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爱》 第1章 初恋怀了? “各位亲朋,诸位好友,欢迎大家在这个美好的上午参加这对新人的结婚典礼!” 以梦幻紫色为基调的炫目舞台上,小头发梳得倍儿亮,一身瘦版白西装挺括利落,胸前口袋上别着“司仪”红签的男子高声点燃了庆典的高|潮。 又一个梦幻的围城,外面的人想进去,里面的人想出来。 何胜男坐在证婚人席上,冷眼瞧着舞台上本市“知名主持人”的卖力表演,挑了挑眉。 徐家……不,应该说是路家,果然大手笔,瞧瞧这婚礼的场面,再瞧瞧这席面酒水诸般,还有一水的电视上常露脸的主持、表演团队,这可不是光靠有钱就能撑得起的门面,不服不行啊! “接下来,有请我们的新郎官,徐鹏宇先生!”主持人很卖力。 何胜男挑剔的目光扫过徐鹏宇,也不得不承认,至少就外表而言,这是个看着很舒服的年轻男人。至于身材啊,帅不帅啊什么的,何胜男还真没什么兴趣。不过有件事她是笃定了,这个年轻小子,八成是路家的“倒插门”。 话说,路岚那小丫头在公司里也混了有两三年了吧?自己怎么就没看出来她是个“富二代”?唔,也许是“富三代”也说不定。谁能想到,那个兔子般活蹦乱跳,又花栗鼠般可爱的小姑娘,会是路氏的大小姐? 大小姐的骄矜,大小姐的派头,以及和大小姐有关的名牌包包、衣服,可是一样都没出现在她的身上啊! 不能够啊! 想到那个看似毫无心机的小丫头,竟然骗了自己这“老江湖”两三年,何胜男心里就不舒服。话说,她混江湖也混了小十年了吧?啥样人没见过?咋会看不出来个小丫头片子的底细? 何胜男颇觉挫败。 不过,挫败归挫败,她脸上可是半分都没表现出来。 咱是啥身份啊?坚决不能掉份儿!她心说。 台上的种种煽情正在进行时。 司仪把气氛炒得差不多了,便高声又兴奋地说:“那么,各位亲朋好友,接下来,请和我一起,用期待的目光,和热情的掌声,迎接我们的新娘路岚小姐上台!” 浪漫的乐曲,激荡人心的掌声,一个都不能少。 就在这热闹闹、乱哄哄的氛围里,身着著名服装设计师mike设计的绝版白色婚纱的路岚,手臂挽着路氏董事长,也是她的老爹路大伟的臂膀,缓缓向台上走来。 何胜男是个喜欢观察细节的人,她并没像大多数人那样目光只落在新娘父女的身上,而是扭过头扫了一眼等待在舞台上的徐鹏宇。 果然! 何胜男暗笑—— 瞧这小子的表情,紧张?激动?紧张绝对多过激动。尤其是当他和路大伟的眼光对上的时候。 那表情,很像是…… 何胜男凝神想了想:很像是偷了人家闺女,这会儿不敢面对老丈人! 啧啧啧!不是吧? 何胜男很不厚道地转脸盯住了路岚纯白的婚纱。 美!婚纱美,人更美!不过—— 她的目光顺着婚纱的前摆而下,落在了路岚的小腹上。 先上车后补票的节奏吗? 先播种再上报的节奏吗? 不会是一家三口来典礼吧? 何胜男觉得这事儿更有趣了,也比她原以为的要复杂。 白富美睡了凤凰男,于是凤凰男心甘情愿夜夜被她睡,睡出了风格,睡出了水平,睡出了可歌可泣的丝的逆袭? 她不由得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很不厚道地猜想那洁白的婚纱下是男孩还是女孩。 吓!不会是双黄蛋吧? 她被自己这颗“老八卦”心逗乐了。不想,一抬头,正和路岚的目光撞上。 偏偏她嘴角那儿一抹欠揍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收起。 路岚显然注意到了她的表情,微怔之后,一张妆容精致的巴掌脸瞬间黯淡了。 何胜男大囧,心说小姑娘不会以为自己在笑话她肚子里的娃吧?好吧好吧,姐其实就是幸灾乐祸来着。可姐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啊! 她恨不得掩面遁走……如果可以的话。 直到司仪问“那么,路岚小姐,你愿意嫁给你面前这位帅气英俊风度翩翩的男士为妻吗?不论生老病死,富裕还是贫穷……”,路岚还怔怔的,显然不在状态。 她机械地应了一句“愿意”,毫无新娘子的兴奋与羞涩。 站在她对面的徐鹏宇皱了皱眉。 何胜男觉得压力山大—— 当她作为新娘的“公司领导”中规中矩地担起证婚人的角色,宣读那两句她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的证婚词的时候,她依旧能感受到来自路岚的灼热的目光—— 对,就是灼热的目光。 何胜男觉得自己快要被那双大眼睛里面喷出来的火烤着了。 她脸上挂着公式化的笑容,面对台下各路来宾侃侃而谈,心里早已经惴惴了:小路不会因为这个追杀我吧?貌似姐知道的太多了……还有,小路她爹老路,可是路大伟啊,啧啧,提前当姥爷的节奏啊,不会对姐可怜的小公司、小产业下死手吧?不会吧…… 默念到第二十个“不会吧”之后,何胜男终于可以暂时逃离开那个舞台。至少可以暂时逃离开路岚目光的追杀。她决定暂避风头,尿遁。 方便完了,何胜男掰开洗手池上的水龙头,温热的水立时从水管里徐徐流出,不冷不热,刚刚好。 温热的触感划过素净的双手,何胜男的心情轻松了许多,她甚至有闲心细细打量这卫生间里的设施了—— 大理石洗手台面,铮亮的水管和龙头,木制的纸抽盒,还有装在精致瓶子里的洗手液…… 不愧是星级酒店啊,不愧是路家啊,瞧瞧这镜面镶得这个漂亮。 何胜男挑着眉端详着镜子,想想自己当年打拼的日子里,常常是连一口热乎水都没得喝,囊中羞涩恨不得顿顿一个馒头一袋咸菜对付了,就是进肯基基、麦当当什么的,也都是蹭厕所,哪敢看那价位牌上的种种设计精美、勾人食欲的食物?顶多就是闻闻那混合着沙拉酱和炸鸡气味的空气,然后继续在某个小区的角落里啃自己的馒头咸菜。 下雨天,大馒头和咸菜更配哦! 能在肯基基、麦当当上厕所,那还是好的,和旱厕什么的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堂…… 何胜男顿觉心酸,回忆不下去了。 还好,那些都是过去时了,她到底是挺了过来。如今的她,多么多么成功,她不敢讲。但她有车有房有公司,还有个公司里人人敬畏的头衔“何总”,和自己头二十多年过的日子比起来,现在的何胜男相当满足。 不过,今天,显然不是何总的吉日。 当她忆苦思甜只觉甜更甜,又忍不住研究起洗手间的镜子的时候,石化—— 不知何时,一个面色苍白的长发女人站在了离她一米远的地方,正在宽大的镜子里,和她对视。 这当然不是见鬼,咱这又不是灵异文。不过,此刻,于何胜男而言,这个女人的出现,不亚于让她见了鬼。 她的第一反应是“想逃”,不过,多年历练的定力生生把她钉在了原地。 她以为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这个女人了。 有多久了?八年零二十一天…… 靠!何胜男特想抽着自己嘴巴,大骂自己:“你丫的咋不记点儿有用的!” 然而,那又有什么卵用?记忆力这种东西,一向是该靠谱的时候不靠谱,不该靠谱的时候它瞎开挂。 “梦,绝对是梦……” 由不得何胜男自我催眠,之前冲她喷火的小冤家再次划破了她幻想的梦境。 路岚已经换了一身大红绣金的中式旗袍,踩着一双戳死人不偿命的红色“恨天高”站在了何胜男和那个女鬼……啊不,女人的身后。 “嫂子,你怎么来了?” 嫂子…… 嫂子! 何胜男的眼珠子快掉地上了。这肯定不是称呼她的。偌大的洗手间里,只有她们三个人,所谓的“嫂子”,除了艾琪,还能有谁? 何胜男只觉得脑袋里闯进了一只肥硕的蜜蜂,“嗡嗡嗡”地扇了大翅膀,飞过来,飞过去。 她就知道她会嫁人,所谓“美好的初恋”不过是留给岁月的祭奠,当年那个雍容华贵的中年女人的话不是白说的。 “小岚,我没事……”艾琪并没理会何胜男,直接当她是空气,同时回了路岚一个虚弱的微笑。 “你还逞强!”路岚愤愤的,“妈都说了,不许你来,要在家好好安胎,看你虚成什么样子了。” 安胎…… 安胎! 确定是胎儿的胎,不是轮胎的胎吧? 何胜男觉得自己今天出门一定是没看黄历。 老天这是在玩她吧?是在玩她吧? 初恋结婚了也就结了,世上结婚的les多得是。 可为毛,连怀孕这么私密的事儿还要活刺啦地摆到她的面前? 求祝福吗? 求好评吗? 返不返现啊亲? 第2章 狗血的人生 何胜男自打记事儿起就知道自己和一般的小孩不一样。这当然不是因为她是霹雳贝贝小龙人,更不是因为她智商超过150而加入了门萨俱乐部。何胜男除了长得还算不错,从里到外都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孩儿。她之所以和别的小孩儿不一样,就是因为她只有她妈一个亲人。 对,何胜男没爹。 这真是一个让人伤感,以至于没法儿不问上一嘴“她爹呢”的事实。 何胜男不止缺少亲爹以及父系的亲属,就是她亲妈这边,她也没见过半个亲戚。就像是,二十多年前的某一天,老天突然“咔嚓”一道闪电劈开了一块人形石头,她妈从此就像孙悟空一样降生了;二十多年后的某一天,老天又“咔嚓”劈下一道闪电,她妈又生下了她—— 她当然不是从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 和所有的懂点儿事儿就问这问那的烦人小孩儿一样,小何胜男也没能免俗:她见到别人家的小孩儿叫家里的男人“爸爸”,她也回家管她妈要爸爸,那架势就像她妈把她爸藏兜里了,瞬间就能拎出来让她叫似的。 可何妈也是个不含糊的,从何胜男四岁到十岁,她每次回答何胜男的就只有一句话:“你爸死了。” 七岁之前,何胜男还不懂啥叫死了,她就追问她妈“爸爸死哪儿去了”。天可怜见儿的,她爸要是在天有灵,听到她这句话估计都得先被气活了抽她一顿再继续去死。 七岁之后,何胜男算是懂了“死”这个字儿的意思了,问她妈的问题也就变成了“爸爸怎么可以自己去死”。 其实,七岁的何胜男的潜台词很朴素很单纯:爸爸怎么可以不管我们,自己去死了? 可惜,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难免把这句话误解成“爸爸怎么不带着我们一起去死”,于是难免默默责怪这孩子怎么这么虎?她那不负责任的老爹死了也就死了,她怎么舍得她那又漂亮又温柔的亲妈和她的死爹一起装x一起飞? 好在何妈不是个思维普通的女人,每次都不搭理何胜男的第二个问题,由着她自己在那儿叽叽咕咕个没完没了。因为何妈实在太忙了,她没有了青春也没有了事业,也就没有了收入来源,却添了张越来越大的嘴。她得养活孩子,绞尽脑汁地想办法养活孩子。 何妈大名唤作何玉,是个极其能吃苦的女人。 人们往往易把美女和花瓶挂钩,可何玉这枚美女却和“花”不沾边,她是暖瓶—— 即使外面的世界再冰冷,她无论如何也得保住身体里的那点儿热度,并在必要的时候无所保留地倾泻出来,温暖她那幼小的孩子。 何胜男家里的旧箱子里有两本厚厚的旧影集,里面除了她自己为数不多的生日周岁照以外,满满当当的都是何玉年轻时的各种漂亮的上妆照—— 《锁麟囊》里的薛湘灵,《武家坡》里的王宝钏,《窦娥冤》里的窦娥…… 很多很多不同扮相的何玉。 不错,何玉其实曾经是一位京剧演员,工程派青衣。 不过,那些都是过去式了,像这些照片一样蒙了尘,只能用来压箱底,作为回忆继续存在着。现在的何玉,依稀还有当年柔美的面庞,肌肤却不复曾经的光滑细嫩,双手也没法再保养得无懈可击。她做过计件针线活儿,干过保洁卫生员,辛苦攒下一点儿本钱之后,就在家门口的路上摆了个小摊,专卖针头线脑、发卡头绳之类的小物件儿。 再后来,到何胜男上高一的时候,何玉总算是攒下点儿小资本,如愿以偿地当上了小老板—— 租了个临街的房子,开了间食杂店。 何胜男也算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她年纪越大,越知道心疼自己的妈。 她也知道,自己是老妈的希望所在,给老妈的最大的回馈莫过于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所以她学习一直挺用功。 然而,学习这种事,就像怀孕,不是想怀就能怀上,想学习好就能学习好的;其结果未必和过程中的卖力程度成正比。 何胜男知道自己不是块学习的料,相较于数理化,她更喜欢琢磨老妈的食杂店里的矿泉水、小食品、烟啊酒啊该卖多少钱才能既排挤了同一条街上的另两家食杂店,同时还不至于赔钱。 所以嘛,有些事就是天赋使然,比如商业头脑。 好在何胜男没因为琢磨烟酒糖茶的事儿而耽误了正事儿,苦难而灰暗的高考之后,她觉得自己考得还不错,填志愿的时候忐忐忑忑地填了s城的s大这所211+985大学。 当然了,那时候的何胜男还是个三线城市的市重点高中的普通高三毕业生,且还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每天最感兴趣的就是烟酒糖茶们卖得怎么样的高三毕业生。她自然不知道211、985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可架不住人云亦云啊,道听途说啊—— 总之,s大在她当时所处的那群不谙世事的高三毕业生的眼中就是出名,仿佛谁进了s大谁将来就是成功人士、知名叫兽、诺贝尔奖得主似的。 何胜男的考运不错,在考神光芒的温暖照耀下,她如愿以偿地走进了s大的管理学专业。 管理学是个啥专业? 要是现在让何胜男回答这个问题,她八成会说,“丫就跟中文系一样,听着高大上,其实出来啥啥都能干,啥啥也都不能干!” 可那会儿,她不懂。捧着一本填报志愿指南,何胜男从第一页拜读到最后一页,也没在任何一所大学的专业目录里找到自己向往的“食杂店专业”。好吧,根本不会有这种奇葩专业。虽然看起来她的志愿难以实现,可何胜男语文还不错,她一眼就瞄到了“管理学”上—— 这个似乎好像差不多和食杂店有关,嗯,管理食杂店嘛!听起来也贴边儿,而且s大还有,就它了!靠谱! 她于是2b铅笔上下翻飞,郑重其事地替自己选了专业。 于是便有了后来的s大管理学专业毕业生中的佼佼者,展翼咨询管理公司的何总何老板。 初到s大的何胜男很好奇,也很不安。她知道自己小门小户小城市出身,阅历洼,眼窝又浅,既没爹可以拼,妈更是不容易,面对着衣着光鲜亮丽满嘴时尚用语,又是本市户口坐地户,尤其是父母齐全的班里的女同学们,她不可能不自卑—— 食杂店赚的是小钱,是零碎钱,全靠老主顾照顾生意。从何胜男家到s城,坐火车要将近两天时间,中间还要中转改签,何玉放不下食杂店的生意,更舍不得这两天的收入——她还要靠食杂店的零碎收入给女儿攒学费呢。于是她狠下心肠,舍出何胜男,生生让有生以来第一次一个人出门的何胜男孤零零形单影只地到了s大报到。 没有谁比何胜男更清楚老妈养大自己是如何的含辛茹苦不容易,她庆幸大学是个奇妙的地方,大学里的文科专业更是奇妙的专业,居然不用天天预习、复习,只要上课的时候人到了应个卯,绝大多数老师不会管你窝在下面是睡觉啊,还是睡觉;等到考试的时候,提前半周狠k它几宿,完全可以贴着及格线低空飞过没风险。于是,除了上课,何胜男开始琢磨起了自己的小生意经,并积极实践之。 这就是十八岁的何胜男遇见同样十八岁的艾琪之前的生活,简简单单,带着那么一股子悲情的味道,似乎时刻准备着向老天撕心裂肺地吼上一句:我要发财! 直到某年某月某日,因着某个契机,十八岁的艾琪吻上了十八岁的何胜男的嘴唇,这样一种简简单单的人生,才开始了它狗血的节奏——虽然当时看来,是那么旖旎而美妙的……狗血。 彼时,何胜男的反应也不失狗血——她直接落荒而逃。 对,落荒而逃,恰如她此刻在婚礼现场时心中的冲动。 第3章 这个拼爹的世界 艾琪“有背景”这事儿,何胜男打大学报到那天就知道了。 在新生接待处报了到,何胜男依旧是一个人,和她手拉手的只有行李袋——何胜男没钱买那些方方正正、漂漂亮亮的拉杆箱。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何胜男的臂力早就从小替她妈搬运货箱子锻炼出来了。这会儿一手一个装得满满当当的灰布行李袋,做了个漂亮的平衡美人儿,挺不错! 管理学院的宿舍楼离新生报到处不算近,何胜男大步流星往前走,走了小十分钟,胳膊也有点儿酸了。 好在宿舍楼就近在眼前。 今天是新生报到的第二天,大一新生多,大一新生的爹妈更多。 何胜男远远地看着宿舍楼门口一堆堆儿、一团团儿的人,就觉得头大,两只胳膊更酸了。她正准备攒足了劲儿打算来个冲刺,突然“吱——”的一声刹车响。 一辆黑色的奥迪轿车贴着她右手边儿的行李袋不到半尺开了过去,停在了她前方的宿舍楼门口。 驾驶室一侧的门先开了,跳下来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壮小伙儿,他哈着腰拉开另一侧的车门,“艾局,您慢点儿!” 副驾驶上下来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什么都没说,直接走到后侧的车门,拉开,脸上堆笑:“琪琪啊,到了!” 同一时刻,后侧的另一扇车门也开了,下来一个仪态端庄、打扮入时的中年女子,“小钟啊,快把行李拿下来!” “哎!哎!”司机壮小伙儿一叠声的答应着,赶紧打开后备箱,拎出来里面的拉杆行李箱。 有车真好…… 何胜男瞧着眼前这一出儿,说不羡慕是假的。 总有一天,姐也会有钱有车,也会让老妈过上好日子的! 何胜男默默握拳,已经开始幻想着等有了钱要给老妈雇俩司机,一个专门上车开车下车拉车门,一个专门负责开后备箱拎行李。好吧,老妈又不用来大学报到,不用提溜什么行李;可老妈总要给店里上货吧?咱连车都有了,后备箱坚决不能空着荒废,必须塞上货箱子。 何胜男就是那种特会过的主儿。 她这头一边幻想着一边蹭蹭的走,那头奥迪上的正主儿终于下来了,恰巧与何胜男打了个照面。 哟!对方是个和自己差不多岁数的小姑娘,骄傲地仰着脸,屁股上插一把鸡毛掸子直接能spy孔雀君了。 何胜男对“有钱人家”的孩子一向没什么好感,她就是觉得他们四体不勤、五谷不分,除了败坏爹妈的钱没啥别的技能。其实吧,她是有点儿小仇富的。谁让她从小就没钱呢?都是普通人,谁心里还没点儿爱恨情仇啊? 就算是这样,十八岁的何胜男还是不得不承认:人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绝对的有道理。瞧瞧这小姑娘,白嫩得像把水葱儿似的,那双手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哪像自己?从小跟着老妈摸爬滚打的,小小年纪就围着灶台转,一双手早就锻炼得灵巧有力。别的不敢说,一个人张罗一桌子菜那是不在话下的。这娇生惯养的小丫头,她会做半个菜吗? 何胜男自有她的骄傲。 “艾局!”台阶上冲下来一个年轻男人,拉住艾琪她爹的手,活像是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亲人。 “张院长临时被安排去省里开会,临行前特意嘱咐我一定要亲自来迎接您一行。哦,自我介绍一下,我姓王,王胜杰,是管理学院的院长助理,也是艾琪同学未来的辅导员巴拉巴拉巴拉……” 何胜男于是有幸在第一时间见到了她未来的辅导员,虽然人家这会儿压根就不认识她,更不是来迎接她的。 这个拼爹的世界! 人艾琪有爹可拼,她何胜男连她爹是谁都不知道,拼爹什么的,还是省省吧。 难怪人家艾琪可以那么骄傲,可以大学四年当了四年班长,难怪人家啥事都能抢先知道,啥事都能拔个尖儿。 难怪毕业之前,艾妈可以趾高气昂地甩给自己五万块,让自己赶紧滚出艾琪的视线。 五万块啊!对八年前的何胜男那是好大的一笔钱,彼时她听到自己心里叫嚣着一个声音—— 艾玛! 不是艾妈。 在天|朝,淳朴老百姓有个说不得却是大家伙儿都认可的共识:当官的=有钱的。 何胜男商场了混了这么多年,啥样的人没见过?她也不得不承认:官与商,简直是最完美的联姻组合。 就像眼前这个—— 当然不是指路岚和徐鹏宇。 艾琪她爹,大学那会儿据说就要提拔成副厅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怕是早就混到省部级了吧? 哎不对啊,这些年省里的大员她也打过交道的啊,怎么没听说过艾爹的名头? 啧,不会是进京了吧? 何胜男深觉更没法直视艾琪了。照艾爹这官运亨通的节奏,路大伟这份家业哪兜得住啊?艾琪完全可以嫁给小超人李泽楷。 何胜男还在这儿没心没肺地吐槽初恋女友嫁的早了,典礼大厅的另一头已经乱成了一团—— “嫂子!嫂子!你怎么了?”是路岚的声音。 “让你在家老老实实地安胎,就是不听话……要是伤了我的孙子,我……” 何胜男凑过来的时候,刚好听到一个雍容华贵、脸上还能隐约看到年轻时候的姣好模样的中年女人数落着谁要是伤了她的孙子,她就和谁没完。 参加典礼的客人离得近的过来围观,离得远的探着头张望。 路大伟脸上挂不住了,冲中年女人低喝着:“当着这么多客人的面,丢不丢人?” 中年女人闻言,枪口转向路大伟:“你还好意思说我?你和那个女人不清不楚的,连我的孙子都不管了……” “爸,妈,你们别吵了!嫂子都昏过去了!” 路岚还穿着新娘的礼服,费劲地蹲下|身,艾琪倚在她的怀里,紧闭双眼,面色惨白。 何胜男算是看明白了:围观的,不乏身强力壮的大老爷们儿,却没有半个上前搭把手儿的。 可悲的有钱人的世界! 何胜男这会儿忘了,她自己现在也算是个小有钱的了。 她就算是再恨艾琪当年不声不响地丢下自己,眼前的情景,她也没法袖手旁观。 何胜男冲过去,从路岚的怀里接过艾琪,让她靠在自己肩头,一手搂着她,另一手的拇指掐住艾琪的人中,微微用力。 “赶紧挂120!”她同时吩咐路岚。 路岚答应一声,也不敢耽搁,从手包里掏出手机。 艾琪缓缓醒了过来,脸依旧苍白着,额角一溜冷汗。惊觉自己靠在一个熟悉的怀抱里,艾琪的身体一抖。 “胜男!胜男……”她泪眼婆娑地凝着何胜男的脸。 何胜男听得心酸,搂着她安抚,“没事儿啊,路岚打电话呢,120一会儿就到了,你坚持一下。” 艾琪这才醒过神来,这不是八年前两个人如胶似漆的独处,而是八年后路岚的婚礼现场,而自己……还怀着路家的骨肉。 她顿时心如刀绞一般。 “你放开我孙子!”伴着一声凄厉,一招“九阴白骨爪”直奔何胜男的脸而来。 何胜男这会儿没法抛开艾琪躲闪,只能下意识地侧了侧脸,随之而来的就是火辣辣的疼痛—— 她的右脸颊被路大伟的老婆挠了三道血凛子。 嘿,这还有添乱的! 何胜男本来心情就不好,脸上又挂花,狠狠地扫了一眼路大伟的老婆,心说你有病吧?我现在是救你儿媳妇,救你孙子呢,搞得好像我要抱你儿媳妇跳井,顺便一尸两命似的。 “丽云,你够了!”路大伟总算还有点儿爷们样,拦腰扯走了他老婆。 救护车来了,担架到了,艾琪却死命地攥着何胜男的衣袖不撒手。 “胜男,胜男你别走……” 何胜男一脑门子黑线,尤其是对上路岚小丫头疑惑的目光的时候。她很想说,姐们儿,咱俩八年前就分手了……额,是八年前你就把我给甩了,你别跟姐这玩失忆好不?抗战也不过才八年,你再回头跟姐说你嫁做人|妻怀了娃娃其实心里想的念的还是姐,那姐的世界观就要崩塌了。 第4章 有熟人,好办事儿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 救护车终于到了,随车的小医生绕着艾琪忙活了一阵,终于下了结论:“可能是早产。” 就这五个字,让路大伟的老婆刷的变了脸色,死气白咧地挣开她老公,“大夫!我孙子不会有事儿吧?可不能有事儿啊……” 那随车小医生愣了愣神,估计在琢磨自己和这老太太的孙子是啥关系。 “早产可能造成胎儿……”估计是觉得自己当着患者家属说太多了,他换了个腔调,“建议马上入院观察吧。” 他刚说完,一个黑影就朝他扑了过来—— 哎呀我去!随车医生吓得眼镜差点儿掉地上。 “让你在家老实待着,非出来瞎嘚瑟!你赔我孙子!我跟你没完!” 何胜男就纳了闷了,都是更年期的,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她妈从来就没像这疯女人这样过,她严重怀疑路大伟当年是图了这女人家大业大才倒插门娶了这么一精神病的。 “有完没完?”何胜男一把推开她,“你没看她都什么样了?” 对待年龄大的人,要有礼貌,何胜男从小就懂。不过,对眼前这女人,礼貌什么的,没意义。她自己没有长者风度,怪谁来? 那话咋说来着?不是老人变坏了,而是坏人变老了。 “上车!去医院!”何胜男搂着艾琪,吼了一嗓子。 随车小医生巴不得她这一声呢,他还没对象呢,真要是被那疯婆子挠那么一下子,这辈子都得打光棍了。 艾琪被扶上车,面色苍白地躺在担架上,车门还没关上,小医生又说话了。 “你,家属?” 何胜男乍一听到这个字眼儿,呆了呆,“不是”刚说了一半,小医生赶紧接茬儿:“必须得有家属跟车。” 何胜男这才发现除了躺着的那个、戴眼镜的小医生外加一个随车的小护士,车厢里就她一人了。 这什么情况?艾琪是路家的媳妇吧?她肚子里的是路家的娃儿吧?不是她何胜男种下的种儿吧?特么刚才不还呼啦超一大厅的人看热闹吗? 这会儿,何胜男也顾不得伤感艾琪肚子里的崽子姓啥了,她一只手还被艾琪死死地拽着不松开,只得侧着身子冲车外面吼:“你们家,家属跟车!” 这都什么事儿啊! 她这么侧身一看,收获还真不少: 路大伟扯着他老婆,像是要说啥,何胜男估摸着路大伟是想让他老婆跟着救护车去。他老婆呢,则根本不叼他,死命拽着路岚的手腕,路岚的脚正往救护车的方向迈,嘴里不停地说“妈你别拉着我!嫂子身边不能没人!”。新郎官徐鹏宇呢,像个白痴似的,似乎被眼前诡异的一幕吓傻了。 再看赴宴的众嘉宾,刚才还都抻头抻脑地瞧热闹呢,这会儿仨一帮俩一伙地嘀嘀咕咕,有的忍不住的,已经冲着路家人指指点点了。 何胜男呵呵,这可比情景喜剧招笑多了。 她刚才那一嗓子,旁人还好,路大伟和他老婆纷纷出戏。路大伟盯着何胜男探究地打量,路大伟他老婆则是不由自主地一哆嗦。 “她娘家妈呢?”路大伟的老婆也不知道在问谁,四外圈地寻摸,嘴里还嘀嘀咕咕的,“正经事儿啥都干不了,用得着她的时候又没影儿了!” 艾琪的娘家妈?不就是艾妈吗? 这回换成何胜男一哆嗦了—— 那老太太不会突然蹦上车,坐到自己旁边陪艾琪去医院吧?我勒个大去啊!让她来,让她来,姐保证不抽她! 姐就是想抽死她! 何胜男期待的抽死当年侮辱过她人格的官太太的愿望到底是没实现,因为车上被推上来另一个人。 烟熏妆,杀马特脑袋,黑丝,豹纹破洞短裙,运动鞋…… 我次奥!什么鬼? “你谁啊?”何胜男见鬼似的盯着她。 非主流妹子压根儿不搭理她那话茬儿,一屁股坐车上,就掏出手机开始玩。 这都什么玩意儿? 一秒,两秒,三秒……就在何胜男快要忍不住出脚把这货踹下车的前一秒,非主流妹子终于给面子地冲躺着的艾琪点了点下巴。 “她小姑子的表叔是我爹。” 泥煤!直接说是她婆家表妹能死吗? 随车小医生到底这行混得深,什么德行的都见识过,一看总算上来个跟“家属”俩字沾边的,本着救死扶伤、治病救人的职业精神,嘣的一声关上车门。 “开车!” 救护车一溜烟儿飞离酒店门口,呜哇呜哇地开走了。 何胜男被噎得直翻白眼儿。 车开出去两分钟,随车小医生捧着个硬壳夹子,划拉了几笔。 “家属,去哪个医院?”他盯着硬壳夹子捏着笔等下文。 问我呢?何胜男抬头看非主流小表妹,人正抱着手机两耳不闻叨逼叨呢。 何胜男估摸着自己要是不搭腔,救护车就得绕着环城路来他个半日游。可是,去哪家医院呢? 常言道,有熟人好办事儿。 “去第一医院。”何胜男说完,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温暖今天没什么胃口。一上午科室里都不忙,闲极无聊,她又开始想念起医院外拐角处的小吃半条街了。 身为一个学医的,她本该对这些卫生状况成谜的路边摊敬而远之,可没办法,恕她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没有足够的定力拒绝那些好吃的谜之食物。 一份煎饼果子,要加面包的,西式的,多放沙拉酱、番茄酱,再配上一杯黑豆豆浆,完美了。 温暖在脑中构想着今天的午餐,只是想想都已经口舌生津了。 “只怪我们爱得那么汹涌,爱得那么深……” 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把温暖从关于食物的幻想中生扯了出来。 “……也许今夜我不会让自己在思念里,沉沦……” 温暖捏着手机,直到铃声响了一个来回,屏幕上亮绰绰的“何胜男”三个字,温暖确认了一遍又一遍,终究,接起。 “胜男姐。”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只有温暖自己知道,她握着手机的手在神经质般地轻抖。亏她还是在神经内科工作的,连自己的神经都控制不了。 “喂,温暖啊?你在忙啊?没打扰你吧?”何胜男的声音有点儿着急。 “没有,没有!”温暖连忙说,说完又觉得自己否认得太刻意了,又接着说,“今天不忙的。” “哦。” 温暖想象着何胜男在电话那头点头的样子。 “我还担心打扰你工作呢。” “不打扰的,真的不打扰,这不也到午饭点儿了吗?”温暖说完了就后悔了,会不会让她觉得自己是想和她共进午餐啊? 何胜男显然没心思计较午饭不午饭的。 “就是,想求你帮个忙……” “你说。”不等对方话音落地,温暖抢先答应了。 “我一朋友,怀孕,突然晕过去了,现在在救护车上,想去你们医院。这不琢磨着你们医院省内最好吗?我又不认识这方面的朋友,想问问你看能不能给找个你们院比较权威的大夫……”何胜男商人本性,求人帮忙的同时,没忘了把人家夸上一夸。 “没问题!没问题!我同学的老师就是产科权威,我马上帮你联系……嗯,你们到哪儿了?要不要我去迎迎你们?” “不用,不用,这师傅能找着。”都求人家帮忙了,咋还好意思让人家迎接出来? 温暖挂断电话,发现自己另一只手正捂着滚烫的面颊,幸亏街上的不是急着看病的,就是急着看病人的,还真没人注意她顶着个西红柿脑袋。 何胜男难得联系她一回,还是破天荒地有事儿求她,温暖突然觉得自己活得特别有意义,煎饼果子啊豆浆啊什么的都可以去见鬼了,她得赶紧去办正事。 划开通讯录,给她同学拨了个电话,那边说正好和她老师在一起吃饭呢,马上就能赶过来。 挂断同学的电话,温暖的心情特别好,觉得今天的太阳怎么也这么暖这么好看啊! 她想折回院里,替何胜男的朋友安排下,不防被旁边坐在花坛沿上的人吸引了目光。 温暖工作有几年了,在神经内科各式各样的病患也见识了些,她一打眼就知道这个呆坐在花坛上的老人有某种疾病。 想了想,温暖还是决定先问问这老人怎么回事,万一把她一个人丢在这儿出什么意外呢? “阿姨?您一个人吗?”温暖俯下|身子问。 坐在花坛沿上的女人穿着修身的唐装,鲜亮的颜色像是要去参加某场盛宴,肩上搭着一条漂亮的披肩,她的头发被焗成酒红色,烫得很利落,若是走在大街上,怎么看都是个挺时髦的老太太。可她的目光却晦暗无神。 她机械地、缓缓地循着温暖的声音看过来,干裂的嘴唇下意识地张了张。 “琪琪……小豆包……”她说。 第5章 你家亲戚啊? “阿姨,你坐这儿多凉啊!” “琪琪……小豆包……” “阿姨,你是一个人吗?” “琪琪……小豆包……” “阿姨,你是不是迷路了?” “琪琪……小豆包……” “……” 甭管温暖问什么,老太太一律自动回复,温暖心塞。 哪哪儿都少不了围观群众,老太太孤身一人在那儿出状况的时候没见哪个凑过来瞧瞧的,这会儿变成热闹了倒有好信儿的围过来瞅了。 以温暖和老太太为圆心,围观群众以一米半为半径,越围越多。 有后凑上来的,探着头,跟旁边邻居打听这是卖啥呢。还有拿着手机拍,准备发到微博、微信上求点赞的。 总算还有热心的,喊温暖:“诶!姑娘!这是你什么人啊?” “我不认识她。” “那你还在这儿干吗呢?当心人家家属讹上你!”那人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温暖:“……” 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温暖觉得还是报警稳妥。 估计也是因为医院片区,医闹儿多,不稳定因素就多,警察来的也是飞快。 一胖一瘦两警察。胖的岁数大点儿,一脸的公事公办的严肃;瘦的年轻,大眼睛里还透着点儿青涩,尤其是看见温暖的时候。 胖警察按工作程序问了温暖几句,又问老太太,老太太依旧是复读机模式。 胖警察:“……” 没问出个子午卯酉来,围观群众倒是越来越多。 胖警察绷着脸:“这都妨碍公共交通了,跟我们回所里。” 这话显然是对温暖说的,跟老太太说了也是白搭。 “警官,我不能跟你们走!”温暖赶紧开口。 胖警察斜楞她,那意思你特殊吗? “我是这个医院的大夫,我得回去工作。”温暖解释。 胖警察瞥一眼她米色风衣里露出来的白大褂的边,不为所动,“你是报案人,也是现场第一见证人,你不跟我们回去,谁跟我们回去?” “我只是中午出来买饭,看到这个阿姨坐在这儿,问了一嘴,刚才也和你们说的……而且这事儿一不是刑事案件,二我也没触犯法律,你们没权力强行带走我!”温暖一想到何胜男托付那事儿,有点急了。 “姑娘,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强行带走你?”胖警察说着,声音拔高了两个key,“案子是你报的没错吧?让你配合调查有问题吗?” 说完,又忍不住添了一句:“我看你不是学医的,是学法律的吧?” “诶!李哥……”年轻瘦警察听胖警察的语气不善,想劝他熄火,工作第一。 温暖本来就心里急得什么似的,长年难得爆发的脾气一下子炸了开来:“没错,案子是我报的,可我报的既不是杀人放火,也不是刮车打架,这阿姨走丢了,你们警察没义务帮她找到家人吗?再说,我就是学法医的,跟你有关系吗?” 胖警察横惯了,鲜少遇到面对警察还这么满不在乎的主儿,脾气也上来了:“你还真别跟我说什么义务不义务的,警察有义务送她回家?你们大夫还有义务给她治病呢!你……” 他突然顿住,瞪着眼珠子一指旁边对着他的脸拍视频的小伙子,“拍啥拍!妨碍执法呢!” 小伙子手一抖。 “李哥!李哥你别急!咱就办案,办案……”旁边的年轻瘦警察一边劝,一边心里后悔今天出来的匆忙,怎么就没带着执法记录仪?都怪最近这片儿医闹儿闹得凶,他们还以为又是医闹儿作妖呢,接到报警脚不沾地地就赶来了,谁想是这么一档子事儿? 被围观群众抓了视频,胖警察也肝儿颤,借着瘦警察的劝,他刚想给自己找个台阶儿下,突然,始终安安静静坐着的老太太一下子暴起。 “你们哪个处的?啊?敢这么跟我们说话!知不知道我是谁?就是你们市局的一把手也不敢这样!想不想混了啊?信不信把你们这身皮都给你们扒了!”老太太凶神附体似的连喊带比划。 所有人:“……” 她又一把扯住温暖的衣袖:“琪琪!给你爸打电话,让他马上派人来处理这事儿!” 老太太说完,抱着膀,仰着脸,鼻孔朝天哼了一声。 温暖:“……” “你们……认识?”年轻瘦警察指着老太太,问温暖。 温暖摇头。以她的所学和经验,她隐约猜到老太太是什么状况了。 “那她……”年轻瘦警察这会儿想起某位前辈曾经跟他说过的,半辈子当警察,什么怪人怪事都有机会见识。真是诚不欺我也! 温暖用右手食指点点自己的脑袋,“她这里可能……” 年轻瘦警察明白了,点头不迭。这姑娘怎么看怎么舒服,不认不识一老太太,都能这么热心肠,又好看又善良。 正在这时,温暖的手机响了,何胜男的专属铃声让温暖迫不及待地接起。 “胜男姐……” “温暖啊,我们到了,已经到急诊了!”何胜男那边似乎挺糟杂,声音也透着急切。 “你先安顿着,我马上到!”温暖边说,边快步往院里走。 “诶诶诶!你不能走!”胖警察醒过神来,抬腿要追,却被老太太挡住了去路。 “干吗!穿着警服还敢骚扰我闺女?我看你们是活腻歪了!”老太太的嗓门比胖警察的还高两个key。 胖警察犯愁地嘬牙花子,他猜这老太太跋扈惯了,不然怎么这么浑然天成难自弃呢? 年轻瘦警察陪着笑哄她:“阿姨,您记不记得家里人的联系方式?我们送您回家……” 老太太还就不买他的帐:“少嬉皮笑脸的!跟我套近乎?就你刚才看我闺女那眼神,一脸色眯眯,不是好东西!” 年轻瘦警察泪奔:人家才不是色眯眯!人家是正正经经的人民警察! 温暖往急诊部赶的路上,又给她同学打了个电话,确认了她老师的状况。那边告诉她直接办手续住院转到妇产科就成,床位都给她安排好了。 温暖特想抱着她同学的脑袋,狠狠地“啵”上一口,虽然这么不矜持的事儿她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要知道,第一医院的一个床位有多难求,尤其是神外、妇产这种火爆科室,走廊加床都赶不上趟。她这同学,绝对的够姐们儿! 因为打电话,温暖的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撂了给她同学的电话,温暖松了一口气,更因为能帮上何胜男的忙打心眼儿里高兴,可紧跟着她的老太太立马把她打回了原形。 “你……阿姨你怎么还跟来了?”温暖扶额。说好的报了警,那两警察替她找家人呢? 她哪里知道,老太太气场全开,早把俩警察给震了? “琪琪……”老太太像受了莫大的委屈,眼圈都红了,“你怎么不管妈妈了?你不要妈妈了吗?” “阿姨,我不是你女儿,我是这个医院的大夫。”温暖尽量耐着性子顺老太太的毛。 “你从小妈妈那么疼你,你都忘了吗?”老太太沉浸在自己的角色里,特别投入忘我。 周围人来人往的,都怪异地打量她俩。 温暖觉得脑仁儿疼。 这老太太肯定是走丢了,又有病,按理说她不该丢下她不管,可万一再走丢了呢?不是闹着玩儿的。自己实在是脱不开身啊! 温暖快要愁死了。 “温大夫,你没买饭去啊?” 啥叫正愁没人教,天上掉下个粘豆包?同科室的小护士关键时刻出现了。 “小玲!”温暖从来没觉得这婴儿肥的小护士这么美过。 “你有事儿不?”温暖的目光殷殷的。 小玲茫然摇头。 “那太好了!”温暖一把扯过她,“帮我盯着点儿这阿姨,我去去就回!” “啊?”小玲呈呆萌状,“你亲戚来看病的啊?” 妹妹你太聪明了!一眼就看出来这阿姨有病。 温暖也懒得解释自己根本就不认识这阿姨了,丢下一句“谢谢啊!回头请你吃饭!”就颠儿没影了。 第6章 打人不打脸 温暖火急火燎地赶到急诊部的时候,正巧救何胜男于水火之中。 艾琪被送来得及时,暂时是没事儿了,急诊大夫建议她住院观察,安胎。这倒没啥悬念,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关键是,住院手续得有人去办吧?艾家、路家再有钱有势,医院也不是专门替他们开的啊。 艾琪面容惨白地靠在病床上,小腹凸起,手背上扎着吊瓶。就算是普通朋友,何胜男也做不到丢下这样的她一个人去办住院手续,总得有个人盯着她,才能放心离开吧? 路家的非主流小表妹,果然早就不知道蹽哪儿去了。一想到路大伟老婆那张不招待见的脸,何胜男极度怀疑非主流小表妹和她有亲戚。 “胜男姐!”温暖终于找到了她,因为走得急冒了一脑门子汗,额前的斜刘海都被汗水黏住了。 “温暖!”何胜男可算是逮着个救星,一把拉了她的手,恨不得吼一句“同志!你总算来了!”。 温暖被她毫无征兆的亲密接触吓得花容失色,一只手被她汗津津地的两只爪子夹在中间,下意识地想抽回来,转念一想又觉得太刻意太矫情了,大家都是女人不是吗?可就这么被她捏着,好羞涩有没有! 然而,何胜男接下来的一句话就让温暖分分钟出戏:“这是我朋友,以后在这儿还要承你照顾!” “……好。”温暖的声音有点儿涩。好吧,被胜男姐需要,总不是什么坏事吧?虽然是帮她照顾……别的女人。 “别的女人”这四个字,让温暖心里不舒服起来,她忍不住侧眼打量病床上虚弱的女人。 很精致,皮肤很好…… 如果不是怀着孕,应该身材很好,也很漂亮吧? 温暖偷偷地想。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会对何胜男的这个“朋友”上了心。只是朋友,对吗? 可是,如果只是朋友,胜男姐为什么会急三火四地找自己帮忙?她从来没求过自己的…… 如果只是朋友,那么,这个女人的家人呢?她的丈夫呢? 温暖越想,心里越觉堵得慌。她忍不住打量艾琪隆起的小腹—— 这个女人,怀孕了。所以,她和胜男姐,不会是…… 猛然间,她的目光和艾琪的撞上。温暖不自然地抿了抿唇,下一秒目光就尴尬地转向了别处: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别人瞅,没礼貌。何况,人家还是个病人。 艾琪苍白的脸颊上划过一抹诧异。 何胜男可不知道在这短短几秒钟之内,这俩女人之间的暗战。 “温暖!今天的事儿亏你帮忙。我得好好请你吃顿大餐谢你!”何胜男小商人本色,求人之前三分笑。那话咋说来着?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温暖脸真红了,她想说她真的不是为了图何胜男的一顿“大餐”,她想说“胜男姐只要能帮上你的忙,让我做什么都行”,不过,这种话脸皮赛城墙厚的何总能说得出口,文文静静、羞羞涩涩的温小妹可说不出口。 “胜男姐,我……” “什么都不要说了!我知道你要跟我客气,但是这顿饭我一定要请!”何胜男豪气地一挥手,“还有你那同学,唔,她那位老师,到时候我也得备上个大红包!” 温暖有点儿囧,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墙壁上的标语:谢绝红包! 她其实挺好奇,不,确切地说是特别想知道倚在病床上打吊瓶的女人与何胜男到底是怎样的交情,看胜男姐这么热情,倒像是为了她自己的事儿似的…… “不过,现在,”何胜男抛出正题,“妹妹你得再帮我个忙,我去替我这朋友办住院手续……” 听到那一声“妹妹”,温暖刚刚褪去红晕的脸,不争气地又红了。 “胜男姐,住院手续的事儿,我去帮你们办,这儿我比你熟。”温暖抢先一步说。潜意识里,她是拒绝和病床上的那个女人独处的。至于为什么,她说不清楚。 何胜男眼睛一亮,“那太好了!妹妹你真没白叫这名字!” 温暖啊,就是又温柔又暖人心。 何胜男笑得特实诚,露出两排白白的牙,晃花了温暖的眼。温暖觉得浑身上下暖融融的,好像自己才是那个被温暖的人。 相比之下,艾琪就没那么好受了。 她怀着孕,在典礼现场昏倒被围观,这让她觉得羞耻,尤其是被她那位婆婆当众责骂。她从来都是一个骄傲的人,怎么能受得了这个? 身体的不适,害怕流产的恐惧,还有一路的奔波、折腾,她心力交瘁。偏偏还有眼前这两个人,她们为什么这么亲密? 这样的何胜男,让艾琪觉得陌生。 记忆中的何胜男,只有在自己的面前,才是幽默的、健谈的,有股子讨人喜欢的小聪明;当着别人的面,何胜男从来都是沉默的,甚至是羞于开口的。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她无比熟悉的何胜男变成了这样的人?或者,她和眼前这个小女医生如此熟悉,以至于可以让她放下心防插科打诨了?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令艾琪心塞。 无疑,这个小女医生长得不难看,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质,也像……嗯,她叫,温暖?的确是个让人觉得温暖的人。 然而,越是如此,艾琪越心塞。 在“女人的直觉”这件事上,温暖比何胜男敏感得多,艾琪探究的目光,和她控制不住流露出来的身体的不适,同时映射在温暖的眼中。 如果是出于从医者的医德,温暖清楚地知道自己应该马上甩开何胜男的爪子,去办住院手续,去帮艾琪转到妇产科,为她安顿好,给她好的治疗和关怀;但是,如果是出于女人的本能呢? “胜男姐,我马上去帮你朋友办住院手续。”温暖想要从何胜男的爪子里逃脱,虽然,她内心深处的小怪兽在咆哮着“握住胜男姐的手别撒开,看那个女人怎么办!”。 “好……”何胜男对她笑眯眯的。 不过,这个“好”字儿也只吐出一个声母的音儿,面朝病房门的何胜男就石化了。 捏着自己的汗津津的一双手,瞬间像被冻出了冰碴儿,凉冰冰的。 温暖:“……胜男姐你怎么了?” 她扭头,循着何胜男的目光看去—— 病房门口,雄赳赳气昂昂地站着一尊老太太。 “阿……姨?”温暖的舌头打结儿。她想给这老太太跪了,说好的小护士小玲帮忙盯着呢?怎么就给盯到眼吧前儿了呢? 她舌头一打结儿不要紧,何胜男的一双眼睛蹭的瞄向了她,那眼神,真可用惊悚来形容。 温暖一脸莫名。 何胜男喉间艰难地吞咽一下,仿佛刚刚吞下一坨翔,噎得她声音嘶哑:“她……你……姨?” 温暖:“啊?” 怪只怪,我大汉语博大精深,一个音节对应着无数汉字,天晓得她说的是“阿姨”,而不是“啊!姨”。 “妈……”后面病床上,艾琪虚虚弱弱地唤了一声。 这回换成温暖的惊悚脸了,“她……你……妈?” 顷刻间,她对艾琪的抵触,变成了可怜。 “小流氓!还敢勾搭我闺女!”艾妈对仨人的懵逼状态毫无知觉,突然暴跳着双掌翻飞,挠向何胜男。 “还敢拉她手!胆儿肥了你!” 可怜何胜男,一天之内被两个老太太的无影手关照,右脸颊还挂着路大伟老婆留下的三道指甲印,这会儿,左脸颊又被艾妈抠去三条肉。 何胜男顿觉生无可恋:打人不打脸,一把年纪了懂不懂规矩! 温暖眼睁睁看着老太太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上来抓了何胜男的脸,惊叫一声,慌忙去拉扯艾妈。 “阿姨!阿姨你别激动!有话好好说!”她真怕这老太太起了性子,再伤着何胜男。 何胜男打八年前就怵艾妈,现在仍是心有余悸。艾妈的爪子一挠上来,她脸上挂了花,八年前的种种就一股脑地涌上心头,何胜男呆怔在当场,连躲都忘了躲。 “琪琪!”艾妈咆哮着,手脚并用地推搡着温暖,往何胜男身上招呼,“你还护着这小流氓!要不是她勾搭你,你那么乖,能做那种不要脸的事儿吗!爸妈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不要脸的事儿? 温暖的脑袋里转着这句话,手上却没含糊,支着艾妈的身体,唯恐她再伤了何胜男,嘴里还劝着:“阿姨,咱不急啊!有话好好说!” 哪哪儿都少不了围观群众,急诊室里有病人有家属,看热闹的十成有六成盯上了温暖被扯开扣子的风衣里露出来的白大褂。 “这小大夫给人家治坏了吧?” “可不,看看那床上躺着的,肯定是给人家孕妇治出毛病,人家家属不干了。” 好歹这回围观群众没认错谁和谁是一家的。 幸好,温暖这次不是孤军奋战,急诊部的大夫护士马上有凑过来的。 “温大夫,这是怎么了?” 温暖好不容易支开了老太太,她发辫松散,勉强撑起个笑容:“没事儿,是我朋友,误会了。” 这时,突然有人惊呼一声:“哎哎哎!那孕妇!晕过去了!” 第7章 人家出门捡钱,你捡啥? 妇产科,病房外。 “孕妇暂时没事儿了。让她情绪尽量少波动,”一脸慈祥的胖老太太顿了顿,又说,“有什么事儿可以直接联系我,或者找小于也行。” “太谢谢您了!周教授!”温暖笑道。 “是啊是啊!”何胜男忙接口,又不放心地追上一句,“您看我朋友,母子都没事儿吧?” 主要是老太太的那句“暂时没事儿了”让她心里忐忑。 周教授从挂在鼻梁上的眼镜上方瞧了瞧高自己半个头的何胜男,脸上一派严谨:“孕妇和胎儿是否没事儿,除了外界的医疗干预之外,关键还是取决于孕妇自身的状态。像她现在的状态,无论是身体状态还是心理状态,都谈不上多好。你们多开导开导她,让她少些心理负担,这样,医疗干预才能达到预期的效果,胎儿才能安稳。” 何胜男听得有点儿呆,要她去开导开导初恋女友,来稳住她肚子里别人的孩子吗?这滋味,还真是…… 她心里涩涩的。这滋味,还真是越品越苦涩。 温暖瞥一眼何胜男古怪的神色,迟疑了一瞬,接口答应下来:“您的话我们记住了。” 她看不得何胜男此刻出戏状态下还要赔笑脸,所以抢了话头儿。 温暖又笑道:“周教授,您累了吧?我送你回去休息?” 一旁温暖的同学于孟也笑嘻嘻地攀上了老太太圆润的胳膊,“老师,你受累了!我和温暖送你回去歇会儿?” 周教授摆了摆手,表示自己还好,没忘了指了指病房里守在沉睡的艾琪床边,不错眼地盯着她瞧的艾妈,“那是孕妇的妈妈?” 温暖点点头。世界就是这么小,她“捡”回来的老太太,成了她喜欢的人的朋友的妈。 咝……想到艾妈挠何胜男那架势,温暖就觉得脸疼,替何胜男疼得慌。 “小温,最好让她去你们科检查下,”周教授对温暖说,“我觉得她……” 周教授说着,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您也看出来了吧?温暖心说。 她答应了一声“好的”。 周教授这才瞥一眼何胜男的脸,和她学生于孟一起走了。 走廊里,病人、家属、医生、护士,还有保洁员和护工,人来人往,各忙各的。何胜男呆立在病房外面,盯着病房里背对着门的艾妈的身影,出神。 温暖当然不会认为她这是在痴迷艾妈。 胜男姐不该是这样的。 温暖认识她一年多了,虽然只是偶尔联系,但何胜男从来都是诙谐爱吐槽,又爽利果断的,她和病房里的母女俩到底有着怎样的过往,让她失神得这样厉害? 胜男姐有自己不知道的过往,这让温暖的心里存了一个大疙瘩。她想磨平那个疙瘩,哪怕是磨破了、出血了、结痂了,也没关系。 “胜男姐?” 何胜男臂弯一紧,是温暖,轻握住了她的手臂。 她从出神中惊醒,终于寻回了自己此刻的身份,冲温暖嘻嘻一笑:“我一直以为妇产科的高人都是吼吼哈哈的大妈呢,原来还有这么慈祥的老太太。” 温暖被她脸上的笑容刺痛了眼。她不喜欢何胜男在她面前佯装什么,那会让她觉得很生分。 默默叹了口气,温暖压下异样的情绪,也笑:“那你是没见识过周教授发脾气的样子。于孟就算够活泼、胆够大的了,在周教授面前还不是照样各种赔笑脸各种乖?” “高手的徒弟,不是那么好当的。”何胜男点头,颇有“江湖凶险,少侠珍重”的意味。 温暖看着她的脸,“走吧,我去帮你处置下脸上的伤口,不然容易感染。” 额……脸! 何胜男这才想起来自己脸上还挂着花。一想到刚才被艾妈挠的画面,温暖全程在场,她觉得好囧。 丢脸不是这么丢的! “没事儿,小伤……”何胜男状似随意地抹了一把脸,预想的微笑没有如期而至,倒换来了一张来不及收住的拧眉撇嘴脸。 温暖:“……” 幸亏伤口不深,真要是何胜男为此破了相,温暖得心疼死。 借了急诊的地儿和药,温暖小心地替何胜男处置了。她特别庆幸自己上学那会儿,因为心心念念地想考外科的博士研究生,对各种外科技术学得特别上心。 温暖更庆幸,替何胜男庆幸:幸好她脸上的伤不用缠绷带,否则,温暖没法保证自己会不会忍得住在几圈绷带外面再系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如果老天爷可以由着她的性子送她一件礼物的话,温暖希望那个大礼物盒子里面,装的是何胜男。 “谢谢。” 何胜男的道谢打断了温暖关于礼物的想象。 “不……不客气。”和幻想中的礼物本尊四目相对,温暖的脸上有点儿烧。 顿时,气氛尴尬了。 何胜男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那个孕妇,是我大学同学。” “哦。”温暖应了一声,她不信只是大学同学这么简单。 何胜男的声音发涩,“那女人……咳,是她妈……有点儿误会……咳!当年有点儿误会……” “嗯。”温暖只能如此简简单单地答应着,她总不好追着问“当年的误会是啥”吧? “没……没吓着你吧?”何胜男尴尬地朝温暖眨眨眼,加上一句,“她妈当年就不大正常。” 所以,今天的举动也是可以想象的吧? “没……”温暖抿了抿唇。 “那就好。”何胜男舒出一口气,心里默默祈祷温小妹不要再继续揪着这个问题了。 两个人无言地往妇产科大楼走。 温暖思忖了一路,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胜男姐,不告诉她……家人吗?” “嗯?”何胜男滞了一秒,明白她指的是艾琪的丈夫。 “等她醒了,自己告诉吧。”何胜男说。 她怎么可能给艾琪的丈夫打电话?如果不是偏巧她今天参加了路岚的婚礼,如果不是偏巧艾琪是路家的媳妇,她和她,估计这辈子都不会有交集。 温暖偷眼儿看她的表情,越发觉得这件事透着诡异了。 又走了几步,妇产科大楼就在眼前,温暖又忍不住了:“如果可以的话,那个……” 她撩一眼何胜男,看对方还算平静,才续道:“……建议给孕妇的妈妈做个检查吧。” 怎么个意思? 何胜男闻言,探究地盯着温暖。她之前一直被艾妈以及和艾琪相关的往事纠缠着,拔不出来,这会儿脑中灵光一闪,突的想起了之前在病房里的一幕幕,瞪大了眼睛。 “艾妈,艾琪她妈妈,你们……认识?” 那个女人,她叫艾琪,对吗?艾琪,安琪儿,确实漂亮得像个天使。 温暖心里有点儿泛苦。 “不,不认识,”温暖立马否认,“只是偏巧在门口遇到了。” 听罢温暖如何遇见艾妈,又是如何被艾妈盯上,紧追不舍,何胜男眼睛发直,呆了呆。 “你是说,艾妈她……她老年痴呆了?” 温暖无语地看着何胜男不知该用惊喜还是该用惊吓形容的脸,一板一眼道:“现在还不能确定,但是看她的表现,极有可能是阿尔兹海默症。” 我次奥啊!艾妈多精明的人啊!居然会得老年痴呆! 此时此刻,何胜男在思考一个问题:艾妈竟然阿尔兹海默了!自己到底该为她做点儿什么呢?是喜大普奔一下,还是跪地感谢哪位天使大姐替自己出的这口气呢? 温暖的嘴角狠抽了抽,姐姐你到底得跟那老太太多大的仇啊?至于这么难掩吗? 哦—— 温暖心里面意味深长地拉着长音,老太太管胜男姐叫“小流氓”,胜男姐只要见到老太太就出戏,这会儿还乐颠儿成这样,这梁子啊,结得可不是一般的深。 “最好让她家人带她来我们科检查一下,这个病,越早发现,越早治疗越好。”温暖没忘了自己医生的身份。 何胜男也觉得自己这么赤果果地幸灾乐祸,似乎不大地道,就是乐,好歹也得偷着乐不是?总不好影响自己在温小妹心里的高大形象吧? 她立马摆出每回给手下员工开会时的大义凛然,冲温暖使劲儿点了点头:“你说得对,这病,得治。” 艾妈治不治病,她倒不在乎。她是商人,早就学会了商人的冷血和理智。何况,艾妈是什么人?是当年差点儿害得她身败名裂的人,是差点儿害得她跳楼自杀的人。何胜男自问不是白莲花,不是圣母,她的爱很狭隘,只会分给她在意的人。对于这样一个作威作福多年,还和她有仇隙的老太太,她现在不坑她害她,只当她是路人,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好吗? 但是,路人就路人呗,温小妹你也当她是个路人不好吗?干吗从大道边儿把她捡回来?人家出门捡钱,看看你出门捡了啥?又不是马王堆里面的辛追阿姨,捡这么个不能当国宝供起来的老太太,除了添堵,还有毛用? 第8章 呸贱 “暖暖!” 妇产科病房外面,一个大老爷们儿深情款款地喊出这么一声,瘆人不瘆人? 至少,何胜男因为那一嗓子,鸡皮疙瘩砸了一地。 她正和温暖往艾琪的病房走,也正纠结着她自己那点儿破历史,冷不防三米开外闪出来一个年轻男人,且这个年轻男人还这么肉麻兮兮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拿这儿当表白地点呢! 暖暖? 何胜男眨巴眨巴眼睛,歪过脑袋偷眼瞧温暖:你新男友? 高翔的突然出现,让温暖的尴尬癌全面发作,直奔晚期而去。 “高……高师兄……”温暖结巴着。 其实她这会儿好想揪着高翔干净白衬衫的领子,冲他吼上一句:“为毛你会出现在这儿!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为毛!” 当然,“为毛”这么简单粗暴的词汇不是温暖的风格,可是她尴尬得想死的心是真的不能再真的! 病房里面那个不明来历的女人,以及那女人的妈,和胜男姐有什么恩怨情仇,已经够自己费脑细胞的了,这儿又冒出来个顶着“前男友”光环的生物! 这是不嫌乱的节奏吗? 高翔听出她的结巴了,可惜他并不知道自己出现得何其招人烦,误以为温暖一年没见到他,娇羞了。立马,他心里面的忐忐忑忑化作了一腔莫名其妙的自信。 男人这种生物,鬼晓得,他们的脑回路是什么构造的。 “暖暖!我刚下飞机就赶来见你了!你过得好吗?我给你打电话、发邮件,你都不理我……我很想你!我的学习就快结束了……我们……”高翔巴拉巴拉个没完没了,全然没发现温暖的脸比吃了翔还难看。 何胜男恍惚意识到这男人是谁了,不过她也不敢十分确定。在她心中,她和温暖只算是普通朋友,要不是碰巧那件事,她和温暖在这个城市中,只会是路人。 不管怎么说吧,这都是温暖的私事。看温小妹平时怪矜持的路数,何胜男觉得自己这会儿还是立马圆润离开别当那大瓦数的电灯泡儿为好。 “温暖,你朋友啊?”何胜男说完,又赶紧追上一句,“那你们聊。我去看看我同学。” 说完,她就脚底抹油了。 温暖连一声“哎等会儿”都来不及说。谁说的她想和高翔单独聊的?她宁可陪着何胜男一起去看那个来路不明的大学同学好吗? 见何胜男这个“外人”识趣地走了,高翔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生恐温暖当着别人的面把他的脸面子当鞋垫踩在脚底下,如果只是两个人独处,温暖怎么撒娇,怎么奚落他都成。 挡住温暖的去路,高翔鉴于过往失败的经验,没敢直接去拉温暖的胳膊。 “暖暖,我们能好好谈谈吗?” 病床上,艾琪虚弱地躺着,一双大眼睛盯着头顶上的吊瓶,不知道出神了多久。 另一张病床空着,旁边桌上堆积的杂物昭示着这里有人住,只不过这会儿不知道去哪儿了。 病房里没有艾妈的影子。 何胜男没出息地暗自松了一口气。不得不承认,潜意识里,艾妈于她,是一个可怖的存在。 艾琪听到脚步声,从吊瓶上移开目光,落到门口。 一时间,两个人,四只眼睛对上了。 艾琪的目光中有无法形容的情绪流过。现在,在这里,不是慌乱糟杂的婚礼大厅,不是令她恐慌无助的救护车上;这里没有别人,只有她,和何胜男,两个曾经亲密无间的……恋人。 艾琪的小腹突然划过一阵抽搐,很快地便又消失了,就像每一次她肚子里的小宝贝儿胎动时一样。然而,同往次不一样的是,这次胎动提醒着她,这儿不止她和何胜男两个人,更提醒着她,时移世易,人事两非。 艾琪很难过,不,用难过已经不足以形容她此时此刻的心情了。 现实,就是眼前这个样子,还要说什么?还能说什么?她与她,都不是曾经的那个了,又能抱怨谁? 该抱怨的,或许只有命运吧? 艾琪无法像病房外的高翔那样,说上一句“何胜男我们好好聊聊吧”;她忽然勾起嘴角,笑得客套而又程式化:“谢谢你送我来医院!” 女人虽弱,为母却强。 何胜男以前听过这种说法,她以为这种说法只验证在了她老妈的身上;然而,今天艾琪也让她见识了身为母亲的坚强。 至少,在何胜男的印象中,现在这个虚弱的艾琪远比当年的艾琪内心强大得多,哪怕她当年是那么傲娇、那么优秀,傲娇得像个公主,优秀得让人自渐形秽。 相较之下,久经商场的何胜男近乎失态。 “知道我为什么从来不跟你说谢谢吗?”十九岁生日的晚上,艾琪软软地倚在何胜男的怀里,一把嗓音也同样是软软的。 五个月前就已经十九岁的何胜男有些心猿意马,艾琪的声音、艾琪柔软的身体,以及来自艾琪身体的那种淡淡的无法形容的香味,令她的脑袋有点儿晕乎。 “为什么?”何胜男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艾琪抛出的是怎样的问题。 “因为啊——”艾琪故意拉长了声音,粉嫩的唇已经贴上了何胜男的耳朵。 “因为什么?”何胜男下意识地追问,耳垂不争气地熏了个里外通红,嗓子眼儿更觉得紧得慌。 “因为你不一样啊!”艾琪“啵”地亲了何胜男的耳垂一下,抿着唇笑得越发甜蜜,“对最亲近的人,当然不用说谢谢!” 何胜男顿时心跳如鼓,有些羞涩又有些狂热的目光对上了艾琪的,因为激动而沙哑了嗓子:“只是……最亲近的人吗?” 艾琪大胆地与她对视,两个人都从对方的眼睛中看到了某种渴望,强烈地觉察出今夜将发生一些不同寻常的事。 “是最爱的人。”艾琪坦率地吐露出心事。 何胜男的手臂不由得收得更紧,脸凑得更近,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那……我们做点儿最亲近的事儿……好不好?” “哎呦!”旖旎而痛苦的回忆,因为和某个人撞了个满怀而不得不跌回现实中。 没错,何胜男又一次落荒而逃,却偏偏和急匆匆走进病房的艾妈撞上了。 “……”见是艾妈,何胜男惊得都快没脉了,第一反应就是脸疼。 不会再挨挠吧? 何胜男暗戳戳地想。脸上真要是再添三道,她真就没法见人了! 她总不能和一老太太支吧吧?好歹她也是个年轻身强力壮的。 何况,姐是啥身份啊?这要是被围观群众泼到网上,“某女老板在医院对一老妪大打出手”,哎呦!姐真没脸活了! 她这儿心里七上八下的,艾妈却出乎意料地没搭理她,跟护着国宝要上交给国家似的,抱着一个透明的塑料袋,那塑料袋正腾腾地往外蹿热气。 直冲到艾琪的病床前,艾妈也顾不上烫手,从塑料袋里掏出来白生生的小豆包,笑得特慈祥:“琪琪!小豆包!你最爱吃的那家的!” 何胜男觉得心口堵得特别难受—— 艾琪曾经说过,她最喜欢吃“某某记”的奶油豆沙包,她爸妈也经常带她去那家店吃饭。可惜何胜男当年穷得底儿掉,根本就没那个闲钱请艾琪吃那家的东西。 何胜男不确定艾妈此刻是不是清醒的,她更不确定那一袋豆沙包是不是来自某某记,她甚至没有勇气去看艾琪脸上的表情。她用最快的速度小跑儿出了病房,心口仍梗得难受。 不止是病房里那母女俩,她想到了自己的母亲。曾经何时,自己的母亲把菜里仅有的肉挑进自己的碗里,还说着“妈妈不爱吃肉”…… 当何胜男拨通路岚的电话的时候,她听到电话那边似乎很安静,路岚的声音也透着空洞疏远。 “谢谢你,何总!”路岚的回答简直比商务谈判还要中规中矩,“嫂子已经告诉我们了,我们正往那儿赶。” “嫂子”两个字被路岚咬得很重,何胜男不确定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不过有一点她是确定了:人家艾琪早就通知家里人了。 嗯,家里人。 没错,路家人才是她的家里人。 呸! 何胜男在心里狠啐了自己一口。 人家才是一家人,自己又在这儿犯得哪门子贱?可怜艾琪摊上个病妈吗?还是可怜艾琪不被婆婆待见? 何胜男就呵呵了—— 艾大小姐人是官二代出身,又嫁入路家豪门,哪儿可怜了? 老婆婆和儿媳妇那是天生的冤家,谁家不这样? 何胜男你还真是吃了几顿饱饭就忘了自己是谁了! 何胜男这儿心里奚落着自己,路岚那边儿传来了冷淡的声音:“何总,没别的事儿,我挂电话了。” 何胜男更郁闷了:这还是那个天天围着她何总这何总那的小丫头吗?真是一点儿都不可爱了有木有? 接连着,五分钟之内被两个女人冷落,何胜男被虐得只剩下了血皮儿。 狮子座的,姐天生和你们有仇还是咋的? 还是温小妹好,从来都不会跟姐撂冷脸。 何胜男手里捏着手机想。 哎?温小妹…… 她一转脸,看到温小妹被那个年轻的男人攥住了手腕。 第9章 哎哎哎,别哭啊你…… 何胜男和温暖的相识,也算得上是一朵奇葩。 一年多以前的某个晚上,何胜男刚刚敲定了一个大case,像她搞定的绝大多数生意一样,也是在酒桌上搞定的。多年的历练,何胜男的酒量不错,有点儿小晕,但这点儿酒还不至于撂倒她。 身为商场上谨慎且小心的小商人,同时又生恐自己出了什么意外没人养活老妈,何胜男和每次喝酒之后一样,没有自己开车,而是让公司里自己的御用司机开车,并由自己的小助理陪着,回家。 当然了,“陪着”只是字面上的意思,何胜男并没有潜规则手下员工的恶趣味。 小助理名叫乔闻,据说是因为她爸姓乔她妈姓闻,娃儿的名就这么简单且有纪念意义地给取了。乔闻自打大学毕业之后就跟在何胜男鞍前马后,为人有股子死心眼儿的执拗劲儿,但对何胜男的忠心劲儿也是没得说的。何胜男投桃报李,自然也没亏待过她。同样的职位,别的公司的部门经理都未必有小助理赚得多,这还不算年终的奖金。 何胜男从小在商场里打滚,早把人心摸了个通透。她从来不信钱是万能的,不信钱能让一个烂人改邪归正,但,钱绝壁能让一个正直的人更加忠诚。能用钱买忠诚的时候,何胜男向来不吝惜银子。 “明天早上一上班,就通知吴经理他们放下手头的活儿,全力以赴跟进这个case,务必提前完成!”坐在后排,何胜男揉着微痛的脑袋,还没忘了嘱咐小助理。 乔闻坐在副驾驶上,斜过半个身子听着何胜男的话,频频点头。 “何总,你要不要喝点儿水解解酒?”身为助理,乔闻很称职。 何胜男摇摇头。她脑袋是有点儿晕,不过更兴奋。刚搞定的这一票对她来说意义非凡,如果展翼能够顺利签下合同,顺利做下这个项目,那么就意味着今年一年的任务完成了一半,全公司都会轻松不少。 想到此,何胜男觉得更兴奋。她琢磨着年底要回老家看看老妈,她已经忙得几个月没回过家了。 同时,对于即将开始的大项目,何胜男也不敢松懈半分。 想要顺利签下合同,还得搞定那谁和那谁…… 签下合同之后,还得让那小谁盯着跟进才放心…… 款项那边得催财务盯紧了…… 一个又一个念头在何胜男的脑袋里转来转去,她不知神游到了哪里。 乔闻见何胜男半晌没言语,凝着一张脸出神,就知道她在想重要的事儿。于是识趣地收了声,转过头去看着车窗外的夜景,想自己的心事。 认真工作的女人,很有魅力。 乔闻早就听说过这句话。不过以她追随何胜男多年的经历,她还要在这句话后面填上一句:认真思考的女人,更有魅力。 尤其是,这个女人,很干练,很好看。 无疑,草根出身、白手起家、漂亮果断、事业有成……这些词汇同时放在一个女人的身上,这样的女人没法不成为大学毕业没几年阅历尚浅的乔闻的偶像。 司机老王并不知道车里面两个女人的内心戏,他的注意力只专注于开车。 他是退伍汽车兵出身,何胜男看中的是他的为人老实厚道,手把又好,所以放心他给自己当专职司机。 老王一心念着早点送老板回家,便抄了条小路。 多年之后,何胜男无比庆幸老王那晚抄了小路,还特意在年底的时候奖励了老王一个厚厚的红包,害得老王一愣一愣的。 这是一条老小区旁边的小街,不同于小区正门那条街上烧烤小吃各种小店的热闹劲儿,这儿安静得多,人少车更少。 老王把车拐到小街上,车速刚提上来,冷不防旁边冲出来一个白影儿。老王赶紧猛踩刹车。 那个白影儿估计也是刚从小区里跑出来,根本没想到突然会有辆车拐过来。 车距离那白影儿一米开外停住了。何胜男被猛然一晃,朝前一趔趄,脸拍在前排椅背上,差点儿把一肚子的酒精喷出来。 她正琢磨回家看她妈的时候买啥呢,这么一出儿不光打断了她的思路,更让她肚子里翻江倒海地难受,就有点儿怒。 “何总……”老王也知道自己闯了祸,顾不上骂车外面那个了,嗫嚅着。 他的声音中透着惶恐。何胜男是从底层一点点熬出来的,知道普通人讨生活看老板脸色有多不容易,她强压下了一腔怒火,以及肚子里翻腾的酒精。 何胜男透过车玻璃看清了那个白影儿—— 白色polo衫,浅色牛仔裤,马尾辫,像个刚走出校门的大学生。不过,这姑娘的头发明显有些乱,polo衫的领子也不平整。路灯下的一张清丽的脸,隐约有汗水的痕迹。 清丽,这就是温暖给何胜男留下的第一印象。有艾琪在那儿当标杆,即使早已经是过眼云烟,何胜男也不得不客观地说,再没有哪个她见过的姑娘比艾琪还漂亮的。 这个突然从小区里跑出来还有点儿狼狈的姑娘,让何胜男想起了一件往事。 她上大学时候曾经在一家快餐店打过工,当时的同事里有个长得挺好看的姑娘。一天晚上那姑娘下班之后独自回租住的屋子,结果从此以后再没出现过。后来,何胜男听说有一个通缉犯落网了,交待了他奸杀几个女孩的犯罪过程,那个挺好看的姑娘就是可怜人之一。 所以,眼前的这个姑娘……是不是刚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何胜男被那姑娘眼神中的惊恐无措刺痛了,没有谁比她更清楚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在一个陌生的城市中讨生活是何等的艰难。 她想都没想,就跳下车,拉着那姑娘的手,就把她塞进了车里。 “老王,开车!”何胜男对司机老王说。 也许那个坏人此刻就躲在小区的某个阴暗角落里,也许他就在这姑娘后面追。那都不是何胜男认为该由自己考虑的问题,她更不会拎着棍子带着老王去打杀坏人。如果坏人都靠普通市民去打去抓,还要警察干吗?何胜男可没兴趣让警察都失业。 要不说老王听话又厚道呢,何胜男指东他不带打西的,何胜男一声令下,他也不管眼前是怎么个状况,一脚油门轰出了小街。 乔闻&陌生姑娘:“……” “姑娘,你别怕!我们不是坏人!”车开出五分钟了,何胜男回头看看车后面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跟着,这才想起来安抚那个被强拉硬拽上车的陌生姑娘。 没有人回答她。 何胜男诧异地转过头,对上了那个姑娘的眼睛。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姑娘的目光就再没移开过她的脸。而且看着看着,那姑娘眼的圈居然红了。 气氛愈发地诡异起来。 何胜男以为她被坏人欺负了,赶紧软着声音安抚:“没事儿啊!没事儿!那坏人对你……咳……我们现在就去报案!你放心,我有个朋友是警察,他肯定能管这事儿……我还有个朋友是律师,她能帮你打官司,肯定不会让坏人逍遥法外!哎哎哎,别哭啊你……” 那姑娘不知为什么,听她义正言辞的,看着她的脸,泪水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再也收不住了。 何胜男挠头,她自小皮实惯了,哭什么的还真是挺遥远的事儿了。至于哄人什么的,真不是她擅长的。就是当年那也是艾琪先追的她,她哄艾琪的次数都有限呢,何况还是哄一个陌生人。 “何总,给!” 何胜男的眼前出现几张纸巾,她赶紧抓过来塞到了陌生姑娘的手里,“快把眼泪擦擦……” 再一转脸,眼前又出现几张纸巾。身为一名职业精神满满的出色助理,乔闻特懂得什么叫做“想老板之所想,急老板之所急”,哪怕老板这会儿急得是别人的事儿。 那姑娘掐着何胜男递过来的纸巾,胡乱地抹了两把眼泪,结果越抹泪水越多,糊了一脸。 何胜男瞧得心里发酸,盘算着看样子这姑娘没被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也不用及时提取什么证据,报警的事儿可以缓缓,眼下最关键的是怎么安置这姑娘。 这姑娘似乎被吓得够呛,就这么撇手不管似乎也不大人道。不过何胜男还不至于圣母到把人家领到自己家里去睡客房照顾人家一晚。她平常走在街上,对流浪猫流浪狗乞讨的看都不多看一眼呢,何况是个陌生的大活人? 要不是今晚机缘巧合,这姑娘的出现触动了她的心事,再加上她刚谈拢一笔大生意,心里还存着那么点儿“感谢上苍眷顾求做好事儿回报社会”的念头,这一切恐怕还真就不会发生。要么说缘分这事儿妙不可言嘛! 何胜男脑袋里转了一个来回,打定了主意,冲老王道:“去宾馆!” 第10章 piapia打脸 “妹妹,你今晚就住在这儿吧!”何胜男领着温暖,熟练地来到宾馆楼上的一间房间,划卡开门。 温暖紧随在她身后,进了房间,何胜男对这间套房的熟悉让她觉得心里微微不适。 “这是浴室,你一会儿可以好好泡个澡。柜里面有干净的浴袍,卧室就在里面……”何胜男热情地向温暖介绍。 温暖打量着这间套房,尤其是当她看到卧室里面那张宽大的双人床的时候,心里梗得更不舒服了。 何胜男见她一直不做声,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不停地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心里猜这孩子恐怕是被坏人给吓着了。 自己对她来说,不也是个陌生人吗?陌生人会这么热情吗?难怪这孩子会往歪了想。 小商人心里特替自己冤得慌:姐做回好事儿容易吗?还被人家小妹妹怀疑是不是居心叵测。 不过,小商人自有小商人的善解人意—— 何胜男从随身的名片夹里抽出一张自己的名片,递给了温暖:“我的名片。我的名字、手机、工作地点上面都有……妹妹你要是不放心的话,现在就可以拨我手机号,看看通不通。” 何胜男满以为自己表现出了十足的诚意,按照她的预想,这妹子八成会错愕地接过自己的名片,然后感激地说上一句“姐姐,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最起码也得来上一句“姐姐你真是好人”什么的吧? 结果,人家妹子和她何总拿的根本就不是一个剧本。 温暖压根儿就没接何胜男递过来的名片,而是直勾勾地盯着那张三寸见方的小纸片儿上的“何胜男”三个字,她的眼圈又红了。 何胜男谜之困惑,她深深觉得这妹子的泪点很是奇怪,难道她的名片是芥末味的辣眼睛?她是搞企业咨询的,又不是倒蹬生鲜调料的,名片不用做的那么别开生面吧? 何胜男实在没法理解这妹子的思想境界。送出去的名片又不能再揣回来,就算是商场上的死敌,对方递上来的名片都得给面子笑纳不好意思拒收呢,何况是被一个自己刚刚帮过的小丫头piapia打脸? 幸好,温暖没有让何胜男尴尬得太久,她小心翼翼地抽走了何胜男手中的名片,又小心翼翼地收进自己的牛仔裤裤兜里,然后她微垂着头,像是不敢看何胜男的脸似的。 “谢谢。”她说。 要不是那俩字是能听得懂的汉语,何胜男还真以为这屋子里飞进来个蚊子在哼哼呢。还是个羞羞涩涩的挺好看的女蚊子。 她就纳了闷了,姑娘家家的刚经历了“那种”事,不是应该惊恐害怕什么吗?不是应该瞪着一双“小鹿般湿漉漉的大眼睛”茫然无措吗?妹子你这么羞涩又是个什么节奏? 从那时候起,何胜男就知道了,这姑娘的脑神经构造和普通姑娘的不一样。直到后来知道了温暖的职业,何胜男才算是了然:人温小妹天天就是看脑袋看神经的,啥样的“神经”没见过?啥惊恐啊害怕啊茫然无措啊,在人家那见多识广的高手面前都是套路啊套路! 不过,温小妹的莫名娇羞,何胜男仍是百思不得其解。 领着温小妹介绍了一大圈,何胜男看了看手表,觉得自己再不走明早就爬不起来赶例会了。 “行了,妹妹,你洗洗睡吧。明天我陪你去报案。”何胜男说着,挥挥手就往外走。 温暖愣了愣,她没想到何胜男上一句还在说“这房间我常年包着你放心住”,下一句就直接跟自己拜拜了。 何胜男往门口走了几步,又顿住了,她右手在耳边比了个打电话的姿势:“有事儿直接打我电话。” 她内心里觉得身为一个陌生人,她对这妹子做到这种程度已经算是十足的好人了。她有一大摊的事儿要忙,她有老娘要养活,公司里几十号人也要靠她生存,她没有义务为了一个路人小姑娘丢开所有这一切。 温暖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背影离去没有一丝留恋,耳边传来关门的声音,顿时,整个套房都被空荡荡的孤寂所灌满了。 那个人走得那么匆忙,匆忙得都没来得及仔仔细细地看自己一眼。到底是什么,让她如此行色匆匆?是什么重要的事,还是什么重要的……人? 温暖怔怔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直到惊觉那扇门再也不会打开了,才回神似的从牛仔裤兜里掏出何胜男的名片。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名片上的三个字,快要把它们盯进自己的灵魂中。 何——胜——男…… 温暖在脑海中描摹着这三个字,末了,吐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她根本就不会认为何胜男是什么坏人,就算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当何胜男是坏人,温暖也不会。她更不可能用自己的手机拨通何胜男的电话,因为她的手机早被她慌乱之中落在了自己租住的房子里。 如此也好。 温暖对自己说。 要是手机在身边的话,怕是高师兄会打个不停吧?其结果,要么是自己关机,要么是手机没电自动关机。 只是今晚的事…… 温暖苦笑。 太乌龙了! 然而,她真的很喜欢何胜男担心她的样子,真的很喜欢…… 可是,没有说出真相,是不是也算说谎呢? 思及此,温暖有些不安。 再次看了一圈周围的环境,温暖知道今晚只能在这儿睡了,虽然她已经下了决心,明天就搬回院里的单身宿舍住。 温暖的目光还是忍不住又落在了卧室里那张宽大双人床上—— “这房间我常年包着”…… 耳边回荡着何胜男临走前说的话。 温暖的心因为某种联想而骤然被揪起。 她又一次掏出那张名片,仔细地看了又看。 展翼…… 咨询公司? 商人? 对于一个外行人来说,商人的圈子是一个陌生而复杂的圈子。温暖难以自控地想到了“政商勾结”“尔虞我诈”“商业间谍”等等一系列负能量满满的词汇。 温暖又想到了在商战电视剧里看到的那些漂亮的女人,以及与她们有关的各种透着粉红色的故事。她的嘴唇咬紧了,她再也没法直视那张宽大的双人床。 于是,她把空调的温度调高,没动套房内的任何东西,连澡都没有洗,而是和衣蜷在了客厅的沙发上,打算就这样将就睡上一晚。 夜色深沉,套房里空空荡荡,黑漆漆的,只有靠近窗帘处有隐约的月光和恍惚的灯光透进来。 黑暗中,温暖抱紧了自己的身体,闭上了眼睛。 她并不害怕孤独和寂寞,多年以来,她早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做任何事,早已经习惯了凡事只靠自己。 但是,她的心接受不了不纯粹的东西,或者通俗地说,她有些洁癖。与她的职业有关,更与她对感情的认知有关。她受不了,浴室里的浴缸、卧室里的双人床,以及衣柜里的浴袍,这些同自己联想中和何胜男有关的那些类似粉红色的东西有任何的牵连。 