞将提亲的一个个挡回去,其实,她也明白,君婳在等一个真正与她相知相许的人。 可自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在乎皮相的人,又去哪里找呢。 “贞贞姐,你怎么了?快醒醒。”两人笑闹之时,曼贞突然晕厥倒地。 君婳连忙俯下身子,费力的将她打横抱起,急急赶到卧房。 将她置于塌上,又扯来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差人叫来了冷大富,自己则跑到街上去唤大夫。 胡大夫听脉之后,对冷大富拱手一揖,道:“恭喜,恭喜,夫人有喜了。” 冷大富闻言满面春风,俯首轻吻曼贞额头,道:“夫人,我们就要为人父母了。” 君婳紧紧抓着她的手,轻声叮嘱道:“姐姐,以后可要多加小心了,今天你突然晕倒,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曼贞含笑点了点头,眼中光华流转,宛若繁星。 冷大富塞给大夫一锭银子,低声道:“麻烦给我夫人开点安胎的补药,谢谢啦。” 君婳随大夫去回春堂抓药,不到半盏茶的工夫,便赶了回来,提着满满两手的大小纸包。 她直奔卧房而去,推开门,发觉冷大富抱着曼贞低语着什么,便小心翼翼的放下药包,笑盈盈退出门去。 自从曼贞有喜后,非常嗜睡,君婳不能如往昔那般缠着她说话了。 除了在布房帮忙打理,每每探望曼贞,她都睡下了,生活开始变得单调。 没事的时候,她就溜出冷宅,上山挖野菜或者打猎,试图弄些不同的东西给曼贞滋补。 这一日,布房打烊较早,冷大富给了她一些碎银子,道:“小君,上集市给曼贞买条鱼吧。” 君婳把银子塞回他手里,笑道:“不就是鱼嘛,用不着买,我可以去河边抓两条来。” “好吧,既然如此,那要注意安全啊。”冷大富含笑叮嘱她。 “知道啦,姐夫不用担心我,好好照顾姐姐去吧。”君婳去灶房拎起一个箩筐,便出了门。 溪边是一片桃林,正值盛放之期。 灼灼芳华绽于青山碧水间,仿佛暮天时分的红色烟霞,绵亘蜿蜒,花枝轻摆,幽香扑鼻。 君婳无心欣赏风景,挽起袖子,便开始寻找目标,盯了河水好久,发现一条大鱼,喝道:“就是你了!”抬起竹棍用力插向河中,可那鱼就像特意与她作对一般,每次都跑掉了,努力了半天,连个毛都没抓到,便气呼呼的坐在河边望天发傻。 一阵疾风吹过,桃林落英缤纷,漫天红雨,一位颀长的黑发男子自花海中漫步而来,紧抿的双唇微微一勾,天地间便没了其他色彩。 君婳张着嘴巴,怔怔看着他,画中仙,应该也不过如此吧。只是,眼前这个仙子,是个男人罢了。 他指导她如何捕鱼,很快,她就满载而归。 再后来,她三天两头往外跑,借口便是给曼贞寻野味。 每次都出去大半天的时间,甚至有一次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回来。 曼贞怀胎九月,早已经不再嗜睡,想找君婳聊天,却总捉不见她的影子。 今天君婳还未动身,曼贞就将她拦下,道:“小花花,最近在忙什么?” “姐姐,你醒了啊。”君婳握住她的手,轻声问道:“想吃什么,我可以给你做。” “小花花,最近我怎么总是找不到你呢,你跑哪里去了啊?” “给你抓鱼,打野味儿去了呗。”君婳笑颜如花。 “别糊弄我,前些日子你还夜不归宿的,说,到底干嘛去了。”曼贞佯装恼怒的拷问着她。 “那个……”君婳欲言又止。 “好妹妹,告诉姐姐,是不是有心上人了?”曼贞轻轻打理着君婳耳边的碎发。 君婳耳根一红,良久,才扭捏着点了点头。 “这是好事啊,怎么不告诉我呢。”曼贞温柔的摸着她那发烫的小脸。 君婳的头垂得更低:“嘿嘿,不好意思嘛。” 第083章 君婳十五岁便出落得亭亭玉立,因父母早亡,便在镇上的布匹商户冷大富家做起了长期的帮工。⊕⊕⊕读⊕书,◇o≮ 因她人长的漂亮,很多买家都是为了一睹芳容而来,冷大富家的布匹生意红红火火,而她也被人暗地称为“布女王”。 “小君,布房来客人了,快去招呼一下,我急着出去办事,就不过去了。”冷大富把还在吃饭的君婳唤了过来。 君婳点了点头,轻声道:“好的,冷大哥,你忙吧,我这就去。”言罢便匆匆的走进布房。 来选布料的是县丞家的人,领头的那个管家看起来很阴郁。 君婳稍稍敛了心绪,摆出一副迎客的标准笑容,上前道:“管家大人,您要看什么样的布料,用不用我帮您介绍一下?” 管家摆摆手,惜字如金:“不必。” 只见他四处走动,仰面半阖着眼,漫不经心的打量最上面的一排布料,半晌,指着一匹最素的云锦道:“就要这块。” 君婳闻言麻利的爬上木桌,踮脚取出,随后轻巧跳下来,将布料递于管家手中。 管家差人把布料包好,自己则将一块金锭放在她手里,似笑非笑的侧目道:“不用找了。” 君婳掂了掂手中的金锭,货真价实,摊手问道:“管家大人,这云锦十两银子便够了,您何故出手如此阔绰?不怕县丞大人责罚您吗?” “责罚?”管家表情很是古怪,他轻轻抚了抚下巴上的山羊胡,阴阴的笑了笑,道:“不会。” 说罢转身带着下人大步流星走出布房。 君婳冲到布房门口,大声唤道:“大人,大人,还没找您钱呢,您等等!” 谁知那管家一路分花拂柳,头也不回,很快消失在熙熙攘攘的市集之中。 君婳坐在桌子旁边托着下巴发呆,心道:这些官宦真是让人困扰呢,干嘛要给我这么多钱啊,万一传出去了,影响布房的生意该怎么办? 君婳是个非常勤快的女子,做事又机灵,颇得冷妻曼贞的喜爱,待她如亲妹妹一般,经常偷偷给她赏钱,带不完的首饰也会时不时塞给她。 她最喜欢曼贞唤她“小花花”,格外亲切。当年,她于无依无靠之时,寻得这样一户人家为她遮风挡雨,心里自是非常感恩,断然不会把这金锭子私自藏匿。 “不行,我得告诉贞贞姐去。”想到这里,君婳从木凳上弹了起来,攥着金锭急急跑了出去,到了曼贞房门口,才缓下脚步,轻轻的叩门道:“贞贞姐,在么?” “进来吧,门没锁。”一个轻柔的声音从房里传了出来。 君婳推开门,快步行到梳妆台前,低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时间讲不出话来。 屋内的女子正在对镜描眉,她肤若雪玉,青丝如缎,眉目含娇,唇红齿白,虽只是淡妆,但也是位不可多得的佳人。 “哟,小花花,怎么来得这么急,瞧,这小脸都被弄花了。”她抬手用丝帕给她拭了拭脸上的汗,随后溺的补了一句:“不过,现在瞧起来,小花花这个称呼倒是名副其实了。”言罢,不禁掩口而笑。 “贞贞姐……”君婳抹了抹脸,深吸几口气,气息渐稳,薄唇轻启道:“刚刚县丞大人的管家来布房买布,拿了一匹云锦,居然给了一个金锭,而且还不要我找钱。”说完,便把手中的金锭交予她。 曼贞接来掂了掂,确实真材实料,思忖半晌,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禁莞尔:“我猜啊,是县丞大人家的公子看上我们小花花了,想来跟我们聘了你呢。” “姐姐莫不是又在拿我寻开心了,我才不要嫁人呢。”君婳附在身后帮她揉着肩,淡淡道。 “小花花今年十了,已经不小了,我得物色物色,是时候帮你寻个好人家了。”曼贞双目微阖,意味深长的说道。 “我只要陪在贞贞姐身边。”君婳转而轻敲她的后背,故意岔开话题:“怎么样,我手法可有长进?” 曼贞收起手中的折扇,转头打趣道:“手法倒是可以,不过这女子嘛,还是早些嫁人得好。” “贞贞姐,你就再多留我两年嘛,我又没有喜欢的人。”君婳从背后环住她的身子,声若蚊蝇。 “许是你没遇到心动的人,一旦遇上,即便我百般阻挠,怕是你也迫不及待要随人家跑了呢。”“姐姐,我很矜持的,哪有你说得那般不堪。” 曼贞常打趣她,因为每次谈及这些话题,君婳的脸都要红上几红。 逍遥的日子总是太短,须臾之间,一年便过去了。 最是一年春好处,三月时节,乍暖还寒。 柳条萌动绿意,桃花含苞待放,镇里一片盎然之景。 至冷家来提亲的人越来越多,门槛都快被踏平了。 上到王公子弟,下到书生小贩,大抵都是看中了君婳的美貌。 曼贞将提亲的一个个挡回去,其实,她也明白,君婳在等一个真正与她相知相许的人。 可自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在乎皮相的人,又去哪里找呢。 “贞贞姐,你怎么了?快醒醒。”两人笑闹之时,曼贞突然晕厥倒地。 君婳连忙俯下身子,费力的将她打横抱起,急急赶到卧房。 将她置于塌上,又扯来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差人叫来了冷大富,自己则跑到街上去唤大夫。 胡大夫听脉之后,对冷大富拱手一揖,道:“恭喜,恭喜,夫人有喜了。” 冷大富闻言满面春风,俯首轻吻曼贞额头,道:“夫人,我们就要为人父母了。” 君婳紧紧抓着她的手,轻声叮嘱道:“姐姐,以后可要多加小心了,今天你突然晕倒,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曼贞含笑点了点头,眼中光华流转,宛若繁星。 冷大富塞给大夫一锭银子,低声道:“麻烦给我夫人开点安胎的补药,谢谢啦。” 君婳随大夫去回春堂抓药,不到半盏茶的工夫,便赶了回来,提着满满两手的大小纸包。 她直奔卧房而去,推开门,发觉冷大富抱着曼贞低语着什么,便小心翼翼的放下药包,笑盈盈退出门去。 自从曼贞有喜后,非常嗜睡,君婳不能如往昔那般缠着她说话了。 除了在布房帮忙打理,每每探望曼贞,她都睡下了,生活开始变得单调。 没事的时候,她就溜出冷宅,上山挖野菜或者打猎,试图弄些不同的东西给曼贞滋补。 这一日,布房打烊较早,冷大富给了她一些碎银子,道:“小君,上集市给曼贞买条鱼吧。” 君婳把银子塞回他手里,笑道:“不就是鱼嘛,用不着买,我可以去河边抓两条来。” “好吧,既然如此,那要注意安全啊。”冷大富含笑叮嘱她。 “知道啦,姐夫不用担心我,好好照顾姐姐去吧。”君婳去灶房拎起一个箩筐,便出了门。 溪边是一片桃林,正值盛放之期。 灼灼芳华绽于青山碧水间,仿佛暮天时分的红色烟霞,绵亘蜿蜒,花枝轻摆,幽香扑鼻。 君婳无心欣赏风景,挽起袖子,便开始寻找目标,盯了河水好久,发现一条大鱼,喝道:“就是你了!”抬起竹棍用力插向河中,可那鱼就像特意与她作对一般,每次都跑掉了,努力了半天,连个毛都没抓到,便气呼呼的坐在河边望天发傻。 一阵疾风吹过,桃林落英缤纷,漫天红雨,一位颀长的黑发男子自花海中漫步而来,紧抿的双唇微微一勾,天地间便没了其他色彩。 君婳张着嘴巴,怔怔看着他,画中仙,应该也不过如此吧。只是,眼前这个仙子,是个男人罢了。 他指导她如何捕鱼,很快,她就满载而归。 再后来,她三天两头往外跑,借口便是给曼贞寻野味。 每次都出去大半天的时间,甚至有一次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回来。 曼贞怀胎九月,早已经不再嗜睡,想找君婳聊天,却总捉不见她的影子。 今天君婳还未动身,曼贞就将她拦下,道:“小花花,最近在忙什么?” “姐姐,你醒了啊。”君婳握住她的手,轻声问道:“想吃什么,我可以给你做。” “小花花,最近我怎么总是找不到你呢,你跑哪里去了啊?” “给你抓鱼,打野味儿去了呗。”君婳笑颜如花。 “别糊弄我,前些日子你还夜不归宿的,说,到底干嘛去了。”曼贞佯装恼怒的拷问着她。 “那个……”君婳欲言又止。 “好妹妹,告诉姐姐,是不是有心上人了?”曼贞轻轻打理着君婳耳边的碎发。 君婳耳根一红,良久,才扭捏着点了点头。 “这是好事啊,怎么不告诉我呢。”曼贞温柔的摸着她那发烫的小脸。 君婳的头垂得更低:“嘿嘿,不好意思嘛。”( ) 第084章 启渊已经拉弓搭箭做好了预备接招的姿势,见她左顾右盼,注意力完全没在自己身上,眉头一皱,有些恼意的盯着她道:“小凤凰,我觉得你该把心思收一收,到处瞧什么呢?我很确定我没有帮手!” 墨玉面色沉定,目无焦点,握剑的手力加大几分,微动的耳朵依然在探寻方才那个低低的声音。 他见对面没有动静,索性先发制人,右手轻轻翻转,水蓝色的光影犹如波浪般荡漾开来。 圣洁的雪花随着蓝波急速前行,行至半截,白雪凝练成一柄光剑,朝她直直飞去。 她神情漠然的抬臂信手抓住那道光剑,着力一捏,雪花片片飘零,斜斜睨过去一眼,命令道:“水下有动静,你别乱说话!再敢多言就杀了你!” 启渊本有些怕她,见她杀意松动,又忍不住想调侃两句,摸了两下鼻子,满不在乎望着天道:“哦?刚才还拒绝与我讨论苍生,现在又想造七级浮屠吗?两万年前,你若有这等雄心壮志,你我早已携手称霸天界,何需……” 随着墨玉一声冷笑,手中黑红色的凤鸣骤然迸射出数道亮白色的电芒,刚刚平静下去的隆隆炸雷再次出现。 没等他的话讲完,“轰”的巨响,雷电骤然触发,银白色的光链在风中连接成片,噼里啪啦作响,最后凝成一张巨大的电网,黑红色的剑光喷吐出来,随着银光流淌的电网一同冲击向他。 达到近前时,电网只微微一滞,随即微调方向,将他彻底笼罩在其中。 他的紫袍子被凌乱射出的电光瞬间灼得大呼隆小眼儿,五道天雷自头顶轰击下来,紧接着,黑红色的剑芒穿越一切滞碍,在他胸前又加上道斜向的伤痕。 启渊弓着身子捂住心口,鲜艳的血色顺着指缝渗透出来,急速跌进镜面般的河流,晕开小朵大朵红色的花,顺手抹了一把引以为傲的俊脸,好家伙,全是熏得焦黑的颜色。 原本以为她只是玩笑一句,想不到竟然动真格的,先前本想全力一战,奈何她如今有如神助,随意一击便已有这等威力,不由有些退缩。 但是这个可恶的小凤凰将他心爱的袍子弄得面貌全非,俊脸又被轰得黑炭一般,不给她点教训,委实不能平下胸膛那颗恼怒的心。于是乎,他从手上撸下玄武戒指,双手背在身后,道:“小凤凰,师兄我如此仁爱大方,你就打算这样回报吗?” 水蓝宝剑悬停在半空当中,微微震颤便会挥洒出波浪般的蓝色光芒。 墨玉站在几道白亮的光电中央,仿佛一颗巨大的磁石,牵引周围的电荷萦绕在她的两侧,头顶的球状闪电急速旋转着,仿佛要吞噬更多的能量。 她望着掌中握着的凤鸣剑,金光流溢之间,剑身逐渐缩小,最终化为小巧的金匙,悠悠然重新挂到手环上,笑吟吟问:“说罢,想现在死还是晚一点死?” “狂妄!”启渊面色一沉,随即一步踏出。 霎时间,浑身上下泛出淡淡的蓝绿色光芒,玄武模样的法器从他的掌心缓缓升起。 “小凤凰,体验下玄武令的力量如何?”他的语气平淡,表情泰然自若。 “哦?这是玄武?我怎么瞧着像只乌龟,跟你一样,都是只会缩头的!”墨玉眯起双眼,冷光暗藏于眸底,抱臂调侃道。 启渊再也没说半句废话,双掌轻轻一拍,玄武令得以疾速旋转,留下一串绿色的虚影,片刻之后,在虚空中爆裂开来,化为龟身蛇头的庞大物体,仰面嘶鸣,顺带喷几个半丈高的水柱以示挑衅。 “管你是红毛的,还是绿毛的,到我这里,都得变成黑毛的!”她徒手抓起两把雷电,对着它横扫过去。 “咻——”玄武虽体格肥硕,动作却毫不含糊,四脚微微一振,庞大的身躯立刻将半边峡谷的光亮挡得严严实实,对着她直扑而来。 墨玉眉尾微挑,平静的脸庞生出几分诧异,飞扑过来的大乌龟似乎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将她堵得有些透不过气。 她的头脑高速运转着,心里暗叹先前小瞧了它,这个大家伙不但能躲避仙水,还能转守为攻,倒是个不错的玩物,若是据为己有…… 正在分神想问题时,玄武已经将几个头都调整过来对准,“扑哧”一声,几管绿色的不明液体全部喷在了她的身上。 “死乌龟,本想收你当个玩物,你却这般不识抬举。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就不知道老娘的衣服为什么这样红!”墨玉深吸了一口气,将将那种压迫的感觉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她连无极之渊都下来过,还会惧怕区区一只乌龟! 银白色的光电流溢浮动,随即伸手猛力一握,亮白色的光柱直奔天际,随即“嘭”的一下爆炸开来,转化为无数光点。 她低低喝了声,凝神运起仙力,指尖电荷滋滋响着,着力对向暗色的长空,漫天的光点集合汇聚成数道亮红色的天雷,从天而降,对着玄武高昂着的蛇头直直砸去。 “啪——” 密密麻麻的雷光狠狠击打在玄武身上,瞬间,几个蛇头齐齐断裂,冰凉的绿血暴射横飞。 它身体吃痛,又遭逢断头之辱,心头恼怒不已,甩起长长的尾巴对着她横扫过去,带起无可匹及的淡绿色风刃。 “刷”的一声,她的左胳膊被齐肩斩断,血肉横飞。 墨玉丝毫不顾伤势,掌中光波在手中微微震荡,反手全力一推,银白色的气剑破空而出,准确无误的击中玄武的那颗乌龟脑袋。 “噗——” 一声脆响,乌龟脑袋从中间爆裂开来,千百道绿色血光朝着四面八方喷射而去。 “臭乌龟,敢来断老娘的臂,你还是去死吧!” 她愤怒嘶吼道,无数的雷光再次砸下,好似大雨般密集,全部砸在它的乌龟壳子上面,升起一团团焦糊的烟,很快,砸穿龟壳的护盾,将它全身撕裂,绿色的血液四处挥洒,很快,它便化为无数淡色光点,逐渐逸散在风中。 (先发这么多吧,稍后待补……) 第085章 说完,抬臂吸附四周的闪电,只见天穹之上电光闪烁,红影腾挪,随即巨响轰鸣,地动山摇。无妄河内升起数道赤色的光柱,光柱迅速延展,直冲天际,河川之水随之剧烈搅动,掀起一浪高似一浪的大潮,水下嗡鸣大作。 两个不相融合的球形闪电飞速撞向彼此,伴随着激烈的冲击声。 滚滚黑云仿佛染了墨,变得更加低沉,赤色光柱携着浪潮逐步向她四周推移,似乎是要与她融为一体。 伴随“哧喇喇”的巨响,青灰石壁上出现些许痕迹,整座山巅剧烈摇动不止。 西海不周山处,君泽已率先抵达,轻飘飘跳下云头,屹立在山顶的东皇钟发出低低的哀鸣,古铜色的钟身此刻如火般红艳,四周弥漫着厚重的黑雾。 九天贯彻下来的两道闪电,其中一道的落点便在东皇钟的顶部,另一道的落点按照方位和距离来计算,应该在九曲湾与猿翼山附近。 联想到猿翼山的无极之渊,他的心中突然涌动起五味陈杂的情绪,牵挂,思念,焦急,担心以及丝丝缕缕的落寞。 实际上,打从赤炎与墨玉相继跳下悬崖,他一直大开灵识感应着他们的气息,这种感应虽极其细微,但至少可以证明他们还活着,然而自今晨起,这种感应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这两个人已经不存在了一般。 抬头凝目望着高处扭扯纠缠的球形闪电,听取震彻天地的嘶鸣之声,心弦颤动的更加厉害,他们该不会出事了吧? 与平素慵慵懒懒的模样不同,百里舞苏身着暗红色烫金袍,银白色长发被金色的龙簪绾着,宝蓝色的眼睛在横飞的气流中半眯起来,自带神族领袖特有威仪,他脚下踩着火足蛟龙,所到之处和风细雨,枯草生新。 刚到不周山顶,纵身跳了下来,见君泽负手面对东皇钟,正值心思游走,挑眉轻咳道:“天帝大人,你准备观赏它破钟而出吗?还不速速与我共同加注封印!”言罢,双指并拢描画地符,解放弑神,的火苗铺天盖地而起。 听到他的话,君泽终于从愣神中反应过来,祭出玄冥,挥洒天符将它解放,紫红色的雷电从天而降。 两人四手齐齐摊开催动法术,红蓝光芒混合交融,双色结界慢慢笼向东皇钟。 无极之渊内,墨玉高抬右臂握住连接两地的金光闪电,赤红的光柱将她围绕起来,顷刻间,变成几丈高的火舌,明眸被这火焰映得绯红。 与此同时,来自地底的震动越来越猛烈,山体的裂缝也愈来愈大,火舌发出更为凄厉的嘶鸣,一蓬蓬水柱激射而起,搅合着底下的泥沙,水草盘旋上升,平静的河面凭空出现若干个水风卷。 她眯起眼厉声吼道:“你杀我夫君,现在就血债血偿吧!”言罢,凶神恶煞般猛挥右臂将手中闪电破空打出,登时镜面般的河水被电光荡开道巨大的豁口,碎石迸进,杀气狂虐,毁灭的威势横空漫卷向他。 启渊见势不妙,想要脚底抹油,奈何单单侵袭而来的威压就已经令其动弹不得,先前是惹不起,这回是躲都躲不起了,他运起全部仙力,注入水蓝宝剑当中,猛拍剑柄逆风出击,水蓝色的光影犹如离弦的箭般冲着电光奔去。 “呯呯呯!” 两相交汇时,闪电猛烈砸向剑体,雷速撕开那抹细小的水蓝色,乘风破浪前行。 东皇钟前,君泽和百里舞苏面色凝重的与闪电进行着抗衡,将动荡的钟魂逐步稳定下去,突然,一股带有极度戾气的强力电流横贯而出,一举破除刚刚加注起来的封印,两人猝不及防,遭到法术反噬,呕出几大口鲜血。 “不要松懈,千万不能让它有机可乘!”见他身体有些摇晃,君泽连忙上前扶了把,凝眉鼓励道。 百里舞苏冲他点了点头,再度聚气运起仙术,与他接连在东皇钟上加注十来层的秘术,这才抵御住那道强势的电光。 启渊见来袭的闪电威力不减,已知必死无疑,索性闭起眼等候这摧枯拉朽的一击。 “嘭”一声,闪电在距离他不到半丈的位置停了下来,剧烈的爆炸令水面生生压低了几尺。 他被这声音震得耳朵嗡嗡作响,连忙睁开眼睛,难以置信的拉拉衣服,拧拧大腿,发觉自己还活着,遂满脸疑惑的向对面望去。 肆虐的火圈里,墨玉瘦弱的身躯在风中展开个极美的弧度,对着天空喷出几道血柱,仰面直直跌入水中,萦绕着她的梧桐花雨失去掌控,无力的随她飘摇而落。 面笼铁罩的黑影当空划过,一把拽住他飞上云霄,低低与他道:“主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还是先撤退吧!” 肆虐的狂风变得温婉,劈落的雷电声势渐微,大地的震荡得以终止,河流的波涛趋于平静。 墨玉没有保持闭气状态,游鱼般吐着泡泡沉入河底,大仇未报,自己又被雷电反伤,觉得已经生无可恋,不如追随赤炎去了也好。 破烂的衣衫随着水波丝丝飘荡,仿佛一株红色的水草,放任自流时,灼热的肌肤突然触碰到滑溜溜,凉冰冰的大石,感觉颇为爽快。这才忍着四肢百骸的疼痛,勉力张开了眼。 眼前矗立的巨石上系着好几圈镇魂绳,她不由心生疑惑,借助着水流动力爬行到正面,发现有只通体蓝色的小麒麟被牢牢捆在那里,此时正用黑洞洞的眼祈求似的打量着她。 “你怎么会被捆在这里?”墨玉好奇的碰了碰它的角。 麒麟冲着她用力晃了晃头,嘴巴却被绳子封住,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她轻笑了声,忍着疼痛盘坐在水底,试图用单手帮它解困,奈何一只手的操作略微有些吃力,索性把脸凑过去,干脆连嘴巴一齐上了,抱起绳子又咬又啃,耗费了几个时辰,才将那个扣得颇为艺术的死结打开。 “喏,小东西,你也瞧见了,我这厢行动不便,你自己挣脱出来吧。”她将绳子放在地上,盘坐着运起仙术疗伤。 麒麟呜呜哇哇的嘶吼半晌,把吃奶的劲都用了出来,才挣开了绳,快活的吐了几个泡泡。 觑见她表情痛苦,乖巧的低头蹭了蹭她的膝盖,又伸出舌头舔了舔她受伤的左肩。 看似不经意的一舔,却犹如玄冰敷伤,疼得令人打颤的肩缓解了不少,甚至有几分涂上药膏的舒爽在里头。 墨玉收起法术,挠着头打量着它,蹙眉问道:“小东西,你是传说中云游四海行迹不定的烟云阁第一药师吗?” “屁类,我是世间最后一只冰麒麟,天庭的人都唤我麒麟上神。”小麒麟鼻子哼出一口浊气,十分不满的答道。 “唔,品相还不错,以后你就是我的座骑!”她笑意盈盈的揪了揪它的角,又摸了摸它满身蓝莹莹的冰鳞,十分满意的说道。 第086章 “座你奶奶个腿!小姑娘,我是堂堂麒麟上神,你居然让我当座骑?!”小麒麟抬起蹄子对着她的腿就蹬了一脚。 墨玉也不恼,反手扣住它的蹄子,运用内劲向外掰扯,脸上始终挂着和善的微笑。 “唉唉唉,要出人命了!”它的前蹄被内劲弄得咔咔直响,痛不欲生,忙不迭求了饶。 她凑过脸来轻柔的蹭了蹭它的头,眯起眼问:“那你是答应呢,答应呢,还是答应呢?” 小麒麟挣开她的手,屁股一墩靠着巨石坐下,前蹄在胸前环抱着,对她上下打量一番,慢悠悠道:“貌美肤白,胸大腰细,为美人效劳呢,也不是不可以滴,只是你天天骑在我身上,以后怎么嫁人都是个问题!” “唉?”她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单手支着颔,红唇半启,显然没有理解它话语中的意味深长。 它拢过蹄子咳嗽两声,又接着道:“小姑娘,你可不要忘了,我是个男人,活了大概二十几万年,还没有个母麒麟愿意同我做伴,另外呢,我变作元身的时候是灵识全开的,你骑在上面,角度应该很不错,哈哈哈……”说着说着,漆黑的小眼睛里悄然盛开出两朵粉色的桃花。 “再敢露出这种表情,信不信姑奶奶我戳瞎你的眼睛!”墨玉揪住它的须子用力一捋,再信手弹开,自然弯曲的须变成蛋卷状,小麒麟“哎哟”一声差点哭出来。 “最毒不过妇人心!妇!人!心!”它表情痛苦的揉着蓝瓦瓦的胡须,咬牙切齿与她道,“小小年纪就这么恶毒,长大一定没人要!” 听了这话,她的神情倏地黯然下去,它说的没错,赤炎已经去了,她如今确实没人要了,想到他此刻还在外面的山洞里冷着,便再也坐不住了,连忙起身,踉跄着向前走去。 “小姑娘,你干什么去?”麒麟借助腰腹的力量,“腾”一下改为四足着地,快步赶到她旁边。 墨玉小脸阴沉着,不复方才的轻松,也没什么心情回复它,足尖轻点水底,头也不回的用力向上游去。 无妄河内水流清澈无比,亦不再像先前那样冰火两重转换,水体本身无嗅无味,却因先前的大战沾染浓重的血腥气息,颜色也略微泛红,放眼放去,水底静静的躺着很多尸体,散落的兵器在阳光与水波的映射中显得冷亮晃眼。 对于刚才发生的一幕,她也无从解释,只觉得冥冥当中,有股力量推着她去完成一切。 亲眼目睹他被万剑穿心,见证他的死去,感受他的身体逐渐变冷,她确实存了嗜血的念头,甚至想要天下人为他陪葬,但在最后一击释放的瞬间,心中却有些迟疑,当初潜心修道为了什么?自然不是为了杀戮。 赤炎拼尽一切也只为保护她,无极之渊内,他不是不能强行释放法术,只是如果真的解放丞影,神兵的戾气又岂是这一方小小天地所能承受得起的? 她虽见识浅薄,但对四大神兵的功用还是有所了解的。 上古四大神兵,首位是盘古的开天斧,斩绝混沌,开天辟地,阳清为天,阴浊为地,只是盘古创造天地万物后,此斧亦随之销声匿迹。 丞影位列次席,冰水系神兵,天下河海湖泽之水皆可为之调用,九层剑阵威力无穷,真正解放时,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冰雪所过之处,再无生机。 第三顺位玄冥,雷电系神兵,玄冥祭出,剑花缭绕,九州失色,天地共受雷劫。 排在末位的为弑神,真火系神兵,无人知晓它的真正形态,弑神斩击,流云若火,万物成灰。 赤炎被人迫到那种境地,又在丧失理智的情况下,心中依然有大义,装着天下苍生,抵死不肯解放神兵。若真的变成嗜杀之人,又怎对得起他的付出,所以关键时刻,她用尽自身法力来抵御外界的诱导,遭至强大的反噬才会受伤落水。 当她再次游出来时,心中的戾气已经消散,只有对他的怀念与不舍,女娲石也已开始发挥作用,断肢正在以肉眼可以看见的速度恢复生长。 甫一到达水面,欲点脚起飞时,被个凉飕飕的东西给拱了。她低头一看,小麒麟将她的靴履扯掉,正在脚丫子上舔阿舔的,黑漆漆的眼里灿若繁星。 “你这个色麒麟!!”她隔空飞了它一记眼刀,抬起白嫩嫩的小脚,对着它的脸就是一蹬,水花翻搅起来,麒麟兽四仰八叉的栽倒下去,倒的瞬间还不忘用长长的舌头勾住她的腿,带着她一同跌落水中。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有你陪着,这趟水落的也值!”麒麟兽半眯有色的小眼睛,说话的时候一张蓝脸竟没有半分变色。 墨玉反手一把扳住它的角,恶狠狠对着它的脸连踢带踹。 “小姑娘,我有提醒过你哦,这个角度非常好,继续,继续。”麒麟没有半点恼意,反而极其享受,黑眼越发璀璨,水下孤寂几万年,令它逮着活物就仿佛打了鸡血般兴奋。 闻言,她连忙停止动作,捂住裙身,抖着手指猛点它的头半晌,也没说出一句话来,遇到这般无赖的,真是令人无计可施,先前有个厚颜的夫君,现在又有个厚颜的座骑,若是能给六界的神仙脸皮薄厚排个次序,想必这两人定然是厚脸皮的翘楚。 它见她已被气得无语,连忙扮起乖来,在她周围蹭来蹭去,抬起前蹄帮她拢了拢头发,安慰说:“当初是你要我当你的座骑的,现在就意欲甩了我吗?要不要这么薄情寡义。” “除了会耍嘴皮子,你还有什么本事,给主人展示一二可好?”墨玉见台阶就在眼前,也就索性下了,肃起脸嫌弃的打量着它。 “我可以带你离开这里。”麒麟兽的胡须随着水波动了几下,眼内光华笃定从容。 “驮两个人也可以吗?”她矮下身摸着它的小脸,轻声问道。 它冲她猛点几下头,应道:“自然没问题。” 于是,一人一兽击掌为盟,共同浮上水面。 第087章 西海海滨处,碧波卷起滔天的巨浪猛力拍打着断裂的山锥,激起的水花高达数十丈,时不时会有大块灰石滚下来,落进无垠的洋流当中。 狂暴的风与冰冷的雨联合肆虐,大片树木秃枝的秃枝,折断的折断,山顶碎石乱滚,泥沙任意流淌。 九霄内翻滚的阴云逐渐飘散,电闪雷鸣逐渐消失,苍穹恢复原本的模样。 迷乱的黑雾悉数流回钟体,东皇钟停止悲鸣,重新变回黯淡的古铜色。 比肩盘坐的两个人身侧各插一剑,正在闭目运术调息。 “刚才的情形真的很诡异,你有什么看法?”百里舞苏深吸了口气,手放在胸口感受体内的脉息,方才魄动极为猛烈,以至于直到现在心窝还有些闷痛。 君泽缓缓睁开眼,目光平视着前方,停了半晌,开口道:“依我看,动荡的钟魂不是被我们封印的,而是有人放弃了这力量,它得不到宣泄,最终偃旗息鼓了。” “我也有这样的感觉,只是这东皇钟内锁着的人,跟外面任何势力都不可能有什么瓜葛,为何会突然跟无极之渊有所牵扯?这无论如何也解释不通。”百里舞苏紧锁着眉头,摸着下巴陷入思考。 君泽俯下身,随手捡起一块碎石,在地上写画起来,边写边分析道:“百里,其实我早前特意追踪了赤炎和我徒儿在无极之渊内的动向,其间感觉到几股强大且极其狂躁的灵识,后来就一点气息都探寻不到了,仿佛他们进入了另一个时空。” “你的意思是,无极之渊下发生了不为我们所知的大事,对吗?”百里舞苏定定望过去,见他眸光有些闪烁,将胳膊慵懒的搭在他肩头,严肃问道,“你还知道什么,就别跟我藏着掖着了。” “在音讯全无的头一天晚上,赤炎曾给我发过密音,让我把徒儿放心交给他,他承诺定会带着她安全出谷。”君泽垂首敛目,语气阴沉。 百里舞苏拍了拍他的肩,轻飘飘扫了他一眼,道:“我大概知道是什么情况了,你现在就回雨泽殿吧,这个深渊让我来下,里面不管有什么牛鬼蛇神,我都要前去会一会。”说完,抽了剑,利落的送入剑鞘,起身欲走。 和风徐徐吹来,在狼藉的地面上打了个旋,带起几片红彤彤的落叶,弧形飘摇着跌落在衣袍上,君泽抬手轻拂,叶片缓缓坠地。 迷蒙的场景出现在眼前,彼时,他正在落英缤纷的桃树下靠着摇椅小憩,身着红裙的小姑娘俯身将他睡衣上的一朵桃花捡起,轻轻揉入他的手掌,漂亮的眼睛细眯着,露出甜甜的笑,道:“作为您投个桃的回报,这个就送给您啦。” 打那以后,这双眼睛常常出现在梦里,他总觉得这个眼神有些熟悉,后来才想明白,小姑娘长得很像凤影,而凤影早已黄泉碧落永不相见,即便如此,还是会不经意间牵起莫名的心思,他对那个红裙少女最初的情感,何尝不是一种转嫁。 伴随解嘲般的一笑,他拍拍袍子站起身来,收回飘远的思绪,快步跟上前道:“我也去。” 百里舞苏见身后人跟上来,抬臂吸来若干碎石,趁其不备飞速击打过去,随即疾速前行试图甩开他的脚步。 君泽轻巧穿过来袭的山石与弥漫的烟尘,接连几个跳跃,终于赶上他的脚步,随即落下身形环顾四周。 突然成千上万道流火飞剑蜂拥而至,环绕着他盘旋不止,形成巨大的火圈。 他毫不犹豫运起仙术,指尖带起两道电荷,虚空抓出两把闪电,摊开手掌向外推去,雷火交叉碰撞,发出滋滋的声音,焦糊气息占据嗅觉。 红通通的火光将他照得更显英姿勃发,周身上下的雷电形成一层保护罩,他浑然不顾凶猛的火势,抬脚向前用力一踏,身形拔地而起,猛然蹿出十余丈。 百里舞苏见状双手合十,招引三昧真火,运用气链的牵连,将凌空跳跃的数道火剑剑尖调转,纷纷奔着他疾飞而去。 君泽没有留意身后的情形,只管双脚不停而全力疾驰。 见他仍不放弃,百里舞苏运起仙术对准身后不周山的一角猛力击出。 刚刚穿越不周的断裂带,发觉山体有崩塌的趋势,君泽脚尖轻点碎石,借势再跃十余丈。 翻滚的巨石呼啸砸来,果断抽身横移躲闪,巨石擦肩将将而过,无数碎石铺天盖地袭来。 他反手虚空一带,潇洒的挽了个剑花,释放数道金色光影,频频连击,不消片刻,碎石阵告破。 随即,单足再点地面,纵身跃至百里舞苏身前,提着玄冥拦住去路,单手旋开剑鞘,寒光一寸寸乍现,冷飕飕道:“要么让我跟着一起去,要么就拔剑吧!” 百里舞苏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伸手按回他的剑刃,轻嗤道:“罢了,还是一起去吧。” 两人并肩踏上紫色祥云,默然俯瞰下方的山山水水,各怀心事,相顾无言。 沉寂了半日,百里舞苏用手遮挡住太阳的光线,眯起眼平淡道:“君泽,我希望你能拿出上古战神的气魄,不管在无极之渊下看到什么样的场景,都不要有任何波动,好吗?” 君泽长叹一声,暗自攥了攥拳头,又慢慢放开,凝望着周围流动的云层,淡淡然回道:“放心吧,其实我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御风行了大约半个时辰的路,终于到达了猿翼山巅,两人相视点头,随即一同俯冲下去,穿过层层云海,到达无妄河上。 四周一派肃杀,静谧得令人发怵,平静的河面上荡着一叶小舟,墨玉垂头盘坐,赤炎则在她怀里安然的躺着。 两人轻巧跃至船舷,她仰起脸看了过去,黯淡的眼眸里突然有了亮光,随即迅速起身扑向君泽,在他脚下连连磕头,拽住他的袍角,哭腔哀求道:“师父,徒儿知您无所不能,求您救救赤炎,徒儿求求您了!” 第088章 君泽望着眼前哭得梨花带雨的红衣少女,又看了看面色苍白气息全无的玄衣人,一时间肺腑当中五味陈杂,眼眶竟然有些湿润。 这时,耳朵里传来青玖的密报,道:“禀告天帝,嶓冢山全体兽族参与无极之渊的‘屠龙计划’,双方死伤惨重,几近覆灭。” 他用轻声应了句“恩”,便关闭了密音法术通道。内心被赤炎的感情深深震撼着,这位龙神,孤标傲世,玩世不恭,常表现得好像他人生死与其无关的模样,却能在抉择时记挂着四海臣民,收回即将暴走的力量。 他的心神被眼前的情形搅得有点凌乱,自打意识到动了情,再遇到关于她的事就很难保持以前那份淡定从容,加上被人猛力拉扯着,身形竟有些摇晃。 百里舞苏在旁边观察着一跪一站的两个人,用力稳住他的背,略带威压示意他不要将情绪表现出来。 君泽冲他微微颔了颔首,僵住身子,满脸克制道:“墨儿,有什么事起来再说。” 墨玉眨着水星星的眼睛望着他,吸了吸鼻涕,顿了片刻,随后继续磕着响头,口中喃喃道:“徒儿求求您!一定要救救他!” “有师父在这,没什么不能解决的,你起来,听话。”他俯身将她扶起,瞥见她衣衫褴褛,满身血渍,心里难受极了,几番隐忍才能平静的说出完整的一句话来。 她听了这话,仿佛有了主心骨般,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扑到他身上,抱住他的新袍子不肯撒手,此刻师父在她心里可以说是堪比日月,跟救世主没什么两样。 面对喜欢的人,君泽没法做到无动于衷,小心的从怀里掏出一方锦帕为她拭泪,轻拍她的背,软着嗓子安慰道:“好孩子不哭,没事的。” 百里舞苏上前几步,掏出一块鹿皮符篆,流光的指尖在符上书写几行,轻拍出去,鹿皮发出耀目的光华,赤炎的尸体在它的照耀下不断缩小,最终被符篆吸收包裹起来,稳稳停在他的掌上。 他还能活过来吗?”她抓住执帕的手,转动着澄澈的大眼凝望着他,试图在那张不悲不喜的脸上找到蛛丝马迹的肯定。 隔着锦帕,感受着握来的温热小手,平静的心湖瞬起波澜,君泽冲她冰山缓释的一笑,道:“放心,师父定会帮你。” 小麒麟缩在她的袖袋里,用力蹬了两下,密音道:“臭丫头,轻点挤,我快不能呼吸了!” 她的耳朵微微动了动,脱离他的环抱,退开讪讪挠头陪笑道:“师父,又把您的袍子弄脏了,回殿里您赶快脱下来,徒儿给您洗便是。” 百里舞苏抬臂召唤一块紫色祥云,轻飘飘瞥向站着的两个人,道:“小姑娘,若想救你的情郎,速速随我离开此地,这里戾气太重,不适合修为低的人长久待着。” “唔。”她足尖轻点,踏上云头,君泽紧随其后,三个人共同驾着祥云急速上升,很快飞向九重天外。 随着高度的爬升,云层气流混乱,迎面而来的寒风驱散了白昼的暖意,正所谓“高处不胜寒”。抵达三十三天时,旭日初升,绽出万丈霞光,和煦的阳光驱散晨晓的薄雾,一池红莲灼灼,浮在圆叶的露珠尚未晞去。 麒麟兽在水下被困数万年之久,早已习惯那里的环境,初初离开无妄河时,便有些不适应,总觉得周围少了点什么,心里空落落的,它将前蹄悄悄伸出袖袋,探了探小脑袋瓜深吸了两口气,暗自腹诽道,我堂堂玄冰麒麟,竟要失格变成水货了! 自打灵力暴走后,听觉突升,它的话自然听得一清二楚,墨玉觑了觑旁边两个高大的身形,扒拉他的蹄子脑袋着力一掀,将它四脚朝天的重新返回袖袋当中,同时密音道:“臭麒麟,你老实点,不然我可不管你了!” 它在袖袋里挣扎半晌,总算将颠倒的世界扳回正常的模样,跺着脚不满道:“臭丫头,信不信我半夜爬到你的枕边,往你脸上画个大王八!” 闻言,她一点也不恼,轻挑着眉尾,用力拍了两下口袋,笑意盈盈的回道:“你如今身形这么小,不怕姑奶奶我一个不高兴就送你上西天吗?” 麒麟兽被她拍得头脑一阵发晕,小心肝差点被甩了出来,连连求饶,道:“姑奶奶,我这厢知错了,您还是饶了我吧。” 她没有搭话,心里琢磨着如何摆脱两位大佛,将它安全转移,于是乎,走得特别慢,还故意从怀里掏出帕子,借着点小风,假意掉在地上。 君泽身板挺的笔直,面色一派淡然,脑子却在回忆着那只小手的温度,直到殿门口的四个护卫向他俯首拜礼,才从思绪中分出神来,摆摆手,道:“通知道童上壶热茶,你们四个守好大殿。” “得令。” 墨玉见他们两人已迈入大殿,连忙顺着小道潜回自己的房间,推开门,将袖袋口系得牢牢,迅速掩住门,直奔木施而去。 “姑奶奶,你饶了我吧,你把我困在这么小的空间里,是要出兽命的,我这厢以后给你当牛做马还不成吗?”它感到四周空气压迫,连连抬着蹄子求饶。 她从木施架上取下一件素色的裙子雷速换上,拍了拍衣襟道:“鉴于你如此风流,我还是先将你关起来,免得被偷窥比较好。另外,你姑奶奶我不过换件衣服而已,稍安勿躁嘛。”说完,故意拖延了点时间,才慢悠悠走过去替它松了绑,让它从袖袋中抖落出来。 麒麟兽像个皮球似的骨碌碌落在地上,好容易调整好站姿,保持自以为高傲优雅的模样四处打量了一番。 嗬,这丫头的房间弄得真华丽,装潢堪比帝王妃,心里不由犯起嘀咕,素闻君泽清冷孤高,不恋红尘,与她更以师徒相称,难道他收徒的目的并不单纯?天界重视礼法,规矩严苛,师徒之恋乃是大忌,但凡犯禁者,大都万劫不复,身败名裂,难道他也无所谓吗?想到这一层,不由晃了晃脑袋,嗤叹:“英雄难过美人关呐!” 慨叹万分之时,觉得背后似乎有人盯着,连忙扭了扭屁股转过头来,发现她正在居高临下的打量着自己,坏坏的笑着。 想起她方才的行径,忍不住吹胡子瞪眼睛的道:“臭丫头,哪日我元神恢复了,必定将此等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回来,哼,你且等着!” 她矮下身子,蹲在地面上打量着这个袖珍的小东西,弹了弹它的犄角,展开个灿烂的笑颜,得意道:“某些人还是担心下自己的身子比较好,目标这么小,指不定来我这做客的人一个不小心,抬脚踏上去,你就呜呼哀哉了。” 它赶紧谄媚似的双蹄攀住一根手指,用力蹭了蹭,故作委屈的模样说:“姑奶奶主人,我知道错了,求您给条活路啊。”说话间,小眼睛里泛着闪亮的光。 她留意到它贼溜溜的神情,想来是又占到了什么便宜,连忙站起身来,背对着它在妆镜台底下的柜子里猛翻一通,终于发现个精致的小盒子,遂“啪嗒”一声丢到它面前,暗搓搓的笑道:“喏,这就是你以后的家,好生享用吧。”说完,又扯来一块崭新的抹布,甩在它身上,抱臂补充说,“另外,实在闲极无聊,你可以帮本姑娘收拾下房间,擦擦桌子,扫扫地什么的,总之没有我的指示,不准到处乱跑,明白了吗?” “呃……”麒麟兽不情不愿抬蹄接了抹布,点脚一跃,跳进小盒子里,悠然靠着盒壁,对她挤眉弄眼言道,“行了,姑奶奶,你去办事吧,这里交给我好了。” 墨玉极其满意的冲它点了点头,仙袖一拂,伴着暗红色的光华消失不见。 见她消失在寝殿里,它双蹄合十,蹄间泛起幽蓝的光华,很快,整个身体被蓝色包裹在内,光芒消失时,英俊倜傥的蓝袍男子悠然盘坐在红玉芙蕖花上,无奈的握住抹布摇了摇头,叹道:“古有田螺姑娘为恩人洗衣做饭,今有麒麟伙计给恩人扫地擦桌,也罢,偶尔体验一下布衣生活,也没什么不好。” 墨玉寻着气息来到冰室,刚一进门,就看到百里舞苏将赤炎放入冰棺之内,又喂在口中一个类似药丸的东西。 “这位仙翁,您这是在……做什么?”她生怕有人破坏赤炎的仪容,快步挡在冰棺前面,为他整理破烂的玄衣。 君泽见她满心记挂着那个人,心中有些不快,遂将手背在身后,斜睨过去冰起脸说:“墨儿,这位是神界领袖,你该称他为百里神尊,还不快行礼?” “唔。”墨玉连忙对着百里舞苏福了福身子,耷拉着脑袋,抱有歉意的言道,“百里神尊,方才多有冒犯,还请您多多见谅。” “无妨,只是称呼而已,听你师父说你脑子不好,记不大住人,为此还闹了不少笑话。”百里舞苏拍了拍她的肩膀,宝蓝色的眼睛里带有几分柔和,淡淡问,“本君虽年纪一把,但好歹也算容颜永驻,被人唤作仙翁还是有点尴尬的。小姑娘,下次你能不用提醒就认出我来吗?” 她捋了捋垂在身前的长发,脸臊得红了红,对着他仔细观察半日,留意到眉心的红龙印记,狠狠的点了点头,回答说:“我大概记得了,下次……应该不会再错。” “那就好。” 君泽默然走到冰棺前面,轻咳一声,板着脸问:“墨儿,你当真想救活他?” 墨玉“扑通”一下跪在他的身侧,连磕三个响头,目光笃定答道:“师父,只要您能救活他,徒儿愿意为您做任何事。” 任何事吗?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有私心的,听了这句话,心弦竟猛地颤动起来。 他细细打量着她,眉目一如初见时那般澄澈无暇,握拳思忖片刻,以极淡的语气道:“救他自是可以,为师想问问你,你真的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吗?” 她再次对着他重重磕了个响头,站起身坚定的答道:“是的,任何代价我都愿意。” 君泽暗自叹息一声,凝目望着她,冷飕飕与她道:“这招魂的引子,就是你的心!” 第089章 深秋的月光,凄冷如水,即便是一轮满月,也让人觉得毫无暖意。 银白色的寒芒透过窗户泻在房间里,光洁的地面被点缀得斑驳陆离。 君婳靠在窗口凝望着皎若玉盘的圆月,柔柔的月色似乎更容易触碰到人心的柔软部分。 略显忧郁的眸底,挥之不去的,是满满的无处安放的思念。 “萧大哥……”情不自禁的一声轻唤,出卖了她掩饰已久的坚强。 时光荏苒,深藏在心底的那个人,还会时常扰她清梦。 她总是觉得,他的气息还在,不曾离去,时常也会不切实际的幻想,他还在她的身边。 萤火虫三三俩俩,如同提着灯笼的精灵一般,在无尽的黑夜中为谁指引着什么。 实际上,从几天前开始,义庄周围就开始有萤火虫陆陆续续汇聚而来。 这些色彩斑斓的夜行使者们,会在亥时准点出现,然后,午夜到来之时集体消失。 照理说,随着天气逐渐转冷,有萤火虫出来飞已经实属罕见。 如此大量萤火虫聚集在一起的场景,在这个不该它们现身的时节,更显得诡异。 君婳自从见到这般异象之后,便感知到体内似乎有股暗流在涌动。 每每追溯这股暗流的源头,便会觉得身心疲惫,十分无力。 这种无力感,来自于那个在被子里缩成一团的小家伙。 心里总会莫名的不安,每当这时,转头瞧瞧身后床榻上熟睡的紫凝,就会踏实很多。 “大笨熊,大笨熊。”她的手环在嘴巴前面围成一个圆圈,轻声呼唤道。 喊了许久,也没见有什么动静。她觉得有些失望,闷闷的哼道:“咦,今天这个死熊跑到哪里去了呢?” 本来还想找它讨些蜂蜜的,结果扑了个空,紫凝嘟着嘴巴,靠在一颗树,自己玩了起来。 放眼望去,地面上铺满了黄或红的落叶,她便随手扯来几片撕着玩。 正觉得百无聊赖,却发现身旁不知何时聚过来一群人。 紫凝慵懒的抬了一下眼皮,一副淡若轻风的样子说道:“你们是谁?要和我一起玩么?” “对啊,我们是来找你玩的。”领头的矮个男孩舔了舔干涸的嘴唇说道。 “哦,好啊,那……玩什么呢?”紫凝仰着头,满眼期待的看着他。 站在矮个男孩旁边的脸颊毫无血色的女孩阴阴的说道:“我们就玩捉迷藏,怎么样?” “好啊,好啊。说吧,什么规则?” 紫凝因伴随异象出世,自小就被镇子上的人排斥。即是在消息闭塞的义庄,同龄的孩子也很少找她玩。 许是孤独太久了,此时此刻,她正在为有了玩伴而心花怒放,根本没有注意到树林里异乎寻常的安静和眼前人的种种异样。 “我先来当抓鬼的,你们呢,就是鬼,要藏好了啊。被我抓住,后果很严重的。”一个目光呆滞动作机械的男孩自告奋勇:“你们快快藏好,我数到五,就开始捉人喽!” “一……” 大家迅速散开,各找各的藏身之所。 “二……” 紫凝甩着两个大辫子,四处环视一番,身边只有树,到底要藏哪里好呢? 刚才还热闹非凡的树林,一转眼,其他人都不见了,只剩下那个捉鬼的男孩还在计数。 “三……” “要不,就上树好了。”紫凝终于做了个决断,找一棵结实的树,卷起裙子就向上爬。 “四……” 时间不多了,她顾不得树皮会不会蹭破皮肤,努力的攀爬,终于抓到一根粗壮的分支。 “五……” 紫凝向上挪了挪,总算是安稳的坐在树枝上了。 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心里想着:“还好本姑娘从小练过,不然岂不是第一个就要被抓。” “我要开始捉人啦,你们小心咯……”男孩的声音仿佛有某种穿透力,听起来格外嘹亮。 紫凝正在悠闲的看着天空,忽然感觉到树在被什么东西摇动着,枯叶扑簌簌的往下掉落。 她向下一看,捉鬼的男孩正站在树下,向她呲着大白牙。 “啊?藏这么高也被发现了啊?”紫凝虽然有些沮丧,但还在心存侥幸的赌他不会爬树,便笑吟吟的说道:“嘿嘿,你抓不到我。” 谁知,那男孩跟猴子似的,噌噌噌几步就上来了,简直如履平地。 他一步步走近,阴郁的笑容无限放大,放大…… 等走到她眼前,他的脸皮似乎崩不住这般灿烂的笑容,皮肉一条条剥落,脸上鲜血淋漓…… “啊!”紫凝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场景吓坏了,一个踉跄跌至树下。 “哪里走!身为我的食物,还想跑了不成。”男孩跳下来一把揪住她,张着血肉模糊的嘴,直直奔着她的咽喉咬去。 “不要!啊!!……”就在他快要得手之时,紫凝的瞳孔突然发出妖异的紫光。 男孩痛苦的捂起眼睛,发出一声尖厉的嚎叫,身体崩裂,血肉四溅。 她眼神空灵的望着前方,褪却了紫色光华,整个人软趴趴的瘫倒在地上,大口的急速呼吸着。 到林中寻找孩子的君婳亲眼目睹整个过程,惊得满脸煞白。 停顿大约几秒钟,她开始失声大叫:“啊!我的女儿是妖怪,是妖怪!” “娘亲,我是凝儿啊,你看看我啊……”紫凝挣扎着爬到君婳身边,扯住她的衣袖。 君婳惊恐的甩开她,仿佛甩开毒蛇猛兽一般,厉声道:“走开,我没你这样会杀人的女儿!” “娘亲!娘亲!别走,别走!……你不要凝儿了吗?”紫凝摇她的胳膊哭喊着,大鼻涕都跟着淌了下来。 “妖怪!走开!不要叫我娘亲!我不认识你!”说罢,君婳的身影就消失在了丛林之中。 “我不是妖怪!呜……” 紫凝“腾”地一声从被窝里跳出来,喘着粗气,低头紧了紧衣袖,环抱着膝盖委屈的哭了起来。 君婳睡觉向来很浅,周围有一点点风吹草动就会醒来。 听见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嘤嘤哭声,她半眯着惺忪的睡眼四处搜寻,竟窥见紫凝缩在床角哭泣。 君婳赶紧坐起身来,拍着她的肩膀轻声问道:“凝儿,发生什么事了?谁欺负你了啊?” 紫凝抬起头,揉了揉红肿的眼睛颤颤的说:“娘亲,你是不是不要凝儿了?” “哪有啊,娘亲怎么会不要凝儿呢?这傻孩子。”君婳摸了摸她圆溜溜的小脑袋瓜,眼里写满了宠爱。 “明明就有,我刚才梦见,娘亲说凝儿是妖怪,还丢下凝儿自己走了。啊呜……”紫凝酸着小脸嘟着嘴说道。 君婳把她揽进怀里,柔声说道:“你瞧,娘亲不是就在你面前么?哪有丢下你了啊。傻孩子,梦啊,都是反的。” “真的是这样吗?那娘亲不会不要凝儿喽?”紫凝淘气的探出小脑袋问道。 君婳暖暖的笑着说道:“娘亲会一直呆在凝儿身边的,怎么会不要凝儿呢?” “嘿嘿嘿……娘亲最好了,就知道我的娘亲没那么狠心。”紫凝终于破涕为笑,恢复了常态。 “小家伙,今天想吃什么啊?”君婳用牛角梳帮她重新扎好两个辫子。 “娘亲做什么,我就吃什么,我是好孩子,我不挑食。”紫凝晃着头奶声奶气的答道。 君婳无奈的摇了摇头,起身换下睡袍就到厨房忙碌去了。 紫凝觉得眼睛有点发酸,便钻进被窝里,美美的睡了个回笼觉。 “啊呜……”再度醒来的紫凝僵坐在被窝里,恨恨的说道:“我辛苦找来的果子,又被那只臭熊给偷吃了,坏死了,坏死了。哼,死熊臭熊破烂熊,你给我等着,看我一会儿不收拾你!” “阿嚏!”好梦正酣的大熊,被自己的喷嚏惊醒,茫然的瞧了瞧四周,挠挠满头毛又继续睡下了。 “凝儿!快起来吃早饭了,太阳都晒屁股了!” “来了来了!”紫凝闻见了厨房飘出来的香气,舔了舔嘴巴,迫不及待的跳下了床,扑进君婳怀里说道:“娘亲娘亲,凝儿做梦被欺负了,吃的都被抢了,现在肚子好饿啊!” “你啊你,睡了那么久当然会饿啦。啧啧啧,瞧瞧,你这风风火火的样子,哪里像个姑娘家?娘教你的你可是一点也没听进去啊。作为小女生,就该矜持一点,不要总是像个男孩子一样,咋咋呼呼,以后怎么嫁得出去啊。”君婳用手指戳了戳她的眉心,嗔怒道。 “知道啦,知道啦。娘亲就这么嫌弃凝儿吗?天天骂凝儿,难道就没一句好话来夸夸凝儿嘛!”紫凝在她怀里蹭来蹭去撒着娇。 “其实嘛,我们凝儿也是有优点的。”君婳正在脑子里飞快搜罗她的长处,却低头瞟见了一对光着的脚片子,便狠狠对她翻了个白眼:“快去把鞋子穿上,怎么光着脚就跑来了。” 第090章 闻言,他的面色更加阴沉,放下茶杯,凉凉掠过去一眼,从怀里拿出个青玉牌子,撂在玉案中央,道:“有什么不可以吗?本君就是想趁火打劫。” 百里舞苏拿过牌子仔细观摩一阵,指尖一抵,觉得不甚光滑,翻转过去,才发现内侧有个诡异的裂点,伸出如玉长指用力抠了几下,外表覆盖的靛青浮色逐渐剥离,整块牌子通体赤红,光芒暗哑,再看看上面的图案,竟变成了雕工极为精细的朱雀。 这个牌子非同小可,乃是四御盛极时南帝凤影的专属配饰。 拎了朱雀牌在他面前晃了晃,勾了勾唇,轻笑道:“哟,难怪你将它珍若拱璧,原来竟是‘疑似故人归’啊!” 君泽面部表情一滞,长眼内光华闪烁,思维进入高速运转,真的是凤影吗?不可能的,她早已在凤兽大战中神形俱灭,他站在高台上亲眼目睹她在别人怀里闭上眼睛,化作万千光点,最终消失不见,又怎会魂魄重聚?不,这不可能,也许只是巧合呢?墨玉可能恰逢机缘才从玉牌里化了形,指不定只是个守牌的虚灵罢了。 “若当真是凤神归来,被大帝知道,你身为天帝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他假意欲将牌子放进怀中,故意挑了挑眉,诓骗道,“要么销毁此牌,要么我就将这事通达大帝,你要如何选择?” 君泽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抬手流光一带,意欲先发制人夺回玉佩。 百里舞苏反手一扣,将他的手压制在下方,勾了唇角,轻描淡写说:“别忘了,心急的人更容易露出破绽。” “你到底想怎样?”君泽以内劲与压制过来的手腕进行博弈,横眉冷目问道,那块象征着凤神身份的玉佩仿佛就是他眼中的绝世宝物,任谁也不能随意触碰。 “我想如何,字面意思已经表达的极为明确,你是装不懂,还是真不懂?”百里舞苏掌中蓝光闪耀,宝蓝色的深瞳里含着愠怒,轻斥道,“我想说的是你跟赤炎没得争,无论凤影还是墨玉,他的付出多你百倍,他的爱如同一把烈火,可以燃尽自己,那种深情不是你随随便便就能取代的,我劝你趁早放弃。” 君泽的脸上没有任何波动,心湖却已翻滚成沸水,若她真是凤影,那么结局不会有任何变化,以他如今的身份,除了跟她刀剑相向以外别无他选,若她不是,那么两世都要输给同一个男人,又该如何能甘心?思维纷乱当中,体内灵力开始随着心绪起伏而激荡,不自觉向前踏出一步。 百里舞苏面色依然冷峻,手劲加大几分,并未因熟识就谦让半分,他觉得这个是劝谏的好机会,只怪先前没有看清,那厢已然入情颇深,不能再让其执迷不悟的陷下去了。 君泽的内息波动得如惊涛拍岸般猛烈,心口灼热难耐,意识到这点以后,身子微不可察的晃了晃,单手扶住桌子,攥着拳喝道:“我劝你最好别逼我出手。” 端着姜汤跑进来的小道童,一进门就看到方才还睦邻友爱的两人此刻正怒目相对着,不经意间释放的威压已经有些迫人,遂变了变脸色,忙走上前去,试图调节剑拔弩张的气氛,双手奉上姜汤,笑吟吟道:“天帝大人,神尊大人,您二位坐下来歇歇,尝尝小奴亲手熬的姜汤吧。” 百里舞苏舒缓了一口气,迅速摊开两手,表情恢复常态,退回原位后,阖起双目靠着侧座椅背养神。 君泽呷了口茶,将玄冥“嗒”的拍在桌上,淡然坐回龙椅,瞥了眼道童,自顾自挪了挪玉案上的插瓶,广袖触碰到花枝,带落几片残瓣。 道童很长眼色的给他们一人添一碗姜汤,掏出抹布擦掉桌上的污物,随后对着两人行了行礼,道:“小奴告退。” 百里舞苏端了碗正准备喝上两口,却见身旁那厢正意味深长的盯着他,再低头瞧瞧,好家伙,碗里的汤处于沸腾状态,居然还冒着泡泡,狠狠白过去一眼,指着姜汤,问:“不过是讨碗汤喝,犯得着这么大动静吗?” “恩。那你说说,园子里少的三根白咎跑去哪了?”君泽拿起调羹,舀出点热汤浅尝一口,抿了抿唇问道。 他放下瓷碗,望了回房梁,半晌才回道:“哦,我拿回去泡澡用了。” 小道童轻手轻脚往外溜达,生怕打扰两个人喝汤的兴致,刚走到门口,听到他们的对话,忍不住顿住脚步期待下文。 君泽双指并拢轻叩桌面,斜斜看过去,冷冷发问:“那你再说说,左侧数第一十二棵树缺了四个桃子又是怎么回事?” “觉得饿了,顺手拿来充饥。”百里舞苏俯下身,细细吹着滚烫的姜汤,面无表情回答。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我的玉牌你准备什么时候归还?” “我觉得这个东西甚是邪性,交给我保管没有什么不好。”百里舞苏特意拿着牌子在他面前晃了晃,眯起眼轻笑了两声。 君泽拍案而起,指尖流溢金光,猛睁开眼怒喝道:“不问自取便是偷!”说完,一记隐忍已久的仙术向对面释放贯出。 他雷速抬头,目光如电,直直看过去,化掌为拳,淡淡的蓝光流过,对准来袭的仙术猛力锤击,未施加任何仙技。 “轰——” 铁拳与术法狠狠撞在一起,沉闷的声响在空中炸开,两道不可见的气劲朝着四面八方迸射开去,整个殿厅微微一震。 小道童本来听得兴致勃勃,突然的闷吼已经把他吓破了胆,交锋的响动,更是让他两腿发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我说过了,心急只会暴露你的弱点。”百里舞苏面色一沉,将玉牌“嗒”的撂在案上,颔首道,“该说的我都说了,打也打了,如何抉择,还得看你自己,告辞。”语毕,没再多停留一刻,伴随落叶般不断下坠的淡蓝色光影消失不见。 君泽稳了稳心绪,冷着脸拂了袖子,直奔冰室而去。 还没走到门口,就隐约听见里面有说话声,索性隐藏气息,躲在门外听个墙角。 墨玉将赤炎扶得半坐起来,让他的头可以靠在自己肩上,打开衣襟,拿着帕子沾了点冰棺的水汽,动作轻柔的为他擦身。 不得不说,玄冰晶棺的疗伤效果还算不错,他身上的伤已经褪去大半,只是残留的血痕依然触目惊心。 “赤炎,从前都是你在照顾我,如今我终于也能反过来照顾你一下,上天给了这样的机会,你便好好享受着,不准拒绝。”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声音尽极温柔,听得君泽心口一阵阵发紧,拳头握住又松开,常言道“择荆棘,跪也要走”,他这厢却是“蹲墙根,痛也要听”。 替他擦好了身,墨玉又悄然运起法诀将破烂的玄袍变得焕然一新,认真系好腰带,再抱着他缓缓平放回去。 冰棺周围迷雾缭绕,他安静的躺在里面,眉头舒展,火焰印记若隐若现,眼睑线条柔和,鼻梁挺立,薄唇紧抿,除却面色有些苍白,与平素睡着的模样并无差别。 她捧起脸,凝目望着他,轻声说:“赤炎,我收养了一只小宠物,你不会反对吧?” 冰室内没有任何回应,只有滴答滴答的雾凝不断跌落。 她清了清嗓子,转换成低沉的男子语气回答:“傻丫头,只要你喜欢就好。” 随后,又换回正常的声音,笑吟吟道:“嘿嘿,就知道你最好了。” 她努力维持着灿烂的笑脸,视线却逐渐模糊,两行清泪沿着脸颊的曲线悄然流淌,信手抚上他冰冷的脸,哽咽道:“赤炎,我好想你,你快点回来好不好。” 四下寂静,因而字字清晰,洞外旁听的人心头酸涩,不禁为之动容。 君泽兀自平复半日的情绪,负手缓步走了进去,俯身摸摸她的头,轻柔言道:“墨儿,别再难过了,师父一定会帮你把他救活的。” “师父,那会儿您说想让徒儿帮忙,到底是什么事,您尽管说罢。”墨玉胡乱抹了抹脸,攒出点笑的模样,语气尽可能平缓的问道。 他将她扶起来,端着庄严肃穆的脸,语气不悲不喜道:“为师发觉雨泽殿的行动似乎总会提前被人知悉,每次赶去平乱,都起不到决定战局的关键作用。” 她照着他的话细细想来,这样的情况确实存在,心里的正义之感急速爬升,拍着胸脯道:“师父,您直说罢,徒儿该怎么做,才能帮您抓到内鬼?” 君泽目不转睛的凝望着那张变换回来的脸,胸中复杂的情绪狂卷激荡,定定看了半晌,才缓缓答道:“嫁给我,与我成亲。” 第091章 “什么?”墨玉虽常被灌输着师父对她别有用心的言论,却从未当真过。 师父风华绝代,那张惊为天人的脸却怎么看都是一副写满尊崇的庄严宝相。 在她心目中,师父那样的人,就该御马执剑,驰骋沙场,即使他日陨殁,也当入三清圣境享受菩提净土,拉他进十丈红尘便是对这副仪容的无形亵渎。 初初为徒的日子,两人几乎朝夕相处,花前习武,月下抚琴,偶尔还会彻夜谈经论道,抱着这样的信仰,才没有生出除了师徒情分以外的其他念想。 如今,他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把她彻底弄懵了。 君泽一派庄重的站在原地,眼里却含带几分幽深,见她满脸疑惑,又加强语气重复了一遍,道:“我要你嫁给我,做我的天后。” 墨玉望着他笃定从容的表情,几乎确定这不是玩笑,垂眸认真想了想,缓缓站起身来,与他四目相对,语气极为平淡的言道:“师父,徒儿虽从闭塞消息的广寒宫来,却也知晓礼仪廉耻,道德伦常,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们不可以这样。” 他迈步上前,将她迫得连连后退,直至后背贴在坚硬冰冷的墙壁时,抬臂抵住冰墙,垂头将她掩盖在自己的阴影下,语气有些沙哑,道:“墨儿,我从没想过真正与你师徒相称,当初强留你在雨泽殿修行,就是为了让你有能力亲历八十一道天雷,成为我的天后,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徒儿不明白,如今我是您徒弟这个事实,四海八荒人尽皆知,我们真的在一起,就是离经叛道。”她暗暗深呼吸一口,傲然抬起头,直视着他平静答道,澄澈的眼里古井不波。 心底一点点奢望被现实狠狠揉碎,他竟突然笑了,眼波从她绝美的脸庞淡淡滑过,一字一顿问道:“如果不是师徒呢?会考虑我吗?” 她紧贴着墙体,眸光清冷,继续与他道:“您是位尊贵极的天帝,自然可以呼风唤雨。当初您与赤炎仙宴比试扬言‘若他输了,我就是你的人’时,可曾考虑过我的感受?后来您一意孤行诓骗我留在昆仑时,可曾听取过我的意见?现在您又准备自作主张为我安排终身大事吗?我虽只是个酿酒的,地位卑微,但也有作为人的尊严,请恕我不能答应。” 说完话,轻抵开他压制过来的手臂,径直走向冰棺,低头整理下裙身,敛目坐在旁边,胸口剧烈起伏着。 被完完全全拒绝了吗?早已知道既定的结果,偏要让她说出口才死心吗? 君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眯起眼拢着袖子轻咳两声,淡淡然走出冰室,徒留一个远去的萧索背影。 墨玉心里生着气,目送他离开时气息还喘不大匀。 不知怎的,平素看起来高大威武的身形此时竟被她读出几分苍凉的意味。 这些远古神祇们除了拥有无穷尽的寿元,传奇的疆场故事以外,长久的屹立在九天之巅,也会疲惫,也会孤寂,剥去光鲜和荣耀,与普通人并无差别。 一贯奉行的信仰瞬间轰塌,原来战神也是人,也会有不为人知的喜怒哀乐。 倒退回去细细想来,他表面冰冷,凡事锱铢必较,经常强人所难,却屡次在危难的时刻出手相助,容不得旁人的指指戳戳,耗费修为植入上品火灵根,按她的尺寸和喜好选择衣饰,精心布置华丽的寝殿,时不时搞来些话本供她休闲自娱。 越想越觉得方才的那番激烈的言辞,指不定真的伤了他的心,何况他那副正式交涉的模样,也不像是单纯为了跟她成亲。 想到这里,她扒在冰棺之上,隔空凝望静静躺着的玄衣人,轻声问道:“赤炎,我记得我们的誓言,也保证不会跟任何人牵扯不清的。你且在这等等,我去找师父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说完,抬头释放两层暗红色的结界,又在认真检视两遍,确定妥帖之后,才转身离去。 寝殿内,君泽穿着烫金睡袍倚在床头上,认真端详亲手绘制的丹青,红衣女子表情生动,灵巧可爱,嘴角不住上扬,思绪再次飘远。 难道这一切都是宿命吗?她与赤炎因果叶上有缘无份,纵使世世相恋,亦难逃天劫,最终生死相离。而他自己,永远是个看故事的配角,单相思的可怜虫。 墨玉寻着他的气息蹑手蹑脚来到塌畔,低垂着头,极其小声的言道:“师父,您,您说要我与你成亲,当真可以抓到坏人吗?” “墨儿?”他连忙将画卷起,收回心思,转过头慈祥的为她整理发髻,平淡回道,“为师怀疑这个内鬼旨在对你不利,每当你在外遇险时,为师总会被事情绊住,不能第一时间前往……不过,既然你不愿意,为师也不勉强,不早了,你去睡吧,师父再想想其他办法。” “师父的意思是,成亲只是做做样子的对吗?”她挠了挠头,敛着眉目,抠手问道。 他轻声“恩”了一下,又挑起眉梢,做一副风流的样貌,弹了弹她的鼻子调笑说:“当然,如果墨儿愿意以身相许,为师也不会拒绝。魔君尚可‘冲冠一怒为红颜’,我身为天帝,时时处处讲究体统,偶尔也想不遵循所谓的礼教一次,体验下破坏规矩的快感。” 墨玉飞了他一记眼刀,拉住他的广袖,斜眼扁扁嘴道:“若论风流和无耻,师父远远比不上那个人,徒儿听闻人间有句话叫做‘学好三年,学坏三天’,所以我发自肺腑的劝您,还是不要轻易尝试才好!” 君泽“扑哧”笑出声来,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宠溺着道:“真是个傻孩子!” “师父,您能把除贼计划整个说说吗?指不定徒儿可以回去考虑一下,要不要配合您的行动。” 看见他烛光般柔美的笑容,她内心十分的怀疑,今儿晚上是不是月圆之日,连冰块属性的师父也会转性。 他冲她神秘的勾勾手,以极低的音调道:“附耳过来。” 第092章 我是冥界的曼珠仙子,在阴山最底层的九幽塔中,镇守了数千年。 无穷的阴气如长蛇般游荡在云岫百重生的阴曹地府中,将苍茫的烟岚化成漫天红雨,降落在灰黑色的黄泉路上。 进入了鬼门关,便再没有了回头的路,这里时不时会有新的亡魂经过。 而我需要做的,就是用自己的血液来喂养这条寂寥而又载满冤魂的路,绽放一地红艳艳的曼珠沙华,来指引入门新鬼走向忘川。 我虽然是个镇守,但实际上可以自由活动的范围却很小。 来来回回踱步在黄泉路上,看着形形□□的急匆匆赶来投胎的鬼魂,是我唯一的乐趣。 可惜他们从来都不会看我,更不会与我攀谈。 我曾经独自一个人走到过黄泉路的尽头,那里有一座绵亘千里的纯白色的桥,名曰奈何桥。 桥头坐着一个叫“孟婆”的老女人,只有喝了她独门酿制的忘川水煮,才能顺利通过奈何桥,进入下一世轮回。 我也曾试图找她说话,奈何她只对死人感兴趣,对我置之不理。 我时常这样怀疑着,某一天,我这门说话的本领会不会因为没人答话也就此丧失了。 奈何桥的下面是一望无垠的血黄色河流,谓之忘川。 那河中尽是些无法投胎的孤魂野鬼,里面遍布蛆虫水蛇,掉进去估计就要被啃得连渣子都不剩了,着实令人毛骨悚然。 我只是远远在桥边站着,便可以闻见那扑面而来的腥风。 我也时常想着,黄泉路上被我种满火红火红的曼珠沙华,让亡灵误以为前路光明,兴冲冲的来到尽头。 万一投不了胎,落入这忘川之中,岂不是一种罪过? 这这这,我的手上该是沾染了多少死人的鲜血啊,难怪每一世我都要孤寂这千年时光。 据说,还有一位叫做沙华的男仙,也是这九重地下的守卫之一,我却从没见过他。 还有一个据说,我也未曾亲眼考证过,就是曼珠沙华在花落一千年时生出的绿叶。 我只熟知红花铺满地面的样子,那也是我这数千年来记忆中唯一的风景与色彩。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神仙也不例外。其实,我一直很想知道,沙华到底是谁? 然而,空荡荡的九幽塔中,是不会有人告诉我这个问题的答案的。 因为这里,并没有一个可以和我说说话的活着的喘气的人。 也正正是我的这份好奇,让我在一片混沌中,苦苦等候了两千多年才重新凝结成可以转世的灵魂。 陷入一种无穷尽的周而复始,生活必然了无生趣。 此番情形的不同,倒是给我这一向循规蹈矩的日子平添了一些趣味,当然,也为我带来了灭顶之灾,不过,那些都是后话。 三千多年前,我再一次轮回到这九幽塔中时,无意间发现一枚精致的小铜镜,不知是哪个粗心的人不小心遗落的。 每每花期结束,我都是要去黄泉路上准时报到投胎转世的。 而在上一次曼珠沙华盛放的千年,我并没有见过这个东西。 于是,它变成了我的伙伴,跟我一起守候这只有虚空的漫长生命。 我时常拿它出来把玩,抚摸它的独特纹饰,闻着它上面附着着的淡淡的草香味。 我看着这枚铜镜,在脑海里勾画着它主人的模样,心里也常不切实际的幻想着,如果某一天可以见到那个人,我是定定要狠狠训斥一番的。 他的一个不小心,搅乱了我上千年的平静生活,害我本来一潭死水的心湖,莫名的泛起涟漪。 当然,若不是我那一天失手把它摔在地上,也不会有后来的事。 这么算起来,又好像也不全是他的过错了。 铜镜滑落到地上的刹那,我的心里一惊,赶紧把它捡了起来,仔细检查了一圈,才松了一口气,道:“还好,还好没有破损。” “干嘛?”一个男子的声音幽幽的在我附近响起。 我吓得一个后跳,四处环顾,心里想着,莫不是这九幽塔里还有什么被镇压的怪物,这时候跑出来吓我?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不敬:“说你呢!喂,那女的,你找我?” “恩?”我到处转了转,也没见有什么活物,心里开始有些发毛,思虑着,难不成是哪个投不了胎的鬼来找我索命来了? “蠢女人,愣什么呢?看你的手里!”男子的声音有些气恼的成分在里面。 “手里?”我低头看自己的手,却发现铜镜里的一张人脸,吓得我“妈呀”一声又把镜子甩了出去。 大概是因为镜子是倒扣在地面上的,所以他的声音有些发闷:“你这一惊一乍的,是要吓死我么?” 我我我,明明是你吓死我了才对吧!这一大早的,莫名奇妙的在镜子里浮现出一张脸,莫名其妙的跟我打招呼,真是把我的七魄吓走了六魄。 “喂,你能说超过两个字的话么?蠢女人!”男子的声音似乎是在咆哮。 我定了定神,酝酿了一下激昂的情绪,深呼吸两次,才把铜镜捡了起来,对着它,就是一通大吼:“叫什么叫!本上仙老娘我才是真真叫你吓了一跳,幸好我有一颗□□的心,不然我就要直接去投胎了!我还没说你,干嘛没事从镜子里面冒出一张大脸来吓人?你难道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么?!” 他的气势似乎被我的怒吼给压了下去,半晌,才讷讷道:“我的脸,真有那么吓人么?……” 我干笑了两声,本想着瞅一眼镜子里面他的模样,再弄一些贬低性的词汇来打击他一下。 可是,任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他那一张脸,还真的挑不出什么缺陷来。 如瀑的黑色长发任意披散两绺在身前,长眉入鬓,细长的眼睛泛着耀目的光华,鼻梁高挺,薄唇淡淡的勾着。那张英俊的脸荡漾着的笑意,比成千上万朵曼珠沙华一同绽放还要妖冶。 于是,我像个花痴一般,直勾勾的盯着镜子,张开的嘴巴就合不上了,口水差点流出来。 沉寂了半晌,男子终于发话了:“那个,女人,看够了没有,用不用我把帕子给你送过去,你的口水快淌出来了。” 我使劲咽了一下口水,翻了翻眼睛,理不直气不壮的强词夺理道:“其实吧,我在这黄泉路上见过的容貌好看的鬼魂,大概比你吃过的饭还多,你的长相,也就一般吧。” 说罢,我蠢钝如猪的伸出两个手指试图印证我刚刚说过的话。 “你是想说,在你心里,我的容貌排第二么?女人。”镜子那端的人脸上露出一抹邪笑。 唉,本上仙今天算是把脸都给丢光了,想必在他眼里,我不仅是个花痴,而且连十以内的数用手指头都掰扯不清,简直就是弱智啊! 我正在内心无限懊悔、纠结以及自我说服、救赎中难以自拔的时候,他打断了我的思路:“蠢女人,你又在发什么傻,你觉得你还不够傻是吗?我叫沙华,你呢?” 什么?他就是沙华?!他居然也是在这黄泉路上当值的,我刚才还夸下海口说自己见过的美男比他吃过的饭还多,简直是…… “愚蠢”这个词很显然已经不能用来形容现在的我了。 “唔,不对,上仙是不需要吃饭的,所以,我这句话,勉勉强强好像也算成立。”我喃喃嘟囔道。 “女人?!你有没有听我讲话!……”镜子那边传来他的咆哮。 我索性把镜子举得高一点,离脸远一点,以免我的阳寿还没到,耳朵就先聋了。 “鄙人不才就是和你一同镇守这九幽的曼珠仙子,请问阁下有什么意见么?”我白了他一眼,没什么好气的说道。 “你就是曼珠仙?”沙华恍然大悟之后,突然顿足捶胸:“上一世我临了时故意留下小铜镜,找到的这个日思夜想的人,居然是头母猪!” “你在说本上仙是头母猪喽?”我轻挑起眉,不满的哼道。 “恩!是的。”他的回复干净利落,仿佛多一个字或者少一个字,都不能表达这般笃定的意思似的。 “好,你等着!最好别让我遇见你!否则,老娘定然一脚把你踢到忘川里去!”我恨恨的说道,随手把珍若拱璧的小铜镜扔到地上去了。 “不见就不见!反正你是花,我是叶,他日就算你来求我,我也断然不会去见你的!”铜镜着地的时候,他的声音逐渐细小,最后湮灭在无边的沉默中。 自那以后,我每天过着没有新意的日子,打不起半点精神,昏昏欲睡。 除了按时去黄泉路上放血,再无兴致出去逛,打量各种各样的过路人了。 我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只知道,花期千年的无数个寂寞的夜里,有沙华的容颜入梦, 第093章 我是冥界的曼珠仙子,在阴山最底层的九幽塔中,镇守了数千年。 无穷的阴气如长蛇般游荡在云岫百重生的阴曹地府中,将苍茫的烟岚化成漫天红雨,降落在灰黑色的黄泉路上。 进入了鬼门关,便再没有了回头的路,这里时不时会有新的亡魂经过。 而我需要做的,就是用自己的血液来喂养这条寂寥而又载满冤魂的路,绽放一地红艳艳的曼珠沙华,来指引入门新鬼走向忘川。 我虽然是个镇守,但实际上可以自由活动的范围却很小。 来来回回踱步在黄泉路上,看着形形□□的急匆匆赶来投胎的鬼魂,是我唯一的乐趣。 可惜他们从来都不会看我,更不会与我攀谈。 我曾经独自一个人走到过黄泉路的尽头,那里有一座绵亘千里的纯白色的桥,名曰奈何桥。 桥头坐着一个叫“孟婆”的老女人,只有喝了她独门酿制的忘川水煮,才能顺利通过奈何桥,进入下一世轮回。 我也曾试图找她说话,奈何她只对死人感兴趣,对我置之不理。 我时常这样怀疑着,某一天,我这门说话的本领会不会因为没人答话也就此丧失了。 奈何桥的下面是一望无垠的血黄色河流,谓之忘川。 那河中尽是些无法投胎的孤魂野鬼,里面遍布蛆虫水蛇,掉进去估计就要被啃得连渣子都不剩了,着实令人毛骨悚然。 我只是远远在桥边站着,便可以闻见那扑面而来的腥风。 我也时常想着,黄泉路上被我种满火红火红的曼珠沙华,让亡灵误以为前路光明,兴冲冲的来到尽头。 万一投不了胎,落入这忘川之中,岂不是一种罪过? 这这这,我的手上该是沾染了多少死人的鲜血啊,难怪每一世我都要孤寂这千年时光。 据说,还有一位叫做沙华的男仙,也是这九重地下的守卫之一,我却从没见过他。 还有一个据说,我也未曾亲眼考证过,就是曼珠沙华在花落一千年时生出的绿叶。 我只熟知红花铺满地面的样子,那也是我这数千年来记忆中唯一的风景与色彩。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神仙也不例外。其实,我一直很想知道,沙华到底是谁? 然而,空荡荡的九幽塔中,是不会有人告诉我这个问题的答案的。 因为这里,并没有一个可以和我说说话的活着的喘气的人。 也正正是我的这份好奇,让我在一片混沌中,苦苦等候了两千多年才重新凝结成可以转世的灵魂。 陷入一种无穷尽的周而复始,生活必然了无生趣。 此番情形的不同,倒是给我这一向循规蹈矩的日子平添了一些趣味,当然,也为我带来了灭顶之灾,不过,那些都是后话。 三千多年前,我再一次轮回到这九幽塔中时,无意间发现一枚精致的小铜镜,不知是哪个粗心的人不小心遗落的。 每每花期结束,我都是要去黄泉路上准时报到投胎转世的。 而在上一次曼珠沙华盛放的千年,我并没有见过这个东西。 于是,它变成了我的伙伴,跟我一起守候这只有虚空的漫长生命。 我时常拿它出来把玩,抚摸它的独特纹饰,闻着它上面附着着的淡淡的草香味。 我看着这枚铜镜,在脑海里勾画着它主人的模样,心里也常不切实际的幻想着,如果某一天可以见到那个人,我是定定要狠狠训斥一番的。 他的一个不小心,搅乱了我上千年的平静生活,害我本来一潭死水的心湖,莫名的泛起涟漪。 当然,若不是我那一天失手把它摔在地上,也不会有后来的事。 这么算起来,又好像也不全是他的过错了。 铜镜滑落到地上的刹那,我的心里一惊,赶紧把它捡了起来,仔细检查了一圈,才松了一口气,道:“还好,还好没有破损。” “干嘛?”一个男子的声音幽幽的在我附近响起。 我吓得一个后跳,四处环顾,心里想着,莫不是这九幽塔里还有什么被镇压的怪物,这时候跑出来吓我?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不敬:“说你呢!喂,那女的,你找我?” “恩?”我到处转了转,也没见有什么活物,心里开始有些发毛,思虑着,难不成是哪个投不了胎的鬼来找我索命来了? “蠢女人,愣什么呢?看你的手里!”男子的声音有些气恼的成分在里面。 “手里?”我低头看自己的手,却发现铜镜里的一张人脸,吓得我“妈呀”一声又把镜子甩了出去。 大概是因为镜子是倒扣在地面上的,所以他的声音有些发闷:“你这一惊一乍的,是要吓死我么?” 我我我,明明是你吓死我了才对吧!这一大早的,莫名奇妙的在镜子里浮现出一张脸,莫名其妙的跟我打招呼,真是把我的七魄吓走了六魄。 “喂,你能说超过两个字的话么?蠢女人!”男子的声音似乎是在咆哮。 我定了定神,酝酿了一下激昂的情绪,深呼吸两次,才把铜镜捡了起来,对着它,就是一通大吼:“叫什么叫!本上仙老娘我才是真真叫你吓了一跳,幸好我有一颗坚/挺的心,不然我就要直接去投胎了!我还没说你,干嘛没事从镜子里面冒出一张大脸来吓人?你难道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么?!” 他的气势似乎被我的怒吼给压了下去,半晌,才讷讷道:“我的脸,真有那么吓人么?……” 我干笑了两声,本想着瞅一眼镜子里面他的模样,再弄一些贬低性的词汇来打击他一下。 可是,任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他那一张脸,还真的挑不出什么缺陷来。 如瀑的黑色长发任意披散两绺在身前,长眉入鬓,细长的眼睛泛着耀目的光华,鼻梁高挺,薄唇淡淡的勾着。那张英俊的脸荡漾着的笑意,比成千上万朵曼珠沙华一同绽放还要妖冶。 于是,我像个花痴一般,直勾勾的盯着镜子,张开的嘴巴就合不上了,口水差点流出来。 沉寂了半晌,男子终于发话了:“那个,女人,看够了没有,用不用我把帕子给你送过去,你的口水快淌出来了。” 我使劲咽了一下口水,翻了翻眼睛,理不直气不壮的强词夺理道:“其实吧,我在这黄泉路上见过的容貌好看的鬼魂,大概比你吃过的饭还多,你的长相,也就一般吧。” 说罢,我蠢钝如猪的伸出两个手指试图印证我刚刚说过的话。 “你是想说,在你心里,我的容貌排第二么?女人。”镜子那端的人脸上露出一抹邪笑。 唉,本上仙今天算是把脸都给丢光了,想必在他眼里,我不仅是个花痴,而且连十以内的数用手指头都掰扯不清,简直就是弱智啊! 我正在内心无限懊悔、纠结以及自我说服、救赎中难以自拔的时候,他打断了我的思路:“蠢女人,你又在发什么傻,你觉得你还不够傻是吗?我叫沙华,你呢?” 什么?他就是沙华?!他居然也是在这黄泉路上当值的,我刚才还夸下海口说自己见过的美男比他吃过的饭还多,简直是…… “愚蠢”这个词很显然已经不能用来形容现在的我了。 “唔,不对,上仙是不需要吃饭的,所以,我这句话,勉勉强强好像也算成立。”我喃喃嘟囔道。 “女人?!你有没有听我讲话!……”镜子那边传来他的咆哮。 我索性把镜子举得高一点,离脸远一点,以免我的阳寿还没到,耳朵就先聋了。 “鄙人不才就是和你一同镇守这九幽的曼珠仙子,请问阁下有什么意见么?”我白了他一眼,没什么好气的说道。 “你就是曼珠仙?”沙华恍然大悟之后,突然顿足捶胸:“上一世我临了时故意留下小铜镜,找到的这个日思夜想的人,居然是头母猪!” “你在说本上仙是头母猪喽?”我轻挑起眉,不满的哼道。 “恩!是的。”他的回复干净利落,仿佛多一个字或者少一个字,都不能表达这般笃定的意思似的。 “好,你等着!最好别让我遇见你!否则,老娘定然一脚把你踢到忘川里去!”我恨恨的说道,随手把珍若拱璧的小铜镜扔到地上去了。 “不见就不见!反正你是花,我是叶,他日就算你来求我,我也断然不会去见你的!”铜镜着地的时候,他的声音逐渐细小,最后湮灭在无边的沉默中。 自那以后,我每天过着没有新意的日子,打不起半点精神,昏昏欲睡。 无数次,我想拿起镜子跟他说话,但是…… 第094章 君婳十五岁便出落得亭亭玉立,因父母早亡,便在镇上的布匹商户冷大富家做起了长期的帮工。 因她人长的漂亮,很多买家都是为了一睹芳容而来,冷大富家的布匹生意红红火火,而她也被人暗地称为“布女王”。 “小君,布房来客人了,快去招呼一下,我急着出去办事,就不过去了。”冷大富把还在吃饭的君婳唤了过来。 君婳点了点头,轻声道:“好的,冷大哥,你忙吧,我这就去。”言罢便匆匆的走进布房。 来选布料的是县丞家的人,领头的那个管家看起来很阴郁。 君婳稍稍敛了心绪,摆出一副迎客的标准笑容,上前道:“管家大人,您要看什么样的布料,用不用我帮您介绍一下?” 管家摆摆手,惜字如金:“不必。” 只见他四处走动,仰面半阖着眼,漫不经心的打量最上面的一排布料,半晌,指着一匹最素的云锦道:“就要这块。” 君婳闻言麻利的爬上木桌,踮脚取出,随后轻巧跳下来,将布料递于管家手中。 管家差人把布料包好,自己则将一块金锭放在她手里,似笑非笑的侧目道:“不用找了。” 君婳掂了掂手中的金锭,货真价实,摊手问道:“管家大人,这云锦十两银子便够了,您何故出手如此阔绰?不怕县丞大人责罚您吗?” “责罚?”管家表情很是古怪,他轻轻抚了抚下巴上的山羊胡,阴阴的笑了笑,道:“不会。” 说罢转身带着下人大步流星走出布房。 君婳冲到布房门口,大声唤道:“大人,大人,还没找您钱呢,您等等!” 谁知那管家一路分花拂柳,头也不回,很快消失在熙熙攘攘的市集之中。 君婳坐在桌子旁边托着下巴发呆,心道:这些官宦真是让人困扰呢,干嘛要给我这么多钱啊,万一传出去了,影响布房的生意该怎么办? 君婳是个非常勤快的女子,做事又机灵,颇得冷妻曼贞的喜爱,待她如亲妹妹一般,经常偷偷给她赏钱,带不完的首饰也会时不时塞给她。 她最喜欢曼贞唤她“小花花”,格外亲切。当年,她于无依无靠之时,寻得这样一户人家为她遮风挡雨,心里自是非常感恩,断然不会把这金锭子私自藏匿。 “不行,我得告诉贞贞姐去。”想到这里,君婳从木凳上弹了起来,攥着金锭急急跑了出去,到了曼贞房门口,才缓下脚步,轻轻的叩门道:“贞贞姐,在么?” “进来吧,门没锁。”一个轻柔的声音从房里传了出来。 君婳推开门,快步行到梳妆台前,低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时间讲不出话来。 屋内的女子正在对镜描眉,她肤若雪玉,青丝如缎,眉目含娇,唇红齿白,虽只是淡妆,但也是位不可多得的佳人。 “哟,小花花,怎么来得这么急,瞧,这小脸都被弄花了。”她抬手用丝帕给她拭了拭脸上的汗,随后宠溺的补了一句:“不过,现在瞧起来,小花花这个称呼倒是名副其实了。”言罢,不禁掩口而笑。 “贞贞姐……”君婳抹了抹脸,深吸几口气,气息渐稳,薄唇轻启道:“刚刚县丞大人的管家来布房买布,拿了一匹云锦,居然给了一个金锭,而且还不要我找钱。”说完,便把手中的金锭交予她。 曼贞接来掂了掂,确实真材实料,思忖半晌,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禁莞尔:“我猜啊,是县丞大人家的公子看上我们小花花了,想来跟我们聘了你呢。” “姐姐莫不是又在拿我寻开心了,我才不要嫁人呢。”君婳附在身后帮她揉着肩,淡淡道。 “小花花今年十八了,已经不小了,我得物色物色,是时候帮你寻个好人家了。”曼贞双目微阖,意味深长的说道。 “我只要陪在贞贞姐身边。”君婳转而轻敲她的后背,故意岔开话题:“怎么样,我手法可有长进?” 曼贞收起手中的折扇,转头打趣道:“手法倒是可以,不过这女子嘛,还是早些嫁人得好。” “贞贞姐,你就再多留我两年嘛,我又没有喜欢的人。”君婳从背后环住她的身子,声若蚊蝇。 “许是你没遇到心动的人,一旦遇上,即便我百般阻挠,怕是你也迫不及待要随人家跑了呢。”“姐姐,我很矜持的,哪有你说得那般不堪。” 曼贞常打趣她,因为每次谈及这些话题,君婳的脸都要红上几红。 逍遥的日子总是太短,须臾之间,一年便过去了。 最是一年春好处,三月时节,乍暖还寒。 柳条萌动绿意,桃花含苞待放,镇里一片盎然之景。 至冷家来提亲的人越来越多,门槛都快被踏平了。 上到王公子弟,下到书生小贩,大抵都是看中了君婳的美貌。 曼贞将提亲的一个个挡回去,其实,她也明白,君婳在等一个真正与她相知相许的人。 可自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在乎皮相的人,又去哪里找呢。 “贞贞姐,你怎么了?快醒醒。”两人笑闹之时,曼贞突然晕厥倒地。 君婳连忙俯下身子,费力的将她打横抱起,急急赶到卧房。 将她置于塌上,又扯来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差人叫来了冷大富,自己则跑到街上去唤大夫。 胡大夫听脉之后,对冷大富拱手一揖,道:“恭喜,恭喜,夫人有喜了。” 冷大富闻言满面春风,俯首轻吻曼贞额头,道:“夫人,我们就要为人父母了。” 君婳紧紧抓着她的手,轻声叮嘱道:“姐姐,以后可要多加小心了,今天你突然晕倒,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曼贞含笑点了点头,眼中光华流转,宛若繁星。 冷大富塞给大夫一锭银子,低声道:“麻烦给我夫人开点安胎的补药,谢谢啦。” 君婳随大夫去回春堂抓药,不到半盏茶的工夫,便赶了回来,提着满满两手的大小纸包。 她直奔卧房而去,推开门,发觉冷大富抱着曼贞低语着什么,便小心翼翼的放下药包,笑盈盈退出门去。 自从曼贞有喜后,非常嗜睡,君婳不能如往昔那般缠着她说话了。 除了在布房帮忙打理,每每探望曼贞,她都睡下了,生活开始变得单调。 没事的时候,她就溜出冷宅,上山挖野菜或者打猎,试图弄些不同的东西给曼贞滋补。 这一日,布房打烊较早,冷大富给了她一些碎银子,道:“小君,上集市给曼贞买条鱼吧。” 君婳把银子塞回他手里,笑道:“不就是鱼嘛,用不着买,我可以去河边抓两条来。” “好吧,既然如此,那要注意安全啊。”冷大富含笑叮嘱她。 “知道啦,姐夫不用担心我,好好照顾姐姐去吧。”君婳去灶房拎起一个箩筐,便出了门。 溪边是一片桃林,正值盛放之期。 灼灼芳华绽于青山碧水间,仿佛暮天时分的红色烟霞,绵亘蜿蜒,花枝轻摆,幽香扑鼻。 君婳无心欣赏风景,挽起袖子,便开始寻找目标,盯了河水好久,发现一条大鱼,喝道:“就是你了!”抬起竹棍用力插向河中,可那鱼就像特意与她作对一般,每次都跑掉了,努力了半天,连个毛都没抓到,便气呼呼的坐在河边望天发傻。 一阵疾风吹过,桃林落英缤纷,漫天红雨,一位颀长的黑发男子自花海中漫步而来,紧抿的双唇微微一勾,天地间便没了其他色彩。 君婳张着嘴巴,怔怔看着他,画中仙,应该也不过如此吧。只是,眼前这个仙子,是个男人罢了。 他指导她如何捕鱼,很快,她就满载而归。 再后来,她三天两头往外跑,借口便是给曼贞寻野味。 每次都出去大半天的时间,甚至有一次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回来。 曼贞怀胎九月,早已经不再嗜睡,想找君婳聊天,却总捉不见她的影子。 今天君婳还未动身,曼贞就将她拦下,道:“小花花,最近在忙什么?” “姐姐,你醒了啊。”君婳握住她的手,轻声问道:“想吃什么,我可以给你做。” “小花花,最近我怎么总是找不到你呢,你跑哪里去了啊?” “给你抓鱼,打野味儿去了呗。”君婳笑颜如花。 “别糊弄我,前些日子你还夜不归宿的,说,到底干嘛去了。”曼贞佯装恼怒的拷问着她。 “那个……”君婳欲言又止。 “好妹妹,告诉姐姐,是不是有心上人了?”曼贞轻轻打理着君婳耳边的碎发。 君婳耳根一红,良久,才扭捏着点了点头。 “这是好事啊,怎么不告诉我呢。”曼贞温柔的摸着她那发烫的小脸。 君婳的头垂得更低:“嘿嘿,不好意思嘛。” 第095章 救人 说完,匕首泛起极亮的光华,下一瞬,毫不犹豫的刺入自己的胸膛,热辣的鲜血迸射而出,将洁白的前襟染的红彤彤一片。 “休得胡来!”一个身着靛青色袍子手握折扇的男人缓缓落在她的身前,运术将她手中的匕首吸了过来。 墨玉捂住胸口,蹙起眉一阵猛喘,喘罢,转头看向那个男人,极其坚定的说道,“多说无益,我只想救活我的夫君,速速将匕首还给我!” 男子眯缝着眼睛,“刷拉”一声打开折扇,将扇子掩在嘴边,露出“仓何以辰”四个大字,冷飕飕的与她道:“我们君上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是被你所累,如果可以,我恨不得抽了你的筋,扒了你的皮,然而君上在临死之前给我留了道密旨,要我们尽合虚之力来保护你这个没用的拖油瓶。” 听他说话的功夫,胸口的刺痛感逐渐消失,背过身伸手探了探,发觉已经变得平坦,再无半分受伤的痕迹。她清楚的感觉到近些日子以来女娲石的功用似乎越来越明显,即便受了伤,亦能在短时间内恢复如常。 探罢,将衣襟迅速理好,不动声色的转过身来,清清冷冷问:“你是……?” 男子虽满心不情不愿,但因知此女可以让君上活过来,也只能作一作态,低眉拱手回答道:“少夫人,在下乃合虚大护法,仓辰。” “仓辰……仓……唔,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长得好的护法。”墨玉拨开他的面扇端详一番,又闭眼努力回想,半晌才拍着脑袋恍然大悟道,稍稍露出点笑容,随之又转换成一副庄重的神情,接着道,“不过我今天一定要救活他,请不要阻拦我。” 说完,掌风虚空一侧,释放出一道暗红色的光波,目标直指他手上攥着的匕首。 仓辰脸色一沉,“啪”的猛一拢铁扇,挥洒出去数道白光,“嘡”一声挡住满负吸力的红光,怒视过去的双眸泛寒,妖娆的容光因此显得更加冷魅。 “我记得赤炎说过,昭音是你的弟子,有什么样的师父,就有什么样的徒弟!既然你诚心与我过不去,那还说什么废话,拔剑吧!”说完,细长的银光在她掌心逐渐显露,伴着渐威的气势,乍现的寒芒由虚化转为实质。 不消片刻,象征着龙族荣耀的上古神兵丞影出现在她的手里,复杂刻面的剑柄在冰晶的映照下璀璨夺目,剑尾垂着的白虎佩与流苏碰撞发出叮当的脆响,纯银剑鞘以紫晶勾勒祥云,描金浮雕的巨龙盘踞其中,做工精美,颇具大气之感。 “拔剑吗?好,今日我就代替君上教训下不服管制的合虚少夫人!” 仓辰漫不经心将折扇收紧,双手沿着扇骨的方向上下虚空拉伸,十指间闪耀幽暗的光,很快,一把泛着紫黑邪气的魔刀呈现在他的身前。 抬眼怒目盯着对面的素裙女子,只见她手执神兵,目光清澈冷冽,身形也较先前玲珑许多,殊绝六界的面皮,懔然正气的作派,竟与当年的凤神无异,静若止水的深瞳不由掠过一丝诧异。 只可惜如今宝剑犹在,斯人已逝。 仓辰曾是个野孩子,父亲是龙族战将,母亲是外族弃女,两个有情人通婚不成最终选择双双赴死,将他独自留在了人世间。他的身上流淌着龙族的血液,理应地位尊崇,却因为是杂交,被同族的人看不起,每日承受各种挑衅和羞辱。那时候就暗暗下定决心,定要随着师父刻苦修行,将来出人头地。 随着烛阴天神的隐退,赤炎成为龙族最高位的神。 碰巧赶上家族的盛会,仓辰有幸被选中上去舞刀耍把式,因为这些招式私底下练了许久,终于得到机会登台展示,不由心情高涨,乐极生悲,对垒的时候出了点意外,差点摔出擂台,赤炎广袖一拂,飞身将他救下,眯起狐狸眼当众宣布:“从此以后,他就是我的人,若有谁对他不敬,即是对本君不敬,明白了吗?” 仓辰从默默无闻的野孩子,一跃成了龙神的随从,拥有着无上的荣耀。 后来因为凤神的事,与赤炎几次意见不合,才沦落为合虚四大护法之首,想到被这副仪容的女子两次夺走本该属于他的深情,不由愤怒到极致,魔刀的黑紫雾气噌噌的往上窜。 “对了,你的好徒弟已经被我千刀万剐了,血和肉都在无妄河里,你有空可以跳下去替她收个尸。”墨玉勾起了唇,眼角眉梢暗含讥讽,语气冰冰凉凉,见他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又缓缓道,“唆使她扮作凤神去勾引赤炎,却连点油水都没捞到,还徒送了一条命,你这师父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呐。” 闻言,仓辰目眦尽裂,怒喝一声,手中魔刀虚空极力向前一划。 顷刻间,一道紫黑色的刀芒迸射而出,犹如一条蜿蜒前行的蛇,向她伏击过去。 墨玉早有准备,在刀芒掠起的刹那身形便已经跃上高空,从容的躲开那一刀,在半空中旋开剑鞘,扬手抛在一旁,冷眸燃起腾腾的杀意,转腕带起冰室内的冷气,莹白的气流螺旋绕上剑身,对准他的刀蛮力劈去,不带有任何仙术技法。 “唷,少夫人果然刚猛,敢与我硬碰硬!” 她身为女子竟会选择与他刚正面,令方才发力贯出的一刀无功而返,仓辰始料未及,不由赞叹了一句。 “跟你这种心术不正的人玩阴招,我自愧不如,一对一的话,我也未必会输你,你可要小心了!”她语气尽是嘲讽,手执丞影以内劲下压,如炬的目光死死盯住他的墨眸,又道,“赤炎居然会选你这种人做大护法,真是瞎了眼!” 见他脸色不大好看,她暗暗释放些灵力,朗朗的话语激荡着冰壁,在冰室的狭小空间内发出一遍又一遍的回响。 “赤炎选你做大护法,真是瞎了眼……” “选你做大护法,瞎了眼……” 仓辰用腕旋转刀柄,迅速弹开她的剑,身形连连暴退数十步,单手捂着脑袋,已经气得面色铁青,眼中的杀意已到了犹如实质的地步。 “既然你那么想死,本护法只有成全你了!”他怒瞪着眼吼道,白净的脸庞有了些许阳刚之气,吼罢,将手中魔刀极力扬起,在虚空中猛地一抖。 刹那之间,完整的魔刀突然崩断碎裂开来,无数道紫黑色光影在虚空当中来回穿梭,每道光影都是一柄单独的刀,这些光影逐渐汇聚,成为滚滚的刀刃洪流,朝着她疯狂涌去。 她望着极速涌来的刀刃汪洋,眼光里没有丝毫的畏惧,而是从容落下,随手将丞影抛向半空,平淡道:“起阵。” 银白色的光芒灵动闪耀,很快,三层白光凛冽的剑阵环绕在她的周围,剑光相融,逐渐升起一层白色屏障,形成密不透风的保护罩。 刀锋洪流汹涌扑来,承载着狂暴的怒气,紫黑色的气焰宛若邪魔附体般妖异。 “呯呯呯”无数刀刃打在白色屏障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防御盾只撑了一息时间,便已在战刀的撞击下,出现低洼不平的小坑,洪流威势不减,越来越多的刀影在剑光所造的保护罩上横冲直撞,小坑逐渐演变成裂痕,裂痕逐渐伸展成为大树枝杈,仿佛一块遭到重击的玻璃片,随时可能溃散。 墨玉不复方才的轻松之感,眉宇间尽是凝重,她没想到眼前这个男人的修为竟如此高绝,破空一刀,威力如斯。 既然是难啃的对手,也没必要隐藏实力。于是,她在剑阵当中凝神聚气,双手合十,逐渐被一团暗红色的光芒包裹在内,红光消失时,挥展水袖,眼中寒光闪烁,怒喝一声:“落阵!” 剑阵赫然崩落,顷刻间白光耀眼,银色的剑光化作无数飞舞的银蛇,从她身边急窜而出,银色光链钻入刀影制造的洪流当中,硬生生将密集的刀刃逐个弹飞,不消片刻,紫黑色的汪洋大海便已溃不成军。 仓辰亲眼目睹绝技被人破除,满脸的不可思议,如此看来,他很有可能错估了这个女人的实力,短短数天内竟已到达如此境界,实在出乎意料之外。 待他反应过来时,那些行动灵巧的银蛇余威未减,带着“滋滋”的响声穿透紫黑色迷雾,已经万刃归一般朝他集合而来。 很快,他被剑光所化的银蛇缠绕得动弹不了,即使如此,那双冰冷的眼眸也仅仅掠过片刻慌乱,便恢复如常,淡然的望着对面的人。 “这种死法你可满意?”墨玉单手攥着光团向他缓缓走来,眯起眼笑问道。 仓辰不屑的哼了一声,将视线转移向天顶,平静的道:“想救活君上,单靠女娲石是不够的,需要去方丈岛取一味珍贵的仙草。当然,看守园子的三大凶兽并不好惹,你敢随我去吗?” “那便等取了仙草再杀你。”她冷笑着收起掌中仙术,解了丞影的银蛇阵,正欲打探详细,只闻洞外吵吵嚷嚷,似乎围过来一大群人。 楚忻手握长剑喝令道:“此妖人胆敢私闯三十三天,天帝有旨,格杀勿论!” 第096章 突围 君婳十五岁便出落得亭亭玉立,因父母早亡,便在镇上的布匹商户冷大富家做起了长期的帮工。 因她人长的漂亮,很多买家都是为了一睹芳容而来,冷大富家的布匹生意红红火火,而她也被人暗地称为“布女王”。 “小君,布房来客人了,快去招呼一下,我急着出去办事,就不过去了。”冷大富把还在吃饭的君婳唤了过来。 君婳点了点头,轻声道:“好的,冷大哥,你忙吧,我这就去。”言罢便匆匆的走进布房。 来选布料的是县丞家的人,领头的那个管家看起来很阴郁。 君婳稍稍敛了心绪,摆出一副迎客的标准笑容,上前道:“管家大人,您要看什么样的布料,用不用我帮您介绍一下?” 管家摆摆手,惜字如金:“不必。” 只见他四处走动,仰面半阖着眼,漫不经心的打量最上面的一排布料,半晌,指着一匹最素的云锦道:“就要这块。” 君婳闻言麻利的爬上木桌,踮脚取出,随后轻巧跳下来,将布料递于管家手中。 管家差人把布料包好,自己则将一块金锭放在她手里,似笑非笑的侧目道:“不用找了。” 君婳掂了掂手中的金锭,货真价实,摊手问道:“管家大人,这云锦十两银子便够了,您何故出手如此阔绰?不怕县丞大人责罚您吗?” “责罚?”管家表情很是古怪,他轻轻抚了抚下巴上的山羊胡,阴阴的笑了笑,道:“不会。” 说罢转身带着下人大步流星走出布房。 君婳冲到布房门口,大声唤道:“大人,大人,还没找您钱呢,您等等!” 谁知那管家一路分花拂柳,头也不回,很快消失在熙熙攘攘的市集之中。 君婳坐在桌子旁边托着下巴发呆,心道:这些官宦真是让人困扰呢,干嘛要给我这么多钱啊,万一传出去了,影响布房的生意该怎么办? 