一夜无话,第二天又是忙忙碌碌的一天。 一大早,何胜男就风风火火地赶到了公司,比绝大多数员工到的都早。 展翼的员工,早就习惯了他们的老板比他们更早来上班。有一个勤奋的老板并不是一件让人快活的事,你好意思比你的老板懒惰吗?然而,要是这个老板勤奋的同时不会亏待了你,年底还会根据你平时的表现奖励红包,那就另当别论了。 展翼的股东们自然也乐得何胜男忙成狗,忙就意味着有生意,有生意就意味着有利润,谁和钱有仇呢?何况,展翼最大的股东就是何胜男,她自己愿意忙活,谁又能管得了她? 这也就是为什么展翼近几年来发展得不错,何胜男也死活不肯改有限责任为股份有限的原因之所在。展翼的股东,除了何胜男自己,剩下的三位的股份加在一起也不过百分之三四十,且那几位都是何胜男多年的朋友,人家都是大家大业的,在她这儿就跟玩儿似的,也就是年底的时候分分红,平时压根儿就不管展翼怎么折腾。何胜男也不担心他们闹腾出什么事儿来。可要是股东多了呢,鬼晓得会招来什么妖儿! 整整一天,何胜男连轴转,忙得脚打后脑勺,连带着,全公司的人也都跟着忙得脸发绿。绿归绿,这么一桩大case,绿得有盼头啊! 一直到快下班的时候,何胜男才想起来昨晚见义勇为这事儿来,一拍脑门,心说那妹子不会还在宾馆里等信儿呢吧? 虽说是路人,可也不好意思把人家丢到后脑勺不闻不问不是? 嘱咐了乔闻给加班那几个员工买晚餐,何胜男则一个人颠儿下车库,开了车直奔宾馆。 一路上,她又趁着等信号的当儿,拨通了一个电话。 “啥事儿?”电话那头的声音懒洋洋的跟大爷似的。 一想到自己累得像条死狗,那人居然还能这么懒散,何胜男极度不平衡,愤愤的:“姓舒的!姐好歹也是你的客户,接姐的电话能不能有点儿职业精神?” 电话那头的人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何大老板,您拎拎清好不好?您是我爸的客户,不是我的。” 何胜男磨牙:“你不是你爸事务所的员工?不该对你们事务所的客户负责?” “哎!何大老板,这就是您不懂行了,”那边儿立马来了精气神,“我爸是事务所的合伙人,我呢,是事务所的律师,这和你们开公司的不一样。我们做律师的……” “得得得!打住!”何胜男听得脑仁儿疼,“能不能好好说话?” 那边呵呵,“成啊!何总您有什么事儿要请教我?一顿饭的事儿!”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何胜男喷她,“我现在没空和你闲磕牙,是有正经事儿要咨询你。” 第11章 你不纯,你蠢 舒蕾,并不是洗发水的牌子,而是,人名。电话那头,和何胜男唧唧歪歪的“姓舒的”就是本尊。 要说这位舒大律师的爹,在业界那是大大的有名,号称“铁齿铜牙”的远航律师事务所的主任律师舒远航。听听这事务所的名,就知道舒远航在其中的分量了。 这位的业务能力和业界口碑是没得说的,不过给子女取名字上的功夫还是欠火候。他的一双儿女,大女儿舒蕾成了洗发水,小儿子舒克则成了开飞机的老鼠。 八零后都知道那个动画片《舒克和贝塔》—— “舒克舒克舒克,开飞机的舒克……” 因为这,舒小弟从小到大没少被淘孩子追在屁股后面起外号,名字也就成了他一生的耻辱柱。 相比之下,舒蕾好歹也是一和美搭边的牌子,舒蕾这名字也挺女性化的。何况,舒大小姐其人可不像她那“没出息”的弟弟,起外号?哼哼!试试!谁敢! 舒大小姐同何胜男初次打交道,还是在她研究生毕业刚进她爸事务所实习的时候。那会儿,她刚高分通过了司法考试,意气风发,事业平坦宽阔得简直要飞起来。何胜男的展翼在业界初露头角,也有资金聘请远航这样的大所做法律顾问了。舒蕾第一次见到何胜男,就嗅到了同类的味道,浓烈的味道。 没错,舒大小姐她是同。 本着要打就打“双百”,要丰收就爱情事业双丰收的基本原则,舒大小姐频频向何胜男抛橄榄枝,就差把和平鸽捆上面撇过去了。 何胜男那会儿刚从人生的低谷走出来,事业渐入佳境,和艾琪有关的所有破事儿也在慢慢地变成记忆深处的东西,不使劲儿抠都不容易抠出来现眼的那种。偏偏舒蕾这个不开眼儿的瞧出了她的身份,瞧出来你闷声大发财也就罢了,还要张罗出来;张罗也就罢了,还非得想跟她搞上一腿,不整出点儿轰轰烈烈的事儿不罢休似的。 何胜男觉得膈应得慌:她没兴趣和关系户搞对象。尤其……这货明显不是她的菜啊! 被舒蕾磨得实在受不了了,何胜男索性破罐子破摔:“我对纯t没兴趣!” 一句话把舒蕾冻在了当场。她马不停蹄地跑到最近的镜子跟前,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了自己一遍又一遍—— 漂亮的长卷发,妩媚的桃花眼,淡妆,嫩唇,套装下一双大白腿又长又直…… 麻痹!姐哪儿像纯t!分明就是市面上最吃香的御姐一枚好吧? 她小跑着颠儿回来找何胜男讨说法,结果人家何胜男早蹽没影儿了。 舒蕾恨。 从那以后,半年之内,她只要见到何胜男,问的必定是:“我哪儿纯?” 何胜男必定是回她一个“你不纯,你蠢”的大白眼,说出口的则是最正经不过的工作相关内容。 时间久了,舒蕾也疲劳了。关键是,她真发现了,搞对象这玩意儿不是拉娘配。何胜男好看归好看,干练归干练,可这货浑身透出来的强势劲儿还真不是她的菜。 “姐中意的女人嘛,当然得有女人味,”舒蕾嫌弃地打量何胜男,“瞧瞧你,除了这副皮囊,哪点儿有女人味?” 何胜男谢谢她了:“姐姐我真就没女人味,你就放过我吧成不?” 舒蕾结束实习期之后,留在了远航,也渐渐全面接手对展翼的业务。工作上接触的多了,两个人之间了解得也多了,加上又是同类,情谊更深,慢慢地成了好朋友。何胜男不止公司法务方面的事儿咨询舒蕾,自己的私事儿偶尔也会咨询她。 就像今天。 何胜男把头一天晚上的事儿告诉了舒蕾,舒蕾想了想,建议她还是先把那妹子具体是啥情况搞清楚了再说。舒大律师侃起业务的时候从来正经又毒舌:“你连她是被强奸还是被猥亵都不知道呢!没准就是个龟毛的妹子,被害妄想症作怪呢!” 作为朋友,何胜男表示早就习惯了她这张烂嘴,不过她不打算告诉舒蕾她的嘴有多贱,多容易挨揍,反正没准哪天她得罪了她的当事人,被人家揍了,她就长记性了。何胜男觉得自己这是“为朋友的长远成长着想”。 舒蕾说得也有道理,那妹子的情况,何胜男现在清醒了,回忆起来总觉得哪儿哪儿透着股子不对劲儿。她决定赶紧加速到宾馆里一问究竟。 结果,她扑了个空。人妹子早离开了,问前台,也是不清楚。 好不容易做个好事儿,还没个结果呢,正主儿蹽了,何胜男都不知道怎么联系对方。 她有点儿泄气。 泄气归泄气,她的日子,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 三天之后,就在何胜男快要忘了那天晚上的事儿的时候,一个陌生的电话打到了她的手机上。 陌生妹子! 何胜男看到那个号码的同时,脑袋里就莫名地蹦出来那个妹子的轮廓,原谅她形象思维差,她真不是个擅长记脸的人。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笃定,迟疑了两秒,何胜男接通了电话。 同那天晚上的慌乱无措的声音截然不同,电话那头的声音平静而亲切,听得何胜男有点儿熏然。 这感觉像啥?就像小时候她发高烧,她妈抱着她去诊所,那里面那个给她打针的漂亮护士的声音:“小朋友乖,就像蚊子咬一下,一点儿都不疼……” 小何胜男呆呆地看着护士姐姐那张清丽的脸,忘了针头扎在屁股上的疼痛。 后来,但凡看到“白衣天使”这四个字,何胜男就会条件反射地想起那个好看的护士姐姐。 下班之后,何胜男如期赴约。 温暖约她在她公司附近的一家咖啡厅见面。 事隔几日,再见到温暖的时候,何胜男眼睛一亮—— 依旧是马尾辫利落地扎起,不同于上次见到的学生风,温暖穿着一件亚麻质地的休闲衬衫,下身搭一条铅笔裤。亚麻衬衫写意随性,铅笔裤裹紧了她纤细的腰身。 何胜男目光划过温暖衬衫敞开的领口里若隐若现的白皙锁骨,赶紧不自然地移开。 多年阅人积累的经验告诉何胜男,这个女人绝不是什么刚出校门的大学生。她周身散发出来的温润气息,让何胜男觉得亲切。 看样子,那天晚上的事儿并未对她造成什么太大的伤害。 何胜男莫名地大大松了一口气。 温暖迎着何胜男站起身,笑着请她入座。 既然看出对方是个收入不错的,何胜男也就不纠结谁请喝咖啡这件事了。安心落座。 温暖把桌上的一只信封推给何胜男,“那天晚上借住你的房间,真是太感谢了!” 何胜男挑了挑眉。小商人是小钱眼儿里钻出来的,瞄一眼就知道那信封里大概有几张红票儿了。不禁感叹这姑娘是个有心人,她一定是去前台打听那套包间多钱了,核算下来,把一天的钱付给自己。 何胜男最喜欢遵守游戏规则的人,登时对温暖好感大增,抬手又把信封推了回去:“妹妹你忒客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天下人管天下事嘛……” 温暖盯着何胜男那张开开合合的嘴,觉得这话头儿咋听咋像武侠小说的路数。 “而且,”何胜男又说,“那套房是走的公司的账,你这再给我钱,让财务咋入账?” 所以,那套房间是何胜男的公司包下的? 温暖听出了弦外之音。 何胜男见对方一脸异色,解释说:“我们公司经常在那家酒店招待客户,就包下了几间房间。有时候陪客户或者喝大了,我就直接在那儿休息了。你说,我这都占着公司的便宜了,再收了你的钱,我这不是以权谋私吗?” 温暖听到这里,心里踏实了些,那间套房是为公务包下的,并不是何胜男金屋藏娇的。 她为自己脑袋里突然冒出这么奇怪的词儿觉得好笑,转念又想到何胜男为了生意会经常“喝大了”,心里又隐隐觉得疼得慌。 敛眉,压下心头的不适,温暖抬头,微笑:“胜男姐,你不是公司的总裁吗?” 她紧接着又笑道:“我这么称呼你,是不是太冒失了?” 何胜男觉得她嘴角弯弯那一笑,简直又熟悉又亲切,心口一热,忙大摇其手:“不冒失!不冒失!我应该是大你几岁……妹妹你怎么称呼?” “我叫温暖。”温暖规规矩矩地回答。 “这名字好,听着就暖呼呼的,”何胜男笑眯眯地冲温暖伸出右手,“我们这算是重新认识了,以后就是朋友!” 温暖循着她的动作,下意识地抬右手与她相握。何胜男手上的温度恣意地侵袭而来,令温暖猝不及防,她难以自控地颤抖了一下,忙不着痕迹地缩回了手。 眼前的场景,恰如老友重逢,害得何胜男都快忘了此行的目的了。 掂对了一下措辞,何胜男小心地问:“那天晚上的事儿……嗯,那个……你不要紧吧?” 温暖一怔,恍然明了她指的是什么,抿唇笑了:“胜男姐,那天的事,怨我自己……因为我当时心里很乱,所以没有和你说清楚,让你担心,我挺过意不去的。” 何胜男听得糊涂,“你的意思是?” 温暖垂着眉眼,深吸一口气,“其实,那天晚上我和我……我前男友闹别扭来着。我一时心情不好,就自己跑出来了,结果……遇到了你。” 何胜男错愕地张了张嘴。啥叫乌龙?这就叫乌龙!亏她还以为自己做了好事呢!结果,人姑娘家就是和前男友闹别扭而已。 咦?前男友? 所以,已经分手了? 温暖被她盯得脸颊发烫,“胜男姐,对不起!你要是生气,就骂我几句!” 人家姑娘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何胜男还能说啥? 她无所谓地挥了挥手:“没关系。只要不是真的有人伤到你就好……” 她想了想,又问:“你前男友,没做什么伤害你的事儿吧?” 温暖感动,摇头:“没有……他就是……不想和我分手。” 很多细节很多事,她不能对何胜男这个“新朋友”说,比如高翔想在出国学习之前和她亲热一下以解相思之苦,比如两个人交往三个月高翔想牵她的手都让她觉得心里别扭…… 既然走出了这一步,接受了高师兄这个男友,那么那些事情都是理所当然的吧? 温暖觉得一定是自己的问题,但是有些事不是知道该如何就能够如何的…… 第12章 妹妹你妹啊 高翔也觉得挺冤的。他名校博士毕业,导师是号称“刘一刀”的本院外科第一把刀。他自认为长得也不赖,个子也不矮,难得的是他长年健身,有着医生这个职业少见的好身材,就冲那些小护士每每看到他眼珠子快从眼眶子里飞出来的样子吧,就让他自信心各种爆棚。 优秀如他,怎么就这么不招温暖的待见呢? 高翔对温暖可谓是一见钟情。从温暖到本院实习的时候起,高翔就托关系找朋友打听温暖的情况,尤其是,有没有男朋友这方面的。更是各种找机会接近温暖,知道温暖是他同校的小师妹的时候,高翔简直要喜大普奔了。 后来,他又搭上了于孟这层关系。为了在温暖面前刷好感度,高翔不知道请于孟吃了多少回饭。 于孟渐渐也扛不住了,就在温暖面前频频提和“高师兄”有关的事儿。 温暖敏感地察觉到了这中间有事儿,她开始是拒绝的,直到高翔整整磨了她一年。回首这些年无望的等待,温暖屈服了。 恋爱吧,结婚吧,嫁人吧!就像绝大多数女人那样。 温暖劝自己。 她已经一个人行走了太久,她习惯了孤独,却更害怕孤独。她怕她余下的几十年生命都会在孤独中度过…… 高师兄,显然是个不错的结婚对象。 然而,现实就是现实,它从不因人的想象而屈服。 温暖同意跟高翔在一起的一周之后,一次送她回租住的房子的时候,可能是气氛太温馨了吧,高翔忍不住抱了她。 温暖几乎是落荒而逃。 她不是不知道两个人在一起意味着什么,“抱一抱”什么的简直是太过纯情的戏码。据说两个人在一起之后的一周之内该发生的都会发生。她以为她能接受这种事,但事到临头,证明不过是她“以为”。 开始的时候,高翔认为她在害羞,但是两个人交往的三个月内屡次发生这种事,高翔想不多心都难。他曾经很痛苦地问温暖:“暖暖,你是不是心里有别人?” 温暖竟无言以对。 不久,高翔得到了院里到国外学习一年的名额,他绝不会错过这种镀金的好机会,但他更担心和温暖的关系,脑袋里面转起来“得到女人的身体就能得到女人的心”这种土得掉渣儿的直男癌念头。于是就发生了何胜男和温暖相遇时的那一幕。 那之后的第二天,温暖就搬回了院里的单身宿舍住,同时,通知高翔他们“分手”了。 高翔对前一天晚上的事后悔不迭,不停地跟温暖说着“对不起”,却对分手这件事绝不同意。 两天之后,他飞离了这个城市。一年痛苦而充实的学习,让他更加想念温暖,下了飞机,他等不及回院里报到,就换了身儿干净的衣服来找温暖。 “高师兄,你松手!”温暖挣了半天,还是挣不开高翔。 “暖暖!你听我说!”高翔有点儿急了,“之前都是我不好!现在我回来了……我不会再走了!我们可以好好在一起了!我们结婚!我们……” “高师兄你别说了!”温暖的脸涨得通红。 她已经察觉到走廊里异样的目光,同事的、患者的、家属的……她觉得她今天一定是撞了邪了,走到哪儿被围观到哪儿。可她身上还穿着白大褂呢,高翔不要脸她还要呢! 温暖又气又急,可惜高翔就像块粘人的狗皮膏药,还是怎么甩都甩不开的那种,和他说人话他也听不进去。可惜温暖不是艾琪那种一言不合就甩脸的大小姐脾气,她做不到一个嘴巴子抽过去一劳永逸。她不想和高翔撕破脸,毕竟都是一个单位的同事,她做不到那么决绝。 高翔一心和温暖纠缠,冷不防拉扯着温暖的手臂上一紧,有人扣住了他的胳膊。高翔心里有火气,下意识地一甩胳膊,没甩动。他拧过脑袋,瞪起了眼珠子,接着就愣住了—— 他长年健身,又是男人,自有一把子力气,对方他没挣脱开,他还以为是哪个管闲事的男人,却不料是个身材高挑、长得挺不错的女人。 这不是刚才和暖暖在一起的女人吗? 高翔皱了皱眉,既然是温暖的朋友,他不好不顾脸面,只垂下眼睛看了看对方的手,又抬头对上对方的眼睛,扯着温暖的手却没松开。 何胜男暗笑这小子不自量力,她十几岁的时候就能一手拎一个二十斤重的纸箱子跟着她妈去上货了,这叫童子功! “哎!我说……”她脸上像是在笑,却没有笑模样,“差不多得了!” 高翔浓黑的眉毛拧成一个疙瘩:“你谁啊?” 何胜男心里不屑,脸上的表情一点儿没变:“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 她说着,下巴冲温暖一挑:“你现在的行为影响温暖工作了。” 高翔也是本院的医生,何况他也是一时心急,并不想和温暖撕破脸。他松开了温暖的手臂,看到温暖气红的脸,心软了,还有点儿过意不去。 “暖暖,我是真的爱你!我们……” “别说了!”温暖打断他,“我们已经结束了!也不可能再开始……请你不要打扰我的工作!” 说完,她拉上何胜男,扭头便走。 “暖暖!”高翔在后面不甘心地喊着,更引来了众人侧目。众目睽睽之下,他没有勇气再追上去。 每个女人都有英雄情结,当自己陷入无助的时候,无不渴盼着心心念念的那个人能够踏着七彩祥云华丽登场。 温暖也不能免俗。 她看着桌子对面的何胜男,正点着菜单向服务员详细交待着“这个粥熬得稠点儿、火候大点儿”“这个菜告诉师傅少盐少油”……认真的样子像在搞精密科学实验。 温暖看得想哭,又想笑,刚刚消肿的眼圈又红了起来。 “诶?”何胜男打发走了服务员,抬眼瞧见温小妹又要哭上了,赶紧抽了纸巾,塞给她。 温暖难为情地摇了摇头,她其实不想哭来着,就是心里面说不清楚地难受,也不知道是高兴的,还是难过的。 何胜男体贴地丢开纸巾,故意岔开话头儿,笑着说:“你放心,今天这顿不算正式请你。姐谢你请你吃饭,怎么着也得是顿大餐啊!” 温暖脸一红。让何胜男这么一说,好像她是为了“不是大餐”而要哭似的。 情知何胜男是在逗她,温暖更不好意思:“这里就很好了。” 这儿是何胜男常来的店,店面干净,老板和大师傅她也都熟,何胜男提点儿什么特殊要求,后厨都会欣然答应。 “那可不成!”何胜男摆摆手,“今天来这儿,就为了你吃得舒服。他家熬得粥不错,你口轻,我让他们少放油少放盐……” 言外之意,正因为这家店她熟,才特意带温暖来,只为了她能吃得合心意。 温暖心里热乎乎的,她从没想到,两个人不多的几次见面,何胜男会把她的口味了解得这么清楚。她并不认为自己对于何胜男来讲,是个多么“特殊”的人。 “胜男姐对女孩子……挺体贴的……”温暖的话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酸,她小心地说出这句话,又小心地打量何胜男的神色。 何胜男老脸一热:“有吗?” 好像还真是啊…… 温暖定定地看着她。 何胜男不自然地瞥开些目光:“其实还……还好吧?也就是对小乔、小路她们多关心点儿嘛……女孩子嘛……咳,我又比你们年龄大,社会阅历也多些,多关心关心你们也是……也是应该的。就当……当你们是自家妹妹嘛!” 天地良心,她真没想把哪个姑娘怎么着了! 温暖这会儿特别恨自己不是那种虎超超的女汉子,不能揪着何胜男的脖领子,厉声质问她:“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 可怜见儿的,她只能咬着嘴唇强做镇定:“嗯……自家妹妹……挺好的。” 何胜男心虚地瞧着她,生出错觉来,总觉得她像是在说:“妹妹你妹啊!” 得亏后厨大师傅和她熟,对她好,服务员及时把她点的餐端了上来,何胜男才算是从谜之尴尬中解脱出来。 “尝尝这粥,”何胜男替温暖盛了一碗粥,放在她的眼前,还没忘了追上一句,“小心烫。” 温暖暗暗磨牙:她好喜欢,却也好讨厌胜男姐此刻的体贴。 何胜男不傻,也觉察出来什么了。她知道自己今天有点儿莫名其妙,想了想道:“认识你一年多了,头一次看你这样……不对你体贴点儿,你又该难过了。” 她撩了温暖一眼,又说:“除了刚认识你那次……没见你哪次难过成这样的。” 温暖蹙眉。所以,胜男姐认为她是因为难过而哭红了眼睛? 果然,何胜男紧接着就来了一句:“你还是喜欢你那个师兄的吧?” 第13章 幸好,幸好 何胜男这个人吧,绝大多数时候都很好,各方面都堪称很好。大概是她“好”的地方太多了,所以老天爷也看不下去,偶尔会让她的智商掉线分分钟,来彰显啥叫“上天都是公平的”。 比如—— “其实你还是喜欢你那个师兄的吧?” 因着她这么一句话,温暖舀粥的手停住,瓷勺子还有一半泡在粥碗里,她嘴里又温又糯的粥顿时变得苦哈哈的,在口腔里转了几个来回,才被艰难地咽了下去。 “胜男姐从哪儿看出来我喜欢高师兄?” 她的表情极严肃,根本不像是在讨论喜欢不喜欢,倒像是在讨论人类的未来和地球的和谐,反正是怎么正经怎么来。 何胜男被她盯得心里莫名发虚,小商人察言观色那是一等一的厉害。她不知道自己哪个字眼儿戳了这妹子的肺管子。 所以,温小妹已经不喜欢她那位高师兄了吗? 何胜男的眉心跳了两跳:温小妹的意思,难道是她从来没喜欢过那个高师兄?啧啧,这事儿可是有意思了! 何胜男突然笑了。 温暖被她笑得心里发毛。她刚情难自禁地说出那句质问的话,她以为,何胜男会不高兴。 “没事儿!”何胜男笑得像是急着给人家介绍对象的街道大妈,“有的是好小伙子。等姐给你搜罗几个,你随便挑……” 她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我好朋友的弟弟,人品不错,家世也很好,他还是个警察,工作也稳定,我看你们挺般配……” 巴拉巴拉巴拉…… 温暖听得头大。她真不知该感谢何胜男的热心,还是该感慨何胜男“她还是不懂”? “我不喜欢别人!”温暖突然打断了何胜男的叨逼叨。 何胜男一愣,突然就忘了自己刚才在说啥了。 温暖心一横:“我再也不会喜欢别人!” 何胜男一时被她的气势镇住了。这还是那个温温柔柔、循规蹈矩的温小妹吗? 何胜男秒懂,点点头,做理解状:“妹子,我明白了。你心里面住着一个永远没法放下的人,对吧?” 温暖看着她一副“姐懂你”的表情,失神。 手背上一热,温暖握着勺子的手被何胜男的手掌敷住,温暖的心脏停跳一拍。 就在她以为下一秒就会春光灿烂、蝴蝶翩迁的时刻,何胜男深情道:“哪怕优秀如你的高师兄,或者是别的什么很好的还不认识的男人,谁都不能替代你心里面的那个男人,姐懂。” 温暖嘴角抽抽。 何胜男郑重其事:“在你心里,他才是最完美的。” 她一脸的认真,温暖几乎要被她气乐了:胜男姐,你确定你真的懂我吗? 温暖之后便没什么胃口了,又不忍心拂了何胜男的一番好意,只得强塞下了一肚子的粥和饭菜。结果,和平常吃的饭量差不多,倒把自己给吃的肚子胀得难受。 饭后,何胜男开车送温暖回医院,幸好最近科室里来了几个实习生,不至于缺人手忙不过来。就算是这样,因为自己的私事儿而影响工作,还是让温暖挺不好意思的。 她匆匆地同何胜男道别,一门心思地想快点儿赶回科室。 何胜男突然叫住她。 温暖停住脚步,转回头看着她,心里默默祈祷“胜男姐可千万别再说‘那个完美的男人’什么”的,她承受能力真的有限。 何胜男真懂她的心,犹豫了两秒,才开口:“我同学那儿,麻烦你多关照……” 温暖心塞:这还不如说“那个完美的男人”呢! 摔! 她含糊“嗯”了一声,扭头就走。不走干啥?难道还要继续围观何胜男深情眺望妇产科大楼吗? 木头桩子似的戳了不知多久,初夏下午辣的阳光就毫不留情地投射下来了。 像狠心女人的耳光似的灼热阳光,打在何胜男的脸颊上,火燎的难受。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是个脸上挨了俩老太太无影神掌挠的人,得亏温暖上药及时,伤口愈合了些,可还是嘶嘶拉拉地痛痒。 街面上依旧人来人往,医院这种地方,一天二十四小时,从来都不会断了人流。他们都有着各自的目的地,有着各自的想法;他们从何胜男的眼前走过,根本就不会注意这个不知道为什么杵在这里的年轻女人。 何胜男觉得自己挺没劲的,也不知道是为谁叹了口气,拽开车门,坐回车里。 下午三点,周日,公司里休息,没有烦琐的工作等着她去忙。家里,没有人等着她回去。给老妈打个电话吗?何胜男怕自己低落的心情会不经意地流露出来,让老妈察觉出来担心。 总之一句话,这世界这么大,此刻竟没有一个地方、没有一个人是急需她出现的。 何胜男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发动车,她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等到她意识到的时候,才惊觉鬼使神差地居然开到了市郊的s大南校区。 这里,是何胜男度过四年大学时光的地方。 这里,藏着太多她不敢回首的往事。 s大的校门就在十几米开外,何胜男没出息地怂了—— 像每次鬼使神差地来到这里一样,她依旧没有勇气走进去。 她抬腕看看表,下午四点过点儿。再看看手机,除了10086提醒她还差一块三毛六就要欠费了,并没有谁给她短信,或者电话。 幸好,幸好,还有10086爱她。 何胜男差点儿想把10086的号存成“艾琪”两个字,也只是想想,她还不至于那么无聊,并且……贱。 再次发动车,何胜男决定回家。 幸好,幸好,她家在城市另一头的市郊。就冲这个时间点儿,横跨整个市区没一两个小时是不可能顺顺当当到家的。 何胜男呵呵,她总算不至于无聊地不知道该干吗了。在道儿上堵着也很好啊,至少堵在她后面的车还是需要她……赶紧起开的。 一想到不知道哪个倒霉的,会被堵在自己车后面,何胜男心情好了些。 当然得看到有人比自己心情还不好,才能心情更好啊呵呵…… 何胜男到家的时候,已经将近六点。 开了门,迎接她的照旧是空旷且干净的房子。何胜男很想吼上一句“宝宝回来了”。不过,就算她吼,也不会有搭理她的,除非这房子闹鬼。 每周两次,钟点工都会准时来替她打扫干净房子。除非她回来得早,不然还真就没机会和那位和善的钟点工大姐遇到。 想想那位大姐要是突然听到她嚎上一嗓子“宝宝回来了”,脸会不会绿吧…… 何胜男觉得那大姐人不错,还是放过她吧。 每次回家,在没被累成狗,脑子里有空地儿多愁善感的时候,何胜男都觉得恨得慌。恨自己当初怎么就脑子有坑买了这套房子! 早知如此,她就干脆在市中心买一套小公寓得了。两室一厅的小公寓,转上一圈用不了三分钟。特么的现在呢?三分钟也就从楼下走到楼上。 钱多有毛用?换来的还不是孤独? 何胜男的心情再次跌入谷底。 她不是不孝顺。她不止一次想接她妈来这儿享福,然而她妈次次都是拒绝的。何胜男实在想不出老家那个十几平米的小食杂店有什么让她妈妈留恋的。 孝顺孝顺,孝以顺为先。何胜男只能顺着她妈妈的意思。 换了身儿家居的衣服,何胜男抱着本子窝进了起居室的沙发里。 她连上wifi上网,打算先交了手机费再说,省得10086再跟养了她的私生子似的天天追屁股后面要抚养费骚扰她。 所谓“百病好医,手滑难治”,交了手机费,何胜男也不知道哪根儿神经搭错了,见鬼地点开了笔记本里隐藏在一个不知名的深处的文件夹。 大学时候的毕业照,颁发学位时候的学士服照,还有……她和艾琪为数不多的几张合影。 那是在十一二年前,数码相机刚刚兴起不久,卡片机还是个稀罕物,艾琪这个“官二代”自然赶潮流有了一部。她经常拉着何胜男照照片,何胜男那时候腼腆啊,或许是那些沉积在内心深处的无法言说的自卑在作祟吧,她面对相机的时候,浑身上下都觉得不自然。艾琪每次拉着她合影,都令她亚历山大,以至于两个人的合影不多。 这些照片一直存在艾琪的相机里没有洗出来,直到后来为了准备毕业论文,何胜男狠狠心买了个小u盘,才宝贝似的把两个人的合影存了进去。 如果当初没有拷贝这些照片…… 何胜男幽幽地想。 没有发生过的事,或许还是不去多想的好。 何胜男丢开乱糟糟的心事,目光落于笔记本屏幕上青春气息十足的两个女孩子的身上。 何胜男记得清楚,这张照片照于她和艾琪刚上大二的时候。彼时,两个人刚在一起不久,正是如胶似漆、蜜里调油。 照片里的艾琪,紧紧地挨着她。她们的背后,是s大白色如大理石般质感的教学楼,脚下是绿草茵茵。坚固的大理石,仿若坚贞的可以见证百年光阴的爱情;生机勃发的绿草,又像是脆嫩的、最新鲜的爱情…… 那个时候,爱情如斯美好。 何胜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把翻涌上来的酸楚压了下去。 照片里的她,青涩而腼腆,抿起的嘴唇,还有朴素的穿着,如果不是那张脸,何胜男几乎无法相信这个姑娘就是她本尊。 她的左手,被艾琪的右手扣着—— 哪里只是扣着? 是十指相扣! 何胜男惊着了:她怎么不记得艾琪那时候和她十指相扣来着? 很多时候,我们以为我们意念中的生活是它真正的模样;然而,事实却是,在曾经的时空中,它其实是另一番模样。 何胜男绞尽脑汁,回忆了许久,也想不起来白天的时候艾琪的手上是不是戴着戒指了。或者说,当时的情况太紧急太乱了,她根本就没心思去注意这件事。 照理说,艾琪已经嫁做人妇,无名指上要是不戴上一枚晃瞎围观群众的钛合金狗眼的鸽子蛋,都对不起路家的家大业大。可是,那么明晃晃的东西,从艾琪在酒店的卫生间的镜子里出现,到她昏倒,再到艾妈出现她再昏倒……一两个小时的时间里,居然这么没有存在感吗? 想到这儿,何胜男心口“砰砰”紧着跳了两下,随即就被她用“别犯贱,人家也许是因为怀孕了嫌勒得慌”的念头压了回去。 所以,现在的艾琪,左手手指上极有可能是空着的? 何胜男的目光再次转回到笔记本屏幕上—— 照片上的艾琪,左手中指上,戴着一枚银色的指环。那是何胜男无比熟悉的。 因为,那东西是她亲手为艾琪戴上的。那是她们爱情的徽徵…… 第14章 她心疼何胜男 十九岁的何胜男敲响了艾琪寝室的房门,做贼似的。 “进!”里面回应的不是艾琪的声音。 何胜男有点儿尴尬。 “是你啊?”正对着镜子抹护肤品的女生瞥了她一眼,又转回去关注自己的脸蛋儿了。 “唔,”何胜男答应一声,“你要出去?” “啊。和我男朋友逛街去,”女生顺口说,“大周末的,不出去放放风,难道要跟老大她们似的,闷自习室里长毛儿?” “老大”指的是艾琪她们寝室生日最大的方涵,学霸一枚,据说人生理想是去斯坦福读mba,进入世界五百强公司做高管,成为“打工皇帝”唐骏那样的人物。 什么mba,什么“打工皇帝”,统统离何胜男的生活太远。且不论她对那个有没有兴趣,她并不认为自己的家庭条件能担负得起斯坦福的高昂学费。 上大学之后,何胜男开始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人,各人也有各自不同的想法和活法。几十万美元的学费,和一百多块的银指环,哪个于她而言,看得更重,何胜男门儿清着呢。 可话说回来,她也不过才十九岁,她还远不是十年之后在商海中闪转腾挪的何总—— 何胜男的右手始终插在上衣口袋里,汗津津的握着口袋里的一个不算十分精致却也称得上乖巧的小盒子,像攥着一只随时可能活蹦乱跳蹦出来的小兔子。 “你找艾琪啊?”艾琪她室友对着镜子抹完,又开始左一件右一件地试衣服。 “嗯。”何胜男当年是个话少的小孩儿。 “她洗漱去了。” 何胜男当然知道,她太清楚艾琪的作息习惯,周末休息没课,艾琪没有道理不睡个大懒觉。何胜男自问没这个福气,她最近刚找了个送奶站的活儿,每天天不亮就起床,骑着自行车在她们校园家属区送一圈鲜牛奶,完事儿了随便塞一口早饭上课时间刚刚好。 艾琪的室友总算是选了一条满意的裙子,对着镜子又看了半天。 “你们感情真好。”她随口道。 “啊?”何胜男的神经正紧绷着,琢磨一会儿怎么对艾琪开口呢,听这话一愣。 “你和艾琪啊!”室友也挺感慨,何胜男这姑娘长得挺好看的,怎么有点儿呆呢? “哦。”何胜男心里不安生了,她偷眼儿看看照镜子的姑娘,特别担心她下一句就问你自己:你和艾琪到底是啥关系? 那室友姑娘大概是心情不错,说话压根儿没走心:“看你对艾琪那样,男朋友都没你好。” 何胜男瞪大了眼睛,心说这姑娘莫不是看出什么来了吧?要不然,怎么会把她和“男朋友”什么的比较呢? 结果那姑娘真没走心,扔下一句“你们聊吧,我走了”就关门离开了。 何胜男一颗心才算是消消停停地落回了肚子里。 艾琪掐着洗面奶和牙具,肩膀上搭着毛巾推开寝室门的时候,恰好看到何胜男杵在地中间,手里不知道捏着什么东西傻呆呆地出神。 听到门响,何胜男惊,下意识地把手里的小盒子往口袋里塞。 “偷藏什么呢?”艾琪问。 听到是她,何胜男才松了一口气,接着就开始紧张。 艾琪古怪地看着她,顺手把毛巾挂到床边的小挂钩上。 她长得好,又刚刚洗过脸,起床后的懒散一扫而光,白皙的肌肤像闪着耀眼的光芒,浑身上下还散发着洗面奶的清新香气。 何胜男看得有点儿呆,脑袋里轰的一声就冒出了些火热的念头—— 初初在一起的爱人,总是会在经意或不经意间被对方所撩拨…… “傻看什么呢!”艾琪嗔着,脸颊有点儿红。 “看你……”何胜男呆痴。 “不认识啊?”艾琪横她一眼。 何胜男无意识地摇了摇头,“好看……” 恋爱中的人,对话难免透着股子无厘头的诡异。 她再无厘头,架不住艾琪喜欢听,故意凑近了何胜男,艾琪压低声音,魅惑着:“哪儿好看?” 那张漂亮的脸近在咫尺,何胜男没出息地吞咽了一口口水,有点儿磕巴:“哪儿……哪儿都好看……” 艾琪的嘴角弯起,半是羞,半是得意,晃花了何胜男的眼。 “刚看什么呢?”艾琪冲她一摊手掌,“我瞧瞧!” 何胜男又紧张了,哆嗦地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小盒子,“送……送你的……” 她小心翼翼的,不止是怕动作大了扯坏了那只盒子,还忐忑于艾琪会不会觉得它太寒酸了些。 “什么啊?”艾琪好奇地搭上盒子。两个人的脑袋凑到了一处。 盒子里,安静地躺着一枚银色的指环,样式很简约,錾着并不繁复的花纹。 艾琪没作声。 何胜男可更紧张了:“你、你不喜欢吗?我以为你会喜欢……我、我去换……” 突然,她的脖子上一紧,是艾琪,已经紧紧地抱住了她。 “琪……”何胜男扎着两只手,生恐那盒子被摇晃到地上。一时没反应过来眼下是个什么状况。 “不许换!”艾琪的脸埋进何胜男的脖颈间,“我喜欢!很喜欢!” 何胜男如蒙大赦,心口泛上了汹涌的甜意,激动地用空闲的那只手环住了艾琪柔软的腰肢。 艾琪从小到大,收过数不清的礼物,从小时候的玩具、衣服、鞋子,到长大之后的形形色色的礼物,近些年来,更收到过各种各样的饰品,有她爸妈送的,有亲戚送的,还有那些巴结她爸妈的人送的,每一样都价值不菲,却没有哪一样如眼前这枚小小的银质指环让她感动—— 她曾在一本杂志上看到过一句话:“判断一个人是否真的在意你,只要看这个人给予你的是什么。” 对于一个富可敌国的人,哪怕他给出的价值千万金,那于他而言也是九牛一毛。然而,若这个人,她什么都没有呢?这枚小小的指环又意味着什么呢?那个人要为了这枚指环,辛苦送出多少瓶牛奶? 没有谁比艾琪更清楚何胜男有多不容易,她心疼何胜男,更欣赏何胜男,她最爱的,就是何胜男身上那股子不屈从于命运的韧劲儿。 于是,艾琪咽下了已经溜到嘴边的“为什么只有一枚”。她冲何胜男笑得甜蜜,女王般伸开左手:“替我戴上!” 何胜男盯着那白生生的手指,嗓子眼儿发干,微微颤抖着,像是在举行某种庄严的仪式…… 当她把那枚指环凑近艾琪的手指时,犹豫了。原谅她小地方来的,那年头也没这么普及的网络,她真不知道应该戴在哪个手指上。何胜男特后悔买戒指的时候,咋就没问问清楚。 “笨……”艾琪嗔怪她,拉着她的手,帮着她把那枚指环戴在了自己左手的中指上。 尺寸刚刚好。 艾琪炫耀般地在何胜男眼前晃了晃左手,“好看吧?” 何胜男点头不迭。 “谢谢你,亲爱的!”艾琪大大方方地执起何胜男的手,“你已经套住我了,所以,要永远永远对我负责!一辈子几辈子都不许离开我!” 这几句本该是她的台词儿,却被艾琪说了。何胜男心中汹涌澎湃,强烈的爱意冲击着她,一浪高过一浪。 “你这么好……这么美……我怎么、怎么舍得离开你?”何胜男结结巴巴的。 年少的时候,以为山盟海誓宣之于口,便是一辈子的生死不渝。 可那时候的她们,并不懂得,那时的爱情正如夏花般灿烂,而秋天其实并不遥远…… “咚——” 脑袋戳在沙发扶手上,何胜男霍然惊醒。 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梦中,她又见到了曾经的艾琪。 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酸胀的,手掌无意中擦过面颊上的伤痕,还有隐隐的痛意。 何胜男终于从昏睡中清醒了过来。看看窗外,天已经全黑了。 八点?九点?还是更晚? 何胜男挣扎起身,想去摸索手机,却一脚踢到了沙发另一头的笔记本。笔记本“嗒”的一声掉落在地毯上,何胜男吓死了,忙一把捞起来。之前已经自动休眠黑屏的本子经过这么一折腾,重新亮了起来,屏幕上依旧是她和艾琪灿烂的合影。 何胜男松了一口气:笔记本摔坏事儿小,要是摔坏了硬盘把照片摔没了可就事儿大了。 看看笔记本上的时间,九点半了。竟然睡了这么久! 何胜男没什么胃口,对晚饭没兴趣;脑袋倒是昏沉沉地疼,她打算收拾收拾,洗洗睡了的当儿,被她丢在茶几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温暖? 何胜男的眉毛拧起:如果不是有事儿,温小妹绝不会这么晚打电话来。八成是艾琪的事儿! 何胜男忙接通电话:“温暖?” 她刚醒,还带着鼻音,大晚上的,有那么点儿引人遐想的意味,反正温暖在电话那头明显滞了两秒:“是不是打扰你了,胜男姐?” “没,刚睡着了,”何胜男揉着太阳穴,“有事儿?” 温暖一点儿都不喜欢她话语间的疏离感,抿了抿唇,“你大学同学……出院了。” 第15章 爱情,你个骗子 “出院?为啥啊!”何胜男炸了,一坐而起。 温暖挺无奈,心说我怎知为啥?我也不是你同学肚子里的蛔虫。 “我也是刚接到于孟的电话,”温暖如实道来,“她下班前特意让值班护士帮忙多关照你同学。据值班的护士说,晚上病房里去了挺多人,还有个挺高挺帅的男人。他们在病房里吵吵嚷嚷得厉害,值班护士本来想让他们安静点儿别影响到别的病人休息。没等去呢,他们就张罗着出院了。” 何胜男听得牙疼,除了在心里默默吐槽小护士的关注点,什么“挺高挺帅的男人”这么奇怪,她忍不住抱怨:“大半夜的,他们想出院就出院啊!没人拦着吗?” 虽然她说得挺含蓄,温暖还是从中听出了她心里的怨气。只要事关那个怀孕的女人,胜男姐就特别容易失态,这让温暖极不舒服。 “医院不是监狱,没权力限制病人的人身自由。”温暖的声音降了几度。 何胜男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温暖的确没有义务第一时间告诉自己有关艾琪的事儿,她只不过是个帮忙打酱油的,还是自己拜托她帮忙的,一个局外人,又凭什么承受自己的怨气? 要说局外人,谁不是局外人?那个“挺高挺帅的男人”显然就是艾琪的丈夫,人家才是夫妻两口子。 “我知道了,谢谢你。”何胜男有点儿颓丧。事到如今,人艾琪婚也结了,娃儿也怀了,自己还在这儿较个什么劲? 温暖挺看不得她消沉的。她心目中的何胜男,该是意气风发、干练爽利的,什么事都难不倒她,多复杂的状况她都能轻松搞定。怎么可以,为了这样一个女人,而几度失态? 温暖心里翻腾得不好受,但她并不是一个习惯于感情外露的人,“别这么客气,胜男姐……你早点儿休息吧。” “嗯。”何胜男心神不属地答应着。 “她……你同学的家里人,肯定会把她照顾得很好的。”最终,温暖到底还是忍不住安慰了何胜男。 家里人? 撂了电话,何胜男自嘲笑笑。想到带走艾琪的那个她名正言顺的“爱人”,再想想这一天下来自己所经历了紧张、担忧,所有的奔波,所有的忙碌……还有脸上挨的那两下,整颗心都快被无边的沉郁吞没了。 她失神地盯着窗户上自己的影子,仿佛看到了那个影子的脑门儿上写着一个大大的“贱”字。 没劲! 何胜男冲自己的影子狠狠啐了一大口:呸!姐不认识这货! 关手机,关电脑,关灯。 把自己和这个世界的所有关联统统切断。 何胜男放了水,窝进浴缸里舒舒服服泡了个澡,然后裹上了干净的浴袍。 软绵绵的料子贴服着她光裸的身体,舒服! 姐长得漂亮,事业有成,不差钱儿,又年轻,大把大把的好时光等着姐去享受,何苦为了一棵歪脖树自挂东南枝? 何胜男呵呵冷笑,瞬间就想开了,盘算着明天去骚扰骚扰舒大律师,舒大律师那么有(gou)魅(feng)力(sao),手头儿肯定有大把大把牌亮条顺的小姑娘。八年没开荤,何胜男都快不知道咋搞对象了。得借着舒大律师的东风练练手什么的,别真哪天碰到真命天女的时候倒成了感情ed。 何胜男就搂着这些没谱儿的想法陷入了无边的睡眠。 第二天,太阳果然再次升了起来,又是崭新的一天。 何胜男今天难得给自己放了个假,没早起锻炼,而是和她的大床缠缠绵绵到八点多,才爬了起来。像每天一样,她冲了个澡,给自己做了早饭,填饱了肚子,再把自己捯饬得人模狗样的,开车上班。 在展翼,自然没人敢考她的勤;不过,何胜男是个自我要求极其严格的老板,展翼的员工八点半准时上班,她只要没别的事儿,必定会八点半准时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面,就等着文武百官来觐见。 今天算是个例外,当她步伐矫健地走出电梯的时候,已经快上午十点了。一路上,各色人等难得见到她“迟到”,诧异之余,无不点头哈腰地跟她打招呼—— “何总!” “何总早!” “何总您早!” …… 还早?都快十点了。难道你们一个两个的都嫌上午工作时间太短想推迟午休多为公司做贡献?何胜男在心里默默摊手。 不过这种被全民关注的感觉简直好到爆棚,像是找到了刚刚注册公司招了第一个员工时候的兴奋劲儿。尤其是,踱到她的办公室门外,一众大小头目挤在门口,抱着文件的,捏着签字单的,掐着一摞材料的……何胜男感觉更好了。 何胜男于是决定以后每个月晚来那么一两天,必须让广大群众意识到他们敬爱的何总的重要性,才能越发地爱戴她啊! 初恋什么的,都是浮云啊浮云! 瞧瞧,这才是她的美丽人生!她才是这儿的king!啊不,是!母仪天下什么的。 这会儿,她早就把昨晚不靠谱的盘算丢到了九霄云外见鬼去了。什么找妹子啊,什么搞对象啊,人怎么可以活得那么没有追求那么low!何胜男是个有追求的高逼格的……小商人,她深深地爱着她的事业、她的员工…… 所有的展翼员工,同一时间打了个哆嗦:怎么这么冷? 各路人马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总裁本尊,见着亲人一样的扑向她,就差抱着她的大腿痛哭流涕:“亲!您可来了!” 何胜男笑得运筹帷幄,手一挥,樯橹灰飞烟灭,“我们展翼生意兴隆啊!各位辛苦!” 她转头对跟在她身后的乔闻说:“统计一下大家的口味,哈根达斯,我请客!” 昂—— 各路大小头目要开心地泪奔了,倒不至于为了几口哈根达斯。他们何总一请客,就说明她心情好,心情好就昭示着手头的事儿更容易在她那儿通过,这才是最让人开心的事儿啊! 乔闻劳累命,颠颠的带着行政的两个小姑娘满楼统计口味去了。 何胜男大爷似的坐在老板台后面,逐一接见下属。饶是她心情好效率高,都处理完也是快十一点半了。 看看墙上的挂钟,哟,都快午饭点儿了。还是忙忙碌碌好啊,这不,没觉得咋地呢,一上午就过去了。 正琢磨着午饭吃啥呢,人资经理觐见,把一沓材料呈到她的眼前:“何总,这是猎头公司新进提供的目录,请您过目。” 何胜男随手翻着:“有什么特别的人才吗?” 人资经理早有准备,凑上前:“您看这位……” 何胜男顺着她的手指瞧过去,顿时就被那个人名吸引了——方涵。 哎呀我去! 何胜男惊:世界特么这么小吗?还是这名特别容易重? “这个方涵,是墨尔本大学的mba毕业,还有华尔街的工作经验……”人资经理指着方涵的简历,“而且,她大学是在s大读的,和您是校友。” 盯着简历上的照片,那张脸,何胜男不认识才怪。 她警觉地抬头扫一眼人资经理。人资经理自觉失言,赶紧改口:“这一批的十个人里,她的综合评价是最高的,猎头公司那边也很看好,极力向我们推荐。” 何胜男当然不会认为方涵和人资经理之间有什么猫腻,她就是觉得这事儿闹挺。她昨天刚见到了八年没见的初恋,就像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一样,所有的妖魔鬼怪都蹦出来作妖儿。要知道,她可是八年,整整八年没和大学相关的所有人联系过的。这到底是哪阵邪风,把她们都吹出来的? 打发走了人资经理,何胜男又郁闷了。 翻了几眼方涵的简历,方学霸mba是读了,不过不是斯坦福的;世界500强也进了,不过是在实习期间。嗯,现实和理想终归是有差距的。何胜男无意看低方涵,这份简历虽然称不上华丽丽的完美,但在这个野鸡大学满天飞、简历越来越华而不实的年代,方涵这份儿也算得是上乘了。至少,人家写进简历里的,都是硬货。 说什么理想照进现实吗?擦!人方涵好歹也算实现理想了。看看自己个儿吧,曾经的“一辈子不离不弃”呢?山盟海誓呢? 都喂了狗了! 爱情,你个骗子! 何胜男一门心思地骂爱情不是个东西,冷不防有人一条胳膊支在了她办公室的门框上。 一阵香风飘来:“何大老板,约吗?” 何胜男虎躯一震,猛然抬头,被门口一牌亮条顺的妹子惊出了一身冷汗:“约你妹啊约!你要死啊还是要死啊!” 妹子紧着摇头,特别不要脸的:“不不不,我不想死,我只想你……” 何胜男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第16章 友谊万岁 和舒大律师比不要脸,何胜男甘拜下风。 “饭点儿了,还用功呢?真要替你们公司的股东给你发张劳模证书了。”舒蕾一屁股坐在何胜男的对面,一身儿的定制套装穿着,人模狗样的。 再看这厮的桃花眼儿,还有那精致的妆容,何胜男睨着她:“我还要替全天下的纯良少女感谢你呢!” “这话怎么说?” “感谢你这妖孽没被放出去危害人间啊!” 舒蕾的唇勾起好看的弧度,唇色饱满滑润,“你怎么知道我没去祸害人间?” 何胜男嫌弃地甩手:“快滚快滚!别逼得老衲起了兴,毁了你一千七百年的道行。” “你才蛇精!”舒蕾顺手抓过旁边的纸抽,撇在何胜男的身上,“不知道姐姐我最讨厌虫子啊!” 何胜男撇开纸抽,很想提醒舒蕾不要在公司里和她打·情·骂·俏成不成!很容易让员工误解的好不好?何胜男一向以身作则,怎么可以容忍关系户和自己有什么粉红色的暧昧?就算是暧昧,也不能是这货啊! 想堂堂何总,是个有节操的同! 不等她把一腔子肺腑之言说出口,舒蕾抢在头前开口了:“别磨叽了你!赶紧的,姐请你吃饭,走着!” “大中午的吃烤肉,要不要这么腻啊?”何胜男道。 “你喜欢就好。”舒蕾笑得特温婉贤淑。 何胜男吓死,看着一烤盘香喷喷的各色肉食,都不敢下筷子了,“姓舒的,你爸的事务所不会是财务危机了吧?” “啥玩意儿?”舒蕾一双桃花眼瞪得溜圆。 “不会是没钱开支,没米下锅等着我们展翼预支十年的咨询费吧?”何胜男总觉得这是个坑,她脑袋灵光得很,才不会往下跳。 “扯淡!就请你吃顿饭,看你那怂样,这还是我认识的囡囡吗?” 何胜男嘴角抽,“囡囡”是她的小名。她一三张儿的人了,大庭广众被叫出这么幼稚的乳名,很羞耻的有没有? “你就放心敞开吃,姐一不是惦记你的钱,二不是惦记你的色。”舒蕾仗着自己比何胜男大仨月,从不放过任何倚老卖老的机会。 夹了一筷子火候刚刚好的嫩肉到何胜男的餐碟里:“你我已经多久没单独坐在一块儿吃饭了?和你叙叙旧,感怀一下我们至死不渝的友谊,有问题吗?” 这个理由更吓人! 何胜男赶紧讨好地替她也夹了一筷子肉,“友谊万岁!” 舒蕾鼻腔间哼了一声,挺受用。 “路家的婚礼,你参加了?”舒蕾看着何胜男,缓缓道,“感想如何?” 何胜男闻言,眉毛一挑:这话里有内容啊! 她精明着呢! “称得上高大上,”何胜男想了想又说,“路大伟挺舍得给闺女花钱的。” “何止舍得花钱?”舒蕾打个哈哈,“嫁妆啊,海了去了。” “哟,你知道的还挺多啊!平时也没见你和路岚有什么交集。”何胜男只当她八卦心作祟,舒家和路家虽然在s市都挺有名气,但各擅其长,基本没什么交集。 “重点来了,”舒蕾撂下筷子,认真地看着何胜男,“你知道路岚这婚一结,分去多少家产吗?” 我哪知道? “你知道?”何胜男才不信她真的知道。 “我真知道,”舒蕾压低声音,如数家珍,“路氏15%的股权,还有一大笔钱。具体数目,不会比你们展翼的身价少……” 说完,她小口小口地抿着杯里的酒,眼睛则定定地看着何胜男,擎等着她提问似的。 何胜男不是傻子。她更知道舒蕾也不是个没事儿嚼人家舌根的无聊女人。舒蕾是律师,她的职业决定了无论她外在是如何的不靠谱,但是骨子里她是个理智而逻辑思维极强的女人。 所以,她和自己说这些,是想表达什么? “呵……有个有钱的爹就是好啊!少奋斗好几辈子……”何胜男朝舒蕾笑,有那么点儿受刺激的意味。 舒蕾摊手,作为好友,她清楚何胜男心底里最深的伤痛是什么,却也更相信她的思维不会因情绪而受阻。 “囡囡,”舒大律师难得的郑重其事,“你难道不觉得路岚这个人,很奇怪吗?” 何胜男的脑袋里登时出现路岚那张可爱的娃娃脸,还有她甜甜地叫自己“何总”的模样…… “奇怪?比如呢?”何胜男问。 舒蕾叹气:“她是你的员工,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何胜男不语。 见何胜男不做声,舒蕾歪着脑袋端详起她的脸来。她爪子欠,抬手就去摸,“我说,你脸这是咋了?” 何胜男心里闷得慌,嫌弃地扒拉开她的爪子,忍着脸上脸上辣的痒痛,“说重点。” “实话跟你说,我前天陪我爸和他的老同学吃饭。他同学现在是路氏的法律顾问,而且是对路氏极了解的那种。关于路岚得到的股份,以及路岚的嫁妆,是他喝多了无意中漏出来的。” 舒蕾放下酒杯,看着何胜男:“而且,他还说,路氏现在有意逐渐从房地产中撤出来,转向其他的买卖。我相信这不是空穴来风。” 何胜男没作声,而是静静地听她下文。 现在全国的民用房地产业一天一个样,上面的政策云里雾里小孩儿脸似的,谁也不敢保证什么时候市场就会急转直下。路大伟算是涉入这行比较早的那一批,也在这一行赚得盆满钵满,但他显然没有王健林当年的魄力和眼光,敢在民用房地产一路凯歌的时候调转方向专攻商用地产。万达做的很成功,但路氏现在学人家已经太晚,把钱投到更有发展潜力的行业也是理所当然。 “你知道路大伟把这件事交给谁在做吗?”舒蕾问。 何胜男摇头。 “他的大儿子,也就是路岚的亲哥哥,路峰。” 路峰! 何胜男的神经陡然绷紧,这个名字特别耳熟,她一定在哪儿听过。 “而且,路峰现在正在组建一家公司,咨询公司,”舒蕾顿了顿,“囡囡,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何胜男怔住:如果这个消息是确实的,那么这家公司要注册在哪里?s城吗?那就意味着,有路氏的强大财力为后盾,这家新公司极有可能成为展翼最大的竞争对手…… “囡囡,生意上的事,我不擅长。但据我所知,咨询业目前在国内,并不是什么有大油水的暴利行业。以路氏的雄厚资本,为什么首先试水的是这个行当?” 舒蕾问出了何胜男心里的问题。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是巧合,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何胜男一时想不通,但强烈的自责已经占据了她的内心。大概是展翼这些年发展得太过顺利了吧,她竟渐渐疏忽了对于这个行业整体动向的把握,忘记了什么叫做“活到老,学到老”。 “如果这不是空穴来风,”舒蕾一脸严肃,“路岚小丫头,在这其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何胜男摊开手掌,垂头盯着自己的掌纹,“你的意思是说,路岚来展翼工作很奇怪,她突然结婚更奇怪,她一直隐瞒着路氏大小姐的身份更令人生疑?” “没错,”舒蕾点头,“作为朋友,囡囡,有句话我不得不提醒你,你对年轻的女孩子,好得有些过。” 何胜男眉头拧紧。 “我相信路岚的为人。”何胜男最终说道。她从小就和人和钱打交道,十几年来经历的酸甜苦辣让她阅人无数,她不信路岚这么个二十几岁的小姑娘能逃得出她的法眼。 舒蕾摊手:“好吧好吧,就算她是你喜欢的类型,人家可已经嫁作人妇了……” “诶诶诶!谁告诉你我喜欢她?”何胜男打断她。 “谁说你喜欢她了?”舒蕾冲她瞪眼睛,“我就说她是你喜欢的类型……” “类型也不是!”何胜男再次抢白她,“小丫头清音柔体那劲儿,是你待见的款吧?” “谁说的!”舒蕾的眼珠子瞪得更圆,“姐现在早不爱那款了。姐爱成熟的!成熟的,懂?” 何胜男揉了揉脸颊上的刺痒,深深觉得两个人的话题拐到了奇怪的地方。 “我说,你请我吃饭,就是为了讨论路岚的吗?”何胜男问。 “不然呢?”舒蕾反问,“作为朋友,难道看着你往已婚妇女的泥潭里深陷并且无法自拔吗?” 何胜男听到“已婚妇女”四个字,沉默了。 舒蕾偷眼儿打量她,“怎么?戳中你心事了?” 何胜男回她一个冰冷的眼神,舒蕾被惊得一哆嗦。 “我不可能和已婚妇女有瓜葛!”何胜男发誓似的。 舒蕾捂着胸口,眨巴眨巴眼睛:“不用这么严肃吧你?搞得我都要怀疑你和那小丫头有什么不可描述的事儿了。” 何胜男一口气憋在胸口:她和小丫头没啥,和小丫头的嫂子,还真有那么些个不可描述的事儿…… 和艾琪的那些往事,她不肯同任何人说。就像私藏的老酒,越放越陈,越陈越醇,醇得只有她一人安静独享,安静为之迷醉。 舒蕾却突然捅了捅她:“囡囡,你瞧瞧那边那姑娘怎么样?你要是乐意对年轻姑娘好,也得是这种姑娘……” 何胜男循着她的手势看过去—— 米色的风衣,浅色铅笔裤,马尾辫……脸庞清秀干净,透着股子亲切与温婉…… “温暖!”何胜男脱口而出。 第17章 这妹子,有意思 “暖暖,亲爱哒……”于孟扯着温暖的袖子,摇啊摇,摇得温暖头晕。 “孟孟,你别摇了……”温暖告饶,“我原谅你还不成吗?” “就知道你最好了!”于孟马上停手,亲昵地抱住温暖的胳膊。 温暖无语。 四顾无人,于孟扒着温暖的肩膀,小声说:“我是真觉得高师兄挺好的,他那么优秀,又那么帅,对你还能那么长情,多难得啊!” 温暖极不喜欢她靠得这么近,默默翻了个白眼儿,心说他优秀不优秀帅不帅与我何干? “他联系不到你,求我的时候声音特别可怜,我心一软就忍不住告诉他了,”于孟脸一垮,“谁承想他闹了这么一出啊!早知是这样,我就不告诉他了。” “知道,你是好心。”温暖拍拍她的胳膊,试图从她的魔爪下挣脱。 却不料,于孟一腔愧疚如滔滔江水:“暖暖!我请你吃饭!” “不用吧!”温暖嘴角抽了抽,“中午病人多……” “没事儿的!我老师去卫生局开会了,你们科室不是有实习生顶着吗?我知道一家特别棒的烤肉店,食材新鲜,滋味更好,”于孟可怜巴巴地冲温暖眨眨眼,“亲爱哒,你就成全我一颗负荆请罪的心吧!而且,我也馋那家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温暖还能咋样?就算是为了不被于孟熊抱着不撒手,也得答应了。何况还—— 早知道会在这儿遇到何胜男,温暖当时指定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答应了。 她同何胜男之间的气场,从昨天开始,发生了奇异的变化,往常一两个月都联系不上一次的两个人,竟在一天之内产生了那么多的交集。也许,这些在何胜男的眼中,不过是日常的交往,然而温暖却难以抑制住心中的喜悦。 无疑,她喜欢和何胜男有更多的交集,多多益善,越多越好。 听到何胜男喊自己的名字,温暖心底里是想要维持着惯有的矜持和内敛的,可她的双腿已经挣脱开她内心的束缚,勇敢地向何胜男迈了开去。 “胜男姐!你也来这儿吃饭啊?” 温暖的脚步突然顿住,瞥见了何胜男对面那个姿容精致的女人玩味的目光。 很漂亮,极有冲击力的那种漂亮。这便是温暖对舒蕾的第一印象。 奇怪的是,外形这么出色的女人,同何胜男一起吃饭,这件事竟没让她觉得不快。同艾琪完全不同,从直觉上,这个女人让她感觉不到任何的威胁性,相反,她从她的眼中察觉出了某种……欣赏? “是啊!很巧!”何胜男微笑,介绍道,“我好朋友,舒蕾,是位律师。” 说罢,又朝舒蕾道:“温暖,和你提过的,和我很有缘分的小妹妹。” 舒蕾听到“很有缘分”几个字,眼睛都是亮晶晶的,动作却很有风度地轻轻捏了捏温暖主动伸向前的右手,桃花眼眨了眨:“早就听说过温医生的大名,果然,见面更胜闻名。” 温暖性子内向,哪像她那么舌灿莲花?面颊更红了些:“舒律师你太客气了。” “叫我蕾蕾姐就好。”舒蕾又眨了眨她那双桃花眼。 何胜男暗自嘬牙花子,抢过了话头:“诶?这不是于医生吗?昨天的事儿,还没好好感谢你呢!” 恰好这时,于孟也凑了过来:“哈!何总是您啊!真巧!您要是想感谢我和温暖,不如这顿您请我俩吃?” 话未说完,就把温暖双手并用着叉走了:“胜男姐,舒律师,你们聊,我们坐那边儿去!” 于孟这人,八卦得很,温暖既舍不得她占何胜男的便宜,又怕她那颗深度八卦的心看出来自己对何胜男的别样心思。坐一块吃饭?算了吧! “诶,我说……”舒蕾见人走远,压低声音促狭道,“这妹子,有意思。” 何胜男瞪她,也压低声音,恶狠狠的:“人家一直的,你别打主意!” 舒蕾“啧啧”有声,一脸的“你脑子有坑”的表情,反问:“你觉得,她是我的菜吗?” 何胜男就坡下驴:“所以我让你别打她主意啊!” 舒蕾恨铁不成钢:“囡囡,你跟姐说实话,你几年没恋爱过了?” 何胜男脸一红,横她一眼,不做声。 舒蕾一张见了鬼的脸:“你、你、你不会还为你那初恋守身如玉呢吧?” 当年,舒蕾狠刨何胜男的情史,往祖坟上刨的架势,还眼瞎地上杆子自荐枕席,何胜男被她磨不过,丢给她一句“我要等我初恋”。舒蕾对她那点儿不可描述的念想,早不知道啥年月冲大江喂王八了,不过,她的把柄也在舒蕾那儿落下了。 盯着那张别扭脸,舒蕾也吞了灯泡一样的别扭:“不会被我说中了吧?” 在商海里久经翻腾的何总难得地憋红了脸。身为一个活在现代大都市三十岁的成年人,苦守了八年的“初恋”,这种事情太羞耻了好吧? “你……”舒大律师快把全世界的铁恨成了钢。要不是何胜男是个货真价实的女人,她都快要怀疑何胜男“那方面不行”了。 “你是脑残吗?”舒蕾终于找到了最恰当的形容词,“这么多的妹子,天天围着你转啊转的,你就……就没一点儿想法儿?” 何胜男闷闷地鼓着腮帮:“什么叫‘这么多妹子’?谁天天围着我转了?” “乔闻啊!”舒蕾一拍大腿,“您哪怕是潜了乔闻也成啊!那妹子一根筋了点儿,长得也不错啊!你咋想的啊!” “我是她老板!我有节操!”何胜男咬牙。 “好吧,就算你是有节操的老板,那那个呢?”舒蕾悄悄指着温暖的方向,“你难道感觉不出来你们的气场和性子很搭吗?这么好性格的,长得也不错,身材也不错,你难道不惦记?她是大夫啊,大姐!想想吧,你们以后要孩子多方便?等老了有病有灾的也能走后门啊!” “你能盼我点儿好不!”何胜男真想拿盘子削她脑袋,“再说,她是直的!你脑子里都装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擦!直的?她是直的?”舒蕾根本不买她的账,“囡囡,她对你有心思,这事儿连我都看出来了!别告诉我你眼瞎!” 何胜男嘴角抽抽:“你自己心思龌龊,别挂着我成不?” “龌龊个屁!”舒蕾喷她,“女欢女爱的事儿,怎么就龌龊了?哪儿龌龊了?谁没点儿生理需求?” 何胜男立马丢给她一个“你也就知道生理需求这点儿破事儿”的白眼。 舒蕾反瞪回去:“哪场爱情的开始不是荷尔蒙作祟的结果?特么的不是荷尔蒙,玩柏拉图吗?” 何胜男口才再好,也说不过一靠嘴炮技能混饭吃的律师,只好对着盘子里的肉狠下家伙。 舒蕾还没轰大招呢,人对手就自动退场了,独角戏什么的让她毫无酣畅淋漓的快感,技能也冷却了。她盯了两秒何胜男,语重心长的:“囡囡,睁开你那双漂亮的钛合金眼看看清楚,我不信你读不懂那妹子对你的小心思。” 何胜男夹肉的动作一滞,心口像被撕开一个洞,外面的风呼呼地灌进来。 “她一大夫,按部就班的,不可能像你我这样每天面对不同的人和不同的事儿。什么难事儿咱们没遇到过?什么难缠的人咱们没打过交道?除非你潜意识里拒绝面对那妹子的好,不然绝没有看不懂的可能。”舒蕾还絮絮叨叨的。 “她是直的”“她有前男友”…… 这些话就在何胜男的嘴边,转了一圈又一圈,也转不出口。没错,她命运坎坷,她阅人无数,她久经商海,看懂一个二十七岁小姑娘的心思,很难吗? 应该看懂吗? 可以看懂吗? 看懂了,又能如何?又该如何? 我们可以去很多地方,可以跨过很多条河流,可以翻过很多座高山。如果愿意,只要允许,我们可以乘汽车、坐火车、坐飞机、坐船,去地球上的任何一个地方;哪怕只是靠自己的双脚,去一步一步地丈量,我们至少也可以在自己的城市,留下一串串的脚印。这么有能耐的我们,却极有可能越不过一样东西,那就是我们的心。 若心是拒绝的,我们又能做什么,让自己的身体,让自己的情感,去认同,去接受? 何胜男其实也无数次问过自己:你到底在等什么?在期待什么,还是在逃避什么? 现在,曾经的爱人,不止是那个绝然抛弃了自己奔赴大好前程的人,还是一个嫁作人妇怀了她法律上名正言顺的丈夫的孩子的人。 路峰,路峰! 那不就是艾琪的高中同学吗? 时至今日,何胜男还记得清楚,当年刚上大学在儿童公园门口练摊卖气球的自己,面对路峰对艾琪的讨好,面对路峰甩过来的几张百元钞的跋扈时,是何等的窘迫与无措。 路峰说:“艾琪,这是你大学同学?哈,你大学同学都这么水啊?她爸妈供她上大学,就是让她在这儿卖气球的啊?那还上什么大学啊!直接去做小买卖不是还能省下学费了?” 艾琪丢下他和一众高中同学,生气地走了。 路峰耸耸肩,丢给何胜男一沓钱:“我可是看艾琪的面子才买你的东西的……这么穷,还上什么大学?真是的,现在当爹妈的都这么不负责任吗?” 回忆,冰冷而残忍,割得何胜男痛不欲生。她却笑得越发高兴似的。 “我喝醉了。”她嘻嘻地对舒蕾说,脸上的刺痒感更甚。 扯呢?抿了几口你就醉?舒蕾表示不信。 可看何胜男的样子,凭多年相处对她的了解,舒蕾知道自己大概是戳中了她的心事,且那心事极有可能与那个“初恋”有关。 “醉了好,醉了就回去睡,”舒蕾顺着她说,“睡一觉,醒了,什么不开心的事儿就都忘了。” 第18章 无畏的勇气 时隔一天,何胜男又到了医院。不过,这回她不是见义勇为做好事儿什么的,而是,成了病号。 “是不是沾水了?”急诊医生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姐。 何胜男脑袋晕沉沉地点了点头。何止沾水?昨晚还泡澡了呢!今早还冲澡了呢!不要水太多啊! “付姐,你看要不要紧啊?”温暖焦急地问。 急诊大姐撩一眼温暖,叹气:“你朋友吧?昨天还在这儿上药来着。我还以为不用我嘱咐呢,结果,你也是大夫,怎么就没告诉她注意啥呢?这种外伤最忌讳沾水,还忌辛辣刺激。她喝酒了吧?” 温暖羞愧地涨红了脸。昨天她太慌乱了,脑袋里光想着怎么给何胜男帮忙了,给她上了药,就忘了嘱咐她注意事项。 何胜男脸肿得像包子,低烧让她浑身上下的骨头缝儿都疼。她艰难地睁开眼睛,冲急诊大姐说:“大夫,不怨她……她昨天都告诉我了,是我自己没注意。” 温暖一怔,无措地看向何胜男。因为她站着而何胜男坐着,她也只能看到何胜男脑瓜皮儿,心里酸酸麻麻的,倒像是那几条伤口落在了她的心口上。 舒蕾站在何胜男的另一边,见状,使劲儿憋着笑,才没喷出声来。 这俩人一个心疼,一个舍不得对方被别人数落,啧啧啧,看得人家都想谈恋爱了! 急诊大姐看了看何胜男,又看了看温暖,也没深究的打算,“她这状况,只要退了烧,消了炎,再好好休息几天就没事儿了。小温,该吃什么药,你肯定也清楚,我就不给她下单子了。” 温暖连忙点头:“谢谢你啊,付姐!” 急诊大姐摆摆手:“没事儿,让她多当心就行了。” 本来看病看得差不多了,冷不防旁边伸过来一只爪子,捏住了何胜男的下巴,展示似的推到急诊大姐跟前儿,“大夫,你看她这脸,肿得跟狗不理似的,都快出十八个褶儿了,不会毁容吧?” 何胜男被舒蕾这招辣手摧花捏的嘶嘶只抽冷气,疼的。 温暖一听“毁容”俩字,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瞪圆了一双眼睛,见鬼似的:“付姐,不……不至于吧?” 急诊大姐很淡定地抽了抽嘴角,她和温暖熟,嘴皮子也是不饶人的那种:“你当泼硫酸呢?还毁容?” 这话是冲舒蕾去的,很嫌弃她不懂行的样子。 舒蕾脸皮厚,既然已经达到刺激温暖的目的,她笑嘻嘻的:“看她这样,也不像是被泼了硫酸的。” 她说话的时候,还捏着何胜男的下巴。可怜的何胜男,发低烧本来就没力气了,还被这么惨无人道地对待。 关键时刻,终于有天使来拯救她了:“舒律师,你别这么捏着她,她疼……” “哦——”舒蕾故意拉长了音,总算是放了何胜男一马,冲温暖笑得和蔼可亲,“我太关心她了,忘了她会疼这事儿了。” 温暖被戳中心事,脸一红,手掌却抚上了何胜男的脸,一点儿都不嫌弃她跟包子似的。 何胜男晕乎乎地仰起脸,看着她的眼神有点儿迷茫。 舒蕾开自己的车,按照温暖说的买了药,两个人又一起把何胜男送回了她家。 何胜男被安顿在她的大床上,又被喂了药片,她的睡意越来越浓,半梦半醒的:“温暖,让舒蕾送你回去上班……我……” 没等说完后半句,她就头一歪昏睡过去了。 温暖吓了一跳,忙探探她的呼吸,一切如常,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时,舒蕾推门进来,手里捏着手机,一脸的着急:“妹妹啊,不好意思,我有急事,人命关天的大案子,我必须得赶紧去!就麻烦你先在这儿照顾她了啊!” 她边说着,边往外跑,声音在空旷的房子里回荡:“再见啊——” “哎!你……”温暖还没和她对上话呢,那货就脚底抹油,蹽了。 温暖无语。只好打电话请了假,连着两天因为私事而影响工作,温暖特别过意不去。可转脸一见到何胜男可怜兮兮的睡颜,心里面又舍不得了。 放下手机,温暖看着何胜男的脸,既恨自己昨天替她处理伤口之后的疏忽,又气愤于伤着何胜男的俩老太太。再想到艾琪的妈已经老年痴呆了,心里还有点儿不忍。 就这么左思右想地不知道呆坐了多久,心中的郁闷却没疏解半分。她索性站起身,打算在何胜男的家里楼上楼下转一转。 虽然同何胜男认识的时间不短,但温暖还是头一次来她家。何胜男的家,比她想象的还要大。 趁着何胜男昏睡的当儿,温暖在整座房子里,从楼下转到了楼上,恨不得逛遍每一个角落。 胜男姐比她原以为的还要成功,当然,“成功”不止是用钱的多少就可以衡量的。遥想曾经那个人的样子,真是恍若隔世。 转着转着,温暖的心渐渐欢喜起来—— 不是因为何胜男家底殷实,无论何胜男是否有钱,她都早已经住进了温暖的心里,也早已经成了唯一的钉子户。 温暖开心的是,家是一个人最最私密的所在,她的所有兴趣爱好、她的所有深藏在骨子里的东西,都会在这个所在暴露无遗;而这座大大的房子里,竟不存在除了何胜男之外的第二个人的气息和痕迹。 这一发现,既让温暖喜欢,又令温暖心疼:胜男姐这样优秀的一个人,怎么可以这么寂寞?试想,她白天在公司里劳累了一天,要和各种各样的难缠的人与事打交道;晚上回到家中,竟连一个可以聊知心话的人都没有! 这么空空旷旷的一座大房子,锁住的,是不是一个孤寂的灵魂? 温暖的心脏猛地抽疼两下。 若问她,在何胜男身边没人而承受寂寞,同何胜男身边有人却不是她之间做选择的话,温暖宁可对自己狠下心肠,只要何胜男不这样每天在忙碌和寂寥中度过就好。 以何胜男现在的身份和地位,以她所处的圈子,温暖不信她找不到和她般配的人,无论男人还是……女人。哪怕何胜男只是想找个伴哄着陪着,温暖相信那也根本不是难事儿,大把大把的人会扑上来任她游戏感情。 可,为什么,她要忍耐着这种近乎苦行僧一般的生活?规律的、不像是一个年轻女人的生活—— 厨房里的厨具干净而有着日常使用的痕迹,油盐酱醋一应俱全;冰箱里菜、蛋、肉、奶样样不差,且都是新鲜的。 健身房里,跑步机、瑜伽垫,甚至哑铃等等家什齐全,上面有磨损的痕迹,阳台上还挂着洗得干净的运动装。 起居室里的电视,打开,频道显示着财经新闻,按下返回键,竟是新闻频道…… 温暖能够想象得出,何胜男每天是怎样早早地起床,锻炼、跑步,怎样在厨房里做早饭……晚上回到家,又是怎样地在厨房里忙碌晚饭,饭后又是怎样坐在电视前认真地看新闻。 这样的生活方式,无疑是温暖欣赏的,但是这种几乎苛刻的自律生活,实在是不像一个事业有成的青年女企业家的生活。她或许会有应酬,或许会偶尔不回家,但是除去那样的日子,她的生活还是会回归自律。 究竟是什么,支撑着胜男姐可以过这样的生活?抑或说,是谁让她如此坚持? 温暖的心里又不舒服了。 如果真有那样一个人,她嫉妒ta…… 而莫名地,想到那个可能存在的ta,温暖的脑袋里竟浮现出艾琪的脸。 站在楼上一扇敞开的房门前,温暖停住了脚步。这间屋子的格局、布置,昭示着这里应该是何胜男的书房。 如果她猜得不错,何胜男应该是在这个房间里办公,那么,那张大桌子上背对着她的三个高低不平的小木相框,是不是就是对何胜男来讲极其重要的人的照片? 温暖有点儿害怕了,她怕在那几个相框里看到不想看到的人,比如艾琪的照片。那就意味着,何胜男内心深处希望的是那个人时时刻刻陪伴着自己工作。 站了不知道几分钟,温暖终于还是挺直脊背。纵然她心中恐慌,该面对的事情,总要面对。她记得她大学的时候读过一本著名的外科医生的传记,那位前辈做过多年的急诊大夫,他说:“当你拿起手术刀的时候,就该把所有同你的专业不相关的东西统统忘掉,包括恐惧,包括担心,包括所有与事实无关的感性……在病人的面前,你只是医生。” 那是温暖崇拜的人,就算她做不成外科医生,她也应该学会拥有无畏的勇气。 一台电脑,几摞资料,笔筒,一架水晶底座的台灯,还有一辆小小的做工精致的模型越野车,车的旁边,放着一支签字笔…… 这基本上就是何胜男书桌上的全部。余下的,一副四寸多宽的相框,里面十几张年轻的面孔,何胜男被拥在当中,这应该是当年展翼初创的时候的全家福。如今时过境迁,照片中的人,有的人离开了,有的人留了下来,留下的都已经是展翼的中坚力量甚至是高管。 旁边的一个相框里,一位有了年纪的女人,衣着朴素,淡淡地笑着。何胜男的五官和她很像,女人年轻的时候,应该是很漂亮的美人儿,只不过那种惊心动魄的美丽已经被岁月和残忍的生活渐渐磨去,而沉淀成了更加深邃、隽永的东西。 那是何胜男的母亲,温暖在卧室的床头柜上看到过何胜男和她妈妈的合影,认得。 看着那张照片,温暖肖想着何胜男老了的时候大概就是这样,心里划过一丝暖意和亲切。 她扫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任何同艾琪有关的照片。这让她松了一口气—— 所以,只是单纯的大学同学关系?但,为什么那个凶何胜男的老太太叫她“小流氓”? 温暖又陷入了新的困惑中。 困惑着,她的目光落在了最角落的一张照片上。 照片中的何胜男短发,校服,干干净净,一双大眼睛看着前方,有几分英气,还有几分羞涩…… 温暖心头大震:这是高中时候的何胜男无疑! 她那时候的样子,温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让她难过的是,何胜男同艾琪有着共同的回忆,好也罢,坏也罢,那些回忆都是彼此皆拥有的。然而,她和何胜男呢?她们共同的回忆,又在哪儿? 第19章 掌心 “好看吗?”艾琪把一条长裙比在自己的身上,“亲爱的,好看吗?” 裙子其实很漂亮,样式、面料都不错,可何胜男的眼睛却落在了那随着艾琪的动作而晃来晃去的价签上—— 何胜男咋舌:够她两个半月的生活费了! 啥裙子啊?金的啊! 十九岁的何胜男完全无法理解,就是一条裙子嘛,至于三位数奔四位数吗?咋不去抢? 当年的何总,对“新衣服”的理解还停留在一年两次她妈领着她去离家最近的服装批发市场一百块钱买一身儿的阶段,她实在想象不出一条几百块钱的裙子居然是艾琪最普通的装备这事儿是个什么概念。 见女朋友一脸的莫名惊悚,艾琪心里一沉,嘟着嘴问:“真那么难看吗?” 她顿觉这条裙子怎么看都不漂亮了。 “不、不是……”何胜男被自己噎住。难道她要说:不是裙子难看,是价钱太吓人了? 艾琪心思一动,突然抱着裙子比量到何胜男的身上:“胜男胜男,你穿着比我穿好看!” 她像发现了新大陆,眼睛亮晶晶的:“你比我个子高,腿还长,穿这种裙子最合适不过了!” 何胜男吓死了,嘴巴张大能塞下个鹅蛋。 艾琪觉得自己这个发现特别好,拉着何胜男往试衣间的方向扯:“走!我们试试去!” 她特别喜欢看何胜男那两条大长腿,一想到能在“这么刺激”的地方看到它们暴露出来,艾琪偷偷抿起了嘴。 “别、别……”何胜男惊悚脸,“琪、琪琪,我不要……不能要……” 艾琪自然知道她在担心什么,说话也没走心:“哎呀别担心!亲爱哒,你没钱买,我有钱啊!我送你!” 何胜男猛地刹住脚步,两条眉毛蹙成了一个疙瘩,看着她,欲言又止。 艾琪感受到了她的不快,何止不快?简直是生气的样子。怔怔地看着她,惴惴的不安生:“怎么了?” 怎么了? 她的女朋友问她怎么了? 霎时,何胜男被强烈的自卑与无助感笼罩。她从小她妈就教育她“腹有诗书气自华”,打记事时起,何胜男从不同别的孩子比吃比穿,她自有她值得骄傲的东西。可是,在这个繁华的大都市里,这个花花世界,她的那点儿骄傲竟显得那么卑微,卑微得仿佛曾经的一切不过只是自欺欺人。 尤其,她现在不是一个人了,她再也无法以那种孑然的孤傲为荣。无论她和艾琪多么相爱,现实的物质上的和社会地位的差距,终究是无法逾越的。 可这些,到底不该怨艾琪,她还是爱自己的,对吧? “我不喜欢……”何胜男尽力对艾琪笑得温柔,“我们去别处转转吧。” 艾琪也蹙着眉头看她,终究把那条值何胜男两个半月生活费的裙子挂回了原处,“好!去别处看看。” 何胜男凝着艾琪故作镇定的脸,心里泛上了酸涩。不是为自己,而是为艾琪。她第一次觉得,艾琪和自己在一起,太委屈了。艾琪又漂亮又优秀,应该过那种无忧无虑的日子,应该站在最耀眼的地方被人仰望和羡慕。两个女孩儿在一起……何况,何胜男连起码的富足生活都满足不了她。 何胜男的心底涌上悲哀,头一遭对两个人的未来生出了忧虑。 谁说的,年轻的爱,就可以无所顾忌? 幸好她们还年轻,极端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两个人手拉着手在商场里闲逛,偏巧某品牌在商场里搞促销活动,一楼宽阔的大厅里搭起了一座小小的舞台,舞台正中摆着一架象牙白色的三角钢琴。 艾琪被钢琴吸引,拉着何胜男挤了过去。 “这琴真漂亮!”她说,“比我家里那个漂亮多了。” 何胜男看着台上的那架琴,除了知道这东西叫钢琴之外,其他的毫无概念。 “胜男?” “嗯?” “想不想听我弹钢琴?”艾琪看着何胜男,唇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别说弹钢琴了,只是这一抹笑,就已经美不胜收。 何胜男看得有些呆:“你会?”她下意识地问出。 “当然!”艾琪骄傲地扬起下巴。 她说罢,松开何胜男的手,分开人群,像高傲的孔雀,走向那架钢琴。 促销活动还未开始,钢琴的演奏者还未就位,纯美的钢琴声已经悠扬响起。那是何胜男熟悉的旋律—— “你手中的感情线,是不肯泄露的天机……爱上你,是不是天生的宿命……摊开你掌心,握紧我的爱情,不要如此用力,这样会握痛握碎我的心,也割破你的掌你的心……” 无印良品的《掌心》,何胜男和艾琪一起repy过无数遍。寝室里,图书馆,草坪上,台阶下……一人一只耳机,明明各自的都是不完整的,当两个人坐在一起的时候,却又是那样的完整而相契。 何胜男在台下忍不住随着那钢琴的旋律小声地哼唱,她的目光则胶着在艾琪的身上—— 白色的长裙,如瀑的长发,白皙的手指敲过黑白相间的琴键……此刻的艾琪,仿佛天使降临到了人间。 何胜男痴迷了神魂,深深觉得,这样美好的女孩儿,能被她拥有,她何其幸也! 一切都如梦境般美好—— 何胜男没想到那美妙的钢琴声结束得那样快。或许,越美好的东西越容易转瞬即逝? 不知何时,艾琪已经回到了她的身边。 “好听吗,亲爱的?”艾琪对她笑。 可是莫名的,那张笑脸却突然模糊起来,像冬日里的玻璃窗,被不知什么人呵了一口气,艾琪的脸,艾琪的五官,都模糊得只剩下了隐隐约约的轮廓。 何胜男慌忙想要抬手擦去那层雾气,可怎么都抬不起手来,她的双手仿佛被紧紧地箍住了。 琪琪会不会生气? 何胜男的心头划过恐慌,她急忙开口,想要说:“好听!真好听!” 可遗憾的是,她张开了嘴,却无法发出声音。 恍惚中,她觉得艾琪真的生气了,甚至要撇下她转身离去,何胜男吓坏了,她拼尽全力地扯动声带,也只能勉强蹦出一个字:“琪!” 然后—— 然后她就被自己的声音惊醒了。入目处,是自己卧室里无比熟悉的天花板。 原来,只不过是南柯一梦。 何胜男顿觉失落。是不是艾琪的再次出现,勾起了她太多的情愫?最近,她做了太多有关于艾琪的梦。 “胜男姐!”温暖轻轻的声音打断了何胜男的思绪,“还烧吗?” 何胜男觉得一个柔软的手掌覆在了自己的额头上,那掌心温热,真实的、直透入肌肤的温热。 掌心…… 何胜男听到了自己的叹息。 温暖的动作,因为那一声叹息而凝滞了一秒。下一秒,何胜男就听到她说:“还有点儿烧……” 声音如往常一般,却又似乎哪里透出了几丝不一样来。 “你怎么还……唔……”因为低烧,何胜男的嗓音沙哑。 她想问“你怎么还在这儿?舒蕾呢?”,不等她说完,温暖的另一只手掌已经按在了她的嘴上。 “别多说话,嗓子会疼。”温暖柔声道。 何胜男的脸上下分别被温暖的手覆住,只露出两只眼睛和鼻子,晕乎乎的脑袋有点儿闹不清状况,无辜地看着温暖,眨了眨眼。 温暖觉得她简直可爱死了,好想亲亲她那双随着长长睫毛眨呀眨的大眼睛。不过,她意志坚定地忍住了,摆出一张严肃医生脸:“胜男姐,你现在身体里缺水,胃里缺食儿,我刚才熬了稀粥,如果想喝的话,就眨眨眼告诉我。” 何胜男浑身没力气,嘴里也苦哈哈的,一听醒了就有稀粥喝,觉得生活太美好,赶紧眨了眨眼,特别使劲儿的那种。 温暖不坚强的小心脏再次被她撩到了,这一遭,她不止想吻何胜男的漂亮大眼睛,还想吻…… “我去给你取!”温暖涨红着脸,放开何胜男,落荒而逃。 什么状况? 晕乎乎的何胜男不明就里。 掀开锅盖,热气蒸腾,米香弥漫。 温暖一个人生活多年,对自己的厨艺还是有自信的。她取了碗,细心地只盛了大半碗,怕盛得太满溢出来烫着何胜男。 瓷碗里,米粒饱满,欢快地晃晃荡荡。 能让胜男姐尝到自己的手艺,哪怕只是普通的稀粥,温暖觉得自己也应该是欢快的。岂知,世间事从没有绝对的完美,她的脑子不争气,竟转出了几分钟前的那一幕—— 床上,睡梦中的何胜男不知道梦到了什么,挣着身体,苍白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嘴张开,大口地呼吸着,像是被什么扼住了喉咙。 温暖以为她做噩梦了,正要摇醒她的时候,却听到了一声清晰得令人痛不欲生的……qi。 温暖不敢确定那个“qi”就是那个“琪”。但这个发音不是语气词,没有那么大猜想的空间。它就像是一个开启何胜男过往的密码,那些个温暖没有参与到何胜男生命中的日子,就这样昭昭然地为温暖敞开,只因为这可能是那个女人的名字。 第20章 干姐姐是什么梗? “怎么样?”温暖期待地盯着何胜男的表情。 “不错啊!”何胜男还挺惊喜,“没想到啊,白粥你也能做的这么好喝。” 温暖羞涩一笑,能被喜欢的人夸奖,谁不高兴呢? 她想跟何胜男说“好喝你就多喝点儿”,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是于孟。 “孟孟?” “诶,暖暖,你在哪儿呢?”于孟小小声的,做贼似的,“是不在你那干姐姐家呢?” 干姐姐是什么梗?温暖呆怔。 “就是那个何总啊!她不病了吗?那个律师姐姐把你们拉走了……你还在她家呢吧?”于孟问。 你们家管这叫干——姐——姐? “嗯,我在胜男姐家呢。”温暖答道。当着何胜男的面,她实在不好对电话那头的于孟解释她们的关系。 再说,干姐姐什么的,总比普通朋友更近一层吧?温暖其实也挺受用的。 何胜男被点名,放下勺子,看了看温暖。 温暖有些不自然。 “那就好,你就继续在那儿待着啊!”于孟神叨叨的,“她是老总什么的,肯定有钱,房子肯定不小,你一定得在她家扎住了啊!” 温暖脸一红:“你说什么呢!” 于孟偷眼看了看四外圈,发现附近没人,才继续压低声音说:“我可是为你好,暖暖……我刚得到的消息,行政那边传的,院里面要改造职工单身宿舍了!” 温暖愣神。 于孟还在那边絮絮叨叨的:“你懂我意思不,暖暖?据说这工程不会少于俩月。你想啊,单身宿舍一改造,你们这种住宿舍的肯定就得搬出去啊。甭管你是自己租房子还是别的什么的,就算院里面给补助,你也得花钱不是?” 温暖安静听着,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 “所以啊,你就扎到你那干姐姐家,反正她有钱也不差你这一星半点儿的,漏那么一星星就够你过好几年了……到时候你一手赚着院里的补助,一手住着宽敞的大房子,多划算的事儿啊!” 于孟之后又巴拉巴拉了些什么,温暖已经听不进去了。她脑袋里转的,就是“同何胜男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这件事。 温暖吃苦吃惯了,她不在乎住的差点儿、吃的差点儿,她也不贪恋何胜男的万贯家财,但她爱惨了何胜男了。如果能和这个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同居”几个月,自己是否有机会走进她的心,驻扎进去,成为永久的住户? 这件事的诱惑,于她而言,太大了…… “我这可是从行政那几个小三八那听来的,绝对错不了……那女人和院副那点儿破事儿谁不知道,指不定是院副枕头风漏出来的……”于孟还在不停地絮叨,“诶,暖暖,你在听吗?” 温暖一怔:“嗯,我在听。” “嘿,别光傻听着啊!我刚才说的,你都记住了吗?”于孟急慌慌的,“扒住你那干姐姐,记住了啊!没准以后我男友在公司里混不下去了,还能求她给安排安排呢!” 温暖轻轻舒了一口气:“我知道了。” 这些琐琐碎碎的事儿,她听得头大。尤其是什么家长里短啊,谁娘家婆家如何啊,谁是谁的小三小四小五啊…… 挂了电话,揉了揉眉心。一想到于孟提到自家男友那个眉飞色舞的样子,温暖真的觉得自己身为女人,太不正常了。 “怎么,有事?”何胜男认真地看着她。 温暖一瞬间忘了自己身处何地,听了这声,才恍然回神,“没!” 她下意识地回答。或许在她的潜意识中,“不给胜男姐添麻烦”是出于本能的反应。 何胜男的烧退得差不多了,脸上的苍肿也消退了些,饱睡了一觉,她的精明又满血复活。温暖心里有事儿,她能看不出来? “是院里有事儿吗?”何胜男试探着问,埋怨道,“舒蕾这货,咋就好意思扔下你照顾我?” 温暖忙说:“舒律师说她有件大案子急着处理,人命关天的……” “听她扯淡吧!她又不是刑事律师,能有什么人命关天的案子?”身为好友,何胜男对舒蕾的底细门儿清。 温暖的脑中灵光一闪,回味着舒蕾匆忙离开时的样子,似乎发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倒是你,”何胜男看了看表,“在我这儿一下午,院里真的没问题吗?” 温暖极爱她认真的样子,忙不迭摇头:“没事儿,真的!我已经请好假了……再说,要不是因为我的疏忽,你也不会遭这份儿罪……” 温暖愧疚地垂眸。 何胜男笑笑:“不说这些客套话了……” 她朝温暖扬了扬空碗:“粥还有吗?” 温暖双眸一亮:“有!我去给你盛!” 看着何胜男大口大口地喝粥,温暖觉得异常地满足。 又吞下一大碗,何胜男歉然一笑:“我光顾着自己填饱肚子了,五点了,都没问问你饿不饿。” “没关系的,我不饿!”温暖急忙回答,她的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噜了一声。 温暖大囧。 何胜男促狭一笑。温暖的脸红到了脖子根,她咋能想到她的肚子关键时刻掉链子? 何胜男放下粥碗,站起身,脑袋还有点儿昏沉沉的。 “走,带你吃饭去!”她说。 “不行!胜男姐,你现在不能出去!”温暖拦住她,“你必须好好休息。” “我身子骨儿没那么弱。”何胜男抻着胳膊做了个扩胸运动,表示自己很健康,不会被这点儿小病小痛击倒。 “那也不行!”温暖坚决践行医生的职责。 她真怕何胜男出门再受了风,病势加重,自告奋勇说:“你要是不介意,我可以借用你家的厨房,解决我肚子饿的问题。” 温小妹,你确定你的本职工作是医生,而不是你们医院食堂的大师傅吗? 何胜男盯着桌子上几盘卖相极佳的菜,暗戳戳地想,素菜也能做得这么好看啊!看得她一病人都想食指大动了。 “妹妹,手艺真不错啊!”何胜男夹了一筷油麦菜吃了,“真看不出来……你们单身宿舍还允许自己起火做饭吗?” 这手艺,可不是一朝一夕能练出来的。 单身宿舍自然是没有起火做饭的条件的,顶多也就是用电锅下个面。 “我上学时候就自己做惯了饭了。”温暖含着笑,恨不得把全世界的好吃的都做给何胜男吃。 “诶?你爸妈的教育方式挺潮啊!”何胜男从小被她妈锻炼得什么事都能自己做,自然认为这个“自食其力”的教育方式很帅很潮。 温暖的眉眼突然垂下,闷闷地拨着筷子:“他们……早不在了……” 何胜□□本没想到事实情况是这样的,她以为自己从小没爹就算够命苦的了,没想到这还有个妹子比自己还苦。 “对不起!我不知道……”何胜男满是歉意。 温暖轻笑着摇了摇头:“没关系的,胜男姐,不知者不怪。” 她说完,垂下头,一声不响地扒着碗里的米饭吃。 何胜男本想顺着问问她父母的事儿,也是出于关心,可眼见这妹子自打说完她父母的事儿,光低着头和碗里的饭较劲,连头都没抬过一次,何胜男猜她在掉眼泪,又不好意思被自己看到,觉得挺尴尬,更觉得挺心疼的。 于是何胜男夹了满满一筷子青菜,放在温暖的面前,“多吃点儿,你太瘦了。” 温暖使劲地点了点头,却还是没有抬起头来。 何胜男体贴地没有惊扰她。 一个人真正难过的时候,最需要的,不是旁人不停的安慰;那些伤心的过往,也不是一句两句的“你别难过了”之类的就能够化解的;若当真对她好,就任由她宣泄自己的情绪,无论她想要用怎样的一种方式,都好。 何胜男甚至想到了,如果温暖想要痛快地哭一场,她乐意借肩膀一用。 良久,温暖终于平复了情绪。她抬脸,眸子中还是盈盈的,但是嘴角边却挂着笑意—— “谢谢你,胜男姐!”她的右颊边绽开一个好看的梨涡。 何胜男恍惚,愣怔了两秒才回过神来,也回了她一个微笑。 她不知道温暖谢她谢的是什么,是谢她为她夹菜,还是谢她体贴地没有刨根问底,或者惺惺作态地说些客套而虚伪的劝慰话?不论是哪一样吧,只要能让温小妹的心情好起来,就好。 饭后,温暖很自觉地承担地洗碗、收拾桌子的任务。 何胜男看着她在厨房里忙前忙后的身影,时不时地问上自己一嘴这个放哪里,那个在哪里,觉得这套大房子里前所未有地热闹起来了。 还是得讨个老婆才更有人气儿啊! 何胜男默默喟叹之后,就被自己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念头吓住了—— 她这是咋了?被舒蕾那货洗脑了吗?难道就因为那货狠夸了温小妹的好,难道就因为温小妹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自己就动了这种不可告人的念头? 嘶…… 何胜男的脸上一痛,深深觉得一定是因为自己病了,脑子烧糊涂了,把脑回路都烧走形了。 “伤口又疼了?”不知何时,温暖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关切地问。 何胜男仰脸看着她,心里盘算着这姑娘身材不错,长得也端庄,一看就是正经人家养出来的乖孩子,不给人当老婆贤良淑德地过一辈子真是白瞎这根基了,嘴上却说着:“没事儿,快好了……” “那你也得好好养着,”温暖一脸的正儿八经,小媳妇似的又续道,“你明天也不能上班,必须在家静养,才能好利索。” 她说着,边解下腰间的围裙,边叮嘱何胜男:“消炎药在你床头柜上,退烧药也在那儿,你睡的时候如果不烧了就不用吃……菜我都放在冰箱里了,你明早起来用微波炉热一热就能吃,别吃凉的,伤胃……” 何胜男眨巴眨巴眼睛,看她把围裙挂在一旁,妹子你这一副“马上走”的架势是怎么个意思? “我明天争取请半天假,中午来看你……”温暖作势要去衣帽间取自己的外套。 “哎哎哎!”何胜男不干了,“你这是干吗去?” “回去啊!”温暖不解地看着她。 何胜男嘴角抽抽,妹妹你学雷锋呢?做完好事就走人,急着回家写到日记里吗? 她指着窗外渐渐黑下来的天:“都几点了你看看?这是市郊,连个出租车都不好打,你咋回去?” 第21章 谜之尴尬 “我的睡衣……”何胜男不自然地轻咳一声,莫名别扭,“那个……实在是没有新的了,咳……洗得很干净,你别嫌弃……” 温暖接过了,轻“嗯”了一声,垂眸无言。 何胜男再陷蜜汁尴尬。天地良心啊,真没哪个妹子在她这儿留宿过啊!咳!当然更不会有汉子留宿什么的。 就算舒蕾那货,两人好得快穿一条裤子了,何胜男也决不允许她在这儿留宿……呸!谁和那货穿一条裤子! 总之,妹子留宿这套业务何总真的不熟。不过,起码的,妹子得洗澡吧? 额,洗澡……又是蜜汁尴尬场景。 “妹妹,你是习惯用浴缸还是淋浴?”何胜男觉得自己是个特别周到的主人,连人家温小妹可能的习惯都考虑到了。毕竟温小妹是为了照顾自己才耽误了一下午的工作,又喂药又熬粥的,投桃报李,何胜男是个讲究人。 何胜男家的浴室,比单位一套单身宿舍都要宽敞,温暖被那些不明用途的各种装置和锃亮的墙面晃花了眼。听到何胜男的问话,目光落在那个椭圆状的华丽丽浴缸上,那里甚至比何胜男卧室里的那张大床还让温暖觉得暧昧—— 她很不争气地脑补了何胜男裸着身体泡在里面的样子,小脸涨红成了番茄,“……淋浴。” 声如蚊蚋。 对于温小妹迟疑一瞬的内心戏,何胜男秒懂:医生嘛,或多或少都有点儿洁癖。浴缸这么私密的东东……嗯,也好。 何胜男一点儿都没有嫌弃温暖的想法,不过她不愿温暖有半分的不自在,她希望她在自己家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简单介绍完怎么用,又细心地递给温暖一条新毛巾,何胜男体贴地说:“有什么需要,喊我。” “嗯。”温暖小声地答应着。她发誓自己绝干不出沐浴中喊何胜男来帮忙做这做那的事儿来。 “哦,对了,冲完了别穿那个了。反正一会儿就睡了,穿着睡觉对身体不好。” 何胜男倒是挺坦然地关上门走了,徒留温暖呆在原地,羞得什么似的。 其实,何胜男真的是好心,担心这妹子古板惯了,再把那脏的小内内穿在里面,多难受?何胜男原本是想把自己的新小内内拿给她穿的,不过掂量掂量尺寸什么的,还是别掏出来招温小妹笑话了。 小裤裤什么的倒是可以的。基于一个好姐姐的自我修养,何胜男从柜里找出一条崭新的小裤裤…… 怀里的睡衣,还散发着淡淡的香味,同何胜男身上的味道很像,那是一种温暖叫不上名字的香水味。温暖猜这套睡衣应该是和何胜男的衣物放在一起,所以沾染了她的味道。 把脸深埋在睡衣里,呼吸着何胜男的味道…… 温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下意识地张皇四顾,就像这间浴室中有人在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觉得自己刚才像一个……变态。竟是不由自主地去闻胜男睡衣的味道。 一定是太想那个人了,想得情难自已。 温暖怔怔看着镜中自己的脸,绯红着,双眼却是晶亮的,存着某种不可告人的欲望…… 温暖别扭地撇过脸去,她耻于面对这样的自己。 好不容易平复了情绪,温暖一件件脱掉衣服,只剩下最贴肤的一层时,浴室的门突然被敲响:“温暖?” 温暖被吓了一哆嗦,“胜男姐?” 她紧张,很怕何胜男突然旋开浴室门冲进来…… “方便开门吗?”何胜男问得很君子,“给你新的内裤,我的,买了还没穿,就洗干净收起来的。” 言外之意,温小妹你可以放心穿。 温暖语结:这种贴身的东西,也可以穿你的吗?就算是新的,也太…… 不忍拂了何胜男的好意,温暖只得好脾气地拧开门,不过也只是一条缝。 哦,这是脱光光了? 何胜男再次秒懂,单把一只手伸进去:“给。” 温暖红着脸,在里面接住她递过来的东东。两个人的手指相触,何胜男的热度极富侵略性地攻占温暖的,温暖手一抖,差点儿把那条可怜的小裤裤扔在地上。 迅速关上门,在里面反锁上,温暖紧紧地攥着手中的小裤裤,另一只手按在心口上,深呼吸着,平复狂乱的心跳。 明明胜男姐只是伸进来一只手,却像是冲破了自己整个身体的防线?温暖心乱得一塌糊涂…… 无辜的何胜男被“砰”的一声关在了门外,还差点儿被夹住手指,里面传来反锁门的声音。 这是,害羞了? 何胜男嘿嘿傻笑:温小妹真容易害羞。 温暖洗得时间格外长,至少以何胜男的标准来说,不是一般的长。 她走出来的时候,双手还不自然地在胸前掩饰着。 外面,天已经黑透了,整座房子,像是陷入黑暗中的巨大城堡。同白天时的观感全然不同,温暖觉得这房子太大了,因为她不知道何胜男此刻在哪里。陌生的环境中,她本能地去寻找她最熟悉的那个人。 何胜男卧室的方向有电视的声响,还有光亮传来。温暖循着而去。 “洗完了?”何胜男拧过身子,却在看到门口的温暖时,眉峰一挑—— 完全不同于艾琪那种极具存在感的美,氤氲着水汽的温小妹散发着可亲可近的气息,她没有让观者惊为天人的视觉冲击力,却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中昭示着这世间另一些美好的东西,那是作为一个普通人毕其一生所追求的美好的东西:比如家,比如长相厮守…… 何胜男的眼中现出一丝迷惘,心底里藏埋最深的困惑似乎裂了一道小小的细纹,却又生出另一种困惑。 被何胜男双眸中变幻莫测的光芒扰乱了心神,温暖不敢再与她对视,轻轻地却又不舍地将目光瞥向一旁,不着痕迹的,“胜男姐,我想吹下头发……” “吹风机?有!”何胜男分分钟回神,“我去给你拿。” “妹妹你今晚就睡这屋,怎么样?”何胜男领着温暖,推开她卧室旁边的一扇门。 很宽敞的一间屋子,不比何胜男的主卧面积小,装修得很素雅,脚下铺着厚实的长绒地毯,让温暖顿生想要光着脚踩上去的冲动。 这是……客房? 就算何胜男的家里有客房这种东西存在吧,这么用心的布置,温暖想不多心都难。 “这间屋子是给我妈准备的,”何胜男说,“她神经衰弱,和我一起睡肯定睡不踏实。” 温暖了然,“我住阿姨的房间,方便吗?” 何胜男摇摇头,“没什么不方便的,实际上我妈从来就没来过我家……也没来过s市……” 何胜男的声音低下去,眼底有难掩的黯然。 她的家事,温暖不好细问,“阿姨肯定有她的原因。” 她看不得何胜男失落的样子,不由自主地轻握她的手臂。不料,何胜男却突然咧嘴笑道:“你看,我这回是不是特靠谱?” 温暖不明所以。这频道转得也太快了吧?还能更跳脱吗? 何胜男一指自己的脸:“我遵医嘱了,都没敢洗脸。等换药的时候,急诊那大姐不会再数落你了吧?” 温暖凝着她的脸,心里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没有同何胜男共处的激动,没有不用同何胜男共睡一张床的释然,也不是羞涩…… 那到底是什么? 直到独处一室,周遭都安静下来的时候,温暖如愿地光着脚踩在了柔软而舒适的长绒地毯上,她才恍然大悟,原来那种说不清楚的滋味,是心疼。 过往一年有余的相识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只有真真切切地走进这个人的生活,温暖才开始懂得:看似成功坚强无所不能的何胜男,心底里有两个最最柔软的、碰不得的存在,一个是她妈妈,一个是艾琪。 辗转反侧,温暖怎么也睡不着,脑中凌乱地想着自己的心事,越想精神头儿越足。她索性坐起身,轻手轻脚地拉开窗帘。 没有预想中的郊外夜晚的墨蓝色的星空,整个天空像被扣上了一层灰蒙蒙的罩子,星星看不到半颗,连月亮都不见了踪影。 要下雨了。 温暖想着,突然听到“哒”的一声,一颗大雨点正砸在她面前的玻璃窗上,紧随其后的,噼里啪啦撒豆似的无数雨点被倾倒了下来。 好大的雨…… 温暖没心思欣赏雨景,她猛然想起来何胜男家的外阳台的玻璃门貌似没关,那里通往一个宽敞的小露台。 身为一个临时的房客,温暖特别有主人家的自觉,钻出被窝,拧开房门,外阳台的方向她记得很清楚。 可,已经有人比她先到了。 她看到了何胜男的背影,正关上那扇玻璃门,锁好。 没有灯光,也没有月光,雨声越来越急促,毫不留情地砸向玻璃门,铅灰色的、半幽半明的光透过玻璃门投射在何胜男的身上,将她的身影化作了这苍茫天地间的一抹剪影。 温暖鼻子发酸,她想到了那个她一生难忘的暑假,无数次夜半惊起,她泪流满面地喊着“爸爸”“妈妈”,然而回答她的只有空荡荡的房子。 梦魇中,也是这样铅灰的天空,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色彩,她孤零零地站在旷野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如果那时候,能有这样一个人,哪怕让她靠一靠也好,她就不会那么害怕,也不会那么孤独…… 天际,一道厉闪,银蛇般。 须臾,一声惊雷,震耳欲聋。 雷雨啊! 何胜男的感慨尚未抒发一半,已经被人从身后拦腰抱住,那人的脸深深埋在了她的肩头。 “额……”何胜男被钉在了温暖和玻璃门之间。 当然是温暖抱了她,难道还是女鬼不成?反正何胜男是不信什么女鬼不女鬼的。 有些感情,不是你刻意忽略,就能够当其不存在的。 回忆着舒蕾的提醒,何胜男无声地叹了口气,嘴上却笑嘻嘻地没个正经样儿:“多大孩子了,还怕打雷啊?” 第22章 删.帖必须删 何胜男真不是个没主意的人,多年的商海历练早让她学会了如何迅速地决断。可是感情这种事,真的可以像决定一桩买卖那样吗?至少,何胜男是做不到的。 她可以对动情抱住自己的温暖插科打诨嬉皮笑脸,可以假装没看到温暖难掩的失落与无措,但这并不代表她心里没有任何波动,相反,何胜男心里很乱。 她不知道隔着两扇门和一条过道,此刻的温暖是怎样的,反正她是再没了睡意。 窗外风雨雷电交加,窗内像是一座孤岛,何胜男假装自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人类,沉入独属于自己的孤寂之中。 她已经很久没登录那个著名的同志论坛了。何胜男太忙,她没工夫琢磨那些情情爱爱、缠绵悱恻的或真或假的小故事,何况那种生活方式本就离她太远。 何胜男输入账号、密码,登录,照例是进入rightbbs。 “被妹子拦腰抱住后背怎么破?在线等” 敲下这么一条,何胜男觉得自己的脑子一定是抽了。不过,今晚太不寻常,她得做点儿什么,不然她心里更觉得憋闷得慌。 发布完,何胜男就盯着屏幕发呆,直到一声惊雷把她凿醒。 刷新屏幕。 事实证明,甭管多晚,网上总有人得闲儿—— 何胜男的那条帖子已经有十几条跟帖的: “沙发” “马克” “前排留名” “来早了” 何胜男:“……” 倒是有几条有营养的回帖: “信息量太少,求细节” “壁咚她啊!这还用教?” “宝宝觉得这妹子是情不自禁” “妥妥的暗恋” “卤煮是t还是p?目测是t” “某某企鹅群,专属于女人的爱的港湾,成熟御姐、可爱萝莉、霸道女王、邻家小妹……只要你想,在本群都能找到你心仪的另一半!企鹅号xxxxx,谢绝男士!” 何胜男嘴角抽了抽。 窗外的雨声似乎和缓了些,何胜男来到窗前,推开窗,沁凉的空气伴着细密的雨丝扑面而来,霎时间驱散了她脑中的阴云,她觉得整个人都清醒了。 所以,刚才,她究竟做了什么?何胜男,你疯了吗? 上同志论坛发帖子求开解,这么不靠谱的事儿,真的是你干的? 何胜男顿时特别鄙视自己,觉得自己不像个已经三十的成年人,简直就是个十三的不谙世事情窦初开的小丫头片子。 删帖!必须删! 何胜男决不允许她的人生中出现这种耻辱柱。 重窝回自己的大床里,何胜男抱着笔记本,想要申请删帖。鬼使神差的,她最后刷新了一下页面,结果—— 一条回帖跳入她的眼帘:你爱她吗? 何胜男的双眸凝了凝,搭在键盘上的右手滞住,半天没动。 莫名的,她觉得脑后泛上了凉气,就像有一双熟悉的眼睛,始终关注着这所房子里发生的一切,包括她和温暖之间发生的所有事。 最诡异的,是那个回帖人的id:越长大越成熟。 何胜男立马联想到了自己的id:边思念边遗忘。 她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何胜男打了鸡血似的,用最快的速度打开校友录的页面,却并没有看到期待的那人在线。 她上一次登录校友录的时候,不知道是什么鬼年月,当时还因为看到艾琪的名字而激动了好几天呢。而今,连校友录本尊都快衰落得倒闭了,也只有一些“老人”偶尔登录怀念,就像怀念他们逝去的青春和爱情。 何胜男无意于怀念,她现在只想知道那个叫“越长大越成熟”的id是不是她认为的那个人。 然而,无果。校友录上没有艾琪在线,何胜男想象了无数种可能,最后自己也泄了气。艾琪是个怀着孕的人啊,正常来讲,怎么会上网呢?也许只是巧合,也许那个id的主人只是被触动了她自己的心事,才会问出那么诡异的一句“你爱她吗”? 何胜男深觉自己因为艾琪的突然出现,而沦入了一种叫做艾琪的旋涡中,在这个漩涡中,似乎她生活中的一切都能和艾琪扯上关系。但事实上呢?生活就是生活,它还是本来的模样,并不会因为某一个人而改变什么。 温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七点了。一骨碌坐起身,温暖用了两秒钟意识到这不是自己宿舍里的小床…… 胜男姐! 跳下床,趿上拖鞋,温暖迫不及待地拧开了房门。 何胜男的卧室门敞开着,里面空空旷旷的,不见半个人影。温暖的心里也随之空荡荡起来,悬在半空中没个着落。 昨晚的事,那个情不自禁的拥抱…… 温暖觉得无地自容。她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这么心大,当时何胜男笑她“多大孩子了还怕打雷”,然后拉了她的手,送她回卧室,还对她说晚安。 之后呢?之后她怎么就这么睡过去了?难道不应该辗转反侧吗?难道不该好好琢磨琢磨何胜男的反应意味着什么吗? 是不是,雨夜里,被那个人拉着手的感觉,太让人依恋了?以至于放下了所有的心事和防备,只愿享受一个安睡的夜晚? 此时此刻,温暖竟有种何胜男已经弃她而去的错觉,心里一阵绞痛。幸好楼下传来的悉悉索索的声音救了她,温暖像个怕被遗弃的小孩儿,噼噼啪啪地从楼梯上跑下来—— 厨房里,何胜男正在切掉一片面包的外皮。她的旁边,摆着几片已经切好的,还有咸火腿,黄油,牛奶以及草莓酱,炉灶上坐着煎锅。 听到温暖慌乱的脚步声,何胜男头都没抬,凝神于手上的工作,就像在完成一件艺术品似的专注。 “喝牛奶吗?”何胜男问。询问的对象,显然是呆立在厨房外不知该作何反应的温暖。 “啊?喝……”温暖答得诚实。 没有她预想中何胜男的逃避,连尴尬的对话都没有半个字,一切,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平常不过的早晨,平常不过的对话…… 温暖看不懂何胜男了。她现在开始恨恨于自己感情经历的匮乏,更愤愤于何胜男感情经历的“丰富”,这个人能够轻易看穿她的心思吧?也能够轻易知道怎么对付她吧? 温暖咬着唇不动,看着何胜男在去皮的面包片里夹好火腿,斜斜一刀,切成两个三角形,又看着何胜男在旁边的玻璃器皿里加了一勺白砂糖。 “爱喝牛奶的人,也爱吃甜的。”温暖听到她说着,觉得她简直看透了自己。 何胜男依旧头也不抬,夹了面包片浸入混合了鸡蛋、白砂糖和牛奶的液体中,让它们饱饱地吸足。然后她打开炉灶,在煎锅里划开一块黄油,直到黄油变成冒着气泡的滚烫液体,才把面包片放在里面,煎透。 “吃吧。”温暖的面前的碟子里是两份金黄色的西多士,香喷喷的勾人食欲。 何胜男又把一只盛着乳白色牛奶的玻璃杯推给她。 温暖抬眼看她,没动。 何胜男并不与她对视,自顾自说着:“吃完,让司机送你去上班。我今天休息,我的助理会给我送药来,有她照顾我,你就不用特意请假来了。” 温暖就算再傻,也能听出她话中的疏离。是要划清界限吗?是要断了我的念想,假装昨天晚上什么都没发生过吗?是要从此之后路归路桥归桥吗? 所以,这顿饭,是绝情饭吗? 为什么胜男姐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温暖心乱如麻,觉得自己的一颗真心被踏入了尘埃中。她一腔怒意直撞脑门…… 温小妹就这么丢下热气腾腾的早饭,跑了。 何胜男听着她噔噔噔地跑上楼,片刻后,又听到她噔噔噔地跑下楼,然后是大门被猛地甩上的砰然声。没去试着阻拦她,更没想去解释什么,何胜男叹息。 她宁愿温小妹恨她讨厌她,也不想让温小妹虚悬于一段无望的暗恋。对,无望,何胜男无力地想,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温暖的喜欢。 索性,便这样结束吧。温小妹会遇到真正值得喜欢的人,很快就会忘记她的。 即使这样,何胜男也没忘了拨通司机小叶的电话:“务必让温医生上车,把她安全送到单位,不许有半点儿差池。” 她知道小叶会一板一眼地执行她的要求,就像她公司里的每一个员工一样。 何胜男不是不失落,她真的是很用心地准备早餐来着,这是她第一次给除了她妈和艾琪之外的人做早饭。没想到,人家不买账。 本着不能浪费粮食的原则,何胜男只要坐下来,切了煎好的西多士,用叉子叉着小口小口地吃起来。她自问手艺不错,可一口一口却像生吞毒药一样难以下咽。 正吃得生无可恋时,手机呜哇呜哇地唱起了歌。何胜男嫌弃地瞥一眼,果然嫌弃得有道理:是阴魂不散的舒大小姐。 第23章 禁欲系啊 “达令,昨晚过得好吗?”舒大律师贱次次的声音从听筒那头传过来。 何胜男心里正不痛快,冷森森地哼了一声。 可悲的是,舒大律师并不知道她的内心戏,还以为她那边正处于无法表述的状态。身为好友,她特别体贴地压低了声音,“知道你温香软玉在怀言语不能,姐们儿体贴你吧?忍到这时候才给你打电话……啧啧啧,昨晚的滋味好吗?” “好你妹!”何胜男手里的叉子“铮”的一声插进盘子里,可怜的金灿灿的西多士身上多了一个洞。 “嘶……这么大火气?怎么像是欲求不满啊?”舒大小姐尤不知死活,“欲求不满你别跟我火啊!乖,听姐姐话,去你床上,找温妹妹泻火……” “泻你妹!”何胜男攥紧了叉子,“舒蕾你故意的吧?故意蹽了,留她照顾我?” “是啊!”舒蕾眨巴眨巴眼睛,回答得特别理直气壮,“我就是故意留下她的啊!她喜欢你,你也不讨厌她,姐姐我乐得成全你的好事啊!” “……”有这么个坑死你不偿命的闺蜜,何胜男除了欲哭无泪,还能说什么? “哟!不是吧?”舒蕾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不对劲儿了,“你们俩……不会是聊崩了吧?” “行了,我的事儿你就别操心了,该干吗干吗去!”何胜男懒得和她继续这个话题。 “那哪儿成啊!”舒蕾在电话那头儿瞪眼珠子,“我姐们儿都失恋了,我心咋那么大,还该干吗干吗去!” “你妹才失恋!”何胜男喷她。 “你就是我妹!”舒蕾脸皮更厚,仗着比人家大仨月。 何胜男:“……” “达令,你乖乖在家待着,我这就飞奔去给你当知心姐姐让你依靠让你哭!”舒蕾立志当一个好姐们儿。 何胜男烦躁地揉了揉眉心,她这会儿真没心情应付舒蕾,“你不用上班吗?” “上毛班啊!事务所都是姐家的!姐在家数钱就成!” “姓舒的,你不吹能死吗?”何胜男不想再和这货斗嘴,“你要是闲得长毛儿,就去达记买一屉小笼包、一份豆浆给我送来。” “你想吃啊?” “嗯。” “我说,身为一个坐拥千万资产的成功女企业家,您好容易点个爱吃的还这么low,不觉得有份吗?” 何胜男听到话筒那边儿隐隐传来的关车门然后启动的声音,心里也有点儿感动于舒蕾的有求必应,嘴上却没含糊:“再low的东西,有姐买他的帐,他就逼格高!有钱难买姐乐意!” “牛逼!”舒蕾暗挑大拇指。 挂了电话,舒蕾在s城早高峰的车流里蜗牛似的蹭了一个多小时,才好不容易挪到了何胜男公司附近的达记小笼包的街对面。 嚯!跟何总好一个口儿的还真不少。舒蕾瞧着一长溜儿排到店门外还拐了个弯儿的队伍,就知道自己只能步行过去了。 矫情的何胜男!咋想的,要吃这口儿! 舒蕾心里一边骂着,一边没脾气地泊了车,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过马路。 走到马路当间儿,舒蕾一拍脑门儿,她也low逼了!为毛要排队啊!想她堂堂一大律师,要和抠脚大汉挤到一块儿等包子出锅,舒蕾也是醉了。 她正琢磨着要不要网上下单,并且人家能不能往市郊送的时候,冷不防一辆白色高尔夫从街角拐过来。司机看到杵在道中间的舒蕾的时候,急踩刹车,在距舒蕾半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太过刺耳。隔着车前玻璃,舒蕾和驾驶位置上的女人对上了光。是被惊吓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那都不重要了,反正舒蕾的眼睛瞪得老大,此时此刻她特别庆幸她爹妈遗传给她一副好眼神儿。 开车的女人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了一跳,她攥紧了方向盘,错愕地盯着舒蕾。画面像被定格了一般。 其实,也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幸亏这个地段的车不算多,来来往往的车辆见到有肇事的,都从一车一人的旁边蹭过去,开走各忙各的营生去了。这倒便宜了包子铺门口排队的广大群众,排队也是无聊,这还有好戏看了。 高尔夫的车门被打开,一只穿着白色细跟鞋的脚迈了下来。 舒蕾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截白皙紧致的小腿,都忘了眨了。她不争气的眼神从下到上瞭过面前女人的脚踝、小腿,再往上……烟灰色裙下裹紧的平坦小腹,以及细瘦的腰肢;再往上……丝质公务范儿十足的白色衬衫,明丽却不媚俗的丝巾垂在胸前,挡住了她胸口的风景,使得舒蕾无法准确获知那条丝巾下的衬衫扣子是不是扣紧了旖旎的景色。 当她最后看到女人的脸,尤其是鼻梁上架的那副金丝眼镜的时候,舒蕾就知道自己完了:荷尔蒙的狂潮翻涌,冲破了理智的隔栅。 特么的金丝眼镜啊,特么的白衬衫啊,禁欲系啊啊啊啊啊啊! 然后,舒蕾华丽丽地身子一软,躺倒在地。 高尔夫女人:“……” 围观群众:“……” “小温大夫,你再仔细看看!肯定能看出毛病来……”舒蕾冲温暖挤着眼睛,努着嘴。 温暖也很无奈:“真的没问题,真的,你的脑子很健康,没有任何问题!” “不能吧?”舒蕾凑近了,拧到温暖旁边,点着片子,“你瞧这儿,还有这儿,这沟儿,这坑……怎么可能没问题呢?” 温暖快给她跪了,“舒姐,正常人的脑子就是这样的……” “正常人脑子有坑?” 温暖扶额,心说你脑子才有坑呢! 舒蕾见她不买账,一捂脑袋,“哎哟喂!我脑袋怎么这么疼!哎哟,恶心!还觉得恶心,胃里翻腾得难受……” 她一手捂脑袋,一手捂肚子,挡住后面抱臂冷笑的女人的视线,压低声音冲温暖说:“小妹妹,你不想要你的何姐姐了?” 温暖听得拧了眉头。她知道舒蕾同何胜男是好友,也知道从舒蕾这儿能打听到何胜男的事儿,如果她想的话,但这不代表她要以她的职业道德为代价。 温暖俏脸一绷,“舒姐姐,我可以保证你的脑子没有任何问题。请你不要耽误时间了好吗?后面还有很多病人等着看病,请你为他们着想!” 哟!瞧这一本正经的小模样,你拿姐当无赖呢?就你有职业素质? 舒大律师也是有节操的人,如果她想从地上捡起来的话。胸脯一挺,什么头疼恶心的,通通消失于无形,“就算脑子没毛病,谁知道别的地方有没有毛病?万一被撞出内伤呢?” “你当武侠小说吗?还内伤?我的车压根儿就没碰着你,你以为是隔山打牛吗?”一直冷笑的高尔夫女突然开口了。 舒蕾爱死她那把子冷冰冰的嗓音了,故意把脖子一梗:“把我撞了,你还有理了?” 高尔夫女金丝眼镜片后面的一双丹凤眼一眯,“我看……你是碰瓷儿的吧?” “你才碰瓷儿的!骂人呢!”舒蕾觉得自己特受侮辱。 高尔夫女笑得更冷:“你要是觉得这是骂你呢?那我还就骂你了!” 她抱着肩膀,一副“就骂你了你就该骂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该骂”的架势。 舒蕾也斜着眼睛看她—— 喜欢抱肩膀吗?这种心理语言显示着对方是个戒备心极强、缺乏安全感、为人又一丝不苟的人……啧啧,姐就爱这种款型的! 舒蕾顿觉浑身的荷尔蒙再次涌动了。 “你要是觉得舒坦,尽情骂……”舒蕾也眯起眼,不过她这副表情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良家妇女。 “无聊!”高尔夫女人显然被她冒犯了,拧身便走。 “哎哎哎!你别走啊!我这还伤着呢,你得对我负责啊!”舒蕾紧追其后。 走之前,还没忘了冲着温暖杀鸡抹脖地使眼色。 眼瞧着这俩总算走了,温暖无奈地抽了抽嘴角,对旁边已经目瞪口呆的小护士说:“喊下一位。” 一直追出医院大门,舒蕾紧跑两步,拦住了高尔夫女的去路。 高尔夫女眼露不屑。 舒蕾觉得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值得玩味。苍天啊,大地啊,这就叫一见钟情吧? “撞了人,想跑?” 高尔夫女压根儿就不买她的账:“想讹人吗?你杵在大道中间,我还没说你妨碍交通呢!” 舒蕾呵呵,不接她的话茬儿:“你撞了我,总得留下个联系方式吧?或者,你不留也行,我照着你的车号,直接去交管局查你名字,也就什么都知道了。” “你威胁我?” “真不敢!我也是为我未来的幸福着想。”舒蕾真的是为自己未来的幸福着想。 高尔夫女听她说话着三不着两的,不想再和她纠缠下去,躲着她又要走。她走向哪个方向,舒蕾就挡住哪个方向。 “信不信我报警?”高尔夫女咬牙。 “别啊!就您这小事儿,别麻烦人警察了,大热天的,出趟警也不容易。我给你介绍个好律师吧,保管什么难事儿都替你摆平了。” 舒蕾说着,掏出自己的一张名片,递过去。 女人没接,嫌弃地瞥一眼名片,“舒蕾?” 舒蕾微笑颔首,“就是我。” 女人勾起嘴角,鄙夷道:“我用过……洗发水嘛!” 舒蕾:“……” 第24章 我老婆 “哎我说亲爱的,跟你说的那事儿,你到底走没走心啊?”食堂里,于孟端着饭盘子坐在温暖的旁边。 “什么啊?”温暖心不在焉的。 “嘿!我就说吧!”于孟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啥事儿都得跟你操心啊!这一天天的!” 她说着,寻摸一圈没别人注意,压低了声音:“就是昨天跟你说的那事儿,关于单身宿舍的……你到底和没和你干姐姐提啊?” 提到何胜男,温暖就想到了昨晚上自己的情不自禁,还有今天早上的一幕幕,手里的勺子使劲儿地挖了一大勺米饭,塞进嘴里嚼啊嚼,大有化悲愤为食欲的架势。 于孟恨不得一勺子削她脑袋上:“傻子,你知不知道,现在在社会上混最重要的是啥?” 温暖拧着眉头看她,表情闷闷的。 “人脉!人脉懂吗?”于孟义愤填膺的,“别说你个硕士毕业的,一块转头撇出去,砸死十个九个半都是这学历,就算你是博士、烈士、圣斗士,没有人脉,抱不上大咖的大腿,都是白扯!” 说实话,要不是因为于孟遇事儿挺照顾她,又是她同学,温暖真的挺鄙夷于孟的社会生存观的,尤其是她每次提到她那套理论的时候,温暖总觉得她……挺俗的。 “所以啊亲爱的,”于孟盯着温暖,双眼放光,“为了我们美好的将来,你一定要抱住你干姐姐的大腿!” 我们……的将来? 温暖实在想不出,除了做同事和普通朋友,她和于孟之间会有什么“将来”。 于孟则越说越兴奋,也顾不上吃饭了,“你那干姐姐,我特意上网查了!大公司的老总,而且她还是他们公司最大的股东!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于孟伸出一只手,在温暖眼前晃了晃,“她的身家,不会少于这个数!” 温暖不明就里。 “五千万啊!绝不会少于这个数!”于孟一提钱就嗨,她捅了捅温暖,“知道五千万能在二环以内买多少米房子吗傻子?知道五千万够咱外科一把刀收多少年的红包吗?”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温暖皱着眉头不言语,垂下脑袋跟盘子里的红烧鳕鱼缠绵。她不知道何胜男到底有多少钱,她在意她、喜欢她也并不是为了她的钱;而关于红包的话题,温暖既觉尴尬,内心也存着抵触。 于孟见她没反应,就像戏上身儿的演员没有观众捧场似的失落,泄了气,“暖暖,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知道想在s市站稳脚跟有多难吗?我男朋友他们公司现在也不景气,鬼晓得哪天就失业了……我这工作,听着风光,其实谁都知道现在大夫不好当,谁知道哪天得罪了患者就来跟你拼命啊!我还没结婚呢!” 又开始进入第二阶段了,各种抱怨人生。 温暖耷拉着脑袋想。又不好抬过冷落了她,只好“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于孟受气小媳妇似的满肚子苦水,“咱们这些外地的啊,要想在s市买房子,你靠家里那点儿积蓄连首付都不够。就算贷了款,每个月还完房贷,得,两人的工资黄瓜打驴去了半截!” 温暖觉得自己此刻不像是身处现代大都市的大医院食堂,倒像是穿越到了旧社会,苦菜花儿开。 “所以你得加油啊亲爱的!抱上你干姐姐的大腿,说不定就有机会认识更多的有钱人,没准还能有机会认识什么官二代的……到时候什么高翔啊算个屁,顶多算是坨翔!你想嫁入哪个豪门,还不随你挑任你选?嘿,姐们儿我还指望你提携呢!到时候也给我家文哥找个好下家,当个管理层什么的,也比天天苦逼地搞技术累成狗强啊!” 温暖听得头大。她觉得要是再任由于孟唠叨下去,甭说追何胜男了,她自己就先疯了。 “最近科里不忙,我准备过两天看看,请几天年假,”温暖岔开话题,“回趟老家。” “干吗去?”于孟问。 温暖眼神黯了黯,“我爸妈的祭日快到了,我想回去看看他们……” 她说完,再也没心情吃饭了。 “暖暖,你要回家啊!我送你啊?我刚买的车!”随着声音,高翔端着盘子在两个人的面前坐下,看着温暖,满脸的期待。 温暖和于孟都被他的出现吓了一跳,彼此对视一眼,均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句话:他怎么阴魂不散? 何胜男的病假歇得并不美妙,对于一个忙碌惯的人来说,一旦慢下节奏,就浑身上下哪儿那儿都不得劲儿。不光是闲得长毛的问题,还有舒蕾那不靠谱的货惹她生气。 这货早上还信誓旦旦地要当中国好闺蜜,自告奋勇去买小笼包和豆浆,结果何胜男没等来吃的,倒等来了这货的电话。何胜男一听那头她的语调,就知道她又脑袋抽筋了。 “嘿嘿姐们儿!猜我今天遇到谁了?”舒蕾像连中了两次大乐透一样嗨。 “谁?”何胜男懒懒地问。要不是看小笼包和豆浆的面子,何胜男才懒得听她磨叽。 “我老婆!我遇到我老婆了!”舒蕾在电话那头吃吃地笑。 “你啥时候有老婆的,我咋不知道?” 舒蕾哈哈哈,“今天之前是没有,遇到她之后就有了!” “你有病吧?”何胜男喷她。又是一见钟情的鬼桥段,舒蕾平均每个月上演一回,何胜男早就听烂了这种烂台词。 “我很好,好得很,很健康,哈哈哈!”舒蕾一想到高尔夫女那把子清清冷冷的嗓音,就要忍不住仰天大笑了。 “我的豆浆呢?小笼包呢?”何胜男不打算和个精神病掰扯。 “达令,我给你打电话就是告诉你这个啊……” 何胜男顿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我现在正在追寻我未来的幸福归宿呢,没法子给你买了。需不需要我帮你联系乔闻啊?反正你不去公司,她也是闲着……哎?这女的咋……” “再见!”何胜男果断挂了电话,再继续聊,她怕她会忍不住取消和远航事务所明年的合同。 因为急着挂电话,她忽略了舒蕾后面的那半句话:这女的咋拐到你们公司楼下了? 一个两个的,全都不靠谱! 何胜男虎着脸在屋子里转了好几个磨磨儿,她还饿着肚子呢!又没心情自己做饭吃,本以为能吃到热腾腾的小笼包,豆浆不要更醇啊! 可是……可是! 何胜男突然觉得自己被冷落了,连她好闺蜜都去追姑娘不搭理她了。虽然何胜男并不看好舒蕾的任何一段感情,可人家舒大律师对待每段感情都特有热情啊,简直特么的不能更热情!热情得跟块狗皮膏药糕似的,也不管人家姑娘喜欢不喜欢,就呼哧呼哧地往上贴。 反观自己呢?对生活的热情呢?激情呢?早就被做不完的生意和穿不透的理智捂死了吧? 莫名地,何胜男有点儿难过,有点儿怀念十年前的那个沉醉于爱情中的自己。 也许,她真的该暂时逃离这个环境了?久未归家的游子,也该重回到母亲的身边,闻一闻独属于她的气息,才能有足够的勇气继续前行? 如此想着,何胜男重又坐下来,一口一口吃掉了盘子里冷掉的,并且被戳了一个窟窿的西多士,又重新热了牛奶,咕嘟咕嘟地喝下肚。热乎乎的,她觉得自己重又恢复了力量。 理了理头绪,她掂对着最近公司里的事儿,又对着镜子左右端详了一番自己的脸。 她的脸已经消肿了。何胜男估摸着再过个两三天,也能愈合得差不多了。她总不能顶着这张脸回家见老妈吧?本来没多大事儿的,被老妈看到了,再以为自己在外面吃了苦挨了欺负,老太太还不心疼死? 正好趁着这两天养养咱这张漂亮的脸。何胜男心里想着。 一次商务酒会上,她听人提过那么一嘴,说某牌子的愈痕膏效果不错,还没有副作用。当时是某名媛正在嘲笑不知道哪家豪门的儿媳妇,挨了老公耳光没脸见人,所以就用了那个东西。何胜男也只听了后半截话。要么说知识就是力量嘛,没准啥时候听得一嘴,就用上了。 拿过手机,何胜男琢磨着给乔闻打个电话,一则问问她自己最近的日程安排,二则打发她去买那款愈痕膏。乔闻是个出色的助理,何胜男的所有行程安排,她比何胜男本尊都门儿清。 可没等何胜男给她打过去了,乔闻的电话先进来了。 “何总,您身体还好吧?”乔闻问。 “没事儿,就是脸上刮破了点皮儿,”何胜男摸摸自己的脸,“你去药店,找找xx愈痕膏,买了给我送来。” “好的,何总,”乔闻答应着,“有件事儿请示您……” “怎么?公司里有事儿吗?” “不,不是公司里的事儿,”乔闻捏着电话,抬头扫一眼对面戴着金丝边眼镜朝她淡笑的年轻女人,“是有一位方女士,她说是猎头公司介绍来的,想见您。您看……” 方女士? 猎头公司? 何胜男的神经骤然绷紧了,手停在半空中僵然—— 方函? 第25章 做个交易吧 “何总你好!我姓方,方函。我的简历,你应该已经看过了。”电话那端,方函郑重其事地自我介绍,就像何胜男压根儿不认识她似的。 “嗯,你好。” 八年未见的老同学,以这样的开场白打招呼,何胜男也是醉。不过她久在商场中,早就学会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方函心里面打的是什么算盘,何胜男眼下还瞧不出来,所以她不动声色地见招拆招。方函想玩,何胜男就陪她玩。 方函在那端低笑:“我的情况,何总你也了解了。能否赏脸面谈呢?” 何胜男其实是不喜欢她的处事风格的,那种学院派一板一眼+博弈中精于老谋深算的路数入不了她的心,多一些人情味的沟通才让她觉得发自内心地亲近。方函上大学的时候就还个死忠考据派,更是个对自己的判断力自信到爆棚的死忠考据派。这种人,她自己不亲身经历、不分析比较过的事儿,她是不会轻易相信的。 说到底,何胜男并不喜欢同这样的人打交道。 于是,何胜男开口道:“所以,方女士你亲自考察了我的公司?觉得还入得了法眼?” 方函勾起嘴角:“法眼不敢当,不过公司确实经营得很漂亮。” 何胜男挑了挑眉,能得挑剔的方函赞一句“漂亮”也是不容易。 “方女士是想和我见面,谈谈你的职位和薪酬吗?”何胜男单刀直入。 方函微微诧异,有点儿怀疑和自己通电话的这人是否真的就是八年前的那个话少得有点儿闷的姑娘。 “是的,我确有此意。”方函答得也很坦率。 “可我作为展翼的总裁和第一大股东,还没决定雇佣你。”何胜男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感情色彩。 方函一怔,登时意识到何胜男言语中似乎存着极大的抵触。她一向自信,这种隐晦的拒绝令她很不舒服,不过,她忍下了。 “如果我提到一个人的名字,我想你会有兴趣同我面谈的。”方函依旧信心满满。 何胜男皱眉,有某种预感划过心头。 只听方函接着说道:“我应聘展翼,和艾琪有关。” 何胜男家附近的咖啡厅里,方函打量着面前安静搅咖啡的女人。 黑发盘起,略施粉黛,身上是剪裁得体的定制商务套装,何胜男坐在那里,有一股子夺人心魄的吸引力,仿佛她在场,天大的问题也能于瞬息间解决似的。那是一种经多了阵仗练就出来的定力和魅力。 方函再难将这个女子和八年前的那个联想到一处。 “你本人比《经理人周刊》封面上的照片还摄人。”方函诚实道。她是个务实的人,在意的是何胜男的才干与气场,哪怕是看到了她淡妆下脸颊上的伤痕,也不太放在心上。 何胜男手中的咖啡搅棒顿了顿,抬眸对她笑笑:“我这么吓人吗?” “不,不是吓人,”方函摇头,“是使人慑服。我想,你的员工都很敬怕你吧?” “恰恰相反,”何胜男笑得清浅,似乎在说一件很有趣的事,“在公务上,我是他们的boss;但私交上,我视他们为友,他们待我,亦如是。” 方函闻言,颇有些不自在。 何胜男将双手在桌前交叉,沉吟道:“大概在你的心里,四年的同学情谊,根本比不过你的职业打算吧?” 方函眼眸微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何胜男很有些气她从通电话到两个人面对面坐在这儿,连半句同学情都没讲。 “老同学,”方函说得意味深长,“你以为,我是为了我的职业生涯才来你的公司应聘的吗?” “难道不是吗?”何胜男反问。 方函失笑:“我的简历你真的看过吗?” 何胜男玩味地看着她,“你是想说,墨尔本大学的mba,以及华尔街的工作经历,来我这家小小的公司,屈才了?” 方函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这回是何胜男失笑了,“你在国外待得太久了吧?连国内的行情都不了解,就敢回来应聘?别说是mba了,就算是博士,我这儿都大把抓。哦,对了,还真有墨尔本毕业的,需不需要我介绍你们叙叙同校情谊?” 方函的脸色微变,可她也是千军万马中冲杀过的,定了定神道:“你说我不顾同窗之情?可你知道吗,我来找你,就是因着我们四年的同窗情谊。” “这话我听不明白了。” “老同学,你知道吗,你现在是危机四伏。”方函身体前倾向何胜男。 “呵,我觉得你有点儿危言耸听,”何胜男轻笑着看她,“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我想我们就算八年没见过面,就算上学那会儿交集不多,既然你看过《经理人周刊》采访我那期,也该知道我的为人,我从不喜欢藏着掖着。” 方函定定地看着何胜男,也不得不承认,何胜男能够在短短几年内将展翼做大成业界翘楚,绝非只靠撞大运。她本人,有着极强的个人魅力。这种魅力,也贯穿到了展翼的企业文化中。 方函脑中回忆着在展翼办公大楼里看到的一幕幕情景,更确信了自己的眼光独到。 “我来展翼,是想同你做一笔交易。” 见何胜男并不答言,而是目光深沉地看着她,方函心中隐有压力,忍不住自顾自说了下去:“你帮我打垮路峰,我帮你夺回艾琪。” 舒蕾的车一直停在何胜男公司斜对街一个不起眼儿的角落里,在这儿观察那栋楼简直不能更方便。 从方寒进入大楼的一刻起,舒蕾就窝在那儿,盯着,等着。 她自然知道那是何胜男公司的所在地,不过这栋高层里可不止展翼一家公司,虽然最黄金的楼层都被展翼占了,但还是有若干家别的小公司的。说不定这女人是去别的公司办事的。舒蕾心想。 这栋楼她门儿清,平时只有一个门能进出。再说了,那女人的车还停在视线内呢,舒蕾不怕她从别处蹽了。 一个小时过去了,门里门外出出进进的人倒不少,就是不见那个女人的身影。 不急,不急…… 舒蕾猛灌了一口水,揉了揉有点儿犯困的脑袋,拿出来蹲点儿搜集证据的劲头儿,打算把牢底坐穿。 突然,丢在一旁的手机呜哇呜哇地叫起来,是她老爹。 也该饶舒蕾今天点儿背,她爹昨天吩咐她找的卷宗她稀里糊涂地给忘了,偏偏远航事务所刚输了场官司,她爹急火攻心正不痛快,新账老账跟她一块儿算了—— 从她工作不走心,稀里糊涂缺少职业素养,到她上班时间翘班不见人影儿,包括她多喝了几杯事务所里的福利咖啡,有事儿没事儿就和客户吃饭占客户便宜,包括她小时候多不着调,到现在三天两头换女友,“老脸都快被你丢尽了”…… 老爷子口才了得,骂人不带脏字,就是冷嘲热讽都不带重复字眼儿的。舒蕾被他骂得都快要怀疑人生了,尤其是老爷子不光骂她不结婚光“祸祸别人家闺女”,连她弟找不着对象也一并怪她,还说她“不学好,把你弟弟都带坏了!”。 舒蕾要哭了:爹,他自己找不着对象,这事儿赖我吗?我倒是想把我喜欢的姑娘介绍给他,关键是人家还瞧不上他呢! 你说,人生悲催不悲催?矛盾不矛盾? 她爹骂够了,才想起来问她:“你在哪儿呢?” 舒蕾可不敢说自己蹲人楼底下等姑娘呢,她怕她爹再跟她唠唠叨叨,就撒了个小谎:“我在这儿等客户谈事儿呢。” 她爹又骂她:“要是再输了手头的官司,看我怎么收拾你!” 舒蕾嘴角抽抽:啥叫“又”?明明是你的手下输了官司,您老心里不痛快好不?还拿我出气。 不过,这话她不敢说,老爷子血压不稳定,再给气个好歹呢? 舒蕾假装乖女儿,她爹说啥她哼哼哈哈地答应啥,直到她爹没脾气,丢给他一句“教你弟学点儿好”,挂了电话。 舒蕾捏着烫手的电话,郁闷得不要不要的,作势一个电话拨过去,开始骂他弟,足足骂了十分钟,她弟几乎哭晕在厕所。 骂过瘾了,舒蕾也不管她弟的反应,挂断电话,心里这个舒坦。然而,再抬头的时候,那辆白色高尔夫已经没了踪影。舒蕾欲哭无泪,这才叫乐极生悲吧? 绕着展翼大楼转了大半个圈,舒蕾总算在一条商业街旁的停车场里看到了那辆白色高尔夫。 谢天谢地。 舒蕾长出一口气,总算是老天爷开眼,没让她跟丢了。 泊了车,舒蕾沿着商业街挨家店铺摸过去,人家都快以为她是卫生监督局的密探了,差点儿拎大扫帚把她扫地出门。好死不死的,她总算在一家咖啡厅的大堂看到了靠窗坐着的高尔夫女和何胜男。 何胜男! 舒蕾快要跪下感谢天使大姐让她早早认识了何胜男了—— 这俩人能坐一块喝咖啡,明显是认识啊! 既然大家都认识了,何愁泡不到哈哈哈! 一瞬间,被她爹骂的郁闷,骂她弟的口干舌燥,以及满世界找高尔夫女的累成狗,都一扫而空,舒蕾甩开大步就要冲过去抱何胜男的大腿。 诶? 舒蕾突然停住脚步。 这气氛,不对啊?咋感觉这两人剑拔弩张的呢? 第26章 玩儿 “你以为这些年来,艾琪过得很好吗?根本就不是!” 不出方函所料,此话一出,何胜男脸上现出一瞬痛苦。 “路峰是个疯子,对她好的时候就甜言蜜语地哄着,不好的时候甚至会对她拳脚相加。有几次我亲眼看到路峰对她又吼又叫,还推推搡搡的……还见过她脸上被抽肿的指印……” 何胜男的拳头攥紧,又松开,挤出一个笑容:“那是她的家务事。就算要离婚,还有法院管着呢!” 方函定定看着她,“你是想说,她的事儿与你无关吗?” 何胜男也看着她,不说话。 方函冷笑,“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当年是怎么回事?” 何胜男的表情一僵。 “当年艾琪她妈妈闹到了导员那儿,他就悄悄找我们寝室的几个人了解情况了。也就只有你,还被蒙在鼓里!”方函说。 “然后呢?”何胜男急着追问。 方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故意悬着她,“你那么想知道,可以亲自去问艾琪啊。没有谁比她更清楚当年发生了什么。” 何胜男的脸上神色变幻,只有她知道自己此刻内心里正经历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这些年你们一直都有联系?”她问方函。 方函也没隐瞒,“我是在澳洲遇到她的,还有路峰。” “读mba期间?” “嗯。那时候我刚到澳洲,开始mba的学习。一次聚会上,很巧,遇到了她,才知道她毕业后没去成英国,又准备了一年才被澳洲的学校录取。我遇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快完成学位了。” 曾经无比亲密的爱人,她的过往,却是从另一个人的口中听到的,何胜男不是不难受。抿了一口已经快凉掉的咖啡,她仍是无法平静下来。时光再变迁,事关艾琪,她终究是无法平静的。 “后来呢?”她问。 方函笑了,“你还真是打算在我这儿知道全部啊?后来很简单,她爸出事儿了,她的学习没法继续下去了。再后来,她嫁给了路峰,就这么简单。” “她爸……出事儿了?”何胜男挺直了脊背。 “贪污,受贿,败露了……去年,死在了监狱里。” 何胜男震惊了。 方函玩味地看着她:“亏你还是在s城混了这么多年的,这么大的事儿,你都不知道。” 何胜男被她问得无言以对。毕业之后,她每天忙成狗,恨不得把自己分成八瓣儿,一天抻成48个小时过,哪有闲工夫去了解除了工作意外的事?也就是这两年吧,她的公司业务稳定下来,她才有闲心享受生活。 原来艾琪的爸出了这么大的事儿,难怪艾妈那样了……那女人专横跋扈惯了,经历这么大的事儿,不受刺激才怪。 无论如何,艾妈都激不起何胜男的同情心;她最先想到的是,艾琪那么骄傲的人,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儿,怎么受得了?难怪,难怪—— 何胜男秒懂了:难怪路大伟的老婆对艾琪是那种态度。如果艾琪的爸爸还官运亨通着,路家还要靠他罩着呢,至少也得官商勾结下,路大伟他老婆婆敢那样对她吗? 何胜男不禁埋怨自己迟钝。 然而,艾琪为什么要嫁给路峰?因为……爱吗? 这样想着,何胜男心里苦哈哈的:艾琪是什么性格的人,没有谁比她更清楚。艾琪不是受虐狂,也不是白莲花,抛开性别不提,艾琪不可能爱上路峰这种施虐狂。那么,她又为什么嫁给路峰? 何胜男不敢想下去了。她怕再任由思维肆虐,会拐到那个她不敢去面对的可能性:艾琪是因为舍不得衣食无忧的生活。 她惊觉面对艾琪如此凄惨的过往,她竟然还能这么有条不紊地分析起各种可能性来。以她曾经对艾琪的刻骨铭心的爱,难道此刻她不该冲出去,在第一时间找到艾琪,拉着她,把她扯出泥潭吗? 莫非,真的是时过境迁,再刻骨铭心的爱,也变得淡而又淡了? 何胜男的心底涌上了悲哀,岁月已经快把她的感性消磨殆尽,她越来越像个真正的商人了。 “据我所知,路峰很可能已经知道你们的事了。他组建了路氏旗下的咨询公司,矛头就是指向你的。你的状况,很凶险。所以,我想你需要我的帮助。我们的合作,能够挫败路峰,也能助你救艾琪于水火。”方函说。 何胜男安静听着她义正言辞的话语,半晌无言,忽然笑了,“你很好心,费了这么大的周折回国,就是为了帮助我拯救艾琪。” 这句话,何胜男用的是肯定句,然而其中的反问意味,方函却听得清清楚楚。 “如你所说,我的公司发展得很‘漂亮’,我是一个曾经登上《经理人周刊》的管理者,”何胜男盯紧方函的眼睛,“你觉得,我是那种蠢到被自己的下属玩弄于股掌还不自知的人吗?” 方函一凛,她嗅到了来自何胜男的尖锐的意味。如果说商场如战场,那么此时的何胜男无疑已经将兵刃指向了自己。 方函呵呵冷笑,“老同学,你也该知道,我也不是一个轻易授人以柄的人。” 桌上的电话忽然震了一下,紧接着,一个电话打进来,舒蕾的。可是,转瞬间又挂掉了。 何胜男划开屏幕看了一眼微信,又不动声色地把手机放了回去,锁屏。 何胜男凝着方函,然后遗憾地摇了摇头,“那真是挺遗憾的,看来你对我和我的公司缺少该有的信任。既然彼此间没有足够的信任,即使你加入,也无法融入……” “何胜男,你要单枪匹马对付路峰吗?你知不知道,路氏有着怎样的实力?”方函语含警诫。 何胜男惋惜地看着她,“我想你误会了。眼下,不是我该如何对抗路峰,而是你……拿出你的诚意来,让我知道你究竟为何而来。毕竟,你之前那么多年,就知道艾琪过得不好,却没去试图帮助艾琪,不是吗?” 方函的表情很不好看。 “今天就到这儿吧。身为东道,咖啡我请了。”何胜男说着,已经站起了身。和曾经的同窗谈判,她觉得累,尤其还事关艾琪。 “对,就是他,路大伟的儿子,”何胜男捏着电话,低声应着,“嗯,我知道,我会小心的……澜姐,你也受累……” 舒蕾坐在她对面,之前方函的位子上,见何胜男挂了电话,气急败坏的,“你就这么放她走了!” “谁?” “就刚才那个啊!”舒蕾气得快捶桌子了,“我跟了她好几个小时!还指着你给我介绍刷好感度呢!” 刷好感度吗? 何胜男歪了歪嘴,“我在她那儿都没好感度,你指不上……你看上的就是她?” “嗯哼!”舒蕾突然惊悚状,“你、你、你和她,不会是……吧?” “是啥?”何胜男瞪她,多纯洁的关系在这货眼里都能染上粉红色。 “没你想得那么复杂,她是我大学同学。而且,她是直的。” 舒蕾眼睛放光:“同学好啊!啧啧啧,快介绍我认识认识!” 何胜男鄙视她那没出息的样儿,方函那性格的也会有人一见钟情?一见钟情这玩意儿果然不靠谱。 “她叫啥?快说!快说!”舒大小姐一脸的期待,根本就不在乎方函是不是直人。 “方函。”何胜男被她磨不过。 “这名字好!防寒啊!一听就体贴又温柔,还有文艺气息……”舒蕾已经开始犯花痴了。 何胜男就呵呵了。 “我家的是防寒,你家的是温暖……啧啧啧,老何咱俩真是猿粪啊猿粪!” 何胜男:“滚!你自己犯矫情,别拉着我。” “你要查路峰?”舒蕾有点儿意外。 “嗯,我要动用你的关系查他,我不信他一点儿事儿都没有。” “你和这个姓路的,有仇?”舒蕾捏着下巴看着何胜男。 何胜男什么都没说,只冲她笑笑,笑得舒蕾浑身发毛,“嘶……你能不能不这么看我?跟要吃人似的!哎呦我冷!” 她说着,可哪儿寻摸热东西喝,目光却落在了面前方函喝剩了一半的咖啡上,眼睛里有贪婪的光闪过。 “哎哎哎!干吗呢!”何胜男及时制止她疯狂的举动,“要不要脸?恶不恶心?” “你才恶心呢!”舒蕾挺直脊背,点了一杯热拿铁,表示自己是个正派人。 何胜男看都不看她,让服务生赶紧收拾走了方函的残羹冷炙。 舒蕾抿了一口热拿铁,又问:“你查路峰,到底要干吗啊?” 何胜男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玩儿。” “我怎么觉得……你和他之间,有事儿呢?”舒蕾一脸的玩味,“不会是,他抢了你老婆吧?真要是那样,姐们儿绝对支持你抢回来!” 何胜男嘴角抽了抽。 “不是……你……”舒蕾突然恍然大悟状,“我懂了,我全懂了!艾琪!那个叫艾琪的,是你前女友对不对?” 何胜男好想把她那张欠嘴缝上。 第27章 MyLove 艾琪目不转睛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因为怀孕,她的脸已经有些浮肿了,还泛着些不健康的苍白颜色。她已经快三十岁了,她再也不是那个美丽、骄傲、不可一世的她,她的青春、她的理想也早已随着无情的岁月消失殆尽了。 艾琪不喜欢这样的自己,甚至憎恨这样的自己。是谁说的,要做妈妈的女人是最幸福的女人?还有人说,披上婚纱的女人是最幸福的女人? 艾琪渐渐明白了,所谓幸福,不在于其形式为何,而在于陪在身边的是谁。就像……曾经同何胜男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她们谁也没想过未来会如何,她们却拥有着青春和爱人,以及甜过蜜的唯美爱情。 偌大的房间中只有她一个人,艾琪壮着胆子打开了梳妆台底层的小柜,从小柜最里面那个不起眼的地方掏出一个小小的首饰盒子。 艾琪的手心有汗沁出,她颤抖着打开盒子,从里面捏出一枚银色的指环。 指环锃亮,一点儿都不像是十年前的东西,上面没有氧化锈蚀的痕迹,显然被主人保养得很好。 艾琪捏着那枚指环,对着阳光的方向。阳光下,指环内侧闪过一行金色的花体字—— mylove 不知道何胜男到这行花体字会有怎样的感触。 看着那行字,艾琪心如刀绞,眼泪再也抑不住地流了下来。她知道作为一个孕妇,她哭她情绪低落,对肚子里的胎儿很不好,可她控制不住自己。 不由自主地抚上高高隆起的小腹,艾琪的心又悬到了高处。自从知道自己怀孕了,她无数次想要打掉这个孩子,却无数次最终丧失了勇气。她憎恨自己的懦弱,曾经的那个高傲、果断的自己,去哪儿了? 谁都知道孩子是无辜的,可是这个孩子究竟是怎么怀上的?艾琪更没有勇气回忆下去了,她觉得……屈辱。 “看什么呢?”冷冰冰的声音从艾琪的身后响起,不知道什么时候,路峰进来了。 艾琪吓得一激灵,下意识地把银指环往首饰盒里塞,手忙脚乱的。 “又回忆你老情人儿呢?”路峰毫不留情地扣住艾琪的手腕,阻止她的动作,脸上露出危险的神色,“你当我是瞎子呢?” “你撒手!”艾琪惊叫,她的手腕被捏得快要断掉了。 “撒手?”路峰冷笑,“凭什么撒手?你是我老婆!我想对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艾琪的心脏紧缩,她又想起了那些屈辱的事,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她竟然挣脱了路峰的束缚,同时她自己也摔在了地板上。 “老婆!老婆你没事儿吧?”路峰吓坏了,慌忙冲上去拉住她,“没摔坏吧?” “魔鬼!路峰你是个魔鬼!”艾琪突然歇斯底里起来,她疯狂地尖叫,原本梳得一丝不苟的长发胡乱地披散在她的肩头。 路峰也急了:“还不是被你逼的!我喜欢了你多少年!你呢?心里就只有那个不要脸的女人,你们不觉得恶心吗?” 啪—— 一个耳光结结实实地抽在路峰的脸上。 路峰难以置信地死死盯着还举着手颤颤发抖的艾琪,“你他妈的敢打我!你敢打我!” 他说着,疯了一样把艾琪按到在地板上,手掐上了艾琪的脖子,“老子喜欢了你十几年!为了娶你,为了你那嫌贫爱富的妈,我在我爸妈那儿换了多少骂?你呢?你拿我当老公吗?啊?你肚子里还怀着我的孩子呢!你以为你跑得了?” 艾琪绝望地闭上双眼,任由他一双手越掐越紧,艰难地说:“离……婚吧。” 她的声音嘶哑,因为缺氧嘴唇泛上了青紫色。 路峰真被吓着了,松开了她,死气白咧地抱紧她:“不能离婚!老婆我们不能离婚!我爱你啊老婆!” 艾琪虚脱无力地流泪。 “老婆你看我对你多好啊?你怕你在医院受委屈,我把私人医生和护士都搬到家里来照顾你……老婆你怎么舍得和我离婚!” 艾琪猛然睁开眼,看着路峰,觉得他当真可恨又可悲,“路峰,你那是对我好吗?你不许我去任何地方,不许我见任何人……这和监禁有什么区别?” “老婆!老婆只要你不离婚,我什么都答应你!我们还到国外去!我们去国外定居,再也不管国内的事儿了!再也……”路峰慌不择言。 艾琪觉得眼前的路峰越来越模糊,耳朵也像是失聪了似的,他说的一切她都听不清楚了。她渐渐失去了知觉…… a城。 何胜男出了机场,上了一辆出租车,就迫不及待地掏出小镜子,左瞧右瞧仔细端详自己的脸。 别说,那祛痕膏还真有效。就她脸上原来那被俩不讲理老太太留下的道道儿,连着抹了三天,已经淡淡的了,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痕迹。 这玩意儿也不知道有没有激素成分,不然咋能这么见效呢? 何胜男心想。 不过,这会儿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要不让她妈看出来她脸上的伤,就万事大吉。 一切只为了遮掩。 思及此,何胜男僵住了。她想起来了,那次商务餐会,就是她偷听到某名媛嘴里的祛痕膏的那次,不就是路氏主办的吗?而那几个八婆的名媛,损的不就是“路家的儿媳妇”吗? 再联想到方函那天说的关于艾琪的事儿……何胜男多年历练的沉稳快要绷不住了。 三天来,她强迫自己不去深想,可每每入夜时闭上眼睛,眼前浮现的,不是和艾琪的种种过往,就是肖想的艾琪正被路峰如何如何折磨着。 几次,何胜男都想夺门而出,去路家抢了艾琪,带着她远走高飞。可那只是想想啊,她早已经过了冲动的年纪。且不说艾琪会不会和她走,单单就说走了之后呢?残局还不是要艾琪收拾? 艾琪,艾琪…… 何胜男想得头疼,她急需回到她妈妈的身边,补充点儿能量,才不至于精神崩溃。 何胜男她家,住在一个老小区。这一片儿,是九十年代初期建的小区,市京剧院最后一批福利分房。后来都陆陆续续的公产变了私产房,老一辈的退了休,要么跟着儿女享福搬走了,要么过世了,眼下的老邻居所剩无几。 何胜男让出租司机停在了小区大门拐角处的自家食杂店门口,付了钱,拎了箱子下车。不等她酝酿好见她老妈的情绪,目光无意一扫,倒被吓了一跳—— 隔壁单元口竖着好几个花圈。 最近几年,京剧院里退休的老邻居有好几位故去的,何胜男就多了份敏感,她拉着行李箱往前凑了凑,看清了花圈上的字:段某某先生千古。 何胜男怔住,这不是当年老妈的琴师段叔叔吗? 何胜男记得清楚,小的时候,小区里总有那么几个长舌妇爱在背后八婆她和她妈,她们的崽子也没少欺负何胜男。好几次都是段叔叔出面打发走了他们。她也曾听老妈说过,段叔叔当年就对她妈极好。何胜男后来长大了,暗暗猜测段叔叔年轻的时候曾经喜欢过她妈。一个是琴师,一个是台柱,多搭啊! 怎么着,段叔叔就这么……没了?何胜男心里不可谓不难过。 正发呆呢,何玉从那个单元口出来了,陪着的是段叔叔的闺女。 “妈!”何胜男喊了一声,迎了上去。 “你小时候你段叔对你不错,他走了,你应该送送他。”何玉在厨房里一边炒菜,一边说着。 “嗯,我去送他,”何胜男答应着,接过她妈手里的菜盘子,“妈你歇会儿吧。这么多菜,够吃的了。” 何玉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停顿了两秒,却没说什么,而是又炒了一个菜。 何胜男知道她妈心疼她,唯恐她一个人在外面吃不饱饭,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的意思。何胜男于是不再阻止她妈,而是更积极地打起下手。 “老同事啊,都走了……这日子真是不经过啊!”何玉感慨着。 何胜男偷偷地看着她妈,觉得许久不见,她妈脸上又添了新皱纹,心里酸酸的不好受,暗自决心这次一定要把她妈拽去享福。 “妈,明天段叔出,我替你去吧。”何胜男说。她担心她妈到时候触景生情,心里更难过。 何玉转脸看看她,不置可否。 何胜男了解她妈妈的性子,知道她是答应了。于是笑嘻嘻地攀上了何玉的胳膊,搂着肩膀,“妈,我今晚和你睡!” “去去去!多大的姑娘了,还赖着妈,丢不丢人?”何玉嘴里嫌弃着,却由着何胜男搂着自己扭啊扭。 “赖着自己妈,有啥好丢人的?”何胜男厚着脸皮说。 唯有贴近自己妈,沉浸在习惯了三十年的家的气息中,何胜男才觉得整个人像是被充满了电,她才有勇气继续坚持她所坚持的东西。 第28章 久违的泪 平常交际,遇上生意伙伴或者正在勾兑、准备疏通关系的,其家人或本尊需要到医院探望示好的,除非那种重量级的oss何胜男亲自上门之外,多数时候她都是让下属代表送了花和营养品去。当然了,生意场上大家都是务实的人,真金白银自是少不了的,谁又不是没见过鲜花,没被送过营养品。你不出点儿血,指望谁替你办事儿呢? 而像火葬场啊,墓地啊这种容易引发人极端消极情绪的地方,何胜男一直是挺拒绝的。曾经一位商务伙伴的老爹过世,何胜男不得不去。那氛围害得她足足难受了好几天。她看不得这种场面。 究其原因,何胜男估摸着可能是她从小吃的苦太多了,潜意识里就特别怕在这种负能量满满的地方被勾起来内心深处不知道哪个鬼角落的伤心事。不过话说回来了,这种地方除了在这儿上班靠这份工作养家糊口的,大概也没谁乐意来。 到家之后的第二天,何胜男安慰了她妈好生在家,就独自一个人跟着送葬的队伍到了火葬场,之后又随着去了墓地。 在市京剧院的家属楼这片儿,何家母女一向是低调不爱张扬的。何玉长年累月地守着那个小小的食杂店,她从没对邻居或者老同事提起过自己的女儿现在在s市有多大的产业。这一片儿住着的也都是普通的小老百姓,别说是自己做买卖的了,连在附近的批发市场拥有两个摊床的都算是“做大生意的”;余下人家的儿女,差不多都是靠给人打工讨生活,区别只在于是在大公司里混还是在小超市里站柜台。他们根本没机会也没那个闲情逸致关心这颗管理界的新星就升起在他们的身边。 在别人的眼里,何胜男是“很有出息”,上了大学,给她妈争了口气,但认知也只限于她在“一线大城市有一份体面的好工作”。在这儿,何胜男的家乡,没有谁知道她的身家如何。 与何胜男同行的,也有她年少时候的玩伴,甚至包括她幼儿园时候就认识的同班小朋友。不过,这些正值壮年的男男女女的注意力显然并没放在多久没见到何胜男这件事上,尤其是,当他们看到何胜男孤零零一个人坐在段家准备的客车上,连个起码的代步车都没有之后,也就只是不咸不淡地和她打个招呼,就再不见了踪影。 人情冷暖,钱比天大。何胜男久历商海早已经看得通透了。世人多媚俗,与人交往时看重的不是对方的人品、心性,而是对自己有没有价值,有多大的价值。想她何胜男,一个“没钱没势”的人,人家搭理她能捞到什么好处? 这就叫“笑贫不笑娼”吧? 何胜男冷笑,顺手把挂在胸前衣襟上的墨镜戴上了—— 这些人,不想搭理她,她还懒得和他们废话呢! 火葬场里的大烟囱咕嘟嘟地喷着黑烟,又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躯壳化作了一缕青烟、一抔骨灰。 何胜男使劲儿仰了仰脸,因为她觉得鼻子有点儿酸,某种久违的液体正要冲破理智的牢笼夺眶而出。 大概是初夏的阳光太强烈了吧?何胜男想。可她分明戴着墨镜呢!她庆幸自己很有先见之明地把那玩意儿提前戴上了:她真不习惯大庭广众之下感情外露。 来悼念的人,有很多给了钱就走了,何胜男则一路跟着,一直到了墓地。 她答应她妈会“送段叔叔最后一程”,她说到做到。 墓地里,展眼望去,漫山遍野数不尽的大理石墓碑,一个挨着一个,规规矩矩排着,就像它们的主人还活着的时候,一个个规规矩矩地窝居在钢筋水泥的大笼子里。 何胜男暗暗苦笑。她不知道究竟是为谁而心生悲哀,是为这些早已经投胎去了的亡魂,还是为了迟早有一天也会来到这里的活着的人? 没错,终有一天,她也会躺在这里的,而她的灵魂又会飘到何处? 按照自然规律,她会走在她妈妈的后面。如果何玉真有那一天,何胜男相信自己会为她妈妈哭很久,伤心欲绝地哭很久。那种难过,只是想想,都让她窒息。 可是,她自己呢?如果有一天她离开这个世界,有谁会为她一哭?她的朋友,她的下属,还是她的合作伙伴? 她相信如果她妈妈离开,她会想念她直到自己离开这个世界。那么她自己呢?是否有一个人,会想她念她直到生命的尽头? 何胜男知道自己的思维有点儿跑偏,有点儿悲观得离谱。也难怪,在这么个初夏灿烂阳光下还吹着刺骨劲风的地方,面对满山的墓碑,估计哪个正常人也没法笑出声来。 旁边,段家的人正在安放段叔叔的骨灰,有抑制不住的啜泣声传入耳中。何胜男听得心里发紧。 这场面她看不大下去,深深吸了一口气,转开了目光,试图远眺一下高处的苍松翠柏来舒缓自己一时间滞闷到极处的心境。而远处一个黑色的身影,吸引了她的目光。 所谓缘分,所谓人生何处不相逢,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许多年以后,何胜男特别庆幸自己是个孝顺的、重感情的人,更庆幸老天爷没有辜负了她。 温暖是前一天回到a市的。她先找了一家宾馆落脚,安顿了行李,吃了口饭,就马不停蹄地去看了自家的老房子。 还是那栋楼,没有任何的变化,连出出入入的人似乎都是曾经熟识的。只不过,这里早已经和她没有了关系。那个三楼的房子,若非说同她有关的话,也只是,那里承载着她关于父母和年少时候的所有记忆。 温暖仰着脸,看着三楼阳台晾衣架上挂着的小衣服、小裤子、小袜子,它们随着微风在半空中摆啊摆…… 她肖想着那所房子里正住着一对年轻的夫妻,以及一个小小的婴儿。他们过着很平实的生活,就像这个城市中的绝大多数人一样;然而,他们的生活又不同于别人,他们有着他们自己的小幸福。那对年轻的夫妻会满怀着希望看着盼着他们的孩子长大成人,他们会一直幸福下去,直到生命的尽头,他们的幸福生活不会被飞来横祸所摧毁…… 如此想着,温暖突然觉得面颊上凉凉的。原来,不知何时,她已经泪流满面。 已经多久,没有彻彻底底地哭过一场了? 今天一早,温暖就坐上了去市郊公墓的大巴。 她怀里抱着一大捧她妈妈最爱的百合花,另一只手提着一个装得挺满的袋子,袋子里是她爸常抽的那种烟,还有酒和点心、水果,在墓地的台阶上却走得飞快—— 她平时工作太忙了,a城又离s城挺远,一年到头也没多少机会回来看看她爸妈。此刻,她太想快点儿见到他们了。 墓地里,空荡荡的,远处有一群人聚拢着,温暖猜是他们正给故去的亲人下葬。一年到头,不一定哪天都有结婚的,但是过世的哪天没有? 温暖于是也没深究,只顾着脚下生风地急往半山腰赶。 黑色的大理石墓碑上嵌着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一对男女还很年轻,他们依偎在一处,眼中含着笑意,安静地看着温暖。 温暖的眼泪又下来了。 这是她爸妈当年结婚时候的照片,出事之后,她特意挑出这张嵌在墓碑上,心里面念着他们到了天堂也能幸福地在一起。可是,他们唯独抛下了她…… 温暖哽咽着,泣不成声。 空空荡荡的碑林中,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跪在那里。 温暖越哭越觉得心里堵得难受,强烈的酸楚和无以复加的委屈感铺天盖地而来,令她猝不及防。 或许,只有在父母的墓碑前,她才能尽情地一哭,不必在意这世间任何人的眼光,不必刻意逃避那些同情、好奇甚至是恶毒、贪恋的眼光。 她心里苦得慌,因为没有人可以替她分担那种痛入骨髓的苦楚。她极想像很多年前那样,可以任性地对她爸爸撒娇,可以腻在她妈妈暖呼呼、甜丝丝的怀抱里…… 而现在,等待她的,只有冰冷的、黑黝黝的大理石墓碑。 太阳升得越来越高了,即使在这样充足的阳光下,跪在冰冷的地面上,也让温暖觉得寒森森的。她挣扎着支起一条腿,想要撑起另一条腿的时候,却高估了自己全身酸麻的程度,身子一栽歪,不受控制地朝着另一侧的地面跌了过去。 温暖大惊失色,连叫都来不及叫上一声。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如期而至,相反,她跌入了一片温软中。 温暖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墓地啊!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怎么会有…… 却不料,接住她的温软竟搂得她更紧,甚至开口说话了。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是谁?” 是何胜男的声音。 第29章 皆付诸东流 和大多数小孩儿一样,何胜男也曾经有过叛逆的时光。只不过,她叛逆得挺不是时候。 她上高中的时候,何玉开始经营起了小食杂店,那段日子母女俩过得特别艰难。既然是食杂店,就得上货,何玉怕影响何胜男学习,就不许她再跟着自己去上货。直到有一次何胜男看到她妈艰难地蹬着那种大老爷们蹬着都费劲的三轮车,车上堆着大大小小满满当当的纸箱子,何胜男受不了了,坚决要在休息日和假期陪何玉去上货,且以她妈不答应她就退学不上了为要挟。 