君婳是个非常勤快的女子,做事又机灵,颇得冷妻曼贞的喜爱,待她如亲妹妹一般,经常偷偷给她赏钱,带不完的首饰也会时不时塞给她。 她最喜欢曼贞唤她“小花花”,格外亲切。当年,她于无依无靠之时,寻得这样一户人家为她遮风挡雨,心里自是非常感恩,断然不会把这金锭子私自藏匿。 “不行,我得告诉贞贞姐去。”想到这里,君婳从木凳上弹了起来,攥着金锭急急跑了出去,到了曼贞房门口,才缓下脚步,轻轻的叩门道:“贞贞姐,在么?” “进来吧,门没锁。”一个轻柔的声音从房里传了出来。 君婳推开门,快步行到梳妆台前,低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时间讲不出话来。 屋内的女子正在对镜描眉,她肤若雪玉,青丝如缎,眉目含娇,唇红齿白,虽只是淡妆,但也是位不可多得的佳人。 “哟,小花花,怎么来得这么急,瞧,这小脸都被弄花了。”她抬手用丝帕给她拭了拭脸上的汗,随后宠溺的补了一句:“不过,现在瞧起来,小花花这个称呼倒是名副其实了。”言罢,不禁掩口而笑。 “贞贞姐……”君婳抹了抹脸,深吸几口气,气息渐稳,薄唇轻启道:“刚刚县丞大人的管家来布房买布,拿了一匹云锦,居然给了一个金锭,而且还不要我找钱。”说完,便把手中的金锭交予她。 曼贞接来掂了掂,确实真材实料,思忖半晌,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禁莞尔:“我猜啊,是县丞大人家的公子看上我们小花花了,想来跟我们聘了你呢。” “姐姐莫不是又在拿我寻开心了,我才不要嫁人呢。”君婳附在身后帮她揉着肩,淡淡道。 “小花花今年十八了,已经不小了,我得物色物色,是时候帮你寻个好人家了。”曼贞双目微阖,意味深长的说道。 “我只要陪在贞贞姐身边。”君婳转而轻敲她的后背,故意岔开话题:“怎么样,我手法可有长进?” 曼贞收起手中的折扇,转头打趣道:“手法倒是可以,不过这女子嘛,还是早些嫁人得好。” “贞贞姐,你就再多留我两年嘛,我又没有喜欢的人。”君婳从背后环住她的身子,声若蚊蝇。 “许是你没遇到心动的人,一旦遇上,即便我百般阻挠,怕是你也迫不及待要随人家跑了呢。”“姐姐,我很矜持的,哪有你说得那般不堪。” 曼贞常打趣她,因为每次谈及这些话题,君婳的脸都要红上几红。 逍遥的日子总是太短,须臾之间,一年便过去了。 最是一年春好处,三月时节,乍暖还寒。 柳条萌动绿意,桃花含苞待放,镇里一片盎然之景。 至冷家来提亲的人越来越多,门槛都快被踏平了。 上到王公子弟,下到书生小贩,大抵都是看中了君婳的美貌。 曼贞将提亲的一个个挡回去,其实,她也明白,君婳在等一个真正与她相知相许的人。 可自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在乎皮相的人,又去哪里找呢。 “贞贞姐,你怎么了?快醒醒。”两人笑闹之时,曼贞突然晕厥倒地。 君婳连忙俯下身子,费力的将她打横抱起,急急赶到卧房。 将她置于塌上,又扯来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差人叫来了冷大富,自己则跑到街上去唤大夫。 胡大夫听脉之后,对冷大富拱手一揖,道:“恭喜,恭喜,夫人有喜了。” 冷大富闻言满面春风,俯首轻吻曼贞额头,道:“夫人,我们就要为人父母了。” 君婳紧紧抓着她的手,轻声叮嘱道:“姐姐,以后可要多加小心了,今天你突然晕倒,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曼贞含笑点了点头,眼中光华流转,宛若繁星。 冷大富塞给大夫一锭银子,低声道:“麻烦给我夫人开点安胎的补药,谢谢啦。” 君婳随大夫去回春堂抓药,不到半盏茶的工夫,便赶了回来,提着满满两手的大小纸包。 她直奔卧房而去,推开门,发觉冷大富抱着曼贞低语着什么,便小心翼翼的放下药包,笑盈盈退出门去。 自从曼贞有喜后,非常嗜睡,君婳不能如往昔那般缠着她说话了。 除了在布房帮忙打理,每每探望曼贞,她都睡下了,生活开始变得单调。 没事的时候,她就溜出冷宅,上山挖野菜或者打猎,试图弄些不同的东西给曼贞滋补。 这一日,布房打烊较早,冷大富给了她一些碎银子,道:“小君,上集市给曼贞买条鱼吧。” 君婳把银子塞回他手里,笑道:“不就是鱼嘛,用不着买,我可以去河边抓两条来。” “好吧,既然如此,那要注意安全啊。”冷大富含笑叮嘱她。 “知道啦,姐夫不用担心我,好好照顾姐姐去吧。”君婳去灶房拎起一个箩筐,便出了门。 溪边是一片桃林,正值盛放之期。 灼灼芳华绽于青山碧水间,仿佛暮天时分的红色烟霞,绵亘蜿蜒,花枝轻摆,幽香扑鼻。 君婳无心欣赏风景,挽起袖子,便开始寻找目标,盯了河水好久,发现一条大鱼,喝道:“就是你了!”抬起竹棍用力插向河中,可那鱼就像特意与她作对一般,每次都跑掉了,努力了半天,连个毛都没抓到,便气呼呼的坐在河边望天发傻。 一阵疾风吹过,桃林落英缤纷,漫天红雨,一位颀长的黑发男子自花海中漫步而来,紧抿的双唇微微一勾,天地间便没了其他色彩。 君婳张着嘴巴,怔怔看着他,画中仙,应该也不过如此吧。只是,眼前这个仙子,是个男人罢了。 他指导她如何捕鱼,很快,她就满载而归。 再后来,她三天两头往外跑,借口便是给曼贞寻野味。 每次都出去大半天的时间,甚至有一次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回来。 曼贞怀胎九月,早已经不再嗜睡,想找君婳聊天,却总捉不见她的影子。 今天君婳还未动身,曼贞就将她拦下,道:“小花花,最近在忙什么?” “姐姐,你醒了啊。”君婳握住她的手,轻声问道:“想吃什么,我可以给你做。” “小花花,最近我怎么总是找不到你呢,你跑哪里去了啊?” “给你抓鱼,打野味儿去了呗。”君婳笑颜如花。 “别糊弄我,前些日子你还夜不归宿的,说,到底干嘛去了。”曼贞佯装恼怒的拷问着她。 “那个……”君婳欲言又止。 “好妹妹,告诉姐姐,是不是有心上人了?”曼贞轻轻打理着君婳耳边的碎发。 君婳耳根一红,良久,才扭捏着点了点头。 “这是好事啊,怎么不告诉我呢。”曼贞温柔的摸着她那发烫的小脸。 君婳的头垂得更低:“嘿嘿,不好意思嘛。” 第097章 逸仙阁 这几日,不知是谁放出去的话,大抵是在说道,天帝有了立后的想法,三十三重天即将迎来它的第一位女主人,而这位被披上色彩神秘的女子只需去天门山历过八十一道天雷即可继天后之位。 至于这位打动远古战神的女子到底是谁,一时间众说纷纭。 早在半个月前,昆仑虚的芒山脚下新开张了一家小赌坊,名曰:逸仙阁。 赌坊门口火树银花,鞭炮齐鸣,两排穿得花红柳绿的姑娘摇着团扇在外迎客。 仔细打量一番,这些迎客的要姿容有姿容,要身材有身材,各个国色天香,曲线玲珑,看得人不由血脉喷张,因此,吸引不少自诩闲情雅致的人前来捧场,一时间,山脚下的各色云彩汇聚,各路神仙慕名而来。 自打猿翼之战后,君泽便以清修为由对诸仙避而不见,除却每日的朝会以外,鲜有人能够踏足进雨泽殿。 这帮不明始末的神仙自然是闲不住的,前来这边集会也各有目的。有来打探消息的,有来图个乐呵的,也有来倾谈密会的,诸仙坐在赌坊里品茶听曲,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不知怎的,话题最终都集中未来的天后身上,于是乎,闲极的一群仙围绕这个话题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眉目隽秀的少庄家叶允发现大家情绪高涨,大有不辨出个黑白是非决不罢休的架势,微笑着往赌盘内放三张红纸,纸上以金字写着候选人名单:白锦,墨玉和玄女。 众人看到名单不由一片哗然,前两位与天帝私交甚密,入围乃是稀松平常之事,而这玄女万八千年都呆在九重天,怎么可能也搀和进来了呢? 坐在前排雅座的景桓元君潇洒的挥了两下手中的桃花扇,对不明真相的群众勾手示意,众仙见状极其心领神会的围拢过来,打算听听他的高见。 景桓元君见大家满脸疑问,内心极为得意,收了扇子轻敲着桌面,语速不紧不慢的言道:“这你们就不懂了吧?人间有句话叫做‘兔子不吃窝边草’,它的意思就是风月事不能找身边人下手,咱们的天帝是一般的神仙吗?他自然知道这个道理,是以,最不可能的,反而最有可能。” “原来如此。”听君一席话,众仙茅塞顿开,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几个人带头向赌盘内写有“玄女”的地角摞银锭子。 这时,坐在旁边的青远真君拢起袖子轻咳一声,见众人的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忙指着候选名单娓娓道来:“不久前的琼华仙宴,大家亲眼见证天帝以极其果决的态度拒绝了玉皇大帝的美意,也就是说青丘的那位帝姬希望不是很大,本已排除在名单之外……” 话还没有说完,赌坊的大庄家野裘神君头摇得宛若拨浪鼓一样,接着他的话绘声绘色的言道:“自打魔君公然对狐族宣战之后,天帝强硬态度突然三百六十度大转弯,在狐族众生面前表演了一出打晕美人直接抱走的戏码,那句‘本君最近心火旺得很,需借她的身子泄泄火’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众仙眼睛瞪得仿若铜铃,嘴巴张得能塞下个鸡蛋,不由齐刷刷的喉结一滚,舔了舔嘴唇,眸里的光华比那夜幕里的繁星还要璀璨。 野裘环顾着四周拉起小椅子围坐过来的人,继续单手拿起写有“白锦”的红字条道:“据本仙所知,猿翼之战结束后,百里神尊极力撮合白锦与天帝的姻缘,天帝似有软化迹象,更是亲自为她浴室疗伤,当中的旖旎风光,啧啧啧,可想而知啊。”说完,他下意识挑了挑眉,引得周围众人阵阵感叹,称“英雄难过美人关”。 被他巧言令色说动的人开始往象征着白锦的一号位上下注,白花花的银锭子噼里啪啦的朝上搁,一时间赌盘前人满为患。 少庄家叶允见势头不错,将野裘的座位推向一旁,拉了个椅子坐在人群中央,信手摆弄着写有“墨玉”的字条,故作神秘道:“这第二位佳人之选就是天帝的大弟子,这个女人之所以有极强的魔力,是因为人家顶着一张凤神再世的脸,诸位前辈应该清楚凤神同两位尊神的纠葛吧?” 众人不约而同地摸了摸下巴,眼中的光芒开始变得复杂,有同情,有害怕,更多的则是敬畏。 见气氛陷入诡异的冷场,叶允忙提起红字条在半空中摇了摇,接着道:“这个女人只是长得像凤神而已,能否仿效凤神与两位尊神再续前缘也是个未知之数。”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不在沉默,开始各抒己见。 一说:“天帝自仙宴开始就对他的徒儿种下情根,想借近水楼台之利先得月,不想却被合虚少主占得先机,处处保护得紧,毫无机会下手,两人更在堕崖后互诉衷肠,借势成亲圆了房,他气不过,想要横刀夺爱,所以亲手策划了“屠龙计划”,导致叱咤天界的一代枭雄黯然陨落,至此,曾经天极四御只余他一人。” 一辩解道:“实则不然,大家仙宴也都去了,比试时,龙神输给了天帝,实际上,她的归属权早就应该是天帝的,是龙神不甘认输,一路诱拐,才把煮熟的鸭子给人家弄飞了。” 一又反驳道:“此言差矣,少主对凤神用情颇,对这位长得像凤神的女人也不能免俗,实属至情至性之举。” 一说:“龙神殒命,天帝身为伏羲氏后人,有女娲石在手,之所以迟迟不肯出手相救,只想做做样子抱得美人归,其他的权等生米煮成熟饭再议呢。” 一又说:“墨玉利用凤神的脸,傍得两位女仙们心目中的最佳良人,手段着实不浅。” 一又辩驳说:“不要看低这位来自小地方的姑娘,她性烈得很,抵死不从,所以天帝日日将自己锁在雨泽殿内,卖力的想着办法能够留住她的人。” 人多嘴杂,原本谈论谁做天后的可能性最大,结果越扯越远,几乎变成了力挺昆仑与力挺合虚两派的辩论大会,双方越辩声越高,吵得面红耳赤。 眼瞅着场面益发变得不可控制,沉默许久的野裘连忙发挥老神君兼庄主的威仪,重重敲了几下赌盘,斥道:“三清圣境的法道会怎么没见你们如此积极?说个浑话就满脸跑眉毛,唧唧呱呱不停,神界也不过如此,真他姥姥的江河日下!” 众人这才闭了嘴,掏了腰包继续押注,茶也喝了,美人也看了,宝也押了,众人这才心满意足,纷纷离去,防止天帝回来被抓个不务正业的现形。 这次押宝不过是昆仑虚内长日无聊的神仙们心情的小小调剂,不想这个赌局却自昆仑不胫而走,一传十十传百,传到了四海八荒各个角落,当中的讨论内容也越传越离谱,有些不明真相的神族将此事上表给了玉皇大帝,这才有三十六天震怒的一幕。 君泽被他问得一愣,略微迟疑一下,云淡风轻的拍了拍袍子下摆,俯首拜礼道:“参见玉皇大帝,不知陛下深夜召见微臣前来,所为何事?” 玉帝起身缓缓走下十八级玉阶,来到他的跟前,递上本折子,背过手叹道:“你先看看吧。” 他打开文书,上面赫然写着关于他准备暗度陈仓,册立天后之事,登时有些不解,摊开折子抬眼正色道:“这……微臣不明。” 玉帝眼中不快一闪而过,拍了拍他的肩膀,捋着山羊胡,严肃的望着前方,道:“朕不是有意为难你,只是白锦这孩子心思执拗,我们身为长辈如何劝也劝不动,只能劳烦你多费心关照她一些。” 说完,伸手递给他两份新上供地极品壶珠,颔首示意叫他收下。 君泽接过壶珠,将其幻入虚空,再次恭顺回道:“立后之说纯属坊间的无稽之谈,微臣近日一直忙于六界政务,从未提及娶亲之事,还望陛下明察。” 玉帝幻出真火,当着他的面将联名的折子烧毁,又道:“朕知你专心礼治,不会有所欺瞒,只是这姻亲一事,还望你能多加考虑,毕竟锦儿也老大不小,长期被人诟病着终究不是那么回事。” “微臣谨遵大帝教诲。”他垂首敛目,躬身鞠礼,语气不卑不亢,“若无其他吩咐,微臣便不打扰陛下休息,先行告退了。” 冰洞里脱身的三个人并肩站在城墙上,仓辰指着最东边的位置,道:“少夫人,方丈岛就在那个方向,只是三头异兽极为凶猛,您要多加小心才是。” 夜雾微凉,冷风吹得衣裙鼓起作响,墨玉极目远眺,望着远处的星火,坚定的道:“只要可以救活赤炎,我什么都愿意做。” 麒麟上神若有所思的蹭了蹭下巴,随后将胳膊随意搭在她的肩头,悠然道:“怕个甚,有本上神在,什么异兽都不算兽!” 这时,漆黑的夜空突然绽出一道金光,仓辰见状心头一惊,忙转头与他们二人道:“别耍嘴皮子了,是骡子是马得拉出去溜溜,此刻不走,更待何时?” 说完,不容他们回话,拉住两人俯冲跃入苍茫云海当中。 第098章 引魂草 君婳十五岁便出落得亭亭玉立,因父母早亡,便在镇上的布匹商户冷大富家做起了长期的帮工。 因她人长的漂亮,很多买家都是为了一睹芳容而来,冷大富家的布匹生意红红火火,而她也被人暗地称为“布女王”。 “小君,布房来客人了,快去招呼一下,我急着出去办事,就不过去了。”冷大富把还在吃饭的君婳唤了过来。 君婳点了点头,轻声道:“好的,冷大哥,你忙吧,我这就去。”言罢便匆匆的走进布房。 来选布料的是县丞家的人,领头的那个管家看起来很阴郁。 君婳稍稍敛了心绪,摆出一副迎客的标准笑容,上前道:“管家大人,您要看什么样的布料,用不用我帮您介绍一下?” 管家摆摆手,惜字如金:“不必。” 只见他四处走动,仰面半阖着眼,漫不经心的打量最上面的一排布料,半晌,指着一匹最素的云锦道:“就要这块。” 君婳闻言麻利的爬上木桌,踮脚取出,随后轻巧跳下来,将布料递于管家手中。 管家差人把布料包好,自己则将一块金锭放在她手里,似笑非笑的侧目道:“不用找了。” 君婳掂了掂手中的金锭,货真价实,摊手问道:“管家大人,这云锦十两银子便够了,您何故出手如此阔绰?不怕县丞大人责罚您吗?” “责罚?”管家表情很是古怪,他轻轻抚了抚下巴上的山羊胡,阴阴的笑了笑,道:“不会。” 说罢转身带着下人大步流星走出布房。 君婳冲到布房门口,大声唤道:“大人,大人,还没找您钱呢,您等等!” 谁知那管家一路分花拂柳,头也不回,很快消失在熙熙攘攘的市集之中。 君婳坐在桌子旁边托着下巴发呆,心道:这些官宦真是让人困扰呢,干嘛要给我这么多钱啊,万一传出去了,影响布房的生意该怎么办? 君婳是个非常勤快的女子,做事又机灵,颇得冷妻曼贞的喜爱,待她如亲妹妹一般,经常偷偷给她赏钱,带不完的首饰也会时不时塞给她。 她最喜欢曼贞唤她“小花花”,格外亲切。当年,她于无依无靠之时,寻得这样一户人家为她遮风挡雨,心里自是非常感恩,断然不会把这金锭子私自藏匿。 “不行,我得告诉贞贞姐去。”想到这里,君婳从木凳上弹了起来,攥着金锭急急跑了出去,到了曼贞房门口,才缓下脚步,轻轻的叩门道:“贞贞姐,在么?” “进来吧,门没锁。”一个轻柔的声音从房里传了出来。 君婳推开门,快步行到梳妆台前,低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时间讲不出话来。 屋内的女子正在对镜描眉,她肤若雪玉,青丝如缎,眉目含娇,唇红齿白,虽只是淡妆,但也是位不可多得的佳人。 “哟,小花花,怎么来得这么急,瞧,这小脸都被弄花了。”她抬手用丝帕给她拭了拭脸上的汗,随后宠溺的补了一句:“不过,现在瞧起来,小花花这个称呼倒是名副其实了。”言罢,不禁掩口而笑。 “贞贞姐……”君婳抹了抹脸,深吸几口气,气息渐稳,薄唇轻启道:“刚刚县丞大人的管家来布房买布,拿了一匹云锦,居然给了一个金锭,而且还不要我找钱。”说完,便把手中的金锭交予她。 曼贞接来掂了掂,确实真材实料,思忖半晌,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禁莞尔:“我猜啊,是县丞大人家的公子看上我们小花花了,想来跟我们聘了你呢。” “姐姐莫不是又在拿我寻开心了,我才不要嫁人呢。”君婳附在身后帮她揉着肩,淡淡道。 “小花花今年十八了,已经不小了,我得物色物色,是时候帮你寻个好人家了。”曼贞双目微阖,意味深长的说道。 “我只要陪在贞贞姐身边。”君婳转而轻敲她的后背,故意岔开话题:“怎么样,我手法可有长进?” 曼贞收起手中的折扇,转头打趣道:“手法倒是可以,不过这女子嘛,还是早些嫁人得好。” “贞贞姐,你就再多留我两年嘛,我又没有喜欢的人。”君婳从背后环住她的身子,声若蚊蝇。 “许是你没遇到心动的人,一旦遇上,即便我百般阻挠,怕是你也迫不及待要随人家跑了呢。”“姐姐,我很矜持的,哪有你说得那般不堪。” 曼贞常打趣她,因为每次谈及这些话题,君婳的脸都要红上几红。 逍遥的日子总是太短,须臾之间,一年便过去了。 最是一年春好处,三月时节,乍暖还寒。 柳条萌动绿意,桃花含苞待放,镇里一片盎然之景。 至冷家来提亲的人越来越多,门槛都快被踏平了。 上到王公子弟,下到书生小贩,大抵都是看中了君婳的美貌。 曼贞将提亲的一个个挡回去,其实,她也明白,君婳在等一个真正与她相知相许的人。 可自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在乎皮相的人,又去哪里找呢。 “贞贞姐,你怎么了?快醒醒。”两人笑闹之时,曼贞突然晕厥倒地。 君婳连忙俯下身子,费力的将她打横抱起,急急赶到卧房。 将她置于塌上,又扯来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差人叫来了冷大富,自己则跑到街上去唤大夫。 胡大夫听脉之后,对冷大富拱手一揖,道:“恭喜,恭喜,夫人有喜了。” 冷大富闻言满面春风,俯首轻吻曼贞额头,道:“夫人,我们就要为人父母了。” 君婳紧紧抓着她的手,轻声叮嘱道:“姐姐,以后可要多加小心了,今天你突然晕倒,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曼贞含笑点了点头,眼中光华流转,宛若繁星。 冷大富塞给大夫一锭银子,低声道:“麻烦给我夫人开点安胎的补药,谢谢啦。” 君婳随大夫去回春堂抓药,不到半盏茶的工夫,便赶了回来,提着满满两手的大小纸包。 她直奔卧房而去,推开门,发觉冷大富抱着曼贞低语着什么,便小心翼翼的放下药包,笑盈盈退出门去。 自从曼贞有喜后,非常嗜睡,君婳不能如往昔那般缠着她说话了。 除了在布房帮忙打理,每每探望曼贞,她都睡下了,生活开始变得单调。 没事的时候,她就溜出冷宅,上山挖野菜或者打猎,试图弄些不同的东西给曼贞滋补。 这一日,布房打烊较早,冷大富给了她一些碎银子,道:“小君,上集市给曼贞买条鱼吧。” 君婳把银子塞回他手里,笑道:“不就是鱼嘛,用不着买,我可以去河边抓两条来。” “好吧,既然如此,那要注意安全啊。”冷大富含笑叮嘱她。 “知道啦,姐夫不用担心我,好好照顾姐姐去吧。”君婳去灶房拎起一个箩筐,便出了门。 溪边是一片桃林,正值盛放之期。 灼灼芳华绽于青山碧水间,仿佛暮天时分的红色烟霞,绵亘蜿蜒,花枝轻摆,幽香扑鼻。 君婳无心欣赏风景,挽起袖子,便开始寻找目标,盯了河水好久,发现一条大鱼,喝道:“就是你了!”抬起竹棍用力插向河中,可那鱼就像特意与她作对一般,每次都跑掉了,努力了半天,连个毛都没抓到,便气呼呼的坐在河边望天发傻。 一阵疾风吹过,桃林落英缤纷,漫天红雨,一位颀长的黑发男子自花海中漫步而来,紧抿的双唇微微一勾,天地间便没了其他色彩。 君婳张着嘴巴,怔怔看着他,画中仙,应该也不过如此吧。只是,眼前这个仙子,是个男人罢了。 他指导她如何捕鱼,很快,她就满载而归。 再后来,她三天两头往外跑,借口便是给曼贞寻野味。 每次都出去大半天的时间,甚至有一次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回来。 曼贞怀胎九月,早已经不再嗜睡,想找君婳聊天,却总捉不见她的影子。 今天君婳还未动身,曼贞就将她拦下,道:“小花花,最近在忙什么?” “姐姐,你醒了啊。”君婳握住她的手,轻声问道:“想吃什么,我可以给你做。” “小花花,最近我怎么总是找不到你呢,你跑哪里去了啊?” “给你抓鱼,打野味儿去了呗。”君婳笑颜如花。 “别糊弄我,前些日子你还夜不归宿的,说,到底干嘛去了。”曼贞佯装恼怒的拷问着她。 “那个……”君婳欲言又止。 “好妹妹,告诉姐姐,是不是有心上人了?”曼贞轻轻打理着君婳耳边的碎发。 君婳耳根一红,良久,才扭捏着点了点头。 “这是好事啊,怎么不告诉我呢。”曼贞温柔的摸着她那发烫的小脸。 君婳的头垂得更低:“嘿嘿,不好意思嘛。” 第099章 引魂草(二) 君婳十五岁便出落得亭亭玉立,因父母早亡,便在镇上的布匹商户冷大富家做起了长期的帮工。 因她人长的漂亮,很多买家都是为了一睹芳容而来,冷大富家的布匹生意红红火火,而她也被人暗地称为“布女王”。 “小君,布房来客人了,快去招呼一下,我急着出去办事,就不过去了。”冷大富把还在吃饭的君婳唤了过来。 君婳点了点头,轻声道:“好的,冷大哥,你忙吧,我这就去。”言罢便匆匆的走进布房。 来选布料的是县丞家的人,领头的那个管家看起来很阴郁。 君婳稍稍敛了心绪,摆出一副迎客的标准笑容,上前道:“管家大人,您要看什么样的布料,用不用我帮您介绍一下?” 管家摆摆手,惜字如金:“不必。” 只见他四处走动,仰面半阖着眼,漫不经心的打量最上面的一排布料,半晌,指着一匹最素的云锦道:“就要这块。” 君婳闻言麻利的爬上木桌,踮脚取出,随后轻巧跳下来,将布料递于管家手中。 管家差人把布料包好,自己则将一块金锭放在她手里,似笑非笑的侧目道:“不用找了。” 君婳掂了掂手中的金锭,货真价实,摊手问道:“管家大人,这云锦十两银子便够了,您何故出手如此阔绰?不怕县丞大人责罚您吗?” “责罚?”管家表情很是古怪,他轻轻抚了抚下巴上的山羊胡,阴阴的笑了笑,道:“不会。” 说罢转身带着下人大步流星走出布房。 君婳冲到布房门口,大声唤道:“大人,大人,还没找您钱呢,您等等!” 谁知那管家一路分花拂柳,头也不回,很快消失在熙熙攘攘的市集之中。 君婳坐在桌子旁边托着下巴发呆,心道:这些官宦真是让人困扰呢,干嘛要给我这么多钱啊,万一传出去了,影响布房的生意该怎么办? 君婳是个非常勤快的女子,做事又机灵,颇得冷妻曼贞的喜爱,待她如亲妹妹一般,经常偷偷给她赏钱,带不完的首饰也会时不时塞给她。 她最喜欢曼贞唤她“小花花”,格外亲切。当年,她于无依无靠之时,寻得这样一户人家为她遮风挡雨,心里自是非常感恩,断然不会把这金锭子私自藏匿。 “不行,我得告诉贞贞姐去。”想到这里,君婳从木凳上弹了起来,攥着金锭急急跑了出去,到了曼贞房门口,才缓下脚步,轻轻的叩门道:“贞贞姐,在么?” “进来吧,门没锁。”一个轻柔的声音从房里传了出来。 君婳推开门,快步行到梳妆台前,低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时间讲不出话来。 屋内的女子正在对镜描眉,她肤若雪玉,青丝如缎,眉目含娇,唇红齿白,虽只是淡妆,但也是位不可多得的佳人。 “哟,小花花,怎么来得这么急,瞧,这小脸都被弄花了。”她抬手用丝帕给她拭了拭脸上的汗,随后宠溺的补了一句:“不过,现在瞧起来,小花花这个称呼倒是名副其实了。”言罢,不禁掩口而笑。 “贞贞姐……”君婳抹了抹脸,深吸几口气,气息渐稳,薄唇轻启道:“刚刚县丞大人的管家来布房买布,拿了一匹云锦,居然给了一个金锭,而且还不要我找钱。”说完,便把手中的金锭交予她。 曼贞接来掂了掂,确实真材实料,思忖半晌,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禁莞尔:“我猜啊,是县丞大人家的公子看上我们小花花了,想来跟我们聘了你呢。” “姐姐莫不是又在拿我寻开心了,我才不要嫁人呢。”君婳附在身后帮她揉着肩,淡淡道。 “小花花今年十八了,已经不小了,我得物色物色,是时候帮你寻个好人家了。”曼贞双目微阖,意味深长的说道。 “我只要陪在贞贞姐身边。”君婳转而轻敲她的后背,故意岔开话题:“怎么样,我手法可有长进?” 曼贞收起手中的折扇,转头打趣道:“手法倒是可以,不过这女子嘛,还是早些嫁人得好。” “贞贞姐,你就再多留我两年嘛,我又没有喜欢的人。”君婳从背后环住她的身子,声若蚊蝇。 “许是你没遇到心动的人,一旦遇上,即便我百般阻挠,怕是你也迫不及待要随人家跑了呢。”“姐姐,我很矜持的,哪有你说得那般不堪。” 曼贞常打趣她,因为每次谈及这些话题,君婳的脸都要红上几红。 逍遥的日子总是太短,须臾之间,一年便过去了。 最是一年春好处,三月时节,乍暖还寒。 柳条萌动绿意,桃花含苞待放,镇里一片盎然之景。 至冷家来提亲的人越来越多,门槛都快被踏平了。 上到王公子弟,下到书生小贩,大抵都是看中了君婳的美貌。 曼贞将提亲的一个个挡回去,其实,她也明白,君婳在等一个真正与她相知相许的人。 可自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在乎皮相的人,又去哪里找呢。 “贞贞姐,你怎么了?快醒醒。”两人笑闹之时,曼贞突然晕厥倒地。 君婳连忙俯下身子,费力的将她打横抱起,急急赶到卧房。 将她置于塌上,又扯来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差人叫来了冷大富,自己则跑到街上去唤大夫。 胡大夫听脉之后,对冷大富拱手一揖,道:“恭喜,恭喜,夫人有喜了。” 冷大富闻言满面春风,俯首轻吻曼贞额头,道:“夫人,我们就要为人父母了。” 君婳紧紧抓着她的手,轻声叮嘱道:“姐姐,以后可要多加小心了,今天你突然晕倒,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曼贞含笑点了点头,眼中光华流转,宛若繁星。 冷大富塞给大夫一锭银子,低声道:“麻烦给我夫人开点安胎的补药,谢谢啦。” 君婳随大夫去回春堂抓药,不到半盏茶的工夫,便赶了回来,提着满满两手的大小纸包。 她直奔卧房而去,推开门,发觉冷大富抱着曼贞低语着什么,便小心翼翼的放下药包,笑盈盈退出门去。 自从曼贞有喜后,非常嗜睡,君婳不能如往昔那般缠着她说话了。 除了在布房帮忙打理,每每探望曼贞,她都睡下了,生活开始变得单调。 没事的时候,她就溜出冷宅,上山挖野菜或者打猎,试图弄些不同的东西给曼贞滋补。 这一日,布房打烊较早,冷大富给了她一些碎银子,道:“小君,上集市给曼贞买条鱼吧。” 君婳把银子塞回他手里,笑道:“不就是鱼嘛,用不着买,我可以去河边抓两条来。” “好吧,既然如此,那要注意安全啊。”冷大富含笑叮嘱她。 “知道啦,姐夫不用担心我,好好照顾姐姐去吧。”君婳去灶房拎起一个箩筐,便出了门。 溪边是一片桃林,正值盛放之期。 灼灼芳华绽于青山碧水间,仿佛暮天时分的红色烟霞,绵亘蜿蜒,花枝轻摆,幽香扑鼻。 君婳无心欣赏风景,挽起袖子,便开始寻找目标,盯了河水好久,发现一条大鱼,喝道:“就是你了!”抬起竹棍用力插向河中,可那鱼就像特意与她作对一般,每次都跑掉了,努力了半天,连个毛都没抓到,便气呼呼的坐在河边望天发傻。 一阵疾风吹过,桃林落英缤纷,漫天红雨,一位颀长的黑发男子自花海中漫步而来,紧抿的双唇微微一勾,天地间便没了其他色彩。 君婳张着嘴巴,怔怔看着他,画中仙,应该也不过如此吧。只是,眼前这个仙子,是个男人罢了。 他指导她如何捕鱼,很快,她就满载而归。 再后来,她三天两头往外跑,借口便是给曼贞寻野味。 每次都出去大半天的时间,甚至有一次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回来。 曼贞怀胎九月,早已经不再嗜睡,想找君婳聊天,却总捉不见她的影子。 今天君婳还未动身,曼贞就将她拦下,道:“小花花,最近在忙什么?” “姐姐,你醒了啊。”君婳握住她的手,轻声问道:“想吃什么,我可以给你做。” “小花花,最近我怎么总是找不到你呢,你跑哪里去了啊?” “给你抓鱼,打野味儿去了呗。”君婳笑颜如花。 “别糊弄我,前些日子你还夜不归宿的,说,到底干嘛去了。”曼贞佯装恼怒的拷问着她。 “那个……”君婳欲言又止。 “好妹妹,告诉姐姐,是不是有心上人了?”曼贞轻轻打理着君婳耳边的碎发。 君婳耳根一红,良久,才扭捏着点了点头。 “这是好事啊,怎么不告诉我呢。”曼贞温柔的摸着她那发烫的小脸。 君婳的头垂得更低:“嘿嘿,不好意思嘛。” 第100章 引魂草(三) 仓辰本处于迷茫不知所谓之中,猛一抬头看清那个男人的模样,眼里燃起了两团火,提上魔刀一跃而起,挥出两道紫红色的刀芒过去。 白衣男子化作一团蓝色的光点,真身遁形在虚空当中,头顶上传来飘忽的调笑声,道:“唷,这样回报恩人,是不对的哦。” 墨玉手执承影,目光炯炯的环顾四周,冷声喝道:“楚大护法,别再给我装什么好人,有种出来单挑!” “小玉儿,这样对待你的座骑,是不是残忍了点。”男子再度显形时已经绕到她的身后,将手随意搭到她的肩膀上,满不在乎的道,“我可不是什么护法哟,你要搞搞清楚。” 话音未落,她轻笑一声,月光白自她的腋下奔袭而来,“嚓”一声,衣角飞扬的白袍被光刃割扯开来,鲜艳的血光破空涌出,他低头看了看肋部的伤口,缓缓道:“哟,小玉儿,你真的太狠心了,我可是你的小麒麟呐,那只小仙鹤哭着喊着让我来的,你却这样对待我……” 说刚说到半截,另一道紫光隔空奔来,仓辰瞪眼怒喝道:“楚兄,你就莫再装了!” “啊呸!”麒麟兽向左微微闪避,躲在墨玉身后,目送着紫光擦肩而过,随后得意的冲对面那个靛青袍的男人做着猪耳朵的鬼脸,摇头晃脑的伏在她肩头吐着舌头气人,那副无赖的模样跟惊世骇俗的容颜完全不搭调。 感知身后温热的鼻息,额上的青筋根根暴起,她雷速转身,抡圆了胳膊,对着他的脸便扇了过去,怒道:“放肆!” “啪”一声脆响,手掌的红印浮现在白脸之上,麒麟扁着嘴巴,黑漆漆的两眼耘着两包泪,委屈道:“姑奶奶主人,咱不能听风就是雨啊,不信你看看前面。” 闻言,怒火冲天的两个人将视线转向前方,这才发现那只巨型山丘歪倒在趋于平静的海面上,脊背上燃烧的钢针正在逐渐熄灭,血红色碎眼无神的怒睁,庞大的身体纵横着数道深深的伤口,创口处还在汩汩的流着热血,晕染了周围数丈的水域。 “你……真的是小麒麟?”墨玉转过头来,凝目望着他脸颊上的手印,咬着牙问道。 “对啊!”它的嘴扁得更紧,别过头去,恨恨道,“哼,再也不和你好了!” 她连忙凑上前去,帮他揉了揉发红的脸蛋,眯起眼笑盈盈歉意道:“不要生气了嘛,主人知道错了,以后没事的时候多骑骑你,可好?” 此话刚落,额心龙血印记倏地亮起,细细的血色光丝以极速从中弹射出去,在麒麟兽的耳垂处穿了个小孔,那厢又“哇”的惨叫一声。 她羞愧的挠了挠头,讪讪陪笑道:“这……这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站在不远处的仓辰一口气没喘匀,身子剧烈抖了几抖,掩口用力咳嗽着,手里的战刀差点滑落到东海的汪洋洪流里去,还好反应较快,单手抓住了柄尾的流苏。 数百里暗漆漆的洋面,侧耸的一座燃烧殆尽的火焰山,四周血腥气息弥漫,为黛黑星稀的大幕增添几分萧索之感。 云雾缭绕仙岛上,有个站立的身形影影焯焯显现出来,提高声音调侃道:“自己人打自己人的感觉如何?是不是十分舒爽呢,本护法真是失策,早知该多找几个同伴,把你们的人都伪装个遍才好!” “无耻!”没等墨玉开口,麒麟兽迅速挡在她的身前,无缝转换成一副巍峨高大的形貌,白衣的红花还在持续扩大,他的声音清冷,却有极强的穿透力,仿佛可以散云破雾,一言祭出,周围的雾气敛去了不少。 “小玉儿,下面你来说说,咱们要怎么惩治这个叛徒?”他转过头来询问,深黑的眼睛里波光闪烁。 “真是……卑鄙的小人!师父竟然没发现你的狼子野心!”她承住话头接着道。 紫袍人的身影逐渐变得清晰起来,迎风侧立,手里把玩着烟袋,不以为意的应道:“天帝大人那么忙,怎会在意我这样的看门人,只有主公才会需要我,重用我!” 一句话看似说得漫不经心,尾音的叹调却显得无尽的落寞,那种郁郁不得志的落寞。 她微微启唇,双目喷火,语带讥诮:“烈臣不事二主,背叛就是背叛,别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你的主公是谁?留在师父身边到底有何图谋?说!” 言罢,周身红光环绕,手中的丞影再度嘶鸣起来,声音足以震彻天地。 楚忻将烟袋幻去,不着痕迹的按住腰间佩剑的剑柄,语气冰凉:“别废话了,我不会说的,想取仙草救人,先过了我这关再说。” 仓辰拾起半空飘着的蟠龙剑鞘,轻轻跃至她的身侧,运起仙术将其插还给丞影,偏头抹了抹嘴角,坚定的道:“少夫人,你们两个上岛去吧,这个人交给我就好!” 墨玉本想手刃这个叛徒,但见他意志极为果决,只能让步,遂拍了拍他的肩膀,低沉着嗓音与他道:“这个人天生奸狡,心性毒辣,他能卧底那么久,可见其手段匪浅,若无法抵挡,记得发道密音过来。” 说完,与麒麟兽颔首会意,共同腾空跃起,双双跳上仙岛,不消片刻,两个愈渐模糊的背影完全消失在云雾当中。 他微微晃了下头,眼里溢满杀气,将魔刀反转向自己,握刀的手掌迅速摊开,魔刀幻作紫红色的光影,缓缓刺入胸膛。 便在刀影消失的一瞬间,雄浑的灵力轰然涌入体内,登时气浪暴涨,经脉撕裂,脏腑巨痛,神魂几近出窍,他只觉得眼前星光乱坠,强咬牙关堪堪受住这股强大的魔力冲击。 刹那之间,他的身形消失,在消失的地方冉冉升起团不稳定的紫色光团,“嘭”一声,光团爆出惊人的亮光,一条足燃火焰的赤红色巨龙从亮光内横空出世,冲天一吼,吐出数丈远的火舌,灼热的气浪随风席卷过去。 见到这个场景,楚忻心中大惊,平静的脸骤然变色,主公竟然算计失误,凋敝的龙族竟还有这么一位后裔,遂连忙戳破指尖以血传音,道:“合虚的大护法也是龙族,要不要一并……?” 对面隐约传来玉器破碎的声音,顿了半晌,冷冷回道:“杀了他!” 麒麟兽带着墨玉绕开哨卡的巡视,沿着小道摸到百草园。 整座方丈岛都萦绕着白色的迷雾,唯有此处可以看到夜空里群星高悬,熠熠生辉。 踏入百草园,各式仙草争奇斗绝,风橡子不甘输给闪亮的明星,毛茸茸的花骨朵正如萤火虫般发出幽幽绿光;高大苦翎儿根曼缠绕,好似不愿分离的爱侣;颜色各异的桐昔兰争芳吐艳。 墨玉总算开了一回眼界,大体望过去,竟有很多说不上名字的,还有些在典籍里都没见过,俯身打量这些小生命,心里充满爱怜,信手抚弄,腕间生香。 麒麟见她正在对着花草发愣,轻咳了声,附耳低低道:“看到园子最中央的人参果树了吗?” “恩。”她这才将视野转移向前方几丈外的树上,以鼻音回了一声。 “它周围长有七色绕藤,其中金色那根就是引魂用的,你小心点取下来,千万不要破坏其他色的藤条,不然会有大问题,明白了吗?” “你呢?不随我一起吗?”她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转而又问他。 麒麟兽对着大树侧方角落的游逛的三头野兽努了努嘴,勾唇道:“我嘛,自然是要陪它们玩乐玩乐。” 墨玉仔细观察一番,那三个分别是穷奇,梼杌和饕餮,惊讶的挑了挑眉,问:“小麒麟,你真能搞定它们三个?兽命关天的大事,你可别吹牛!” 他得意的打了个响指,拍她的肩安抚道:“你专心取草便是,斗它们三个,对我来说就是小菜一碟,趁着没被发现之前,快去吧!” 言罢,猛力将她推向前去。掌间运起蓝色光芒,笑吟吟点在眉心祖窍之上,伴随蓝光流淌,人形身躯转化为威武雄峻的玄冰麒麟,蓝色的胡须,蓝色的犄角,蓝色的鳞片,蓝色的尾巴,虽为一水的蓝色,却因为深浅度的细微差别而不显单调。 它伸出舌头,运起蓝色光团,光团生出四脚和双翅,有目不视,四足无爪,随后将这团光返吞入口中,光芒消失的时候,已然变成四大凶兽之混沌的模样。 于是乎,它摇晃的冲入他们中间,对着一贯与混沌不和的饕餮吐舌头甩尾巴挑衅,正在享受美食的饕餮一见是它,仿若打了鸡血般直冲过去,两兽大头相抵,蛮力对着彼此拱过去,穷奇和梼杌则保持一如既往的态度,跟随它俩的移动嘶吼助威。 墨玉遁形到果树旁边,正如他所言,那里果然缠绕着七色藤蔓,遵照他的指示,小心的抓出金色那根,耐住性子从绕结的众藤内逐渐分离出来,进展顺利,很快便拿到了草药。 再回头看看角落里三头凶兽,早已不见了踪影,四处环顾,才发现它们三个正在跟着麒麟幻化的混沌兽四处奔走,冲得园内一派狼藉,不禁莞尔,笑罢,密音道:“小麒麟,任务完成,速速脱身。”说完,揣好草药,捏了个缩地成寸的诀,瞬间移至海岸线的边缘。 东海雾气尽散,东天玉盘皎皎,仓辰独自停留在海平面上,凉风阵阵拂过,袍角随之轻摆,俊秀的面庞清冷如月。 她正欲与他打声招呼,脚下却吃了个绊子,俯首定睛一看,楚忻双目紧闭的躺着,紫袍灼得大窟窿小眼儿,满身焦糊气味,不禁皱了皱眉,抬脚一踹,将尸体卷入汪洋大海,溅起不大不小的水花。 一道亮蓝色的光芒飘然而落,麒麟兽幻做元身,扬了扬头,对他们道:“小爷心情好,索性让你们骑一骑,我带你们回三十三天,上来吧。” 仓辰“扑哧”一笑,冷脸冰雪尽褪,毫不客气的飞身坐上去,道:“既然你要求了,不满足你也不是那么回事。” 墨玉则慢吞吞爬到它的背上,翻着眼睛道:“小麒麟,稳当着点,姑奶奶要是从云头上掉下去,唯你是问!” 第101章 龙神归来 我是冥界的曼珠仙子,在阴山最底层的九幽塔中,镇守了数千年。 无穷的阴气如长蛇般游荡在云岫百重生的阴曹地府中,将苍茫的烟岚化成漫天红雨,降落在灰黑色的黄泉路上。 进入了鬼门关,便再没有了回头的路,这里时不时会有新的亡魂经过。 而我需要做的,就是用自己的血液来喂养这条寂寥而又载满冤魂的路,绽放一地红艳艳的曼珠沙华,来指引入门新鬼走向忘川。 我虽然是个镇守,但实际上可以自由活动的范围却很小。 来来回回踱步在黄泉路上,看着形形□□的急匆匆赶来投胎的鬼魂,是我唯一的乐趣。 可惜他们从来都不会看我,更不会与我攀谈。 我曾经独自一个人走到过黄泉路的尽头,那里有一座绵亘千里的纯白色的桥,名曰奈何桥。 桥头坐着一个叫“孟婆”的老女人,只有喝了她独门酿制的忘川水煮,才能顺利通过奈何桥,进入下一世轮回。 我也曾试图找她说话,奈何她只对死人感兴趣,对我置之不理。 我时常这样怀疑着,某一天,我这门说话的本领会不会因为没人答话也就此丧失了。 奈何桥的下面是一望无垠的血黄色河流,谓之忘川。 那河中尽是些无法投胎的孤魂野鬼,里面遍布蛆虫水蛇,掉进去估计就要被啃得连渣子都不剩了,着实令人毛骨悚然。 我只是远远在桥边站着,便可以闻见那扑面而来的腥风。 我也时常想着,黄泉路上被我种满火红火红的曼珠沙华,让亡灵误以为前路光明,兴冲冲的来到尽头。 万一投不了胎,落入这忘川之中,岂不是一种罪过? 这这这,我的手上该是沾染了多少死人的鲜血啊,难怪每一世我都要孤寂这千年时光。 据说,还有一位叫做沙华的男仙,也是这九重地下的守卫之一,我却从没见过他。 还有一个据说,我也未曾亲眼考证过,就是曼珠沙华在花落一千年时生出的绿叶。 我只熟知红花铺满地面的样子,那也是我这数千年来记忆中唯一的风景与色彩。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神仙也不例外。其实,我一直很想知道,沙华到底是谁? 然而,空荡荡的九幽塔中,是不会有人告诉我这个问题的答案的。 因为这里,并没有一个可以和我说说话的活着的喘气的人。 也正正是我的这份好奇,让我在一片混沌中,苦苦等候了两千多年才重新凝结成可以转世的灵魂。 陷入一种无穷尽的周而复始,生活必然了无生趣。 此番情形的不同,倒是给我这一向循规蹈矩的日子平添了一些趣味,当然,也为我带来了灭顶之灾,不过,那些都是后话。 三千多年前,我再一次轮回到这九幽塔中时,无意间发现一枚精致的小铜镜,不知是哪个粗心的人不小心遗落的。 每每花期结束,我都是要去黄泉路上准时报到投胎转世的。 而在上一次曼珠沙华盛放的千年,我并没有见过这个东西。 于是,它变成了我的伙伴,跟我一起守候这只有虚空的漫长生命。 我时常拿它出来把玩,抚摸它的独特纹饰,闻着它上面附着着的淡淡的草香味。 我看着这枚铜镜,在脑海里勾画着它主人的模样,心里也常不切实际的幻想着,如果某一天可以见到那个人,我是定定要狠狠训斥一番的。 他的一个不小心,搅乱了我上千年的平静生活,害我本来一潭死水的心湖,莫名的泛起涟漪。 当然,若不是我那一天失手把它摔在地上,也不会有后来的事。 这么算起来,又好像也不全是他的过错了。 铜镜滑落到地上的刹那,我的心里一惊,赶紧把它捡了起来,仔细检查了一圈,才松了一口气,道:“还好,还好没有破损。” “干嘛?”一个男子的声音幽幽的在我附近响起。 我吓得一个后跳,四处环顾,心里想着,莫不是这九幽塔里还有什么被镇压的怪物,这时候跑出来吓我?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不敬:“说你呢!喂,那女的,你找我?” “恩?”我到处转了转,也没见有什么活物,心里开始有些发毛,思虑着,难不成是哪个投不了胎的鬼来找我索命来了? “蠢女人,愣什么呢?看你的手里!”男子的声音有些气恼的成分在里面。 “手里?”我低头看自己的手,却发现铜镜里的一张人脸,吓得我“妈呀”一声又把镜子甩了出去。 大概是因为镜子是倒扣在地面上的,所以他的声音有些发闷:“你这一惊一乍的,是要吓死我么?” 我我我,明明是你吓死我了才对吧!这一大早的,莫名奇妙的在镜子里浮现出一张脸,莫名其妙的跟我打招呼,真是把我的七魄吓走了六魄。 “喂,你能说超过两个字的话么?蠢女人!”男子的声音似乎是在咆哮。 我定了定神,酝酿了一下激昂的情绪,深呼吸两次,才把铜镜捡了起来,对着它,就是一通大吼:“叫什么叫!本上仙老娘我才是真真叫你吓了一跳,幸好我有一颗□□的心,不然我就要直接去投胎了!我还没说你,干嘛没事从镜子里面冒出一张大脸来吓人?你难道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么?!” 他的气势似乎被我的怒吼给压了下去,半晌,才讷讷道:“我的脸,真有那么吓人么?……” 我干笑了两声,本想着瞅一眼镜子里面他的模样,再弄一些贬低性的词汇来打击他一下。 可是,任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他那一张脸,还真的挑不出什么缺陷来。 如瀑的黑色长发任意披散两绺在身前,长眉入鬓,细长的眼睛泛着耀目的光华,鼻梁高挺,薄唇淡淡的勾着。那张英俊的脸荡漾着的笑意,比成千上万朵曼珠沙华一同绽放还要妖冶。 于是,我像个花痴一般,直勾勾的盯着镜子,张开的嘴巴就合不上了,口水差点流出来。 沉寂了半晌,男子终于发话了:“那个,女人,看够了没有,用不用我把帕子给你送过去,你的口水快淌出来了。” 我使劲咽了一下口水,翻了翻眼睛,理不直气不壮的强词夺理道:“其实吧,我在这黄泉路上见过的容貌好看的鬼魂,大概比你吃过的饭还多,你的长相,也就一般吧。” 说罢,我蠢钝如猪的伸出两个手指试图印证我刚刚说过的话。 “你是想说,在你心里,我的容貌排第二么?女人。”镜子那端的人脸上露出一抹邪笑。 唉,本上仙今天算是把脸都给丢光了,想必在他眼里,我不仅是个花痴,而且连十以内的数用手指头都掰扯不清,简直就是弱智啊! 我正在内心无限懊悔、纠结以及自我说服、救赎中难以自拔的时候,他打断了我的思路:“蠢女人,你又在发什么傻,你觉得你还不够傻是吗?我叫沙华,你呢?” 什么?他就是沙华?!他居然也是在这黄泉路上当值的,我刚才还夸下海口说自己见过的美男比他吃过的饭还多,简直是…… “愚蠢”这个词很显然已经不能用来形容现在的我了。 “唔,不对,上仙是不需要吃饭的,所以,我这句话,勉勉强强好像也算成立。”我喃喃嘟囔道。 “女人?!你有没有听我讲话!……”镜子那边传来他的咆哮。 我索性把镜子举得高一点,离脸远一点,以免我的阳寿还没到,耳朵就先聋了。 “鄙人不才就是和你一同镇守这九幽的曼珠仙子,请问阁下有什么意见么?”我白了他一眼,没什么好气的说道。 “你就是曼珠仙?”沙华恍然大悟之后,突然顿足捶胸:“上一世我临了时故意留下小铜镜,找到的这个日思夜想的人,居然是头母猪!” “你在说本上仙是头母猪喽?”我轻挑起眉,不满的哼道。 “恩!是的。”他的回复干净利落,仿佛多一个字或者少一个字,都不能表达这般笃定的意思似的。 “好,你等着!最好别让我遇见你!否则,老娘定然一脚把你踢到忘川里去!”我恨恨的说道,随手把珍若拱璧的小铜镜扔到地上去了。 “不见就不见!他日就算你来求我,我也断然不会去见你的!”铜镜着地的时候,他的声音逐渐细小,最后湮灭在无边的沉默中。 自那以后,我每天过着没有新意的日子,打不起半点精神,昏昏欲睡。 除了按时去黄泉路上放血,再无兴致出去逛,打量各种各样的过路人了。 我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只知道,花期千年的无数个寂寞的夜里,有沙华的容颜入梦,便是我唯一的慰藉。 无数次,我想拿起镜子跟他说话。 可是,伸出去的手,最终还是缩了回来。 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难道要我肉肉麻麻的告诉他,我的入骨相思么? 奈何,本上仙也是有自己的骄傲的。 “之前没有他的数千年,我不是也都安然度过了吗?不见就不见罢。” 我常常靠在椅背上,对着九幽塔内的空气这样自我安慰道。 如果,我们之间就这样一直沉默下去,或许,我还能过回平静的日子。 然而,有些情愫一旦开始了,便是覆水难收。 这天,我刚去放完了血,躺在榻上休养生息的时候,听到一声轻唤:“曼珠。” 我睁开眼睛四处看了看,似乎安静的塔里并没有什么人来访。 “曼珠,是我,沙华。”他的声音居然很温柔。 我坐起来,走到梳妆台前拿起了那个被我遗弃了很久的小铜镜。 真好,又看到他那张英气的脸了,我望着他,傻愣愣的笑了笑,没有说话。 “曼珠,我好想你。”他那双细长的眸子闪着小星星,英俊又不乏可爱。 “沙华。”我闷闷的唤了一声,又不知该如何回他的话比较妥当,于是,习惯性语塞。 沙华见我没有回话,垂下眼帘,低声说道:“你真的打算永远都不和我说话了吗?” 他今天倒是把姿态摆的很低,让我突然有一种犯下了什么罪恶的感觉。 这这这,我本来就是个爱纠结的人,被他这么一闹,心里更加纠结了。 其实,我有很多话想说,话到嘴边,却发现,自己不过是想听听他的声音,看看他的样子。 “哼,你不理我。”沙华把脸埋在胳膊里,伏在桌子上闷闷的说道。 “抬起头让我看看。”我终于把打着结的思想理通顺了,脑袋一抽嘴里冒出这么一句。 说罢,我都觉得自己有些臭不要脸了,这不是在明白的宣告,我就是“食色”的人吗? 他很听话的扬起了脸,我便更加臭不要脸的拄着下巴直勾勾的盯,眼睛都不眨一下。 “你这露骨的眼神看得我心里有些发毛啊,女人。”刚才还在郁郁的沙华,语气突然变得轻松了。 “哦?是么?那我把眼睛捂住好了。”我用双手捂住了脸,然后透过指缝接着盯。 沙华干咳了两声,幽幽的说道:“蠢女人,你敢不敢把指缝留得再大一些?” “你生了一副好看的皮囊,就算被我多瞧几眼,也不会少一块肉。”这句话说出来,我自己都觉得太厚颜无耻了。 “可是,你那眼神分明就是想把我吃干抹净啊……”他有些意味深长的说道。 我不屑的翻了翻眼睛,哼道:“放心吧,我们又不会见面,我是没有机会把你生吞活剥的。” 他闪亮的眼睛突然黯淡了下去,顿了半晌,道:“如果我说,我想见到你呢?” 我双手捧着脸做花朵状,两眼放光的问道:“真的?” “假的。”沙华抱着肩膀,挑了挑眉。 “好,那你慢慢玩,我睡觉去了。”说罢,我便又一次任性的把镜子扔了出去。 任他如何在镜子那边嚎叫,我都不再说话,还顺便使了个术,用结界隔了音。 我躺在床上,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醒来便破了结界,捡起镜子准备重新放回梳妆台前。 无意间瞥了一眼铜镜,镜里那双血红的眼睛,让我再度“妈呀“一声把镜子丢在一边。 这这这,对面那个疯男人是真的打算吓死我么? 老娘我没有在数千年的形单影只中寂寞致死,倒是这些日子快被他吓死了。 我凝神聚气,平复着自己狂跳的心。 “怎么了?”他的声音听起来云淡风轻,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我有些恼,把镜子拿起来,对着它大声吼着:“你是上天指派给我的冤家么,为什么总是吓我?还好老娘我是吓大的,不然早就去鬼门关报道好几回了……” 刚开了个头,滔滔洪水还没翻滚起来,我就哑火了,因为,镜中的他眼角处闪着泪痕。 “我……”不才本上仙又开始理不直气不壮,舌头打结,只好闭嘴不再继续骂下去。 “女人,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沙华柔柔的看着我。 “曰……”我低头摆弄着手指,不敢看他的眼神。 他一字一顿的说道:“女人,以后不管愉快还是不愉快,都别把我丢在一边好么?” 我抬眼定定的望着他,他的表情极为严肃,看起来是真心的。 可是,刚刚他明明诓骗了我,现在又打算故技重施,来博取我的同情么? 我正在皱眉思索,他此举到底是出于哪种心思的时候,他再次打断了我的思路:“女人,我在等你的回答。” “我实在分不出,你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抱歉,我……没办法回答你。”我低下了头,像极了犯错的孩子。 “数千年来,我在当值无聊的时候,一直都在想着曼珠仙子到底是谁,长什么模样,想着想着,我就着迷了。后来,我好不容易通过小铜镜一见你的真容,你跟我生气就不理我了。可是,我实在熬不过思念之苦,今天又来找你,没说两句,你又不理我,把我晾在一边那么久……” 他的眼神透出淡淡的忧郁,那种忧郁竟会让我看着有些心疼。 “看你这么诚心诚意,那我就勉为其难的答应你一下下吧。”我说着这句话的时候,该是多么违心,就不详细表述了,其实,心里明明是欣欣然的。 “真的吗?可不许耍赖啊,女人。”沙华拄着他那张妖孽的脸,拼命的对我放电。 我就很没出息的被他电到晕,然后傻笑着说:“恩,真的,不骗你!” 孽缘啊,都是孽缘。情到浓时,谁会在意是否合乎礼法? 原来他跟我一样,最初都是因为好奇,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再执迷不悟的跳进去。 于是,我们两个痴人一起华丽丽上演了一出好奇害死猫的故事。 自从这天起,我除了去路上“种花”以外,还多了一些职责,便是观察各色行人,等回到九幽塔中,再绘声绘色的讲给目前还处在一片混沌中的他来听。 而沙华,则每天都静静守候在镜子前面,早上跟我问“早安”,晚上对我道“晚安”。 时光如水般的流淌着,我与他闲来斗嘴,打情骂俏的日子倒也过得滋润。 然而,人都是贪心而不安于现状的,即便是神界的人,也未必完全看破贪嗔痴恨,更何况我这般孤独了数千年的小小上仙。 “女人,你最近外出的时间好多,都不爱跟我说话了。”沙华有些幽怨的看着我。 我故作委屈的说道:“不知怎的,最近来黄泉串门子的人前仆后继的,我也没办法,满地的花很快就被那些不懂怜香惜玉的人踩得七零八落,我便只好守在那里随时补种喽。” “那你会不会很累啊?女人。”他的语气中充满了心疼。 我刻意躲开他柔情的目光,看向一旁,低声说道:“确实,我是有些累了。” 他似乎觉察到了什么,突然扳起了脸,严肃的问道:“曼珠,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没什么,我只是困了,先睡了哈。”说罢,我便放下镜子躺着去了。 他焦急的声音在镜中一遍遍响起,我却自顾自的想着我的事情。 其实,我接到了天帝颁布的旨意,大概是说,我这千年花期守完,便可以修得神身,只要摒弃痴念,躲开情劫,再去黄泉报道之时,便是我的飞升之日,诸如此类云云。 几世轮回下来,我大概也有上万的岁数了罢,享尽了九重地下的孤独,好不容易迎来生命中的一丝桃花红,居然叫我放弃。 掰着手指头加脚趾头算了算,距离这一世结束只有不到两周的时间。 所谓的神身,我并未把它放在眼里,一万个神身摆在我面前,也不及一个沙华。 我不过是在纠结着,这事要不要给他说,说了,他会作何反应。 万一他得知自己是我的情劫,飞鸭子了,我岂不是哭都没地方哭了? 在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完毕过后,我拿起小镜子,那边没了他的身影。 轻唤了几声,也不见回应,心里突然空落落的。 我又无故把他丢在一边那么久,估计这会子,他是生气了吧。 我靠在椅背上叹息着:“自作孽不可活啊!”拿起酒壶,闷闷的自斟了一杯。 就在我准备一饮而尽的时候,安静的九幽塔中突然飘下漫天绿叶。 我抬头望去,自天顶上飞下来一个衣带飘飘的白衣人,没等反映过来,就被人从椅背上扯起来,霸道拉上前去,灼热的吻翩然而至。 半晌,他终于放开了我的唇片,还好,我没有窒息而亡,而且还可以近距离欣赏他的容颜。 “女人,你不听话,我才出此下策,提前投胎来找你了。”他目光深邃,眼里宝石般的光华让人眩目。 我微微晕了一晕,定了定神,故作深沉的说道:“你这个疯男人,偷偷前来会我,不怕触犯天条么?” “在我眼里,你比什么都重要。”他拥住我,轻轻抚摸我的长发。 “真是个疯子!”我嗔怪道,心里却是刚攫了一口蜜那般的甜。 真好,如今我们真真切切的站在一处,这才是数千年来我内心深处真正想要的罢。 “说,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他闷闷的哼着,鼻息扑在我的脸上。 “没什么,我不是说了,刚才只是困了嘛。”我是断然不会把情劫那回事告诉他的。 他的眼神愈发深邃,盯着我低语道:“如果我知道,你有什么事不跟我说,我就……” “你就怎么样?”我眼睛弯弯的笑着问道。 “把你就地□□!”他脸上再次露出一抹邪笑。 我用手摩挲他胸前的那绺黑亮的长发,轻哼了一句:“你敢?” “那你就等着,看我敢不敢。”说罢,他又把我拉进怀中。 “好啦,咱们去榻上坐着吧,这么站着不累吗?”我从他怀里钻出来,推着他走到榻前。 沙华一脸坏坏的笑,问:“怎么,女人,这么着急跟我同床共枕?” 第102章 温香入怀 “什么?师父代我跳诛仙台?”墨玉被这句话惊得不浅,刚刚寻回的平静心绪,一下子又炸开了锅。 她一直以为这次的行动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干脆利落的取了仙草救了人,正在暗自窃喜,佩服自己的当机立断,这种得意还没持续一刻钟,就被大护法的话毫不客气的拉回现实。 “常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若有任何处罚,尽管冲着我来好了,关师父什么事呢?” 说话间,她本能的想要挣开他站起,奈何胸口突然疼痛难忍,身子根本不听使唤,手又被他牢牢箍住,结果,既没有挣开他的手,也没能如愿站起来。 见状,赤炎的心口莫名划过一丝疼痛,停在她腰间的手收紧了些,旁若无人的在她的额头啄了啄,皱起眉,附耳低声问道:“怎么,听到关于他的消息就想连我也不管了吗?你这样紧张一个男人,就不怕我吃醋吗?罢了,念在你有伤在身的份上,为夫便不与你计较了,你就安心吧,这件事交由为夫处理就好。” 此言一出,仿佛酷热中吹来的一股清风,一扫眼中聚起的阴霾,宽坦的前路一览无余。 她仰头凝望那张英俊的侧颜,眉毛,眼睛,鼻梁,嘴唇,下巴,浑然天成的弧度,形成高低起伏的的美好剪影,在他身边,总会感觉到难以言表的温暖与心安,苍白的脸上渐渐晕开个笑容,抓住他的衣服前襟,喃喃的说道:“有夫如此,妻复何求?” 黑袍人见他们迟迟没有要动的意思,还完全无视自己肆意亲近,面色变得更为阴沉,本欲放下颜面继续高声指责。 猛一抬眼时,才瞅清她谈情说爱的对象,那个紧拥着她的玄袍男子不是别人,而是在“屠龙计划”中被众兽围杀的龙神,眼内的波光微微闪了闪,连忙收起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恭敬的拱手作揖道:“参见合虚少主。” 他用鼻音“恩”了一声,俯下身继续与她耳语,道:“玉儿,抱紧我,我带你去见师父。” 听了他的话,她的脸臊得更红,攥起粉拳轻锤他的心口,垂下眼帘道:“旁边还有人看着呢,你还口无遮拦的,什么话都敢说,这脸皮真是……越来越厚了!” 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的脸颊,又滑落到下巴,用点力将她的脸抬起,对准红唇轻吮一口,好整以暇的挑了挑眉,道:“为夫正觉得方才那个主权宣布的不够彻底,既然你这么发自肺腑的赞许,为夫又怎么能辜负你的期望呢,你说对不对?” 面前的这个男人,在她眼里已经不能用“厚颜无耻”来形容了,不消说是泰山崩于前,就算是天被捅出个窟窿来,他大约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 她的脸烧得越发厉害,是可忍孰不可忍的翻了个白眼,决定奋起反击,于是乎,觑准他的胳膊,抬手迅猛一拧,随后对他扯出个灿烂的笑容,连连道:“夫君说的甚是,甚是。” 胳膊吃痛,他却只微微挑了挑眉,狐狸眼眯得更细,笑意盈盈的与她道:“既然娘子已经点头认可,那还不快点抱紧为夫,让为夫带你去找天帝大人说道说道?” 她见左右无法,便索性随了她的意,从善如流的勾住他的脖颈,故作镇定的道:“那就出发吧。” 很显然的,赤炎对她的表现极为满意,面上如沐春风,单臂稍一借力,将她打横抱起,侧过脸与黑袍人道:“便请谢护法为我们带路,有劳。” 谢子怀仿若一根毫无存在感的大冰柱子,傻愣愣的杵在原地,对于眼前发生的一幕幕,已经快看不下去了,听到他的话,解脱似的长舒一口气,躬身陪着笑道:“少主这边请。” 从冰室来雨泽殿的路上,所过之处遇到不少宫人,他们皆用不可思议的目光望着闲庭信步路过的那对男女,待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当中时,几个好事的放下手中的工作,忍不住凑到一起讨论起来。 “咦?那个男的……那个男的不是死去的合虚少主吗?竟……竟然复活了?”负责给花木剪枝的宫人眼珠子瞪得像个铜铃,嘴巴张得足以放下颗蛋,满面惊悚的道。 “他不是已经被暗杀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浇水宫人放下水桶,比划着水舀子,跟紧她的话茬,眉飞色舞的接着道,“原本我还在为如此良人的死去而感到惋惜,八荒的女仙们倘若知晓他还活着,指不定又能举杯畅饮一回,合虚少夫人的位子还悬空着,不知道有多少女子觊觎着呢!” “没用的,你们没看到他怀里抱着的那个美人吗?听说,他当初义无反顾跳下无极之渊的悬崖,就是为了救美呢!”除草的那位生得一副好容颜,却被发配来此做些杂役,心里本就不快,眼里燃着些妒火,语气极为生硬。 “那美人不就是咱们的小主嘛。”佯装打扫落叶的宫人微微抬了抬眼皮,愣愣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立了扫帚支着颔道,“不对啊,她不是未来的天后吗?怎会跟合虚少主如此亲密?天帝也不站出来管管,就这么舒心的戴着绿帽?”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咱们的小主与合虚少主才是情投意合,天帝大人可是一直都在棒打鸳鸯,横刀夺爱的……”送饭小仙路过听见她们聚在一起说道,忍不住插了句话。 她还没说完,便被身后传来的话所打断:“你们这群妇孺若是再敢乱嚼舌根,本护法便摘了你们的舌头,让你们一辈子不能言语!” 她们本来兴致高涨,却被这声冷吼吓得娇躯一颤,不约而同转过身来,见到黑袍黑脸的谢子怀站在眼前,腿一软齐齐跪在地上,此起彼伏的叩拜道:“奴婢知错了,还望大护法饶命!” “闭上你们的臭嘴,老老实实干活,若让本护法再听到诸如此类的闲言碎语,可就不是掉舌头那么简单的事了,本护法可没有不杀女人的习惯,向来说到做到,我劝你们最好别拿我的话当儿戏!”他厉色道完这一通,便怒拂广袖转身离去。 几个宫人犹如被五雷轰顶,惊出一身冷汗,俏脸弄得青一阵白一阵的,迅速散开来,垂头丧气的各忙各的去了。 雨泽殿内,君泽正在漫不经心的翻着最新呈上来的折子,一目十行下来,发觉四海八荒的人一致要求他惩罚墨玉去跳诛仙台,额上青筋一根根暴起,心里烦躁不已。 索性甩到一旁,又拿来另外一本翻阅,只见平素因为水域问题素来不和的几位水君空前团结的道:“猿翼之战,天帝对魔君的处罚大家有目共睹,同是有违天道之举,万万不能厚此薄彼,亲疏有别,令吾等心寒。” 这帮人的目的,他又岂会不知?先前就因长相问题在琼华仙宴对她诸多留难,现在更想利用这个机会大做文章,将她除之而后快,摆明就是因畏惧凤神而“宁可错杀一百,绝不放过一个”。不由胸中怒意更盛,广袖里的拳头攥得铮铮作响。 “天帝大人,别来无恙。”赤炎怀抱美人,悠然迈入大殿。 君泽正在心中盘算着如何处理此事,见他公然抱着墨玉出现在殿里,太阳穴跳地极为猛烈,“啪”一声将折子掷在玉案上,冷声道:“合虚少主,你当雨泽殿是什么地方,花前月下的场所吗?” “启禀天帝大人,在下自是不敢亵渎神殿,只是您的徒儿身负重伤,行动不便,又口口声声说要前来见您,在下也是被叨扰得无法才出此下策的,还望天帝大人能够见谅。”他微微颔首回答,言语里字字谦恭。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见他和顺守礼,君泽有火也无处可发,只得摆了摆手,恢复淡然的表情,推了一摞折子上前,道:“你且看看吧,这些折子都是联名上表,要本君罚她跳诛仙台的。” “徒儿做了忤逆天道之事,对不起师父的教导之恩,既是众人请旨,您便罚徒儿去跳吧。改天命之事是徒儿甘心做的,绝无半句怨言。”墨玉见他们语气有所缓和,就势插了一句。 君泽见她苍白虚弱的模样,又窥探到她眼角眉梢里流露出的某种坚定,无端心疼起来,目光滞留前方愣了半晌,才缓缓道:“养不教父之过,教不学师之惰,罢了,这诛仙台便为师替你来跳,不过就是诛除些修为而已。” “你不仅是她的师父,还是统治四海八荒的天帝,天界司战统帅,岂能随意跳诛仙台?若有战事起来,天界还要指望着你,此法万万不可。”赤炎极其坚决的反对道,顿了顿,又接着说,“关于此事,我倒是有个主意,只是不知……” “愿闻其详。” 第103章 十日之期 “既然如此,那我便直接说吧。天帝也知道,她现在没了女娲石,定然承受不住诛仙台的戾气,此时让她前去,与送死无异,就算恢复体力,以她的修为,跳下去也是连个骨头渣都不会剩的,不如找个别的方式惩罚她吧!”他抱着她坐在玉案的侧席,面色沉定,眼里一派认真。 君泽见他下意识收紧怀中之人,心中不免有些泛酸,索性偏头靠在龙椅背上闭目养神,容色保持得平平淡淡,平静的道:“这个我自然知晓,所以,我才顶住众神的压力,没有公布惩处方案。诏书一经下达,便再没有了回寰的余地。” 他的话语听起来虽似没有任何波澜,暗含的意味却是无奈更多,即便墨玉背对着他,也早察觉出当中隐藏的复杂心情。 她第一次发觉,师父长久以来为她所做的一切,饱含了多少不为人知的辛酸和情意。 自打被强行留在昆仑虚,她只是恭恭敬敬的唤他一句“师父”,在他座下战战兢兢的修习,行弟子所行之礼,做弟子该做之事,却从未发自内心的接纳过他,更不曾发觉那张万年不变的冷脸背后默默的付出,她只将他当作神祇来顶礼膜拜,有道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她却不曾把他当作最亲的人去依靠。 一时间,心中五味陈杂,她转头望了望龙椅上闭目小憩的男子,一张惊为天人的脸上有些倦意,一个长久屹立于九天之巅,渺看三千世界的无上存在,竟然也会有这么类似人的表情,一股难言的心情涨满胸口。 她认真看了一眼赤炎,启唇轻声道:“等我。” 说完,不顾身体的疼痛膝行至龙座前面,拽住君泽袍子的一角,仰面凝视着他,声泪俱下道:“师父,一直以来都是徒儿对不起您,徒儿认为您是个喜欢强人所难的神仙,从没把您当至亲来对待,都是徒儿误解了您,对不起……” 他缓缓睁开眼,望着座下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子,无法不为之动容,情不自禁的矮下身子,将她揽进怀里,怜爱的抚着黑锻般柔顺长发,柔柔的安慰道:“师父不怪你,傻孩子,别哭。” “师父,对不起。”她头一回放下心结,展臂环住他的烫金龙袍。 君泽被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灵台混沌,不免有些情动,将下巴抵在她的发心,语气更加柔软,道:“师父不介意这些,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 赤炎倚在侧座扶着额,不敢将视线移向蹲在龙椅前的两个人,连个在意的眼光都怯于点过去半分,他一再暗自劝说自己要相信她,极力控制着翻滚搅动的醋意,时间却如此难耐,他们对话的方式更令人如坐针毡,不知不觉在手上运起一团银光。 就在惊涛骇浪即将被卷起的刹那,墨玉缓缓挣开他的怀抱,囫囵抹了抹脸,以十二分认真的神色看着他道:“师父,这个错是徒儿犯下的,该由徒儿自己承担,只是跳诛仙台而已,您下诏吧,不必为了我这种不孝的弟子难做至此。 ” “不行!”三个高低不同的音调几乎异口同声的道。 玉案前的几位不约而同循着声音而去,望向刚刚踏入大殿,同样说了句“不行”的小道童,亲眼见证他从一个小不点迅速成长为白衣诀诀的高大男人。 “水……水麒麟?”墨玉眨巴着水星星的眼睛,皱起眉头试探性的问道。 “是玄冰麒麟!”白衣男人笑得仿佛春风拂面,缓缓走上前来,边走边拱着手道:“见过天帝大人,见过合虚少主,未经传召贸然前来,还望恕罪。” 赤炎眯缝着眼,散了掌间的银光,以不善的目光打量着他,鼻音“恩”了一声,算是给了个回应。 君泽敛了方才那副悲春伤秋的模样,极为难得的露出点笑容来,道:“本来就该叫你过来共同商议,你不请自来又何罪之有,快过来坐。” 白衣人泰然坐在玉案的另外一侧,又对她挑着桃花眼道:“小玉儿,我听说你脑子不好,记不住人的模样,你是如何认得我的呢?莫不是对我有什么……” 没等他说完,坐在对面的赤炎冷哼一声,冰冷的眸子里含着十成十的敌意。 “我每天都骑你,你化成灰我都认得!” 一句不假思索的回答,引得在场三个男人一起拢着袖咳嗽起来。 白衣人将不明所以的她拉扯起来,平淡的说:“另外,我不叫‘水麒麟’,叫勾陈,‘水麒麟’这个称呼太有损我的神格了,小玉儿,你今后可以唤我一声上神。” 墨玉狠狠白了他一眼,冷飕飕的道:“你只是我的座骑,我管你叫什么,你都得应着,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可是把你从深渊解救出来的人,我说你是水麒麟,你就是水麒麟,座骑没有人权!” 勾陈的到来,缓和了先前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两个各怀心事的男人眼角眉梢的寒气逐渐褪去,殿内一派祥和之态。 赤炎自顾自添了碗茶水,抿了一口,蹙起眉道:“诛仙台是万万跳不得的,所以我建议为她找个远古的世界,下凡去历个劫吧,这样的刑罚不太难,也比较能够服众。” “我觉得此法可行。”勾陈极淡的扫了他一眼,颔首赞同道。 君泽没有言语,抬手幻出个铜盆,“哗啦”一声将桌上的折子悉数推了进去,捏了个火诀将其点燃,轻轻叹道:“这样也好,我这便拟下诏书,念她身体抱恙,可缓期十日,这期间,我们三人便合力替她疗伤吧。” “唉?”墨玉挠了挠头,完全不能理解他们三个谈话的内容,扁着嘴回到赤炎身边,正欲寻个小角安静坐下,却被他稍一用力带到腿上来。 他“嗒”一声将茶碗搁在玉案之上,凉冰冰点了点对面的人,又转头看向君泽,道:“天帝如此安排甚好,不过,她如今是我的女人,该由我来照顾,疗伤这种事情便不劳烦两位尊驾了,另外,她身子不好,请恕在下带着她先行告退。”说完,勾了勾唇角,将她打横抱起,伴随银光遁形不见。 “你打算带我去哪里?”她被耳旁的风吹得乱颤,连忙勾住他的脖颈,抬眼问道。 赤炎也不言语,只淡淡然收紧手臂,一张俊脸不悲不喜,看不如任何情绪。 她努起鼻子轻哼了一声,将隐隐作痛的头扎在他的胸膛上,准备借机补个小觉。 四野云海茫茫,云下的湖泊山川起伏转换,他微微眯起狐狸眼,用以躲避肆意横飞的气流,面色冷肃,内心却在做着剧烈的挣扎。 他当真可以放心让她一个人下凡历劫吗?答案是否定的。 当中多少风险犹未可知,她真的应付得来吗? 历劫这件事,对于旁人来说不过是个把月的事,对她来说却是漫长的一生,这一生中会遇到什么人,什么事,完全无法提前估量,命格倘在那个期间出了什么差错,她将无法回归本体,永生被困在远古世界里。 倘若真的招惹了什么桃花……他已经无法再想下去。 她虚耗过度,加之玄冰入体,早已虚极倦极,自然无法想太多事情,躲在温暖的怀抱里,很快进入梦乡。 他思绪纷乱,三缄其口,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玉儿,下凡历劫的时候,你会忘记我吗?” 怀中人儿嘤咛一声,将头更深的埋入他的胸口,没有应答。 赤炎踏着云头急速下落,很快来到一个早已物色好的山洞,将她平稳的搁在白玉塌上,扯了锦被为其盖好,拉了张椅子支着颔,凝望那副安静祥和的睡颜,傻愣愣的看了半晌,又伸出修长的手指隔空描画她的五官,画罢,深深叹了口气。 距离下凡还余十天的时间,若能让他与她朝夕相处,想来也是不错的。 他的脸上终于有了丝笑意,抬手对着周围施放几层透明的结界,走出去,隔着结界柔柔的与她道:“傻丫头,我去湖边钓几条鱼,你有口福了,好好睡吧,等我。” 说完,施施然走出洞口,幻出根细细的钓竿,对着碧绿的湖水腾空一架,自己则靠在山石上,头枕手臂拿出本《诗经》来看。 随意翻开一页,白字黑字写着:“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回想与她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她的笑,她的泪,早已成为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部分。他爱她,恰逢她也爱他,漫长无尽的岁月,因为有她的存在而不再那么寂寥。 温暖的阳光直直照射过来,他合起书本,分开五指遮挡,半眯着狐狸眼,任由光线顺着指缝洒落,这些日子以来,躺在冷冰冰的棺材里,时常寒气缭绕,如今得以复见湛蓝的天空,自然是十分享受的。 半晌,鱼钩有了动静,他见状潇洒的挥动钓竿,肥美的草鱼顺势落入竹篓当中,正欲收杆回洞,却被人扯住了裤脚,俯首看过去,白衣男人正伏在草地上冲他扮着鬼脸。 赤炎不着痕迹避开他的手,冷冰冰道:“所以,你是来找死的?” 第104章 我的兽 “龙神此言差矣,我是小玉儿的座骑,理应随叫随到的。”勾陈满脸堆笑地站起,将一个上古暖玉制成的圆形小物递给他,又道,“她将万年玄冰削了做心,终是不妥,这块暖玉乃麒麟族的不朽圣物,龙神便为她用仙术安植进去罢。” 闻言,他心中一惊,难怪从再度醒来起,她面色苍白,看起来极为痛苦,身体极度泛寒,原来是有这一层原因在内的,也怪自己太过粗心,竟然忘了这个问题,不由自责起来。 “龙神?”勾陈见他思绪游走,面色阴沉,心里有些打鼓,难道是出门没看黄历,不小心触到霉头上了? 打从知道这个人的名讳起,便道听途说关于他的各种传闻,有人说他嗜血成性杀人如麻,有人说他狂傲自负不可一世,也有人说他为情所困执迷不悔。 他眯起狐狸眼,脑海里浮现出那人当众调侃他女人的无赖样,心里有些发酸,自然不会露出什么好脸色,只平淡的伸手接过圆石把玩,暖意自掌心弥散开来,手感甚是舒服,遂以鼻音“恩”了声,点了两道寒光过去,态度冷硬的道: “勾陈,本君相信你奉上来的圣物绝非凡品,先行谢过了,不过,本君还有句话想要提醒你,玉儿是我的女人,我劝你最好跟她保持距离,另外,任何带有调侃性质的称呼,不要被我听到第二次,不然,咱们演武场见。” 听了如此酸溜溜的警告,勾陈暗自感叹恋爱中人的不可理喻,亦消除先前的畏惧之感,反而“哧”的笑出了声,堆在眼角的笑纹益发明显,道:“龙神这话说得不甚对,本上神是玉姑娘的座骑,自然是她什么时候想骑,我就什么时候给她骑啰,怎么能保持距离呢?”边说还边故意加重强调每一个“骑”字。 听到反复加强的“骑”字,联想到山洞里面上下起伏的场景,他的太阳穴猛烈跳动起来,此时的脸色已经不能用差来形容,那是极其相当特别的差,广袖里的拳头攥得关节作响,冷声道:“给你指的阳关道你不走,偏要下那阴曹地府,好,本君今天成全了你!” 勾陈本还准备说多点话来好好激一激他,刚开了个头,便见眼前月光白一闪,一道呼啸的剑光迎面而来,连忙侧过身闪避,待那白光擦衣而过时,他捂着胸口转过身来,连连道:“哎哟喂,你们夫妻二人的性子还真是挺像,一言不合就要出手打我!” “路都是自己走的,怪谁?”赤炎眼里携着怒气,一跃登上高空,大鹏展翅般执剑冲着他劈砍而下。 他见势不妙,足尖连连点地,倒退了十好几步,才勉强躲开丞影剑的攻击范围,正欲舒缓一口气息,不曾想对面那厢单脚轻点下荒山石壁,借力挥洒过来一道极亮的白光。 他见躲闪不及,也就不再退让,掌间运起一抹如天空般湛蓝色的光弧,信手释放出去,蓝白两色相交相撞,“嘭”的爆出两团燃烧的光焰,威力不减的分别冲向两头。 激烈的风刃令相去一丈多的两人暴退二十来步,火光散尽时,赤炎的袖袍撕裂,血沿着肌肤滑落,肩头冒出缕缕青烟,勾陈的右臂绽开两团血花,白袖灼得焦糊,山体局部崩塌,大小碎石沿着陡壁“哗啦啦”急速滚下。 两人彼此对望着,眼里开始窜腾出杀意。 时间短暂的静止,站在对角的两位一声低喝,单手提着剑,带起凛冽的风疾速相冲,移到近前时,两把剑彼此交错指向对方的咽喉。 剑风快速掠过,持剑对峙的两人,一个玄袍飘舞,一个白衣蹁跹。 墨玉原本已经进入梦想,忽闻外面风声作响,山石脱落,连忙起身准备出来探个究竟,却被几层仙瘴挡住,又耗费不少仙力去破除结界,这才得以出洞,她捂住伤处,面色苍白的倚靠在洞口边缘,厉声喝道:“住手!你们想干什么?” “主人!”勾陈迅速将蓝剑收回虚空,完全没了刚才那副凝重的神祇模样,颠着小碎步跑到她身边,拉住她的水袖,躲在旁边委屈道,“主人,你快管管,那个男的老是欺负我!” 赤炎额上青筋暴起,遁形瞬移过来,举着剑横眉冷对道:“水麒麟,你胆敢再碰我的女人一下试看看!” 她泛白的脸上晕出抹狡黠的微笑,抬手接过丞影,轻盈的将它送入剑鞘,眨巴着眼睛,虚弱的劝道:“赤炎,勾陈不过是只不懂事的小兽而已,你又何必跟它斤斤计较呢?再者,它是我擅自做主收留的宠物,打狗还得看主人,更何况是打麒麟呢?” “你们!……”麒麟被她的一席话气得冲着前方抖了半晌的手,愣是没想出一个适合的词来形容这对夫妇,遂冷哼道,“主人,你总是不带脏字的骂我,我忍不了了,这就离家出走!” 赤炎眯起狐狸眼,对他随意摊开一只手,笑道:“麒麟上神请慢走。”说完,拎了竹篓走进洞内。 她挑起眉轻咳一声,拽了拽他的雪白袖子,朝他勾了勾手。 勾陈本来也就是做做样子,见她有意挽留,连忙转身绕回来,凑到近前时,便听到她低声说:“其实呢,他也只是条禁不起逗的小黑龙,麒麟兽,你就委屈下,多多担待呗。” 他挑起眉尾,白了她一眼,问:“好处呢?” “我请你吃鱼。”墨玉冲他飞了个眼,笑吟吟的答道,顺带扯住他的胳膊,将他背身拖着,与她共同移步山洞。 一人一兽落坐在石桌旁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说点什么才好,一时间陷入莫名的沉寂当中。 洞内飘着淡雅的香气,他禁不住好奇,起身打量内间的陈设。 嗬,红的纱帐,大红描金的芙蓉锦被平铺在玉塌之上,床头床尾竖立的两个插瓶内,反季绽放着几枝艳丽的梧桐花。 地上铺的是白兔毛毯子,毯子上方洒满忘忧花瓣。 梳妆台摆放着古朴漂亮的铜镜,镜面周围雕的是并头莲花,底托则是两条金灿灿的鲤鱼,取寓意为:花开并蒂,喜结连理。 描有并头红莲花的屏风背后,是个红檀木精雕而成的大木桶,经过粗略的观察,两人同浴是绝对不成问题的,桶内放着清澈见底的山泉水,里面洒有近百种稀有的疗伤仙草,青草香混合着红檀木的香气,甚是好闻。 侧方是红楠木做的架子,上面挂着大红锦缎的睡袍以及几件用来换洗的衣服。 最里面摆着方石台,台上的两只红烛正烧得热烈,红烛旁边搁着两只纹有比翼鸟的精致酒樽,瞅着架势,大有新婚之夜的派头。 勾陈悠悠然转了一圈,挑着桃花眼坐下,直言不讳问道:“主人,你们是要成亲了吗?” 墨玉正被玄冰的寒气所侵,面色苍白,被他这么一问,“腾”的一股热浪烧到耳根,她深埋着头,低垂眼帘,沉吟半晌也没答出个只言片语来。 见其不愿坦言,不由怪自己问得有点直接,就算她平时作风硬朗,到底还是个姑娘家。 为了打破尴尬的气氛,他淡淡然伸出手指,在石桌龙飞凤舞的画了套茶具,最后一笔落下时,蓝光一闪,紫砂壶和紫砂杯凭空出现在桌面上,他拎起茶壶,添了两杯清茶,抬手道:“主人,请喝茶。” 她浅浅一笑,端起个茶碗浅浅茗了一口,才羞羞答答的答道:“不瞒你说,我跟赤炎在无极之渊下已经对天地发过誓言,成过亲了。只不过他曾经许诺过我,若是能够逃出生天,定会给我补办个隆重的婚礼……” 勾陈还是第一次得见她小鸟依人的娇羞模样,饶有兴致的捧着脸,笑吟吟调侃道:“哎呦喂,主人马上要成亲了,作为你的贴身宠物,这份子钱肯定是少不了的,看来,本上神得去逸仙阁玩票大的,挣份体面的红包才行。” 听了这话,她那副羞臊的模样尽去,瞪大眼睛惊讶的道:“哎呀,据我所知,你们神仙哪个不是富可敌国,怎会连个红包都包不起呢,小麒麟,你别想赖账哦!” 他拿起另一个茶碗仰头一饮而尽,讪讪陪笑道:“自然不会赖账。” 墨玉对着他的脸仔细打量一番,发觉这副皮囊还算不错,什么剑眉星目,面如冠玉之类的形容词都可以用到他身上,只是天生风流的性子着实让人头疼。 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家里那个同样咋咋呼呼,言语污秽的小仙鹤,快速转了转眼珠,凑到近前问道:“小麒麟,你有没有兴趣找个伴?” “不要!本座是个烈性子,拒绝服侍二主!活着是你的人,死了也是你的鬼。” 赤炎刚刚把鱼下锅炖了,准备过来看看她的伤势,还没走到内间,便听到里面传来男子低低的呻|吟声,还淫|贱的叫着:“唉,小玉儿,轻点,轻点,疼,疼……” 登时,一股热血直冲的面门,完全没了理智,抬脚“咣当”踢碎了面前竖着的红莲屏风。 第105章 红烛 君婳十五岁便出落得亭亭玉立,因父母早亡,便在镇上的布匹商户冷大富家做起了长期的帮工。 因她人长的漂亮,很多买家都是为了一睹芳容而来,冷大富家的布匹生意红红火火,而她也被人暗地称为“布女王”。 “小君,布房来客人了,快去招呼一下,我急着出去办事,就不过去了。”冷大富把还在吃饭的君婳唤了过来。 君婳点了点头,轻声道:“好的,冷大哥,你忙吧,我这就去。”言罢便匆匆的走进布房。 来选布料的是县丞家的人,领头的那个管家看起来很阴郁。 君婳稍稍敛了心绪,摆出一副迎客的标准笑容,上前道:“管家大人,您要看什么样的布料,用不用我帮您介绍一下?” 管家摆摆手,惜字如金:“不必。” 只见他四处走动,仰面半阖着眼,漫不经心的打量最上面的一排布料,半晌,指着一匹最素的云锦道:“就要这块。” 君婳闻言麻利的爬上木桌,踮脚取出,随后轻巧跳下来,将布料递于管家手中。 管家差人把布料包好,自己则将一块金锭放在她手里,似笑非笑的侧目道:“不用找了。” 君婳掂了掂手中的金锭,货真价实,摊手问道:“管家大人,这云锦十两银子便够了,您何故出手如此阔绰?不怕县丞大人责罚您吗?” “责罚?”管家表情很是古怪,他轻轻抚了抚下巴上的山羊胡,阴阴的笑了笑,道:“不会。” 说罢转身带着下人大步流星走出布房。 君婳冲到布房门口,大声唤道:“大人,大人,还没找您钱呢,您等等!” 谁知那管家一路分花拂柳,头也不回,很快消失在熙熙攘攘的市集之中。 君婳坐在桌子旁边托着下巴发呆,心道:这些官宦真是让人困扰呢,干嘛要给我这么多钱啊,万一传出去了,影响布房的生意该怎么办? 君婳是个非常勤快的女子,做事又机灵,颇得冷妻曼贞的喜爱,待她如亲妹妹一般,经常偷偷给她赏钱,带不完的首饰也会时不时塞给她。 她最喜欢曼贞唤她“小花花”,格外亲切。当年,她于无依无靠之时,寻得这样一户人家为她遮风挡雨,心里自是非常感恩,断然不会把这金锭子私自藏匿。 “不行,我得告诉贞贞姐去。”想到这里,君婳从木凳上弹了起来,攥着金锭急急跑了出去,到了曼贞房门口,才缓下脚步,轻轻的叩门道:“贞贞姐,在么?” “进来吧,门没锁。”一个轻柔的声音从房里传了出来。 君婳推开门,快步行到梳妆台前,低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时间讲不出话来。 屋内的女子正在对镜描眉,她肤若雪玉,青丝如缎,眉目含娇,唇红齿白,虽只是淡妆,但也是位不可多得的佳人。 “哟,小花花,怎么来得这么急,瞧,这小脸都被弄花了。”她抬手用丝帕给她拭了拭脸上的汗,随后宠溺的补了一句:“不过,现在瞧起来,小花花这个称呼倒是名副其实了。”言罢,不禁掩口而笑。 “贞贞姐……”君婳抹了抹脸,深吸几口气,气息渐稳,薄唇轻启道:“刚刚县丞大人的管家来布房买布,拿了一匹云锦,居然给了一个金锭,而且还不要我找钱。”说完,便把手中的金锭交予她。 曼贞接来掂了掂,确实真材实料,思忖半晌,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禁莞尔:“我猜啊,是县丞大人家的公子看上我们小花花了,想来跟我们聘了你呢。” “姐姐莫不是又在拿我寻开心了,我才不要嫁人呢。”君婳附在身后帮她揉着肩,淡淡道。 “小花花今年十八了,已经不小了,我得物色物色,是时候帮你寻个好人家了。”曼贞双目微阖,意味深长的说道。 “我只要陪在贞贞姐身边。”君婳转而轻敲她的后背,故意岔开话题:“怎么样,我手法可有长进?” 曼贞收起手中的折扇,转头打趣道:“手法倒是可以,不过这女子嘛,还是早些嫁人得好。” “贞贞姐,你就再多留我两年嘛,我又没有喜欢的人。”君婳从背后环住她的身子,声若蚊蝇。 “许是你没遇到心动的人,一旦遇上,即便我百般阻挠,怕是你也迫不及待要随人家跑了呢。”“姐姐,我很矜持的,哪有你说得那般不堪。” 曼贞常打趣她,因为每次谈及这些话题,君婳的脸都要红上几红。 逍遥的日子总是太短,须臾之间,一年便过去了。 最是一年春好处,三月时节,乍暖还寒。 柳条萌动绿意,桃花含苞待放,镇里一片盎然之景。 至冷家来提亲的人越来越多,门槛都快被踏平了。 上到王公子弟,下到书生小贩,大抵都是看中了君婳的美貌。 曼贞将提亲的一个个挡回去,其实,她也明白,君婳在等一个真正与她相知相许的人。 可自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在乎皮相的人,又去哪里找呢。 “贞贞姐,你怎么了?快醒醒。”两人笑闹之时,曼贞突然晕厥倒地。 君婳连忙俯下身子,费力的将她打横抱起,急急赶到卧房。 将她置于塌上,又扯来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差人叫来了冷大富,自己则跑到街上去唤大夫。 胡大夫听脉之后,对冷大富拱手一揖,道:“恭喜,恭喜,夫人有喜了。” 冷大富闻言满面春风,俯首轻吻曼贞额头,道:“夫人,我们就要为人父母了。” 君婳紧紧抓着她的手,轻声叮嘱道:“姐姐,以后可要多加小心了,今天你突然晕倒,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曼贞含笑点了点头,眼中光华流转,宛若繁星。 冷大富塞给大夫一锭银子,低声道:“麻烦给我夫人开点安胎的补药,谢谢啦。” 君婳随大夫去回春堂抓药,不到半盏茶的工夫,便赶了回来,提着满满两手的大小纸包。 她直奔卧房而去,推开门,发觉冷大富抱着曼贞低语着什么,便小心翼翼的放下药包,笑盈盈退出门去。 自从曼贞有喜后,非常嗜睡,君婳不能如往昔那般缠着她说话了。 除了在布房帮忙打理,每每探望曼贞,她都睡下了,生活开始变得单调。 没事的时候,她就溜出冷宅,上山挖野菜或者打猎,试图弄些不同的东西给曼贞滋补。 这一日,布房打烊较早,冷大富给了她一些碎银子,道:“小君,上集市给曼贞买条鱼吧。” 君婳把银子塞回他手里,笑道:“不就是鱼嘛,用不着买,我可以去河边抓两条来。” “好吧,既然如此,那要注意安全啊。”冷大富含笑叮嘱她。 “知道啦,姐夫不用担心我,好好照顾姐姐去吧。”君婳去灶房拎起一个箩筐,便出了门。 溪边是一片桃林,正值盛放之期。 灼灼芳华绽于青山碧水间,仿佛暮天时分的红色烟霞,绵亘蜿蜒,花枝轻摆,幽香扑鼻。 君婳无心欣赏风景,挽起袖子,便开始寻找目标,盯了河水好久,发现一条大鱼,喝道:“就是你了!”抬起竹棍用力插向河中,可那鱼就像特意与她作对一般,每次都跑掉了,努力了半天,连个毛都没抓到,便气呼呼的坐在河边望天发傻。 一阵疾风吹过,桃林落英缤纷,漫天红雨,一位颀长的黑发男子自花海中漫步而来,紧抿的双唇微微一勾,天地间便没了其他色彩。 君婳张着嘴巴,怔怔看着他,画中仙,应该也不过如此吧。只是,眼前这个仙子,是个男人罢了。 他指导她如何捕鱼,很快,她就满载而归。 再后来,她三天两头往外跑,借口便是给曼贞寻野味。 每次都出去大半天的时间,甚至有一次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回来。 曼贞怀胎九月,早已经不再嗜睡,想找君婳聊天,却总捉不见她的影子。 今天君婳还未动身,曼贞就将她拦下,道:“小花花,最近在忙什么?” “姐姐,你醒了啊。”君婳握住她的手,轻声问道:“想吃什么,我可以给你做。” “小花花,最近我怎么总是找不到你呢,你跑哪里去了啊?” “给你抓鱼,打野味儿去了呗。”君婳笑颜如花。 “别糊弄我,前些日子你还夜不归宿的,说,到底干嘛去了。”曼贞佯装恼怒的拷问着她。 “那个……”君婳欲言又止。 “好妹妹,告诉姐姐,是不是有心上人了?”曼贞轻轻打理着君婳耳边的碎发。 君婳耳根一红,良久,才扭捏着点了点头。 “这是好事啊,怎么不告诉我呢。”曼贞温柔的摸着她那发烫的小脸。 君婳的头垂得更低:“嘿嘿,不好意思嘛。” 第106章 红烛(二) 君婳十五岁便出落得亭亭玉立,因父母早亡,便在镇上的布匹商户冷大富家做起了长期的帮工。 因她人长的漂亮,很多买家都是为了一睹芳容而来,冷大富家的布匹生意红红火火,而她也被人暗地称为“布女王”。 “小君,布房来客人了,快去招呼一下,我急着出去办事,就不过去了。”冷大富把还在吃饭的君婳唤了过来。 君婳点了点头,轻声道:“好的,冷大哥,你忙吧,我这就去。”言罢便匆匆的走进布房。 来选布料的是县丞家的人,领头的那个管家看起来很阴郁。 君婳稍稍敛了心绪,摆出一副迎客的标准笑容,上前道:“管家大人,您要看什么样的布料,用不用我帮您介绍一下?” 管家摆摆手,惜字如金:“不必。” 只见他四处走动,仰面半阖着眼,漫不经心的打量最上面的一排布料,半晌,指着一匹最素的云锦道:“就要这块。” 君婳闻言麻利的爬上木桌,踮脚取出,随后轻巧跳下来,将布料递于管家手中。 管家差人把布料包好,自己则将一块金锭放在她手里,似笑非笑的侧目道:“不用找了。” 君婳掂了掂手中的金锭,货真价实,摊手问道:“管家大人,这云锦十两银子便够了,您何故出手如此阔绰?不怕县丞大人责罚您吗?” “责罚?”管家表情很是古怪,他轻轻抚了抚下巴上的山羊胡,阴阴的笑了笑,道:“不会。” 说罢转身带着下人大步流星走出布房。 君婳冲到布房门口,大声唤道:“大人,大人,还没找您钱呢,您等等!” 谁知那管家一路分花拂柳,头也不回,很快消失在熙熙攘攘的市集之中。 君婳坐在桌子旁边托着下巴发呆,心道:这些官宦真是让人困扰呢,干嘛要给我这么多钱啊,万一传出去了,影响布房的生意该怎么办? 君婳是个非常勤快的女子,做事又机灵,颇得冷妻曼贞的喜爱,待她如亲妹妹一般,经常偷偷给她赏钱,带不完的首饰也会时不时塞给她。 她最喜欢曼贞唤她“小花花”,格外亲切。当年,她于无依无靠之时,寻得这样一户人家为她遮风挡雨,心里自是非常感恩,断然不会把这金锭子私自藏匿。 “不行,我得告诉贞贞姐去。”想到这里,君婳从木凳上弹了起来,攥着金锭急急跑了出去,到了曼贞房门口,才缓下脚步,轻轻的叩门道:“贞贞姐,在么?” “进来吧,门没锁。”一个轻柔的声音从房里传了出来。 君婳推开门,快步行到梳妆台前,低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时间讲不出话来。 屋内的女子正在对镜描眉,她肤若雪玉,青丝如缎,眉目含娇,唇红齿白,虽只是淡妆,但也是位不可多得的佳人。 “哟,小花花,怎么来得这么急,瞧,这小脸都被弄花了。”她抬手用丝帕给她拭了拭脸上的汗,随后宠溺的补了一句:“不过,现在瞧起来,小花花这个称呼倒是名副其实了。”言罢,不禁掩口而笑。 “贞贞姐……”君婳抹了抹脸,深吸几口气,气息渐稳,薄唇轻启道:“刚刚县丞大人的管家来布房买布,拿了一匹云锦,居然给了一个金锭,而且还不要我找钱。”说完,便把手中的金锭交予她。 曼贞接来掂了掂,确实真材实料,思忖半晌,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禁莞尔:“我猜啊,是县丞大人家的公子看上我们小花花了,想来跟我们聘了你呢。” “姐姐莫不是又在拿我寻开心了,我才不要嫁人呢。”君婳附在身后帮她揉着肩,淡淡道。 “小花花今年十八了,已经不小了,我得物色物色,是时候帮你寻个好人家了。”曼贞双目微阖,意味深长的说道。 “我只要陪在贞贞姐身边。”君婳转而轻敲她的后背,故意岔开话题:“怎么样,我手法可有长进?” 曼贞收起手中的折扇,转头打趣道:“手法倒是可以,不过这女子嘛,还是早些嫁人得好。” “贞贞姐,你就再多留我两年嘛,我又没有喜欢的人。”君婳从背后环住她的身子,声若蚊蝇。 “许是你没遇到心动的人,一旦遇上,即便我百般阻挠,怕是你也迫不及待要随人家跑了呢。”“姐姐,我很矜持的,哪有你说得那般不堪。” 曼贞常打趣她,因为每次谈及这些话题,君婳的脸都要红上几红。 逍遥的日子总是太短,须臾之间,一年便过去了。 最是一年春好处,三月时节,乍暖还寒。 柳条萌动绿意,桃花含苞待放,镇里一片盎然之景。 至冷家来提亲的人越来越多,门槛都快被踏平了。 上到王公子弟,下到书生小贩,大抵都是看中了君婳的美貌。 曼贞将提亲的一个个挡回去,其实,她也明白,君婳在等一个真正与她相知相许的人。 可自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在乎皮相的人,又去哪里找呢。 “贞贞姐,你怎么了?快醒醒。”两人笑闹之时,曼贞突然晕厥倒地。 君婳连忙俯下身子,费力的将她打横抱起,急急赶到卧房。 将她置于塌上,又扯来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差人叫来了冷大富,自己则跑到街上去唤大夫。 胡大夫听脉之后,对冷大富拱手一揖,道:“恭喜,恭喜,夫人有喜了。” 冷大富闻言满面春风,俯首轻吻曼贞额头,道:“夫人,我们就要为人父母了。” 君婳紧紧抓着她的手,轻声叮嘱道:“姐姐,以后可要多加小心了,今天你突然晕倒,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曼贞含笑点了点头,眼中光华流转,宛若繁星。 冷大富塞给大夫一锭银子,低声道:“麻烦给我夫人开点安胎的补药,谢谢啦。” 君婳随大夫去回春堂抓药,不到半盏茶的工夫,便赶了回来,提着满满两手的大小纸包。 她直奔卧房而去,推开门,发觉冷大富抱着曼贞低语着什么,便小心翼翼的放下药包,笑盈盈退出门去。 自从曼贞有喜后,非常嗜睡,君婳不能如往昔那般缠着她说话了。 除了在布房帮忙打理,每每探望曼贞,她都睡下了,生活开始变得单调。 没事的时候,她就溜出冷宅,上山挖野菜或者打猎,试图弄些不同的东西给曼贞滋补。 这一日,布房打烊较早,冷大富给了她一些碎银子,道:“小君,上集市给曼贞买条鱼吧。” 君婳把银子塞回他手里,笑道:“不就是鱼嘛,用不着买,我可以去河边抓两条来。” “好吧,既然如此,那要注意安全啊。”冷大富含笑叮嘱她。 “知道啦,姐夫不用担心我,好好照顾姐姐去吧。”君婳去灶房拎起一个箩筐,便出了门。 溪边是一片桃林,正值盛放之期。 灼灼芳华绽于青山碧水间,仿佛暮天时分的红色烟霞,绵亘蜿蜒,花枝轻摆,幽香扑鼻。 君婳无心欣赏风景,挽起袖子,便开始寻找目标,盯了河水好久,发现一条大鱼,喝道:“就是你了!”抬起竹棍用力插向河中,可那鱼就像特意与她作对一般,每次都跑掉了,努力了半天,连个毛都没抓到,便气呼呼的坐在河边望天发傻。 一阵疾风吹过,桃林落英缤纷,漫天红雨,一位颀长的黑发男子自花海中漫步而来,紧抿的双唇微微一勾,天地间便没了其他色彩。 君婳张着嘴巴,怔怔看着他,画中仙,应该也不过如此吧。只是,眼前这个仙子,是个男人罢了。 他指导她如何捕鱼,很快,她就满载而归。 再后来,她三天两头往外跑,借口便是给曼贞寻野味。 每次都出去大半天的时间,甚至有一次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回来。 曼贞怀胎九月,早已经不再嗜睡,想找君婳聊天,却总捉不见她的影子。 今天君婳还未动身,曼贞就将她拦下,道:“小花花,最近在忙什么?” “姐姐,你醒了啊。”君婳握住她的手,轻声问道:“想吃什么,我可以给你做。” “小花花,最近我怎么总是找不到你呢,你跑哪里去了啊?” “给你抓鱼,打野味儿去了呗。”君婳笑颜如花。 “别糊弄我,前些日子你还夜不归宿的,说,到底干嘛去了。”曼贞佯装恼怒的拷问着她。 “那个……”君婳欲言又止。 “好妹妹,告诉姐姐,是不是有心上人了?”曼贞轻轻打理着君婳耳边的碎发。 君婳耳根一红,良久,才扭捏着点了点头。 “这是好事啊,怎么不告诉我呢。”曼贞温柔的摸着她那发烫的小脸。 君婳的头垂得更低:“嘿嘿,不好意思嘛。” 第107章 意缱绻 简单的一顿红烧鱼,一对男女边吃边你侬我侬,勾陈在旁边饱受近半个时辰的辐射伤害,旁边那位更是一路将冷眼抛洒在他身上,吃完第二碗饭时,他就再也坐不住了,抹了把嘴,笑嘻嘻的挑着眉道:“主人,既然你们叫我水麒麟,那我就去水里过夜了,你们可不要错过良辰美景哦。” 墨玉刚吐了个刺,听这么一说,小脸“腾”的一红,忸怩道:“胡扯什么,死麒麟,再敢乱说,信不信姑奶奶今晚让你有去无回!” 他知晓她是个言语别扭的人,自然也不介意,只双手捧着脸呈花朵状,用最灿烂的笑容表示“我都懂”的意思。 赤炎轻咳一声,喂给她一口汤,懒得转头看他,道:“既然如此,慢走不送。” “你……”勾陈缓缓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附在他耳边低低道,“龙神嘴这么毒,那我预祝你今晚不幸福!”说完,没有片刻停留,如一缕清风般消失在虚空当中。 闻言,他挑了挑眉,额角青筋暴起,随后单手支着颔,意味深长的盯着那个只顾吃鱼喝汤的女人,偶尔掏出帕子为她擦擦嘴角,时不时还会拿起筷子为她挑拣鱼刺,眸中光华流转,时而璀璨若星,时而黯淡如夜。 她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加之喝了点酒,闹得红光满面,见他无微不至的样子,大约是忘记了之前的种种不快,用点眼泪和美人计就能在他那蒙混过关,证明她的地位还是很重要的,不由心里美滋滋的,脸上更是笑颜如花。 “不过喂你吃两口鱼而已,用得着这么开心吗?”他抬手拨弄着她的长发,脸上的微笑是柔软的,好似室内摇曳跳跃的烛光。 想到“烛光”这个字眼,被自己吓了一跳,从前她看他那张俊脸时,最多觉得巧夺天工,风流倜傥之类,瞧不出更多的意味,自从在洞里度过那一晚,每每细看他的脸,心头总荡漾出一股难言的春情来,更多是想把他据为已有。 “赤炎,你刚才真的生气了吗?”她放下筷子,捧起他的脸,将带有鱼汤的唇贴在他的嘴角,认真的问道。 赤炎将她拉进怀里,叹着气轻声回道:“不是生气,是有点失望,我以为你已经接纳了全部的我,可是你没有,你不喜欢那样的我。” 她轻轻揽住他的背,用脸蹭着他的袍子,蹭到脸皮快破了,才道:“不是的,你误会了,我只是怕你看到我的伤而已,绝对没有不喜欢你。” 听了她的话,凉冰冰的心总算淌进来些暖流,他轻柔的环抱住她,将下巴枕在她的肩头,嗅着她的发香,两人安静的彼此抱着,如同比翼鸟般,虽无人讲话,室内却流溢着温馨的味道。 “下次不准推开我,听到了没有?”清朗的声音低低响起,夹带着些许幽怨的意味。 “恩?”她抬起埋在胸口的头,冲他眨巴水汪汪的大眼睛,升调的疑问了一句。 他绻起手指,在她鼻头轻弹了下,眼里含着几分哀戚,慢悠悠的说:“你知不知道,你推开我的时候,我的心都凉了,直到现在都没缓过来……”说完,低头轻叹了声。 “赤……夫君,你不要难过了嘛,都是玉儿太任性了,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对不起。”墨玉拽住他的两管袖子,软着嗓子卖力摇晃着,又对准他的脸颊“吧唧”亲了一口,凑到耳边娇羞的问,“如若不然,我们再试一次?” 这次换他不知所谓,升调的“恩”了一声,狐狸眼晶晶亮亮的闪了闪。 勾陈躲在门外听着墙根,灵识全开才勉强能听清每一句话。 听到这句,他忍不住轻笑了声,两个人拜堂成了亲,求个欢还这么羞涩含蓄,真想冲进去助力一把,听到他们暖心的话,又不禁羡慕起来,若是哪日也有这样一个女子…… 不知怎的,突然想到那只仙鹤,还没起个头,脑袋便摇得像拨浪鼓一样,那丫头模样倒是可爱,他俩一个飞禽一个走兽,合起来不就是禽兽了?算了,还是这样禽兽不如比较好。 “水麒麟,你打算听到什么时候?” 正当他自顾自解嘲中,一句阴冷的密音传到耳朵里,恰逢秋风来袭,不禁打了个寒颤,迅速调整好心绪,沉定的答道:“不听了,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你们好好享受吧,本座秋眠去了。” 说完,“扑通”一声跳进湖里,沉入湖底时,寻了块水草密集之地,悠然枕臂躺下,顺便关闭了传音密道,这阵子又救人又打架的,也确实有点累,很快便进入梦乡。 赤炎发现盯梢的人已经睡去,才从离魂状态回归本体,心不在焉回道:“既然娘子累了,我们一起睡吧。”语毕,仙袖一拂,石桌上狼藉尽消,光洁如新的碗盘沿着同一轨迹快速飞回厨房。 她的嘴巴张得可以塞下个鸡蛋,惊讶的看着虚空中飞舞而去的东西,觉得甚是不可思议。 他见她这副呆呆的表情,暗自笑了笑,随即伸手幻出个热乎乎的煮蛋,放在手里揉了揉,十根纤指动作麻利,剥除外壳,将白莹莹的半颗软蛋塞进她的口中,待她完全咽下去,又将另外半颗喂给她,满脸笑意的望着她,直至全部消灭干净,又推着她的双肩缓缓走向床头,道:“既然吃完了,咱们睡吧。” 说完,快速摘了银冠,褪下玄袍,运起两道银光,将木施架上的睡衣吸过来,又把褪下的袍子运过去,正当他准备穿上睡衣时,却被人拢住了光|裸的脊背,道:“不要穿了嘛,反正一会儿还要脱,很麻烦的。” 他挑了挑眉,重咳了几声,拨开她的手臂,转过身攥住她的双肩,眼光闪烁的道:“娘子这么心急吃了为夫吗?不过,为夫有点累了,明天再说吧。” 说完,不等她回话,板板整整的穿好睡袍,不声不响钻进云被里,又顺势把原地发愣的她也拉了上来,将睡衣递过去,轻声道:“换上以后快钻进来,洞里晚上凉得很,听话。” 墨玉慢吞吞的扯掉身上的素裙,露出大红色的肚兜,想了想,学着他的模样运转一道暗红色的光束,将睡衣和素裙送到架子上,掀开被子一个角,慢吞吞钻进去,枕在圆枕上,抬手拄着脸,留给他个后背。 她心里有些紧张,平时与他随意讨论点什么,他都会有意无意的将话题转移到那个方面去,今天她主动提出来,他居然一脸坦然的拒绝了,难道是……不喜欢她了吗? 赤炎平躺在那,头枕着双臂,狐狸眼空洞的望着洞顶的夜明珠发呆,他自然知道她的感情,只是这丫头如此不解风情,还需要多点时间来悉心调|教,此番冷着她,不过是想让她偶尔能照顾下他的感受罢了。 只不过那个笨女人并不理解这层意味,还直接留给他一个后背,望着她背上松垮垮系着的红绳,联想到肚兜里藏着的风光,他无奈的摇了摇头,轻笑了声。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她发觉他还没睡,抠着枕头问了一句。 他侧过身来,贴上她的背,抚弄她额角的碎发,轻声问道:“娘子何出此言?” 她慢慢转过身来,抚上他俊朗的脸庞,漂亮的眸子里水星星的,撅起嘴道:“你都不想同我……” 他这才明白她为何情绪低落,笑意再次浮上脸庞,没等她说完,便在她雪白的颈间落下轻柔一吻,道:“真是个傻姑娘,过来点,让我看看你的伤。” 她拢了拢抹胸的红布,头摇得宛若雨泽殿外高悬的风钟。 “你身上哪个地方不是我的?”赤炎将她向前挪了挪,毫不客气的拂掉她的手,拨开肚兜一角,极深的刀口赫然呈现的眼前,血虽早已凝固成渍,但由于失了女娲石的效力,创口一时半会痊愈不了。 玄冰入体,可以镇得住血脉经络,但只要稍稍运功用力,血液就会从未愈处涌出。 他紧锁着眉,伸手轻轻探过去,满眼的坦荡,道:“来,随我到木桶中沐浴,让为夫替你疗伤,以我的修为,医好你的伤不成问题。” “真的吗?” “你在怀疑为夫的能力?” 赤炎不由分说的抱起她,冰冷的手指接触到她的裸背,引得她打了几个寒颤,额头也溢出些许冷汗,他见状忙掏出绢帕为她擦拭,一派平和的道:“其实,你夫君我各方面的能力都不差,娘子要不要挨个体验下?” “讨厌。”墨玉轻轻锤了他两拳,圈住他的脖子,眨巴眼睛好奇问,“你的手怎么是凉的?” “龙族是冷血族类,正常状态下确实是凉的。”他并没理解她这句话隐含的意思,只照实回答了下。 两人来到屏风背后,他将她放下来,身手麻利的脱掉了自己的睡衣。 木桶周围白雾缭绕,空气中氤氲着红檀的香味。 望着蒸气腾腾的桶子,她的脸微微一红,低下头说道:“可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很少是凉的。” 赤炎“扑哧”一笑,不假思索接话道:“那是因为克制不住情动。” 转头意欲奚落他两句,不想映入眼帘的竟是肌理分明上身,她的脸立刻燃起团火,红彤彤一片,连忙按住肚兜的前襟,结巴问:“疗个伤,还,还要脱光吗?” 他眯起狐狸眼,绽出个和煦的笑容,意味深长的道:“你说呢?” 第108章 同浴 深秋的月光,凄冷如水,即便是一轮满月,也让人觉得毫无暖意。 银白色的寒芒透过窗户泻在房间里,光洁的地面被点缀得斑驳陆离。 君婳靠在窗口凝望着皎若玉盘的圆月,柔柔的月色似乎更容易触碰到人心的柔软部分。 略显忧郁的眸底,挥之不去的,是满满的无处安放的思念。 “萧大哥……”情不自禁的一声轻唤,出卖了她掩饰已久的坚强。 时光荏苒,深藏在心底的那个人,还会时常扰她清梦。 她总是觉得,他的气息还在,不曾离去,时常也会不切实际的幻想,他还在她的身边。 微风袭来,鬓边的青丝随风而动,却舒展不开她紧皱的眉头。 萤火虫三三俩俩,如同提着灯笼的精灵一般,在无尽的黑夜中为谁指引着什么。 实际上,从几天前开始,义庄周围就开始有萤火虫陆陆续续汇聚而来。 这些色彩斑斓的夜行使者们,会在亥时准点出现,然后,午夜到来之时集体消失。 照理说,随着天气逐渐转冷,有萤火虫出来飞已经实属罕见。 如此大量萤火虫聚集在一起的场景,在这个不该它们现身的时节,更显得诡异。 君婳自从见到这般异象之后,便感知到体内似乎有股暗流在涌动。 每每追溯这股暗流的源头,便会觉得身心疲惫,十分无力。 这种无力感,来自于那个在被子里缩成一团的小家伙。 心里总会莫名的不安,每当这时,转头瞧瞧身后床榻上熟睡的紫凝,就会踏实很多。 这是一个冗长的梦境,紫凝独自一人,走进熟悉的树林里。 “大笨熊,大笨熊。”她的手环在嘴巴前面围成一个圆圈,轻声呼唤道。 喊了许久,也没见有什么动静。她觉得有些失望,闷闷的哼道:“咦,今天这个死熊跑到哪里去了呢?” 本来还想找它讨些蜂蜜的,结果扑了个空,紫凝嘟着嘴巴,靠在一颗树,自己玩了起来。 放眼望去,地面上铺满了黄或红的落叶,她便随手扯来几片撕着玩。 正觉得百无聊赖,却发现身旁不知何时聚过来一群人。 紫凝慵懒的抬了一下眼皮,一副淡若轻风的样子说道:“你们是谁?要和我一起玩么?” “对啊,我们是来找你玩的。”领头的矮个男孩舔了舔干涸的嘴唇说道。 “哦,好啊,那……玩什么呢?”紫凝仰着头,满眼期待的看着他。 站在矮个男孩旁边的脸颊毫无血色的女孩阴阴的说道:“我们就玩捉迷藏,怎么样?” “好啊,好啊。说吧,什么规则?” 紫凝因伴随异象出世,自小就被镇子上的人排斥。即是在消息闭塞的义庄,同龄的孩子也很少找她玩。 许是孤独太久了,此时此刻,她正在为有了玩伴而心花怒放,根本没有注意到树林里异乎寻常的安静和眼前人的种种异样。 “我先来当抓鬼的,你们呢,就是鬼,要藏好了啊。被我抓住,后果很严重的。”一个目光呆滞动作机械的男孩自告奋勇:“你们快快藏好,我数到五,就开始捉人喽!” “一……” 大家迅速散开,各找各的藏身之所。 “二……” 紫凝甩着两个大辫子,四处环视一番,身边只有树,到底要藏哪里好呢? 刚才还热闹非凡的树林,一转眼,其他人都不见了,只剩下那个捉鬼的男孩还在计数。 “三……” “要不,就上树好了。”紫凝终于做了个决断,找一棵结实的树,卷起裙子就向上爬。 “四……” 时间不多了,她顾不得树皮会不会蹭破皮肤,努力的攀爬,终于抓到一根粗壮的分支。 “五……” 紫凝向上挪了挪,总算是安稳的坐在树枝上了。 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心里想着:“还好本姑娘从小练过,不然岂不是第一个就要被抓。” “我要开始捉人啦,你们小心咯……”男孩的声音仿佛有某种穿透力,听起来格外嘹亮。 紫凝正在悠闲的看着天空,忽然感觉到树在被什么东西摇动着,枯叶扑簌簌的往下掉落。 她向下一看,捉鬼的男孩正站在树下,向她呲着大白牙。 “啊?藏这么高也被发现了啊?”紫凝虽然有些沮丧,但还在心存侥幸的赌他不会爬树,便笑吟吟的说道:“嘿嘿,你抓不到我。” 谁知,那男孩跟猴子似的,噌噌噌几步就上来了,简直如履平地。 他一步步走近,阴郁的笑容无限放大,放大…… 等走到她眼前,他的脸皮似乎崩不住这般灿烂的笑容,皮肉一条条剥落,脸上鲜血淋漓…… “啊!”紫凝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场景吓坏了,一个踉跄跌至树下。 “哪里走!身为我的食物,还想跑了不成。”男孩跳下来一把揪住她,张着血肉模糊的嘴,直直奔着她的咽喉咬去。 “不要!啊!!……”就在他快要得手之时,紫凝的瞳孔突然发出妖异的紫光。 男孩痛苦的捂起眼睛,发出一声尖厉的嚎叫,身体崩裂,血肉四溅。 她眼神空灵的望着前方,褪却了紫色光华,整个人软趴趴的瘫倒在地上,大口的急速呼吸着。 到林中寻找孩子的君婳亲眼目睹整个过程,惊得满脸煞白。 停顿大约几秒钟,她开始失声大叫:“啊!我的女儿是妖怪,是妖怪!” “娘亲,我是凝儿啊,你看看我啊……”紫凝挣扎着爬到君婳身边,扯住她的衣袖。 君婳惊恐的甩开她,仿佛甩开毒蛇猛兽一般,厉声道:“走开,我没你这样会杀人的女儿!” “娘亲!娘亲!别走,别走!……你不要凝儿了吗?”紫凝摇她的胳膊哭喊着,大鼻涕都跟着淌了下来。 “妖怪!走开!不要叫我娘亲!我不认识你!”说罢,君婳的身影就消失在了丛林之中。 “我不是妖怪!呜……” 紫凝“腾”地一声从被窝里跳出来,喘着粗气,低头紧了紧衣袖,环抱着膝盖委屈的哭了起来。 君婳睡觉向来很浅,周围有一点点风吹草动就会醒来。 听见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嘤嘤哭声,她半眯着惺忪的睡眼四处搜寻,竟窥见紫凝缩在床角哭泣。 君婳赶紧坐起身来,拍着她的肩膀轻声问道:“凝儿,发生什么事了?谁欺负你了啊?” 紫凝抬起头,揉了揉红肿的眼睛颤颤的说:“娘亲,你是不是不要凝儿了?” “哪有啊,娘亲怎么会不要凝儿呢?这傻孩子。”君婳摸了摸她圆溜溜的小脑袋瓜,眼里写满了宠爱。 “明明就有,我刚才梦见,娘亲说凝儿是妖怪,还丢下凝儿自己走了。啊呜……”紫凝酸着小脸嘟着嘴说道。 君婳把她揽进怀里,柔声说道:“你瞧,娘亲不是就在你面前么?哪有丢下你了啊。傻孩子,梦啊,都是反的。” “真的是这样吗?那娘亲不会不要凝儿喽?”紫凝淘气的探出小脑袋问道。 君婳暖暖的笑着说道:“娘亲会一直呆在凝儿身边的,怎么会不要凝儿呢?” “嘿嘿嘿……娘亲最好了,就知道我的娘亲没那么狠心。”紫凝终于破涕为笑,恢复了常态。 “小家伙,今天想吃什么啊?”君婳用牛角梳帮她重新扎好两个辫子。 “娘亲做什么,我就吃什么,我是好孩子,我不挑食。”紫凝晃着头奶声奶气的答道。 君婳无奈的摇了摇头,起身换下睡袍就到厨房忙碌去了。 紫凝觉得眼睛有点发酸,便钻进被窝里,美美的睡了个回笼觉。 “啊呜……”再度醒来的紫凝僵坐在被窝里,恨恨的说道:“我辛苦找来的果子,又被那只臭熊给偷吃了,坏死了,坏死了。哼,死熊臭熊破烂熊,你给我等着,看我一会儿不收拾你!” “阿嚏!”好梦正酣的大熊,被自己的喷嚏惊醒,茫然的瞧了瞧四周,挠挠满头毛又继续睡下了。 “凝儿!快起来吃早饭了,太阳都晒屁股了!” “来了来了!”紫凝闻见了厨房飘出来的香气,舔了舔嘴巴,迫不及待的跳下了床,扑进君婳怀里说道:“娘亲娘亲,凝儿做梦被欺负了,吃的都被抢了,现在肚子好饿啊!” “你啊你,睡了那么久当然会饿啦。啧啧啧,瞧瞧,你这风风火火的样子,哪里像个姑娘家?娘教你的你可是一点也没听进去啊。作为小女生,就该矜持一点,不要总是像个男孩子一样,咋咋呼呼,以后怎么嫁得出去啊。”君婳用手指戳了戳她的眉心,嗔怒道。 “知道啦,知道啦。娘亲就这么嫌弃凝儿吗?天天骂凝儿,难道就没一句好话来夸夸凝儿嘛!”紫凝在她怀里蹭来蹭去撒着娇。 “其实嘛,我们凝儿也是有优点的。”……………………………… 第109章 六界众生 见其半晌也没有反应,他心中大痛,左右无法,只得将她稳在木桶边缘摆好坐姿,再用定身咒将她困住,运起仙术替她疗起伤来。 三十三天对墨玉的处罚诏书以光速传达至四海八荒,刚刚趋于平静的六界皆被震了三震。 神界: 云中殿坐落在群山之间,曼陀罗华正值花期,灼灼芬芳,烂漫于绿波千顷的碧海湖周围,日光映照下,绯色烟霞缭绕山中,如梦似幻,夹道两侧瑶草茵茵,石阶棱上青苔莹润。 当听到谷茂元君甩着拂尘宣布“早会到此结束”时,百里舞苏长舒了口气,微微抬了抬眼皮,从宝座上缓缓起身,端着庄重的模样径直走向后殿。 甘华池本是六界驰名的疗伤圣地,如今却委实成了他私人专属沐浴场所,除了偶尔传唤浣衣局的人来取脏衣服以外,若未经事先请旨,几乎无人敢来踏足。 自打嶓冢大陆围剿无极之渊的行动结束以后,各界处在观望状态,暂时保持着相安无事,每日卯时举办的早会也就讨论些与无关战争的小事,譬如某某水君几日后嫁女,某某修士仙阶晋升,某某神仙半月内庆生。 身为天界司战统帅之一,这般无聊的早会让他颇感头疼,伺候更换朝服的宫人倒是兢兢业业,准时准点来殿外守着。彼时,他还没睡够,总是要多翻几次身才肯下塌开门,除却洗漱换衣外,吃个早茶都很匆忙,沐浴自然是万万不能的。 他素有洁癖,晨昏沐浴每日必行。是以,每次早会都处在离魂状态,脑子想的是泡澡要用什么药材,当然,这些药材都是从君泽那巧取豪夺来的,不过那厢是铁公鸡,取来一钱还回去时起码得一两才能过关。 来甘华池边,他迅速褪掉朝服,换上棕红色的睡袍,腰带也懒得系上,恢复一派慵懒的常态,拿出块鹿皮坐在池边擦拭他的佩剑。 殿内诸神正在就君泽四十万岁生辰的贺礼进行激烈的讨论。 “听说天帝素来不喜热闹,也不知这次会不会办庆生宴。” “上次的琼华池宴,我们各家派去的女儿铩羽而归,如今他的徒儿将跳诛仙台,青丘的白大美人闭关,天后位子依然悬空,自然是办宴的好。” “竹佑元君说的甚是,天帝似乎喜欢清纯作派的女子,这次便投其所好罢,上次咱们家的姑娘们脂粉味儿实在太浓,有点辣眼睛。” “只是‘投其所好’这个词微妙得很,若溜须拍马不成反拍到马蹄子上就……” 各路神君们都在心里盘算着如何取悦天帝,想要为自家搏出个上青云的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正暗自合计着,处罚诏书飘然而至,犹如五雷灌顶,神殿众人傻了眼。 刚才还在说道如何溜须拍马的玄哲神君此时摆着副苦瓜脸,连连摇着头道:“唉,像咱们这样小门小户自然是说不上话的,也决定不了旁人的生杀大权,只是不知大帝会做何感想?” “去远古幻境也称不上万无一失罢,只要稍稍在司命那动动手脚,亦可将那个女人留在里面永世出不来……” 听了这话,蔫下去的诸神不约而同的会意点了点头。 百里舞苏刚刚光着脚片子踏出甘华池,听到这个事,毫无意外的“扑哧”一笑,边擦着滴水的银发边密音道:“泽哥哥,干得漂亮。” 君泽正泰然坐在玉案前品茶吃着枣糕,被他脱口而出的称呼噎得够呛,半晌才顺过气来,本想就称呼问题同他辩上两辩,顿了顿,以严肃的语气道:“百里,倘若发生什么大事,你且保持中立罢。” “恩?”对面一声疑问,半晌没有得到答复。 一杯茶还没喝完,飘摇的火光从窗棂处入侵,在龙椅附近打了几个旋,带起一股气浪,将桌上的文书掀得四处飞舞。 “百里,本君记得好像说过,雨泽殿并不欢迎你。”君泽撂下茶碗,指尖流溢金光,光芒落在四散的折子上面,很快全部归位。 敞袍湿发的男人光脚落在大殿中央,眯着宝蓝色的眼睛调侃道:“忘了告诉你,本座最擅长的就是不请自来,唉,你的小道童呢?还不显身为本座看茶!” “你是指麒麟上神?” …… 仙界: 各派掌门在伏羲阁侧翼落座,骆青隐拄着龙拐,走上主位站定,枯黄的脸上竟也泛起了些许红光。 左成言高声宣布道:“今日,九华巅将举办新一届仙君继位大典,首先,我代表九华,欢迎各派长老前来参加。同时,请在座的各位做一个见证人,若仙君行差走错,望大家及时指正。下面,有请继任仙君南宫无尘入殿。” 南宫无尘一袭素白锦袍,袍上绣着祥云花纹,银边裹缎,脚下登着一双白色银纹的新履,头上顶着银质发箍,气宇轩昂的踏入殿内,身后伴着两队九华高阶仙人及高位弟子。 他跪在伏羲阁中央,骆青隐缓缓走下来,将仙君令牌颁发给他,郑重其事的道:“九华列仙在上,从即刻起,南宫无尘升任第九十七代仙君,从此统领仙界各派。” 南宫无尘接过令牌,举着师父亲传的谪仙剑,立誓道:“九华祖师爷在上,我南宫无尘定不负师父重托,以天下为己任,带领众派诛杀奸佞,斩妖除魔,守仙界千年基业,护世间正道不衰。皇天后土,天鉴我心!” 大礼过后,南宫无尘登上仙君宝座,骆青隐则欣慰的坐在一旁。 左成言带领众人一同参拜,道:“恭贺仙君上任。” 南宫无尘面无表情的摆了摆手,以清冽的声音道:“诸位请起。从今往后,我九华定与各派同气连枝,互相扶持。若有重大事件,还需劳烦诸位长老来伏羲阁共同商议才是。” “听凭仙君调遣。”众人起身齐刷刷答道。 接到诏书时,原本一派祥和的凤麟殿内,九华巅、大罗山、普陀峰、太姥崖以及蓬莱、方丈、瀛海九派长老面面相觑,窃窃私语起来。 方丈岛岛主戚梵音犹为恼恨,抖着手当众道:“那死丫头偷了我的引魂草,逆天改命令人还魂,真真天理难容,她若不死,如何服众?” 南宫无尘见方台下有些混乱,肃着脸道:“本君认为天帝的旨意定然是经过周密思虑之后的结果,天界对此事尚未表态,大家不要妄自揣测的好,以免引火烧身。” “谨遵仙君教诲。” …… 妖界: 兼任妖皇之职的白锦自打出关以来就不在舟邑殿,当家护法只余陌歌一人。 群妖无首,每日朝会草草了事,大都各自休养生息,也不乏伺机谈情说爱的。 诏书下达时,朝会已经结束,妖族早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只有陌歌第一时间得到这个密旨,她连连叹道:“唉,可怜我家主子追爱郎追得辛酸,到头来待遇还比不上广寒宫来的野丫头。” 魔界: 猿翼之战后,魔族折损无数大将,人丁凋敝,又承蒙三十三天的“厚待”,只能黯然守在洪泽谷那一亩三分地上默默修行。 宇文苍擎每天准时去问天阁领受天雷,很少召集魔族全员集会。 他从旁人那里听说墨玉,也就是天帝的大弟子身负女娲石,此石有起死回生的效果,加之前阵子那个丫头又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偷了引魂草,指不定可以挽救花姒之命。 此诏书传到魔界时,魔族将士尽皆义愤填膺,木槿更是上前请示道:“魔君,让我去杀了那个丫头,为夫人陪葬吧!” 王座上的黑衣男人只摆了摆手,平淡道:“此事还未尘埃落定,不可随意参与。” 人界: 楚国皇宫内正值早朝,芈尤正与朝臣商议征讨齐国之事,诏书传进楚宫,他心头一惊,初初认识墨玉时,就觉得她眉目如画,气魄非凡,想不到竟做了这样的大事,倒也是个刚烈的女子。 他极其淡然的遣散了七嘴八舌争论不休的朝臣,径直走到城墙之上,仰望九天,叹道:“小姑娘,说好带你游历人间的,你可失约了呢。” …… 冥界: 阴曹地府是消息通达最慢的地方,千百年来为人诟病。 冥王夜摩正坐在汜水殿里享受着自己的专属早餐——黑白团子,近日八荒没什么战事,黑白无常难得闲来无事,索性站在旁边伺候。 听闻这个消息,夜摩若无其事的吃着东西,满脸冷漠,看惯生死之人对这种事情向来没什么兴趣,自打迷上黑白团子,无关紧要的事更是很难提起他的兴致。 白无常则讪讪的笑着道:“本来还想着不日可以接到个新鬼呢,如今看来,天帝是手下留情了。” …… “勾陈,有人一直念叨你呢,速回雨泽殿来觐见。” 一道密音传导至水底,沉睡的麒麟兽挖了挖被鱼类排泄物堵住的耳朵,这才听得真切,忙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幻做一团蓝雾消失不见。 驾云来到通往雨泽殿的大陆上,见到同样风尘仆仆腾云而来的白锦,忍不住勾起唇冷笑道:“唷,这不是天帝的弃妇吗?失威至此,还有心情来这里串门?” 第110章 诛仙台 她闻言微微皱了皱眉,饱含怒意的美目轻飘飘流转到他的白袍上,正欲开口质问。 旁边的司制女官见来人是她,赶巧可以溜个须拍个马,端着新制的衣袍托盘上前先一步冷斥道:“不知天帝大人最近是怎么招收下人的,一个比一个没规矩,见了青丘帝姬不拜,张口出言不逊,你是不想活了吗?” 说完,将手中的托盘毫不客气的塞到他手中,翻了两个白眼,又接着道:“本官还有很多事情要忙,东西便你来送吧,既然是新来的,手脚利索着点。” 勾陈一脸茫然的望着托盘内的大红女子服侍,挑了挑眉,假装恍然大悟道:“参见青丘帝姬,小的是新来的,不懂这边的规矩,还望您能海涵。” 白锦的眼光仅停留一瞬,冷哼了声,心里道:好你个君泽,枉我多年念你恋你,你不接受也就罢了,平素还这般教唆手下如何来奚落我吗? 她停在原地,看往雨泽殿所在方向,高大的殿宇金碧辉煌,代表着三十三天的荣耀,只是这样的荣耀跟她,青丘白锦没有任何关系,五万年的付出,不过是过眼云烟,从头到尾,他都是高高在上的神祇,而她只是个摇尾乞怜的哈巴狗而已。 在他们的纠葛当中,她得到过什么? 六界的闲言碎语,父辈的脸上无光,以及毫无威信可言的青丘承位女君空衔罢了。 他当着狐族众生的面的那番表演,如今却成了他们茶余饭后的笑柄。 想到这里,她攥起了水袖里的拳头,暗暗下定了决心,转身腾云欲去。 勾陈一把扯住她的水袖,眯起眼调笑道:“帝姬到此一游,只是为了瞧瞧夹道的桃子吗?您是王母娘娘的外孙,蟠桃园的桃应该比这里的要好上几十倍吧。” “放肆!”她凉飕飕的睨了他一眼,拂开攀上来的手,冷声喝道。 他面带正色,做足谦谦公子的模样,躬身抬手道:“帝姬请息怒,其实是天帝大人让小的候在此处等您的,他说有事要同您商量,还请帝姬随我来吧。”说完,他心里暗暗窃喜,小阿狸,你想去祸害我家主人,我偏不让你得偿所愿。 白锦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心中恼意更盛,君泽大人,您可真会调|教属下,派个人来接我,装作不识来嘲讽,现在又说有事要商议,真当我是傻子吗?好啊,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生旦净末丑,我倒看看你今天到底打算唱哪一出。 想到这,她微微颔了颔首,如玉冰肌恢复常态,目不斜视地直奔雨泽殿而去。 他谦恭的尾随在她的身后,想了想,又解释道:“方才多有冒犯,还请帝姬见谅,其实……教小的这样说话的人……”他故意瞄了瞄她的脸,脑子里高速运转,琢磨到底把这口大黑锅让谁来背,顿了顿,猛一拍大腿道,“就是那个在通往诛仙台的路上浇花的!” 她的耳朵微微动了动,罚去那边浇花的,不是吴刚吗?广寒宫的人怎么各个都与她作对,上次拜托嫦娥酿些御酒送给父君,她百般推脱左闪右避,广寒宫的唯一弟子又抢走了她心目中的最佳良人,如今连个砍桂树的都要讥讽她是弃妇,不成,回头定跟外祖母商量商量,把他们的府邸直接拆了,永世不准他们回去。 勾陈注意到她神情的细小变化,猜想她大概已经将仇恨转移到那个无辜的采花人身上了,心中又是一阵得意。 当两个人一前一后进入雨泽殿时,百里舞苏与君泽在大殿内上下翻飞激战正酣。 “嗖”一道流火。 “嗞”一抹雷光。 两把上古神兵在两人手中高速转动,挥洒出一道又一道凌厉的剑光。 “参见青丘帝姬,参见麒麟上神。” 门内侧方笔挺挺站着三位容色自若的“门神”,见到二人皆恭敬的俯首掬礼。 “麒麟……上神?”白锦面容微微泛白,瞳孔紧缩,原来眼前人竟然是数万年前销声匿迹的麒麟族领袖,白沐帝君曾与他私下交好,难怪乍一打量过去觉得有些不凡,若不是中途跑出女官扰乱视听,她又怎会误以为他只是个新招的下属。 “鄙人不才,他们口中的麒麟上神正是老身。”勾陈唇角弯起个细小的弧度,眯起眼平淡的应道,“刚刚的恣意妄为,还望帝姬不要见怪。” 她悄悄攥了攥拳头,又慢慢放下,咬着牙回道:“上神哪里的话,先前倒是我鲁莽冲撞了上神呢。” 很快,激战的两人收招站定,怒目相对,凝神聚气形成一紫一蓝两团光芒,分别将他们的周身上下尽数笼罩起来。 “天帝,师哥,你们这是……”白锦怯怯的开口询问,末了,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消失不见。 百里舞苏握着的弑神从剑尖逐渐燃起火来,最初只是一点点小火苗,小火苗越窜越旺,形成高达半尺的肆虐摇动的火舌,打远看上去像是一条燃烧着飞舞的火龙。 君泽站在另外一端,玄冥金色光花环绕,电荷在剑体周围迅速爆裂,释放出一簇簇绽着红光的纵向闪电,他眼里潜藏着疾风骤雨,定定的望着对面的银发人。 “轰——” 对峙的两人转动手腕,提着剑向彼此冲击过去,身前顶着半圈或蓝或紫的光弧。两色光弧相撞之时,发出一声巨响,震得大殿摇了几摇。灵力相冲,带起磅礴的气旋,将室内的东西卷得漫天飞舞。 一切恢复平静时,对站的一金一棕两个身形正刀剑相向。 “你现在还坚持之前的提议吗?”百里舞苏抹掉唇边的血色,抬起眼皮冷冷问道。 君泽死死盯住那双宝蓝色的眼睛,掩口轻咳,鲜红的液体沿着手指关节滑落,冷着脸平静的答道:“你我师不同门,职不同责,根本没必要搅合进来,你若不允,多说无谓,便靠实力来让我松口吧!” 话音未落,逼近的两把青锋又向前挪移了半分,抵入喉结上方的皮肤。 火与电同时闪动,两个人目光如炬,毫不相让。 “天帝,师哥,你们在干什么,快点停下来!” 白锦见他们俩面色坚定如铁,连忙后退两步,紧扣的双掌逐渐开启,酝酿出一团桃红色的光,轻喝一声,将光团拍击释放,直奔互抵的神剑而去。 “啪”光束击打在冷刃上,发出声脆响,就被尽数吸收,一点点余波都没有留下。 当然,倒也不是没有任何影响,刚刚还在怒目对视的两人,转头望向她,不约而同的冷喝道:“不关你的事,出去!” 说完,不再理会她,提了剑复而交战到一起。 她被这话说得心中大惊,原以为只有君泽会对她这般无情,如今连百里师哥也……闭起眼,眼前不停浮现出两个人怒瞪她的眼睛,胸腔里怒气窜腾,转过头克制的问道:“所以,麒麟上神把我叫到这里,就是为了再看次笑话吗?” 勾陈满面春风的望着她,弓起身子抬起手,绵里藏针的道:“帝姬说的这是哪里的话,找你的乐子,本上神没那么无聊,这边请吧,慢走不送!” 白锦被这一躬一送弄得老脸都没处搁,水袖里的拳头差点捏碎,皮笑肉不笑的冷哼一声,转身拂袖而去,腾起紫云,冷笑着道:“我对你终于没了任何奢望,真好。君泽,赤炎,勾陈,墨玉,你们这群蛇鼠一窝的且给我等着,如今我领受到的屈辱和痛苦,他日定让你们以百倍偿!” 想到这,她捏了道密音传回给西王母,道:“外祖母,您即刻下旨让赤炎上神去天宫觐见。”传完音,她理了理衣裙,直奔大荒山的方向飞去。 赤炎刚在木桶内为墨玉疗完伤,见她创口尽褪,气息恢复如常,皱紧的眉毛逐渐晕开了些。为她烘干水泽,穿好新裙以后,抱起她平放在榻上,扯来床锦被将其裹得严严实实,让她得以休养生息。 他安静的守在旁边,凝望着那张祥和的睡颜,时不时吻几下额头,鼻尖,还有微微嘟起的小嘴,狐狸眼里尽是温柔。 “合虚少主,大帝邀您速来凌霄宝殿详谈无妄河一战的具体情况,另外还有道密旨需要亲手交给您。” 这是三十六天的负责传达讯息的青袂道君的声音。 赤炎以鼻音“恩”了一声,算是回答,转而密音给勾陈道:“水麒麟,我有事需离开炎华洞,你记得早点回来,千万不能让玉儿有任何闪失,明白吗?” 隔空的回答没有任何迟疑,依旧嬉皮笑脸的语气,道:“放心吧,小玉儿有我罩着,只要我在,她就在。” 闻言,他额头青筋暴起,想到那边催得及,也懒得和一只兽多说废话,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心,柔柔的道:“玉儿,等我。”说完,加注几道合虚独有的结界,闪身遁形在虚空当中。 不消片刻,一团白雾汇聚在洞内,素衣女子抿唇凭空出现,她心里感叹着:爱情果然会让人变得头脑迟钝,这种合虚特有的结界,对于隶属辖地的人来说基本形同虚设。 她缓步走到床前,摊掌带起桃粉色的风将锦被中的人轻轻卷起,仙袖一拂,两个女人遁形于炎华洞中,再度显身之时,已经在通往诛仙台的大道之上。 夹道两侧的芙蕖花开得正艳,淡雅的花香弥散在鼻腔当中,一路行过来神清气爽。 站在诛仙台的边缘,白锦心轻如羽,她们的恩怨,今日总算可以了结。她摇着头轻笑了声,将粉色的风卷收回,又对沉睡的人施了个醒神的咒。 墨玉这才缓缓睁开眼睛,环顾四周,又看了看眼前的人,一脸茫然说出连串的问题:“你是谁?这是哪?我为什么会在这?赤炎呢?” “我是青丘帝姬白锦,这里是诛仙台,你的爱郎大概永远也见不到你了。你之所以会在这,是因为今日今时,本宫打算要你的命!”白锦俯瞰诛仙台下千万刀兵形成的七彩戾气,心生几分快意,又转头睨向她,冷笑着回答。 恨恨的交代完这些,趁着她还没反应过来时,发狠似的一把将她推下了高台。 第111章 火凤凰 君婳十五岁便出落得亭亭玉立,因父母早亡,便在镇上的布匹商户冷大富家做起了长期的帮工。 因她人长的漂亮,很多买家都是为了一睹芳容而来,冷大富家的布匹生意红红火火,而她也被人暗地称为“布女王”。 “小君,布房来客人了,快去招呼一下,我急着出去办事,就不过去了。”冷大富把还在吃饭的君婳唤了过来。 君婳点了点头,轻声道:“好的,冷大哥,你忙吧,我这就去。”言罢便匆匆的走进布房。 来选布料的是县丞家的人,领头的那个管家看起来很阴郁。 君婳稍稍敛了心绪,摆出一副迎客的标准笑容,上前道:“管家大人,您要看什么样的布料,用不用我帮您介绍一下?” 管家摆摆手,惜字如金:“不必。” 只见他四处走动,仰面半阖着眼,漫不经心的打量最上面的一排布料,半晌,指着一匹最素的云锦道:“就要这块。” 君婳闻言麻利的爬上木桌,踮脚取出,随后轻巧跳下来,将布料递于管家手中。 管家差人把布料包好,自己则将一块金锭放在她手里,似笑非笑的侧目道:“不用找了。” 君婳掂了掂手中的金锭,货真价实,摊手问道:“管家大人,这云锦十两银子便够了,您何故出手如此阔绰?不怕县丞大人责罚您吗?” “责罚?”管家表情很是古怪,他轻轻抚了抚下巴上的山羊胡,阴阴的笑了笑,道:“不会。” 说罢转身带着下人大步流星走出布房。 君婳冲到布房门口,大声唤道:“大人,大人,还没找您钱呢,您等等!” 谁知那管家一路分花拂柳,头也不回,很快消失在熙熙攘攘的市集之中。 君婳坐在桌子旁边托着下巴发呆,心道:这些官宦真是让人困扰呢,干嘛要给我这么多钱啊,万一传出去了,影响布房的生意该怎么办? 君婳是个非常勤快的女子,做事又机灵,颇得冷妻曼贞的喜爱,待她如亲妹妹一般,经常偷偷给她赏钱,带不完的首饰也会时不时塞给她。 她最喜欢曼贞唤她“小花花”,格外亲切。当年,她于无依无靠之时,寻得这样一户人家为她遮风挡雨,心里自是非常感恩,断然不会把这金锭子私自藏匿。 “不行,我得告诉贞贞姐去。”想到这里,君婳从木凳上弹了起来,攥着金锭急急跑了出去,到了曼贞房门口,才缓下脚步,轻轻的叩门道:“贞贞姐,在么?” “进来吧,门没锁。”一个轻柔的声音从房里传了出来。 君婳推开门,快步行到梳妆台前,低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时间讲不出话来。 屋内的女子正在对镜描眉,她肤若雪玉,青丝如缎,眉目含娇,唇红齿白,虽只是淡妆,但也是位不可多得的佳人。 “哟,小花花,怎么来得这么急,瞧,这小脸都被弄花了。”她抬手用丝帕给她拭了拭脸上的汗,随后宠溺的补了一句:“不过,现在瞧起来,小花花这个称呼倒是名副其实了。”言罢,不禁掩口而笑。 “贞贞姐……”君婳抹了抹脸,深吸几口气,气息渐稳,薄唇轻启道:“刚刚县丞大人的管家来布房买布,拿了一匹云锦,居然给了一个金锭,而且还不要我找钱。”说完,便把手中的金锭交予她。 曼贞接来掂了掂,确实真材实料,思忖半晌,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禁莞尔:“我猜啊,是县丞大人家的公子看上我们小花花了,想来跟我们聘了你呢。” “姐姐莫不是又在拿我寻开心了,我才不要嫁人呢。”君婳附在身后帮她揉着肩,淡淡道。 “小花花今年十八了,已经不小了,我得物色物色,是时候帮你寻个好人家了。”曼贞双目微阖,意味深长的说道。 “我只要陪在贞贞姐身边。”君婳转而轻敲她的后背,故意岔开话题:“怎么样,我手法可有长进?” 曼贞收起手中的折扇,转头打趣道:“手法倒是可以,不过这女子嘛,还是早些嫁人得好。” “贞贞姐,你就再多留我两年嘛,我又没有喜欢的人。”君婳从背后环住她的身子,声若蚊蝇。 “许是你没遇到心动的人,一旦遇上,即便我百般阻挠,怕是你也迫不及待要随人家跑了呢。”“姐姐,我很矜持的,哪有你说得那般不堪。” 曼贞常打趣她,因为每次谈及这些话题,君婳的脸都要红上几红。 逍遥的日子总是太短,须臾之间,一年便过去了。 最是一年春好处,三月时节,乍暖还寒。 柳条萌动绿意,桃花含苞待放,镇里一片盎然之景。 至冷家来提亲的人越来越多,门槛都快被踏平了。 上到王公子弟,下到书生小贩,大抵都是看中了君婳的美貌。 曼贞将提亲的一个个挡回去,其实,她也明白,君婳在等一个真正与她相知相许的人。 可自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在乎皮相的人,又去哪里找呢。 “贞贞姐,你怎么了?快醒醒。”两人笑闹之时,曼贞突然晕厥倒地。 君婳连忙俯下身子,费力的将她打横抱起,急急赶到卧房。 将她置于塌上,又扯来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差人叫来了冷大富,自己则跑到街上去唤大夫。 胡大夫听脉之后,对冷大富拱手一揖,道:“恭喜,恭喜,夫人有喜了。” 冷大富闻言满面春风,俯首轻吻曼贞额头,道:“夫人,我们就要为人父母了。” 君婳紧紧抓着她的手,轻声叮嘱道:“姐姐,以后可要多加小心了,今天你突然晕倒,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曼贞含笑点了点头,眼中光华流转,宛若繁星。 冷大富塞给大夫一锭银子,低声道:“麻烦给我夫人开点安胎的补药,谢谢啦。” 君婳随大夫去回春堂抓药,不到半盏茶的工夫,便赶了回来,提着满满两手的大小纸包。 她直奔卧房而去,推开门,发觉冷大富抱着曼贞低语着什么,便小心翼翼的放下药包,笑盈盈退出门去。 自从曼贞有喜后,非常嗜睡,君婳不能如往昔那般缠着她说话了。 除了在布房帮忙打理,每每探望曼贞,她都睡下了,生活开始变得单调。 没事的时候,她就溜出冷宅,上山挖野菜或者打猎,试图弄些不同的东西给曼贞滋补。 这一日,布房打烊较早,冷大富给了她一些碎银子,道:“小君,上集市给曼贞买条鱼吧。” 君婳把银子塞回他手里,笑道:“不就是鱼嘛,用不着买,我可以去河边抓两条来。” “好吧,既然如此,那要注意安全啊。”冷大富含笑叮嘱她。 “知道啦,姐夫不用担心我,好好照顾姐姐去吧。”君婳去灶房拎起一个箩筐,便出了门。 溪边是一片桃林,正值盛放之期。 灼灼芳华绽于青山碧水间,仿佛暮天时分的红色烟霞,绵亘蜿蜒,花枝轻摆,幽香扑鼻。 君婳无心欣赏风景,挽起袖子,便开始寻找目标,盯了河水好久,发现一条大鱼,喝道:“就是你了!”抬起竹棍用力插向河中,可那鱼就像特意与她作对一般,每次都跑掉了,努力了半天,连个毛都没抓到,便气呼呼的坐在河边望天发傻。 一阵疾风吹过,桃林落英缤纷,漫天红雨,一位颀长的黑发男子自花海中漫步而来,紧抿的双唇微微一勾,天地间便没了其他色彩。 君婳张着嘴巴,怔怔看着他,画中仙,应该也不过如此吧。只是,眼前这个仙子,是个男人罢了。 他指导她如何捕鱼,很快,她就满载而归。 再后来,她三天两头往外跑,借口便是给曼贞寻野味。 每次都出去大半天的时间,甚至有一次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回来。 曼贞怀胎九月,早已经不再嗜睡,想找君婳聊天,却总捉不见她的影子。 今天君婳还未动身,曼贞就将她拦下,道:“小花花,最近在忙什么?” “姐姐,你醒了啊。”君婳握住她的手,轻声问道:“想吃什么,我可以给你做。” “小花花,最近我怎么总是找不到你呢,你跑哪里去了啊?” “给你抓鱼,打野味儿去了呗。”君婳笑颜如花。 “别糊弄我,前些日子你还夜不归宿的,说,到底干嘛去了。”曼贞佯装恼怒的拷问着她。 “那个……”君婳欲言又止。 “好妹妹,告诉姐姐,是不是有心上人了?”曼贞轻轻打理着君婳耳边的碎发。 君婳耳根一红,良久,才扭捏着点了点头。 “这是好事啊,怎么不告诉我呢。”曼贞温柔的摸着她那发烫的小脸。 君婳的头垂得更低:“嘿嘿,不好意思嘛。” 第112章 白狐 君婳十五岁便出落得亭亭玉立,因父母早亡,便在镇上的布匹商户冷大富家做起了长期的帮工。 因她人长的漂亮,很多买家都是为了一睹芳容而来,冷大富家的布匹生意红红火火,而她也被人暗地称为“布女王”。 “小君,布房来客人了,快去招呼一下,我急着出去办事,就不过去了。”冷大富把还在吃饭的君婳唤了过来。 君婳点了点头,轻声道:“好的,冷大哥,你忙吧,我这就去。”言罢便匆匆的走进布房。 来选布料的是县丞家的人,领头的那个管家看起来很阴郁。 君婳稍稍敛了心绪,摆出一副迎客的标准笑容,上前道:“管家大人,您要看什么样的布料,用不用我帮您介绍一下?” 管家摆摆手,惜字如金:“不必。” 只见他四处走动,仰面半阖着眼,漫不经心的打量最上面的一排布料,半晌,指着一匹最素的云锦道:“就要这块。” 君婳闻言麻利的爬上木桌,踮脚取出,随后轻巧跳下来,将布料递于管家手中。 管家差人把布料包好,自己则将一块金锭放在她手里,似笑非笑的侧目道:“不用找了。” 君婳掂了掂手中的金锭,货真价实,摊手问道:“管家大人,这云锦十两银子便够了,您何故出手如此阔绰?不怕县丞大人责罚您吗?” “责罚?”管家表情很是古怪,他轻轻抚了抚下巴上的山羊胡,阴阴的笑了笑,道:“不会。” 说罢转身带着下人大步流星走出布房。 君婳冲到布房门口,大声唤道:“大人,大人,还没找您钱呢,您等等!” 谁知那管家一路分花拂柳,头也不回,很快消失在熙熙攘攘的市集之中。 君婳坐在桌子旁边托着下巴发呆,心道:这些官宦真是让人困扰呢,干嘛要给我这么多钱啊,万一传出去了,影响布房的生意该怎么办? 君婳是个非常勤快的女子,做事又机灵,颇得冷妻曼贞的喜爱,待她如亲妹妹一般,经常偷偷给她赏钱,带不完的首饰也会时不时塞给她。 她最喜欢曼贞唤她“小花花”,格外亲切。当年,她于无依无靠之时,寻得这样一户人家为她遮风挡雨,心里自是非常感恩,断然不会把这金锭子私自藏匿。 “不行,我得告诉贞贞姐去。”想到这里,君婳从木凳上弹了起来,攥着金锭急急跑了出去,到了曼贞房门口,才缓下脚步,轻轻的叩门道:“贞贞姐,在么?” “进来吧,门没锁。”一个轻柔的声音从房里传了出来。 君婳推开门,快步行到梳妆台前,低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时间讲不出话来。 屋内的女子正在对镜描眉,她肤若雪玉,青丝如缎,眉目含娇,唇红齿白,虽只是淡妆,但也是位不可多得的佳人。 “哟,小花花,怎么来得这么急,瞧,这小脸都被弄花了。”她抬手用丝帕给她拭了拭脸上的汗,随后宠溺的补了一句:“不过,现在瞧起来,小花花这个称呼倒是名副其实了。”言罢,不禁掩口而笑。 “贞贞姐……”君婳抹了抹脸,深吸几口气,气息渐稳,薄唇轻启道:“刚刚县丞大人的管家来布房买布,拿了一匹云锦,居然给了一个金锭,而且还不要我找钱。”说完,便把手中的金锭交予她。 曼贞接来掂了掂,确实真材实料,思忖半晌,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禁莞尔:“我猜啊,是县丞大人家的公子看上我们小花花了,想来跟我们聘了你呢。” “姐姐莫不是又在拿我寻开心了,我才不要嫁人呢。”君婳附在身后帮她揉着肩,淡淡道。 “小花花今年十八了,已经不小了,我得物色物色,是时候帮你寻个好人家了。”曼贞双目微阖,意味深长的说道。 “我只要陪在贞贞姐身边。”君婳转而轻敲她的后背,故意岔开话题:“怎么样,我手法可有长进?” 曼贞收起手中的折扇,转头打趣道:“手法倒是可以,不过这女子嘛,还是早些嫁人得好。” “贞贞姐,你就再多留我两年嘛,我又没有喜欢的人。”君婳从背后环住她的身子,声若蚊蝇。 “许是你没遇到心动的人,一旦遇上,即便我百般阻挠,怕是你也迫不及待要随人家跑了呢。”“姐姐,我很矜持的,哪有你说得那般不堪。” 曼贞常打趣她,因为每次谈及这些话题,君婳的脸都要红上几红。 逍遥的日子总是太短,须臾之间,一年便过去了。 最是一年春好处,三月时节,乍暖还寒。 柳条萌动绿意,桃花含苞待放,镇里一片盎然之景。 至冷家来提亲的人越来越多,门槛都快被踏平了。 上到王公子弟,下到书生小贩,大抵都是看中了君婳的美貌。 曼贞将提亲的一个个挡回去,其实,她也明白,君婳在等一个真正与她相知相许的人。 可自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在乎皮相的人,又去哪里找呢。 “贞贞姐,你怎么了?快醒醒。”两人笑闹之时,曼贞突然晕厥倒地。 君婳连忙俯下身子,费力的将她打横抱起,急急赶到卧房。 将她置于塌上,又扯来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差人叫来了冷大富,自己则跑到街上去唤大夫。 胡大夫听脉之后,对冷大富拱手一揖,道:“恭喜,恭喜,夫人有喜了。” 冷大富闻言满面春风,俯首轻吻曼贞额头,道:“夫人,我们就要为人父母了。” 君婳紧紧抓着她的手,轻声叮嘱道:“姐姐,以后可要多加小心了,今天你突然晕倒,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曼贞含笑点了点头,眼中光华流转,宛若繁星。 冷大富塞给大夫一锭银子,低声道:“麻烦给我夫人开点安胎的补药,谢谢啦。” 君婳随大夫去回春堂抓药,不到半盏茶的工夫,便赶了回来,提着满满两手的大小纸包。 她直奔卧房而去,推开门,发觉冷大富抱着曼贞低语着什么,便小心翼翼的放下药包,笑盈盈退出门去。 自从曼贞有喜后,非常嗜睡,君婳不能如往昔那般缠着她说话了。 除了在布房帮忙打理,每每探望曼贞,她都睡下了,生活开始变得单调。 没事的时候,她就溜出冷宅,上山挖野菜或者打猎,试图弄些不同的东西给曼贞滋补。 这一日,布房打烊较早,冷大富给了她一些碎银子,道:“小君,上集市给曼贞买条鱼吧。” 君婳把银子塞回他手里,笑道:“不就是鱼嘛,用不着买,我可以去河边抓两条来。” “好吧,既然如此,那要注意安全啊。”冷大富含笑叮嘱她。 “知道啦,姐夫不用担心我,好好照顾姐姐去吧。”君婳去灶房拎起一个箩筐,便出了门。 溪边是一片桃林,正值盛放之期。 灼灼芳华绽于青山碧水间,仿佛暮天时分的红色烟霞,绵亘蜿蜒,花枝轻摆,幽香扑鼻。 君婳无心欣赏风景,挽起袖子,便开始寻找目标,盯了河水好久,发现一条大鱼,喝道:“就是你了!”抬起竹棍用力插向河中,可那鱼就像特意与她作对一般,每次都跑掉了,努力了半天,连个毛都没抓到,便气呼呼的坐在河边望天发傻。 一阵疾风吹过,桃林落英缤纷,漫天红雨,一位颀长的黑发男子自花海中漫步而来,紧抿的双唇微微一勾,天地间便没了其他色彩。 君婳张着嘴巴,怔怔看着他,画中仙,应该也不过如此吧。只是,眼前这个仙子,是个男人罢了。 他指导她如何捕鱼,很快,她就满载而归。 再后来,她三天两头往外跑,借口便是给曼贞寻野味。 每次都出去大半天的时间,甚至有一次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回来。 曼贞怀胎九月,早已经不再嗜睡,想找君婳聊天,却总捉不见她的影子。 今天君婳还未动身,曼贞就将她拦下,道:“小花花,最近在忙什么?” “姐姐,你醒了啊。”君婳握住她的手,轻声问道:“想吃什么,我可以给你做。” “小花花,最近我怎么总是找不到你呢,你跑哪里去了啊?” “给你抓鱼,打野味儿去了呗。”君婳笑颜如花。 “别糊弄我,前些日子你还夜不归宿的,说,到底干嘛去了。”曼贞佯装恼怒的拷问着她。 “那个……”君婳欲言又止。 “好妹妹,告诉姐姐,是不是有心上人了?”曼贞轻轻打理着君婳耳边的碎发。 君婳耳根一红,良久,才扭捏着点了点头。 “这是好事啊,怎么不告诉我呢。”曼贞温柔的摸着她那发烫的小脸。 君婳的头垂得更低:“嘿嘿,不好意思嘛。” 第113章 过往(一) 君婳十五岁便出落得亭亭玉立,因父母早亡,便在镇上的布匹商户冷大富家做起了长期的帮工。 因她人长的漂亮,很多买家都是为了一睹芳容而来,冷大富家的布匹生意红红火火,而她也被人暗地称为“布女王”。 “小君,布房来客人了,快去招呼一下,我急着出去办事,就不过去了。”冷大富把还在吃饭的君婳唤了过来。 君婳点了点头,轻声道:“好的,冷大哥,你忙吧,我这就去。”言罢便匆匆的走进布房。 来选布料的是县丞家的人,领头的那个管家看起来很阴郁。 君婳稍稍敛了心绪,摆出一副迎客的标准笑容,上前道:“管家大人,您要看什么样的布料,用不用我帮您介绍一下?” 管家摆摆手,惜字如金:“不必。” 只见他四处走动,仰面半阖着眼,漫不经心的打量最上面的一排布料,半晌,指着一匹最素的云锦道:“就要这块。” 君婳闻言麻利的爬上木桌,踮脚取出,随后轻巧跳下来,将布料递于管家手中。 管家差人把布料包好,自己则将一块金锭放在她手里,似笑非笑的侧目道:“不用找了。” 君婳掂了掂手中的金锭,货真价实,摊手问道:“管家大人,这云锦十两银子便够了,您何故出手如此阔绰?不怕县丞大人责罚您吗?” “责罚?”管家表情很是古怪,他轻轻抚了抚下巴上的山羊胡,阴阴的笑了笑,道:“不会。” 说罢转身带着下人大步流星走出布房。 君婳冲到布房门口,大声唤道:“大人,大人,还没找您钱呢,您等等!” 谁知那管家一路分花拂柳,头也不回,很快消失在熙熙攘攘的市集之中。 君婳坐在桌子旁边托着下巴发呆,心道:这些官宦真是让人困扰呢,干嘛要给我这么多钱啊,万一传出去了,影响布房的生意该怎么办? 君婳是个非常勤快的女子,做事又机灵,颇得冷妻曼贞的喜爱,待她如亲妹妹一般,经常偷偷给她赏钱,带不完的首饰也会时不时塞给她。 她最喜欢曼贞唤她“小花花”,格外亲切。当年,她于无依无靠之时,寻得这样一户人家为她遮风挡雨,心里自是非常感恩,断然不会把这金锭子私自藏匿。 “不行,我得告诉贞贞姐去。”想到这里,君婳从木凳上弹了起来,攥着金锭急急跑了出去,到了曼贞房门口,才缓下脚步,轻轻的叩门道:“贞贞姐,在么?” “进来吧,门没锁。”一个轻柔的声音从房里传了出来。 君婳推开门,快步行到梳妆台前,低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时间讲不出话来。 屋内的女子正在对镜描眉,她肤若雪玉,青丝如缎,眉目含娇,唇红齿白,虽只是淡妆,但也是位不可多得的佳人。 “哟,小花花,怎么来得这么急,瞧,这小脸都被弄花了。”她抬手用丝帕给她拭了拭脸上的汗,随后宠溺的补了一句:“不过,现在瞧起来,小花花这个称呼倒是名副其实了。”言罢,不禁掩口而笑。 “贞贞姐……”君婳抹了抹脸,深吸几口气,气息渐稳,薄唇轻启道:“刚刚县丞大人的管家来布房买布,拿了一匹云锦,居然给了一个金锭,而且还不要我找钱。”说完,便把手中的金锭交予她。 曼贞接来掂了掂,确实真材实料,思忖半晌,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禁莞尔:“我猜啊,是县丞大人家的公子看上我们小花花了,想来跟我们聘了你呢。” “姐姐莫不是又在拿我寻开心了,我才不要嫁人呢。”君婳附在身后帮她揉着肩,淡淡道。 “小花花今年十八了,已经不小了,我得物色物色,是时候帮你寻个好人家了。”曼贞双目微阖,意味深长的说道。 “我只要陪在贞贞姐身边。”君婳转而轻敲她的后背,故意岔开话题:“怎么样,我手法可有长进?” 曼贞收起手中的折扇,转头打趣道:“手法倒是可以,不过这女子嘛,还是早些嫁人得好。” “贞贞姐,你就再多留我两年嘛,我又没有喜欢的人。”君婳从背后环住她的身子,声若蚊蝇。 “许是你没遇到心动的人,一旦遇上,即便我百般阻挠,怕是你也迫不及待要随人家跑了呢。”“姐姐,我很矜持的,哪有你说得那般不堪。” 曼贞常打趣她,因为每次谈及这些话题,君婳的脸都要红上几红。 逍遥的日子总是太短,须臾之间,一年便过去了。 最是一年春好处,三月时节,乍暖还寒。 柳条萌动绿意,桃花含苞待放,镇里一片盎然之景。 至冷家来提亲的人越来越多,门槛都快被踏平了。 上到王公子弟,下到书生小贩,大抵都是看中了君婳的美貌。 曼贞将提亲的一个个挡回去,其实,她也明白,君婳在等一个真正与她相知相许的人。 可自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在乎皮相的人,又去哪里找呢。 “贞贞姐,你怎么了?快醒醒。”两人笑闹之时,曼贞突然晕厥倒地。 君婳连忙俯下身子,费力的将她打横抱起,急急赶到卧房。 将她置于塌上,又扯来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差人叫来了冷大富,自己则跑到街上去唤大夫。 胡大夫听脉之后,对冷大富拱手一揖,道:“恭喜,恭喜,夫人有喜了。” 冷大富闻言满面春风,俯首轻吻曼贞额头,道:“夫人,我们就要为人父母了。” 君婳紧紧抓着她的手,轻声叮嘱道:“姐姐,以后可要多加小心了,今天你突然晕倒,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曼贞含笑点了点头,眼中光华流转,宛若繁星。 冷大富塞给大夫一锭银子,低声道:“麻烦给我夫人开点安胎的补药,谢谢啦。” 君婳随大夫去回春堂抓药,不到半盏茶的工夫,便赶了回来,提着满满两手的大小纸包。 她直奔卧房而去,推开门,发觉冷大富抱着曼贞低语着什么,便小心翼翼的放下药包,笑盈盈退出门去。 自从曼贞有喜后,非常嗜睡,君婳不能如往昔那般缠着她说话了。 除了在布房帮忙打理,每每探望曼贞,她都睡下了,生活开始变得单调。 没事的时候,她就溜出冷宅,上山挖野菜或者打猎,试图弄些不同的东西给曼贞滋补。 这一日,布房打烊较早,冷大富给了她一些碎银子,道:“小君,上集市给曼贞买条鱼吧。” 君婳把银子塞回他手里,笑道:“不就是鱼嘛,用不着买,我可以去河边抓两条来。” “好吧,既然如此,那要注意安全啊。”冷大富含笑叮嘱她。 “知道啦,姐夫不用担心我,好好照顾姐姐去吧。”君婳去灶房拎起一个箩筐,便出了门。 溪边是一片桃林,正值盛放之期。 灼灼芳华绽于青山碧水间,仿佛暮天时分的红色烟霞,绵亘蜿蜒,花枝轻摆,幽香扑鼻。 君婳无心欣赏风景,挽起袖子,便开始寻找目标,盯了河水好久,发现一条大鱼,喝道:“就是你了!”抬起竹棍用力插向河中,可那鱼就像特意与她作对一般,每次都跑掉了,努力了半天,连个毛都没抓到,便气呼呼的坐在河边望天发傻。 一阵疾风吹过,桃林落英缤纷,漫天红雨,一位颀长的黑发男子自花海中漫步而来,紧抿的双唇微微一勾,天地间便没了其他色彩。 君婳张着嘴巴,怔怔看着他,画中仙,应该也不过如此吧。只是,眼前这个仙子,是个男人罢了。 他指导她如何捕鱼,很快,她就满载而归。 再后来,她三天两头往外跑,借口便是给曼贞寻野味。 每次都出去大半天的时间,甚至有一次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回来。 曼贞怀胎九月,早已经不再嗜睡,想找君婳聊天,却总捉不见她的影子。 今天君婳还未动身,曼贞就将她拦下,道:“小花花,最近在忙什么?” “姐姐,你醒了啊。”君婳握住她的手,轻声问道:“想吃什么,我可以给你做。” “小花花,最近我怎么总是找不到你呢,你跑哪里去了啊?” “给你抓鱼,打野味儿去了呗。”君婳笑颜如花。 “别糊弄我,前些日子你还夜不归宿的,说,到底干嘛去了。”曼贞佯装恼怒的拷问着她。 “那个……”君婳欲言又止。 “好妹妹,告诉姐姐,是不是有心上人了?”曼贞轻轻打理着君婳耳边的碎发。 君婳耳根一红,良久,才扭捏着点了点头。 “这是好事啊,怎么不告诉我呢。”曼贞温柔的摸着她那发烫的小脸。 君婳的头垂得更低:“嘿嘿,不好意思嘛。” 第114章 过往(二) 君婳十五岁便出落得亭亭玉立,因父母早亡,便在镇上的布匹商户冷大富家做起了长期的帮工。 因她人长的漂亮,很多买家都是为了一睹芳容而来,冷大富家的布匹生意红红火火,而她也被人暗地称为“布女王”。 “小君,布房来客人了,快去招呼一下,我急着出去办事,就不过去了。”冷大富把还在吃饭的君婳唤了过来。 君婳点了点头,轻声道:“好的,冷大哥,你忙吧,我这就去。”言罢便匆匆的走进布房。 来选布料的是县丞家的人,领头的那个管家看起来很阴郁。 君婳稍稍敛了心绪,摆出一副迎客的标准笑容,上前道:“管家大人,您要看什么样的布料,用不用我帮您介绍一下?” 管家摆摆手,惜字如金:“不必。” 只见他四处走动,仰面半阖着眼,漫不经心的打量最上面的一排布料,半晌,指着一匹最素的云锦道:“就要这块。” 君婳闻言麻利的爬上木桌,踮脚取出,随后轻巧跳下来,将布料递于管家手中。 管家差人把布料包好,自己则将一块金锭放在她手里,似笑非笑的侧目道:“不用找了。” 君婳掂了掂手中的金锭,货真价实,摊手问道:“管家大人,这云锦十两银子便够了,您何故出手如此阔绰?不怕县丞大人责罚您吗?” “责罚?”管家表情很是古怪,他轻轻抚了抚下巴上的山羊胡,阴阴的笑了笑,道:“不会。” 说罢转身带着下人大步流星走出布房。 君婳冲到布房门口,大声唤道:“大人,大人,还没找您钱呢,您等等!” 谁知那管家一路分花拂柳,头也不回,很快消失在熙熙攘攘的市集之中。 君婳坐在桌子旁边托着下巴发呆,心道:这些官宦真是让人困扰呢,干嘛要给我这么多钱啊,万一传出去了,影响布房的生意该怎么办? 君婳是个非常勤快的女子,做事又机灵,颇得冷妻曼贞的喜爱,待她如亲妹妹一般,经常偷偷给她赏钱,带不完的首饰也会时不时塞给她。 她最喜欢曼贞唤她“小花花”,格外亲切。当年,她于无依无靠之时,寻得这样一户人家为她遮风挡雨,心里自是非常感恩,断然不会把这金锭子私自藏匿。 “不行,我得告诉贞贞姐去。”想到这里,君婳从木凳上弹了起来,攥着金锭急急跑了出去,到了曼贞房门口,才缓下脚步,轻轻的叩门道:“贞贞姐,在么?” “进来吧,门没锁。”一个轻柔的声音从房里传了出来。 君婳推开门,快步行到梳妆台前,低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时间讲不出话来。 屋内的女子正在对镜描眉,她肤若雪玉,青丝如缎,眉目含娇,唇红齿白,虽只是淡妆,但也是位不可多得的佳人。 “哟,小花花,怎么来得这么急,瞧,这小脸都被弄花了。”她抬手用丝帕给她拭了拭脸上的汗,随后宠溺的补了一句:“不过,现在瞧起来,小花花这个称呼倒是名副其实了。”言罢,不禁掩口而笑。 “贞贞姐……”君婳抹了抹脸,深吸几口气,气息渐稳,薄唇轻启道:“刚刚县丞大人的管家来布房买布,拿了一匹云锦,居然给了一个金锭,而且还不要我找钱。”说完,便把手中的金锭交予她。 曼贞接来掂了掂,确实真材实料,思忖半晌,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禁莞尔:“我猜啊,是县丞大人家的公子看上我们小花花了,想来跟我们聘了你呢。” “姐姐莫不是又在拿我寻开心了,我才不要嫁人呢。”君婳附在身后帮她揉着肩,淡淡道。 “小花花今年十八了,已经不小了,我得物色物色,是时候帮你寻个好人家了。”曼贞双目微阖,意味深长的说道。 “我只要陪在贞贞姐身边。”君婳转而轻敲她的后背,故意岔开话题:“怎么样,我手法可有长进?” 曼贞收起手中的折扇,转头打趣道:“手法倒是可以,不过这女子嘛,还是早些嫁人得好。” “贞贞姐,你就再多留我两年嘛,我又没有喜欢的人。”君婳从背后环住她的身子,声若蚊蝇。 “许是你没遇到心动的人,一旦遇上,即便我百般阻挠,怕是你也迫不及待要随人家跑了呢。”“姐姐,我很矜持的,哪有你说得那般不堪。” 曼贞常打趣她,因为每次谈及这些话题,君婳的脸都要红上几红。 逍遥的日子总是太短,须臾之间,一年便过去了。 最是一年春好处,三月时节,乍暖还寒。 柳条萌动绿意,桃花含苞待放,镇里一片盎然之景。 至冷家来提亲的人越来越多,门槛都快被踏平了。 上到王公子弟,下到书生小贩,大抵都是看中了君婳的美貌。 曼贞将提亲的一个个挡回去,其实,她也明白,君婳在等一个真正与她相知相许的人。 可自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在乎皮相的人,又去哪里找呢。 “贞贞姐,你怎么了?快醒醒。”两人笑闹之时,曼贞突然晕厥倒地。 君婳连忙俯下身子,费力的将她打横抱起,急急赶到卧房。 将她置于塌上,又扯来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差人叫来了冷大富,自己则跑到街上去唤大夫。 胡大夫听脉之后,对冷大富拱手一揖,道:“恭喜,恭喜,夫人有喜了。” 冷大富闻言满面春风,俯首轻吻曼贞额头,道:“夫人,我们就要为人父母了。” 君婳紧紧抓着她的手,轻声叮嘱道:“姐姐,以后可要多加小心了,今天你突然晕倒,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曼贞含笑点了点头,眼中光华流转,宛若繁星。 冷大富塞给大夫一锭银子,低声道:“麻烦给我夫人开点安胎的补药,谢谢啦。” 君婳随大夫去回春堂抓药,不到半盏茶的工夫,便赶了回来,提着满满两手的大小纸包。 她直奔卧房而去,推开门,发觉冷大富抱着曼贞低语着什么,便小心翼翼的放下药包,笑盈盈退出门去。 自从曼贞有喜后,非常嗜睡,君婳不能如往昔那般缠着她说话了。 除了在布房帮忙打理,每每探望曼贞,她都睡下了,生活开始变得单调。 没事的时候,她就溜出冷宅,上山挖野菜或者打猎,试图弄些不同的东西给曼贞滋补。 这一日,布房打烊较早,冷大富给了她一些碎银子,道:“小君,上集市给曼贞买条鱼吧。” 君婳把银子塞回他手里,笑道:“不就是鱼嘛,用不着买,我可以去河边抓两条来。” “好吧,既然如此,那要注意安全啊。”冷大富含笑叮嘱她。 “知道啦,姐夫不用担心我,好好照顾姐姐去吧。”君婳去灶房拎起一个箩筐,便出了门。 溪边是一片桃林,正值盛放之期。 灼灼芳华绽于青山碧水间,仿佛暮天时分的红色烟霞,绵亘蜿蜒,花枝轻摆,幽香扑鼻。 君婳无心欣赏风景,挽起袖子,便开始寻找目标,盯了河水好久,发现一条大鱼,喝道:“就是你了!”抬起竹棍用力插向河中,可那鱼就像特意与她作对一般,每次都跑掉了,努力了半天,连个毛都没抓到,便气呼呼的坐在河边望天发傻。 一阵疾风吹过,桃林落英缤纷,漫天红雨,一位颀长的黑发男子自花海中漫步而来,紧抿的双唇微微一勾,天地间便没了其他色彩。 君婳张着嘴巴,怔怔看着他,画中仙,应该也不过如此吧。只是,眼前这个仙子,是个男人罢了。 他指导她如何捕鱼,很快,她就满载而归。 再后来,她三天两头往外跑,借口便是给曼贞寻野味。 每次都出去大半天的时间,甚至有一次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回来。 曼贞怀胎九月,早已经不再嗜睡,想找君婳聊天,却总捉不见她的影子。 今天君婳还未动身,曼贞就将她拦下,道:“小花花,最近在忙什么?” “姐姐,你醒了啊。”君婳握住她的手,轻声问道:“想吃什么,我可以给你做。” “小花花,最近我怎么总是找不到你呢,你跑哪里去了啊?” “给你抓鱼,打野味儿去了呗。”君婳笑颜如花。 “别糊弄我,前些日子你还夜不归宿的,说,到底干嘛去了。”曼贞佯装恼怒的拷问着她。 “那个……”君婳欲言又止。 “好妹妹,告诉姐姐,是不是有心上人了?”曼贞轻轻打理着君婳耳边的碎发。 君婳耳根一红,良久,才扭捏着点了点头。 “这是好事啊,怎么不告诉我呢。”曼贞温柔的摸着她那发烫的小脸。 君婳的头垂得更低:“嘿嘿,不好意思嘛。” 第115章 过往(三) 君婳十五岁便出落得亭亭玉立,因父母早亡,便在镇上的布匹商户冷大富家做起了长期的帮工。 因她人长的漂亮,很多买家都是为了一睹芳容而来,冷大富家的布匹生意红红火火,而她也被人暗地称为“布女王”。 “小君,布房来客人了,快去招呼一下,我急着出去办事,就不过去了。”冷大富把还在吃饭的君婳唤了过来。 君婳点了点头,轻声道:“好的,冷大哥,你忙吧,我这就去。”言罢便匆匆的走进布房。 来选布料的是县丞家的人,领头的那个管家看起来很阴郁。 君婳稍稍敛了心绪,摆出一副迎客的标准笑容,上前道:“管家大人,您要看什么样的布料,用不用我帮您介绍一下?” 管家摆摆手,惜字如金:“不必。” 只见他四处走动,仰面半阖着眼,漫不经心的打量最上面的一排布料,半晌,指着一匹最素的云锦道:“就要这块。” 君婳闻言麻利的爬上木桌,踮脚取出,随后轻巧跳下来,将布料递于管家手中。 管家差人把布料包好,自己则将一块金锭放在她手里,似笑非笑的侧目道:“不用找了。” 君婳掂了掂手中的金锭,货真价实,摊手问道:“管家大人,这云锦十两银子便够了,您何故出手如此阔绰?不怕县丞大人责罚您吗?” “责罚?”管家表情很是古怪,他轻轻抚了抚下巴上的山羊胡,阴阴的笑了笑,道:“不会。” 说罢转身带着下人大步流星走出布房。 君婳冲到布房门口,大声唤道:“大人,大人,还没找您钱呢,您等等!” 谁知那管家一路分花拂柳,头也不回,很快消失在熙熙攘攘的市集之中。 君婳坐在桌子旁边托着下巴发呆,心道:这些官宦真是让人困扰呢,干嘛要给我这么多钱啊,万一传出去了,影响布房的生意该怎么办? 君婳是个非常勤快的女子,做事又机灵,颇得冷妻曼贞的喜爱,待她如亲妹妹一般,经常偷偷给她赏钱,带不完的首饰也会时不时塞给她。 她最喜欢曼贞唤她“小花花”,格外亲切。当年,她于无依无靠之时,寻得这样一户人家为她遮风挡雨,心里自是非常感恩,断然不会把这金锭子私自藏匿。 “不行,我得告诉贞贞姐去。”想到这里,君婳从木凳上弹了起来,攥着金锭急急跑了出去,到了曼贞房门口,才缓下脚步,轻轻的叩门道:“贞贞姐,在么?” “进来吧,门没锁。”一个轻柔的声音从房里传了出来。 君婳推开门,快步行到梳妆台前,低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时间讲不出话来。 屋内的女子正在对镜描眉,她肤若雪玉,青丝如缎,眉目含娇,唇红齿白,虽只是淡妆,但也是位不可多得的佳人。 “哟,小花花,怎么来得这么急,瞧,这小脸都被弄花了。”她抬手用丝帕给她拭了拭脸上的汗,随后宠溺的补了一句:“不过,现在瞧起来,小花花这个称呼倒是名副其实了。”言罢,不禁掩口而笑。 “贞贞姐……”君婳抹了抹脸,深吸几口气,气息渐稳,薄唇轻启道:“刚刚县丞大人的管家来布房买布,拿了一匹云锦,居然给了一个金锭,而且还不要我找钱。”说完,便把手中的金锭交予她。 曼贞接来掂了掂,确实真材实料,思忖半晌,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禁莞尔:“我猜啊,是县丞大人家的公子看上我们小花花了,想来跟我们聘了你呢。” “姐姐莫不是又在拿我寻开心了,我才不要嫁人呢。”君婳附在身后帮她揉着肩,淡淡道。 “小花花今年十八了,已经不小了,我得物色物色,是时候帮你寻个好人家了。”曼贞双目微阖,意味深长的说道。 “我只要陪在贞贞姐身边。”君婳转而轻敲她的后背,故意岔开话题:“怎么样,我手法可有长进?” 曼贞收起手中的折扇,转头打趣道:“手法倒是可以,不过这女子嘛,还是早些嫁人得好。” “贞贞姐,你就再多留我两年嘛,我又没有喜欢的人。”君婳从背后环住她的身子,声若蚊蝇。 “许是你没遇到心动的人,一旦遇上,即便我百般阻挠,怕是你也迫不及待要随人家跑了呢。”“姐姐,我很矜持的,哪有你说得那般不堪。” 曼贞常打趣她,因为每次谈及这些话题,君婳的脸都要红上几红。 逍遥的日子总是太短,须臾之间,一年便过去了。 最是一年春好处,三月时节,乍暖还寒。 柳条萌动绿意,桃花含苞待放,镇里一片盎然之景。 至冷家来提亲的人越来越多,门槛都快被踏平了。 上到王公子弟,下到书生小贩,大抵都是看中了君婳的美貌。 曼贞将提亲的一个个挡回去,其实,她也明白,君婳在等一个真正与她相知相许的人。 可自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在乎皮相的人,又去哪里找呢。 “贞贞姐,你怎么了?快醒醒。”两人笑闹之时,曼贞突然晕厥倒地。 君婳连忙俯下身子,费力的将她打横抱起,急急赶到卧房。 将她置于塌上,又扯来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差人叫来了冷大富,自己则跑到街上去唤大夫。 胡大夫听脉之后,对冷大富拱手一揖,道:“恭喜,恭喜,夫人有喜了。” 冷大富闻言满面春风,俯首轻吻曼贞额头,道:“夫人,我们就要为人父母了。” 君婳紧紧抓着她的手,轻声叮嘱道:“姐姐,以后可要多加小心了,今天你突然晕倒,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曼贞含笑点了点头,眼中光华流转,宛若繁星。 冷大富塞给大夫一锭银子,低声道:“麻烦给我夫人开点安胎的补药,谢谢啦。” 君婳随大夫去回春堂抓药,不到半盏茶的工夫,便赶了回来,提着满满两手的大小纸包。 她直奔卧房而去,推开门,发觉冷大富抱着曼贞低语着什么,便小心翼翼的放下药包,笑盈盈退出门去。 自从曼贞有喜后,非常嗜睡,君婳不能如往昔那般缠着她说话了。 除了在布房帮忙打理,每每探望曼贞,她都睡下了,生活开始变得单调。 没事的时候,她就溜出冷宅,上山挖野菜或者打猎,试图弄些不同的东西给曼贞滋补。 这一日,布房打烊较早,冷大富给了她一些碎银子,道:“小君,上集市给曼贞买条鱼吧。” 君婳把银子塞回他手里,笑道:“不就是鱼嘛,用不着买,我可以去河边抓两条来。” “好吧,既然如此,那要注意安全啊。”冷大富含笑叮嘱她。 “知道啦,姐夫不用担心我,好好照顾姐姐去吧。”君婳去灶房拎起一个箩筐,便出了门。 溪边是一片桃林,正值盛放之期。 灼灼芳华绽于青山碧水间,仿佛暮天时分的红色烟霞,绵亘蜿蜒,花枝轻摆,幽香扑鼻。 君婳无心欣赏风景,挽起袖子,便开始寻找目标,盯了河水好久,发现一条大鱼,喝道:“就是你了!”抬起竹棍用力插向河中,可那鱼就像特意与她作对一般,每次都跑掉了,努力了半天,连个毛都没抓到,便气呼呼的坐在河边望天发傻。 一阵疾风吹过,桃林落英缤纷,漫天红雨,一位颀长的黑发男子自花海中漫步而来,紧抿的双唇微微一勾,天地间便没了其他色彩。 君婳张着嘴巴,怔怔看着他,画中仙,应该也不过如此吧。只是,眼前这个仙子,是个男人罢了。 他指导她如何捕鱼,很快,她就满载而归。 再后来,她三天两头往外跑,借口便是给曼贞寻野味。 每次都出去大半天的时间,甚至有一次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回来。 曼贞怀胎九月,早已经不再嗜睡,想找君婳聊天,却总捉不见她的影子。 今天君婳还未动身,曼贞就将她拦下,道:“小花花,最近在忙什么?” “姐姐,你醒了啊。”君婳握住她的手,轻声问道:“想吃什么,我可以给你做。” “小花花,最近我怎么总是找不到你呢,你跑哪里去了啊?” “给你抓鱼,打野味儿去了呗。”君婳笑颜如花。 “别糊弄我,前些日子你还夜不归宿的,说,到底干嘛去了。”曼贞佯装恼怒的拷问着她。 “那个……”君婳欲言又止。 “好妹妹,告诉姐姐,是不是有心上人了?”曼贞轻轻打理着君婳耳边的碎发。 君婳耳根一红,良久,才扭捏着点了点头。 “这是好事啊,怎么不告诉我呢。”曼贞温柔的摸着她那发烫的小脸。 君婳的头垂得更低:“嘿嘿,不好意思嘛。”( 就爱网) 第116章 过往(四) 君婳十五岁便出落得亭亭玉立,因父母早亡,便在镇上的布匹商户冷大富家做起了长期的帮工。 因她人长的漂亮,很多买家都是为了一睹芳容而来,冷大富家的布匹生意红红火火,而她也被人暗地称为“布女王”。 “小君,布房来客人了,快去招呼一下,我急着出去办事,就不过去了。”冷大富把还在吃饭的君婳唤了过来。 君婳点了点头,轻声道:“好的,冷大哥,你忙吧,我这就去。”言罢便匆匆的走进布房。 来选布料的是县丞家的人,领头的那个管家看起来很阴郁。 君婳稍稍敛了心绪,摆出一副迎客的标准笑容,上前道:“管家大人,您要看什么样的布料,用不用我帮您介绍一下?” 管家摆摆手,惜字如金:“不必。” 只见他四处走动,仰面半阖着眼,漫不经心的打量最上面的一排布料,半晌,指着一匹最素的云锦道:“就要这块。” 君婳闻言麻利的爬上木桌,踮脚取出,随后轻巧跳下来,将布料递于管家手中。 管家差人把布料包好,自己则将一块金锭放在她手里,似笑非笑的侧目道:“不用找了。” 君婳掂了掂手中的金锭,货真价实,摊手问道:“管家大人,这云锦十两银子便够了,您何故出手如此阔绰?不怕县丞大人责罚您吗?” “责罚?”管家表情很是古怪,他轻轻抚了抚下巴上的山羊胡,阴阴的笑了笑,道:“不会。” 说罢转身带着下人大步流星走出布房。 君婳冲到布房门口,大声唤道:“大人,大人,还没找您钱呢,您等等!” 谁知那管家一路分花拂柳,头也不回,很快消失在熙熙攘攘的市集之中。 君婳坐在桌子旁边托着下巴发呆,心道:这些官宦真是让人困扰呢,干嘛要给我这么多钱啊,万一传出去了,影响布房的生意该怎么办? 君婳是个非常勤快的女子,做事又机灵,颇得冷妻曼贞的喜爱,待她如亲妹妹一般,经常偷偷给她赏钱,带不完的首饰也会时不时塞给她。 她最喜欢曼贞唤她“小花花”,格外亲切。当年,她于无依无靠之时,寻得这样一户人家为她遮风挡雨,心里自是非常感恩,断然不会把这金锭子私自藏匿。 “不行,我得告诉贞贞姐去。”想到这里,君婳从木凳上弹了起来,攥着金锭急急跑了出去,到了曼贞房门口,才缓下脚步,轻轻的叩门道:“贞贞姐,在么?” “进来吧,门没锁。”一个轻柔的声音从房里传了出来。 君婳推开门,快步行到梳妆台前,低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时间讲不出话来。 屋内的女子正在对镜描眉,她肤若雪玉,青丝如缎,眉目含娇,唇红齿白,虽只是淡妆,但也是位不可多得的佳人。 “哟,小花花,怎么来得这么急,瞧,这小脸都被弄花了。”她抬手用丝帕给她拭了拭脸上的汗,随后宠溺的补了一句:“不过,现在瞧起来,小花花这个称呼倒是名副其实了。”言罢,不禁掩口而笑。 “贞贞姐……”君婳抹了抹脸,深吸几口气,气息渐稳,薄唇轻启道:“刚刚县丞大人的管家来布房买布,拿了一匹云锦,居然给了一个金锭,而且还不要我找钱。”说完,便把手中的金锭交予她。 曼贞接来掂了掂,确实真材实料,思忖半晌,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禁莞尔:“我猜啊,是县丞大人家的公子看上我们小花花了,想来跟我们聘了你呢。” “姐姐莫不是又在拿我寻开心了,我才不要嫁人呢。”君婳附在身后帮她揉着肩,淡淡道。 “小花花今年十八了,已经不小了,我得物色物色,是时候帮你寻个好人家了。”曼贞双目微阖,意味深长的说道。 “我只要陪在贞贞姐身边。”君婳转而轻敲她的后背,故意岔开话题:“怎么样,我手法可有长进?” 曼贞收起手中的折扇,转头打趣道:“手法倒是可以,不过这女子嘛,还是早些嫁人得好。” “贞贞姐,你就再多留我两年嘛,我又没有喜欢的人。”君婳从背后环住她的身子,声若蚊蝇。 “许是你没遇到心动的人,一旦遇上,即便我百般阻挠,怕是你也迫不及待要随人家跑了呢。”“姐姐,我很矜持的,哪有你说得那般不堪。” 曼贞常打趣她,因为每次谈及这些话题,君婳的脸都要红上几红。 逍遥的日子总是太短,须臾之间,一年便过去了。 最是一年春好处,三月时节,乍暖还寒。 柳条萌动绿意,桃花含苞待放,镇里一片盎然之景。 至冷家来提亲的人越来越多,门槛都快被踏平了。 上到王公子弟,下到书生小贩,大抵都是看中了君婳的美貌。 曼贞将提亲的一个个挡回去,其实,她也明白,君婳在等一个真正与她相知相许的人。 可自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在乎皮相的人,又去哪里找呢。 “贞贞姐,你怎么了?快醒醒。”两人笑闹之时,曼贞突然晕厥倒地。 君婳连忙俯下身子,费力的将她打横抱起,急急赶到卧房。 将她置于塌上,又扯来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差人叫来了冷大富,自己则跑到街上去唤大夫。 胡大夫听脉之后,对冷大富拱手一揖,道:“恭喜,恭喜,夫人有喜了。” 冷大富闻言满面春风,俯首轻吻曼贞额头,道:“夫人,我们就要为人父母了。” 君婳紧紧抓着她的手,轻声叮嘱道:“姐姐,以后可要多加小心了,今天你突然晕倒,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曼贞含笑点了点头,眼中光华流转,宛若繁星。 冷大富塞给大夫一锭银子,低声道:“麻烦给我夫人开点安胎的补药,谢谢啦。” 君婳随大夫去回春堂抓药,不到半盏茶的工夫,便赶了回来,提着满满两手的大小纸包。 她直奔卧房而去,推开门,发觉冷大富抱着曼贞低语着什么,便小心翼翼的放下药包,笑盈盈退出门去。 自从曼贞有喜后,非常嗜睡,君婳不能如往昔那般缠着她说话了。 除了在布房帮忙打理,每每探望曼贞,她都睡下了,生活开始变得单调。 没事的时候,她就溜出冷宅,上山挖野菜或者打猎,试图弄些不同的东西给曼贞滋补。 这一日,布房打烊较早,冷大富给了她一些碎银子,道:“小君,上集市给曼贞买条鱼吧。” 君婳把银子塞回他手里,笑道:“不就是鱼嘛,用不着买,我可以去河边抓两条来。” “好吧,既然如此,那要注意安全啊。”冷大富含笑叮嘱她。 “知道啦,姐夫不用担心我,好好照顾姐姐去吧。”君婳去灶房拎起一个箩筐,便出了门。 溪边是一片桃林,正值盛放之期。 灼灼芳华绽于青山碧水间,仿佛暮天时分的红色烟霞,绵亘蜿蜒,花枝轻摆,幽香扑鼻。 君婳无心欣赏风景,挽起袖子,便开始寻找目标,盯了河水好久,发现一条大鱼,喝道:“就是你了!”抬起竹棍用力插向河中,可那鱼就像特意与她作对一般,每次都跑掉了,努力了半天,连个毛都没抓到,便气呼呼的坐在河边望天发傻。 一阵疾风吹过,桃林落英缤纷,漫天红雨,一位颀长的黑发男子自花海中漫步而来,紧抿的双唇微微一勾,天地间便没了其他色彩。 君婳张着嘴巴,怔怔看着他,画中仙,应该也不过如此吧。只是,眼前这个仙子,是个男人罢了。 他指导她如何捕鱼,很快,她就满载而归。 再后来,她三天两头往外跑,借口便是给曼贞寻野味。 每次都出去大半天的时间,甚至有一次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回来。 曼贞怀胎九月,早已经不再嗜睡,想找君婳聊天,却总捉不见她的影子。 今天君婳还未动身,曼贞就将她拦下,道:“小花花,最近在忙什么?” “姐姐,你醒了啊。”君婳握住她的手,轻声问道:“想吃什么,我可以给你做。” “小花花,最近我怎么总是找不到你呢,你跑哪里去了啊?” “给你抓鱼,打野味儿去了呗。”君婳笑颜如花。 “别糊弄我,前些日子你还夜不归宿的,说,到底干嘛去了。”曼贞佯装恼怒的拷问着她。 “那个……”君婳欲言又止。 “好妹妹,告诉姐姐,是不是有心上人了?”曼贞轻轻打理着君婳耳边的碎发。 君婳耳根一红,良久,才扭捏着点了点头。 “这是好事啊,怎么不告诉我呢。”曼贞温柔的摸着她那发烫的小脸。 君婳的头垂得更低:“嘿嘿,不好意思嘛。” 第117章 天庭暴怒 君婳十五岁便出落得亭亭玉立,因父母早亡,便在镇上的布匹商户冷大富家做起了长期的帮工。 因她人长的漂亮,很多买家都是为了一睹芳容而来,冷大富家的布匹生意红红火火,而她也被人暗地称为“布女王”。 “小君,布房来客人了,快去招呼一下,我急着出去办事,就不过去了。”冷大富把还在吃饭的君婳唤了过来。 君婳点了点头,轻声道:“好的,冷大哥,你忙吧,我这就去。”言罢便匆匆的走进布房。 来选布料的是县丞家的人,领头的那个管家看起来很阴郁。 君婳稍稍敛了心绪,摆出一副迎客的标准笑容,上前道:“管家大人,您要看什么样的布料,用不用我帮您介绍一下?” 管家摆摆手,惜字如金:“不必。” 只见他四处走动,仰面半阖着眼,漫不经心的打量最上面的一排布料,半晌,指着一匹最素的云锦道:“就要这块。” 君婳闻言麻利的爬上木桌,踮脚取出,随后轻巧跳下来,将布料递于管家手中。 管家差人把布料包好,自己则将一块金锭放在她手里,似笑非笑的侧目道:“不用找了。” 君婳掂了掂手中的金锭,货真价实,摊手问道:“管家大人,这云锦十两银子便够了,您何故出手如此阔绰?不怕县丞大人责罚您吗?” “责罚?”管家表情很是古怪,他轻轻抚了抚下巴上的山羊胡,阴阴的笑了笑,道:“不会。” 说罢转身带着下人大步流星走出布房。 君婳冲到布房门口,大声唤道:“大人,大人,还没找您钱呢,您等等!” 谁知那管家一路分花拂柳,头也不回,很快消失在熙熙攘攘的市集之中。 君婳坐在桌子旁边托着下巴发呆,心道:这些官宦真是让人困扰呢,干嘛要给我这么多钱啊,万一传出去了,影响布房的生意该怎么办? 君婳是个非常勤快的女子,做事又机灵,颇得冷妻曼贞的喜爱,待她如亲妹妹一般,经常偷偷给她赏钱,带不完的首饰也会时不时塞给她。 她最喜欢曼贞唤她“小花花”,格外亲切。当年,她于无依无靠之时,寻得这样一户人家为她遮风挡雨,心里自是非常感恩,断然不会把这金锭子私自藏匿。 “不行,我得告诉贞贞姐去。”想到这里,君婳从木凳上弹了起来,攥着金锭急急跑了出去,到了曼贞房门口,才缓下脚步,轻轻的叩门道:“贞贞姐,在么?” “进来吧,门没锁。”一个轻柔的声音从房里传了出来。 君婳推开门,快步行到梳妆台前,低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时间讲不出话来。 屋内的女子正在对镜描眉,她肤若雪玉,青丝如缎,眉目含娇,唇红齿白,虽只是淡妆,但也是位不可多得的佳人。 “哟,小花花,怎么来得这么急,瞧,这小脸都被弄花了。”她抬手用丝帕给她拭了拭脸上的汗,随后宠溺的补了一句:“不过,现在瞧起来,小花花这个称呼倒是名副其实了。”言罢,不禁掩口而笑。 “贞贞姐……”君婳抹了抹脸,深吸几口气,气息渐稳,薄唇轻启道:“刚刚县丞大人的管家来布房买布,拿了一匹云锦,居然给了一个金锭,而且还不要我找钱。”说完,便把手中的金锭交予她。 曼贞接来掂了掂,确实真材实料,思忖半晌,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禁莞尔:“我猜啊,是县丞大人家的公子看上我们小花花了,想来跟我们聘了你呢。” “姐姐莫不是又在拿我寻开心了,我才不要嫁人呢。”君婳附在身后帮她揉着肩,淡淡道。 “小花花今年十八了,已经不小了,我得物色物色,是时候帮你寻个好人家了。”曼贞双目微阖,意味深长的说道。 “我只要陪在贞贞姐身边。”君婳转而轻敲她的后背,故意岔开话题:“怎么样,我手法可有长进?” 曼贞收起手中的折扇,转头打趣道:“手法倒是可以,不过这女子嘛,还是早些嫁人得好。” “贞贞姐,你就再多留我两年嘛,我又没有喜欢的人。”君婳从背后环住她的身子,声若蚊蝇。 “许是你没遇到心动的人,一旦遇上,即便我百般阻挠,怕是你也迫不及待要随人家跑了呢。”“姐姐,我很矜持的,哪有你说得那般不堪。” 曼贞常打趣她,因为每次谈及这些话题,君婳的脸都要红上几红。 逍遥的日子总是太短,须臾之间,一年便过去了。 最是一年春好处,三月时节,乍暖还寒。 柳条萌动绿意,桃花含苞待放,镇里一片盎然之景。 至冷家来提亲的人越来越多,门槛都快被踏平了。 上到王公子弟,下到书生小贩,大抵都是看中了君婳的美貌。 曼贞将提亲的一个个挡回去,其实,她也明白,君婳在等一个真正与她相知相许的人。 可自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在乎皮相的人,又去哪里找呢。 “贞贞姐,你怎么了?快醒醒。”两人笑闹之时,曼贞突然晕厥倒地。 君婳连忙俯下身子,费力的将她打横抱起,急急赶到卧房。 将她置于塌上,又扯来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差人叫来了冷大富,自己则跑到街上去唤大夫。 胡大夫听脉之后,对冷大富拱手一揖,道:“恭喜,恭喜,夫人有喜了。” 冷大富闻言满面春风,俯首轻吻曼贞额头,道:“夫人,我们就要为人父母了。” 君婳紧紧抓着她的手,轻声叮嘱道:“姐姐,以后可要多加小心了,今天你突然晕倒,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曼贞含笑点了点头,眼中光华流转,宛若繁星。 冷大富塞给大夫一锭银子,低声道:“麻烦给我夫人开点安胎的补药,谢谢啦。” 君婳随大夫去回春堂抓药,不到半盏茶的工夫,便赶了回来,提着满满两手的大小纸包。 她直奔卧房而去,推开门,发觉冷大富抱着曼贞低语着什么,便小心翼翼的放下药包,笑盈盈退出门去。 自从曼贞有喜后,非常嗜睡,君婳不能如往昔那般缠着她说话了。 除了在布房帮忙打理,每每探望曼贞,她都睡下了,生活开始变得单调。 没事的时候,她就溜出冷宅,上山挖野菜或者打猎,试图弄些不同的东西给曼贞滋补。 这一日,布房打烊较早,冷大富给了她一些碎银子,道:“小君,上集市给曼贞买条鱼吧。” 君婳把银子塞回他手里,笑道:“不就是鱼嘛,用不着买,我可以去河边抓两条来。” “好吧,既然如此,那要注意安全啊。”冷大富含笑叮嘱她。 “知道啦,姐夫不用担心我,好好照顾姐姐去吧。”君婳去灶房拎起一个箩筐,便出了门。 溪边是一片桃林,正值盛放之期。 灼灼芳华绽于青山碧水间,仿佛暮天时分的红色烟霞,绵亘蜿蜒,花枝轻摆,幽香扑鼻。 君婳无心欣赏风景,挽起袖子,便开始寻找目标,盯了河水好久,发现一条大鱼,喝道:“就是你了!”抬起竹棍用力插向河中,可那鱼就像特意与她作对一般,每次都跑掉了,努力了半天,连个毛都没抓到,便气呼呼的坐在河边望天发傻。 一阵疾风吹过,桃林落英缤纷,漫天红雨,一位颀长的黑发男子自花海中漫步而来,紧抿的双唇微微一勾,天地间便没了其他色彩。 君婳张着嘴巴,怔怔看着他,画中仙,应该也不过如此吧。只是,眼前这个仙子,是个男人罢了。 他指导她如何捕鱼,很快,她就满载而归。 再后来,她三天两头往外跑,借口便是给曼贞寻野味。 每次都出去大半天的时间,甚至有一次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回来。 曼贞怀胎九月,早已经不再嗜睡,想找君婳聊天,却总捉不见她的影子。 今天君婳还未动身,曼贞就将她拦下,道:“小花花,最近在忙什么?” “姐姐,你醒了啊。”君婳握住她的手,轻声问道:“想吃什么,我可以给你做。” “小花花,最近我怎么总是找不到你呢,你跑哪里去了啊?” “给你抓鱼,打野味儿去了呗。”君婳笑颜如花。 “别糊弄我,前些日子你还夜不归宿的,说,到底干嘛去了。”曼贞佯装恼怒的拷问着她。 “那个……”君婳欲言又止。 “好妹妹,告诉姐姐,是不是有心上人了?”曼贞轻轻打理着君婳耳边的碎发。 君婳耳根一红,良久,才扭捏着点了点头。 “这是好事啊,怎么不告诉我呢。”曼贞温柔的摸着她那发烫的小脸。 君婳的头垂得更低:“嘿嘿,不好意思嘛。” 第118章 帝俊与太一 西天娥眉月初升,繁星点亮夜空,流泻满地霜白。 以仓辰为首的四位护法整齐守卫在华丽的宫殿门口,夜,格外静谧。 江尧是个藏不住话的,见其他三个人都站得笔挺,面无表情,捅了捅身旁的仓辰,低声问道:“唉,你不是见到君上了吗?他可有说过何时归来?殿里那两尊大佛连个脸都不露,就让我们在这看大门。” 仓辰满面冷肃,眼皮垂着,带有冰渣的回道:“好奇心不要那么重。” 淮宁和应寒不约而同的朝着江尧耸了耸肩,深表无奈和同情。 合虚宫殿,白玉地中央雕着盛放的梧桐花,红玉点缀的花瓣娇嫩晶莹,碧绿皎白的珊瑚树交错分布,树上坠着无数被光线折射得十分璀璨的水晶灯,衬和云顶上图形典雅有致的夜明珠,漆金大柱雕着龙与凤,整体富丽堂皇。 白虎座塌上躺靠着个青袍男人,脸上佩戴着雕工复杂的银罩,银罩的两个孔洞露出长有重瞳的眼,抬起的手里松垮的举着本《诗经》,吟诵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坐在侧方的金纹黑袍男子慵懒的抬手拨了拨身后的亚麻色散发,敲锤几下后背,打着哈欠道:“俊,这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滋味真不好受,每天陪坐得我腰酸背痛,若不然我先回西荒待两天,你自己也能应付得来吧?……” 帝俊耳朵微微动了动,目光仍然落在手里的书本上,淡然的继续读道:“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玉案的折子垒成五座小山,旁边立着的青花瓷瓶内,梧桐花一朵朵枯萎,凋零一桌花瓣,角落里放着块干净的抹布,案顶盖了层浮灰,散发荒芜的气味。 黑袍男子见他不语,懒洋洋的将抹布扯过来,一脸嫌弃的在桌面囫囵擦了擦,接着道:“俊,你不说话,我可当是默许了啊?”说罢,悠然放下抹布,起身俯首拍了拍袍子,以余光打量着他。 帝俊抬了抬眉,依旧没有任何表示,还换了双手捧起书,嗓音添了几分低哑:“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他额上微微暴起些青筋,抢过那人的书,冷哼一句:“俊,你这是想女人了?” 帝俊收起悬空的两手,目光转向旁边的茶壶,眼内精光一闪,茶壶自己抬起,向散放的两只杯子里分别添满了水,再轻盈的落案。 他单手撑着案角站直身子,睨了那人一眼,轻叹道:“洪荒时代的老神居然拿个茶壶炫技,委实掉份,以后逢人莫要说认识我。”言罢,准备离去。 下一瞬,温热的五指覆在他的手上,只见帝俊冲他微微一笑,道:“太一,过来,我请你喝茶。” 东皇太一被他的举动弄得一怔,抽手拿起茶杯含笑坐了回去,坐定后,漫不经心的晃着杯中之水,道:“启渊觉醒,赤炎复活,凤影回归,你说天庭是不是要乱了?” 他泰然自若的坐下,单手搭在白虎座塌的扶手上,另一手取了茶抿了两口,平淡的道:“洪荒时代的瓦解是我们的劫数,即将发生的一切是他们的劫数,谁胜谁负自有天定,我们两个过气的老妖还是逍遥着吧,若无非比寻常的大事,本君并不想在人前露面。” 说完这句,他又传了道密音给赤炎:“有事商议,速归。” 闻言,东皇太一端起茶碗一饮而尽,咂咂嘴,随即“嗒”一声将其搁在桌上,起身摘下他的面具,将胳膊随意搭在他的肩头,挑眉调侃道:“俊,你容颜已经恢复,修为尽数找回,为何还要带着这么破玩意?别告诉我你有什么特殊癖好。” 帝俊喝了口茶,眉目含笑道:“没有,只是忘记了。” 他饶有兴致的端详这具银质面罩,发觉上面雕刻着漂亮的日月图腾,遂单手枕着头,贴靠墙壁垂眸问道:“这是用来怀念羲和与常曦的吗?” “她们早已随着那个时代远去,如今只剩下你这个老不死的陪我了。”帝俊向旁边觑了觑,见他凝神望着面具,高低起伏的侧颜宁静如水,目光深邃,长睫微微颤动,不禁晕出个笑,重瞳泛着柔波,呼出一道银光,面罩逐渐成为银色光影而消散。 他抬了抬眼皮,斜斜瞥向帝俊,抱臂道:“亏得两位贤妻为你保得灵识,你就这样把她们忘了吗?” 帝俊轻咳两声,微微偏过头来,俊朗的脸庞浮着笑意,高深莫测的与他对视,看了半晌才缓缓问道:“太一,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东皇太一身为远古神祇,与敌人殊死搏斗时从未感到过紧张,却被这样的眼光盯得有些不自在,心湖不自觉的搅腾些水花出来,揣测着他会说怎样离谱的话。想来想去,这才发觉刚刚那句问话似有纰漏,被他看出什么也说不定。 帝俊以手支了颔,极其堂正的欣赏着他面部的细微变化,唇畔的笑意益发明显。 抬起眼皮见他还在盯着自己,翁了翁唇,平淡的回道:“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赤炎跟墨玉两人推搡着来到殿外,他眯起狐狸眼,第二十八次揽住她的腰肢,附在耳边轻声的道:“这可是在外面,给夫君留点面子好吗?” 她保持着巍峨正态,目不斜视,身子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却被他一把带过去,还在耳朵上轻了啄口。 的温度从耳垂扩散,很快到达耳根,藕白的脖颈也跟着有些泛红,她深剜了他一眼,沿着玄袍的边角狠狠拧了把他的大腿,咬牙道:“小黑龙,你等着。” 两个人嬉笑怒骂完事,推开门就看见白虎座塌前的两个男人正容色平静的彼此对望,松散着炭灰色长发的那位更是薄唇轻启,欲语还休。 这时,帝俊神态自若的摸了会下巴,眯缝着眼上前一步,未系紧的青袍倏然敞开,调笑道:“太一,有句话叫做‘得了便宜还卖乖’,大概说的就是你了。” 这幅形容加上这个话,将刚进屋的两个人惊得目瞪口呆。 东皇太一感知有人进来,心生尴尬,拢袖轻咳几声,故作平静踱回侧位坐下。 赤炎和墨玉两两相觑,意味深长的互相点了点头。 赤炎知晓她定然认不出人脸,躬身抢先一句道:“参见君上。”又对着侧座的黑袍男人拱了拱手,道,“参见太乙天神。” 墨玉隐约记得在学堂的影像里见过他们,鼻子里冷哼了声,福了福身子,谦恭的道:“见过两位天神。” 帝俊面色如常的摆了摆手,道:“免礼,过来坐。” 说完,低头拢了拢衣袍,系好衣服带子,端着正派的形容落座白虎塌。 “唷,我是不是该恭喜少主一句,痴心追了十几万年,终于抱得美人归了。”东皇太一恢复常态,斟了两碗热茶递给他们,眯起眼调笑道。 墨玉刚刚落座,被他的话说得老脸“腾”的一红,此时此刻,她万万没想到两位远古天神竟然知道他们的事,不禁心里暗骂: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 又见赤炎满面春风的接过茶杯,狐狸眼笑得弯弯回道:“借天神吉言,多谢。” 她心下一动,小手在桌下顺着袍子的纹理摸到他的腿,准备趁机再拧一把,五指抓下去竟是柔软,不由一惊,侧目余光看过去,自己白嫩的小手此刻正停在他两腿中央,额角渗出些冷汗。 赤炎兀自皱了回眉,不动声色的茗了口茶,将另一个杯子推到她面前,朗目里含着玩味的道:“玉儿,喝茶。” 墨玉想趁机收回罪恶的小手,却被他不着痕迹的捉在掌心,只得讪讪陪笑,极其尴尬的道:“茶水有点烫,不,不如你帮我吹吹。” 闻言,东皇太一以手背贴了贴茶碗,杯壁有些寒凉,忍不住冲着眼前两位惊讶的挑了挑眉。 赤炎淡然拿起茶杯,煞有介事的吹了一阵,转手送到她的眼前,道:“可以喝了。” 她点头“恩”了声,却始终没伸出手来接。 帝俊见状清了清嗓子,端着神祇的架子,晃着茶碗严肃的问:“凤影,你此番重回六界,天庭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你有何打算?” 墨玉脑子里还在想着如何挣脱他的蟹钳,根本没有听清问话,只扬起眉升调“恩”了一声,顿了顿,又觉得如此对天神说话实在不太妥,正欲开口解释。 赤炎抢先一步将她朝自己的方向揽了揽,敛了笑容,认真且笃定的答道:“我既然选择帮她重回六界,就已经做好迎接硬仗的准备,这一次,我绝不会让她先走,更不要她当那‘莫须有’的罪人,我要她重新站在九天之巅,做万人敬仰的凤神。” 第119章 血债血偿 一席话说得她娇躯一震,身体不由自主朝着身后结实的胸膛靠了过去。 墨玉偏过头觑了他一眼,俊朗的面庞如昔,坚定的目光如昔。 这条霸道的小黑龙,与当初并无不同,肯为她做任何事,哪怕她现在是个佛见佛杀,神见神恨的罪人,一时间心中百般滋味涌动,眼眶不禁有些湿润。 赤炎面色柔和,顺势将她拉到自己怀里,怜爱的抚弄她的长发,耳语道:“傻丫头,别怕,有我呢。” 东皇太一安静的坐在侧席,衬着金纹瑞兽黑袍,自然而然生出无上的威仪,他抱臂观察眼前的两人,深邃的双瞳光华流转,听了赤炎的话,面露快慰之色,抬手击掌道:“合虚少主不亏是当今龙族的精神图腾,这话说得气魄、风采,我为你鼓掌。” 帝俊见他已经表态,不慌不忙的从怀里掏出象征着王者荣耀的三足鸟铜玺,递给赤炎,语气平淡的道:“如今,合虚在你治下已走上正轨,本君也是时候该退居幕后了,合虚未来的荣辱兴衰,便是你的责任,切记,不可妄动杀念,明白了吗?” 赤炎有些为难,将送上来的铜玺推了过去,低下头解释道:“君上,天庭很快就要针对她采取行动,属下只想保护她,这个时候实在难当大任,不如……” 东皇太一在旁不动声色的自指尖弹出道金光,将铜玺生生定在他掌心,唇角勾起个冷峻的弧度,道:“年青人,俊肯将大任交给你,自然是有他的道理,你就安心准备继任吧。” 闻言,赤炎面带微笑的将铜玺揣进怀中,微微颔首道:“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听到“年青人”三个字,墨玉一个没忍住咳出声来,面对三十多万岁的人,她是如何也说不出这个词的。 环顾过去,在座的几位相貌倜傥,姿态优雅,然而在她眼中,这几个人不过就是多吃几碗米粮的老家伙而已,她至今仍不十分明了,之前称那些个男仙为“仙翁”到底有什么错,怎么各个看她如临大敌。 正当她思绪飘远之时,看到赤炎往怀里塞了个东西,牵起了好奇心,于是乎,伸手拿出来把玩,赤炎窥见她孩子气的模样,眯起狐狸眼宠溺的揉了揉她的发。 帝俊轻轻呷了口茶,又将杯子搁在桌上,肃穆的道:“那就择个日,准备继任吧。” 说完,站起身来拍了拍赤炎的肩膀,语带苍凉的道,“批了十几天的奏折本座也累了,剩下的五摞就交给你吧。” 随即,眼波流转到侧座,短暂的定格,淡然问,“东皇,你是打算留下来继续作陪,还是随我去不庭山钓鱼?” 东皇太一端了半晌的天神架子,也端得有些倦,遂站直展了个懒腰,活动两下脖颈,冲着他道:“我这把老骨头还是比较适合在不庭山种树、垂钓,或者同你讲经论道,再者,这儿有佳人作陪,哪里需要我啊?”语罢,还不忘适时打个哈欠。 见势,赤炎和墨玉同时起身,对着两个人俯首掬礼,齐刷刷道:“恭送两位天神。” 帝俊和东皇太一比肩而立,伴随两团迷雾,消失于虚空当中。 赤炎收起严肃正派的形容,捏起她的下巴,眯起眼道:“玉儿,我是不是该家法伺候你了?” “唉?”墨玉还在摆弄手里的铜玺,随意的应了声,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三足金鸟。 他不太友好的将印章夺了过来,扳过她的脸,迫她与对上自己的眼光,语含幽怨的道:“玉儿,朝堂议事的时候,手不可以乱抓,知道吗?” 想到那一把抓起来是软绵绵的触感,她略略有些赧然,点了点头后,小心的拉住他的袍角,指着两腿中间的位置,扬起眉问:“那,那是什么?” 赤炎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下去,两腿不自觉抖了抖,一张俊脸霎时间如渗血般通红,他轻咳两声,本打算厉色呵斥一通,不想一咳就是半天,两颊晕染更甚,成了活的关公脸谱。 墨玉善解人意的给他拍着后背,顺了半晌的气,赤炎总算缓了过来,轻盈的往她脸上点了点目光,面无表情的道:“你若再用力些,以后就不能用了,我觉得你该善待它。” “唔,我会的,手感还不错。”她赞赏的盯住他的下盘,云淡风轻的答道。 为了避开直射过来的热切目光,赤炎顺势将她带进怀里,下巴轻抵她的额头,柔柔的与她道:“玉儿,我很快就要继任了,你可还记得答应过我什么?” “你要我答应的事那么多,我怎么知道你指的是哪个?”她往他怀里钻了钻,蹭了两回脸,鼻腔充盈着好闻的忘忧花香,故意撒娇问道。 听到这般呢喃软语,问句里还带了撩人的小勾子,他禁不住诱|惑,俯下身在她雪白的颈间落下一吻,带着点鼻音道:“到时候风风光光的嫁给我,好吗?” 墨玉点点头,又摇摇头,紧住搂他的手臂,没有言语。 “怎么?刚一回归本体就准备离弃为夫吗?”赤炎紧贴上她的曲线,难以抑制加速的心跳,凝神调了半日的呼吸,才略带克制的问。 她聆听着耳畔擂鼓般的响声,轻扯着他的前襟,小声说:“当上帝君,为了繁衍后嗣可以拥有三妻四妾,诸如帝俊那般伟大的天神也有好几个老婆,你,还会娶其他女人进门吗?” 赤炎将她从怀里拉出,让她看着自己,极其认真的答道:“不会,我只要你。” 她的如水烟眸里含着轻愁,扬起脸问道:“真的吗?” 赤炎凝目望向她的脸,看了半日,俯下身对着两片散发诱人光泽的红唇吻了过去,舔舐两口,感觉不到满足,伸出舌头抵开她的齿关,慢慢攫取她唇齿间的馨香,环住她的细腰,诱导她做出回应。 墨玉仰着脸承接这个温柔的吻,那是他惯用的表达爱意的方式。 在他的带领下,她逐渐卸下心防,指尖紧抓他的后背,与他共同陷入深吻当中。 自从墨玉和赤炎离开三十三天,君泽几乎每晚都会去冰室修行。 没了尘世的牵绊,他除了批阅奏疏之外,便是同几个护法议事,饮食也清减不少。 传音阁的青玖接到玉帝直下的指令,马不停蹄赶到冰室。 冰室大门紧闭,氤氲缭绕的白雾顺着缝隙流溢出来。 三位护法挺直腰杆警惕的守卫着,仿佛钉在地上的木头桩子般一动不动。 青玖匆匆而来,见面便道:“劳烦替小神通传下,这里有封大帝的密函。” 谢子怀心头一颤,迅速挡在他身前,拧着眉毛问道:“是何要事?你不妨直说。” 青玖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在门口,躬着身伏地道:“这是大帝发来的密函,严正声明要天帝亲启,小神哪敢僭越?” 谢子怀斜斜睨了他一眼,从他怀里掏出密函,自顾自拆起封来。 “哎呦喂,谢大护法饶了小神吧,大帝若是知道此事,小神的人头就不保了。”青玖见他要打开来看,连连叩头阻止。 李明远翻了翻眼睛,提着剑指向他的脸,冷哼一声:“扰到天帝清修,你就有命活?真是个不中用的东西,若无更重要的事,就且跪安吧。” 青玖见势不妙,膝行着连连退后,对着他们叩了三个响头,这才敢起身,俯首恭顺道:“小神告退。” 谢子怀“刷拉”一声摊开信纸,一目十行的看完,眸光犀利,脸色逐渐泛白。 陈武城和李明远忙着凑上前来,从头到尾读完,如遭雷劈。 三人沉吟半晌,李明远指信抖着手道:“不过是死了个罪有应得的帝姬而已,玉帝此番作为是要拿我们三十三天开刀啊!” 君泽淡淡然盘坐在玄|冰坐垫上方修行,其实,他早已听见外面的动静,只摇头轻叹了声:“该来的总是要来,一味逃避是没有用的。” 时至午夜,他运功完毕,起身理了理崭新的官袍,端着威严的模样缓缓踱步而出,到了门口,拿过谢子怀的密函,目不斜视交代道:“本君去凌霄宝殿走一趟,你们看守好大殿,莫要让闲杂人等入内。” “是,属下遵命。”三位护法齐刷刷的躬身目送着他离去。 君泽驾乘一朵紫色祥云,很快来到乱云飞舞的南天门,青碧门廊光彩耀眼,门内宝光璀璨,瑞气萦绕。几头狴犴正在玉柱两旁小憩,数百兵士严阵以待,见他到来,齐齐拜礼道:“参见天帝。” 他只摆了摆手,沐着皎白月光,大步流星直奔目的地而去。辗转九曲回廊,来到凌霄宝殿门前,乍眼望过去,宫殿金碧辉煌依旧,门头挂着数盏长明灯,门口没有任何人看守,不由心生异样。 想了想,做了个最庄严肃穆的表情推开大门,甫一走进去,便被各式武器架上脖颈,微抬眼皮望过去,玉帝正端坐在宝座之上,猛一拍案几,道:“好你个君泽,朕今天要你血债血偿!” 第120章 卸兵权 百里舞苏乘骑火焰蛟龙来到三清胜境,纵身一跃,落地以后直奔上清而去,算起来,他大约已有半年未踏足这里了。 环顾过去,草木葳蕤,奇峰突兀,流水潺潺,步移景异,不由暗自感叹:“数十万年来,天庭几易其主,只有这里没有变化。” 三清道观宝光四溢,白檀香的味道充斥鼻腔,周围萦绕着蒸腾起伏的祥云,云中耸立的奇石或雄踞如兽,或兀立如屏,或拔地如笏,或伸展如旗,姿态各异。 正所谓“上有观音慈悲影,下有清溪泻玉声,左立朝拜众生灵,右坐道人拜月明”,这是个远离十丈红尘的存在,游弋当中纷乱的心绪很快就能沉静下去,他轻舒一口气,脸上凝重的表情稍稍松弛了些。 刚走入上清观的大门,便听到一声沉稳的声音道:“为师打坐的时候便觉得心思游走,无法静思诵经,掐指一算,今日当有大事发生,想不到竟是你这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徒儿登门造访,不知这次找为师又所为何事?” 百里舞苏上前一步,对着殿中央打坐的鹤发道人跪拜叩头道:“徒儿拜见师父。” 灵宝道尊身着墨绿色道袍,边缘绣着雅致的金色云纹,背后金环闪耀,睁开眼似笑非笑的盯着他,拂尘一甩道:“起来吧,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百里舞苏连忙扯出个笑脸,走上前去矮下身子为他捶背揉肩,语气轻快的道:“没什么事,就是……想师父了,所以特意走一这趟。” 道尊眯缝起眼睛,毫无意外的“恩”了声,顿了顿,笑道:“既然你特意来孝敬,那为师也就却之不恭了,清修数月确实累得很,你便帮为师好好按摩按摩吧。” 据以往经验而言,请他老人家出马并不是容易的事,百里舞苏心里反复琢磨怎样说才能显得适宜恰当,在反复推敲的过程中,思绪不知不觉飘远。 两鼎香炉里的几柱清香燃烧殆尽,香灰无声飘落,白檀的味道逐渐淡去。 道尊见左肩上机械锤凿的双拳仍未挪过地方,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笑吟吟的道:“老身的左肩快被你锤得散架子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换换边?” 刚想出点门道,就被他说得语塞,百里舞苏的脸微微红了红,讪讪的将两手转移到右肩,小声问道:“师父,您是不是教过徒儿凡事要主持人间正道,不偏不倚?” 道尊听出他话里有话,眯缝起眼睛,静静等待他的下文。 百里舞苏见他没有答话,索性吸了口气,继续问道:“师父,您是不是教过徒儿‘不以善小而不为’,遇到不平事该拔刀相助?” 道尊捋着长胡子,拂了拂附在右肩的手,略显不耐的打了个哈欠,轻叹道:“唉,为师就知你此行目的不纯,有什么事就直说,莫要继续打哑谜了。” 闻言,百里舞苏心道有门,连忙移到他的身前,拿出银质梳蓖为他梳理白色的长须,陪笑着道:“师父,君泽公正的处罚了白锦,怕是会因此而得罪大帝,您能不能……?”话到半截,见他白眉微挑,十分识趣的吞下后半句。 道尊身在三清,却也消息灵通,他早已听闻玉帝勃然大怒,君泽乃元始天尊座下首徒,而天尊此时正在三十四天的主持法道会无暇抽身,他本就有意出手,恰逢徒弟来求助,索性卖个顺水人情,慢悠悠道:“也罢,老身许久未去凌霄宝殿做客了,今日便为你这混徒走一趟吧。” 百里舞苏笑得明媚,搀扶他起身,又从怀里掏出几包上品白檀香,道:“多谢师父,这是徒儿为您搜罗来的,还望师父笑纳。” 凌霄宝殿内,君泽被一众神君伏住,他只淡然垂眸看了看架在身上的刀|枪剑戟,容色极其沉定,平淡的问:“不知大帝这是何意?” “何意?”玉帝负手站起身来,眯着长眼,冷冰冰的回道,“你私自罚我孙儿跳下诛仙台,还要她修行百年才能重回天籍,你说这是何意?” 君泽面对数把直逼过来的冷刃毫无惧色,只恭敬有礼的陈述道:“启禀大帝,白锦身为一界之首,不辨黑白,不明是非,擅自将人推下诛仙台,造成极坏的影响,因此获罪,微臣判罚有理有据,她亦欣然接受,何来私自惩处之说?” 闻言,玉帝面色一沉,单手扶在案几上,冷声喝道:“法理之外,尚有人情,纵她千错万错,终是朕的孙儿,处罚诏书尚未通达六界就已服刑,你也总该知会朕一声,再做惩处吧?” 两个举着日月扇的侍女被这威势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伏地跪下,服侍玉帝多年,她们从未见过他发这么大火。 四下的服侍宫人亦跪倒一片,埋头在地不敢言语。 君泽对其态度心中了然,眉目间冷傲不减,淡然的答道:“臣本就打算先将诏书传达下去再做处理,当时尚有几位神君在场,白锦自请跳台,并非受人胁迫。” 玉帝见他毫无软化痕迹,额上青筋暴起,将怀抱的玉如意拍在镶金玉案上,“咔擦”一声,青碧的如意断成数截。 在场的人惊得两股战战,摞在一起的刀兵碰撞出声,只有君泽神色如常。 玉帝将一块写有“斩”字的金牌掷在地上,怒不可遏的道:“众人听令,立即给朕拿下君泽,取其首级者,重重有赏!” 在场诸神被这话弄得一愣,继而转头看向君泽本人。 君泽冷眼打量一圈周围的人,身上逐渐涌现出金色的光,翁唇轻嗤一声,哼道:“就凭他们?!” 一边是玉帝,一边是天帝,诸位仙君被弄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玉帝见他们僵在原地一动不动,手指关节攥得咯咯直响,横眉怒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如有放水者,按通敌罪论!” 这话犹如军令状般,没人敢有异议,众人眼中精芒闪烁,不再犹豫,着力下压架在他脖颈的武器,纷纷注入仙力,准备发起总攻。 “大帝,您也未免太小瞧本司战统帅的能力了!” 说完,压制过来的武器被威压拨开的一瞬撞得“当啷”声不断,摩擦时产生的火星窜起半丈之高,君泽仿若脚踩弹簧,纵身跃出包围圈,反手虚空一带,解放状态的玄冥出鞘,金色剑花萦绕青锋,爆出耀目的光华,金碧辉煌的宝殿黯然失色。 一干人等被玄冥解放时的剑气震得五脏欲裂,纷纷呕血。 君泽单手执剑,从怀里掏出虎符丢到玉案上,发出“嗒”一声脆响,微抬眼皮,面无表情的道:“这个天界司战统帅,我不想当了,您另请高人吧!” 语毕,玄冥剑爆发的能量直冲云顶,上方逐渐汇集起乌压压的黑云,白光闪耀,霎时雷电劈落而下,带落漫天的火雨,殿内浓烟滚滚,桌案座塌无一幸免,半空悬着一道数丈长的烈焰火影,如同霞光般跳跃闪烁,众神在雷电火雨之中奋力抵抗,联手打造厚厚的仙瘴。 这时,先后四个身影显现在凌霄宝殿里,几近同时喝道:“住手!” 君泽傲然立在半空,眼里泛着些许血色,玄冥嗜血之后得到更大的催发,强烈的剑鸣声响彻三十六天,三尺青锋在他手里微微颤动着。 墨玉轻巧跳到他的身边,攥住他执剑的手腕,低声劝道,“师父,您是惠泽众生的天帝,万万不可屠戮三十六天,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先随我回去吧。” 听到熟悉的声音,他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灵台陡然清明,长眼血色褪去,迅速收回了玄冥剑。 她满意的挽着他的手臂,带他落在赤炎身边。 赤炎冲他颔了颔首,又转而面向玉帝躬身道:“参见大帝,只因合虚即将举办继任大典,迎娶未来的帝后,需要借用君泽大人来主婚,还望大帝原谅,微臣告退。”说完,三人相视一笑,遁形在虚空当中。 玉帝面色铁青,歪坐在高台宝座之上,抖着手道:“反了,反了……” 灵宝道尊看了眼旁边的银发青年,道:“徒儿,你随他们去吧,这里交给我。”随后又慢悠悠转头看向众人,甩了把拂尘道,“你们都下去吧,本尊想和大帝单独说话。” “是。”众神惊魂未定,见有人解围,连忙拜礼遁身匿了。 君泽与他们二人共同腾云时,不经意俯瞰下去,发觉昆仑虚与合虚的数万里距离已经用仙术打造出的宽若银河的光之道路,颜色绚丽多变,光路两旁则是清一色的大红装饰,绵亘数万里的红妆,看起来非常气派,不由轻声叹道:“少主出手阔绰,为了娶我这个小师妹也是煞费苦心。” “是徒儿,不是师妹。”墨玉亲昵的挽住他的手臂,笑着纠正道。 赤炎斜斜睨了她一眼,额角跳了两跳,眯起眼与君泽道:“你这个徒儿甚是难搞,我也是花了十几万年的时间才能追到的,说来真是一把辛酸泪啊。” 君泽微微勾起唇,顺势将墨玉护在身后,眼含深意的道:“常言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徒儿基本相当于半个女儿,敢问少主,你打算拿什么来当聘礼呢?” 第121章 娶亲 君婳十五岁便出落得亭亭玉立,因父母早亡,便在镇上的布匹商户冷大富家做起了长期的帮工。 因她人长的漂亮,很多买家都是为了一睹芳容而来,冷大富家的布匹生意红红火火,而她也被人暗地称为“布女王”。 “小君,布房来客人了,快去招呼一下,我急着出去办事,就不过去了。”冷大富把还在吃饭的君婳唤了过来。 君婳点了点头,轻声道:“好的,冷大哥,你忙吧,我这就去。”言罢便匆匆的走进布房。 来选布料的是县丞家的人,领头的那个管家看起来很阴郁。 君婳稍稍敛了心绪,摆出一副迎客的标准笑容,上前道:“管家大人,您要看什么样的布料,用不用我帮您介绍一下?” 管家摆摆手,惜字如金:“不必。” 只见他四处走动,仰面半阖着眼,漫不经心的打量最上面的一排布料,半晌,指着一匹最素的云锦道:“就要这块。” 君婳闻言麻利的爬上木桌,踮脚取出,随后轻巧跳下来,将布料递于管家手中。 管家差人把布料包好,自己则将一块金锭放在她手里,似笑非笑的侧目道:“不用找了。” 君婳掂了掂手中的金锭,货真价实,摊手问道:“管家大人,这云锦十两银子便够了,您何故出手如此阔绰?不怕县丞大人责罚您吗?” “责罚?”管家表情很是古怪,他轻轻抚了抚下巴上的山羊胡,阴阴的笑了笑,道:“不会。” 说罢转身带着下人大步流星走出布房。 君婳冲到布房门口,大声唤道:“大人,大人,还没找您钱呢,您等等!” 谁知那管家一路分花拂柳,头也不回,很快消失在熙熙攘攘的市集之中。 君婳坐在桌子旁边托着下巴发呆,心道:这些官宦真是让人困扰呢,干嘛要给我这么多钱啊,万一传出去了,影响布房的生意该怎么办? 君婳是个非常勤快的女子,做事又机灵,颇得冷妻曼贞的喜爱,待她如亲妹妹一般,经常偷偷给她赏钱,带不完的首饰也会时不时塞给她。 她最喜欢曼贞唤她“小花花”,格外亲切。当年,她于无依无靠之时,寻得这样一户人家为她遮风挡雨,心里自是非常感恩,断然不会把这金锭子私自藏匿。 “不行,我得告诉贞贞姐去。”想到这里,君婳从木凳上弹了起来,攥着金锭急急跑了出去,到了曼贞房门口,才缓下脚步,轻轻的叩门道:“贞贞姐,在么?” “进来吧,门没锁。”一个轻柔的声音从房里传了出来。 君婳推开门,快步行到梳妆台前,低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时间讲不出话来。 屋内的女子正在对镜描眉,她肤若雪玉,青丝如缎,眉目含娇,唇红齿白,虽只是淡妆,但也是位不可多得的佳人。 “哟,小花花,怎么来得这么急,瞧,这小脸都被弄花了。”她抬手用丝帕给她拭了拭脸上的汗,随后宠溺的补了一句:“不过,现在瞧起来,小花花这个称呼倒是名副其实了。”言罢,不禁掩口而笑。 “贞贞姐……”君婳抹了抹脸,深吸几口气,气息渐稳,薄唇轻启道:“刚刚县丞大人的管家来布房买布,拿了一匹云锦,居然给了一个金锭,而且还不要我找钱。”说完,便把手中的金锭交予她。 曼贞接来掂了掂,确实真材实料,思忖半晌,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禁莞尔:“我猜啊,是县丞大人家的公子看上我们小花花了,想来跟我们聘了你呢。” “姐姐莫不是又在拿我寻开心了,我才不要嫁人呢。”君婳附在身后帮她揉着肩,淡淡道。 “小花花今年十八了,已经不小了,我得物色物色,是时候帮你寻个好人家了。”曼贞双目微阖,意味深长的说道。 “我只要陪在贞贞姐身边。”君婳转而轻敲她的后背,故意岔开话题:“怎么样,我手法可有长进?” 曼贞收起手中的折扇,转头打趣道:“手法倒是可以,不过这女子嘛,还是早些嫁人得好。” “贞贞姐,你就再多留我两年嘛,我又没有喜欢的人。”君婳从背后环住她的身子,声若蚊蝇。 “许是你没遇到心动的人,一旦遇上,即便我百般阻挠,怕是你也迫不及待要随人家跑了呢。”“姐姐,我很矜持的,哪有你说得那般不堪。” 曼贞常打趣她,因为每次谈及这些话题,君婳的脸都要红上几红。 逍遥的日子总是太短,须臾之间,一年便过去了。 最是一年春好处,三月时节,乍暖还寒。 柳条萌动绿意,桃花含苞待放,镇里一片盎然之景。 至冷家来提亲的人越来越多,门槛都快被踏平了。 上到王公子弟,下到书生小贩,大抵都是看中了君婳的美貌。 曼贞将提亲的一个个挡回去,其实,她也明白,君婳在等一个真正与她相知相许的人。 可自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在乎皮相的人,又去哪里找呢。 “贞贞姐,你怎么了?快醒醒。”两人笑闹之时,曼贞突然晕厥倒地。 君婳连忙俯下身子,费力的将她打横抱起,急急赶到卧房。 将她置于塌上,又扯来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差人叫来了冷大富,自己则跑到街上去唤大夫。 胡大夫听脉之后,对冷大富拱手一揖,道:“恭喜,恭喜,夫人有喜了。” 冷大富闻言满面春风,俯首轻吻曼贞额头,道:“夫人,我们就要为人父母了。” 君婳紧紧抓着她的手,轻声叮嘱道:“姐姐,以后可要多加小心了,今天你突然晕倒,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曼贞含笑点了点头,眼中光华流转,宛若繁星。 冷大富塞给大夫一锭银子,低声道:“麻烦给我夫人开点安胎的补药,谢谢啦。” 君婳随大夫去回春堂抓药,不到半盏茶的工夫,便赶了回来,提着满满两手的大小纸包。 她直奔卧房而去,推开门,发觉冷大富抱着曼贞低语着什么,便小心翼翼的放下药包,笑盈盈退出门去。 自从曼贞有喜后,非常嗜睡,君婳不能如往昔那般缠着她说话了。 除了在布房帮忙打理,每每探望曼贞,她都睡下了,生活开始变得单调。 没事的时候,她就溜出冷宅,上山挖野菜或者打猎,试图弄些不同的东西给曼贞滋补。 这一日,布房打烊较早,冷大富给了她一些碎银子,道:“小君,上集市给曼贞买条鱼吧。” 君婳把银子塞回他手里,笑道:“不就是鱼嘛,用不着买,我可以去河边抓两条来。” “好吧,既然如此,那要注意安全啊。”冷大富含笑叮嘱她。 “知道啦,姐夫不用担心我,好好照顾姐姐去吧。”君婳去灶房拎起一个箩筐,便出了门。 溪边是一片桃林,正值盛放之期。 灼灼芳华绽于青山碧水间,仿佛暮天时分的红色烟霞,绵亘蜿蜒,花枝轻摆,幽香扑鼻。 君婳无心欣赏风景,挽起袖子,便开始寻找目标,盯了河水好久,发现一条大鱼,喝道:“就是你了!”抬起竹棍用力插向河中,可那鱼就像特意与她作对一般,每次都跑掉了,努力了半天,连个毛都没抓到,便气呼呼的坐在河边望天发傻。 一阵疾风吹过,桃林落英缤纷,漫天红雨,一位颀长的黑发男子自花海中漫步而来,紧抿的双唇微微一勾,天地间便没了其他色彩。 君婳张着嘴巴,怔怔看着他,画中仙,应该也不过如此吧。只是,眼前这个仙子,是个男人罢了。 他指导她如何捕鱼,很快,她就满载而归。 再后来,她三天两头往外跑,借口便是给曼贞寻野味。 每次都出去大半天的时间,甚至有一次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回来。 曼贞怀胎九月,早已经不再嗜睡,想找君婳聊天,却总捉不见她的影子。 今天君婳还未动身,曼贞就将她拦下,道:“小花花,最近在忙什么?” “姐姐,你醒了啊。”君婳握住她的手,轻声问道:“想吃什么,我可以给你做。” “小花花,最近我怎么总是找不到你呢,你跑哪里去了啊?” “给你抓鱼,打野味儿去了呗。”君婳笑颜如花。 “别糊弄我,前些日子你还夜不归宿的,说,到底干嘛去了。”曼贞佯装恼怒的拷问着她。 “那个……”君婳欲言又止。 “好妹妹,告诉姐姐,是不是有心上人了?”曼贞轻轻打理着君婳耳边的碎发。 君婳耳根一红,良久,才扭捏着点了点头。 “这是好事啊,怎么不告诉我呢。”曼贞温柔的摸着她那发烫的小脸。 君婳的头垂得更低:“嘿嘿,不好意思嘛。” 第122章 大婚(二) 君婳十五岁便出落得亭亭玉立,因父母早亡,便在镇上的布匹商户冷大富家做起了长期的帮工。 因她人长的漂亮,很多买家都是为了一睹芳容而来,冷大富家的布匹生意红红火火,而她也被人暗地称为“布女王”。 “小君,布房来客人了,快去招呼一下,我急着出去办事,就不过去了。”冷大富把还在吃饭的君婳唤了过来。 君婳点了点头,轻声道:“好的,冷大哥,你忙吧,我这就去。”言罢便匆匆的走进布房。 来选布料的是县丞家的人,领头的那个管家看起来很阴郁。 君婳稍稍敛了心绪,摆出一副迎客的标准笑容,上前道:“管家大人,您要看什么样的布料,用不用我帮您介绍一下?” 管家摆摆手,惜字如金:“不必。” 只见他四处走动,仰面半阖着眼,漫不经心的打量最上面的一排布料,半晌,指着一匹最素的云锦道:“就要这块。” 君婳闻言麻利的爬上木桌,踮脚取出,随后轻巧跳下来,将布料递于管家手中。 管家差人把布料包好,自己则将一块金锭放在她手里,似笑非笑的侧目道:“不用找了。” 君婳掂了掂手中的金锭,货真价实,摊手问道:“管家大人,这云锦十两银子便够了,您何故出手如此阔绰?不怕县丞大人责罚您吗?” “责罚?”管家表情很是古怪,他轻轻抚了抚下巴上的山羊胡,阴阴的笑了笑,道:“不会。” 说罢转身带着下人大步流星走出布房。 君婳冲到布房门口,大声唤道:“大人,大人,还没找您钱呢,您等等!” 谁知那管家一路分花拂柳,头也不回,很快消失在熙熙攘攘的市集之中。 君婳坐在桌子旁边托着下巴发呆,心道:这些官宦真是让人困扰呢,干嘛要给我这么多钱啊,万一传出去了,影响布房的生意该怎么办? 君婳是个非常勤快的女子,做事又机灵,颇得冷妻曼贞的喜爱,待她如亲妹妹一般,经常偷偷给她赏钱,带不完的首饰也会时不时塞给她。 她最喜欢曼贞唤她“小花花”,格外亲切。当年,她于无依无靠之时,寻得这样一户人家为她遮风挡雨,心里自是非常感恩,断然不会把这金锭子私自藏匿。 “不行,我得告诉贞贞姐去。”想到这里,君婳从木凳上弹了起来,攥着金锭急急跑了出去,到了曼贞房门口,才缓下脚步,轻轻的叩门道:“贞贞姐,在么?” “进来吧,门没锁。”一个轻柔的声音从房里传了出来。 君婳推开门,快步行到梳妆台前,低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时间讲不出话来。 屋内的女子正在对镜描眉,她肤若雪玉,青丝如缎,眉目含娇,唇红齿白,虽只是淡妆,但也是位不可多得的佳人。 “哟,小花花,怎么来得这么急,瞧,这小脸都被弄花了。”她抬手用丝帕给她拭了拭脸上的汗,随后宠溺的补了一句:“不过,现在瞧起来,小花花这个称呼倒是名副其实了。”言罢,不禁掩口而笑。 “贞贞姐……”君婳抹了抹脸,深吸几口气,气息渐稳,薄唇轻启道:“刚刚县丞大人的管家来布房买布,拿了一匹云锦,居然给了一个金锭,而且还不要我找钱。”说完,便把手中的金锭交予她。 曼贞接来掂了掂,确实真材实料,思忖半晌,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禁莞尔:“我猜啊,是县丞大人家的公子看上我们小花花了,想来跟我们聘了你呢。” “姐姐莫不是又在拿我寻开心了,我才不要嫁人呢。”君婳附在身后帮她揉着肩,淡淡道。 “小花花今年十八了,已经不小了,我得物色物色,是时候帮你寻个好人家了。”曼贞双目微阖,意味深长的说道。 “我只要陪在贞贞姐身边。”君婳转而轻敲她的后背,故意岔开话题:“怎么样,我手法可有长进?” 曼贞收起手中的折扇,转头打趣道:“手法倒是可以,不过这女子嘛,还是早些嫁人得好。” “贞贞姐,你就再多留我两年嘛,我又没有喜欢的人。”君婳从背后环住她的身子,声若蚊蝇。 “许是你没遇到心动的人,一旦遇上,即便我百般阻挠,怕是你也迫不及待要随人家跑了呢。”“姐姐,我很矜持的,哪有你说得那般不堪。” 曼贞常打趣她,因为每次谈及这些话题,君婳的脸都要红上几红。 逍遥的日子总是太短,须臾之间,一年便过去了。 最是一年春好处,三月时节,乍暖还寒。 柳条萌动绿意,桃花含苞待放,镇里一片盎然之景。 至冷家来提亲的人越来越多,门槛都快被踏平了。 上到王公子弟,下到书生小贩,大抵都是看中了君婳的美貌。 曼贞将提亲的一个个挡回去,其实,她也明白,君婳在等一个真正与她相知相许的人。 可自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在乎皮相的人,又去哪里找呢。 “贞贞姐,你怎么了?快醒醒。”两人笑闹之时,曼贞突然晕厥倒地。 君婳连忙俯下身子,费力的将她打横抱起,急急赶到卧房。 将她置于塌上,又扯来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差人叫来了冷大富,自己则跑到街上去唤大夫。 胡大夫听脉之后,对冷大富拱手一揖,道:“恭喜,恭喜,夫人有喜了。” 冷大富闻言满面春风,俯首轻吻曼贞额头,道:“夫人,我们就要为人父母了。” 君婳紧紧抓着她的手,轻声叮嘱道:“姐姐,以后可要多加小心了,今天你突然晕倒,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曼贞含笑点了点头,眼中光华流转,宛若繁星。 冷大富塞给大夫一锭银子,低声道:“麻烦给我夫人开点安胎的补药,谢谢啦。” 君婳随大夫去回春堂抓药,不到半盏茶的工夫,便赶了回来,提着满满两手的大小纸包。 她直奔卧房而去,推开门,发觉冷大富抱着曼贞低语着什么,便小心翼翼的放下药包,笑盈盈退出门去。 自从曼贞有喜后,非常嗜睡,君婳不能如往昔那般缠着她说话了。 除了在布房帮忙打理,每每探望曼贞,她都睡下了,生活开始变得单调。 没事的时候,她就溜出冷宅,上山挖野菜或者打猎,试图弄些不同的东西给曼贞滋补。 这一日,布房打烊较早,冷大富给了她一些碎银子,道:“小君,上集市给曼贞买条鱼吧。” 君婳把银子塞回他手里,笑道:“不就是鱼嘛,用不着买,我可以去河边抓两条来。” “好吧,既然如此,那要注意安全啊。”冷大富含笑叮嘱她。 “知道啦,姐夫不用担心我,好好照顾姐姐去吧。”君婳去灶房拎起一个箩筐,便出了门。 溪边是一片桃林,正值盛放之期。 灼灼芳华绽于青山碧水间,仿佛暮天时分的红色烟霞,绵亘蜿蜒,花枝轻摆,幽香扑鼻。 君婳无心欣赏风景,挽起袖子,便开始寻找目标,盯了河水好久,发现一条大鱼,喝道:“就是你了!”抬起竹棍用力插向河中,可那鱼就像特意与她作对一般,每次都跑掉了,努力了半天,连个毛都没抓到,便气呼呼的坐在河边望天发傻。 一阵疾风吹过,桃林落英缤纷,漫天红雨,一位颀长的黑发男子自花海中漫步而来,紧抿的双唇微微一勾,天地间便没了其他色彩。 君婳张着嘴巴,怔怔看着他,画中仙,应该也不过如此吧。只是,眼前这个仙子,是个男人罢了。 他指导她如何捕鱼,很快,她就满载而归。 再后来,她三天两头往外跑,借口便是给曼贞寻野味。 每次都出去大半天的时间,甚至有一次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回来。 曼贞怀胎九月,早已经不再嗜睡,想找君婳聊天,却总捉不见她的影子。 今天君婳还未动身,曼贞就将她拦下,道:“小花花,最近在忙什么?” “姐姐,你醒了啊。”君婳握住她的手,轻声问道:“想吃什么,我可以给你做。” “小花花,最近我怎么总是找不到你呢,你跑哪里去了啊?” “给你抓鱼,打野味儿去了呗。”君婳笑颜如花。 “别糊弄我,前些日子你还夜不归宿的,说,到底干嘛去了。”曼贞佯装恼怒的拷问着她。 “那个……”君婳欲言又止。 “好妹妹,告诉姐姐,是不是有心上人了?”曼贞轻轻打理着君婳耳边的碎发。 君婳耳根一红,良久,才扭捏着点了点头。 “这是好事啊,怎么不告诉我呢。”曼贞温柔的摸着她那发烫的小脸。 君婳的头垂得更低:“嘿嘿,不好意思嘛。” 第123章 大婚(三) /script 赤炎春风满面的重新跳上马,带领着花轿队伍沿着光之道路向合虚宫进发,仓辰身着暗红色的锦袍,躬身将诸位头领请上了花轿后面的大马车,随后跳上座驾的位置,悠哉游哉的当起了马夫。 其余诸仙踏着各色云彩跟在马车后面,几架马车后面的乐师队伍开始鼓起腮帮子吹拉弹唱,花童男女则提着花篮跟在两侧卖力的撒花,一时间好不热闹,三清圣人则随江尧先行一步,直达合虚。 玄女见马车里面太过安静,与外面的热闹相比完全不搭调,遂拍了拍百里舞苏的肩膀,笑吟吟的说:“百里哥,你瞧瞧,人家赤炎上神已经做好神族表率提前脱了单,你却连个谈情说爱的对象都没有。要说你去人间历练的次数比我还多,怎的就没借机风花雪月一回?别人三十几万岁大约可以繁衍一个族群了,你们这帮女仙眼中的头号良人们却不慌不忙的当着钻石王老五,搁在这简直浪费资源。” 见他抬眼看过来,忙凑上近前扯起他的袍角继续道:“说吧,要不要我为你物色几个绝色佳人?” 百里舞苏向来寡言,九天玄女毕竟一介女流,其他人是断然不敢胡乱造次的。 “玄女。”闻言,宝蓝色明眸泛起些许涟漪,他略微迟疑一下,疏离的将手变换个位置,轻飘飘点过去一眼,声音冷冽不可侵犯,“六界之内,什么样的佳人我没见过,若是真的对上眼还用得着你来介绍吗?” “活这么久都没遇到一个动心的?难道你是块寒铁啊!”玄女微微斜过眼去,有些尴尬的抖了抖手,冷哼了一句。 “玄女,话可不能这么说。”夜摩最擅长看人读心,此刻他正捋着胡子玩味的盯着那个口风幽冷的家伙,忽地挑着细眼道,“本座镇守冥界已有数不清的年月,倒是没听说他什么风流的事,只是姻缘这种东西,谁又能做得了准呢?” “夜摩兄,黑白无常回到阴山了吗?你自己图乐子跑来参加婚礼,把他们两个丢在外面,会不会迷路啊?”宇文苍擎眼含柔波揽着怀中佳人,心有旁骛,自然不能参透那番意味深长的说辞,转了话头调笑起夜摩来。 “我的座骑方向感哪有那么差,瞧瞧让你说的。”夜摩收回飘远的目光,轻剜了他一眼,鼻子轻哼一声,道“他们向来睚眦必报,若是知道你这般贬低,定会给你抓到黄泉路上报道。”他的面色严肃,语气却充满戏谑。 宇文苍擎轻抚怀中人的长发,对他拱了拱手,道:“还望夜摩兄口下留情,我如今有爱人相伴,正活得逍遥,可不想与黑白无常有什么交道。”刚刚正色说了两句,话风开始转变,眯起眼睛调笑道,“不过,夜摩兄也是大胆,我们当中有谁敢拿真人来当座骑呢?” 君泽坐在百里舞苏旁边,默默听着他们打趣,沉着脸一言不发,对身旁人时不时递过来的目光不理不睬,认真翻看手里的小册子。 “唷,自打继任天帝以后,倒拿捏起神族的气派来了,怎么不说话呢?”夜摩觉得君泽今日格外的闷,索性将本子抢过来,翻回封面页,赫然显现“司缘礼仪”四个字,不由捋着小胡暗笑,正欲拿书名来做些文章,一页纸片如白羽般轻盈飘落。 怀臣附身捡起,上面白纸黑字写得分明:“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不由眉峰一挑,拎着纸片问道:“天帝大人,这……是个什么情况?” 君泽若有似无的扫了两眼,额角青筋暴起,这个字迹他十分熟悉,乃是出自身边坐着的银发男人之手。 彼时,两人同在东洲学院就读,且同桌了三年。起初百里舞苏是个左撇子,被陶翁先生硬给纠正成右手,于是,他左手会写字的事实就成了只有他们知道的秘密。 忆起这段往事,君泽不由扶额,摇头心虚道:“本君不知。” 百里舞苏见他面露异色,眼眸眯得极细,笑纹益发深,大大方方接过纸条,故作神秘的道:“这是他的小情人给他写的。”说完,又将它塞回书里,随即将书递还给君泽,两手相触的瞬间,见他指尖轻颤,百里舞苏的笑容更加明媚。 君泽被他说得表情更窘,耳根微微泛红,臭起一张脸道:“休得胡言。” 众人被他们两个的哑谜弄得有点迷糊,纷纷投来质疑的目光。 玄女这才发觉,平时外表清冽的百里舞苏今日唇畔始终噙着微笑,高挑的眼角透着从未有过的柔和,傲气沾染了红尘气息,只是这股气息依旧不驯,眸底不觉间生出几分惊讶。 夜摩俯首理了理衣袖,故作恍然大悟状的道:“原来天帝大人准备现学现卖,临阵抱佛脚啊,主持婚仪这种大事,态度如此草率可是不对的哦。” “非也。”君泽意识到周遭扫来的目光,势必要将事态扭转过来,于是,他故作深沉的道,“其实,我在想这黑白无常是如何给你当座骑的,莫不是你直接站到他们头上?” “噗……”怀臣顺着他的思路往下想了想,忍不住把刚喝进去的一口茶喷了出来。 “好啊,我一直以为天帝不苟言笑,原来这坏心藏得深呐。”夜摩用细长的指尖点了点他的心口,又将目光转向咳红了脸的怀臣,凉飕飕的道:“还有你,也没安什么好心,我难得从阴山溜出来一趟,你们各个都想拿我寻开心。” 经过玄女和夜摩的一番情绪调动,君泽总算暂时撇开心中的忐忑,陪着他们一起说笑。 经过漫长的跋涉,大队人马终于抵达合虚。 合虚宫外挂满大红的绸带与灯笼,门和窗贴着大红的“喜”字,夹道两旁整齐摆放两排烟火筒子,合虚的高阶妖魔恭恭敬敬的列成两队站在红毯两侧充当迎宾,宫人们都在跑来跑去,精心准备着婚宴的酒水饭食,整体一派喜庆的模样。 合虚的膳房伙食是四海八荒出奇的差,为了准备婚宴,赤炎特意高价悬赏招揽各地的好厨子,为此挖来了不少世外高厨。 “有请新嫁娘下轿。”喜娘拉开花轿的红布帘,在轿子下方放置了几块红砖,赤炎跳下马,小心翼翼的搀扶墨玉走下来,还不忘临了轻搂下她的腰肢。 她头上罩着盖头,看不见外面的情况,耳朵却听到众人的欢呼声,面上不自觉的发烫,顺着红绸的视野觑准他的腿狠拧一把,轻哼了声。 赤炎笑容满面,毫不计较她的报复行为,伸出手与她十指紧扣,恭敬的站在大殿门口,待到场宾客全部落座以后,一对新人才手牵着手缓缓入殿。 君泽站在两个人面前,深吸了口气,压制住忐忑的心,清了清嗓子,表情严肃的问道:“赤炎,你是否愿意迎娶墨玉为妻,与她举案齐眉,白首不离?” 赤炎微微颔首,深情的望了眼旁边的红盖头女子,认真答道:“我愿意。” 他又转头看向墨玉,以同样的口吻问道:“墨玉,你是否愿意嫁给赤炎为夫,与他相敬如宾,白头相守?” 红盖头微微晃了两晃,顿了半晌,轻缓缓的答道:“我……愿意。” 君泽淡淡的笑着,沉稳的道:“既然如此,本司缘宣布你们二人正式结为连理,天地子民为鉴,三拜之后礼成。” 赤炎与墨玉拜了天地,拜了三清圣人,最后站在对面拜了彼此。 亲眼见证他们三拜完毕,君泽长舒了一口气,将两人的手迅速交叠放在一起,眯起眼道:“本司缘祝福你们永结同心,早生贵子。” 场内掌声欢腾一片,齐齐地拱手道:“恭喜,恭喜。” 道贺声此起彼伏,没等两人有所回应,墨玉已经被一群人前簇后拥着送进了内殿。 赤炎脸上微有不悦,眼光始终跟随她的身影,思绪飘远时,夜摩递到他面前一杯酒,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心,是你的跑不了,来,祝福龙神新婚快乐,先干了这杯吧。” 赤炎听到这话,才稍稍放心些,举杯饮了,饮罢,意味深长的盯着夜摩的杯子。 夜摩已有几万年未曾出席过聚会,受到热烈气氛的影响,开始放浪形骸,完全忘记黑白无常的叮嘱,举起酒觥仰面饮尽。 “恭喜龙凤两族化干戈为玉帛,喜结姻亲,新婚快乐。”怀臣拿起两个酒杯,笑盈盈的看着赤炎道。 赤炎点头道了声“多谢”,又饮一杯。 “恭喜龙神结束数十万年的单身生涯,从此加入秀恩爱的大军,新婚快乐!……”玄女轻托掌中金盏,妩媚的笑着。 “记得善待我的徒儿,新婚快乐!”君泽一扫先前的阴霾之气,笑容满面的举杯道。 “恭喜了,赤炎。”百里舞苏举杯来贺,话依然最少,骨子里就不擅长搞热气氛。 南宫无尘恭敬的对他作了个揖,递上金樽,笑着道:“恭喜龙神觅得美眷,新婚快乐,早生贵子。” 宇文苍擎携妻花姒笑吟吟的共同敬酒,齐齐道:“祝福新任帝君新婚快乐,甜甜蜜蜜,百年好合。” “谢谢大家的祝福,我先干为敬了,大家请随意。”赤炎推开小酒杯,弹了个响指,宫人会意的递来个酒盛得满满的塘瓷大碗,说完,笑着端起大碗一饮而尽。 常言道:“酒不醉人人自醉”,几巡举盏碰杯觥筹交错过后,场面开始有些混乱。 玄女饮了十几杯酒,满面桃花拂了拂仙袖,云裳扬洒出漫天飘舞的花瓣。 她忽觉心情大好,微点纤足,以右脚为轴,宽广的衣袖顺着花雨的飘散舒展开来,身躯随之旋转,衣带围绕着不盈一握的腰肢以最优美的姿态画弧,闪烁的眼波里,微醺又含愁,鼻下朱唇微微开启,若谷中幽兰般绽放。 怀臣乃是习武奇才,奈何不通风月之事,平素没喝过花酒,醉得一塌糊涂,跳到席间亮出轩辕神剑起舞,惊呆了吃饭的客人,剑气紊乱四溢,宾客东躲,桌子椅子撞得东倒西歪。 夜摩委实不是饮酒的材料,只几杯酒下肚,便扶着墙痛摇晃不止,怒道:“黑无常,白无常,我要回家,限你们半个时辰内赶来,不然本座请你们吃黑白团子……” 其余众人,有的勾肩搭背闲话家常,有的委在墙角自说自话,还有行酒令划拳的。 “五魁首啊,六六六啊,八匹马啊,你输了!罚酒罚酒……” “来,干!” 君泽和百里舞苏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旁若无人的互敬互劝,时不时低语两句,会意似的笑成一团,淡然的看着众人怪态。 赤炎被来贺的人灌了了不少,甜辣的液体入喉,在他身上起了极强的反应,瓷白的肌理沾染着粉红的醉色,他揣着笑意与宾客打了招呼后,摇晃摸索着直奔内间而去。 他见到她,想马上见到她,那是他心里唯一的挚爱,也将是他未来一生的归宿,失而复得的喜悦,新婚生活的憧憬,令他一刻也不想在外面多做停留。 借着微醺的酒劲,心头不免有些火热,隔着连连唤着“娘子”,着力推开喜房的大门。 眼前的一幕让他如遭雷击,醉意去了大半。 第124章 闹洞房 喜房内红烛摇曳,红玉流苏系住的红色纱幔随风飘舞,象牙白的铺盖洒着莲子,大红云纹雪蚕丝锦被,红色金边圆枕,颇显喜庆。 四个女子环坐玉桌打牌,薄纱蔽体,酥胸半露,四只如玉的藕臂时而伸出,时而收回,见有人进来,特意将本就宽松的衣衫向下拉了拉,露出半截无暇的美背。 赤炎心头火热得很,却对眼前这四位毫无兴趣,冷起眼环顾四周,没有发现墨玉的身影,以为自己进错了房间,掉头准备退出去时,四人不约而同地将手中纸牌甩在桌上,齐齐围拢过来。 紫衣女子亲昵的挽住他的手臂,温和的道:“帝君这么晚才来,让妾身们等得好苦呢。”声音婉转撩人,模样俊俏,淡紫色罗裙衬得她娇肤胜雪。 他面色更加阴沉,目光落在攀附胳膊的五指上,冷冷的道:“把手放开。” “哟,帝君这是害羞了吗?”另一位走上前来,语气不乏调侃。她粉裙领口开得很低,露出丰满的玉峰,面似芙蓉,眉如柳,亮泽的黑发挽起高高的美人髻,眸中波光流转,视线停在他的小腹处。 感知投射过来的眼神,赤炎心中恼意更盛,斜睨过去道:“你那两颗眼珠子还想要的话,就赶紧把目光收回去,不然别怪本君……” 话还没说完,便被鹅黄色女子硬生生扯到玉桌前坐下,那位女子的云髻里斜插芙蓉簪,缀着点点白玉,银质流苏颗颗坠洒于青丝间,眼泛春水情,口如含朱丹,递过一碗清茶,梨涡浅笑道:“我们几个可是帝后特意为您纳的夫人,您这样对待我们,帝后会不高兴的。” 夫人?听了这个说辞,他的头脑有片刻的停滞,狐疑的环视围绕在旁的几个女人,推开递上来的茶杯,态度冷硬的问:“她人呢?” “启禀帝君,帝后安排我们今夜伺候您,您就安心享受吧,以后我是您的六夫人。”女子身着淡粉色的百褶长裙,手握折扇,配上额前的流苏,如画的眉眼,美极。 案上骨节分明的手青筋暴起,太阳穴跳的颇为欢快,赤炎将几个女人的撩拨调戏当作空气,兀自端坐在那陷入沉思。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即便成了亲,她依然恣意妄为,将他的真心视作草芥,胸中五味陈杂,情潮悉数溃退,盯着两根红烛瞅了半晌,眼里逐渐聚集出骇人的血色,“嚯”的站起身来,拂袖准备离去。 见状,四个女人相视一笑,毫不客气的运起仙力,四道颜色各异的法术化作光之锁链,将他五花大绑起来。为首的紫衣女人眯缝着眼调侃道:“真是个难搞的小俊郎呢,帝后将你托付给我们,自然是要伺候妥当的,既然你不吃软,那就只好来硬的了,多有得罪,莫要见怪。” 说完,她们敛起笑容,双指并拢,流光溢彩的仙法祭出,合力将他运往喜塌。 赤炎面色铁青,双拳攥得咯咯直响,寻找自家娘子不成,还被几个莫名的人这般调戏,冷哼一声:“本君身经百战,还会怕你们几个妖人不成?” 语罢,指尖泛起银光,眼里生出杀气,凝了个银色的光团,觑准四人所在的方向,意欲将光团分为四股,奈何受到身周光链影响,仙力竟不能运行自如,这才惊觉看似普通的光束其实是专门为他量身打造的镇魂之链,额角不由生出些冷汗来。 粉裙女子凑到床前,纤纤玉手捏上他的下巴,朱唇轻启开解道:“洞房花烛该是何等的快活,俊郎干嘛要阴沉个脸呢?” 赤炎将头用力偏向一旁,脱离那只带有浓厚脂粉味的手,瞧着贴上“喜”字的白墙,皱起眉问:“说,你们把我娘子弄到哪里去了?” “我们是她特意请来的,你就放宽心乖乖从了吧,我是你的五夫人,半颜,俊郎要记住我的名字哦。”鹅黄色长裙的女子忙不迭的拆解他的腰带,微俯的身子春|光乍现,充满诱|惑的味道。 他微抬眼皮,血红的狐狸眼怒气翻滚,冷声喝止道:“妖女,放开我。” 然而,那个女人对他的话完全置若罔闻,埋头边拆边轻喘着,那饥|渴的模样仿佛恨不得将他立刻吞食入腹。 不消片刻,腰带飘然落地,大红喜袍散开,露出肌理分明的瓷白胸腹。 瞬间,三个女人竟同时娇羞的别过头去,只剩下粉裙女子用赞赏的目光打量着他,打量完毕,还伸手出来轻轻在他胸前摩挲游走。 赤炎何时受过这等屈辱,怒意横冲直撞,胸前的梧桐花红得几近滴出血来,周身黑气萦绕,额心的火焰“咻”的窜起,眯得极细的眼发出妖冶的红色,电光火石间,“轰”的一声,红光大作,四色锁链应声断裂。 银光一闪,丞影出鞘,粉裙女人熨帖过来的手被斩落在地,断肢流淌出来的血液,滴落下去,晕出一个又一个圆,他俯首系好腰带,负手走到门前,怒喝道:“不想死的话,都给我滚出去!”说完,便预备拉开喜房的大门。 这时,身后传来男男女女清脆而欢快的笑声,回头一看,适才那几位绝色女子消失不见,呈现在眼前的是两男两女。 墨玉手里拿着小酥饼,笑得花枝乱颤,肩膀一抖一抖的道:“你们看,我说的没错吧,他只是一条禁不起逗的小黑龙。” 小白毫无形象的坐在地上打滚,将脚上蹬着的鞋子袜子通通甩了,捂着肚子断断续续的道:“我……快要……憋死了!实!在!忍!无!可!忍!”直至笑得面部抽搐,才慢慢顺起气来,站直身子认真的道,“不行了不行了,再笑鱼尾纹都要跑出来了。” 勾陈煞有介事的将袖子掩在口前,眉梢的笑纹叠得一层又一层,摇头对墨玉道:“哎呦喂,我怎么觉得我表演的特别失败呢,都没有吸引到他的目光,小玉儿,你这家教是不是太严了点?你瞧瞧刚才他那正派的模样,差点我就信了!” 芈尤身着一袭龙袍,不适合弄出太夸张的表情,只浅笑着拍拍她的肩膀,目带幽深的道:“小玉儿,你找了个真心真意待你的好夫君,本王能给你的,他能给你,本王不能给你的,他也能给你,此番,本王输得心服口服。” 赤炎滞身站定,凝霜的皓眸不善的打量着他们几个,打量完毕,怒气倒腾更甚,最后,目光缓缓飘到墨玉的身上,大红喜披被她系在腰间,珠钗歪斜,桃粉色的罗衫略显透明,领口开得也略大,胸前的风光若隐若现,如玉冰肌露出大片,屋内两个男人的眼波时不时飘过来点上一点。 登时,胸中无明业火腾空而起,狐狸眼眯得更细,他快步上前,将她腰间的喜披拆解下来,雷速裹在她的身上,揽住她纤细的腰肢,冷冰冰扫视着旁边的几人,面无表情的道:“洞房闹得差不多了,我跟玉儿还要相聚夫妻之情,你们是不是该……” 芈尤冲她眨巴两下眼睛,笑容满面的道:“小玉儿,莫要忘了我们的约定!”见她点头回应,才转头看向赤炎,恭敬的鞠着礼道,“祝合虚帝君新婚快乐,白头偕老,告辞。”言罢,化作暗金色光影遁形。 赤炎心里泛酸,揽紧怀中佳人,觑见她澄澈的眼底,又不好发作。 勾陈若有所思的摸着下巴想了想,嬉皮笑脸的凑上前去,拉住墨玉的水袖,黑漆漆的眼里绽放着小桃花,表情猥琐的道:“小玉儿,上次你们俩搞事情我都没有眼福看到,不如这次给个机会?……” 话音未落,冷光剑刃抵在他的咽喉,赤炎斜斜睨了他一眼,肃起脸道:“水麒麟,我可不管你是什么上神,从现在起,再敢多言一个字,别怪我刀剑无情!” 见此情形,墨玉连忙拉住他的手,迫他放开丞影,转头对勾陈道:“水麒麟,带上小白一起去罢,正好培养培养感情。”说完,冲他挤了挤眼睛。 小白扁了扁嘴,瞅了一眼白衣诀诀却言语轻佻的勾陈,鼻子哼出点浊气,幽幽的道:“师姐,就算你有靠山在侧,也别把师妹我往火坑里推吧。”语毕,幻化成一只形态优雅的白鹤,长鸣着扑棱棱飞出喜房。 勾陈连吃两个瘪,极为不忿的翻了翻眼睛,凉飕飕的道:“那个小飞禽说的没错,我才不要跳进火坑呢!更何况,她跟我凑到一块,合起来岂不是禽兽?非礼勿听,非礼勿视,我也撤了,你们早点去钻帷帐吧,那种美妙的滋味,只有亲自品尝才会知道的哟。”言罢,晦暗的笑了笑,负手腾云而去。 “真是……衣冠禽兽!”赤炎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气得咬牙切齿。 墨玉仰头凝望他青白的脸,小心的握住他冷冰冰的手,水汪汪的眼里溢满忏悔的光。 时过半晌,他才收回视线,轻咬她的耳垂,沉声问道:“你自己说说,本君该如何惩罚你?” 第125章 月夜(一) 那双血红的狐狸眼看似平静,实则酝酿着风暴,以她对他的了解,怎么可能看不出,她心里叫苦不迭,这次真的玩大了,所以将头埋得更深,咬着唇不肯言语。 赤炎见她不说话,心里沉得更加厉害,轻揽她的腰肢,迫着她对上自己的脸。 她的妆容浓淡相宜,桃花粉裙衬得肌肤透明如玉,他知她素来很美,即便是最平常的凡衣素服,也无法掩盖她的满身光芒,只是今日的她格外风情,而这种风情,无时无刻不在拨动他的心弦。 他轻轻抚上她的脸庞,温柔的摩挲几下,声音带了几分沙哑:“玉儿。” 墨玉三缄其口,最终抿紧嘴唇,以鼻音“恩”了声,如烟水眸疑惑的凝视着他,心里却在默默准备迎接狂风暴雨来袭。 他的眼里本含着淡愁,见她的唇启而又合,心头莫名一热,附身覆了上去,感受近距离的温香吐息,忍不住想要索取更多,于是伸出舌头轻柔的舔舐那两片朱红诱人的唇瓣,逐渐加深力道。 凉薄的唇触碰过来的瞬间,她微微皱了皱眉,这样的温度令她不太习惯。她的印象里,他的吻从来都是滚烫的,恰似他待她的方式,热烈,霸道,容不得丝毫退缩。 见她皱眉,他也受到感染,跟着一同皱起眉来,嘴上的功夫并没有因此而耽误下来,他以舌尖迅速抵开碍事的齿关,轻勾了下她的舌头。 墨玉本想多考验考验他,经过方才的试探,发觉他是真的动了怒,想要勉为其难的给予他点回应作为补偿,然而,这种冰冷的感觉着实令她难受,最终还是忍不住闷哼了声。 霎时间,他停下了舌头的所有动作,退出她的口,同时放开锁在腰上的两手,站直身子与她相对而立,定了半晌,语气淡淡的道:“时候不早了,你……早些休息。” 说完,理了理大红喜袍,转身离去。 听了这话,她不由心里生出些委屈来,回头望了望桌上摆放的两杯合欢酒以及果盘里整齐摆放的红枣,花生,桂圆和莲子,视线锁定远去的背影,蹙眉轻声叹道:“你难道忘了吗?今晚可是我们的新婚之夜。” 闻言,他心下一动,脚步停滞下来,半晌才缓缓地回道:“宫里有些事务要处理,我,你……”说这个话前,他没有想好该用怎样的借口,于是,只道了半截,尾音便湮灭在空气之中。 额角微微跳痛,他不得不承认,这个理由烂极了,烂到他无法将它继续编完。 墨玉想了又想,还是将案上的合欢酒拿了起来,追上他的脚步,佯装优雅的递上前去,低垂眼帘轻声的与他道:“再怎么忙……好歹也先把这个饮了吧。” 赤炎轻巧回过身来,窥见她颤动的长睫,无端生出些心疼,上前一步拥住她,在眼睑处落下轻柔的一吻,语气柔软了些道:“那,那你稍等我一下,我先去把那边的折子拿过来再饮好吗?” 她黯然收回递上去的酒杯,低头不再言语。 见她表情的细微变化,他又有点舍不得走,咬了咬嘴唇将她拉进怀里,柔柔的在她耳边道:“为夫酒量浅得很,饮了这杯就走不回来了,不知娘子可否通融一下?” 她紧绷的小脸终于舒缓了些,仿佛小猫似的往他怀里蹭了蹭,闷声结巴道:“那,那你快点回来。” 赤炎听了“扑哧”一笑,将她从怀里捞出,捏住下巴迫其眼光投射过来,四目相对时,他敛起笑颜,肃容认真的道:“玉儿,以后不可以在人前穿这么暴露的衣服,你的身子……”说到这,视线轻描淡写的在她宽松的领口盘桓两圈,才继续说道,“只有我一个人能看,明白吗?” 见到此状,白皙面颊逐渐腾起两朵红云,她不自然的扭了两下,脱离蟹钳的掌控。垂首瞥见桃红罗衫下清晰可见的深窝,“腾”的一下羞红了整张脸,遂施术将酒杯搁回玉案,空出□□速按住前襟,不敢抬头看他的表情。 娇羞的模样给她平添很多诱|惑力,也令他不由自主将身体熨帖过去,圈住她道:“记住,你是我的,而且,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你,你不生气了吗?”她将头深埋进他的怀中,怯怯的问道。 “真是个傻丫头,夫妻间哪有隔夜的仇?”他对她撒娇的惯用技俩无法可施,只好索性妥协了。 墨玉紧紧搂住他,桎梏他的一切行动,感受相贴的身体逐渐提升上来的热度,她终于心满意足,脸上晕开灿烂的笑容,相拥半晌,她乖巧的抬起头,对着他的唇啄了啄,又垂眸抠着手指道:“我不喜欢这件衣服,那帮宫人强行扒了我的红裙子,执意让我……” “什么?!”听了她的话,赤炎顿时火了,攥拳冷哼道,“这帮宫人真是色胆包天,不行,我现在就要他们死!”说完就欲转身离去。 “新婚之夜你打算把我自己扔在这去大开杀戒吗?”她轻轻拉住他的一片衣袖,在他眼前轻晃身子,暗搓搓的觑着他等候回应。 他无奈的摇了摇头,怜爱的抚着她的发髻,向外努努嘴道:“娘子在喜房里呆这么久,一定闷坏了吧,既然舍不得我走,不如随我一起去取折子,顺便到外面走走?” 墨玉冲着他狠狠的点了点头,生怕不用力他就不肯相信一般。 他抱臂看她换了件看着满意的红裙,又十分体贴的将大红喜披围在她的身上,温柔的道:“外面冷,裹严实点才不会冻着。” 两个人比肩而行,沐浴倾洒下来的皎白月光,漫步的身影无限拉长。 “如今我们的夫妻关系可是晓瑜六界了呢,你再也别想耍赖不承认。”赤炎捏住她的小手,细长的手指不着痕迹的塞进她的指缝,与她紧扣十指,语气不乏几分得意。 她忸怩着白了他两眼,平静的答道:“晓瑜六界又怎样?我倒听司缘的天官说过,夫妻感情破裂是可以和离的。” 他停下脚步,屈指在她额前轻敲一下,冷哼道:“你敢?” 她笑着对他哼了声,紧了紧相扣的手,很快,两人来到那方人工辟出的水塘边,池内荷花悄然绽放,微风吹拂,红盏青叶之上滚着夜露,月光映照,发出宝石般璀璨的光芒。 “玉儿,我爱你。” 赤炎微侧过脸,皓眸内光影流转,温声说完这句,对准她的额心轻吻上去。 她的脸颊有些发烫,心潮随着滚烫的嘴唇不断下滑而澎湃,两唇相接时,她微微挣开一瞬,低下头轻声回道:“赤炎,我,我也爱你。” 听到同样温柔的回应,他心花怒放,不再有任何顾虑,将她下巴轻抬起来,深情的凝望那双闪着水光的烟眸,望罢,火热的吻再度覆上嘴唇。 浓浓的月华下,拉长的身影不断变换着亲吻的姿势,仿若两只交颈而栖的鸳鸯。 缠绵半晌,她脚踝重心不稳,身子打了个趔趄,而他正沉浸在深吻当中,猝不及防的随她歪倒下去,两人共同跌入池塘旁边的草地当中。 翻滚的过程中,她的发髻松脱,乌黑亮丽的长发散落下来,停住时,她伏在他的身上,青丝整齐的铺陈在他的胸口,感知身下人的热切目光,耳根烧得通红,连忙极为正派的坐直身子,用力锤他几下,娇嗔道:“死赤炎,都怪你腿软,害得我一起摔倒!” 赤炎混不在意孱弱的拳头对他造成的那点可以忽略不计的伤害,只是这个坐姿跟俯身下来的动作,着实让人心猿意马。 他只得乖乖闭上眼睛,内心却涌起一波又一波暗潮,憋了半晌,挑起眉峰问道:“玉儿,你打算在我身上待到什么时候?咱们的洞房花烛,真的要在草地上?……” 墨玉窥见他享受的模样,完全无视了问话,加大力度狠锤腰腹,便锤边哼道:“都是你的错,新婚之夜就这般欺负我,若不给你点颜色,以后如何在合虚立足?” 其中,有几记拳头落点位置偏下。 “哎呦喂。”赤炎想到水麒麟平时的语气,忍不住学了句,眉毛皱成个“川”字,幽怨的补充道,“如果某人想婚后生活不幸福的话,那就尽管继续吧。” 闻言,墨玉如火炙般移开手,缓缓站起身来,心里又气又恼,忙运用仙法将他调转个体位,瞅准屁股狠狠蹬了两脚,鼻子冷哼道:“你还真是近墨者黑!” 说完,自顾自躺在草地上,感受着柔柔的晚风,不自觉打了个呵欠。 赤炎捂着屁股坐起,见她一脸惬意,学着她的模样躺下,侧目问道:“玉儿,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如果我当初没有被你捡到,我们还会相遇吗?”墨玉枕着自己的手臂,低眉浅笑道。 第126章 月夜(二) 君婳十五岁便出落得亭亭玉立,因父母早亡,便在镇上的布匹商户冷大富家做起了长期的帮工。 因她人长的漂亮,很多买家都是为了一睹芳容而来,冷大富家的布匹生意红红火火,而她也被人暗地称为“布女王”。 “小君,布房来客人了,快去招呼一下,我急着出去办事,就不过去了。”冷大富把还在吃饭的君婳唤了过来。 君婳点了点头,轻声道:“好的,冷大哥,你忙吧,我这就去。”言罢便匆匆的走进布房。 来选布料的是县丞家的人,领头的那个管家看起来很阴郁。 君婳稍稍敛了心绪,摆出一副迎客的标准笑容,上前道:“管家大人,您要看什么样的布料,用不用我帮您介绍一下?” 管家摆摆手,惜字如金:“不必。” 只见他四处走动,仰面半阖着眼,漫不经心的打量最上面的一排布料,半晌,指着一匹最素的云锦道:“就要这块。” 君婳闻言麻利的爬上木桌,踮脚取出,随后轻巧跳下来,将布料递于管家手中。 管家差人把布料包好,自己则将一块金锭放在她手里,似笑非笑的侧目道:“不用找了。” 君婳掂了掂手中的金锭,货真价实,摊手问道:“管家大人,这云锦十两银子便够了,您何故出手如此阔绰?不怕县丞大人责罚您吗?” “责罚?”管家表情很是古怪,他轻轻抚了抚下巴上的山羊胡,阴阴的笑了笑,道:“不会。” 说罢转身带着下人大步流星走出布房。 君婳冲到布房门口,大声唤道:“大人,大人,还没找您钱呢,您等等!” 谁知那管家一路分花拂柳,头也不回,很快消失在熙熙攘攘的市集之中。 君婳坐在桌子旁边托着下巴发呆,心道:这些官宦真是让人困扰呢,干嘛要给我这么多钱啊,万一传出去了,影响布房的生意该怎么办? 君婳是个非常勤快的女子,做事又机灵,颇得冷妻曼贞的喜爱,待她如亲妹妹一般,经常偷偷给她赏钱,带不完的首饰也会时不时塞给她。 她最喜欢曼贞唤她“小花花”,格外亲切。当年,她于无依无靠之时,寻得这样一户人家为她遮风挡雨,心里自是非常感恩,断然不会把这金锭子私自藏匿。 “不行,我得告诉贞贞姐去。”想到这里,君婳从木凳上弹了起来,攥着金锭急急跑了出去,到了曼贞房门口,才缓下脚步,轻轻的叩门道:“贞贞姐,在么?” “进来吧,门没锁。”一个轻柔的声音从房里传了出来。 君婳推开门,快步行到梳妆台前,低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时间讲不出话来。 屋内的女子正在对镜描眉,她肤若雪玉,青丝如缎,眉目含娇,唇红齿白,虽只是淡妆,但也是位不可多得的佳人。 “哟,小花花,怎么来得这么急,瞧,这小脸都被弄花了。”她抬手用丝帕给她拭了拭脸上的汗,随后宠溺的补了一句:“不过,现在瞧起来,小花花这个称呼倒是名副其实了。”言罢,不禁掩口而笑。 “贞贞姐……”君婳抹了抹脸,深吸几口气,气息渐稳,薄唇轻启道:“刚刚县丞大人的管家来布房买布,拿了一匹云锦,居然给了一个金锭,而且还不要我找钱。”说完,便把手中的金锭交予她。 曼贞接来掂了掂,确实真材实料,思忖半晌,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禁莞尔:“我猜啊,是县丞大人家的公子看上我们小花花了,想来跟我们聘了你呢。” “姐姐莫不是又在拿我寻开心了,我才不要嫁人呢。”君婳附在身后帮她揉着肩,淡淡道。 “小花花今年十八了,已经不小了,我得物色物色,是时候帮你寻个好人家了。”曼贞双目微阖,意味深长的说道。 “我只要陪在贞贞姐身边。”君婳转而轻敲她的后背,故意岔开话题:“怎么样,我手法可有长进?” 曼贞收起手中的折扇,转头打趣道:“手法倒是可以,不过这女子嘛,还是早些嫁人得好。” “贞贞姐,你就再多留我两年嘛,我又没有喜欢的人。”君婳从背后环住她的身子,声若蚊蝇。 “许是你没遇到心动的人,一旦遇上,即便我百般阻挠,怕是你也迫不及待要随人家跑了呢。”“姐姐,我很矜持的,哪有你说得那般不堪。” 曼贞常打趣她,因为每次谈及这些话题,君婳的脸都要红上几红。 逍遥的日子总是太短,须臾之间,一年便过去了。 最是一年春好处,三月时节,乍暖还寒。 柳条萌动绿意,桃花含苞待放,镇里一片盎然之景。 至冷家来提亲的人越来越多,门槛都快被踏平了。 上到王公子弟,下到书生小贩,大抵都是看中了君婳的美貌。 曼贞将提亲的一个个挡回去,其实,她也明白,君婳在等一个真正与她相知相许的人。 可自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在乎皮相的人,又去哪里找呢。 “贞贞姐,你怎么了?快醒醒。”两人笑闹之时,曼贞突然晕厥倒地。 君婳连忙俯下身子,费力的将她打横抱起,急急赶到卧房。 将她置于塌上,又扯来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差人叫来了冷大富,自己则跑到街上去唤大夫。 胡大夫听脉之后,对冷大富拱手一揖,道:“恭喜,恭喜,夫人有喜了。” 冷大富闻言满面春风,俯首轻吻曼贞额头,道:“夫人,我们就要为人父母了。” 君婳紧紧抓着她的手,轻声叮嘱道:“姐姐,以后可要多加小心了,今天你突然晕倒,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曼贞含笑点了点头,眼中光华流转,宛若繁星。 冷大富塞给大夫一锭银子,低声道:“麻烦给我夫人开点安胎的补药,谢谢啦。” 君婳随大夫去回春堂抓药,不到半盏茶的工夫,便赶了回来,提着满满两手的大小纸包。 她直奔卧房而去,推开门,发觉冷大富抱着曼贞低语着什么,便小心翼翼的放下药包,笑盈盈退出门去。 自从曼贞有喜后,非常嗜睡,君婳不能如往昔那般缠着她说话了。 除了在布房帮忙打理,每每探望曼贞,她都睡下了,生活开始变得单调。 没事的时候,她就溜出冷宅,上山挖野菜或者打猎,试图弄些不同的东西给曼贞滋补。 这一日,布房打烊较早,冷大富给了她一些碎银子,道:“小君,上集市给曼贞买条鱼吧。” 君婳把银子塞回他手里,笑道:“不就是鱼嘛,用不着买,我可以去河边抓两条来。” “好吧,既然如此,那要注意安全啊。”冷大富含笑叮嘱她。 “知道啦,姐夫不用担心我,好好照顾姐姐去吧。”君婳去灶房拎起一个箩筐,便出了门。 溪边是一片桃林,正值盛放之期。 灼灼芳华绽于青山碧水间,仿佛暮天时分的红色烟霞,绵亘蜿蜒,花枝轻摆,幽香扑鼻。 君婳无心欣赏风景,挽起袖子,便开始寻找目标,盯了河水好久,发现一条大鱼,喝道:“就是你了!”抬起竹棍用力插向河中,可那鱼就像特意与她作对一般,每次都跑掉了,努力了半天,连个毛都没抓到,便气呼呼的坐在河边望天发傻。 一阵疾风吹过,桃林落英缤纷,漫天红雨,一位颀长的黑发男子自花海中漫步而来,紧抿的双唇微微一勾,天地间便没了其他色彩。 君婳张着嘴巴,怔怔看着他,画中仙,应该也不过如此吧。只是,眼前这个仙子,是个男人罢了。 他指导她如何捕鱼,很快,她就满载而归。 再后来,她三天两头往外跑,借口便是给曼贞寻野味。 每次都出去大半天的时间,甚至有一次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回来。 曼贞怀胎九月,早已经不再嗜睡,想找君婳聊天,却总捉不见她的影子。 今天君婳还未动身,曼贞就将她拦下,道:“小花花,最近在忙什么?” “姐姐,你醒了啊。”君婳握住她的手,轻声问道:“想吃什么,我可以给你做。” “小花花,最近我怎么总是找不到你呢,你跑哪里去了啊?” “给你抓鱼,打野味儿去了呗。”君婳笑颜如花。 “别糊弄我,前些日子你还夜不归宿的,说,到底干嘛去了。”曼贞佯装恼怒的拷问着她。 “那个……”君婳欲言又止。 “好妹妹,告诉姐姐,是不是有心上人了?”曼贞轻轻打理着君婳耳边的碎发。 君婳耳根一红,良久,才扭捏着点了点头。 “这是好事啊,怎么不告诉我呢。”曼贞温柔的摸着她那发烫的小脸。 君婳的头垂得更低:“嘿嘿,不好意思嘛。” 第127章 月夜(三) “本想着去君上屋里闹洞房,不想君上竟然跑到室外来……”仓辰识趣的矮下身子为他揉肩,话说到半截,意味深长的瞅了眼躺在地上的女人,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用力拂开搭上来的手,似笑非笑的道:“再敢多看一眼,本君就让你眼珠离体。” 仓辰连忙谄媚的陪笑,道:“君上莫怪,我们几个单身汉也是出于好奇才……” 赤炎眸若寒星,冷声打断道:“即日起,未经传召,不得以任何理由出现在本君面前,否则,别怪本君翻脸无情!”说完,手里攥起一团银光。 “君上息怒,我们撤退便是。”几位护法连连拱手后退,退到荷塘边上,化作四条光影飞离而去。 见状,他收回银光,一声密音传入耳鼓,是仓辰极为庄重的声音,道:“大战在即,君上千万要节制。” 赤炎暗自攥了攥拳,目送几道亮带消失不见,转头嗤笑一声,道:“这帮属下真是不识趣,还望娘子不要见怪。” 墨玉双眉紧蹙,坐起时狠狠擦了擦嘴巴,娇羞之气一扫而空,散下的长发半掩脸颊,所有的表情都隐在暗处。 他此时正处于情动的顶峰,小小的插曲并未造成太多影响,没有注意她的情绪,只迅速挪到她身旁,掀了袍子欺身压上去,喘息道:“不妨事,我们继续。” 说完,低头含住了她的唇瓣,与此同时,突如其来的刺痛感从胸口绽开,很快放射至四肢百骸,他眉头微皱,垂眸看去,一把冷光闪烁的利剑贯进胸膛,鲜红的液体沿着剑锋淌出,抬起眼皮不解的望着身下之人,道:“玉儿,你这是干什么?” 一滴又一滴湿热晕染在肚兜上,将她从离魂状态唤醒,她惊恐的发现,光华绚丽的凤鸣剑已经插|入他的心窝,而牢牢握住剑柄的正是她的手,与他十指紧扣过的手,霎时间,她瞳孔紧缩,尖锐的“啊”了一声,连忙施术收回剑刃,五彩光线重新汇聚在腕间,变成金环上的小钥匙。 见他倏然坐起,她连忙凑上前去,关顾的望着他,问道:“赤炎,你,你没事吧?” 只一瞬间,燃起的火焰悉数浇灭,先前堆积起来的情绪益发喷张,他背过身去,将脸埋在月影之中,努力让自己说话的音调保持正常,克制着一字一顿道:“墨玉,既然你心不甘情不愿,又何必嫁我?从现在起,你离我远一点。” 说完这句,赤炎没有等她回话,也没有回头,扯起落在草丛的喜袍,搭在肩膀径直奔合虚宫而去。 墨玉无力瘫坐在草地,思维一片紊乱,方才到底为什么会出手伤他,脑子里完全没有任何印象,大婚之夜,她竟用这种方式拒绝了他的求欢吗? 她还清楚的记得他说不要在这种时候推开他,如果真的不愿意可以开诚布公的说出来,他会勒令自己停下,然而这次,她却毫无因由直接用剑刺了他,这一剑,她尚且觉得不可思议,他是何种感受可想而知。 这是她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自己的全名,可见他是真的失望了,望着皎白月光下渐渐远去的孤寂背影,她很想马上站起来追上去,奈何两腿一点力气都没有,她努力了好几次,根本无法动弹。 她的心口像压着一块大石,想叫喊,又喊不出声。 合虚宫门口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宾客陆续散了,只余四大护法挽着袖子,如老妈子般慢吞吞的收拾狼藉的房间。 江尧边擦桌椅边咧着嘴问道:“你们说,君上和君后会在草地上缠绵多久?” 淮宁从果盘里随意捡了个杏仁弹指扔到口中,细细咀嚼一番之后,笑吟吟答道:“五锭银子赌两个时辰。” “哎哟,淮护法真是个爽快人,不如咱们就来赌一把?”应寒见大家都春风满面,笑逐颜开,自然也收起平时那套严肃的模样,拄着扫把勾唇道,“十锭银子赌半盏茶。” 淮宁正运起仙术将瓜果点心各归各位时,听到这么一说,“哧”一声呛了口水,顺了半晌的气,抖着指头道:“应护法也太小瞧我们君上的能力了吧。” 应寒保持淡然的表情躬身扫地,默了良久才暗戳戳的回道:“很显然的,刚才我们也看到了,君后不那么容易屈服,咱们君上憋的时间太长,肯定持久不了的,我没赌他一入主题马上就……”玩味的顿了顿以后,又接着道,“已经很不错了。” 仓辰一扫平日里的冷漠风,翘着二郎腿坐在玉案上斟了口酒,浅抿两口,咂咂嘴道:“一锭金子堵一整晚。” 江尧乐得伏在桌上如同筛糠抖动,眼睛眯成一条缝,断断续续的道:“真那样的话,会不会,精,精|尽人亡?” 听了这话,仓辰满脸不爽,虚空中甩出他的铁骨扇,“咔”的一声,铁扇刺进玉质桌案,案面裂了个大缝,他抱臂凉飕飕的道:“君上乃人中之龙,怎会如你说的那般不堪,另外,今日是君上新婚,如此说话不觉得有欠吉利吗?” 江尧敛了笑容,连连拱手作揖道:“都怪我说话莽撞,仓大护法所言极是,本护法决定两锭金子押明天君上君后不下床。” 几位护法打趣完,赶完手头的活,四下环顾一番,殿内干净如初,约好般相视而笑,气氛空前和谐。 赤炎赤|裸着上身,大跨步的迈进合虚宫,四位护法见他行色匆匆,连忙上前俯首道:“拜见君上。” 他目不斜视,礼节性的“恩”了一声,端坐在玉案前,面色凝重的将喜服捧在手里仔细端详,看了大约半盏茶的功夫,黯然放置一旁,幻出个玄袍套在身上,系好带子后,平淡的道:“把折子给本君拿来。” 仓辰一眼就看出他神色有异,忙抱着一大摞文书过来,轻放在桌案边,压低嗓音道:“君上,今天是您大喜的日子,这些事情属下……属下可以代劳。” 闻言,赤炎的眉头锁得更深,只摆了摆手,瞥了他一眼,平静的道:“仓辰,你去驿馆把天帝,玄女,冥王,神尊,魔君,人王,以及新上任的九华仙君请过来。”说完,他兀自打开掌中水镜,见墨玉还停留在荷塘边瑟瑟发抖,轻叹道,“找几个牢靠的女官去服侍帝后,若她有任何闪失,唯你是问。” 仓辰微勾了勾唇,眯起眼睛躬身道:“是,属下遵命。” 江尧非常识趣的将宫灯一盏盏点亮,又凑上前去,小心问道:“君上,需不需要找几个宫人过来伺候?” “不必,准备些茶点送来即可,闲杂人等不得出入合虚宫。”他漫不经心的打开本折子,顺手“啪”的关闭水镜,眉心火焰印记微微跳了两跳,语气漠然。 淮宁拂袖幻出两排桌椅,又将提前准备好的茶水小点利用仙术搬运过来,见一切准备停当,与其他两位一齐躬身道:“属下告退。” 说完,几人迅速退出大殿,关闭宫门后忙聚成一团窃窃私语起来。 应寒“扑哧”一笑,将胳膊搭在他们两个身上,得意的道:“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瞧瞧,半盏茶的功夫都没到就完活了,两位是不是该愿赌服输啊?” 淮宁自知理亏,忙不迭地将手探入怀中准备掏钱,不料却被江尧一把将手按住,粗糙的触感令他极为不爽,眉毛拧成麻花,鼻子冷哼道:“江护法,男男授受不亲,本护法自问取向正常,有事说事,咱能不能别上手?” “你们没注意到君上的表情吗?那分明就是一副求欢未遂的模样,君上身为上古龙神,既高大又精壮,那方面肯定也差不到哪里去。”江尧讪讪的放开手,煞有介事的分析道。 荷塘月色下,墨玉穿好衣服,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般自顾自抱膝吹着冷风,她始终没有想明白凤鸣到底是如何出鞘的,他说狠话时的语气和表情,反复不断出现在她的脑海里,悲从中来,想着想着,忍不住又打了几个寒战。 几名服侍宫人四处寻找,见她正迎风坐在草地上,连忙跑过去,为她把披风披上,领头的女官恭敬且热情的道:“参见帝后,晚上这里很是阴冷,让奴婢们搀扶您回房休息吧。” 没错,她如今已是他的帝后,新后上任三把火,她这第一把火似乎烧得有点过,想起前世她临了时放的那把天火,不禁苦笑,心里暗道:干老本行果然得心应手,如不稍加控制,就很难收场。 女官见她没有搭话,小心问:“帝后?” 墨玉这才回过神来,事已至此,是时候该做点什么,既然她有本事让他远离,自然也可以再将他拉回来,想到这,嘴角微微翘起,拿捏起帝后该有的气派来,语气平淡的道:“吩咐下去,叫喜房的宫人烧好热水,备足香花,本宫回殿就要沐浴。” 第128章 密会 青山绿水之间,明晃晃的大殿映入眼帘,可谓金碧辉煌,极尽奢华,若非山体遮挡,必定金光四射,耀眼无比。 “请问这是?”紫衣银发男子左顾右盼一番,好奇问道。 “不知启渊上神对此处有何见解?”领路仙子看了看面前雄壮的殿宇,好笑的答道。 启渊愣了愣,瞥了眼头顶上随风迅速逝去的白云,转而“嗤”的一笑,想都懒得想,只不以为意的道:“这只是个寻常宫殿而已,没什么好稀奇的。” 凝神望去,大殿宝气袭人,折射反光的琉璃瓦格外明亮,白玉为地,镶金裹银,粗壮的玉柱龙凤展翅欲飞,栩栩如生,精美又华丽。 “敢问这位仙子,你带我来到这里到底有何贵干?”启渊抬手掩在额头,躲避太阳的光线,冷冰冰问了句。 带路女仙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搔首弄姿道:“上神随我进去便知,何必浪费时间打牙祭呢?” 他正打算暗自开启灵识探查这人的来路跟底细。 不料那女子笑吟吟走过来,打断他的思路,对着朱漆大门伸手礼让道:“我家主人派我前来寻找上神,自然有大大的好处,这边请。” 启渊跟凤影一战后仍有余悸,自然谨慎得很,只是他堂堂七尺男儿,怎能畏惧前路,如此这般想着,索性将心一横,直接推门而入…… 红光满面的人齐聚一堂,互相寒暄几句之后,齐齐坐进早已布置好的坐席,一侧是以君泽为首的神仙人三界,一侧是以赤炎为首的妖魔鬼三界。 夜摩没有听从黑白无常的劝告,白日历太过放浪形骸,醉态更是惨不忍睹,此番酒醒了大半,深邃的眼睛扫视下周围,他内心十分的庆幸其他人也都喝得晕晕乎乎,倒也不至于明天上六界新闻的头条。 玄女依然有些迷离醉态,被请来之前,她正在厢房里跟小白脸密会,兴致高涨的时候遭到强制性打断,落座时无精打采,揉了两把酸胀的眼睛,左看看右看看,发现众人各个面容肃穆,也不好开口,只得抿紧嘴唇摆弄手中的新玉佩。 百里舞苏坐在君泽旁边,手里拿着个金箔纸卷,单指有节奏的轻叩桌案。 君泽面无表情的摆弄个空茶碗,目光闪烁。 南宫无尘和怀臣共同研究一张图纸,时不时指点两下,会意点头。 赤炎单手拄起脸,血色深瞳沾染些许荒芜之气,整个人的状态与先前的笑模样大相径庭,目光空洞的望着前方。 宇文苍擎带着花姒坐在他旁边,两人皆面露倦色,因白锦跳了诛仙台,妖界的另一位护法陌歌也出席了此次会议,她静静坐在那里,脑子里回忆着白锦临跳诛仙台时的那句嘱托“万万不可与合虚为敌,这是我的选择”,心里虽不情愿,但向来奉行主上命令的性子让她无法说出不敬的话来。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等着两位领头的人发表点言论,两个人却心照不宣似的谁也不肯先开口,百里舞苏拢起袖子轻咳一声,与君泽道:“这里有人醉酒,有人花烛,有人幽会,还有人犯困的,大家时间都宝贵得很,天帝大人,还是您先来说吧。” 君泽容色平淡的接过他手中攥着的金卷,摊开来道:“以下是本君作为天帝所下的最后一道旨意,若是战起,还望六界人士能够独善其身,莫要牵涉其中。” “什么?”素来与他交好的玄女挑起柳眉,表情惊讶极了。 玄女是九重天地位最为尊贵的女神,自两仪初分,六界伊始,大荒历尽沧海桑田,群雄逐鹿时,她很少露面,但凡她来参与的战役,都不是什么小规模的界派之争,她与天界的两位司战统帅关系交好,君泽这个要求自然十分出乎她的意料。 玄女一早就明白这个事的严重之处,只是没有现在明白得这么透彻,闻言,她轻轻捅了捅身旁的百里舞苏,以唇语道:“真的要反?” 百里舞苏摸着下巴,轻微的点点头,又凝重的摇摇头。 作为认识几十万年的故友,她读懂了他的意思,会意的笑了笑。 旁观的被这两人的哑谜弄得迷迷瞪瞪,这时,怀臣跟南宫无尘将一本小册递上前来,道:“天帝大人,请您看看这个。” 君泽接过小册,翻开几页一目十行的看了看,沉定的容色终于有了些许变化,唇抿成一条细缝,顿了半晌才缓缓问道:“这些都是真的吗?” 两人笃定的点了点头,怀臣用掏出窥天镜,利用仙法催动神镜内的星斗加速变化。 伴随蓝紫色的光束的缓缓流转,阴沉的天色逐渐亮起来,层层云雾拨开,星宿开合并拢,倾斜偏移清晰可见,在众人的注目下,虚幻的大幕出现荧惑守心,六星一线等怪异天象,随即,明亮的背景开始迷蒙混沌,再看不清满天繁星。 此镜乃是女娲留存于世的宝贝,它可以给世人以准绳,告诉世人何为顺应天意,何为逆天之行,而呈现在大众面前的这种天象恰恰意味着天地劫的到来。 怀臣见诸位已经心中了然,凝神聚气收回仙法,轻盈落座。 宇文苍擎看了眼身旁的素裙女子,下意识紧了紧手臂,首当其冲的道:“神仙自有自的命数,若是不服,就得逆天而行,到底该如何全看个人。” “猿翼之战恰因你的恣意妄为,才会有青丘的惨重损失,‘洪泽惠生’四个字来看你完全没有参透,四十九日的天雷都没能令你顿悟,神族若是都似你这般觉悟,还不如趁早入魔。”君泽听了他的话,撂下茶杯凝眉呵斥。 宇文苍擎被他的一席激烈的措辞说得哑口无言,一改平时冷厉作风,连忙抿唇从水晶碟当中挑了块芙蓉糕递给花姒,柔柔的道:“阿姒,你尝尝。” 百里舞苏从旁拿过册子,翻开第一页来瞅了瞅,漫不经心的说:“天道命数说到底不过是神仙的信仰而已,逆天改命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不能轻易尝试。” 玄女从怀里掏出流苏穗子的羽扇,极其优雅半展着掸了掸身上的浮灰,眯着眼说:“所谓逆天改命,究竟是一个人的妄念,还是一群人的劫难,结果很不好说。” 夜摩沉闷的坐在位子上,认真听取了大家的想法,不紧不慢总结道:“总之六界团结一致,事情总会有解决的办法,有句话叫做‘人定胜天’,更何况我们是神。” 话音一落,诸神各怀心思,殿内陷入短暂的寂静,静得连梧桐花悄然凋零都能听得见。 赤炎轻吸了口气,动了动唇,大家又不约而同的将目光集中在这个玄衣人身上。 刚喝过喜酒的众人并不明白为何本该愉悦的新郎官脸上挂满郁郁之色,他似是察觉到在场人士的质疑,轻笑道:“特意要求诸位留在这里,自然不能只顾着享受,天帝这个话,我倒是有不同的想法,此事本就是我同凤影跟天界的恩怨,犯不着连其他人也连累了,所以,今日我有个重要的事情要当众宣布。” 听了这话,在场诸位立刻收起眼里的质疑,齐齐竖起耳朵认真听着。 他四下环视一番,眉毛皱了又舒,掌心凭空卷着一纸盟约,金箔装裱发出绚丽而耀目的光华,托了半晌,语气平淡的道:“从即日起,合虚与昆仑的缔盟到此结束,从此两不相干。” 说完,还未等众人有任何反应,灼灼的烈焰自掌心燃起,金箔合约逐渐变形,卷曲,发黑,最后燃得只剩下些细碎的金粉。 他覆手将金色的粉末洒在桌上,动作麻利的站起,弓着身子道:“今日会友到此为止,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天帝及诸位见谅,至于天地劫的问题,还是抽个空再议吧,各位请慢走。” 先是自作主张烧毁契约,然后将逐客令下得如此明显,君泽长眸细眯,额角狂跳,沉吟片刻,暗暗算了算日子,平静的回道:“本君只要在位一天,便不能放任自流,合虚帝君莫要太狂妄,天地劫并不是你一个人,或者几个人可以抵御得了的,本君言尽于此,还望帝君好自为之,告辞。” 说完,化作金色迷雾散失在大殿之中,百里舞苏忙对着赤炎拱了拱手,浅笑道:“帝君保重,告辞。”言罢,追随急性人的脚步而去。 合虚宫内,人员悉数散尽,只余赤炎一人在玉案前对着折子发呆,呆了半晌,慵懒的偏头靠向椅背,脆生生的冲着门口道:“你们四个进来。” 四位护法齐齐亮相,正欲同他拜礼,门口飘然而来的女子,一袭低领衣裙,皓眸如月,眉若远山,甫一走到殿中央,梨涡浅笑着道:“郎君,我来了。” 第129章 妖娆(一) “俊郎,我是你的七夫人,云霄。” 七夫人?江尧摸了两下鼻子,目光转为呆滞,一张霜打脸。 君上动作如此迅速,竟一天内娶了七位夫人?淮宁佯装目不斜视,偷偷用余光向那个华服女子的胸前瞟了瞟,喉结微微滚动,两张霜打脸。 其余几位夫人为何没有现身?难道被此女除之后快了?应寒皱眉想了半日也没弄明白,心里暗暗为自家龙神捏了把冷汗,金屋多娇固然好,只是未免太多了点,万一满足不了该怎么办,想到这,偏头望向白虎座椅,三张霜打脸。 仓辰眨动深邃的墨眸,不经意间掠过些许得意,他十分识趣的拽走身旁三根傻愣愣杵着的活柱子,不咸不淡道:“一帮没眼色的东西,还杵在这里作甚?随我出去候命。” 说完,广袖一拂,四个身影转瞬消失在虚空当中。 赤炎原本打算借词跟护法们讨论正事把跟前这个疯妇赶走,想不到那几个人居然落井下石,他眉头深锁,微阖双目,将头枕在白虎座塌上,顺手幻出个锦被出来,往身上一裹,厉声道:“不想死的话,出去。” “帝君,这是我为您准备的银鱼黑米羹,你且尝尝罢。”云霄将手里的南瓜盅奉上前来,极其柔软的道。 赤炎已经忍无可忍,广袖里运起一团银光,正欲结果了她。 “参见帝后。”门外想起四位护法齐刷刷的声音。 大门“吱呀”一声推开,圣洁的月光伴着拉长的人影投射进来,随着朱漆门渐掩,光线逐渐笼成细缝,最终消失不见,墨玉满脸笑意,关好门后,转身看向白虎座上小憩着的赤炎,余光不经意扫到矗立在他身边的云霄,笑颜登时变得僵硬。 与此同时,赤炎也看到了她,空洞的狐狸眼内好似久旱来了场甘霖,点点光亮如繁星般闪了闪,又很快归于黯淡,他翁了翁唇,又抿紧嘴巴,悄然散了银光,血色眼瞳转向自称“七夫人”的云霄,佯装笑意道:“多谢夫人,晚上更深露重,夫人身子柔弱,多穿点才是。” 语毕,起身将手侧的披风给她裹上,又接着叮嘱道:“本君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夫人早些休息,忙完再去看你。” 云霄乖巧的点了点头,福了福身,柔媚的回道:“谨遵帝君教诲,您也莫要太过操劳,臣妾告退。” 说完,优雅旋过身来,趾高气昂的向门口僵直的红衣女子挑衅般勾起唇,端着宠妻的架势直奔她而去,即将越过时,还故意撞上她的肩膀,随即推门而出。 赤炎看得分明,墨玉被撞的一瞬精神恍惚,水亮的大眼毫无生气,心疼的要命,暗自拧了把大腿,才控制住未将关切之意表现出来。 屋内陷入死一般寂静,几支盛放的梧桐花盛极而衰,缓缓跌落在玉案。 墨玉的身子有些趔趄,在他幽深目光的注视下,迅速调整好站姿,强扯起个笑容,结巴道:“不,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说完便识趣的转身离去,刚迈出两步远,身后想起他冰冷凝霜的声音:“我想纳了云霄做七夫人,不知帝后是否愿意?” “出嫁从夫,随你心意便好。”她没有转过头,偷偷抹了把脸,克制的道,“你忙吧,臣妾告退。” 赤炎目不转睛的盯住她的背影,认真观察着她的每一个动作,生怕错过一分一毫,很快,孱弱娇小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当中,他松弛下绷紧的脸,眉峰柔和,唇畔晕起柔和的笑模样。 江尧见墨玉出来,恭敬的弓着身子道:“帝后,请恕卑职多言,那个女人意欲想染指帝君,帝后若不采取行动……” “便由着他们去吧。”墨玉见人上前,掩饰性的将头偏向一旁,苦笑答道。 “帝后,合虚之内,我只认您一位女主人,您万万不能丧失斗志。”淮宁从怀里掏出本小册递上前,又郑重其事的道,“得其臂助,帝后定能重获君宠,战胜小三。” “哦?”本打算抽身离去,听他一说,突然想起来之前的豪情壮志,她是凤神,更是合虚的女主人,怎能自己的男人假手于人?于是乎,抬手接了册子,微微颔首道,“放心,本宫不会认输的。” “帝后,这是卑职为您准备的香花水,沐浴时滴上两滴,香气盈人,历久不散的。”应寒见大家都有表示,不甘落后的奉上法宝。 墨玉将精致的水晶瓶接过来,点头道:“多谢。”言罢,将两样东西放进怀中,转身离去。 见状,仓辰悠闲的摇晃手中铁羽扇,跟上她的脚步,压低声音道:“帝后乃人中之凤,怎会输给个资质平庸的女子?卑职觉得,男人之所以会有外心,皆因在家里吃不饱,帝后不如……” 她侧目过来,水汪汪的眼里透出一股狡黠之气,眨巴两下道:“护法说得有道理,本宫定会让那贱|人输得一败涂地。” 见她言语轻松又笃定,仓辰悄然退后,心里暗暗得意,这个方法果然没有用错。 回到寝殿,墨玉将殿内十八个宫人全部召集过来,神情冷漠的吩咐道:“本宫现在要沐浴,挑出四个干净利索的来搓背,两个来修甲涂甲油,再寻个靠谱的女药医过来为本宫刺穴按摩,听明白了吗?” “是,奴婢遵命。” 十二个眉清目秀的小仙娥很快划分成几个队伍,烧水的一伙,搓背的一伙,修甲美甲的一伙,涂精油拨筋的一伙,找药医的又一伙。 待洗梧池的水温度适宜,氤氲缭绕之时,她被两个仙娥搀扶过来,左右冰冷一扫,伸展开双臂,命令道:“为本宫宽衣。” 两个人动作干净利落,很快,她就变得一丝不|挂,玲珑的曲线展露人前,如玉冰肌纯洁无暇,双峰傲立挺拔,细腰不盈一握。 小仙娥们各个看得面红耳赤,最小的那个稍一松懈,鼻血喷涌而出,见她回头望来,连忙捂住鼻子,歉意的道:“帝后娘娘,奴婢,奴婢没见过像您身材这么好的女人,所以,所以……” “无妨,以后多克制。”墨玉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转身抬脚迈进洗梧池。 墨玉的动作慢慢吞吞,起初带着些忸怩,原本她十万分的抗拒在众目睽睽之下更衣沐浴,奈何如今身份有别,也只能慢慢适应。 十八个贴身服侍的仙娥乃是赤炎精心为她挑的,据说经过严苛的培训,层层选拔而来。 她们只得小心伺候,不敢有丝毫的纰漏,任谁也不敢放帝后自己沐浴而站在旁边不动,因为赤炎曾经与她们说过,若帝后损了一根汗毛,他就会大开杀戒,一个不留。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四个仙娥下到池里给她搓背,手法娴熟,按揉得十分舒服。 墨玉极其享受的伏在池边,惬意的闭目养神起来,不曾想一时困倦,很快进入梦乡。 几个仙娥顾不得其他,齐齐运起仙力将她卷进床榻,轻轻覆上锦被。 大家不停帮她变换睡姿,修过指甲,添了层胭脂色的甲油,又在她的美背上涂上玫瑰精露加以按摩,最后,药师以银针刺了穴位,用以提高房|事的兴致,将将拔出,针头离体的微痛令墨玉清醒过来,她两眼惺忪朦胧,凉嗖嗖喝道:“放肆!谁让你们碰本宫身子的?” 仙娥跟药师稀里哗啦的跪了一地,整齐划一的连连叩头道:“娘娘息怒。” 见她们如此惧怕自己,不知怎的,突然忆起王母娘娘罚她下跪时的场景,作为亲爱子民的凤神,她断然不想成为那样的女人,于是摆了摆手,有些好笑的道:“都起来吧,你们的手法都很不错,本宫甚为满意,稍后记得去外殿找仓辰领赏,每人一两银子,就说是本宫给的。” “谢娘娘,奴婢告退。”宫娥各个笑逐颜开,齐刷刷的回话,随即,再齐刷刷的退出内殿。 墨玉穿好衣服,对镜将发髻随便一挽,唇畔噙着笑意,站起身缓缓走向合虚宫。 月色妖娆,美人娉婷,如火的红衣迎风起舞。 她信心满满推门而入,见赤炎巍峨坐在那里,正跟四位护法议事,遂缓步走到白虎座前,和煦浅笑道:“参见帝君。” 见她精心装扮,面带微笑,他不由眉尾轻挑,挪了半个身位,拍着座塌,柔柔的道:“来,过来坐。” 墨玉含笑紧挨他坐了下来,赤炎接着与护法们道:“天庭这几处防卫最为薄弱,届时……” 她保持着视线平视,水袖下藏着的手在桌子底下沿他腰腹的线条摸索过去,逐步加深力道,见他身形轻颤,垂眸咬唇继续下行。 第130章 妖娆(二) “天庭虽是那帮默守陈规的老家伙们的天下,但也不至于数万年都不变上一变吧?这图当真靠谱?” 墨玉默默旁听他们的讨论,手上的小动作仍在继续,五根削葱玉指或轻或重的在他腰腹摩挲,很快将他的袍子掏出个小洞,肆无忌惮的探进去,抚上小腹精壮的肌理,一路下行,停在肚脐处以指尖轻点。 他的身体开始起了反应,每一次轻抚都惹得心里如羽毛瘙痒般难受,不由闷哼了声,接着仓辰的话道:“明日入夜,你和江尧前去探查,发现异样赶紧撤离,若有解决不了的情况,传音回来,本君便会前来,如无意外发生,回来向本君汇报即可。” 仓辰和江尧共同拱手道:“得令。” 赤炎目光飘忽,心思游移,单手伸到桌子下隔袍按住小腹上兴风作浪的小手。 墨玉抿唇一笑,提起仙力与之抗衡,很快便摆脱了他的压制,触碰到裤子边缘,同时轻声地道:“很显然,若起战事,肯定不会在天庭。” “君后为何如此认为?”淮宁的思维还停留在所谓的“七夫人”出现的一幕,见她主动发话,忙接过话茬询问起来。 墨玉神色柔和,坐姿正派的道:“天庭富庶得很,这是人尽皆知的,那帮老家伙怎么舍得破坏重金打造的琼楼玉宇?因此,即便要打也会选择在别的地方。” 应寒见他先行拍上了马屁,也从善如流的跟着做出“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模样。 “说起来,天界随便两片琉璃瓦,就够普通百姓活一辈子,真是暴殄天物,有句话叫什么来着,‘朱门狗肉臭,路有冻死骨’!”墨玉不满的以鼻音哼了一句。 “传闻果然没错,凤神是真正的以天下人的安乐为己任的三好神仙。”应寒冲着她竖了竖大拇指,赞许的道。 “你错了,那样的凤神是个罪人,害死凤凰族群的罪人,更是茫茫六界容不下的神。”她低垂眼眸,长睫轻颤,如花娇容笼上一层阴云。 仓辰笑着安慰道:“至少在这里,你有个家。” 赤炎暗自将手伸到玄袍里,紧紧握上停在裤子边缘的小手,那厢已经被她撩拨得全身火热,多番克制才未曾轻喘出声,眸中血色淡了些,暗含几分迷离。 墨玉察觉手被制住,暂时将不快抛诸脑后,晦暗的挑了挑眉,好在她早有准备,护法送的那本《天地合手册》她大约看了看,掌握了当中技巧。 觑见他一脸隐忍,悄悄褪下凤履,若无其事以足尖在他脚踝处游弋,沿着腿肚的曲线缓缓上爬,最终停在大腿根处反复摩挲。 赤炎眸色渐深,极力隐藏情动,某些部位还是不可避免的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的火仿佛一颗初萌的小豆芽,在不断催动中缓缓抬头,渐渐膨胀,变得强壮如钢。 作为常跟着他的四大护法,慧眼如炬的从他那副看似平静的外表读出急不可耐的味道,善解人意起身道:“时间不早了,君上君后早些歇息,属下告退。” 言罢,四个身影遁形在大殿之内。 墨玉没看清周围的情况,小脚还在继续向着大腿内侧探索,不出所料,足尖触碰到的果然是…… 赤炎见旁人都已退散,一把揽住她的腰,在她耳边粗喘起来,咬着唇冷哼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纵使我现在对你有千般想法,也不会碰你,另外,本君议事时不想被打扰,还望你能牢记于心。” 墨玉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扬眉看了看他,眸子一派澄澈,抽手穿上自己的鞋,伺机展开欢快的笑颜道:“恩,那我先走啦,你早点休息。” “你还真是……”不负责任。 赤炎的太阳穴猛跳,凝眉瞥向满脸无辜的她,剩下的后半句,并没有说出口来。 他望着渐渐远去的背影气得跳脚,刚当上帝后就这般玩他,以后以何力足?想到这一层,完全忘记了当初打算冰着她的目的。 他迅速站起身,从背后将她紧紧箍住,在她耳边磨着牙道:“想不到你是这样小凤凰,拔了萝卜就想跑吗?” 墨玉俊俏的脸上毫无意外的露出更大的笑容,停下了脚步,同样压着嗓音冷哼道:“走开,你这条出轨龙!” 闻言,他手上动作一滞,被她伺机遁形溜了,勾起的热情无处宣泄,不禁额角跳痛。 同时,冷峻的脸上露出久违的柔柔笑容,这个傻丫头到底是在意他的,看来仓辰的办法确实不错。 他迅速折返回龙椅,叩了两下桌案,仓辰应声从虚空中漫步而出,他悠闲的摇着铁羽扇,一改冰冷的模样,微笑询问:“君上成功了吗?” “没有,被她跑了。”他垂眸玩弄新置的鹿毫笔,面色微微泛红,活像受了欺负的小媳妇。 仓辰将羽扇撂在桌上,用抹布擦了擦案上的浮灰,又将瓶里枯萎的梧桐枝收去,以仙力幻出一根新的。重新插|进去后,拄脸思考着下一步的行动。 突然,门外想起轻微的脚步声,仓辰见时机正好,微微一笑,眉心祖窍流溢出炫目的光华,光芒散尽时,已然变成云霄的模样。 紧接着,他的目光直愣愣盯着桌子,网格状的光线渐渐升起,很快,一方做工精致的冷玉棋盘以及两壶棋子显现出来。 赤炎单肘拄在案上,骨节分明的手青筋暴起,斜斜睨了他一眼,冷冰冰道:“你这闷葫芦里又打算卖什么药?” “君上稍安勿躁,安心跟我下棋便是。”化形之后,仓辰声音柔媚,玉指修长,完全没了男人该有的阳刚之感。 赤炎手指攥得咯咯直响,冷声道:“不许害我的玉儿伤心,不然本君杀了你!”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仓辰不再理会他的不满眼神,自顾自运作起黑白子布置棋局,布置完毕,向下拉了拉宽大的衣襟,手执黑棋佯装思考状。 大门被再度推开,墨玉在门口探头探脑,确定他在房间里,轻盈的跳进来,带着人畜无害的纯真笑容快步走上前。 仓辰见她过来,迅速落下一子,眼含柔波的道:“帝君,该换你走了。” 赤炎这才把黏在墨玉身上的目光收回,仔细看了看棋局,不由眼角一跳,眼瞅着白棋颓势已定,到底该如何力挽狂澜呢? 他信手拿出颗白子,思忖半晌也未落棋。 墨玉信步上前,看到云霄,俏脸添了些阴云,向里推了推他,咬唇坐在他旁边。 “帝君莫要忘了,我们约好的,这盘棋若输了,今晚就得陪我。”仓辰觑见她脸色有些泛白,心中甚是得意,又大胆上前捏了捏他的手道,“不过,依现在的局势来看,帝君今晚注定要睡在我那里了。” “云霄,帝君本就不擅棋盘方寸之地,不如让本宫来跟你下吧,若当真输了,本宫定信守承诺,如约放人。” 墨玉扫了眼棋盘,眯眼轻嗤,云淡风轻的覆住他的手指,扯到桌子下方放定,阴测测的笑着回道。 “好啊。” 仓辰好整以暇的应道,顺带抬手礼让,笑脸迎人的道,“帝后请。” 她当仁不让,在他身边扭着细腰从棋盒里掏出颗黑棋,略做思考,果断落棋。 赤炎默默看着两人唇枪舌战,感受水蛇般软腰在胯部蹭来蹭去,上抬的情潮反复激荡,心里暗道: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诚心将为夫往死里整啊。 隐忍再三,还是不受控制般揽住了她的腰肢,将头枕在她的肩膀,吐着气道:“妖精。” 仓辰窥到赤炎那副没出息的享受表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棋局乃是他战遍龙族无敌手的制胜法宝,胸中大有坐等墨玉输得一败涂地的想法。 他按部就班的落子,毫不留情的吃了两颗白子,口里笑道:“帝后,您无处可逃了哦。” “是吗?本宫忘了告诉你,想当年凤神的棋艺通吃六界,即便刚刚恢复记忆,本宫也相信这门技艺是不会淡忘的。”墨玉单手落棋,面色平静,桌下空闲的手迅速找到早已支起的“佩剑”,用力捏了一把。 