就这样过了一年,何胜男上了高二,开始了真正的为高考爬坡加劲的时候,她反倒泄气了。 她的学习成绩,属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那种,除了精于口算,身为一个文科生她还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优势。就是口算这项技能,还是她常年跟着她妈练摊练就的。 何胜男特意打听过,上个大学四年学费下来就得好几万,够她们娘俩挣好几年的,想想都肉疼。 她琢磨了挺长时间,觉得上大学这种事不适合她。谁说就上大学才能成功?人爱迪生辍学了最后还不是成了大发明家?那时候的何胜男还不知道爱迪生不止是发明家,还因为卖专利、办实业成了个有钱人。否则,她不上大学的念头就更坚定了。 爱迪生毕竟离她的生活太远,就近说,隔壁单元陈姨的儿子,连初中都没上,人家就靠搞批发服装,现在不也过得挺好的?额,当然了,那一身花花绿绿的纹身,还有脖子上看着就勒得慌的大金链子可以忽略不计。何胜男觉得自己就是有钱了,也不会把自己捯饬得那么low的。 她是个挺有主意的人,心里盘算明白了,就去找班主任了解退学的具体程序。入学有程序,退学当然也有了!这个,何胜男懂。 不过,她可没敢跟她妈说,因为她知道她妈铁定不会同意的。 何胜男其实不太理解她妈妈那一辈人的想法,直到今天,她也没法认同那代人的许多观点。比如上大学这件事,真的值得花几万块钱就为了在那么个乌托邦的地儿待四年,然后出来就失业吗?如果不考大学,用那几万块钱学点儿能安身立命的技术,哪怕拿那钱炒股呢!赶上个大牛市,也至少能翻个番啊! 然而,这种想法在她妈妈那代人的眼中,就是“大逆不道”的。何胜男甚至暗戳戳地想,那些做家长的一定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才逼着孩子考那个不一定适合他读的大学的。 大学嘛,千不好万不好,到底也有一样好处,就是它能为你提供了平台和视野。何胜男无法想象,如果自己当时辍学了,事业是否能做得像今天这样大,可能她只会安于做一个批发服装或者别的什么小买卖的小老板吧? 而她之所以成为今天的她,除了她妈妈含辛茹苦的付出,则多归功于她高中时候的班主任,她的英语老师刘亚茹。 当何胜男壮着胆子向她的班主任咨询“怎么退学”的时候,刘亚茹呆住了。她定定地看着面前这个穿着校服高高瘦瘦还一脸稚气的半大小姑娘,心里划过某种猜想。 顾及到这孩子的自尊心,刘亚茹没有大庭广众地问她,而是领着她去了学校附近的小餐馆,请她吃午饭,想着边聊边谈。 “为什么要退学?”刘亚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难以接受。 十七岁的何胜男看着桌子上的菜,还有面前那碗热腾腾的米饭,意外得一塌糊涂。“下馆子”这种事,对她来说遥远又陌生,年少的她都不知道“馆子”的门朝哪儿开。 刘亚茹见她一副被惊吓着的样子,替她夹了两块肉,还有一个鸡腿,柔声道:“有什么心事,和老师说说?” 那一刻刘老师的样子,何胜男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世界上,除了她妈妈,还没有哪个女人对她这样好过。当年的何胜男还太年轻,心理敏感又脆弱,眼泪哗的一下流了出来,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 何胜男当然没退成学。那天,刘老师和她说了很多。之后的许多年里,虽然一些观点何胜男没法认同,但是她牢牢记住了那段话—— 刘老师说:“你说你想为你妈妈分担,可你认真地想过没有,你妈妈这么付出又是为了什么?” 见何胜男一脸懵懂,刘老师接着说道:“我们活在世上,不止是为我们自己而活,更是为了我们在意的人。这份在意,不仅仅是让他们吃饱穿暖不受委屈,还有,要尽我们所能去实现他们心中渴盼的东西。因为我们发自内心地在乎他们啊!” 十七岁的何胜男听得似懂非懂。可是,之后的岁月里,她无数次细细品味这句话,回首时,却发现这样的一句话竟引导着自己走了那么远。 之后的日子,何胜男再没想过退学的事,更没跟她妈说起过半句。这件成长中的小事,就像她和刘老师之间的秘密。 刘老师给了何胜男更多的关注,她无数次帮何胜男补习英语,甚至把自己家里的书毫无保留地借给何胜男看,何胜男的英语成绩也从此一日千里。高中英语拼得就是语法,凭着扎实的英语语法,何胜男的英语高考成绩达到了132分,是那年a市的高考英语状元。如果没有这样的英语成绩提分,她也就没机会进入s大。 可以说,刘亚茹老师是何胜男生命中的恩人和贵人,因为她的出现,何胜男的人生有了别开生面的转机。 拿到s大的录取通知书之后,何胜男特意去看了刘老师,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将来无论在哪里,无论有多成功,都会记挂着老师,都会记得回来看看她的。 可是现实状况呢? 她的大学充满了艾琪和各种生意经,她之后的整个生活都被无休无止的打拼和争斗覆盖了,她再没有回去看过老师一眼。 何胜男还记得刘老师看到自己的录取通知书的时候那欣慰的目光,那一刻却成了永恒,如今,那个人,那缕情意,皆被黄土所覆盖,定格成了大理石墓碑上的照片。 抱着温暖的身体,何胜男无声地流泪。她觉得自己特别不是个东西! 几天前,她还讽刺着方函没人味儿,可她自己呢?十三年前,她得了老师的照顾,考上了心仪的大学,有了今天的成就,却连老师最后一眼都见到,连老师唯一的女儿这些年吃了那么多的苦都不知道!亏她当年还腆着脸说什么将来报答师恩! 何胜男记起温暖了,她记得自己有一次去老师家还书的时候,见到了老师的独生女,那个还在上初二的小姑娘。 难怪! 难怪第一次见到温暖的时候,她就觉得异常得熟悉,除了记忆深处几乎被覆盖的那次相遇,何胜男更多地在温暖的脸上看到了刘亚茹老师的轮廓。只是,那个时候,她根本就没意识到。 记忆这个东西,岂不弄人? 命运,又何尝不弄人? 恭恭敬敬地给刘老师夫妻上了香,何胜男跪在墓碑前,拿着干净的纸巾,细致地擦着上面的照片。待擦拭到刘老师的脸时,何胜男突然情绪失控,泣不成声,她抚着墓碑,浑身颤抖得难以自制。 “对不起!老师,对不起……对不起……” 何胜男不停地喃着那三个字,除了这三个字,她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才能得到老师在天之灵的原谅。 温暖尚未完全从何胜男的突然出现中醒过神来,何胜男难受成这样,她心里也翻涌得厉害,刚刚止住的泪水再次淌了下来。 “胜男姐……胜男姐你别难受了。”她拉着何胜男的胳膊,轻轻地摇着,她怕何胜男哭坏了身子。 何胜男抽噎着,内心里全都是无以复加的愧疚感。即便理智如她,惊闻巨变,情绪也没法不失控。 好半天,她才渐渐缓过来。温暖才是最该被安慰的那个,怎么倒反过来了?何胜男更觉得愧疚了。 站起来,何胜男拉了温暖的手,“这些年,苦了你了!是姐姐对不起你!” 仿佛久别重逢的亲人,何胜男真的像是姐姐一样温柔。 温暖怔了怔,看着她专注于自己的脸,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何胜男看了看刘老师的照片,目光又转回到温暖身上,殷殷的,“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妹妹……我会像对待亲妹妹一样对你好!就算……就算老师和叔叔……不在了,你还有我这个亲人!我跟他们发誓,一定会像亲姐姐那样待你!” 温暖听得痴然了—— 一年多来,她忍着闷着不告诉何胜男她是谁的女儿,为的是什么?哪怕是那天被何胜男无言拒绝的时候,她也强忍着不说出口。 她不想当她妹妹啊! 她要的是她的爱情,平等的爱情,不因她是谁的女儿,不涉同情、怜悯的爱情。 何胜男只一句“亲妹妹”便将温暖所有的努力都打回了原形。所有的,努力,皆付诸东流。 第30章 后知后觉 “这牛排的火候怎么样?是不是太嫩了?你们做大夫的,对血丝啊生冷食物什么的有顾忌吧?” “要不,我让他们换个菜吧?或者,咱们换家店?” “沙拉怎么样?是不是不够甜?再点个甜点怎么样?” “我怕你喝不惯红酒,点了果汁,成不?” “包沉不沉?我帮你拿着吧!” ………… 离开公墓这一路上,直到坐下点餐、开吃,何胜男的嘴就没闲着过,不是问温暖累不累啊,就是问她菜式合不合口味,就差干脆抢过温暖手里的餐具喂她吃了。嘘寒问暖被何总做到了极致。 可温暖却并不觉得享受。何胜男越细心,越关心她到无微不至,温暖心里的压力越大—— 这根本不是她盼望的那种“关心”好吧?何胜男根本就是把她当成个小孩儿一样的照顾,还真成了姐姐妹妹了! 温暖好想掀桌:她根本就不想当何胜男的妹妹好不? 当何胜男第三次问温暖用不用帮她切牛排的时候,温暖忍无可忍地开口了:“胜男姐……” “嗯?”何胜男一愣,全然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过分。 温暖被她紧盯着自己的无辜眼神搅得心尖一荡,深吸了一口气,不由自主地飘开目光去,“我不是小孩儿……嗯,我是说,不必像照顾小孩儿那样照顾我……” “哦……”何胜男貌似懂了,坐回到自己的位置。 温暖尴尬地低下头,假装专注于面前的食物,鬼晓得她是否尝出了是甜是酸,她心里面倒是酸酸涩涩的不舒服。 其实,这种场面,应该是何胜男被拒绝之后尴尬吧?温暖想。 可她就是这么没出息,没出息地怂了。也许是因为何胜男的气场太强,也许是因为自己的心事太过曲曲绕绕了…… 何胜男打量着心不在焉切牛排的温暖,尤其是想到她这些年来所经历的一切:父母因车祸意外身故,自己报高考志愿,自己孤身去外地求学,自己毕业后找工作,自己生活…… 这姑娘的身世比她何胜男的还惨,至少何胜男有个爱她的妈妈,可是温暖呢?才十七八岁的年纪,只是个半大的孩子,这世上最亲的人都骤然离她而去,这么多年她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 何胜男很有些心疼温暖,心里面的愧疚更甚。她也看出来了,温暖是个自尊心特别强,又特别要强的姑娘。 何胜男绞尽脑汁在记忆中寻找那个还在上初二的小丫头的身影,却悲哀地发现,那个小丫头的性格、长相在自己的头脑中,是一片空白,只知有那么个人在她的生命中擦身而过。 这姑娘曾经也是父母宠着呵护着的独生女,如果没有那场飞来横祸,她也会像绝大多数年轻的姑娘那样任性,会撒娇吧?生活却残忍地硬逼着她成了一个坚强、成熟的她。 这副瘦弱肩膀下的坚韧,更惹何胜男怜惜。唯有安排好这姑娘日后的生活,她才觉得稍微对得起老师。 何胜男终于又开口了,她掂对着措辞,尽力不去伤害温暖的自尊心,“我没有拿你当小孩儿,真的,我只是想对你好些,就像当初……刘老师对我那样,不计回报地好。可能我的方式方法不一定得当,但我真的没有坏心。” 温暖吸了吸鼻子。她明白何胜男的意思,也知道她的心思。看看周围的环境,温暖猜这是a市最好的西餐店。何胜男舍得给她花钱,乐意给她花钱。温暖却担不起她的好。 见温暖没有反驳的意思,何胜男才小心翼翼地又说道:“你看,你现在住着院里的单身宿舍,总是不方便,也不安全……嗯,我有个两居室离你们医院也就三四站的车程,是我以前住过的,家具什么的都一应俱全,小区环境也不错,你要是不嫌弃的话……” 何胜男说到这儿,顿了顿,偷眼儿打量温暖的表情,她不敢贸然说出“送你”这种话。她也是打苦日子熬过来的,知道手头拮据的人心思有多敏感。 温暖显然被戳中了心事。 于孟说“院里要翻盖单身宿舍了”,于孟说“你得抱住你那干姐姐的大腿啊,她随便漏一点儿都够你吃半辈子的”;舒蕾说“你不想跟何胜男在一起了?”…… 温暖哪里是不想?简直是抓心挠肝地想。 如果何胜男因为喜欢她而对她好,温暖就会理所当然地享受何胜男的好。眼下的状况呢?何胜男是对她好,却是为了什么“报答师恩”,她根本就不喜欢她! 温暖霍地站起来,声音有些抖,“胜男姐!我妈妈当年对你好,不是图你将来回报……你刚才也说了。她虽然不在了,可我有手有脚有工作,我能养活我自己!” “你误会了,温暖!”何胜男急着解释,“我没有小瞧你的意思……” 温暖红着眼圈打断她,“胜男姐!你要是想念我妈妈,就常去看看她。但是,不必对我……感情的事,不是用金钱可以衡量的!” 何胜男张了张嘴,怔住。 温暖自觉失言,几乎咬破嘴唇,“对不起!我今天心情不好……对不起……我先走了!” 何胜男眼睁睁看着温小妹夺路而逃,连她半片儿衣角都没留住。 “感情的事,不是用金钱可以衡量的!” 曾几何时,面对着艾妈撇到眼前的五万块钱,二十岁出头的何胜男也大义凛然地说过这话。 回忆往事,何胜男这一遭没觉得多苦涩多酸楚,相反,她哑然失笑——温暖这姑娘,还真有点儿她年轻时候的神韵。 何胜男并不知道,此时她的眉眼间有一瞬不知来自何处的柔和。 慢条斯理地划开盘子里已经冷掉的牛排,何胜男叉起来咬了一小口。嗯,冷且硬,还有些青涩的口感。不过,这滋味啊,倒有些意思了。 “你就这么让那孩子走了?”何玉把炒勺里热腾腾的菜装盘,示意何胜男端进去。自打何胜男回家时起,她恨不得顿顿拿何胜男当鸭子填,好像她闺女在外面吃不上喝不上似的。 何胜男端过盘子,好脾气地朝她妈笑:“妈你放心,我不会不管她的。” “做人啊,得知道知恩图报,”何玉语重心长的,又叹了口气,“你们刘老师,多好的人啊!怎么好人就不得好报呢?” 何胜男也挺感慨。她老师要是活着,现在差不多也该退休了,安度晚年多好?怎么就摊上这种事儿了呢?真是好人不得好报!像路大伟老婆那种女人,一看就是跋扈欺负惯了人的,倒活得挺滋润。 老天爷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你得好好安顿人家,”何玉续道,“等哪天你带她来家里,我给她做几个她爱吃的菜,好好安慰安慰她。你啊,这种事从来没耐心!” 何胜男一口空气差点儿噎着:老妈,你的意思是你比我更擅长哄人吗?再说了,领温小妹来家里吃饭?这事儿你不觉得怪怪的吗? 何玉还自顾自地说着:“那孩子肯定是个心事重的,又不像你,跟个小子似的,抗摔打。她一个人在外面,肯定没少吃苦,心里有苦又没人说去……” 何胜男眨巴眨巴眼睛,正琢磨着她妈咋就觉得她“跟个小子似的”呢,就听她妈问她:“那孩子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何胜男一愣:“她是独生女。” “别的亲戚呢?姥姥家或者奶奶家的亲戚什么的?” 何胜男想了想,“这个好像……我还真没问。” 何玉白了她一眼,那意思“就说你心粗得跟个小子似的吧”。何胜男嘴角抽了抽。 “她家肯定没别的亲戚了。就是有,也指不上,”何玉下了结论,“这孩子命苦啊!心里不定藏着多少心事呢!” 何胜男听到“心事”两个字,走了神儿。 温暖的心事嘛,她是知道一些的。虽然不全面,但她猜想得出,温暖现在最大的情感需求就是……爱情。而这个爱情的对象嘛,自然非她何胜男莫属。 种种迹象,包括一年多来的相处,包括那个雷雨夜情不自禁的拥抱,还有…… 何胜男的冷汗下来了:十二三年前的事儿,她连当年那个上初二的小姑娘这茬儿都快忘得一干二净了,这姑娘竟然还记得自己是她妈妈的学生!最最绝的,竟然两个人长大后的第一次见面,就是闹乌龙的那次,温小妹一眼就认出自己了!还……还哭来着? 所以,当时的温小妹压根儿就不是因为被谁欺负了而哭,她是……久别重逢,喜极而泣? 嘶—— 何胜男抽冷气。这事儿,大发了。 她还以为温小妹是对自己日久生情呢,结果人家还真是生情了,这日子久到了十二三年前! 何胜男顿觉亚历山大……亚历山大都没她现在压力大。 温小妹这份情谊太重了,她接不住。 第31章 你算哪根葱? 何胜男冷眼瞧着,发现她家食杂店的生意还是挺不错的。虽然不至于让她动了再帮她妈雇个卖货小妹照料生意的念头,但就冲着吃午饭还有人络绎不绝来买东西这架势,也难怪她妈能守着这摊子舍不得去跟她享福。 哎呦! 何胜男一拍脑门,话说老太太你不会是为了指着这食杂店赚大钱才不跟你闺女我去s城吧?啧啧啧,以前怎么没发现,你竟然是这样的老太太! 何胜男转念一想,也不对啊!她认识她妈三十年了,从来没发现她妈是个爱财的老太太啊!何况,就这小食杂一年的营业额,何胜男还真不是吹,都赶不上她公司一天的。 在这儿熬得哪门子呢?风吹日晒雨淋不说,还得跟各路人陪笑脸,何苦来的呢?就她家老太太这种零售业资深人士,纵横a城二十年的大佬级人物,到她公司,至少也能给个顾问什么的当当啊!董事会那帮人要是敢不懂事儿,信不信何胜男掀他们的桌啊! 不过,何玉显然更热爱这里。这令何胜男很困惑。以前她年轻,阅历浅,她妈的话还能哄住她,可现在何胜男不是那么好哄的了,她深深觉得这里面指定有事儿。 事实证明,食杂店迎来送往的买卖还真不是谁都能应付得来的。关键是,来买东西的,什么货色都有啊! 你看她其实就买一袋一块一的白糖,那话啊,多得能装下两车皮。何胜男谈惯了大买卖的,百万以下的case她都看不上眼儿,更别提为了一袋两袋白糖跟人陪笑脸了。 买白糖的大婶还在那儿跟何玉叨逼叨的,何胜男听得脑仁疼,木着张脸,看电视。 “孙子喝粥,非要加糖,你说这不是惯的吗?”买糖大婶气急败坏地跟何玉说。 知道是惯的,你还惯? 何胜男腹诽,一双眼睛没离开电视屏幕。 “我得赶紧回去了!这小崽子不定咋在家作他爷爷呢!”大婶嘴里说着,脚下却一动没动。 赶紧的回去吧,一会儿你家小崽子把你老头儿气出心脏病了! 何胜男暗戳戳地哼哼。 “哎?闺女回来了?哎呦!越长越漂亮了!”果然,老天爷看不下去何胜男腹诽,赐给大婶一双慧眼,于是大婶的注意力转向了她。 何胜男小心肝儿一哆嗦,怎么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呢? 冲着大婶赞美她“越长越漂亮”这点,何胜男很给面子地冲大婶笑了笑。 这一笑可让大婶心花怒放了,“闺女有男朋友了吗?” 谁是你闺女?何胜男嘴角抽抽:她就知道!就知道!漂亮不是白夸的!果然每个大婶都是移动的婚姻介绍所吗?就不能有一个两个如她妈那样免俗的吗? 出于礼貌,主要还是为了不搅黄了食杂店的生意,何胜男也豁出去卖笑了,“没,还不想……” 不等她下半句脱口,大婶的双眼炯炯发光,何胜男暗道不好。 “阿姨给你介绍个啊!”根本不管何胜男是啥反应,大婶满血状,“人小伙子在事业单位,公务员,还是副科级呢!才三十八,前年离的,没孩子,有房有车巴拉巴拉……” 我次奥啊@#¥%#&…… 何胜男这回是真特么的想掀桌了—— 你看姐哪半边脸写着“收购二手货”呢? 特么的快四十了,还敢叫“小伙子”! 有房有车?呵呵,好啊,很好啊!姐也有啊!房是二层别墅,车是大切诺基,敢问那位“小伙子”的是啥房啥车啊? 事业单位?公务员?副科级?很牛逼吗?省里某高官的公子想跟姐联姻,姐都没答应呢,还是姐弟恋,姐——弟——恋! 姐至于赔钱打折返现地跟这么一货吗? 何胜男倒没有歧视谁的意思,她是从底层打拼上来的,也不是什么好出身。问题的关键是,就这样的,那大婶还当好货往出推呢! 谁说的,女人过了三十没结婚,就特么得接手别人用过的啊! 于是,何胜男找由子蹽了,她知道她妈肯定更擅长对付这种大婶。临走之前,她还笑着谢谢了人家大婶的好心,虽然她都快被气炸了。 这叫“伸手不打笑脸人”,小商人门儿清着呢! 信步溜达到温暖家楼下,何胜男觉得很有必要找温小妹好好聊聊。 一抬头,就能看到三楼的阳台上有婴儿的小衣服在晾衣架上飘啊飘。何胜男恍惚了,扫了一大圈,确定自己并没走错地方。她对人脸的识别能力不忍直视,可对于认路,从来都是擅长的。刘老师家,她当年来过很多次,不会认错的。 那这小t恤、小短裤又是什么情况? 何胜男脑补了一下温暖在家养个小崽子的画面,深深觉得自己绝壁想多了。尤其是,当她看到奶娃娃衣服旁边的男式衬衫的时候……温小妹应该不会有这种spy的癖好吧? 所以,老房子是租出去了?还是,卖出去了? 那么,问题来了,温小妹住在哪儿? 温暖属曹操的,何胜男这头儿正琢磨她呢,不经意一眼瞥见那头儿,街对面的公园门口,不是温暖是谁? “温……”何胜男名字喊出一半,手还没抬起来招上一招呢—— 旁边那男的……哎呀我去!这不那坨翔吗?他咋也跑a城来了? 何胜男的神经立马绷紧了。医院里那一场闹剧还历历在目,有这男的在,就不带有好的!这坨翔不光是个直男癌,还是个烦死人不要命的直男癌! 不然,他拉扯着温暖干吗呢? 何胜男狠着一张脸,穿过车流,直奔高翔而去,边走边挽起衬衫袖子。 今天不同于那天。若说医院那次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那今天就是责任所在必须来一发了!敢当街调戏我妹子?来来来,姐保证不揍死你,姐会让你生不如死! 温暖完全没想到高翔说跟来就跟来了,还是个说到做到的直男癌。 接到高翔的电话,那头兴冲冲地说也请了年假来了a城,温暖的心情更down了。她被自己对何胜男的思而不得折磨得抓心挠肝,恨不得老天能给她揍人一顿还不用负责任的权利,虽然陌生的路人挺无辜的,可温暖更郁闷啊! 姓高的又来烦她,啊啊啊好想摔电话啊! 内心里已经把高翔凌迟了10086遍,可温暖还是抹不开脸去不理睬他“见一面”的请求。都是一个单位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温暖这样劝了自己无数遍,终于忍下,答应见一面。 可谁承想,这货见面就见面吧,还硬拉着温暖到这公园门口来表白。温暖闹心,要走,高翔干脆单腿跪下了,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啪”的打开…… 温暖脑袋里“嗡”的一声,第一反应就是想把那枚钻戒拍在高翔那张英俊的脸上。这都什么鬼啊! “暖暖!我想了很久,”高翔声情并茂地陶醉在自己的角色中,“或许我这个人还有一些缺点,但我们曾经有过在一起的快乐的日子……我觉得在你家乡向你求婚特别有意义……” 有意义你姥姥个爪儿!温暖磨牙。 原来,直男癌也这么爱演吗?随时随地戏上身儿? 温暖实在无力多跟他说什么,更受不了他跪在自己面前被路人各种围观,好像她不正常似的。她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高翔没想到她会是这种反应,还以为她大庭广众之下害羞了,生怕她落跑,跳起来去拉她的胳膊。 不等他扯得实诚呢,一股大力从旁边冲过来,一只手掐住他的衣领,借力往后一拽,高翔没防备,“哎呦”一声仰脸摔倒在地,那枚钻戒同时飞起,不偏不倚,和首饰盒子先后砸在他的鼻梁上,登时肿起来个大包。 高翔真成了“高”翔。 何胜男不知道,此时的她,在温暖的眼里,身高俨然两米八。 “你干吗啊!”何胜男挡在温暖身前,对着高翔,语气不善。 高翔的鼻子又疼又酸,眼泪都快下来的,他龇着牙吸着凉气打量着何胜男,钻戒什么的也顾不上捡了。 “怎么又是你?”他语气不善。如果面前不是个漂亮的女人,而是男人的话,他早冲上去揍了。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何胜男双目微眯,“你屡次骚扰我妹妹,我们有权报警。” “骚扰?”高翔的声音尖利起来,“你哪只眼睛看见我骚扰她了?” 说着,他又刻薄道:“你又是她哪门子的姐姐?闲事未免管得太多了吧?” 何胜男冷笑,笑高翔不知死活。就在她即将拿出谈判桌上舌战群儒的水准,发大招用语言虐死这王八蛋让他连投胎都不敢的时候,温暖突然站了出来,猛一把拉住何胜男的手,紧紧扣住,举到高翔的眼前。 “你看清楚!我喜欢的人,是她!”她冷冷地判了高翔死刑,“请你以后离我远点儿,不然我女朋友会不高兴!” 何胜男&高翔:“……” “你、你、你竟然喜欢女的!”高翔像被雷劈了,语不成句。 “怎么?有问题吗?”这句话却是何胜男说的。 方才温暖握住她手掌的一瞬,敏锐如何胜男惊觉那只手冰凉着、颤抖着,不知道它的主人内心正经历着怎样的炼狱。只那一刹那,何胜男的一颗心皆被心疼和怜惜所充满,无论如何,她都不能置温暖于无助的境地。 于是,何胜男用力地反扣住温暖的手,甚至和她十指相扣,在温暖遮掩不住的错愕表情下,挑衅地看着高翔,那眼神中的意味分明就是:小子!现在知道我是谁了吧?你又算是哪根葱? 第32章 你哭啥? 高翔气哼哼地蹽了。 何胜男还飘飘忽忽的,这颗心落不到实处。以后的罗乱多着呢!她暗想。不知道回了s城,上班了,有什么surprise等着温小妹呢!高翔那货,一看就不是个省油的灯啊。 何胜男更纳了闷了,刚才是什么状况?温小妹疯了吗?一言不合就出柜? 然而,自己又是怎么了?疯了吗?一定是脑袋抽抽了,想都没想就陪着温小妹飙戏?接下来咋演?总不能假戏真做吧? “诶?我说……”何胜男拧过脑袋,觉得很有必要和温小妹说说清楚。 这又是什么状况? 何胜男呆住—— 妹子,你哭啥? 高翔一走,温暖的心里莫名地酸楚,她也弄不明白到底是委屈,还是因为头脑发热做了不得了的事儿把自己个儿给吓着了,反正就是鼻子里酸溜溜的,想哭。 可她的眼泪刚掉下来,就被何胜男发现了。温暖更囧,简直要无地自容了。既无颜面对何胜男,更觉得拖着她下水很对不起她,心里更难受,索性捂着脸,蹲在路边,大哭。 何胜男见她往路边一蹲,两只手捂着脸,泪水从指缝中间滑落,嘴角都快抽成痉挛了:这、这、这是闹哪样儿呢? 话说温小妹你别这样成不成?这么多人来来回回看着呢!姐这张脸,你看,又靓丽又正直的,根本不像是当街欺负小姑娘的好不? 再一想到高翔愤愤离去那熊出儿,何胜男的脑袋里“嗡”的一声,骤然大了两圈:特么的,在围观群众的眼里,刚才自己劈手阻止人家求婚的戏码,不会被理解成正房捉奸小三儿吧?这会儿呢,又变成男猪被气走,正房继续不依不饶,誓把小三儿骂得没脸见人了? 不怪何胜男脑洞大开,围观群众多喜欢理所当然人云亦云。你看那些人家咋说他咋说、随着大流儿顺风倒的,有几个懂得用自己的脑袋思考问题? 温小妹这么哭也不是个办法。被误会是小事儿,关键是何胜男瞧着心疼啊。 蹲在温暖旁边,何胜男小心翼翼地捅了捅她的肩膀:“诶?咋还哭了呢?” 就是哭,该哭的也是姐吧?平白无故地被拉来当垫背,顺便出柜,姐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好不好? 温暖没脸见人了。她从小长到大,一直都算是个循规蹈矩的姑娘,即使是她爸妈出事儿的那段时间,有人为难她,她也没做出什么太出格的事儿。她早就习惯于冷静、自持地为人处世,冲动是啥?如果不是刚才脑子一热,温暖还真不记得那玩意儿长啥样儿了。 现在,警报解除,发热的脑袋冷了下来,让她怎么面对何胜男? 好想找个地缝儿钻了…… 温暖边哭边想。 再也没脸见胜男姐了…… 可是,刚才和她十指相扣的感觉还在指尖蔓延…… 她刚才的样子,真的很像是在保护她的女朋友…… 这样想着,温暖心里面泛上了甜意,那股子又羞又委屈的感觉也渐渐淡了许多。她向来不是个喜欢逃避问题的人,更不忍心对何胜男不理不睬的。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温暖默叹,抹了把眼泪,抬起头来:“胜男姐……” 胜男姐呢? 哪有何胜男的影子? 温暖傻眼了。 你就这么走了!你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呢! 一腔怒火直撞温暖的脑门,之前已经退却的委屈感来得更汹涌了…… “何胜男!”温暖吼了一嗓子,引来路人侧目。 她已经顾不得这些了,她心里苦,何止有小情绪了?简直就是绝望,绝望! 如果何胜男都能抛下难过痛哭的她绝尘而去,那她,还有什么可能令何胜男对她动心?原来,到头来,终究是一场空,十几年的渴盼……然而,刚才那个为自己挺身而出的人,又是谁?那人当时又是怎么想的? 温暖咬着嘴唇,流着泪,什么也顾不得了,只觉得此生不过如此……逝去的双亲,无望的爱情,连自以为支撑的事业都要被她搞砸——她不知道回到s市该怎么面对曾经的同事。她是同,她喜欢女人这件事,恐怕已经在院里传开了吧? “给!” 正当温暖生无可恋的时候,一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递给她一包纸巾。 温暖呆住,怔怔地看向手的主人。 何胜男对她笑得温柔,“眼泪擦擦吧,脸儿都哭花了。” 温暖也顾不上哭了,一股子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气力,使得她冲着何胜男幽怨地喊出了声:“你去哪儿了!” 都带着哭腔呢。 何胜男一愣,“我没带纸巾啊,买纸巾给你擦眼泪去了。” 这理由! 温暖一口气被噎在胸口:就为了买个纸巾!纸巾!你就扔下我!我包里就有好吗! 她通红的眼睛,以及委委屈屈受了天大的气的神情,让何胜男心里一软,把另一只手也伸向她:“哭累了吧?给!喝一口,润润嗓子吧!” 哭累了?哭——累——了! 温暖更觉得没脸了,极想抓过何胜男手里的瓶子,一口闷死自己得了。 何胜男没给她机会闷死自己,特别顺手的,拧开了瓶盖子,递给温暖。 温暖立马没脾气了,被自己喜欢的人这么体贴地对待,还想怎样啊?接过何胜男手中的瓶子,斯文又满足地抿了一小口,心里甜得从里往外冒泡泡。 “味道怎么样?”何胜男一脸的期待。 “甜……”温暖弯起了眉眼,眼角还挂着泪痕。 何胜男马上回了她一个“看吧,我就知道”的眼神。 温暖的手顿住了,脸上的笑意也僵住。 何胜男不明就里,“怎么了?不好喝?我再去买别的……” 温暖不等她说完,心底里的话已经藏不住了,“你是不是……对别人也这么好?” 诶?这话从何讲起啊? 温暖被她探究的目光一扫,就没了底气,耷拉下眼皮,声音都降了好几个key:“你也这么哄过别的姑娘吧?” 这回换何胜男被她噎住了,“妹妹,你当我天天只会哄姑娘啊?” 温暖脸一红,头垂得更低了。 何胜男知道她脸皮儿薄,也不忍深究,把纸巾塞她手里,“擦擦。” 温暖老老实实地接了。 两个人现在的关系,不可谓不尴尬,比久谈不下又搭人力又搭钱的合同都尴尬。 “吃午饭了吗?找个店坐一会儿啊?”何胜男打破僵局。 又吃饭!难道这也是商人本色?事儿都是在饭桌上才能谈? 隔行如隔山,温暖无法理解。她此刻特别想知道何胜男是什么态度,可以为她挺身而出不惜自黑,可以为她做这些体贴入微的事,就是因为当她是妹妹吗? 温暖快纠结死了。 “我想和你谈谈。”温暖终于开口了,她暗自决定以后再也不叫“胜男姐”了,以防何胜男再有当自己是妹妹的自觉。 “谈啊,”何胜男没意见,不过她有她的担心,“你那个同事,就这么让他走了,没问题吗?” 一想到高翔,以及高翔回单位可能会做的事,温暖一阵头大,咬了咬牙,狠狠道:“不管他……反正我早晚也是要出柜的。” 听了前半句,何胜男还想竖起大拇指夸她“好气魄”呢;可听完后半句,何胜男的脸垮了:温小妹,你是非要和我怎么样吗? 就近找了家k记,两个人都没什么胃口,一人一杯冷饮,对坐一时无言。 温暖无意识地摆弄着纸杯,冷饮冰凉凉的手感传递过来。 什么时候,能和眼前这个深深喜欢的人,每天一起坐在桌前用餐呢?哪怕什么都不吃,什么话都不说,心里都觉得快乐,觉得安稳。 她的眸光轻撩过何胜男随意搭在桌边的手臂,白色衬衫的袖口还挽着,那是冲过来对付高翔的时候撸起的。温暖回想彼时自己惊见何胜男如同超人一般从天而降时候的意外与狂喜—— 她倾过身子去,双手拉着何胜男挽起的袖口,小心又细致地折回原状,再抚平…… 何胜男:“……” 莫大的勇气,就在这一瞬悄无声息地聚集,凝合成强大的力量,支撑着温暖勇敢地抬起头,同何胜男对视。 何胜男觉察到她眼中的异样,该怎样形容那种光芒?夺目的,动人心魄的光芒。何胜男三十年的生命中,有过许多被自己或者被别人震撼的时刻,比如考上心仪的大学,比如做成的第一笔买卖,比如事业上的成功,比如遇到了旗鼓相当的谈判对手,再比如艾琪……不,艾琪早已经是她的过去式了。 那些或悲或喜的日子,因为艾琪的爱情而绚烂多姿。但这一瞬,是不一样的,何胜男久历世事,她的心早被磨得坚韧、圆滑,她已经许久不曾被感动、被震动过,温暖只一个眼神,就让她的心荡起了波澜,一层层涟漪散开来,余波在心湖上掀起小小的波澜。 这不科学,何胜男深深怀疑:她真是只是在这一瞬间被温暖眼中的情意震动了吗?是不是,有些情感,早已经在她的心里种下了种子,只待这一刻生根发芽? 第33章 死心眼儿 听一个人表白自己是怎样的感觉? 意外?惊讶?还是,自我满足? 何胜男一路走来,被若干人表白过,其中有男有女。对于这些意料之外以及情理之中的表白,她或是婉言谢绝,或是一笑而过,没有哪一次像这次带给她如此的震撼以及……陌生感。 她静静地听着坐在对面的柔婉女子诉说着十几年来对自己的情意,听她描述着初初相见时候她眼中的自己,严重怀疑那个被描述、被喜欢的人是否真的就是自己。 “见到你之前,我就听我妈很多次提起你。”温暖轻声说,陷入了回忆中。 “每次我对学习懈怠了,或者考试成绩不理想还不走心的时候,我妈就会对我提起你。我妈骂我身在福中不知福,说家里的事什么都不让我操心什么都不用我动手,我只要安心学习就好,即便这样,我都不用功,白瞎了这么好的环境了。” 温暖突然苦笑:“我那时候是真小啊,太不懂事,从没想过眼前的一切、连父母的唠叨和教训现在看来都是幸福的……” 何胜男微微动容。 “我当然是不服气我妈的教训的,就和她犟嘴,说谁家的小孩不像我是这样的?嫌我妈对我要求太苛刻了。可我妈特别严肃地夸起了你,说你是个多懂事的女孩,说你又孝顺又上进……”温暖抬眸,冲何胜男淡笑,“……反正在我妈嘴里,你就是完美小孩的代言人,比我家隔壁的学霸姐姐都完美。” 她的笑有些羞涩,有些大胆,还有些小小的骄傲,令何胜男一瞬失神。 “我当时听了,可不服气呢!我才十四岁啊,青春期的叛逆一点儿都不少。尤其是,我妈还拿你跟隔壁的姐姐比,那姐姐学习成绩超级好,但是人特别傲,从来不拿正眼瞧我的。我不喜欢她……所以,推此及彼,也不喜欢你,甚至有点儿……讨厌你。” 何胜男肖想着十几岁的少女气鼓鼓的模样,会心一笑。 “我妈常常在家说起你的事儿,说你知道体贴你妈妈,说你的考试成绩又提升了几个名次……我就可嫉妒呢!一度觉得我妈都不拿我当亲闺女了。有一次,我爸就笑对我妈说,你可别总当着咱闺女的面夸那孩子了,瞧给小丫头气的。我爸给我撑腰,我心里的不平就更厉害了,又觉得委委屈屈的,觉得我妈都不爱我了。” 温暖说到这儿,眼眶湿了。 何胜男知道她又想到了自己的爸妈,心里也酸,轻拍她的手背,安慰她。 温暖一怔,继而脸一红,垂了眼眸。 “我完全没想到,几天之后就会见到你本人……那天是12月24号,还是星期日休息。第二天是我生日,爸妈都出去了,我正在家幻想他们会送我什么生日礼物,就听到有敲门声。你说你是我妈妈的学生,来还书的。我当时脑袋里都是礼物的事儿,想都没想就给你开了门……” 温暖说着,不自然地偷看何胜男,声音小了下去,“那时候就觉得,这个姐姐真好看……高高瘦瘦的,眼睛好大,皮肤也好……” 何胜男憋不住“扑哧”笑了。 温暖红着脸瞪她。 何胜男憋着笑,扬扬手,示意她继续继续。 温暖闷闷地问,“你可能都不记得那时候的情景了吧?” 何胜男此时特别希望自己的记忆力能好一些,至少对温暖也是个安慰。可这档子事儿就像在她的脑子里凭空消失了一角,当时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完全想不起来。 “对不起。”何胜男说,哪怕是为了安慰温暖,她也不愿骗她说自己还记得。 温暖眼眸一黯,“不怪你。是我……太普通了。” 何胜男的胸口泛上几丝柔软,温声道:“跟我讲讲当时的我。” “好,”温暖被她的温柔所感染,“你那时候不怎么爱说话,把我妈的书还给我,问了我妈什么时候回来,就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不做声了。你来之前我刚跑去楼下食杂店买了一袋方便面,正打算趁着我妈不在家偷偷煮着吃呢。她平时不许我吃那东西,我都快要馋死了。我可害怕你就一直坐到我妈回来,我的打算就泡汤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丢下你跑到厨房去煮面。” “那你的面算是吃成了?”何胜男问。 “何止吃成了?还差点儿闹出大事儿来。我着急忙慌地煮了面,慌手慌脚地端进来,偏偏你还坐在那儿没走。我当时就心想,你不会分我的面吃吧?正犹豫着要不要客套地让一让问你吃不吃,又担心你真的要吃我不就吃的少了……” “你还真是护食。”何胜男笑。 温暖撇撇嘴,续道:“你倒是没抢我的面,还皱着眉头问我,‘什么味?’我一脸茫然,脑袋里只有那碗面。你突然跳起来,直奔厨房。我吓了一跳,跟上你,才发现竟然忘了关煤气阀,屋子里有淡淡的煤气味。我当时要被吓死了,腿都有点儿软。” “你一个箭步冲过去关上煤气阀,同时冲我吼了一嗓子:‘赶紧开窗户!’我脑子里空白一片,已经忘了责怪你语气的不善了,只知道按照你说的,手忙脚乱地打开了厨房的、阳台的、屋里的所有的窗户,屋里面的煤气味才渐渐散去了。” 温暖叙述当时的情形,仍觉得十分地凶险。 何胜男隐约记起了一些,可细节还是模糊不清的。 “你救了我,”温暖看着何胜男,“之后我想起来,就觉得后怕,我不敢想象,如果当时不是凑巧你来我家,我一个人会发生什么事。” “凡事自有定数。”何胜男轻声说。 “是啊,都有定数。我后来才从我妈那里知道,原来你就是她一直挂在嘴边的那个‘别人家的孩子’。你都不记得那天我求过你什么了吧?”温暖试探着问。 何胜男凝神想了想,摇了摇头。 “我就知道,”温暖忿忿的,“你把我忘了个干干净净!我那天求你,千万别告诉我妈这事儿,不然我就死定了!” 何胜男眉头略展,“你还把你吃剩下的方便面袋让我带走帮你扔掉来着?” 温暖眼睛亮晶晶的,“你想起来了?” “隐约有点儿印象了,”何胜男笑,“你还让我把那吃剩下的调料袋啊什么的揣在衣服兜里,害我连着好几天都闻自己身上有方便面调料味。” 温暖抿嘴笑,“那不是怕我妈回来发现嘛!你也是个死心眼儿,非要等我妈回来,当面道了谢才走。” “是啊,我就是这样有礼貌的死心眼儿。”何胜男眨眨眼。 “也是我喜欢的死心眼……”温暖垂眸,喃道。 何胜男:“……” “从那之后,我就总是想起你。我妈再当我面夸你的时候,我也不觉得烦了,还听得有滋有味的。她有一天不提到你,我都觉得少点儿什么似的。相比之下,我觉得隔壁的学霸姐姐越来越讨厌了。” “可怜的学霸姐姐,完全被我的光芒掩盖了。”何胜男笑嘻嘻。 温暖丢给她一个白眼儿,“我总缠着我妈,让她带我去学校玩。我妈总是不同意,一则我快中考了,用心学习还来不及呢,哪有闲工夫玩?二则你们也高三了,我妈带着毕业班,没空搭理我。不过,好歹让我有了一次机会。我们学校的教室被征用当中考考场,我就死皮赖脸地赖着我妈,让她带我去上班,美其名曰‘提前感受一下高考冲刺的气氛’。我妈被我磨不过,估计也是想借机让我体验一下,真就带我去学校了。” “其实,你是想看我吧?”何胜男逗她。 温暖被戳穿心思,哪怕时隔十几年,她还是觉得挺难为情的,再次丢给何胜男一个白眼:“臭美吧你!” 何胜男莫名地心神一荡,随即她自己也困惑了。她竟然因为温小妹而心神荡漾了? 温暖并不知道她的内心戏,自顾自回忆着:“我妈嘱咐我,就老老实实在办公室里写作业,不许乱跑。可我……想见到你,更好奇你每天都是怎么听课怎么度过的。趁着我妈去上课的时候,我就偷偷跑到你们教室后门,扒着门,从玻璃里悄悄找你。” “我当时特别庆幸你个子高,坐的位置还在我视线正中。你听课、记笔记的样子可认真呢!” “你花痴我。”何胜男说。 温暖一滞,抿了抿唇,突然扬起下巴,“是啊!我就是花痴你!花痴了十三年,就是花痴你!” 她这样直白地袒露心迹,何胜男反倒不知该如何回应了。 怔了怔,何胜男才小心翼翼地开口:“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好。” 温暖不为所动,“在我心里,你就是最好的。没有人可以代替。” 温小妹,你的表白还能更简单粗暴吗?何胜男的内心在咆哮。 第34章 你怎么那么讨厌 “当时的你想不到吧?在某个地方,有人在注视着你。”温暖幽幽地说。 何胜男怜惜她苦恋自己多年,不忍心她的心情再郁郁下去,揶揄道:“是啊是啊!谁能想到,我才十七八岁就有这么大的魅力引人偷窥了?” 温暖气哼哼的:“知道自己被暗恋了十几年,是不是很得意啊?” 并不,一点儿都不。何胜男心说。 相反,她觉得压力比山还大。曾经的她,决想不到,自己的出现,竟害得温暖相思十几年,至今无法释怀。如果能够事先知道,她无论如何都不要在温暖的生命里出现。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前辈大师诚不欺我也! 然而,如果那天自己不去还书,没有出现在温暖的生命中呢?会不会这傻孩子毛手毛脚,煤气泄漏,就算不要了这姑娘的命,吸了一脑袋的一氧化碳,不说进高压氧舱遭罪吧,万一从此之后真傻了呢?这不造孽吗? 所以啊,真的是,凡事自有定数。 “你说你一十四五岁的小丫头,都没成年呢,这样早恋好吗?”何胜男心疼温暖的苦,不愿她再沉寂在苦中,遂调侃她,转移她的注意力。 可人家温小妹有自己的坚持,不说完心里话决不罢休的,“谁说我早恋啊!那时候只想见到你,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但是后来仔细想想,可能那时候太小了吧,根本不懂得那种感觉是什么,何况……” 温暖撩了何胜男一眼,“你还是女孩子。” “嗯,嗯,”何胜男点头,“幸亏我是女的,不然你早跟我私奔了。” 温暖脸上发烧,“你怎么那么讨厌啊!” 何胜男鬼使神差地眯了眯眼睛,坏笑:“是讨人喜欢百看不厌的讨厌吗?” 温暖通红了脸:“是讨人烦讨人厌的讨厌!” 这磕唠的,还有那么点儿调戏的意思。 何胜男看着温暖满面飞红,尴尬了,暗骂自己:何胜男你脑子抽抽了?人温小妹不是你女朋友,这么油嘴滑舌的难道不会让人家越陷越深吗? 于是,何胜男立马换上正经脸:“我这人,有时候是挺讨厌的。” 温暖:“……” 到了午饭点儿,k记里的人越来越多,尤其是小孩儿多,吵吵闹闹的声音不绝于耳。可是,靠窗的角落里,何胜男的心却被牵动着,沉浸在一个姑娘对于自己的回忆中。 “中考前的那段日子过得特别快,又充实。我自然选择报考了你们学校,也最终如愿以偿地考上了。妈妈很高兴。”温暖说。 老师应该想不到吧?她的宝贝姑娘到底是为了什么而考了她所在的高中。何胜男想。 “可那个时候,你已经不在那里了,”温暖说,“后来,听说你考上了s大,我可替你高兴呢!心里想着,我将来也要考s大,去找你!到那个时候,你上大四,我上大一,我们还是能在同一个校园里读书,说不定还能遇见你呢!” 何胜男的目光柔了,“你真挺傻,都不知道联系我吗?” 如果,当年的温暖联系了自己,这样发展下去,如今又会是怎样的光景呢?她何胜男的生命中还会有艾琪出现吗?这样的假设,何胜男想象不出结果。 “你不知道,”提到联系不联系的话题,温暖有些沮丧,“高中三年,又是在我妈眼皮底下上学,她盯我盯得紧。我底子也不算好,考进重点高中已经是超常发挥了,那三年哪敢放松一点儿心思啊?那三年啊,我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学习中去了,幻想着三年之后能考进你的大学你的专业,做你的师妹……” 何胜男鼻子一酸,知道接下来发生的是什么了—— 高考刚刚结束,刘老师夫妻就出了车祸,留下了温暖一个人。所以,她最终报考了医学院,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何胜男无法想象,十七八岁的温暖是怎么一个人扛过来那场大变故的。她不后悔十三年前出现在温暖的生命中,但,她后悔毕业之后就再也没回来看过老师。如果她知道老师家发生了这样的事,她是绝不会放任不管温暖的。哪怕生活再难再苦,她也会拼尽全力拉扯着温暖,照顾她,不让她一个人苦熬这么些年。 终究,是她对不起老师,对不起温暖。 何胜男想对温暖说“让我照顾你吧”,她还是想把温暖当亲妹妹那样疼着。心底里,她不敢更不忍去想清楚自己对温暖到底是怎样的情感,因为温暖是刘老师的独生女啊,是她留在这世间的唯一的骨血,若她把刘老师唯一的女儿“占为己有”,那她何胜男成什么人了? 刘老师在天上看着呢! 何胜男的道德观不允许自己做这种事。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温暖黯然道,“因为我妈妈的关系,你不会接受我……” 何胜男被她说中心事,哑然。 “如果没有我妈妈这层关系呢?我们又会怎样呢?”温暖大胆地看向何胜男。 何胜男竟没有胆量接下她的挑战。这姑娘的情意太纯粹,太沉重,她怕接不住,更怕伤了她。 “世间的事,没有如果……”何胜男吃力地吐出这几个字,比她以往所说过的任何话都要吃力。 温暖笑了,笑得满目凄凉:“所以,归根结底,你还是不喜欢我的吧?真正喜欢一个人,怎么舍得不和她在一起呢?” 何胜男再次哑然。她想说,妹妹我不是不喜欢你,而是……或许是不够爱吧? 谁说的来着,喜欢一个人,看着他过得好就满足了;而爱一个人,则只想把他占为己有。 何胜男想不起来这话是谁说的,但她清楚那种想要占有一个人的感觉是怎样的。曾经,她对于艾琪,不也是…… 艾琪,艾琪…… 她终究是迈不过艾琪这道坎儿。 温暖安静地看着何胜男变幻的神色,心里越发地苦涩起来。 霍然站起身,她凝视何胜男,一双水眸漾满苦酒:“谢谢你的午饭,谢谢你今天替我赶走了高翔。嗯……我走了。” 何胜男惊讶地看着她起身,又惊讶地听她说出这番话,心脏上像被狠狠扎了一刀般的疼。她一个被喜欢的人尚且如此难受,试想温小妹心里该是怎样的心如刀绞? 鬼使神差地,何胜男一跃而起,拉住了温暖的手臂,使得她没法转身离去。 “?”温暖皱着眉,看着她,内心却腾起了莫名的希望。 又鬼使神差的,何胜男嘴里不受控制地蹦出一句话:“给我点儿时间好吗?” 话一出口,何胜男自己先愣住了,她诧异于自己刚才是不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体了,不然为什么会说出这么奇怪的话来? 温暖则僵直了身体,脸上的神情从惊诧到不可思议,再到难以抑制的欣喜。 何胜男在心里把自己抽打成了狗:这都什么事儿啊?人姑娘单恋了你十几年,一朝坦白,好不容易有点儿死心,你又说的什么鬼话?这不是害人家吗?还想拖累着人家再等你十年?何胜男你真该死! 可,不等两个人把这场拉锯的狗血戏进行到底,何胜男的手机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打碎了两个人同这个世界的蜜汁禁锢,所有的声音,吵闹声、脚步声、挪动桌椅声,点餐声……统统传入进来,将她俩拉回了人间。 得到何胜男“给我点儿时间”保证的温暖,其实此刻是羞涩的,很有些期待那个美好的结局,又有些忐忑于迎接她的是不那么美好的结局。她不敢再同何胜男对视或者对话,心里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想要逃脱的冲动。 也难怪,苦恋十几年,一朝得来些许好消息,还不许人家找个没人的地方偷笑一会儿啊? 何胜男的手机铃声拯救了她,不过,事后,温暖宁可何胜男的手机当时是没电的。 路岚? 何胜男瞥一眼手机上的来电显,觉得挺怪异:路岚不是结完婚度蜜月去了吗?她一小职员,打老板的私人电话,这事儿,还真挺不寻常的。 不过,转念一想,何胜男又不敢对其不理不睬。路岚是谁?路大伟的女儿啊。好吧,就算她何胜男不畏强权不畏强财,可路岚还是艾琪的小姑子呢!这个莫名其妙的电话,让何胜男心惊,第一感觉就是同艾琪脱不开关系。 何胜男也顾不得想太多了,一把抓起电话,接了。 “路岚?”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何胜男的眉头猝然拧成一个疙瘩:“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温暖看着她,一颗心也被提到了高处。路岚这个名字,她听着耳熟,似乎和医院里那个怀孕的女人有什么关系? 温暖不敢确定,心里面则更不安了。 “我知道了,”何胜男的眉头始终没有舒展开,“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 她挂断电话,神情复杂地看着温暖,欲言又止,最终开口道:“艾琪,流产了。” 第35章 这就非常尴尬了 “艾琪?”温暖皱眉,“你同学?” 何胜男被她的“明知故问”问得脸上发烫,前女友流产什么的被“现女友”问……好吧,虽然还称不上是“现女友”,但好歹也算是个预备役啊!谁让自己刚才说了那话的?自作孽不可活啊! “是我大学同学,也是……”何胜男的表情不大自然,“……也是我前女友……” 事到如今,她没有道理再对温暖隐瞒什么了。 果然…… 温暖了然地点点头,她就知道,就凭何胜男对艾琪的那股子热心劲儿,若说两个人之前一点儿瓜葛都没有只是普通同学,鬼才信。 “是……初恋?”温暖问得直接。 额…… 何胜男梗住。温小妹,你能不这么直接吗?说好的温婉可亲的你呢?还我温温柔柔的温小妹! “是……初恋。”何胜男磕磕绊绊的,一边脑袋里转着艾琪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就流产了这事儿。 温暖瞧着她那手足无措的样子,特别想笑。真难得,自己也有能耐让何胜男这样无措。 温暖知道,以何胜男的能力和现在的社会地位,没有几个人能让她如此。她既能这样对自己,说明她打心眼儿里在意自己。 温暖心里甜丝丝的,可嘴上却说:“这么多年,你一直放不下的,就是她吧?” 她本意是想敲打敲打何胜男,省得对方翘尾巴。可这话一出口啊,滋味就变了,温暖登时觉得委委屈屈的。 咳……怎么这么大的醋味呢?温小妹这是吃醋了?哎呦,还真有预备役女朋友的自觉…… 何胜男心说。 “其实也不能说放不下她……”何胜男深觉这事儿有必要解释清楚了,不然以后万一和温小妹走到一起呢?未雨绸缪,运筹帷幄什么,这叫大局观。 “那就是你心里既没放下她,还惦念着别的女人呗?”温小妹冷不防打断她。 何胜男还真就不习惯这样的节奏,她眨巴眨巴眼睛,不明所以地看着温暖,心说什么叫“还惦念着别的女人”? “你刚才说过,让我给你时间,那就是说你需要时间去放下一些情感。但你又说‘不能说放不下’艾琪,那么,让你放不下的,是谁?”身为一个理科出身,并且每天和脑神经打交道的医学工作者,温小妹的逻辑思维绝不是吹的。 何胜男分分钟懵逼:妹子,你敢不这么推理吗?你确定,你真谈过恋爱吗? 相较之下,何胜男在爱情上要感性得多。谁让咱是双鱼呢?天生多情难自弃啊! “女士,请问可以收拾了吗?”旁边的服务生凑上来问。 也难怪,俩人一个站那儿,一个坐着,跟要准备离开似的。 “没,我们还要坐会儿。”何胜男打发走了服务生,坐回了温暖的对面。 温暖则默不作声地捧着一杯九珍抿着。 “生气了?”何胜男小心翼翼地问。 温暖撩起眼皮,扫她一眼,“没有。” 何胜男刚松一口气,就听人妹子接着说道:“我在等你的回答。” 额…… 何胜男再次被噎住。她能说这妹子怎么这么轴吗? 温暖不同于何胜男见过的、或者和她暧昧过的任何一个姑娘,更和艾琪不一样。她们都不及温暖认死理儿—— 何胜男觉得这个词至少在她这儿,是个褒义词。 容易动摇的姑娘,或者更害怕失去的姑娘,她们很好哄,甜言蜜语什么的谁不会说啊? 但温小妹不一样,倒不是说她不害怕失去,也不是说她不在意感情,而是,她骨子里有种追求真相、眼睛里不揉沙子的劲儿。这样的人,平时看起来和绝大多数人并没有什么不同,可他们一旦认真起来,自然而然地就会生出一种莫名的吸引力来。 至少,此刻,何胜男被她吸引了。她喜欢温暖的独立,喜欢温暖成熟的人格,更喜欢温暖的坚强和不屈从于生活的那股劲。或许,只有这样认死理儿、又轴的人,才能在那样的凄风苦雨中生存下来吧? 悄然地,在心疼和怜惜的基础上,何胜男对温暖生出了一些别样的情愫。这样的情愫,使得她一时间连艾琪流产的事儿都忽略了。她突然有些害怕,这样一个别致的、同大多数女人不一样的女人,会因为她的不珍惜而从她的生命中消失吗?哪怕她明知:温暖苦恋了她十几年。 “艾琪是我的初恋,也是我唯一喜欢过的人。”何胜男认真地看着温暖,认真地说着。 温暖抬起头,凝着她的眼睛,脸上划过一丝隐忍。 “关于她,关于我和她的事儿,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你和我,现在的关系,我怕伤着你,”何胜男与温暖对视,发自内心地说,“我不想伤了你。” 温暖的嘴唇动了动,再抿起,垂下了眼眸,睫羽在她的眼下投下两片阴影。 何胜男呼吸一紧。这样的温小妹,很……让人有一亲芳泽的冲动。 “你说吧!”温暖突然抬起头,“我想听,你和她的事。” 何胜男蹙眉,她很想问对方“你确定吗”“你真的想听吗”,但她忍下了。她知道温暖说她想听,那便是能够承受得住。温暖不是温室里的花朵,哪怕她的名字代表的意境再柔软,她也是抗过了风吹雨打的花,她不是普通的花朵。 “我和艾琪,是大学同学。这个你知道。”何胜男说。 “嗯。”温暖轻声答应着。 “我和她是在大一下学期的时候在一起的……” “她先追的你?”温暖问。 何胜男挑眉。你咋知道? 温暖的嘴角小小地勾起,“你在感情上被动嘛!” 何胜男囧。她怎么没觉得自己被动呢?人家是攻!是攻! 顶着一脸囧,何胜男接着说道:“大学四年,我和她都在一起,直到大四毕业之前分手。” 四年里的甜蜜就被何胜男这么轻描淡写地带过去了,她不想给温暖造成任何的伤害。 幸好温暖也没去深究这件事,而是问她:“因为她妈妈吗?” 诶?何胜男斜着眼睛瞧她。 见对方一副“妹子你知道的太多了吧”的表情,温暖又笑了,“因为在医院里,她妈妈骂你来着啊!前后一联系,肯定是你俩的事被她妈妈发现了啊!” 何胜男再次囧:被棒打鸳鸯这么痛苦的事儿,妹子你能不这么幸灾乐祸的样子吗? 不过,何胜男也不得不承认,温小妹即使幸灾乐祸,也乐得很好看,尤其是那个小小的梨涡,看得何胜男手指发痒,极想去摸上一摸。 觉察到何胜男异样的眼神,温暖就算再缺少和女人恋爱的经验,也能瞬间明白那两道目光下交织着的东西。霎时间,她既觉得满足,又觉得羞涩。 满足于自己终于对于何胜男有了吸引力,羞涩于何胜男此刻对自己的想法。 “她妈妈一定做了伤害你的事吧?”温暖继续之前的话题,转移何胜男的注意力。 何胜男闻言,黯然,继而笑了:“那种不上台面儿的事儿,还是别说出来招人烦了。” 温暖能够体会得到何胜男心中的不快,她心里其实也有些小郁闷,郁闷于何胜男无法对自己完全敞开心扉。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何胜男已经能够对她坦言艾琪的事儿,说明已经对自己放下了心防,那么将来的某一天,当一切都尘埃落定,回首往事的时候,温暖相信何胜男也能够心平气和地对自己坦陈这件事的。 而现在,如果回忆这件事令何胜男不快活,温暖宁愿她将这些暂时埋在心底。 “一切不快都已经过去了。”温暖伸出双手,越过桌面,握住了何胜男的。她想用自己的体温去熨帖何胜男的心。 何胜男微怔,低头看着她覆在自己手背上的白皙双手,心里一动。 “是的,都过去了。”何胜男轻声说。虽然声音那样轻,却给她一种真的已经过去了的感觉。 “你要是不放心她,就去看看她。”温暖说。 何胜男一震,她全没想到温小妹还能唠出这么白莲花的嗑。她其实是想去看看艾琪的,至少她得弄明白到底为什么好端端的就流产了,直觉告诉她这事儿和路家脱不开关系。 “那个……我还是……”温小妹这么大度,何胜男觉得自己要是大喇喇地说出来“好啊好啊”简直太不是人了。 “你难道不想去看看她吗?”温暖促狭地冲她挤挤眼睛。 妹子,你这是在挤兑我吗?话说,姐到底是去,还是去呢? “但是,在那之前,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温小妹突然严肃脸,“我不是白莲花!” 何胜男要给她跪了。吓!温小妹难道会读心术? 何胜男也严肃脸,表示自己压根儿就没琢磨什么白莲花不白莲花的,“什么问题,你说。” 哼哼!让你去看你老相好,很开心吗?答应得这么痛快! 温暖白了何胜男一眼,慢悠悠道:“路岚和你,又是什么关系?” 第36章 我妈想见见你 “那个路岚,和你是什么关系?” “路岚?”何胜男反问一句,“她是我公司的员工啊!” “哦,对了,我送艾琪去你们医院那天,就是从路岚婚礼现场去的。路岚是艾琪的小姑子。”何胜男又解释着。 温暖觉得这事儿有意思了:“所以,路岚是为了讨好你这个做老板的,才给你打电话告诉你她嫂子流产的消息?” 其实,对于路岚到底出于怎样的心思告知告知消息,何胜男接到她电话的那一刻心里也犯嘀咕。照理说,路岚没有机会知道自己和艾琪的那些往事,但是如果真的机缘巧合,这姑娘知道了呢? 如果真是这样,婚礼典礼的时候她看向自己的堪称幽怨的眼神就值得玩味了。而看路岚和艾琪的互动,这对姑嫂的感情还颇好…… “路岚没必要讨好我,”何胜男笑笑,“她爸是路大伟……你不是这个圈里的,估计不知道路大伟是谁。但王健林你知道吧?万达的oss。” “听说过。”温暖攒着眉,眼中不无忧虑。 “路大伟人称‘s城的王健林’,在s城的地产界,包括整个商圈,都是跺一脚颤三颤的人物。” “路岚是他的亲生女儿?”温暖问。 “应该……”何胜男想了想,“……肯定是!” 就冲婚礼上路大伟恨不得生存活剥了新郎官的劲头儿,不是亲爹能那样?何况……仔细想想,路岚还真有几分像路大伟。闺女肖爹嘛! “如你所说,路岚这样的背景,她为什么要去你公司里做个小职员?”温暖担心地问。 “这事儿我也想过。她既然能纡尊降贵到我公司里混着,肯定有她的理由,”何胜男说,“不过,你放心,我公司一向本本分分做生意,就算有把柄也不是她能轻易攥到手里的。” 何胜男对展翼很放心。 温暖更焦心了,何胜男的思路压根儿就跟她不在一个平面上。不得不说,事业上一派精明的何胜男,在感情上,真是迟钝得可以。出于女人的敏感,连温暖这个局外人都感知到了路岚的心思,可何胜男却…… 温暖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无奈。 “我担心的,不是路岚要对你公司使坏……”温暖欲言又止,“如果……她是因为喜欢你呢?” 何胜男并不傻,有些事她不去细琢磨是因为她觉得这事儿与她无关。可一旦她调动起脑细胞去琢磨的时候,其中的关节便不难理顺—— 路岚喜欢自己? 因为喜欢而进入展翼? 还有婚礼那天幽怨的眼神儿? 那她为啥结婚啊! 抛开自己是否会喜欢上她这件事不说,如果她真的喜欢,为什么要那么快地结婚,而不是找机会更多地接近呢? “你还真是脑洞大开。”何胜男笑。此时此刻,无论路岚是否喜欢她,她都不愿让温暖认定这件事。 “是我脑洞的问题?”温暖盯着她的眼睛,问得认真。 何胜男绷着一张严肃脸,“她要是真喜欢我,会那么快去结婚吗?” “也许她有别的苦衷呢!”身为晋级在望的女朋友,温暖眼里揉不得沙子。 “她是路大伟的闺女啊你别忘了!她能有什么苦衷?”何胜男打个哈哈,安抚地拍拍温暖的手背,“妹妹,你草木皆兵了。” “我才不是你妹妹!”温暖恨死当什么妹妹了,难得地耍起了小脾气。 “好!好!你不是我妹妹,你是我暖暖!”何胜男还就吃她这套。 温暖心里一甜,特别喜欢何胜男纵容自己。上一次耍小脾气,是什么年月的事儿了?还是爸妈在世的时候吧?这世上,终于有一个人能够纵容她了…… “好了!别想那些了!”何胜男拉起温暖,“走,领你去个好地方!” 好地方? 温暖不明就里,却也倚着她站起身。被何胜男牵着手,甭说是去什么“好地方”了,就算是去“最坏最坏”的地方,她也甘之如饴。 不过,何胜男接下来说的话却让她措手不及:“我妈想见见你。” “你妈?”温暖错愕,“阿姨……想见我?” “嗯,想见你。”何胜男点头。 “为……为什么?”温暖浑身上下没有一根汗毛不紧张,被何胜男攥着的手心都沁上了一层汗。 “你这么紧张干吗?”何胜男失笑,“我妈又不吃人。” 问题的关键不在这儿好吧?温暖心里很焦躁:何胜男的妈妈为什么要见自己?难道是发现什么了吗?不可能啊! 何胜男察言观色,轻捏捏她的手:“你别这么紧张,没那么复杂。我昨天和我妈说了你的事儿,我妈就觉得你这孩子特别招人疼,就让我找机会领你去我家,她要给你做点儿你爱吃的款待你。” “我……我……”温暖嗫嚅着,“我没有心理准备啊!” “要什么心理准备啊!就是一顿家常便饭,也不是儿媳妇上门……”何胜男嘿笑。 温暖大羞,轻掐她手掌心:“说什么呢!” “嘶……疼!”何胜男表情夸张,手掌却在温暖的掌控下躲都不躲。 “真疼啊?”温暖慌张松开手,拉过何胜男的手掌,端详着。 没红没肿的…… “假的!”何胜男笑,“逗你的你也信?” 温暖气结,想甩开她的手,又很有些舍不得,心里面矛盾极了。 何胜男心有所感,声音也柔了几分,“这么在意我啊?” 温暖更不知该如何反应了。 何胜男心疼她,重又拉过她的手,扣在自己的掌中,“走,先送你回家!” “不是要……”不是要去你家吗? “笨啊你!你这会儿去我家,不是让我家老太太措手不及吗?”何胜男笑眯眯地瞧着她,“我妈是特好面儿的那种人,你要是去我们家,不款待得你舒舒服服的她会一直心里过意不去。咱得称了老太太的心愿不是?” “真的不用那么麻烦……”温暖小声地说。 何胜男手一挥,替她决定下来:“听我的,先送你回去休息。我呢,通知我家老太太你要驾到,然后去买菜,等到晚饭点儿的时候来接你,好不?” “我可以现在和你一起去买菜,去你家帮阿姨准备晚饭……”温暖小小地抗议着。 “客随主便,好不好?乖!” 何胜男软软的一个“乖”字,便抽去了温暖的神魂。她喜欢何胜男,却无论如何都料不到,这么快就得到了来自何胜男的宠溺。这一切如果只是一个梦的话,温暖宁愿长睡不醒。 “怎么住宾馆啊?”出租车上,温暖告诉司机目的地之后,何胜男疑惑地问。 “嗯。”温暖含糊地答应一声。 “原来的房子,租出去了?我刚才路过你家那儿,看晾着小孩儿衣服什么的……” “唔,租……租出去了。”温暖依旧答得含糊。 何胜男觉得这里面还有别的事儿,但温暖既不想说,她也没法深问。别说两个人现在没在一起呢,就是真在一起了,彼此间该有所保留的空间也不可以轻易逾越。这是情侣间能够长长久久的保证。 何胜男不再追问,温暖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何胜男其实想说“住什么宾馆啊,住我家吧”,可这种话还真挺那个的。她家总共两间屋子,她妈住一间,另一间……难道要温暖和她睡一张床吗?额……这个,暂时就别了。 到了宾馆,何胜男送温暖上楼。 “你好好休息下,睡个午觉,到时候我来接你。”何胜男是个体贴的恋人。 “你去……买菜?”温暖舍不得放开她的手。 “是啊是啊,不置办齐全了,咋让我们家老太太尽情发挥?咋让你吃得尽兴呢?” “只是去买菜?”温暖还是舍不得。 何胜男挑眉:“当然啊!” 她心念一动,忍着笑宽慰温暖:“放心放心,我不会去找路岚的。” 温暖囧:“我不是说那个……” “嗯,嗯,”何胜男点头若捣蒜,“也不会去看艾琪,从这儿到s城,好几个小时的飞机呢!就算有现成的航班,我也得能及时赶回来算啊!” 温暖怒:“你……” 何胜男看看她涨红的脸,又低头看看自始至终都不肯松开自己的手,笑得邪气:“怎么?温小妹舍不得我走吗?” 温暖被戳中了心事,整张脸都要烧起来了,还死鸭子嘴硬:“我才不……” 何胜男突然凑近了她,端详着她的小脸儿,声音低低的,透着诱惑,令人不由自主地深陷进去—— “现在是……1点16,我4点半来接你。只要3个小时14分钟,你就又能看到我了……要不,4点16来?你只要三小时就能再见着我……” 温暖的心脏,被她那些撩人的话语揉捏成了一团面,只要何胜男乐意,怎么对待她,她都觉得快乐。 垂着眼睛,温暖不敢看何胜男的眼睛:“只要三个小时……” “嗯,只要三个小时。”何胜男低柔的嗓音回转在她的耳边。 “那……你能,抱抱我再走吗?”温暖鼓起勇气问。 第37章 好好的 “……你能抱抱我再走吗?”温暖垂下眼睛,不敢看向何胜男,手却舍不得松开。 何胜男初时一愣,继而笑了:“这是在……撒娇吗?” 温暖语结。她矜持、独立惯了,都快忘了什么叫做撒娇了。本来是贪恋何胜男的亲近,一时忘情脱口而出的话,霎时间,两个人之间的暧昧气氛便被何胜男的调侃一扫而光。 温暖的脸涨得通红,既觉得自己太“不要脸”,又气何胜男戳破了自己的心事,几种心思纠结到了一块儿,让她更别扭了。 “没有!”温暖高着声音,表示自己根本不是在撒什么娇,又一把挣开了何胜男的手。 “再见!”她说。 诶? 何胜男完全没料到她突然就下了逐客令,啧啧啧,以前怎么没发现温小妹的脾气这么烈性呢? 何胜男忙拉住温暖,轻扯回自己身前,玩味地看着她绯红的脸庞,眼眸微眯,迸出一抹莫名的光芒。 “生气了?嗯?”她微微用力捏着温暖的下巴,令其不得不抬起头来面对自己。 烦人何胜男! 温暖的内心在咆哮:干吗突然捏着人下巴!还这种眼神…… 温暖被何胜男幽深的目光盯得心头发虚,很没出息地瞥开眼去。她不敢再跟何胜男对视。 其实,温暖又何尝不想挣脱开何胜男的束缚?可是,想归想,事实呢? 事实是她根本就使不上力气挣脱。 周身皆被何胜男的气息包围着,那抹淡淡的、熟悉的香水味,像一条无形却韧性无匹的绳子,紧紧地困住了温暖的手脚。不止是困住,温暖甚至觉得那条看不见的绳子……有毒! 不然,为什么此时此刻她浑身酸软得厉害,仿佛被抽去了筋骨般? 温暖都怀疑,如果何胜男突然抽走手臂,自己会不会骤然不支倒地?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小脾气这么暴呢?”何胜男完全没有已经撩到温小妹的自觉。 “就逗你一句,这么容易生气,嗯?正眼儿都不肯瞧我了?”何胜男还在絮絮的。 温暖气结,狠狠一眼瞪了回去:“谁说我生气了!我才没那么小心眼儿!” 哎呦!这小模样儿,还说没生气? 何胜男笑眯眯地看着她。 温暖无语。这会儿她特痛恨自己之前怎么就没谈个十场八场的恋爱呢?没经验的痛啊!她还恨自己气场弱,尤其是面对何胜男的时候,气场就分分钟弱了下去。 “你怎么那么讨厌啊!”温暖又是无奈又是愤愤的。 一个小时之内,被连骂两次“讨厌”,何胜男一点儿都不恼;相反,她的神情中多了些温暖看不懂的东西—— 她的目光依旧幽深而发亮,微张的瞳孔仿佛暗夜中的猫咪,逡巡于温暖的唇间…… 温暖的心脏又是一紧,她怎么突然生出一种此时的自己是一盘子美味的小鱼干的错觉? 眼前一黑,更浓密的、独属于何胜男的气息扑面而来…… 温暖懵了两秒钟,等她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才惊觉她已经被何胜男抱在了怀里,她的脸颊就贴在何胜男的肩头,何胜男的白皙的耳垂近在眼前,在午后阳光的滋润下泛着淡淡的粉色。 温暖突生出一个念头来:如果她仰起头,张开嘴,是不是就能马上咬到它?而它的滋味又是怎样的呢? 何胜男初时抱得很紧,紧得温暖都想诉之于口了。可她真的舍不得,舍不得何胜男因为顾忌会伤着她而放开她。 不知想到了什么,何胜男的双臂松懈了许多。不仅如此,她的右手还贴上了温暖的后背,没有章法地轻轻抚摸,嘴里轻轻喘着气。 一时间,两人无言。 温暖不敢开口,怕打破着眼前梦境般美好的一切,哪怕她的后背,衣服下面,在何胜男看不到的地方,已经控制不住地起了一层小鸡皮。她咬着唇,绷紧了神经,因为稍稍松懈,她的身体可能就会不由自主地轻颤…… 良久。 温暖内心里天人交战得厉害,恍惚中,她听到何胜男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好好的……” 那声音也是恍恍惚惚的,像是坠入了虚幻之中。 温暖不知道何胜男在表达什么,或者,她根本就没有表达什么,只是自己的错觉而已? 何胜男长长舒出一口气,鼻息擦过温暖的耳朵,痒痒的。温暖忍不住耸了耸肩膀。 “你要好好的,乖乖的……”何胜男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这一回,那种恍惚的感觉似乎散去了些,温暖觉得自己重又回到了人间。她咀嚼着何胜男的话,似懂非懂。 在某一刻,她好像抓住了那根飘飘忽忽的线;而更多的时候,她很有些迷惘。 “你再这样,我会受不了的……”何胜男喃喃的,“……我怕会扛不住,做出什么伤害你的事儿来……” 温暖心念一动,想要捕捉何胜男的深意。她自然知道,何胜男是舍不得伤害她的,那么,何为“伤害你的事”呢? 温暖不敢深究,更不敢大着胆子问个究竟,她隐隐约约觉得“那种事”是此刻以她们的关系碰不得的,那是和“出格”有关的事,是和身体的……亲密有关的事。 于是,两个人之间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就这样结束了。 虽然,只是这种程度的,却足够温暖在接下来的三个小时的等待中频频回味。 窗外是a城湛蓝的天空。这里不像s城那样,到处充斥着大都市的摩天大楼,以及大都市独有的灰蒙蒙的天色。这里的一切都要干净、纯粹得多,纯粹得就如温暖此刻的心境,想念,深深的、不掺一丝一毫杂质的想念。 她打开窗户,扑面而来的微风让她想念何胜男的鼻息扑在耳畔的感觉,那会让她全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是紧张,更是期待。 她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何胜男漂亮的脸,还有修长的身形,那双大眼睛就那样安安静静地看着自己,偶尔眯起来的时候,会有着让人心痒的……坏。 温热的阳光投在温暖的身上,立时让她想起了何胜男身上的气息—— 没错,那种淡淡的香水味,还有何胜男自己的气息,像极了这阳光。它们,都可以驱散所有的阴霾与不快,守着它们,或被它们守着,心里面是满满的安全感。无论会经历怎样的风吹雨打,无论黑夜有多么漫长,那温热的阳光迟早都会出现,都会护着她、疼着她。 陷入爱情中的温暖,所思所想、所见所闻所感……无不是心心念念的那个人。而何胜男也确实没有令她失望。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温暖甚至并没觉得时间过得这么快,她以为刚刚过了半个小时,或者至多一个小时。结果,何胜男笑吟吟地站在门口,正对着来开门的她,扬了扬腕上的手表。 “怎么样?说话算话吧!”腕表的指针刚好显示4点16分。 “你……”温暖一滞,“你不会是在门外等到正点,才敲门的吧?” 温小妹就是温小妹,陷入爱情中,也不会失了理智。这要是艾琪……曾经的艾琪,是不是就会扑上来大叫“亲爱的你好准时”呢? 何胜男挥掉脑袋中出现的不适宜的比较。温小妹就是温小妹,不该被拿来和任何人比较,不是吗? 她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打着哈哈:“自然不是了!姐是个多守时的人啊!分分钟都在姐的掌控之中!” 说着,还在温暖的眼前一旋手掌,合成拳,恨不得在脸上贴上八个大字:运筹帷幄,了如指掌。 切!温暖回了她一个白眼儿。她一点儿都不讨厌何胜男的臭美,相反,她很喜欢何胜男时不时地在她面前展现“魅力”,更有些期待,想知道何胜男还有怎样的更多的魅力。 “可以出发了吗?”何胜男问。 “怎么过得这么快?”温暖有些措手不及。 “诶?你还嫌我来得早啊?那我走了?”何胜男故意逗她,作势要走。 温暖慌忙拉住她:“我不是那个意思……那个,我本来打算洗个澡,然后换身衣服的……” 她抿了抿唇,“去见老人,不换身干净衣服,太失礼了。” 何胜男笑:“说了,你不用这么紧张,我妈不吃人。” 见温小妹一眼瞪过来,别别扭扭的样子,何胜男体贴道:“那你去洗澡,我等你,不急。” 温暖看看何胜男,莫名地觉得她眼中含着某种奇怪的东西……洗澡?是洗澡这件事吗?她是在等着看她出浴的样子吧? 温暖登时就羞了,“不用……洗了,我直接……直接换了衣服就可以走……” 何胜男支着下巴瞧着她,老神在在的:“不洗澡就换衣服,不会不舒服吗?” 温暖更无语了,心里忐忐忑忑的,又担心何胜男会不会觉得她邋遢什么的,纠结得不要不要的。 不料,何胜男却一摊手:“那你换衣服吧,我在这儿等你。” 温暖愕然。 她于是又有了新的纠结:行李箱就立在何胜男旁边,她的内衣、外衣都装在里面,难道要她当着何胜男的面一件一件拿出来?那简直……没脸活了! 第38章 有人在查你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足足有五秒钟,何胜男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掩不住了。温暖憋红了脸,心中的羞涩感一浪更比一浪高。 别说两个人还没在一起呢,就算已经在一起了,以她的性子,也绝做不出当着何胜男的面一件件掏出内衣、外衣,然后宽衣解带换上的事儿。当然了,这是她自以为的,至于真有那一天情状会如何,也只有两个人在一起之后用事实证明了。 “你先出去!”温暖顶着个西红柿脑袋,快把自己烫熟了。她用力拽起何胜男,就往门外推。 “哎哎哎!温小妹你这是干吗呢?我是客人,有你这么待客的吗?哎……”何胜男一边嘴里面咋咋呼呼的,跟人温小妹要把她咋地了似的,一边半推半就地配合着温小妹的力度往门口蹭,还装出挺不情愿的样子。 温暖实在没脸皮跟她解释什么,再也不肯多废半句话,往外推就是往外推。 房门“砰”的一声,在何胜男的鼻尖前面被甩上。 何胜男摸摸鼻尖,暗自庆幸得亏自己没整过容什么的,这要是垫过鼻梁隆过鼻,分分毫的高度还不被门拍扁了?就算不是自己痛哭流涕捏扁的吧,可身为一个“成功人士”“商界精英”,也挺丢人的不是? 虽然是被强行撵出来的,不过何胜男一点儿都不生气,相反,倒杵在走廊里吃吃地笑了起来。估计要是被保安从摄像头里看到她这傻出儿,都得以为她是没吃药从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 温小妹真腼腆…… 何胜男摸着鼻子想。 温暖的心思,何胜男一个“过来人”自然看得清清楚楚,可她就是难掩自己的恶趣味—— 温小妹越害羞,她越想逗得她更害羞,就跟逗温小妹是能赚多大钱的买卖似的。 而且,何胜男心里暗戳戳地还有点儿小小的邪恶念头:如果能把给温小妹逗哭了,再抱着她哄好,是不是也是挺有趣的一件事? 何总你是变态吗? 宾馆的房门隔音效果不错,何胜男听不到门里面温小妹的任何动静,也不知道更衣进度如何了。她百无聊赖,就在走廊里晃荡着卖单儿,心里面琢磨着怎么还没换完? 估计,要是温小妹当着何胜男的面宽衣解带什么的,她就不觉得时间过得慢了。这就叫“相对论”吧? 就在她无聊得快要长毛儿的时候,上天赐予她一位天使大姐,来拯救她了。 何胜男扫一眼叫得欢畅的手机屏幕,神情凛然,这个人的电话她是无论如何都必须接的。 “澜姐?嗯,我回老家看我妈来了……”何胜男的声音挺恭敬。 聊了几句客套话,电话那头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何胜男的眉头登时拧成一个疙瘩。 “查我?”她问。 “是谁在查我?路峰吗?”何胜男又追问道。 那边又说了几句,何胜男凝着脸点头:“我知道……嗯,知道,我会小心的。” 她又忍不住压低声音,紧跟上一句:“关于路峰,还麻烦澜姐你多费心……他是和我没仇,可他却对艾琪……” 她一时激动,话音都不由得提高了。 话未说完呢,房门突然被打开了,温暖换了干净的格子衬衫、牛仔裤,拾掇得跟个大学生似的,站在何胜男面前,脸上却看不出任何的高兴模样。 何胜男尴尬地动了动嘴唇,却说不下去了。 那边可能也听出了异样,问了句什么。 “澜姐,我这儿临时有点儿急事,等忙完了再打给你。嗯,嗯,好的!”何胜男说完,便挂了电话,却心虚似的,不敢和温暖对视了。 温暖不声不响地大开房门,身体侧向一旁,给何胜男闪出一条通道来。 何胜男不自然地挺了挺脊背,偷窥一眼温小妹的脸色,那张脸上明晃晃地写着四个大字:麻溜进来! 何胜男于是灰溜溜地蹭进屋里。 “那个……咱可以出发了吧?”她悄悄打量温暖的神色。 温小妹抿着嘴唇,没做声。 何胜男自知理亏,打着哈哈,笑嘻嘻地上上下下研究温暖的穿着:“嘿,你别说!你这身儿打扮,还真挺像大学生的!嗯,不错,不错,我妈就喜欢像你这样干净、朴素的小姑娘……哈,当然了,我更喜欢!” 温暖还是不搭理她,就那么一言不发地看着她,一张小脸儿绷得,显得那小嫩皮肤更紧致了。 何胜男马屁拍在了马腿上,尴尬得不要不要的,只好做小伏低地去拉温暖的衬衫袖子,一副小受样儿:“走啊?” 问得都小心翼翼的。 温暖垂下眼睛看了看何胜男拉扯自己的手,咬了咬嘴唇,终究憋不住心里的话,猛然抬起头看向何胜男,“路峰是谁?” 所谓“该来的总会来,该面对的总要面对”,这道理谁都懂,然而,鬼晓得,它们为什么总是在意料不到的时候到来,还逼着人不得不面对! 何胜男此刻就无比地诅咒这句鬼话。她知道,于情于理,她都应该老老实实地回答温暖的问题。可这种问题……实在是太羞耻了好吗? 她要告诉温暖路峰是艾琪法律上的丈夫,告诉温暖路峰这王八蛋对艾琪非打即骂会毁了艾琪一生吗?