听到耳边沉重的闷哼,唇角缓缓勾起,偏头向他抛了个媚眼,随即又将注意力转回棋盘。 赤炎小腹犹如天火燎原,灼烧得厉害,裤子胀胀鼓鼓,目光越发的迷离,滚烫的大手不太|安分的在她腰部游移起来。 两个女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待赤炎从火热中回过神来时,发觉墨玉已经将局势挽回,并且正在乘胜追击,黑棋反倒陷入被动,节节溃败。 墨玉原本心静如海,被他多番摩挲,时而轻若点水,时而重如锤石,体内奔腾的浪花越来越高涨,亦越来越滚烫。 趁着空档,她低眉看了眼活动在腰际的火热大手,轻轻按住,附在他耳边低低斥道:“猴急!” 第131章 异动 “叫吃。” 墨玉嗅到熟悉的忘忧花香,心弦微微颤动,向旁望去眼光不经意落入他静若深潭的皓眸,如何也游离不开,加上滚滚热浪的袭扰,完全忘记了先前的步数。 听到云霄娇滴滴的声音,回神惊觉胜负已定,知晓棋子被人动过,蹙眉吊起凤眼,拍案道:“七夫人,你当本宫是傻子吗?任意调换棋子就是你获胜的手段?” “常言道‘一子错,满盘皆输’,再精明的人也会有马失前蹄的时候,您口口声声说我移动过棋子,敢问有何证据?若无事实佐证,莫要含血喷人!”仓辰同样挑了细眼,纤纤玉手停放在棋盘之上,说这番话时,脸上毫无惧色。 “瞧瞧,本宫不过说了一句,你就辩驳十句,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墨玉定定望着她,冷冰冰的喝道,“作为夫人,与帝后如此讲话已是僭越,本宫可以下令关了你。” 仓辰迅速站起身,挽住赤炎的胳膊,对着他卯劲使了半日的眼色,娇嗔道:“帝君,您的娘子好生厉害,臣妾刚刚嫁过来,她就利用身份欺负我了。” 墨玉双手伏案倏地站起,明眸凝霜,威风气势毕现,冷哼道:“今日是本宫的洞房花烛,本宫尚且不与你计较,你还蹬鼻子上脸了!好,本宫现在就教教你合虚的规矩!” 她的眼里精芒一闪,轻微晃动手腕,腕间金匙叮当作响,转瞬间,五彩光芒绽开,神力四溢的凤鸣剑已经握在手中。 赤炎原本还沉浸在冉冉升起的之中,见墨玉直接提了剑,连忙伸手按住她的剑锋,按照提前商量好的说辞不紧不慢劝道:“玉儿,妻妾就该和睦相处,不要任性妄为。” 任意妄为?好你个小黑龙,胳膊肘居然往外拐! 墨玉心底一沉,眉间的三叶印记倏然点亮,她定了定神,想起自己如今乃是凤神本尊,而不是当初那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何必为了争男人如此这般。 站在原地发了回楞,烟眸逐渐冰冷下去,周身被红色光芒笼罩,她侧目看了看挽着臂的两人,将剑缓缓收回,冷声道:“罢了,愿赌服输,你们走吧。” 仓辰俯首拍了拍衣裙,挑衅般拉上原地呆愣的赤炎,舔了舔丰盈的嘴唇,娇媚的道:“郎君随我来吧。” 赤炎被他强扯着向前走,频频回头看她,见她一副受伤的形容,心里不免又是一阵疼痛,但是,仓辰已经说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为了婚后的幸福生活,他也只能忍了。 墨玉的水眸始终凝在玄衣人身上,目送两人渐行渐远,消失在视野中时,恼怒的掀了棋盘,顺手捏了个蛾子追他而去,完全没了将将的气势,阴沉着脸吞吞挪回寝宫。 “参见帝后娘娘。”门口两列小仙娥齐刷刷的福了福身。 “免礼。” 墨玉平淡的扫了她们一眼,微微颔首。 贴身女官季莲见她面色苍白,忙上前一步搀扶住她的手臂,关切的问道:“帝后娘娘身子不适,用不用奴婢去传药医?” “不必,若无本宫传召,任何人不得进入寝殿。” 墨玉习惯性摆了摆手,冷声回道,转而进屋将门掩实,随即施法遮了夜明珠的光华,瘦小的身影没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她背靠紧门垂眸站着,眼神空洞无神。 即便嘴巴不承认,心里也无法不承认,她已经做不回从前的凤神,那个毫无畏惧的厮杀在修罗道场,先族人之忧而忧,后族人之乐而乐的凤神,只因为心中有了牵挂。 她舍不得他,放不下跟他息息相关的一切,不由摇头轻叹。 这时,平静的西海面泛起微波,不周山上安静矗立的东皇钟突然爆出极其黯淡的光亮,发出一声低低的哀鸣,哀鸣所带来的震动轻微的摇撼着大地。 与此同时,她忽地感知一股力量如大潮般冲撞而来,那股力量畅顺无阻的行走在经脉之间,引得她头脑一阵晕眩,全身犹如撕裂般疼痛。 墨玉当机立断,连忙运起仙力加以压制,不曾想内外力量冲撞,竟遭至那股邪异力量猛烈的反噬,不消片刻,她变得燥渴难耐,晃着身子走向玉案,轻颤的手拿起水壶倒了碗清茶,仰面灌入口中。 凉爽下肚,未见丝毫清明,喉头还泛起甜腥的味道,霎时间,几团黑血冲口而出。 墨玉再也无法维持平稳的站立,重重跌了下去,玉杯落地,“啪”的脆响,分裂成无数碎片。 季莲听见屋里器皿破碎之声,连忙推门而入,见她倒地昏迷,嘴角残留着血痕,雷速跪地将她扶起,连连唤道:“娘娘,娘娘。” 如此唤了许久,她依然气若游丝,毫无反应,季莲又伸手探了探脉搏,不由心中大惊,额角渗出一层冷汗。 赤炎曾特意交代过,不可令帝后娘娘有丝毫损伤,如今她却生命垂危,这可如何是好。 奈何情况实在危急,她来不及想那些不确定的后果,肃容抬眉对鹅黄色长裙的仙娥命令道:“贺之,传音给帝君,叫他速速前来。” 墨玉昏迷不醒,贺之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连忙开启传音,哭腔的道:“帝君,娘娘她出事了,您能不能抽空过来看……” 话音未落,传音那边响起清脆的破碎音以及赤炎暴怒的问话,道:“你说什么?!……” 贺之翁了翁唇,正要解释,发觉传音通道被强行关闭,心里暗暗为娘娘鸣不平道:但闻新人笑,哪知旧人哭。 电光火石间,星星点点的银光顺着门缝流溢进来,光华汇聚,玄色身影赫然显现在寝殿之中,紧锁眉头将墨玉抱起,怒道:“不中用的东西,都滚出去。” 十八名仙娥外带女官来不及礼拜,仿佛见到邪魔妖物般四散而逃,最后出门的季莲虽也惊魂未定,但仍然极为贴心的合上了寝殿的大门。 赤炎将她平放在榻上,抬手施术令云顶的夜明珠复明,随即委身坐下来,摊开双掌为她调理紊乱的内息。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见她脸色稍有好转,便将她拉进怀里,轻柔的摩挲苍白的脸颊,狐狸眼里蕴含着说不出的心疼,软着嗓音不停唤着她的名字。 不知唤了多久,声线有些低沉和沙哑,窥见手指细微的弯曲,轻轻拾起那只绵软的手,熨帖在自己脸上,又低头亲了亲她的发心,轻声道:“玉儿,醒醒好吗?我想跟你说说话。” 墨玉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心里涌出些许暖流,睁眼看到一如往昔的玄衣人,轻抚他的脸庞,虚弱的道:“你来了。” 赤炎望着那双因病痛而沾染水色的大眼睛,心疼得要命,拿过她的手吻了又吻,附在她的耳边低低致歉道:“都怪我没有照顾好你。” 墨玉嘴巴一撅,用力拧了拧他的耳朵,轻哼道:“居然还敢出来见我,你这条可恶的出轨龙!” 赤炎将她搂得更紧,眼里满是悔意,低沉的道:“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想这么拙劣的方法来试探你,都是我不好,对不起……” 试探? 这一切全是试探? 他跟别的女人公然秀恩爱,当着她的面捏小手挽胳膊全是为了试探? 这种理由她是万万不信的。 “你想哄我开心的话,大可编个听起来合理的理由。” 墨玉回想着当时的种种,心里醋意翻腾,在他怀里用力挣扎几下,却被他的手臂收得更紧。 “当初你曾说过,娶了我就不会再碰别的女人,可是,你背叛了我们的誓言,我,我不要你了,你走。” 赤炎见她反应激烈,将头枕在她的肩上,沉沉的问道:“玉儿是醋了吗?” 墨玉停住了动作,低垂下头,鼻子莫名发酸,眼里溢出些水泽,咬紧嘴唇不肯发出任何声音。 “果然是醋了。” 赤炎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又宠溺的揉着她的长发,随后,将她的身子扳过来,与他保持同一方向。 “仓辰,出来。”他情不自禁的亲了亲她的脸蛋,将目光转向寝殿门口,严肃命令道。 她好奇的盯着显身出来的女子,只见她躬身恭敬的道:“参见君上,君后。” 那是……仓辰? 墨玉记不得人脸,但至少性别还是可以分得清的,那人分明是女人的脸,声音却是沉稳的男声,这委实有些诡异。 “仓辰,还不速速变身回来,非要等本君杀你,你才安心吗?” 赤炎听到他的声音,想起他扮作七夫人时的种种,心里一阵恶寒。 闻言,她摇身一变,成了靛青色袍子的男人,他含笑解释道:“闹洞房时,那几个人自称三四五六,所以,属下自然是七夫人……” “这是报复?” 她磨着牙转头看向赤炎,拧着另外一侧耳朵,冷哼道:“你们的手段真拙劣!” “行了,你下去吧,不要妨碍我们。”赤炎再度将她揽紧,狐狸眼里充满笑意。 第132章 花烛夜 仓辰十分识趣的退出了寝殿,临关门时,回头戏谑道:“君后,我家龙神从来没有过其他女人,所以那方面的能力有待开发,您得多多调|教他才是。” 说完,窥见那双如九天寒潭般的狐狸眼,含着笑连忙关门遁了。 “赤炎,我得跟你谈谈。”墨玉以内劲挣开他的怀抱,抱着被子倚着圆枕靠在床头。 赤炎迅速挪移过去,手臂伸展过去搭在她的肩上,同她相贴坐下,同时又暗搓搓的将圆枕稍稍拽过来点,慵懒的倚靠,眯眼浅道:“不知娘子有何指教?” “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试探我?” 他想了想,将她带进怀里,在她耳边吹着气道:“为了婚后生活的和谐。” 墨玉微怔,一时不解他的所指,升调“恩”了一声,顺带将另一个圆枕抱在怀里,别过脸去,不满的嘟起嘴巴。 赤炎将她的身子扳正过来,学着她的模样撅嘴夺过她的圆枕,柔软的哼道:“你这只坏凤凰,宁可抱它也不肯抱我。” 她静静看着他孩童撒娇似的模样,有些好笑的道:“你这条出轨龙,凭什么让我抱你?朝三暮四,水性杨花……”话一出口,又觉得似有不妥,便没有继续说下去。 赤炎心下一动,把碍事的圆枕扔到一旁,迅速捏起她的下巴,俯下身吻住她的双唇,片刻以后,两人缓缓分开,他的狐狸眼湛然如玉,轻声回道:“因为我爱你,所以想要你也爱我。” 原本泛白的脸颊晕染出两朵淡淡的红云,她转动墨眸凝神望着他,微微翁动嘴唇,正欲开口时,他又接着认真言道:“我想你在我面前收起所有的防卫,选择依靠我;我想你在我面前没有秘密,任何事都可以与我说;当然,我也想你在求欢时不要推开我,如果不愿意,直接告诉我,我绝对不会胡来……” “赤炎。” 听了他的话,万千感触堆满心头,她的眼眶竟有些湿润,似乎有千言万语要同他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终,所有的话化作一声柔软的轻唤。 “我在。” 赤炎温柔的抱住她,怜爱的抚摸她的发髻,指尖轻旋着卸下花簪,三千青丝如瀑布般滑落而下,他将垂在身前的长发拨弄到身后,吻了吻她的发心,嗅着好闻的香味,抿唇应道。 “我爱你。” 她悄悄挣脱他的禁锢往后退了些距离,又全速膝行过去冲进他的怀里,光洁的脸在玄袍上反复蹭了几下,随即仰面圈住他的脖子,将他向下压了压,闭眼吻了上去。 “我知道。” 吻罢,赤炎单手抚上她的脸庞,弯着眉眼笑着回道。 “以后不准再当出轨龙了。”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仿佛刚做好的年糕,有些粘,还有些甜。 “傻丫头,我说过的,除了你,我谁也不要。” 狐狸眼里皆是深情,他的声音也随着她的节奏越来越软腻。 仓辰在外面旁听了半晌,得知两位最终冰释前嫌,恩爱如初,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缓步离开,行走的过程中,开始憧憬帝君帝后三年抱两的场景。 赤炎主动抱住她,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只是互相拥抱,隔着衣服感受彼此的温度,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将她松开,拉住她的小手,温柔的道:“就算你不让我碰,我也一样爱你,你不喜欢亲近,也没关系的,我都可以改。” 墨玉观察他说话时认真的模样,眼里闪着晶晶亮亮的光华,不禁莞尔。 “这是个很严肃的事情,你笑什么嘛。”他抱住她的胳膊,学着她的模样撒娇,动作神态惟妙惟肖。 她也学着他的模样,将胳膊往他肩上一搭,绽放更大的笑容,又道:“如果真不让你碰的话,你会不会很难受?” “会,但我愿意为了你克制。” 他将她的身子抱紧,爱怜的揉着她的发,笑得同春光般明媚。 她像只鸵鸟一样将头扎进他的怀里,紧贴在他的胸口处,感受擂鼓般的心跳,半晌才缓缓的道:“你会一直爱我吗?” “这问题真傻。” 他低下头将自己的腰带解开,将玄袍半敞,露出胸膛的大片皮肤,一枝血色梧桐赫然显现,形状发生细微的改变,分枝变得更为复杂,梧桐花已经悄然绽开五朵。 他将她的下巴微微抬起,迫她看向自己,转而和煦一笑道:“傻丫头,我身中情蛊,而你是我唯一的解药,我如何才能不爱你?” 墨玉在他胸前的梧桐花枝处轻轻摩挲,眼里满满都是心疼,见他胸膛起伏愈渐剧烈,她的如玉冰肌添了抹诱人的淡粉色。 “赤炎,我以生命起誓,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让你受到情伤。”她展开双臂将他的脖颈环住,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淡色眸子,深情的道,“我是你的,任何时候都是你的,以后不准再疑我,听到了吗?” 赤炎眯起狐狸眼,将她紧紧箍在怀里,轻柔的回道:“傻丫头,我相信你,只是,我如今身中情蛊,很多事情不能用常理去判断,所以,对我耐心点好吗?” “好,我答应你。”她对准他的薄唇轻咬了下,惹得他身体轻颤。 “玉儿,时间不早了,你身子不好,过来,我抱着你睡。” 赤炎察觉到她眼角眉梢隐藏的倦意,靠坐在床头,拍了拍腿上的大红锦被,轻声唤她过来。 墨玉冲着他扑了过来,宽松的衣领遮盖不住身前的风光,她伸手抚上他的胸口,抿唇眯眼道:“值此大婚之夜,你真的能忍住吗?” “难道你想吃了为夫?” 赤炎抱住圆枕,兀自往后挪了挪,狐狸眼里光华莫测。 见到他一副看见洪水猛兽的模样,墨玉的脑子里浮现出《天地合》的各式配图,脸上再展欢颜,笑容越发含有深意的向他逼近。 见他退无可退,她施术掩了夜明珠的光华,屋内逐渐晦暗下去,夜色并不妨碍她视物,她姿势半跪,将委身坐着的他抵向墙壁,十分难得的占据了上风的位置。 她紧紧的握住他的双肩,俯身吻上了他的唇,同时学着他的模样细细。 深情一吻结束,她咬了咬湿热的唇,附在他耳边沉沉的道:“赤炎,我不是不愿意,而是,而是……” 闻言,赤炎面色微怔,凝眉竖耳等着。 皎洁的月华透过窗棂斜斜洒入室内,原本幽暗的卧室变得朦胧,若有似无的光线晕散开,为漆黑的夜增添几分色彩。 空气短暂的静止,就在他以为她不准备说下去时,柔柔的呢喃再度响起:“你曾经说过跟你同房就会有的,我不希望这么快就有第三个人打扰我们,想跟你继续过二人世界,所以,所以……” “真是个傻丫头。” 温柔的笑意始终挂在脸上,他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子,另一手指尖流光,光线散尽时,宝光闪闪的精致锦盒悬浮在半空当中,他眯着狐狸眼道:“喏,给你,避子用的。” “会不会对身体有害?” “不会,这是龙族特殊的避子药。” 墨玉笑吟吟打开锦盒,拿出一粒放入口中咽下,又将盒子幻进虚空,在他惊讶的目光里,将他放躺在榻上,她挑眉笑着伏上他的上方,商量的道:“这次我在上面,好不好?” 赤炎不解的扬声“恩”了一下,便被温热的唇覆了上来,未尽的语调被吞噬殆尽。 她熟练的舔了舔他的薄唇,又着力抵开他的齿关,长驱直入向他的滑舌进发,抵死的痴缠和唇齿间醉人的忘忧花香引得两人气息逐渐凌乱,刻意压低的喘息声在这迷蒙的夜色里分外撩人。 她用空余下来的小手笨拙的剥去他的玄袍,纤纤十指掠过他的寸寸皮肤,围绕肌理反复摩挲,直到他的身子跟熨帖过去的手同样滚烫,她才移开了手,沿着腹部的线条缓缓下行。 “玉儿。” 赤炎重重喘息几次,声音含了几分沙哑。 墨玉认真的看了他几眼,嘴角含笑,她轻轻抱着他,垂下头低低道:“怎么,不满意吗?” “不是,只是今夜的你格外的不同,我一时间没想得很清楚,原来我的玉娘子也有热情如火的一面,我很高兴……”赤炎眯起狐狸眼,轻柔的揉了揉她的脸颊。 “既然如此,你就且安静的享受罢,不要再说话了。” 墨玉用火烫的唇覆住他还欲多言的嘴,两手在他腹部画着圈圈,心里默数到一百零一次时,继续游移到亵裤上方,极为麻利的解开裤带。 “玉儿,你当真……” 赤炎被她弄得心急火燎,趁她分神的空挡,喘息问她。 第133章 花烛夜(加更) 最终还是羞于问出口。 “不如,我们换个地方?” 赤炎沿着她腰部的曲线摸索,轻解衣带,修长的十指在她衣裙上翻飞舞动,想屎在弹奏一首曲子,他神情享受,时不时还会好似背书似的的晃起头来。 待她从各种臆想中回神时,发觉那双狐狸眼正深邃的望过来,眸光里隐含着某些特殊的意味。她朱唇微启,小声询问道:“你刚才说了什么?” “没什么,就这样挺好。” 他的语气温柔如水,每个字都宛若清泉般滴答滴答的打在她的心上,仿佛一棵冬眠已久的种子兀自在她心头生根发芽,瞬间长成一片茵茵绿地。 墨玉突然想起护法送过来的香花水,伸手准备去袖袋里掏,手指刚碰到袖袋的位置,摸到的竟是滑溜溜的锦缎,她心头一惊,连忙低下头来看,这才发觉穿得稳稳当当的红裙子早已不翼而飞,仅剩下一块大红肚兜充当着遮羞的帘。 她登时羞得满脸通红,正在锦被中探寻着衣裙的所在之处,忽感到一股大力将她向旁一扯,她“啊”地惊叫一声,梧桐花形的耳坠顺势落在榻上,跌进锦被蜷起的沟壑里,小小的耳坠因撒了磷光粉而发出暗绿的幽光,她下意识伸手欲将它拾起,却给紧紧的抵在了墙壁上。 她这才腾出个空看向抵住自己的人,赤炎不知何时已从榻上坐起,他正满含深意的盯着她,唇畔抿起个柔和的上扬弧线,他只着力制住她的胳膊,半跪在原地一言不发。 墨玉的手掌紧扣在墙壁上,像蜥蜴般攀附,生怕他猛一松手,自己就跟着栽下去。 时间于这一刻静止,周遭的一切都已消失,他们眼中只有此刻的彼此。 “你……” 对视半日,两人终于异口同声的发了声。 赤炎单手搂在她的腰间,将她稳稳的箍进怀中。 墨玉今世虽只平凡的女子,但到底真实的身份已经显露,叱咤天界这么多年,她很少做那些个小鸟依人的事,除了刚刚化形的三个月内与他有些风花雪月以外,她一直都在扮演着大女人的角色。 此时,面对突如其来的控制,本想习惯性的出手,又赶忙暗自收回。 “你先说。”他十分礼让的谦让,却用目光黏着她的眼睛。 作为修为高深的龙神,他怎么可能看不出她意欲防卫的动作,但见她转瞬便同火炙一般敛了戾气,心里涌上来些甜蜜的感觉。 凝目望去,她的眼瞳闪着波动的微光,他好整以暇地等着,想要看看从她嘴里又能说出点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理由将这个事给掩盖过去。 “你这个眼神看得我有些发毛。”她有点心虚的道。 “哦?”他眼尾轻挑,声音带着个调子上扬的小钩子,顿了顿,转而如沐春风的笑道,“我懂了,娘子是想让我直入主题?”言罢,俯身吻了吻她的唇。 “你……” 就在他放开唇片的瞬间,她惩戒式的回咬了他一口,翻了翻眼睛道,“淫贼!” “叫夫君。”他将她抵得更紧,目带威压。 “不是说好了我在上面吗?”她三缄其口,还是极为愤愤的问了出来。 “叫夫君。”他完全无视她的问题,抿唇似笑非笑的道。 “既然已经商量好,你就该老实的躺下……”墨玉自顾自说着,很好的过滤了他的发言。 “玉儿,你确定不叫?”赤炎的身子向前探了探,抬手捧住她的脸。 “难得我特意学了一招半式,我觉得你该配合一下……”她想事情想的出神,没注意到他的预备动作。 赤炎再不等她辩解半分,附身以唇覆了上去,闭起双眼,吻她吻得忘情。 墨玉被他亲得粉面桃花,耳如滴血,在他松懈下来的瞬间,她微微错开他的唇,歉意的道:“夫君,我错了。” “已经晚了。” 正待她试图稍微抽身动上一动,忽然感到身前呼吸一窒,又是一股大力,反应过来时,她发现自己再度被抵向墙壁,他眼含幽深的望着她,狐狸眼里火光跳跃。 另一侧的耳坠亦悄然落下,轻飘飘落进锦被中。 两只发光的小花仿佛暗夜里的一双眼,监视着屋内即将发生的一切。 他轻轻抚弄她的脸庞,温热的鼻息扑面而来。他的手极其光洁,指端修长,指尖圆润,附上来时似乎会将脸蛋摸得更为滑嫩一般。 这个可以开发开发,指不定可以代替瓶瓶罐罐的护肤品,想到这层,她不禁嗤笑。 “死丫头,你是有多能破坏气氛。” “没,我只是觉得以你的资质可以学做护肤按摩。”墨玉轻盈的拉过他的大手,在手背上印了个吻,紧接着又补充道,“以后我这张脸就交给你啦,能否容颜永驻,全看你的本事了。” 赤炎“扑哧”一笑,揉了揉她的发,低低的道:“真是个傻姑娘,你是神女,自然容颜永驻。”他附身细细密密的吻遍她整张脸,又喃喃道,“不过,既是娘子要求,为夫照做便是了。” 墨玉拽住他的胳膊小猫似的蹭了蹭,狠狠的点头。 “正题还没开始,就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为夫倒是想配合你,只是……现在真的很难受,还是让我来吧,下次再换你,好不好?” 赤炎轻轻喘息着,狐狸眼里满是迷离的色彩。 听了这话,她自然而然的将目光转向他腰间松松垮垮挂着的裤子,毫无意外的看到了突起的部分,咬唇一言不发。 朦胧光线中,他将她的双手束在头顶,倾身跟她贴得极近,灼灼的眼光紧盯着她,手指再度抚上她的脸颊,眉毛,鼻梁,嘴唇,将她变得同他的手一样炽热。 她从来不晓得这种带有高温的抚摸竟会如此撩人,暗夜的笼罩下,她的心跳越来越快,呼吸也开始随着手指的圆滑移动变得紊乱起来。 他的呼吸比她还要凌乱。 他低头吻住了她的唇,变换两次方向,他略略放开,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喘,她也伺机用力吸了些混合梧桐花和忘忧花的新鲜空气,又下意识舔了舔唇。 看到这动作,他的眸子倏然变得深幽,唇再次覆上来,霸道且强力。 她本欲说出的情话被不留余地的封住,湿滑的舌头轻叩开她的齿列,落入口中。 他闭起眼,与她进行反复的攻守之战,所用的力道,时而如同飓风般猛烈,时而又如棉花糖般柔软,她偶尔呼吸不畅时会试图挣扎,却被他牢牢抵住不容丝毫的退缩。 他全身上下热浪翻滚,小腹起火般难受,亵裤内某处早已坚硬如铁。 她被他的深吻弄得混混僵僵,清明的灵台轰然倒塌,腾出空来呼吸时,沉重的喘息声不受控制般接连飘出。 他放开她的两只胳膊,扶住她的腰肢,让她更紧的贴靠过来,另一只手探到背后解开她身上最后一道束缚,红缎肚兜在两人之间缓缓滑落,洁白如玉的胴|体展现在眼前,将他喷薄欲出的情潮推向顶峰,他抵住她的身子,笨拙的甩开亵裤,拥有着神秘力量的“佩剑”完整的展现在她的眼前。 她禁不住好奇,空出的手就势抓了过去,惹得他闷哼一声。 “这,这就是藏在衣服里的佩剑吗?”墨玉探过脸去仔细端详,没有锋利的剑刃,只有圆润的外表,没忍住屈指弹了弹,笑吟吟说,“唔,手感不错。” “臭丫头,轻点。”他垂头看了看攥住那团火热的小手,狐狸眼里满是幽怨。 她轻哼了声“小气”,主动圈上他的脖子,与他继续深情的拥吻。 赤炎被她的小动作撩拨得快要离魂,头脑里除却激荡的空无一物,几番抚摸痴缠过后,他终于再也抑制不住,按在她腰间的大手猛然将她抬起个角度,顺利提物入侵。 “嘶……”撕裂般的疼痛将她的意识唤醒大半,细细的柳眉揪成一团。 看见她的表情,他连忙将动作放缓,火热的唇接踵而至,大手摩挲着属于她的寸寸皮肤,很快便将初入的痛感减轻到最小,她亦十分情动,紧紧抱住他,时不时发出带有鼻音的娇喘。 两人紧贴墙壁不停起伏着很快,停滞的空气中传来他的一声轻叹。 神思归位。 他靠在她的肩头急促的呼吸,临了不忘给她一个温柔的吻,轻声道:“我爱你。” 她笑着吻了吻他,眼角眉梢挂满柔情,道:“我也一样。” …… 这时,一道密音传入两人的耳朵,没错,这个密音确是发给他们两个的。 “赤炎,小凤凰,你们大婚,本座未能腾出空前去祝贺,心里歉疚,想借小宴补过,咱们天极四御,也是时候该聚聚了,君泽天帝如今就在我这,你们不来吗?” 他们一听便知,发送密音的人,正是曾经的故人启渊。 第134章 鸿门宴 君婳十五岁便出落得亭亭玉立,因父母早亡,便在镇上的布匹商户冷大富家做起了长期的帮工。 因她人长的漂亮,很多买家都是为了一睹芳容而来,冷大富家的布匹生意红红火火,而她也被人暗地称为“布女王”。 “小君,布房来客人了,快去招呼一下,我急着出去办事,就不过去了。”冷大富把还在吃饭的君婳唤了过来。 君婳点了点头,轻声道:“好的,冷大哥,你忙吧,我这就去。”言罢便匆匆的走进布房。 来选布料的是县丞家的人,领头的那个管家看起来很阴郁。 君婳稍稍敛了心绪,摆出一副迎客的标准笑容,上前道:“管家大人,您要看什么样的布料,用不用我帮您介绍一下?” 管家摆摆手,惜字如金:“不必。” 只见他四处走动,仰面半阖着眼,漫不经心的打量最上面的一排布料,半晌,指着一匹最素的云锦道:“就要这块。” 君婳闻言麻利的爬上木桌,踮脚取出,随后轻巧跳下来,将布料递于管家手中。 管家差人把布料包好,自己则将一块金锭放在她手里,似笑非笑的侧目道:“不用找了。” 君婳掂了掂手中的金锭,货真价实,摊手问道:“管家大人,这云锦十两银子便够了,您何故出手如此阔绰?不怕县丞大人责罚您吗?” “责罚?”管家表情很是古怪,他轻轻抚了抚下巴上的山羊胡,阴阴的笑了笑,道:“不会。” 说罢转身带着下人大步流星走出布房。 君婳冲到布房门口,大声唤道:“大人,大人,还没找您钱呢,您等等!” 谁知那管家一路分花拂柳,头也不回,很快消失在熙熙攘攘的市集之中。 君婳坐在桌子旁边托着下巴发呆,心道:这些官宦真是让人困扰呢,干嘛要给我这么多钱啊,万一传出去了,影响布房的生意该怎么办? 君婳是个非常勤快的女子,做事又机灵,颇得冷妻曼贞的喜爱,待她如亲妹妹一般,经常偷偷给她赏钱,带不完的首饰也会时不时塞给她。 她最喜欢曼贞唤她“小花花”,格外亲切。当年,她于无依无靠之时,寻得这样一户人家为她遮风挡雨,心里自是非常感恩,断然不会把这金锭子私自藏匿。 “不行,我得告诉贞贞姐去。”想到这里,君婳从木凳上弹了起来,攥着金锭急急跑了出去,到了曼贞房门口,才缓下脚步,轻轻的叩门道:“贞贞姐,在么?” “进来吧,门没锁。”一个轻柔的声音从房里传了出来。 君婳推开门,快步行到梳妆台前,低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时间讲不出话来。 屋内的女子正在对镜描眉,她肤若雪玉,青丝如缎,眉目含娇,唇红齿白,虽只是淡妆,但也是位不可多得的佳人。 “哟,小花花,怎么来得这么急,瞧,这小脸都被弄花了。”她抬手用丝帕给她拭了拭脸上的汗,随后宠溺的补了一句:“不过,现在瞧起来,小花花这个称呼倒是名副其实了。”言罢,不禁掩口而笑。 “贞贞姐……”君婳抹了抹脸,深吸几口气,气息渐稳,薄唇轻启道:“刚刚县丞大人的管家来布房买布,拿了一匹云锦,居然给了一个金锭,而且还不要我找钱。”说完,便把手中的金锭交予她。 曼贞接来掂了掂,确实真材实料,思忖半晌,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禁莞尔:“我猜啊,是县丞大人家的公子看上我们小花花了,想来跟我们聘了你呢。” “姐姐莫不是又在拿我寻开心了,我才不要嫁人呢。”君婳附在身后帮她揉着肩,淡淡道。 “小花花今年十八了,已经不小了,我得物色物色,是时候帮你寻个好人家了。”曼贞双目微阖,意味深长的说道。 “我只要陪在贞贞姐身边。”君婳转而轻敲她的后背,故意岔开话题:“怎么样,我手法可有长进?” 曼贞收起手中的折扇,转头打趣道:“手法倒是可以,不过这女子嘛,还是早些嫁人得好。” “贞贞姐,你就再多留我两年嘛,我又没有喜欢的人。”君婳从背后环住她的身子,声若蚊蝇。 “许是你没遇到心动的人,一旦遇上,即便我百般阻挠,怕是你也迫不及待要随人家跑了呢。”“姐姐,我很矜持的,哪有你说得那般不堪。” 曼贞常打趣她,因为每次谈及这些话题,君婳的脸都要红上几红。 逍遥的日子总是太短,须臾之间,一年便过去了。 最是一年春好处,三月时节,乍暖还寒。 柳条萌动绿意,桃花含苞待放,镇里一片盎然之景。 至冷家来提亲的人越来越多,门槛都快被踏平了。 上到王公子弟,下到书生小贩,大抵都是看中了君婳的美貌。 曼贞将提亲的一个个挡回去,其实,她也明白,君婳在等一个真正与她相知相许的人。 可自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在乎皮相的人,又去哪里找呢。 “贞贞姐,你怎么了?快醒醒。”两人笑闹之时,曼贞突然晕厥倒地。 君婳连忙俯下身子,费力的将她打横抱起,急急赶到卧房。 将她置于塌上,又扯来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差人叫来了冷大富,自己则跑到街上去唤大夫。 胡大夫听脉之后,对冷大富拱手一揖,道:“恭喜,恭喜,夫人有喜了。” 冷大富闻言满面春风,俯首轻吻曼贞额头,道:“夫人,我们就要为人父母了。” 君婳紧紧抓着她的手,轻声叮嘱道:“姐姐,以后可要多加小心了,今天你突然晕倒,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曼贞含笑点了点头,眼中光华流转,宛若繁星。 冷大富塞给大夫一锭银子,低声道:“麻烦给我夫人开点安胎的补药,谢谢啦。” 君婳随大夫去回春堂抓药,不到半盏茶的工夫,便赶了回来,提着满满两手的大小纸包。 她直奔卧房而去,推开门,发觉冷大富抱着曼贞低语着什么,便小心翼翼的放下药包,笑盈盈退出门去。 自从曼贞有喜后,非常嗜睡,君婳不能如往昔那般缠着她说话了。 除了在布房帮忙打理,每每探望曼贞,她都睡下了,生活开始变得单调。 没事的时候,她就溜出冷宅,上山挖野菜或者打猎,试图弄些不同的东西给曼贞滋补。 这一日,布房打烊较早,冷大富给了她一些碎银子,道:“小君,上集市给曼贞买条鱼吧。” 君婳把银子塞回他手里,笑道:“不就是鱼嘛,用不着买,我可以去河边抓两条来。” “好吧,既然如此,那要注意安全啊。”冷大富含笑叮嘱她。 “知道啦,姐夫不用担心我,好好照顾姐姐去吧。”君婳去灶房拎起一个箩筐,便出了门。 溪边是一片桃林,正值盛放之期。 灼灼芳华绽于青山碧水间,仿佛暮天时分的红色烟霞,绵亘蜿蜒,花枝轻摆,幽香扑鼻。 君婳无心欣赏风景,挽起袖子,便开始寻找目标,盯了河水好久,发现一条大鱼,喝道:“就是你了!”抬起竹棍用力插向河中,可那鱼就像特意与她作对一般,每次都跑掉了,努力了半天,连个毛都没抓到,便气呼呼的坐在河边望天发傻。 一阵疾风吹过,桃林落英缤纷,漫天红雨,一位颀长的黑发男子自花海中漫步而来,紧抿的双唇微微一勾,天地间便没了其他色彩。 君婳张着嘴巴,怔怔看着他,画中仙,应该也不过如此吧。只是,眼前这个仙子,是个男人罢了。 他指导她如何捕鱼,很快,她就满载而归。 再后来,她三天两头往外跑,借口便是给曼贞寻野味。 每次都出去大半天的时间,甚至有一次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回来。 曼贞怀胎九月,早已经不再嗜睡,想找君婳聊天,却总捉不见她的影子。 今天君婳还未动身,曼贞就将她拦下,道:“小花花,最近在忙什么?” “姐姐,你醒了啊。”君婳握住她的手,轻声问道:“想吃什么,我可以给你做。” “小花花,最近我怎么总是找不到你呢,你跑哪里去了啊?” “给你抓鱼,打野味儿去了呗。”君婳笑颜如花。 “别糊弄我,前些日子你还夜不归宿的,说,到底干嘛去了。”曼贞佯装恼怒的拷问着她。 “那个……”君婳欲言又止。 “好妹妹,告诉姐姐,是不是有心上人了?”曼贞轻轻打理着君婳耳边的碎发。 君婳耳根一红,良久,才扭捏着点了点头。 “这是好事啊,怎么不告诉我呢。”曼贞温柔的摸着她那发烫的小脸。 君婳的头垂得更低:“嘿嘿,不好意思嘛。” 第135章 我是冥界的曼珠仙子,在阴山最底层的九幽塔中,镇守了数千年。 无穷的阴气如长蛇般游荡在云岫百重生的阴曹地府中,将苍茫的烟岚化成漫天红雨,降落在灰黑色的黄泉路上。 进入了鬼门关,便再没有了回头的路,这里时不时会有新的亡魂经过。 而我需要做的,就是用自己的血液来喂养这条寂寥而又载满冤魂的路,绽放一地红艳艳的曼珠沙华,来指引入门新鬼走向忘川。 我虽然是个镇守,但实际上可以自由活动的范围却很小。 来来回回踱步在黄泉路上,看着形形□□的急匆匆赶来投胎的鬼魂,是我唯一的乐趣。 可惜他们从来都不会看我,更不会与我攀谈。 我曾经独自一个人走到过黄泉路的尽头,那里有一座绵亘千里的纯白色的桥,名曰奈何桥。 桥头坐着一个叫“孟婆”的老女人,只有喝了她独门酿制的忘川水煮,才能顺利通过奈何桥,进入下一世轮回。 我也曾试图找她说话,奈何她只对死人感兴趣,对我置之不理。 我时常这样怀疑着,某一天,我这门说话的本领会不会因为没人答话也就此丧失了。 奈何桥的下面是一望无垠的血黄色河流,谓之忘川。 那河中尽是些无法投胎的孤魂野鬼,里面遍布蛆虫水蛇,掉进去估计就要被啃得连渣子都不剩了,着实令人毛骨悚然。 我只是远远在桥边站着,便可以闻见那扑面而来的腥风。 我也时常想着,黄泉路上被我种满火红火红的曼珠沙华,让亡灵误以为前路光明,兴冲冲的来到尽头。 万一投不了胎,落入这忘川之中,岂不是一种罪过? 这这这,我的手上该是沾染了多少死人的鲜血啊,难怪每一世我都要孤寂这千年时光。 据说,还有一位叫做沙华的男仙,也是这九重地下的守卫之一,我却从没见过他。 还有一个据说,我也未曾亲眼考证过,就是曼珠沙华在花落一千年时生出的绿叶。 我只熟知红花铺满地面的样子,那也是我这数千年来记忆中唯一的风景与色彩。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神仙也不例外。其实,我一直很想知道,沙华到底是谁? 然而,空荡荡的九幽塔中,是不会有人告诉我这个问题的答案的。 因为这里,并没有一个可以和我说说话的活着的喘气的人。 也正正是我的这份好奇,让我在一片混沌中,苦苦等候了两千多年才重新凝结成可以转世的灵魂。 陷入一种无穷尽的周而复始,生活必然了无生趣。 此番情形的不同,倒是给我这一向循规蹈矩的日子平添了一些趣味,当然,也为我带来了灭顶之灾,不过,那些都是后话。 三千多年前,我再一次轮回到这九幽塔中时,无意间发现一枚精致的小铜镜,不知是哪个粗心的人不小心遗落的。 每每花期结束,我都是要去黄泉路上准时报到投胎转世的。 而在上一次曼珠沙华盛放的千年,我并没有见过这个东西。 于是,它变成了我的伙伴,跟我一起守候这只有虚空的漫长生命。 我时常拿它出来把玩,抚摸它的独特纹饰,闻着它上面附着着的淡淡的草香味。 我看着这枚铜镜,在脑海里勾画着它主人的模样,心里也常不切实际的幻想着,如果某一天可以见到那个人,我是定定要狠狠训斥一番的。 他的一个不小心,搅乱了我上千年的平静生活,害我本来一潭死水的心湖,莫名的泛起涟漪。 当然,若不是我那一天失手把它摔在地上,也不会有后来的事。 这么算起来,又好像也不全是他的过错了。 铜镜滑落到地上的刹那,我的心里一惊,赶紧把它捡了起来,仔细检查了一圈,才松了一口气,道:“还好,还好没有破损。” “干嘛?”一个男子的声音幽幽的在我附近响起。 我吓得一个后跳,四处环顾,心里想着,莫不是这九幽塔里还有什么被镇压的怪物,这时候跑出来吓我?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不敬:“说你呢!喂,那女的,你找我?” “恩?”我到处转了转,也没见有什么活物,心里开始有些发毛,思虑着,难不成是哪个投不了胎的鬼来找我索命来了? “蠢女人,愣什么呢?看你的手里!”男子的声音有些气恼的成分在里面。 “手里?”我低头看自己的手,却发现铜镜里的一张人脸,吓得我“妈呀”一声又把镜子甩了出去。 大概是因为镜子是倒扣在地面上的,所以他的声音有些发闷:“你这一惊一乍的,是要吓死我么?” 我我我,明明是你吓死我了才对吧!这一大早的,莫名奇妙的在镜子里浮现出一张脸,莫名其妙的跟我打招呼,真是把我的七魄吓走了六魄。 “喂,你能说超过两个字的话么?蠢女人!”男子的声音似乎是在咆哮。 我定了定神,酝酿了一下激昂的情绪,深呼吸两次,才把铜镜捡了起来,对着它,就是一通大吼:“叫什么叫!本上仙老娘我才是真真叫你吓了一跳,幸好我有一颗□□的心,不然我就要直接去投胎了!我还没说你,干嘛没事从镜子里面冒出一张大脸来吓人?你难道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么?!” 他的气势似乎被我的怒吼给压了下去,半晌,才讷讷道:“我的脸,真有那么吓人么?……” 我干笑了两声,本想着瞅一眼镜子里面他的模样,再弄一些贬低性的词汇来打击他一下。 可是,任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他那一张脸,还真的挑不出什么缺陷来。 如瀑的黑色长发任意披散两绺在身前,长眉入鬓,细长的眼睛泛着耀目的光华,鼻梁高挺,薄唇淡淡的勾着。那张英俊的脸荡漾着的笑意,比成千上万朵曼珠沙华一同绽放还要妖冶。 于是,我像个花痴一般,直勾勾的盯着镜子,张开的嘴巴就合不上了,口水差点流出来。 沉寂了半晌,男子终于发话了:“那个,女人,看够了没有,用不用我把帕子给你送过去,你的口水快淌出来了。” 我使劲咽了一下口水,翻了翻眼睛,理不直气不壮的强词夺理道:“其实吧,我在这黄泉路上见过的容貌好看的鬼魂,大概比你吃过的饭还多,你的长相,也就一般吧。” 说罢,我蠢钝如猪的伸出两个手指试图印证我刚刚说过的话。 “你是想说,在你心里,我的容貌排第二么?女人。”镜子那端的人脸上露出一抹邪笑。 唉,本上仙今天算是把脸都给丢光了,想必在他眼里,我不仅是个花痴,而且连十以内的数用手指头都掰扯不清,简直就是弱智啊! 我正在内心无限懊悔、纠结以及自我说服、救赎中难以自拔的时候,他打断了我的思路:“蠢女人,你又在发什么傻,你觉得你还不够傻是吗?我叫沙华,你呢?” 什么?他就是沙华?!他居然也是在这黄泉路上当值的,我刚才还夸下海口说自己见过的美男比他吃过的饭还多,简直是…… “愚蠢”这个词很显然已经不能用来形容现在的我了。 “唔,不对,上仙是不需要吃饭的,所以,我这句话,勉勉强强好像也算成立。”我喃喃嘟囔道。 “女人?!你有没有听我讲话!……”镜子那边传来他的咆哮。 我索性把镜子举得高一点,离脸远一点,以免我的阳寿还没到,耳朵就先聋了。 “鄙人不才就是和你一同镇守这九幽的曼珠仙子,请问阁下有什么意见么?”我白了他一眼,没什么好气的说道。 “你就是曼珠仙?”沙华恍然大悟之后,突然顿足捶胸:“上一世我临了时故意留下小铜镜,找到的这个日思夜想的人,居然是头母猪!” “你在说本上仙是头母猪喽?”我轻挑起眉,不满的哼道。 “恩!是的。”他的回复干净利落,仿佛多一个字或者少一个字,都不能表达这般笃定的意思似的。 “好,你等着!最好别让我遇见你!否则,老娘定然一脚把你踢到忘川里去!”我恨恨的说道,随手把珍若拱璧的小铜镜扔到地上去了。 “不见就不见!反正你是花,我是叶,花开叶落,永不相逢,生生相错,世世无缘。他日就算你来求我,我也断然不会去见你的!”铜镜着地的时候,他的声音逐渐细小,最后湮灭在无边的沉默中。 自那以后,我每天过着没有新意的日子,打不起半点精神,昏昏欲睡。 除了按时去黄泉路上放血,再无兴致出去逛,打量各种各样的过路人了。 我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只知道。。。 第136章 鸿门宴(三) 君婳十五岁便出落得亭亭玉立,因父母早亡,便在镇上的布匹商户冷大富家做起了长期的帮工。 因她人长的漂亮,很多买家都是为了一睹芳容而来,冷大富家的布匹生意红红火火,而她也被人暗地称为“布女王”。 “小君,布房来客人了,快去招呼一下,我急着出去办事,就不过去了。”冷大富把还在吃饭的君婳唤了过来。 君婳点了点头,轻声道:“好的,冷大哥,你忙吧,我这就去。”言罢便匆匆的走进布房。 来选布料的是县丞家的人,领头的那个管家看起来很阴郁。 君婳稍稍敛了心绪,摆出一副迎客的标准笑容,上前道:“管家大人,您要看什么样的布料,用不用我帮您介绍一下?” 管家摆摆手,惜字如金:“不必。” 只见他四处走动,仰面半阖着眼,漫不经心的打量最上面的一排布料,半晌,指着一匹最素的云锦道:“就要这块。” 君婳闻言麻利的爬上木桌,踮脚取出,随后轻巧跳下来,将布料递于管家手中。 管家差人把布料包好,自己则将一块金锭放在她手里,似笑非笑的侧目道:“不用找了。” 君婳掂了掂手中的金锭,货真价实,摊手问道:“管家大人,这云锦十两银子便够了,您何故出手如此阔绰?不怕县丞大人责罚您吗?” “责罚?”管家表情很是古怪,他轻轻抚了抚下巴上的山羊胡,阴阴的笑了笑,道:“不会。” 说罢转身带着下人大步流星走出布房。 君婳冲到布房门口,大声唤道:“大人,大人,还没找您钱呢,您等等!” 谁知那管家一路分花拂柳,头也不回,很快消失在熙熙攘攘的市集之中。 君婳坐在桌子旁边托着下巴发呆,心道:这些官宦真是让人困扰呢,干嘛要给我这么多钱啊,万一传出去了,影响布房的生意该怎么办? 君婳是个非常勤快的女子,做事又机灵,颇得冷妻曼贞的喜爱,待她如亲妹妹一般,经常偷偷给她赏钱,带不完的首饰也会时不时塞给她。 她最喜欢曼贞唤她“小花花”,格外亲切。当年,她于无依无靠之时,寻得这样一户人家为她遮风挡雨,心里自是非常感恩,断然不会把这金锭子私自藏匿。 “不行,我得告诉贞贞姐去。”想到这里,君婳从木凳上弹了起来,攥着金锭急急跑了出去,到了曼贞房门口,才缓下脚步,轻轻的叩门道:“贞贞姐,在么?” “进来吧,门没锁。”一个轻柔的声音从房里传了出来。 君婳推开门,快步行到梳妆台前,低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时间讲不出话来。 屋内的女子正在对镜描眉,她肤若雪玉,青丝如缎,眉目含娇,唇红齿白,虽只是淡妆,但也是位不可多得的佳人。 “哟,小花花,怎么来得这么急,瞧,这小脸都被弄花了。”她抬手用丝帕给她拭了拭脸上的汗,随后宠溺的补了一句:“不过,现在瞧起来,小花花这个称呼倒是名副其实了。”言罢,不禁掩口而笑。 “贞贞姐……”君婳抹了抹脸,深吸几口气,气息渐稳,薄唇轻启道:“刚刚县丞大人的管家来布房买布,拿了一匹云锦,居然给了一个金锭,而且还不要我找钱。”说完,便把手中的金锭交予她。 曼贞接来掂了掂,确实真材实料,思忖半晌,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禁莞尔:“我猜啊,是县丞大人家的公子看上我们小花花了,想来跟我们聘了你呢。” “姐姐莫不是又在拿我寻开心了,我才不要嫁人呢。”君婳附在身后帮她揉着肩,淡淡道。 “小花花今年十八了,已经不小了,我得物色物色,是时候帮你寻个好人家了。”曼贞双目微阖,意味深长的说道。 “我只要陪在贞贞姐身边。”君婳转而轻敲她的后背,故意岔开话题:“怎么样,我手法可有长进?” 曼贞收起手中的折扇,转头打趣道:“手法倒是可以,不过这女子嘛,还是早些嫁人得好。” “贞贞姐,你就再多留我两年嘛,我又没有喜欢的人。”君婳从背后环住她的身子,声若蚊蝇。 “许是你没遇到心动的人,一旦遇上,即便我百般阻挠,怕是你也迫不及待要随人家跑了呢。”“姐姐,我很矜持的,哪有你说得那般不堪。” 曼贞常打趣她,因为每次谈及这些话题,君婳的脸都要红上几红。 逍遥的日子总是太短,须臾之间,一年便过去了。 最是一年春好处,三月时节,乍暖还寒。 柳条萌动绿意,桃花含苞待放,镇里一片盎然之景。 至冷家来提亲的人越来越多,门槛都快被踏平了。 上到王公子弟,下到书生小贩,大抵都是看中了君婳的美貌。 曼贞将提亲的一个个挡回去,其实,她也明白,君婳在等一个真正与她相知相许的人。 可自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在乎皮相的人,又去哪里找呢。 “贞贞姐,你怎么了?快醒醒。”两人笑闹之时,曼贞突然晕厥倒地。 君婳连忙俯下身子,费力的将她打横抱起,急急赶到卧房。 将她置于塌上,又扯来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差人叫来了冷大富,自己则跑到街上去唤大夫。 胡大夫听脉之后,对冷大富拱手一揖,道:“恭喜,恭喜,夫人有喜了。” 冷大富闻言满面春风,俯首轻吻曼贞额头,道:“夫人,我们就要为人父母了。” 君婳紧紧抓着她的手,轻声叮嘱道:“姐姐,以后可要多加小心了,今天你突然晕倒,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曼贞含笑点了点头,眼中光华流转,宛若繁星。 冷大富塞给大夫一锭银子,低声道:“麻烦给我夫人开点安胎的补药,谢谢啦。” 君婳随大夫去回春堂抓药,不到半盏茶的工夫,便赶了回来,提着满满两手的大小纸包。 她直奔卧房而去,推开门,发觉冷大富抱着曼贞低语着什么,便小心翼翼的放下药包,笑盈盈退出门去。 自从曼贞有喜后,非常嗜睡,君婳不能如往昔那般缠着她说话了。 除了在布房帮忙打理,每每探望曼贞,她都睡下了,生活开始变得单调。 没事的时候,她就溜出冷宅,上山挖野菜或者打猎,试图弄些不同的东西给曼贞滋补。 这一日,布房打烊较早,冷大富给了她一些碎银子,道:“小君,上集市给曼贞买条鱼吧。” 君婳把银子塞回他手里,笑道:“不就是鱼嘛,用不着买,我可以去河边抓两条来。” “好吧,既然如此,那要注意安全啊。”冷大富含笑叮嘱她。 “知道啦,姐夫不用担心我,好好照顾姐姐去吧。”君婳去灶房拎起一个箩筐,便出了门。 溪边是一片桃林,正值盛放之期。 灼灼芳华绽于青山碧水间,仿佛暮天时分的红色烟霞,绵亘蜿蜒,花枝轻摆,幽香扑鼻。 君婳无心欣赏风景,挽起袖子,便开始寻找目标,盯了河水好久,发现一条大鱼,喝道:“就是你了!”抬起竹棍用力插向河中,可那鱼就像特意与她作对一般,每次都跑掉了,努力了半天,连个毛都没抓到,便气呼呼的坐在河边望天发傻。 一阵疾风吹过,桃林落英缤纷,漫天红雨,一位颀长的黑发男子自花海中漫步而来,紧抿的双唇微微一勾,天地间便没了其他色彩。 君婳张着嘴巴,怔怔看着他,画中仙,应该也不过如此吧。只是,眼前这个仙子,是个男人罢了。 他指导她如何捕鱼,很快,她就满载而归。 再后来,她三天两头往外跑,借口便是给曼贞寻野味。 每次都出去大半天的时间,甚至有一次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回来。 曼贞怀胎九月,早已经不再嗜睡,想找君婳聊天,却总捉不见她的影子。 今天君婳还未动身,曼贞就将她拦下,道:“小花花,最近在忙什么?” “姐姐,你醒了啊。”君婳握住她的手,轻声问道:“想吃什么,我可以给你做。” “小花花,最近我怎么总是找不到你呢,你跑哪里去了啊?” “给你抓鱼,打野味儿去了呗。”君婳笑颜如花。 “别糊弄我,前些日子你还夜不归宿的,说,到底干嘛去了。”曼贞佯装恼怒的拷问着她。 “那个……”君婳欲言又止。 “好妹妹,告诉姐姐,是不是有心上人了?”曼贞轻轻打理着君婳耳边的碎发。 君婳耳根一红,良久,才扭捏着点了点头。 “这是好事啊,怎么不告诉我呢。”曼贞温柔的摸着她那发烫的小脸。 君婳的头垂得更低:“嘿嘿,不好意思嘛。” 第137章 君婳十五岁便出落得亭亭玉立,因父母早亡,便在镇上的布匹商户冷大富家做起了长期的帮工。 因她人长的漂亮,很多买家都是为了一睹芳容而来,冷大富家的布匹生意红红火火,而她也被人暗地称为“布女王”。 “小君,布房来客人了,快去招呼一下,我急着出去办事,就不过去了。”冷大富把还在吃饭的君婳唤了过来。 君婳点了点头,轻声道:“好的,冷大哥,你忙吧,我这就去。”言罢便匆匆的走进布房。 来选布料的是县丞家的人,领头的那个管家看起来很阴郁。 君婳稍稍敛了心绪,摆出一副迎客的标准笑容,上前道:“管家大人,您要看什么样的布料,用不用我帮您介绍一下?” 管家摆摆手,惜字如金:“不必。” 只见他四处走动,仰面半阖着眼,漫不经心的打量最上面的一排布料,半晌,指着一匹最素的云锦道:“就要这块。” 君婳闻言麻利的爬上木桌,踮脚取出,随后轻巧跳下来,将布料递于管家手中。 管家差人把布料包好,自己则将一块金锭放在她手里,似笑非笑的侧目道:“不用找了。” 君婳掂了掂手中的金锭,货真价实,摊手问道:“管家大人,这云锦十两银子便够了,您何故出手如此阔绰?不怕县丞大人责罚您吗?” “责罚?”管家表情很是古怪,他轻轻抚了抚下巴上的山羊胡,阴阴的笑了笑,道:“不会。” 说罢转身带着下人大步流星走出布房。 君婳冲到布房门口,大声唤道:“大人,大人,还没找您钱呢,您等等!” 谁知那管家一路分花拂柳,头也不回,很快消失在熙熙攘攘的市集之中。 君婳坐在桌子旁边托着下巴发呆,心道:这些官宦真是让人困扰呢,干嘛要给我这么多钱啊,万一传出去了,影响布房的生意该怎么办? 君婳是个非常勤快的女子,做事又机灵,颇得冷妻曼贞的喜爱,待她如亲妹妹一般,经常偷偷给她赏钱,带不完的首饰也会时不时塞给她。 她最喜欢曼贞唤她“小花花”,格外亲切。当年,她于无依无靠之时,寻得这样一户人家为她遮风挡雨,心里自是非常感恩,断然不会把这金锭子私自藏匿。 “不行,我得告诉贞贞姐去。”想到这里,君婳从木凳上弹了起来,攥着金锭急急跑了出去,到了曼贞房门口,才缓下脚步,轻轻的叩门道:“贞贞姐,在么?” “进来吧,门没锁。”一个轻柔的声音从房里传了出来。 君婳推开门,快步行到梳妆台前,低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时间讲不出话来。 屋内的女子正在对镜描眉,她肤若雪玉,青丝如缎,眉目含娇,唇红齿白,虽只是淡妆,但也是位不可多得的佳人。 “哟,小花花,怎么来得这么急,瞧,这小脸都被弄花了。”她抬手用丝帕给她拭了拭脸上的汗,随后宠溺的补了一句:“不过,现在瞧起来,小花花这个称呼倒是名副其实了。”言罢,不禁掩口而笑。 “贞贞姐……”君婳抹了抹脸,深吸几口气,气息渐稳,薄唇轻启道:“刚刚县丞大人的管家来布房买布,拿了一匹云锦,居然给了一个金锭,而且还不要我找钱。”说完,便把手中的金锭交予她。 曼贞接来掂了掂,确实真材实料,思忖半晌,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禁莞尔:“我猜啊,是县丞大人家的公子看上我们小花花了,想来跟我们聘了你呢。” “姐姐莫不是又在拿我寻开心了,我才不要嫁人呢。”君婳附在身后帮她揉着肩,淡淡道。 “小花花今年十八了,已经不小了,我得物色物色,是时候帮你寻个好人家了。”曼贞双目微阖,意味深长的说道。 “我只要陪在贞贞姐身边。”君婳转而轻敲她的后背,故意岔开话题:“怎么样,我手法可有长进?” 曼贞收起手中的折扇,转头打趣道:“手法倒是可以,不过这女子嘛,还是早些嫁人得好。” “贞贞姐,你就再多留我两年嘛,我又没有喜欢的人。”君婳从背后环住她的身子,声若蚊蝇。 “许是你没遇到心动的人,一旦遇上,即便我百般阻挠,怕是你也迫不及待要随人家跑了呢。”“姐姐,我很矜持的,哪有你说得那般不堪。” 曼贞常打趣她,因为每次谈及这些话题,君婳的脸都要红上几红。 逍遥的日子总是太短,须臾之间,一年便过去了。 最是一年春好处,三月时节,乍暖还寒。 柳条萌动绿意,桃花含苞待放,镇里一片盎然之景。 至冷家来提亲的人越来越多,门槛都快被踏平了。 上到王公子弟,下到书生小贩,大抵都是看中了君婳的美貌。 曼贞将提亲的一个个挡回去,其实,她也明白,君婳在等一个真正与她相知相许的人。 可自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在乎皮相的人,又去哪里找呢。 “贞贞姐,你怎么了?快醒醒。”两人笑闹之时,曼贞突然晕厥倒地。 君婳连忙俯下身子,费力的将她打横抱起,急急赶到卧房。 将她置于塌上,又扯来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差人叫来了冷大富,自己则跑到街上去唤大夫。 胡大夫听脉之后,对冷大富拱手一揖,道:“恭喜,恭喜,夫人有喜了。” 冷大富闻言满面春风,俯首轻吻曼贞额头,道:“夫人,我们就要为人父母了。” 君婳紧紧抓着她的手,轻声叮嘱道:“姐姐,以后可要多加小心了,今天你突然晕倒,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曼贞含笑点了点头,眼中光华流转,宛若繁星。 冷大富塞给大夫一锭银子,低声道:“麻烦给我夫人开点安胎的补药,谢谢啦。” 君婳随大夫去回春堂抓药,不到半盏茶的工夫,便赶了回来,提着满满两手的大小纸包。 她直奔卧房而去,推开门,发觉冷大富抱着曼贞低语着什么,便小心翼翼的放下药包,笑盈盈退出门去。 自从曼贞有喜后,非常嗜睡,君婳不能如往昔那般缠着她说话了。 除了在布房帮忙打理,每每探望曼贞,她都睡下了,生活开始变得单调。 没事的时候,她就溜出冷宅,上山挖野菜或者打猎,试图弄些不同的东西给曼贞滋补。 这一日,布房打烊较早,冷大富给了她一些碎银子,道:“小君,上集市给曼贞买条鱼吧。” 君婳把银子塞回他手里,笑道:“不就是鱼嘛,用不着买,我可以去河边抓两条来。” “好吧,既然如此,那要注意安全啊。”冷大富含笑叮嘱她。 “知道啦,姐夫不用担心我,好好照顾姐姐去吧。”君婳去灶房拎起一个箩筐,便出了门。 溪边是一片桃林,正值盛放之期。 灼灼芳华绽于青山碧水间,仿佛暮天时分的红色烟霞,绵亘蜿蜒,花枝轻摆,幽香扑鼻。 君婳无心欣赏风景,挽起袖子,便开始寻找目标,盯了河水好久,发现一条大鱼,喝道:“就是你了!”抬起竹棍用力插向河中,可那鱼就像特意与她作对一般,每次都跑掉了,努力了半天,连个毛都没抓到,便气呼呼的坐在河边望天发傻。 一阵疾风吹过,桃林落英缤纷,漫天红雨,一位颀长的黑发男子自花海中漫步而来,紧抿的双唇微微一勾,天地间便没了其他色彩。 君婳张着嘴巴,怔怔看着他,画中仙,应该也不过如此吧。只是,眼前这个仙子,是个男人罢了。 他指导她如何捕鱼,很快,她就满载而归。 再后来,她三天两头往外跑,借口便是给曼贞寻野味。 每次都出去大半天的时间,甚至有一次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回来。 曼贞怀胎九月,早已经不再嗜睡,想找君婳聊天,却总捉不见她的影子。 今天君婳还未动身,曼贞就将她拦下,道:“小花花,最近在忙什么?” “姐姐,你醒了啊。”君婳握住她的手,轻声问道:“想吃什么,我可以给你做。” “小花花,最近我怎么总是找不到你呢,你跑哪里去了啊?” “给你抓鱼,打野味儿去了呗。”君婳笑颜如花。 “别糊弄我,前些日子你还夜不归宿的,说,到底干嘛去了。”曼贞佯装恼怒的拷问着她。 “那个……”君婳欲言又止。 “好妹妹,告诉姐姐,是不是有心上人了?”曼贞轻轻打理着君婳耳边的碎发。 君婳耳根一红,良久,才扭捏着点了点头。 “这是好事啊,怎么不告诉我呢。”曼贞温柔的摸着她那发烫的小脸。 君婳的头垂得更低:“嘿嘿,不好意思嘛。” 第138章 君婳十五岁便出落得亭亭玉立,因父母早亡,便在镇上的布匹商户冷大富家做起了长期的帮工。 因她人长的漂亮,很多买家都是为了一睹芳容而来,冷大富家的布匹生意红红火火,而她也被人暗地称为“布女王”。 “小君,布房来客人了,快去招呼一下,我急着出去办事,就不过去了。”冷大富把还在吃饭的君婳唤了过来。 君婳点了点头,轻声道:“好的,冷大哥,你忙吧,我这就去。”言罢便匆匆的走进布房。 来选布料的是县丞家的人,领头的那个管家看起来很阴郁。 君婳稍稍敛了心绪,摆出一副迎客的标准笑容,上前道:“管家大人,您要看什么样的布料,用不用我帮您介绍一下?” 管家摆摆手,惜字如金:“不必。” 只见他四处走动,仰面半阖着眼,漫不经心的打量最上面的一排布料,半晌,指着一匹最素的云锦道:“就要这块。” 君婳闻言麻利的爬上木桌,踮脚取出,随后轻巧跳下来,将布料递于管家手中。 管家差人把布料包好,自己则将一块金锭放在她手里,似笑非笑的侧目道:“不用找了。” 君婳掂了掂手中的金锭,货真价实,摊手问道:“管家大人,这云锦十两银子便够了,您何故出手如此阔绰?不怕县丞大人责罚您吗?” “责罚?”管家表情很是古怪,他轻轻抚了抚下巴上的山羊胡,阴阴的笑了笑,道:“不会。” 说罢转身带着下人大步流星走出布房。 君婳冲到布房门口,大声唤道:“大人,大人,还没找您钱呢,您等等!” 谁知那管家一路分花拂柳,头也不回,很快消失在熙熙攘攘的市集之中。 君婳坐在桌子旁边托着下巴发呆,心道:这些官宦真是让人困扰呢,干嘛要给我这么多钱啊,万一传出去了,影响布房的生意该怎么办? 君婳是个非常勤快的女子,做事又机灵,颇得冷妻曼贞的喜爱,待她如亲妹妹一般,经常偷偷给她赏钱,带不完的首饰也会时不时塞给她。 她最喜欢曼贞唤她“小花花”,格外亲切。当年,她于无依无靠之时,寻得这样一户人家为她遮风挡雨,心里自是非常感恩,断然不会把这金锭子私自藏匿。 “不行,我得告诉贞贞姐去。”想到这里,君婳从木凳上弹了起来,攥着金锭急急跑了出去,到了曼贞房门口,才缓下脚步,轻轻的叩门道:“贞贞姐,在么?” “进来吧,门没锁。”一个轻柔的声音从房里传了出来。 君婳推开门,快步行到梳妆台前,低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时间讲不出话来。 屋内的女子正在对镜描眉,她肤若雪玉,青丝如缎,眉目含娇,唇红齿白,虽只是淡妆,但也是位不可多得的佳人。 “哟,小花花,怎么来得这么急,瞧,这小脸都被弄花了。”她抬手用丝帕给她拭了拭脸上的汗,随后宠溺的补了一句:“不过,现在瞧起来,小花花这个称呼倒是名副其实了。”言罢,不禁掩口而笑。 “贞贞姐……”君婳抹了抹脸,深吸几口气,气息渐稳,薄唇轻启道:“刚刚县丞大人的管家来布房买布,拿了一匹云锦,居然给了一个金锭,而且还不要我找钱。”说完,便把手中的金锭交予她。 曼贞接来掂了掂,确实真材实料,思忖半晌,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禁莞尔:“我猜啊,是县丞大人家的公子看上我们小花花了,想来跟我们聘了你呢。” “姐姐莫不是又在拿我寻开心了,我才不要嫁人呢。”君婳附在身后帮她揉着肩,淡淡道。 “小花花今年十八了,已经不小了,我得物色物色,是时候帮你寻个好人家了。”曼贞双目微阖,意味深长的说道。 “我只要陪在贞贞姐身边。”君婳转而轻敲她的后背,故意岔开话题:“怎么样,我手法可有长进?” 曼贞收起手中的折扇,转头打趣道:“手法倒是可以,不过这女子嘛,还是早些嫁人得好。” “贞贞姐,你就再多留我两年嘛,我又没有喜欢的人。”君婳从背后环住她的身子,声若蚊蝇。 “许是你没遇到心动的人,一旦遇上,即便我百般阻挠,怕是你也迫不及待要随人家跑了呢。”“姐姐,我很矜持的,哪有你说得那般不堪。” 曼贞常打趣她,因为每次谈及这些话题,君婳的脸都要红上几红。 逍遥的日子总是太短,须臾之间,一年便过去了。 最是一年春好处,三月时节,乍暖还寒。 柳条萌动绿意,桃花含苞待放,镇里一片盎然之景。 至冷家来提亲的人越来越多,门槛都快被踏平了。 上到王公子弟,下到书生小贩,大抵都是看中了君婳的美貌。 曼贞将提亲的一个个挡回去,其实,她也明白,君婳在等一个真正与她相知相许的人。 可自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在乎皮相的人,又去哪里找呢。 “贞贞姐,你怎么了?快醒醒。”两人笑闹之时,曼贞突然晕厥倒地。 君婳连忙俯下身子,费力的将她打横抱起,急急赶到卧房。 将她置于塌上,又扯来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差人叫来了冷大富,自己则跑到街上去唤大夫。 胡大夫听脉之后,对冷大富拱手一揖,道:“恭喜,恭喜,夫人有喜了。” 冷大富闻言满面春风,俯首轻吻曼贞额头,道:“夫人,我们就要为人父母了。” 君婳紧紧抓着她的手,轻声叮嘱道:“姐姐,以后可要多加小心了,今天你突然晕倒,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曼贞含笑点了点头,眼中光华流转,宛若繁星。 冷大富塞给大夫一锭银子,低声道:“麻烦给我夫人开点安胎的补药,谢谢啦。” 君婳随大夫去回春堂抓药,不到半盏茶的工夫,便赶了回来,提着满满两手的大小纸包。 她直奔卧房而去,推开门,发觉冷大富抱着曼贞低语着什么,便小心翼翼的放下药包,笑盈盈退出门去。 自从曼贞有喜后,非常嗜睡,君婳不能如往昔那般缠着她说话了。 除了在布房帮忙打理,每每探望曼贞,她都睡下了,生活开始变得单调。 没事的时候,她就溜出冷宅,上山挖野菜或者打猎,试图弄些不同的东西给曼贞滋补。 这一日,布房打烊较早,冷大富给了她一些碎银子,道:“小君,上集市给曼贞买条鱼吧。” 君婳把银子塞回他手里,笑道:“不就是鱼嘛,用不着买,我可以去河边抓两条来。” “好吧,既然如此,那要注意安全啊。”冷大富含笑叮嘱她。 “知道啦,姐夫不用担心我,好好照顾姐姐去吧。”君婳去灶房拎起一个箩筐,便出了门。 溪边是一片桃林,正值盛放之期。 灼灼芳华绽于青山碧水间,仿佛暮天时分的红色烟霞,绵亘蜿蜒,花枝轻摆,幽香扑鼻。 君婳无心欣赏风景,挽起袖子,便开始寻找目标,盯了河水好久,发现一条大鱼,喝道:“就是你了!”抬起竹棍用力插向河中,可那鱼就像特意与她作对一般,每次都跑掉了,努力了半天,连个毛都没抓到,便气呼呼的坐在河边望天发傻。 一阵疾风吹过,桃林落英缤纷,漫天红雨,一位颀长的黑发男子自花海中漫步而来,紧抿的双唇微微一勾,天地间便没了其他色彩。 君婳张着嘴巴,怔怔看着他,画中仙,应该也不过如此吧。只是,眼前这个仙子,是个男人罢了。 他指导她如何捕鱼,很快,她就满载而归。 再后来,她三天两头往外跑,借口便是给曼贞寻野味。 每次都出去大半天的时间,甚至有一次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回来。 曼贞怀胎九月,早已经不再嗜睡,想找君婳聊天,却总捉不见她的影子。 今天君婳还未动身,曼贞就将她拦下,道:“小花花,最近在忙什么?” “姐姐,你醒了啊。”君婳握住她的手,轻声问道:“想吃什么,我可以给你做。” “小花花,最近我怎么总是找不到你呢,你跑哪里去了啊?” “给你抓鱼,打野味儿去了呗。”君婳笑颜如花。 “别糊弄我,前些日子你还夜不归宿的,说,到底干嘛去了。”曼贞佯装恼怒的拷问着她。 “那个……”君婳欲言又止。 “好妹妹,告诉姐姐,是不是有心上人了?”曼贞轻轻打理着君婳耳边的碎发。 君婳耳根一红,良久,才扭捏着点了点头。 “这是好事啊,怎么不告诉我呢。”曼贞温柔的摸着她那发烫的小脸。 君婳的头垂得更低:“嘿嘿,不好意思嘛。” 第139章 我是冥界的曼珠仙子,在阴山最底层的九幽塔中,镇守了数千年。 无穷的阴气如长蛇般游荡在云岫百重生的阴曹地府中,将苍茫的烟岚化成漫天红雨,降落在灰黑色的黄泉路上。 进入了鬼门关,便再没有了回头的路,这里时不时会有新的亡魂经过。 而我需要做的,就是用自己的血液来喂养这条寂寥而又载满冤魂的路,绽放一地红艳艳的曼珠沙华,来指引入门新鬼走向忘川。 我虽然是个镇守,但实际上可以自由活动的范围却很小。 来来回回踱步在黄泉路上,看着形形□□的急匆匆赶来投胎的鬼魂,是我唯一的乐趣。 可惜他们从来都不会看我,更不会与我攀谈。 我曾经独自一个人走到过黄泉路的尽头,那里有一座绵亘千里的纯白色的桥,名曰奈何桥。 桥头坐着一个叫“孟婆”的老女人,只有喝了她独门酿制的忘川水煮,才能顺利通过奈何桥,进入下一世轮回。 我也曾试图找她说话,奈何她只对死人感兴趣,对我置之不理。 我时常这样怀疑着,某一天,我这门说话的本领会不会因为没人答话也就此丧失了。 奈何桥的下面是一望无垠的血黄色河流,谓之忘川。 那河中尽是些无法投胎的孤魂野鬼,里面遍布蛆虫水蛇,掉进去估计就要被啃得连渣子都不剩了,着实令人毛骨悚然。 我只是远远在桥边站着,便可以闻见那扑面而来的腥风。 我也时常想着,黄泉路上被我种满火红火红的曼珠沙华,让亡灵误以为前路光明,兴冲冲的来到尽头。 万一投不了胎,落入这忘川之中,岂不是一种罪过? 这这这,我的手上该是沾染了多少死人的鲜血啊,难怪每一世我都要孤寂这千年时光。 据说,还有一位叫做沙华的男仙,也是这九重地下的守卫之一,我却从没见过他。 还有一个据说,我也未曾亲眼考证过,就是曼珠沙华在花落一千年时生出的绿叶。 我只熟知红花铺满地面的样子,那也是我这数千年来记忆中唯一的风景与色彩。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神仙也不例外。其实,我一直很想知道,沙华到底是谁? 然而,空荡荡的九幽塔中,是不会有人告诉我这个问题的答案的。 因为这里,并没有一个可以和我说说话的活着的喘气的人。 也正正是我的这份好奇,让我在一片混沌中,苦苦等候了两千多年才重新凝结成可以转世的灵魂。 陷入一种无穷尽的周而复始,生活必然了无生趣。 此番情形的不同,倒是给我这一向循规蹈矩的日子平添了一些趣味,当然,也为我带来了灭顶之灾,不过,那些都是后话。 三千多年前,我再一次轮回到这九幽塔中时,无意间发现一枚精致的小铜镜,不知是哪个粗心的人不小心遗落的。 每每花期结束,我都是要去黄泉路上准时报到投胎转世的。 而在上一次曼珠沙华盛放的千年,我并没有见过这个东西。 于是,它变成了我的伙伴,跟我一起守候这只有虚空的漫长生命。 我时常拿它出来把玩,抚摸它的独特纹饰,闻着它上面附着着的淡淡的草香味。 我看着这枚铜镜,在脑海里勾画着它主人的模样,心里也常不切实际的幻想着,如果某一天可以见到那个人,我是定定要狠狠训斥一番的。 他的一个不小心,搅乱了我上千年的平静生活,害我本来一潭死水的心湖,莫名的泛起涟漪。 当然,若不是我那一天失手把它摔在地上,也不会有后来的事。 这么算起来,又好像也不全是他的过错了。 铜镜滑落到地上的刹那,我的心里一惊,赶紧把它捡了起来,仔细检查了一圈,才松了一口气,道:“还好,还好没有破损。” “干嘛?”一个男子的声音幽幽的在我附近响起。 我吓得一个后跳,四处环顾,心里想着,莫不是这九幽塔里还有什么被镇压的怪物,这时候跑出来吓我?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不敬:“说你呢!喂,那女的,你找我?” “恩?”我到处转了转,也没见有什么活物,心里开始有些发毛,思虑着,难不成是哪个投不了胎的鬼来找我索命来了? “蠢女人,愣什么呢?看你的手里!”男子的声音有些气恼的成分在里面。 “手里?”我低头看自己的手,却发现铜镜里的一张人脸,吓得我“妈呀”一声又把镜子甩了出去。 大概是因为镜子是倒扣在地面上的,所以他的声音有些发闷:“你这一惊一乍的,是要吓死我么?” 我我我,明明是你吓死我了才对吧!这一大早的,莫名奇妙的在镜子里浮现出一张脸,莫名其妙的跟我打招呼,真是把我的七魄吓走了六魄。 “喂,你能说超过两个字的话么?蠢女人!”男子的声音似乎是在咆哮。 我定了定神,酝酿了一下激昂的情绪,深呼吸两次,才把铜镜捡了起来,对着它,就是一通大吼:“叫什么叫!本上仙老娘我才是真真叫你吓了一跳,幸好我有一颗□□的心,不然我就要直接去投胎了!我还没说你,干嘛没事从镜子里面冒出一张大脸来吓人?你难道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么?!” 他的气势似乎被我的怒吼给压了下去,半晌,才讷讷道:“我的脸,真有那么吓人么?……” 我干笑了两声,本想着瞅一眼镜子里面他的模样,再弄一些贬低性的词汇来打击他一下。 可是,任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他那一张脸,还真的挑不出什么缺陷来。 如瀑的黑色长发任意披散两绺在身前,长眉入鬓,细长的眼睛泛着耀目的光华,鼻梁高挺,薄唇淡淡的勾着。那张英俊的脸荡漾着的笑意,比成千上万朵曼珠沙华一同绽放还要妖冶。 于是,我像个花痴一般,直勾勾的盯着镜子,张开的嘴巴就合不上了,口水差点流出来。 沉寂了半晌,男子终于发话了:“那个,女人,看够了没有,用不用我把帕子给你送过去,你的口水快淌出来了。” 我使劲咽了一下口水,翻了翻眼睛,理不直气不壮的强词夺理道:“其实吧,我在这黄泉路上见过的容貌好看的鬼魂,大概比你吃过的饭还多,你的长相,也就一般吧。” 说罢,我蠢钝如猪的伸出两个手指试图印证我刚刚说过的话。 “你是想说,在你心里,我的容貌排第二么?女人。”镜子那端的人脸上露出一抹邪笑。 唉,本上仙今天算是把脸都给丢光了,想必在他眼里,我不仅是个花痴,而且连十以内的数用手指头都掰扯不清,简直就是弱智啊! 我正在内心无限懊悔、纠结以及自我说服、救赎中难以自拔的时候,他打断了我的思路:“蠢女人,你又在发什么傻,你觉得你还不够傻是吗?我叫沙华,你呢?” 什么?他就是沙华?!他居然也是在这黄泉路上当值的,我刚才还夸下海口说自己见过的美男比他吃过的饭还多,简直是…… “愚蠢”这个词很显然已经不能用来形容现在的我了。 “唔,不对,上仙是不需要吃饭的,所以,我这句话,勉勉强强好像也算成立。”我喃喃嘟囔道。 “女人?!你有没有听我讲话!……”镜子那边传来他的咆哮。 我索性把镜子举得高一点,离脸远一点,以免我的阳寿还没到,耳朵就先聋了。 “鄙人不才就是和你一同镇守这九幽的曼珠仙子,请问阁下有什么意见么?”我白了他一眼,没什么好气的说道。 “你就是曼珠仙?”沙华恍然大悟之后,突然顿足捶胸:“上一世我临了时故意留下小铜镜,找到的这个日思夜想的人,居然是头母猪!” “你在说本上仙是头母猪喽?”我轻挑起眉,不满的哼道。 “恩!是的。”他的回复干净利落,仿佛多一个字或者少一个字,都不能表达这般笃定的意思似的。 “好,你等着!最好别让我遇见你!否则,老娘定然一脚把你踢到忘川里去!”我恨恨的说道,随手把珍若拱璧的小铜镜扔到地上去了。 “不见就不见!反正你是花,我是叶,花开叶落,永不相逢,生生相错,世世无缘。他日就算你来求我,我也断然不会去见你的!”铜镜着地的时候,他的声音逐渐细小,最后湮灭在无边的沉默中。 自那以后,我每天过着没有新意的日子,打不起半点精神,昏昏欲睡。 除了按时去黄泉路上放血,再无兴致出去逛,打量各种各样的过路人了。 我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只知道。。。 第140章 君婳十五岁便出落得亭亭玉立,因父母早亡,便在镇上的布匹商户冷大富家做起了长期的帮工。 因她人长的漂亮,很多买家都是为了一睹芳容而来,冷大富家的布匹生意红红火火,而她也被人暗地称为“布女王”。 “小君,布房来客人了,快去招呼一下,我急着出去办事,就不过去了。”冷大富把还在吃饭的君婳唤了过来。 君婳点了点头,轻声道:“好的,冷大哥,你忙吧,我这就去。”言罢便匆匆的走进布房。 来选布料的是县丞家的人,领头的那个管家看起来很阴郁。 君婳稍稍敛了心绪,摆出一副迎客的标准笑容,上前道:“管家大人,您要看什么样的布料,用不用我帮您介绍一下?” 管家摆摆手,惜字如金:“不必。” 只见他四处走动,仰面半阖着眼,漫不经心的打量最上面的一排布料,半晌,指着一匹最素的云锦道:“就要这块。” 君婳闻言麻利的爬上木桌,踮脚取出,随后轻巧跳下来,将布料递于管家手中。 管家差人把布料包好,自己则将一块金锭放在她手里,似笑非笑的侧目道:“不用找了。” 君婳掂了掂手中的金锭,货真价实,摊手问道:“管家大人,这云锦十两银子便够了,您何故出手如此阔绰?不怕县丞大人责罚您吗?” “责罚?”管家表情很是古怪,他轻轻抚了抚下巴上的山羊胡,阴阴的笑了笑,道:“不会。” 说罢转身带着下人大步流星走出布房。 君婳冲到布房门口,大声唤道:“大人,大人,还没找您钱呢,您等等!” 谁知那管家一路分花拂柳,头也不回,很快消失在熙熙攘攘的市集之中。 君婳坐在桌子旁边托着下巴发呆,心道:这些官宦真是让人困扰呢,干嘛要给我这么多钱啊,万一传出去了,影响布房的生意该怎么办? 君婳是个非常勤快的女子,做事又机灵,颇得冷妻曼贞的喜爱,待她如亲妹妹一般,经常偷偷给她赏钱,带不完的首饰也会时不时塞给她。 她最喜欢曼贞唤她“小花花”,格外亲切。当年,她于无依无靠之时,寻得这样一户人家为她遮风挡雨,心里自是非常感恩,断然不会把这金锭子私自藏匿。 “不行,我得告诉贞贞姐去。”想到这里,君婳从木凳上弹了起来,攥着金锭急急跑了出去,到了曼贞房门口,才缓下脚步,轻轻的叩门道:“贞贞姐,在么?” “进来吧,门没锁。”一个轻柔的声音从房里传了出来。 君婳推开门,快步行到梳妆台前,低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时间讲不出话来。 屋内的女子正在对镜描眉,她肤若雪玉,青丝如缎,眉目含娇,唇红齿白,虽只是淡妆,但也是位不可多得的佳人。 “哟,小花花,怎么来得这么急,瞧,这小脸都被弄花了。”她抬手用丝帕给她拭了拭脸上的汗,随后宠溺的补了一句:“不过,现在瞧起来,小花花这个称呼倒是名副其实了。”言罢,不禁掩口而笑。 “贞贞姐……”君婳抹了抹脸,深吸几口气,气息渐稳,薄唇轻启道:“刚刚县丞大人的管家来布房买布,拿了一匹云锦,居然给了一个金锭,而且还不要我找钱。”说完,便把手中的金锭交予她。 曼贞接来掂了掂,确实真材实料,思忖半晌,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禁莞尔:“我猜啊,是县丞大人家的公子看上我们小花花了,想来跟我们聘了你呢。” “姐姐莫不是又在拿我寻开心了,我才不要嫁人呢。”君婳附在身后帮她揉着肩,淡淡道。 “小花花今年十八了,已经不小了,我得物色物色,是时候帮你寻个好人家了。”曼贞双目微阖,意味深长的说道。 “我只要陪在贞贞姐身边。”君婳转而轻敲她的后背,故意岔开话题:“怎么样,我手法可有长进?” 曼贞收起手中的折扇,转头打趣道:“手法倒是可以,不过这女子嘛,还是早些嫁人得好。” “贞贞姐,你就再多留我两年嘛,我又没有喜欢的人。”君婳从背后环住她的身子,声若蚊蝇。 “许是你没遇到心动的人,一旦遇上,即便我百般阻挠,怕是你也迫不及待要随人家跑了呢。”“姐姐,我很矜持的,哪有你说得那般不堪。” 曼贞常打趣她,因为每次谈及这些话题,君婳的脸都要红上几红。 逍遥的日子总是太短,须臾之间,一年便过去了。 最是一年春好处,三月时节,乍暖还寒。 柳条萌动绿意,桃花含苞待放,镇里一片盎然之景。 至冷家来提亲的人越来越多,门槛都快被踏平了。 上到王公子弟,下到书生小贩,大抵都是看中了君婳的美貌。 曼贞将提亲的一个个挡回去,其实,她也明白,君婳在等一个真正与她相知相许的人。 可自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在乎皮相的人,又去哪里找呢。 “贞贞姐,你怎么了?快醒醒。”两人笑闹之时,曼贞突然晕厥倒地。 君婳连忙俯下身子,费力的将她打横抱起,急急赶到卧房。 将她置于塌上,又扯来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差人叫来了冷大富,自己则跑到街上去唤大夫。 胡大夫听脉之后,对冷大富拱手一揖,道:“恭喜,恭喜,夫人有喜了。” 冷大富闻言满面春风,俯首轻吻曼贞额头,道:“夫人,我们就要为人父母了。” 君婳紧紧抓着她的手,轻声叮嘱道:“姐姐,以后可要多加小心了,今天你突然晕倒,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曼贞含笑点了点头,眼中光华流转,宛若繁星。 冷大富塞给大夫一锭银子,低声道:“麻烦给我夫人开点安胎的补药,谢谢啦。” 君婳随大夫去回春堂抓药,不到半盏茶的工夫,便赶了回来,提着满满两手的大小纸包。 她直奔卧房而去,推开门,发觉冷大富抱着曼贞低语着什么,便小心翼翼的放下药包,笑盈盈退出门去。 自从曼贞有喜后,非常嗜睡,君婳不能如往昔那般缠着她说话了。 除了在布房帮忙打理,每每探望曼贞,她都睡下了,生活开始变得单调。 没事的时候,她就溜出冷宅,上山挖野菜或者打猎,试图弄些不同的东西给曼贞滋补。 这一日,布房打烊较早,冷大富给了她一些碎银子,道:“小君,上集市给曼贞买条鱼吧。” 君婳把银子塞回他手里,笑道:“不就是鱼嘛,用不着买,我可以去河边抓两条来。” “好吧,既然如此,那要注意安全啊。”冷大富含笑叮嘱她。 “知道啦,姐夫不用担心我,好好照顾姐姐去吧。”君婳去灶房拎起一个箩筐,便出了门。 溪边是一片桃林,正值盛放之期。 灼灼芳华绽于青山碧水间,仿佛暮天时分的红色烟霞,绵亘蜿蜒,花枝轻摆,幽香扑鼻。 君婳无心欣赏风景,挽起袖子,便开始寻找目标,盯了河水好久,发现一条大鱼,喝道:“就是你了!”抬起竹棍用力插向河中,可那鱼就像特意与她作对一般,每次都跑掉了,努力了半天,连个毛都没抓到,便气呼呼的坐在河边望天发傻。 一阵疾风吹过,桃林落英缤纷,漫天红雨,一位颀长的黑发男子自花海中漫步而来,紧抿的双唇微微一勾,天地间便没了其他色彩。 君婳张着嘴巴,怔怔看着他,画中仙,应该也不过如此吧。只是,眼前这个仙子,是个男人罢了。 他指导她如何捕鱼,很快,她就满载而归。 再后来,她三天两头往外跑,借口便是给曼贞寻野味。 每次都出去大半天的时间,甚至有一次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回来。 曼贞怀胎九月,早已经不再嗜睡,想找君婳聊天,却总捉不见她的影子。 今天君婳还未动身,曼贞就将她拦下,道:“小花花,最近在忙什么?” “姐姐,你醒了啊。”君婳握住她的手,轻声问道:“想吃什么,我可以给你做。” “小花花,最近我怎么总是找不到你呢,你跑哪里去了啊?” “给你抓鱼,打野味儿去了呗。”君婳笑颜如花。 “别糊弄我,前些日子你还夜不归宿的,说,到底干嘛去了。”曼贞佯装恼怒的拷问着她。 “那个……”君婳欲言又止。 “好妹妹,告诉姐姐,是不是有心上人了?”曼贞轻轻打理着君婳耳边的碎发。 君婳耳根一红,良久,才扭捏着点了点头。 “这是好事啊,怎么不告诉我呢。”曼贞温柔的摸着她那发烫的小脸。 君婳的头垂得更低:“嘿嘿,不好意思嘛。” 第141章 我是冥界的曼珠仙子,在阴山最底层的九幽塔中,镇守了数千年。 无穷的阴气如长蛇般游荡在云岫百重生的阴曹地府中,将苍茫的烟岚化成漫天红雨,降落在灰黑色的黄泉路上。 进入了鬼门关,便再没有了回头的路,这里时不时会有新的亡魂经过。 而我需要做的,就是用自己的血液来喂养这条寂寥而又载满冤魂的路,绽放一地红艳艳的曼珠沙华,来指引入门新鬼走向忘川。 我虽然是个镇守,但实际上可以自由活动的范围却很小。 来来回回踱步在黄泉路上,看着形形□□的急匆匆赶来投胎的鬼魂,是我唯一的乐趣。 可惜他们从来都不会看我,更不会与我攀谈。 我曾经独自一个人走到过黄泉路的尽头,那里有一座绵亘千里的纯白色的桥,名曰奈何桥。 桥头坐着一个叫“孟婆”的老女人,只有喝了她独门酿制的忘川水煮,才能顺利通过奈何桥,进入下一世轮回。 我也曾试图找她说话,奈何她只对死人感兴趣,对我置之不理。 我时常这样怀疑着,某一天,我这门说话的本领会不会因为没人答话也就此丧失了。 奈何桥的下面是一望无垠的血黄色河流,谓之忘川。 那河中尽是些无法投胎的孤魂野鬼,里面遍布蛆虫水蛇,掉进去估计就要被啃得连渣子都不剩了,着实令人毛骨悚然。 我只是远远在桥边站着,便可以闻见那扑面而来的腥风。 我也时常想着,黄泉路上被我种满火红火红的曼珠沙华,让亡灵误以为前路光明,兴冲冲的来到尽头。 万一投不了胎,落入这忘川之中,岂不是一种罪过? 这这这,我的手上该是沾染了多少死人的鲜血啊,难怪每一世我都要孤寂这千年时光。 据说,还有一位叫做沙华的男仙,也是这九重地下的守卫之一,我却从没见过他。 还有一个据说,我也未曾亲眼考证过,就是曼珠沙华在花落一千年时生出的绿叶。 我只熟知红花铺满地面的样子,那也是我这数千年来记忆中唯一的风景与色彩。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神仙也不例外。其实,我一直很想知道,沙华到底是谁? 然而,空荡荡的九幽塔中,是不会有人告诉我这个问题的答案的。 因为这里,并没有一个可以和我说说话的活着的喘气的人。 也正正是我的这份好奇,让我在一片混沌中,苦苦等候了两千多年才重新凝结成可以转世的灵魂。 陷入一种无穷尽的周而复始,生活必然了无生趣。 此番情形的不同,倒是给我这一向循规蹈矩的日子平添了一些趣味,当然,也为我带来了灭顶之灾,不过,那些都是后话。 三千多年前,我再一次轮回到这九幽塔中时,无意间发现一枚精致的小铜镜,不知是哪个粗心的人不小心遗落的。 每每花期结束,我都是要去黄泉路上准时报到投胎转世的。 而在上一次曼珠沙华盛放的千年,我并没有见过这个东西。 于是,它变成了我的伙伴,跟我一起守候这只有虚空的漫长生命。 我时常拿它出来把玩,抚摸它的独特纹饰,闻着它上面附着着的淡淡的草香味。 我看着这枚铜镜,在脑海里勾画着它主人的模样,心里也常不切实际的幻想着,如果某一天可以见到那个人,我是定定要狠狠训斥一番的。 他的一个不小心,搅乱了我上千年的平静生活,害我本来一潭死水的心湖,莫名的泛起涟漪。 当然,若不是我那一天失手把它摔在地上,也不会有后来的事。 这么算起来,又好像也不全是他的过错了。 铜镜滑落到地上的刹那,我的心里一惊,赶紧把它捡了起来,仔细检查了一圈,才松了一口气,道:“还好,还好没有破损。” “干嘛?”一个男子的声音幽幽的在我附近响起。 我吓得一个后跳,四处环顾,心里想着,莫不是这九幽塔里还有什么被镇压的怪物,这时候跑出来吓我?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不敬:“说你呢!喂,那女的,你找我?” “恩?”我到处转了转,也没见有什么活物,心里开始有些发毛,思虑着,难不成是哪个投不了胎的鬼来找我索命来了? “蠢女人,愣什么呢?看你的手里!”男子的声音有些气恼的成分在里面。 “手里?”我低头看自己的手,却发现铜镜里的一张人脸,吓得我“妈呀”一声又把镜子甩了出去。 大概是因为镜子是倒扣在地面上的,所以他的声音有些发闷:“你这一惊一乍的,是要吓死我么?” 我我我,明明是你吓死我了才对吧!这一大早的,莫名奇妙的在镜子里浮现出一张脸,莫名其妙的跟我打招呼,真是把我的七魄吓走了六魄。 “喂,你能说超过两个字的话么?蠢女人!”男子的声音似乎是在咆哮。 我定了定神,酝酿了一下激昂的情绪,深呼吸两次,才把铜镜捡了起来,对着它,就是一通大吼:“叫什么叫!本上仙老娘我才是真真叫你吓了一跳,幸好我有一颗□□的心,不然我就要直接去投胎了!我还没说你,干嘛没事从镜子里面冒出一张大脸来吓人?你难道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么?!” 他的气势似乎被我的怒吼给压了下去,半晌,才讷讷道:“我的脸,真有那么吓人么?……” 我干笑了两声,本想着瞅一眼镜子里面他的模样,再弄一些贬低性的词汇来打击他一下。 可是,任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他那一张脸,还真的挑不出什么缺陷来。 如瀑的黑色长发任意披散两绺在身前,长眉入鬓,细长的眼睛泛着耀目的光华,鼻梁高挺,薄唇淡淡的勾着。那张英俊的脸荡漾着的笑意,比成千上万朵曼珠沙华一同绽放还要妖冶。 于是,我像个花痴一般,直勾勾的盯着镜子,张开的嘴巴就合不上了,口水差点流出来。 沉寂了半晌,男子终于发话了:“那个,女人,看够了没有,用不用我把帕子给你送过去,你的口水快淌出来了。” 我使劲咽了一下口水,翻了翻眼睛,理不直气不壮的强词夺理道:“其实吧,我在这黄泉路上见过的容貌好看的鬼魂,大概比你吃过的饭还多,你的长相,也就一般吧。” 说罢,我蠢钝如猪的伸出两个手指试图印证我刚刚说过的话。 “你是想说,在你心里,我的容貌排第二么?女人。”镜子那端的人脸上露出一抹邪笑。 唉,本上仙今天算是把脸都给丢光了,想必在他眼里,我不仅是个花痴,而且连十以内的数用手指头都掰扯不清,简直就是弱智啊! 我正在内心无限懊悔、纠结以及自我说服、救赎中难以自拔的时候,他打断了我的思路:“蠢女人,你又在发什么傻,你觉得你还不够傻是吗?我叫沙华,你呢?” 什么?他就是沙华?!他居然也是在这黄泉路上当值的,我刚才还夸下海口说自己见过的美男比他吃过的饭还多,简直是…… “愚蠢”这个词很显然已经不能用来形容现在的我了。 “唔,不对,上仙是不需要吃饭的,所以,我这句话,勉勉强强好像也算成立。”我喃喃嘟囔道。 “女人?!你有没有听我讲话!……”镜子那边传来他的咆哮。 我索性把镜子举得高一点,离脸远一点,以免我的阳寿还没到,耳朵就先聋了。 “鄙人不才就是和你一同镇守这九幽的曼珠仙子,请问阁下有什么意见么?”我白了他一眼,没什么好气的说道。 “你就是曼珠仙?”沙华恍然大悟之后,突然顿足捶胸:“上一世我临了时故意留下小铜镜,找到的这个日思夜想的人,居然是头母猪!” “你在说本上仙是头母猪喽?”我轻挑起眉,不满的哼道。 “恩!是的。”他的回复干净利落,仿佛多一个字或者少一个字,都不能表达这般笃定的意思似的。 “好,你等着!最好别让我遇见你!否则,老娘定然一脚把你踢到忘川里去!”我恨恨的说道,随手把珍若拱璧的小铜镜扔到地上去了。 “不见就不见!反正你是花,我是叶,花开叶落,永不相逢,生生相错,世世无缘。他日就算你来求我,我也断然不会去见你的!”铜镜着地的时候,他的声音逐渐细小,最后湮灭在无边的沉默中。 自那以后,我每天过着没有新意的日子,打不起半点精神,昏昏欲睡。 除了按时去黄泉路上放血,再无兴致出去逛,打量各种各样的过路人了。 我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只知道。。。 第142章 君婳十五岁便出落得亭亭玉立,因父母早亡,便在镇上的布匹商户冷大富家做起了长期的帮工。 因她人长的漂亮,很多买家都是为了一睹芳容而来,冷大富家的布匹生意红红火火,而她也被人暗地称为“布女王”。 “小君,布房来客人了,快去招呼一下,我急着出去办事,就不过去了。”冷大富把还在吃饭的君婳唤了过来。 君婳点了点头,轻声道:“好的,冷大哥,你忙吧,我这就去。”言罢便匆匆的走进布房。 来选布料的是县丞家的人,领头的那个管家看起来很阴郁。 君婳稍稍敛了心绪,摆出一副迎客的标准笑容,上前道:“管家大人,您要看什么样的布料,用不用我帮您介绍一下?” 管家摆摆手,惜字如金:“不必。” 只见他四处走动,仰面半阖着眼,漫不经心的打量最上面的一排布料,半晌,指着一匹最素的云锦道:“就要这块。” 君婳闻言麻利的爬上木桌,踮脚取出,随后轻巧跳下来,将布料递于管家手中。 管家差人把布料包好,自己则将一块金锭放在她手里,似笑非笑的侧目道:“不用找了。” 君婳掂了掂手中的金锭,货真价实,摊手问道:“管家大人,这云锦十两银子便够了,您何故出手如此阔绰?不怕县丞大人责罚您吗?” “责罚?”管家表情很是古怪,他轻轻抚了抚下巴上的山羊胡,阴阴的笑了笑,道:“不会。” 说罢转身带着下人大步流星走出布房。 君婳冲到布房门口,大声唤道:“大人,大人,还没找您钱呢,您等等!” 谁知那管家一路分花拂柳,头也不回,很快消失在熙熙攘攘的市集之中。 君婳坐在桌子旁边托着下巴发呆,心道:这些官宦真是让人困扰呢,干嘛要给我这么多钱啊,万一传出去了,影响布房的生意该怎么办? 君婳是个非常勤快的女子,做事又机灵,颇得冷妻曼贞的喜爱,待她如亲妹妹一般,经常偷偷给她赏钱,带不完的首饰也会时不时塞给她。 她最喜欢曼贞唤她“小花花”,格外亲切。当年,她于无依无靠之时,寻得这样一户人家为她遮风挡雨,心里自是非常感恩,断然不会把这金锭子私自藏匿。 “不行,我得告诉贞贞姐去。”想到这里,君婳从木凳上弹了起来,攥着金锭急急跑了出去,到了曼贞房门口,才缓下脚步,轻轻的叩门道:“贞贞姐,在么?” “进来吧,门没锁。”一个轻柔的声音从房里传了出来。 君婳推开门,快步行到梳妆台前,低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时间讲不出话来。 屋内的女子正在对镜描眉,她肤若雪玉,青丝如缎,眉目含娇,唇红齿白,虽只是淡妆,但也是位不可多得的佳人。 “哟,小花花,怎么来得这么急,瞧,这小脸都被弄花了。”她抬手用丝帕给她拭了拭脸上的汗,随后宠溺的补了一句:“不过,现在瞧起来,小花花这个称呼倒是名副其实了。”言罢,不禁掩口而笑。 “贞贞姐……”君婳抹了抹脸,深吸几口气,气息渐稳,薄唇轻启道:“刚刚县丞大人的管家来布房买布,拿了一匹云锦,居然给了一个金锭,而且还不要我找钱。”说完,便把手中的金锭交予她。 曼贞接来掂了掂,确实真材实料,思忖半晌,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禁莞尔:“我猜啊,是县丞大人家的公子看上我们小花花了,想来跟我们聘了你呢。” “姐姐莫不是又在拿我寻开心了,我才不要嫁人呢。”君婳附在身后帮她揉着肩,淡淡道。 “小花花今年十八了,已经不小了,我得物色物色,是时候帮你寻个好人家了。”曼贞双目微阖,意味深长的说道。 “我只要陪在贞贞姐身边。”君婳转而轻敲她的后背,故意岔开话题:“怎么样,我手法可有长进?” 曼贞收起手中的折扇,转头打趣道:“手法倒是可以,不过这女子嘛,还是早些嫁人得好。” “贞贞姐,你就再多留我两年嘛,我又没有喜欢的人。”君婳从背后环住她的身子,声若蚊蝇。 “许是你没遇到心动的人,一旦遇上,即便我百般阻挠,怕是你也迫不及待要随人家跑了呢。”“姐姐,我很矜持的,哪有你说得那般不堪。” 曼贞常打趣她,因为每次谈及这些话题,君婳的脸都要红上几红。 逍遥的日子总是太短,须臾之间,一年便过去了。 最是一年春好处,三月时节,乍暖还寒。 柳条萌动绿意,桃花含苞待放,镇里一片盎然之景。 至冷家来提亲的人越来越多,门槛都快被踏平了。 上到王公子弟,下到书生小贩,大抵都是看中了君婳的美貌。 曼贞将提亲的一个个挡回去,其实,她也明白,君婳在等一个真正与她相知相许的人。 可自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在乎皮相的人,又去哪里找呢。 “贞贞姐,你怎么了?快醒醒。”两人笑闹之时,曼贞突然晕厥倒地。 君婳连忙俯下身子,费力的将她打横抱起,急急赶到卧房。 将她置于塌上,又扯来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差人叫来了冷大富,自己则跑到街上去唤大夫。 胡大夫听脉之后,对冷大富拱手一揖,道:“恭喜,恭喜,夫人有喜了。” 冷大富闻言满面春风,俯首轻吻曼贞额头,道:“夫人,我们就要为人父母了。” 君婳紧紧抓着她的手,轻声叮嘱道:“姐姐,以后可要多加小心了,今天你突然晕倒,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曼贞含笑点了点头,眼中光华流转,宛若繁星。 冷大富塞给大夫一锭银子,低声道:“麻烦给我夫人开点安胎的补药,谢谢啦。” 君婳随大夫去回春堂抓药,不到半盏茶的工夫,便赶了回来,提着满满两手的大小纸包。 她直奔卧房而去,推开门,发觉冷大富抱着曼贞低语着什么,便小心翼翼的放下药包,笑盈盈退出门去。 自从曼贞有喜后,非常嗜睡,君婳不能如往昔那般缠着她说话了。 除了在布房帮忙打理,每每探望曼贞,她都睡下了,生活开始变得单调。 没事的时候,她就溜出冷宅,上山挖野菜或者打猎,试图弄些不同的东西给曼贞滋补。 这一日,布房打烊较早,冷大富给了她一些碎银子,道:“小君,上集市给曼贞买条鱼吧。” 君婳把银子塞回他手里,笑道:“不就是鱼嘛,用不着买,我可以去河边抓两条来。” “好吧,既然如此,那要注意安全啊。”冷大富含笑叮嘱她。 “知道啦,姐夫不用担心我,好好照顾姐姐去吧。”君婳去灶房拎起一个箩筐,便出了门。 溪边是一片桃林,正值盛放之期。 灼灼芳华绽于青山碧水间,仿佛暮天时分的红色烟霞,绵亘蜿蜒,花枝轻摆,幽香扑鼻。 君婳无心欣赏风景,挽起袖子,便开始寻找目标,盯了河水好久,发现一条大鱼,喝道:“就是你了!”抬起竹棍用力插向河中,可那鱼就像特意与她作对一般,每次都跑掉了,努力了半天,连个毛都没抓到,便气呼呼的坐在河边望天发傻。 一阵疾风吹过,桃林落英缤纷,漫天红雨,一位颀长的黑发男子自花海中漫步而来,紧抿的双唇微微一勾,天地间便没了其他色彩。 君婳张着嘴巴,怔怔看着他,画中仙,应该也不过如此吧。只是,眼前这个仙子,是个男人罢了。 他指导她如何捕鱼,很快,她就满载而归。 再后来,她三天两头往外跑,借口便是给曼贞寻野味。 每次都出去大半天的时间,甚至有一次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回来。 曼贞怀胎九月,早已经不再嗜睡,想找君婳聊天,却总捉不见她的影子。 今天君婳还未动身,曼贞就将她拦下,道:“小花花,最近在忙什么?” “姐姐,你醒了啊。”君婳握住她的手,轻声问道:“想吃什么,我可以给你做。” “小花花,最近我怎么总是找不到你呢,你跑哪里去了啊?” “给你抓鱼,打野味儿去了呗。”君婳笑颜如花。 “别糊弄我,前些日子你还夜不归宿的,说,到底干嘛去了。”曼贞佯装恼怒的拷问着她。 “那个……”君婳欲言又止。 “好妹妹,告诉姐姐,是不是有心上人了?”曼贞轻轻打理着君婳耳边的碎发。 君婳耳根一红,良久,才扭捏着点了点头。 “这是好事啊,怎么不告诉我呢。”曼贞温柔的摸着她那发烫的小脸。 君婳的头垂得更低:“嘿嘿,不好意思嘛。” 第143章 君婳十五岁便出落得亭亭玉立,因父母早亡,便在镇上的布匹商户冷大富家做起了长期的帮工。 因她人长的漂亮,很多买家都是为了一睹芳容而来,冷大富家的布匹生意红红火火,而她也被人暗地称为“布女王”。 “小君,布房来客人了,快去招呼一下,我急着出去办事,就不过去了。”冷大富把还在吃饭的君婳唤了过来。 君婳点了点头,轻声道:“好的,冷大哥,你忙吧,我这就去。”言罢便匆匆的走进布房。 来选布料的是县丞家的人,领头的那个管家看起来很阴郁。 君婳稍稍敛了心绪,摆出一副迎客的标准笑容,上前道:“管家大人,您要看什么样的布料,用不用我帮您介绍一下?” 