还是进一步告诉温暖,自己恨这王八蛋,想往死了整他让他身败名裂? 艾琪,是前女友。她的丈夫如何对她,她的生活过得怎样,又同自己何干? 这道理,何胜男也懂,所以她才觉得更羞耻,是担心被温小妹问及这个问题的羞耻。 温暖看着何胜男为难的样子,突然笑了,笑得特别苦涩:“我问了个蠢问题,对吗?” 何胜男无措地看着她,拉扯着她袖子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开了。 温暖再次垂眼看了看那只远离自己的手,笑得更苦:“嗯,我知道了……可以走了。” 她说完,转身就往门口走。 何胜男倒被她吓了一跳。温暖的苦笑真的刺痛她了。有这么一种人,他们痛彻心扉的时候,不会歇斯底里,不会大喊大叫,他们的情绪看起来永远不会失控,他们心里越痛苦,脸上就越平静,越会笑得……瘆人。温小妹绝壁就是这种人!闷骚的摩羯! 何胜男心中大恸,她极怕这件事在温小妹的心里落下什么阴影,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就算是再好的心理医生也难以治疗的那种创伤。 抢上前去,挡住了温暖的去路,何胜男双臂一拦,嘴里面蹦豆似的:“路峰是路岚的亲哥,是艾琪的丈夫!” 温暖被她这副坦率的做派给惊着了,瞪大了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艾琪的……丈夫?” 就是那天值班小护士所说的“又高又帅的男人”? “啊,对。”何胜男忙不迭点头。 见温小妹似乎脱离那种近乎绝望的悲痛状态了,何胜男才壮着胆子试探:“其实,也没什么不可告人的……” “嗯?”温暖挑眉,“没什么不可告人的?” 何胜男眨巴眨巴眼睛,没搭茬儿。这是个坑儿啊!她才不会往里跳! 温暖气她狡猾,哼了一声,酸酸地说道:“所谓‘可以告诉’,也只是可以告诉亲近的人吧?” 诶?这话怎么听起来醋溜溜的啊? 何胜男明智地依旧没搭茬,只陪着笑脸,替温暖拿了包,一副谄媚样儿跟总管大太监似的。 温暖胸中的一口闷气这才顺溜了些,可还是忍不住奚落何胜男对自己的隐瞒:“是不是女朋友,差别就是大啊!” 爱情中的人,都是糖醋小排,甜也是她,酸也是她,矜持如温小妹也跳不出这个调调儿去。 何胜男使出哄客户签合同的本事来,笑眯眯的继续拍马屁:“你是不是我女朋友,都值得我对你好!” “少来!”温暖才不上她的当,愤愤的,“你是不是盘算着就拿我当妹妹,还惦记着和艾琪破镜重圆呢?” 哎呦!何胜男快被这扑面而来的醋溜味炝个倒仰了:妹子你能不这么耿直吗?一点儿都不像你闷骚的大摩羯啊! “姐是那种吃回头草的人吗?”何胜男信誓旦旦的,就差拍胸脯了。 “等等!”温暖突然打断了何胜男的豪言壮语,从包里掏出手机,摆弄了两下,举到何胜男的嘴边。 何胜男一脸的诡异:“干啥?” 温暖似笑非笑地瞧着她,冲她扬了扬手中的手机:“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来,再说一遍!” 何胜男快被她吓死了,瞥一眼手机屏幕上正显示着录音状态,呵呵:“好端端的,这是闹啥啊?” 温暖不买她的账:“怎么?不敢说了?” 何胜男哑然,脑袋里一万只羊驼奔腾:温小妹,你原来是这样的闷骚! 温暖看着她纠结的样子,想笑,又憋了回去,严肃得什么似的:“不敢再说一遍,就证明你刚才说的是假话!你在骗我!” “当然不!”何胜男梗着脖子,誓死捍卫自己的名誉,“姐是正派人!” 温暖也冲她笑眯眯的,“那来吧正派人,再重复一遍刚才的话。快点儿,别费电!” 何胜男嘴角都抽抽了,心里嘀咕着这究竟是为什么啊为什么!明明前一分钟还是温小妹做主角的苦情戏,怎么就来了个彻底大反转,自己变成了那苦哈哈的了呢? 这是留证据啊!备份啊!这就是把柄啊!以后还怎么……咳!当然了,姐并不是会吃回头草的人,可要是温小妹时不时地拎出这玩意儿嘲笑姐,姐真是没法活了! “诶!暖暖,你知道刚才给我打电话的人是谁吗?”何胜男故作神秘地企图转移温暖的注意力。 “不想!”温暖回绝得特果断。 何胜男:“……” 然而,她并不甘心束手待毙,“那姐姐叫文澜,可是个有大能耐的!她是我们公司的股东之一,还算是你的半个同行呢!她家家底儿厚,她自己还是学心理学的,在医界也混得熟,你以后要是想继续深造的话……” “不想!”温暖再次打断她,“我目前没有继续深造的打算。” 说罢,她扬了扬手机,冲何胜男笑得妩媚:“打岔是没用的。” 何胜男要哭了:妹妹,其实,你什么都不用说,就这么冲我笑笑,就挺美好的;一说话,就没好了…… 第39章 谁让你装大尾巴狼 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捍卫自己的节操,何胜男大义凛然地胸脯一挺,小小声地对着眼前的手机说了句:“姐是个有节操的人。” “嗯?”温暖故意把手拢在耳朵边,“你说啥?” 何胜男清了清嗓子,脊梁骨一拔,再次对着手机,大声地:“姐是个有节操的人!” 温暖不满意地哼哼哼,“似乎,你刚才说的,不是这句话吧?” 何胜男就呵呵呵了,妹子你是故意的吧? 她看着温暖那副得意的小模样儿,那张素净的小脸儿不施粉黛,嘴角弯弯,尤其是唇侧的小小梨涡,勾得人心里痒痒的…… 何胜男吸了一口气,再吸一口气,目光费力地从那个小梨涡上转走—— 不能看了,不能再看下去了!这东西有毒…… 她心里默默念叨着“非礼勿视,色即是空”。 温暖哪知道她的各种内心戏?还不知死活地往前凑了凑,认真道:“甭想装傻躲过去!” 一时间,那个小小的梨就涡近在眼前,还被放大了好几倍,晃花了何胜男的眼睛。 何胜男嘬着牙花子,咬着牙盯着温小妹:“你再这样,我可就……” “可就怎么的?”温暖追着她问。 何胜男喉间滚了滚,嘴唇下意识地动了动,没接话茬儿。 温暖并不傻,两个人离得这样近,何胜男的表情又让人心中生疑,再联想到两个人眼下的关系,她想不多想都难。 慌乱地撤走手机,也顾不得再让何胜男重复刚才的话了,温暖捏紧了房卡,微微侧过头去:“咱们得……赶紧走了,一会儿……阿姨等得着急了……” “呵,好啊!”何胜男心里也是一阵松快儿。她并不是轻松于不用录音给温小妹留下把柄什么的,而是—— 只能看,不能吃,真特么难受啊! 何胜男无语凝噎。 可这事儿能怪谁呢?人温小妹都把自己个儿打包好送她嘴边,就差死缠烂打、哭天抢地地求她碰了,她非装大尾巴狼,搞什么“给我点儿时间”。 要怪,只能怪何胜男自己咯。 温暖跟在何胜男的身后,看着前面身材高挑、步履矫健的女人,心里有一瞬的失落划过。她很有些后悔刚才没有坚持要求录下何胜男的保证。虽然她也清楚,真正不会离开的人,哪怕没有任何保证也不会离开;而终将离开的人,哪怕她曾经保证过千万句,她想要离开的时候,谁也阻挡不了她的脚步。 温暖更痛恨自己没出息:为什么在何胜男情不自禁的时候,自己就没出息地怂了呢?为什么要逃避何胜男可能的亲近呢? 如果刚才或者之前的某个时刻,何胜男抑制不住……亲了自己呢?那又会怎样呢?会推开她吗?还是……从了她? 温暖机械地迈着双腿,一双眼睛却怔怔地看着何胜男后脑勺上逆射过来的阳光。就这样看着,看着,她突然生出一种错觉来:或许,那逆射而来的阳光,是何胜男散发出来的? 理智告诉温暖,那是她的错觉,纯粹的错觉。因为她爱惨了何胜男了,所以,何胜男就像一个发光体,不,就像一个小太阳,既暖和又光芒四射……反正,何胜男的所有,都是好的……前女友除外。 温暖所受过的教育,以及她的性格,不允许“暧昧”这种东西的存在。虽然,她同何胜男现在的关系,完全可以用这个词来概括。 但她不喜欢,不承认。她理想中的感情,应该是纯粹的,不掺杂任何不相干的东西的感情。爱就是爱,在一起就是在一起。如果何胜男不爱她,她宁愿她坦坦荡荡地告诉她不爱,也不愿意为了所谓的“曾经拥有”而让她心底里最干净的东西染上了尘埃。 在这一点上,当何胜男说出来“给我点儿时间”的时候,当何胜男纵然对她有某种亲密接触的想法却还努力着克制的时候,温暖其实是敬重的。 温暖只恨命运的捉弄,没让她成为何胜男的初恋。然而,事实已然如此,她不想因为艾琪已经早早住进何胜男的心里而闹无所谓的别扭。她信任何胜男的人品,何胜男说让她给予些时间,她便给予。无论是一个月、一年,哪怕是十年八年,温暖都相信何胜男会给自己一个答复。 而且是,会令自己满意的答复。 如果何胜男不在意她,又怎么会发自内心地逗她、对她好呢?怎么会情难自禁地想要和她亲近呢? 所以,她们需要的,只是时间,敞开天窗说亮话之后,安静地等待对方完完全全地走进自己的心里—— 这一点,温暖看得清清楚楚。 “磨磨蹭蹭的,捡钱呢?”何胜男一个人在前面晃了几步,觉得身边发空,停下脚步,回过神调侃温暖。 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下午暖融融的阳光刚好从她的身后投射下来,将她整个人泡在了灿烂烂的光晕里。温暖一时被那种美好的画面涤荡了内心,眯了眯眼睛,眉眼弯弯地冲着何胜男笑。 夕阳下,拥有成熟身体的年轻姑娘,她穿着干净的格子衬衫,她细腻的肌肤被温润的阳光淘洗,纯粹得一塌糊涂;她笑得更纯净,仿佛情窦初开的少女—— 何胜男的心脏,被彻底击中了,“砰砰砰”地狂跳了几下,久久无法平静。 她发现她说错话了。“捡了钱的”根本不是温小妹,而是自己。不不不,这样美好的女子,哪里是捡钱可以形容的?她捡了个宝贝,大宝贝! 鬼使神差的,何胜男拉住了温暖的手。 两个人像有某种心灵感应似的,当手指相触的一瞬,一束电流倏忽划过…… 温暖听到了自己强烈地心动的声音,她红了脸,抿着唇,任由何胜男拉着她的手往前走。 这是动心的感觉!就是这种感觉! 何胜男想着,笑呵呵地拉着温暖,忽然觉得无比的满足。 照何胜男的意思,温暖“一小孩儿”,只要人到了意思也就到了,买什么礼物啊! “别费钱了,”何胜男说,“我妈爱吃啥,我给她买不就得了吗?而且她也不会亏待自己的……” 不过温暖不答应:“你买的,那是你的心意啊!我第一回登门,空着手,怎么好意思?阿姨会以为我不懂礼数!” 何胜男被她打败了:“成!成!你最懂礼数了!我妈肯定喜欢你!” 温暖心里甜丝丝的。 何胜男建议去那家百年老店买点心,“我妈就好她家的点心。什么萨其马啊,还有那种老式的面包、老式大饼干什么的,你要是一样买二斤给她拎去,她保管满意!” 温暖自然是从善如流,并且拒绝了缴款的时候何胜男要买单的要求。 “不许跟我抢功劳!”这是她的理由。 何胜男笑嘻嘻地看着她,越来越觉得这姑娘又懂礼数又善解人意,还有原则,怎么就这么好呢? 矮油!这么好的姑娘,居然喜欢自己,睡觉半夜都得笑醒吧? 何胜男领着温暖走进自家的小区,瞥一眼食杂店,见是一个相熟的邻居在里面帮着打理生意呢,并没有看到她妈的人影。 “我妈还在家忙活做菜呢!”何胜男窃笑,对温暖说,“瞧我妈多重视你这个客人?” 温暖听了,很有些不好意思,那份紧张感却更盛了。 “阿姨她会不会……”温暖忐忑地看何胜男,欲言又止。 “会不会什么?”何胜男不解地问,纳闷于她紧张的神色。 “会不会怀疑……你和我之间的关系?”温暖压低了声音。 “哈?”何胜男一愣,这事儿她还真没琢磨过。 她就跟她妈说要带温暖小妹妹来,她妈说:“好啊,没有妈妈的孩子可怜,我给她做点儿好吃的。” 就这么简单,貌似她妈还真没别的想法。 何胜男突的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一滞。 温暖见状,更紧张了:“是不是有什么不方便啊?” “没事没事儿,”何胜男安抚她,“你不用紧张,平时什么样,见到我妈就什么样,她不会多想什么的。” “那你刚才?”温暖还是不放心。 “我是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何胜男说。 温暖静听她下文。 犹豫了两秒钟,何胜男觉得也没必要瞒着温暖,坦言道:“就是,我妈她从来没问过我感情方面的事儿。” 温暖觉得挺意外的:“她没问过你……嗯,比如找没找男朋友什么的吗?” 温暖虽然父母已经不在了,找不找男朋友、结不结婚这事儿,也只有于孟那货见天的在她耳根子边唠唠叨叨。不过,她身边的同学、同事,太多因为这事儿被父母、被七大姑八大姨磨叽的。温暖实在想象不出,何胜男一个三十岁的女人,她妈妈会不急着让她找对象结婚。 “我妈真没问过我,每次回家她问我问得最多的,就是最近身体怎么样啊,有没有好好吃饭啊之类的。”这事儿,何胜男心里也犯嘀咕。 “你妈妈真好。”温暖由衷道。 她无法设想,如果她爸妈还活着,以她二十六岁,也算个“大龄女青年”了,他们会不会催她结婚。她只是觉得,相较于大多数父母,何胜男的妈妈才是真正关心孩子的妈妈。 “我妈超凡脱俗着呢!”何胜男哈哈笑,“你别瞧她一个开小食杂店的,跟普通家庭妇女也没啥区别,可我妈那是相当有性格了,嗯,一个坚强的、有个性、有韧性的女人。” 温暖咀嚼着这几个词,肖想着那会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心里的那份好奇却越来越重了。 尤其是,当她到了何家,问过好,何胜男的妈妈把她让进大屋,温暖一眼瞥见了电视柜上的一张照片的时候,温暖更加好奇,何玉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人了—— 那张照片上的何玉,年轻、温婉,她穿着《锁麟囊》里薛湘灵的戏服,一派大家闺秀的风范。 这是何胜男的妈妈? 温暖看着照片里的女人,又看看眼前对自己笑得慈爱的女人,竟有一种时空交错的幻觉。 第40章 好玩吗? “阿姨真漂亮……”直到从何胜男家里走出来,温暖还不自禁地低喃着。 “那当然!”何胜男特别不见外,“也不看看是谁妈!” “切!”温暖白了她一眼。 “电视柜上的那张照片……是阿姨吧?”温暖还是忍不住问了最想问的问题。 “是啊!”何胜男回答得痛快,又笑,“是不是看我妈上了妆,都不像她了?” “不……”温暖摇了摇头,“我能认出来是阿姨……那张照片,应该是以前拍的吧?” “嗯,少说也有小三十年了。”何胜男说。 难怪…… 温暖回想着照片上泛黄的岁月痕迹,而且,那时候的何胜男的妈妈,明显比现在要年轻得多。 “怎么了?”何胜男陪着温暖下了楼,见她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没什么,就是想起了小时候的事儿。” “说来听听。”何胜男挑眉,来了兴致。 “嗯,”温暖陷入了回忆中,“我刚上小学的时候,我妈送我去少年宫学戏……” “京戏?” “是的,京戏。” 何胜男闻言,眉心一跳,心说这倒是巧。 只听温暖继续说道:“我妈的本意,就是想让我受受传统文化的熏陶,也并没打算让我学得多深。但是那时候少年宫教我们戏的老师特别好。” 何胜男听到和“京戏”有关,更入神了。 “我特别喜欢老师的唱腔,尤其是……她扮上的时候,我觉得那时候的她是最美的。”温暖肖想着,神情陶醉。 “你那位老师,她姓什么?”何胜男问。 “说起来挺不好意思的,”温暖说,“我只隐约记得她姓李。后来还是听我妈说的,这位李老师在市京剧院工作,工程派青衣。” “叫李艳霞吧?”何胜男微微一笑。 温暖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你是奇怪我怎么知道她的名字吗?”何胜男笑眯眯地瞧着温暖,“如果我猜得不错,应该就是她。因为市京剧院那个年龄段的,工程派青衣的只有两个人……” “难道另一个是?”温暖惊得瞪大了眼睛。 “没错,就是我妈,”何胜男点点头,“你的那位李老师,就是我妈的师姐,不过她头两年跟着儿子搬去南方住了,不然我今天就能领你去见到她。” “阿姨竟然是……”温暖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可不嘛,这就是猿粪。”何胜男摊手。 “可是,阿姨她怎么……”温暖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觉得问了很失礼,便说不下去了。 “你是奇怪,我妈一高大上的文艺工作者,怎么就沦落到开食杂店这么接地气儿的行当了?”何胜男倒是一派坦然。 温暖蹙了蹙眉:“我没有……歧视的意思……” “我知道,”何胜男了然,“你真要是那样的人,我也就不会跟你说了。” “阿姨她……是个有故事的人吧?”温暖小心地措辞。她知道,何胜男骨子里是个挺骄傲的人,又如此成功、优秀,她能对自己敞开心扉,说她家的往事,其实已经代表着她从心底里认同自己了。 温暖既觉得欣慰,又很有些心疼。她摸索着,凭着感觉拉住了何胜男的手。 呦呵?温小妹这么主动? 何胜男用眼角瞥了一眼两个人连在一起的手掌,嘴角勾起个弧度,大大方方地由着温小妹拉扯,边给温小妹“讲那过去的故事”。 “我小时候不懂事,看别的小孩儿有爸爸,就也管我妈要爸爸。我妈每次都告诉我,‘你爸死了!’” 温暖吃了一惊:“真的?” “自然不是了,”何胜男无奈,“你想啊,如果我爸真的过世了,我妈肯定会很婉转地跟我说啊,怎么会一副狠叨叨的架势呢?” 说的也是。温暖想。 “后来我长大了点儿,从街坊邻居,还有我妈的老同事的闲言碎语里,也琢磨出了点儿门道……我觉得事情的真相是,我和我妈被那个混蛋男人给抛弃了……而且,我妈从市京剧院的台柱子沦落到办公室里打杂的,再到后来‘被病退’,都是因为那个男人……” 何胜男说着,面露痛苦的神色:“十有八九,我妈因为怀了我……那个年代,未婚先孕,这是‘作风问题’啊……” 温暖虽然没经历过那个年代,但她能切身体会到何胜男心里的苦:爱着一个人,对于她的喜怒哀乐,都会特别的敏感。 她轻捏了何胜男的手:“不怪你,真的……是别人对不起你和阿姨……而且,一切不快都已经过去了。” 何胜男冲她温柔一笑:“是啊,就像你说的,一切都过去了。我现在,能让我妈过上好日子,我妈也很知足……人活着,健康、知足,就好!” “嗯。”温暖定定地看着她,突然有种想要拥抱她的冲动。 “后来,那个男人,没来找过你们母女俩吗?”两个人手拉着手,下了楼,出了单元门,温暖还是忍不住问。 “谁知道呢!那都不重要了!”何胜男无所谓道,“我烦他、恨他还来不及呢,就算他出现在我的面前求我们原谅他,我都懒得搭理他。” 她残忍地一笑:“这种人渣,说不定早被老天收了呢!” 温暖张了张嘴,她其实很想说“别这样说,他毕竟是你的亲生父亲”,可这种话她说不出口,无论如何,她一个被父母疼爱着长大的孩子,还是没法想象从小缺失父爱会是怎样的体验。 “我想,如果他知道你有今天的成就,一定也很替你高兴吧!”温暖感慨着。 她想象着,如果自己的父母还健在,看到自己研究生毕业了,在大城市的大医院里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恐怕都会很欣慰吧?何况,像何胜男这样事业成功的呢? 何胜男哼哼哼:“没准他还惦记着我的钱,等我给他养老送终呢!” “别胡说!”温暖嗔她一眼。 只有狠心儿女,没有狠心爹娘吧?温暖想。 “将来,我们要好好孝敬阿姨!”温暖由衷道。她是真的觉得何玉不容易,她更敬重她的坚强和豁达,尤其是,她生下了何胜男,让自己的爱情有了归宿…… “嘿!这就急着当我们家的儿媳妇了?”何胜男哈哈笑。 “你看,饭桌上,我妈又给你布菜,又和你聊天的,恐怕你吃不撑,啧啧啧,瞧你们婆媳俩还挺有缘啊!”何胜男调侃她。 温暖脸皮儿薄,经不住她这么逗,微红了脸,说:“说什么呢你!那是阿姨不知道你和我……要是她知道……” 温暖说不下去了,想想万一有一天跟何胜男在一起了,该怎么面对何胜男的妈啊?想想都犯愁。她真怕因为自己是女人,不能像世人普遍认为的那样什么“郎才女貌”,而令何胜男的妈妈伤心失望。 “走哪儿说哪儿吧!”何胜男倒是想得开,还安慰她。 也只好如此了。温暖也只得这样宽慰自己。至少,眼下,最最重要的是,先在一起再说别的。 出来的时候,何胜男没领着温暖从自家的食杂店门口走,而是从楼后面兜了个圈儿。 “领你熟悉熟悉我们小区。”何胜男解释说。 “你看到那个阳台了吗?五楼的,”何胜男朝上指了指,“那就是李姨家,现在房子租出去了。” 温暖随着她的手指,看了看,没做声。 溜达出了小区,何胜男招手要打车,被温暖拦住了:“我哪有那么娇惯?那儿不现成的2路终点站吗?” 何胜男笑:“快去吧!晚了,就赶不上2路汽车了。” 温暖:“……” 看着温暖远去,何胜男脸上的笑意渐渐僵住,她突然转身,往自家小区里疾走。 她走了几步,骤然停住脚步,贴着墙边,探着头往小区院里瞧—— 果然,那辆车还在那儿停着呢! 何胜男冷笑:这么骚包的车,还是这么骚包的颜色,敢不敢更明目张胆啊! 这时间,正是晚饭点儿,外面遛弯的、闲逛的、上班的都被他妈喊回家去吃饭了,所以小区里只有寥寥几个人。 何胜男不动声色地悄悄打量了一会儿那辆车,确定对方没有帮手,于是蹑足潜踪地从车屁股方向抄了过去…… 眼看着,距离那辆车不足五米了,车里的人竟然毫无反应。 你妹的!何胜男暗骂一句。 就这水平,还特么搞偷窥呢? 离得更近了,何胜男鼻子快被气歪:那背影,太熟悉了!还特么抱着一红外线望远镜看……看你妹啊!你咋不搞一小口径狙击步,直接见一个爆头一个呢!spyfbi很过瘾吗?原来狮子也这么爱演? 何胜男突然爆发,纵身扑上去,猛然一把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如她所料,这货根本没锁车门。 哼哼哼,你没锁,姐替你锁! 她伸长胳膊一探手,特熟练地把车门都落了锁,好整以暇地瞧着对面惊得下巴都要掉地上的年轻女人。 “好玩吗?”何胜男眼眸微眯,瞳孔中射出一道戾气,“查我,偷窥我家,好玩吗?” 对面的女人惊恐地瞪大了一双原本就挺大挺圆的眼睛,水汪汪的,仿佛她才是即将落入猛兽口中的小鹿。 第41章 狗咬吕洞宾 “说说吧,什么情况?” 何胜男嘴上一派你说我听好说好商量的口气,下手可是相当的不客气,她劈手夺了路岚的望远镜,一转手腕,那东西就被她撇到了空荡荡的后排座上。 路岚惊讶地张大了嘴,难以置信地低头看了看空空如也的两只手,又见了活土匪似的,眼瞧着何胜男抓去了她放在一旁的手机。 “哪只手?”何胜男睨一眼手机上的指纹识别,眯缝着眼睛再次看向路岚。 路岚被她眼中迸射出来的寒光吓了一哆嗦,下意识地抬了抬右手食指。 “这才对!”何胜男冲她哼哼笑,“老老实实地听话,才不会吃苦头……” 她说着,毫不怜惜地扯过路岚的右手指,把指肚按在了指纹识别上,果然,瞬间解锁。 路岚被她拉扯得吃痛,水汪汪的眼睛使劲儿瞪她。 何胜男不为所动,直接无视她,捏着她的手机里里外外翻了个遍,既没发现拍什么可疑的照片,也没发现录什么可疑的视频,这才放了心。 “给!”她把手机塞回到路岚的手里,却发现路岚已经哭了。 “呦呦呦!你还哭?几个意思啊?”何胜男又好气又好笑,“你摸到我家门口,偷窥我家,还背地里查我……该哭的是我吧?” 路岚听她这么一说,更觉得心里委屈了,抽抽搭搭的,泪珠子噼里啪啦地往下砸。 “嘶……”何胜男犯愁地瞧着她,“我说,你这是被我发现了,要是被警察抓了,你哭,人警察叔叔就不处理你了?” 路岚继续哭,不听劝,就是不听劝。 这大小姐脾气,何胜男也是服。她觉得自己就是一苦命的,前脚哄完了预备役女朋友温小妹,后脚还得哄当狗仔当露馅的路大小姐。瞧瞧何总这老板当的,也是蛮拼的了。也不知道谁才是老板! “行了,别哭了,妆都花了。”何胜男灵机一动。 这招还真好使。路岚马上就顾不得哭了,掏出随身的小镜子,左看右看,果然花了妆,她更郁闷了。 “狗咬吕洞宾!”她狠叨叨地剜了何胜男一眼。 何胜男不干了:“哎哎哎,你把话说清楚了!我哪儿不识好人心了?别告诉我,你是好人;也别告诉我,你在这儿偷窥我家,是为了我好!” “不想跟你说话!”路岚一副坚贞不屈。 跟我这儿玩“打死也不说”?何胜男玩味地看着路岚。 “你信不信我以展翼总裁的‘一票否决权’开除了你?”何胜男邪兮兮地笑。 “你……” 不等路岚半句话说完,何胜男忽做恍然大悟状:“我怎么忘了?您路大小姐可不是普通人家出身,您是路氏的大小姐啊!” 她说着,笑盈盈地扬着自己的手机在路岚的眼前晃了晃。路岚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随着手机屏幕上的微博app转啊转。 “知不知道有一种东西,叫做大v营销号?” 何胜男说着,好整以暇地在手机屏幕上划了几下,嘴里面的话却让路岚寒毛直竖:“我手里就有一大把这种大v号,你说我要是把路氏大小姐‘新婚蜜月期不陪新郎,悄至a城疑似会情人’的消息通过那几个关注都上百万的大v散出去,再加上这张照片,你说会是什么反响?” 何胜男边说,边把手机对着路岚,“咔嚓”一声拍下了路岚的惊悚脸。车窗外的背景,刚好是小区里的“xx按摩院”的牌子,牌子右下角还落着手机号和固定电话号码……关键是,固定电话号码前面,还带着区号呢。 路岚整个人都懵逼了。傻了五秒钟之后,她终于爆发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大老远的从s城跑来我容易吗我!破飞机,连个头等舱都没有!你还这么对我!你对得起我吗!你知道我瞒我妈瞒得多苦吗!” 何胜男被她歇斯底里的吼声震得脑仁疼,“我说你小点儿声行吗?影响别人家晚饭食欲是小事儿,我胆儿小,手一哆嗦,再把你这照片给发出去……” “你发啊!你不发我瞧不起你!”路岚也彻底疯了,“反正我也里外不是人了!要死就死个痛快!” 哎呦,这小暴脾气! 何胜男觉得自己真是岁数大了,这种震天响的炮仗已经快hold不住了。 何胜男划拉了几下手机,锁屏,歪着脑袋,瞧着路岚。 “你还挺冤?”她问。 路岚见何胜男摆弄完了手机,特淡定地把手机揣回裤兜,她再也无法淡定了—— “你还真发啊!”她急了。 何胜男笑而不语。 “你……其实没发吧?”路岚心里还揣着一丝丝希望,“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我是什么样的人,取决于你老不老实交待。”何胜男再次把手机捏在手里。 路岚气结。 “我真看错你了……”她还是不甘心地小声嘀咕。 何胜男假装没听见,“说吧,到底怎么回事?你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澳洲度蜜月吗?怎么着,你那新郎官被你扔到海里喂龙虾了?” 路岚的腮帮气鼓鼓的,一脸的沉闷,不说话。 “你中午刚给我打完电话,告诉我艾琪流产的事儿,晚上就出现在我家附近,让我来猜一猜……”何胜男慢悠悠地说着,“是路峰派你来的吧?果然是‘打仗亲兄妹’啊!连这种事儿都好意思让自己的亲妹妹帮忙!” 何胜男越说,声音越冷。 一听到“亲妹妹”三个字,路岚气炸了:“何胜男!你……” 她头一次吼何胜男的全名,何胜男朝她冷笑,字字如刀:“被我说中了吧?气急败坏了?你和路峰,还真是狼狈为奸的亲兄妹!想对付我?直接冲我来啊!找到我家,怎么着,想威胁我妈报复我吗?”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颗炸弹,炸响在路岚的耳边,炸伤了路岚的心。路岚一口气憋在胸口,有千言万语,却怎么也吐不出一个字来。 何胜男挑衅地睨向她:“你年少无知,我不跟你一般见识,但是,回去告诉路峰,要打要杀我陪他玩,别把不相干的人扯进来!算什么男人!” “你……” “哦,对了,还有一句话,他姓路的要是敢打我妈妈的主意,我豁出去身家性命跟他死磕!”何胜男冷冰冰地丢下一句,伸手解了车锁。 “再见!不送!”她说完,就要推开车门下车。 “你怎么那么自以为是啊!”路岚突然在她身后喊道,透着哭腔。 何胜男的表情隐在阴影中,声音凉森森的:“不是我自以为是,而是……既然你能到了这儿,那就说明你已经知道我、艾琪和路峰之间的事儿了……你是小孩儿,又是他妹妹,向着他替他做事儿,我也不跟你一般见识……你走吧!” “是!我是知道了你和我哥、我嫂子的事儿,可事实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何胜男急声打断她:“别弄得跟狗血电视剧似的。这里面没你的事儿,你也没必要跟着掺和,消消停停跟徐鹏宇过安生日子去!以后,你也不用再回展翼上班了!” 路岚哭得更凶了,哽咽着:“怎么就没我的事儿了?自从你那天在婚礼上出现,我爸的心脏病就犯了,我妈天天跟他吵,家里没有一天消停日子过……” 何胜男拧着眉头看她,心说你家人犯病、吵架跟我有毛关系? “我爸妈都那样了,你们,一个是我亲哥,一个是我……可能是我亲姐,还这样……怎么就没我的事儿了?” 什么玩意?何胜男听得心惊肉跳,太阳穴“蹦蹦蹦”跳得快要把血管跳豁了。 “你刚才……说啥?谁你是亲姐?”何胜男听到自己的声音在空气中散开,却像不认识那个声音似的。这么难听的,跟见了鬼了的声音是她的? 路岚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个秘密她从她爸那听到,还信誓旦旦地答应她爸“绝不外传”,刚才被何胜男欺负成那样,都忍下了,怎么就这么口无遮拦地溜达出去了呢? 一时间,她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脑子里能想得到的,唯有一个“逃”字—— 猛地推开车门,路岚撒腿就跑。 这回换成何胜男懵逼了。她上一秒还沉浸在“谁是路岚他姐”“路岚她姐是谁”的疑惑中,就等着路岚给个痛快话儿,谁承想,这不着调的货居然没出息地撒丫子蹽了! “诶诶诶!你别跑啊!把话给我说清楚了!”何胜男怎么能让她就这么跑了?推开车门也跳了下来。 路岚颠了几步,一回头,眼瞧着何胜男追了上来,脑袋里几乎空了,只剩下了“啊啊啊啊她怎么追上来了”,然后继续撒丫子蹽。 可惜,她一娇生惯养的咋能是何胜男的对手?跑了没有十步,就被何胜男逮住了。 “你松开我啊啊啊!我要喊人了!”路岚大呼小叫的,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关节不使劲儿扭着,企图挣脱何胜男的“魔爪”。 何胜男一脑门子黑线:别一副我要当众非礼你的架势成不?是你先吊姐……啊呸!先吊我的胃口的,这会儿还跟受害者似的。 她心里有气,身上、胳膊上又挨了路岚几下,更气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连同两条胳膊一起,把路岚整个人都箍在了自己的怀里。 “还跑!还跑?你还有理了?把话跟我说明白了!不然不放你走!”何胜男虎着一张脸。 “何胜男!你这个流氓!你压到我胸了!你放开我!”路岚在她怀里张牙舞爪。 何胜男:“……” 为什么无语?倒不是因为路岚的没头没脑的大呼小叫,而是……就在和路岚纠缠的时候,何胜男的目光瞥见了熟悉的人影—— 温暖! 何胜男怔怔地抬头,只见温暖就在距她五米开外的地方,眼中腾着一丛怒意。 真特么的狗了血了…… 何胜男还有闲工夫想这个。 第42章 女朋友? “暖暖……”何胜男张了张嘴,嘴角抽抽。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温小妹你不说好的已经赶2路汽车去了吗?为毛要返回来啊?这到底是为毛啊! 回来就回来呗,为啥不是看到姐在深情地凝望你,偏偏看到了姐抱着这货? 抱着! 何胜男一哆嗦,智商一下子就跳上线了:瞧温小妹那怒火中烧想要把姐点天灯的样儿,不会是以为姐和这货不清不白吧? 她嫌弃地瞅一眼扭吧扭吧的路岚,特别特别想把这货甩出去,可转念一想,自己一松手,这货必定撒丫子就蹽啊!姐还有话没问清楚呢! 这会儿,何胜男也真就不管什么叫怜香惜玉了,她反手拧过路岚的一条胳膊,扣在其后背上。 路岚疼得大叫:“何胜男,你混蛋!” 姐今天还就混蛋了! 何胜男内心咆哮着,嘴上充分演绎了什么叫做“恶人先告状”—— “暖暖!她偷窥我……偷窥我家!” 温暖初时见到两个人搂抱在一处,已经是气不打一处来,她几乎坐实了何胜男送自己出来的时候神秘兮兮的原因。可这会儿,何胜男却吼出这么一句来,温暖也不敢确定事情的真相是什么了。 路岚根本不认识面前这个穿衬衫的年轻女子,见何胜男喊她喊得亲密,她心里就有气,还什么“暖暖”!肉麻不! “你混蛋!谁偷窥你了!你长得美吗!勾人犯罪吗!偷窥你给钱啊!啊啊啊啊何胜男你扭疼我胳膊了!啊啊啊啊啊非礼了!”路岚扯着嗓子喊。 一想到自己对何胜男的好到头来都是一场空,路岚更是七窍生烟:“姓何的我讨厌你!你怎么就不姓何!” 原本,温暖看这俩人扭巴扭巴的,尤其是到邻近的窗户里已经有好奇的脑袋挤出来看热闹了,她满脑袋的黑线,深深诅咒自己走到哪儿被围观到的哪儿的神奇体质。可当她听到路岚那一嗓子的时候,她皱着眉头不由得打量起面前两个人的脸来…… 何胜男也看到有邻居探头探脑的了,她顿时炸了毛:这个小区,住得多是市京剧院退休的老员工,多半是认识她们娘俩的,这要是哪个欠嘴的传话到她妈妈的耳朵里…… 何胜男不敢想象,她妈听了会作何感想。她妈年轻的时候就被闲言碎语害苦了,难道现在她长大了还要她妈被人指指点点、说三道四? 何胜男于是再没有了和路岚磨叽的耐性—— “路岚你给我闭嘴!”何胜男突然压低声音,“你再叫唤个没完,别怪我不客气!” 路岚被她阴沉沉的声音给吓住了,她觉得何胜男那一瞬间好像要对她做什么可怕的事……路岚的脑中突然划过一种和惊恐有关的感觉。路岚闭着嘴不敢说话了,琢磨着自己貌似没做什么可杀不可恕的事儿吧? “上车!”何胜男拎着路岚的胳膊,往车那边蹭。 不得不说,何总冷起来还是挺吓人的。路岚身为她手底下的员工,联想到平时见过她训下属训得生无可恋的样儿,打心眼儿里也深恐于她的积威,被她扯吧着也不敢反抗。 可能是觉察到此时的何胜男太吓人了吧?路岚的小脑袋瓜也是懂得感知危险的:刚才那衬衫女,什么“暖暖”,叫的那么……暧昧,这会儿连理都不理了,不会是要…… 路岚一哆嗦,心说这是要一门心思对付我吗?要把我塞到车里面…… 她很不靠谱的脑袋里转来转去都是看过的恐怖电影里的镜头,什么放血啊,什么碎尸啊,什么肢解啊……再偷瞧一眼何胜男铁青的脸,路岚快要被吓死了,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她拧过脑袋,冲着何胜男的胳膊死命地咬了一口—— 何胜男一血肉之躯,哪能受得住会心一咬,她惊呼一声,下意识地一抖胳膊,路岚得以自由,扭身死命地就往小区外面跑。 她从温暖的身旁略过,很快便跑没影了。 何胜男的右小臂都被她咬破了,洇出来的血透出了衬衫,她疼得直龇牙。 “出血了!”温暖花容失色,“去医院吧!” “你怎么不拦住她!”何胜男没心情顾自己的胳膊,她眼睁睁看着路岚就这么跑了,如果刚才温暖能出手扯住那丫头,能让她跑了吗? 温暖握着何胜男胳膊的手臂僵住,她听出了何胜男的怨怼。 “你在埋怨我?”她忍不住问。 “不是埋怨你!”何胜男有点儿急了,“你没看到我刚才多怕她跑了吗?我有很重要的事儿要问她!” 温暖很想问问何胜男“那人跑了你记得来质问我了,刚才你扯着她上车的时候,怎么就扔下我不闻不问的”,然而,她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 “去医院吧,出了这么多血……”温暖竭力掩下自己的怨气。 何胜男却拉开车门:“上车!” 孔雀蓝,这么q……温暖怎么也没法把这辆看着就价值不菲的车同何胜男的品味联系起来。在她的印象中,那辆黑色的奔驰,或者是巧克力色的大切诺基才是何胜男的style。 莫名地,她想到了之前跑掉的那个女人,这会是她的车吗?温暖暗想。 如果真是那个女人的车,温暖不想坐。 “磨蹭什么啊!”何胜男不耐烦地从车窗里探出脑袋,“这么多邻居瞅着呢!真怕我妈不知道啊!” 温暖心头刚消下去的火气腾地又燃了起来。她也是有脾气的,她特别想问问何胜男那个女人到底哪儿让她不爽了,以至于现在要拿自己撒气! 看在阿姨的分儿上,看在出血的分儿上,温暖决定过后再跟何胜男算账。她大力拉开车门,用夸张的动作向何胜男表达着自己内心的不满。 何胜男听到“砰”的一声车门被甩上,温暖压根儿就没坐在副驾驶上,而是自顾自坐到了后排。何胜男蹙眉,从内后视镜里暗自打量温暖的神色。可惜,温暖根本不给她四目相对的机会,上了车,就把脑袋转向车窗外。 何胜男被噎得够呛,手臂疼,胸口又闷着一股恶气,她一脚油门轰出去,跟车有仇似的。 “你!”温暖被晃了个趔趄。除了打车,她没有多少机会坐小车,像大多数普通乘客一样,她也没有上车就系安全带的习惯。 好不容易稳住了身体,温暖瞪何胜男的后脑勺。她第一次觉得,何胜男也是个会发脾气的人,而且,这脾气一旦发起来,还不小。这令她觉得陌生。 车里面有种陌生的味道,温暖更觉得心里不舒服了。也是第一次,她生出了想要远离何胜男的冲动。 车在马路上疾驰,何胜男把车开得飞快。她再也不是那个担心酒驾危险让司机送她回家,还嘱咐司机“慢点开不着急”的何胜男,她的脑子很乱。一忽想的是路岚说的话,一忽是她妈把她从小养大的含辛茹苦,尤其是,刚才小区里探出来看热闹的那些脑袋……多像她小时候背后对她们娘俩指指点点的那些人? 何胜男猛地攥紧了方向盘:无论如何,这事儿都不能让老妈知道! 温暖不知道何胜男要带着她去哪儿,她更不想问。一想到何胜男刚才的种种……温暖极想从车上跳下去! 为什么要坐她的车?为什么这么听她的话! 温暖特别痛恨自己对何胜男无底线的心软…… 隐约的,温暖觉得何胜男是在往a市的一处繁华商圈开。她开着车在商圈周边转,可惜,这片生意太好,连个停车位都没有。 何胜男的决断极快,猛打方向盘,一个急转向。 温暖这回有了心理准备,可还是被何胜男的不管不顾气得堵心,她觉得自己离完全爆发也就差了那么一点点儿了。 车子最终停在温暖所住的宾馆门口。 “你什么时候回s城?”何胜男低沉着声音问。 终于肯跟我说话了吗?温暖心里冷笑。 “明晚的火车。”她说。 “我明天下午来接你去车站。”何胜男的淡漠表情依旧。 “什么意思?”温暖反问,嗓音不由得拔高。 “没什么意思,”何胜男冷脸道,“你上去吧。等回了s城,我会去找你的。” 温暖的怒火再也憋不住了:“何胜男你当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吗!你需要我的时候,就甜言蜜语哄着我,不需要我的时候我就该分分钟滚蛋只等着你什么时候有空了再召见我吗!” 何胜男梗着脖子,脸色发青:“你在无理取闹。” “咱俩谁在无理取闹?”温暖彻底爆发了,“从刚才到现在,你连半句解释都不给我!真当自己是霸道总裁吗?就因为我不是你女朋友,所以连个解释都要不起吗?还是,当了你女朋友,也是这种待遇?” “女朋友?”何胜男怒极反笑,“你看我这熊样儿,够格儿当你女朋友吗?” 过往种种,以及她自己的身世,毫无征兆地一股脑涌了上来,何胜男突然觉得自卑又无力,似乎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似的。 “你不走?我走!”她用仅有的力气推开车门,踉跄着下了车。 第43章 亲上了 “你看,我出身也不好,脾气也不好,出了事儿除了逃,就只会对着你发脾气……” “何胜男……”温暖听得心里特别不好受,她去拉何胜男的左臂。 “你还跟来干吗呢?”何胜男垂眸看看她覆在自己小臂上的手背,“我刚才都那么说你了,你何苦的呢……” 温暖使劲儿地摇摇头:“不是!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到底发生了什么?告诉我好不好?” 何胜男的目光中流散出怜惜的光芒,不知是对自己的,还是对温暖的,不过她的声音总算是和缓了下来:“别介,你还是别知道了……少一个人知道,就少给一个人添烦恼……我自己都不敢确定呢。” 温暖特想一巴掌抽在她漂亮的头发上:挺大的人了,怎么说犯中二就犯呢?何胜男你都三十了,不是才十三,玩儿的哪门子多愁善感、自伤自怜啊! 气归气,身为职业医者,温暖做不来数落一个受伤的人这种事。无论她之前一时冲动之下说出了怎样的气话,现在,当她冷静下来之后,她都没法儿硬起心肠对待何胜男。 一定是因为她受伤了的缘故吧?而不是因为她是何胜男……温暖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唯有这样劝说自己,她才不至于把自己的没原则鄙视到尘埃里。 “跟我上楼去吧。”温暖柔声说。 何胜男拧着眉头,古怪地看了温暖一眼,似乎在探究她的意图。只顿了两秒钟,何胜男就给出了回答:“不了,你自己上去吧。” “那你呢?”温暖还是拉着她的胳膊。 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宾馆的大门始终有人出出进进。她们就像沉落于人海中的鱼,两个人牵绊在一处,是不是,就可以,扛过更多的风与浪? 何胜男再次低头看看温暖的手背,被那种若有若无却实实在在存在着的依恋感刺痛了。若说,之前的许多年里,温暖都是无数次单相思的那个人,而何胜男作为一个被爱恋者很有些置身事外的感觉的话;那么,此时此刻,何胜男心底里突然生出了一股强烈的意念,她觉得她和温暖之间的牵绊,可能这辈子都扯不断了。 “跟我上去……”温暖轻轻说着,声音像是在哀求似的。 何胜男听得心口发紧。她现在脑子里乱得很,短时间内她空不出多余的脑力想清楚温暖为什么执意要邀她上楼。可总觉得……好像会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何胜男想不下去了,她不敢想。何况,现在根本不是想那种事情的时候。 “不了,”何胜男坚决地摇头,“我得去……” “跟我上去!”温暖的态度比她更坚决。 “暖暖,你……”何胜男想说些什么。 “何胜男,你现在不跟我上去,信不信我当着路人的面,喊‘我爱你’?”温暖骤然打断了她的话。 何胜男倒吸一口凉气:温小妹,这么……彪悍吗? 讲真,何胜男挺恐慌于温暖当众喊出来那三个字,她甚至联想到了那种场景出现后会是怎样的后果,她的眼神不受控制地朝四外扫,当发现没有谁特别注意她们的时候,她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对于她的表现,温暖又觉难过又心疼。看似厚脸皮又无所畏惧的何胜男,其实骨子里是胆怯于被别人发现她的的。 后来,温暖回味那天的情景的时候,曾经努力搜寻自己当时内心的真实想法。她以为,以她的个性,她会鄙视于何胜男的怯懦,可是恰恰相反,温暖的心中没有一丝一毫的鄙视,有的只是心疼,以及勇往直前的胆气—— “你怕吗?”温暖当时问何胜男。 何胜男抿着嘴唇,神情不明地看着她,不确定她指的是什么。 “你怕认识你的人,知道你和你家的?那些在世人的眼中,和大多数人的观念不一样的东西?你怕吧,何胜男?”温暖直视着她,有两束光芒在她的瞳子中升起,越来越亮。 何胜男的喉间滚了滚。真相就是,她怕;但她却说不出那个“怕”字来。因为“怕”本身,比所她所怕的事,更可怕。那会让何胜男觉得自己是个没用的懦夫。 如果这世界上有让她害怕的东西,她又凭借什么保护她那含辛茹苦把她养大的妈妈? 温暖不容她逃避自己的问题,脸颊越逼越近。 何胜男的呼吸紧促了,她很有些看不懂温暖到底要做什么,要说什么。曾经,她以为自己是了解温暖的,她以为自己是可以掌控和温暖之间的感情的节奏的,可现在却…… “何胜男,你看清楚了……”温暖叫她的全名,越来越顺嘴。 一指不远处,温暖说:“那边,不到二十米的那个楼,就是我家原来的住处,你是知道的……” 何胜男的表情古怪起来。 “那是育园小区,我妈妈的同事,很多都住在那儿,他们都是看着我长大的……所以,在这条街上,只要我走出宾馆的门,随时都可能遇到熟人,”温暖咬了咬嘴唇,“但是现在,何胜男,我要做一件事,我要让你知道,如果你怕了,我可以,给你勇气!” 接吻的感觉,是怎样的?何胜男已经快要忘记了。 唇舌交缠,娇喘息息,抵死缠绵吗? 于何胜男而言,那些旖旎的记忆已经太过遥远,遥远得以至于当温暖的唇贴上她的时候,何胜男都忘了该如何回应。 然而,忘记了回应,不代表麻木,不代表没有感觉。相反,那种感觉,强烈的感觉,冲击力,太过强烈了—— 同上一段感情,她的初恋,一模一样,她都是被主动吻的那个。 此情此景,何胜男除了在内心里小小地感慨一番自己“受”的体质之外,最大的震撼,莫过于:温暖该有怎样的魄力,才能够鼓足了勇气,在这样的地方吻自己?或许,这与魄力无关,只是因为,太爱了。 温暖的吻,很青涩。她只是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的唇瓣贴上何胜男的,轻轻地厮磨,何胜男能够敏锐地察觉到她难以自控的颤抖。 或许有路人的惊叹吸气声吧?或许有人会忍不住掏出手机拍下她们吻上的画面,甚至发到网上去博人眼球……最起码的,她们被围观是在所难免的。可那些,何胜男此刻都顾不得了。她的眼前豁然明朗起来,突然觉得很多事,她都不再那样在乎了。 此时,她只知道,她应该,不,她想要抱紧身前这个拼尽全身力气与她的唇相厮磨,却忍不住浑身发抖的姑娘。 紧张,无助,不知结果的忐忑……这些,何胜男怎么舍得让温暖一个人承受? 如果你选择为爱疯狂一次,那我就舍命陪君子! 何胜男于是抱紧了温暖,并没有回吻她,更没有进一步的深入,只是抱紧她,把她嵌入自己的怀里,纵容她在自己的唇上肆虐……直到她无力地委顿在自己的肩头,无声地抽泣。 良久,何胜男突然笑了。 胸腔震动,温暖在她怀里,感知得很彻底。她觉得何胜男在笑自己,再也没心思莫名其妙地哭了,涨红了脸,推阻着何胜男的手臂,想要站直了身体。 “不哭了?”何胜男带着笑意在她耳边悄声问。 “你才哭了!”温暖红着脸反驳,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在主动亲了何胜男之后自己会哭。也许是太难为情了吧? “自己站得住吗?”何胜男体贴得扶住扶住温暖的腰肢,“不会吻得腿发软站不住了吧?” 你才站不住!你才腿发软!温暖在脑中反驳她,念头一闪,却又不肯离开她的怀抱了。 “?”何胜男挑眉。 “你还会走吗?”温暖不忘初衷,依旧不放心地问。 何胜男心情明朗起来,嘴上却理所当然地说道:“当然啊!” “你还……”温暖要被她气死了。 何胜男点点她的身后,笑得阳光灿烂:“我得去泊车啊!不然,再弄丢了车,我还得赔,可就破财了!” 果然不是你的车!温暖愤愤然地看着她。目光一旦落到何胜男红润的唇上,却怎么都气不起来了—— 那唇瓣,因为她之前的厮磨,很有些充血的娇艳,晃花了她的眼。 “那,泊完车呢?”温暖问得惴惴的。 何胜男的手指指指宾馆楼上,“上去,随便你怎么蹂躏。” “说什么呢!”温暖嗔着,“你脑子真污!” 似乎拨云见日般,一旦身体有了实质性的接触,仿佛两个人之间再没了之前的种种隔阂,何胜男笑得越发好看了:“说我污?谁知道你要对我做什么呢?孤女寡女的,共处一室……” 温暖狡黠地眨了眨眼,“上去,你不就知道了吗?” 说完,故意腻着声音道:“你敢吗?” “不敢……”何胜男抻长了音儿,“……才怪!” 第44章 打个商量呗 “你竟然随身带着医药箱……”何胜男惊悚地看着温暖从行李箱里拿出来一个五寸见方的小药箱子,放在自己面前的桌子上。 “很奇怪吗?”温暖嗔怪地看她一眼,自顾自地打开小药箱子。 不是奇怪,是……变态。何胜男心说,不过这种话她可不敢让温暖听见。没见过网上的段子吗?假如你的另一半是学医的,或者是搞化学的,那么你的人生将会充满各种意想不到… 何胜男心里哆嗦着,却冲温小妹笑得跟朵盛开的菊花似的:“你这是随时准备着spy南丁格尔救死扶伤冲到第一线吗?啧啧,这得多伟大的职业精神?” “南丁格尔是护士,”思维严谨如温小妹并不被何胜男的讨好所麻痹,“再说了,我也没你说的那么高尚,不过是随身带着应个急……” 她说着,瞥一眼何胜男右小臂上的血迹:“这不就用上了吗?” 何胜男马屁拍在了马腿上,干笑两声:“敢情您那点儿急都是给我一个人备的?” “别臭美了!严肃点儿!”温暖故意绷起脸,却撑不住两秒,自己先“噗嗤”失笑了。 何胜男歪着脑袋看着她的笑颜,眼眸眯了眯。 温暖脸一红,总觉得她那一眯缝眼睛像不怀好意想调戏良家妇女似的。 “看什么?”她剜了何胜男一眼。 “看你啊!”何胜男朝她挑了挑眼角,那动作怎么看怎么像在……飞眼儿。 “一会儿眼珠子飞出来了。”温暖干脆不再看她,低着头摆弄药箱里的东西。 哟,温小妹这是害羞呢? 何胜男于是不再深究,而是探着脑袋看小箱子里的东西,别说,内服的、外用的,日常用得着的,似乎还挺齐全。 “有没有狂犬疫苗啊?”何胜男笑问。 狂犬疫苗?温暖一愣。 “这儿……”何胜男扬扬右小臂上的伤口,“万一她有狂犬病呢?” 温暖再次失笑,想了想说道:“我看那个小姑娘跟你长得有点儿像……” 何胜男怔住。像吗?她和路岚长得像吗?她以前从没注意过这一点,哪怕是跟路岚做了一两年的上下级;如果,她和路岚真的长得像,那是不是就意味着…… “很像吗?”何胜男不甘心地问,还想为自己的清白身世做最后的挣扎。 温暖停手,抬眸,目光落在何胜男的面颊上,特别认真地说:“一般人不容易看出来,尤其是不认识你们的人……但是我学过解剖学,从解剖学上来说……” 何胜男嘴角抽抽:还解剖学,咱能不这么瘆人吗?妹子你干脆把我和那个小丫头的细胞给解剖了得了,抽出来我俩的dna,看看有没有什么血缘关系。 “你说,如果只是路人的身份,能看出来我和她长得像吗?”何胜男问。 温暖思忖着她话语中的深意,沉吟道:“如果是路人,或许不会注意到……” 何胜男心神稍一松,就听温暖紧接着问她道:“她是……路岚吧?” “嗯。”何胜男答应一声。 “她很在意你。”温暖说得很肯定。她边说,边小心地拉开何胜男右臂的衬衫袖口。 何胜男哼哼哼:“在意我,还把我咬成这惨样儿?” “她心里应该是挺难过的吧?”温暖轻声说着,“粘住了……” 她看着何胜男被凝固的血液粘结的袖子,犹豫着下不去手了。 何胜男知道她为难,干脆利落地一扯布料,伴着“刺啦”一声脆响,带血的袖子和伤口分离开来,她也不由得嘴里狠抽冷气,疼的。 “你怎么这么……”温暖气她粗鲁,看那已经结痂的伤口又被撕裂开来,她慌忙用药棉止住了流血。 “这么点儿小伤,没什么,”何胜男无所谓地说,“早知道你要我上来,就是替我包扎伤口,我就不……” “你就不上来了吗?”温暖黑着脸,捏起药棉,确定不再出血了,才稍稍放了心。 何胜男语结,看着她轻轻巧巧的动作,好像自己是特别精致的瓷器,国宝级别的那种,她小心翼翼的,唯恐碰破了自己。 “我没那么娇惯,”何胜男安慰温暖,“以前在外面跑业务,磕磕碰碰的多了去了。真要是有点儿轻伤就了不得,那就不用干事儿了。” 温暖听得心疼,鼻腔里酸酸的。 “以前我不管,以后不许!”她说。 何胜男沉默了。看了她良久,才说:“你看,我就是怕我妈也像你这样担心我嘛……” “所以你刚才才开车去商业街那儿?”温暖边问,边想把何胜男带血的衣袖卷起来。 “我这件衣服就是在那儿的一家店里买的,本来想着再买一件新的,我妈就看不出来了……哎,别费事了,直接剪开吧。”何胜男说。 “那你怎么穿?” “反正都成这样了,这血迹肯定洗不干净啊!”何胜男倒是一派坦然,“一会儿我回去,趁着没关门,再买一件就得了。” “你还要走!”温暖急了。 “咳!当然得走了,不然……”何胜男不自然地转开眼去,小声说,“……不然还在这儿过夜啊?” 温暖闷着头,不再做声。何胜男话一出口,也觉尴尬。 直到清洗、消毒,包扎好了伤口,温暖才开口道:“就算你买到了一样的衣服,你胳膊包成这样,难道阿姨就不会发现?不会问怎么回事?” 何胜男也犯愁这件事呢。 “没事儿,我可以跟我妈说,我偶遇个商业伙伴,在外面谈事儿,今天晚上不能回去了。”何胜男灵机一动。 “那你……”温暖欲言又止。 “我再去订间房,今晚就在这儿过夜了,明天看看再说。”何胜男有了主意。 温暖却突然站起身,冷着脸:“那你走吧!现在就走!” 诶?好端端的,怎么就下了逐客令了? “你确定让我这样儿走?”何胜男在温暖的眼前晃荡着她被剪去小半个袖子、裹得跟个小粽子似的胳膊。 “为什么不?”温暖咬着牙,迎上她的目光。 何胜男微愕。 “你不是要避嫌吗?”温暖愤然,“既然要避嫌,干吗不赶快走?” 何胜男不自然地轻咳一声:“我不是这个意思……咳,你看,咱俩这不是还没在一起吗?住一个屋……” 她扫一眼屋里面唯一的一张床,再看看温暖,那意思:你懂的! “孤女寡女共处一室吗?”温暖凉声道,“既然你不是为了避嫌,那就是,你对和我睡一张床这事儿有抵触了?” 说到“睡一张床”,温暖的脸不争气地涨红了,可她却不肯就这样示弱了。 何胜男也尴尬了,不过她并不赞成温暖的话:“这话说的,好像我嫌弃你似的……” “不是嫌弃我是什么?”温暖追问道。 何胜男扶额,这种话让她怎么好意思解释啊? “咱俩睡在一张床上,万一半夜……”何胜男舌头直打结。 “哦,我知道了,”温暖哼道,“既不是避嫌,又不是嫌弃我,那就是说,你不放心自己的人品了?你怕你半夜对我做出什么没节操的事儿!” 她了然地冲着何胜男点头,脸上一副“原来你是这种人”的表情。 我#¥%……&x!啊!我是哪种人了我?何胜男有点儿抓狂:“让你说的,我成女流氓了我!” 温暖不为所动:“这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说。” 何胜男牙疼似的看着她,嘴里好不容易挤出几个字:“我是有节操的!” “嗯,你有节操,你走啊!”温暖特别不客气地一指门的方向。 我勒个大去啊!我这会儿走了,才是坐实了“没节操”!温小妹,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何胜男一咬牙一跺脚,“你不让我走,我就不走了!” 温暖绷着小脸:“我没不让你走!” 何胜男快给她跪了:“好吧,是我自己不走的,我死皮赖脸地缠着你,这样总行了吧?” 温暖快撑不出笑出声儿了。 何胜男特犯愁地看着她想笑又不能笑的小脸,用完好的左手捅捅她:“诶,想笑就笑呗……” 温暖继续强忍着。 “来吧,乖,给姐笑一个,再给姐点儿赏钱。”何胜男凑近她的脸。 温暖终于撑不住,“噗呲”笑出了声。 何胜男无语:“我真应该把你挖到我们公司去……” 温暖不明就里。 “瞧瞧这份儿口才,啧啧,这要是在谈判桌上,对方还不得把内衣输给你?”何胜男摊摊手。 “说什么呢!”温暖瞪她。 “诶,我都留下来了,打个商量呗?”何胜男一脸讨好样儿。 温暖被她哄得开心了,特别大度地一挥手,“你说!” 何胜男腆个脸凑得更近:“我是个有节操的……你快说我有节操!” 温暖:“……” 何总对自己的节操,有着深深的执念。 第45章 那就睡吧 何胜男挂断电话。 “阿姨怎么说?”温暖问。 “还能怎么说啊?”何胜男摊手,“老太太有点儿小抱怨,说我回了家也不消停。” 温暖笑:“阿姨是希望你能在家陪她。” 她说着,把手里的卫衣递给何胜男,歉意道:“我只带了这几件衣服回来,你将就穿吧。” 何胜男接过,发现是一件中规中矩的浅灰色帽衫。 “挺好,”她说,“说了你别生气啊,你可以试着穿点儿鲜艳颜色的衣服,小姑娘年纪轻轻、漂漂亮亮的,不往鲜亮了打扮,都对不起这张青春靓丽的脸!” 温暖被喜欢的人夸漂亮,自然是高兴的,莞尔:“你说的有道理,等有机会我试试。” 她话锋又一转,又说:“说我年轻,好像你很老似的。” “我可不快老了吗?”何胜男说,“都三张儿了!女人三十豆腐渣了……” “谁说的!”温暖不认同,表情特别严肃,“你年富力强,事业有成,正是人生最好的时候!说那话的,都是赤裸裸的嫉妒!” 何胜男笑眯眯地打量着温暖义正言辞的模样,“我就喜欢你一本正经的样子。” 温暖脸一红,觉得她那张笑脸后面藏着什么不可描述的内心戏,推着她往卫生间的方向走:“快去换衣服!” 温小妹又害羞了…… 何胜男暗戳戳地想:一本正经又这么容易害羞,违和感不要太强啊! 换了衣服,何胜男推门出来,双臂一展:“怎么样?合身吧?” 温暖眼前一亮—— 同样的一件衣服,穿在自己的身上,和穿在何胜男的身上,是完全不同的观感。何胜男个子高挑,身材纤细,那件帽衫包裹着她的上身,贴服得恰到好处,就像时装模特在t台上展示应季新装,如果不注意她右前臂的鼓鼓囊囊的话。 “好看。”温暖由衷道。 “是不是我穿什么你都觉得好看啊?”何胜男嘴角一勾。 温暖怔了怔,虽然内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对说“是啊是啊,你穿什么都好看”,但她嘴上却说:“当然不是了!只有适合自己的衣服才是好看的。” 她才不想承认自己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以至于失掉了引以为傲的理智与客观。 “照你的意思,这件衣服很适合我了?”何胜男笑着,抬起右臂,任由温暖替她小心翼翼地挽起衣袖,露出包扎得挺漂亮的纱布。 这纱布裹的,还真挺像艺术品的。何胜男心说。她能强烈地感觉到温小妹对她的心意。 温暖仔细看了看何胜男手臂上的纱布,确定没被粗暴地挤压,才放了心,答道:“总之是,你穿这衣服比我穿着好看……我穿着就是那种宽松的效果,不像你的身材能撑起衣服来。” 何胜男抿唇笑笑。她其实想说:宽松吗?那得看是哪个部位,比如胸这儿,温小妹你绝壁比我穿着要紧啊!size在那儿摆着呢! 不过,这种话,她再油嘴滑舌也不能说出口,毕竟人家温小妹还不是她女朋友呢!这么不要脸的话跟人姑娘说了,跟调戏良家妇女也没啥区别了。 何总为自己的节操点了个大大的赞。 “你是不知道,我就算在家陪着我妈,也是天天陪她在食杂店里守着生意,”何胜男说,“我妈比喜欢我还喜欢她那店。” 温暖陪着她坐下,边收拾桌上的医药箱,边问:“阿姨现在还每天都照顾店里的生意吗?” “可不,是不是觉得特别不可思议?”何胜男无奈道,“不了解的,没准会认为我不孝,让我妈一把年纪了还在老家吃苦,每天块八毛块八毛地赚钱。” “可实际情况呢?是我求过她无数次了,让她和我去s城享清福,她都不答应。” “也许,阿姨有她的想法?老人上了年纪,总怕给儿女添麻烦的,”温暖想了想,又道,“也可能阿姨觉得跟你去了s城,人生地不熟的,她住不惯……” 她话未说完,突见何胜男眉头紧蹙。 “怎么了?”温暖不放心地问。 何胜男的脸色泛白,扭头看了看温暖,半天没做声。 温暖被她吓着了:“到底怎么了?是不是伤口……” 她急忙拉过何胜男的胳膊,想查个究竟。 “不是,”何胜男止住她的动作,“是我……” 温暖不解其意。 犹豫了两秒,何胜男最终道:“我好像明白了……我妈为什么执意不跟我去s城。” “为什么?”温暖见她一脸的郑重,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应该是因为路大伟……”何胜男笃定道,“一定是因为他!” 路大伟? 温暖的记忆力不错,她记得何胜男之前提到过这个名字。 “王健林?s城的?”她问,“路岚的父亲?” 后半句话,才是重点。 何胜男点点自己的脸:“你也看出来了,我和路岚……长得像……” 温暖暗抽冷气:果然是……吗? “所以啊,你懂的!”何胜男摊手,继而愤然道,“路大伟太狠了吧?坑了我妈一辈子不说,连s城都不许我妈踏进半步!他以为s城是他家的吗!有钱很了不起吗!” 温暖惊异于何胜男的身世之余,也被她脸上狰狞的表情刺痛了心。 “你别急!”她拉着何胜男的手,柔声安慰着,“也许这其中还有我们不知道的隐情……世间怎么会有那么狠心的亲爸?也许你和路岚的长相只是……巧合,不然,路大伟怎么可能这么多年不认你呢?” “呵,”何胜男冷笑,“没有狠心的亲爸?那是你的父母都疼爱你……商人!路大伟是商人!为了钱,为了他的前途,他什么事儿做不出来?” 温暖语结,她定定地看着何胜男悲愤的脸,极想问出脑中倏忽闪过的问题:你也是商人,你会为了钱,为了你的前途,做出伤人的事儿来吗? 许久,何胜男才恢复了平静。她瞥见温暖正无意识地手指划着药箱的边缘呆坐着,知道自己只顾着内心的情绪发泄,忽略了她的感受,心中有愧。 “暖暖,我没有针对你的意思。”何胜男说。 “我知道,”温暖低声道,“你心里不好受,我能理解。” 何胜男拧着眉头,不语。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温暖问。 “说实话,我现在脑子里有点儿乱。”何胜男回答得坦率。 “那就先别想了,”温暖柔缓着声音劝着,“好好睡一觉,养足了精神,自然有精力去想这事儿。” “建议不错,那就睡吧。”何胜男从善如流。 温暖目不转睛地看着何胜男,试图从她的神情中看到她内心里的波动。 “?”何胜男探究地与她对视。 “嗯……”温暖颇不自然,“我想说……无论你的、你的身世如何,我都会……都会支持你的。” 她其实很想说“我都会陪着你的”,可话到嘴边,惊觉自己没有立场那样说。 何胜男的目光柔和起来:“我会处理好的,不用担心。” 见温暖还想说什么,何胜男抢过话头道:“去洗澡吧,睡个好觉。” 温暖只得咽下一肚子的话,去洗漱了。 入夜,两个人并排靠着床头,电视里热热闹闹的不知道在演着什么,谁也没看进去。 何胜男想着自己的心事,脑海里一会儿是从小到大何玉吃过的那些苦,一会儿是婚礼那天路大伟看向自己时候的诧异眼神…… 当时的场面混乱得很,她根本没有心思去深究路大伟的表情。何胜男从来知道自己长得挺像何玉,再加上和路岚有几分相像,又姓何,难怪路大伟会是那副表情。 那么,路大伟惊异的到底是什么?是没想到自己会突然出现在路岚的婚礼上吗?还是……他当时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何胜男的脑中灵光一闪:以路大伟的精明,若他知道自己的存在,知道自己是路岚的老板,会允许路岚在展翼工作吗? 她潜意识里是认定路大伟苛待自己的母亲,并且不肯认自己的。 有没有一种可能,即,自己根本就和路大伟没血缘关系,是他误会了? 何胜男心底里升腾起一线希望。她宁可自己的亲生父亲已经死了,也不愿和路大伟有血缘。 即便如她所愿,冲路大伟当时的表情,冲路岚跑来a城调查她家这件事,有一个事实也是逃不掉的:自己的母亲和路大伟,年轻的时候,必定是有感情纠葛的。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得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不然,她心里这道坎,过不去。 温暖的全副心思,都在何胜男身上。她能感觉得到,何胜男表面上是淡定的,内心却波涛汹涌着呢。 她很想进入她的内心,看清楚她究竟在想些什么,不为窥探她,只为了能够恰到好处地安慰她。可惜,她从小到大的成长环境都堪称单纯,医院里日常的工作也没什么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何胜男的心思太深,温暖心有余而力不足。 相较于她对何胜男心事的无能为力,何胜男想要看清楚她的内心戏,可就太容易了。 温小妹在担心她,又没处下嘴的样子。 何胜男既觉得这事儿有点儿好笑,又觉得心里暖暖呼呼的。毕竟,关于路岚、关于路大伟,她绝不会同她妈说。如果没有温暖,那么她就只能自己一个人死扛下去了。就算她早已经习惯了自己扛事儿,就算她性子足够坚韧,面对这种正常人都难以逾越的难关,她也渴盼着能有人陪在她的身边,哪怕只是陪着她,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也很好。 何胜男看看时间,“九点了,困不?睡吧?” 温暖乖顺地答应着“好”,随手关了电视,关了灯。 房间里登时安静下来,紧接着便陷入了昏暗,只有月光和别处的灯光透过窗帘投射进来,氤氲开来,像平静湖面上四散的一圈圈涟漪。 人的视觉一旦缺失,其他感觉就会格外灵敏。 何胜男就是这样。她平躺下来,早些时候被杂乱充斥的大脑此刻突然放空了。渐渐地,温暖沐浴后的气息充斥进来,是淡淡的薄荷味,何胜男知道,那是沐浴露的香味。 她缓缓地闭上眼睛,试图伴着这种气息入眠。可紧接着,她的触觉也被惊动了—— 她能真切地感觉到同一张薄被下,温暖身体的曲线,有好几个部位和她的相接触。很奇怪的,就像焊接时候需要以高温、高压为媒介,她们身体的触点也被焊粘在了一处,那处的皮肤似乎比别处的温度更高,隐隐有压力传过来,仿佛要让那里迸射出热烈的火花似的。 人的五感,真是神奇的东西…… 何胜男在感慨之余,她的第六感也在这夜色中悄然发挥着作用—— 她的眼睛明明紧闭着,却能清楚地看到,不,感觉到昏暗之中,温暖的目光胶着在她的脸上,始终没有离去。 第46章 这没啥好害羞的 何胜男闭着眼睛,听觉格外的敏锐。 她听到了悉悉索索的细微轻响,接着床垫被外力压得下沉了一些,然后,有热乎乎的、属于人类的体温贴近了她的脸,而且越靠越近。 饶是何胜男见惯了大阵仗,此情此景之下也不免有点儿紧张,生理上的最直接反应就是,她不自觉地绷直了脊背。 果然,一个软软的、肉感的物事贴上了她的唇,不甘寂寞地轻轻蹭了蹭,才退开去。可是,熟悉的薄荷味沐浴露的味道却依旧浓郁。 尽管对方屏着呼吸,何胜男还是从那薄荷气息上觉察到了,温小妹没急着离开。或许,她在打量着自己的睡颜? 何胜男暗自好笑:以温小妹的聪明脑袋瓜儿,会想不到自己心事重重根本无心睡眠?还是,这姑娘美色当前,欲火攻心,按捺不住,理智什么的都见鬼去了,先亲了再说? 何胜男从没觉得自己有多美得诱人,还是让人忍不住亲的那种。 也难怪,她要是照镜子的时候想亲自己,那她真得去看心理医生了。自恋,得治啊! “诶,我说,白天还没亲够吗?”昏暗之中,何胜男突然开口了。 声音不大,却不亚于一个大炮仗炸响在温暖的耳朵边,震得温暖脑袋里、耳朵里嗡嗡嗡的。她撑在何胜男脸上方的上半身一下子就僵住了,时间凝固了两秒钟,逃命似的,她用最快的速度缩回原处,脸红得不要不要的。 这就相当于小偷小摸被抓现行,打脸,piapia的打脸。 薄荷味沐浴露的气息如潮水般退去,唯有空气中尚留有的余韵,证实着并没远离。 何胜男刚才的那句调侃,仿佛都付与了空气,没有答复。本该回答她的那个人,陷入了尴尬的羞愧之中。 哟!这是害羞了,还是生闷气了? 白天见识了温小妹“彪悍”的一面,何胜男都快忘了她其实是个害羞的姑娘了。 翻了个身,何胜男侧对着温暖的方向,隐约地,她能看到温暖似是蜷着身体,脸颊埋在枕头里。 “我说着玩儿的,”何胜男轻声说,“没有笑话你的意思……” 温暖下意识地蜷了蜷身体,何胜男无奈道:“这种事儿……挺正常的,没啥好害羞的。” 温暖从枕头边抬起脸来,拧着眉毛看她。 借着窗帘外的光线,何胜男模模糊糊看到她的表情实在称不上释然,好像更纠结了。 “你喜欢我,嗯……对喜欢的人的身体有那种……那种想法,很正常。正常人都会有这种反应……”何胜男试图开解温小妹的羞耻心。 “你在给我上生理卫生课吗?”温暖古怪地看着她。 何胜男不自然地撇了撇嘴,讪笑道:“好像有点儿班门弄斧了啊?” 温暖闷着头又不做声。 到底还是何胜男打破了沉默:“我知道……我知道我这样挺那个的……” 挺哪个? 温暖疑惑。 何胜男尴尬地翻了个白眼,“就是咱俩现在的状况嘛……暧昧嘛,你懂的!” 温暖被戳中了心事,也很无语。 “你心里指定在想,这个何胜男,口口声声说需要时间考虑,还这么纯天然地和我睡到一个床上,就是个装x犯。” “我没那么想你。”温暖急着反驳说。 “好吧,就算你不会说什么装x之类的话,但是,”何胜男顿了顿道,“你还是觉得挺委屈的,喜欢的人不能在一起的那种委屈,对吧?” 温暖这回没做声,算是默认了。 “我要是你,我也觉得委屈。”何胜男表示理解。 你可真是善解人意。温暖咬着唇,愤愤地想。 何胜男又说道:“如果我说,‘需要时间考虑’不止是我需要时间考虑,也是给你充分的时间考虑,你会觉得我挺那个吗?” 嗯,是挺讨厌的。温暖在心里答了一句。 “我承认,对你的亲昵接触,我不是没有感觉,”何胜男坦率道,“我知道我遗传了我妈妈的长相和身材,还是有那么点儿吸引力的……” 臭美!温暖腹诽着。 “你也长得温婉可人,所以,我们之间会有吸引力,这很正常,”何胜男想了想,又说道,“可是,暖暖你想过你喜欢我什么吗?会不会有年少时候的先入为主的因素在呢?” 何胜男的问题,让温暖陷入了沉默。她也在心里问自己这个问题。 何胜男续道:“在我看来,两个人能够互相吸引,外貌当然是有着极大作用的,如果我丑得什么似的,肯定不会吸引你的注意力。” 人人都是外貌协会,只是程度不同而已。何胜男的话,温暖无从辩驳。 “最初的吸引之后,除了因为亲密接触而对对方身体的迷恋之外,牵绊着两个人在一起的……长长久久在一起的,也就是性格这件事了。当然了,两个人在一起,尤其是两个同性别的人在一起,注定要遇到外界形形色色的阻挠。但,若是两个人的性格相结合,强大到足以抵御外界的一切主客观困难,那么,就没有什么可以阻挡天长地久的了。” “说到底,还是性格在起决定作用。”何胜男总结道。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没法不联想到八年前她和艾琪的结束。如果当初,两个人能够彼此坦率,共同抵御外界的风雨,现在,是不是又是另一番光景?然而,那时候的她们,太过年轻了,什么都不懂。不,其实未必是因为太年轻,或者就是因为她们的性格不合,无法凝聚成一股强大的合力。 “你的意思是,让我看清楚你的性格是否适合我,或者说,我的性格是否适合你,再决定是否在一起呗?”温暖问。 “大概是这个意思。” 关于性格,何胜男想到了舒蕾曾经说过的话,又道:“我一个特别要好的朋友,跟我说过,我的性子,太容易对年轻的小姑娘好……” “舒律师?”温暖问。 “对,就是她说的。我以前从没意识到这事儿,经她一说,我认真地回忆一下,还真有点儿。我想,一则是因为我喜欢女人,就会不由自主地对长得还不错的小姑娘好;二则呢,大概是我小时候吃过些苦吧,总有点儿推己及人的意思。” “这毛病可不怎么样。”温暖小声嘀咕一句。 何胜男失笑:“我知道这样不好,容易让人家误会,容易生出暧昧。我也在试着改。可性格这东西……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脱胎换骨的。” “我得看着你改。”温暖说。 何胜男笑笑:“你看,我这才说出来一个毛病,就害得你这么想了,还有别的呢!比如脾气急啊好冲动啊,甚至是商人本性为了利益不择手段啊……” 温暖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何胜男,你能说自己点儿好吗?” 何胜男呵呵:“这不是怕你误入歧途托付错了人,让你看清楚我是什么货色吗?” “那你和艾琪呢?”温暖突然问,“当初,是为什么分的手?” 何胜男不提防她有这么一问,愣了愣神,才说:“当年,大四快毕业的时候,她妈知道了我和她的事,找到我,甩给我五万块钱,说这是艾琪让她给我的‘感情损失费’,说从此两清,她们家也不会再找我的麻烦……” “然后呢?” “然后,我就把那五万块钱扔给了艾妈,我说我要见艾琪。艾妈说根本不可能,艾琪也不会见我的,让我死了这条心吧。她说艾琪很快就会出国,从此之后,我和她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之前的事,就当做回忆好了。” “你信了?这显然就是艾琪她妈妈在阻止你们在一起啊!”温暖急道。 “我当然不会相信了,”何胜男说,“可我去找艾琪,她就是不见我,无论我用什么方式联系她,她都不再搭理我。” “就这么结束了?”温暖难以置信。 “对,就这么结束了。我气她连句‘分手’都不肯留给我,绝情到这种地步,甚至到后来的很多年,她早已经脱离她妈妈的束缚,也不肯给我一个说法。” “想不到,你也有这么……那个的一面。”温暖实在想不出合适的形容词。 冲动吗?年轻气盛吗?不靠谱吗?或者别的什么词,似乎都没法恰当地形容。 何胜男倒不生气,微微一笑:“所以我才让你看个清楚啊,温小妹!” 温暖没言语,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她才道:“我不会。” “不会什么?” 温暖定定地看着何胜男,一双眸子在昏暗中亮晶晶的,引人注目,“不论什么时候,再吵再闹,再有矛盾,我也会把话和你说清楚,不会让我们之间不明不白地产生误会。” 何胜男呼吸一滞,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此时,似乎说什么,都不足以表达她复杂的心情。 温暖被她辨不清底细的幽深目光盯得心头发紧,很想说点儿什么来缓解尴尬,忽的注意到何胜男侧对自己的姿势,推她道:“你转过去。” “为什么啊?”何胜男问。难道温小妹又被自己看得害羞了? “你先转过去!”温暖很执着。 何胜男拗不过她,听话地转过身去,背对着她,“这样总行了吧?” 温暖轻“嗯”了一声,靠上前,在背后抱住了她,脸颊埋进她的脖颈间。 何胜男:“……” 她听到温暖在她耳后说:“左侧卧对心脏不好。” 何胜男这才了然。这么体贴又专业的准女朋友,很有些让她哭笑不得。 第47章 这会过劲儿 温暖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亮透了。这一觉她睡得特别踏实,连梦都没做半个。整整一宿,何胜男身上淡淡的香水味漾在她的周围,若有若无,摇篮似的,陪着她好眠。 温暖迷迷糊糊地摸向身侧,发现竟然是空的,顿时她的瞌睡虫都消失不见了。 薄被下,只有她一个人……何胜男呢? 定了定神,温暖恍惚听到不知哪里有嗡嗡的低声说话的声音。她下了床,循着声音找过去,发现卫生间的门虚掩着,何胜男在里面不知在和谁通电话。 温暖敲了敲门,才拉开把手。 何胜男闻声扭过头来,脸上的焦虑神色还未来得及遮掩。她对温暖笑了笑。 温暖却知道她肯定是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不肯打扰她,做了个“我去买早餐”的嘴型,又轻手轻脚地掩上了门。 何胜男挂断电话,还觉得脑仁疼。疲惫地揉了揉脸,她再次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路岚估计也是犹豫了半天才接起来何胜男的电话的。 “路大小姐,”何胜男哼笑,“躲得过初一,躲得过十五吗?” 路岚无语。 何胜男也不管她作何反应,自顾自又说:“我坐今天下午的xx航班回s城,我要在飞机上见到你,不然……” 何胜男呵呵呵。 路岚被她笑得浑身汗毛直竖,刚想开口说什么,却又被何胜男无情地抢白。 “我知道你还在a城,”何胜男说,“你也可以选择不和我一起飞回s城,不过……” 她把玩着手里印着logo的电子车钥匙:“……我不确定你的好哥们、好蓝颜知己邵明的后院会不会起火。” “你!”路岚在电话那头倒抽一口凉气,“你调查我朋友!” 何胜男打个哈哈:“这还是跟路大小姐你学的呢!” 她话锋一转又道:“不是只有你才能调动在a城的人脉。” 何胜男把话说清楚,就不再跟路岚废话,刚挂断电话,门响了。 她一看到温暖拎的塑料袋,乐了:“好长时间没吃过这个了,看着还真挺馋的。” 她指的是塑料袋里的油炸糕。 洗了把手,何胜男帮温暖打开三四个热气腾腾的袋子,“买了这么多?” 包子,馅饼,油条,油炸糕,还有两大杯豆浆。 “不知道你爱吃哪样,就都买了点儿,”温暖说,“我上中学那会儿,总在他家买早餐,他家也算是十几年的老店了。” 何胜男趁热捏了个油炸糕吃,烫得嘴里嘶嘶直抽气。 “唔唔……好吃。”她说。 温暖听她这么说,比自己吃了山珍海味还开心,不枉她排了十几分钟。 “小心烫嘴。”温暖笑着说,边把纸巾递给她。 “我今天下午回s城。”何胜男接过纸巾,突然说道。 温暖很诧异:“这么急着回去?不是说还要陪阿姨待几天吗?” “公司出了一点儿小状况,我得回去解决下。”何胜男并没对温暖隐瞒。 只是“一点儿小状况”吗?温暖心想。 她虽然不懂管理,可照正常思路理解,如果只是小事儿,至于惊动何胜男这个oss吗? “严重吗?”温暖问。 何胜男冲她宽慰一笑,没说严重,也没说不严重,只是说:“我能搞定。” 温暖抿唇,没做声。 “正好,你今天下午和我一起坐xx航班回去吧。我一会儿吃完饭,回去告诉我妈一声,下午咱们一起奔机场。”何胜男都替她安排好了。 温暖却摇头了:“我买了火车票。” “退了不就得了。” 温暖还是不同意:“退票还不得花手续费?” “妹妹,那才几个钱啊?”何总财大气粗不差钱儿。 “多钱也是钱啊!”温暖白她一眼,不喜欢她管自己叫妹妹。 “这会过劲儿,”何胜男服了她了,“你自己坐火车回s城,可以吗?” “我又不是几岁的小孩儿。”虽然被喜欢的人关心挺让人高兴的,不过温小妹可不喜欢被当成小娃娃照顾。 何胜男笑:“成,知道你厉害!又能照顾自己,又会过日子,谁娶回家去谁捡大便宜!” 那你还对我推三阻四的。温暖腹诽。 她也知道何胜男现在事儿忙没有多余的精力,也就没再说什么打扰她。 “刚回来又要走啊?”何玉叹口气,算是抱怨了。 “公司里有点儿急事儿,需要我回去处理,等忙完这阵儿,我再回来看您。”何胜男说。 “严重吗?”何玉问。 何胜男惊诧于老妈的问题和温暖的如出一辙,仍耐着性子答道:“没啥大事儿,就是事情比较急,需要我回去做决断。” 何玉“嗯”了一声,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何胜男的右小臂。 何胜男登时神经就绷紧了。她回来之前特意去商业街那儿找到那家店,买了一模一样的衬衫穿上,都是新衣服,应该……看不出来吧? 