管家摆摆手,惜字如金:“不必。” 只见他四处走动,仰面半阖着眼,漫不经心的打量最上面的一排布料,半晌,指着一匹最素的云锦道:“就要这块。” 君婳闻言麻利的爬上木桌,踮脚取出,随后轻巧跳下来,将布料递于管家手中。 管家差人把布料包好,自己则将一块金锭放在她手里,似笑非笑的侧目道:“不用找了。” 君婳掂了掂手中的金锭,货真价实,摊手问道:“管家大人,这云锦十两银子便够了,您何故出手如此阔绰?不怕县丞大人责罚您吗?” “责罚?”管家表情很是古怪,他轻轻抚了抚下巴上的山羊胡,阴阴的笑了笑,道:“不会。” 说罢转身带着下人大步流星走出布房。 君婳冲到布房门口,大声唤道:“大人,大人,还没找您钱呢,您等等!” 谁知那管家一路分花拂柳,头也不回,很快消失在熙熙攘攘的市集之中。 君婳坐在桌子旁边托着下巴发呆,心道:这些官宦真是让人困扰呢,干嘛要给我这么多钱啊,万一传出去了,影响布房的生意该怎么办? 君婳是个非常勤快的女子,做事又机灵,颇得冷妻曼贞的喜爱,待她如亲妹妹一般,经常偷偷给她赏钱,带不完的首饰也会时不时塞给她。 她最喜欢曼贞唤她“小花花”,格外亲切。当年,她于无依无靠之时,寻得这样一户人家为她遮风挡雨,心里自是非常感恩,断然不会把这金锭子私自藏匿。 “不行,我得告诉贞贞姐去。”想到这里,君婳从木凳上弹了起来,攥着金锭急急跑了出去,到了曼贞房门口,才缓下脚步,轻轻的叩门道:“贞贞姐,在么?” “进来吧,门没锁。”一个轻柔的声音从房里传了出来。 君婳推开门,快步行到梳妆台前,低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时间讲不出话来。 屋内的女子正在对镜描眉,她肤若雪玉,青丝如缎,眉目含娇,唇红齿白,虽只是淡妆,但也是位不可多得的佳人。 “哟,小花花,怎么来得这么急,瞧,这小脸都被弄花了。”她抬手用丝帕给她拭了拭脸上的汗,随后宠溺的补了一句:“不过,现在瞧起来,小花花这个称呼倒是名副其实了。”言罢,不禁掩口而笑。 “贞贞姐……”君婳抹了抹脸,深吸几口气,气息渐稳,薄唇轻启道:“刚刚县丞大人的管家来布房买布,拿了一匹云锦,居然给了一个金锭,而且还不要我找钱。”说完,便把手中的金锭交予她。 曼贞接来掂了掂,确实真材实料,思忖半晌,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禁莞尔:“我猜啊,是县丞大人家的公子看上我们小花花了,想来跟我们聘了你呢。” “姐姐莫不是又在拿我寻开心了,我才不要嫁人呢。”君婳附在身后帮她揉着肩,淡淡道。 “小花花今年十八了,已经不小了,我得物色物色,是时候帮你寻个好人家了。”曼贞双目微阖,意味深长的说道。 “我只要陪在贞贞姐身边。”君婳转而轻敲她的后背,故意岔开话题:“怎么样,我手法可有长进?” 曼贞收起手中的折扇,转头打趣道:“手法倒是可以,不过这女子嘛,还是早些嫁人得好。” “贞贞姐,你就再多留我两年嘛,我又没有喜欢的人。”君婳从背后环住她的身子,声若蚊蝇。 “许是你没遇到心动的人,一旦遇上,即便我百般阻挠,怕是你也迫不及待要随人家跑了呢。”“姐姐,我很矜持的,哪有你说得那般不堪。” 曼贞常打趣她,因为每次谈及这些话题,君婳的脸都要红上几红。 逍遥的日子总是太短,须臾之间,一年便过去了。 最是一年春好处,三月时节,乍暖还寒。 柳条萌动绿意,桃花含苞待放,镇里一片盎然之景。 至冷家来提亲的人越来越多,门槛都快被踏平了。 上到王公子弟,下到书生小贩,大抵都是看中了君婳的美貌。 曼贞将提亲的一个个挡回去,其实,她也明白,君婳在等一个真正与她相知相许的人。 可自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在乎皮相的人,又去哪里找呢。 “贞贞姐,你怎么了?快醒醒。”两人笑闹之时,曼贞突然晕厥倒地。 君婳连忙俯下身子,费力的将她打横抱起,急急赶到卧房。 将她置于塌上,又扯来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差人叫来了冷大富,自己则跑到街上去唤大夫。 胡大夫听脉之后,对冷大富拱手一揖,道:“恭喜,恭喜,夫人有喜了。” 冷大富闻言满面春风,俯首轻吻曼贞额头,道:“夫人,我们就要为人父母了。” 君婳紧紧抓着她的手,轻声叮嘱道:“姐姐,以后可要多加小心了,今天你突然晕倒,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曼贞含笑点了点头,眼中光华流转,宛若繁星。 冷大富塞给大夫一锭银子,低声道:“麻烦给我夫人开点安胎的补药,谢谢啦。” 君婳随大夫去回春堂抓药,不到半盏茶的工夫,便赶了回来,提着满满两手的大小纸包。 她直奔卧房而去,推开门,发觉冷大富抱着曼贞低语着什么,便小心翼翼的放下药包,笑盈盈退出门去。 自从曼贞有喜后,非常嗜睡,君婳不能如往昔那般缠着她说话了。 除了在布房帮忙打理,每每探望曼贞,她都睡下了,生活开始变得单调。 没事的时候,她就溜出冷宅,上山挖野菜或者打猎,试图弄些不同的东西给曼贞滋补。 这一日,布房打烊较早,冷大富给了她一些碎银子,道:“小君,上集市给曼贞买条鱼吧。” 君婳把银子塞回他手里,笑道:“不就是鱼嘛,用不着买,我可以去河边抓两条来。” “好吧,既然如此,那要注意安全啊。”冷大富含笑叮嘱她。 “知道啦,姐夫不用担心我,好好照顾姐姐去吧。”君婳去灶房拎起一个箩筐,便出了门。 溪边是一片桃林,正值盛放之期。 灼灼芳华绽于青山碧水间,仿佛暮天时分的红色烟霞,绵亘蜿蜒,花枝轻摆,幽香扑鼻。 君婳无心欣赏风景,挽起袖子,便开始寻找目标,盯了河水好久,发现一条大鱼,喝道:“就是你了!”抬起竹棍用力插向河中,可那鱼就像特意与她作对一般,每次都跑掉了,努力了半天,连个毛都没抓到,便气呼呼的坐在河边望天发傻。 一阵疾风吹过,桃林落英缤纷,漫天红雨,一位颀长的黑发男子自花海中漫步而来,紧抿的双唇微微一勾,天地间便没了其他色彩。 君婳张着嘴巴,怔怔看着他,画中仙,应该也不过如此吧。只是,眼前这个仙子,是个男人罢了。 他指导她如何捕鱼,很快,她就满载而归。 再后来,她三天两头往外跑,借口便是给曼贞寻野味。 每次都出去大半天的时间,甚至有一次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回来。 曼贞怀胎九月,早已经不再嗜睡,想找君婳聊天,却总捉不见她的影子。 今天君婳还未动身,曼贞就将她拦下,道:“小花花,最近在忙什么?” “姐姐,你醒了啊。”君婳握住她的手,轻声问道:“想吃什么,我可以给你做。” “小花花,最近我怎么总是找不到你呢,你跑哪里去了啊?” “给你抓鱼,打野味儿去了呗。”君婳笑颜如花。 “别糊弄我,前些日子你还夜不归宿的,说,到底干嘛去了。”曼贞佯装恼怒的拷问着她。 “那个……”君婳欲言又止。 “好妹妹,告诉姐姐,是不是有心上人了?”曼贞轻轻打理着君婳耳边的碎发。 君婳耳根一红,良久,才扭捏着点了点头。 “这是好事啊,怎么不告诉我呢。”曼贞温柔的摸着她那发烫的小脸。 君婳的头垂得更低:“嘿嘿,不好意思嘛。” 第144章 君婳十五岁便出落得亭亭玉立,因父母早亡,便在镇上的布匹商户冷大富家做起了长期的帮工。 因她人长的漂亮,很多买家都是为了一睹芳容而来,冷大富家的布匹生意红红火火,而她也被人暗地称为“布女王”。 “小君,布房来客人了,快去招呼一下,我急着出去办事,就不过去了。”冷大富把还在吃饭的君婳唤了过来。 君婳点了点头,轻声道:“好的,冷大哥,你忙吧,我这就去。”言罢便匆匆的走进布房。 来选布料的是县丞家的人,领头的那个管家看起来很阴郁。 君婳稍稍敛了心绪,摆出一副迎客的标准笑容,上前道:“管家大人,您要看什么样的布料,用不用我帮您介绍一下?” 管家摆摆手,惜字如金:“不必。” 只见他四处走动,仰面半阖着眼,漫不经心的打量最上面的一排布料,半晌,指着一匹最素的云锦道:“就要这块。” 君婳闻言麻利的爬上木桌,踮脚取出,随后轻巧跳下来,将布料递于管家手中。 管家差人把布料包好,自己则将一块金锭放在她手里,似笑非笑的侧目道:“不用找了。” 君婳掂了掂手中的金锭,货真价实,摊手问道:“管家大人,这云锦十两银子便够了,您何故出手如此阔绰?不怕县丞大人责罚您吗?” “责罚?”管家表情很是古怪,他轻轻抚了抚下巴上的山羊胡,阴阴的笑了笑,道:“不会。” 说罢转身带着下人大步流星走出布房。 君婳冲到布房门口,大声唤道:“大人,大人,还没找您钱呢,您等等!” 谁知那管家一路分花拂柳,头也不回,很快消失在熙熙攘攘的市集之中。 君婳坐在桌子旁边托着下巴发呆,心道:这些官宦真是让人困扰呢,干嘛要给我这么多钱啊,万一传出去了,影响布房的生意该怎么办? 君婳是个非常勤快的女子,做事又机灵,颇得冷妻曼贞的喜爱,待她如亲妹妹一般,经常偷偷给她赏钱,带不完的首饰也会时不时塞给她。 她最喜欢曼贞唤她“小花花”,格外亲切。当年,她于无依无靠之时,寻得这样一户人家为她遮风挡雨,心里自是非常感恩,断然不会把这金锭子私自藏匿。 “不行,我得告诉贞贞姐去。”想到这里,君婳从木凳上弹了起来,攥着金锭急急跑了出去,到了曼贞房门口,才缓下脚步,轻轻的叩门道:“贞贞姐,在么?” “进来吧,门没锁。”一个轻柔的声音从房里传了出来。 君婳推开门,快步行到梳妆台前,低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时间讲不出话来。 屋内的女子正在对镜描眉,她肤若雪玉,青丝如缎,眉目含娇,唇红齿白,虽只是淡妆,但也是位不可多得的佳人。 “哟,小花花,怎么来得这么急,瞧,这小脸都被弄花了。”她抬手用丝帕给她拭了拭脸上的汗,随后宠溺的补了一句:“不过,现在瞧起来,小花花这个称呼倒是名副其实了。”言罢,不禁掩口而笑。 “贞贞姐……”君婳抹了抹脸,深吸几口气,气息渐稳,薄唇轻启道:“刚刚县丞大人的管家来布房买布,拿了一匹云锦,居然给了一个金锭,而且还不要我找钱。”说完,便把手中的金锭交予她。 曼贞接来掂了掂,确实真材实料,思忖半晌,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禁莞尔:“我猜啊,是县丞大人家的公子看上我们小花花了,想来跟我们聘了你呢。” “姐姐莫不是又在拿我寻开心了,我才不要嫁人呢。”君婳附在身后帮她揉着肩,淡淡道。 “小花花今年十八了,已经不小了,我得物色物色,是时候帮你寻个好人家了。”曼贞双目微阖,意味深长的说道。 “我只要陪在贞贞姐身边。”君婳转而轻敲她的后背,故意岔开话题:“怎么样,我手法可有长进?” 曼贞收起手中的折扇,转头打趣道:“手法倒是可以,不过这女子嘛,还是早些嫁人得好。” “贞贞姐,你就再多留我两年嘛,我又没有喜欢的人。”君婳从背后环住她的身子,声若蚊蝇。 “许是你没遇到心动的人,一旦遇上,即便我百般阻挠,怕是你也迫不及待要随人家跑了呢。”“姐姐,我很矜持的,哪有你说得那般不堪。” 曼贞常打趣她,因为每次谈及这些话题,君婳的脸都要红上几红。 逍遥的日子总是太短,须臾之间,一年便过去了。 最是一年春好处,三月时节,乍暖还寒。 柳条萌动绿意,桃花含苞待放,镇里一片盎然之景。 至冷家来提亲的人越来越多,门槛都快被踏平了。 上到王公子弟,下到书生小贩,大抵都是看中了君婳的美貌。 曼贞将提亲的一个个挡回去,其实,她也明白,君婳在等一个真正与她相知相许的人。 可自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在乎皮相的人,又去哪里找呢。 “贞贞姐,你怎么了?快醒醒。”两人笑闹之时,曼贞突然晕厥倒地。 君婳连忙俯下身子,费力的将她打横抱起,急急赶到卧房。 将她置于塌上,又扯来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差人叫来了冷大富,自己则跑到街上去唤大夫。 胡大夫听脉之后,对冷大富拱手一揖,道:“恭喜,恭喜,夫人有喜了。” 冷大富闻言满面春风,俯首轻吻曼贞额头,道:“夫人,我们就要为人父母了。” 君婳紧紧抓着她的手,轻声叮嘱道:“姐姐,以后可要多加小心了,今天你突然晕倒,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曼贞含笑点了点头,眼中光华流转,宛若繁星。 冷大富塞给大夫一锭银子,低声道:“麻烦给我夫人开点安胎的补药,谢谢啦。” 君婳随大夫去回春堂抓药,不到半盏茶的工夫,便赶了回来,提着满满两手的大小纸包。 她直奔卧房而去,推开门,发觉冷大富抱着曼贞低语着什么,便小心翼翼的放下药包,笑盈盈退出门去。 自从曼贞有喜后,非常嗜睡,君婳不能如往昔那般缠着她说话了。 除了在布房帮忙打理,每每探望曼贞,她都睡下了,生活开始变得单调。 没事的时候,她就溜出冷宅,上山挖野菜或者打猎,试图弄些不同的东西给曼贞滋补。 这一日,布房打烊较早,冷大富给了她一些碎银子,道:“小君,上集市给曼贞买条鱼吧。” 君婳把银子塞回他手里,笑道:“不就是鱼嘛,用不着买,我可以去河边抓两条来。” “好吧,既然如此,那要注意安全啊。”冷大富含笑叮嘱她。 “知道啦,姐夫不用担心我,好好照顾姐姐去吧。”君婳去灶房拎起一个箩筐,便出了门。 溪边是一片桃林,正值盛放之期。 灼灼芳华绽于青山碧水间,仿佛暮天时分的红色烟霞,绵亘蜿蜒,花枝轻摆,幽香扑鼻。 君婳无心欣赏风景,挽起袖子,便开始寻找目标,盯了河水好久,发现一条大鱼,喝道:“就是你了!”抬起竹棍用力插向河中,可那鱼就像特意与她作对一般,每次都跑掉了,努力了半天,连个毛都没抓到,便气呼呼的坐在河边望天发傻。 一阵疾风吹过,桃林落英缤纷,漫天红雨,一位颀长的黑发男子自花海中漫步而来,紧抿的双唇微微一勾,天地间便没了其他色彩。 君婳张着嘴巴,怔怔看着他,画中仙,应该也不过如此吧。只是,眼前这个仙子,是个男人罢了。 他指导她如何捕鱼,很快,她就满载而归。 再后来,她三天两头往外跑,借口便是给曼贞寻野味。 每次都出去大半天的时间,甚至有一次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回来。 曼贞怀胎九月,早已经不再嗜睡,想找君婳聊天,却总捉不见她的影子。 今天君婳还未动身,曼贞就将她拦下,道:“小花花,最近在忙什么?” “姐姐,你醒了啊。”君婳握住她的手,轻声问道:“想吃什么,我可以给你做。” “小花花,最近我怎么总是找不到你呢,你跑哪里去了啊?” “给你抓鱼,打野味儿去了呗。”君婳笑颜如花。 “别糊弄我,前些日子你还夜不归宿的,说,到底干嘛去了。”曼贞佯装恼怒的拷问着她。 “那个……”君婳欲言又止。 “好妹妹,告诉姐姐,是不是有心上人了?”曼贞轻轻打理着君婳耳边的碎发。 君婳耳根一红,良久,才扭捏着点了点头。 “这是好事啊,怎么不告诉我呢。”曼贞温柔的摸着她那发烫的小脸。 君婳的头垂得更低:“嘿嘿,不好意思嘛。” 第145章 我是冥界的曼珠仙子,在阴山最底层的九幽塔中,镇守了数千年。 无穷的阴气如长蛇般游荡在云岫百重生的阴曹地府中,将苍茫的烟岚化成漫天红雨,降落在灰黑色的黄泉路上。 进入了鬼门关,便再没有了回头的路,这里时不时会有新的亡魂经过。 而我需要做的,就是用自己的血液来喂养这条寂寥而又载满冤魂的路,绽放一地红艳艳的曼珠沙华,来指引入门新鬼走向忘川。 我虽然是个镇守,但实际上可以自由活动的范围却很小。 来来回回踱步在黄泉路上,看着形形□□的急匆匆赶来投胎的鬼魂,是我唯一的乐趣。 可惜他们从来都不会看我,更不会与我攀谈。 我曾经独自一个人走到过黄泉路的尽头,那里有一座绵亘千里的纯白色的桥,名曰奈何桥。 桥头坐着一个叫“孟婆”的老女人,只有喝了她独门酿制的忘川水煮,才能顺利通过奈何桥,进入下一世轮回。 我也曾试图找她说话,奈何她只对死人感兴趣,对我置之不理。 我时常这样怀疑着,某一天,我这门说话的本领会不会因为没人答话也就此丧失了。 奈何桥的下面是一望无垠的血黄色河流,谓之忘川。 那河中尽是些无法投胎的孤魂野鬼,里面遍布蛆虫水蛇,掉进去估计就要被啃得连渣子都不剩了,着实令人毛骨悚然。 我只是远远在桥边站着,便可以闻见那扑面而来的腥风。 我也时常想着,黄泉路上被我种满火红火红的曼珠沙华,让亡灵误以为前路光明,兴冲冲的来到尽头。 万一投不了胎,落入这忘川之中,岂不是一种罪过? 这这这,我的手上该是沾染了多少死人的鲜血啊,难怪每一世我都要孤寂这千年时光。 据说,还有一位叫做沙华的男仙,也是这九重地下的守卫之一,我却从没见过他。 还有一个据说,我也未曾亲眼考证过,就是曼珠沙华在花落一千年时生出的绿叶。 我只熟知红花铺满地面的样子,那也是我这数千年来记忆中唯一的风景与色彩。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神仙也不例外。其实,我一直很想知道,沙华到底是谁? 然而,空荡荡的九幽塔中,是不会有人告诉我这个问题的答案的。 因为这里,并没有一个可以和我说说话的活着的喘气的人。 也正正是我的这份好奇,让我在一片混沌中,苦苦等候了两千多年才重新凝结成可以转世的灵魂。 陷入一种无穷尽的周而复始,生活必然了无生趣。 此番情形的不同,倒是给我这一向循规蹈矩的日子平添了一些趣味,当然,也为我带来了灭顶之灾,不过,那些都是后话。 三千多年前,我再一次轮回到这九幽塔中时,无意间发现一枚精致的小铜镜,不知是哪个粗心的人不小心遗落的。 每每花期结束,我都是要去黄泉路上准时报到投胎转世的。 而在上一次曼珠沙华盛放的千年,我并没有见过这个东西。 于是,它变成了我的伙伴,跟我一起守候这只有虚空的漫长生命。 我时常拿它出来把玩,抚摸它的独特纹饰,闻着它上面附着着的淡淡的草香味。 我看着这枚铜镜,在脑海里勾画着它主人的模样,心里也常不切实际的幻想着,如果某一天可以见到那个人,我是定定要狠狠训斥一番的。 他的一个不小心,搅乱了我上千年的平静生活,害我本来一潭死水的心湖,莫名的泛起涟漪。 当然,若不是我那一天失手把它摔在地上,也不会有后来的事。 这么算起来,又好像也不全是他的过错了。 铜镜滑落到地上的刹那,我的心里一惊,赶紧把它捡了起来,仔细检查了一圈,才松了一口气,道:“还好,还好没有破损。” “干嘛?”一个男子的声音幽幽的在我附近响起。 我吓得一个后跳,四处环顾,心里想着,莫不是这九幽塔里还有什么被镇压的怪物,这时候跑出来吓我?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不敬:“说你呢!喂,那女的,你找我?” “恩?”我到处转了转,也没见有什么活物,心里开始有些发毛,思虑着,难不成是哪个投不了胎的鬼来找我索命来了? “蠢女人,愣什么呢?看你的手里!”男子的声音有些气恼的成分在里面。 “手里?”我低头看自己的手,却发现铜镜里的一张人脸,吓得我“妈呀”一声又把镜子甩了出去。 大概是因为镜子是倒扣在地面上的,所以他的声音有些发闷:“你这一惊一乍的,是要吓死我么?” 我我我,明明是你吓死我了才对吧!这一大早的,莫名奇妙的在镜子里浮现出一张脸,莫名其妙的跟我打招呼,真是把我的七魄吓走了六魄。 “喂,你能说超过两个字的话么?蠢女人!”男子的声音似乎是在咆哮。 我定了定神,酝酿了一下激昂的情绪,深呼吸两次,才把铜镜捡了起来,对着它,就是一通大吼:“叫什么叫!本上仙老娘我才是真真叫你吓了一跳,幸好我有一颗□□的心,不然我就要直接去投胎了!我还没说你,干嘛没事从镜子里面冒出一张大脸来吓人?你难道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么?!” 他的气势似乎被我的怒吼给压了下去,半晌,才讷讷道:“我的脸,真有那么吓人么?……” 我干笑了两声,本想着瞅一眼镜子里面他的模样,再弄一些贬低性的词汇来打击他一下。 可是,任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他那一张脸,还真的挑不出什么缺陷来。 如瀑的黑色长发任意披散两绺在身前,长眉入鬓,细长的眼睛泛着耀目的光华,鼻梁高挺,薄唇淡淡的勾着。那张英俊的脸荡漾着的笑意,比成千上万朵曼珠沙华一同绽放还要妖冶。 于是,我像个花痴一般,直勾勾的盯着镜子,张开的嘴巴就合不上了,口水差点流出来。 沉寂了半晌,男子终于发话了:“那个,女人,看够了没有,用不用我把帕子给你送过去,你的口水快淌出来了。” 我使劲咽了一下口水,翻了翻眼睛,理不直气不壮的强词夺理道:“其实吧,我在这黄泉路上见过的容貌好看的鬼魂,大概比你吃过的饭还多,你的长相,也就一般吧。” 说罢,我蠢钝如猪的伸出两个手指试图印证我刚刚说过的话。 “你是想说,在你心里,我的容貌排第二么?女人。”镜子那端的人脸上露出一抹邪笑。 唉,本上仙今天算是把脸都给丢光了,想必在他眼里,我不仅是个花痴,而且连十以内的数用手指头都掰扯不清,简直就是弱智啊! 我正在内心无限懊悔、纠结以及自我说服、救赎中难以自拔的时候,他打断了我的思路:“蠢女人,你又在发什么傻,你觉得你还不够傻是吗?我叫沙华,你呢?” 什么?他就是沙华?!他居然也是在这黄泉路上当值的,我刚才还夸下海口说自己见过的美男比他吃过的饭还多,简直是…… “愚蠢”这个词很显然已经不能用来形容现在的我了。 “唔,不对,上仙是不需要吃饭的,所以,我这句话,勉勉强强好像也算成立。”我喃喃嘟囔道。 “女人?!你有没有听我讲话!……”镜子那边传来他的咆哮。 我索性把镜子举得高一点,离脸远一点,以免我的阳寿还没到,耳朵就先聋了。 “鄙人不才就是和你一同镇守这九幽的曼珠仙子,请问阁下有什么意见么?”我白了他一眼,没什么好气的说道。 “你就是曼珠仙?”沙华恍然大悟之后,突然顿足捶胸:“上一世我临了时故意留下小铜镜,找到的这个日思夜想的人,居然是头母猪!” “你在说本上仙是头母猪喽?”我轻挑起眉,不满的哼道。 “恩!是的。”他的回复干净利落,仿佛多一个字或者少一个字,都不能表达这般笃定的意思似的。 “好,你等着!最好别让我遇见你!否则,老娘定然一脚把你踢到忘川里去!”我恨恨的说道,随手把珍若拱璧的小铜镜扔到地上去了。 “不见就不见!反正你是花,我是叶,花开叶落,永不相逢,生生相错,世世无缘。他日就算你来求我,我也断然不会去见你的!”铜镜着地的时候,他的声音逐渐细小,最后湮灭在无边的沉默中。 自那以后,我每天过着没有新意的日子,打不起半点精神,昏昏欲睡。 除了按时去黄泉路上放血,再无兴致出去逛,打量各种各样的过路人了。 我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只知道 第146章 君婳十五岁便出落得亭亭玉立,因父母早亡,便在镇上的布匹商户冷大富家做起了长期的帮工。 因她人长的漂亮,很多买家都是为了一睹芳容而来,冷大富家的布匹生意红红火火,而她也被人暗地称为“布女王”。 “小君,布房来客人了,快去招呼一下,我急着出去办事,就不过去了。”冷大富把还在吃饭的君婳唤了过来。 君婳点了点头,轻声道:“好的,冷大哥,你忙吧,我这就去。”言罢便匆匆的走进布房。 来选布料的是县丞家的人,领头的那个管家看起来很阴郁。 君婳稍稍敛了心绪,摆出一副迎客的标准笑容,上前道:“管家大人,您要看什么样的布料,用不用我帮您介绍一下?” 管家摆摆手,惜字如金:“不必。” 只见他四处走动,仰面半阖着眼,漫不经心的打量最上面的一排布料,半晌,指着一匹最素的云锦道:“就要这块。” 君婳闻言麻利的爬上木桌,踮脚取出,随后轻巧跳下来,将布料递于管家手中。 管家差人把布料包好,自己则将一块金锭放在她手里,似笑非笑的侧目道:“不用找了。” 君婳掂了掂手中的金锭,货真价实,摊手问道:“管家大人,这云锦十两银子便够了,您何故出手如此阔绰?不怕县丞大人责罚您吗?” “责罚?”管家表情很是古怪,他轻轻抚了抚下巴上的山羊胡,阴阴的笑了笑,道:“不会。” 说罢转身带着下人大步流星走出布房。 君婳冲到布房门口,大声唤道:“大人,大人,还没找您钱呢,您等等!” 谁知那管家一路分花拂柳,头也不回,很快消失在熙熙攘攘的市集之中。 君婳坐在桌子旁边托着下巴发呆,心道:这些官宦真是让人困扰呢,干嘛要给我这么多钱啊,万一传出去了,影响布房的生意该怎么办? 君婳是个非常勤快的女子,做事又机灵,颇得冷妻曼贞的喜爱,待她如亲妹妹一般,经常偷偷给她赏钱,带不完的首饰也会时不时塞给她。 她最喜欢曼贞唤她“小花花”,格外亲切。当年,她于无依无靠之时,寻得这样一户人家为她遮风挡雨,心里自是非常感恩,断然不会把这金锭子私自藏匿。 “不行,我得告诉贞贞姐去。”想到这里,君婳从木凳上弹了起来,攥着金锭急急跑了出去,到了曼贞房门口,才缓下脚步,轻轻的叩门道:“贞贞姐,在么?” “进来吧,门没锁。”一个轻柔的声音从房里传了出来。 君婳推开门,快步行到梳妆台前,低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时间讲不出话来。 屋内的女子正在对镜描眉,她肤若雪玉,青丝如缎,眉目含娇,唇红齿白,虽只是淡妆,但也是位不可多得的佳人。 “哟,小花花,怎么来得这么急,瞧,这小脸都被弄花了。”她抬手用丝帕给她拭了拭脸上的汗,随后宠溺的补了一句:“不过,现在瞧起来,小花花这个称呼倒是名副其实了。”言罢,不禁掩口而笑。 “贞贞姐……”君婳抹了抹脸,深吸几口气,气息渐稳,薄唇轻启道:“刚刚县丞大人的管家来布房买布,拿了一匹云锦,居然给了一个金锭,而且还不要我找钱。”说完,便把手中的金锭交予她。 曼贞接来掂了掂,确实真材实料,思忖半晌,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禁莞尔:“我猜啊,是县丞大人家的公子看上我们小花花了,想来跟我们聘了你呢。” “姐姐莫不是又在拿我寻开心了,我才不要嫁人呢。”君婳附在身后帮她揉着肩,淡淡道。 “小花花今年十八了,已经不小了,我得物色物色,是时候帮你寻个好人家了。”曼贞双目微阖,意味深长的说道。 “我只要陪在贞贞姐身边。”君婳转而轻敲她的后背,故意岔开话题:“怎么样,我手法可有长进?” 曼贞收起手中的折扇,转头打趣道:“手法倒是可以,不过这女子嘛,还是早些嫁人得好。” “贞贞姐,你就再多留我两年嘛,我又没有喜欢的人。”君婳从背后环住她的身子,声若蚊蝇。 “许是你没遇到心动的人,一旦遇上,即便我百般阻挠,怕是你也迫不及待要随人家跑了呢。”“姐姐,我很矜持的,哪有你说得那般不堪。” 曼贞常打趣她,因为每次谈及这些话题,君婳的脸都要红上几红。 逍遥的日子总是太短,须臾之间,一年便过去了。 最是一年春好处,三月时节,乍暖还寒。 柳条萌动绿意,桃花含苞待放,镇里一片盎然之景。 至冷家来提亲的人越来越多,门槛都快被踏平了。 上到王公子弟,下到书生小贩,大抵都是看中了君婳的美貌。 曼贞将提亲的一个个挡回去,其实,她也明白,君婳在等一个真正与她相知相许的人。 可自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在乎皮相的人,又去哪里找呢。 “贞贞姐,你怎么了?快醒醒。”两人笑闹之时,曼贞突然晕厥倒地。 君婳连忙俯下身子,费力的将她打横抱起,急急赶到卧房。 将她置于塌上,又扯来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差人叫来了冷大富,自己则跑到街上去唤大夫。 胡大夫听脉之后,对冷大富拱手一揖,道:“恭喜,恭喜,夫人有喜了。” 冷大富闻言满面春风,俯首轻吻曼贞额头,道:“夫人,我们就要为人父母了。” 君婳紧紧抓着她的手,轻声叮嘱道:“姐姐,以后可要多加小心了,今天你突然晕倒,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曼贞含笑点了点头,眼中光华流转,宛若繁星。 冷大富塞给大夫一锭银子,低声道:“麻烦给我夫人开点安胎的补药,谢谢啦。” 君婳随大夫去回春堂抓药,不到半盏茶的工夫,便赶了回来,提着满满两手的大小纸包。 她直奔卧房而去,推开门,发觉冷大富抱着曼贞低语着什么,便小心翼翼的放下药包,笑盈盈退出门去。 自从曼贞有喜后,非常嗜睡,君婳不能如往昔那般缠着她说话了。 除了在布房帮忙打理,每每探望曼贞,她都睡下了,生活开始变得单调。 没事的时候,她就溜出冷宅,上山挖野菜或者打猎,试图弄些不同的东西给曼贞滋补。 这一日,布房打烊较早,冷大富给了她一些碎银子,道:“小君,上集市给曼贞买条鱼吧。” 君婳把银子塞回他手里,笑道:“不就是鱼嘛,用不着买,我可以去河边抓两条来。” “好吧,既然如此,那要注意安全啊。”冷大富含笑叮嘱她。 “知道啦,姐夫不用担心我,好好照顾姐姐去吧。”君婳去灶房拎起一个箩筐,便出了门。 溪边是一片桃林,正值盛放之期。 灼灼芳华绽于青山碧水间,仿佛暮天时分的红色烟霞,绵亘蜿蜒,花枝轻摆,幽香扑鼻。 君婳无心欣赏风景,挽起袖子,便开始寻找目标,盯了河水好久,发现一条大鱼,喝道:“就是你了!”抬起竹棍用力插向河中,可那鱼就像特意与她作对一般,每次都跑掉了,努力了半天,连个毛都没抓到,便气呼呼的坐在河边望天发傻。 一阵疾风吹过,桃林落英缤纷,漫天红雨,一位颀长的黑发男子自花海中漫步而来,紧抿的双唇微微一勾,天地间便没了其他色彩。 君婳张着嘴巴,怔怔看着他,画中仙,应该也不过如此吧。只是,眼前这个仙子,是个男人罢了。 他指导她如何捕鱼,很快,她就满载而归。 再后来,她三天两头往外跑,借口便是给曼贞寻野味。 每次都出去大半天的时间,甚至有一次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回来。 曼贞怀胎九月,早已经不再嗜睡,想找君婳聊天,却总捉不见她的影子。 今天君婳还未动身,曼贞就将她拦下,道:“小花花,最近在忙什么?” “姐姐,你醒了啊。”君婳握住她的手,轻声问道:“想吃什么,我可以给你做。” “小花花,最近我怎么总是找不到你呢,你跑哪里去了啊?” “给你抓鱼,打野味儿去了呗。”君婳笑颜如花。 “别糊弄我,前些日子你还夜不归宿的,说,到底干嘛去了。”曼贞佯装恼怒的拷问着她。 “那个……”君婳欲言又止。 “好妹妹,告诉姐姐,是不是有心上人了?”曼贞轻轻打理着君婳耳边的碎发。 君婳耳根一红,良久,才扭捏着点了点头。 “这是好事啊,怎么不告诉我呢。”曼贞温柔的摸着她那发烫的小脸。 君婳的头垂得更低:“嘿嘿,不好意思嘛。” 第147章 我是冥界的曼珠仙子,在阴山最底层的九幽塔中,镇守了数千年。 无穷的阴气如长蛇般游荡在云岫百重生的阴曹地府中,将苍茫的烟岚化成漫天红雨,降落在灰黑色的黄泉路上。 进入了鬼门关,便再没有了回头的路,这里时不时会有新的亡魂经过。 而我需要做的,就是用自己的血液来喂养这条寂寥而又载满冤魂的路,绽放一地红艳艳的曼珠沙华,来指引入门新鬼走向忘川。 我虽然是个镇守,但实际上可以自由活动的范围却很小。 来来回回踱步在黄泉路上,看着形形□□的急匆匆赶来投胎的鬼魂,是我唯一的乐趣。 可惜他们从来都不会看我,更不会与我攀谈。 我曾经独自一个人走到过黄泉路的尽头,那里有一座绵亘千里的纯白色的桥,名曰奈何桥。 桥头坐着一个叫“孟婆”的老女人,只有喝了她独门酿制的忘川水煮,才能顺利通过奈何桥,进入下一世轮回。 我也曾试图找她说话,奈何她只对死人感兴趣,对我置之不理。 我时常这样怀疑着,某一天,我这门说话的本领会不会因为没人答话也就此丧失了。 奈何桥的下面是一望无垠的血黄色河流,谓之忘川。 那河中尽是些无法投胎的孤魂野鬼,里面遍布蛆虫水蛇,掉进去估计就要被啃得连渣子都不剩了,着实令人毛骨悚然。 我只是远远在桥边站着,便可以闻见那扑面而来的腥风。 我也时常想着,黄泉路上被我种满火红火红的曼珠沙华,让亡灵误以为前路光明,兴冲冲的来到尽头。 万一投不了胎,落入这忘川之中,岂不是一种罪过? 这这这,我的手上该是沾染了多少死人的鲜血啊,难怪每一世我都要孤寂这千年时光。 据说,还有一位叫做沙华的男仙,也是这九重地下的守卫之一,我却从没见过他。 还有一个据说,我也未曾亲眼考证过,就是曼珠沙华在花落一千年时生出的绿叶。 我只熟知红花铺满地面的样子,那也是我这数千年来记忆中唯一的风景与色彩。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神仙也不例外。其实,我一直很想知道,沙华到底是谁? 然而,空荡荡的九幽塔中,是不会有人告诉我这个问题的答案的。 因为这里,并没有一个可以和我说说话的活着的喘气的人。 也正正是我的这份好奇,让我在一片混沌中,苦苦等候了两千多年才重新凝结成可以转世的灵魂。 陷入一种无穷尽的周而复始,生活必然了无生趣。 此番情形的不同,倒是给我这一向循规蹈矩的日子平添了一些趣味,当然,也为我带来了灭顶之灾,不过,那些都是后话。 三千多年前,我再一次轮回到这九幽塔中时,无意间发现一枚精致的小铜镜,不知是哪个粗心的人不小心遗落的。 每每花期结束,我都是要去黄泉路上准时报到投胎转世的。 而在上一次曼珠沙华盛放的千年,我并没有见过这个东西。 于是,它变成了我的伙伴,跟我一起守候这只有虚空的漫长生命。 我时常拿它出来把玩,抚摸它的独特纹饰,闻着它上面附着着的淡淡的草香味。 我看着这枚铜镜,在脑海里勾画着它主人的模样,心里也常不切实际的幻想着,如果某一天可以见到那个人,我是定定要狠狠训斥一番的。 他的一个不小心,搅乱了我上千年的平静生活,害我本来一潭死水的心湖,莫名的泛起涟漪。 当然,若不是我那一天失手把它摔在地上,也不会有后来的事。 这么算起来,又好像也不全是他的过错了。 铜镜滑落到地上的刹那,我的心里一惊,赶紧把它捡了起来,仔细检查了一圈,才松了一口气,道:“还好,还好没有破损。” “干嘛?”一个男子的声音幽幽的在我附近响起。 我吓得一个后跳,四处环顾,心里想着,莫不是这九幽塔里还有什么被镇压的怪物,这时候跑出来吓我?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不敬:“说你呢!喂,那女的,你找我?” “恩?”我到处转了转,也没见有什么活物,心里开始有些发毛,思虑着,难不成是哪个投不了胎的鬼来找我索命来了? “蠢女人,愣什么呢?看你的手里!”男子的声音有些气恼的成分在里面。 “手里?”我低头看自己的手,却发现铜镜里的一张人脸,吓得我“妈呀”一声又把镜子甩了出去。 大概是因为镜子是倒扣在地面上的,所以他的声音有些发闷:“你这一惊一乍的,是要吓死我么?” 我我我,明明是你吓死我了才对吧!这一大早的,莫名奇妙的在镜子里浮现出一张脸,莫名其妙的跟我打招呼,真是把我的七魄吓走了六魄。 “喂,你能说超过两个字的话么?蠢女人!”男子的声音似乎是在咆哮。 我定了定神,酝酿了一下激昂的情绪,深呼吸两次,才把铜镜捡了起来,对着它,就是一通大吼:“叫什么叫!本上仙老娘我才是真真叫你吓了一跳,幸好我有一颗□□的心,不然我就要直接去投胎了!我还没说你,干嘛没事从镜子里面冒出一张大脸来吓人?你难道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么?!” 他的气势似乎被我的怒吼给压了下去,半晌,才讷讷道:“我的脸,真有那么吓人么?……” 我干笑了两声,本想着瞅一眼镜子里面他的模样,再弄一些贬低性的词汇来打击他一下。 可是,任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他那一张脸,还真的挑不出什么缺陷来。 如瀑的黑色长发任意披散两绺在身前,长眉入鬓,细长的眼睛泛着耀目的光华,鼻梁高挺,薄唇淡淡的勾着。那张英俊的脸荡漾着的笑意,比成千上万朵曼珠沙华一同绽放还要妖冶。 于是,我像个花痴一般,直勾勾的盯着镜子,张开的嘴巴就合不上了,口水差点流出来。 沉寂了半晌,男子终于发话了:“那个,女人,看够了没有,用不用我把帕子给你送过去,你的口水快淌出来了。” 我使劲咽了一下口水,翻了翻眼睛,理不直气不壮的强词夺理道:“其实吧,我在这黄泉路上见过的容貌好看的鬼魂,大概比你吃过的饭还多,你的长相,也就一般吧。” 说罢,我蠢钝如猪的伸出两个手指试图印证我刚刚说过的话。 “你是想说,在你心里,我的容貌排第二么?女人。”镜子那端的人脸上露出一抹邪笑。 唉,本上仙今天算是把脸都给丢光了,想必在他眼里,我不仅是个花痴,而且连十以内的数用手指头都掰扯不清,简直就是弱智啊! 我正在内心无限懊悔、纠结以及自我说服、救赎中难以自拔的时候,他打断了我的思路:“蠢女人,你又在发什么傻,你觉得你还不够傻是吗?我叫沙华,你呢?” 什么?他就是沙华?!他居然也是在这黄泉路上当值的,我刚才还夸下海口说自己见过的美男比他吃过的饭还多,简直是…… “愚蠢”这个词很显然已经不能用来形容现在的我了。 “唔,不对,上仙是不需要吃饭的,所以,我这句话,勉勉强强好像也算成立。”我喃喃嘟囔道。 “女人?!你有没有听我讲话!……”镜子那边传来他的咆哮。 我索性把镜子举得高一点,离脸远一点,以免我的阳寿还没到,耳朵就先聋了。 “鄙人不才就是和你一同镇守这九幽的曼珠仙子,请问阁下有什么意见么?”我白了他一眼,没什么好气的说道。 “你就是曼珠仙?”沙华恍然大悟之后,突然顿足捶胸:“上一世我临了时故意留下小铜镜,找到的这个日思夜想的人,居然是头母猪!” “你在说本上仙是头母猪喽?”我轻挑起眉,不满的哼道。 “恩!是的。”他的回复干净利落,仿佛多一个字或者少一个字,都不能表达这般笃定的意思似的。 “好,你等着!最好别让我遇见你!否则,老娘定然一脚把你踢到忘川里去!”我恨恨的说道,随手把珍若拱璧的小铜镜扔到地上去了。 “不见就不见!反正你是花,我是叶,花开叶落,永不相逢,生生相错,世世无缘。他日就算你来求我,我也断然不会去见你的!”铜镜着地的时候,他的声音逐渐细小,最后湮灭在无边的沉默中。 自那以后,我每天过着没有新意的日子,打不起半点精神,昏昏欲睡。 除了按时去黄泉路上放血,再无兴致出去逛,打量各种各样的过路人了。 我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只知道。。。 第148章 君婳十五岁便出落得亭亭玉立,因父母早亡,便在镇上的布匹商户冷大富家做起了长期的帮工。 因她人长的漂亮,很多买家都是为了一睹芳容而来,冷大富家的布匹生意红红火火,而她也被人暗地称为“布女王”。 “小君,布房来客人了,快去招呼一下,我急着出去办事,就不过去了。”冷大富把还在吃饭的君婳唤了过来。 君婳点了点头,轻声道:“好的,冷大哥,你忙吧,我这就去。”言罢便匆匆的走进布房。 来选布料的是县丞家的人,领头的那个管家看起来很阴郁。 君婳稍稍敛了心绪,摆出一副迎客的标准笑容,上前道:“管家大人,您要看什么样的布料,用不用我帮您介绍一下?” 管家摆摆手,惜字如金:“不必。” 只见他四处走动,仰面半阖着眼,漫不经心的打量最上面的一排布料,半晌,指着一匹最素的云锦道:“就要这块。” 君婳闻言麻利的爬上木桌,踮脚取出,随后轻巧跳下来,将布料递于管家手中。 管家差人把布料包好,自己则将一块金锭放在她手里,似笑非笑的侧目道:“不用找了。” 君婳掂了掂手中的金锭,货真价实,摊手问道:“管家大人,这云锦十两银子便够了,您何故出手如此阔绰?不怕县丞大人责罚您吗?” “责罚?”管家表情很是古怪,他轻轻抚了抚下巴上的山羊胡,阴阴的笑了笑,道:“不会。” 说罢转身带着下人大步流星走出布房。 君婳冲到布房门口,大声唤道:“大人,大人,还没找您钱呢,您等等!” 谁知那管家一路分花拂柳,头也不回,很快消失在熙熙攘攘的市集之中。 君婳坐在桌子旁边托着下巴发呆,心道:这些官宦真是让人困扰呢,干嘛要给我这么多钱啊,万一传出去了,影响布房的生意该怎么办? 君婳是个非常勤快的女子,做事又机灵,颇得冷妻曼贞的喜爱,待她如亲妹妹一般,经常偷偷给她赏钱,带不完的首饰也会时不时塞给她。 她最喜欢曼贞唤她“小花花”,格外亲切。当年,她于无依无靠之时,寻得这样一户人家为她遮风挡雨,心里自是非常感恩,断然不会把这金锭子私自藏匿。 “不行,我得告诉贞贞姐去。”想到这里,君婳从木凳上弹了起来,攥着金锭急急跑了出去,到了曼贞房门口,才缓下脚步,轻轻的叩门道:“贞贞姐,在么?” “进来吧,门没锁。”一个轻柔的声音从房里传了出来。 君婳推开门,快步行到梳妆台前,低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时间讲不出话来。 屋内的女子正在对镜描眉,她肤若雪玉,青丝如缎,眉目含娇,唇红齿白,虽只是淡妆,但也是位不可多得的佳人。 “哟,小花花,怎么来得这么急,瞧,这小脸都被弄花了。”她抬手用丝帕给她拭了拭脸上的汗,随后宠溺的补了一句:“不过,现在瞧起来,小花花这个称呼倒是名副其实了。”言罢,不禁掩口而笑。 “贞贞姐……”君婳抹了抹脸,深吸几口气,气息渐稳,薄唇轻启道:“刚刚县丞大人的管家来布房买布,拿了一匹云锦,居然给了一个金锭,而且还不要我找钱。”说完,便把手中的金锭交予她。 曼贞接来掂了掂,确实真材实料,思忖半晌,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禁莞尔:“我猜啊,是县丞大人家的公子看上我们小花花了,想来跟我们聘了你呢。” “姐姐莫不是又在拿我寻开心了,我才不要嫁人呢。”君婳附在身后帮她揉着肩,淡淡道。 “小花花今年十八了,已经不小了,我得物色物色,是时候帮你寻个好人家了。”曼贞双目微阖,意味深长的说道。 “我只要陪在贞贞姐身边。”君婳转而轻敲她的后背,故意岔开话题:“怎么样,我手法可有长进?” 曼贞收起手中的折扇,转头打趣道:“手法倒是可以,不过这女子嘛,还是早些嫁人得好。” “贞贞姐,你就再多留我两年嘛,我又没有喜欢的人。”君婳从背后环住她的身子,声若蚊蝇。 “许是你没遇到心动的人,一旦遇上,即便我百般阻挠,怕是你也迫不及待要随人家跑了呢。”“姐姐,我很矜持的,哪有你说得那般不堪。” 曼贞常打趣她,因为每次谈及这些话题,君婳的脸都要红上几红。 逍遥的日子总是太短,须臾之间,一年便过去了。 最是一年春好处,三月时节,乍暖还寒。 柳条萌动绿意,桃花含苞待放,镇里一片盎然之景。 至冷家来提亲的人越来越多,门槛都快被踏平了。 上到王公子弟,下到书生小贩,大抵都是看中了君婳的美貌。 曼贞将提亲的一个个挡回去,其实,她也明白,君婳在等一个真正与她相知相许的人。 可自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在乎皮相的人,又去哪里找呢。 “贞贞姐,你怎么了?快醒醒。”两人笑闹之时,曼贞突然晕厥倒地。 君婳连忙俯下身子,费力的将她打横抱起,急急赶到卧房。 将她置于塌上,又扯来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差人叫来了冷大富,自己则跑到街上去唤大夫。 胡大夫听脉之后,对冷大富拱手一揖,道:“恭喜,恭喜,夫人有喜了。” 冷大富闻言满面春风,俯首轻吻曼贞额头,道:“夫人,我们就要为人父母了。” 君婳紧紧抓着她的手,轻声叮嘱道:“姐姐,以后可要多加小心了,今天你突然晕倒,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曼贞含笑点了点头,眼中光华流转,宛若繁星。 冷大富塞给大夫一锭银子,低声道:“麻烦给我夫人开点安胎的补药,谢谢啦。” 君婳随大夫去回春堂抓药,不到半盏茶的工夫,便赶了回来,提着满满两手的大小纸包。 她直奔卧房而去,推开门,发觉冷大富抱着曼贞低语着什么,便小心翼翼的放下药包,笑盈盈退出门去。 自从曼贞有喜后,非常嗜睡,君婳不能如往昔那般缠着她说话了。 除了在布房帮忙打理,每每探望曼贞,她都睡下了,生活开始变得单调。 没事的时候,她就溜出冷宅,上山挖野菜或者打猎,试图弄些不同的东西给曼贞滋补。 这一日,布房打烊较早,冷大富给了她一些碎银子,道:“小君,上集市给曼贞买条鱼吧。” 君婳把银子塞回他手里,笑道:“不就是鱼嘛,用不着买,我可以去河边抓两条来。” “好吧,既然如此,那要注意安全啊。”冷大富含笑叮嘱她。 “知道啦,姐夫不用担心我,好好照顾姐姐去吧。”君婳去灶房拎起一个箩筐,便出了门。 溪边是一片桃林,正值盛放之期。 灼灼芳华绽于青山碧水间,仿佛暮天时分的红色烟霞,绵亘蜿蜒,花枝轻摆,幽香扑鼻。 君婳无心欣赏风景,挽起袖子,便开始寻找目标,盯了河水好久,发现一条大鱼,喝道:“就是你了!”抬起竹棍用力插向河中,可那鱼就像特意与她作对一般,每次都跑掉了,努力了半天,连个毛都没抓到,便气呼呼的坐在河边望天发傻。 一阵疾风吹过,桃林落英缤纷,漫天红雨,一位颀长的黑发男子自花海中漫步而来,紧抿的双唇微微一勾,天地间便没了其他色彩。 君婳张着嘴巴,怔怔看着他,画中仙,应该也不过如此吧。只是,眼前这个仙子,是个男人罢了。 他指导她如何捕鱼,很快,她就满载而归。 再后来,她三天两头往外跑,借口便是给曼贞寻野味。 每次都出去大半天的时间,甚至有一次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回来。 曼贞怀胎九月,早已经不再嗜睡,想找君婳聊天,却总捉不见她的影子。 今天君婳还未动身,曼贞就将她拦下,道:“小花花,最近在忙什么?” “姐姐,你醒了啊。”君婳握住她的手,轻声问道:“想吃什么,我可以给你做。” “小花花,最近我怎么总是找不到你呢,你跑哪里去了啊?” “给你抓鱼,打野味儿去了呗。”君婳笑颜如花。 “别糊弄我,前些日子你还夜不归宿的,说,到底干嘛去了。”曼贞佯装恼怒的拷问着她。 “那个……”君婳欲言又止。 “好妹妹,告诉姐姐,是不是有心上人了?”曼贞轻轻打理着君婳耳边的碎发。 君婳耳根一红,良久,才扭捏着点了点头。 “这是好事啊,怎么不告诉我呢。”曼贞温柔的摸着她那发烫的小脸。 君婳的头垂得更低:“嘿嘿,不好意思嘛。” 第149章 我是冥界的曼珠仙子,在阴山最底层的九幽塔中,镇守了数千年。 无穷的阴气如长蛇般游荡在云岫百重生的阴曹地府中,将苍茫的烟岚化成漫天红雨,降落在灰黑色的黄泉路上。 进入了鬼门关,便再没有了回头的路,这里时不时会有新的亡魂经过。 而我需要做的,就是用自己的血液来喂养这条寂寥而又载满冤魂的路,绽放一地红艳艳的曼珠沙华,来指引入门新鬼走向忘川。 我虽然是个镇守,但实际上可以自由活动的范围却很小。 来来回回踱步在黄泉路上,看着形形□□的急匆匆赶来投胎的鬼魂,是我唯一的乐趣。 可惜他们从来都不会看我,更不会与我攀谈。 我曾经独自一个人走到过黄泉路的尽头,那里有一座绵亘千里的纯白色的桥,名曰奈何桥。 桥头坐着一个叫“孟婆”的老女人,只有喝了她独门酿制的忘川水煮,才能顺利通过奈何桥,进入下一世轮回。 我也曾试图找她说话,奈何她只对死人感兴趣,对我置之不理。 我时常这样怀疑着,某一天,我这门说话的本领会不会因为没人答话也就此丧失了。 奈何桥的下面是一望无垠的血黄色河流,谓之忘川。 那河中尽是些无法投胎的孤魂野鬼,里面遍布蛆虫水蛇,掉进去估计就要被啃得连渣子都不剩了,着实令人毛骨悚然。 我只是远远在桥边站着,便可以闻见那扑面而来的腥风。 我也时常想着,黄泉路上被我种满火红火红的曼珠沙华,让亡灵误以为前路光明,兴冲冲的来到尽头。 万一投不了胎,落入这忘川之中,岂不是一种罪过? 这这这,我的手上该是沾染了多少死人的鲜血啊,难怪每一世我都要孤寂这千年时光。 据说,还有一位叫做沙华的男仙,也是这九重地下的守卫之一,我却从没见过他。 还有一个据说,我也未曾亲眼考证过,就是曼珠沙华在花落一千年时生出的绿叶。 我只熟知红花铺满地面的样子,那也是我这数千年来记忆中唯一的风景与色彩。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神仙也不例外。其实,我一直很想知道,沙华到底是谁? 然而,空荡荡的九幽塔中,是不会有人告诉我这个问题的答案的。 因为这里,并没有一个可以和我说说话的活着的喘气的人。 也正正是我的这份好奇,让我在一片混沌中,苦苦等候了两千多年才重新凝结成可以转世的灵魂。 陷入一种无穷尽的周而复始,生活必然了无生趣。 此番情形的不同,倒是给我这一向循规蹈矩的日子平添了一些趣味,当然,也为我带来了灭顶之灾,不过,那些都是后话。 三千多年前,我再一次轮回到这九幽塔中时,无意间发现一枚精致的小铜镜,不知是哪个粗心的人不小心遗落的。 每每花期结束,我都是要去黄泉路上准时报到投胎转世的。 而在上一次曼珠沙华盛放的千年,我并没有见过这个东西。 于是,它变成了我的伙伴,跟我一起守候这只有虚空的漫长生命。 我时常拿它出来把玩,抚摸它的独特纹饰,闻着它上面附着着的淡淡的草香味。 我看着这枚铜镜,在脑海里勾画着它主人的模样,心里也常不切实际的幻想着,如果某一天可以见到那个人,我是定定要狠狠训斥一番的。 他的一个不小心,搅乱了我上千年的平静生活,害我本来一潭死水的心湖,莫名的泛起涟漪。 当然,若不是我那一天失手把它摔在地上,也不会有后来的事。 这么算起来,又好像也不全是他的过错了。 铜镜滑落到地上的刹那,我的心里一惊,赶紧把它捡了起来,仔细检查了一圈,才松了一口气,道:“还好,还好没有破损。” “干嘛?”一个男子的声音幽幽的在我附近响起。 我吓得一个后跳,四处环顾,心里想着,莫不是这九幽塔里还有什么被镇压的怪物,这时候跑出来吓我?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不敬:“说你呢!喂,那女的,你找我?” “恩?”我到处转了转,也没见有什么活物,心里开始有些发毛,思虑着,难不成是哪个投不了胎的鬼来找我索命来了? “蠢女人,愣什么呢?看你的手里!”男子的声音有些气恼的成分在里面。 “手里?”我低头看自己的手,却发现铜镜里的一张人脸,吓得我“妈呀”一声又把镜子甩了出去。 大概是因为镜子是倒扣在地面上的,所以他的声音有些发闷:“你这一惊一乍的,是要吓死我么?” 我我我,明明是你吓死我了才对吧!这一大早的,莫名奇妙的在镜子里浮现出一张脸,莫名其妙的跟我打招呼,真是把我的七魄吓走了六魄。 “喂,你能说超过两个字的话么?蠢女人!”男子的声音似乎是在咆哮。 我定了定神,酝酿了一下激昂的情绪,深呼吸两次,才把铜镜捡了起来,对着它,就是一通大吼:“叫什么叫!本上仙老娘我才是真真叫你吓了一跳,幸好我有一颗□□的心,不然我就要直接去投胎了!我还没说你,干嘛没事从镜子里面冒出一张大脸来吓人?你难道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么?!” 他的气势似乎被我的怒吼给压了下去,半晌,才讷讷道:“我的脸,真有那么吓人么?……” 我干笑了两声,本想着瞅一眼镜子里面他的模样,再弄一些贬低性的词汇来打击他一下。 可是,任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他那一张脸,还真的挑不出什么缺陷来。 如瀑的黑色长发任意披散两绺在身前,长眉入鬓,细长的眼睛泛着耀目的光华,鼻梁高挺,薄唇淡淡的勾着。那张英俊的脸荡漾着的笑意,比成千上万朵曼珠沙华一同绽放还要妖冶。 于是,我像个花痴一般,直勾勾的盯着镜子,张开的嘴巴就合不上了,口水差点流出来。 沉寂了半晌,男子终于发话了:“那个,女人,看够了没有,用不用我把帕子给你送过去,你的口水快淌出来了。” 我使劲咽了一下口水,翻了翻眼睛,理不直气不壮的强词夺理道:“其实吧,我在这黄泉路上见过的容貌好看的鬼魂,大概比你吃过的饭还多,你的长相,也就一般吧。” 说罢,我蠢钝如猪的伸出两个手指试图印证我刚刚说过的话。 “你是想说,在你心里,我的容貌排第二么?女人。”镜子那端的人脸上露出一抹邪笑。 唉,本上仙今天算是把脸都给丢光了,想必在他眼里,我不仅是个花痴,而且连十以内的数用手指头都掰扯不清,简直就是弱智啊! 我正在内心无限懊悔、纠结以及自我说服、救赎中难以自拔的时候,他打断了我的思路:“蠢女人,你又在发什么傻,你觉得你还不够傻是吗?我叫沙华,你呢?” 什么?他就是沙华?!他居然也是在这黄泉路上当值的,我刚才还夸下海口说自己见过的美男比他吃过的饭还多,简直是…… “愚蠢”这个词很显然已经不能用来形容现在的我了。 “唔,不对,上仙是不需要吃饭的,所以,我这句话,勉勉强强好像也算成立。”我喃喃嘟囔道。 “女人?!你有没有听我讲话!……”镜子那边传来他的咆哮。 我索性把镜子举得高一点,离脸远一点,以免我的阳寿还没到,耳朵就先聋了。 “鄙人不才就是和你一同镇守这九幽的曼珠仙子,请问阁下有什么意见么?”我白了他一眼,没什么好气的说道。 “你就是曼珠仙?”沙华恍然大悟之后,突然顿足捶胸:“上一世我临了时故意留下小铜镜,找到的这个日思夜想的人,居然是头母猪!” “你在说本上仙是头母猪喽?”我轻挑起眉,不满的哼道。 “恩!是的。”他的回复干净利落,仿佛多一个字或者少一个字,都不能表达这般笃定的意思似的。 “好,你等着!最好别让我遇见你!否则,老娘定然一脚把你踢到忘川里去!”我恨恨的说道,随手把珍若拱璧的小铜镜扔到地上去了。 “不见就不见!反正你是花,我是叶,花开叶落,永不相逢,生生相错,世世无缘。他日就算你来求我,我也断然不会去见你的!”铜镜着地的时候,他的声音逐渐细小,最后湮灭在无边的沉默中。 自那以后,我每天过着没有新意的日子,打不起半点精神,昏昏欲睡。 除了按时去黄泉路上放血,再无兴致出去逛,打量各种各样的过路人了。 我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只知道 第150章 君婳十五岁便出落得亭亭玉立,因父母早亡,便在镇上的布匹商户冷大富家做起了长期的帮工。 因她人长的漂亮,很多买家都是为了一睹芳容而来,冷大富家的布匹生意红红火火,而她也被人暗地称为“布女王”。 “小君,布房来客人了,快去招呼一下,我急着出去办事,就不过去了。”冷大富把还在吃饭的君婳唤了过来。 君婳点了点头,轻声道:“好的,冷大哥,你忙吧,我这就去。”言罢便匆匆的走进布房。 来选布料的是县丞家的人,领头的那个管家看起来很阴郁。 君婳稍稍敛了心绪,摆出一副迎客的标准笑容,上前道:“管家大人,您要看什么样的布料,用不用我帮您介绍一下?” 管家摆摆手,惜字如金:“不必。” 只见他四处走动,仰面半阖着眼,漫不经心的打量最上面的一排布料,半晌,指着一匹最素的云锦道:“就要这块。” 君婳闻言麻利的爬上木桌,踮脚取出,随后轻巧跳下来,将布料递于管家手中。 管家差人把布料包好,自己则将一块金锭放在她手里,似笑非笑的侧目道:“不用找了。” 君婳掂了掂手中的金锭,货真价实,摊手问道:“管家大人,这云锦十两银子便够了,您何故出手如此阔绰?不怕县丞大人责罚您吗?” “责罚?”管家表情很是古怪,他轻轻抚了抚下巴上的山羊胡,阴阴的笑了笑,道:“不会。” 说罢转身带着下人大步流星走出布房。 君婳冲到布房门口,大声唤道:“大人,大人,还没找您钱呢,您等等!” 谁知那管家一路分花拂柳,头也不回,很快消失在熙熙攘攘的市集之中。 君婳坐在桌子旁边托着下巴发呆,心道:这些官宦真是让人困扰呢,干嘛要给我这么多钱啊,万一传出去了,影响布房的生意该怎么办? 君婳是个非常勤快的女子,做事又机灵,颇得冷妻曼贞的喜爱,待她如亲妹妹一般,经常偷偷给她赏钱,带不完的首饰也会时不时塞给她。 她最喜欢曼贞唤她“小花花”,格外亲切。当年,她于无依无靠之时,寻得这样一户人家为她遮风挡雨,心里自是非常感恩,断然不会把这金锭子私自藏匿。 “不行,我得告诉贞贞姐去。”想到这里,君婳从木凳上弹了起来,攥着金锭急急跑了出去,到了曼贞房门口,才缓下脚步,轻轻的叩门道:“贞贞姐,在么?” “进来吧,门没锁。”一个轻柔的声音从房里传了出来。 君婳推开门,快步行到梳妆台前,低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时间讲不出话来。 屋内的女子正在对镜描眉,她肤若雪玉,青丝如缎,眉目含娇,唇红齿白,虽只是淡妆,但也是位不可多得的佳人。 “哟,小花花,怎么来得这么急,瞧,这小脸都被弄花了。”她抬手用丝帕给她拭了拭脸上的汗,随后宠溺的补了一句:“不过,现在瞧起来,小花花这个称呼倒是名副其实了。”言罢,不禁掩口而笑。 “贞贞姐……”君婳抹了抹脸,深吸几口气,气息渐稳,薄唇轻启道:“刚刚县丞大人的管家来布房买布,拿了一匹云锦,居然给了一个金锭,而且还不要我找钱。”说完,便把手中的金锭交予她。 曼贞接来掂了掂,确实真材实料,思忖半晌,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禁莞尔:“我猜啊,是县丞大人家的公子看上我们小花花了,想来跟我们聘了你呢。” “姐姐莫不是又在拿我寻开心了,我才不要嫁人呢。”君婳附在身后帮她揉着肩,淡淡道。 “小花花今年十八了,已经不小了,我得物色物色,是时候帮你寻个好人家了。”曼贞双目微阖,意味深长的说道。 “我只要陪在贞贞姐身边。”君婳转而轻敲她的后背,故意岔开话题:“怎么样,我手法可有长进?” 曼贞收起手中的折扇,转头打趣道:“手法倒是可以,不过这女子嘛,还是早些嫁人得好。” “贞贞姐,你就再多留我两年嘛,我又没有喜欢的人。”君婳从背后环住她的身子,声若蚊蝇。 “许是你没遇到心动的人,一旦遇上,即便我百般阻挠,怕是你也迫不及待要随人家跑了呢。”“姐姐,我很矜持的,哪有你说得那般不堪。” 曼贞常打趣她,因为每次谈及这些话题,君婳的脸都要红上几红。 逍遥的日子总是太短,须臾之间,一年便过去了。 最是一年春好处,三月时节,乍暖还寒。 柳条萌动绿意,桃花含苞待放,镇里一片盎然之景。 至冷家来提亲的人越来越多,门槛都快被踏平了。 上到王公子弟,下到书生小贩,大抵都是看中了君婳的美貌。 曼贞将提亲的一个个挡回去,其实,她也明白,君婳在等一个真正与她相知相许的人。 可自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在乎皮相的人,又去哪里找呢。 “贞贞姐,你怎么了?快醒醒。”两人笑闹之时,曼贞突然晕厥倒地。 君婳连忙俯下身子,费力的将她打横抱起,急急赶到卧房。 将她置于塌上,又扯来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差人叫来了冷大富,自己则跑到街上去唤大夫。 胡大夫听脉之后,对冷大富拱手一揖,道:“恭喜,恭喜,夫人有喜了。” 冷大富闻言满面春风,俯首轻吻曼贞额头,道:“夫人,我们就要为人父母了。” 君婳紧紧抓着她的手,轻声叮嘱道:“姐姐,以后可要多加小心了,今天你突然晕倒,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曼贞含笑点了点头,眼中光华流转,宛若繁星。 冷大富塞给大夫一锭银子,低声道:“麻烦给我夫人开点安胎的补药,谢谢啦。” 君婳随大夫去回春堂抓药,不到半盏茶的工夫,便赶了回来,提着满满两手的大小纸包。 她直奔卧房而去,推开门,发觉冷大富抱着曼贞低语着什么,便小心翼翼的放下药包,笑盈盈退出门去。 自从曼贞有喜后,非常嗜睡,君婳不能如往昔那般缠着她说话了。 除了在布房帮忙打理,每每探望曼贞,她都睡下了,生活开始变得单调。 没事的时候,她就溜出冷宅,上山挖野菜或者打猎,试图弄些不同的东西给曼贞滋补。 这一日,布房打烊较早,冷大富给了她一些碎银子,道:“小君,上集市给曼贞买条鱼吧。” 君婳把银子塞回他手里,笑道:“不就是鱼嘛,用不着买,我可以去河边抓两条来。” “好吧,既然如此,那要注意安全啊。”冷大富含笑叮嘱她。 “知道啦,姐夫不用担心我,好好照顾姐姐去吧。”君婳去灶房拎起一个箩筐,便出了门。 溪边是一片桃林,正值盛放之期。 灼灼芳华绽于青山碧水间,仿佛暮天时分的红色烟霞,绵亘蜿蜒,花枝轻摆,幽香扑鼻。 君婳无心欣赏风景,挽起袖子,便开始寻找目标,盯了河水好久,发现一条大鱼,喝道:“就是你了!”抬起竹棍用力插向河中,可那鱼就像特意与她作对一般,每次都跑掉了,努力了半天,连个毛都没抓到,便气呼呼的坐在河边望天发傻。 一阵疾风吹过,桃林落英缤纷,漫天红雨,一位颀长的黑发男子自花海中漫步而来,紧抿的双唇微微一勾,天地间便没了其他色彩。 君婳张着嘴巴,怔怔看着他,画中仙,应该也不过如此吧。只是,眼前这个仙子,是个男人罢了。 他指导她如何捕鱼,很快,她就满载而归。 再后来,她三天两头往外跑,借口便是给曼贞寻野味。 每次都出去大半天的时间,甚至有一次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回来。 曼贞怀胎九月,早已经不再嗜睡,想找君婳聊天,却总捉不见她的影子。 今天君婳还未动身,曼贞就将她拦下,道:“小花花,最近在忙什么?” “姐姐,你醒了啊。”君婳握住她的手,轻声问道:“想吃什么,我可以给你做。” “小花花,最近我怎么总是找不到你呢,你跑哪里去了啊?” “给你抓鱼,打野味儿去了呗。”君婳笑颜如花。 “别糊弄我,前些日子你还夜不归宿的,说,到底干嘛去了。”曼贞佯装恼怒的拷问着她。 “那个……”君婳欲言又止。 “好妹妹,告诉姐姐,是不是有心上人了?”曼贞轻轻打理着君婳耳边的碎发。 君婳耳根一红,良久,才扭捏着点了点头。 “这是好事啊,怎么不告诉我呢。”曼贞温柔的摸着她那发烫的小脸。 君婳的头垂得更低:“嘿嘿,不好意思嘛。” 第151章 君婳十五岁便出落得亭亭玉立,因父母早亡,便在镇上的布匹商户冷大富家做起了长期的帮工。 因她人长的漂亮,很多买家都是为了一睹芳容而来,冷大富家的布匹生意红红火火,而她也被人暗地称为“布女王”。 “小君,布房来客人了,快去招呼一下,我急着出去办事,就不过去了。”冷大富把还在吃饭的君婳唤了过来。 君婳点了点头,轻声道:“好的,冷大哥,你忙吧,我这就去。”言罢便匆匆的走进布房。 来选布料的是县丞家的人,领头的那个管家看起来很阴郁。 君婳稍稍敛了心绪,摆出一副迎客的标准笑容,上前道:“管家大人,您要看什么样的布料,用不用我帮您介绍一下?” 管家摆摆手,惜字如金:“不必。” 只见他四处走动,仰面半阖着眼,漫不经心的打量最上面的一排布料,半晌,指着一匹最素的云锦道:“就要这块。” 君婳闻言麻利的爬上木桌,踮脚取出,随后轻巧跳下来,将布料递于管家手中。 管家差人把布料包好,自己则将一块金锭放在她手里,似笑非笑的侧目道:“不用找了。” 君婳掂了掂手中的金锭,货真价实,摊手问道:“管家大人,这云锦十两银子便够了,您何故出手如此阔绰?不怕县丞大人责罚您吗?” “责罚?”管家表情很是古怪,他轻轻抚了抚下巴上的山羊胡,阴阴的笑了笑,道:“不会。” 说罢转身带着下人大步流星走出布房。 君婳冲到布房门口,大声唤道:“大人,大人,还没找您钱呢,您等等!” 谁知那管家一路分花拂柳,头也不回,很快消失在熙熙攘攘的市集之中。 君婳坐在桌子旁边托着下巴发呆,心道:这些官宦真是让人困扰呢,干嘛要给我这么多钱啊,万一传出去了,影响布房的生意该怎么办? 君婳是个非常勤快的女子,做事又机灵,颇得冷妻曼贞的喜爱,待她如亲妹妹一般,经常偷偷给她赏钱,带不完的首饰也会时不时塞给她。 她最喜欢曼贞唤她“小花花”,格外亲切。当年,她于无依无靠之时,寻得这样一户人家为她遮风挡雨,心里自是非常感恩,断然不会把这金锭子私自藏匿。 “不行,我得告诉贞贞姐去。”想到这里,君婳从木凳上弹了起来,攥着金锭急急跑了出去,到了曼贞房门口,才缓下脚步,轻轻的叩门道:“贞贞姐,在么?” “进来吧,门没锁。”一个轻柔的声音从房里传了出来。 君婳推开门,快步行到梳妆台前,低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时间讲不出话来。 屋内的女子正在对镜描眉,她肤若雪玉,青丝如缎,眉目含娇,唇红齿白,虽只是淡妆,但也是位不可多得的佳人。 “哟,小花花,怎么来得这么急,瞧,这小脸都被弄花了。”她抬手用丝帕给她拭了拭脸上的汗,随后宠溺的补了一句:“不过,现在瞧起来,小花花这个称呼倒是名副其实了。”言罢,不禁掩口而笑。 “贞贞姐……”君婳抹了抹脸,深吸几口气,气息渐稳,薄唇轻启道:“刚刚县丞大人的管家来布房买布,拿了一匹云锦,居然给了一个金锭,而且还不要我找钱。”说完,便把手中的金锭交予她。 曼贞接来掂了掂,确实真材实料,思忖半晌,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禁莞尔:“我猜啊,是县丞大人家的公子看上我们小花花了,想来跟我们聘了你呢。” “姐姐莫不是又在拿我寻开心了,我才不要嫁人呢。”君婳附在身后帮她揉着肩,淡淡道。 “小花花今年十八了,已经不小了,我得物色物色,是时候帮你寻个好人家了。”曼贞双目微阖,意味深长的说道。 “我只要陪在贞贞姐身边。”君婳转而轻敲她的后背,故意岔开话题:“怎么样,我手法可有长进?” 曼贞收起手中的折扇,转头打趣道:“手法倒是可以,不过这女子嘛,还是早些嫁人得好。” “贞贞姐,你就再多留我两年嘛,我又没有喜欢的人。”君婳从背后环住她的身子,声若蚊蝇。 “许是你没遇到心动的人,一旦遇上,即便我百般阻挠,怕是你也迫不及待要随人家跑了呢。”“姐姐,我很矜持的,哪有你说得那般不堪。” 曼贞常打趣她,因为每次谈及这些话题,君婳的脸都要红上几红。 逍遥的日子总是太短,须臾之间,一年便过去了。 最是一年春好处,三月时节,乍暖还寒。 柳条萌动绿意,桃花含苞待放,镇里一片盎然之景。 至冷家来提亲的人越来越多,门槛都快被踏平了。 上到王公子弟,下到书生小贩,大抵都是看中了君婳的美貌。 曼贞将提亲的一个个挡回去,其实,她也明白,君婳在等一个真正与她相知相许的人。 可自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在乎皮相的人,又去哪里找呢。 “贞贞姐,你怎么了?快醒醒。”两人笑闹之时,曼贞突然晕厥倒地。 君婳连忙俯下身子,费力的将她打横抱起,急急赶到卧房。 将她置于塌上,又扯来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差人叫来了冷大富,自己则跑到街上去唤大夫。 胡大夫听脉之后,对冷大富拱手一揖,道:“恭喜,恭喜,夫人有喜了。” 冷大富闻言满面春风,俯首轻吻曼贞额头,道:“夫人,我们就要为人父母了。” 君婳紧紧抓着她的手,轻声叮嘱道:“姐姐,以后可要多加小心了,今天你突然晕倒,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曼贞含笑点了点头,眼中光华流转,宛若繁星。 冷大富塞给大夫一锭银子,低声道:“麻烦给我夫人开点安胎的补药,谢谢啦。” 君婳随大夫去回春堂抓药,不到半盏茶的工夫,便赶了回来,提着满满两手的大小纸包。 她直奔卧房而去,推开门,发觉冷大富抱着曼贞低语着什么,便小心翼翼的放下药包,笑盈盈退出门去。 自从曼贞有喜后,非常嗜睡,君婳不能如往昔那般缠着她说话了。 除了在布房帮忙打理,每每探望曼贞,她都睡下了,生活开始变得单调。 没事的时候,她就溜出冷宅,上山挖野菜或者打猎,试图弄些不同的东西给曼贞滋补。 这一日,布房打烊较早,冷大富给了她一些碎银子,道:“小君,上集市给曼贞买条鱼吧。” 君婳把银子塞回他手里,笑道:“不就是鱼嘛,用不着买,我可以去河边抓两条来。” “好吧,既然如此,那要注意安全啊。”冷大富含笑叮嘱她。 “知道啦,姐夫不用担心我,好好照顾姐姐去吧。”君婳去灶房拎起一个箩筐,便出了门。 溪边是一片桃林,正值盛放之期。 灼灼芳华绽于青山碧水间,仿佛暮天时分的红色烟霞,绵亘蜿蜒,花枝轻摆,幽香扑鼻。 君婳无心欣赏风景,挽起袖子,便开始寻找目标,盯了河水好久,发现一条大鱼,喝道:“就是你了!”抬起竹棍用力插向河中,可那鱼就像特意与她作对一般,每次都跑掉了,努力了半天,连个毛都没抓到,便气呼呼的坐在河边望天发傻。 一阵疾风吹过,桃林落英缤纷,漫天红雨,一位颀长的黑发男子自花海中漫步而来,紧抿的双唇微微一勾,天地间便没了其他色彩。 君婳张着嘴巴,怔怔看着他,画中仙,应该也不过如此吧。只是,眼前这个仙子,是个男人罢了。 他指导她如何捕鱼,很快,她就满载而归。 再后来,她三天两头往外跑,借口便是给曼贞寻野味。 每次都出去大半天的时间,甚至有一次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回来。 曼贞怀胎九月,早已经不再嗜睡,想找君婳聊天,却总捉不见她的影子。 今天君婳还未动身,曼贞就将她拦下,道:“小花花,最近在忙什么?” “姐姐,你醒了啊。”君婳握住她的手,轻声问道:“想吃什么,我可以给你做。” “小花花,最近我怎么总是找不到你呢,你跑哪里去了啊?” “给你抓鱼,打野味儿去了呗。”君婳笑颜如花。 “别糊弄我,前些日子你还夜不归宿的,说,到底干嘛去了。”曼贞佯装恼怒的拷问着她。 “那个……”君婳欲言又止。 “好妹妹,告诉姐姐,是不是有心上人了?”曼贞轻轻打理着君婳耳边的碎发。 君婳耳根一红,良久,才扭捏着点了点头。 “这是好事啊,怎么不告诉我呢。”曼贞温柔的摸着她那发烫的小脸。 君婳的头垂得更低:“嘿嘿,不好意思嘛。” 第152章 我是冥界的曼珠仙子,在阴山最底层的九幽塔中,镇守了数千年。 无穷的阴气如长蛇般游荡在云岫百重生的阴曹地府中,将苍茫的烟岚化成漫天红雨,降落在灰黑色的黄泉路上。 进入了鬼门关,便再没有了回头的路,这里时不时会有新的亡魂经过。 而我需要做的,就是用自己的血液来喂养这条寂寥而又载满冤魂的路,绽放一地红艳艳的曼珠沙华,来指引入门新鬼走向忘川。 我虽然是个镇守,但实际上可以自由活动的范围却很小。 来来回回踱步在黄泉路上,看着形形□□的急匆匆赶来投胎的鬼魂,是我唯一的乐趣。 可惜他们从来都不会看我,更不会与我攀谈。 我曾经独自一个人走到过黄泉路的尽头,那里有一座绵亘千里的纯白色的桥,名曰奈何桥。 桥头坐着一个叫“孟婆”的老女人,只有喝了她独门酿制的忘川水煮,才能顺利通过奈何桥,进入下一世轮回。 我也曾试图找她说话,奈何她只对死人感兴趣,对我置之不理。 我时常这样怀疑着,某一天,我这门说话的本领会不会因为没人答话也就此丧失了。 奈何桥的下面是一望无垠的血黄色河流,谓之忘川。 那河中尽是些无法投胎的孤魂野鬼,里面遍布蛆虫水蛇,掉进去估计就要被啃得连渣子都不剩了,着实令人毛骨悚然。 我只是远远在桥边站着,便可以闻见那扑面而来的腥风。 我也时常想着,黄泉路上被我种满火红火红的曼珠沙华,让亡灵误以为前路光明,兴冲冲的来到尽头。 万一投不了胎,落入这忘川之中,岂不是一种罪过? 这这这,我的手上该是沾染了多少死人的鲜血啊,难怪每一世我都要孤寂这千年时光。 据说,还有一位叫做沙华的男仙,也是这九重地下的守卫之一,我却从没见过他。 还有一个据说,我也未曾亲眼考证过,就是曼珠沙华在花落一千年时生出的绿叶。 我只熟知红花铺满地面的样子,那也是我这数千年来记忆中唯一的风景与色彩。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神仙也不例外。其实,我一直很想知道,沙华到底是谁? 然而,空荡荡的九幽塔中,是不会有人告诉我这个问题的答案的。 因为这里,并没有一个可以和我说说话的活着的喘气的人。 也正正是我的这份好奇,让我在一片混沌中,苦苦等候了两千多年才重新凝结成可以转世的灵魂。 陷入一种无穷尽的周而复始,生活必然了无生趣。 此番情形的不同,倒是给我这一向循规蹈矩的日子平添了一些趣味,当然,也为我带来了灭顶之灾,不过,那些都是后话。 三千多年前,我再一次轮回到这九幽塔中时,无意间发现一枚精致的小铜镜,不知是哪个粗心的人不小心遗落的。 每每花期结束,我都是要去黄泉路上准时报到投胎转世的。 而在上一次曼珠沙华盛放的千年,我并没有见过这个东西。 于是,它变成了我的伙伴,跟我一起守候这只有虚空的漫长生命。 我时常拿它出来把玩,抚摸它的独特纹饰,闻着它上面附着着的淡淡的草香味。 我看着这枚铜镜,在脑海里勾画着它主人的模样,心里也常不切实际的幻想着,如果某一天可以见到那个人,我是定定要狠狠训斥一番的。 他的一个不小心,搅乱了我上千年的平静生活,害我本来一潭死水的心湖,莫名的泛起涟漪。 当然,若不是我那一天失手把它摔在地上,也不会有后来的事。 这么算起来,又好像也不全是他的过错了。 铜镜滑落到地上的刹那,我的心里一惊,赶紧把它捡了起来,仔细检查了一圈,才松了一口气,道:“还好,还好没有破损。” “干嘛?”一个男子的声音幽幽的在我附近响起。 我吓得一个后跳,四处环顾,心里想着,莫不是这九幽塔里还有什么被镇压的怪物,这时候跑出来吓我?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不敬:“说你呢!喂,那女的,你找我?” “恩?”我到处转了转,也没见有什么活物,心里开始有些发毛,思虑着,难不成是哪个投不了胎的鬼来找我索命来了? “蠢女人,愣什么呢?看你的手里!”男子的声音有些气恼的成分在里面。 “手里?”我低头看自己的手,却发现铜镜里的一张人脸,吓得我“妈呀”一声又把镜子甩了出去。 大概是因为镜子是倒扣在地面上的,所以他的声音有些发闷:“你这一惊一乍的,是要吓死我么?” 我我我,明明是你吓死我了才对吧!这一大早的,莫名奇妙的在镜子里浮现出一张脸,莫名其妙的跟我打招呼,真是把我的七魄吓走了六魄。 “喂,你能说超过两个字的话么?蠢女人!”男子的声音似乎是在咆哮。 我定了定神,酝酿了一下激昂的情绪,深呼吸两次,才把铜镜捡了起来,对着它,就是一通大吼:“叫什么叫!本上仙老娘我才是真真叫你吓了一跳,幸好我有一颗□□的心,不然我就要直接去投胎了!我还没说你,干嘛没事从镜子里面冒出一张大脸来吓人?你难道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么?!” 他的气势似乎被我的怒吼给压了下去,半晌,才讷讷道:“我的脸,真有那么吓人么?……” 我干笑了两声,本想着瞅一眼镜子里面他的模样,再弄一些贬低性的词汇来打击他一下。 可是,任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他那一张脸,还真的挑不出什么缺陷来。 如瀑的黑色长发任意披散两绺在身前,长眉入鬓,细长的眼睛泛着耀目的光华,鼻梁高挺,薄唇淡淡的勾着。那张英俊的脸荡漾着的笑意,比成千上万朵曼珠沙华一同绽放还要妖冶。 于是,我像个花痴一般,直勾勾的盯着镜子,张开的嘴巴就合不上了,口水差点流出来。 沉寂了半晌,男子终于发话了:“那个,女人,看够了没有,用不用我把帕子给你送过去,你的口水快淌出来了。” 我使劲咽了一下口水,翻了翻眼睛,理不直气不壮的强词夺理道:“其实吧,我在这黄泉路上见过的容貌好看的鬼魂,大概比你吃过的饭还多,你的长相,也就一般吧。” 说罢,我蠢钝如猪的伸出两个手指试图印证我刚刚说过的话。 “你是想说,在你心里,我的容貌排第二么?女人。”镜子那端的人脸上露出一抹邪笑。 唉,本上仙今天算是把脸都给丢光了,想必在他眼里,我不仅是个花痴,而且连十以内的数用手指头都掰扯不清,简直就是弱智啊! 我正在内心无限懊悔、纠结以及自我说服、救赎中难以自拔的时候,他打断了我的思路:“蠢女人,你又在发什么傻,你觉得你还不够傻是吗?我叫沙华,你呢?” 什么?他就是沙华?!他居然也是在这黄泉路上当值的,我刚才还夸下海口说自己见过的美男比他吃过的饭还多,简直是…… “愚蠢”这个词很显然已经不能用来形容现在的我了。 “唔,不对,上仙是不需要吃饭的,所以,我这句话,勉勉强强好像也算成立。”我喃喃嘟囔道。 “女人?!你有没有听我讲话!……”镜子那边传来他的咆哮。 我索性把镜子举得高一点,离脸远一点,以免我的阳寿还没到,耳朵就先聋了。 “鄙人不才就是和你一同镇守这九幽的曼珠仙子,请问阁下有什么意见么?”我白了他一眼,没什么好气的说道。 “你就是曼珠仙?”沙华恍然大悟之后,突然顿足捶胸:“上一世我临了时故意留下小铜镜,找到的这个日思夜想的人,居然是头母猪!” “你在说本上仙是头母猪喽?”我轻挑起眉,不满的哼道。 “恩!是的。”他的回复干净利落,仿佛多一个字或者少一个字,都不能表达这般笃定的意思似的。 “好,你等着!最好别让我遇见你!否则,老娘定然一脚把你踢到忘川里去!”我恨恨的说道,随手把珍若拱璧的小铜镜扔到地上去了。 “不见就不见!反正你是花,我是叶,花开叶落,永不相逢,生生相错,世世无缘。他日就算你来求我,我也断然不会去见你的!”铜镜着地的时候,他的声音逐渐细小,最后湮灭在无边的沉默中。 自那以后,我每天过着没有新意的日子,打不起半点精神,昏昏欲睡。 除了按时去黄泉路上放血,再无兴致出去逛,打量各种各样的过路人了。 我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只知道(防盗) 第153章 君婳十五岁便出落得亭亭玉立,因父母早亡,便在镇上的布匹商户冷大富家做起了长期的帮工。 因她人长的漂亮,很多买家都是为了一睹芳容而来,冷大富家的布匹生意红红火火,而她也被人暗地称为“布女王”。 “小君,布房来客人了,快去招呼一下,我急着出去办事,就不过去了。”冷大富把还在吃饭的君婳唤了过来。 君婳点了点头,轻声道:“好的,冷大哥,你忙吧,我这就去。”言罢便匆匆的走进布房。 来选布料的是县丞家的人,领头的那个管家看起来很阴郁。 君婳稍稍敛了心绪,摆出一副迎客的标准笑容,上前道:“管家大人,您要看什么样的布料,用不用我帮您介绍一下?” 管家摆摆手,惜字如金:“不必。” 只见他四处走动,仰面半阖着眼,漫不经心的打量最上面的一排布料,半晌,指着一匹最素的云锦道:“就要这块。” 君婳闻言麻利的爬上木桌,踮脚取出,随后轻巧跳下来,将布料递于管家手中。 管家差人把布料包好,自己则将一块金锭放在她手里,似笑非笑的侧目道:“不用找了。” 君婳掂了掂手中的金锭,货真价实,摊手问道:“管家大人,这云锦十两银子便够了,您何故出手如此阔绰?不怕县丞大人责罚您吗?” “责罚?”管家表情很是古怪,他轻轻抚了抚下巴上的山羊胡,阴阴的笑了笑,道:“不会。” 说罢转身带着下人大步流星走出布房。 君婳冲到布房门口,大声唤道:“大人,大人,还没找您钱呢,您等等!” 谁知那管家一路分花拂柳,头也不回,很快消失在熙熙攘攘的市集之中。 君婳坐在桌子旁边托着下巴发呆,心道:这些官宦真是让人困扰呢,干嘛要给我这么多钱啊,万一传出去了,影响布房的生意该怎么办? 君婳是个非常勤快的女子,做事又机灵,颇得冷妻曼贞的喜爱,待她如亲妹妹一般,经常偷偷给她赏钱,带不完的首饰也会时不时塞给她。 她最喜欢曼贞唤她“小花花”,格外亲切。当年,她于无依无靠之时,寻得这样一户人家为她遮风挡雨,心里自是非常感恩,断然不会把这金锭子私自藏匿。 “不行,我得告诉贞贞姐去。”想到这里,君婳从木凳上弹了起来,攥着金锭急急跑了出去,到了曼贞房门口,才缓下脚步,轻轻的叩门道:“贞贞姐,在么?” “进来吧,门没锁。”一个轻柔的声音从房里传了出来。 君婳推开门,快步行到梳妆台前,低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时间讲不出话来。 屋内的女子正在对镜描眉,她肤若雪玉,青丝如缎,眉目含娇,唇红齿白,虽只是淡妆,但也是位不可多得的佳人。 “哟,小花花,怎么来得这么急,瞧,这小脸都被弄花了。”她抬手用丝帕给她拭了拭脸上的汗,随后宠溺的补了一句:“不过,现在瞧起来,小花花这个称呼倒是名副其实了。”言罢,不禁掩口而笑。 “贞贞姐”君婳抹了抹脸,深吸几口气,气息渐稳,薄唇轻启道:“刚刚县丞大人的管家来布房买布,拿了一匹云锦,居然给了一个金锭,而且还不要我找钱。”说完,便把手中的金锭交予她。 曼贞接来掂了掂,确实真材实料,思忖半晌,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禁莞尔:“我猜啊,是县丞大人家的公子看上我们小花花了,想来跟我们聘了你呢。” “姐姐莫不是又在拿我寻开心了,我才不要嫁人呢。”君婳附在身后帮她揉着肩,淡淡道。 “小花花今年十八了,已经不小了,我得物色物色,是时候帮你寻个好人家了。”曼贞双目微阖,意味深长的说道。 “我只要陪在贞贞姐身边。”君婳转而轻敲她的后背,故意岔开话题:“怎么样,我手法可有长进?” 曼贞收起手中的折扇,转头打趣道:“手法倒是可以,不过这女子嘛,还是早些嫁人得好。” “贞贞姐,你就再多留我两年嘛,我又没有喜欢的人。”君婳从背后环住她的身子,声若蚊蝇。 “许是你没遇到心动的人,一旦遇上,即便我百般阻挠,怕是你也迫不及待要随人家跑了呢。”“姐姐,我很矜持的,哪有你说得那般不堪。” 曼贞常打趣她,因为每次谈及这些话题,君婳的脸都要红上几红。 逍遥的日子总是太短,须臾之间,一年便过去了。 最是一年春好处,三月时节,乍暖还寒。 柳条萌动绿意,桃花含苞待放,镇里一片盎然之景。 至冷家来提亲的人越来越多,门槛都快被踏平了。 上到王公子弟,下到书生小贩,大抵都是看中了君婳的美貌。 曼贞将提亲的一个个挡回去,其实,她也明白,君婳在等一个真正与她相知相许的人。 可自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在乎皮相的人,又去哪里找呢。 “贞贞姐,你怎么了?快醒醒。”两人笑闹之时,曼贞突然晕厥倒地。 君婳连忙俯下身子,费力的将她打横抱起,急急赶到卧房。 将她置于塌上,又扯来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差人叫来了冷大富,自己则跑到街上去唤大夫。 胡大夫听脉之后,对冷大富拱手一揖,道:“恭喜,恭喜,夫人有喜了。” 冷大富闻言满面春风,俯首轻吻曼贞额头,道:“夫人,我们就要为人父母了。” 君婳紧紧抓着她的手,轻声叮嘱道:“姐姐,以后可要多加小心了,今天你突然晕倒,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曼贞含笑点了点头,眼中光华流转,宛若繁星。 冷大富塞给大夫一锭银子,低声道:“麻烦给我夫人开点安胎的补药,谢谢啦。” 君婳随大夫去回春堂抓药,不到半盏茶的工夫,便赶了回来,提着满满两手的大小纸包。 她直奔卧房而去,推开门,发觉冷大富抱着曼贞低语着什么,便小心翼翼的放下药包,笑盈盈退出门去。 自从曼贞有喜后,非常嗜睡,君婳不能如往昔那般缠着她说话了。 除了在布房帮忙打理,每每探望曼贞,她都睡下了,生活开始变得单调。 没事的时候,她就溜出冷宅,上山挖野菜或者打猎,试图弄些不同的东西给曼贞滋补。 这一日,布房打烊较早,冷大富给了她一些碎银子,道:“小君,上集市给曼贞买条鱼吧。” 君婳把银子塞回他手里,笑道:“不就是鱼嘛,用不着买,我可以去河边抓两条来。” “好吧,既然如此,那要注意安全啊。”冷大富含笑叮嘱她。 “知道啦,姐夫不用担心我,好好照顾姐姐去吧。”君婳去灶房拎起一个箩筐,便出了门。 溪边是一片桃林,正值盛放之期。 灼灼芳华绽于青山碧水间,仿佛暮天时分的红色烟霞,绵亘蜿蜒,花枝轻摆,幽香扑鼻。 君婳无心欣赏风景,挽起袖子,便开始寻找目标,盯了河水好久,发现一条大鱼,喝道:“就是你了!”抬起竹棍用力插向河中,可那鱼就像特意与她作对一般,每次都跑掉了,努力了半天,连个毛都没抓到,便气呼呼的坐在河边望天发傻。 一阵疾风吹过,桃林落英缤纷,漫天红雨,一位颀长的黑发男子自花海中漫步而来,紧抿的双唇微微一勾,天地间便没了其他色彩。 君婳张着嘴巴,怔怔看着他,画中仙,应该也不过如此吧。只是,眼前这个仙子,是个男人罢了。 他指导她如何捕鱼,很快,她就满载而归。 再后来,她三天两头往外跑,借口便是给曼贞寻野味。 每次都出去大半天的时间,甚至有一次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回来。 曼贞怀胎九月,早已经不再嗜睡,想找君婳聊天,却总捉不见她的影子。 今天君婳还未动身,曼贞就将她拦下,道:“小花花,最近在忙什么?” “姐姐,你醒了啊。”君婳握住她的手,轻声问道:“想吃什么,我可以给你做。” “小花花,最近我怎么总是找不到你呢,你跑哪里去了啊?” “给你抓鱼,打野味儿去了呗。”君婳笑颜如花。 “别糊弄我,前些日子你还夜不归宿的,说,到底干嘛去了。”曼贞佯装恼怒的拷问着她。 “那个”君婳欲言又止。 “好妹妹,告诉姐姐,是不是有心上人了?”曼贞轻轻打理着君婳耳边的碎发。 君婳耳根一红,良久,才扭捏着点了点头。 “这是好事啊,怎么不告诉我呢。”曼贞温柔的摸着她那发烫的小脸。 君婳的头垂得更低:“嘿嘿,不好意思嘛。” 第154章 我是冥界的曼珠仙子,在阴山最底层的九幽塔中,镇守了数千年。 无穷的阴气如长蛇般游荡在云岫百重生的阴曹地府中,将苍茫的烟岚化成漫天红雨,降落在灰黑色的黄泉路上。 进入了鬼门关,便再没有了回头的路,这里时不时会有新的亡魂经过。 而我需要做的,就是用自己的血液来喂养这条寂寥而又载满冤魂的路,绽放一地红艳艳的曼珠沙华,来指引入门新鬼走向忘川。 我虽然是个镇守,但实际上可以自由活动的范围却很小。 来来回回踱步在黄泉路上,看着形形的急匆匆赶来投胎的鬼魂,是我唯一的乐趣。 可惜他们从来都不会看我,更不会与我攀谈。 我曾经独自一个人走到过黄泉路的尽头,那里有一座绵亘千里的纯白色的桥,名曰奈何桥。 桥头坐着一个叫“孟婆”的老女人,只有喝了她独门酿制的忘川水煮,才能顺利通过奈何桥,进入下一世轮回。 我也曾试图找她说话,奈何她只对死人感兴趣,对我置之不理。 我时常这样怀疑着,某一天,我这门说话的本领会不会因为没人答话也就此丧失了。 奈何桥的下面是一望无垠的血黄色河流,谓之忘川。 那河中尽是些无法投胎的孤魂野鬼,里面遍布蛆虫水蛇,掉进去估计就要被啃得连渣子都不剩了,着实令人毛骨悚然。 我只是远远在桥边站着,便可以闻见那扑面而来的腥风。 我也时常想着,黄泉路上被我种满火红火红的曼珠沙华,让亡灵误以为前路光明,兴冲冲的来到尽头。 万一投不了胎,落入这忘川之中,岂不是一种罪过? 这这这,我的手上该是沾染了多少死人的鲜血啊,难怪每一世我都要孤寂这千年时光。 据说,还有一位叫做沙华的男仙,也是这九重地下的守卫之一,我却从没见过他。 还有一个据说,我也未曾亲眼考证过,就是曼珠沙华在花落一千年时生出的绿叶。 我只熟知红花铺满地面的样子,那也是我这数千年来记忆中唯一的风景与色彩。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神仙也不例外。其实,我一直很想知道,沙华到底是谁? 然而,空荡荡的九幽塔中,是不会有人告诉我这个问题的答案的。 因为这里,并没有一个可以和我说说话的活着的喘气的人。 也正正是我的这份好奇,让我在一片混沌中,苦苦等候了两千多年才重新凝结成可以转世的灵魂。 陷入一种无穷尽的周而复始,生活必然了无生趣。 此番情形的不同,倒是给我这一向循规蹈矩的日子平添了一些趣味,当然,也为我带来了灭顶之灾,不过,那些都是后话。 三千多年前,我再一次轮回到这九幽塔中时,无意间发现一枚精致的小铜镜,不知是哪个粗心的人不小心遗落的。 每每花期结束,我都是要去黄泉路上准时报到投胎转世的。 而在上一次曼珠沙华盛放的千年,我并没有见过这个东西。 于是,它变成了我的伙伴,跟我一起守候这只有虚空的漫长生命。 我时常拿它出来把玩,抚摸它的独特纹饰,闻着它上面附着着的淡淡的草香味。 我看着这枚铜镜,在脑海里勾画着它主人的模样,心里也常不切实际的幻想着,如果某一天可以见到那个人,我是定定要狠狠训斥一番的。 他的一个不小心,搅乱了我上千年的平静生活,害我本来一潭死水的心湖,莫名的泛起涟漪。 当然,若不是我那一天失手把它摔在地上,也不会有后来的事。 这么算起来,又好像也不全是他的过错了。 铜镜滑落到地上的刹那,我的心里一惊,赶紧把它捡了起来,仔细检查了一圈,才松了一口气,道:“还好,还好没有破损。” “干嘛?”一个男子的声音幽幽的在我附近响起。 我吓得一个后跳,四处环顾,心里想着,莫不是这九幽塔里还有什么被镇压的怪物,这时候跑出来吓我?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不敬:“说你呢!喂,那女的,你找我?” “恩?”我到处转了转,也没见有什么活物,心里开始有些发毛,思虑着,难不成是哪个投不了胎的鬼来找我索命来了? “蠢女人,愣什么呢?看你的手里!”男子的声音有些气恼的成分在里面。 “手里?”我低头看自己的手,却发现铜镜里的一张人脸,吓得我“妈呀”一声又把镜子甩了出去。 大概是因为镜子是倒扣在地面上的,所以他的声音有些发闷:“你这一惊一乍的,是要吓死我么?” 我我我,明明是你吓死我了才对吧!这一大早的,莫名奇妙的在镜子里浮现出一张脸,莫名其妙的跟我打招呼,真是把我的七魄吓走了六魄。 “喂,你能说超过两个字的话么?蠢女人!”男子的声音似乎是在咆哮。 我定了定神,酝酿了一下激昂的情绪,深呼吸两次,才把铜镜捡了起来,对着它,就是一通大吼:“叫什么叫!本上仙老娘我才是真真叫你吓了一跳,幸好我有一颗的心,不然我就要直接去投胎了!我还没说你,干嘛没事从镜子里面冒出一张大脸来吓人?你难道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么?!” 他的气势似乎被我的怒吼给压了下去,半晌,才讷讷道:“我的脸,真有那么吓人么?” 我干笑了两声,本想着瞅一眼镜子里面他的模样,再弄一些贬低性的词汇来打击他一下。 可是,任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他那一张脸,还真的挑不出什么缺陷来。 如瀑的黑色长发任意披散两绺在身前,长眉入鬓,细长的眼睛泛着耀目的光华,鼻梁高挺,薄唇淡淡的勾着。那张英俊的脸荡漾着的笑意,比成千上万朵曼珠沙华一同绽放还要妖冶。 于是,我像个花痴一般,直勾勾的盯着镜子,张开的嘴巴就合不上了,口水差点流出来。 沉寂了半晌,男子终于发话了:“那个,女人,看够了没有,用不用我把帕子给你送过去,你的口水快淌出来了。” 我使劲咽了一下口水,翻了翻眼睛,理不直气不壮的强词夺理道:“其实吧,我在这黄泉路上见过的容貌好看的鬼魂,大概比你吃过的饭还多,你的长相,也就一般吧。” 说罢,我蠢钝如猪的伸出两个手指试图印证我刚刚说过的话。 “你是想说,在你心里,我的容貌排第二么?女人。”镜子那端的人脸上露出一抹邪笑。 唉,本上仙今天算是把脸都给丢光了,想必在他眼里,我不仅是个花痴,而且连十以内的数用手指头都掰扯不清,简直就是弱智啊! 我正在内心无限懊悔、纠结以及自我说服、救赎中难以自拔的时候,他打断了我的思路:“蠢女人,你又在发什么傻,你觉得你还不够傻是吗?我叫沙华,你呢?” 什么?他就是沙华?!他居然也是在这黄泉路上当值的,我刚才还夸下海口说自己见过的美男比他吃过的饭还多,简直是 “愚蠢”这个词很显然已经不能用来形容现在的我了。 “唔,不对,上仙是不需要吃饭的,所以,我这句话,勉勉强强好像也算成立。”我喃喃嘟囔道。 “女人?!你有没有听我讲话!”镜子那边传来他的咆哮。 我索性把镜子举得高一点,离脸远一点,以免我的阳寿还没到,耳朵就先聋了。 “鄙人不才就是和你一同镇守这九幽的曼珠仙子,请问阁下有什么意见么?”我白了他一眼,没什么好气的说道。 “你就是曼珠仙?”沙华恍然大悟之后,突然顿足捶胸:“上一世我临了时故意留下小铜镜,找到的这个日思夜想的人,居然是头母猪!” “你在说本上仙是头母猪喽?”我轻挑起眉,不满的哼道。 “恩!是的。”他的回复干净利落,仿佛多一个字或者少一个字,都不能表达这般笃定的意思似的。 “好,你等着!最好别让我遇见你!否则,老娘定然一脚把你踢到忘川里去!”我恨恨的说道,随手把珍若拱璧的小铜镜扔到地上去了。 “不见就不见!反正你是花,我是叶,花开叶落,永不相逢,生生相错,世世无缘。他日就算你来求我,我也断然不会去见你的!”铜镜着地的时候,他的声音逐渐细小,最后湮灭在无边的沉默中。 自那以后,我每天过着没有新意的日子,打不起半点精神,昏昏欲睡。 除了按时去黄泉路上放血,再无兴致出去逛,打量各种各样的过路人了。 我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只知道 第155章 君婳十五岁便出落得亭亭玉立,因父母早亡,便在镇上的布匹商户冷大富家做起了长期的帮工。 因她人长的漂亮,很多买家都是为了一睹芳容而来,冷大富家的布匹生意红红火火,而她也被人暗地称为“布女王”。 “小君,布房来客人了,快去招呼一下,我急着出去办事,就不过去了。”冷大富把还在吃饭的君婳唤了过来。 君婳点了点头,轻声道:“好的,冷大哥,你忙吧,我这就去。”言罢便匆匆的走进布房。 来选布料的是县丞家的人,领头的那个管家看起来很阴郁。 君婳稍稍敛了心绪,摆出一副迎客的标准笑容,上前道:“管家大人,您要看什么样的布料,用不用我帮您介绍一下?” 管家摆摆手,惜字如金:“不必。” 只见他四处走动,仰面半阖着眼,漫不经心的打量最上面的一排布料,半晌,指着一匹最素的云锦道:“就要这块。” 君婳闻言麻利的爬上木桌,踮脚取出,随后轻巧跳下来,将布料递于管家手中。 管家差人把布料包好,自己则将一块金锭放在她手里,似笑非笑的侧目道:“不用找了。” 君婳掂了掂手中的金锭,货真价实,摊手问道:“管家大人,这云锦十两银子便够了,您何故出手如此阔绰?不怕县丞大人责罚您吗?” “责罚?”管家表情很是古怪,他轻轻抚了抚下巴上的山羊胡,阴阴的笑了笑,道:“不会。” 说罢转身带着下人大步流星走出布房。 君婳冲到布房门口,大声唤道:“大人,大人,还没找您钱呢,您等等!” 谁知那管家一路分花拂柳,头也不回,很快消失在熙熙攘攘的市集之中。 君婳坐在桌子旁边托着下巴发呆,心道:这些官宦真是让人困扰呢,干嘛要给我这么多钱啊,万一传出去了,影响布房的生意该怎么办? 君婳是个非常勤快的女子,做事又机灵,颇得冷妻曼贞的喜爱,待她如亲妹妹一般,经常偷偷给她赏钱,带不完的首饰也会时不时塞给她。 她最喜欢曼贞唤她“小花花”,格外亲切。当年,她于无依无靠之时,寻得这样一户人家为她遮风挡雨,心里自是非常感恩,断然不会把这金锭子私自藏匿。 “不行,我得告诉贞贞姐去。”想到这里,君婳从木凳上弹了起来,攥着金锭急急跑了出去,到了曼贞房门口,才缓下脚步,轻轻的叩门道:“贞贞姐,在么?” “进来吧,门没锁。”一个轻柔的声音从房里传了出来。 君婳推开门,快步行到梳妆台前,低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时间讲不出话来。 屋内的女子正在对镜描眉,她肤若雪玉,青丝如缎,眉目含娇,唇红齿白,虽只是淡妆,但也是位不可多得的佳人。 “哟,小花花,怎么来得这么急,瞧,这小脸都被弄花了。”她抬手用丝帕给她拭了拭脸上的汗,随后宠溺的补了一句:“不过,现在瞧起来,小花花这个称呼倒是名副其实了。”言罢,不禁掩口而笑。 “贞贞姐”君婳抹了抹脸,深吸几口气,气息渐稳,薄唇轻启道:“刚刚县丞大人的管家来布房买布,拿了一匹云锦,居然给了一个金锭,而且还不要我找钱。”说完,便把手中的金锭交予她。 曼贞接来掂了掂,确实真材实料,思忖半晌,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禁莞尔:“我猜啊,是县丞大人家的公子看上我们小花花了,想来跟我们聘了你呢。” “姐姐莫不是又在拿我寻开心了,我才不要嫁人呢。”君婳附在身后帮她揉着肩,淡淡道。 “小花花今年十八了,已经不小了,我得物色物色,是时候帮你寻个好人家了。”曼贞双目微阖,意味深长的说道。 “我只要陪在贞贞姐身边。”君婳转而轻敲她的后背,故意岔开话题:“怎么样,我手法可有长进?” 曼贞收起手中的折扇,转头打趣道:“手法倒是可以,不过这女子嘛,还是早些嫁人得好。” “贞贞姐,你就再多留我两年嘛,我又没有喜欢的人。”君婳从背后环住她的身子,声若蚊蝇。 “许是你没遇到心动的人,一旦遇上,即便我百般阻挠,怕是你也迫不及待要随人家跑了呢。”“姐姐,我很矜持的,哪有你说得那般不堪。” 曼贞常打趣她,因为每次谈及这些话题,君婳的脸都要红上几红。 逍遥的日子总是太短,须臾之间,一年便过去了。 最是一年春好处,三月时节,乍暖还寒。 柳条萌动绿意,桃花含苞待放,镇里一片盎然之景。 至冷家来提亲的人越来越多,门槛都快被踏平了。 上到王公子弟,下到书生小贩,大抵都是看中了君婳的美貌。 曼贞将提亲的一个个挡回去,其实,她也明白,君婳在等一个真正与她相知相许的人。 可自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在乎皮相的人,又去哪里找呢。 “贞贞姐,你怎么了?快醒醒。”两人笑闹之时,曼贞突然晕厥倒地。 君婳连忙俯下身子,费力的将她打横抱起,急急赶到卧房。 将她置于塌上,又扯来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差人叫来了冷大富,自己则跑到街上去唤大夫。 胡大夫听脉之后,对冷大富拱手一揖,道:“恭喜,恭喜,夫人有喜了。” 冷大富闻言满面春风,俯首轻吻曼贞额头,道:“夫人,我们就要为人父母了。” 君婳紧紧抓着她的手,轻声叮嘱道:“姐姐,以后可要多加小心了,今天你突然晕倒,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曼贞含笑点了点头,眼中光华流转,宛若繁星。 冷大富塞给大夫一锭银子,低声道:“麻烦给我夫人开点安胎的补药,谢谢啦。” 君婳随大夫去回春堂抓药,不到半盏茶的工夫,便赶了回来,提着满满两手的大小纸包。 她直奔卧房而去,推开门,发觉冷大富抱着曼贞低语着什么,便小心翼翼的放下药包,笑盈盈退出门去。 自从曼贞有喜后,非常嗜睡,君婳不能如往昔那般缠着她说话了。 除了在布房帮忙打理,每每探望曼贞,她都睡下了,生活开始变得单调。 没事的时候,她就溜出冷宅,上山挖野菜或者打猎,试图弄些不同的东西给曼贞滋补。 这一日,布房打烊较早,冷大富给了她一些碎银子,道:“小君,上集市给曼贞买条鱼吧。” 君婳把银子塞回他手里,笑道:“不就是鱼嘛,用不着买,我可以去河边抓两条来。” “好吧,既然如此,那要注意安全啊。”冷大富含笑叮嘱她。 “知道啦,姐夫不用担心我,好好照顾姐姐去吧。”君婳去灶房拎起一个箩筐,便出了门。 溪边是一片桃林,正值盛放之期。 灼灼芳华绽于青山碧水间,仿佛暮天时分的红色烟霞,绵亘蜿蜒,花枝轻摆,幽香扑鼻。 君婳无心欣赏风景,挽起袖子,便开始寻找目标,盯了河水好久,发现一条大鱼,喝道:“就是你了!”抬起竹棍用力插向河中,可那鱼就像特意与她作对一般,每次都跑掉了,努力了半天,连个毛都没抓到,便气呼呼的坐在河边望天发傻。 一阵疾风吹过,桃林落英缤纷,漫天红雨,一位颀长的黑发男子自花海中漫步而来,紧抿的双唇微微一勾,天地间便没了其他色彩。 君婳张着嘴巴,怔怔看着他,画中仙,应该也不过如此吧。只是,眼前这个仙子,是个男人罢了。 他指导她如何捕鱼,很快,她就满载而归。 再后来,她三天两头往外跑,借口便是给曼贞寻野味。 每次都出去大半天的时间,甚至有一次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回来。 曼贞怀胎九月,早已经不再嗜睡,想找君婳聊天,却总捉不见她的影子。 今天君婳还未动身,曼贞就将她拦下,道:“小花花,最近在忙什么?” “姐姐,你醒了啊。”君婳握住她的手,轻声问道:“想吃什么,我可以给你做。” “小花花,最近我怎么总是找不到你呢,你跑哪里去了啊?” “给你抓鱼,打野味儿去了呗。”君婳笑颜如花。 “别糊弄我,前些日子你还夜不归宿的,说,到底干嘛去了。”曼贞佯装恼怒的拷问着她。 “那个”君婳欲言又止。 “好妹妹,告诉姐姐,是不是有心上人了?”曼贞轻轻打理着君婳耳边的碎发。 君婳耳根一红,良久,才扭捏着点了点头。 “这是好事啊,怎么不告诉我呢。”曼贞温柔的摸着她那发烫的小脸。 君婳的头垂得更低:“嘿嘿,不好意思嘛。” 第156章 我是冥界的曼珠仙子,在阴山最底层的九幽塔中,镇守了数千年。 无穷的阴气如长蛇般游荡在云岫百重生的阴曹地府中,将苍茫的烟岚化成漫天红雨,降落在灰黑色的黄泉路上。 进入了鬼门关,便再没有了回头的路,这里时不时会有新的亡魂经过。 而我需要做的,就是用自己的血液来喂养这条寂寥而又载满冤魂的路,绽放一地红艳艳的曼珠沙华,来指引入门新鬼走向忘川。 我虽然是个镇守,但实际上可以自由活动的范围却很小。 来来回回踱步在黄泉路上,看着形形的急匆匆赶来投胎的鬼魂,是我唯一的乐趣。 可惜他们从来都不会看我,更不会与我攀谈。 我曾经独自一个人走到过黄泉路的尽头,那里有一座绵亘千里的纯白色的桥,名曰奈何桥。 桥头坐着一个叫“孟婆”的老女人,只有喝了她独门酿制的忘川水煮,才能顺利通过奈何桥,进入下一世轮回。 我也曾试图找她说话,奈何她只对死人感兴趣,对我置之不理。 我时常这样怀疑着,某一天,我这门说话的本领会不会因为没人答话也就此丧失了。 奈何桥的下面是一望无垠的血黄色河流,谓之忘川。 那河中尽是些无法投胎的孤魂野鬼,里面遍布蛆虫水蛇,掉进去估计就要被啃得连渣子都不剩了,着实令人毛骨悚然。 我只是远远在桥边站着,便可以闻见那扑面而来的腥风。 我也时常想着,黄泉路上被我种满火红火红的曼珠沙华,让亡灵误以为前路光明,兴冲冲的来到尽头。 万一投不了胎,落入这忘川之中,岂不是一种罪过? 这这这,我的手上该是沾染了多少死人的鲜血啊,难怪每一世我都要孤寂这千年时光。 据说,还有一位叫做沙华的男仙,也是这九重地下的守卫之一,我却从没见过他。 还有一个据说,我也未曾亲眼考证过,就是曼珠沙华在花落一千年时生出的绿叶。 我只熟知红花铺满地面的样子,那也是我这数千年来记忆中唯一的风景与色彩。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神仙也不例外。其实,我一直很想知道,沙华到底是谁? 然而,空荡荡的九幽塔中,是不会有人告诉我这个问题的答案的。 因为这里,并没有一个可以和我说说话的活着的喘气的人。 也正正是我的这份好奇,让我在一片混沌中,苦苦等候了两千多年才重新凝结成可以转世的灵魂。 陷入一种无穷尽的周而复始,生活必然了无生趣。 此番情形的不同,倒是给我这一向循规蹈矩的日子平添了一些趣味,当然,也为我带来了灭顶之灾,不过,那些都是后话。 三千多年前,我再一次轮回到这九幽塔中时,无意间发现一枚精致的小铜镜,不知是哪个粗心的人不小心遗落的。 每每花期结束,我都是要去黄泉路上准时报到投胎转世的。 而在上一次曼珠沙华盛放的千年,我并没有见过这个东西。 于是,它变成了我的伙伴,跟我一起守候这只有虚空的漫长生命。 我时常拿它出来把玩,抚摸它的独特纹饰,闻着它上面附着着的淡淡的草香味。 我看着这枚铜镜,在脑海里勾画着它主人的模样,心里也常不切实际的幻想着,如果某一天可以见到那个人,我是定定要狠狠训斥一番的。 他的一个不小心,搅乱了我上千年的平静生活,害我本来一潭死水的心湖,莫名的泛起涟漪。 当然,若不是我那一天失手把它摔在地上,也不会有后来的事。 这么算起来,又好像也不全是他的过错了。 铜镜滑落到地上的刹那,我的心里一惊,赶紧把它捡了起来,仔细检查了一圈,才松了一口气,道:“还好,还好没有破损。” “干嘛?”一个男子的声音幽幽的在我附近响起。 我吓得一个后跳,四处环顾,心里想着,莫不是这九幽塔里还有什么被镇压的怪物,这时候跑出来吓我?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不敬:“说你呢!喂,那女的,你找我?” “恩?”我到处转了转,也没见有什么活物,心里开始有些发毛,思虑着,难不成是哪个投不了胎的鬼来找我索命来了? “蠢女人,愣什么呢?看你的手里!”男子的声音有些气恼的成分在里面。 “手里?”我低头看自己的手,却发现铜镜里的一张人脸,吓得我“妈呀”一声又把镜子甩了出去。 大概是因为镜子是倒扣在地面上的,所以他的声音有些发闷:“你这一惊一乍的,是要吓死我么?” 我我我,明明是你吓死我了才对吧!这一大早的,莫名奇妙的在镜子里浮现出一张脸,莫名其妙的跟我打招呼,真是把我的七魄吓走了六魄。 “喂,你能说超过两个字的话么?蠢女人!”男子的声音似乎是在咆哮。 我定了定神,酝酿了一下激昂的情绪,深呼吸两次,才把铜镜捡了起来,对着它,就是一通大吼:“叫什么叫!本上仙老娘我才是真真叫你吓了一跳,幸好我有一颗的心,不然我就要直接去投胎了!我还没说你,干嘛没事从镜子里面冒出一张大脸来吓人?你难道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么?!” 他的气势似乎被我的怒吼给压了下去,半晌,才讷讷道:“我的脸,真有那么吓人么?” 我干笑了两声,本想着瞅一眼镜子里面他的模样,再弄一些贬低性的词汇来打击他一下。 可是,任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他那一张脸,还真的挑不出什么缺陷来。 如瀑的黑色长发任意披散两绺在身前,长眉入鬓,细长的眼睛泛着耀目的光华,鼻梁高挺,薄唇淡淡的勾着。那张英俊的脸荡漾着的笑意,比成千上万朵曼珠沙华一同绽放还要妖冶。 于是,我像个花痴一般,直勾勾的盯着镜子,张开的嘴巴就合不上了,口水差点流出来。 沉寂了半晌,男子终于发话了:“那个,女人,看够了没有,用不用我把帕子给你送过去,你的口水快淌出来了。” 我使劲咽了一下口水,翻了翻眼睛,理不直气不壮的强词夺理道:“其实吧,我在这黄泉路上见过的容貌好看的鬼魂,大概比你吃过的饭还多,你的长相,也就一般吧。” 说罢,我蠢钝如猪的伸出两个手指试图印证我刚刚说过的话。 “你是想说,在你心里,我的容貌排第二么?女人。”镜子那端的人脸上露出一抹邪笑。 唉,本上仙今天算是把脸都给丢光了,想必在他眼里,我不仅是个花痴,而且连十以内的数用手指头都掰扯不清,简直就是弱智啊! 我正在内心无限懊悔、纠结以及自我说服、救赎中难以自拔的时候,他打断了我的思路:“蠢女人,你又在发什么傻,你觉得你还不够傻是吗?我叫沙华,你呢?” 什么?他就是沙华?!他居然也是在这黄泉路上当值的,我刚才还夸下海口说自己见过的美男比他吃过的饭还多,简直是 “愚蠢”这个词很显然已经不能用来形容现在的我了。 “唔,不对,上仙是不需要吃饭的,所以,我这句话,勉勉强强好像也算成立。”我喃喃嘟囔道。 “女人?!你有没有听我讲话!”镜子那边传来他的咆哮。 我索性把镜子举得高一点,离脸远一点,以免我的阳寿还没到,耳朵就先聋了。 “鄙人不才就是和你一同镇守这九幽的曼珠仙子,请问阁下有什么意见么?”我白了他一眼,没什么好气的说道。 “你就是曼珠仙?”沙华恍然大悟之后,突然顿足捶胸:“上一世我临了时故意留下小铜镜,找到的这个日思夜想的人,居然是头母猪!” “你在说本上仙是头母猪喽?”我轻挑起眉,不满的哼道。 “恩!是的。”他的回复干净利落,仿佛多一个字或者少一个字,都不能表达这般笃定的意思似的。 “好,你等着!最好别让我遇见你!否则,老娘定然一脚把你踢到忘川里去!”我恨恨的说道,随手把珍若拱璧的小铜镜扔到地上去了。 “不见就不见!反正你是花,我是叶,花开叶落,永不相逢,生生相错,世世无缘。他日就算你来求我,我也断然不会去见你的!”铜镜着地的时候,他的声音逐渐细小,最后湮灭在无边的沉默中。 自那以后,我每天过着没有新意的日子,打不起半点精神,昏昏欲睡。 除了按时去黄泉路上放血,再无兴致出去逛,打量各种各样的过路人了。 我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只知道 第157章 冰与火 “唷,终于决定用杀招了啊。” 赤炎抬手遮住眼前有些明晃的光,眯起眼,淡定自若的调侃道:“我就知道我们的祖师爷不会这般窝囊,接连被您口中的奶娃娃戏耍呢。” 墨玉自他怀里站起身来,挡在他的身前,用极为低沉的语调与他道:“夫君,你身子不好,这个老头还是让我来” 赤炎极其隐蔽的探了探自己的胸口,发觉情蛊所带来的伤痛已减轻不少,他偏头看了眼身上燃着炙热火焰的太虚老祖,又不着痕迹的将攥在掌心的药丸塞进怀里,敛了眉目将她推向仓辰那边,道:“我是你的夫君,保护你是我的职责,玉儿,你且随他们去旁边站着。”转而侧目瞥向正在思考问题的仓辰,冷声喝令道,“仓辰,若胆敢再让她跑过来作乱,我就先杀了你!” 仓辰默然以余光打量不远处坐着的江尧,不知怎的,他总觉得今日的江尧行为举止有些怪异,甚至连说话的方式也有所改变,而太虚老祖的突然发难更令他怀疑事有蹊跷,想了半日,也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赤炎见他半晌没有回话,手里月光白一闪,径直奔他面门袭去。 陷入沉思的仓辰感知风声威势忽近,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光束即将触碰额头的瞬间,迅速展开铁羽扇抵挡在前,承接住了那记未加持多少灵力的仙术。 “君上?”仓辰将羽扇合在手中,抬眼望过来,面带疑惑的唤道。 “你可记得本君当初说过什么?” 赤炎的声音里压抑着薄凉,提着丞影信步走上前,慢慢朝他逼近。 仓辰作为跟随他最久的下属,自然对他的脾性了若指掌。 自家龙神向来说一不二,且同样的话讨厌重复第二遍,于是乎,仓辰连忙收回心思,俯下身低眉顺目的道:“方才属下因其他事情分了神,还请君上恕罪。” “罢了,你们都站远点,看护好帝后便可,若她有什么闪失,你们都等着陪葬吧。” 赤炎朝他极其不耐的摆了摆手,转动手腕以仙法在他们周围画了个不太圆的圆圈,随即转身朝着太虚老祖所在的方向望去。 “交代完遗言了?” 火光映照下,那双苍老的眼睛分外有神,离火剑在他手里烧得热烈,周遭的空气被笼上一层浓厚的热浪,附近站着的几人耐不住这般高温炙烤,开始伸手擦汗,赤红色的灵光绽放在太虚老祖的身周。 “我没什么可交代的。” 赤炎的元身是龙,天生冷血体质,自然不畏这等炎热,炼狱般的火热当中,他眉目舒展,面色平淡,语气不急不躁。 “奶娃子,准备好迎接死亡了吗?” 太虚老祖似是冷笑了声,眼角尾纹兀自叠了叠,正视过来的目光泛着凛凛的杀意,鹤发老翁赤膊站在滚滚烈焰之中,飘舞的白须却丝毫不为那火所伤。 “还没有。” 赤炎眼里映着四起的火焰,回答得干净利落。 “哦?” 太虚老祖圆瞪的老眼划过一丝惊讶,干瘪的嘴唇微微动了动,未多加询问,只拎着离火剑缓步上前,两人的距离逐渐的缩短,随他前行的火焰烧焦一寸又一寸草地。 便在还有几丈远的时候,太虚老祖停住脚步,眼光转为幽深,空余出来的手捋顺花白胡子,慢悠悠的开口道:“说罢,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指不定我可以发发慈悲满足你一下。” “不,你想错了,之所以没有遗言,是因为今天要死在这里的人并不是我。” 赤炎云淡风轻的道完这句话,浅色的眸子里被寒凉占据,磅礴的灵力自他体内流溢而出。 “轰”的一声,宛若冬雪般的亮白光线将包围,玄袍随风而展,丞影的剑柄挂着的白虎佩流苏坠子叮当作响,方圆数丈内出现一层凝着水滴的白雾,这白雾与那浓密的黑气相互混合后,黑气变得淡薄,草地结起璀璨的冰晶,折射出钻石般耀眼的光芒。 “老身只希望你这个奶娃子待会还能如现在这般自在的说话。” 太虚老祖眯眼道了句后,两人再无言语,沐着白光与红光提剑对冲而去。 伴随“轰”的一声巨响,红光与白光交汇,火焰与冰霜碰撞,两把神剑发出摩擦的铮铮金属之声,剑气的威势绵延数十丈,树木连根拔起,山石崩塌滚落,刺眼的神辉照耀之下,无人知晓到底是谁占据了上风。 待耀目的光芒散尽,交斗一处的两人已经相去十余丈。 太虚老祖腰腹处添了斜跨一道半指深的伤痕,鲜红的液体汩汩流出,嘴角渗出些许腥红,长长的白须四处飘零。 赤炎银冠震裂,“嘡”一声落在山石上,棕灰色的长发悉数散落下来,如锦缎般柔滑亮泽,崭新的玄袍被劈出一道口子,露出的瓷白肌肤皮肉外翻,血色滴淌。 “不亏是第三代龙君,这一招的力道倒是叫我刮目相看了!” 太虚老祖混不在意的抹了把唇角,掀起褶皱的眼睑,露出精芒四射的眼瞳,抿嘴轻叹。 赤炎低头看了眼破损的玄袍,扬起眉带着清浅的笑意回道:“祖师爷过奖了,在您面前只能算是班门弄斧。” 旁观的几位护法看得心惊胆战,收招时,见他们二人除了流点血以外并无重大损伤,不约而同倒抽一口凉气,悬着的心总算稍稍放下了些。 但是他们心里也十分清楚,这两个人刚刚的一剑只不过是互相试探而已,根本没有注入太多灵力,接下来还不知道要展开怎样激烈的争斗。 墨玉定定站在原地,见到赤炎挂彩又是心疼不已,默默捏紧藏在水袖下的双手,极力掩饰忐忑不安的情绪,只盼这场兴师动众的战争早点结束,可以与他重新过回波澜不惊的日子。 她虽与他们隔着很远,但还是可以看清两人剑锋相抵的瞬间是何等情形,太虚老祖随意划出的一剑,蕴涵的威力已经十分强大,诸如赤炎这般远古神祇也仅仅同他打个平分秋色,接下来必是一场硬仗,心不由提到了喉咙眼。 就在她恍神之时,那边战事重燃,太虚老祖与赤炎几近同时腾身跃上高空。 太虚老祖以单掌运力对着火灼的剑身劈落下来,数道燃火的剑光仿佛疾雨般朝着赤炎袭去。 而赤炎腾云的脚微微一错,闪烁间飞掠而过,左闪右避,堪堪避过这些道来势汹汹的火剑,与此同时,握住剑柄的手突然生出黑鳞般坚硬铠甲,掌中神剑也悄然变幻了模样,冷光白刃转为透明无色,仿佛冬日里的冰凌般剔透。 他抿唇一笑,剑势干净利落的朝着太虚老祖的胸口横扫过去,扫过去的时候,剔透的冷剑散发出如水晶灯般明晃晃的光芒,照得人无法睁开眼睛。 无数明晃的冰箭呈扇面奔袭过来,太虚老祖迅速端平剑身用以抵挡,怎料那燃着烈火的剑身甫一触碰到冰箭之时,行动力变得犹如风烛残年的老翁般迟缓,握住三尺青锋的手被来袭的大力震得发麻,就在思维稍稍迟疑之时,离火剑生生跌落到脚下登着的祥云里。 赤炎的目光一顿,长久的凝望云朵上燃火的神剑,面上有些诧异。 太虚老祖深吸了一口气,泛着微红的眼睛直直望向赤炎,没有任何情绪,只有如燃烧的烈火般窜腾而起杀意,他不再有任何保留,手里光影闪过,离火剑复现于掌中,手腕微微一抖,大片火光犹如意欲燎原般挥洒展开。 赤炎被迎面而来的热气熏得眉头微皱,蓦然间手里光芒大盛,如冰般纯净的剑光犹如匹练划过虚空,剑锋稍稍一缓,从侧方折返回来,再度斩向他的胸膛。 太虚老祖没有做躲避的动作,而是将部分火光敲击进自己的胸膛,只须臾间,腰腹处的伤口大而化小,小而化了,竟然生生在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见,再看那些来势凌厉的冰剑,触碰到结实的胸肌时,猛然冒出一股白气,锋利的光刃被极热的高温灼成密集的水滴,沿着肌理缓缓滑落下来,造成的伤害几乎为零。 赤炎见状惊骇不已,趁其不备时,反手将掌中的丞影直直送到他的心窝,加注了三成的灵力,青锋抵进他的胸膛,眼瞅着鲜红的血液奔涌而出,不由生出几分得意,以蛮劲向内旋进,岂料剑尖仅仅刺入不到半指的深度,就如何也不能再继续前行。 太虚老祖用深邃浑浊的目光望向他,眼里不乏玩味,任由他诸般动作,强悍的身躯始终保持着纹丝不动。 赤炎这一剑没有得手,又见他仿佛早已意料到结果般泰然自若,心下一动,想要将丞影带回,但冥冥之中似有某种强大的吸力,将剑身极其牢固的捆绑住,一时间竟无法顺利抽回。 第158章 醉翁之意 “这”他目光有些茫然的望着太虚老祖。 太虚老祖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没有搭话,只动作轻盈的将丞影拔除丢还给他。 墨玉将这情形看得真真切切,额头不觉间生出一层冷汗,她之前听闻太虚老祖乃是鸿钧祖师的胞弟,神力卓著,勇猛无匹,却只醉心于田园生活,习惯性的隐居避世,鸿钧祖师早已作古,太虚多年未曾现世,修炼停滞,能力退化也说不定。 今日一见,这位老翁也仅仅同他们吃鸡喝酒,闲话家常,看起来慈爱祥和,淡泊致远,除却那些神力,与寻常人无异,便更加坚定先前的想法,未曾拿他当作真正的对手来看待,这才放心让赤炎单独应对。 看到这般场景,心里不由大惊,太虚老祖为了隐藏实力,故意给人以羸弱苍老的感觉,单只那副身躯就如此强悍,若他真的使出全力,离火这等神剑在他手上必定大展神威,这样想着,脚步不自觉踏上前去,靴履刚一接触地上的光圈,便仿佛被无形的阻碍挡住,如何也前进不得。 “君后,您且稍安勿躁,君上他”仓辰此刻心里也在打鼓,但为了稳住心急火燎的墨玉,凝眉望向赤炎,咬了咬嘴唇,斟酌着道,“既然放心让你留在这里,便是可以应付得来,两人先前都不曾使用全力” 墨玉哪里有耐心听得下去,摇着头立刻打断道:“仓辰,我知你平素只供赤炎驱策,但本座如今乃是合虚的帝后,你当真要阻拦我?!” “君后,不是属下想要阻拦您,而是”仓辰额角隐隐生出些汗,连忙解释。 墨玉的眸色陡然转凉,手中五彩光芒汇聚,宝气闪耀的凤鸣剑尖指向他,拧着眉凉飕飕的道:“说罢,继续拦阻,还是从本座的命?” 在他眼里,自家龙神向来说到做到,若当真轻易答应帝后的要求,怕是自己就没命可活了,他想跟随赤炎久一些,更久一些。 仓辰拳头紧握又缓缓放下,手执铁羽扇搪住剑身,冷肃的眯起眼道:“抱歉。” “那就动手吧。” 墨玉面色霎时一变,抖动剑刃朝着他咽喉刺去,红色的剑光眨眼既至。 仓辰并未被这气势吓住,信手挥舞铁羽扇来抵抗攻势,尚未展开的红光尽数被羽扇吸收,刺来的剑刃同羽扇相碰发出脆响,两物相震产生的冲力令仓辰和墨玉各自后退几步。 仓辰后背撞上光圈的结界,皓眸睁得炯炯,鼻里闷哼了声。 墨玉的娇躯则紧紧抵住另一侧的光弧,冷眼回瞪过去。 心里愤恶的想着:好你个仓辰,竟敢听他不听我,本帝后若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今后如何在合虚立威? 淮宁见状站到墨玉身前,躬着身子低低劝道:“君后,请您息怒,仓辰之所以选择抗旨也是为了保护您,大敌当前理应同心协力才对。” 应寒在他身后附和着:“君后莫要生气,若当真想找人练手,待大战过后属下们任凭您随便揍。” 墨玉握剑的手指暴出两根青筋,冷声问仓辰:“你依然选择拒绝对吗?” “这是我的使命。” 仓辰毫不退让的答道。 墨玉冷笑一声,运用步法越过两根挡在前面的活柱子,转动手腕再度向仓辰追刺过去,仓辰则挥动铁羽扇小心翼翼的接招,生怕出招误伤了她,只能徒做抵抗。 淮宁和应寒时不时插|入两人之间,又被袭过来的凶狠招式给打出去。 赤炎接过丞影,本欲开口说话,忽感背后灵力乱冲,偏头望过去,发觉光圈里的四人正打的热火朝天,金星四溅,不由蹙起眉头,略微沉吟,柔声密音过去: “玉儿听话,不要闹脾气了,这个老东西我应付得来。” 想了想,又补充一句,道:“那几个人加起来也不是你的对手,还是放他们一条生路罢。” 墨玉数丈之遥仍感应出他的关顾,听到前半句话时抿唇攥住拳头,心不甘情不愿的收了剑,听到后半句时,一对柳眉才慢慢舒展开来,也对,反正有个护法已经承诺过了,以后多的是机会揍他们,何必争一时之雄长。 窥见到她乖巧的模样,心也稍稍放下一点,赤炎眼里泛起温和的笑意,随即转头睨向太虚老祖,立刻跟换了个人似的,冷冰冰的道: “祖师爷实力隐藏得不错,徒孙受教了。” “那就拿出真本事来打。”太虚老祖眯缝的眼睛微微张开,露出阴森森的寒芒。 赤炎只听说他的神力强大,却不知道自身的防御能力也如此厚实,若是不小心应对,一旦落入下风,再想要将局面扭转过来,真是千难万难。 他深吸一口气,身形退后几章,右手执剑在空中骤然一划,随即从指尖迸射出一道若有似无的光影,朝着太虚老祖的方向迅疾刺出。 复杂刻面,晶体耀眼的神剑化身一条凝着冰鳞的蓝色真龙,张牙舞爪的缠绕在他的肩膀,四肢,以及腰腹上。 太虚老祖完全没有料想到这般情形,蓝龙上身之际,彻骨的寒意从心头爬升,渐渐遍布全身,他极力克制,依然在不经意间打了个哆嗦,先前红润的脸庞逐渐凝起白霜。 赤炎凝眉紧盯着他,密切关注着太虚老祖身体的种种变化,适才被周围热度感染出的浮躁一夕消散,逐渐沉静下去,而这种突如其来的沉静,似乎能够令人清晰感受到体内真气的流转,指尖流光,一记融入些许真气的冰霜之剑急急的射出。 冰剑到达太虚老祖防御厚实的胸口,发出“叮”一声脆响,剑尖似乎比先前多刺入皮肉几分,但很快的,透明的光影“咔嚓”响动,迅速溃散,崩落的冰晶朝着四面八方飞去。 太虚老祖低眉瞧了瞧前胸新添的创口,血液似是凝固,只浅浅的渗出一点,冰剑虽应声而断掉,残留的力道却带来犹如万剑钻心的疼痛,他用力抿住干瘪的嘴唇,克制自己不闷哼出声。 “不错,很好。” 太虚老祖磨着牙把即将发出的痛苦呻|吟生生压了下去,嘴角微颤着赞赏了一句,转而抬腕挥洒燃着熊熊烈火的神剑,身形一虚,伴着灵活的步法辗转瞬移来到赤炎旁边,两人拎着武器再度交斗在一起。 金属摩擦的声音不断响起,电光火石间,两人已过数招,身手极其迅捷,动作皆在瞬息变化中完成。 旁观的人皆觉得一对眼睛完全不够使唤,只能影影绰绰的看到两个上下翻飞的身形,以及交战时发出的刺目光芒,冰与火两相交缠,时不时窜腾起几股青烟,或者散发出些焦糊的气息。 墨玉正在凝神观看两人过招之时,赤炎突然脚步一顿,避开太虚老祖的蛮力刺出来的火剑,朝着他的左侧飞跃而起,在半空中凌厉的剑势陡然一转,猛地自上而下斜劈过来,被迎面还击的离火剑勉力抵挡以后,面露诡异的笑,遁形跃过头顶,轻盈的落在他的身后。 “去死吧!” 赤炎迎着风轻笑一声,手中现出冰棱般剔透的剑身,散出璀璨光线的真龙瞬间脱落离体,仿佛长了眼睛般扭曲身子钻入太虚老祖的后心,黑铠覆盖的手腕上,月光白随着冰龙的潜入而流淌进去,两者完美契合,只听“轰”的巨响过后,太虚老祖结实的身躯绽放出湛蓝如穹窿般的光,漫天星辉登时黯然失色。 赤炎稳稳的停在原地,喷薄而出的绯色之花飞溅进他的面颊,前襟以及靴履,给那张惊为天人的俊脸增加几分夹带冷戾的妖冶。 太虚老祖摇晃着,慢悠悠转过身子,微红的眼睛紧紧盯住赤炎的脸,里面含着莫名的同情意味,苍老的容颜展露出解脱的表情,沾染腥红的干瘪嘴唇翁动几下,并未讲出只言片语。 下一瞬,他倏然冷笑了起来,旋动手中的离火剑,对准赤炎的心窝猛地一戳,火束流光撞入胸膛,玄色前襟被烧得焦黑,血液急速流淌出来,触到那火光竟是瞬间便化为虚空的蒸汽。 “奶娃子,你自然不会有什么事,因为今日的行动本就没把你的命算在内。” 太虚老祖抽回剑身,随手一扬扔在地面,转而轻飘飘的接着道:“老身的使命已经完成,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赤炎并未在意胸口的那点疼痛,听见老祖意味深长的提示,一道危险的流萤滑过脑海,他猛然想到什么般朝着身后望去。 四大护法已经被擒,数位仙君相继现身,为首的便是托塔李天王以及方才在殿前叫阵的二十八星宿神将,还有数不清的大小神仙。 八八六十四把五行剑分别安放在八个方向,托塔李天王笑着将宝塔抛向剑阵中央的位置。 “不要!” 赤炎几近狂暴的怒吼,然而一切已经太迟,九煞斩魂阵已成,而那阵法所困住的人,正是他的此生挚爱——墨玉。 第159章 斩魂阵(一) 东天朗月皎洁,银河群星璀璨,山风漫卷,带起满地黄叶,与寻常山头无异的嶓冢山此刻因为天界众人的在场而变得耀目生辉,斩魂阵法八方矗立着的五行剑之间流淌着围栏状的四层电荷,而那些随波逐流的电荷正绽放着绮丽的华彩虹光,中央坐镇的宝塔随着阵法灵暴的汇聚而缓慢旋转,七层塔身全亮,舍利散发红芒。 天界有名有号的诸位神仙将这方土地围堵水泄不通,众人的眼光皆集中在法阵里面困着的红衣女子身上,仿佛游客观赏兽笼里关着的野兽般指指点点,说三道四。 角木蛟星臂抱黄金战剑,满面春风的道:“李天王,您这招声东击西来得甚妙。” 李天王面色如常的拿鹿皮擦拭着铁枪枪尖,摆了摆手道:“能够镇压住这个头号罪人,全仰仗大家的配合,在场的诸位都有功劳。” 太虚老祖遥遥对启渊招了招手,启渊快步上前,将他搀扶到众神队伍当中,笑意盈盈的问道:“祖师爷,我的演技如何,有没有骗到您?” 太虚老祖赞许的颔了颔首,又摇了摇头,摸了摸他的头,道:“你小子演技还成,只是开启阵法召唤他们来的速度有点慢,老身可是被你害得差点呜呼哀哉了的。” 斩魂阵内强大的仙力冲撞,一次又一次,崭新的衣衫被冲击而来的术法撕扯得千疮百孔,每一次撞击,没进皮肉,渗入筋骨,飞扬起来的血花沾染着尘土回落在身上,回馈给头脑的只有蜇痛之感。 然而,困在阵内的墨玉混不在意这些,脑子里还在一遍遍回忆启渊用力将她推向凭空出现的众人之时勾起的嘴角,眉梢噙着的虚假笑意,以及与众人无异的幸灾乐祸的表情。 启渊,一代白泽兽神,平素与她私交甚笃,过去,两人常常因为喝茶还是下棋这般小事闹得大战一场,争得面红耳赤,但亲近的关系始终没有改变。 只因他体内尚未萌芽的鬼符珠,便以秽乱天庭的罪名被车裂,尸体发配蛮荒,前一世,他胸怀坐拥天下的壮志,亲自跑到大荒山来寻她,要求与她共同进击天界,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她一早就知道,启渊对天庭积了多少怨,存了多少恨。 四御此番的举动是为荣耀、为四海苍生,为重建新秩序而战,而此时此刻,便是这样一个人竟选择靠拢他所仇视的天界,背叛了四御,背叛了心中的理想,也背叛了他们的友情。 想到这里,她的面色变得苍白如纸,不理会天界诸仙同仇敌忾的眼神,不理会法力冲撞所带来的伤痛,更不理会高处悬浮着的战车里玉帝跟西王母小人得志的模样,绵长而陌生的目光始终凝在重新穿回紫衣的银发人身上,久久不肯离去。 她如何也不敢相信,他就这样投入敌人的怀抱。 启渊心有灵犀般转过头来,缓步走到法阵前方,眼睛眯得细长,似是漫不经心的道:“小凤凰。” “启渊,你” 墨玉见他朝这边走来,双眸变得冰冷,只开了个头,便用力咬紧嘴唇没有再说下去,事情已经发生,说多只会痛心更多。 “没错,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既然大家都认为我是坏人,我就坏得彻底一点罢。” 启渊害怕与她对视,索性将头偏向一旁,不经意看到那抹玄色依然在风中伫立,好像还没有醒过神来,无数黄叶绕着那副身躯飞舞,给人以深秋般苍凉的感觉,忍不住低垂眼眸轻叹一声。 墨玉望着他有些别扭的形容,眼波微动,俯首沉吟半晌,复而抬起头,嘴角微微上扬,平静的轻声回道:“缘起而聚,缘灭而散,机缘自有天定,求仙之途漫漫,人各有志,我没什么想特别交代的,只希望你日后好自为之罢。” 启渊默默聆听夹杂着些许无奈的话语,内里百味陈杂,为了表示归顺的决心,他用力脱下中指佩戴的玄武令,毫不怜惜的丢入泥土,又抬脚碾了碾,旋即仰面大笑道:“即便你这样说,我也不会感到愧疚,如今的天极四御不过徒有个虚名罢了,我启渊,自今日起与四御再无关联,小凤凰,言尽于此,后会无期!” 说完,他不再犹豫,掉头走向天界众人。 墨玉定定望着地面新添的鞋印,轻轻翁了翁唇,无声的回道:“三哥,再见。” 自从刚才亲眼目睹墨玉被关进九煞斩魂阵之内,赤炎就不敢再看去一眼,那一瞬,仿佛遭遇五雷轰顶,轰得他脑子,耳朵一同鸣响,胸口犹如压着千斤大石般沉重,巨痛难当,几乎要无法呼吸,更无法说出任何语言。 宿命轮回,时光兜兜转转。 相同的场景,相同的境遇,相同的抉择。 曾经他做错了,眼睁睁看着自己所爱伴随漫天燃起的大火魂飞魄散,香消玉殒,换来炎华洞里长达两万年的自囚悔过,漫长的等待,孤寂的煎熬以及蚀骨的疼痛。 这一次他绝不会弃她不顾,更不会让她一个人先走。 他用乾坤轮回盘换她归来,当然不是为了往事重演,而是要替她逆天改命,重新做回九天之巅的凤凰之神,拥有跟他永久相守下去的无尽寿元。 而天界却因存有私心,这么迫不及待的来破坏他的所有计划。 滔天的怒意如同疾风骤雨中的狂暴海浪般朝着五感袭来,听着周围道貌岸然的神仙们指指戳戳的话,想象着那些人唯恐事态波及自己的畏惧眼神,杀意一波接着一波涌起,掀翻心中所谓的大义,吞噬脑海里仅存的理智。 胜造七级浮屠的宝塔此刻却在杀生,他不由冷笑起来,染血的誓言才叫誓言,面对如此不仁不义的六界,他还有什么好犹豫的,至此,他不再努力压抑逐渐爬升的魔气,任由它们占据自己的身心。 赤炎缓缓转过身,玄色的衣袍随风鼓动,松散的棕灰色长发展及腰际,狐狸眼里闪烁着幽幽红芒,额心的火焰印记呈现暗色,全身燃起浓烈的黑色焰光,七嘴八舌闲话的天界众人皆被他的模样吓得神魂出体,立刻闭紧了嘴巴。 嶓冢山的山顶霎时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打旋起舞的风声,枯叶的沙沙声,山间的淙淙流水声,全体消失不见,喧嚣散尽,静谧得有些可怖的夜晚,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入耳,吐息的回响肆意震颤着这方土地。 先前还表现得平淡如水的启渊亦被惊得不清,不知谁家的小娃娃牵了牵他草色斑驳的衣袖,以极其细小的声音问:“他,他这是入魔了吗?” 启渊面色泛白,直愣愣盯着这个玄袍的男人,沉重的腿如何也迈不开歩。 赤炎脸上挂着冰冷的笑意,承影剑不复往昔的皎白圣洁之色,而是盈满混杂的黑气在内,他手执下垂的长剑,剑尖拖地,金星乱坠,剑身发出恐怖的嘶鸣,朝着启渊极其缓慢的,一步又一步迈上前来。 启渊被迎面而来的威压迫得额头生出一层冷汗,他轻盈的将攥住衣角的小娃娃护在身后,佯装沉定的挑眉问:“是准备杀了我吗?” 赤炎并没接话,继续迈着步子前行。 他动作轻盈的拭了拭汗,稳了稳心神,迎过去抿唇低低叹道:“即便你杀了我,她跟你也还是同样的结局,天命注定如此,只是你一直不肯承认” 赤炎顿住脚步,以内劲扼紧他的咽喉,从齿缝里一字一顿道:“识趣的话,赶紧给我闪一边去,咱们的账容后再找你算。”说完,便松开了手。 启渊的脖子差点被这力道生生捏断,被放开猛咳了几声,原本还想说点风凉的话,但窥见他那副认真的神情马上全体咽了回去,只默默转头捏住吓得腿软的小娃娃肉乎乎的小手,俯下身低声的道:“这个人有病,咱们得站远一点。” “有,有病?”小娃娃眨巴水色大眼,惊讶的扬起眉毛。 “他得了疯龙病,而且病得不轻。”启渊屈指弹了弹他的额头,脸上的表情不再紧绷。 小娃娃偷偷觑了眼如同行尸走肉般掠过的赤炎,朝着启渊腿边靠了靠,小心翼翼的问:“那,那这个病会传染吗?” 启渊眼里有什么东西闪了闪,无奈的扶额,随即嘴角噙起笑意,摸了摸他的头道:“会,比疫症传的厉害,所以咱们得站远点,明白了吗?” 小娃娃会意似的点了点头,苦着的小脸立刻变得笑逐颜开,扯着他的衣角随他站到旁边。 困在阵里的墨玉看到这一幕:“” 启渊果然有这方面的天赋,宠辱不惊,任何时候都演技一流。 第160章 入魔? 赤炎对二人的话置若罔闻,越过启渊和那个无知的小娃娃,提着丞影慢悠悠的走向天界众人。 李天王迎上前来,将擦得晃人的铁枪拄进松软的土地,毫不客气地道:“赤炎,本神劝你莫要再做无谓反抗,凤影乃是天界的罪人,这一点无论重来多少次都不会改变,你偷了轮回盘本已属忤逆天道,若再因凤影之事同天界死磕即是罪上加罪,本神知道你不畏生死,但你不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吗?” 见玄衣人目无焦点的站在原地,对威胁的说辞无动于衷,李天王心下一动,略微沉吟片刻,又换了种近似平和的语气道:“当然,天界仁慈,若你肯放下武器就此罢手,我们可以既往不咎,你依然做你的合虚帝君,制霸一方,如何?” 太白金星小心翼翼的躬身上前,捋着花白胡子附和着劝道:“帝君何苦为了个女人同全天下作对呢?情海无边,回头是岸呐。” 井木犴星将黄金剑不断的旋起,再拧进,发出声声脆响,似是自言自语的道:“有句话说的好,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 墨玉如今有着当年凤神的修为,被关进来之前每次出手几乎都被人阻止,并未有任何的功力损耗,即便喝了灵消散,吸了些洗魂之气,所限制的部分也只是九牛一毛,面对不成不变的阵法,她不禁嗤之以鼻,也很快适应了斩魂阵内的法力冲击。 她朝向结界边缘盘坐,环顾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脑子开始犯迷糊,分不清说话的人是谁,她认真思考了下,想必是前世元神损伤的太厉害,以至于落下个脸盲的病根,堂堂凤神竟会惧怕面对人多的大场面,说出来她自己都不肯相信。 经过一番自我否定以及肯定的挣扎之后,墨玉终于把视线重新投回法阵之外,因为她最在意的人此刻正独自站在那里,只身面对天界千军万马。 赤炎若无其事的端起剑身,伸出修长的手指在上面反复摩挲,听了他们的话,又转头望了望法阵里的红衣女子,狐狸眼突然眯得极细,似笑非笑的问:“你们很喜欢看困兽吗?” 视线短暂相交,跌入静若深潭的眸光里,墨玉肩膀微微颤了颤,一改先前平静如水的模样,突然像是受到什么惊吓般面色惨白,他的那副神态她曾经见过,便是两万年前丢下涅槃之种以后,火海即将淹没所有画面前见到他最后一眼时的形容。 她的心弦猛地一紧,回想起他在醒来时仿佛不经意对她讲过的话,“不要想着丢下我一个人,那样的结果肯定是不好的,我入情有多深,梧桐花枝的颜色便可以证明,你若胆敢离开我,我一定会成魔的”。 而他现在的样子似乎比两万年前来得更甚,根本无法意料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赤炎。”墨玉双手扒在法阵上,轻轻的唤他。 赤炎身形微微顿了顿,转而侧目看过来,红灯般亮着的眼瞳里看不出任何波动。 还好,他还认得她。 “你过来。” 墨玉唇畔晕起一抹微笑,用如常的语气与他说话。 赤炎对着她不解的眨动两下眼睛,习惯性的皱了皱眉头,最终还是有些犹豫的朝她走了过去。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电荷流溢的透明法阵将两人阻隔起来,他定了定神,低头想了想,转而把脸贴在法阵边缘,滋啦作响的电荷时不时燎着几根眉毛。 墨玉见他还能正常的交流,也不算完全入魔,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些,又见那张贴过来的脸因法阵的波动而略微变形,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眼睛弯弯的盘坐回去,拢了拢水袖边角,低声道:“没事,找你聊聊天。” 赤炎听到这句话,俊脸扭曲的更加厉害:“” “你方才所说的困兽,是指我吗?” 墨玉隔着结界用手轻轻描摹他的五官,蹙着眉,不温不火的问道。 “恩?”赤炎没有继续看她,而是低头摸了摸闪烁魔气的丞影,以鼻音升调疑问了句。 “赤炎,大家都在等着你的回答,若是你愿意投诚,我们还是可以” 角木蛟星收起黄金剑,满脸不耐烦的走上前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咻”暗红色的光芒从玄衣人侧方飞闪而出,精准的斩断角木蛟星附上来的手臂,滚烫的血液喷在结界之上,形成一大朵流淌着的绯色之花。 “斩一条胳膊算是警告,若再敢多说一个字,别怪我狠下杀手!” 自始至终,赤炎保持着低头摸剑的状态,没有人看清楚他的招式究竟是怎样发出的。 角木蛟星痛得呲牙咧嘴,另一手里握着的剑亦被来袭之力震飞,身后站着的天界众人面露惧色,似是感知对手的强大,纷纷挪动脚步,意欲后撤。 “你们的主子就站在上头看着,后退岂不难看?” 赤炎掏出帕子蹭了蹭沾染在指尖的血色,漫不经心的道了一句。 “赤炎,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墨玉在结界里冲着他的脸挥了几回手,想要试探那人是不是真的把注意力全部放在抚剑之上。 他懒洋洋的抬起眼皮,挑起眉峰道:“我指的是他们。” 说完,赤炎倏然起身,剑势随着他转动的手腕灵巧的指向二十八星宿神将全体成员,不经意发觉毕月乌星正一脸不愤的瞪着自己,挑起一侧嘴角轻笑了声,道:“本想给你们点时间跟众人到个别,不过,现在本君改变主意了!” 不等对面之人有任何反应,月光白一闪,素白的雪花从飞舞的剑光里飘摇而出,仿佛长了眼睛一般均匀的占据各位神将的衣袍、发饰以及剑身,不消片刻,他们的面目皆被白雪侵染,变得银装素裹,不见真颜,好似严冬里随意堆起的雪人。 壁水貐星用力拍打衣袖间的雪花,而它们却仿佛具有某种特殊的吸附能力,如何也拍打不掉,刺骨的寒冷迅速蔓延,很快进入五脏六腑,他这才感觉到些许畏惧,高高抬手作揖道:“龙神,别杀我” “天界响铛铛的神将居然这般求饶,样子”赤炎眯起眼,若无其事的收回了剑道,“委实难看。” 一语道罢,二十八位神剑已经从头冷到了脚,竟成了一尊尊站立的冰雕,再也动弹不得,赤炎原本想打个响指结束这一切,又觑见壁水貐星还保持举手求饶的姿态,勾唇冷笑一声,笑罢,没有赶尽杀绝,也没有走开,而是侧目睨向他冰雕后面站着瑟瑟发抖的众人。 他拎着剑上前两步,环顾神态各异的天界众生,意味深长的抚着剑尾的白虎佩,平淡的道:“时间过去多少年了,你们天界还玩这种一成不变的老把戏,是当真以为这个阵法本君破除不了吗?” 李天王大义凛然的走上前来,拄着铁枪往地上顿了两顿,正色道:“赤炎,你可还记得位列神籍时对着老祖宗立下的誓言?莫要为了个女人执迷不悟,一错再错!” “李靖,我修道是为龙族,你们天庭一再恳求,我才勉为其难的加入神籍,所以,我不曾对老祖宗发过什么誓言。”赤炎的脸色骤然变冷,剑身一送将他的发冠挑了,旋即以剑尖指向他的喉结道,“另外,影儿保卫神柱立下赫赫战功,到底何罪之有?一错再错的人是你们!” 李天王见他毫不退让,眼光微有波澜,喉结滚动几下,轻拂剑尖,语气沉寂的道:“你这般嚣张,自然有人来教训你,只不过那个人不是我罢了。” 说完,他沉默着退回众仙行列,不再言语。 天界诸位围观者见状倒抽好几口冷气,连连退后,生怕他的下一目标就是自己。 赤炎也没再继续纠缠,而是抱着长剑来到结界旁边,脸上挂着浅淡的笑意,轻飘飘的道: “看到了吗,这才是真正的困兽!” 墨玉愣愣盯着那双宛若节庆红灯般的狐狸眼,只讪讪的挠了挠头:“” 这条小黑龙搞出这么大阵势,难不成就为了叫她瞧瞧什么是困兽吗? 她如何也不愿相信那个表情跟“笑”这个词有什么关联,顺带狠狠摇了摇头,试图忘记那个诡异的画面。 “喂,有没有听我说话!”赤炎掏出帕子抹掉法阵外沾染的血色,瞪着一对眼问。 墨玉缓缓睁开眼,对上的正是那对红灯,不由轻轻咳嗽两声,打了个干哈哈道:“我发现你做冰雕的技术很不错,这委实是门好手艺,往后可以效仿三十六天做几个狴犴放在合虚宫门口,这样就用不着四大护法天天给你看大门了” 赤炎听得嘴角微微抽搐了下,冷下一张脸道:“不准这样说我的护法。” 第161章 君婳十五岁便出落得亭亭玉立,因父母早亡,便在镇上的布匹商户冷大富家做起了长期的帮工。 因她人长的漂亮,很多买家都是为了一睹芳容而来,冷大富家的布匹生意红红火火,而她也被人暗地称为“布女王”。 “小君,布房来客人了,快去招呼一下,我急着出去办事,就不过去了。”冷大富把还在吃饭的君婳唤了过来。 君婳点了点头,轻声道:“好的,冷大哥,你忙吧,我这就去。”言罢便匆匆的走进布房。 来选布料的是县丞家的人,领头的那个管家看起来很阴郁。 君婳稍稍敛了心绪,摆出一副迎客的标准笑容,上前道:“管家大人,您要看什么样的布料,用不用我帮您介绍一下?” 管家摆摆手,惜字如金:“不必。” 只见他四处走动,仰面半阖着眼,漫不经心的打量最上面的一排布料,半晌,指着一匹最素的云锦道:“就要这块。” 君婳闻言麻利的爬上木桌,踮脚取出,随后轻巧跳下来,将布料递于管家手中。 管家差人把布料包好,自己则将一块金锭放在她手里,似笑非笑的侧目道:“不用找了。” 君婳掂了掂手中的金锭,货真价实,摊手问道:“管家大人,这云锦十两银子便够了,您何故出手如此阔绰?不怕县丞大人责罚您吗?” “责罚?”管家表情很是古怪,他轻轻抚了抚下巴上的山羊胡,阴阴的笑了笑,道:“不会。” 说罢转身带着下人大步流星走出布房。 君婳冲到布房门口,大声唤道:“大人,大人,还没找您钱呢,您等等!” 谁知那管家一路分花拂柳,头也不回,很快消失在熙熙攘攘的市集之中。 君婳坐在桌子旁边托着下巴发呆,心道:这些官宦真是让人困扰呢,干嘛要给我这么多钱啊,万一传出去了,影响布房的生意该怎么办? 君婳是个非常勤快的女子,做事又机灵,颇得冷妻曼贞的喜爱,待她如亲妹妹一般,经常偷偷给她赏钱,带不完的首饰也会时不时塞给她。 她最喜欢曼贞唤她“小花花”,格外亲切。当年,她于无依无靠之时,寻得这样一户人家为她遮风挡雨,心里自是非常感恩,断然不会把这金锭子私自藏匿。 “不行,我得告诉贞贞姐去。”想到这里,君婳从木凳上弹了起来,攥着金锭急急跑了出去,到了曼贞房门口,才缓下脚步,轻轻的叩门道:“贞贞姐,在么?” “进来吧,门没锁。”一个轻柔的声音从房里传了出来。 君婳推开门,快步行到梳妆台前,低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时间讲不出话来。 屋内的女子正在对镜描眉,她肤若雪玉,青丝如缎,眉目含娇,唇红齿白,虽只是淡妆,但也是位不可多得的佳人。 “哟,小花花,怎么来得这么急,瞧,这小脸都被弄花了。”她抬手用丝帕给她拭了拭脸上的汗,随后宠溺的补了一句:“不过,现在瞧起来,小花花这个称呼倒是名副其实了。”言罢,不禁掩口而笑。 “贞贞姐”君婳抹了抹脸,深吸几口气,气息渐稳,薄唇轻启道:“刚刚县丞大人的管家来布房买布,拿了一匹云锦,居然给了一个金锭,而且还不要我找钱。”说完,便把手中的金锭交予她。 曼贞接来掂了掂,确实真材实料,思忖半晌,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禁莞尔:“我猜啊,是县丞大人家的公子看上我们小花花了,想来跟我们聘了你呢。” “姐姐莫不是又在拿我寻开心了,我才不要嫁人呢。”君婳附在身后帮她揉着肩,淡淡道。 “小花花今年十八了,已经不小了,我得物色物色,是时候帮你寻个好人家了。”曼贞双目微阖,意味深长的说道。 “我只要陪在贞贞姐身边。”君婳转而轻敲她的后背,故意岔开话题:“怎么样,我手法可有长进?” 曼贞收起手中的折扇,转头打趣道:“手法倒是可以,不过这女子嘛,还是早些嫁人得好。” “贞贞姐,你就再多留我两年嘛,我又没有喜欢的人。”君婳从背后环住她的身子,声若蚊蝇。 “许是你没遇到心动的人,一旦遇上,即便我百般阻挠,怕是你也迫不及待要随人家跑了呢。”“姐姐,我很矜持的,哪有你说得那般不堪。” 曼贞常打趣她,因为每次谈及这些话题,君婳的脸都要红上几红。 逍遥的日子总是太短,须臾之间,一年便过去了。 最是一年春好处,三月时节,乍暖还寒。 柳条萌动绿意,桃花含苞待放,镇里一片盎然之景。 至冷家来提亲的人越来越多,门槛都快被踏平了。 上到王公子弟,下到书生小贩,大抵都是看中了君婳的美貌。 曼贞将提亲的一个个挡回去,其实,她也明白,君婳在等一个真正与她相知相许的人。 可自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在乎皮相的人,又去哪里找呢。 “贞贞姐,你怎么了?快醒醒。”两人笑闹之时,曼贞突然晕厥倒地。 君婳连忙俯下身子,费力的将她打横抱起,急急赶到卧房。 将她置于塌上,又扯来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差人叫来了冷大富,自己则跑到街上去唤大夫。 胡大夫听脉之后,对冷大富拱手一揖,道:“恭喜,恭喜,夫人有喜了。” 冷大富闻言满面春风,俯首轻吻曼贞额头,道:“夫人,我们就要为人父母了。” 君婳紧紧抓着她的手,轻声叮嘱道:“姐姐,以后可要多加小心了,今天你突然晕倒,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曼贞含笑点了点头,眼中光华流转,宛若繁星。 冷大富塞给大夫一锭银子,低声道:“麻烦给我夫人开点安胎的补药,谢谢啦。” 君婳随大夫去回春堂抓药,不到半盏茶的工夫,便赶了回来,提着满满两手的大小纸包。 她直奔卧房而去,推开门,发觉冷大富抱着曼贞低语着什么,便小心翼翼的放下药包,笑盈盈退出门去。 自从曼贞有喜后,非常嗜睡,君婳不能如往昔那般缠着她说话了。 除了在布房帮忙打理,每每探望曼贞,她都睡下了,生活开始变得单调。 没事的时候,她就溜出冷宅,上山挖野菜或者打猎,试图弄些不同的东西给曼贞滋补。 这一日,布房打烊较早,冷大富给了她一些碎银子,道:“小君,上集市给曼贞买条鱼吧。” 君婳把银子塞回他手里,笑道:“不就是鱼嘛,用不着买,我可以去河边抓两条来。” “好吧,既然如此,那要注意安全啊。”冷大富含笑叮嘱她。 “知道啦,姐夫不用担心我,好好照顾姐姐去吧。”君婳去灶房拎起一个箩筐,便出了门。 溪边是一片桃林,正值盛放之期。 灼灼芳华绽于青山碧水间,仿佛暮天时分的红色烟霞,绵亘蜿蜒,花枝轻摆,幽香扑鼻。 君婳无心欣赏风景,挽起袖子,便开始寻找目标,盯了河水好久,发现一条大鱼,喝道:“就是你了!”抬起竹棍用力插向河中,可那鱼就像特意与她作对一般,每次都跑掉了,努力了半天,连个毛都没抓到,便气呼呼的坐在河边望天发傻。 一阵疾风吹过,桃林落英缤纷,漫天红雨,一位颀长的黑发男子自花海中漫步而来,紧抿的双唇微微一勾,天地间便没了其他色彩。 君婳张着嘴巴,怔怔看着他,画中仙,应该也不过如此吧。只是,眼前这个仙子,是个男人罢了。 他指导她如何捕鱼,很快,她就满载而归。 再后来,她三天两头往外跑,借口便是给曼贞寻野味。 每次都出去大半天的时间,甚至有一次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回来。 曼贞怀胎九月,早已经不再嗜睡,想找君婳聊天,却总捉不见她的影子。 今天君婳还未动身,曼贞就将她拦下,道:“小花花,最近在忙什么?” “姐姐,你醒了啊。”君婳握住她的手,轻声问道:“想吃什么,我可以给你做。” “小花花,最近我怎么总是找不到你呢,你跑哪里去了啊?” “给你抓鱼,打野味儿去了呗。”君婳笑颜如花。 “别糊弄我,前些日子你还夜不归宿的,说,到底干嘛去了。”曼贞佯装恼怒的拷问着她。 “那个”君婳欲言又止。 “好妹妹,告诉姐姐,是不是有心上人了?”曼贞轻轻打理着君婳耳边的碎发。 君婳耳根一红,良久,才扭捏着点了点头。 “这是好事啊,怎么不告诉我呢。”曼贞温柔的摸着她那发烫的小脸。 君婳的头垂得更低:“嘿嘿,不好意思嘛。” 第162章 我是冥界的曼珠仙子,在阴山最底层的九幽塔中,镇守了数千年。 无穷的阴气如长蛇般游荡在云岫百重生的阴曹地府中,将苍茫的烟岚化成漫天红雨,降落在灰黑色的黄泉路上。 进入了鬼门关,便再没有了回头的路,这里时不时会有新的亡魂经过。 而我需要做的,就是用自己的血液来喂养这条寂寥而又载满冤魂的路,绽放一地红艳艳的曼珠沙华,来指引入门新鬼走向忘川。 我虽然是个镇守,但实际上可以自由活动的范围却很小。 来来回回踱步在黄泉路上,看着形形的急匆匆赶来投胎的鬼魂,是我唯一的乐趣。 可惜他们从来都不会看我,更不会与我攀谈。 我曾经独自一个人走到过黄泉路的尽头,那里有一座绵亘千里的纯白色的桥,名曰奈何桥。 桥头坐着一个叫“孟婆”的老女人,只有喝了她独门酿制的忘川水煮,才能顺利通过奈何桥,进入下一世轮回。 我也曾试图找她说话,奈何她只对死人感兴趣,对我置之不理。 我时常这样怀疑着,某一天,我这门说话的本领会不会因为没人答话也就此丧失了。 奈何桥的下面是一望无垠的血黄色河流,谓之忘川。 那河中尽是些无法投胎的孤魂野鬼,里面遍布蛆虫水蛇,掉进去估计就要被啃得连渣子都不剩了,着实令人毛骨悚然。 我只是远远在桥边站着,便可以闻见那扑面而来的腥风。 我也时常想着,黄泉路上被我种满火红火红的曼珠沙华,让亡灵误以为前路光明,兴冲冲的来到尽头。 万一投不了胎,落入这忘川之中,岂不是一种罪过? 这这这,我的手上该是沾染了多少死人的鲜血啊,难怪每一世我都要孤寂这千年时光。 据说,还有一位叫做沙华的男仙,也是这九重地下的守卫之一,我却从没见过他。 还有一个据说,我也未曾亲眼考证过,就是曼珠沙华在花落一千年时生出的绿叶。 我只熟知红花铺满地面的样子,那也是我这数千年来记忆中唯一的风景与色彩。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神仙也不例外。其实,我一直很想知道,沙华到底是谁? 然而,空荡荡的九幽塔中,是不会有人告诉我这个问题的答案的。 因为这里,并没有一个可以和我说说话的活着的喘气的人。 也正正是我的这份好奇,让我在一片混沌中,苦苦等候了两千多年才重新凝结成可以转世的灵魂。 陷入一种无穷尽的周而复始,生活必然了无生趣。 此番情形的不同,倒是给我这一向循规蹈矩的日子平添了一些趣味,当然,也为我带来了灭顶之灾,不过,那些都是后话。 三千多年前,我再一次轮回到这九幽塔中时,无意间发现一枚精致的小铜镜,不知是哪个粗心的人不小心遗落的。 每每花期结束,我都是要去黄泉路上准时报到投胎转世的。 而在上一次曼珠沙华盛放的千年,我并没有见过这个东西。 于是,它变成了我的伙伴,跟我一起守候这只有虚空的漫长生命。 我时常拿它出来把玩,抚摸它的独特纹饰,闻着它上面附着着的淡淡的草香味。 我看着这枚铜镜,在脑海里勾画着它主人的模样,心里也常不切实际的幻想着,如果某一天可以见到那个人,我是定定要狠狠训斥一番的。 他的一个不小心,搅乱了我上千年的平静生活,害我本来一潭死水的心湖,莫名的泛起涟漪。 当然,若不是我那一天失手把它摔在地上,也不会有后来的事。 这么算起来,又好像也不全是他的过错了。 铜镜滑落到地上的刹那,我的心里一惊,赶紧把它捡了起来,仔细检查了一圈,才松了一口气,道:“还好,还好没有破损。” “干嘛?”一个男子的声音幽幽的在我附近响起。 我吓得一个后跳,四处环顾,心里想着,莫不是这九幽塔里还有什么被镇压的怪物,这时候跑出来吓我?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不敬:“说你呢!喂,那女的,你找我?” “恩?”我到处转了转,也没见有什么活物,心里开始有些发毛,思虑着,难不成是哪个投不了胎的鬼来找我索命来了? “蠢女人,愣什么呢?看你的手里!”男子的声音有些气恼的成分在里面。 “手里?”我低头看自己的手,却发现铜镜里的一张人脸,吓得我“妈呀”一声又把镜子甩了出去。 大概是因为镜子是倒扣在地面上的,所以他的声音有些发闷:“你这一惊一乍的,是要吓死我么?” 我我我,明明是你吓死我了才对吧!这一大早的,莫名奇妙的在镜子里浮现出一张脸,莫名其妙的跟我打招呼,真是把我的七魄吓走了六魄。 “喂,你能说超过两个字的话么?蠢女人!”男子的声音似乎是在咆哮。 我定了定神,酝酿了一下激昂的情绪,深呼吸两次,才把铜镜捡了起来,对着它,就是一通大吼:“叫什么叫!本上仙老娘我才是真真叫你吓了一跳,幸好我有一颗的心,不然我就要直接去投胎了!我还没说你,干嘛没事从镜子里面冒出一张大脸来吓人?你难道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么?!” 他的气势似乎被我的怒吼给压了下去,半晌,才讷讷道:“我的脸,真有那么吓人么?” 我干笑了两声,本想着瞅一眼镜子里面他的模样,再弄一些贬低性的词汇来打击他一下。 可是,任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他那一张脸,还真的挑不出什么缺陷来。 如瀑的黑色长发任意披散两绺在身前,长眉入鬓,细长的眼睛泛着耀目的光华,鼻梁高挺,薄唇淡淡的勾着。那张英俊的脸荡漾着的笑意,比成千上万朵曼珠沙华一同绽放还要妖冶。 于是,我像个花痴一般,直勾勾的盯着镜子,张开的嘴巴就合不上了,口水差点流出来。 沉寂了半晌,男子终于发话了:“那个,女人,看够了没有,用不用我把帕子给你送过去,你的口水快淌出来了。” 我使劲咽了一下口水,翻了翻眼睛,理不直气不壮的强词夺理道:“其实吧,我在这黄泉路上见过的容貌好看的鬼魂,大概比你吃过的饭还多,你的长相,也就一般吧。” 说罢,我蠢钝如猪的伸出两个手指试图印证我刚刚说过的话。 “你是想说,在你心里,我的容貌排第二么?女人。”镜子那端的人脸上露出一抹邪笑。 唉,本上仙今天算是把脸都给丢光了,想必在他眼里,我不仅是个花痴,而且连十以内的数用手指头都掰扯不清,简直就是弱智啊! 我正在内心无限懊悔、纠结以及自我说服、救赎中难以自拔的时候,他打断了我的思路:“蠢女人,你又在发什么傻,你觉得你还不够傻是吗?我叫沙华,你呢?” 什么?他就是沙华?!他居然也是在这黄泉路上当值的,我刚才还夸下海口说自己见过的美男比他吃过的饭还多,简直是 “愚蠢”这个词很显然已经不能用来形容现在的我了。 “唔,不对,上仙是不需要吃饭的,所以,我这句话,勉勉强强好像也算成立。”我喃喃嘟囔道。 “女人?!你有没有听我讲话!”镜子那边传来他的咆哮。 我索性把镜子举得高一点,离脸远一点,以免我的阳寿还没到,耳朵就先聋了。 “鄙人不才就是和你一同镇守这九幽的曼珠仙子,请问阁下有什么意见么?”我白了他一眼,没什么好气的说道。 “你就是曼珠仙?”沙华恍然大悟之后,突然顿足捶胸:“上一世我临了时故意留下小铜镜,找到的这个日思夜想的人,居然是头母猪!” “你在说本上仙是头母猪喽?”我轻挑起眉,不满的哼道。 “恩!是的。”他的回复干净利落,仿佛多一个字或者少一个字,都不能表达这般笃定的意思似的。 “好,你等着!最好别让我遇见你!否则,老娘定然一脚把你踢到忘川里去!”我恨恨的说道,随手把珍若拱璧的小铜镜扔到地上去了。 “不见就不见!反正你是花,我是叶,花开叶落,永不相逢,生生相错,世世无缘。他日就算你来求我,我也断然不会去见你的!”铜镜着地的时候,他的声音逐渐细小,最后湮灭在无边的沉默中。 自那以后,我每天过着没有新意的日子,打不起半点精神,昏昏欲睡。 除了按时去黄泉路上放血,再无兴致出去逛,打量各种各样的过路人了。 我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只知道,花期千年的无数个寂寞的夜里,有沙华的容颜入梦,便是我唯一的慰藉。 无数次,我想拿起镜子跟他说话。 可是,伸出去的手,最终还是缩了回来。 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难道要我肉肉麻麻的告诉他,我的入骨相思么? 奈何,本上仙也是有自己的骄傲的。 “之前没有他的数千年,我不是也都安然度过了吗?不见就不见罢。” 我常常靠在椅背上,对着九幽塔内的空气这样自我安慰道。 第163章 圣战(五) 勾陈见两个人又凑在一起,想必吵架也只是小打小闹,也就不再耽搁,挥了挥宽广的水袖,驾着祥云往山下赶去。 夜色愈发深沉的笼罩这方土地,星辉暗哑,月光澄明,嶓冢山的草草木木清晰可见,纵横交错的枝杈下光影斑驳陆离,俯瞰下去,半山腰处一派火光,夹杂着刀兵相接的声音,发动进击的口号,以及伤兵痛苦的哀嚎。 君泽到底有几分能耐,勾陈自然知道,灵消散与洗魂气混合时产生的毒性有多大他也知道,对于修道之人来讲,这两种东西无异于给凡人吃几两,轻则限制仙力运转,如若毒性深入到五脏六腑,极有可能修为尽散,寿元急剧缩短。 君泽对他恩同再造,他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因为对于远古时代的战神来说,没了修为比拔剑取其性命更加难受。 勾陈从来的路上就开启了灵识,却始终没有探到君泽所在的方位,情绪不免有些急躁,就在他刚刚落地,警觉的环顾四周时,远近数道明亮的剑光齐齐朝他奔袭而来。 勾陈被这光芒晃得不由眯起眼睛,耳朵却微微动了动,感知风声渐近,立刻拂袖遁形在虚空当中。 “呯呯呯!” 数道来袭的剑光没了实质性的攻击目标,仿佛没头苍蝇般悉数撞在一起,空气里顿时发出“咔嚓”的爆裂声音,明亮的光线在爆裂间仅仅绚烂一瞬,很快便湮灭在黛黑的长空里,巨响余音散尽时,周遭万籁俱寂。 勾陈隐在云头,睁着黑漆漆的眼探寻那些剑光发射出来的方位,捏了缩地成寸的符,符咒尚未开启时,他似是考虑了片刻,低头从口袋里摸出个小金丸,刺破中指滴了滴麒麟血上去,旋即双指并拢施术,打开一条暗道,屈指一弹,金丸沿着暗道飞离,这才长舒一口气,捏着符咒遁形消失。 半山腰处,洗魂之气依然存在,与深夜的雾霭相互融汇,逐渐淡薄起来。 苍松翠柏郁郁葱葱,纵横交错的树影下人头攒动,君泽负手站在一处高耸的怪石上,巍然俯瞰着下方正在叫阵的数十万天兵。 风动黄金袍,步移墨发飘。 怪石之下已经被乌压压的人围得水泄不通,但凡腿着地的东西是无法从这里顺利走出去的。 君泽却不为所动,只面色沉定的站在原地与敌方对峙。 这次天界派出的四位将领分别是准提道君,多宝道君,金灵圣母与无当圣母,各个都是天界响当当的人物,四人皆悬停在半空中,瑞兽坐骑,脚下踏着的是五彩祥云。 准提道君看了看怪石山上的人,甩了把拂尘,捋着山羊胡子,肃起眉目问:“你故意帮着凤神隐瞒身份,还借词收她为徒,目的何在?” “我没什么特别的目的,只是想收个徒弟罢了,另外,我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更遑论故意隐瞒。” 君泽微阖双目,面上不悲不喜,言语里没有丝毫的退让。 金灵圣母背负烛火光环,背后四臂呈托举状,前方两臂双手合十,她眯缝眼睛表情平淡的问道:“那你为何三番五次护她于危难当中,难道天界盛传的谣言是真的,你对她有除却师徒以外的其他感情?” 君泽满脸坦坦荡荡,微微颔了颔首,语气平静的回道:“那些谣言说的没错,本君先前确实存了立她为天后的心思,只是最终没有实现罢了,在本君眼里,她只是个无尘无垢,率真单纯的小姑娘,修习认真,为人正直,心怀天下,处事不卑不亢。” 他见天界派来的四位将领面色由白转青,顿了顿,又接着道:“若是你们想借这个事说本君犯禁私恋,在位不司其职,没错,师徒之恋确是犯禁,但本君在位期间兢兢业业处理六界事务,自问无愧于天地,另外,如今本君已经反了天庭,还会在乎破坏天规戒律吗?” “放肆!你这般作为只会让天尊脸上无光,难道你就不感到有一丝丝愧疚吗?”多宝道君将拳头攥得咯咯直响,眉毛拧成麻花,拂袖冷声喝道。 听到师父的名字,君泽眼里闪过一丝迟疑,低头沉吟片刻,暗自提起一口气,睁着细长的眼睛字字铿锵的回道:“你们还有什么罪名可以随意抛过来,本君接着便是。” 无当圣母轻笑一声,负手反唇相讥道:“天庭念在天尊的几分薄面,不想与你计较太多,所以没有颁布撤销天帝职位的旨意,想不到你这般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抛却天帝身份,那几人与他基本平级,所以先前已诸般忍让,君泽闻见无当圣母最后八个字的形容,额角暴起几根青筋,又抬眼望了望他们身后站立成群的曾经隶属自己管辖的天兵天将,不由轻笑了声,道: “自古成王败寇,多说无益,动手罢。” 话音刚落,四位将领不再犹豫,纷纷祭出法宝,绚烂的光线再次将漆黑的天幕点亮,四人共同发力,奔着君泽齐袭而去。 君泽摇头轻嗤,足尖轻轻点地,半空中一展广袖,数十道金色电光在飘舞的袖间闪烁不定,低喝一声,袖口一动,金色光影皆朝向来袭的法宝飞去。 “嘡”!金色的光影功用犹如实质,击打在法器之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多宝道君稍有怔忪,手被来袭的力道震得发麻,不由缩了缩胳膊,差点脸掌中握着的玉骨折扇都拿不住,竟悄然掉下队去。 金灵与无当见君泽悬停在半空,足下踩着紫色祥云,趁势追了过去,三人集斗在一处,玉灯跟玉幡同玄冥交织碰撞,引得周围金光闪耀。 准提正欲上前,发觉身旁空空如也,回头望去,看到多宝正在低头揉手,面上错愕不已,低低喝道:“多宝老儿,休得投机取巧,速速随我捉拿天庭要犯!” 多宝朝他讪讪了笑了笑,旋即松开拳头,跟紧他的脚步,两人一玉扇一玉竹,朝着君泽的背后发动奇袭。 君泽不紧不慢应对金灵跟无当那些稀奇古怪的招式,同时释出几道飞剑绕在他身周左右盘旋,有那金光闪闪的飞剑保驾护航,他的动作更加悠然,仿若在旷野里徜徉,于乡道间漫步。 能够看出他在用心战斗着的,唯有眼里燃着的两团如炬的火焰。 金灵与无当不敢大意,各自神色戒备的与他小心过招。 君泽在与他们打斗的过程当中发觉体内真气运转不畅,稍有松懈胸口便剧痛难挡,不由蹙了蹙眉,突然想起太虚老祖在他喝下第一碗酒时深掩的欣慰目光,心里也大约有个了然。 刚到半山腰时,觑见天兵们放出又黑又烈的洗魂气,本以为天界只是想让那些不中用的天兵天将们短暂的长长修为,能够与他消耗更久时间,为此,还特意放了漫山遍野的三味真火来加速气体的吸纳,现在他终于悟了,原来那太虚老祖也是他们的人,特特送酒送鸡,无非是想暗算四御。 想明白这一点,不由摇头暗叹,三尺青锋被他挥舞得更加凌厉起来,君泽心里清楚得很,需得赶紧结束这场战斗,找个地方将体内的毒素逼出才行。 他正值内心波动时,觑见背后翩然而至的准提与多宝,猛地将挥展出去的玄冥转腕逆向而行,自胳膊与身体的细缝中送出,径直对上甩过来的玉扇跟玉竹,“咔”的一声脆响,扇骨折了一根,玉竹断了两片竹叶。 “与我们四个人打,居然还有这等反应,司战统帅果然好身手。” 金灵圣母收回虚空曼舞的四臂,打量手中边角残损的玉灯,由衷赞叹道。 “我如今不是什么司战!”君泽侧目斜睨,冷声回道。 说完,他兀自张开空余的手掌,对准提与多宝释出几道雷火成功劝退,顺带抽回金光闪耀的玄冥,信手一扬,抵住无当的玉幡攻势。 “说到底就是个打架的,论功夫,我们自然无人能及,但论谋划,你还差得远!” 无当柔媚的脸上露出诡异一笑,朝着其他三人点头示意。 四人会意般齐齐自他身边跳开,数丈之外突然传来一声闷响,身周的金色飞剑顷刻间崩落而散,似有阵法的光芒若有似无闪烁。 君泽面色逐渐转为凝重,竖起耳朵听取周围动静。 电光火石之间,乌云、灵牙、金光同虬首四仙自虚空法阵里现身,手执诸仙、陷仙、戮仙与绝仙四剑凌空刺来。 君泽本来早有感应,却因毒性作用而不能运转神力做抵抗,便是这样,他的身躯被四方仙剑刺中,青锋入体,几口黑色的血冲口而出。 登时两眼发昏发花,他咬紧牙关,不顾四肢百骸彻骨的疼痛,强行运动法力,精粹的金芒从伟岸的身躯轰然耀出,四方仙剑被那刺目的光华所带来的巨大冲击逼出离体,尽数掉落。 君泽轻轻晃了晃,紫色祥云因仙力不稳而消,他闭上眼,任由身体朝山林跌落。 星星点点的火光在周围汇聚,化作无形的力量托住了他,火光尽散,百里舞苏的身影凭空出现,见他伤势极重,也就不再有所顾及,抬手揽住他的腰身,伴着漫天飘落的黄叶,两人保持着近距离缓缓降至地面。 君泽感知腰间一暖,费力的睁开眼道:“不是叫你不要参与么,为何不听劝?” 第164章 真言 百里舞苏用宝蓝色的眼睛直直盯着他的脸,眸里夹带着极其少有的怒意,抱住人的手力道不自觉加重几分,凝望半晌,语气克制的道:“行动时为何不通知我?” 君泽掩面轻咳了几声,黑色的血沿着指缝奔涌而出,转而低低笑了声,摇晃着挣开百里舞苏的手,后退几步靠到一棵树上,低垂下眼眸,有气无力的道:“此事与你无关,也不用你来管。” 说完,他的身子沿着树干的方向滑落,单手按紧松软的泥土,勉力撑着盘坐起来。 天空的皎月被来往的浓厚云层遮住,仅余光亮暗沉的星,而他所在的地方,刚好是在树影之中,没有人能够看得清他此刻的表情。 “你以为这样说,我就会真的不管了吗?” 百里舞苏拥人的手臂一空,心底猛地一沉,他侧目望着躲在树影下的人,转动眼眸轻柔的反问,尾音荡在夜色的沉静里,很快消失不见。 激烈的交战及真火的炙烤导致毒性迅速,带来的疼痛在体内翻搅着五脏六腑,君泽的额角悄然渗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他微微阖起双目,双手平整的搭在膝盖上,运转仙力调整紊乱的内息。 见他半晌无话,百里舞苏走上近前,侧倚在相邻的树下,望着他隐忍痛苦的神情,心尖一紧,原本想要斥责的言语流淌到嘴边变成了温和的话:“你这样慢悠悠的调理气息是行不通的,若不尽快逼出毒素,这身精纯的修为就要废了,过来,我帮你。” 君泽朝着他摆了摆手,舒展眉头沉沉的道:“百里,我自己的身子如何我清楚得很,这点毒不算什么,你莫要吵闹。” “不算什么?!”百里舞苏听了他的话,刚刚压下去的火气蹭蹭的往上窜,说话的语气也陡然变得冰冷起来,“你这般自戕,真的要放着苍生于不顾,放下被你那关进斩魂阵里的徒儿和已被魔性占据身心的师弟?启渊背叛四御你可知晓?太虚老祖如此帮助天界另有目的你又知否?” “你说什么?!” 君泽适才舒展的眉头再度锁紧,连串的话语里面蕴含的诸般事件仿佛道道直劈下来的闷雷,将他炸得脑子嗡嗡轰鸣,两眼一阵阵的发黑。 他再也不能心若止水般调理内息,心意一乱,真气开始四处乱窜,君泽重重的咳嗽几声,黑血源源不断的从他的口里涌出,神力随着时间的缓慢流逝而逐渐减弱。 百里舞苏见君泽这般模样,不由有些心痛,连忙替他轻敲后背,助其舒缓气息,见他有所好转,偏侧过头,宝蓝色的深瞳凝在他的脸上,轻声的道:“四御需要你来主持大局,六界需要你这样尽职的天帝坐镇,我也”说道这里,百里舞苏略略停顿了下,改口接着道,“所以别再逞强了好吗?” 那句“我也需要你长久的陪伴”被他拦腰斩断,并没有说出口。 君泽听得眼波微动,低眉打量着腰腹处露出血痕的剑伤,转而摇了摇头,扬起脸道:“百里,没用的,我已经被通天教主的四把仙剑刺过,结果是怎样你该清楚。” “你是指诛仙、戮仙、陷仙、绝仙四剑?” 百里舞苏的神色略微变了变,但很快就恢复了常态,俯下身轻拍了拍君泽的背,紧贴着君泽坐了下来,左臂随意的搭在他的肩头,两束蓬松的银发垂落到他抚在双膝的广袖之上,侧过脸抿唇低低的道:“不过那也无妨,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君泽以余光瞟了瞟的搭上来的手,心里并不习惯这般亲密的举动,意欲朝反方向挪挪位置,却被看似绵软的手臂稍稍用劲给拢了回来,眼角不自觉跳了两跳,故意将视线转向一旁,低声呵斥道:“百里,你真是越发不成样子了。” 君泽没有听到他的回应,不由自主的转头过来。 暗夜的明星因乌云蔽月而重新绽放应有的光辉,这光辉洒在林间,似是为夜色蒙上薄薄的轻纱,稀疏的树影下,皓皓冬雪般的银丝异常亮泽,刀刻般的俊美的侧颜不复往昔的清冽,薄唇微微上扬细微的弧度,宝蓝色的长眼微微眯着。 这张脸,君泽已经看过无数次,每每见着就觉得头疼。 百里舞苏从来不惧怕他的威势,也不怎么买他的帐,两人有时争执起来,百里舞苏似乎永远站在有道理那方,每次输的都是他。 今夜再度打量这张早该司空见惯的脸,却意外的发现百里舞苏的睫毛很长,静若深潭的眼瞳里总有一丝不明意味的情愫在荡漾。就这么默默凝视,脑子里突然想起曾对白锦不经意间提及的事,随即有些领悟,现在的百里舞苏确实与从前不同,身上沾染了红尘气息,难道真的给他说中了吗? 就在君泽处于恍神的时候,宝蓝色的眼睛已经朝向这边直视过来,百里舞苏的嘴角微微弯着,张口打趣道:“我们以前在学堂念书的时候,不是天天都这样吗?” 听见他发了声,君泽连忙收回飘远的思绪,习惯性皱了皱眉,垂眸掩饰性的答道:“话虽是这么说,但如今身份地位不同,总该有个神尊的样子吧?” “我不是什么神尊。”百里舞苏效仿他的语气答道。 两个人彼此相视会意,抿唇一笑。 便在这时,不远处响起凌厉的斩风之声,君泽立刻变得警觉,正欲拖着伤躯起身察看,却被身旁坐着的男人给强行按了回去,百里舞苏侧目看向君泽,重归清冷的眸子多了几分强硬之色,沉沉的与君泽道:“你给我老老实实呆在这里,哪也不准去,这是命令!” 除了师父,君泽从未被人这样命令过,拳头不由攥得铮铮直响,他不顾伤势,“腾”一下站起身来,冷声反问道:“如果我拒绝呢?” 百里舞苏似是对这样的情况早有预料,面上毫无诧异,眸色逐渐转为深沉,他暗自在袖里运起神力,旋即掌风一侧,对着君泽的颈根用力敲击过去,浅笑道:“那就多有得罪了!” 本就虚弱的君泽在这等力道敲击下,来不及反驳只言片语,直接两眼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百里舞苏早就勘察过周围的情况,将他打横抱起,径直奔着密林深处的小山洞而去。 甫一迈进黑漆漆的山洞,他先施展仙术幻出足以用来镇魂的冰垫,将君泽的身子妥帖的平放在冰垫之上,旋即掏出颗小型夜明珠,放在洞内较高的地方,释出极其暗沉的光线。 “君临天下,泽被苍生”,元始天尊亲赐的八字箴言说得没错,君泽的存在就是为了治理天下。 也许,此战会为天庭开启新的篇章,为四海八荒带来新的风貌,沧海桑田数百万年,陈规旧礼早该换上一换,他的心里也期待这么一天的到来。 百里舞苏来到冰垫的另一端,先为君泽渡了些内息过去,见他苍白的面色略有好转后,又以轻柔的动作将他扶起,释放定身的咒术令其保持姿势,扳过他的身形与自己对应盘坐,其间,又小心的探了探脉象,发觉毒素已快要侵蚀到脏器,百里舞苏心头一惊,暗暗做了决定。 在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百里舞苏用匕首划开自己的掌心,又轻轻割破他的手掌,两个人四掌相对,蓝色光束流溢之间,毒血与纯净的血彼此流转,相互调换。 做完这一切,百里舞苏长长舒了一口气,又小心将君泽的身子放平,半蹲在他的身侧,对着那张安静而祥和的睡颜流连的瞧了两眼,随即拎起弑神剑,头也不回的走出山洞。 刚刚迈出去两步,胸口开始闷闷作痛,他扶了扶旁边的树,微微调整了片刻内息,便朝着敌军追来的方向寻去。 黑暗的树林里,只有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他小心摸索着前行,走了大约十几丈远的时候,四面八方汇聚过来金色的光亮。 百里舞苏停下脚步,发觉此处周围禁制重重,咫尺之隔天地迥异,十里方圆内,竟悄然布下一座阵法,威势森然,杀机腾腾。 “唷,想要利用这种阵法来困住本尊,会不会太小儿科了点?” 与之瞬间,通天教主的四位弟子带着数十万天兵平地冒出。 准提道君摇了摇拂尘,开门见山的道:“百里神尊,速速交出君泽,否则别怪我们下手无情。” “我如果说不呢?”百里舞苏长眼半眯,微微勾起唇角。 “百里,你是灵宝道尊的亲传弟子,难道也想跟着君泽胡闹,意欲倒反天罡吗?” 金灵圣母双掌合十,周身发射出闪耀的金芒。 百里舞苏横扫掌中弑神,带起一片火光,他凝眉冷对道:“废话少说,想要从我手里取君泽性命,得看你们够不够本事!” 第165章 圣战(六) “百里,休得狂妄,大帝可以赐予你司战之位,自然也能把你拉下来!” 多宝道君甩了把玉骨扇,将其展开,随意扇了两回风,掩面呵斥。 无当圣母略微沉吟了下,两手横端玉幡,如炬的目光凝在银发人的脸庞,冷声附和道:“你竟会同天庭要犯搅和在一起,枉大帝这般信任你,给你神界之主的位置,你如此恣意妄为,就不怕辱没了灵宝道尊的英名吗?” 百里舞苏见几个人无意与他起战,将燃着烈火的弑神收回,冷起眉目道:“帮四御打架亦或是帮天庭打架,在我的眼里没甚差别,你们若是想要规劝,大可不必枉费唇舌。” 金灵圣母伸出一只金灿灿的手臂,扔给他一本折子,眯起眼道:“神尊大人不如先瞧瞧这本奏疏再做定夺,没闹清楚状况就拒人于千里之外,是不是不太好?” 百里舞苏将宝剑背负身后,单手掀开折子,怎知不看不要紧,看了以后登时火冒三丈。 奏疏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晰,那些用“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秽乱天庭”、“危害民生”之类反面形容词堆砌起来的罪名,统统被安在君泽头上,他用指尖燃起一把火,将那尽是污蔑的纸片烧毁,旋即冷笑着道: “我与君泽自学院起即是好友,他的品性我再熟悉不过,不消说从前为天界斩杀多少恶敌,立下多少战功,单论继任以来,他与我联手禁制西海钟魂,保护人王渡劫,带领弟子平息楚国内乱,消除妖魔纷争,足以证明他是个兢兢业业的称职天帝,反观你们天庭,使计用四仙剑伤他,又以毒|药耗他修为,这就是所谓正道该用的手段?” 无当圣母听了这番话,冷漠的眸子里划过一丝恻隐的意味,她将玉幡拄放在地面,单脚碾着松软的泥土,低垂眼帘,不复先前的嚣张气焰。 百里舞苏轻轻拂了拂沾染在袖间的青灰,双眼凌厉的睨过来,语带讥诮道:“另外,你们这般为天庭卖命,又可曾知晓几大巫祖已经秘而不宣的重返六界,当今世道神族凋零,道法荒废,若再来次巫妖之祸,而天界又少了君泽这样的战神,又当如何?” “你说什么?!”准提道君手中的拂尘莫名抖了三抖,细眼瞪得溜圆。 金灵圣母仰面哈哈大笑,笑罢,眼睛眯起,六只手同时握拳,低低喝道: “你这话听起来就是天方夜谭,众所周知的,巫族覆没已久,十五万年间不曾有任何动作,如今怕是连骨头渣子都烂没了罢,又怎能重返六界?你若是想找个理由为君泽脱罪,拜托也说个听起来真实点的行吗?” 多宝道君见百里舞苏态度强硬,规劝无望,拍了拍准提道君的肩膀,冲他的摇了摇头。 两人很快眼神交汇,彼此颔首示意,准提道君停在袖里的手微微一动,按压掌心机关。 登时,数万只燃火的毒箭从四面八方疾射过来,说时迟那时快,四人腾空一跃,释出玉扇、玉竹、玉灯、玉幡,四件法宝皆朝着百里舞苏击打而去。 百里舞苏见状轻嗤了声,踏上虚空利用步法灵巧的避过袭击过来的四件法器,又转动手腕挥动弑神剑抵挡来袭的毒箭,空余的手幻出淡蓝色的水雾,迷蒙的雾气将夜空笼罩得如梦似幻,萤火虫般幽绿的光亮汇聚一处,逐渐集结成满负流光的实质,虚空里响起悠扬而清亮的大罗梵音。 士兵的冲击,毒箭的爆裂,法术的运转,夜风的鼓动在大罗梵音响起的瞬间偃旗息鼓,喧嚣的尘世仿佛已经消失,嶓冢山腰尚未封印的仙力宛若蛟龙般游移在密林当中,将暗夜的烟岚化作淅沥降落的绵绵细雨,星河林海间扯出一幅氤氲梦幻的画卷。 火海之中,百里舞苏端坐在林子中央,面前一桌一琴,十指灵活运转虹光闪烁的琴弦之上,伴随着琴音的缓缓流出,毒箭、火箭以及各式武器在即将到达他面前的时候仿佛遭遇什么阻拦似的停滞不前,最终崩断而落。 “这是真正的太古遗音?!” 金灵圣母的一双桃花眼惊得圆瞪,收紧六臂稳稳护住自己的玉灯,进击的脚步很快停滞下来。 无当圣母见到这番场景亦面露诧异,不消说树林四周毒气密布,为了防止毒气计划失败,还特特设置了伏敌的几处法阵,而那几处法阵皆有高位神君亲自坐镇,然而这一切,在蕴藏磅礴神力的琴声滞碍之下竟然未起到丝毫的作用。 林子里已然形成一派火海,准提道君将玉竹幻回怀里抱着的拂尘,愣愣的望着百里舞苏周围燃烧的熊熊烈火,那些火焰萦绕在他身周方圆半丈以外的地方,根本无法更加接近。 多宝道君也没了先前的那份淡然,手执折断两根扇骨的玉扇,面色煞白。 百里舞苏有些飘渺的声音自愈渐清越的琴曲里传出,道的是:“你们大概不知道吧,我不仅任职司战,而且兼任司乐,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也许那时你们几个还是襁褓里的奶娃娃也说不定。” 准提、多宝、金灵和无当四个人特意候在此处,施放毒气,诱敌深入,联合布阵,不想却功败垂成,君泽被人救走,加之听了这番带有嘲讽意味的话,不禁恼羞成怒,玉竹、玉扇、玉灯、玉幡重放光芒,四个人不顾一切的蜂拥而上。 这时,一个白衣诀诀的身影飘落至火海当中,脚步停在百里舞苏的附近,语气略带调侃的与冲过来的众人道: “唷,你们身为通天教主的亲传弟子,威名远扬,怎能这般以多欺少呢?” 百里舞苏冷眼侧目过来,话语带着冰渣,喝道:“让开。” 顷刻间,那四个身形已经强行冲破琴音释出的朦胧结罩,携着武器直击琴音中心。 百里舞苏悠然自在的弹拨琴弦,耳闻渐近的风声也不为所动。 四个人毫不迟疑的祭出杀招,看家绝技满载威势,呼啸着从四方袭来。 白衣男子见状连连后退几步,微笑着凝望巍然坐着的银发人。 电光火石间,他的指尖微微一颤,琴弦发出个猛然高挑的音调,似有层出不穷的音波激荡流溢,朝着四向而去,琴音所及,原本张牙舞爪的致命法术气势减弱,渐微,最终溃散不堪,跳跃的火焰逐渐熄灭,绚丽的虹光平地而起。 临近尾声,梵音的曲调变得更加悠远。 朗朗明月破云而出,圣洁的光华如水般流泻下来,为百里舞苏的轮廓镌刻上银边。 枯木生新,枯草萌芽。 一曲终了,万籁俱寂。 百里舞苏微微抬起眼皮,低沉的问道: “兵败至此,想好回去如何同教主交代了吗?不如我来帮你们罢。” 垂头丧气的四个人纷纷落在数丈外,准提道君哑着嗓子问道:“你打算如何帮?” 百里舞苏冷笑一声,轻盈的道:“死人是不需要说话的。” 金灵和无当自然知道“好女子不吃眼前亏”的道理,二话没说转身就逃。 多宝道君被他笑得心里发虚,嘴上敷衍道:“神尊大人可真会说笑。” 说完,便要伺机脱身,岂料猛一回头,见两位师妹的背影早已飘远,不由握拳低喝:“你们这两个不仗义的主,居然抛下兄弟们跑了” 准提道君偷偷瞟了百里舞苏两眼,觉得他不像是在看玩笑,见机不对,拽着还在原地抖着手的多宝道君仓皇逃窜。 “神尊大人,您不认得我了?”白衣男子面带微笑的朝他走去。 百里舞苏胸口有些闷痛,垂下的手悄然握起了拳,只平淡的问:“你是?” 白衣男子朝他眨动黑漆漆的眼睛,一改严肃的话风,语带顽皮的道:“小奴明白,神尊请放心,小奴定会把神尊交代的事情办得妥妥当当。” 闻言,百里舞苏不由轻咳,略微回想了下,便挑着眉道:“君泽座下的小道童?” “能被神尊记起来,鄙人不胜荣幸。”白衣男子满面春风的应道。 百里舞苏被愈发剧烈的疼痛所袭,没有继续同他交谈的意思,干净利落的收了太古遗音,提起弑神剑转身就要走。 “神尊大人,我觉得咱们有必要重新认识下。” 白衣男子快步上前,拉住他半幅广袖,转动眼眸狡黠的笑道。 百里舞苏看见搭上来的手,额角微微跳动,只得停住脚步,侧目冷冰冰的回答:“不必,我认得你,远古十大神兽之一,世上仅存的玄冰麒麟——勾陈。” 语毕,挣开他的束缚,头也不回的朝着密林深处走去。 勾陈摇了摇头,快速跟上他的步伐,急急的道:“神尊,我家主人他” 百里舞苏眼前一阵发黑,胸口突然剧痛,他扶着树重重低咳几声,嘴角沾染血色。 第166章 祸起萧墙 勾陈连忙扶住他,触及腕间,发觉他脉象急促如水湍,手臂似火灼般滚烫,遂蹙起眉头,抬眼道:“神尊,你” “无妨。”百里舞苏冲他摆了摆手,摇晃着奔向隐秘处的山洞走去。 勾陈满眼不解的朝着他的走向望去,发觉层层叠叠的叶影交织之处,有个极其黑暗的小洞,遂跟上他的脚步,急切的问:“神尊,您可知我家主上在哪里?” “随我来便是。” 百里舞苏心里焦急,生怕君泽又跑出来被人发现,并未多看身旁人一眼,也无意攀谈,而是疾步匆匆的往前赶。 便在此时,一道金光横空出世,直奔两人中间间隔的一点距离而来,金光落地,发出强大的爆破声,百里舞苏淡淡的瞥向那洞口一眼,密音给身后的勾陈道:“这里交给我来处理,你从后山绕道寻他,务必不能让天帝有事,否则,我杀了你!” 说完这话,他立刻调转方向,棕红色的披风迎风而舞,身形一闪,顷刻间蹿出数十丈之远,仙力催动的瞬间,疾风擦肩而过,勾陈的墨发被这风吹得凌乱不堪,连忙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觉束发的玉冠还在,这才松了口气,不由暗叹:神尊果然修为不凡,还好本座底盘较稳,若不然非让这风带跑了不成。 勾陈漆黑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两圈,觑准一条狭长的山道,转身翩然而去,走了几步远,又似想到什么,挑了挑眉,密音调侃道:“神尊当真放心把君泽大人交给我吗?我虽是麒麟族最后一名上神,但听闻我的父辈就有断袖之癖,其实呢,我也不大介意这个,所以” 百里舞苏听了这话,眉头锁得更紧,脚步略微顿了顿,回道:“那就死后鞭尸。” 笑意盈满脸庞,走路的步伐也变得轻快起来,勾陈在还是君泽座下的跑腿道童时就很喜欢这两个人一起时的样子,横看竖看都觉得登对,如今知道这般猜测竟是真的,心里喜不自胜,恨不得马上飞到君泽身边去,把这个消息告诉他。 百里舞苏刚刚跳出金芒的攻击范围,五行星君便带着人抢先一步拦住了去路,见面二话不说,几道明亮的剑光呼啸而至。 “轰——”一声巨响,五色光芒在百里舞苏的身周炸开。 百里舞苏暗自压制住体内的疼痛,扯出弑神用以招架。 五行星君若是单独出手,相较而言比较容易对付,但他们联合五行仙术的合力一击,力量却是非同小可,轰鸣声中,强横的威势犹如一堵厚重的墙壁般碾压而来。 百里舞苏有些吃撑不住,身子顿时倒飞了几丈远,又略有踉跄的堪堪落地,劲风扑面而来,鼓得红棕色的衣摆猎猎作响。 五行星君环绕在他的周围执剑摆开阵势,显然志在必得。 火德星君捋了捋长须,甩了把手里的拂尘,面色凝重的道:“百里神尊,既然您拒绝交人,我们几个也只得依旨办事,多有得罪了!” 百里舞苏为了震慑住通天教主的座下四徒,运用太多真气弹拨太古遗音,又给君泽推宫换血,毒素累积,加上转移过来的四仙剑之伤,身体始终未能配合,胸口闷闷作痛,他迅速稳住身形,保持平静如常的模样,颇具威仪的侧目过去,淡然回道:“既是听差,倒也无妨。” 木德星君低下头,若有所思的摸着手里的剑,表情讷讷的道:“我们也是逼不得已,军令状都签了,若不全力一战,只能提头回去见大帝” 起伏的山谷内,铺排着无边无际的林海,枯草遍野,远方怪石影影绰绰,却又显得虚幻且遥不可及,唯有皎洁的月华流淌满地,肃杀的气息肆意蔓延。 百里舞苏深知自己维持不了多久,手握弑神正色的道:“那就废话少说罢。” 白蒙蒙的天光下,五行星君的身影上下翻飞,轮番上阵,五色光华交替释出,青锋相擦时,火星乱溅,冲能四射,四周数万将士齐结清心法阵,为战斗着的星君们增添仙技的威力。 面对这样的阵仗,百里舞苏面无惧色,仍然沉着应对,气势丝毫不输。 弑神剑轻巧一挥,便化成千万道幻光残影,每条光影都似萌芽的火种,所及之处,金舌肆虐,热浪翻滚,焰光冲天。 不消半盏茶的功夫,五行星君同百里舞苏双双收招,尘埃落定。 蓝剑回鞘,水德星单手捂住胸口,嘴角淌着鲜艳的血色,眼含敬畏的道:“百里神尊不愧为司战统帅,果然好身手,我们输得心服口服。” 金德星亦收回被真火灼得滚烫的剑身,拱起手道:“此战败北,听凭神尊发落。” 百里舞苏将弑神幻入虚空,扬起广袖轻轻一挥,周围的火势渐消渐熄,四方黯淡下去,幽深的密林里只余稀疏的月影和璀璨的星辉,难免让人有种悄然入梦的恍惚。 百里舞苏深邃的眺望着远方,平静开口道:“你们走吧。” 土德星面露惊异,朝他深深鞠了一揖,低沉着道:“谢过神尊不杀之恩,保重。” 说完,五行星君纷纷捂着伤处,带同数万将士黯然离去。 “此地颇为古怪,你们有无发觉?”水德星踏上云头时,无意间看到下面的地形,胸口的痛楚令他生生将眉头皱成个“川”字。 木德星从半空里俯瞰下去,发觉那处环山之地竟似人形,眼里晶亮的闪了闪,转而又黯然的道:“不过是禁制所致,才会略有不同罢。” 金德星抖开临行前的军令状,又指了指那处人形环山,道:“此言差矣,嶓冢山其他地方与寻常山头无异,唯有这里因前代魔君蚩远长眠于此而蕴含精纯的魔气,大帝传召我们将其引往此地,总不会是” 土德星瞅了瞅那方土地,凝眉思索以后,拍了拍其他几个人的肩膀,侧目道: “若当真有别样用意,应该会很快现出端倪,不如我们等等看。” 火德星君擦了擦额角的血,转过头看向其他几位,认真的道:“方才神尊处处对我们手下留情,证明他仍怀有仁爱之心,若有什么不妥,咱们也下去帮帮他罢。” 几位星君尽皆颔首表示赞同,悉数隐在虚空里,屏住呼吸,全神贯注的盯住那个地方,静静等候。 百里舞苏见众人皆已退去,摇摇晃晃的朝着君泽藏匿的山洞走去,仅行了不多远,他就发觉有些异常,走在这片地界里,月华依旧,山林依旧,却始终仿佛原地踏步,远处的景物愈发的飘渺起来。 他不由皱起眉头,缓缓收住脚步,冲着远处凝神张望。 铺满枯草的谷地,似乎更加空旷孤寂,风声逐渐微小,鸟兽安静下去,再度瞥向适才望的那处,竟见斗转星移,景物变幻,四处环顾,发觉原来的石板山道亦消失无踪,不辨方向,漫无目标,令人去意彷徨。 百里舞苏不由神色一怔,只闻“轰隆”一声,黛黑的天幕似被撕开了个大口子,数道红光雷霆倏然劈落,山体剧烈的摇撼,岩壁上碎石沙土陆续掉落。 他不明所以,正盯着那些碎石愣神,紧接着上方传来毁天灭地的巨响,金光闪耀的十三层玲珑巨塔轰然坠地,将其身形生生镇压在内。 百里舞苏揉了揉被塔身力道震得发麻的手臂,胸口闷痛变得更加明显。 “轰隆”又是一声响动,塔顶悬空的巨石急急坠落,将他前方的几寸石地生生劈出一道巨大的沟壑,百里舞苏来不及动作,便被巨石砸中,彻骨的麻痛,令他很快失去了意识。 再度醒来的时候,痛及百骸的撕裂之感占据全部的思想,他小心的挪了挪疲软的身子,感觉袖口发空,低头瞧了瞧,半截胳膊已在巨石下变成和血肉泥。 金色的玲珑塔已经完全崩塌,一截残顶横亘在眼前,百里舞苏茫然的望着四周,瑟瑟晚风伴随深夜的凉意交织挥拂在面庞上,带来的是彻骨的凉意,剩余的一半残臂似乎已经坏死,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火德星和金德星小心将他搀扶起来,关切的问道:“神尊,你怎么样?” “这是怎么回事?”百里舞苏面色苍白,语气却沉定如昔。 木德星旋开随身水囊,小心递上前去,无措的摇头道:“我们也不太清楚,只知道这边好像有些古怪,所以才没有走远。” 百里舞苏轻轻推开递过来的水囊,突然好像想到什么似的,挣扎着站起身来,冷冰冰的侧目与几个人道:“你们赶快离开,不然可能性命不保。” 见他们愣在原地没有动作,掌心现出皎洁的剑身,迅速横扫过去,肆虐的火舌重新燃起,烧向他们本就不整的官袍,百里舞苏冷声喝问道: “要走还是要死?你们自己选择。” 第167章 真言(二) 土德星看了看四周逐渐汇聚的迷蒙雾气,星辰暗淡,明月无光,又瞧了瞧脚下蜿蜒流向远处的血水以及因这血色而绽放出的圣洁的曼陀罗花,心里不禁有些忐忑,退后两步,小心的问:“神尊大人,那您呢?您自己留在这里我们不放心。” 百里舞苏上前半步,汹涌的蓝色光芒从弑神剑里释出,片刻间,跳跃的光影化作一道熊熊燃烧的火墙,将五行星君阻挡在外,他并未理会土德星的话,只平淡的道:“不要考验本君的耐性。” 水德星深知胳膊拗不过大腿,恭恭敬敬的弯着身子拜道:“神尊保重,后会有期。” 其他几位星君还想开口再说些什么,见到百里舞苏沐浴火海提剑缓步走来,连连作揖溃逃。 直到几个人消失得无影无踪,百里舞苏才松懈下来,拂袖扇灭点起的真火,将剑插|进灼得焦糊的泥土里,靠着残垣断壁猛喘几口,豆大的汗滴自额角滑落,这时,旁边的树后传来一声低哑的轻唤,道:“百里。” 百里舞苏深吸一口气,恢复平和的模样,舒展眉头浅笑道:“那个小道童真是靠不住,居然让你偷偷溜出来,为什么不好好在洞里歇息,身子好些了吗?” 君泽自一棵枝桠繁复的枯树后面走出,目光直直落在沾满血渍的半幅广袖以及皮肉模糊的断臂之上,半眯的细眼里潜藏汹涌的漆黑。 自打清醒过来,他的心就没平静过,先是察觉胸口不再疼痛,乱窜的真气稳定下去,经过仔细检视,腰腹处的剑伤亦消失不见,直至发现掌心的创口,立刻明白过来,登时脑子轰隆作响,思绪变得极乱。 此时此刻,看到脸色泛白,负了伤的百里舞苏,君泽努力想让自己冷静下去,好好同他说道,柔软的话刚刚流到嘴边,见他若无其事的问话,想要表达的关心立刻变成难以抑制的怒气,君泽暗自握了握拳,大步流星上前,用力揪住他的脖领,冷声喝道:“你凭什么认为可以替我做决定?!” 在毫不客气的蛮劲下,百里舞苏的身子微微晃了晃,轻缓的垂下眼帘,直视君泽颜色不大好的脸庞,唇角逐渐抿起个细小的弧度,沉吟片刻,语气淡淡的答道:“我只是帮了想帮的人,做了想做的事而已,这也是我存在的价值。” 撞上深邃如潭的沉静目光,君泽略微有些别扭,视线稍稍与他错开了些,不经意瞥到半空中虚空摇晃的断臂,眼睛被仍在缓缓滴淌的血液刺得发花,睫毛轻轻颤动,似是经过一番挣扎,才鼓起勇气抬眸道:“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 闻言,百里舞苏心里一沉,不由皱起眉头,用力拉开揪住脖领的手,低头踢开散落在焦土里的顽石,闷声回道:“你没有选择的权利。” “百里,为什么你每次都” 眼神无法从断臂移开,话到半截,君泽略微停顿一下,见他满脸淡泊的望过来,稍稍调整情绪,迅速扯住他的广袖,低叹道,“罢了,你先随我去疗伤。” “不用。” 百里轻描淡写的瞥了他一眼,掩饰性的抖了抖手臂,转头拎起弑神剑,低头看看染血的棕袍,轻声的道:“我得回云中殿泡个澡,换身衣服,你刚刚复原,该趁着无人寻衅的时候回到洞里好好调理内息。” 说完,他不再犹豫,提步就走。 君泽被这种将其置身事外的态度彻底激怒,仙袖猛然一拂,化作一抹淡淡的金芒追赶他的脚步,刺目的光亮汇聚成人形,他拔出玄冥挡在前面,目光骤然转冷,语气也差了几分,道:“百里,若你执意如此,别怪我动用武力。” 百里舞苏双眼微眯,握剑冷笑一声,抿唇道:“好啊。” 一黄一棕的伟岸身形两相对峙,释放出强力的威压,瞬间将整片幽暗的树林笼罩,他们周围各自旋起急剧的狂风,带动漫天黄叶飘飘乱舞。 冷眼对视半日,玄冥弑神同时挥动,带着一击决胜负的信念,彼此冲向对方。 “轰”一声巨响,火与雷交相辉映,点亮一方天空,强盛的光半晌才慢慢散去。 两个人依然保持迎风傲立,君泽的黄金袍焦了半幅,胸前斜现一道血痕,目光空洞;百里舞苏的残肢彻底断裂,空荡荡的袖管也不见了踪影,脸色益发苍白,握剑的手缓缓放开,几片黄叶翩然跌落。 “也好,这回可以带你一起回甘华池疗伤。” 百里舞苏收了剑,抿唇笑着,宝蓝色的眼里溢满温和的柔波。 君泽也将玄冥幻回虚空,无奈的走上前来,觑见柔和下来的面庞,心里有气也不好发作,只得默默搀住他的手臂,神态讷讷的道:“这边随时都可能再起战事,甘华池怕是去不成了,还是回山洞里吧。” 君泽与他比肩而行,闻见那人忽地轻嗤一声,猛然抬起眼皮,皓眸里含着愁绪的道:“百里,你什么时候能听我一次呢?” “绝无可能。” 百里舞苏的眼睛眯成细缝,唇畔始终挂着笑意,见他欲求不满似的瞪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沉沉补充道:“因为每次我都站在理上。” 刚故作轻松的道完这一句,一阵疼痛排山倒海的袭来,百里舞苏停住脚步略微定了定神,眼前景物却愈渐模糊,头晕目眩,紧接着,喉头泛起丝缕甜腥,几口鲜血自嘴里喷射而出,他暗暗用力攥了攥拳头,也没压下这股的痛感,身形晃了晃,朝着君泽倒了过去。 “百里!” 勾陈正在洞里盘坐,正反复琢磨着把人给活活看丢要如何同神尊交代,却被突如其来的失声呼唤吓得猛一激灵,恍惚的睁开眼循声望去,见洞口依偎站着的两人皆满身伤痕,连忙迎上前去,帮忙将百里舞苏平放在冰垫之上,抬眼紧张的问: “主上,到底发生何事,您和神尊怎会弄得如此狼狈?” “一点小伤而已,无妨。” 玄冰的凉意唤醒了逐渐混沌的意识,百里舞苏听见有人问话,挣扎着启唇答道。 君泽窥见他泛着青紫的嘴唇,心头一紧,攥起拳冷着眉目反问:“一点小伤?!” 勾陈常常行走在雨泽殿里,很少见到君泽真正发怒的样子,然而此时,对上微红眼眶的狭长双眼和煞白的一张脸,却是心中一惊,几番想要开口,却又生生吞咽回去。 “我吸食的洗魂气和灵消散乃是剧毒,你给我换血,我被刺的四仙剑乃是见血绝命之剑,你帮我承受,我欲带你回洞里疗伤,你为了安抚我,又非得打上一架证明自己无恙,你可知道,我根本不需要你为我做这么多!” 君泽对着这个身受重伤还想办法安慰别人的家伙,再也无法压制情绪,一股脑全都吼了出来,吼罢,急促的喘着气,眼眶的红色变得更加明显。 百里舞苏微微睁眸,以温和的语气道:“这些是我心甘情愿做的,你无需介怀。” 听到这样的话,勾陈的心里突然极为舒坦,他不明深意的望着君泽,恭敬的边退边道:“主上,小神去洞口把风,您且安心的呆在这里为神尊大人疗伤罢。” 说完,嘴角不由弯起个弧度,甩起大袖出门而去。 “你总是这样自作主张,我凭什么要听你的,又凭什么要安然接受你的恩惠!”君泽见身旁无人,先前有所压抑的情绪一下子全部宣泄出来,嘶吼到最后半句话时,声音已经含了几分沙哑。 百里舞苏轻飘飘的抹了抹嘴角的血色,撑着身子坐起,眼睛眯得更细,肃起脸,语气也变得认真起来,他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格,神仙也不例外,你在位天帝一日,就有义务活下来惠泽众生,未来的天庭需要你,四海八荒的臣民更需要你,保护你,那是我的使命,若有天为你而牺牲,也是我的职责所在,你真的不必介怀,明白了吗?” 君泽探了探他的脉象,既沉重又紊乱,听了这番为牺牲自身开脱的话,堵在胸口的气更加膨胀,他默默掏出珍若拱璧的青龙雕,轻轻甩在冰垫子上,眼神空洞的盯住漆黑的洞壁,克制住哽咽的嗓音道: “我是曾经的四御之首,更是天庭通缉的要犯,你作为六界的人,与天庭同仇敌忾就好,所以请你不要再擅自参与我们的行动了,可以吗?” “你是在担心我吗?” 百里舞苏伸出独臂将他揽过来,按到自己身旁坐下,又将头枕在仅剩的胳膊上,悠然的翘起二郎腿,脸上的笑容更加明显。 君泽额角狂跳,狠狠剜了他一眼:“” 其实,他说的没错,自己确实是因为担心他的安危才这么生气的。 “你放心罢,我不会有事的。” 百里舞苏苍白的脸有了些许红润之色,他轻缓缓拉开自己的衣襟,若隐若现的特殊图腾出现在胸膛中央,他直视着君泽的眼睛,又道:“你可见过这个图形?” 君泽见那图案倏然一愣,愣罢,面露惊异的道:“你竟是盘古的后人?” 第168章 真言(三) 百里舞苏的脸上晕出个浅淡的笑容,朝他微微颔首,又摇了摇头。 君泽将脸凑近一点,再近一点,隔空用指尖对着那图腾暗自描摹,挑了挑眉,声音低沉的问:“我们认识这么久,从未听你提及,为何今日突然说了?” 感受冲肤而来的鼻息,细碎的呼吸仿佛用羽毛轻而缓搔痒,这种感觉让百里舞苏有些无所适从。 君泽却是全然不知,只对那个象征盘古的图案十分感兴趣。 百里舞苏低下头时,直直对上一张近在咫尺的脸,又瞟见对方衣衫不整坦胸露背的模样,佯装着拢了拢自己的衣衫,眯眼调笑道:“君泽,你这是在引|诱我吗?” 闻言,君泽抬起皓眸望过来,本想义正辞严的呵斥一番,瞥见他正意味深长的目光,下意识的顺着他的视线朝下看去,褴褛的半幅衣袍,带有血痕的光|裸肌肤,面上突然一热,连忙躲闪似的往后退了些距离,皱起眉头转移话题道:“百里,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百里舞苏兀自笑着摇了摇头,为了避免对视带来的尴尬,四平八稳的将眼光转向凹凸不平的灰黑洞顶,轻声道:“方才我与五行星君打斗时,发现有些不明来处的金光,我怀疑天界会有针对四御的大动作,你还是小心为妙。” 君泽低头沉吟半晌,有些犹豫的开口问道: “不明来处的金光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 百里舞苏微微顿了顿话头,思虑了下,接着道: “单凭凌霄宝殿里站列的那些神仙,如何能够斗得过强劲无匹的四御呢?即便把我、玄女等人算在内,也未必是你们四个的对手,大帝之所以选择这个时候展开行动,背后很可能有更大的人物支持” 百里舞苏三缄其口,最终还是将尚未确定的猜测咽了回去,讨论到这个事,自然也不再觉得尴尬,眼波慢悠悠转回他的面庞,巍然正态的坐直了身子。 “更大的人物?” 君泽知道每当他摆出这副姿态便是有正事要说,眉尾微微挑了挑,皓眸在夜明珠的映照下泛起星星点点的亮光,片刻又垂下眼帘,长睫轻微颤动,瞳仁里的光亮趋于黯淡,语气变得深沉: “你是指十二大巫吗?” 觑见百里舞苏面露异色,更加印证他的想法,遂低低叹息一声,道:“早在圣战之前,祝融已在雨泽殿外同我打过照面。” “什么?!”这次换做一向临危不乱的百里舞苏失声喝问出来。 “我同祝融打了一架,他的修为增进远远超出我的想象,而且当时还坦言说大巫并未全员回归,也无意拿出真正实力与我较量,只挑衅几句就离开了” 百里舞苏定定盯住他的眼睛,竖起耳朵等待下文。 君泽望了回石壁,若有所思的回忆,目光空灵的接着道:“当时我就在猜测,天庭是否许下好处与他们做了一些不可告人的交易,直到怀臣跟无尘调查出同天地大劫有关的信息,我才敢相信他们是真的回来了,巫妖之祸,十五万年前惨烈的一幕即将重演,也许这就是宿命的轮回吧。” 此言一出,光线昏暗的洞内登时安静下来。 半晌无话,只能听见彼此清浅的呼吸。 百里舞苏宝蓝色的深瞳里早已盛满怒火,他握起拳头砸向冰垫,光洁纯净的垫子立刻龟裂成伸展的树形,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君泽的脸,语带讥诮的道:“堂堂天帝居然相信所谓的‘宿命’之说,联系之前发生的种种,整件事再清楚不过,若非有人恶意使用窥天镜和轮回盘,同时开启天界、地狱之门,早已作古的十二大巫又如何回归?” “赤炎曾用过轮回盘,也不过是为了换取凤影回来,用完以后便交还给了天尊,又怎会被他人恶意使用?难道说”君泽猛然睁开眼,脸上皆是震惊之色。 百里舞苏几乎连想都没想,直接打断他的假设,摇着头道:“利用这两样东西来唤回十二大巫的应该另有其人,赤炎虽出身于妖魔,办事不循常理,但他在无极之渊下的选择至少可以证明他的心里装着天下安危,断然不会做这等恶事。” 君泽没有搭话,独自垂目想着事情,皱起的眉头越拧越深。 百里舞苏打心眼里觉得这副端庄的仪容不适合长时间保持下去,于是稍微晃了晃脖子,惹得关节咔嚓作响,见君泽缄默不语,也没多问,只是慵懒的靠回石壁,顺带用指端幻出一鼎香炉,自袖间抖出几个香丸,又捏了簇真火将其点燃,搁放在冰垫旁边。 小型夜明珠悬停在石壁边缘,散发着不甚明亮的光,微风从狭小的洞口徐徐掠过,带来夜露的气息,洞内两人心思各异,一时间陷入沉默当中。 檀香缭绕,灰蒙蒙的石洞蒙上薄薄的烟雾,君泽的神色逐渐在思索中变得复杂起来,百里舞苏则倚着冰凉的洞壁默然打量他,唇畔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就在君泽似是恍然大悟的转过脸时,百里舞苏迅速将其拉到身前,不等对方开口,修长的指端已轻轻柔柔的游弋到光|裸且又结实的胸膛之上,同时抬眸关注着他的反应。 指尖触及的瞬间,君泽身形倏地一僵,眸光转为深幽,嘴唇轻咬,神情复杂的盯住肆无忌惮滑动的修长五指,长睫轻轻颤动。 半晌,极其细微的发了个声,喃喃道:“百里,你真是越发不成样子了。” 百里舞苏似乎极为满意这种反应,抬眼对他报以璀璨的微笑,旋即指尖流光,沿着身前那处深深的创口逐渐下行,待达到尾端时,血渍尽褪,伤患消失。 末了,百里舞苏舒缓气息,似笑非笑的看向那双光影繁复的眼眸,语带戏谑的道:“不过是替你治伤罢了,你想到哪里去了?” 君泽不由愣了愣,额角的青筋明显的跳了两跳,广袖里的手紧紧握起,又缓缓放下,失了力气般敛目轻叹,便在同时,头上的金冠松脱,“叮”一声滑向玄冰,如瀑的黑发倾泻而下,还有几绺落在胸前。 百里舞苏眼含笑意的挑了挑眉,动作轻盈的将金冠拾起,递上前道:“你先拿着,转过去,我来帮你绾发。” 君泽被这连番的“变故”弄得焦头烂额,脸上莫名发烫,只得往后退坐几寸。 百里舞苏撑着身子往前挪了挪,又将君泽朝向自己身边拢了拢,宝蓝色的眼瞳携着威势扫过,平淡开口道:“如今我的行动不大方便,若你不愿意,可以随时挪开,我也不会再继续做无谓的纠缠。” 君泽本能想要躲开,听他一言,身形又是一僵。 百里舞苏抿唇笑了笑,单手握住柔滑的发丝,轻车驾熟的挽好,又低低道:“我的手移不开,你拿发冠过来扣住即可。” 金冠重新稳坐在头顶,君泽想要夸夸他娴熟的手艺,想了想还是忍住了,只偏过头来狠狠剜了他一眼,凉飕飕的道:“百里,几天不见,你威胁人的功夫见长。” 百里舞苏不可置否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容尚未完全展开,便又咳嗽起来。 这一咳,将君泽本就悬着的心拉得更高,不好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他边帮忙轻敲后背,边沙哑嗓子的质问道: “百里,纵然你是盘古的后裔,亦无法逃脱四仙剑见血即绝命的诅咒,你这般任性作为,当真以为我能够心安理得的接受吗?” “与其埋怨我,倒不如想想告别的话更合时宜。” 百里舞苏面色苍白如纸,偏头无力的倚向墙壁,样子依然慵慵懒懒,话里话外似乎早将生死置之度外。 平静的眼底缓缓流过一抹暗色,君泽背过身坐下,将头埋得更低,在萦绕的檀香里,无人能够看清他此时脸上的表情。 百里舞苏并不理会他的反应,轻缓缓的自说自话起来。 “在学院的时候,我最讨厌听法道课,天尊总是莫名的提问我。” “那时候,我特别爱吃学院膳房做的小甜点,时不时就溜进去偷点出来。” “后来被天尊发现,罚我吃了好几个月的咸酥卷。” 说到学院的事,百里舞苏细眼弯弯,语气愈发清浅的道: “我倒怀念起咸酥卷的味道了呢” 尾音落下,再无响动,百里舞苏头偏向一侧,靠着石壁沉沉的倚了过去。 听到背后一声闷响,君泽如遭雷击般转过头,迅速移至他的身旁,用力摇晃那具绵软无力的身躯,眼眶瞬间变得潮红,咬紧嘴唇道: “若你想吃我可以吩咐膳房去做;若你喜欢发号施令我可以听你;若你意欲归隐我也可以跟随你,只是” 君泽略微哽咽了下,告别的话如何也无法说出。 见他毫无知觉,紧紧握住那只冰凉的手,拧起一对眉,冷着嗓子喝道:“百里,你说过上碧落下黄泉都会陪我,如今竟敢违背承诺,信不信我” 话还没有说完,攥入掌心的五指大力挣脱出来,百里舞苏悄然睁开眼,转动宝蓝色的瞳仁凝望着他,抚了抚背后半披的墨发,无奈的回道:“你这般聒噪,我要如何休息呢?” 第169章 真言(四) 闻言,君泽的脸“腾”的一下彻底红了个通透,悬在半空的手不知该往哪里搁,只得将头深埋,怎知如此动作,却令旋在眼眶里的泪不由自主淌出一滴。 百里舞苏动作轻柔的拍着他的背,安慰的话不知如何说才能显得得体大方。 百里舞苏心里清楚,若非稍微昏了一下,很难从君泽口里听到这么动听的话,他想了又想,以如常的语气道:“我既然看了你的身子,也动手摸了,自然会对你负责,又怎敢随便违背承诺呢?” 听了这话,君泽将头埋得更低,嘴唇咬得更紧,只觉得这种场景实在尴尬得要命。 百里舞苏抬手捏住他的下巴,迫他对上自己的眼,肃起容认真的道:“行了,不拿你寻开心了,咱们还是说正事吧。” 君泽神色复杂的瞟了他一眼,觑见宝蓝色的瞳仁里映着一张涨红的脸,慌忙转开视野,顺带脱离握力十足的手的掌控,攥起拳冷哼道:“下次再敢这么睡过去,我定会亲手送你一程。” 百里舞苏重新倚回洞壁,低头沉吟半晌,单手整理衣衫下摆,开口轻飘飘的道:“我之所以会把毒和伤转移过来,那是因为它们对我没有效果” “没有效果?” 经过发泄,君泽的火气本已消得差不多了,见他讲得满不在乎,又转动眼眸打量那一身的伤,血气又铺天盖地的涌来,声音不经意间带着冰渣。 “你先别生气,听我慢慢说。” 百里舞苏窥见他潮红的面色,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指了指自己的断肢,眯起眼道:“比如说它,你睁眼看仔细了。” 君泽闻声侧目睨过来,面上佯装表情冷漠。 百里舞苏并未多言,双指流光闪耀,对着血肉模糊的肩膀轻轻点了点,血渍化作白色的光点游移出来,光阵不断汇聚,凝成胳膊的形状,很快光线变得暗淡且实质,以肉眼所能看到的速度幻化做一只崭新的手臂。 “” 君泽见状十分惊讶,这种恢复效果堪比女娲石,令他望尘莫及,因此,只是诧异的翁了翁唇,并未说出只言片语。 百里舞苏特意来到他眼前,动了动新长出来的胳膊,面带微笑的道:“天界很多人知道我的身份,就连师父也笃定的认为我是创|世神的后人,其实大家都错了。” 君泽的目光缓慢的流转过来,显得陌生而绵长:“” 这件事很多人知道,却未包含他在内。 君泽跟他相识已久,彼时,他们不是赫赫有名的司战统帅,而是刚刚晋升仙籍的少年郎。 两人第一次碰面是在学堂,百里舞苏是初来西辰乍到的新生,君泽作为读了两年中级班的老油条,带着几名班级的骨干出去迎接新同学到来。 放眼望去,新生们各个神采奕奕,面带笑容,似对学院生活无限憧憬,君泽用极其刻板的接待礼仪招呼新来的小仙,待大队人马被各个系派依次接走后,班级的骨干子弟先行撤离,他不经意间回头瞅了瞅大门口,发现有个长着银发的少年徘徊在外,迟迟不肯踏出一步。 两人就这样结识,一个严肃古板,一个清冷孤高,独独在彼此面前恣意随性,君泽常常笑百里舞苏年纪轻轻就长满花白头发,生得少年老成,百里舞苏则常常围绕着他的丑字展开话题,每次都惹得他面红耳赤。 想到这,君泽不由轻嗤,皓眸变得更加黯然。 百里舞苏见他这般反应,撑着身子朝他旁边靠了靠,如往常般搭了胳膊在上面,目光柔和,与他娓娓的道来。 “我是出生在南荒招摇山,绵延百里的杏林生得极好,那时,我只是个独自飘荡的虚灵,不知姓名,不识父母,不知过了多少年,一位得道高人云游四海,来到杏林里小憩,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杏林以外的人。” 百里舞苏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又接着回忆道: “我见他坐在树荫里纳凉,本想攀谈两句,那人却不说话,只笑着递过来一碗酒,为了表达想要与人交谈的诚心,我毫不犹豫的把整碗都给喝了进去,紧接着,我晕晕乎乎提起木剑,在杏林的空地上胡乱挥舞了半日,那人看到我醉酒的窘态,临行时赠予一把面扇过来,以墨宝题词曰‘百里杏林香,酒肆舞苏裳’。” 君泽低头听着他的故事,暗眸里泛起星火,侧目轻声问:“这就是你名字的由来?” 百里舞苏觉得话题扯得有点远,遂轻敛了眉宇,低低叹道: “巫妖之祸也好,天地大劫也罢,不过是一群人想要改变世界的虚妄执念罢了,你且放宽心,全力迎战便是,若真出了什么岔子,还有我可以担待。”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君泽凝目看着他,眼里满是质疑。 百里舞苏深深吸了口气,似是做了决定般偏头回望过来,薄唇轻启道:“我的意思是即便圣战失败,大巫兴风作浪,天地重归混沌,我也有办法化解。” 君泽不禁眉头深锁,对他的言外之意更加不明。 “其实,我不是盘古的传人,而是那把遗世已久的开天斧化形,明白了吗?” 道过这句,百里舞苏沉默的靠回冰冷的石壁,双手局促的互握。 空气如冰冻般滞固,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缭绕的清香渐浓,洞内的视线愈渐迷蒙。 君泽听了这番说辞如遭五雷轰顶,炸得胸口发闷,脑袋生疼,加上先前存下的怒气,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他努力的克制着内心翻滚的情绪,却依然无法平静下来,时过半晌,磨着牙一字一顿的问:“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其实也没什么可震惊的,如今站在你面前的神尊,不过是把斧头而已。” 百里舞苏故作轻松的扬起脸,眯眼苦笑道。 君泽面色微白,快步走上前来,提了几分力气扶住他的肩膀,眨着眼道:“既然如此,我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百里舞苏的笑意更加明显,晴光潋滟的双眸紧紧凝在他的脸庞。 君泽毫不避讳直视过来的目光,只笃定的道:“相信我,百里。” 暗夜沉沉,围在九煞斩魂阵四周的神仙们已是倦极,三三两两的原地找块石板坐下,打哈欠者有,窃窃私语者有,作壁上观者亦有,打头阵的二十八星宿还被仙法冰着,李天王却不知去向,众人凝神望着木然坐在斩魂阵外的玄衣男子,无人再敢上前妄加挑衅。 赤炎利用离魂术走入牢笼,面带微笑朝着关在里面的墨玉走去。 “你,你要干什么?” 墨玉觑见那犹如富家公子哥般浪荡模样,脑子轰然炸响,口齿也变得不太灵利,连连向后退去。 赤炎的红灯眼眯得极细,带着微笑闲庭信步走来,还有半丈远时,语气一派正经的与她道:“小丫头,别怕,我不是什么坏人,只是想闻闻你的味道而已。” 墨玉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有哪个坏人坦言自己坏的?这副形容分明就是披着羊皮的狼。 想到这里,她悄然转过身去,小心检查自己的衣裙,有些心虚的喃喃自语道:“只是一天没有沐浴,应该不会有什么味道” 尚未自说自话完毕,便闻见背后传来赤炎携带笑意的声音,道的是:“有没有味道,我得闻过才能告诉你,别再自欺欺人了,小姑娘。” 墨玉的眉头狠狠的皱了皱:“” 鸟兽的听觉都这么灵敏吗? 正当她在内心暗暗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赤炎已经越过她挡在身前,趁其不备拾起半空僵直的手,拉到鼻子前极为认真的闻了闻。 墨玉迅速将手从温热的吐息里抽回,眸色转冷:“” 你这个调|戏良家少女的大淫龙! 如此瞪了他半晌,玄衣人却一脸坦然,仿佛刚才那番作为与他毫无关般自若,墨玉稍作思索,咬牙切齿的盯着他道:“你借故一亲芳泽,言语轻佻,就不怕你家娘子生气吗?” 赤炎目光玩味的盯着她,淡淡然的几个字从微张的口里飘出:“你不就是我家娘子吗?” 墨玉被他说得满脸懵懂,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尽是疑惑。 赤炎温和一笑,动作十分连贯的将她带进怀里,伸手抚上她的长发,语气轻柔的唤道:“玉儿。” 墨玉额角猛地一跳,抬眸瞥向他,牙齿差点咬碎:“” 所以,他根本没有失忆,先前的种种戏谑全是故意的! 水袖下垂着的手悄悄攥起个火符,火符的形体伴着缓缓爬升的怒气越来越膨胀,火舌纷飞,光亮闪耀。 第170章 巫妖重临 赤炎并未放开自己的手,而是侧目看过来,抖着肩膀佯装很害怕的样子,道:“瞧瞧,我的娘子要谋杀亲夫了。” 墨玉挑起凤眼凝眸望向他,想着他的种种恶行,调侃她的真身,戏谑她是个“毛丫头”也就罢了,还变相阐明她待人多么生猛,以及为了向他证明关系时吞下的几口恶气,她就这么被调戏了,且毫无知觉的在光天化日下被这般调戏,不由恨得牙根痒痒,掌中汇聚的灵力愈渐磅礴起来。 赤炎觑见她面色青一阵白一阵,眯起眼笑了笑,轻飘飘的按住那只意欲发力的手,目光朝向外面严阵以待的人群扫视过去,转而与她轻声的道:“我只是担心你,不愿让你独自呆在里面,所以想要进来陪陪你。” 墨玉冷着脸瞧了他一眼:“” 所以,那些可恶的行径就可以一笔勾销了吗? 赤炎似是会意般转过脸来,身上的戾气散了几分,笑吟吟的道:“我们也刚刚成亲而已,若是什么事情都讲求礼仪跟规矩,岂不是少了很多情趣?” 说这个话的时候,那双红眼里多了点桃花色,笑容也变得意思悠长。 墨玉神色淡淡的点过去一眼:“” 这条既淫|乱又欠揍的出轨龙居然还懂情趣,果然孺子可教。 她低头沉吟,指端变换,悠然的戳着热浪灼灼的火球虚空旋转。 结界内恢复一派宁静,只能闻见电荷碰撞摩擦的声音。 赤炎不理会阵内的煞气,对这种无声的威胁亦不以为然,只动作轻柔的箍紧她的腰肢,将她拉得更加靠近,睁眸认真打量着那张万年如一的脸,不觉心念一动,俯下身来想要就势吻住她。 熟悉的温热气息扑面而来,惹得墨玉本能一愣,回过神时发觉燃烧的火球灼焦几根从他耳旁铺陈过来的碎发,眼瞅着纤细的发丝变形,卷曲,发黑再到散出糊味,慌忙后撤了几步,准备将其收起。 感知怀抱逐渐被冷气所占据,赤炎的表情一顿,空出来的双臂不知该往哪里摆。 他视线游移,声音微涩的问道:“你是在嫌弃我吗?” 墨玉被他问得有些发愣,升调“恩”了一声。 赤炎有些失落的将胳膊收回,转身走向结界的边缘,望着熠熠星辰的夜空发呆,许久,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 墨玉望着那具略显萧索的背影,极其小心的问道:“你怎么了?” “我如今这般模样,神不神,魔不魔,便是自己都不愿面对,更何况是你呢。” 柔和低哑的声音,仿佛被风卷起的枯叶般没有着落,充满了无奈。 墨玉听得心弦微颤,果断收起火符,快步走向那道孤清无依的玄色,准备从背后拥住他,告诉他自己的感情,安慰那颗受伤的心。 便在此时,落寞的声音再度响起,他极为低沉的言道: “我知道你心怀天下,若非情不得已,断断不会大开杀戒,所以我努力克制杀人嗜血的念头,只想进来陪你安静的坐坐。” 说到这,他稍稍顿了顿话头,轻笑了声,又道:“却不曾想连你也嫌弃这样的我。” 墨玉泄了全身的力气,将他的身子扳正过来,偏头靠入肩窝,温柔的言道:“我刚才是怕真火烧了你的头发,所以才后退的,你想到哪里去了?另外,你是我的夫君,是我一辈子的依靠,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对你的感情始终如一。” 说完,用指尖轻轻触碰他的下巴,感受光柔的弧度,扬起脸接着道:“正如我是十恶不赦的罪人,你也对我不离不弃,我又怎会做不到呢?” “真的?” 赤炎眼里含着笑,声音似乎也有了点中气。 墨玉看得十分清楚,赤炎在问话时,眉头轻皱,眼里几番明灭,似是特意压制某些情绪,生怕外泄一分一毫。 她微笑着用力点了点头,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轻咬了一口,再次与他紧密相拥。 两人安静的感受彼此的温度和气息,享受短暂而静好的时光。 愈渐深沉的天幕下,法阵的彩光逐渐黯淡下去。 血月偏西,银色的星辉洒满大地,风声渐微,四野静谧。 坐在法阵的周围神仙三五集结,交头接耳的讨论起事情来。 一说:“你们大家伙说说,大帝这次真的会对四御赶尽杀绝吗?” 一又接话头说:“九煞斩魂阵威力强劲,前世仅用八把五行剑,以凤神的修为还需强行拔除封印方能破阵,这次却堪堪用了八八六十四把诛仙台下的神兵利器,玲珑宝塔也是最高层数的,这么大的阵仗用来对付元神尚未恢复的凤神,根本就是下了死手啊。” 一说:“我听闻线人来报,说天帝本已吸食大量毒气,性命堪虞,又身中教主的诛仙四剑,即便不死怕是那身修为也要废了,啧啧啧,刚刚上任半年就遭此横祸,伏羲氏的老祖宗们怕是要诈尸了。” 一又抢过话题道:“当初青丘的那位帝姬卯着劲的想要当天后,生时不能达成的愿望,如今等着天帝身死,倒是可以配个冥婚了,你们说,谁去给他们主婚会比较好?” “咳咳。”远远坐着的司命星君轻轻咳嗽一声。 窃窃私语的众神皆以为他有什么不得了的小道消息分享,不约而同将热切的目光集中过来,司命被这目光瞧得不禁又低低咳了两声,语气轻缓的说道:“莫要背后道人闲话,小心隔空有耳,惹来杀身之祸。” 一席话说完,唏嘘者有,嘲笑者有,景桓仙君更是嗤之以鼻的道:“亏你是个司掌生死的人,怎么这般胆小,真是辱没我们的神格。” 众神忙不迭的点头称是,司命星君还想辩解些什么,却被度厄星君拉扯到了一旁。 文曲星摇了摇手中的桃花扇,上前拍拍景桓的肩膀,神秘兮兮的跳着眉毛问:“大帝让我们彻夜留守在这里,又不让我们同他们起正面冲突,难不成是怕了他们?” 景桓四处环顾一番,拉拢几个人聚到一起,低声的道:“大帝如此要求自然有他的道理,你们且慢慢等着就是了。” 一个凑上前来道:“听你这话的意思,是知道些内|幕了?” 景桓将手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着嗓音与众人道:“四御成员各个修为高深,叱咤一方,即便兽王反叛,还有君泽、赤炎和凤影三人,试问在场哪位有资格成为他们的对手?” 后排一个没长眼色的小仙直截了当的问:“你的言外之意,我们只是天界放出来的弹,可能随时被丢弃的小卒子喽?” 前排的老者递过去个凉飕飕的眼色,语气有些不耐的回道:“像你这样的才是随时可弃的卒子,莫要将老身与汝等混为一谈。” 年轻的似是不服,意欲开口反驳,老者恼意更盛,提起法杖就打,景桓觉得气氛有些不对,连忙拉住意欲教训小辈的老者,笑脸盈盈的道:“万事以和为贵,他年纪轻轻不懂世事,您又何必同他计较呢?” 旁边的人劝了好半天,总算拉住了意欲动手的两人,景桓这才舒缓眉头,轻飘飘的道:“其实呢,今晚利用阵法困住他们只是一招缓兵之计,很快就会有大人物来为天界助阵,届时,就算他们不死也会乖乖被送进天水牢里做阶下囚的。” 正当众人打算问问这个大人物到底是谁时,“咔嚓”一声巨响打破深夜的宁静。 长空里荧荧似火的悬息星缓缓游移到心宿的位相,呈现三星联珠之态,紧接着,数道竖向伸展的枝杈般明红的闪电照亮夜空,炸雷声轰隆隆的响起。 雷电闪耀的天幕,似有黑色的煞气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遮住漫天星辰的光明,银色的天光自暗色的穹隆绽出,滋滋啦啦的直落九霄,顷刻间,平静的树林里狂风四起,落下来的银光仿佛石子投湖时泛起的涟漪,迅速朝着四面八方涌去。 好似蜘蛛结网般的电光布满整个漆黑的布幕,一团包含黑色煞气的光猛然爆炸开来,强大的气浪横扫而来,将不明所以的天界众人震得肝胆俱裂,悉数倒飞出去。 几具庞大的身形呈现出来,各个方脸阔口,眼如铜铃,面相极为狰狞。 司命星君抹了抹口边沾染的鲜血,难以置信的盯住来人,颤着牙齿道: “他们十五万年前就已经怎么会” 来人见到玉帝齐刷刷的作揖,为首的火红红发男子阴测测的道: “尊敬的大帝,您且等着,我们定然会将那几个反贼杀了,不负您的期望。” 说完,轻轻一挥红色的长袖,登时,日月无光,昼夜颠倒。 第171章 谁的私心 夜寂寂,却因这突如其来的动静而彻底改变。 嶓冢大陆上方出现一幅奇景,红发男子任意挥展红袖似能无限延伸,高悬的银月和散落的星辰被一并遮挡,暗沉的天幕因这似火的颜色而倏然亮起,飘舞的绸带宛若朝阳初绽时密布的霞云,霎时间占据整个夜空,红缎的狭缝穿射出道道接天连地的光柱。 竞相倒地的众神诸仙纷纷迎着绮丽的光芒爬起,好奇的望向半空悬停的几个高大魁梧的身形,待看清楚那些人的样貌之时,眼里尽皆露出畏惧之色。 “这,这是十二大巫吗?” 先前卖弄关子的景桓似遭电击般愣在原地,颤着嗓子问道。 适才准备教训人的老者脸色也跟着变了变,转头拨开人群,忽然悟了什么似的膝行在血泊中寻找小仙的身影,却不曾想那人修为实在太低,早已在强大的威势冲击下一命呜呼,老者不由潸然泪下,懊悔的道:“错的人原来是我。” 文曲星挣扎着爬起来,掌中攥紧的折扇被血色所染,衬得纸扇桃花更加妖艳,他怔怔的望着面对来者毫无意外之色的玉帝跟王母娘娘,脸色变得苍白若纸。 “祖巫绝非善类,大帝怎会请他们过来帮忙?” 武曲星抹了抹唇边的血色,眉毛拧得如同麻花般,时过半晌,才低低叹息道:“圣意难测,我们这些为人臣子的也只能听命领命” 土德星捂住受伤的胳膊,满眼暗淡的接过他的话头言道:“君若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大帝大概是真的觉得我们这些神仙很不中用吧,不然也不会选择与那些曾经为祸为患的妖人打交道。” 旁边站的火德星面色沉重,拳头攥得咯咯直响,眼里含着几分恼怒。 众人一阵唏嘘,心思各异的打起小算盘来。 正当位列凌霄宝殿神班的众人在为被嫌弃而鸣不平时,乌压压的人群中传来不同的声音。 几个极其“微末”的小仙聚在一起,其中有个玉树琼枝般的少年郎慷慨激昂的陈词道:“我听我的祖师爷讲过,这些大巫兵败时,曾经试图开启东皇钟,想与天地共存亡,如此险恶居心的魔天界也敢用,就不怕他们打赢了反吃一口吗?” “说的就是这个理,大帝为了除去几个不打紧的罪人,不惜拿着全天下去赌,祖巫这种不仁不义之徒怎么可能信守承诺,这种做法跟草菅人命有何区别?”站在那群小仙里个子最高的少年随声附和。 高个子旁边生得貌美的小仙拿着罗帕掩了口,喃喃的与众人道:“我倒是听我娘隐隐约约提过,自打凤凰族迁往大荒山,便靠着辛勤劳作跟法力催动种得漫山遍野的梧桐,为了维持神血纯净,那里只允许凤凰族人居住,然而新上任的凤神是个心怀天下的女子,她将普天下无家可归的飞鸟尽皆收留” 附近的另一位少年东张西望一番,旋即轻声咳嗽两下,意味深长的拍了拍她的肩,低声言道:“这种事你与我们随意闲话两句也就罢了,千万别给那些老东西听见,否则你这舌头怕是要被人摘了去。” 文曲星听到这帮人以“老东西”来称呼天界诸神已经心生不悦,又从话里行间品出他们似乎很买凤神的帐,气更不打一处来,遂迈着大步走过去,假意摆弄染血的桃花扇,挑眼反唇相讥道: “你们这群奶娃子对凤神了解多少,便敢如此出言为她开脱?她手上沾染数万天兵天将的鲜血,这种罪恶要如何能洗清?你们倒是说来听听。” 武曲星埋头拭擦手中的大斧,听到他的话眼皮微微抬起,漫不经心的道:“文曲老儿莫要生事,为了区区女子与这帮毛孩子较什么劲,不觉得有损神格吗?” 司命星君敛了远望的目光,收起震惊的表情,对着恍神的众人轻嗤一声,摸着下巴似是自语的道:“哎,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多行不义必自毙,平时没干好事的人可得小心了!” 度厄星君上前两步,再次将他的广袖扯住,冲他摇了摇头。 红霞般的广袖在碧霄里肆意舞动,缎面折射出来的光亮晃得人眼很难睁开,彤彤的颜色尽散时,露出雨后初晴般的湛蓝天空,星辰犹在,旭日东升。 正当众神亲眼目睹祖巫们改天换地,颠倒黑白的本领时,这样的光明却仅仅维持片刻,九天之上竟然出现巨大的裂隙,大团的乌黑劫云自裂隙层层涌出,仿佛煮沸的黑水般搅疼翻滚,跳跃的电荷闪烁不停,猛烈的雷霆已然蓄势待发。 火光坠落,大地摇撼,随之轰鸣炸响,乱石飞溅,狂风应声而起。 坠落的天火借着风势迅速将枯藤漫山黄草遍野的嶓冢大陆燃得通透,伴着天火疾驰飞坠的,还有大小走石,尽皆烧得通红,坚若金铁,声若奔雷。 众神眼里露出恐慌之色,聚成群的人慌忙的躲避逃窜,一下烧了衣袖,一下燎了头发,一下砸伤腿脚,一下又被风吹乱发髻,形状狼狈不堪。 虎首人身的强良低头俯瞰仓皇的诸仙,精芒闪动的眼里流出鄙夷之色,他灵巧舞动掌中的两条大蛇,大蛇耀出刺目的金芒,蛇头直向天际而去。 紧接着,数道亮金色的天雷倏然劈落,隆隆之声在天地间久久回荡不绝。 风带火势,火借风势,两者相得益彰,天空如被墨染般漆黑,却因周遭熊熊燃烧的火焰而泛着艳色的红光,大小陨石不断坠落,雷霆霹雳接连砸下,深秋寒凉,料峭的山风旋过嶓冢山的每个角落,枯叶飘舞,山林颓然。 司命望着由远及近的雷云以及煞气重重的嶓冢山,摇头低叹,正当处在愣神中时,一块大石落在近前,溅起的碎石夹带着炽烈的火焰横扫而至,瞬间将其衣角点燃。 延寿星君见势不妙,忙从水德星的腰间扯下随身水囊,旋开盖子,想都没想便对着司命的一身火焰直泼过去。 这一泼不要紧,只闻“轰”的一声,司命已经“扑通”倒地,顺势在泥土里打了个滚,全身上下又脏又黑,散发浓重的焦味,刚欲爬起,腿脚又被不断跌落的碎石击中,他恨恨的瞅着延寿星君,挣扎着爬起,恼怒的道:“延寿星,你这是想害死我!” 司禄星君小心躲避坠石,轻缓缓的将他扶起,小心的劝导道:“司命莫要生气,延寿老儿也是一片好意,他那种毛手毛脚的性子,做事怎么可能尽如人意呢?” 司命借词冷哼了声,有人拉着也只得作罢。 天火跟陨石愈聚愈多,树林已成火海,石块落地时形成的烟尘,仿佛湖水涟漪,圈圈荡漾而又威势凌厉,令人无处躲藏,已经有不少修为很浅的小仙被巨石砸中,霎时间消失在熊熊火光之中,连尸骸的碎屑都未曾留下一丝一毫。 眼瞅着一个紧着一个倒下的小辈,又低头看了看被雷电击得生疼的手臂,火德星的心里有些忐忑,捅了捅附近的木德星,小声的道:“我看这些巫族根本不是诚心帮忙,而是对天界另有图谋。” 木德星两眼无神,单手拍了拍衣袖,低低的叹道:“你说得没错,可我们没有四御的实力跟勇气,也只能选择默默承受,不是吗?” 便在这时,翻滚的黑云里耀出两道明亮的光芒,一金一蓝将暗色的空间点得透亮,光芒散尽时,两个端端的身形出现在苍茫墨海,两方祥云托起的玉桌摆放着古琴。 左边的琴雕着起舞蟠龙,紫蓝双彩,满负流光,右边的琴刻着翱翔火凤,云霞色泽,虹芒闪耀。 两人相视一笑,齐齐舞动指端,高山流水般的琴音淙淙响起,弦乐叮咚,看似随意的弹拨,便有磅礴力量从每个奏响的音符里释出,周围的喧嚣吵闹皆没了踪影。 耀目的光芒引得四周景象瞬时而变,寒烟弥漫,氤氲缭绕,恍惚间如入仙境,占据九霄的黑雾逐渐清明起来,转化为绵亘千里的茫茫白云。 滚滚天雷远去,燎原天火散尽,落石趋于停滞,日月重现光芒。 云海里端坐的两人身形愈渐清晰。 一位青丝飞扬,身着烫金龙袍腰配龙环,一位银发飘舞,身着棕色锦袍腰配流苏。 水德星定定望着那两个人,不觉老泪纵横,视线逐渐模糊。 曲终音尽时,两个人轻挥袖袍收桌收琴翩翩而降。 在场的所有神仙都认识他们,便是君泽和百里舞苏。 玉帝站在七彩祥云托衬起来的战车里,睥睨下面的一切,亲眼目睹祖巫的能力过后,似是极其满意,面带微笑的捋着山羊胡,见到两位司战齐齐复现,刚欲展开的笑意倏然僵住,僵了半晌,才重新找回威仪的姿态,以高高在上的语气道:“你们两个竟然还有胆量出现在这,不怕朕下令杀了你们?” 君泽眸光凛凛,官服飒然,傲然立于风中,许久不曾答话。 百里舞苏则背负双手,面无表情的环顾四周,旋即不卑不亢的道:“素闻大帝心思缜密,高瞻远瞩,微臣有幸得见实属荣幸,为了镇压四御,关关设卡,处处摆阵,还雇了这么多的杀手,一定许下不少好处吧?” “咔”的一声,怀里抱着的玉如意断了个角,玉帝的脸色不由差了几分,凉飕飕瞥了他一眼,缓缓的道:“朕出兵为的是缉拿天庭要犯,敌人奸狡,用些手段也实属等闲,何来镇压之说?” 反问一出,似又觉得不妥,顿了顿话,面带微笑的接着道:“百里,你身为天界的人,同这些反贼勾结已是忤逆,不过天界服人向来以仁厚为先,若你迷途知返,朕亦可以不计前嫌,让你继续担任司战统帅一职。” 百里舞苏没有立刻接话,只是浅淡一笑,从怀里轻盈的掏出个东西,信手一扬,金芒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径直落在玉帝空余的臂弯,许是在山洞里呆得太久,他还有些不适应面前的璀璨光线,遂眯起眼道:“请恕微臣无福消受这等恩惠,虎符还是交还给您吧,或者,您可以在他们当中重新物色两位司战” 说完,百里舞苏有意无意的看向半空悬停的祖巫们,无可奈何的摊手道:“不过,他们曾是我的手下败将,怕是难当大任。” 玉帝斜眼望着手臂上停着的虎符,眼角一跳,闻见他的说辞,眼角又是猛力一跳,额头青筋乍现,两位司战接连当着众神撂挑子不干,他的脸面有些挂不住,略微沉吟,转而将光芒闪耀的虎符攥入手心,着力握紧,再度展开手掌时,雕形精巧的铜符已经化为齑粉,金光点点缓缓飘落。 百里舞苏站在原地,蹙起眉头似是自语的道:“只可惜直到此时此刻,我们依然活着,依然可以站在这里同您攀谈,您的计谋没有成功,当然,也不可能会成功。” 君泽的眼光始终落在被祖巫炫技弄得狼狈不堪的人群,回过神来时,又望了望周遭破败焦糊的草木,时隔十五万年,又要面对相同的一幕,敌人依然是敌人,曾经的部下也成为敌人,不禁感触颇多,只能默然无语。 君泽心里十分清楚,当今不比群雄逐鹿的洪荒时代,除了竭尽全力守护那些想要守护的东西以外,他别无选择,想到这,终于抬眼发了个声,表情严肃的指着祖巫们所在的方向问:“想要降吾四御用些手段并非不可,却为何要让他们回来?” 玉帝被他问得心里发虚,一时语塞,但见祖巫之首帝江递过来的眼神,立刻挺直了腰杆,言语冷漠的道:“你们几个仗着地位尊崇修为高深,联合起来共同反朕,若不使用非常手段,岂不是要被你们玩弄于鼓掌之间?” 君泽面无惧色,踩着两束雷火虚空走向玉帝所在的战车,仿若步生红莲,烈风鼓得金袍猎猎作响,待到其前面时,肃起容质问:“十五万年前的那场浩劫,在场的老仙大约见过,多少义士忠魂埋骨他乡,多少八荒百姓颠沛流离,血流成河,哀鸿遍野,那是怎样的惨烈,您难道都忘了吗?” 因这句话是为了六界而问,他特意开了扩音术,声音不大,却极其沉稳,轻缓缓道出来的话满是威仪。 一语祭出,吸引下方的所有视线,众神不再理会身上的伤,全部竖起耳朵想听一听玉帝的回答。 玉帝以高傲的态度俯瞰众生,见他们丢盔卸甲的狼狈模样不由轻嗤,又见君泽如同磐石般稳妥的站在他的眼前,身形顿了顿,随即冷哼道:“那又如何,四御做起乱来未必比他们好到哪里去。” “我们的手上没有沾染血腥,甚至没想要任何人的性命,您如何断定我们是在作乱?仅仅为了前世的那点疑惑,还是因我遵从律法处置一个帝姬?” 君泽毫不退让,说得字字铿锵。 听了君泽的一席话,众神暗自唏嘘不已。 刚刚还参与了缉捕犯人的数位仙君面露惭愧之色,他们看得十分清楚,在祖巫不计后果卖弄自己的能力时,玉帝居高临下的悠然看着,且面带微笑,全然不顾他们的死活,万般危难下,最终解救他们的竟是之前卖力追捕的要犯。 玉帝微微皱起眉,尚未寻得辩驳理由,站在身旁的西王母突然睁开眼睛,放下手里摆弄半日的佛珠,以护甲套抚了抚耳旁碎发,傲慢的道:“君臣之道即是君命臣当为之,你不遵礼法,不从臣道,为了保护一个罪人,不惜与天庭做对,说到底还不是因为自己的私心?” 君泽正欲开口,百里舞苏密音要求噤声,广袖一拂,足下御火焚风,虚空腾至他的身旁,与他并肩而立,睁眸质疑道:“您刚刚说的是‘私心’二字?” 西王母不可置否的笑了笑,道:“你是锦儿的师哥,难道打算帮着外人说话吗?” 百里舞苏直视她的眼睛,认真的问道:“两万年前剿杀平乱有功的凤凰族人难道不是因为私心?琼华仙宴要求天帝迎娶锦儿难道不是因为私心?不达目的便借故将凤神送入往生瓶里,任其自生自灭难道不是因为私心?而今仅因凤神回归,不惜生灵涂炭,借助祖巫之力针对四御展开行动,难道不是因为私心?” 西王母被他一连串的反问弄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不知该如何接话。 君泽见她语塞,趁热打铁的跟着道:“当今的天庭可以为了一己私欲而背离道义,我不想听命于这样的天庭,所以” 玉帝舒眉冷笑,语气忽见凌厉的道:“既然如此,那就安心受死吧。” 九煞斩魂阵内,法阵的力量在祖巫的威压下变得强劲起来。 冲击的气浪层层高涨,强能呼啸掠过时,身心一阵俱痛。 此阵的威力取决于环境布置以及守阵九人的修为。 望着电荷流溢的结界以及布得整整齐齐的六十四把神兵利器,赤炎心里逐渐明白过来,前世凤影能够强行冲破法界,是因为当时的阵法仅用八把普通的五行剑,阵眼的玲珑塔也只是七层,守阵的九煞亦不过八位名不见经传的仙君。 这次情形之所以更难应付,不仅因剑的数目和塔的层数改变,更因守阵的九煞变成有改天换地本事的九位回归祖巫,帝江、句芒、祝融、蓐收、后土、强良、天吴、弇兹以及玄冥。 他们各个皆能以一敌十万,阵前随意展示出来的能力,比十五万年前更加强大。 联想到天界对墨玉做得如此决绝,心里的怒意如骇浪般翻滚起来,刚刚萌生退却之意的血色又开始逐渐爬升,慢慢占据整个瞳孔。 赤炎将她的腰肢紧紧箍住,嗅着怀里人好闻的发香,危险的流萤从心头划过。 “玉儿。” 墨玉全然不顾阵内的冲击,也没有注意他的变化,只将脸贴向透明的结界,目不转睛的盯着战车内外的人。 禽类天生听力超群,即便化为人形,外面的对话也听得一字不落。 墨玉隐约记得那个生得玉树琼枝般的银发男人,她只是没有想到,平素看似冷傲孤高的神尊竟会为她这样的“罪人”仗义执言,竟会为了支持四御的圣战而公然挑战天威,阐明立场。 内心不由五味陈杂,感慨万千,见到回归的巫族任意妄为,水袖下铁拳悄悄握紧。 闻得耳旁的一声轻唤,她偏过头来,嗓音发涩的问:“怎么了?” 赤炎抬起血红的眼,满是认真的问道:“你害怕他们吗?” 墨玉眨巴眼睛,冲他摇了摇头,调整语气故作轻松的道:“我不怕那些祖巫,他们不过是身形看起来庞大些,气势能唬唬人罢了,你可别忘了,我如今不是庸常小仙,而是凤神本尊。” 说完,她稍稍顿了下动作,又颔首道,“但是,天界这般不管不顾,草菅人命,天地大义在他们心里还敌不过那一点点私念,着实令人感到害怕。” 她的声音轻若羽毛,抚在他的心上却是更深的疼痛。 赤炎将她拥得更紧,用下巴轻轻摩挲她的额头,沉沉的道:“有我在,别怕。” 墨玉的唇角微微勾起,又强行压下,着力推开他的身子,眨着眼道:“赤炎,这些祖巫修为高深莫测,师父如今中了毒,估计撑不了多久,你赶紧出去帮忙吧。” 见他恋恋不舍的将目光凝在她的脸上,不由有些赧然,稍稍错开投射过来的目光,再度伸手将他往外推了推,肃起声音补充说: “我要开始破阵了,你在这里只会碍手碍脚” 赤炎见她小脸通红,满面娇羞,心头猛地一热,不由分说的朝着那抹朱红啃了上去,见她意欲躲闪,反应极快的以双手攥住她的肩膀,稳定其身形后,勾起舌尖对柔软的两片唇瓣疯狂的舔舐起来。 “你这条大淫龙!” 墨玉趁着他调整气息的空档,瞪起眼冷哼道。 “哦,是吗?我打从心眼里觉得自己还不够荒|淫,既然你这么说了”赤炎笑着挑了挑眉,单手箍住她的腰肢,顿了顿话,言语戏谑的道,“这新婚燕尔的,为夫憋得难受,你瞧这阵法里幽塞封闭,旁人左右看不见,不如我们就势” 说完,赤炎拨开她附上来的手指,灵巧利落的低头解开她的裙带。 “你个淫贼!” 墨玉被他弄得满脸发烫,慌忙拉开那只在身上胡乱游走的手。 赤炎原本只想与她温存下就出去帮忙,却被不经意的神态跟动作勾起了潜在的欲念,见她一副欲拒还休的模样,更加难以克制,索性倾身吻住她,将其嘴巴封住,滚烫的大手漫无目的的轻抚摩挲。 墨玉本想将他一脚踢开,转念联想到每次拒绝他时,他的狐狸眼里流露出来的伤情,又有些不舍,只得任由他肆无忌惮的吻着,身体僵硬的配合。 狭小的空间里,两人隔着衣衫感觉彼此的心跳和温度,呼吸也跟着紊乱起来。 半晌,闻见他在耳旁呼吸短促的道:“玉儿,我忍不住了。” 墨玉被他吻得颇为情动,颊边燃起两朵红云。 湿热的气息不经意流入耳廓,带来一种难言的酥麻感觉,那种感觉从体内而来,快速扩散到四肢百骸,令她逐渐忘记今夕是何夕,甚至想要应允下来。 “玉儿?”赤炎温柔的环住她的身子,心急火燎的情绪溢满胸口。 墨玉下意识朝法阵外看了一眼,猛然想起当今的形势,连忙深呼吸几口,缓缓抬起眼,直视他的血色双瞳,喃喃低唤道:“夫君。” “恩?” 赤炎很少听到这种称呼,眼里有些诧异。 “现在还不行,大战即将打响,我们该心无旁骛的迎接战斗。” 墨玉窥见他眼里的失望,不觉咬了咬唇,抬手轻柔的摸上他的面颊,极其认真的补充道,“等我们凯旋而归时,我再加倍补给你好不好?” 赤炎心里原本有些失落,但见到她努力想要安抚自己的模样,立刻如释重负,倍感轻松,忍不住眯起眼“扑哧”一笑,未说只言片语,悄然背过身去,从怀里掏出个小红本,指尖流光的快速记录些什么,旋即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新揣回怀里,再原样转过头来,意味深长的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先欠着吧。” 墨玉安静的望着他,眸中满是质疑:“” 这条小黑龙不仅出轨,如今还有小秘密对她藏着掖着了? 赤炎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窥见她眼里光华不定,小心翼翼的问道: “玉儿,你在想什么?” 墨玉死死攥住他的手腕,夹带着十足的内劲,冷起眉目道:“我在想是不是对你太纵容,以至于你越来越不像话了?” “恩?” 赤炎满脸无辜,不知所谓的疑问了声。 墨玉斜眼盯住他的衣襟,轻巧的闪身到另外一侧,觑准口袋的方位双指并拢钳夹过去。 见到这个动作,赤炎的额角生出些冷汗,也这才弄明白那番话的意思,生怕什么宝贝丢了似的慌忙拢紧衣襟,空余的手一把按住她的指端,语带调侃的道:“娘子刚刚义正辞严拒绝了我,原来不是真的拒绝,而是更喜欢对为夫主动出击吗?” 墨玉被他戏谑得恼意更盛,迅速抽离手指,冷眼扫过去道:“识相的话就乖乖交出来,不然别怪本姑娘不客气了!” “为什么要交出来?” 赤炎挑了挑眉,将口袋捂得更紧。 墨玉用力攥了攥拳头,以略带威压的目光望过来,磨着牙问:“当真不交?” 赤炎眼角笑意明显,打定主意要逗弄她,仿若不知死活的回了句: “想要看的话,得凭本事来拿。” 墨玉满意的点了点头,饿虎捕食般扑了过来,启唇轻笑道: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 赤炎见状高高跳起,顺利躲开她的第一波攻势。 墨玉抬眼冷笑,抹了抹唇角,瞬步挪到他的身前,单手运功将其伸出的右手挡住,再迅速移步至他的身侧,双指钳夹,一把掠出稳妥揣在怀里的小红册子。 赤炎见状不妙,背身反手以内力震飞她的掌中之物,再利用几个碎步转到她身前,抢先一把夺回,正欲拿着册子在她面前摇晃,好好得意炫耀一番,只见身侧的红衣女子身形一虚,飘摇的水袖在空气中缓缓展开,瞬间便已落在与自己相距半丈的地方。 赤炎心头一惊,低眉看向自己的右手,竟然只剩下虚空握着的拇指跟食指,他的脸不自觉的红了红,嗓音干涩的打着哈哈道: “请恕为夫直言,那本小册委实不适合娘子翻看,不如抓紧还给我罢。” “哦?” 墨玉面带胜利者的微笑,顺带挑了挑凤眼,欣然摊开小红本子,上面以隽秀的笔迹写着: “寝殿的冰塌上赖过去一次,连本带利总共十六次,未还。” “合虚内殿的地面上被人打断一次,连本带利总共三十二次,未还。” 墨玉完全不知这是在记录什么,索性一目十行的跳着往后面翻。 “合虚殿外的草塘里强行打断一次,还莫名被刺了一剑,因正值新婚之夜,数量翻倍,连本带利总共一百二十八次,未还。” “” 眼角没来由的跳了跳,墨玉赶忙将红本翻往最后一页,白纸黑字的清晰写着: “迄今为止,夫人总共欠我一千零二十四次房|事。” 刚欲开口质问,便被人带进温热的怀里,赤炎轻柔的抚着她的长发,附在耳边轻声的问道:“所以,娘子打算什么时候开始还?” 墨玉耳根烧得通红,仿佛火炙般将红本子塞进他的臂弯,寒凉的瞪了他一眼。 赤炎微笑着将本子平整的塞入口袋,继续笑着道:“连本带利已经有这么多了,你再拖一拖的话,以后还要翻倍。” 墨玉挑了挑眼,冷冰冰的反问道:“你就不怕精尽龙亡?” 赤炎在她额头印下个蜻蜓点水般的吻,好笑的道:“娘子既然这么说,那么回到家以后不用下床了。” “你” 墨玉抖着手指向他,半晌没说出话来。 “娘子要小心些,说错话或者做错事,也是要计数的。” 赤炎说话时笑得如沐春风,狐狸眼带着几分狡黠,如娥眉月般细弯,煞是好看。 墨玉仿佛也被他感染,脸上的表情不再紧绷,她很庆幸身边有他,在残酷的战争打响时,还能有份轻松愉悦的心情。 笑罢,赤炎终于敛了眉目,肃穆起一张脸,认真的问: “你真的可以破阵吗?这次的阵法威力与以往不同,何况你的元神刚刚凝结尚未恢复,我真的很担心你,玉儿。” “赤炎,你应该也看得清楚,祖巫这次归来实力大增,师父他们势单力薄,玉帝可以舍弃苍生,狠下杀令,足见他是志在必得,这次我们不仅要为自己而战,也要想办法减少被无辜牵扯进来的人员伤亡,你且放心,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墨玉轻轻拢住他的腰身,在他唇上啄了啄,清浅的道:“早在几个月前,我努力修行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与你并肩作战,如今有了这个机会,当然不会放过,快去吧,我很快就会出来找你们。” “真的可以吗?”赤炎满眼担忧,把她自己丢在阵里,他有十万个理由放心不下。 墨玉被他的婆婆妈妈弄得额角跳痛,水袖里不由攥起拳来,就在他准备开口讲下一句话时,暗自蓄力,祭出一掌将他打出阵外,顺带密音道:“保重。” 好在进入阵中的只是神魂,赤炎站在阵外的身形微微晃动,半晌才稳定下来。 谈判不欢而散,祖巫们不由哈哈大笑起来,笑罢,身着华服,面容娇艳的后土步态袅娜的走上前来,伸出削葱玉手指向焦土大地站着的众神诸仙,转头以极其温和的声音问道:“大帝,那些占着职位却毫无能力的废物们,您也打算留着吗?” 第172章 质问 她虽未使用扩音之术,杵在下方的众人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玉帝怀抱玉如意,面色已近青黑,目光定定望着句句不留情面的君泽和百里舞苏,微微挑了挑眉,敷衍的道:“便听凭你们处置吧。” “谨遵大帝旨意。” 后土恭敬的朝着玉帝拜了拜,如水烟眸闪了闪,诱人的朱唇勾起个细微的弧度。 一石激起千层浪,冷漠的话传导到众人的耳廓里,仿佛一颗炸弹般轰然作响。 彩云下面竖着耳朵的诸仙被这突如其来的炸弹轰得几乎忘记今夕是何年,各个如霜打的茄子般垂头丧气,却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赤炎承受倾尽全力的一掌,身子在阵外摇晃半天才恢复神识,转头流恋的看了眼阵里淡然微笑的女子,见她朝着自己摆了摆手,脸上露出点安慰性的笑意,转而走向惶恐的人群,轻拂广袖解了二十八神将的冰封之牢,冲着五彩祥云那边挑了挑眼道:“老东西们,睁大眼睛看看清楚,要杀你们的不是我们,而是他。” 角木蛟星得以冰释,连忙动了动冻得发麻的胳膊,不复先前的趾高气昂,目光闪烁的望着满身魔气动荡的玄衣男子,又看了看悬在湛然长空的玉帝,羞愧难挡的低下了头,喃喃的道:“上神,角木蛟的命以后就是您的了,您若有何需要,尽管” “让开,谁稀罕你的烂命!” 赤炎冷冰冰打断他的话,抬起血眸盯着睥睨世间的玉帝和西王母,他们与两万年前毫无差别,想到天界缉杀凤神的真正目的,心里盈满绵绵无绝的恨意,萦绕在身周的黑气越发浓烈,眉目间凝起圣洁的霜花。 其余的二十七星宿神将也挡在面前纷纷表示投诚,赤炎长眼微眯,只负手迈着轻快的步伐越过他们,在风中留下寒凉的话语:“趁本君没改主意之前,你们最好赶快消失。” 见到二十八神将已经表态,刚刚还处于混乱无措的众仙似乎找到了方向。 “天界这么对咱们,咱们还有必要给他们卖命吗?” 景桓仙君本想通过散步小道消息来给自己增加点知名度,却被祖巫的登场惊得仙躯一颤,又在他们展示能力时被雷火碎石弄得满身狼藉,此刻见到大家同仇敌忾的盯着九天上藐视一切的玉帝,随波逐流的将手里紧握的悬赏令抛诸身后,义愤填膺的问道。 天帝跟玉帝对待他们态度截然不同,孰是孰非再清楚不过,木德星作为五行星君之首,单手捂着划破两道口子的官服,低沉而持重的道:“既然天界不仁,我们也只有不义了。” 火德星耸了耸肩帮,轻盈的转动掌心法宝,冲着木德星略显粗犷的笑道:“原本还想把我土埋半截儿的老骨头祭献给天界,奈何别人不稀罕,常言道的好,‘良禽择木而栖’,既然如此,咱们就跟着天帝反了罢。” 水德星、金德星、土德星连连点头称是,文曲星君把染血的桃花扇顺道扔了,摊开手道:“不过就是倒反天罡,本神什么都做得来,就是还没尝试过这个事,偶尔放纵自己也没什么不好,武德老儿,你说对不对?”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武德星将手里的银环斧擦了又擦,擦得刃光晃人还不停手,笑呵呵的随声附和。 司命稳了稳自己的官帽,只挑着眉瞅了瞅几位南斗星君,眨眼问道:“你们现在应该明白我的选择了吧?本神觉得没有帮错。” 延寿星君低眉认真的想了想,最终颔首表示赞同。 其他众仙亦看得分明,见有人带了头,也跟风效仿,将如同性命般攥紧的悬赏令抛向天空,收起兵器和法宝,屈膝跪拜下去,许怕被赤炎拒绝,他们略微学聪明了些,直接选择投奔君泽,异口同声的道:“听凭天帝调遣。” 近万神仙齐齐叩拜,口口言志,声音洪亮如钟,形状气势如虹。 君泽侧目望着齐表归顺的诸仙,恍惚中似回到初登天帝之位的那日,往事一幕幕,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初登帝位时的热情与激动顷刻涌上心头。 尽管已经发动圣战,他却在“忠”与“义”间踌躇不定,得到众人的认可,内心忽有几分宽慰,见到玉帝颜色铁青的脸,轻轻摆了摆手,沉定从容的道:“本君决意这样做仅仅为了遵从本心,你们只是受命于人,本君不曾怪罪,也不会针对你们有何行动,如若不想被牵连的话,还是退下吧。” 在天庭浸淫宦海半生的老神仙自然知晓巫妖之祸是怎样的浩劫,关乎天地命运的战斗,又有谁敢置身之外,众人的心志越发明净,保持着跪姿齐言道: “誓与天帝同进同退。” 集结过来的百万天兵天将数万年来何曾见过这般场景,顿时陷入极度混乱,左顾右盼,权衡利弊,很快便有人将兵器竖立,跟着跪下去,兵士战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选择继续追随他们的司战统帅,齐齐拜道:“听凭司战调遣。” 卷沙狂风骤停,小雨淅沥落下。 百里舞苏的嘴唇抿起个细微的弧度,眸光肃穆的盯住玉帝,悠然开口道: “高高在上如何?拥有生杀大权如何?能对普天众生发号施令又如何?出师无名已经颠覆形象,行事冷绝终会为人所弃,您怪不得其他,一切皆是咎由自取。” 玉帝觑见自己的臣民竟纷纷屈膝于他人,又被百里舞苏的一席话说得无力反驳,脸色黑如墨汁,见四下环绕的巫族虽阔口大耳,却好像没听见似的暗自商讨些什么,遂压低嗓音磨牙道: “百里,你且等着,忤逆朕的结果只有一种,就是不得好死。” 赤炎实在放心不下墨玉,偏头偷看流溢电光的法阵,见她屈膝盘坐,面色平静,不由摇了摇头,广袖微拂,脚下漾起水样波纹,足踏虚空来到玉帝面前,与两位司战比肩而立,眯起狐狸眼凉飕飕的道: “汝恐卑劣目的揭露,利用杀阵灭口;过河拆桥,将平乱之功据为已有;三番五次构陷,想要致凤神于死地;暗自培养势力,勾结外辱打压四御。”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向前迈进两步,攥住战车边缘,肃容问道,“你们的最终目的,你们的险恶居心,桩桩件件本神知道得一清二楚,你说说,本神该如何讨还?杀你似乎并不是好的选择,异或是让你尝尝背负千古骂名的滋味?” “放肆!”沉默半晌西王母杏眼怒睁,开口呵斥。 赤炎不禁冷笑了声,转动血眸直视着她的眼睛道: “本神差点忘了,您那乖巧的外孙女生生将凤神推下诛仙台,因缘际会让其寻得真身,而她,却化作云台下的新鬼,您说这算不算报应?上梁不正下梁歪,用这个词来形容你们真是再贴切不过了。” 被人戳中痛处,西王母登时脸色泛白,不顾雍容之态,厉声呵斥道:“别以为你是四海归意的龙君,我们就对付不了你,本宫先前还对召回巫妖的事有所迟疑,如今看来这个选择根本没错,你就等着跟那罪人一块下地狱吧!” 赤炎用了些内劲,将青铜箔金的战车围栏捏得扭曲,旋即不着痕迹的松手,缓缓退回三人行列,心道:真是中毒弥深,朽木不可雕也。 君泽冷眼听着两人对话,广袖下不觉间攥起一团金光,恨不得想要将不顾他人死活的西王母碎尸万段,正欲出手时,不知怎的,突然想起白锦临了时回望的一眼,澈如往昔的淡泊,兀自摇头轻叹,又将金光缓缓收回。 百里舞苏觑到身旁人的神色复杂,似在极力隐忍着什么,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见他目光茫然的望过来,报以浅淡的一笑,以唇语道:“莫怕,你还有我。” 君泽的唇角不自觉扬起,眼睫微颤,俊朗的脸上多了些许笑意。 帝江围拢过火红的羽翼拭了拭手里的长剑,缓缓走上前来,端平剑身作揖道: “尊敬的陛下,您同属下叙旧也叙得差不多了吧,是不是该轮到我们了?” “杀了他们,一个不留!” 玉帝将怀里抱着的如意掷向地面,态度坚决的道。 “咔嚓”一声,坠落的玉器撞上坚石,碎了一地青碧,为萧索秋日增添几分绿意。 “得令。”帝江极其痛快的应下,冲着身边的后土点了点头。 后土会意,掌风一侧,运起红黑色的魔气对着下方的平地抬腕一扬,霎时草地龟裂成片,巨石隆隆而起,不消片刻,嶙峋的奇山凭空呈现,高耸直入云霄,山间迷雾缭绕。 原本在跪在地上的神仙眼前场景急速转换,回神时已悬在山崖,不等有所反应,便纷纷从陡峭的石壁跌落下去。 第173章 君婳十五岁便出落得亭亭玉立,因父母早亡,便在镇上的布匹商户冷大富家做起了长期的帮工。 因她人长的漂亮,很多买家都是为了一睹芳容而来,冷大富家的布匹生意红红火火,而她也被人暗地称为“布女王”。 “小君,布房来客人了,快去招呼一下,我急着出去办事,就不过去了。”冷大富把还在吃饭的君婳唤了过来。 君婳点了点头,轻声道:“好的,冷大哥,你忙吧,我这就去。”言罢便匆匆的走进布房。 来选布料的是县丞家的人,领头的那个管家看起来很阴郁。 君婳稍稍敛了心绪,摆出一副迎客的标准笑容,上前道:“管家大人,您要看什么样的布料,用不用我帮您介绍一下?” 管家摆摆手,惜字如金:“不必。” 只见他四处走动,仰面半阖着眼,漫不经心的打量最上面的一排布料,半晌,指着一匹最素的云锦道:“就要这块。” 君婳闻言麻利的爬上木桌,踮脚取出,随后轻巧跳下来,将布料递于管家手中。 管家差人把布料包好,自己则将一块金锭放在她手里,似笑非笑的侧目道:“不用找了。” 君婳掂了掂手中的金锭,货真价实,摊手问道:“管家大人,这云锦十两银子便够了,您何故出手如此阔绰?不怕县丞大人责罚您吗?” “责罚?”管家表情很是古怪,他轻轻抚了抚下巴上的山羊胡,阴阴的笑了笑,道:“不会。” 说罢转身带着下人大步流星走出布房。 君婳冲到布房门口,大声唤道:“大人,大人,还没找您钱呢,您等等!” 谁知那管家一路分花拂柳,头也不回,很快消失在熙熙攘攘的市集之中。 君婳坐在桌子旁边托着下巴发呆,心道:这些官宦真是让人困扰呢,干嘛要给我这么多钱啊,万一传出去了,影响布房的生意该怎么办? 君婳是个非常勤快的女子,做事又机灵,颇得冷妻曼贞的喜爱,待她如亲妹妹一般,经常偷偷给她赏钱,带不完的首饰也会时不时塞给她。 她最喜欢曼贞唤她“小花花”,格外亲切。当年,她于无依无靠之时,寻得这样一户人家为她遮风挡雨,心里自是非常感恩,断然不会把这金锭子私自藏匿。 “不行,我得告诉贞贞姐去。”想到这里,君婳从木凳上弹了起来,攥着金锭急急跑了出去,到了曼贞房门口,才缓下脚步,轻轻的叩门道:“贞贞姐,在么?” “进来吧,门没锁。”一个轻柔的声音从房里传了出来。 君婳推开门,快步行到梳妆台前,低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时间讲不出话来。 屋内的女子正在对镜描眉,她肤若雪玉,青丝如缎,眉目含娇,唇红齿白,虽只是淡妆,但也是位不可多得的佳人。 “哟,小花花,怎么来得这么急,瞧,这小脸都被弄花了。”她抬手用丝帕给她拭了拭脸上的汗,随后宠溺的补了一句:“不过,现在瞧起来,小花花这个称呼倒是名副其实了。”言罢,不禁掩口而笑。 “贞贞姐”君婳抹了抹脸,深吸几口气,气息渐稳,薄唇轻启道:“刚刚县丞大人的管家来布房买布,拿了一匹云锦,居然给了一个金锭,而且还不要我找钱。”说完,便把手中的金锭交予她。 曼贞接来掂了掂,确实真材实料,思忖半晌,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禁莞尔:“我猜啊,是县丞大人家的公子看上我们小花花了,想来跟我们聘了你呢。” “姐姐莫不是又在拿我寻开心了,我才不要嫁人呢。”君婳附在身后帮她揉着肩,淡淡道。 “小花花今年十八了,已经不小了,我得物色物色,是时候帮你寻个好人家了。”曼贞双目微阖,意味深长的说道。 “我只要陪在贞贞姐身边。”君婳转而轻敲她的后背,故意岔开话题:“怎么样,我手法可有长进?” 曼贞收起手中的折扇,转头打趣道:“手法倒是可以,不过这女子嘛,还是早些嫁人得好。” “贞贞姐,你就再多留我两年嘛,我又没有喜欢的人。”君婳从背后环住她的身子,声若蚊蝇。 “许是你没遇到心动的人,一旦遇上,即便我百般阻挠,怕是你也迫不及待要随人家跑了呢。”“姐姐,我很矜持的,哪有你说得那般不堪。” 曼贞常打趣她,因为每次谈及这些话题,君婳的脸都要红上几红。 逍遥的日子总是太短,须臾之间,一年便过去了。 最是一年春好处,三月时节,乍暖还寒。 柳条萌动绿意,桃花含苞待放,镇里一片盎然之景。 至冷家来提亲的人越来越多,门槛都快被踏平了。 上到王公子弟,下到书生小贩,大抵都是看中了君婳的美貌。 曼贞将提亲的一个个挡回去,其实,她也明白,君婳在等一个真正与她相知相许的人。 可自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在乎皮相的人,又去哪里找呢。 “贞贞姐,你怎么了?快醒醒。”两人笑闹之时,曼贞突然晕厥倒地。 君婳连忙俯下身子,费力的将她打横抱起,急急赶到卧房。 将她置于塌上,又扯来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差人叫来了冷大富,自己则跑到街上去唤大夫。 胡大夫听脉之后,对冷大富拱手一揖,道:“恭喜,恭喜,夫人有喜了。” 冷大富闻言满面春风,俯首轻吻曼贞额头,道:“夫人,我们就要为人父母了。” 君婳紧紧抓着她的手,轻声叮嘱道:“姐姐,以后可要多加小心了,今天你突然晕倒,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曼贞含笑点了点头,眼中光华流转,宛若繁星。 冷大富塞给大夫一锭银子,低声道:“麻烦给我夫人开点安胎的补药,谢谢啦。” 君婳随大夫去回春堂抓药,不到半盏茶的工夫,便赶了回来,提着满满两手的大小纸包。 她直奔卧房而去,推开门,发觉冷大富抱着曼贞低语着什么,便小心翼翼的放下药包,笑盈盈退出门去。 自从曼贞有喜后,非常嗜睡,君婳不能如往昔那般缠着她说话了。 除了在布房帮忙打理,每每探望曼贞,她都睡下了,生活开始变得单调。 没事的时候,她就溜出冷宅,上山挖野菜或者打猎,试图弄些不同的东西给曼贞滋补。 这一日,布房打烊较早,冷大富给了她一些碎银子,道:“小君,上集市给曼贞买条鱼吧。” 君婳把银子塞回他手里,笑道:“不就是鱼嘛,用不着买,我可以去河边抓两条来。” “好吧,既然如此,那要注意安全啊。”冷大富含笑叮嘱她。 “知道啦,姐夫不用担心我,好好照顾姐姐去吧。”君婳去灶房拎起一个箩筐,便出了门。 溪边是一片桃林,正值盛放之期。 灼灼芳华绽于青山碧水间,仿佛暮天时分的红色烟霞,绵亘蜿蜒,花枝轻摆,幽香扑鼻。 君婳无心欣赏风景,挽起袖子,便开始寻找目标,盯了河水好久,发现一条大鱼,喝道:“就是你了!”抬起竹棍用力插向河中,可那鱼就像特意与她作对一般,每次都跑掉了,努力了半天,连个毛都没抓到,便气呼呼的坐在河边望天发傻。 一阵疾风吹过,桃林落英缤纷,漫天红雨,一位颀长的黑发男子自花海中漫步而来,紧抿的双唇微微一勾,天地间便没了其他色彩。 君婳张着嘴巴,怔怔看着他,画中仙,应该也不过如此吧。只是,眼前这个仙子,是个男人罢了。 他指导她如何捕鱼,很快,她就满载而归。 再后来,她三天两头往外跑,借口便是给曼贞寻野味。 每次都出去大半天的时间,甚至有一次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回来。 曼贞怀胎九月,早已经不再嗜睡,想找君婳聊天,却总捉不见她的影子。 今天君婳还未动身,曼贞就将她拦下,道:“小花花,最近在忙什么?” “姐姐,你醒了啊。”君婳握住她的手,轻声问道:“想吃什么,我可以给你做。” “小花花,最近我怎么总是找不到你呢,你跑哪里去了啊?” “给你抓鱼,打野味儿去了呗。”君婳笑颜如花。 “别糊弄我,前些日子你还夜不归宿的,说,到底干嘛去了。”曼贞佯装恼怒的拷问着她。 “那个”君婳欲言又止。 “好妹妹,告诉姐姐,是不是有心上人了?”曼贞轻轻打理着君婳耳边的碎发。 君婳耳根一红,良久,才扭捏着点了点头。 “这是好事啊,怎么不告诉我呢。”曼贞温柔的摸着她那发烫的小脸。 君婳的头垂得更低:“嘿嘿,不好意思嘛。” 第174章 战巫妖(二) 那人对他的话置若罔闻,抓住对方的卷发狠狠撕扯,趁其护住头发之时,又一阵挥拳猛砸,嘴里不停的骂道:“你这个混蛋,仗着比我年长就天天欺负我,让你打我脸,让你揪我头发,让你打落我的门牙,老子今日就要把你打得任孙悟空的火眼金睛都分辨不出” 弇兹被打得呲牙咧嘴,定睛看了看来人的模样,面目一沉,低声吼道:“小蓝毛,老子应该更狠一点,早在学院的时候就该把你撕了” “小蓝毛?”祝融目睹伙伴化为飞灰,面色本来极为沉重,见到体形庞大的弇兹被人压在地上暴揍,突然觉得莫名好笑,于是乎,挑了挑眉峰惊讶问道。 君泽也被这般诡异的场景弄得一愣,听到那人的说话声,眼角不由跳了两下,稍一分心,操纵在手中的雷电威势骤减,滚滚如潮的紫云颇有淡化的趋势,轰鸣作响的天雷也不似先前那样猛烈。 彪形大汉长着满脸的络腮胡,长脸方额,两只大眼生得漆黑,如墨似炭,左手死死按住下方的弇兹,右手用力朝着他的方脸猛锤,边砸边冷哼:“好你个绵羊卷,竟敢乱曝绰号,本大爷今天非把你打得像南极仙翁的小黑板一样乌漆麻黑!” 弇兹听了“绵羊卷”三个字,青紫的脸登时变得潮红,硬起脖子转过头朝他厉声吼道:“你再敢多说半个字,信不信老子废了你!” 彪形大汉面色略微迟疑了下,旋即磨着牙道:“你这个绵羊卷!” “你!” 弇兹的面部本就粗犷,此刻已经扭曲得更加狰狞,怒不可遏的声音听起来仿佛是要撕碎对方。 两人都无意与对方斗法,继续蛮力扭扯在一起,一个狠锤,一个猛踢。 君泽逐渐收回心思,稳住神魂,再度挥斩手中的玄冥,道道雷火朝着帝江和祝融袭去。 帝江展开巨大的羽翼,周遭的云朵被那红色的羽毛染得如火灼般绚烂,握剑的手臂镶着厚厚的金鳞甲胄,觑见飞过来的密集火焰毫无惧色,不慌不忙的抬剑左挥右斩,将其依次挡住,挡罢,转守为攻,拎着剑疾步上前,与君泽展开交锋。 祝融亦不再关注弇兹,焚苍剑再度出手,搅起的火舌与呼啸而来的雷火相互撞击。 三人之力交汇时,产生“轰”的一声响动。 地上纠缠翻滚的二人齐齐扬起头来,两力相冲带起的火焰借着风势迅速蔓延,眼瞅着便要烧到他们面前,弇兹拨了拨那人的手,瞪眼吼道:“松手!” 吼音未落,耳朵似有察觉,抬头仰望,急忙准备起身躲避。 那人刚要趁机翻身,而仰面朝天的他看得清楚,随即死死抱住弇兹,竭尽全力不让对手挣脱得逞。 刺目的雷光轰然而下,随即泥土飞溅,仿如天地瞬间沉降,恍惚间一团团火焰接踵而至,便听见弇兹振臂怒吼,道:“小蓝毛,我还不想跟你死在一起,放手!” “想我放手是吧?求我。”彪形大汉紧紧控住他的胳膊,眯眼一笑,语气带有几分戏谑之意。 “求你奶奶个熊!” 弇兹见飞驰过来的火焰越发强盛,索性抱着他一同滚离那个方向,转而以蛮力硬生生推开他,揉了揉发肿的脸,拧着一对扫帚眉,正色道:“今天遇到你真是意外,叙旧的话容后再说,老子还有任务在身,没工夫陪你扯淡,另外,你最好站远点,免得被那些罪人牵连!” “抱歉,我不想跟你叙什么旧,今日前来,便是特意来取你性命的!” 言罢,眉心一抹流光闪现,身形魁梧的大汉逐渐变换身形,化成白衣翩跹的颀长男子,他悠然握着一柄镶有麒麟纹饰图案的宝剑,薄唇微抿,黑亮的眼里流露出一缕寒芒。 弇兹的铜铃眼里划过些许失落,轻轻叹一声,扬手吸回两条红蛇,侧目斜视过来,肃起声音道:“既然如此,那就拔剑吧,本尊倒要看看你够不够本事!” 语毕,两个身形云里来雾里去,阴云里红蓝光束频现,打得如火如荼。 很快,漫天倾泻的雷火急降,苍穹的缝隙中,翻涌的乌云更加浓重。 强良、后土跟句芒面面相觑,彼此点了点头,随即几人走上前,共同揖礼道:“听说龙神得了位如花美眷,恭喜恭喜。” 感知身旁的百里舞苏气泽不稳,灵脉紊乱,赤炎眼皮微抬,血色深瞳光华散漫,抱臂冷冰冰的应道:“谢了,不过本君不喜欢废话多的人,若要取我性命,只凭你们三人似乎有点困难,不如” 他以不善的眼光轻轻点了点蓐收跟天吴,勾唇接着道:“还是五个一起来吧。” 百里舞苏侧过脸看了看这位满身魔气的龙神,嗓音低沉的道:“帝君,你悠着点。” “退下。”赤炎半个字都懒得多说,态度极为冷硬。 百里舞苏无奈的摇了摇头:“” 刻意相护还要做得不露痕迹,天极四御的脾气倒有几分相像,果然是“人以群分,物以类聚”。 当然,这些话只在心里盘桓,他无意点破,何况身体与毒性尚未完全配合,的确需要休整,于是,他往后撤了数步,靠在大石盘膝而坐,悄声看了看云层里激斗的五个身影,闭起眼运气调理内息。 蓐收跟天吴互相递了个眼神,缓步走上前来,天吴挥起大袖,带起一股不大不小的旋风,他面无表情的从下到上将赤炎打量一遍,直视那双红灯般亮起的狐狸眼,阴恻恻的道:“你如今身染魔障,任谁看了也不会觉得你是个天神吧,我听说你去昊天塔里取了烛九阴的力量,咱们是不是该就势化敌为友?” 赤炎眯眼冷笑,回话的声音不大,却充满尊神的威慑之感: “本君不管是神是魔,都跟你们这帮祸害九州的巫族扯不上关系,要打就打,废话少说。” 言罢,丞影凛然出手,月光白一闪,方圆数丈的地域鹅毛大雪飘舞,湿软的土地化作明晃晃的冰川。 后土抬手拈起几片雪花,眼里精芒闪烁,道:“唷,龙神魄力不减当年呐,既然无意归顺我们,那就拿命来还欠下阿烛的债罢!” 说完,两幅纤长的水袖如白蛇般舞动延长,对玄衣人毫不客气的围拢过来。 天吴勾唇轻笑,操控掌中疾风,风卷携着数道寒光冷刃,朝向赤炎发动攻击。 蓐收鱼跃而起,挥动钢刀,奋力劈斩出一道乌黑的刀芒,转动手腕利用掌中风劲将那刀芒打散,化作滚滚刀锋黑流激涌而去。 句芒踏云而动,祭出宝灯挥洒数记饱含力量的青光圆弧。 强良则双手执掌九天神雷,将数万电荷汇聚合十的手心,指端变换,强盛的雷霆冲着玄衣人横向奔袭。 赤炎见到五人齐齐发力,露出欣慰的目光,他利用步法快速闪身,灵巧的躲过所有仙技,旋即斩出耀目的白光,白光欲发时,手掌对着剑柄着力一拍,将其分成五股,卷着魔气朝着五个人所在的方向飞去。 “轰轰轰“ 几下惊天动地的响声过后,圣洁的冰川猛然炸开,破碎的冰渣堆砌半丈多高,环绕着五个圆形的大坑,犹如雷威凛然而寒气弥漫。 大坑之间,相隔不远的地方躺着两个人影。 后土仰面朝天,嘴角溢出血色,娇瘦的身躯嵌满玻璃片般的冰凌,折射出明亮的光,活似龙宫遍布的水晶灯,绯色自插口圈圈扩散,鹅黄色的长裙触目惊心,她两眼微闭,一脸的疲惫,仿佛随时都要昏死过去。 天吴手握残存风卷,俯身趴在地上,崭新的衣衫被撕扯得破烂不堪,长发凌乱,慢慢挣扎起身,并狞笑着恨恨言道:“多年未见,龙神的功力见长,先前倒是看轻了你呢” 另外三个祖巫避进长空,每个人身上都有或深或浅的伤痕和血迹。 “这就不行了吗?多年未见,你们退步了不少。”赤炎广袖一拂,脚下漾出水样波纹,缓缓踏向冰坑外躺着的两个人,边走边沉沉的言道。 后土撑着身子坐起,弥漫的红黑色的雾气将她包裹在内,雾散之时,冰棱破体而出,绯色尽皆不见,疲惫之态尽去,抿唇浅淡一笑,柔媚的道:“我们祖巫可以续命,而你却不能,若论持久,你的力量总有耗尽的时候,您说,最终要死的会是谁呢?” 天吴在掌心凝起一股力量,对着心窝压按进去,不消片刻,破损的衣物恢复如常,伤口以看得见的速度细小,消失,血渍尽褪,转而迎上前去,语气淡淡的道: “龙神此言差矣,我们虽借力归来,但修为还有大半被诅咒锁着,待那封印解开,你们就等着死吧。” 第175章 战巫妖(三) 句芒、蓐收、强良三人的创伤也极快的恢复过来,抚平衣衫重整旗鼓准备展开下一波攻击。 赤炎挑了挑眉,冷峻的脸上毫无意外之色,摸着手中的丞影,语气平淡的回道: “是吗?不过本君认为你们等不到那时候了” 说完,利剑再度出手,挽起数道若皎白月光般的剑花,奔着几人呼啸奔去,蕴含的力量比适才更甚。 (未完哦,网络又断了,晚上躺在床上用爪机码好惹) 君婳十五岁便出落得亭亭玉立,因父母早亡,便在镇上的布匹商户冷大富家做起了长期的帮工。 因她人长的漂亮,很多买家都是为了一睹芳容而来,冷大富家的布匹生意红红火火,而她也被人暗地称为“布女王”。 “小君,布房来客人了,快去招呼一下,我急着出去办事,就不过去了。”冷大富把还在吃饭的君婳唤了过来。 君婳点了点头,轻声道:“好的,冷大哥,你忙吧,我这就去。”言罢便匆匆的走进布房。 来选布料的是县丞家的人,领头的那个管家看起来很阴郁。 君婳稍稍敛了心绪,摆出一副迎客的标准笑容,上前道:“管家大人,您要看什么样的布料,用不用我帮您介绍一下?” 管家摆摆手,惜字如金:“不必。” 只见他四处走动,仰面半阖着眼,漫不经心的打量最上面的一排布料,半晌,指着一匹最素的云锦道:“就要这块。” 君婳闻言麻利的爬上木桌,踮脚取出,随后轻巧跳下来,将布料递于管家手中。 管家差人把布料包好,自己则将一块金锭放在她手里,似笑非笑的侧目道:“不用找了。” 君婳掂了掂手中的金锭,货真价实,摊手问道:“管家大人,这云锦十两银子便够了,您何故出手如此阔绰?不怕县丞大人责罚您吗?” “责罚?”管家表情很是古怪,他轻轻抚了抚下巴上的山羊胡,阴阴的笑了笑,道:“不会。” 说罢转身带着下人大步流星走出布房。 君婳冲到布房门口,大声唤道:“大人,大人,还没找您钱呢,您等等!” 谁知那管家一路分花拂柳,头也不回,很快消失在熙熙攘攘的市集之中。 君婳坐在桌子旁边托着下巴发呆,心道:这些官宦真是让人困扰呢,干嘛要给我这么多钱啊,万一传出去了,影响布房的生意该怎么办? 君婳是个非常勤快的女子,做事又机灵,颇得冷妻曼贞的喜爱,待她如亲妹妹一般,经常偷偷给她赏钱,带不完的首饰也会时不时塞给她。 她最喜欢曼贞唤她“小花花”,格外亲切。当年,她于无依无靠之时,寻得这样一户人家为她遮风挡雨,心里自是非常感恩,断然不会把这金锭子私自藏匿。 “不行,我得告诉贞贞姐去。”想到这里,君婳从木凳上弹了起来,攥着金锭急急跑了出去,到了曼贞房门口,才缓下脚步,轻轻的叩门道:“贞贞姐,在么?” “进来吧,门没锁。”一个轻柔的声音从房里传了出来。 君婳推开门,快步行到梳妆台前,低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时间讲不出话来。 屋内的女子正在对镜描眉,她肤若雪玉,青丝如缎,眉目含娇,唇红齿白,虽只是淡妆,但也是位不可多得的佳人。 “哟,小花花,怎么来得这么急,瞧,这小脸都被弄花了。”她抬手用丝帕给她拭了拭脸上的汗,随后宠溺的补了一句:“不过,现在瞧起来,小花花这个称呼倒是名副其实了。”言罢,不禁掩口而笑。 “贞贞姐”君婳抹了抹脸,深吸几口气,气息渐稳,薄唇轻启道:“刚刚县丞大人的管家来布房买布,拿了一匹云锦,居然给了一个金锭,而且还不要我找钱。”说完,便把手中的金锭交予她。 曼贞接来掂了掂,确实真材实料,思忖半晌,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禁莞尔:“我猜啊,是县丞大人家的公子看上我们小花花了,想来跟我们聘了你呢。” “姐姐莫不是又在拿我寻开心了,我才不要嫁人呢。”君婳附在身后帮她揉着肩,淡淡道。 “小花花今年十八了,已经不小了,我得物色物色,是时候帮你寻个好人家了。”曼贞双目微阖,意味深长的说道。 “我只要陪在贞贞姐身边。”君婳转而轻敲她的后背,故意岔开话题:“怎么样,我手法可有长进?” 曼贞收起手中的折扇,转头打趣道:“手法倒是可以,不过这女子嘛,还是早些嫁人得好。” “贞贞姐,你就再多留我两年嘛,我又没有喜欢的人。”君婳从背后环住她的身子,声若蚊蝇。 “许是你没遇到心动的人,一旦遇上,即便我百般阻挠,怕是你也迫不及待要随人家跑了呢。”“姐姐,我很矜持的,哪有你说得那般不堪。” 曼贞常打趣她,因为每次谈及这些话题,君婳的脸都要红上几红。 逍遥的日子总是太短,须臾之间,一年便过去了。 最是一年春好处,三月时节,乍暖还寒。 柳条萌动绿意,桃花含苞待放,镇里一片盎然之景。 至冷家来提亲的人越来越多,门槛都快被踏平了。 上到王公子弟,下到书生小贩,大抵都是看中了君婳的美貌。 曼贞将提亲的一个个挡回去,其实,她也明白,君婳在等一个真正与她相知相许的人。 可自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在乎皮相的人,又去哪里找呢。 “贞贞姐,你怎么了?快醒醒。”两人笑闹之时,曼贞突然晕厥倒地。 君婳连忙俯下身子,费力的将她打横抱起,急急赶到卧房。 将她置于塌上,又扯来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差人叫来了冷大富,自己则跑到街上去唤大夫。 胡大夫听脉之后,对冷大富拱手一揖,道:“恭喜,恭喜,夫人有喜了。” 冷大富闻言满面春风,俯首轻吻曼贞额头,道:“夫人,我们就要为人父母了。” 君婳紧紧抓着她的手,轻声叮嘱道:“姐姐,以后可要多加小心了,今天你突然晕倒,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曼贞含笑点了点头,眼中光华流转,宛若繁星。 冷大富塞给大夫一锭银子,低声道:“麻烦给我夫人开点安胎的补药,谢谢啦。” 君婳随大夫去回春堂抓药,不到半盏茶的工夫,便赶了回来,提着满满两手的大小纸包。 她直奔卧房而去,推开门,发觉冷大富抱着曼贞低语着什么,便小心翼翼的放下药包,笑盈盈退出门去。 自从曼贞有喜后,非常嗜睡,君婳不能如往昔那般缠着她说话了。 除了在布房帮忙打理,每每探望曼贞,她都睡下了,生活开始变得单调。 没事的时候,她就溜出冷宅,上山挖野菜或者打猎,试图弄些不同的东西给曼贞滋补。 这一日,布房打烊较早,冷大富给了她一些碎银子,道:“小君,上集市给曼贞买条鱼吧。” 君婳把银子塞回他手里,笑道:“不就是鱼嘛,用不着买,我可以去河边抓两条来。” “好吧,既然如此,那要注意安全啊。”冷大富含笑叮嘱她。 “知道啦,姐夫不用担心我,好好照顾姐姐去吧。”君婳去灶房拎起一个箩筐,便出了门。 溪边是一片桃林,正值盛放之期。 灼灼芳华绽于青山碧水间,仿佛暮天时分的红色烟霞,绵亘蜿蜒,花枝轻摆,幽香扑鼻。 君婳无心欣赏风景,挽起袖子,便开始寻找目标,盯了河水好久,发现一条大鱼,喝道:“就是你了!”抬起竹棍用力插向河中,可那鱼就像特意与她作对一般,每次都跑掉了,努力了半天,连个毛都没抓到,便气呼呼的坐在河边望天发傻。 一阵疾风吹过,桃林落英缤纷,漫天红雨,一位颀长的黑发男子自花海中漫步而来,紧抿的双唇微微一勾,天地间便没了其他色彩。 君婳张着嘴巴,怔怔看着他,画中仙,应该也不过如此吧。只是,眼前这个仙子,是个男人罢了。 他指导她如何捕鱼,很快,她就满载而归。 再后来,她三天两头往外跑,借口便是给曼贞寻野味。 每次都出去大半天的时间,甚至有一次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回来。 曼贞怀胎九月,早已经不再嗜睡,想找君婳聊天,却总捉不见她的影子。 今天君婳还未动身,曼贞就将她拦下,道:“小花花,最近在忙什么?” “姐姐,你醒了啊。”君婳握住她的手,轻声问道:“想吃什么,我可以给你做。” “小花花,最近我怎么总是找不到你呢,你跑哪里去了啊?” “给你抓鱼,打野味儿去了呗。”君婳笑颜如花。 “别糊弄我,前些日子你还夜不归宿的,说,到底干嘛去了。”曼贞佯装恼怒的拷问着她。 “那个”君婳欲言又止。 “好妹妹,告诉姐姐,是不是有心上人了?”曼贞轻轻打理着君婳耳边的碎发。 君婳耳根一红,良久,才扭捏着点了点头。 “这是好事啊,怎么不告诉我呢。”曼贞温柔的摸着她那发烫的小脸。 君婳的头垂得更低:“嘿嘿,不好意思嘛。” 君婳十五岁便出落得亭亭玉立,因父母早亡,便在镇上的布匹商户冷大富家做起了长期的帮工。 因她人长的漂亮,很多买家都是为了一睹芳容而来,冷大富家的布匹生意红红火火,而她也被人暗地称为“布女王”。 “小君,布房来客人了,快去招呼一下,我急着出去办事,就不过去了。”冷大富把还在吃饭的君婳唤了过来。 君婳点了点头,轻声道:“好的,冷大哥,你忙吧,我这就去。”言罢便匆匆的走进布房。 来选布料的是县丞家的人,领头的那个管家看起来很阴郁。 君婳稍稍敛了心绪,摆出一副迎客的标准笑容,上前道:“管家大人,您要看什么样的布料,用不用我帮您介绍一下?” 管家摆摆手,惜字如金:“不必。” 只见他四处走动,仰面半阖着眼,漫不经心的打量最上面的一排布料,半晌,指着一匹最素的云锦道:“就要这块。” 君婳闻言麻利的爬上木桌,踮脚取出,随后轻巧跳下来,将布料递于管家手中。 管家差人把布料包好,自己则将一块金锭放在她手里,似笑非笑的侧目道:“不用找了。” 君婳掂了掂手中的金锭,货真价实,摊手问道:“管家大人,这云锦十两银子便够了,您何故出手如此阔绰?不怕县丞大人责罚您吗?” “责罚?”管家表情很是古怪,他轻轻抚了抚下巴上的山羊胡,阴阴的笑了笑,道:“不会。” 说罢转身带着下人大步流星走出布房。 君婳冲到布房门口,大声唤道:“大人,大人,还没找您钱呢,您等等!” 谁知那管家一路分花拂柳,头也不回,很快消失在熙熙攘攘的市集之中。 君婳坐在桌子旁边托着下巴发呆,心道:这些官宦真是让人困扰呢,干嘛要给我这么多钱啊,万一传出去了,影响布房的生意该怎么办? 君婳是个非常勤快的女子,做事又机灵,颇得冷妻曼贞的喜爱,待她如亲妹妹一般,经常偷偷给她赏钱,带不完的首饰也会时不时塞给她。 她最喜欢曼贞唤她“小花花”,格外亲切。当年,她于无依无靠之时,寻得这样一户人家为她遮风挡雨,心里自是非常感恩,断然不会把这金锭子私自藏匿。 “不行,我得告诉贞贞姐去。”想到这里,君婳从木凳上弹了起来,攥着金锭急急跑了出去,到了曼贞房门口,才缓下脚步,轻轻的叩门道:“贞贞姐,在么?” “进来吧,门没锁。”一个轻柔的声音从房里传了出来。 君婳推开门,快步行到梳妆台前,低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时间讲不出话来。 屋内的女子正在对镜描眉,她肤若雪玉,青丝如缎,眉目含娇,唇红齿白,虽只是淡妆,但也是位不可多得的佳人。 “哟,小花花,怎么来得这么急,瞧,这小脸都被弄花了。”她抬手用丝帕给她拭了拭脸上的汗,随后宠溺的补了一句:“不过,现在瞧起来,小花花这个称呼倒是名副其实了。”言罢,不禁掩口而笑。 “贞贞姐”君婳抹了抹脸,深吸几口气,气息渐稳,薄唇轻启道:“刚刚县丞大人的管家来布房买布,拿了一匹云锦,居然给了一个金锭,而且还不要我找钱。”说完,便把手中的金锭交予她。 曼贞接来掂了掂,确实真材实料,思忖半晌,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禁莞尔:“我猜啊,是县丞大人家的公子看上我们小花花了,想来跟我们聘了你呢。” “姐姐莫不是又在拿我寻开心了,我才不要嫁人呢。”君婳附在身后帮她揉着肩,淡淡道。 “小花花今年十八了,已经不小了,我得物色物色,是时候帮你寻个好人家了。”曼贞双目微阖,意味深长的说道。 “我只要陪在贞贞姐身边。”君婳转而轻敲她的后背,故意岔开话题:“怎么样,我手法可有长进?” 曼贞收起手中的折扇,转头打趣道:“手法倒是可以,不过这女子嘛,还是早些嫁人得好。” “贞贞姐,你就再多留我两年嘛,我又没有喜欢的人。”君婳从背后环住她的身子,声若蚊蝇。 “许是你没遇到心动的人,一旦遇上,即便我百般阻挠,怕是你也迫不及待要随人家跑了呢。”“姐姐,我很矜持的,哪有你说得那般不堪。” 曼贞常打趣她,因为每次谈及这些话题,君婳的脸都要红上几红。 逍遥的日子总是太短,须臾之间,一年便过去了。 最是一年春好处,三月时节,乍暖还寒。 柳条萌动绿意,桃花含苞待放,镇里一片盎然之景。 至冷家来提亲的人越来越多,门槛都快被踏平了。 上到王公子弟,下到书生小贩,大抵都是看中了君婳的美貌。 曼贞将提亲的一个个挡回去,其实,她也明白,君婳在等一个真正与她相知相许的人。 可自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在乎皮相的人,又去哪里找呢。 “贞贞姐,你怎么了?快醒醒。”两人笑闹之时,曼贞突然晕厥倒地。 君婳连忙俯下身子,费力的将她打横抱起,急急赶到卧房。 将她置于塌上,又扯来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差人叫来了冷大富,自己则跑到街上去唤大夫。 胡大夫听脉之后,对冷大富拱手一揖,道:“恭喜,恭喜,夫人有喜了。” 冷大富闻言满面春风,俯首轻吻曼贞额头,道:“夫人,我们就要为人父母了。” 君婳紧紧抓着她的手,轻声叮嘱道:“姐姐,以后可要多加小心了,今天你突然晕倒,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曼贞含笑点了点头,眼中光华流转,宛若繁星。 冷大富塞给大夫一锭银子,低声道:“麻烦给我夫人开点安胎的补药,谢谢啦。” 君婳随大夫去回春堂抓药,不到半盏茶的工夫,便赶了回来,提着满满两手的大小纸包。 她直奔卧房而去,推开门,发觉冷大富抱着曼贞低语着什么,便小心翼翼的放下药包,笑盈盈退出门去。 自从曼贞有喜后,非常嗜睡,君婳不能如往昔那般缠着她说话了。 除了在布房帮忙打理,每每探望曼贞,她都睡下了,生活开始变得单调。 没事的时候,她就溜出冷宅,上山挖野菜或者打猎,试图弄些不同的东西给曼贞滋补。 这一日,布房打烊较早,冷大富给了她一些碎银子,道:“小君,上集市给曼贞买条鱼吧。” 君婳把银子塞回他手里,笑道:“不就是鱼嘛,用不着买,我可以去河边抓两条来。” “好吧,既然如此,那要注意安全啊。”冷大富含笑叮嘱她。 “知道啦,姐夫不用担心我,好好照顾姐姐去吧。”君婳去灶房拎起一个箩筐,便出了门。 溪边是一片桃林,正值盛放之期。 灼灼芳华绽于青山碧水间,仿佛暮天时分的红色烟霞,绵亘蜿蜒,花枝轻摆,幽香扑鼻。 君婳无心欣赏风景,挽起袖子,便开始寻找目标,盯了河水好久,发现一条大鱼,喝道:“就是你了!”抬起竹棍用力插向河中,可那鱼就像特意与她作对一般,每次都跑掉了,努力了半天,连个毛都没抓到,便气呼呼的坐在河边望天发傻。 一阵疾风吹过,桃林落英缤纷,漫天红雨,一位颀长的黑发男子自花海中漫步而来,紧抿的双唇微微一勾,天地间便没了其他色彩。 君婳张着嘴巴,怔怔看着他,画中仙,应该也不过如此吧。只是,眼前这个仙子,是个男人罢了。 他指导她如何捕鱼,很快,她就满载而归。 再后来,她三天两头往外跑,借口便是给曼贞寻野味。 每次都出去大半天的时间,甚至有一次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回来。 曼贞怀胎九月,早已经不再嗜睡,想找君婳聊天,却总捉不见她的影子。 今天君婳还未动身,曼贞就将她拦下,道:“小花花,最近在忙什么?” “姐姐,你醒了啊。”君婳握住她的手,轻声问道:“想吃什么,我可以给你做。” “小花花,最近我怎么总是找不到你呢,你跑哪里去了啊?” 第176章 黑与白(一) 华彩光束与鲜艳的梧桐花瓣萦绕在身周,映得伊人红衣如火,乌发如檀,尽敛世间芳华。 墨玉手上动作微微滞住,心里产生些许疑惑。 这个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似乎有点熟悉,细品又放佛完全陌生,自打无妄河里灵力暴走以后,那个充满阴霾的声音时常在耳边盘桓,大多数都出现在梦魇当中,每次醒来都会引得莫名的心悸,偶尔也会在光天化日下,譬如说现在。 她想了又想,双掌合璧拢住彩光跳跃的神力,敛了眸子低低的问出了口:“你是谁?” 周遭风动平缓了些,阴恻恻的声音沉寂片刻,转而大笑:“哈哈哈,你居然不知我是谁?” 墨玉的面色微沉了沉,墨色的瞳孔稍稍收紧,冷冷低哼道:“这很奇怪吗?” 一片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金色小叶缓缓落在肩头,墨玉迅速抬手将它捉住,凝目端详叶片模糊而凌乱的脉络,耳畔的声音不疾不徐的响起:“果然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呢” 说完这话,耳廓内激荡起尖细而淫|荡的笑声。 墨玉被“小姑娘”的称谓弄得无所适从,心生恼意,又被随之而来的浮夸笑声搞得头皮一阵发麻,视线不经意流转,觑见结界外黑云翻滚的诡异天空,原本沉静的双眸掠过一丝波动。 多年前的巫妖之祸,她还只是个小小的天界护卫,未曾见识过他们真正的实力,如今她已取回属于凤神的力量,正是可以同四御并肩作战的时候,想到这里,飘忽的眼光变得坚毅无比,语气也冷了几分: “既然如此,那就退下吧。” 说完,她再次提起神力,准备出手破阵。 两万年前她可以做到,现在她应该依然可以做到。 对面的笑声戛然而止,语气幽幽的道: “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虽然现在时机还不是很成熟” “但倘若强行破阵便会危害到自身,这怎么能行呢?” 一番话说得好似自言自语,又充斥着不情不愿。 墨玉轻敛眉宇,盯着掌间泛起的浑浊红光,冷声道:“闭嘴!” 说完,两手迅速抬起,提升的仙力很快盈满胸口,气流包围之内,她的身形忽明忽暗,如瀑的长发随风飘摇延展,她双手合十站在原地,面色安然宁静,此时此刻,俏丽的脸蛋,傲人的身段仿佛只是些附属品,可餐的秀色皆被高旷的眸光洗涤一空。 就在她预备催发这些凝聚起的力量时,一股若有似无的金光流过全身的每个轮廓,墨玉愣了愣,喃喃的道:“这是封印?” 旋即又摇头,勾唇笑了笑,轻哼:“没新意。” 说完,便伸手朝着雪白的颈间摸去,许是时间过得太过久远,她已经完全忘记三根金羽的所在,手指荡来荡去,触碰到的皆是光洁一片,额角不由渗出几滴汗来。 “到底还是太年轻啊”对面的音调带着几分讥诮。 墨玉心生尴尬,闹不清对方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只干干的笑着附和了声。 “真的不想知道我是谁吗?下次发作绝不会是胡乱砍几下人那么简单哦。” 耳内回响的声音愈发森森。 “若想摆脱我的控制,逃离法阵,先将指尖血滴进眉心,届时你便会有一番新的体悟。” 墨玉转了几下眼,握拳思忖片刻,长睫微微颤动。 常言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她早已厌倦了暗魔缠身的日子,那种被莫名力量支配的感觉不太良好。 想到这里,墨玉用力戳了戳指尖,一滴精纯的红珠在指腹绽开,她笑了笑,迅速将其压进眉心祖窍。 登时,红光耀眼,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吸拽着她,眼前景物迅速飞逝,灵台恢复清明时,已经落入另外一番天地。 这里没有法阵,没有神仙,没有巫妖,也没有四御。 气泡纷飞的水里,只有一道明显的分界,一侧黑如锅底阴森可怖,一侧圣洁如雪光明耀目。 墨玉咂了咂舌,不解道:“这是?” 第177章 黑与白(二) 一个朦胧而混沌的声音从黑与白的深处传来:“想出去吗?只要学会混淆黑白就可以做到。” 由于水流的原因,界限分明的地方折射出眩目的光芒,晃得人睁不开眼。 墨玉双眼微眯,下意识抬手遮挡在前,便在此时,陆离的光线穿破层层阻碍迅速来到她的身旁。 墨玉忽然觉得整个人都轻飘飘的,身形存在宛若羽毛一般,皮肤感知寒凉,连忙低头检查自己的装束,猛地察觉眼睛似乎被什么东西遮挡,视野迷迷蒙蒙,什么都看得不甚真切,转头望望背后,亦皆是灰蒙蒙的混沌之相。 她的心头微微颤了颤,小心试探着向前迈进一步,长睫微动,再度将目光移回,朝着前方轻轻的吐了口气,眼界里很快浮现出很多透明的泡泡。 墨玉愣了愣,心里犯着嘀咕:“” 这里无疑是水下,而她并未念避水的诀法,却没有感到丝毫的呼吸不畅,难道,她已经化身为鱼了吗? “你难道不想冲破封印吗?你难道不想打败我吗?方法很简单,打碎这里的界限就可以了。” 墨玉冷哼一声,不复方才无所适从的迷茫,只以平淡的语气道:“是么,我凭什么要相信你?” 说完,她不再迟疑,运转起自身的神力,将其凝在手掌之中。 “小姑娘,我们不该成为敌人的。” 对面的声音愈发清丽柔软,完全不似先前那般阴森古怪,倒给人以性情随和的感觉。 见她没有回应,对面又补充道:“其实,我们可以平心静气的” 墨玉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不知为何,她竟然恍然觉得这个声音似曾相识,但也只是一瞬间的感觉而已,她默默调整呼吸,悄然闭起双眼,黑色的幕瘴内浮现出虎视眈眈的九大祖巫,浩浩荡荡的天界大军,视众生于无物的玉帝和王母,坏消息不断却依然奋战的四御其他成员以及因为攀关系而卷进来的各路人马,不由自主攥紧手心凝结的法力,冷着嗓音打断道: “我们素未谋面,也不可能成为朋友,女人,无谓在这里说些没用的来浪费时间,如今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出来跟我痛痛快快的打一场,要么把我送回法阵,你自己选吧。” 对面轻叹了声,沉吟半晌才道:“倒是个急性子,罢了,既然你希望我现身,本座也只好却之不恭了。” 话音刚落,水中泛起大量气泡,黑白两道光线汇聚。 电光火石变化之间,一个身着半黑半白道袍的女子凭空显现,曼妙的身姿悬停在水中,宽松的袍子随水摇摆,脸上罩着薄薄的轻纱,只余一双美目似笑非笑的望来,右手轻按短剑,慢悠悠的道:“如今,我们可以好好聊聊了吧?” 墨玉站在原地,仔细对着她上下打量一番,转而挑起眉道:“抱歉,没空。” 说完,仙技顺势出手,对着那人直袭而去。 便在橙红色的光束呼啸行进之时,女人脚下突然出现个七彩光圈环绕的小女孩,她悠然自在的向前爬,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似乎对世界充满好奇,低头摸摸小虾的须,或者捏捏小鱼的鳍,浑然不知危险已经靠近。 “啊?!” 墨玉虽心急着想出去,却也不愿因此而伤害无辜性命,更何况那只是个不到成人膝盖高的小女孩,见她毫无察觉,惊得满脸煞白,不由低喝出声,慌忙收回招术,强大的仙法光华瞬间被强行吸了回来。 反噬胸口吃痛,墨玉被那反冲的力量带得连连退了几步才站定,口边泛起微微血色。 “哟,倒是个有爱心的神仙呢?” 女子俯身轻描淡写的看了眼脚下的孩子,半握的手掌藏着凝聚灵力的光芒,她轻笑了声,语气带着几分讥讽的道:“不过,咱们都是要干大事的人,优柔寡断可是万万不行的。” 说完,眸色一冷,摊掌释放一记蕴含大力的仙光朝那近在咫尺的小女孩甩去。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