何玉什么都没说,自顾自进里屋去了。何胜男这才松了一口气。她不愿意她妈远在老家,还要为她担惊受怕。 “囡囡,你过来。” 何胜男正出神呢,突然听到何玉在里屋喊她。 “妈,啥事儿?” 何胜男话一出口,表情便僵住了。她看到何玉坐在小沙发上,手里捏着……一张黑白照片。 “你不是总问我,你爸爸在哪儿吗?”何玉很平静,平静得就像是在告诉何胜男午饭吃什么。 何胜男可做不到那么平静,她像是骤然被一个炸雷劈了,僵住了身体,嗓子眼儿像被扼住似的根本说不出一个字来。然而,她的目光却暴露了她的内心,她目不转睛地死死盯住何玉手中的照片,她知道答案就在那张照片上。 何玉看着何胜男,眼中有心疼划过。她把那张黑白照片放在桌上,推给何胜男:“你的亲生父亲,就是他……如果非要说他是你爸爸的话。” 何胜男机械地转动脖颈,看向照片—— 就算她形象思维再差,再脸盲症,也能认出来照片上的男人,是年轻版的路大伟。 折磨了她整整一夜的事,就这么尘埃落定了。可另一个问题又翻涌上来,透着不解,还有不甘心:她怎么能是路大伟的女儿? 直到拖着行李箱走出单元门,何胜男的意识还是恍惚的—— 何玉说:路大伟是你血缘上的父亲,但是,他没有资格做你的父亲。 何玉说:我和路大伟是下乡的时候认识的,返城之前,我们恋爱了。后来,返城之后,你姥爷在市京剧院退了休,我接了他的班。因为从小学戏,在院里面工作也不错。但路大伟不行,他出身不好,返城之后也找不到工作。恢复高考以后,他拼命读书,考上了s大。临走之前,他对我说,让我等着他,他毕业就回来娶我。可是半个月之后,我发现我已经怀了你。你姥爷气我丢尽了他的脸面,从那之后不许你姥姥家的人和我来往。你姥姥心疼我,却又不敢悖逆你姥爷,郁郁的没几年就走了。 何玉说:我当时抱着刚出生的你,被撵出了家门。但我不肯认错,就算是后来被安排到了办公室不能登台了,我也不肯认错。那时候,我守着你,一心一意地等着、盼着路大伟回来。我畅想着,终有一天,我们一家三口会理直气壮地站在你姥爷面前,我能挺起腰板告诉他,我没看错男人! 何玉说:整整三年过去了,你都能满地跑了,我也没收到他的任何音讯。你段叔叔托人去s城打听,那人说路大伟快毕业了,还和一个s城高官的女儿在一起了。我不信,我把你安顿在你段叔叔家,买了火车票去s城找他。 何玉说:路大伟跪在我面前,痛哭流涕地求我成全他。说我年轻又漂亮,工作又好,一定能找到比他强百倍的男人,但是那个女人不一样,他离开她会要了她的命。我知道,是他不敢离开那女人,他舍不得他的大好前途,那才是他的命! 何玉说:我狠狠抽了他一个嘴巴,我发誓我再也不会出现在s城,死也不想再见到他这个人渣!我更没告诉他我已经有了你!他那种人,根本不配当父亲! 何胜男想着何玉当时恨不得将路大伟挫骨扬灰的模样,心口生疼。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老妈不肯跟她去s城享清福了。因为路大伟在那儿! 从小到大,何胜男第一次见到何玉哭,心都要疼烂了。她妈多刚强的女人,命运凭什么让她经历这些?难道只因为她刚强,她就活该经历这些? 第一次,何胜男抱着何玉,让她的脸埋在自己的肩头,哭个痛快。 那一刻,何胜男才觉得,自己真正的长大了。 老妈说:囡囡,你长大了。 老妈说:囡囡,妈根本没想到你会做成这么大的事业。 老妈说:囡囡,你要记住,路大伟是路大伟,你是你,就算你和他有血缘,但他不配做你的父亲。 老妈说:囡囡,你要自强,你要坚强,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可以卑躬屈膝,都不可以向命运服软! 何胜男仰起脸,看着头顶湛蓝的天空,微微闭眼—— 是的,她不会屈服于命运,不会!曾经的她,不是一度不曾屈服过吗? 何胜男不由得攥紧了拉杆箱的把手,小臂微痛。 毫无征兆的,老妈的话又钻进了她的耳中:昨天来的那个,叫温暖的小姑娘,挺不错的。 何胜男手一抖,一如她之前刚听到老妈说这句话的时候的惊悚。 妈为什么这么说? 还有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难道她发现了什么? 又是一个谜。 第48章 装相 飞往s城的xx航班上,飞机还未起飞,何胜男闭目养神,默默在心里整理着思路。 突然,她觉得身旁的座位一沉,有人坐在了她的旁边。心念一动,何胜男睁眼扭头看,乐了。 “路大小姐好手段啊!想坐哪儿就能坐到哪儿啊!” “别叫我路大小姐!”路岚气呼呼的,心说你才是“路大小姐”好吧? 何胜男笑笑,没接话茬儿。 路岚愤愤地冲她一摊手掌:“钥匙!” “什么钥匙?”何胜男挑着眉毛,假装不懂。 “别跟我装糊涂!”路岚更怒了,“你让我坐这趟航班,我人也来了。你也该兑现承诺了吧?” “你说的是车钥匙啊?”何胜男呵呵呵。 装相! 路岚瞪着她,磨牙。 何胜男老神在在地一指封闭得严严实实的机窗:“你要把钥匙从这儿扔下去吗?” “你……你骗我!”路岚深觉自己被骗了。 “我可没那么卑鄙,”何胜男道,“放心,车钥匙我已经快递给你那好哥们儿了。估计你很快就会接到他报喜的消息。” 还报喜! 路岚快被她气冒烟了。 “不过,我得给你提个醒。”何胜男又道,特郑重其事的样子。 路岚瞪着她,不知道她又要说什么。 “下回你再帮你哥干坏事的时候,别开这么骚包的车了。太不专业!”何胜男嫌弃兮兮的,好像一百多万的车就跟路边一烂纸团似的。 “我没有!”路岚急着为自己辩解。 “没有?就那车,那颜色,还不够骚包吗?还不够扎眼吗?” “我说的不是那个!”路岚大声道。引来旁座的注目。 路岚脸一红,压低声音:“我说的不是车的事儿!” “那是什么?嗯?” “我没帮我哥干坏事!”路岚说。 何胜男啧啧啧:“你们家管这个叫好事儿啊?三观真是堪忧!” 路岚气呼呼:“你别不识好人心!我去你家那儿,跟我哥没关系!” 她受不了何胜男不声不响探究的目光,赌咒发誓似的:“我真的没有!” “和你哥没关系?那商务厅的那个case又是怎么回事?”何胜男的表情严肃起来。 “商务厅?”路岚不解。 “那单你也跟进了吧?整个公司忙活了半年多,就为了顺利完成那单。这个你应该清楚吧?” 路岚的唇抿成了一条线。她是展翼的员工,这件关系公司全年业绩和未来发展的大事,她自然是知道的。 “可我今早接到电话,说省里面通知我们,暂停那个项目的合作,”何胜男目光幽深,“这事儿,怕是和你哥脱不开干系吧?” “我哥……他开始插手展翼的业务了?”路岚面容严峻。 何胜男冷笑:“你果然是知道的。” “不是你想的那样!”路岚忙道,“我和我哥,根本就……就不是一国的!” “那你和谁是一国的?”何胜男追问道,“你爸吗?你妈?还是别的什么人?或者是……徐鹏宇?” 路岚定定地看着何胜男,听那些话从她的嘴里吐出来,心里的委屈感越发的强烈起来。 “你根本不会知道……”路岚拧过脸去,幽幽地说。 “我不会知道什么?”何胜男问。 “你根本不会知道我爸他……”路岚话说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我当然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何胜男的声音淡淡的。 似乎有些倦了,她靠在椅背上,闭目不语。 路岚被她一句话搅乱了心绪,又见她这么淡然的,心里更不踏实了。 “你知道什么了?”她凑近何胜男的脸,不耐地追问。 何胜男突然睁开眼,与她对视。 路岚猝不及防,这么近距离的对视,令她瞬间脸红到了脖子根。 “我知道,你爸和我妈当年的事,也知道了你爸和我的关系……”何胜男面容平静,路岚的措手不及并没有在她的心潮内掀起任何波澜。 路岚惊诧得合不上嘴巴。 “但是,”何胜男话锋一转,“你爸是你爸,我是我;你们路家是你们路家,我还是我……” 她凝着路岚羞赧的面庞,此时此刻,她不得不服气温暖的判断力,而在洞察路岚的情感上,她自己之前无疑是很失败的。 “而且,”何胜男的目光凝了凝,才道,“你还是你,我还是我,回s城后,我会批准你的辞呈。” 说完这些话,何胜男真觉得累了。她不再关注路岚的反应,而是干脆地闭上眼,不再看,也不再开口。 她既然知道自己的弱点所在,既然知道自己的心被温暖所牵绊,那么,除了温暖的其他人,就尽力避免任何的暧昧吧! 何况,路岚在血缘上还是她的……路大伟不是人,路峰不是人,路大伟他老婆专横跋扈,可路岚还是个挺不错的姑娘。这样的姑娘,就该踏踏实实过她的好日子,何苦牵扯进没前途的感情中呢? 飞机降落在s城的机场,何胜男自顾自走着,甚至没再看路岚一眼。 她不是不知道,她起飞前说的话把路岚弄哭了。可那又如何?她不想和路家的人有任何情感纠葛,路岚更应该清楚,她与她在血缘上的牵连。 乔闻焦急地守在机场外,看到何胜男的身影,忙迎上去,“何总!” 何胜男颔首,由着她接过自己的行李箱,迎进等在外面的s350里。 “先回公司吧!”何胜男告诉司机目的地,转头问乔闻,“怎么样了?” “商务厅那儿已经联系了……”乔闻汇报道。 “怎么说?” “没找到负责人,只有秘书说,他们局长出差了。”乔闻答道。 “出差?”何胜男失笑,“他能找点儿有创意的理由吗?” “柯总刚刚亲自去市里找陈局了……” “陈局在省里不顶事儿,”何胜男摇摇头,“到底是谁动的手脚,查到了吗?” 乔闻为难道:“还没有眉目……不过……” “不过什么?”何胜男挑眉。 “我们听到些小道消息,说是……商务厅主管这事儿的头头儿前天刚和志德的boss吃过饭。”身为一命资深助理,乔闻把小道消息挖到了骨头里。 “志德?什么鬼?” “志德是前两天刚注册的一家咨询公司,据说是路氏地产的背景。”乔闻说。 何胜男“哈”了一声。还真是啊!机智的她早就看透了一切。果然是路大伟在搞鬼! 志德?志德……志在必得吗? 路大伟啊路大伟,你这是要真刀真枪地跟我打擂台吗?姐难道怕了你! 只有你们路家能动用省里的关系,以为姐是吃素的吗? 何胜男冷笑,划开手机通讯录,拨通了一个电话:“喂?小晨晨,你又在哪儿鬼混呢?” 在公司里开完长会,已经是半夜了。 何胜男身心疲惫,安排好下一步的对策,公司里的头头脑脑们领了圣旨各自打拼去了。 何胜男靠在椅背上,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又抻了个懒腰。她突然觉得气氛不大对头,悚然睁眼,发现空荡荡的会议室里,离她三四个座位远的地方,舒蕾满脸幽怨地看着她。 “你怎么还在这儿?大半夜的,要吓死我啊?”何胜男抱怨着,恨不得把眼前的茶杯拍到这货的脸上。 之前的会议涉及到法务问题,舒蕾自然是要参加的。何胜男会上只顾着解决棘手的事儿,还真没注意她是什么状态。这会儿才发现,她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蔫的。 “你被煮了?这熊样。”何胜男受不了她的愁眉苦脸。 “比那还惨。”舒蕾耷拉着嘴角。 “失恋了?” “还没恋。”舒蕾耷拉下脑袋。 “那就去追吧。去吧,皮卡丘!”何胜男大度地挥了挥手,让她赶紧滚。 “追毛追啊?都飞了!”舒蕾闹心着呢。 “哦。”何胜男没空和她逗闷子,默默地收拾了自己的东西,站起身,捏着水杯就要走。 “诶诶!你干吗去?”舒蕾被冷落了,不甘心,扬着嗓子喊她。 何胜男无力地回头看她:“公司最大的单子都快飞了,我没闲工夫在这儿跟你玩,一大堆事儿等着我呢!你自便。” 说罢,又要走。 “嘿!有你这么对你姐们儿的吗?之前几天不见人影儿,这会儿又为了你的公司为了你的钱弃姐们儿于不顾!亏我大半夜的还陪你在这儿熬呢!”舒蕾忿忿的。 “我现在真的很忙,没空和你这儿闲磕牙玩儿。”何胜男快没了耐心。 “好吧好吧,就算你不关心我的感情生活,好歹也得关心下我现在正对谁感兴趣吧?”舒蕾表示自己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姐们儿。 何胜男的注意力登时被她吸引了去,因为这货现在感兴趣的人,不是普通的路人。 “你是说……方函?她飞哪儿去了?” “算你还有点儿良心,记得我喜欢谁,”舒蕾哼哼着,“志德,就刚才被你颠来倒去说到的志德。” “什么志德?”何胜男突地恍然大悟,“方函去了志德?” 舒蕾撇撇嘴。 “怎么可能!她说她和路大伟有仇啊!”何胜男难以置信。 这回换舒蕾摊手了:“有什么不可能的?人家说有仇你就信啊?你原来是这么头脑简单的小囡囡吗?” 何胜男恨恨地瞪她。 舒蕾也垮了脸,叹气:“其实我也不信她是那样的人……虽然我根本不了解她。” 第49章 你紧张我? 何胜男抱着材料和水杯,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乔闻小跑着跟过来。 “何总,要安排车送你回去吗?” 何胜男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几点了?” “十一点二十八分零……六秒。”乔闻看着手机,答得一板一眼。 你真够严谨。何胜男无语。 “我手机呢?”她忙昏了头。 “那儿呢!”乔闻一指茶几。 何胜男抓过手机,划开屏幕,好嘛,七八个未接电话,都来自同一个人。看得何胜男头皮发麻。 “让司机送你回家吧!我今晚就住这儿了。”何胜男边回拨,边心不在焉地吩咐乔闻。 “住这儿?太那什么了吧?”身为一个负责任的助理,乔闻忍不住还要争取一下。 虽然何总办公室的里间,一应卧具都齐备,可也不如家里住着舒服不是? 何胜男却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她走吧走吧快走吧,我这儿还得打电话呢! 乔闻无法,只得安静地退了出去,顺便掩好了门。 回拨电话的那一刻,何胜男就决定了,如果还没关机,就说明温暖还没睡。如果关机,她就明天再打。不出她所料,温小妹在打了七八个电话却没回应之后,果断是无心睡眠的。 “暖暖!还没睡啊?”何胜男的嗓音有点儿沙哑。 电话那头,温暖沉默了两秒,沉默得何胜男都要各种认错了,她才说:“嗯,还没睡。” 听起来还算平静。 “不好意思啊,我开会没带手机。着急了吧?”何胜男觉得很有必要解释一下。 “还好,”温暖顿了顿,“你嗓子怎么了?” 显然听出来什么了。 “开会,说话说多了。”何胜男说。 “事情很棘手吗?”温暖不无担心。 “我能搞定!”何胜男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把握十足。 怕温暖再担心,何胜男又缀上一句:“你在宿舍?” 温暖“嗯”了一声。 何胜男惭愧道:“我当时太忙了,没去火车站接你……” “没关系的,”温暖在电话那头轻笑,“我也能搞定!” 何胜男闻言,会心一笑。 拧开里间的门,何胜男合身躺在单人床上,舒服地伸展着四肢。 “也听到我的声音了,可以安心睡了吧?”何胜男盯着天花板上奶白色的纹饰,嘴角勾着一抹笑。她觉得那白色很像温暖的肤色。 温暖被她说中了心事,脸上一烫。 “你也睡吗?”她问。 “嗯,睡。”何胜男闭上眼睛,她折腾了大半天,真的困了。 “那……晚安。”温暖说,很有些舍不得挂断电话的意思。 何胜男突然想到了什么,睁开眼睛,“暖暖,有件事……” “你说。”温暖其实是很贪恋何胜男的声音的。 “这几天我会很忙……是公司的事儿,需要我处理。恐怕没时间见面……” 是这件事啊。温暖心里不大舒服,可她还是努力笑着说:“没关系啊!工作第一嘛!而且,我后天就要上班了,上班就要忙起来了,估计也没什么时间见面。” 何胜男欣慰于她的善解人意,忙问:“你后天就上班了?” “嗯,”温暖应着,“你安心忙你的吧!我明天还要去超市买点日用品什么的。” 何胜男刚答应了一个“好”,“晚安”俩字还没溜达出来呢,好死不死的,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乔闻在门外还惟恐天下不乱地喊了一嗓子:“何总!何总你睡了吗?晚上凉,我给你拿了厚被子来!” “谁啊?谁在喊你?”温暖果然听到了乔姑娘底气十足的那一嗓子,开口问了。 何胜男浑身的寒毛都要飞起来了,她特别后悔没及时捂住手机话筒。哪怕是隔着手机听筒,何胜男都能感觉到温小妹语气的不善。不会……真的多想了吧?明明没什么的!何胜男好想掀桌。 “我助理,乔闻,你见过的。估计是怕我被子薄,给我送厚被子来了。”这种事,何胜男必须解释。 她说罢,就冲着门外那位吼了一嗓子:“等着!” 乔闻可能也感觉到自家老板的心情不好了,没敢再出声,老老实实地抱着厚被子,等在门后。 门里,电话中,温小妹可不是那么好搪塞的,“你助理,在你家?” 显然,这会儿何总变成了一个逮着年轻姑娘就往家领的怪阿姨。 “没!没有啊!”何胜男如临大敌,她特后悔刚才怎么就一念之差怕温小妹担心,没说自己今晚睡在办公室呢? “那你在哪儿?”温暖的嗓音拔高两个key,大有何胜男敢胡说八道她就敢上门捉奸的架势。 “公司!我在公司!”何胜男急道,“一直开会到现在,还有一堆事儿要处理,我就没回家,直接住在办公室了……” 何胜男不厌其烦地把从机场出来怎么到的公司,到了公司又组织人开会,直到开会到现在一股脑地说了,就差跟温小妹详细汇报开会都说了啥了。 电话那边,久久没声音。何胜男一颗心提溜起来。 “喂?暖暖?你在听吗?”她小心地问。 温暖突地“扑哧”笑了。 何胜男被她笑得一脸懵逼。 “干吗这么紧张?”温暖笑着问。 何胜男:“……” “好了,我知道你紧张我。”温暖的嗓音软软的,透着股子甜蜜。 何胜男眨巴眨巴眼睛,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温暖想象着何胜男此刻无语的样子,更觉得好笑了,越想越好笑。 “知道你忙,”温暖柔声道,“再忙,也得注意休息。” 矮油,这反转的…… 何胜男深觉自己懵逼的大脑已经跟不上温小妹的思维了。 “你没生气?”问完这话,何胜男觉得自己的智商又刷下线了。这不废话吗? “我没生气啊!”温暖在电话那头呵呵,“我很高兴啊!高兴你紧张我……” 何胜男:“……” 一场误会就这样消弭于无形。 彼此在意的人,再大的误会也都是浮云吧?何胜男想。 至于可怜小助理乔闻后来如何了,何胜男打开房门和她说了什么,那些都早已经湮没在了何胜男的记忆之中,再也寻不到了。 人往往就是这样,在意的人,她一颦一笑都是刻骨铭心;而不在意的人,哪怕她做出惊天动地的大事,至多也只会是水中月镜中花,不仅虚幻不实,亦是转瞬即逝。 新的一天,阳光依旧灿烂。饱饱睡了一觉的何总依旧精神焕发。 刚一上班,就有好消息传来,商务厅那边似乎有所松动。而何胜男派去打探志德消息的,也回说志德这两天很消停,没有什么新动作。 何胜男很奇怪路峰那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以路峰那种咬住个屎橛子给根香肠都不松口的疯狗个性,他会消停?绝壁不啊!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种局面对展翼来说,还是利好的。 何胜男的心情也放松了些,吩咐下属继续盯紧,一有异动就向她报告。她自己则开着车回家去了,准备换身正八经儿的皮,去省里活动活动。 这年头,你想一门心思两耳不闻窗外事地做生意,对各路大鬼小鬼都视而不见?可能吗?商场+运作,两条腿走路,才能走得又快又稳。 这道理,何总门清儿着呢! s城地跨一江,江面上几座公路桥连接两岸。何胜男从公司回家,必经其中的一条。 也不知道是因为早高峰,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今天桥上格外堵。何胜男两米一停,两分一蹭,硬是把个suv开成了大个儿蜗牛。 好不容易蹭到了桥中央,何胜男的耐心就快消磨殆尽了。 不过,到了这儿,她也总算明白因为啥堵得这么生无可恋了—— 桥右侧一溜人行道上,警戒线围了一个方圈,好多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在围着看热闹。 在我大天朝,哪儿哪儿都少不了吃瓜群众。 何胜男没心情关注发生了啥,她只关注啥时候路能通顺。 道边停着两辆警车,还有交警在左挥挥右挥挥地疏导交通。突然,何胜男觉得车窗被人轻轻地敲响。 谁这么讨厌?何胜男皱眉。 她摇下车窗。车窗外露出一张年轻英俊的脸。 “胜男姐!真是你啊!我就说这车、这号我看着眼熟嘛!”英俊小警察阳光灿烂的样子。 “舒克!”何胜男诧异,“你怎么在这儿?” 舒克冲着何胜男露出两排白牙:“我出任务啊!” “你一片儿警……”何胜男也挺无语的。舒家人不是个个能耐吗?怎么就出了这么个漂亮小子,当了片儿警? 好吧,她真的不是歧视片儿警。可片儿警和大律师比起来,还是差了点儿,不是吗? “这片儿归我们所管啊!”舒克回答道。 相比于他那位亲姐姐,他无疑算是个性格好的。没准是从小被欺负惯了。 “出什么事儿了?”何胜男问。 “我们也是刚到,”舒克说,“据说是一个年轻女的,闹离婚,要跳江。” 何胜男愕然。 “先不跟你说了胜男姐,我先过去了。”舒克说完,转身分开人群,穿过警戒线。 年轻女的?闹离婚?跳江? 何胜男没法安静地坐在车里了。她忽然觉得心里特别躁得慌,特别闹心的那种。 第50章 你还能耐了 吃瓜群众不算少,只不过他们手里拿着的不是瓜,而是各式各样的手机,手机的镜头无不对着前方,个个spy自媒体。 何胜男就纳了闷了:怎么哪儿哪儿都有这么多的闲人?难道他们都不用工作吗?都不用上学吗?都不用养家糊口讨生活吗? 这要是别的热闹也就罢了,还是一要跳大江寻死的。何胜男特想问问他们:要是最终人没跳下去,是不是你们还得喊个好鼓个劲儿让人跳下去以飨大众啊? 得亏现在不是旧社会,这要是旧社会赶上法场杀人直接砍脑袋,你们是不是还要眼巴巴地等着拿着馒头沾人血当药引子啊? 除了给警察叔叔添乱,给交通添堵,你们还能干吗? 何胜男心里烦躁,思维就有点儿走极端。人挨人、人挤人的,怎么都看不清里面的情形,这更让她心内不安,手上推搡的力气也就更大了。 有几个被她大力推开的火撞脑门,回头就骂;也有看她是个高挑、漂亮的女人忍下国骂的……何胜男不搭理他们,使出平生最大的力气破开人丛。她终于能够清楚地看到警戒线内的情景了—— 三四个穿着制服的警察散落在外圈的人行道上,里圈两三个警察正在颠来倒去地说着劝慰的话,无非就是“你这么年轻,还有几十年的好日子过呢!怎么能这么想不开呢?你想想你的家人,他们得多痛苦”之类的。 如果不是坐在护栏外背向她的身影如此熟悉,何胜男都要忍不住吐槽这些警察车轱辘话的乏味了。这么没营养的劝慰,心理脆弱的,没准被絮叨疯了,直接蹦下去了。 艾琪,没错,真的是艾琪! 她只穿着一件亚麻质地的薄衫,衬得她的身材更显得单薄可怜;腿上是一条浅色的七分裤,做工精良,看起来价值不菲,可惜的是,上面印着几条不规则的灰黑色痕迹,应该是蹭上的桥栏杆上的污渍;她的双脚是光着的,不知道是根本没穿鞋,还是鞋子已经掉下江去了…… 这就是何胜男第一眼看到的艾琪的模样。她从没见过如此狼狈的艾琪。 如果不是那张泪水弥漫的侧颜,何胜男会以为此刻的艾琪已经疯了,是的,被逼疯了。 何胜男的第一反应就是马上冲上去,可是理智告诉她,那样的举动只会惊吓到艾琪,直接栽下滚滚的江水中。 何胜男捏紧了拳头,心如刀绞—— 到底是什么,让艾琪选择这样?是路峰吗?一定是的。 那个曾经美丽、骄傲、优秀得耀眼的艾琪,哪儿去了?她是天之骄女,是曾被何胜男捧在掌心、呵护到骨子里的女子,命运凭什么对她做了这些! 突然,艾琪开口了,沙哑的,像锯子割过泡沫板,“你们走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她很平静,平静地任由泪水流淌。 恰在此时,舒克不知道哪根弦搭错了,忽的冲上来扣住了艾琪的手臂,急声道:“你不能一个人待这儿啊!这地儿太危险了!你随时都有掉下去的危险……” 艾琪冷不防被抓住,下意识地挣扎。尤其是,当她惊觉扯住她的是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的时候,更觉厌恶,哪怕这个男人长得英俊,还穿着警服,她还是本能地厌恶。 这么一折腾,艾琪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外滑去…… 人群中发出惊呼声,几个警察也都急扑上去往上捞她的身体。何胜男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她跨过警戒线,冲到护栏前面,在一群警察的七手八脚中扣住了艾琪的手腕,猛地用力,把她拽了上来。 所有在场的人中,包括那几个警察,他们都不认识艾琪。或者是看热闹的,或者是出于职业责任,然而他们惊呼的时候,他们伸手相救的时候,首先顾念的都是自身。警察也是人,出手的一刻,他们也怕这个女人把自己拖下水去,也怕弄伤了这个女人将来有麻烦。所以,他们并没有使出所有的努力。 然而,何胜男不同。那一瞬间,她所思所想的,只有:不能让艾琪掉下去!无论如何都不能! 她没有去顾忌自己的身体会不会被拖累得掉下去。正是因为这份忘我,她所发挥出来的能量超过了所有人。最终,艾琪落到了她的怀里。 何胜男怀里抱了她,由于惯性,向后一个趔趄,紧接着就蹲坐在了地上,屁股都快被摔成四瓣了。 剧情急转,跳江的女人竟然是被一个高挑的女人抢下来的,还落到了这个漂亮女人的怀里。吃瓜群众和警察叔叔都一脸的懵逼。 艾琪更是意想不到。她方才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汹涌的江水仿佛就在眼前,时刻都能够将她吞没。霎时间,她突然觉得很害怕,怕死,怕死后未知的世界。 她想喊救命,却发现怎么也喊不出口。她感觉到她的身体正被几股不同的力量撕扯着,像是要撕碎她似的。艾琪觉得绝望,不亚于死亡的绝望,这人世间,这人世间的人,岂不是也同这些貌似救她、实则却令她无比惊恐的力量一样,也在无情地撕扯着她的身心、她的灵魂? 艾琪觉得自己要死了,心之死,魂之死。 然而,就在她近乎绝望的一瞬,有熟悉的气息,冲破人世间的荒漠扑向她。艾琪猝不及防之下,竟十分地期待,仿佛那气息才是她真正的归宿。 终于,她如愿以偿地落入了熟悉的怀抱。被抱住的同时,艾琪便知道抱住她的人是谁了。 她想哭,又想笑,却笑不出来,眼泪毫不留情地再次顺颊而下。此时此刻,她能做的,唯有紧紧地埋入何胜男的肩膀,把几辈子的眼泪都倾泻在她的怀中。 现在,就算立时死了,艾琪也觉得自己死得其所了。 艾琪一哭,紧接着窝进自己的怀里,何胜男的心就软了,屁股上无法言说的痛似乎也可以忽略了。然而,有些话,她不吐不快。 “你还能耐了你!还学会跳大江了?”何胜男冲着艾琪吼着,手臂却环住了她的腰,同时另一只手轻扣住她的后脑勺,让她在自己的怀里靠得舒服些。 “胜男!胜男……”艾琪哭着,只知道喃着何胜男的名字。 何胜男听得心口又是一阵绞痛,嘴上却不客气:“傻了?不会说别的了?” 艾琪痛苦地摇了摇头,又伏在她的肩头,抽噎着。 何胜男无声地叹息,假装嫌弃道:“别把鼻涕蹭我衣服上!” 艾琪破涕为笑,应该说是边哭边笑。 她俩这儿温存着叙旧,旁边的警察不干了,一个头头儿模样的开口了—— “我说女士,你们……认识?”一派的公事公办。 何胜男抬眼皮撩他一眼,又扫了一圈还在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广大群众。 “我朋友。”她淡定得很。 警察头头儿被她隐含威严的目光一扫,也觉得心里颇有压力,撑着严肃脸又道:“既然是你朋友,请你跟我们回所里……” “干吗?”何胜男抢白他没商量。 警察头头儿被她满不在乎的语气刺激到了,瞪眼道:“当然是了解情况!她这事儿往大了说是扰乱社会治安,往小了说也是影响公共交通!” 何胜男眼眸一眯:“怎么着?还想拘她?” 她也不管警察头头儿啥反应,扬着嗓子冲舒克喊:“小克!交给你了!” 还小克!用到人家了,就叫人家小克克! 舒克嘴角抽抽,直觉敲何胜男的车窗,是给自己惹了个大麻烦。不过,这位是自己那疯姐姐最好的朋友,舒克惹不起。没法子,他只好硬着头皮蹭过来,认命地替这位大神打扫战场。 “头儿……”舒克凑到了警察头头儿的耳朵边,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 他头儿的脸色登时变了变,不由得偷偷打量了何胜男一眼,也不再为难她,而是转身张罗着别的警察疏散了人群,又和交警疏导交通去了。 何胜男不再管他们,而是原地撑起了身体,顾不得深究自己的屁股怎么样了,她看着艾琪小腿上刚被桥栏杆划破的一条口子,约有半寸长,还滋滋地流着血,忙掏了随身带的纸巾按住。 雪白的纸巾立马被鲜血洇红了。 “疼吧?”何胜男的动作轻而又轻,问道。 艾琪摇了摇头,她的目光始终都没离开何胜男的脸。 “不疼。”她说。 这么深的口子,怎么可能不疼?何胜男看着被血溻透的纸巾,都觉得皮肤上生疼。 “去医院吧。”何胜男说。她估摸着艾琪身上还会有别的伤,刚才撕扯中不可能不令她受伤。 不等艾琪回答她呢,旁边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去我们医院吧。” 何胜男瞬间被冻了个结结实实—— 温……温暖? 第51章 这么巧 温暖的突然出现,让何胜男整个人都不好了。怎么就这么巧?巧得跟小说似的。就算这是小说情节,也够狗血了吧? 不知道是哪个奇葩作者才会写出这么狗血的小说来。 何胜男这会儿没空去骂那个不知道在哪儿敲字的奇葩作者,她更关心的是自己的处境。要知道,她怀里可是抱着艾琪呢! 说好的八年前就已经结束了呢?这时候搂着抱着还替人家按着腿上的伤口,又是几个意思? 出于本能,何胜男下意识地想要推开艾琪;可出于道义,她的三观不允许她这么做。 姐是见义勇为、路见不平,总不能眼看着人伤成这样,还假装不闻不问吧?好歹还是同学,还是……额,恋人。 何胜男越想越觉得自己做的其实也没什么错,至多算是尴尬呗,她又没背着温暖偷吃回头草并且被捉奸在床。 如此想着,她底气就足了,死撑着没放开艾琪,而是僵着脖子,机器人附体似的拧向温暖,内廷总管大太监似的陪着笑脸:“这么巧,呵呵呵……” 温暖对她没笑纹的干笑不予理会,只扫了一眼,就把何胜男当废品一样撇在了一边。她的目光却落在艾琪的小腿上—— “去我们医院吧……”她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离这儿近。”温暖补充了一句。 艾琪的表情很复杂,像是在探究温暖话中的深意,又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恰在此时,好死不死的,舒克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了,看着温暖,两眼放光,跟几辈子没见过油水突然面前摆着一盘红烧肉似的。 何胜男对这种口水兮兮的咸猪爪男的表情简直不能更熟悉,登时也忘了“被捉奸”什么的了,下意识地就想一脚踹过去。管他踹脸还是踹不可描述的地方呢!反正她就是看不得有男的对温暖流口水。 然而,接下来舒克说出口的话,更让她气歪了鼻子:“啊!美女是你啊!这么巧!” 巧你妹啊巧! 何总已经忘记一分钟之前自己刚说了啥了。 温暖打量着舒克那张挺帅也挺红的脸,明显没认出来他是谁。 舒克嗨得什么似的,就差手舞足蹈了,“那天在医院门口,帮那个走丢的阿姨……你不记得了?那天出勤的就是我啊!” 敢情那天出勤的就他自己,同时出勤的李警官哭晕在厕所里。 温暖似乎想起来了,礼节性地点了点头:“这么巧……警官,你好!” 何胜男听得牙酸,特么今天大家伙都商量好的吗?都这么喜欢这句话! 艾妈出走那天,竟然是舒克出的勤?是够巧的。可这货看温暖的眼神赤裸裸地写着四个大字:我喜欢你。 居然还冲温暖伸出他的一只咸猪爪子! “你好!我姓舒,舒克,今年二十七岁,虚岁二十八,巨蟹座,未婚……很高兴认识你!” 何胜男嘴角抽抽,特么你当是相亲初次见面呢? 如果说之前她还能顾忌着舒蕾的情分忍住一脚不踹出去,现在已经是忍无可忍了。何胜男默默磨着牙,琢磨着这一脚下去,是让舒克因公受伤躺上一个月呢,还是直接让他小葵花,以后舒爹求医问药“哪家医院能让我儿子生孙子去哪家”呢? 就在何胜男暗戳戳地掂对下脚地儿的时候,温暖已经不着痕迹地躲过了舒克的爪子,淡笑道:“很高兴认识你。” 既没搭理舒克的求握手,更没和他交换自己的姓名。 何胜男略满意,哼哼哼挑衅地看向舒克帅气的脸。 可下一秒,舒克就用行动和语言证明了他跟舒蕾是亲姐弟,拥有同样的基因,同样的二,同样的……气死何胜男不偿命—— “胜男姐,一会儿你们放心走吧。我已经跟我们头儿打招呼了,说你是钟副省长未来的儿媳妇。”他说完,还笑眯眯地瞧着何胜男,跟等着何胜男夸他似的。 局面大反转,何胜男从幸灾乐祸的那个,变成了被围观的那个,还是被前女友和现任预备役女友同时围观,不要更尴尬啊! 我$@#¥%x&~ 何胜男一个眼刀恶狠狠地飞过去,扎在舒克的胸口,她真想活剐了这货! 钟副省长未来的儿媳妇?这特么都哪儿跟哪儿啊! 舒克被何胜男杀人的眼神冻成了一根冰棍,从皮一直冻到骨头里。他实在不明白自己哪句话惹毛了何胜男,为了提防他那疯姐姐找他后账,他小心翼翼地解释道:“那个……你和晨哥不是……一对儿吗?” “对儿你妹!”何胜男吼道。 吓得舒小弟虎躯乱颤,“我……我以为……” “谁和那个死基佬是一对儿!”何胜男咆哮。今儿要不说清楚,她的清白就付诸东流了。 舒克惊得张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拢,脸上的表情纠结成了一朵菊花,受了一万点伤害的样子。 钟晨是gay?真的假的啊? 舒克还是没法相信。 何胜男无语望天: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吗?为毛尴尬一桩接着一桩?天使大姐你在玩儿我吧?来啊,互相伤害啊! 桥面上的交通很快就被疏通开,何胜男的车往前开了百十米,在路中央的花坛处挑头,折回了来时的方向,目的地:下桥转弯处的第一医院。 外面,车行顺畅;车里面,何胜男尴尬成了狗—— 谁说的,什么白玫瑰红玫瑰的,敢不敢站出来啊!特么你来试试,后排座戳着俩玫瑰,左拥右抱?拉倒吧!光是刺儿就能扎烂了手……咝!屁股好痛! 等信号的空当儿,何胜男提溜着小心脏从后视镜里往后排瞄—— 一左一右,各自把着窗户边儿坐着,中间空出近一米的距离。呵呵呵,真是和谐又友好的距离。 不经意的,她的目光在后视镜里同温暖的对上了。温小妹的眼神,似乎很平静?又似乎隐含着很丰富的东西?何胜男想探究一二,绿灯亮了,她只好暂时放弃。 车里面安静得只有发动机的声音,何胜男很想问问后面的两位“要不要听个音乐啊”,或者“我打开收音机啊”什么的。 不过,这份诡异的宁静很快就被温暖打破了。她探过身,熟稔地从何胜男的身侧拿了未开封的矿泉水,微笑着递给艾琪。温暖轻车路熟的动作令艾琪的眼中划过一道黯淡,可“伸手不打笑脸人”,她所受的教育不允许她拒人于千里之外,哪怕是此时此刻。 “谢谢。”艾琪表情淡淡地接过矿泉水,并没喝,而是捏在手中,似乎在做着无声的抗争。 哎呦!我们暖暖真有大奶范儿……啊呸!什么大奶小三儿的!我在想什么? 前排的何胜男边开着车,内心戏丰富多彩。 车驶下主桥面,一直倚着窗户的艾琪突然开口了,却是奔温暖去的:“上次我妈妈的事,还没找机会谢谢你。” 温暖淡淡一笑:“没什么的,我是做大夫的,本分事。” 艾琪眼神微飘:“我还不知道你怎么称呼……” “温暖,”温暖答道,“我就在第一医院工作,神经内科。” 何胜男不禁暗自啧啧啧,心里暗道:以前怎么没发现温小妹还这么擅长暗战啊?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姐就在这儿工作,姐不怕你,有能耐尽管招呼。 艾琪沉默了两秒,打量着温暖的脸,像是在重新认识她。 “你和胜男……你们……”她突然问道。 何胜男心头一紧,她早预备着艾琪这一问呢,可人家温小妹答得比她快:“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很好的”后面还顿了那么一顿,跟故意的似的。何胜男嘴角微抽之余,心里也觉得一松。她是真怕温小妹跟对待高翔似的,再说出什么“我是她女朋友”。 倒不是怕艾琪知道什么,而是怕现在的艾琪知道什么。本来就是一自杀未遂的,再一受刺激,万一她推开车门跳下去呢?外面不是车,就是大江水…… 何胜男下意识地去确认车门是否落锁,确认之后,才心有余悸地又松了一口气。 艾琪听了温暖的话,就没再出声,转过头去,只怔怔地凝着窗外的风景出神。 车里面又回复了迷之安静。 下了引桥,再有两个街口,第一医院的大门就近在眼前了。艾琪幽幽道:“你们其实没必要救我的……” “当然有必要。”温暖接过话头,就像面对一个讳疾忌医的病人,她的小脸儿绷得无比严肃。 艾琪笑了,笑得苦涩:“有什么必要?你又不是我……” 你不是我,所以你可以站着说话不腰疼。 温暖看着她,面色和缓了些:“你可能觉得自己没必要活着,但有人却需要你活着,比如……你妈妈。” 艾琪闻言,脸色一变,立时苍白如纸。 “也许吧……”她说。 “可是小妹妹……”她幽深的目光看着温暖,“有些东西,未必像你的眼睛所看到的那样。” “比如呢?”温暖挑眉。 “比如,你自以为救了我,但今天的事儿,那么多人看到了,很快,网上就会传开……甚至,今晚的城市新闻都会有。你知道那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温暖一呆。这件事,她真的没有想到。 一直在前面开车的何胜男突然把车停到了路边。 “这事儿我试着解决下,至于能解决到什么程度,看造化吧。”她说着,掏出手机。 后排的两个女人同时诧异地看向她。 “你怎么解决?”温暖问。 “我给澜姐打个电话,看能不能把已经发出去的撤下来,还没发的按住不发。”何胜男答道。 然而,不等她拨出电话,艾琪幽幽地又开口了:“是你的那个前女友吗?呵呵,想不到啊何胜男,你现在在s市真是混得风生水起啊!能把前女友都变成朋友,也是能耐。” 何胜男:“……”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天使大姐啊,收了我吧! 第52章 家丑不可外扬 第一医院,急诊。 “又是你啊,小温?”今天当班的还是付大姐,上次给何胜男处理伤口的那位。 这话说的,好像她认识的人都是爱惹是生非还回回受伤的。温暖尴尬地笑了笑。 付大姐也是个性格开朗的,一边替艾琪清创,一边半开玩笑道:“这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给你提成呢!这么照顾我生意……” 温暖也乐了。 “还是因为付姐你手艺好。”小商人何总适时地拍马屁,心里盘算着,我都夸你了,你还好意思不给我们好好拾掇着啊? “嘿!你这话我爱听!”付大姐抬头看看说话的人,“哟,是你啊!脸上挠花的好利索了?” “托您福,早好利索了!”何胜男打着哈哈,还把一张脸往人大姐眼前凑了凑,让她看个清楚。 艾琪听到她们的对话,不自然地蹙了蹙眉。 付大姐还真就歪着脑袋看看何胜男的脸,惊奇道:“真好利索了!没几天吧?用的什么药啊,效果这么好?” 何胜男顺嘴溜达出来了那种祛痕膏的名字。艾琪的表情更不自然了。这些,都落入了温暖的眼中。 “那玩意儿有抗生素,以后记得别用了。”付大姐特别热心。 “听您的。”何胜男从善如流。 正说着呢,她突然觉得衣袖被从旁边扯了一下,遂侧过脑袋探究地看温暖。 温暖不着痕迹地朝门外指了指。何胜男会意,这是要出去和她有话说的意思。 温小妹要说什么? 何胜男心里想着,对艾琪道:“我先出去下,你自己可以吧?” 艾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抿着唇轻“嗯”了一声。 “没事儿,就是还得缝两针。有事儿我喊你们。”付大姐特别善解人意。 “咋了?有啥指示?”走廊里,何胜男问。 “没什么,就是怕你在里面再刺激到她。”温暖说。 “刺激她?”何胜男一怔,紧接着就暗骂自己果然心粗。 她还和付大姐嘻嘻哈哈地聊脸上的挠伤呢!那伤不就是艾琪她妈和她婆婆合作的?难怪艾琪表情不大自然了。何胜男还以为是那祛痕膏的名字让她想起来关于路峰的一些不愉快的往事呢。 “嘿,没想到啊,我们小暖暖还这么心思细密、善解人意呢!连情敌的意都解得这么好……” 温暖不买账,一眼横过去:“谁是你的?还有账没跟你算呢!” 何胜男也不去分辩“我们”和“我的”的区别,笑嘻嘻的:“算什么账啊?咱们好着呢!” 温暖一巴掌拍开她的爪子:“谁和你好着呢?” “当然是你啊!” “不是你的前女友吗?”温暖睨着何胜男。 何胜男大呼冤枉:“天地良心!我和她真的已经结束了,都八年了你想想,抗战也不过才八年啊!” “真的?”温暖不为所动。 “真的!真真的!” 何胜男慌忙着解释,生怕温小妹理解得不通透,又道:“你听过那首歌吧?歌词怎么说来着?就当他是个老朋友吧……我现在对她就是这种感觉。” 温暖脸色一沉,“她让你心疼?还让你牵挂?别欺负我不知道歌词!” 何胜男苦了脸,摆手道:“和那两句没关系!就前面那句!就那一句!我和她,就好比……最熟悉的陌生人,那种感觉你能理解吗?” “最熟悉的陌生人吗?”温暖嘴角噙着笑,冲何胜男一摊手,“拿来!” “啥?” “手机。” 这当儿,别说人温小妹就是要一手机了,就是要一车皮手机,何胜男也绝壁给她拉来。 掏出手机,划开锁屏,拍在温小妹的手掌心里,何胜男信誓旦旦的:“查!你尽管查!我和她绝对是清白的!” 温暖“切”了一声:“谁稀罕查你!” 她说着,用何胜男的手机拨通了自己的,又把自己的手机举到何胜男的眼前,“听听!这才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何胜男盯着温暖手机屏幕上明晃晃的自己的名字,耳边响起的是那首老歌的旋律,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原来,在曾经的温小妹的眼中,自己是这样的一个存在。只是,不知道每每她听到这首歌的时候,心里是怎样的滋味。恐怕并不是什么美好的滋味吧? 何胜男心里有愧疚,更有心疼。她按断铃声,柔着声音道:“换个吧,这歌现在不适合我们了。” 温暖被她情意满满的目光关注,心头漾上甜意来:“换什么?你说。” 何胜男笑得露齿:“就换《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吧!” “臭美!”温暖剜她一眼,“那歌是苦情歌好不好?” “管他苦情不苦情呢?歌名意头好啊!” 是你好得意吧! 温暖愤愤地想着,大摇其头:“不换!不吉利!” 何胜男摊手:“我给你好建议了,你不换可就不怪我咯!” 温暖突地想到了什么,柳眉一竖:“你别给我打岔!我还没跟你算完账呢!” 何胜男今天真就怕她再提艾琪什么的了,食指压在嘴边,嘘声道:“小点儿声,这有外人呢!家丑不可外扬……” 谁和你一家的! 温暖咬着牙,又恨又喜欢她的油嘴滑舌,低声却气势十足道:“钟副省长未来的儿媳妇,这话怎么说?” 何胜男惊大了眼睛,恨不得把小克克拎过来枪毙十分钟,“那货是弯的!就是钟晨,他是弯的,还是个男的,我一les怎么可能和他有什么?多可耻啊!” “那文澜呢?她可是女的!”温暖挑眉。 “澜姐?”何胜男更惊了,“她是我偶像,是我当神仙一样供着的大姐,我怎么可能跟她……温小妹你这脑洞大的没边儿了啊!” 偶像?心中偶像,还是梦中情人啊? 当神仙一样供着?王语嫣还是神仙姐姐呢!还不照样嫁给姓段的生猴子? 温暖冷笑:“我脑洞大?那艾琪的呢?” 何胜男呆了呆,想起来之前艾琪说的话来了。她这回算是有了经验,决定不能再被温小妹逼到墙角被动得不要不要的了。 “我真没什么历届前女友!前女友,就一个,屋里边正缝针呢,你也见过了。”何胜男就差抬起右手赌咒发誓了。 温暖看着她急着辩解的样子,就觉得好笑。其实,打心眼里,她真的不在乎何胜男过去有过怎样的情感经历,她想要的,无非是何胜男的实话,以及今后的一心想待。 “这么说,你是被冤枉的了?”温暖忍着笑绷着脸问。 “嗯!嗯!”何胜男使劲儿点头。 温暖憋着笑道:“那刚才她说的呢?也是无中生有吗?” “我哪知道啊!”何胜男苦恼道,“一会儿我问问她,我得让她还我清白。” “别!先别了!”温暖忙阻止她。 醋归醋,玩笑归玩笑,艾琪目前的状况,实在不能再受到刺激了。 “知道,知道!”何胜男笑着拍拍温暖的手,表示自己有分寸。 看着何胜男喜笑颜开的脸,温暖心里别愣愣的反倒不舒服了。她总有种“就这么放了何胜男一马好不甘心”的感觉。那种感觉急速地在她身体里蒸腾,井喷似的迅即化作了漫天的酸意。 “我也是女人……”温暖幽幽怨怨的。有些话她不说出口,都快把自己变成一只大个儿的醋溜排骨了。 哟!这委委屈屈的小模样…… 何胜男的心酥了,她还就吃这一套。她这人,你跟她来横的,她能豁出老命跟你拼;可你一旦说了软和话,她就先不好意思对你如何如何了。 忍不住往前凑了小半步,何胜男的手抚上温暖的脸颊:“谁说不是呢?” 她说着,目光不禁瞥向温暖的胸口:这曲线,谁敢说你不是女人啊! 温暖脸上一烫,愤然道:“你给我正经点儿!” 何胜男脊背一挺,目光落回到温暖的脸上,做深情状:“这样,够正经了吗?” 温暖不由失笑,轻捶她:“你怎么这样啊!大厅广众的,跟你丢不起人!” 何胜男眼中含笑:“难道你还怕了大庭广众了?” 温暖嗔她一眼:“你在讥讽我今天突然出现吗?” 何胜男举起一只手做投降状:“冤枉啊!” 温暖不与她计较,轻声道:“就像刚才你说的,天地良心,我真的不是刻意出现的。我本来是打算去江北新开的超市买东西的,谁承想公交车堵到半道上了。我在车上无意中看到了你的车停在路边,不放心你,就下车来看,结果就看到了你和她……” “我当然知道你是无意间经过的了,”何胜男狗腿兮兮的,“又不是小说,哪那么巧的事儿!就算是小说,哪个无聊作者会写这么狗血的情节啊?” 温暖笑道:“真有这样的作者,肯定和你一样油嘴滑舌!” 何胜男故意一瞪眼睛:“我哪里油嘴滑舌了?我这叫秀外慧中、巧思善辩!” “臭美!”温暖啐她,却又骤然轻推开了她。 何胜男手中一空,刚想抱怨温小妹好不解风情,一眼瞧见了倚门而站的艾琪—— 她脚上穿着何胜男放在车上的备用凉拖,白皙的小腿上裹着雪白的纱布,脸上似笑非笑的,仿佛有许多莫名而矛盾的情绪深藏其中。 第53章 她还是这样 “一周之后记得来拆线,”付大姐对温暖说,“还是老规矩,药就不给你们开了,反正小温你都知道的。” 温暖点点头:“谢谢你啊付姐!” 付大姐摆摆手:“谢倒不用谢,就是她身上啊,还有几处挫伤,我不敢确定具体是什么情况。要不,你们带她去骨科再看看?” “成,我们一会儿就去。”温暖答应着。 告别了付大姐,何胜男搀着艾琪慢慢地走着。 温暖飘一眼何胜男架在艾琪胳膊上的手,抿了抿唇,什么都没说。 扶着艾琪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下,何胜男道:“是不是得开点儿对症的药啊?” 温暖想了想道:“还是先去骨科做个检查吧,然后再确定用什么药。” “那就先去骨科。”何胜男特听温大夫的话。 她转头跟艾琪商量:“先去骨科检查下啊?” 从急诊出来的一刻起,艾琪就一言不发,两个人的对话她也俱都听到了耳朵里。对于何胜男的提议,她拒绝了。 “不了,已经够麻烦你们的了。我没事儿,就是小蹭伤而已。”她说着,站了起来。 何胜男和温暖对视一眼,皆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内容:付大姐不是说挫伤吗?难道一个专业的急诊大夫会犯这种常识性错误? 何胜男突的想到了某种可能,眼中隐有怒意。此刻,她才意识到,她还没问艾琪为什么要想不开呢! “我建议你还是去骨科检查下吧。如果没什么问题,不是就能放心了吗?”温暖开口道。 艾琪转向温暖,对着她笑得复杂,“谢谢你这么热心!” 温暖微诧。艾琪的谢意显然是发自内心的,这倒让她措手不及了。 “之前我妈妈走丢的事,幸亏了你好心帮忙。还有我那天……住院……”艾琪顿了顿,下意识地一只手按在了平坦的小腹上。 温暖的目光不自觉地循着看了过去。这样很失礼,她连忙收回了目光。 何胜男脸上的怒意更甚。 艾琪沉默了两秒,又淡笑着说:“还有今天在桥上,那个警察就是那天我妈走丢出勤的吧?” “那个警察”当然就是舒克了。 温暖“嗯”了一声,她已经预感到艾琪要说什么了。 “你明明知道我就是‘那个阿姨’的女儿,告诉那个警察我的身份也不过是顺嘴一句话的事儿。但是你没说……我知道,你是在顾及我的面子,我都看得明白。”艾琪说。 “我……”温暖语结。 这是她第一次和艾琪,这个何胜男曾经深爱的女人面对面地交锋,不,应该说是正面的交流。即使彼此为情敌,温暖也不得不承认,艾琪很美。不止是外表的美,还有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场。嗯,应该叫气场吧? 即便落魄如斯,艾琪的教养,艾琪的骄傲,艾琪的风度还是摆在那里,令温暖没法不仰视。 这,或许就是成熟女人的吸引力吧?温暖这样想着,心中酸酸涩涩的滋味再次翻涌了起来—— 情敌就算落魄了,依旧耀目若晨星,真是让人心塞的事实。 艾琪淡笑着,看着眼前这个面容姣好的年轻小姑娘,仿佛看到了曾经青葱而无畏的自己。 年轻,真好啊!她想。 这个小姑娘同何胜男的关系,一目了然;她对自己的身份,必定也是了然于心的。哪怕是这样,哪怕她心里忍不住地泛酸,她依旧坚持着她的道德观,没有落井下石,没有冷嘲热讽,不仅帮了自己,还热心地忙这忙那…… 这份表现不是刻意伪装就能伪装得出来的。艾琪看得清楚,这个小姑娘本性就是如此的。这样的姑娘,作为情敌,也是值得尊敬的。 “你是个挺不错的姑娘。”艾琪下结论道。 温暖一怔。 艾琪说罢,转过头对何胜男勾了勾嘴角。 何胜男心口急缩。她对艾琪太了解了,刚刚那个表情显然是在对自己说:这么好的姑娘跟了你,何胜男你运气真好啊! “你们忙你们的吧!”艾琪轻轻推开挡在她身前的何胜男,“我走了,请留步吧。” “诶!你要去哪儿啊!”何胜男猛然惊醒。 她两条腿刚想迈出去赶上艾琪,又顿住了,扭头看温暖。 温暖右手抬起,手背冲外朝她扇了扇,那意思“去吧去吧”,接着又一转手腕,冲她摆了摆手,那意思“再见”。 何胜男:“……” 你让我去追她就追她呗,干吗还再见啊? 不过,何胜男也知道,情情爱爱、腻腻歪歪在性命攸关的大事上都可以暂时放在一边,她相信温暖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如果连这点默契都没有,那么她们也就不用往一起走了。 她朝温暖点了点头,示意“我还会回来的”,扭头去追艾琪了。 何胜男不知道的是,在她背后,温暖在无声地轻笑—— 她脑补了何胜男脸上一条长疤,扣个破帽子,喊着“我还会回来的”样子,活脱脱一灰太狼附体。 何胜男,灰太狼;灰太狼,何胜男。噗…… 艾琪腿脚不利索,并不难撵上。何胜男小跑几步就追上了她。 “你急什么啊?”何胜男搀住艾琪的胳膊。 艾琪的身体一僵,面无表情地看着前面往来的人影:“你又跟来干吗?回去陪她吧!” 何胜男皱眉。 “你难道不用陪她吗?”艾琪的声音拔高了,“她难道不用你陪吗?她不是你女朋友吗!” 何胜男被她一句紧似一句地问得无语。她不想跟艾琪详细解释她和温暖的事,没必要,想想都累。 “不说这些了,先去骨科检查一下吧。”耐着性子,何胜男说。 “不必,”艾琪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她,“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你自己清楚?”何胜男火气往上撞,“你是对自己的身体清楚,还是怕被我看到路峰对你做了什么?” 艾琪一惊,下一秒就猛然推开何胜男,冷着脸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去。 她还是这样,什么都不肯解释,什么解释也都不肯听,骄傲又好强…… 何胜男看着艾琪蹒跚的背影,就像回到了曾经爱得无忧无虑的时光,心口疼得慌。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何胜男还是选择追了上去。 “不检查就不检查,总成了吧?”何胜男软声道,再次扶上艾琪的胳膊。 “就算是不检查,总得去买点儿对症的药吧?”何胜男好言好语地劝着,“万一落了疤可怎么办啊?” 艾琪停住脚步,表情古怪地看着她,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心里的话:“何胜男,你现在……不应该再这么对我了!” 何胜男面露疑惑,心说:这话说的,好像我对你怎么着了似的。 艾琪就知道她没明白自己的意思,深吸一口气,“你现在,不应该再对我这么好!不应该再关心我!不应该再照料我!懂吗?” 嘿!我对你好还有错了啊?一般人,求我这么照顾我还不待见呢!何胜男心说。 不过,她不是不懂艾琪的意思。 “就算你我已经分手了,好歹我们也是同学一场吧?我能眼睁睁看着你这样还不闻不问吗?” 艾琪心里“咯噔”一声,这是八年来她同何胜男第一次触及到这两个字——分手。她们之间从来没提过这两个字。 艾琪觉得绝望而恐慌。 “好一个同学情!”艾琪冷笑。 “琪琪,别犟了行吗?”何胜男太了解艾琪,她越是无措的时候,越会装出冷漠而满不在乎的样子。 已经多少年没被她这样亲昵地喊名字了?艾琪觉得年头长得好像过了几辈子。她红了眼圈,倔强地扭过头去,不肯让何胜男看到自己脆弱的模样。 何胜男心里也不好受,不忍再戳穿她,搀扶着她,两个人无声地向楼外走去。 艾琪独自坐在何胜男的车里,这回她终于有机会坐在了副驾驶上。 对于何胜男来说,她的车的副驾驶的位置,应该是不同寻常的吧?艾琪想。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划过中控台,划过真皮座椅,划过内饰……这辆车价值不菲,何胜男的生意做得不错。艾琪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她笑自己经年不工作已和这个社会脱了节,同在s城,她竟然不知道何胜男的存在。这个曾经在自己家的车上局促不安紧张得什么似的姑娘,如今在s城,早已经是个风云人物了吧? 果然,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艾琪不嫉妒,亦不贪图,她只是嘲笑自己还活在回忆之中无法自拔。 “等着急了吧?”何胜男拽开车门,满头大汗地坐下。 “给!药!”她把药盒打开,细心地拆开包装,又照着说明书倒出两粒白药片,递给艾琪。 “我刚才打电话问温暖了,她说就这个药最对症,而且副作用也小,你放心吃。”何胜男边说着,边替艾琪拧开一瓶矿泉水。 艾琪托着那两粒药片,手里捏着开了封的矿泉水,看着何胜男汗涔涔的脸,心如刀绞一般。 “你急什么?”她颤声问。 “你一个人在车上,我不放心啊!”何胜男冲她笑笑。 第54章 风水轮流转 艾琪托着药片放在嘴边,脖子一仰,两粒药就被她吞了下去。 “喝口水啊你倒是!”何胜男看得直咧嘴,都替她觉得噎得慌。 艾琪冲她笑笑,抿了一口矿泉水。 那一抹笑,像这么吞药多让她愉快似的。何胜男脖子后面凉嗖嗖的,她在想要不要对艾琪进行心理干预。 艾琪靠在椅背上,感受着无味的液体擦着舌面,顺着咽喉咽下。药片没有糖衣包裹,苦涩,且有一种干石膏的口感。那一口水并不足以冲淡药片的味道,但艾琪却放任着口腔中的苦涩,不打算再喝半口水。 口中的苦,和心里的苦,到底孰轻孰重?艾琪问自己。 何胜男说“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只这么短短的一句话,就毫不留情地将她拉拽回了曾经的时光中。 那时候,何胜男是那么的害怕失去她。每每两个人同时出去的时候,何胜男总要拉着她的手。何胜男体热,特别是在夏天,手心出汗,两个人的手扣在一处显然是挺遭罪的事儿。可只要艾琪想要松开凉快凉快,何胜男就不答应,她总是说“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彼时,艾琪常常感慨:这姑娘得多没安全感啊! 她想她得好好地爱她,好好地和她在一起,不能让她心里再有一丝一毫的不踏实。 于是,从那之后,再热再出汗,艾琪都忍着,为这个深爱着她的姑娘忍着。 然而,最终,她还是失去了她。 “你怕我一个人在车里,再想不开?”艾琪定定地看着何胜男汗津津的脸,右拳轻握,强忍住了想要为她擦拭汗水的冲动。 “我……”何胜男脑筋飞转,琢磨着该怎样表达才不至于刺激到艾琪。 “你不用担心刺激到我,”艾琪了然地轻笑,“脑子发热一次,就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她眸光流转,落在何胜男的面庞上,神情微动:“我现在,害怕死这件事儿了。” 何胜男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那是一种潜意识中的防守心理引发的肌肉反应。她不敢去探究艾琪这句话背后隐藏的深意,她直觉那背后的东西很可怖,可怖到会令她陷入茫然无措之中。 “死……解决不了问题。”何胜男的嗓音干涩。 艾琪呵笑:“是啊!死都解决不了问题……” 何胜男的头皮发麻,“到底因为什么?路峰吗?” 艾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再次竖起了她的防备和骄傲:“不是!” “不是他还有谁!”何胜男激动起来,“他是不是又打你了?你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因为他才……” 她咬着牙说不下去了,因为艾琪的眼眶已经通红,泪水在其中打转儿,就要夺眶而出。 “那是我自己的事儿!不用你管!”艾琪喊着。 “不用我管?”何胜男怒极反笑,“你自己管得好吗!你都把你自己管到去跳大江了!” “那也是我自己的事儿!死也罢,活也罢,都是我自己担着!”艾琪和她针锋相对。 何胜男胸口起伏,怒火中烧:“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我从没让你受过这种委屈!路峰,他他妈的是什么东西!凭什么这么对你!” 艾琪的眼泪扑簌而下,惨笑道:“他是打我,是对我不好,可他现在名义上还是我丈夫!你,何胜男你又凭什么对我好?” 何胜男梗住。此时此刻,她该说什么?说“我们毕竟还是大学同学”,还是说“我爱过你,我见不得你受委屈”? 说与不说,又能怎样?难道,说完了,图口舌之快了,就能破镜重圆重新在一起? 镜已碎,碎得比路峰的节操都彻底,世间可有什么能把它们粘结成曾经的模样,且不留一丝残痕?何况,她已经有了温暖…… 何胜男的心口像被戳了一个大洞,风呼呼地往里吹,毫不留情地吹,哪怕她疼得一颗心快要裂掉,那冷酷的风还是肆无忌惮。 呼气,吸气,再呼气,再吸气…… 终于,心口不至于疼得要死要活了。何胜男痛苦地凝着艾琪已经哭花了的脸,缓缓地扣住了她的手腕:“让我看看你身上的伤!让我看看好不好?不然我……” 不然我心难安。何胜男想说。 然而,她的理智在心底里问她:难道看了,就能安心了吗? 艾琪使劲儿摇着头,泪水飞溅到了封闭的车厢内,溅在了何胜男的手背上。在初夏的燥热中,烫疼了她的五脏六腑。 “别看……真的!很难看……真的很难看……” 艾琪哽咽着,语带哭腔,时强时弱,却不亚于一桶汽油泼洒在燃烧的枯木上—— 何胜男火撞脑门:“他敢这么对你!王八蛋!我饶不了他!” 她拧过身子就要发动车子,那架势恨不得生生撞死路峰。 艾琪吓坏了:“胜男!胜男你别这样!” 她紧紧地抱住何胜男的手臂,“你听我说胜男!你不能为了我这么冲动!” 她真怕何胜男冲动之下一脚油门轰出去,结果将不堪设想,用尽全力拦腰抱住了何胜男,紧紧的,扯动了身上的伤,不由自主地闷哼一声。 何胜男被艾琪搂紧,感觉到她因为疼痛的轻颤,脑中渐渐回复了清明。紧接而来的,是无边的苦闷和无奈。 怎么就成了这样的局面?曾经相爱的两个人之间,怎么就只剩下了痛苦?何胜男极想问问那位不知躲在哪里窥视人世间悲欢离合的天使大姐。 她回抱住了艾琪,在这个狭小的空间中。除了这样,她不知道该如何发泄她此时此刻无助的情愫。 艾琪伏在她的怀中,很安静。当伤口被扯动的瞬间痛楚结束的时候,艾琪在何胜男的怀中化作了一团有实体的空气,仿佛这个人已经没有了属于自己的呼吸。 何胜男骤然张大了双眼——刚才的认知吓着她了。 “艾琪?”她轻推艾琪的腰侧,生怕自己怀中的人已经没有了呼吸。 艾琪从她的肩膀上抬起头来,泪眼模糊地看着她,脸上是淡淡的笑,淡淡的苦笑:“胜男,你别怕,我还活着。” 何胜男微微动容。仿佛在逃避什么东西似的,她低下头,小心地查看着艾琪小腿上的纱布。 “幸好没挣破缝针。”包裹伤口的纱布完好无损,何胜男松了一口气。 艾琪被她逃避的动作伤到,目光黯然。 检查小腿的同时,何胜男也看到了艾琪身上脏兮兮的七分裤,暗骂自己心大。 “我带你去买身衣服吧,你衣服都蹭脏了。”何胜男说。 “不用了,”艾琪急着拒绝,“我回家……回家换了就好。” “你还要回家?”何胜男不悦道,“回路家吗?” 艾琪不言语,算是默认了。 何胜男更气:“是不是你想离婚,路峰不答应?打了你,还侮辱你,让你一时想不开的?” 艾琪微愕。 “那样的家还回去干吗!”何胜男愤然道,“我送你回你妈家!” 艾琪家何胜男上大学的时候就去过,她就要发动车子。 “不用!”艾琪慌忙说道,“我……我自己回去就行。” 何胜男狐疑地看着她:“你有事儿瞒着我?” 艾琪别扭道:“原来的家,我爸出事儿之后就……就搬出来了。现在……不住那儿……” 可不嘛,据方函说,艾爸头些年犯事儿了,原来的房子肯定被没收了啊! 何胜男心中凄然,柔声问:“那现在住在那儿?你告诉我路,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艾琪心虚地撇过脸去,不敢同何胜男对视。 何胜男目不转睛地审视着她,“当年,上大学那会儿,是谁说我‘死要面子活受罪’来着?” 艾琪脸上一红。 上大学那会儿,正是艾爸仕途如日中天的时候,艾琪的吃穿用度堪比小公主;相形之下,苦孩子何胜男可就惨了。艾琪每每同何胜男分享,或是花钱为何胜男添置东西,都让何胜男尴尬不已。艾琪于是不高兴了,数落何胜男“死要面子活受罪”“你女朋友给你花钱你装什么矜持啊”。 如今,风水轮流转了,只不过,她再也不是她的女朋友。 “我爸出事儿之后,家里还有点儿积蓄。我妈不甘心就这么落魄了,拿了这点儿钱去投资,结果被人骗把家里唯一剩下的老房子也押进去了……”艾琪越说声音越低。 “造孽!”何胜男喷了一句。 艾妈鬼迷心窍,结果可想而知。 “那你妈现在住哪儿?”何胜男问。 艾琪迟疑了两秒,咬唇:“原来跟我和路峰一起住,后来……搬出去了,租房子。” 何胜男吸气。所谓“搬出去”是被撵出去了吧? 抛开艾妈的人品不说,她好歹也是路家的亲家母、路峰的丈母娘,亏他们做得出来这种恶心事儿来! 艾小琪啊艾小琪,你当年的能耐呢?当年的风采呢?当年的飞扬跋扈呢?怎么着,没有我在你身边的这些年,你就沦落成了这副熊样儿? 第55章 望梅止渴 “哒哒哒”—— 高跟鞋敲打在大理石的地面上,不难听,很像是一首调子紧凑的乐曲。不过,高跟鞋的主人显然没有这份闲情逸致,她心里火气升腾,脚步越走越急。 金碧辉煌的大厅,奢华堂皇的织毯,构筑的,却是一个空空旷旷如荒茫宇宙的空间。所不同的是,宇宙中只有星与不明的物质,而这里,华丽得能晃花人的眼。 “烧的你!”舒蕾边匆忙地朝大厅深处走去,边抑制不住心中的怒意。 转过一道长廊,她的眼前豁然开朗—— 头顶幽蓝的夜空和时隐时现的繁星隔着玻璃穹窿,仿佛触手可及,前方,巨大的落地玻璃围就的墙壁前,孤零零的一张桌子和一张红木躺椅。躺椅上仰卧着熟悉的人影。 舒蕾要被她气得飞起来了,踩着高跟鞋“噔噔噔”,步子急促得像是要和对方同归于尽。 “何胜男你作什么妖!电话电话不接!微信微信不回!跑这儿放挺来了!” 躺椅上闭着眼睛似睡非睡的何胜男不耐烦地撩开眼皮扫一眼舒蕾,又闭上了。 嘿!胆儿肥了你!敢理都不理我了!舒蕾气歪了鼻子。 “把你能耐的!还玩儿上失踪了!一天一夜啊!你青春期叛逆啊!”舒蕾插着腰喷。 “还不是被你找到了?”何胜男的声音幽幽沉沉的,“别烦我。” “我倒是想不管你!你们家温妹妹满世界找你找不到,找我打听去了!给人小姑娘都快吓哭了!” 何胜男皱了皱眉头,“你不会告诉她,我临时有事儿出差了?” “你自己不会告诉啊?你是死人啊!”舒蕾恨死这货了。 “还包下整个顶层,烧的你啊!有俩钱不知道咋嘚瑟了?信不信我让我爸明年涨你们公司的咨询费啊!”舒蕾咆哮着,特别想拎着这货挠花她那张漂亮的脸。 “你烦不烦?更年期提前吗?”何胜男扭过身子,背对着舒蕾。 认识何胜男这么多年了,舒蕾从没见过她这样消沉过。何止是“生人勿近”?连她这个最好的朋友,都被拒于千里之外。何胜男的后背上就差贴上几个大字了——别理我,烦着呢! 舒蕾干巴巴地戳在原地,足足站了有五分钟。 “诶!我说,至于吗?”舒蕾和缓了语气,“不就是被上新闻了吗?不都撤了吗?就露了一回脸儿,你一见义勇为的,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再说了,就是丢人的事儿,你也不至于吧?这些年,咱们啥样的大风大浪没见识过?还能让这点儿破事儿吓怂了?” “根本不是因为那事儿。”何胜男背对着她闷哼哼。 “那是啥事儿?啥事儿也不能跟钱过不去啊!你烦你想静静,哪怕你半夜雇条船奔江心去呢!你公司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你爸也不是李刚……”舒蕾絮叨叨的,主要是心疼钱。 何胜男听到“江心”俩字,一下子被戳中了心事,忽的坐了起来,拧巴着一张脸瞅舒蕾。 “到底怎么了?”舒蕾挨着她坐下。 何胜男垂着脑袋闷了半天,才开口道:“我见义勇为那女的,是谁,你知道吗?” “谁?” “艾琪,路峰的老婆。” “这么巧?你要以德报怨吗?”舒蕾瞪大了眼睛。 何胜男不搭理她的胡说八道,自顾自道:“她还是我的……初恋。” “擦!这么劲爆!”舒蕾直接被惊得跳了起来。 “你和路峰,爱上了同一个女人?还即将为这个女人大打出手?”舒蕾啧啧啧,八卦的小宇宙蹭蹭蹭暴长。 何胜男幽怨地白她一眼。 舒蕾好歹没忘了她好姐们儿还失魂落魄着,清了清嗓子,一脸正派道:“我不八卦,说正经的。来,跟姐姐说说,到底郁闷个啥。” 何胜男嘴角抽抽。三十多个小时之前从艾琪口中听到的当年事,她整整憋了一天半,此时此刻,她极想有个人能倾听她一吐为快。而这个人,不能是温暖,只能是非局中人又是最好的朋友的舒蕾。 “你和艾琪,大学时候就在一起了?”舒蕾问。 “嗯,确切地说是大一下学期的时候。” “啧啧,囡囡,你藏得够深的啊!十八九岁你就把人家给那什么了,亏我还当你纯良少女一枚呢!”舒蕾感慨万千。 “能不能正经唠嗑了?” “正!正经!你说你说!”舒蕾大大方方地一挥手。 何胜男陷入了回忆中,落寞道:“毕业之前,她妈知道了我和她的事儿,找到我,撇给我五万块钱,让我滚离艾琪的生活……” “这么牛掰!”舒蕾斜眼瞧何胜男,“所以,你没收咯?” “你觉得我会收吗?”何胜男反问道。 舒蕾摊手:“我了解你的人品咯!” “后来我再去找艾琪,怎么都联系不上了……再后来,我才知道她真的出国了。” “再后来?”舒蕾追问。 “前一阵儿听方函说的。” 听到方函的名字,舒蕾脸色微变,但她还算是镇静:“就是说,你们整整八年没联系?对方的情形,还是从第三人的嘴里知道的?” 何胜男面色苍白,没做声。 “你们可真行!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结束了?”舒蕾愤愤然。 “不止……”何胜男痛苦地揉着脸,“我这些年一直以为当初的情况就是这样的,结果……” 她吐出胸中的浊气:“你知道什么叫做命运弄人吗?” “你们被命运弄了?”舒蕾挑眉。 “我前天才从艾琪的口中知道,当年事远比我以为的要复杂……艾琪她妈发现了我们的事,哭着闹着让艾琪跟我了断,还说要是艾琪不跟我结束,她就找到学校去,甚至找到我老家,让我身败名裂。” “擦!这老太太心这么黑!”舒蕾喷道。 “艾琪一开始不肯,可她妈真就找到了我们导员,声称是我勾搭艾琪不学好。她家当时势力大,我们导员还真就悄悄找了艾琪寝室和我寝室的人了解情况。还是艾琪寝室一个和艾琪关系不错的姑娘,偷偷告诉了艾琪,艾琪知道是她妈做的,疯了似的找她妈理论。她妈的目的达到,给艾琪开出条件,说只有她出国,才会放过我……” “艾琪不肯就这么罢休。她妈说,那好吧,我会给她补偿,会让你们院里把保送研究生的名额给她,这总可以了吧?” “艾琪相信我不会收那笔钱,但她被她妈妈圈禁起来,出门就有人跟着盯着。她当时想着我如果能保送研究生,就会有更好的前途。哪怕两个人暂时不能联系,将来总有机会脱离父母的监视,总能够在一起的。而且,保送的研究生还是在本院读,只要她回来,就能找到我。” “可命运就是这么弄人,我的保送名额被另一个有背景的同学给顶替了。院里虽然答应了艾妈,一则想想就知道,艾妈替我运作保送研究生,怎么可能真正上心?二则,导员大嘴巴,院里的领导、老师已经听说了我和艾琪之间的事儿,我又是个没钱没势没背景的,结果自然是被毫不留情地替换掉了。” 何胜男越说越觉得心里难受,微微仰起脸,不让夺眶而出的泪水淌下来。 “瞧给我们何总难受的!委屈得什么似的。”舒蕾爪子欠,作势去捏何胜男的脸。 何胜男嫌弃地躲开她。 舒蕾是真心疼她,也不生气,陪着她咳声叹气:“你们也够苦的了。” 她说着,抓过旁边桌上的醒酒器和一只空杯,把猩红色的液体倒了小半杯,递给何胜男:“喝点儿,心里就能好受点儿了。” 何胜男摇摇头,拒绝了。 舒蕾挑眉,也不强迫她,自顾自晃了晃杯中的液体,自己喝。 “这酒不错,”舒蕾赞了一句,又道,“那她就这么出国了?中间都没说回来看看你怎么样?” 何胜男用掌心蹭去眼角的泪水,吸气道:“所以,我才说命运弄人。” “怎么讲?” “艾琪出国之后,她妈觉得万事大吉了,对她的监视也慢慢松懈了。她刚出去不久,就偷摸飞回国来找我,可我……” “你咋了?” “我当时正值事业低谷,做什么买卖赔什么,那点儿本儿赔了个底儿掉。那天正好是她生日,我闷得慌,就在一家酒吧喝闷酒,认识了同样情场失意的澜姐……” “套路!绝对是套路!”舒蕾指着何胜男,惊声道,“不会是你和澜姐有什么亲密接触被发现了吧?” 何胜男苦笑:“当时我俩都喝多了,就在路边,抱在一块儿掉眼泪,还说醉话……她说她的那谁,我说我的艾琪。我和澜姐就是这么认识的,后来怎么打交道的你也知道了。” “说重点!”舒蕾急问,“当时什么情况?” 何胜男惨兮兮地摇头:“我根本不知道,我和澜姐抱在一块儿时候,艾琪刚好经过,被她看了个正着……你说,这不是命运弄人,又是什么?” “真够惨的!”舒蕾叹息,“所以,从那之后,除了应酬,你再也不碰酒了?” 何胜男绷着脸没做声。 “那你在这儿醒着酒是闹哪样儿呢?知道我要来,给我备着的?”舒蕾得意地笑。 何胜男丢给她一个“你想多了”的眼神,幽幽地道:“大概是……望梅止渴吧。” “望梅止渴?”舒蕾挑眉,“那请问,谁又是你的梅呢?艾姑娘还是温妹妹?” “我不知道。”何胜男郁闷地搓搓脸。 “所以你就躲这儿自怨自艾来了?”舒蕾认真地看着她。 见何胜男捂着脸半天不说话,舒蕾都替她急。 “我说,人温妹妹真不错,性格也好,又是大夫,以后你妈看病啊,或者你们要孩子啊什么的,都多方便啊!” “你能唠点儿正经嗑吗?”何胜男瞪她。 “这不看你闷得慌嘛!”舒蕾一龇牙,“不过讲真,温妹妹真的挺好挺适合你的。” “我也觉得她太好了,所以我才不知道该怎么办。”何胜男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 舒蕾体贴地搂过她的肩膀:“姐跟你说啊,这么好的姑娘你不抓紧了,可就便宜舒克那小子了!” 何胜男诡异地看着她,心说舒克是你亲弟弟吧? 舒蕾撇撇嘴:“甭瞎琢磨了,肯定是亲的。那小子前天晚上就跟我说了,他对温妹妹是一见钟情,一副她一天不嫁,他就一天不娶的架势!” 何胜男听得牙酸。 舒蕾又用力把她搂过来,搭着她肩膀,掰开了揉碎了帮她分析—— “你是知道了当年不知道的隐情,所以觉得对不起艾琪,对吗?” “倒不是对不起,就是想起来心里就难受得不行,”何胜男抽抽鼻子,“你不知道艾琪现在过得有多惨……” “好吧,就算她现在过得惨,你不是不差钱儿吗?能用钱解决的都不是问题!” 何胜男皱皱眉。 “咱抛开这个不说,单就说当年你们俩的感情。你说了这么多,连我这个局外人都听出来了,她根本就是个以自我为中心的人。她既不给你解释,也不要你的解释,还口口声声地说着爱,说着想要和你一辈子。你觉得,这真的是爱你吗?” 舒蕾的话,不中听,却字字砸在何胜男的心里,令她不得不承认有道理。 “如果,我是说如果,”舒蕾趁热打铁道,“她妈当初阻止你们在一起的时候,她能多给你些解释;如果,她当初看到你和澜姐抱在一起的时候,冲上去哪怕给你一嘴巴,然后跟你大吵一顿,把话说开,而不是自以为是地扭头就走,你们现在会是这种状况吗?” “艾琪她从小就骄傲,她很优秀,她不喜欢解释,她说她只喜欢看行动……” “ok!ok!”舒蕾挥手打断何胜男的话,“姐儿们,不是我打击你,你这初恋就是一公主病,得治!” 何胜男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你现在这叫什么?这叫当局者迷!”舒蕾说,“别的不说,我也不了解你那位艾姑娘,谁什么样你自己最清楚。你就想想你和温妹妹在一起的时候什么感觉,和跟那艾姑娘在一起的时候的感觉比较一下,你又不缺心眼儿,自己就能得出答案来。” 何胜男痛苦道:“我一天一夜没睡觉了,你让我怎么比较怎么想?” 那你还有精神头在这儿跟我演苦情戏?舒蕾腹诽。 不过,她姐们儿都这样了,她也不好再火上浇油。 “你好好睡一觉吧,醒了没准啥都能想明白了。” 何胜男这一觉睡得很沉,好像根本没做什么梦。她以为她一闭上眼睛,就会是曾经和艾琪在一起的情景。实际上,陪伴她的,只有昏昏沉沉,以及——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一种熟悉的味道若隐若现地在她的鼻端飘。 何胜男即使在睡梦中,嗅觉还是在的。下意识地,她朝着那熟悉的气息的来源蹭了蹭身体,想要靠得更近一些。直觉告诉她,那气息的主人,是能够让她感觉安稳的存在。 然后,她觉得自己贴在身侧的一只手,被什么人握在了掌心中,暖暖的;耳边,似乎有轻轻的叹息,像纵容,又像是无奈…… 接着,何胜男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铺天盖地的甜暗笼罩了她的意识。 第56章 你是不傻? 无论欢乐还是悲伤,人的情感永远无法改变日出日落、斗转星移。然而,我们无法改变时空,时空却能改变我们,比如,它可以消弭刻骨铭心的无奈与痛。 何胜男醒来的时候,已经能够感觉到阳光正暖烘烘地投射向她,而她心中的阴霾正如潮水般徐徐退去,属于她自己的生命活力与自信正在迅速地回归。 她睁开眼睛,终于知道,梦中体会到的那缕熟悉的温暖,并不只是梦。 温暖蜷缩在她的身侧,一只手压在脸颊下面,闭目沉睡。 何胜男盯着温暖的侧颜,眉头微蹙,努力回忆着—— 这里,应该是会馆的客房。温小妹又怎么到了这儿的?难道是舒蕾那货告诉她的? 看看外面的日头,已近正午,温小妹守了一宿,困极了睡过去了? 何胜男这会儿没闲心找舒蕾那货的后账,看温暖和衣蜷缩的模样,她都替她觉得冷。 轻轻地从床上撑起身体,何胜男想撩开薄被的一边替温暖盖上。不料,那一边恰好被温暖压在了身下。硬扯的话,必定会惊醒她。 这难不住何胜男。她干脆撩起自己一侧的被,反着盖到了温暖的身上。 获得了暖意,温暖在睡梦中身体下意识地向薄被里缩了缩。 何胜男的心,因为她这个细微的动作,突地一酸又一软。那种感觉很强烈,强烈得令何胜男觉得方才一瞬指定有什么极具侵蚀性的东西溅在了她的心尖儿上。没准是王水,她想。 温小妹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其攻击性不亚于强酸。厉害!是在下输了!何胜男默默拜服。 她有点儿舍不得就这么丢下温小妹一个人在床上。美人,还是个睡美人,谁不喜欢看呢? 何胜男小心翼翼地侧过身体,面对着温暖的脸,悄无声息地凝着她。 睡美人啊,要睡一百年呢!最后还得是个王子吻她才醒。不知道温小妹要怎样才能醒过来…… 何胜男嘴角噙着一抹笑,没边儿地想。 整个房间都安静到了极处,唯有两个人的呼吸声可闻。像是担心呼出的气太热吹化了美人似的,何胜男努力地压抑着呼吸,她不由自主地贴近温暖的脸,像是要看得更清楚些。 或许在睡梦中潜意识亦能感知到所处环境的异样吧?温暖的睫毛轻轻地颤了颤,仿佛微风中落在菏瓣上蜻蜓透明的羽翼。 何胜男无声失笑。因为就在刚才前一秒,她竟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如果轻吻温暖颤抖的睫毛,她会不会突然醒过来? 何胜男笑自己跟个初出茅庐的文艺小清新似的,还吻睫毛,这么纯吗?难道不该是吻她的唇,然后探入,然后纠缠让她意乱情迷,然后…… 她不敢再想下去了,不止是因为这样的想象让她的身体觉得燥热,她更觉得亵渎了温暖。 何胜男无力地仰躺回远处,手背搭在额头上,很有些心烦意乱。 她恋爱过,动心过,她三十岁了,她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人与事……刚刚那感觉是什么,她心里清楚得很。 是因为太孤独了吗?还是因为明知温小妹对自己的心思才会这样肆无忌惮地胡思乱想? 明明一波未平,偏偏葫芦没按下,却又起来瓢。 何胜男问自己:你是对温小妹动心了吗?艾琪那儿你还没断利索呢! 可她一向对自己的内心诚实无欺—— 是啊,动心了。不然为啥想吻她?这不是动心是啥?之前同床共枕,都没想入非非;这会儿看着人家的睡脸,就开始意淫了…… 何胜男觉得好羞耻。她是个有节操的好吧? 不能再想了,更不能再看她了。细思极恐,把持不住可咋办? 何胜男索性闭上眼睛,再覆上手背多盖一层,眼不见为净。 就这样装了没几分钟鸵鸟,何胜男惊觉床垫一沉,温小妹醒了? 关注的目光,也是有温度的,尤其是此刻来自温暖的关注,那种炽热,不亚于接近正午的太阳。 何胜男脸皮是厚,可也架不住一直被这么高温灼射着。她估摸着,这要是在自己的脸上架个放大镜,就凭温小妹目光的热度,都能把自己点着了。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害,何胜男决定还是睁开眼睛面对现实。 “你来了?”她冲着温暖露齿一笑。 温暖被她的两排小白牙晃花了眼,失神一瞬。她真是越来越容易为何胜男而失神了。 “你早醒了吧?”温暖笑着问。 何胜男轻“嗯”了一声。温小妹撑在她上方,让她表情不大自然。 “舒蕾那货告诉你的?”何胜男问。 “嗯,是舒律师告诉我的,”温暖收起笑容,“她说你在这儿,说你……心情不好。” 该来的,还是来了。何胜男明白,温暖迟早会有这么一问的。 “不是你想的那样。”何胜男抢先道。 “我想的哪样?”温暖追问道。 何胜男一时没作声,她望着温暖的眼睛。这双漂亮的眼睛,没有了遮蔽,当它们全然张开的时候,里面蕴含着的,何止是炫目的光芒?还有,那么多属于温暖的情绪,质问的,不解的,无措的,甚至是委屈的…… 何胜男顿觉挫败。她发现自己已经无力抗拒来自温暖的复杂的情绪,她的防线,在步步后撤。或许,未来的某一天,她会撤无可撤。彼时,她该投降于温小妹深沉而炽烈的感情吗? 何胜男扛不住地微闭了双眼,吸了口气道:“总之,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顿了顿又道:“是我自己的问题。我没有解决彻底。” “是关于艾琪的吧?”温暖单刀直入。 何胜男微愕,不由得睁开双眼。 “舒律师,都……都告诉我了。”温暖犹豫着,终于还是说了。 我@!#¥%&啊!姓舒的你就这么把我给卖了! 何胜男的内心在咆哮:特么助攻也没你这么助的吧!特么还是纯天然原始态的助攻吗!你妹…… 霍然想到舒蕾那货经常挂在嘴边的“你就是我妹啊”,何胜男果断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骂舒蕾她妹对自己绝壁没有任何好处。 “你别怪舒律师,”温暖诚恳地挽救何舒姐妹情,“她一番苦心也是为了你和我好。她是个好人。” 何胜男嘴角抽抽:姓舒的是好人?妹子,你是真没见过啥叫坏人啊!毒舌腹黑脾气暴的那种坏人。 何胜男看温暖的目光都不由得流露出怜悯了:活在真空中的妹子啊,我真恨不得污染了你,让你见识人世间的阴暗。 姓舒的要是知道自己被赞成好人,大概会立个长生牌位,把温小妹供起来吧? 何胜男坐起身,认真地看着温暖:“既然你都知道了,你也见识了,我是怎么不搭理你不接你电话消失一天一夜的,你又何苦在这儿守了我一宿呢?” 温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被何胜男生硬打断。 “你也都看到了,我和艾琪牵扯不清;你也都知道了,艾琪现在是什么样的状况;我也不打算瞒你,我会帮艾琪做很多事,包括帮她离婚,包括帮她解决经济方面的问题,让她过上安生日子……她是我爱过的人,我不信你不介意。” 温暖错愕地看着何胜男,这样的步步紧逼令她措手不及。 何胜男心中的难过越演愈烈,吸了吸鼻子,她心一横又道:“我就是这样的人,纠缠不清,断不掉,也狠不下心对她不闻不问……你能受得了?我不信!” 温暖机械地摇着头,眼眶已经红了。 “我受不了……”她干涩的声音回荡在何胜男的耳边。 何胜男听得胸口胀痛,苦笑:“正常人都受不了……所以,不值得的……” “可我爱你!”温暖的眼泪刷的淌了下来,“我受不了你对她好,更受不了你一个人偷偷躲起来难过,我却无能为力……” 何胜男语结,“你……是不傻啊你!” 她的嘴唇有些苍白,眼皮有些浮肿,这都意味着她哪怕睡着了,心事也无法释怀。温暖看得心疼,喃着:“你怎么可以……偷偷躲起来……” 她忍不住凑近了何胜男的唇,贴了上去。 何胜男不是第一次被她主动吻。相较于上一次大庭广众之下的出乎意料,这一次,她感受到了别样的滋味—— 温暖说“你怎可以自己一个人偷偷难过”,温暖说“可我爱你”,温暖说……温暖,温暖,全都是温暖! 双唇的接触,何胜男能够切身地感受到温暖的疼,温暖的无助,还有那股子铺天盖地的爱意。那爱意太过强烈,强烈得心志如何胜男,也难以抵挡。 她就这样被温暖的柔情勾住。柔情蜜意,是最好的助燃剂。何胜男心底里压抑的火种,就这样燃烧起来,升腾,借着正午太阳火热的光,呼呼地越烧越烈,凶猛地布满整个天地。 温暖即便是最先主动的那个,面对这样的何胜男,她也太过青涩了。很快地,她就被夺走了主动权,何胜男的唇毫无顾忌地攻击着她的唇,突破她的防线,勾着她,缠着她,攫走她的呼吸,甚至灵魂。 当真如何胜男之前所想象的,意乱情迷。 第57章 我才不傻 何胜男这一吻,吻得太实诚了。那些被她深埋在心底的渴望,被点燃之后,恨不能蔓延成燎原之势。 对于接吻这件事,温暖实在是初来乍到。经验什么的还是别提了,她根本就没料到会引来何胜男这样大的反应,被何胜男攫走了赖以生存的呼吸不说,她的脑中更是空白一片。那一瞬,温暖甚至有种自己的脑子被何胜男勾走了的幻觉。 敢情何总是僵尸附体了?英雄,你需要一棵向日葵。 最终,温小妹瘫软在了何胜男的怀里,脸庞泛着可疑的红热,双目迷蒙地胶着在何胜男的脸上。 亲密接触是人类的本能。毫无疑问,在喜欢的人面前,温小妹诚实地爆发了她的本能。然而,接下来的可能发生的事,比如被何胜男这种经验十足却经年无法实践以至于憋了一肚子硫磺、火药、硝酸甘油就差那一把小火苗儿的吻得四肢酸软,那就是温小妹完全预料不到的了。 何胜男拦腰环着她,身体撑在她的斜上方,餍足感与兴奋感还迟迟不肯退去。 温小妹的唇…… 很不错…… 何胜男眼眸微眯,另一只手忍不住去擦温暖的嘴角,那里还存留着一些可疑的液体。如果把这液体提取出来,放在显微镜下,肯定能化验出来来自两个人的成分吧?何胜男想。 欲望,是个可爱又可怕的东西。当你想要和一个人无限地亲近,当你的身体和她的身体交缠在一处,不反感还心生欢喜的时候,是不是就意味着,你已经对这个人动了心思? 至少,何胜男可以确定的是,温暖的身体,温暖的味道,她是很喜欢的。 三十岁的何总,是一个务实的人。她相信物质决定精神。 对于温暖来说,何胜男是一个带电体。她的手指,几乎同她的唇一样,高压,绝对超过了安全电压36伏。 被那手指擦过嘴角,温暖激灵颤抖了一下,刚刚经历的那场窒息的吻的感觉,像是又回来了。温暖下意识地惊惧,她怕,怕自己会因此而死去。虽然能被何胜男吻死,想想也是挺美好的事儿;可转念想想,她要是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何胜男了……所以,还是活着好。 很摩羯的温小妹,在爱情之中,也难免脱俗地矫情了一把。 何胜男的拇指突然被温暖握住。指肚上温热的液体,哪里及得上温小妹掌心的火热?何胜男于是笑了。 “有力气了?”她说。 温暖被她调侃,脸颊更红了,陡生出她“欺负”了自己还得便宜卖乖的感觉。身为新时代的高知女性,怎么可以面对恶势力低下高昂的头? “我才不傻!”温暖绷着小脸儿道。 何胜男怔然一瞬,失笑:“你还记得这茬儿呢?” 温暖下巴一扬:“别以为我傻,就可以随随便便欺负我!” 何胜男哈哈笑:“那你到底是傻还是不傻呢?” “当然是不!”温暖瞪视她,紧接着,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何胜男抱紧了她,两个人额头相抵,呼吸相闻。 “你不傻,是我太傻,傻得缺心眼儿。”何胜男轻声道。 温暖乖乖地由着她抱着自己,小心地呼吸着独属于她的气息,闻言不解。 “这么好的姑娘,都送到眼巴前儿了,不赶紧生吞活剥了,还往外推,你说我不是傻吗?”何胜男自嘲道。 “你当我唐长老吗?还生吞活剥?”温暖小声抱怨着。 “你比唐长老甜得多,我怕我将来会得糖尿病……” 菜鸟如温小妹,当然听不出何总这种隐晦的不要脸的荤话。出于职业本能,学霸温小妹脑袋里不由自主地转出来当年教材中的“糖尿病的病因与症状”这一章。 温暖的滋味太好,骨子里其实嗜欲的何胜男此刻无法像平时那样对勾起她欲望的事物视而不见。她双眸微凝,努力寻回脑中的一分清明,克制地凑近温暖的唇,用最纯情的方式点吻了那么一下,又像忍不住似的,稍稍纵容自己,再点吻了两下,便脱离开来。 “这样就很好。”何胜男喉间滚了滚,像是对温暖说,更像是对自己说。 温暖不解地看着她。 何胜男抬手轻抚过温暖的脸,小心地抿起她的一缕碎发,别在她的耳后,眸光越发的柔和起来。 “暖暖,你值得最好的东西,”何胜男说,“我想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你。” 温暖的心,因为她的声音,因为她的动作,因为她所说的内容,柔成了一汪春水。 “我想给你最好的爱情,最好的一切……嗯,唯有最好的,才配得起你。”何胜男说。 上学那会儿,小姑娘们无不热衷于研究星座血型什么的,温暖也不免其俗。 十二星座中,她最讨厌的就是双鱼座。浪漫吗?那是暧昧的借口。善解人意吗?那是滥情的借口。对于这个据说集合了所有星座的优点,亦集合了所有星座的缺点的星座,这个两鱼逆行、自我矛盾得不要不要的,最软弱、最柔情也最腹黑、最凶狠的星座,令温暖反感到了极点。双鱼的特点,桩桩件件戳中大摩羯的雷区。 那些痴迷星座的光阴几乎快被温暖忘却了。如今,这个自己唯一爱过并且正在爱着的双鱼,却对自己说了如此浪漫的情话。温暖觉得,何胜男所说的,于自己而言,就是“最好的”。即便她只是说说,温暖都觉得很满足。 她从没想到过,这个讨厌的“破双鱼”会是自己的情牵所在。 看着温暖痴痴迷迷的样子,何胜男乐了。这姑娘真傻的吧?只是说说,她就感动成这样。要是姐一样样的都做到了,她还不感动哭了啊? 这样好的姑娘,如果辜负,老天爷都会降雷生劈了自己吧? 何胜男叹息一声,也不知是叹息自己走了狗屎运,还是叹息温小妹这么傻可怎么破。她舒展手臂,把温暖重又搂进了怀里。 “你怎么来的?”情情爱爱之余,两个人终于聊起了日常。 这家会馆离市区,尤其是温暖医院,可不算近。大半夜的,打车吗?真要是那样,何胜男得心疼死。 “舒律师派人去接的我。”温暖任由她抱着自己,越来越贪恋她的怀抱,以及她的味道。 “嗯,算她有良心。”何胜男闷声道,对舒蕾泄她老底儿的怒气消散了那么一丢丢。 温暖呵笑:“你和舒律师真有意思,明明是彼此在意的好朋友,却要相爱想杀……” 何胜男不干了,“我和她?相爱想杀!” 她轻扯起温暖靠在自己肩头的脑袋,和她面对面,一脸的杀鸡抹脖,磨着牙:“再说?信不信我吃掉你?” 温暖“扑哧”笑了:“你说错台词了,是‘喝掉你’。” 她巧笑晏晏的模样,令何胜男瞬间失神,只觉得嗓子眼儿发干。 已经八年多没同任何人做过亲密的事,那种事何胜男早就食髓知味,何胜男扛不住温暖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小小妩媚,不自然地撇开了脸,轻轻吐出胸口的一口热气。 “那你今天呢?不用上班吗?还是请了假?”何胜男觉得,还是换个正经点儿的话题比较好。 “嗯,我请假了。”温暖答道。 何胜男刚才的诡异表现,在她的脑中倏忽划过。她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却是转瞬即逝。何总果然打得一手好岔儿。 “既然都请假了,那咱们就干脆做点儿而有意义的事儿吧!”何胜男道。 有意义的事儿?温暖微诧。 同何总的情场得意马蹄疾相比,舒律师的情路可就不那么顺遂了。 昨晚,她刚安顿温暖进入何胜男睡着的房间,就收到了她一直等待的消息。舒蕾点开照片,照片上的女人比她所见到的还要年轻。这个女人站在另一个人的旁边,嘴角抿紧,舒蕾能够感觉到她的紧张和忐忑。 舒蕾的目光落在青涩的方函的脸上,有一瞬迷离。她用指腹轻擦着屏幕上方函的面庞,叹了口气。 当何胜男沉睡,当温暖含情脉脉地抱着她的手盯着她出神的时候,舒蕾的车消失在了微曦的晨光中。 方函刚刚接手志德的工作,路峰只在她入职那天带着她和公司的几位高层打了个招呼,就再不见了人影。方函美其名曰是高管,实际上她究竟管什么根本没有人跟她交代。 几天以来,她每天早上按时上班,晚上按时下班,坐在阔大的办公室里闲出了毛儿。于她而言,最痛苦的事儿不是忙得焦头烂额,而是想忙却不被需要。方函很焦虑,她不知道她的这种悠闲究竟是因为什么,人为的,还是因为其他? 今天和往常没什么两样,一上午照旧是闲得她屁股长钉子。接近午休时间,她觉得她所有的定力和耐性都快被磨没了。再也坐不住了,她拎着包噔噔噔地离开了志德大楼,她不想去停车场取车,更没有吃午饭的想法,就这么漫无目的地沿着长街闲逛。她记得离这儿不远有一家她十分中意的咖啡店,那里的风格很像…… 方函如此想着,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如她所期待的,这家店的咖啡有着她熟悉的味道,熟悉得令方函都要怀疑这家店是曼哈顿的那一家的分店了,她很有种冲动,想要见见店老板,想看看是不是熟识的人。 恰在此时,她的对面,一个年轻女人坐了下来,噙着笑意看着她。 “方小姐,真巧,我们又见面了。” “是你!”方函举杯的手凝滞在了半空中。 “是我。”舒蕾笑得大大方方。 第58章 妖孽 “随便一家路边的咖啡馆都能遇见,我们是不是挺有缘?”舒蕾说着,笑眯眯地瞧着方函。 方函可没她那份闲情逸致,板着的脸上全然都是防备。 “恐怕,不是巧遇吧?”她说。 舒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噙着笑意看方函,一派的云淡风轻,世界尽在我掌控。 她这副死样子落在方函的眼中,更增添了忐忑不安。方函眼中的戒备更深了。 “方小姐觉得这地儿怎么样?”舒蕾指了指周围的环境。 方函狐疑地看着她,一颗心悬了起来。 “装修、布置都挺不错吧?尤其是这咖啡的味道,”舒蕾的唇角一勾,“有没有那么点儿故地重游的味道?” 方函吸气,整个身体都绷紧了。 舒蕾的笑意更浓:“谁能想到呢?从曼哈顿到s城,隔着几千公里,不搭边儿的两个地儿,也会有这么相似的咖啡店……” “姓舒的,你到底想说什么!”方函再也坐不住了。 “我想说什么,方小姐心里不是很清楚吗?”舒蕾依旧笑望着她。 那一抹笑,足以摧毁方函的心理防线。 方函定了定神,突然也笑了:“没错,我是在华尔街实习过,曼哈顿的咖啡馆我很熟悉。” 她话锋一转,又道:“那又怎么样?你想诈我吗?可惜,你打错了主意。” 舒蕾不为所动,摇摇手指道:“你误会了。你的简历不止我一个人知道,没什么所谓诈不诈的……” 她拉长了话音,故意吊方函的胃口。方函没觉得分毫轻松,反倒越发的紧张了。 “就是一个地方嘛,谁都能去,”舒蕾顿了顿,“可要是这个地方,同某个重要的人有关联呢?比如,像这家咖啡店,若干年后,我没准还会记得某年某月某日的某个午后,和方小姐你在这儿一起喝过咖啡……” 方函的头皮发麻,呼吸仿佛都被扼住了。 “你果然肤浅。”方函脸色苍白,绷紧神经,竭力支撑着自己的身体而不至于颤抖起来。 “这话怎么说?难道,和方小姐你一起喝咖啡这事儿,很肤浅吗?”舒蕾挑眉。 方函面部的神经不由自主地微微抽动,舒蕾玩味地看着她,已经能够感觉到她的心理防线正在接近崩塌的边缘。 “呵!一个只知道情情爱爱的纨绔子弟,不肤浅吗?”方函冷笑道。 “哟!原来,方小姐把你我共进午茶这事儿归入了‘情情爱爱’这堆儿?”舒蕾笑呵呵的,“我觉得挺荣幸的。” 方函被她油盐不进的惫懒态度气歪了鼻子。同之前的印象不同,方函发现,当舒蕾认真想要斗嘴的时候,自己根本不是对手。果然是个不要脸的讼棍! 再跟她多说半个字,方函都觉得是在拉低自己的档次,站起身,就要离开。 舒蕾一点儿都不着急,盯着她曼妙的背影,慢悠悠道:“和我情情爱爱让方小姐觉得羞耻了吗?” 方函回头不客气地瞪她一眼:“无聊!” 说罢,拿起了自己的包。 “如果是和呢?”舒蕾一句话将方函钉在了原地。 “你刚才……说什么?”方函的嗓子眼儿发干,她一度以为自己幻听了。 不会的!那个名字,她一定不会幻听的! 舒蕾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有这种反应,好整以暇地耸耸肩。 方函坐回原处,脑中还有些混沌,“你知道什么?” 舒蕾凝着她精致的妆容,以及妆容下困兽般挣扎痛苦的神色,眼中有一瞬的复杂情绪,旋即回复如故,照旧笑眯眯的:“当然是——知道所有……” “你想做什么?”方函死死地盯着舒蕾的脸。 舒蕾毫不怀疑,如果不是有把柄落在自己的手里,她会扑上来掐断自己的脖子。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勇往直前,或是止步于此,也不过是一念之差。 舒蕾深吸一口气,划开手机,调出那张照片,举到方函的面前,“这张照片,我想你很熟悉吧?” 方函凝着照片上的人,眸光有一瞬温柔,令舒蕾的心尖一痛。 “真有手段!”方函冷笑,不知是讽刺,还是感叹。 舒蕾不自然地抿了抿唇。 “说吧,你想得到什么?”方函面无表情问着。 事到临头,舒蕾倒扭捏起来了,脸上现出两团诡异的红晕。 “别告诉我你没有所图。”方函冷嘲。 “我想得到什么,你就能给我什么吗?”舒蕾突然没出息地怂了。 方函不屑地笑了:“你不就是想得到我吗?” 舒蕾完全没料到她直入主题,要不要这么耿直啊? 方函眼眸一眯,嗤道:“就凭你,也想?” 舒蕾被她言语中的瞧不起刺激到了,眼珠子一瞪:“你少小瞧人!我怎么了?我怎么就不能想?不能做?” 方函冷笑着,不言语。 舒蕾索性单刀直入,拿出一个优盘推给方函。 “什么意思?”方函扫一眼优盘。 “里面有可以替你在志德得到路峰信任的东西。”舒蕾道。 方函没动。 “怎么?不信?”舒蕾挑眉。 “我不信你会这么容易把何胜男给卖了。”方函抱着肩膀,凉声道。 抱着肩膀?又是一副心理上的防御姿态。舒蕾打个哈哈,笑了:“朋友什么的,不就是拿来卖的吗?” “亏她把你当成好朋友。” “哈哈哈!你还是她十二年的同学呢!我一五六年的朋友又算什么?”舒蕾故意冲方函挤挤眼睛。 方函闻言,登时冷了脸,不再搭理舒蕾,而是伸手去取桌上的那只优盘—— 舒蕾猛然扣住她的手背。方函一激灵,下意识地想要抽走优盘。 舒蕾乐了:“你急什么?我又没说不给你。” “拿开你的手!”方函低喝。舒蕾掌心中的热意令她心生烦躁,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罪恶感油然而生。 舒蕾讪讪地撤走爪子,任由她收起了优盘。 “东西是给你了,我可没说你就能打开它啊!”舒蕾得意道。 “你!”方函面色一白。 “这个优盘里的东西,有你能打开的,也有你打不开的,需要密码。”舒蕾优哉游哉的。 “你耍我!”方函恨不能撕碎她那张妩媚的脸。 “这可是冤枉我!”舒蕾紧着证明自己的清白,“我可是很有诚意地想让你看的啊!” 方函咬牙道:“你也想要我的诚意,对吗?” “聪明!”舒蕾拍手称赞,欠欠儿的,“这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经常做这种事儿呢!” “闭嘴!”方函涨红了脸。 “好好!我闭嘴!”舒蕾一只手捂着嘴,另一只手变戏法儿似的不知从哪儿变出一张房卡。 推给方函的同时,还冲她挤挤眼,那意思“你懂的”。 直到离开的时刻,方函还觉得懵懂:这么一桩见不得光的交易,怎么就在这个阳光灿烂的午后达成了? 她的脚步骤然停住,她努力地回忆之前发生的一切,惊觉似乎从舒蕾同她交谈时起,整个咖啡店里就是……空的? 方函被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发现惊出了一声冷汗,她慌忙转头去看身后街对面的咖啡店,生怕它像是《西游记》里的妖怪洞穴一样突然就不见了。 然而,它还在。并且,隔着透明的窗子,舒蕾在笑吟吟地朝她挥手。 果然是妖孽!方函“呸”了一声。 “这就是你所说的‘有意义的事儿’?”温暖同何胜男肩并肩站在卧室门口。 何胜男呵呵干笑:“当然是帮你搬家更有意义。” 她说着,指指卧室里的布置,献宝似的:“怎么样?满意吗?” 温暖眉峰一挑:“你让我……住这儿?” 何胜男回答得理所当然:“当然啊!这儿不是很好吗?我当时买这房子的时候,顶属这间屋子的采光和通风最好,而且风水也是上佳……当然了,就算你不迷信,等到晚上的时候,你就坐在窗边,可以看到本市最纯粹的星空,特别美!” 温暖表情古怪。 何胜男自顾自打开行李箱,把从温暖宿舍搬过来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摆开—— “蓝胖子呢,就放这儿,你只要一睁开眼睛,就可以看到它,踏实!” “奖状呢,哟,还是‘支边优秀个人’,这个必须放在最显眼的地方,谁来谁都能看到,咱家也是有先进人物的!” “皮卡丘呢,还是撂床上吧,抱着睡觉,软乎……我就不介意她和你睡一张床了。” “还有这专业书,我替你放书房去,书架已经收拾出来空地方了……” 何胜男抱着温暖的专业书,就要往书房走,被温暖拉住。 “何胜男……”温暖有点儿无语。 “咋?” “说!你有什么企图!”温暖虎着脸,不肯让何胜男走。 “企图?哈哈哈,小暖暖,你觉得我能有什么企图?”何胜男促狭道。 温暖脸一红。 “当然是帮你收拾以后睡觉的地方啊!”何胜男变脸变得飞速,瞬间一脸正气。 温暖脱力状:“可这个床……是你的啊!” 第59章 你只能睡我的床 “这是……你的床!”温暖无奈道。 “你嫌弃啊?”何胜男打着哈哈,“你不知道,床这种东西,就是半新的睡着才舒服!” 温暖挑眉。 何胜男被她盯得有点儿不自信,干笑着又道:“而且……这床我买的时候花了大价钱的!同等价位中,这个牌子的是最好的!你睡过就知道了!” 温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你还是割爱给我了?你岂不是很委屈?” “哈哈哈不会不会!”何胜男连忙摇手,“我怎么会觉得委屈呢?你是客嘛,当然得把好用的都可着你用……” “客?原来我只是客啊!”温暖似是恍然大悟般。 何胜男哑然一瞬,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哪个意思?”温暖凑近了些,表情玩味。 何胜男:“……” 妹子你要不要这么攻呢? 何胜男悄悄打量着温暖的身材—— 嗯,虽然有点儿瘦,不过凹凸有致,该有的都有……还有接吻的时候的表现,妥妥的受! 可是,温小妹你这是什么眼神?我是你未来的女朋友,又不是你盘子里的肉……额,又不是你手术台上的要下刀的对象! 啧啧,温小妹你不会是个潜在的攻吧?外受内攻、外p内t什么的…… 何胜男不禁打了个冷战。 “你冷?”温暖好奇地问。 没,我是被你吓的。何胜男心说。不过这种话只能当作内心戏,可不敢说出口,万一温小妹听了去,一好奇给实践了呢? “我去帮你摆这些专业书……”何胜男露出一个自认为很完美的微笑,“你不知道,我布置展台的能耐没几个人赶得上。当年在超市做店员的时候,供货商都喜欢我摆的台子……” 她一边说着,一边抱着温暖的几本厚实的专业书往书房方向走。 温暖凝着她貌似沉稳的背影,会心一笑,心里面的成就感满满的:她竟能让叱咤商场的何总害羞了? 温暖倚在桌旁,看着何胜男把自己带来的专业书一本本地码在书架上,又细心地把它们边边角角墩齐。她修长的手指在书脊上面划过,那些被温暖翻看过许多次,有的已经卷起了边的大厚书似乎又被那双手唤起了新的活力。 一直以来,这些书于温暖而言,是资料,甚至是老师;温暖从没发现,它们会在某一天在一双灵巧的手之下现出别样的风情来。 也许是因为那双手的风情,才赋予了它们以风情吧?温暖想。 她被何胜男抱过,被何胜男的手抚摸过,甚至还曾经被何胜男吻过……每一次,对温暖来说,都是全新的、醉人的体验。温暖是学医的,对于人的身体她无比的熟悉,因为熟悉,她才会格外关注她爱的人的身体—— 何胜男的身体很修长,长手长脚的那种;她的皮肤不算白皙细腻,大概是因为常年的生活的艰辛所经历的风吹雨打所造成的吧;她的指骨就像她的身材,也是修长骨感的,温暖第一次被她抱的时候就发现这点了。 手指,于喜欢女人的女人而言,意味着什么?温暖不是不清楚。所谓“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正是因为清楚女人之间的亲密接触是怎么回事,当她的目光投注在何胜男的手指上的时候,她没法淡定地继续注视下去。 何胜男的手指抚过的书,也是温暖曾抚过的。惊然地,温暖的掌心和指间有一忽的电流穿过,极快的酥麻感袭来,刺激得她痉挛般地轻握了拳—— 就在刚才那一瞬,温暖只觉得,何胜男的手不是在抚摸书,而是在抚摸她的手指…… “以后,每天我们可以一起起床,一起吃早餐……你有机会尝尝我的手艺了,”何胜男边码着书脊的边儿,边道,“你要是吃腻了家里的饭,我们就出去吃。” 在同一所房子里面,一起起床,一起吃早餐,还有爱心餐可以吃……听起来诱人又值得期待。温暖的嘴角噙着满足的笑,轻轻道:“好。” “你早上上班呢,我送你去医院;如果我有事,我会让司机送你去……或者,你考个驾照,我送你辆喜欢的车,你就可以自己开车去上班了。”何胜男建议道。 “不用那么麻烦,这样就很好。”温暖淡道。 洋房,好车,锦衣玉食,这样的生活谁都期盼。温暖能够想象,如果她开着漂亮的车出现在医院的停车场,会迎来多少艳羡的目光。或许任何一个女人都会向往那种虚荣心被满足得爆棚的场景吧?但,那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温暖从来都知道,命运是公正的,生活是公平的,你的付出与你的所得长久而言必定是均衡的。何胜男的确有很多钱,可那是她打拼了近十年、吃了无数苦换来的。纵然她深爱着自己,就算自己成为她的爱人,也没有资格心安理得地挥霍她的财富。 温暖不是在偏执地抗拒金钱,她只是觉得:她与何胜男,可以相爱,可以深爱;但,唯有灵魂的独立,她们的爱才可能天长地久。 窗外的阳光渐渐收起了它尖利的爪牙,显露出了温柔和煦的一面。夕阳西下,倦鸟归林,这个忙碌的城市中无数忙碌的人,也在告别忙碌,陆陆续续踏上回家的路。 家,多么诱人的字眼儿? 温暖打量着整个屋子,这里,以后就将是她的家了吧?自父母过世之后,她已经多少年不知何处为家了? 耳边,何胜男还在絮絮的,把自己对于温暖日后在这所房子中的衣食住行皆做了安置。就像一个酝酿很久的计划,准备了那么久,当它华丽丽地被展现在当事人面前的时候,令人无法不感动于它的设计者的用心良苦。 温暖目不转睛地凝着何胜男的背影,恍然意识到,何胜男当真如她之前在会馆的客房中同自己所说的那样,她在把“最好的一切”给自己。 温暖的身体于是不由自主地颤抖了,就像所有被突如其来的幸福感所击中的人类的反应一样。她想她何德何等,能让何胜男如此对待?她想她何其幸运,经年的执念终于可以化作两个人彼此的在意,终于可以换得倾心之人的全心相待…… 和绝大多数姑娘一样,面对喜欢的人,如此良辰美景之下,温暖也没法脱俗地在身后环住了何胜男的腰。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在后面主动抱住何胜男了。 何胜男的身体,因为她的动作而滞了一瞬。随即,她的手搭在温暖的手背上,轻轻地拍了拍,柔声道:“怎么了?” 温暖伏在她的肩头,无声地摇了摇头,嗅着她的气息。 何胜男轻笑。 温暖的胸腔因着来自何胜男胸腔的震动而共鸣起来。多神奇!虽然隔着骨骼、肌肉和皮肤,以及衣服,她竟感觉得到自己的心跳同何胜男的共享着同一个频率,并且,跳跃在同一个方向。 这种感觉,真好! 温暖由衷地喟叹一声,埋在何胜男脖颈间的脑袋动了动,额头擦过何胜男的后颈,蹭了又蹭,不满足似的。 何胜男又笑了:“温小妹撒娇呢?” 温暖微窘,闷声道:“这次……你不会推开我了吧?” 何胜男愣了两秒,呵呵:“美人儿主动,我怎么舍得推开?” 温暖哼了一声,心里盘算着不再和她计较第一次被她无情拒绝那档子事儿了。 “你把你的床让给我了,你睡哪儿啊?”温暖还是忍不住问出这个问题。 何胜男不甘心只用后脑勺对着她,早转过身子拉着她的手,狡黠道:“我和你睡一张床,怎么样?” 温暖猝不及防,脸庞涨红:“你……” 何胜男忍不住凑近了她的脸,在一团红晕上“吧嗒”亲了一口,嘴里还说着:“哟!这么烫啊!” 温暖更郁闷了。亏她刚才还以为何总是因为自己的问题而害羞了呢!原来你竟是这样的何总! 何胜男瞧着温小妹一副“我看错你了!你原来这么流氓!”的表情,痛苦地嘬了嘬牙花,耷拉着嘴角道:“逗你的!我睡给我妈准备的那屋。反正她一时半会儿也是不会来s城的。” “那你干脆让我睡那个房间好了。何苦还这么折腾呢?”温暖无奈道。 “那可不一样!”何胜男拔高声音道,“你只能睡我的床!” 温暖的脸,再次因为她这句引人遐思又极具歧义的话而涨红了。 对于“同居”这件事,温小妹是真心没经验。 之前,何胜男说要帮她“搬家”的时候,她还是懵懂的。直至被安排住在何胜男原来的卧室,直至看到何胜男的大床上换了崭新的床具,温暖才骤然意识到:她是来同何胜男“同居”的。 所谓“同居”,重点在一个“同”字上,所以,何胜男要和她“一起”睡这张床吗? 思及此,温暖无法淡定了。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她们是要“分居”的。 虽然两个房间仅有几米之隔,可终究是隔着的。温暖的心中有几分失落。更愁人的是,对于这份不可描述的失落,她居然不以为耻,就差反以为荣了。 温暖觉得自己的节操也快要跟何胜男看齐,碎一地找不着了。 第60章 不是你想的那样 一辆巧克力色的大切诺基停在了第一医院的侧门外。 “在这儿下?”何胜男转头问温暖。 “嗯,这儿就好。”温暖点点头。 “成。晚上下班我来接你,有一家特别好吃的披萨店,我们一起去吃。” “好”。温暖冲何胜男柔柔一笑。 就像做了多年的夫妻似的,温暖喜欢这种充满人间烟火气息的日常对话,以及彼此间的默契。这样的一个早晨,肚子被何胜男亲手做的早餐填得饱饱的,今天一天都会有好心情吧? 温暖的心中充满了对于全新生活的期待,几乎是带着遮掩不住的笑意,拿上自己的包,打开副驾驶一侧的车门。 “诶?就这么走了?”何胜男不干了。 温暖愣了愣,随即会意。她暗骂自己被新生活冲昏了头脑,连起码的礼节都忘了。 回头冲何胜男笑笑,温暖说:“那我走了,慢点儿开,拜拜!” 可何胜男还是不答应,笑呵呵地拉了她的手,不许她就这么离开。 “我说的,可不是这个。”何胜男说。 温暖不解地看着她。身为一个爱情战场上的新兵,很多“规矩”她还不太懂。 何胜男腆着脸往她面前凑了凑,另一只手的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右脸颊:“这儿……” 温暖:“?” “笨!goodbyekiss啊!” 温暖的脸一红,下意识地撇开去,声如蚊蚋:“要迟到了……” 何胜男不为所动,扬手看了看腕表:“还有二十分钟,我目测你八分钟就可以走到……所以,我们有足足十二分钟可以分享这个kiss。” 温暖的脸更红了。她觉得这会儿的何胜男的表现,就好像两个人真的是爱人似的dbye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温暖这样想着,心里有点儿甜蜜感,还有点儿涩涩的不舒服。她特别想冲口而出,好好问问何胜男:我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成为你的女朋友? 不过,温暖更知道,世间强扭的瓜从来结出的都是苦涩的果子。现在这样,难道不好吗?她已经走进了何胜男的生活,她能和她亲昵地在一起做喜欢的事……女朋友什么的,或早或晚,是迟早的事,何必急在一时呢?顺其自然才是最好的啊! 温暖于是大大方方地贴近了何胜男的脸颊,摒住呼吸,小心地烙下一个吻。 何胜男下意识地抱住了温暖。 “怎么还有点儿意犹未尽呢?”她在温暖的耳边轻笑。 温暖的耳朵尖儿,因为她呵出的气体而被熏成了绯色。 “要迟到了……”温暖在何胜男的怀中只轻轻地挣了挣,轻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真的啊?”何胜男笑着,半真半假地附和她,“那你要是迟到了呢?会不会被你们头儿骂?” “不会的。但是会影响病人看病,而且也会让别的同事更忙……” 隔着变速杆相拥其实并不舒服,然而何胜男却不舍得松开。没抱温小妹的时候倒不觉得如何,一旦两个人的体温相触,何胜男就贪恋起来。然而,人家温小妹心里想的却是冲到救死扶伤第一线和同事爱什么的。 “那我就一直抱着你,直到你迟到,让他们忙去吧!”何胜男赌气道。 温暖失笑,“你不会真的这么想吧?” 何胜男哼哼哼:“我才没那么幼稚!” 她说着,像是证明自己的成熟似的,松开了温暖。 这一次,温暖并没有急着走,而是定定地凝着她。 温暖发现,何胜男和自己独处的时候,很有些孩子气。也许是在别人面前成熟、干练惯了,那些脆弱和柔软被她深藏在了心底,这也算是一种自我保护吧?温暖想。 她的脸上渐渐浮上笑意来。 “下班来接我,我等你。”温暖说。 “好。”何胜男的目光柔出水来,禁不住又凑了上来,碰了碰温暖的嘴唇。 “我亲手做的豆浆,味道不错。”何胜男促狭道。 温暖面庞上刚刚退去的红晕又洇了上来—— 早餐,何胜男亲手做的豆浆的甜香味道还在她的味蕾间回荡。 看着何胜男的车消失在街角处,温暖才恋恋不舍地迈步往楼里走去。 一大早,医院里是最忙碌的。不提看病的、看病人的,上早班以及下夜班的医生、护士,就连医院门口的早餐车都忙得什么似的。用不了一个小时,各种各样的干的、稀的、中式、西式的早餐就被抢了个精光。去得晚的,只能被早餐车老板笑呵呵地回一句“不好意思啊卖完了”,扫兴而归。 温暖一路走来,看着行色匆匆的人们,各自的脸上挂着各自的匆忙,陡生出一股子幸福感来。 据说所谓幸福无非是两件事,一是医院里没住着自己人,二是大牢里没住着自己人。如果按照这个定义,温暖无疑是幸福的。而在这重普世的幸福之外,她又比这世间的很多人多了一重幸福—— 试问:人世间,真正能够两情相悦的又有几个人?就算是经年的夫妻,共同孕育了儿女,共同走过若干春秋的,又有几对是因着爱而彼此牵绊着无法舍去的呢? 温暖能够预感到,假以时日,自己与何胜男,必定是世间能够两情相悦的那一小撮人中的两只。于是,她的脚步不由得更加轻快了。 她这样走着,心就有点儿飘。老天爷大概更希望她脚踏实地地过日子吧?当她一只脚刚要迈上大楼的台阶时,突地觉得肩膀上一沉,不知谁的一只手搭了上来。 温暖惊诧地回头,入目处是于孟无语的脸。 “亲爱的,你魂儿丢了?喊你好几声你都没听见,就知道自己蹭蹭蹭往前走。”于孟抱怨着。 “你喊我了?不好意思啊,我想事儿呢!”温暖说。她总不能说她边走边幻想她的美好爱情呢吧?就于孟那八卦劲儿,不刨根问底才怪。 “小意思!”于孟无所谓地摆了摆手,紧上两步,搀住了温暖的胳膊。 温暖不解其意,只得随着她的脚步往楼里走。 “我说……你是不是……”于孟转着眼珠子,欲言又止的样子。 温暖更困惑了:“我什么?” “那个……我听说,你从单身宿舍搬走了?” 温暖默默扶额,心说她是怎么做到消息这么灵通的? “嗯。”温暖老老实实地答应着。 “搬哪儿去了?”于孟不等温暖回答,紧着问,“是搬到你那个……何总的别墅去了?” 你真的知道的太多了!温暖无语。 于孟见温暖抿着嘴唇不说话,心里没底了,眼珠儿又转了转,压低声音道:“今天早上,是不是她送你来的啊?” “啊?她?”温暖一呆。 于孟被她盯得不大自然,掩饰地轻咳了一声,轻捅捅温暖:“亲爱的,咱俩是最好的朋友不?” 温暖心里的困惑更甚,微蹙着眉。 “嘿!我说,这还用犹豫吗?难道我不是你最好的朋友?我对我爹妈,对文哥,都没对你这么好过!”于孟愤愤不平的。 “你急什么啊!我又没说不是……”温暖无奈道。 “那你就是承认咯!”于孟这次放心了,趁热打铁道,“所以啊,苟富贵,毋相忘。你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你还在温饱线上挣扎的好姐们儿啊!” “你到底要说什么啊?”温暖服了她的弯弯绕。 于孟看了看四外圈没有熟人,拉着温暖缓下了脚步,才小声在她耳边说:“我刚才看到了……” “看到什么了?”温暖尚自懵懂。 “亲爱的,你还真迟钝啊!”于孟恨铁不成钢地拍了拍温暖的胳膊。 温暖更迷糊了。 于孟的声音压得更低:“我看到……你和那个何总……你们在车里……” 她说着,冲温暖挤挤眼睛,那意思,你懂的。 温暖的脑子有些懵。 “嘿!其实也没啥!”于孟倒是一副看得通透的样子,“她那么有钱,长得又挺好看的,就算是抱抱啊亲亲啊什么的,也不至于让人觉得膈应得慌,总比那些脑满肠肥的糟老头子强百倍吧?” 温暖的脸色发白。 “我说呢,你怎么对她的事儿那么上心呢!原来是这样啊!”于孟自以为了然。 “不过,你为她忙前忙后的,做了那么多事,也是值了!她有那么多钱,家里肯定别墅豪车的,你还有机会认识各种有钱人,各种社会名流……哎呦!要是我,我也干!”于孟越说越嗨,就好像她亲眼见着温暖怎么在s市的上流社会中如鱼得水似的。 温暖再也听不下去了,她从于孟的怀里抽出自己的胳膊,小脸儿绷紧得像一张弓。 “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正色道。 于孟从没被她这么冷硬地对待过,愣了两秒钟,马上换上了一副笑脸:“亲爱的,你急什么啊?放心,我不歧视的!” 她赌咒发誓似的,可下面的话就越说越不靠谱了:“其实我理解你。嗯,除了我,还能有谁比我更理解你呢?你看,我们都是外地的,在这个城市里,孤苦无依的。真要有那么个人,舍得给咱花钱,管他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已婚未婚呢!先霸上再说!谁和钱有仇啊?就算退一万步,你陪她玩几年,真有那天,她家财万贯的,好意思浪费你好几年的青春吗?到时候,你大把的钱手里攥着,啥样的男人不得上杆子求着娶你回家?所以啊,这事儿,绝对划算!” 第61章 该何去何从? 因为早上于孟的一席话,温暖一上午的心情都不大好。 世上的绝大多数人,都习惯于以己度人。她市侩,就认定别人也市侩;她恶俗,就以一颗恶俗的心去揣度他人。温暖从没想到,她满心珍藏的、认定为最宝贵的爱情,在别人的眼中是这样的不堪。 温暖倒不至于天真地当于孟是好朋友。她们认识了好多年了,对于孟的性格她也是了解一些的。这个人有点儿八卦,有点儿俗气,但一直对自己还算热心。温暖绝想不到,自己的感情在她的眼中是这样的。 温暖宁可于孟鄙视自己喜欢的是一个女人,也不肯自己的道德在对方的眼中被划分到了low的那一栏中,哪怕在于孟看来,“傍上个有钱人”这事儿干得“划算”。 作为同事,共处在一个工作环境中,以温暖的性格做不到立时对于孟甩脸子让她下不来台。当于孟还在眉飞色舞地替她谋划未来的时候,温暖借口要迟到溜掉了。 温暖内心里其实挺瞧不起这样懦弱的自己的。如果她当时能够大义凛然地对于孟说“你省省吧!我是喜欢她的,爱她的,不因她是女人、不因她是否有钱而有任何的改变”,温暖可能会欣赏、敬佩那样的自己,会为自己的勇气竖起大拇指。 只是,可惜,我们每一个人都是普通人,不得不在大环境下低下高昂的头。 换上白大褂,温暖的内心还是没法平静下来。她低头看着身上象征着职业的白色褂子,不由得问自己:这是你喜欢的职业吗?这是你喜欢的环境吗?如果让你重新选择,你还会选择以这一职业为生吗? 一上午忙忙碌碌,温暖记不得自己看了多少张片子,记不得自己和多少个病人说过话了。她觉得口干舌燥。 午休时间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到来了。温暖疲惫地直起酸胀的脊背,突的有一瞬的失落,从来心志坚韧、目标明确如她,此刻竟有些迷惘了。 食堂的饭,依旧是老样子,和每天一样,咸的照样能齁死人,淡的照样像是地球上已经没有了盐这种物质。身边来来往往的,是认识的以及不认识的同事。温暖独自吞咽着饭菜—— 她二十七岁了,她在这家医院已经工作了三个年头,一千多个日子,天天看到的都是这幅熟悉得无比熟悉的情景。温暖甚至怀疑,就算自己再在这里工作上三十年,这里的一切也照旧是老样子,不会有分毫的改变。 当年,她究竟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温暖的人生理想原本是当一个老师,年少的她觉得像妈妈那样站在讲台上很威风,她盼望着自己有朝一日能够站在大学的讲台上。教大学生比教高中生更酷,不是吗? 然而那场突如其来的车祸改变了她的人生,她的父母就这么被无情地夺去了生命。高考志愿书上,温暖毅然地选择了医科,她立志要攻读下外科学博士学位,成为中国最好的外科大夫,那样,就会有很多人不至于像她的父母那样命丧于意外之中。 然而,理想永远都是照不进现实的。她根本就不是学外科的材料,或许是当年的车祸事件留下的阴影太厚重了,她只要看到大量的血,只要到了解剖室内,整个人就会恶心、痉挛,直至浑身无力。 最终,温暖不得不放弃了自己成为外科大夫的梦想。这于她而言,无疑是一个痛苦、无奈的抉择。 所以,成为一名神经内科的医生,只是梦想无法实现的替代品吗?温暖问自己。 所以,要一直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熬到退休的那一天,然后安静地等待生命结束吗?温暖问自己。 这辈子,就这么度过了? 二十七岁的温暖,对自己提出了一个古今中外无数哲学家冥思苦想却也得不出确切答案的问题:人的一生,该怎样度过? 她不是保尔·柯察金,不可能背诵出那段著名的却毫无实际意义的话来自我安慰,她需要的,是最现实的、最贴近她的生活的答案。 她的爱情,已经走上了正轨。那么,她的事业呢?该何去何从? 温暖盯着饭盒里黑褐色疑似狮子头的物体,没了胃口。 她脑子太乱,狮子头又太咸。 温暖捏着勺子,漫无目的地扒拉着缺了一角不复圆润的狮子头,犯愁着该怎么处理它:扔了是浪费粮食,吃了……太难吃了。 余光里,一个黑影晃过,坐在了她对面的椅子上。温暖抬眼看了看,更愁得慌了,高翔。 “暖暖……”高翔的鼻梁子上还裹着个创可贴,应该是被砸破的那儿还没好利索。 温暖一见他那副扭扭捏捏的死样子,就知道他又来纠缠自己了。她烦死“抬头不见低头见”这句话了! 温暖抱起自己的饭盒,就要起身离开。 “你……你要是敢……敢现在走,我就……我就把你的事儿在这儿……喊出来!”高翔梗着脖子威胁道。 温暖动作一滞,冷冷地看着他,突然觉得这里的人、这里的环境好没意思。这样一个没滋没味的地方,她究竟在留恋什么? “随你!”她不屑地丢下两个字,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 高翔惊得张大了嘴巴,半天反应不过来。 下班的时候,何胜男的车如约等候在了医院的侧门外。 虽然白天两个人通了电话,但是重又见到这个她眷恋的人,温暖还是止不住心中复杂的情愫。她打开副驾驶一侧的车门,上了车,然后不等何胜男开口,就伸展双臂主动抱住了她。 “怎么了?”何胜男回抱住她,温柔地抚着她脑后柔软的发丝。 温暖在她的怀中轻轻摇了摇头,“没……就是想你了。” 何胜男笑笑,吻了吻温暖的额头。她久历商场,察言观色是最擅长的事,怎么会看不出温小妹心里有事儿? 不过,若是温暖不想说,她也体贴地不去戳穿她。 温暖微微怔了怔,嗔怪道:“别亲……有细菌……” 何胜男呵呵:“是你主动抱的我啊!还怪我?” 温暖从她怀中挣脱开来,坐直了身体。 “你真准时。”她说。 “那当然!” “公司里不忙吗?别为了接我,耽误了正事。”温暖不放心道。 “嘿!公司的事儿哪有你重要?”何胜男笑道。 温暖心里一甜,“我说真格的,我可以找个地方等你,或者我自己也可以打车回去,你公司那边要是有事因为我耽误了,我会不好受。” “知道你最善解人意!”何胜男回她一个宽慰的笑容,“放心,我有分寸。” “今天忙吗?”何胜男边问,边把盘子里切成小块的披萨推到了温暖的面前。 “还好。”温暖看着眼前的盘子,轻声答应着。 对于一个自己照顾自己、自己挨过不知多少寂寞时光的年轻姑娘来说,被喜欢的人这样体贴入微地照顾,不能说不好。这种感觉,简直好极了。温暖觉得受宠若惊,很该以最大的虔诚对待盘子里的食物。 于是她闷着头,用叉子一丝不苟地叉起它们,咀嚼,吞咽…… 何胜男拄着下巴,欣赏她手中的叉子在盘子和红唇之间回旋翻飞,不由觉得好笑,“看你这样子,我毫不怀疑就算把叉子换成一把手术刀,你也能玩转它不含糊。” 温暖被她骤然戳中了心事,顿时没了享受食物的心情,她放下了叉子。 何胜男疑惑地看着她:“不好吃吗?要不换个别的口味的?” 温暖摇头,“我想问你一件事……” “你说。” “你曾经提到过的澜姐,她是学心理学的?”温暖问。 “是啊。怎么了?” “可不可以帮我问问,她能不能联系到想招博士研究生的教授?” “你想考博士研究生?”何胜男很意外。 “嗯。” “心理学专业的?” “嗯。” “有什么打算吗?”何胜男清楚温暖绝不是一个心血来潮凭冲动做事的人。 “我想主攻老年人心理学方向。”温暖说。 “这个研究方向倒是挺别致的。” “其实老龄人口的心理学研究,在国外挺深入的,不过在国内,还是一个崭新的课题。” “那么你的打算呢?只是作为爱好研究,还是准备和将来的就业方向相联系呢?”何胜男问。 她已经想好了,无论温小妹纯粹是爱好,还是想要在这个方向上再就业,她都会无条件地支持。大不了她养着她呗,又不是养不起! 何况,心理学研究在企业管理咨询中是极其重要的一环,只要温小妹喜欢,她将来为她建立一所研究机构都是可以的。 温暖定定地看了何胜男一会儿,才道:“我当年选择学医,是因为爸妈的意外车祸,我想成为最好的外科大夫,救最多的人。可我却无法做任何外科手术,才选择了神经内科。现在想想,这一行真的适合我吗?难道我每天不是在浪费生命吗?” 何胜男感受到她内心的波澜起伏,越过桌面,轻握了她的手:“你以后的人生,都会有我的参与,所以,我敢保证,你绝不是在浪费生命!” 温暖闻言,眼眶温热。 何胜男露齿一笑,“不过,在事业上嘛,我支持你的任何理想和决定!” 温暖觉得心内无比的安稳,反握了她的手,殷殷道:“我今天想了很多,想我该过怎样的人生……我的父母,我注定没法对他们尽孝,可世界上还有那么多像他们一样的老人,比如你的妈妈。他们即便老了,也应该活得有尊严,也应该被了解、被理解,他们应该尽可能地过他们想过的生活……” 何胜男动容道:“你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姑娘!” 温暖微赧,“至于将来做什么工作,我眼下还没有具体的想法。但,我想先了解这个领域,学习这个领域,唯有知道得更多,才能更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 “好!我支持你!无论你将来的具体想法是什么,我都支持你!”何胜男说。 第62章 她的生日? 又是忙得不知所谓的一天。整整十个小时,温暖碰到了于孟三次,碰到了高翔四次,温暖快要疯了。 有一条见鬼的定律,叫“墨菲定律”。通俗地讲,就是怕什么来什么,真是见了鬼了! 非说是“怕”吧,似乎也不准确。对于孟,对高翔,温暖的感觉,与其说是恐惧,倒不如说是膈应。她并不是一个性格激烈脾气暴躁的人,平时就算偶尔心情不好,她也能维持住表面的温和——大姨妈又不是人家招惹来的,跟不相干的人发哪门子邪火啊? 温小妹是个讲理的人。 不过,当她发自内心地烦恶某个人的时候,恕她做不到脸上还能赔出笑脸来。温暖自问没那个好涵养。 她和他们,现在在同一个工作环境里混着,所谓抬头不见低头见,总不能见着了扭头就走半句多吧?尤其是于孟,好歹也是帮过她几回的,再膈应得慌,温暖也不好意思当面甩脸子。于是,她只好躲着于孟,各种找借口躲着。 一天下来,温暖憋了一肚子的气:怎么好像她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了呢?明明是对方市侩又拎不清啊! 温暖恨死自己的性格了,既然脸皮儿薄的什么似的,还是非分明个哪门子啊?她担心再在这个环境里待下去,自己会精分。 下了班,见到何胜男和她的车守在门口等自己,还是挺让人期待的。可偏偏下午何胜男一个电话打过来,说晚上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局不得不去。 温暖听到后,自然是心情失落的,架不住何胜男在电话那端的好言好语。她说“是一个特别重要的朋友的生日宴会”,还说“这是个意外,原本以为这人不会今天赶回来过生日”,甚至还不要脸地腻着嗓子说会安排小乔助理来接她的“暖暖小宝贝儿”…… 温暖的脸腾的就红了,捂着手机做贼似的扫视一圈,只有护士小玲瞪着一双圆眼睛和她对视,一脸懵逼。 温暖:“……” 忙挂断电话,换上严肃脸:“喊下一个病人。” 小玲眨巴眨巴眼睛,弱弱地“哦”了一声,心里想的是“温大夫谈恋爱了吧”? 拎着包不情不愿地晃出医院侧门,温暖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一辆亮银色的奔驰s停在何胜男惯常停车的地方,车面光滑得让温暖担心苍蝇、蚂蚱什么的落在上面会劈叉、扑街摔骨折。 这还不算是吓人的。 最渗人的,正驾驶和副驾驶门边,一边一个,一男一女,黑超,深色商务套装,叉着手,跟fbi出任务似的,引无数路人叽叽咕咕,回头率杠杠的。 温暖的身影一出现在视线中,两个人死硬的表情有了变化,尤其那女的,竟然迈步朝温暖走了过来。 温暖快被这阵仗吓死了,她已经能遥想到自己马上会登上院内网的热点头条,果然,“傍上个有钱人”想不出名都难。 她这会儿特别后悔下午挂了何胜男的电话,她一成年人,真不用送,她能找着家。 “温小姐,何总派我们来送您回家。”乔闻一板一眼,一丝不苟。 温暖的嘴角抽了抽,已经能够感觉到路人投来的辣的目光了。 “不……不必麻烦,我自己可以找到的。”温暖有点儿磕巴。 乔闻不为所动,“何总要求我们必须把您安然送回家。” 温暖觉得这姑娘简直就是唯何胜男马首是瞻。何胜男的话是圣旨吗?难道就不知道变通吗? 她哪知道,在展翼,何胜男的命令就是被员工奉为圣旨,而何总本尊无疑就是展翼的女王。 最终,温暖还是给何胜男打了个电话,保证自己只是想一个人逛逛街,肯定能找到家,才暂时打发走了乔闻一行。不过,架不住何总找对象就像生闺女一样的老妈子心态,唯恐温暖夜半三更找不到回家的路蹲在路灯底下哭给警察蜀黍添麻烦,愣是要温暖告诉她在哪儿逛,让小乔在那儿原地待命,等着送温暖回家。 温暖觉得心累,没力气和她争论自己已经是个成年人,只好从了她。 被这么一折腾,温暖更郁闷了。她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奇怪的圈里面,这个名为爱情的圈,似乎是甜蜜的,她也经过若干年的辛苦品尝到了些许甜蜜。可接下来呢? 她第一次发现,同何胜男不在同一个圈子是件不容忽视的事。圈子不同,所以价值观不同?是不是她习惯了的平实而低调的生活,要为何胜男而不得不做出改变? 温暖当然知道何胜男是因为太在意她才这样做的;她也知道,因为于孟和高翔的事儿,自己的心情有了极大的波动。她告诉自己应该客观地看待这件事,就像平时看待每一件事那样。 然而,想法很好,放在自己的身上,就跳不出“关心则乱,当局者迷”这八个字了。 夏日天长,下午五点多钟了,太阳还老高的。幸好阳光不那么灼热了,有丝丝的凉意散发开来,给了这个被炙烤整整一天的城市以少许的清爽。 温暖心里有点儿乱,索性坐在路边花园的长椅上,看溜孩子、溜宠物的人来人往。 “……1976年的今天,唐山发生了里氏78极地震……”不知哪里传来某个老人听收音机新闻的声音。 7月28号? 好像谁曾经说过,这一天是某个人的生日?是谁说的来着? 温暖的脑中灵光一闪,拿着包的手掌不由得攥紧了—— “艾琪的阳历生日和唐山大地震一天,她大学那会儿还开玩笑地问我怕不怕……” 何胜男说过的话,言犹在耳。 温暖有一秒的心乱如麻,随即她否定了自己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她不信何胜男是给艾琪庆生去了。退一万步,就算何胜男想去,温暖相信她也会提前征求自己的意见,至少会告诉自己,这是彼此之间起码的信任。这事儿放在温暖的身上,温暖相信自己会这样做的。 然而,人就是这么奇怪的生物,明明心底里是告诉自己应该相信的,却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怀疑。不,不是怀疑,温暖不怀疑何胜男,她只是心里别扭。 温暖掏出手机,捏紧,拇指肚悬在屏幕中何胜男的号码上,犹豫了。 其实,真相究竟是什么,一个电话就能解决的事。可为什么要打这个电话?质疑对方在欺骗自己吗?如果何胜男觉察出来了呢?会多尴尬? 如果,她真的去了艾琪那儿呢? 温暖最终还是收起了手机,狠狠地塞进了口袋里,生恐自己再动这个念头似的。 她仰起头,看着越来越偏西的太阳,长长地吐出胸中的一口闷气。 要信任!不要猜忌! 温暖决定去附近的蛋糕店,采购一大堆高热量的食物,连肚子带脑袋都填得满满的,就没多余的地方胡思乱想了。 刚走了几步,一个熟悉的人影吸引了她的目光。这不是艾妈吗? 艾妈依旧头发打理得一丝不乱,身上的衣服也是干净又挺括,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这派头,怎么着都该是出入星级酒店的人物吧?结果老太太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她脑子确实不大灵光:她在原地转磨磨儿,一圈,两圈,三圈…… 虽然转得慢,温暖都替她晕得慌。 “阿姨?”出于职业本能,温暖还是忍不住凑了过来。 艾妈被她打断,动作一停,脑子里一阵眩晕,身子往旁边就栽歪过去。温暖眼疾手快,赶紧扶住了她。 艾妈被她搀着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还晕乎乎的,脑袋里更乱了,茫然地看着温暖变成了三个人。 “你没事儿吧?”温暖问。 艾妈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你咋跑出来了?” 温暖一怔。 “不是让你好好在家等着吗?乱跑,你爸回来,不骂你!”艾妈虎着脸。 温暖无语。她和艾琪长得是有多像啊?回回被艾妈错认。 “阿姨,我不是你女儿,我是第一医院的大夫,我姓温,你见过我的。”温暖自我介绍。 “管你妈叫啥呢!”艾妈冲着温暖瞪眼睛,“别以为你过生日我就不能骂你了!儿的生日,娘的苦日,当年要不是你妈我辛辛苦苦把你生下来,你还能在这儿跟我犟?你长大了,翅膀硬了……” 巴拉巴拉巴拉…… 温暖无奈地看着她一个人不停地说啊说,毫不怀疑她一个人就能撑起一场脱口秀。这老太太甭管啥时候都能没理辩三分,温暖可不敢跟她一般见识,说一句话她八句话等着你呢! 趁老太太脱口秀表演的当儿,温暖上下打量着她,试图在她身上找到联系方式或者地址。艾琪只要不是心大到没谱儿,上次知道老太太脑子有病,她就不会不做点儿什么。 果然,艾妈的脖子下面挂着一张和衣服同色系的硬纸片,温暖凑近了看了看,眉头微蹙—— 这个小区,看着眼熟,不就是她们医院附近的那个吗? 何胜男曾经提到的老房子,不就在那个小区吗? 这么巧? 第63章 光怪陆离 何胜男曾经说过,艾琪现在过得挺惨,她妈在外面租房子住。 怎么就这么巧?这么大的s城,随便租个房子就能租到何胜男的老房子的小区去?温暖心里犯嘀咕。 “阿姨,我送你回家吧!”温暖说。其实她只要拨一个老太太挂在身上的小纸片上的电话,就能联系到艾琪。然而,她还是想亲自走一遭。 艾妈懵懵懂懂地被温暖搀了起来,一步还没迈出去呢,就不答应了—— “蛋糕呢!我的蛋糕呢?”老太太慌张起来。 哪有什么蛋糕啊? 温暖突的恍然大悟:之前她发现老太太在原地转磨磨儿的时候,就是在找蛋糕呢。 温暖对这种病十分了解,老太太八成就是为了给艾琪买生日蛋糕才跑出来的,然后稀里糊涂地转悠到这儿,就以已经买了蛋糕。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阿姨,那边就有一家蛋糕店,我带你去买啊?”温暖问。 “啊?”艾妈迷茫地盯着温暖,“我买完了啊!哪儿去了?我买了啊……” 看样子她快要急哭了。 温暖心里一软,安慰道:“我刚从那家蛋糕店出来,看柜台上有个包装好的蛋糕,营业员正找是谁落下的呢!肯定是你忘了拿了吧?” 艾妈一听,乐了:“是我的!是我的!” 说着,拉着温暖的手:“还是你顶事儿,下次买东西妈还得带着你!” 敢情又把我认成艾琪了…… 温暖嘴角抽抽。 她看着艾妈,就不由得想到自己的母亲。如果没有那场意外,也该这个年龄了吧? 温暖的眼圈一红,顿觉心酸。 “是你……”艾琪绝想不到这个捡到自己妈的好心人会是温暖。 艾妈一丢,她都要急疯了,有人打电话说找到了老太太,她一门心思地就想快点见到,哪有心思细听是谁呢? “嗯,你好。”温暖把老太太交到艾琪的手里。老太太怀里还抱着个十寸的蛋糕,不离不弃的。 “太感谢你了,温医生!”艾琪的谢意是发自内心的。前后两次,艾妈走丢都是温暖给捡到的,这也不知道是哪门子的缘分。 “没什么。老太太脑子不大好使,你平时多留心盯着她点儿,再走丢就麻烦了。”温暖平静道。 “我……我知道!” 几次三番被温暖帮助,包括自己,包括自己的妈。这要是放在若干年前,艾琪打死也不肯接受这样一个身份的人的帮助,可今非昔比,人啊,走哪步说哪步吧! “温医生,上楼坐一会儿吧?”艾琪的腰上还系着围裙,可见出来得多匆忙。 “你还没吃晚饭吧?”艾琪紧接着又问。 “我还有事,就不上去了。”温暖笑着谢绝。 事到如今,她百分之百确定何胜男不在这儿。她和艾琪母女一块儿吃饭吗?算了吧还是,想想都挺那什么的。 “上楼吃蛋糕过生日啊闺女!”艾妈抱着蛋糕突然在旁边开口了。 艾琪盯着自己妈怀里的蛋糕,微愕。 “谢谢你了,阿姨!我还有事,再见!” 温暖说罢,转头低声对艾琪说:“你妈妈的病,还是早点儿去我们医……去医院检查一下的好!” 说完,冲艾琪微微颔首,转身走了。 艾琪怔怔地看着温暖的背影,再看看艾妈抱着的蛋糕。艾妈口袋里的钱不会多于三十块,怎么可能买下一个小三百的生日蛋糕? 相较于温暖的拾老太太不昧做好事不小心留名的单调心酸,何胜男这一晚过得可谓繁花似锦,简直称得上光怪陆离。 她下班后,换了身儿人模狗样的衣服,又抱了事先备好的礼物,驱车到了指定的会馆。跟何胜男的老窝子相比,这地儿则把低调奢华演绎到了极处。 官面儿的背景,从来不屑于什么欧式、罗马式、拜占庭式,还有什么东南亚风格、地中海风格,在人家眼里那都是low逼至极。天朝的大小官僚们发自内心热爱的,永远是紫禁城风格—— 红墙,琉璃瓦,盘龙柱,无处不在的镶金嵌银,一水儿的红木家具水晶吊饰,再来它几大幅仿中南海的大壁画……这才叫中国制造。 这地儿何胜男来过几次,每次都被装修风格雷得外焦里嫩鸡皮疙瘩翻飞,恕她小屁民出身,实在理解不了会馆boss的蜜汁萌点。 不过,这地儿可不是有钱就能进得来的。但凡有机会跨进大门的,最次最次也得有个官商的背景,好歹也得有个官面儿上混的相好的…… 何胜男打了个哆嗦:身为一个做小买卖的女同志,她感到亚历山大。 她前脚刚迈进会馆的大门,早有人报告给了今天的正主儿。 这主儿听了,眉开眼笑,正聊得热络的某某厅长待嫁闺中的漂亮千金都被他无情地撇下,迫不及待地扑进了何胜男的怀抱。 “小男男,你可算来了!”正主儿喜笑颜开的,恨不得跟何胜男来个法式贴面礼。 被何胜男嫌弃得扒拉开:“正经点儿成不?这么多人呢!” 何胜男嫌丢人,对方可不在乎:“怕个甚!来的都是相熟的朋友,还能有哪个敢爆出其咱俩的奸情?” “滚!谁和你有奸情?”何胜男一脸的嫌弃,“姓钟的,上次那事儿,刚消停两天,你别给我没事找事儿啊!” 钟晨无所谓地摆摆手,“不会不会!” 话锋一转又道:“就算真出那种事儿,对你还不是只有好处没坏处?” 何胜男横他一眼:“好个屁!你差点儿把我女朋友吓跑了!” 钟晨闻言,一双桃花眼快要飞起来:“有女朋友了?几岁?干什么的?已婚未婚?有孩子没?三围多少……” 何胜男牙酸,嘴酸,整张脸都发酸。论不要脸论八婆,这世界上唯钟大少爷和舒大小姐可媲美。 “你的礼物!”何胜男懒得和他废话,把礼物盒子拍在钟晨的怀里。 “呵呵呵,小男男你来就来呗,还拿啥东西?”钟晨神秘地冲何胜男眨眨眼,“这回又是什么好东西?” 何胜男哼哼:“我送的自然是好东西……” 钟晨回了她一个“我懂你”的眼神。 “话说你生日不是下个月吗?今天过是怎么个意思?又心血来潮了?”何胜男问。 钟晨嘿嘿笑:“生日这东西,啥时候过不一样?关键是,和谁过……” 何胜男了然地点点头:“兵哥哥回来了?” “可不!特训两个月,才给三天假,有没有人性!”钟晨恨恨的。 何胜男笑:“三天呢,还不够你俩折腾的?” 钟晨脸一红,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关于路家那事儿……” 何胜男眉峰一挑,心说这频道换得够快啊,她洗耳恭听。 可没等钟小受说上两句话,就有工作人员附在他耳边请示。 “兵哥哥来了?”何胜男一看钟小受的表情,就知道是什么情况。 钟晨打个哈哈,还有点儿不好意思:“那个……我出去迎迎他啊,你随便玩儿……” 说着,还故意冲何胜男挤挤眼:“有几个漂亮的妞来热场子,你随意啊……” 何胜男极想吼上一嗓子“我有女朋友”,可这货已经颠颠儿的蹽没影儿了,比剁尾巴兔子蹿得都快。 钟晨的交际圈极广,三教九流甚至黑道白道无所不包。何胜男是他有限的几个可以交心的好朋友之一,但对他的其他朋友,何胜男却不很熟悉。 在场的人,三分之一同何胜男有过一面或几面之交,何胜男礼貌地点头示意,或是握了握手简单地聊了几句客套话;三分之一何胜男只在各种媒体上见到过;另外三分之一她压根见都没见过。 何胜男捏着一杯香槟,寻了个不起眼又可以很方便观察在场的绝大多数来宾的地方,不动声色地小口小口抿着酒。 对于不熟悉的环境,最先该做的不是主动出击,而是安静地看,伺机而动。这是她在商场中总结出的若干制胜经验之一。 功夫没有白下的。 就这么看着人们的言谈举止、彼此间的互动,还真让她发现了一些过去不曾了解的东西。 比如,某总和某官员似乎关系很亲密。 比如,某boss和某名媛看似没有交集的两个人,实则举止暧昧,眼神频频碰撞出火花。 再比如…… 何胜男惊觉手里的酒杯空了。她不由得轻笑,难怪舒蕾平时喜欢各种八卦,拿这东西当下酒菜果然不错。 她想喊r递给自己一杯酒,可惜r每每转了半个圈离她远去。谁让她离人群这么远呢? 何胜男认命地打算亲自走一趟,不防旁边伸过来一只白皙细腻的手,掌心中托着一杯红酒,举到何胜男的面前。 “何总是想找这个吗?”一把子清冷却有些媚人的嗓音,语声中隐着几分笑意。 何胜男脸上的笑意猝然绷紧,她转过头,淡淡地看着面前的女人—— 低胸晚礼服,露出颈下大片大片的嫩白,一串晶莹剔透的项链点缀得恰到好处。再看那张脸…… 何胜男的眉头蹙了蹙,平静道:“谢谢你的好意!我想我需要的是一杯香槟。” 女人绽开一抹笑意,双眼定定地凝着何胜男的脸,红唇轻启:“何总只爱饮一种酒吗?难道不打算……品尝一下别种的滋味吗?” 第64章 因为爱而寂寞 何胜男垂眸看了看女人举到自己面前的红酒,淡淡一笑,依旧没接。 “这位小姐,你认识我?”何胜男含笑问道。 “何总是s城最成功的商界女杰,谁不知道呢?”女人红唇勾起一个诱人的弧度,吐气道,“我姓关,关婷。” “没想到我这么有名?”何胜男打了个哈哈,“原来是关小姐,娉娉婷婷,好名字。关小姐在哪行发财?” 关婷,关停,迟早关门大吉。何胜男不屑地心里面切了一声。 关婷似乎极满意何胜男赋予自己名字的寓意,掩唇低笑道:“何总就是何总,和您聊天真有趣……” 她倩笑的模样落在何胜男的眼中,尤其是那双微微上挑的双眸一笑之下弯成两道新月,看得何胜男有一秒的失神,旋即神色回复如故。 果然是下了功夫的……何胜男暗道。 关婷从随身的手包中取出名片,呈给何胜男:“以后还请何总多多照应。” 何胜男接过,看了看,“关小姐是艺术圈里的啊?我说怎么感觉与众不同呢!” 十八线小演员也是混艺术圈的不是? 关婷闻言,喜上眉梢:“何总从哪儿看出来的?” 没有哪个女人不喜欢赞美。 何胜男扬眉道:“你看今天在场的这些人,官面儿上的咱就不评论了,但就说我们这些生意人。商人逐利本性嘛,所以身上难免有些庸俗气,不像关小姐这样,一看就是受过良好的艺术熏陶的。” “何总真会说话!”关婷找准时机,又端起了红酒杯,“我敬何总一杯酒,何总可要笑纳啊!” 她再次举起酒杯的当儿,何胜男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了,突然冲着不远处扬声道:“岚岚!这儿呢!” 十几步远的路岚见鬼一样盯着何胜男—— “岚岚”……路岚的眼角直抽抽,双脚却鬼使神差地朝着何胜男的所在挪了过去。 何胜男转过脸,抱歉地朝关婷一笑:“不好意思,遇到了一个老朋友。” 依旧是没接关婷手中的酒。 何胜男一把拉过懵懵懂懂不知所谓的路岚,亲昵地搂着她的肩膀。路岚穿着长裙的身体不由得起了一片小鸡皮。一定是穿得太少,冻的,她心想。 “关小姐,这是岚岚,我的……老朋友了,呵呵!”何胜男向关婷介绍路岚。 路岚表情古怪,紧紧地盯着关婷的脸。 关婷则大大方方地欠了欠身子,伸出右手道:“你好!” “岚岚,这是关婷关小姐!”何胜男只向路岚介绍了关婷的名字。 “你好。”路岚虚握了一下关婷的手。 何胜男一眼瞄到了路岚手中空着的红酒杯,笑对关婷道:“不好意思,关小姐,岚岚很喜欢红酒,钟大少爷这儿备的酒很对她的胃口……可不可以?” 关婷聪明得紧,立时会意,马上把手里那杯怎么送都送不出去的红酒举向了路岚:“既然你喜欢,这杯酒就送给你吧。” 路岚尴尬极了,不想接,可何胜男的气场太强,她有点儿怵,只好硬着头皮说了“谢谢”,酒杯攥在手里,却始终一口未动。 关婷冲何胜男笑道:“我说何总怎么一直不接我的酒呢,原来是要送给知意的人啊!” 她这样说着,眼底却有一瞬的失落划过。路岚看不出,何胜男看得一清二楚。 “关小姐见笑了。”何胜男说着,右手始终搂着路岚的肩膀,亲昵得不要不要的。 “我和岚岚也有些日子没见了,有几句话想聊,关小姐您看……”何胜男笑看着关婷。 “二位请便,我到那边也去会一会老朋友。”关婷说完,撤退了。 “何——胜——男!”路岚咬牙切齿地低声恨恨的。 “哈!妹子你最近过得怎么样?”何胜男嘻嘻哈哈的。 “爪子!拿开!”路岚低吼。 “别介啊!”何胜男柔声细语地给她顺毛,“你没瞧见她还偷偷往咱这边儿瞅吗?” 路岚好想咬她一口泄愤:“你泡妞儿别拉着我当垫背的!” 何胜男不以为意,依然笑眯眯的:“那妞儿,你不认识?” 路岚打量关婷的眼神,早就泄露了她的心事。 “我哪儿认识,哪来的野花!”路岚狠狠瞪了一眼关婷的背影。 “妹子,姐教你学个乖……”何胜男慢悠悠地吊路岚的胃口。 直到感觉到路岚的不耐,她才又慢悠悠道:“以后啊,你想在商场里混出名堂,先要学会控制你的眼神,懂吗?” 路岚鼓着腮帮不言语。她心里气,气自己每次都被何胜男占了上风,还眼巴巴儿地奔着她去,真是太——贱——了!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你也和钟晨熟?”何胜男总算问了一句正经话。 “你当我愿意来啊!还不是我爸,非让我替他出面!”路岚气哼哼的。 “哟!你爸这么器重你啊?我还以为只有你哥能招他待见呢。”何胜男还挺意外。 “我爸才不喜欢我哥!讨厌他还来不及呢!”路岚一不小心透露了路氏的豪门恩怨。 何胜男心头一动,突地想起来舒蕾曾经说过的路大伟给路岚的超豪华大份儿嫁妆…… “那女的是谁啊?”路岚打断了她的思路。 “你真不认识?”何胜男故意问。 “废话!”路岚喷她。 何胜男眨眨眼:“你不觉得她挺眼熟的吗?” 路岚也眨巴眨巴眼,“她身上的香水味也熟,好像在哪儿闻到过……” 她恍然大悟,冲着何胜男杀鸡抹脖地瞪眼睛,低吼道:“何胜男你真不要脸!得不到我嫂子,就找个像她的妞儿泡!” 何胜男嘴角抽抽,手掌在路岚的脑袋后面轻巴了一下,路岚吃痛,更狠叨叨地瞪她:“你原来是这种人!” “屁!我是哪种人?”何胜男也喷她,“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么龌龊的人?你不会用你那松子儿儿大小的脑仁儿想想,世界上会有这么巧的事儿?俩人长这么像?还用同款的香水?连穿衣服的品味都跟一个模子套出来的似的……” 路岚秀眉蹙紧。 何胜男忽的笑了:“我懂了!完全懂了!” “你疯了?”路岚横她一眼,根本没意识到,两个人从头至尾都亲昵地搂靠在一处,暧昧值爆表。 “我没疯,是有人疯了……”何胜男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想玩弄姐的感情吗?姐倒要看看,他几斤几两!” 路岚根本不懂她在说什么。 何胜男则搂她搂得更紧,腻着嗓子,跟拿着高官厚禄诱降似的:“乖妹子,好妹子,帮姐姐一个忙呗?” “干啥?”路岚一脸的戒备,很有自知之明地担心起何胜男会不会把自己卖掉,顺便让自己帮她数钱。 “瞧你那怂样!还敢说是我妹子?”何胜男表示极度鄙视她。 路岚还是脸上写满了“你是坏人”“我怀疑你人品”。 何胜男依旧软着声音:“就帮我演一场戏,乖啊!” 一个“乖”字,已经把路岚哄得飘飘然了。 其实她要求的真不多。 乔闻拿何胜男的话当圣旨,让她送温暖回家,甭管多晚,这姑娘还真就咬定青山不放松,温暖走哪儿,她跟哪儿。终于成功地把温暖送回了家。 “温小姐,要不要给您送外卖过来?或者,您想吃什么,我马上打电话请厨师到家来给您做,粤菜、川菜、鲁菜、淮扬菜,或者日餐、韩餐、法餐……” “不用不用!”温暖大摇其手,真怕不拦着她,她再把各路大厨请来,在自己面前来个排排站。 “何总吩咐,必须把您照顾好,这是我们的责任!”乔闻一板一眼的,何胜男这会儿让她去堵抢眼儿,估计她都义无反顾。 “真不用!我刚才已经吃了个汉堡了……”温暖赶紧拎起手里的印着m记logo的袋子,“这还有俩派呢,足够我当夜宵了!”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乔闻一行,温暖第一次一个人身处这座大房子中。不得不说,乔闻在的时候,还挺热闹;她一走,真挺空的。 温暖把袋子放下,上楼换衣服的当儿,把整座房子里所有的灯都点亮了。说不上怕,她一个习惯了在医院里值夜班的能怕什么?她只是觉得寂寞。 所有的灯都放射出了光芒,这座房子在漆黑的夜晚,应该更有些家的意味了吧? 熟悉的灯光,暖意融融的家,是不是让夜归的人心中更生出了几分期待与渴盼? 温暖洗了澡,窝在卧室的大床上。诚如何胜男所说,这张床很舒服。 何胜男…… 静谧的灯光中,温暖的舌尖转着这三个字,她更觉得寂寞了。 她不是因为寂寞去爱,而是因为爱而寂寞。曾经一个人的生活对她来说并不难熬,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也不是什么糟糕的日子。可当她体会过爱情的滋味,体会过两个人在一起时的快乐以及时光飞逝如梭之后,再独处的时候,就格外难熬了。 老一辈早就教育过我们: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爱情,岂不是一场奢侈的盛宴? 温暖看了无数次表,她怀疑表坏了,不然时针和分针怎么会长久地在一个地方凝滞不动? 她无聊地打开电视,拨了无数个台,却发现甭管什么节目都看不进去。 她想去取来何胜男的笔记本上会儿网,却懒懒地不想动弹—— 不止是因为这张曾属于何胜男的大床太过舒服,更是因为,窝在这里,她能够隐隐地嗅到何胜男的味道。 从回来到现在,不足一小时,温暖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荒凉得长了无数蔓草。再听不到何胜男的声音,她怕她会因这些蔓草窒息而亡。 她终于下定决心拨出了何胜男的手机,然而,等待她的并不是何胜男的声音,而是长久的无人接听,直至最终变成了忙音…… 第65章 小猫背小狗 酒会大厅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何胜男拉着路岚的胳膊不许她离开。 “岚岚,你听我解释!”何胜男小声地哀求着。 “你的解释我早就听够了!颠来倒去,陈词滥调!哄我的是你,骗我的还是你!”路岚愤愤地撕扯着,想要从何胜男的手掌中挣脱。 “别闹了行吗!”何胜男低吼着,不安地看向四周,“这儿不是胡闹的地方……咱们找个地方再……” 路岚听都不听,直接扬起手中的半杯酒,泼在了何胜男的脸上,殷红的酒液顺着何胜男的面颊淌了下来。 何胜男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给泼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白的当儿,路岚已经挣开她的束缚,快步走远了。 太特么恶俗了这桥段……琼瑶奶奶看了这段,都能被恶心吐了吧? 何胜男的心在滴血:我可怜的发型啊!我可怜的妆!还有我可怜的新叶子…… 她正手忙脚乱地从包里翻纸巾的时候,一张纸巾被体贴地递了过来。 何胜男微愕,抬起头,怔怔地看着面前擎着纸巾的光裸、白皙的手臂,再顺着手臂往上瞧,看到了关婷笑盈盈的脸。 “谢谢!”何胜男也没和对方客气,接过了纸巾。 “见笑了……”她边说边擦着脸上的酒渍,脸色也快跟红酒的颜色差不多了。 关婷笑而不语,干脆直接抢了何胜男手中的纸巾,凑近了她,动作温柔地替她擦拭脸颊。 何胜男大囧,扎着两只手抬起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不用……我自己可以……”她试图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别动……”关婷柔着声音道,“别说话……” 何胜男眨巴眨巴眼睛,真就一动不动地任由她作为。 从路岚泼酒到关婷替何胜男擦脸,前前后后也不过五六分钟的事儿。在场的人都远远的各热络各的,所以基本上没人注意到这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正发生着什么。 关婷擦干净了何胜男脸上的酒渍,很规矩地向后退了退,却俏皮地歪着头打量着何胜男的脸,似笑非笑。 何胜男闹了个大红脸,有点儿不知所措。 “那个……谢谢你啊……我……”她很有些别扭地语无伦次。 关婷却“噗呲”一声笑了:“难怪何总不喜欢红酒呢……” 何胜男一时不解,困惑地看着她。 关婷抿着嘴又道:“被红酒泼的滋味果然不好受吧?” 何胜男:“……” “不过,被美女泼红酒也是挺享受的一件事吧?”关婷话锋一转道。 何胜男更囧了:“误会!其实是……” 关婷却轻笑地止住了何胜男的话头:“刚才那个妹妹挺漂亮的,不过……” “啊……”何胜男随口应道,不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她的眼光可以一般般啊!”关婷续道。 “这话怎么说?”何胜男的衣领上还沾着红酒渍,但这并不影响她寻回往日的气场。 关婷凝着她一扫窘态又变回那个成功的“商界女杰”的仪态,意味深长道:“像何总这么可爱的人,可不是谁都有机会遇到的。” “我?可爱?”何胜男呵呵。 “嗯,真的,你很可爱。”关婷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比如呢?”何胜男挑眉。 “比如……”关婷凝神思考,良久方道,“有些东西用语言是描述不出来的。好比空气,离开它我们存活不了;但是要用语言描述它,却实在找不出最合适的形容词。” “哈!关小姐把我当成空气?这评价很高啊!”何胜男朗声笑道。 关婷也笑了:“我说的,可不是那种‘当成空气’啊!” “哟!你怎么躲这儿了?”二人正有说有笑呢,钟晨端着一杯酒凑了过来。 “遇到了这位非常有趣的关小姐,聊得不错。”何胜男冲钟晨笑笑。 钟晨这才注意到旁边的关婷,“你是……” 关婷忙恭敬道:“钟总您好!我是陪李董来了,我……” “哦,对!你是李董的秘书……”钟晨恍然大悟状。 关婷嘴角抽了抽。 “钟总,您记错了吧?这位关小姐,是xx娱乐的当红明星,刚拍了mv的那个。”何胜男说着,不着痕迹地冲钟晨挤了挤眼。 钟晨会意:“想起来了!哈哈哈,想不到,你们聊得不错啊!” 关婷感激地看了何胜男一眼:“同何总聊天,我很长见识。” 何胜男笑道:“彼此彼此!关小姐也是个顶有趣的人,我很期待有机会和你再见面。” 关婷闻言,眼中明显有惊喜划过,被她强自压制下去,依旧莞尔道:“我也很期待……” 钟晨顺水推舟道:“既然你们都意犹未尽的,那一会儿散了,我做东,去李董家的酒吧坐坐啊!” 关婷闻言,期待地看向何胜男。 何胜男看了看表,赔笑道:“不好意思,太晚了,要不,改天再约?到时候我做东,算是赔罪……” “何总,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钟晨道,“人家关大美女这么期待,不好拒绝吧?再说了,你回家不也是一个人吗?不如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关婷听到“不也是一个人”的时候,眼睛一亮。 何胜男忙歉意道:“实在不是我不给二位面子,明天一早公司里有个特别重要的会,我得出席,今晚还得整理出几份材料来……” 她说着,转向钟晨:“钟总也是商场中人,希望您能理解!” 钟晨做思考状,语重心长的:“确实啊,生意场上,不容易!我理解!何总你放心回去吧,我会替你照顾好关小姐的。” 俩人几个来回,关婷就变成了何胜男的人了。 关婷虽然有些失落,但更多的还是高兴。 “怎么样?哥们儿配合得不错吧?”钟晨送何胜男出来时,还没忘了笑嘻嘻地邀功。 “还凑合。”何胜男睨他一眼。 “就这演技,这戏,还凑合?小男男你要求不要太高啊!”钟晨不满地贴近何胜男。 “诶诶诶!别离我这么近,穿帮了再!”何胜男嫌弃地躲开他。 “你真以为那姑娘不知道咱俩有多熟?都cp过的了!”钟晨调侃何胜男。 “那可未必!”何胜男不赞同,“cp那稿子没多久不就撤了吗?见识到的没几个。而且,这姑娘就是一十八线小艺人,她能知道那么多?” “你不看她傍的是谁!姓李的,我爸那儿都能说上话,她能不知道咱俩啥关系?”钟晨摇头叹息何胜男百疏一漏。 “你认为姓李的很看重她?她连路岚都不认识,你以为她的圈子很高大上吗?”何胜男哼道。 钟晨想了想,道:“为什么要认识路岚?路岚是路大伟的闺女不假,可也不至于全世界都得认识她吧?” 何胜男站在车边,冲钟晨勾了勾嘴角:“你要是好信儿,就去查查这姑娘的底儿,看看她现在长得像谁,就知道她替谁做事儿,在这个局里是什么分量了。” 钟晨张了张嘴,惊道:“不是吧?他这么无孔不入啊!” 何胜男冷笑:“他自己作死!” 钟晨一哆嗦,龇牙咧嘴的:“小男男,你这个表情,能吓死个人!” “小晨晨别怕!快去找你家兵哥哥,亲亲抱抱举高高!”何胜男促狭道。 钟晨:“……” 温暖抱着被,神思不属地窝在床头,所有的注意力则都飘到了楼下。 大门一响,温暖一个激灵,丢下被子,跳下了床,拖鞋都顾不得穿,光着脚“啪嗒啪嗒”地踩过走廊的木地板,在楼梯上和正往上走的何胜男对上了。 “怎么了这是?急什么啊?”何胜男错愕地看着她光着的脚和身上皱巴巴的睡衣。 “没……”整整一天没见到何胜男,温暖心里莫名地涌上了委屈。 “哟,这咋还眼圈红了呢?”何胜男几步跨上楼梯,凑近了端详温暖的双眼,“谁给我们小暖暖委屈受了?还是,没吃饭饿的?” 温暖难为情地别开脸:“没有。我吃饭了。我好着呢!” 明摆着死鸭子嘴硬!何胜男暗笑。 她捏了捏温暖的脸,“想我了?着急了?我这不是紧着跑回来了吗?” 说着,她又柔声道:“我看到你的电话了,好几个……我就知道你着急了。可当时实在是事情紧急,没法接……” “你喝酒了?”离得近了,温暖闻到了何胜男身上淡淡的酒气。还看到了领口上,诡异的酒红色。 “嗯,喝了一点儿,”何胜男低头看了看温暖的脚丫,心疼道,“光着脚踩地上不凉吗?” 温暖不买她的账,拧着眉头:“喝了酒你还开车!” “没事儿,就一点儿……”何胜男笑道。 “一点儿也不行!几毫升酒精就能造成神经麻痹,影响人的判断!”温暖板着脸,不肯就这么放过她。 “下次不了!下次再酒驾,罚我变成一头猪!”何胜男竖起三根手指,赌咒发誓似的。 你本来就是一头猪!温暖无语。 何胜男已经转过身去,微微弯下腰弓着腿,朝温暖拍拍自己的肩膀:“来!小猫背小狗!” “干吗?”温暖不解其意。 “背你上楼啊!”何胜男闷声道,“你女朋友没劲儿公主抱你上楼梯,只好退而求其次了。总不能让你再光着脚踩地板吧?” 温暖要被“女朋友”三个字甜齁过去,含着笑趴在了何胜男的后背上。 “你成吗?别闪着腰……”她担心地问。 “切!不待这么小瞧人的!”何胜男愤愤然,“我要是这点儿事儿都不成,将来还怎么给你性福?” “何胜男你说什么呢!”温暖嗔着,轻拍何胜男的肩膀。她就知道,肯定是性福的“xing”。 突然,温暖的动作停住了。她贴近何胜男的脖颈间嗅了嗅,迟疑着:“你是不是……和别人……离得很近?” 第66章 你嫌弃我了…… “小猫背小狗,一背背到大门口!” 何胜男自个儿喊着号子,哼哧哼哧地迈上台阶,嘴里面还不闲着:“小暖暖,你再长十斤肉我也能背得动!” 温暖伏在她的肩头,一颗心快要被暖化了。她不求何胜男能够公主抱她,也不求同为女人的何胜男能像男人一样有力气,她只求能被这样温柔、贴心地对待。两个人在一起,哪里需要分什么谁强谁弱?爱情这件事,原本就是靠两个人的共同努力来支撑的。 不过,爱情这件事也不是只有风花雪月的,总有一些或大或小的磕绊阻挡在相爱的人面前。温暖的性格,就是个眼里人揉不得沙子的。她能在别人面前保持温和的态度,那是她的涵养和所受的教育造就的;但是,面对心里面的质疑,她做不到忍下不闻不问。 “你是不是……和别人……离得挺近?”开口的一瞬,温暖还是犹豫了。 何胜男的动作明显一滞。温暖的问话让她脑中不由得划过了关婷凑近时的模样。幸亏此刻她是背对着温暖的,所以她脸上的纠结没被温小妹收入眼中。 温暖话一出口,就感觉到了空气的凝结,之前美好的气氛荡然无存。她有点儿后悔了,后悔问得直白了,继而便纠结起来:她觉得自己注定成不了一个贴心的爱人。另一半在外面应酬,难免会有一些不得已,她却这么直不楞登地戳破了这层,设身处地,她要是何胜男,心里也会别扭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温暖急切地解释着。事到如今,她还是害怕会被何胜男厌烦。 何胜男已经把她背到房间里,放下她,又挨着她坐下。 “不是你想的那样,”何胜男平静地看着她,“就是一些场面上的事儿,有些秀不得不作。” “作秀?”温暖重复了一句,“表面上的应酬?”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何胜男点点头,“生意场上,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就是那么回事。当真就输了!” 温暖半晌无言,咀嚼着这句话的意味,忽道:“听起来挺复杂的,也挺阴谋论的。” 何胜男笑道:“其实也没那么可怕。这就好比你们医院里给病人看病,也有一个固定的套路……其实说白了,任何一个行业,都有它固定的套路,或说是游戏规则。” 温暖想了想,道:“有点儿明白了,但我还是觉得做生意是挺阴谋的一件事。” 何胜男失笑道:“那你觉得,我像是个有阴谋的人吗?” 温暖斜她一眼。 “怎么?我就是生意人啊!”何胜男摊了摊手,嘻道,“还是你和我太熟了,不好意思评价我啊?” 温暖这回咬着嘴唇不说话了。 “诶!你不会真觉得我是坏人吧?”何胜男被她一本正经的模样吓着了。 何胜男说着,往温暖的眼前贴得更紧,指着自己的脸:“来来来!小暖暖,快看看清楚,你囡囡姐一脸正气,浑身上下全是正能量细胞,有一丢丢像坏人吗?” 她离得太近,以至于温暖能够轻易嗅到她身上不属于她的气息。 “先去洗澡!”温暖下意识地往外推了推她。 “你嫌弃我了……”何胜男满眼的受伤。 温暖无语地看着她。真不是嫌弃她,而是……温暖开始嫌弃自己的洁癖了。 何胜男把自己洗剥干净,换了睡衣,擦着脑袋上的湿发溜达回来的时候,温暖依旧保持着之前她离开时候的姿势,呆呆的,出神。 何胜男挨着她坐下,忐忑道:“这是怎么了?心事挺重的样子……” 终于换上了熟悉的气息,沐浴露的味道、洗发水的味道,包括睡衣上柔顺剂的味道,都是温暖无比熟悉的。这些都让温暖觉得踏实。 把踏实感寄托在虚无缥缈的气味上,自己也真是没救了。温暖在心里自嘲。 说白了,那些气味,不就是各种不同的分子在空气中的碰撞与聚散吗?一向自诩理智的自己,何时变得这么矫情了? “换上睡衣了?”温暖转过头,安静地看着何胜男。 “啊!”何胜男应了一声,突的想到了什么,“我换下来的衣服,你不用洗,怪累的,明天自然有人收走去干洗。” 她是个体贴的人,生怕温小妹再主动洗自己的衣服,累着了。 “我还是喜欢手洗……”温暖迟疑道,不由得担心起何胜男会不会笑话自己“天生劳碌命”。 “又要上班,又要洗衣服,把双手解放出来享受生活不好吗?”何胜男在生活上是个享受派。 温暖不说话了。她其实想洗的不是衣服,而是何胜男的衣服。喜欢的人的衣服被送到外面去,被陌生人对待,纵然结果都是洗干净了,她还是觉得别愣愣的,就像自己心爱的衣服被别人弄脏了。 身后一团温热欺上来,腰间被环上了两条胳膊。温暖惊觉自己被何胜男拥在了怀中,对方睡衣里面因为空荡荡而更显柔软,此时就紧贴在她的后背上,令她的脊背发烫。氤氲着水汽的发丝就垂在温暖的脖颈侧、耳畔边。 “要来大姨妈了?嗯?”何胜男的嗓音糯糯的,让温暖想起了小时候特别喜欢吃的糯米糕。 温暖轻“嗯”了一声。这样的何胜男,让她没法再冷着面孔对待。 难怪呢!何胜男心道。 小商人向来擅长和人打交道,温小妹明显心情不好,她就不会傻呆地单刀直入。 “生意上嘛,难免会有些尔虞我诈,有时候虚情假意什么的也都是形势所迫,可那是对别人;对你,永远不会。”何胜男柔声安抚着温小妹。 虽然理智告诉自己,说与做是两码事,然而听了何胜男的话,温暖的心还是忍不住趋向了她。 “真的?”温暖侧过脸,几乎同何胜男脸贴着脸,问了个傻问题。 “当然是真的!”何胜男轻笑着,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 “我今天下班,见到艾琪了,还有她妈妈。”温暖还是决定据实告诉何胜男。 这显然出乎何胜男的意料。 “这么巧?”她问。 “是很巧。”温暖说。她于是一五一十地把遇见艾妈犯病,又怎么送她回家,见到艾琪,并且买了蛋糕的事儿说了。 “你是个忒好心的姑娘!”何胜男由衷地赞叹,“艾妈能遇到你,是她家祖坟冒青烟了。” “哪有那么夸张!”温暖嗔道。 她说罢,轻轻挣开何胜男的怀抱,拧过身子,认真地凝着何胜男的脸,似乎想要确定什么似的:“今天是艾琪的生日。” 她用的是肯定句,在两个人听来,却有着不同寻常的意味。 何胜男眉峰一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认为我是去给她过生日了?” “没有……”温暖摇了摇头,接着微垂了头,“说实话,我之前怀疑过,但我想,如果你去给她过生日,你会提前告诉我……嗯,或者会征询我的意见。” “这就像……如果我是你,也会这么做的!”温暖紧着追上一句,努力为自己解释着。 “你说的没错!”何胜男拉过她的手,合在自己的掌心中,“如果我要去给她过生日,我一定会征询你的想法。” 见温暖眉目间舒缓开来,何胜男笑:“所以,你还担心什么呢?” 温暖抿唇道:“我只是奇怪……” “奇怪什么?” 温暖抬眸扫了何胜男一眼:“你难道真的不想给她过生日吗?” “哈哈,我就知道你在吃她的醋!”何胜男大笑。 温暖脸一红,羞愤地甩开她的手:“我才没那么小心眼儿!” 何胜男怕她真急了,忙一把揽住她,干脆搂进了自己的怀里:“知道你没那么小心眼儿!” 那你还说!温暖横她一眼,却柔柔顺顺地任由她抱了自己,任由她的手掌覆在自己的后背上,温柔地、无目的地摩挲。 “要是我说,我差点儿忘了她今天过生日,你怎么看?”何胜男在温暖的耳边说。 “不信!”温小妹不给何总面子,耿直得很。 何胜男:“……” “她是谁的初恋啊?是谁心心念念舍不得放下的女人啊?八年啊!抗战也不过才八年!这话是谁说的?”温暖原本是半开玩笑的,说着说着,倒把自己说得心里酸溜溜的不舒服了。 “还说不是吃醋!这酸的,够下一场酸雨了!”何胜男自肩头扳过她的脑袋,虎着脸,龇牙咧嘴的。 温暖不买账,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我说真的!”何胜男叹了一口气,“就在一个月前,我在路岚婚礼上见到她的时候,还惦记着等到她过生日的时候,祝她生日快乐呢!” “之后呢?”温暖一瞬不瞬地盯着何胜男的脸。 “之后也偶尔想起过,但是后来,渐渐地就忘了……直到今天把生日礼物给钟晨的时候,我才突然意识到也是她的生日。”何胜男娓娓道来。 “哼!喜新厌旧!”温暖嘟着嘴。 “是啊是啊!我就是喜新厌旧啊!”何胜男嬉笑道,忍不住捧了温暖的脸,就想一亲芳泽。 被温暖无情地躲开了。 “谁晓得将来我会不会那个被厌的旧?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什么的!”温暖愤愤然。 要么说何总伶俐嘛!这种情形下,赌什么咒发什么誓都是扯淡,只会让对方更加醋溜溜没商量。 所以,老司姬何总不急,也不忙着解释,而是笑嘻嘻地贴得更紧:“宝贝儿,那可得看你的表现了!” 第67章 我们在一起了吗? “别闹!”温暖推了推何胜男。 “没闹!”何胜男笑盈盈地身体向前倾去,一只手臂勾住温暖的腰,另一只手撑住自己的身体,脸庞欺上了温暖。 温暖恍然意识到她想要做什么,顿觉心头一热,小心脏“咚咚咚”没出息地狂跳起来。 此时此刻,何胜男含着笑,眼波流转,双眸中有炽烈的东西在急剧地跳动,使得她整个人看起来都格外的……魅惑。她半湿的碎发就散在温暖的脸侧,撩拨得温暖脸上痒痒的,心里更是痒痒的…… 温暖喉间滚了滚,几乎是下意识做出的动作。 “何胜男……”她的声音有些发抖。 “嗯?”何胜男用鼻音回答她。 温暖攥住了何胜男的睡衣一角,心理防线在急速地后撤,原本斗争得厉害的内心仿佛也要在下一秒缴械投降。 面对心爱的人这样的攻势,此情此景之下,怕是没几个人能做得了柳下惠吧? 温暖强烈地感觉到自己的理智正在飞速地流失。她突然闭了眼睛,等到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已经寻回了几分清明。她用手指抵住何胜男贴上来的唇,目光仍胶着在何胜男的脸上,嗓子眼儿有点儿发干。 “我有话想问你……”温暖的脸,因为陌生又动人心魄的欲念而染上了桃红色,她凝着何胜男的眼睛,说。 何胜男微微垂下眼,看了看温暖贴在自己唇上的手指,可惜离得太近了,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倒像个对眼儿的。 温暖好笑地抿了抿唇。 何胜男一瞬间升腾起的欲念也因此而消散了去,她抬起手覆住温暖抵着自己嘴唇的手指,把它们扣在了掌心中。 “想问什么?”她也很郑重其事的。 这么一来,温暖反而犹豫了。她迟疑了几秒钟,才道:“艾琪现在住的房子,是不是……” “是,”何胜男平静地看着她,“就是我之前和你提到过的那个老房子。” 她这么坦率地说出来,温暖一时间倒不知该作何反应了。她能想象出自己此刻脸上的表情肯定要多僵硬有多僵硬。 相形之下,何胜男显然就是那个经验丰富又老到的。她摩挲着温暖的手,声音一如既往的柔和:“记得我和你说过吧?艾琪下决心要跟路峰离婚,离婚之前她不想再沾上路峰的一星半点儿,就搬出了路家。” “嗯。”温暖垂眸看着何胜男包着自己手掌的修长手指,心里小猫抓挠似的,躁。 一面要理智地对待感情,一面要抗争着身体叫嚣的欲望,温暖觉得自己快精分了。 何胜男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无法确知她的内心戏,又继续道:“艾琪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带着个不靠谱的妈,还租着房子……她找了份儿工作,在超市里收银,那地方离她租的房子很远……所以,我就把那个老房子暂时借给她住了。” 喜欢的人对前女友好,这事儿放在谁的身上,都是难以接受的。哪怕是,这个“前女友”日子过得惨到了家;哪怕是,任谁都觉得,就算作为普通朋友,这时候也应该施以援手。 温暖也同情艾琪,甚至帮了她一次又一次,从送她妈回家,到在她最绝望的时候带她去医院包扎伤口。纵然如此,温暖也做不到听了何胜男这一席话,还能够内心平静得如圣母再世。 何胜男话音落地,就惊觉温暖已经抽出了被自己的手掌包裹着的手。只这一个动作,何胜男便明白了:温暖是介意的。 她张了张嘴,还想对温暖解释些什么,温暖却抢在她的前面开口了:“你是先决定让我搬到这儿和你一起住的,还是先决定让她住进你的老房子的?” 温暖记得清清楚楚,在a城,何胜男心疼她住单身宿舍的苦,说要把s城的老房子交给她住。 “这不重要,暖暖,”何胜男认真地看着温暖,“如果你非要我排个顺序的话,我真的不好说哪个在前,哪个在后。事情是一件连着一件的……而且,你真的没必要通过这个事儿来比较你和她在我心里孰轻孰重。” “但是,她在你心里始终都是有位置的,不是吗?”温暖盯着何胜男的眼睛。 何胜男皱了皱眉,未做声。 “你会替她的生活着想,你会替她找最好的离婚律师,你还会一直记得……”温暖顿了顿,吸气道,“……会一直记得她的味道。” 何胜男脸色微变。 温暖别扭地撇过脸去,轻声说道:“其实,今天和你喝酒的人,是一个女人吧?一个和艾琪用着同一款香水的女人?” 何胜男简直无法想象,温小妹的医学生阶段是怎样的一个学习过程。这是训练未来的医生吗?训练未来的福尔摩斯还差不多!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洞察到关婷用的香水跟艾琪的是同一款的?还是,仅仅凭着“女人的直觉”?何胜男都想给她跪了。 何胜男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我承认,你说得对。”她说。 温暖无言,她知道所谓“你说得对”既指对艾琪的放不下,亦指一起喝酒的那个不知名的女人。 一时间,温暖很有些自怜:同样都是女人,何胜男的女人缘怎么就这么好?偏偏,自己倾心的,还是这个桃花朵朵开、躲都躲不掉的女人! “艾琪,她是我的初恋。你也能想象的,初恋对一个人来说,毕竟不大寻常……”何胜男掂对着措辞,“如果她过得很好,我会不闻不问,从此当她是个路人。可她现在的状况……而且,当年我们毕业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也知道了,我就没法再对她不管不问……” “因为她是你的初恋,所以,她在你心里,一辈子都是与众不同的!就因为我不是你的初恋,所以,你对我的感情一辈子都得给她让路!对吗?”温暖激动着,眼中有晶莹闪动。 “不是那样的!”何胜男的心脏都被她惨兮兮的目光戳疼了。 重又拉住了温暖的手,何胜男不许她远离自己。 “我不是跟你说过嘛,我只当她是个老朋友,我会牵挂她,会帮助她,但也仅限于此!”何胜男誓然道。 “而且,暖暖,你不也帮过她好几回吗?”何胜男又道,“如果她是你的朋友,你又有能力帮助她,你忍心亲眼看她过得不好还不理不睬吗?” 温暖的脸色有点儿苍白,莫名的腹间一阵急促的绞痛。她当然清楚何胜男说得有道理。就像她第一次“捡到”艾妈时,她也只当那是个普普通通走丢了的病老太太;如果她不认识艾琪,看到她受伤也会出于职业本能地帮助她……然而,她认识艾琪!何胜男在意艾琪!这就让人极不舒服了。 何胜男还在絮絮的:“暖暖,这事儿我没想瞒着你。之所以一直没对你坦白,就是怕你不高兴。只要你问,我就会毫无隐瞒地全告诉你。因为我觉得,两个人在一起就该坦诚相待……” 温暖的心中一阵烦躁,她抢白道:“我们在一起了吗?” 何胜男怔住。 温暖已经推开她,去卫生间了。 果然是大姨妈,只是比平时来的早了些。 有大姨妈,说明还年轻,还有性激素分泌;可大姨妈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让人烦让人躁,让人无法自控地歇斯底里,还顺便肚子疼得不要不要的。 温暖叹气。她觉得刚才的自己就像是个不讲道理的疯婆子,何胜男会怎么看? 也许,这才是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吧? 温暖没脸从卫生间里出来了。然而,她能等,大姨妈却等不了。 她的手刚触上球锁,卫生间的门被从外面敲响了。 “暖暖?”何胜男的声音有点儿焦急,“怎么了你?” “没事儿,”温暖闷闷的,“大姨妈来了……” 她顺手拧开球锁,门缝里就出现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大邦迪。捏着它的,是何胜男的手。 “我猜也是。”何胜男这才放松了些。 温暖一把抢过大邦迪,逃命似的拽门,锁紧,一气呵成,差点儿夹住何胜男的爪子。 “艾玛!我爪子!这么急,血流成河了?”门外,传来何胜男的惊呼和吐槽声。 门里,温暖的脸要被烫熟了—— 为啥是何胜男! 这世上,任何一个女人,甭管是于孟、艾琪,还是什么路岚、乔闻……随便哪个女人从门缝里递进来个大邦迪,温暖都能坦然面对。唯独何胜男!怎么可以…… 太羞人了!这么私密的东西!不亚于内裤和内衣啊!她怎么做到这么坦荡荡地递进来的呢!啊啊啊我出了这门可怎么见她! 温暖的内心在咆哮。一万只草泥马同时狂奔,都不足以表达她此刻想要一头撞死在坐便沿儿上的纠结。 第68章 你抱抱我 有生以来最尴尬的一次大姨妈,尴尬得痛经什么的都被温暖暂时忽略了。 她涨红着脸,总算把自己收拾停当了,脸上蒸腾的热气还是没有散去。 犹豫再三,温暖到底还是拧开了球锁,她总不能一辈子躲在卫生间里不出来吧? 出乎她的意料,门外没有了何胜男的身影。温暖有点儿失落,这就像一个她预料之中的surprise最后却被证明只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她满心以为何胜男等着自己呢,人家却该干吗干吗去了。 对,自作对情。这就是温暖此刻的想法。 蹭回床上,温暖连喊一嗓子何胜男问她在干吗的想法都没有了。温暖不得不承认,陷入爱情之中的自己太过敏感了。人家何胜男又不是自己雇的菲佣,难道你在里面上厕所,人家还得巴巴儿地在门口等着你出来,还得点头哈腰地赔着笑脸给你说一句“主人您辛苦了”? 就算是菲佣,人家也没这项业务不是? “诶?这么快啊你!”何胜男很快就又出现在温暖的面前,心里还挺诧异的。 她说着,还把手里冒着热气的大肚杯递给了温暖:“刚冲的红糖水,趁热喝,喝了能睡个好觉。” 温暖怔住,她呆呆地看着杯子里红褐色的液体,又看了看何胜男。 “失血过多,傻了你?”何胜男把杯子塞进她的手里,“你容易痛经吧?喝了会舒服些的……” “你怎么知道……我痛经?”温暖垂头小声喃着,试图遮掩快要遮掩不住的内心激荡。 她真的没想到何胜男刚才消失不见是冲红糖水去了。这哪里是让她失望啊?简直是个大号的surprise。 温暖很愧疚,觉得错怪了何胜男。 “这还不容易,一看体质就是啊!山人能掐会算……”何胜男表示自己神经妙算。 她又上上下下打量着温暖,不由道:“气血亏,体质差,身材也都差不多……” 突然意识到似乎溜达出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何胜男连忙岔开话头催促:“趁热喝了吧,凉了就不管用了!” 温暖迟疑了一秒钟,才顺从地喝了两大口。 何胜男挺满意温小妹的表现,一边催着她继续干掉剩下的红糖水,一边热情满满地说:“这会儿时间紧,只能先冲了红糖水将就着。等明天的,我给你煮红枣姜丝汤喝,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手艺。那才叫专克大姨妈的绝招!” 她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样子让温暖心里更生疑惑。 “你也……痛经?”温暖忍不住问。不然怎么这么熟悉套路? 真要是那样,她可要膜拜何胜男了。痛经之痛,痛于上青天,堪比生孩子的痛苦,谁经历过谁知道。都那样了,还能撑着身体煮什么汤,绝对是战士啊! “哈,我不痛经,大姨妈向来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何胜男打着哈哈。 温暖脸色微变,秒懂。她讨厌自己和艾琪的体质一样,更对那个什么红枣姜丝汤心生抵触。 何胜男自觉失言,于是不再多话,一门心思地帮温暖铺床,还把被子弄了个看起来就挺舒服的窝儿。 “成了!可以睡了!”她满意道。 温暖看着那个窝儿,这么热的天,能冻着她才怪。她转向何胜男,“谢谢。”她说。 “哟?跟我还这么客气?”何胜男笑眯眯地调侃她。 温暖抿了抿嘴唇,没底气地低声道:“是不是每一个跟你亲近的女人,你都会对她这么好?” 明知道目前两个人的关系之下,不适宜问出这么直接的问题,温暖还是忍不住。她边问着,边在心里鄙视自己:对你好还胡思乱想这么多!活该这么多年单恋! 何胜男脸上的笑意僵住,平静道:“我只对艾琪这样过……因为那个时候,她是我女朋友。” 温暖被她噎住—— 这话什么意思?她当时是你女朋友,你就对她好。那我现在呢?你对我好,是不是意味着在你心里,你已经当我是你的……女朋友了呢?如果你是这么想的,为什么不对我说清楚? “睡吧,”何胜男软下了声音,“你现在就应该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的。” 温暖也知道自己胡思乱想得没边儿了。她克制着想要一探究竟的急切心情,垂眸轻声问:“你也睡吗?” “我还得会儿,”何胜男如实回答,“有几份重要材料需要我过目,明天要用的……” “那你还……”温暖心里愧疚感更甚。 她能够确定何胜男是真的在意她到了心尖儿上,否则,怎么会撇下那些重要的公务陪着她,还用心地冲了红糖水,又哄着她喝下? “我有分寸。”何胜男微笑着抚慰她。 不止一次,她对她说“我有分寸”“我能搞定”这类话。然而,听得越多,温暖心里越觉得不踏实。这种感觉,或许来自“关心则乱”四个字;也或许是她的直觉,她总觉得何胜男有什么不得了的事瞒着她。 “我猜不透你的心思。”温暖定定地凝着何胜男的眼睛。 “你不用猜我的心思,我不会害你。”何胜男温柔地与她对视。 温暖心中一荡,赧然别开脸去。 “我知道,”她说,“你不会害我,你会对我好。” “嗯,我会对你好。”何胜男肯定着。 “可我会担心你,你越说让我放心,越有把握,我越觉得心慌,”温暖求助般地望着何胜男,“我是不是太敏感了?这样不好……” 何胜男的手掌轻柔地捋着她散在肩头的发丝,“你只是太在意我了……一切都很好,放心,不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 温暖的所有感知,都被何胜男吸引了去—— 她的声音,她温热而修长的手指,她专注地凝望自己的神情……她的心里、眼里,此时此刻,至少此时此刻,只有自己。 “何胜男……”温暖禁不住轻唤着。 “嗯,我在呢。”何胜男没有辜负她,给予她最快的回应,告诉她,她无时无刻不在陪伴着她。 “你抱抱我……”温暖说罢,咬着嘴唇,脸颊飘上来两朵红云。 下一秒,她就被何胜男拥入了怀中。温暖要被感动得哭了,她伸展双臂,环住了何胜男的身体,紧紧的。 “是这样吗?”何胜男在她的耳边轻轻地问。 “嗯……”温暖的脸埋在她的脖颈间,“我又耽误你的时间了……拖累你又得晚睡几分钟。” 何胜男笑了,胸腔的振动带动了温暖的情绪,她也难为情地笑了。 “其实——”何胜男侧过脸,嘴唇碰了碰温暖的耳垂,故意拉长了声音吊温暖的胃口。 温暖被她似亲吻的动作害得全身都火热起来,不适地躲了躲。 何胜男得逞地笑意更深:“其实我很想‘拖累’你也晚睡,不止是几分钟,可能是几小时,或者干脆一宿都不睡……” 温暖愣了两秒,就明白自己被调戏了,愤然:“何胜男你真流氓!” 何胜男哈哈笑:“瞧你这么精力旺盛的,还能喊了,是不是真想一宿不睡啊?” “讨厌!”温暖推开她,满面飞红。 “逗你呢!”何胜男忙拉住她,“你都那个那个了,我又不是禽兽。” “你!”温暖语结。 何胜男突然压低了声音,柔声道:“我想给你最好的,包括……最亲密的事……” 温暖:“……” 她不想承认,因为何胜男的这句话,她觉得四肢发软。 哄完了温小妹,又小心翼翼地关好她卧室的门,苦逼的何总还得继续看她的材料。 抱着笔记本窝在床上,何胜男打开邮箱。各方面汇总上来的志德的近况、省里面的反应以及各种消息,都被发到了她的私人邮箱里。 何胜男一封封地翻看着,心里更有底了。尤其是看到关于商务厅要就这个项目进行重新招标的公告的时候,她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笑容。 她暗暗松了一口气,向后靠在了床头上。一切都在可控的范围之内,这就是最好的消息。 何胜男在商场历练多年,早就练就了四平八稳的性格。商场如战场,瞬息万变。特别是在天朝,商场上的事不止是商场上的事,这就更增添了其不可控性。 何胜男不求每件事都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实际上那根本不可能。只要她想要做的事,还在她的掌控之中,那就不算失败。在这个前提之下,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相信能够有所转机。 何胜男心情放松之余,才想起来今天酒会上的事儿。路岚帮她演了一出戏,她还没谢谢人家呢! 想到这儿,何胜男拿起手机,给路岚发了一条微信:今天的事儿,多谢了! 极快的,路岚就回复了她:不用谢我!我本来就想泼你酒的! 顺便,她还送了何胜男一个滚jpg。 第69章 这个你比我懂 清晨,和每个夏日的清晨没有什么区别。五点多点儿,太阳就老高得晃眼睛了。 何胜男照例五点半起床。不过,今天她没外出晨跑,而是在跑步机上跑了二十分钟,又做了个几组拉伸动作之后,看看表,六点了。 她冲了个澡,不忍心这么早就叫醒温暖,自顾自在厨房里忙活。 没想到不到十分钟,温暖就起床了,还有些睡眼惺忪的,倚在厨房门旁看着何胜男忙活。 “不再睡会儿了?”何胜男回头看看她迷迷糊糊的小模样,心里一软,手心就发痒,特别想揉揉她的脑袋,或者脸颊。 “嗯,醒了就起来了……”温暖得嗓音黏糊糊的,透着股子慵懒。 “你在做什么?”她问。 何胜男手里的汤勺在小瓷锅里画着圈。她看了看咕嘟咕嘟冒着泡的锅中物,舀了一勺,放在嘴边吹了吹,才递到温暖的嘴边:“尝尝。” 温暖好奇地凑上来,看了看勺子里红褐色冒着热气的液体,乖觉地张开嘴,就着何胜男手里的勺子抿了一小口。 “小心烫。”何胜男不放心地嘱咐。 温暖把那口含在嘴里,登时一张小脸儿纠结成了一团,苦哈哈地看着何胜男。倒不是烫的—— “辣……”她说。辣得她瞌睡虫都不见了。 “放了姜丝,当然辣了。”何胜男笑,终于逮着机会揉了揉温暖的脸。 “你昨天晚上也没说这里面还要加姜丝啊!”温暖已经知道何胜男熬的是什么东西了。 “我讨厌葱姜蒜!”温暖委委屈屈的。 “红枣姜丝汤啊!怎么可能不放姜丝?这我还放得少呢!”何胜男笑道,“按正常量放,得辣哭你。” 温暖扁着嘴,看着她,还是委委屈屈的。 何胜男摸摸她的脑袋,耐着性子道:“加了姜才更有效啊!还难受吧?喝了就好了。” “还好。”温暖答道,任由何胜男揉自己的脑袋揉上瘾。 她很贪恋何胜男的温柔和贴心,大早上的就替自己费工夫熬这个,确实挺让人感动的。可一想到那么一小锅的辣乎乎的东西要灌进肚子里,温暖顿觉头比肚子还疼。 “你不会让我现在就把这些都喝掉吧?”温暖忐忑地瞥一眼在小瓷锅里咕嘟嘟冒泡的诡异汤汁。 “不会——”何胜男冲她笑得和蔼可亲,“我会让你先吃早饭,然后再把它们都喝掉。” 温暖的脸登时垮了。 “可不可以……分早中晚三次喝?就是药也不能一次全灌进去啊!得给它们时间发挥药效,对吧?”温暖讨好地试图跟何胜男打个商量。 “温医生,良药苦口,去疾如战……这个你比我懂。”何胜男似笑非笑地不为所动。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温暖嘴角微抽。 她正纠结的当儿,救星来了——两个人都隐隐听到了温暖手机铃声响起来。 “我去接电话!”温暖撒腿就跑。 “接完电话来吃饭啊!吃完饭好喝汤!”何胜男在她身后喊着,不肯就这么放过她。 温暖接完电话回来的时候,她面前的餐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餐—— 一盘子蛋炒饭,火腿丁、玉米粒和金黄的鸡蛋碎、饱满的米粒缠绵在一起,看着就令人胃口大开;她的左手边是一杯热牛奶;右手边是一杯蜂蜜水。 不得不说,在生活上,何胜男是个特别细腻的人。温暖觉得和这样的何胜男一起生活,是一件挺享受的事。她喜欢她对待生活的热情。 “怎么了?心情不好?”何胜男坐在温暖的对面,看着她心不在焉地扒拉着盘子里的炒饭。 “不至于吧你?几条姜丝就把你为难成这样了?”何胜男调侃道。 “不是的……”温暖放下勺子,闷闷的。 “不合胃口?”何胜男也奇了怪了。温小妹其实很好养,除了葱姜蒜的禁区,基本上投喂什么吃什么。而且,何胜男对自己的烹饪手艺还是很有自信的。 温暖闻言,摇摇头。 “电话是于孟打来的。”她说。 “她一大早的有事儿?”何胜男挑眉。 温暖抬眸看了看何胜男,欲言又止。 “有难处?”何胜男问。 温暖叹了口气,如实道:“是这样的,她想让我求你帮个忙……” “求我?”何胜男痛快道,“什么忙?只要我能帮上!” “你倒是答应得痛快!”温暖嗔道。 “咦?她不是你的好朋友吗?而且她之前还帮艾……嗯,终归我们欠她个人情啊!” 可你不知道她在我面前怎么编排你,不知道她认定我是被你……包养的。温暖心道。她这会儿没心思纠结何胜男无意中险些溜达出艾琪的名字。 “她这个人……其实我和她,也没那么要好。”温暖嗫嚅着。 她不想说出于孟曾经八的何胜男的那些话来膈应何胜男,她觉得那些话不止是招人厌烦,更会伤了何胜男的心。所以,不管多难以接受的话,止于自己这里就好了。 “是嘛,”何胜男见她为难的样子,体贴得不再深究,“不过,我们怎么说也是欠她一个人情,你不妨说说她想要我做什么,看看我能做点儿什么。” 温暖极喜欢何胜男的那句“我们欠她一个人情”。所以,在何胜男的心底里,她和她是一体的,这比什么承诺都让温暖高兴。 她更欣赏何胜男体贴的点到为止不深究。这就是所谓“情商”上的差别吧?温暖想。 至少在这一点上,温暖自问永远做不到何胜男那样。她清楚自己的性子太较真,太爱钻牛角尖。虽然她极力在纠正自己,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需要更多地向何胜男学习为人处世。 如此想着,温暖心里坦然了许多。 “于孟她男朋友被公司裁员了,”温暖说,“昨天的事儿。她男朋友心情不好,就跑出去喝个烂醉,于孟直到半夜才找到他。” 何胜男点点头,安静地等待她的下文。 “他俩在s城也是举目无亲的,也不认识什么厉害的人物,就想到了你……” “她想让我帮她男朋友找个工作?”何胜男懂了。 “嗯,”温暖应了一声,又追上一句,“其实……我没答应她。” “哦?那你怎么说的?”何胜男来了兴致。 “我说……我说你也不一定能帮上忙。”温暖心虚地低下头。 “你其实是希望我能帮上他们的吧?”何胜男含笑道。 温暖微怔。 “不然你不会跟我说他们举目无亲,活得多艰难什么的。” “他们和我一样,都是外地考到s城上学,毕业之后在这儿找到工作的,我知道他们有多不容易……”温暖轻声说着。 “可,我总觉得——”她突地话锋一转。 “觉得什么?”何胜男问。 “总觉得不应该帮他们。”。 “为什么?” “说不上……”温暖皱着眉,“我怕他们将来会……对你不利。” “你这想法倒是挺有意思的,”何胜男微微一笑,“我也不求他们知恩图报,我跟他们也没有利益冲突,何来对我不利一说?” 她说着,手臂越过桌面,拂过温暖的脸庞,抚平她紧皱的眉头,“温小妹,你关心则乱了!我有那么弱吗?随便一个什么人都能对我不利?嗯?” 温暖的脸被她手指擦过的地方登时像被撒上了一把姜丝,辣的发烫。 “就是关心你嘛……”她不好意思再与何胜男对视。 “好!我接受你的关心。”何胜男好心情道,“你告诉于孟,我会帮她这个忙。顺便让她男友给我一份他的简历。” “你要帮她?” “为什么不呢?”何胜男摊手。 她说着站起身,把温度刚刚好的一大碗红枣姜丝汤放在温暖的面前,“来吧,宝贝儿,趁热都喝了。一会儿回屋好好再睡上一觉去!” 温暖盯着那只大碗,眼睛发直,不过她有更重要的问题要问:“为什么还要回去睡觉?” “大姨妈啊!痛经啊!当然得好好休息了!”何胜男答得理所当然,“反正你也是打算辞职的嘛!我联系了澜姐,她今天有空,等你睡饱了,我们去见她,把你的想法和她说说,让她帮你联系博导。” 温暖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么快就确定了?” “当然了!我家宝贝儿的事儿,必须第一时间办了!”何胜男笑嘻嘻。 温暖心里一热,继而道:“可我今天还得上班。能不能晚上下班之后见澜姐?” “还上班?” “嗯,科里本来就忙,平时人手就紧张。我前些日子刚请过年假,不好意思再休息了,”温暖说着,保证似的,“我过去每次那什么的时候,都能正常上班的,你放心!” 人家正主儿都这么敬业了,何胜男还能说什么呢?总不好皇上不急太监急吧? “那我再约澜姐吧,看晚上能不能一起吃个饭,”她不放心地又叮嘱温暖,“你可别逞强啊!” 照旧把温小妹送到单位,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何胜男才发动车子,往公司方向开去。 她刚把车停稳,手机呜哇呜哇地叫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不是推销的,就是可哪儿认爹认妈的骗子。何胜男懒得搭理,由着它叫唤去。 可对方不甘心,一次不接就打两次,两次不接就打三次……直到何胜男都怀疑这骗子是否太不敬业不知道广种薄收,终究接了起来。 电话那边,传来一把娇柔的声音:“何总您真是大忙人!” 何胜男一呆—— 关婷! 第70章 真成小傻逼了? “关小姐。”何胜男肯定道。 “是我,”关婷在电话那边的声音很愉快,“我还以为过了一宿,何总忘了我的声音了呢!” 何胜男干笑两声。什么“过了一宿”,特么的怎么听着这么暧昧呢?说得好像姐跟你露水姻缘了似的。 “我很好奇,关小姐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码的?”何胜男直接切入正题。这个问题太关键了,她的私人号码,绝无可能随便向什么人都透露。何况,她昨晚只是被泼了酒,没喝醉到满世界告诉别人自己的手机号。 关婷轻笑,“何总没听说过那句话嘛,关注一个人,就会关注她的全部。” 何胜男眼角抽了抽,声音却是平静如常:“能被关小姐关注,也是我的荣幸。” 关婷闻言一喜,她认定何胜男已经上钩儿了,抑不住道:“何总您往左边看!” 何胜男的神经骤然绷紧,脸转向左边,街对面果然停着一辆小车,车窗里一个女人正冲她摆手示意。 何胜男也摇下车窗,冲对方挥了挥手,心里却暗自呵呵呵:行啊!不光私人号码拿到手了,还堵到公司门口了! 她之前并未太把关婷这种小角色放在眼里,不过现在看这副步步紧逼的架势,何胜男知道,关婷背后的那个人真是迫不及待了。 然而,这套路也太—— 何胜男只扫一眼关婷开的车,就清楚对方几斤几两了。 所谓人靠衣裳马靠鞍,像关婷这种角色,做戏时是一定会把她最好的装备展现出来的。可眼前的这辆小车车,何胜男默默冷笑,心说你boss也不说给你弄点儿像样的装备,不然怎么通关? 对方步步逼迫,何胜男觉得自己要是再这么任由对方上蹿下跳下去,真就得被当成个小傻逼。 于是,她语含笑意,对电话那头殷殷期待的关婷道:“在这儿说话不方便,关小姐今天有空没?我请你去一个地方坐坐。” 关婷一听,岂有不上道儿的? “何总您知道的,我既然来找您,就是有大把的时间能陪您,就怕您不给面子……”她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极力克制着,戏都快要绷不住恕 戏过了!姐还没说要怎么地你呢,你这就急着亮底牌了?这路数,也稀松平常得很。 何胜男在心里给了差评。 不过,她嘴上却没含糊,依旧笑盈盈的:“那就劳驾关小姐跟在我车后面吧!” 何胜男才不想让这个女人坐上自己的车—— 在洁癖方面,何总很有温小妹的风范。 何胜男领关婷去的地方,自然是她的老窝子——位于s城市郊的那家会馆。 她的地盘她做主啊! 甩上车门,何胜男把车钥匙顺手丢给了热情迎上来的制服笔挺的英俊小哥。这儿她太熟了,客服人员几乎没有不认识她的。 关婷跟在她的后面,则显然有些紧张,捏着车钥匙,犹豫着。 何胜男转头冲她笑笑:“车钥匙交给他们就成,老规矩。” 关婷只好入乡随俗地把钥匙交给了英俊小哥。 其实,哪有什么“老规矩”?何胜男不过是用这种方法拖住关婷。如此一来,关婷走或者留,还不是掌控在她的手心里? 进入会馆大门,自有客服人员来引领她们。 “何总,您今天怎么安排?”对方微笑着冲何胜男欠了欠身。 “三楼拐角那个房间,不许有人打扰!”何胜男说着,又拧头冲关婷勾了勾嘴角,“那儿清净,离娱乐区远,甭管折腾出多大的动静,都没人注意得到。” 关婷身体轻颤,不由得捏紧了手里的手包,直觉让她觉得何胜男虽然笑得很好看,但是却令人莫名地心悸。 何胜男朝前走了几步,突地回头,眯着眼眸看着还愣在原处的关婷:“怎么?关小姐不跟来吗?” 关婷喉间滚了滚,心一横,终究是跟了上去。 要不说人家会馆会挣钱能挣钱呢,各种想会员之所想、急会员之所急。何胜男打量了一圈这套装饰华丽丽的套房的墙壁,这隔音效果,绝壁做到家了。何胜男冷笑。 她大喇喇地坐在沙发上,扬着下巴盯着局促地杵在地中央的关婷。 “关小姐,坐!”何胜男指了指旁边的小沙发。 关婷不由自主地一抖,像是才回神似的,机械地挪到了小沙发旁,搭着边儿坐下了,身体却还僵直着。 何胜男也不计较她的反应,自顾自道:“知道我今天请你来这儿,是为了什么吗?” 她说着,目光还刻意滑向关婷露在短裙外的大腿上。 关婷下意识地双手捂向短裙的布料。不知为什么,她觉得此时的何胜男同那个温文尔雅的何总气场完全不同,有点儿瘆人,还有点儿狠劲儿。 关婷更紧张了。她竭力撑起一个堪称勉强的笑容:“何总您肯定有您的打算,我听您的吩咐就好……” 何胜男微微一笑:“听我的吩咐?” 她看关婷的表现,就已经看出这个年轻女人算还是个良家妇女,并没有常在河边走的风尘气。何胜男猜背后那人是想利用关婷这副惹人怜爱的模样激起自己的怜香惜玉之心,顺理成章地入了他的局。 可惜,这算盘打错了! 何胜男不疾不徐上上下下打量了关婷几个来回,直到把关婷看得心里更毛,才轻笑道:“的确,身材、脸蛋、穿衣风格……包括你用的香水,都足以对我构成吸引。” 关婷全没想到何胜男就这么直不隆冬地步入正题了,按理说她应该高兴于成功“勾引”了对方才对,可她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劲儿。 “你很漂亮——”何胜男像下了结语似的,遂不言不语地掏出手机,划开,不知道在摆弄着什么。 关婷还等着她的下文呢,结果就这么……结束了? “不过——”何胜男拉长音,把手机转了个个儿,屏幕正对着关婷,“这个人,你觉得长得怎么样?” 关婷只扫了一眼手机屏幕,神情大变,心里陡生出马上逃走的冲动来。 那张脸,没有谁比她更熟悉:那是她顶了二十多年的脸! 何胜男平静地看着她,凉森森道:“你知道你是照着谁的样子整容的吗?” 关婷见鬼似的看着她。显然,她并不知内情。 何胜男也没打算告诉她详情。关婷不过是一枚不起眼的小棋子,没有资格知道太多。她只要知道她该知道的就行了。 “没错,你原本五官,尤其是眼睛,和那个人很像……整完之后,更像。”何胜男不急不慌地亮开底牌。 关婷的呼吸都要停滞了。她本能地想逃跑,可双腿却像被强行钉在了地毯上,任她的思维想要挪动分毫,都不可能。 “路峰是打算让你顶着这张整完容的脸,来勾引我吧?”何胜男慢悠悠地问,“嗯,不仅仅是勾引我,还想通过你从我这儿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以及——” 她射向关婷的目光寒气逼人:“甚至在他想要我的命的时候,借你的手毁了我?” 关婷全身的血液都被冻结了:“我……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何胜男好整以暇地支着脑袋,声音中是不容抗拒的威慑。 “他……他只让我接近你,讨好你,没让我……杀、杀人……”关婷抖作一团。 何胜男笑了:“他当然不会让你杀了我,他只会在将来的某一天,让你毁了我!” 关婷惊悚地看向何胜男。 “比如,他会让你在我吃的或者喝的东西里加点儿料,我这辈子就毁了!只能像条狗一样,求他的施舍!相比杀死我,那才是他最希望看到的!”何胜男狠笑着。 关婷吓得张大嘴巴半天合不拢,显然,她已经听懂何胜男所说的“加点儿料”加的是什么东西了。 “所以,关小姐,你是姓路的帮凶。”何胜男悠悠道,意料之中地看到关婷脸色煞白。 “你觉得你会得到什么好下场吗?”何胜男适时地加了一把火。 “你……你都……”关婷语不成句。 “对,我什么都知道了!”何胜男肯定道,“而且,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悖蛱焱砩夏歉銎梦揖频墓媚铮悴痪醯盟吐贩宄さ煤芟衤穑俊 关婷愕然。 “她是路峰的亲妹妹,她叫路岚。” 关婷的身体都冰冷了。 “说到底,这是我和路家之间的恩怨,跟关小姐你没有半毛钱关系,”何胜男缓缓道,“可现在你掺和进来了,路峰利用你算计我……” 何胜男话锋一转,呵呵:“或许关小姐觉得,我比较……好欺负?” 关婷喉间又是一滚。一夜之间就能把自己的老照片拿到手,这哪里是个好欺负的? 何胜男洞知她心中所想:“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一向奉公守法做生意,但若有人欺负到我的头上,我也不是个忍气吞声的。不信的话,关小姐可以试试。” 这会儿,关婷打死也不敢再打何胜男的主意了。 见火候差不多了,何胜男脸上挂上了笑意,和缓道:“若我猜的没错,路峰到目前为止,还没给过你一分钱吧?” 关婷的表情很有些不自然。 何胜男所料不错,路峰就是那种贪得无厌还爱财如命的,对关婷这种小角色,他只会用威胁的手法,绝不会拿她当人看。 “关小姐可以现在查查手机银行,我已经给你的账户转去了十万块,听说你母亲身体不好,这算是我孝敬她老人家的。” 关婷傻了。她完全没想到何胜男会无缘无故地给自己钱,更想不到何胜男居然轻而易举地得到了自己的□□账号。以何胜男的身份,绝没可能在这件事上诳她。 “不过,”何胜男还有下文,“关小姐也应该知道什么叫‘拿人手短,吃人嘴短’。这话话糙理不糙。我已经拿出我的诚意来了,关小姐是不是也该拿出些诚意来回馈我呢?” 第71章 真热情 温暖今天一天被于孟缠了三次,包括上午、下午各一个电话,以及中午跟在她屁股后面去食堂吃饭。 第一次是千恩万谢地“求你家何总帮帮忙吧,不然你最好姐们儿的未来可就毁了”。我啥时候跟你是“最好的姐们儿”了?温暖的脑筋蹦蹦跳,却还耐着性子告诉她何胜男答应帮忙了。 第二次是在食堂里大咧咧地追问温暖“帮文哥找个啥工作啊?”“文哥脾气不好,我怕他受委屈,你跟你家那谁好好说说给找个清闲点儿的啊!”,引来同在食堂吃饭的临近的同事的侧目。温暖要疯了:怕受委屈还上哪门子班啊!要饭还嫌馊?! 于是,她更没了吃饭的胃口。 第三次是追命似的跟温暖打听“工作找的咋样了”。就是黄世仁追着杨白劳拿喜儿抵债也不带这么急的吧?温暖忍不住腹诽。 温暖本来就闹痛经,何胜男早上投喂的一大碗红枣姜丝这会儿也随着新陈代谢失效了。她现在脑仁儿疼、肚子疼,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疼,闹心得不要不要的,特想一嗓子吼住于孟的絮絮叨叨没完没了—— “你给我闭嘴!” 然而,现实永远比理想骨感得多。现实中的温小妹忍气吞声听完了于孟的电话,心里暗骂自己一脸抹不开肉、不好意思撂冷脸也是没救了。 难熬的一天终于被盼到了尽头。温暖无比想念何胜男以及……何胜男熬的汤。她一点儿都不讨厌姜什么的了,最好何胜男现在马上立刻给她熬上一大碗姜,她能一口气吞下肚,眼毛都不带抖一下的。 所以,当她接到何胜男的电话的时候,高兴得几乎快要飞起来。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收拾停当,雀跃着跑了出去。 “小温谈恋爱了吧?”正从门口路过的她们科室的主任镜片后的眼神一派了然。 “瞧这架势,像。”同科室的一个大姐笑着说。 医院侧门外,老地方,何胜男的车还停在那儿,何胜男站在车旁,一边朝门里张望,一边时不时地转头看看车内,嘴里似乎还说着什么。 可惜,这些都被迫不及待想见到她的温暖自动忽略了。温暖所见所想,唯有何胜男在那儿等着自己,这太好了,不能更好。然后,便稚鸟投林似的小跑几步投入了何胜男的怀抱。 何胜男:“……” “何胜男!我好想你!” 温小妹难得地热情一回,害得何总如坠五里雾中,第一反应是想问“温小妹你受什么刺激了”。好在何总反应快,没让这么欠揍的话从自己嘴里溜达出来。 旁边却传来一抹轻笑:“呵……” 温暖惊悚地看向车里,出声者是坐在副驾驶上的女人。对方此刻正眸含笑意,揶揄地回瞧她。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仿佛穿越了千年的光阴,见识了无数的风云变幻、饱经无常世事之后,投注在了自己的身上。虽然温暖察觉到了那双眼睛中的调侃之意,但她更惊异于它们的深邃。 所谓“相由心生”,所谓“眼睛是心灵的窗口”,这样饱经世事的眸子怎么会长在一个看起来不过三十岁左右的漂亮女人的脸上? 是的,这个女人很漂亮。不过,温暖觉得,用“漂亮”来形容她真的有点儿亵渎了她。温暖虽然是理科出身,却也在那一瞬间想到了若干华丽丽的词汇—— 比如雍容,比如典雅,比如运筹帷幄,比如睥睨天下…… “胜男,你的小妹妹挺热情啊!”车里的年轻女人调侃何胜男。 何胜男尴尬地抽了抽嘴角,可不等她说出什么,女人话锋一转,忽道:“不过,她好像对我有兴趣了……” 温暖登时闹了个大红脸,也意识到这么死死地盯着人家太不礼貌。可这个女人真的……太吸引人注意了! 还有她的声音,清凌凌的,隐约透着些不易察觉的炽烈,表露着她骨子里其实是一个火热的人。啊啊啊声音真好听!温小妹的内心在咆哮。 何胜男不自然地轻咳一声,“澜姐,你别逗暖暖,她容易害羞……” 文澜挑了挑眉,了然地点点头:“确实,容易……害羞。” 温暖闻言,脸更烫了。 何胜男可怕自己家的小媳妇无地自容呢,忙拉过温暖,和和气气道:“暖暖,这位就是澜姐!” 这个女人,就是传说中的澜姐? 温暖诧异了两秒钟,方想起来打招呼:“澜姐,你好!” 文澜笑盈盈地瞧着她:“你也很好!” 说着,朝何胜男眨了眨眼睛。 何胜男&温暖:“……” 何胜男的车上,温暖执意坐在后排。 “那我不成了大个儿的电灯泡了?”文澜自嘲道。 虽然被调侃,温暖还是坚持坐在了后排。不知为什么,文澜坐在何胜男的旁边,她一点儿都不觉得吃醋。相反的,温暖还觉得何胜男配不上文澜呢! 吓!真是诡异的想法。自己啥时候成了一个初次见面的人的脑残粉了?温暖暗嗤,觉得自己一定是大姨妈闹得太凶,又被于孟那货搅得脑子崩了。 吃饭的地儿,何胜男尊重文澜,选了她最喜欢的一家牛排店。 同往常一样,何胜男特意替温暖点了她爱吃的甜点,还体贴地为她点了热饮。吃饭的时候,何胜男细心地帮温暖把牛排切成小块小块容易入口的,还不时地询问她这样好不好,那样好不好…… 坐在二人对面的文澜似笑非笑地瞧着她们自然而然的互动,眼眸中划过一瞬莫名的情绪。她端起杯,抿了一口猩红的酒液,低声道:“恋爱真好!” 对面的两个人虽然时有互动,狗粮撒得也是浑然天成,却也没忘了面前的这尊大神。何胜男笑笑,也端起了酒杯,“澜姐,我敬你!” 文澜微微一笑,与她碰了碰杯。 “恭喜你啊,胜男!”她说。 何胜男一怔,旋即明了。 “谢谢!”她答道。桌下的另一只手已经扣住了温暖的,手掌轻轻一转,五指摸索着插进了温暖的指间,十指相扣。 温暖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张了张嘴,待得感受到她掌心中的热意侵袭而来时,目光不由得柔软下来,浑然忘却了所处的环境,定定地看着何胜男的侧颜,柔情蜜意难以克制地流转开来。 文澜将两个人的一举一动皆看在了眼中。她两世为人,见人见事何止广博、精明能够概括的?只一眼,她就看出来,这种事这两个人还是第一次做。虽然是自然而然的真情流露,但却由此可见两个人的亲密程度到了哪一层。 而且,在这份感情中,温家的小妹妹显然是用情更深更重的那一个。两个人在一起,谁先动心谁先完蛋。这个道理,文澜清楚得很。所以,直到现在,胜男还没有勇气迈出最后的那一步? 文澜眼眸微眯。她极想推何胜男一把,嗯,或者说是帮温家的小妹妹一把。因为这孩子她打第一眼看到,就印象极好,虽然,这个小姑娘看起来就极内向,和自家的那个张扬欢脱的小崽子根本就是两个极端。不过,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这么神奇。 文澜如此想着,心中便有了主意:所谓的“推一把”“帮一帮”不一定是紧着撮合,未必是告诉她们“你们很般配,赶紧在一起吧”,欲速则不达。所以,甭管用什么法子,达到预想的效果才是最重要的。 文澜笑了,她已经预见到将会看到怎样有趣的局面了—— “胜男,那件事你搞定了?”她突然开口问道。 初听到文澜的问话,何胜男也一时摸不着头脑。那件事? “就是那个女人啊!”文澜红唇轻启,有笑意流淌出来。 女人?温暖被何胜男扣着的手不由得一僵,满腔的柔情也被喊了一声“咔”,场景瞬间切换到关于什么“那个女人”的话题上来。 关婷啊!何胜男恍然大悟。她心里没鬼,当然想不到她正愉快地不知不觉地跳进文澜挖好的坑里。 “澜姐你说那个女的啊?”一想到那女人被路峰利用对自己动的心思,何胜男就膈应得慌,连名字都不愿意提起。 “嗯,就是她。”文澜点点头,有意无意地朝温暖瞥了一眼。 温暖的神经绷得更紧了。为什么看我?又为什么“那个女人”连名字都没有?怎么有种被隐瞒了什么的感觉? “当然已经搞定了!”何胜男自信道,“果然和我想的差不离,就是他在背后搞的鬼!还得谢谢澜姐你帮忙,拿到了那个女人的资料……” 文澜并不理会她的谢意,而是问:“你怎么搞定她的?不会又是——” 她骤然峻着一张面孔,严肃道:“你如果用你自己的钱去平事,那是你的私事,我不管;但要是动用公司的钱,我作为股东之一,就不能不过问了!”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何胜男直了眼睛,一时没反应过来:话说她啥时候做过以权谋私,拿公司的钱添补自己的窟窿的事儿啊? 打发关婷那十万,是她从自己的账户上划过去的,虽然不是多大的数目吧,可自己的钱还是觉得肉痛啊!这会儿,好嘛,不光要肉痛,还要被合伙人质疑了?何胜男觉得好冤。 她这儿还不知道呢—— 温小妹听了她们的对话,已经要炸了! 第72章 一言不合就接吻 文澜说,她导师现在就在s市,而且未来五年之内的大部分时间都会在国内做一项合作研究。她说这对温暖来说,无疑是一个重大利好消息。 文澜说,她已经和她的导师提到了温暖,对方对温暖的想法,尤其是关于老龄化社会之中的老年人口心理研究课题很感兴趣。 文澜更把她导师的联系方式给了温暖,说可以找机会和老爷子聊聊想法,还建议温暖索性趁热打铁,现在就开始准备起来。 “我个人觉得,虽然你本科和研究生都是学的医科,心理学也属于医科的范畴,但是毕竟和临床医学还是有很大的不同的。所以,对你来说,可能需要付出更多的精力来准备。从现在开始到明年三月份的初试,满打满算也就七个月多一点儿的时间,如果可能,最好还是辞职全职在家复习备考。” 文澜还说,心理学是一门很有意思的学科,你会爱上它的。不过,心理学对于它的研究者来说,也是一门考验自我的专业,永远都不要把它运用到你在乎的人身上。因为,人不是神,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 见温暖很有些懵懂的模样,文澜笑了,鼓励她道:“你如果考上老师的博士研究生,以后就是我的小师妹了,加油!” 饭后,文澜说她还有约,就在这附近。于是何胜男和温暖同她道了别。 坐在何胜男的车里,温暖的意识还停留在文澜的话语和神情之中。 “澜姐是个很有故事的人吧?”她突然问何胜男。 “她是一个传奇,”何胜男笑道,挑眉,“你不会真的对她感兴趣了吧?” “就是觉得她特别成熟……嗯,不止是成熟那么简单,”温暖思索着,眼中透着股子困惑,“我想,她一定经历过很多普通人没经历过的事儿……” “诶,温小妹,你这苗头不对啊!”何胜男不干了。 “我怎么苗头不对了?”温暖哼道,心说还不知道是谁的苗头不对呢。 何胜男车也不启动了,拧过脑袋,不错眼地盯着坐在副驾驶上的温小妹。 “你不会是……喜欢上澜姐了吧?”何胜男嘬牙,牙酸似的,“那可不成!” “怎么就不成了!”温暖小脖子一梗,“我就是喜欢上她了!怎么,你吃醋啊?” “啊!对啊,我吃醋啊!”何胜男答得特理所当然。 哼哼哼!温暖心里暗暗得意。必须得让何胜男吃醋!必须得让她知道自己也是有市场的!不然,要是被她看破自己对她死心塌地非卿不嫁肯定有恃无恐,没准还和哪个女人暧昧呢! 这样想着,温暖的下颌一扬,下巴尖冲着何胜男,“所以啊,你要看看清楚,我可不是非你不嫁的!这个世界上,还有比你更吸引我的人呢!而且,将来我还是澜姐的小师妹呢!更近一层!知道什么叫‘近水楼台先得月’不?” “呦呵!行啊温小妹!和我混熟了啊!”何胜男作势撸胳膊挽袖子,故意呲着牙吓唬温暖,“这么嚣张,信不信我现在就地正法了你?” 温暖闻言,涨红了脸,犹自嘴硬着:“大庭广众的,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何胜男磨牙。 何胜男的上半身越过两个人之间的阻隔,离温暖越来越近了。她的双眼,更是胶着在温暖的眸子上,将那双漂亮而潋滟的秋水中的紧张与期待一一摄入了眼中。 那双眼睛,干净,澄澈,此时此刻如被猎人盯上的小鹿般无措,湿漉漉的,荡涤着何胜男的心。 何胜男喉间滚了滚,左胸口突的腾起一团火,越烧越旺,她心中生出一股子强烈的冲动—— 她想要,想要这双漂亮的眸子因为自己而沾染上情欲的颜色;想要它们一生一世、生生世世,所见唯有自己的影子。 何胜男嗓子眼干得厉害,心底里划过一瞬的怜惜。她不由得抬起一只手,抚上温暖的眼眸,摩挲,轻轻地摩挲。她感觉到了那双眼帘在微微地颤动,轻刮着自己的掌心,泛起阵阵痒意,直透入心湖的最深处。 “别紧张……是我……”何胜男的嗓音沙哑,轻颤,也不知她本尊是否也在紧张着。 温暖鼻腔中发出似喟叹的气息,下意识地身体前倾,唇瓣贴上了何胜男的…… 相爱的人,亲密的接触从不需要太多情节的铺垫,更不需要多么确凿的理由和玄奥的道理。我爱你,我想亲近你,恰好你也爱着我,也想亲近我—— 就是这么简单。 情欲从来都是简单的,因情而生欲。然而,就是这样简单而纯粹的欲,却能燃烧掉所有的理智,直到……濒临窒息的境地。 分明是爱,却要将彼此逼入死地,仿佛唯有这样才可以让对方明白,自己的爱有多么纯粹,多么的无所顾忌。弗洛伊德说,人性之中存着爱欲的本能,存着死亡的本能,诚不欺我也! 温暖无力地瘫软在何胜男的怀中,脑中盘旋着些不着边际的想法。作为一个有攻读心理学博士学位倾向的,她也算得上干什么吆喝什么了。 相比之下,一吻之后何胜男脑中转着的念头,可就接地气的多了。 温暖的耳朵贴在何胜男的胸口,听到她的胸腔在振动,知道她此刻正发出轻笑,顿时从耳朵尖红到了脖颈下,连带着锁骨下面衣服覆盖着的大片大片的白皙胸部,都在隐隐发烫。 温暖觉得特别难为情,却听到何胜男笑呵呵的:“我要投诉!” 温暖被她跳脱的思维弄得一愣一愣的,何胜男的下文害得她更窘了:“黑胡椒放的太多了!不过,乳酪的味道还不错……回味绵长。” 这是在戏谑她口唇之间的味道! 温暖大羞,撑着还没缓过来的身体推阻何胜男:“何胜男你讨厌!” 何胜男忙一把搂住她,树袋熊似的死皮赖脸抱紧:“宝贝儿,别急啊!” 一声“宝贝儿”就把温暖的神魂抽走了一半,舍不得离开她的束缚了。 两个人安静地抱了一会儿,享受着温存的惬意。何胜男侧过头,亲了亲温暖红彤彤的耳朵尖儿:“肚子还疼吗?” 温暖其实还是不大舒服,不过她实在不愿在这个时候说出什么来煞风景,懒懒地在何胜男的肩头蹭了蹭,“还好。” “嗯……”何胜男的手掌抚着她的后背,恶作剧地轻咬了一下她的耳朵。 温暖吃痛,蹙眉,糯着嗓音:“干吗啊你!” 何胜男笑她声音可爱,忍不住道:“刚才……感觉好吗?” 温暖:“……” “不言语就是感觉很好咯!”何胜男特自信地下了定义。 温暖深深觉得真是没法再跟她温存下去了,这人欠抽打得很! 何胜男则搂她搂得更紧,誓誓然道:“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就是澜姐,也不许你喜欢她!” 温暖语结。这人怎么像是越活越回去了?小孩子才这样。 然而何胜男不容置疑的口气,又让温暖心里别愣愣的。她想到了饭桌上文澜提到的什么“那个女人”,还有什么“搞定”,以及文澜看向自己的时候意味深长的眼神,又是几个意思? 温暖越想越觉得心理不平衡,闷声道:“不公平!” “啥?”何胜男不明就里。 “我说,不公平!”温暖愤愤然。 她坐直身体,鼓着腮帮瞪视何胜男。 “哟!这是怎么了?变青蛙了?还气鼓气鼓的。”何胜男好笑地去戳温暖的腮帮子。 “何胜男,你给我老实交代,”温暖一脸特严肃的表情,“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哈!宝贝儿你受什么刺激了?”何胜男哈哈笑,尚未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严肃点儿!我问你话呢!”温暖绷着脸。 “你问,你问!”何胜男一副好脾气。 “你有……”话一出口的瞬间,温暖又犹豫了。她觉得自己这会儿特别俗气,像个旧社会的第n房小老婆,表面上特理直气壮,实际上心里特没底气地问自己的丈夫有过多少风流账。 想她堂堂医学硕士,未来的温博士,明明就是21世纪独立自主和谐文明、五讲四美三热爱的新女性,怎么就混到这步田地了! 都怪何胜男!温暖心里更气了。 “我有什么?”何胜男支愣着耳朵,静候她下文呢。 “你有……有过多少女人?或者……男人?”温暖把心一横,干脆单刀直入了。 何胜男被她问得呆住,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什么叫我有过多少女人,或者男人?” 原谅她脑回路真没往那地方拐弯,第一反应竟然是在计算公司里每个部门有几个女的,几个男的。敢情人温小妹让她统计员工人数呢? 温暖被她天然呆的模样气个倒仰,恨恨道:“你是故意的吧!” 何胜男眨巴眨巴眼睛,表示好无辜。 温暖吸气,再吸,告诉自己要文雅,不要粗鲁。 “我是问你,你以前和几个人好过,在一起过?” 温小妹说着,又不自信地添上一句让何胜男更无语的话:“还有……现在……” 第73章 越来越有默契 “你原来是要问这个啊!”何胜男忍不住哈哈笑。 “很好笑吗?”温暖磨牙。 何胜男讨厌!好像什么事儿都不能让她乱了阵脚似的。这份沉稳淡定放在别的事儿上,确实挺吸引人的;可放在“情史”上,怎么看怎么像是有恃无恐。 温暖本来是拷问她的那个,被她这么一哂,心里更没底气了。 见温小妹要急了,何胜男收敛起笑嘻嘻,特像那么回事儿的:“我的历史早就跟你交待明白了啊!只有大学时候的那段,和艾琪的,你知道的。” “真的?”温暖不相信道,“这么多年,你就没……过?” “温小妹,咱俩不是第一次讨论这个问题了吧?怎么着,不信我的人品?还是不信我的话?” 这话题可就上升到严肃层面了,直奔着人性去洞悉了。然而,话虽这么说着,何胜男的爪子却不老实,作势去摸温暖的脸,好像怎么摸都摸不够似的。 温暖初时还有点儿尴尬,觉得是自己的问题,怎么可以质疑何胜男的人品?何胜男那么好那么优秀……她特别后悔问了不该问的话。 可何胜男的爪子伸过来,嘴角还勾着一抹嬉笑,温暖就知道,她嘴里没有正经话。 “你正经点儿!”温暖虎着脸,躲过她的爪子,犯愁地瞧着她。 “嗯,正经!”何胜男收起爪子,规规矩矩地平铺在膝盖上,做个听话的小学生。 温暖:“……” “我过去只在乎艾琪,现在只在乎你,没有别人。”何胜男说。 “那你和澜姐……”温暖欲言又止。 “噗!我和澜姐?”何胜男失笑,“你不会是怀疑我和澜姐有什么吧?人家澜姐有喜欢的人,非卿不娶的那种!” “不是!”温暖急道,“我是说你跟澜姐说的什么‘那个女人’……那个女人是谁啊?” 何胜男懂了:“那是个缠着我的女人……” “她缠着你?”温暖的神经绷紧了。 “诶!不是你想的那种!”何胜男慌忙解释,生怕温小妹再胡思乱想。 “是我的一个竞争对手,想要利用这个女人接近我,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何胜男说。 “你的竞争对手?知道你喜欢女人?”温暖一时理解不上去。 何胜男也尴尬了:“咳!是这么个意思。” 温暖反应了好几秒,才憋出来一句话:“贵圈真乱。” 何胜男:“……” “那然后呢?”温小妹仍然不放心。 “然后?那女的就被我拿下了啊。”何胜男摊手。当然是拿下了,不然还让对方拿下啊?那她白在江湖上混了十几年了。十几岁就开始积累的生意经,是白积累的啊? “‘拿下’是什么意思?”温暖狐疑地看向她。 何胜男纠结了。她是真不想跟温暖说其中的详情。这里面涉及到路峰,涉及到艾琪,那是与何胜男的过去有关的未了结的事。何胜男不想把温暖搅和进来,她想给温暖一份纯纯粹粹的爱情,就如她对温暖承诺的,“最好的爱情”,以及“最好的一切”。而,和旧爱有关,显然称不上纯粹和美好。 温暖却是个敏感的,又很聪明,隐瞒她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对她解释更会让她心中不安。一想到温小妹可能因为自己的原因而患得患失,何胜男就不好受。她只能选择在可控的范围内解释这件事。真是人生何处不纠结! “所谓‘拿下’,通俗地说,就是我用钱和一点儿小手段收买了她,让她为我所用。”何胜男解释道。 温暖拧着眉头,半天才道:“你让她做你的间谍,反其道而行之?” “聪明!”何胜男当夸则夸,从不吝惜自己赞美。 温暖别扭了,这和她的价值观显然是相悖的。 何胜男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心里所想,拉过她的手,柔声道:“生意场上,尤其是国内的生意场上,这是常有的事……你是行外人,可能一时半会觉得难以想象……” “何胜男,你是不是经常做这种事?”温暖突然打断她的话。 何胜男一愕。 “不然,澜姐和你说起来的时候,怎么习以为常的样子?”温暖追道。 何胜男隐约捕捉到了文澜做了什么,可那念头也是转瞬即逝。 “生意场上,非常规的手法我以前用过,不过,这种事真的是第一次做。” 温暖再次沉默了。 何胜男忐忑地看着她,知道以温小妹的成长经历和工作环境,接受这点并不是一蹴而就的。 “你和那个女人,真的什么都没发生?”温暖抿着唇,盯着何胜男。 “没有。我膈应都来不及呢!”何胜男回答得诚实。 温暖不再说话了。两个人,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之中。 何胜男首先打破了宁静,她冲温暖笑笑,俯过身,替温暖扣好了安全带。 “我们回家。”她说。 温暖的心头划过一阵酸软。她看着替自己扣安全带的何胜男的肩膀,强烈地感觉到心底里那道与“道德”有关的防线正在没出息地急速后退…… 一路上,两个人几乎没有交流。直至到了家,各自洗了澡,温暖窝在床上,何胜男则在厨房里忙活着。 温暖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响,紧接着,她听到何胜男说:“熬好了,趁热喝了吧!” 一大碗红枣姜丝汤被举到了温暖的眼前。 温暖轻“嗯”,乖觉地接过,大口大口地喝干了。 “同居”的日子并不长,两个人之间似乎已经越来越有默契。 温暖喝的时候,何胜男的双眼就这样专注于她。她刚沐浴完半潮的发丝散在肩头,因为喝的动作,仰头又低头,一缕头发调皮地溜到了耳朵前面,贴着脸不舒服。温暖放下碗,想要将它们挑到耳后,有人却先她而动—— 何胜男温柔地勾起那缕头发,小心翼翼地掖在温暖的耳后,生恐动作大了伤着她似的。 温暖垂了眼帘,不知是害羞,还是想着什么。 “头发还潮着呢!这么睡觉容易做病,”何胜男说,“我去拿吹风机。” 说罢,起身走了。温暖顿觉身前空落落的。 何胜男站在地上,左手轻柔地捻起温暖的发丝,右手中的吹风机开到低档,徐徐吹过。她拿捏着角度,既要保证能够吹干头发,又要保证不烫着温暖的肌肤。 温暖半跪在床上,贴近何胜男,对于何胜男的在意和体贴,她体会得清清楚楚。忍不住,她又靠得近了些,双臂环住了何胜男的腰。 何胜男动作一僵,旋即回复如故。 吹干了头发,何胜男关好吹风机,放在一旁。温暖还抱着她的腰不撒手。 “撒娇呢?嗯?”何胜男轻笑。 温暖干脆偎进她的怀里,闷闷道:“就像你说过的,每一行有每一行的游戏规则……” 诶?这话头儿,一点儿都不像温存时候该说的话啊。何胜男心道。 温小妹心里的那道坎还没过去,何胜男清楚,这是就着车上的那个话题继续的。 “对,每一行有每一行的规则。”何胜男平静地说,顺势抱住了温暖,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所以,一时难以接受,也是可以想象的。”温暖小声又道。 何胜男又笑了。温小妹这话,与其说是缓和彼此间的尴尬,倒不如说是在劝她自己。 “对。”何胜男应声道。 何胜男从不觉得自己做过的那些“非常规”的事儿是错的,人在江湖飘,只要她人还在生意场中一天,只要她还想在这个行当里好好地活下去,那种事就必须得做。 这是为了生存,与道德不道德无关。何况,她有她的标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被她算计的,必定是算计了她的,或是在这局中利益相关的。既然入了这个圈子,就该愿赌服输。 她不求温暖能完全理解她的立场,她只求两个人能够求同存异。毕竟,她们是彼此在乎着的,不是吗? 眼下,温小妹显然在调整着自己,努力往这条路上靠近。何胜男能够体会得到,亦觉得欣慰。 然而,温小妹接下来说的话,却令何胜男大感意外,她说:“何胜男,你和我一起睡好不好?” 何胜男错愕的当儿,温暖又添上一句:“不是就一天的那种,我想……我想你天天晚上……陪着我……” 说罢,温暖不自然地别过脸去。她特别庆幸此刻屋里只点着一盏床头灯,晕黄的灯光之下,她不必直面何胜男的眼睛。她怕自己在那样的对视中,没有勇气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 何胜男没有辜负她的期待,很快就给了她回音—— “你确定?”她说,声音中分明有难掩的笑意。 温暖大感窘迫,再也没脸继续这个话题了。 何胜男知道她脸皮儿薄,轻轻晃了晃她,“我去拿被子和枕头!” 够干脆……就跟擎等着人家姑娘这句话就爬上人家的床似的。 温暖羞赧之下,一把拉住了何胜男的胳膊:“只拿你的枕头就好,被……够大……” 第74章 冒犯你了? 最终,何胜男抱来了自己的枕头和……薄被。 温暖幽怨地看着她把枕头挨着自己的放在床上,又抖开了薄被。就像她心中从来无法忽视的不安感,何胜男与她之间总像是隔着些什么。温暖想要捕捉,却无从着手。 求同床什么的,已经消耗掉了她几乎所有的勇气,她还能再说什么呢? 何胜男并不迟钝,手上忙碌着的同时,她亦感觉到了来自温暖的注目。不自然地轻咳一声,她抬起头努力冲温暖挤出一个笑容。 温暖回她以扁了扁嘴,委屈巴拉的。 额……何胜男无语。 “那个……我不是嫌弃你啊,”何胜男急着解释,“我睡觉不老实,一个被……咳!会影响你睡眠……” 说得好像没一个床睡过似的! 温暖撇过脸去,不看她。 何胜男:“……” 怎么像是我冒犯了你了呢?天地良心,姐这么做就是为了不冒犯你啊!何胜男的内心在咆哮。 两个人并肩躺在床上,各自纠结着各自的心事。 何胜男特担心温暖带着大姨妈胡思乱想再坐下病根儿,遂没话找话:“考博的事儿,你怎么打算的?” 黑暗是一个神奇的东西,能让人害怕,亦能让人的心宁静下来。当双眼视物困难的时候,其他的感觉器官就变得格外敏锐,尤其是,耳边回响着的,是心爱之人的声音,关心自己的声音。 温暖同时听到了自己心底里无声的叹息,看到了脑海里那个小人无助地打起了白旗—— 是的,此情此景之下,她做不到对何胜男冷冰冰。 “就按澜姐说的那样。”她轻声回答。 “辞职备考?”黑暗中,何胜男挑了挑眉。 “嗯。” “你可想好了?辞职可不是一件小事儿。”何胜男觉得很有必要提醒一下温小妹别凭冲动做事。 “我都想好了。我这几年工作有一点儿积蓄,备考这段日子的生活费够了,省一省的话,一年的学费也差不多够。如果考上了,每年有补助,可以申请助学金,还可以帮导师做项目挣工资……总之,钱的问题很好解决。”温暖脑袋里的算盘打得噼啪作响。 何胜男越听越无语,敢情人家温小妹走得完全是自己赚钱自己花的路数,跟她何胜男没半毛钱关系。 “怎么不说话?”温暖问。 何胜男尴尬地撇了撇嘴,可惜黑暗中温小妹看不到。 “我说的,不是钱的问题……”何胜男掂对着措辞。再亲密的两个人,一旦涉及到钱,总是难免有点儿那个什么。 “那你指什么?”温小妹并不觉得自己的打算有什么不妥,恍然大悟道,“你是说辞职的事儿?” 不等何胜男反应,她紧接着道:“之所以辞职,一则是为了能踏踏实实地备考,二则……我不喜欢现在的工作环境了。而且,我将来所学,也和现在的工作关系不大……我相信我足够努力复习,再加上澜姐的帮忙,肯定能考上的。” 这份自信,何胜男倒是挺佩服。在职业规划上,温小妹干脆利落,绝不拖泥带水的作风,让何胜男心生几分赞赏。 “工作环境不喜欢,你咋不早说呢?”何胜男还挺惭愧,“连于孟的男朋友,八竿子打不着的,我都能帮他安排了工作,别说是你了!” 言下之意,如果温暖早开口,她早就替她安排好了。 听着枕边人的话语,温暖相信何胜男是真心想要自己好,想要自己生活和工作都快快乐乐的。温暖能真切地体会到何胜男对自己的好,她的体贴,她的温柔,她为自己做的所有事,都是明证。 可是—— “何胜男,你知道吗……”黑暗中,温暖的声音幽幽的,带着一丝犹豫不决。 “什么?”何胜男问。 这促使温暖有勇气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我一直爱着你……” 何胜男心口一热,不由得转过身来,侧对着温暖。 即使光线昏暗不足,温暖仍然能够感觉得到那两道投向自己的灼热的目光,这令她羞于和她对视,她怕自己深陷在那两泓春水中,从此便丧失了引以为傲的理智和坚强。 “我不知道你对于爱情的定义是怎样的,大概是付出,是体贴,是陪伴,是无尽的温柔……”温暖不敢看向何胜男的方向,而是努力地盯视着头顶上天花板的位置,虽然,进入她眼帘的,皆是昏暗。 “就像是你一直对待我那样……你是个温柔的爱人,你,很好,”温暖轻声道,“可是,爱情在我的概念中,还有另一番模样。” “什么模样?”何胜男柔声发问。 “我想有能力站在你的身边,和你共担风雨,共享命运加诸于我们身上的所有,无论是好还是坏!何胜男,我不想做被你照顾、被你千万分呵护保护的那个,我想作为你的爱人,站在你的身边,一直站在你的身边!”温暖越发的激动了。 何胜男不由得动容,伸展手臂,拉她入怀:“你已经很好了!” 温暖轻轻地摇了摇头:“你太优秀,何胜男……你知道吗,曾经,一度我面对你的时候,是自卑的!” 谁在深爱而不得之人的面前,不是自卑的呢? “别难为自己……”何胜男心里生疼,“你我之间,谈不上谁依赖谁,更谈不上自卑不自卑。我在意你,我会不由自主地想要照顾你,想要对你好……何况,你本来年纪就比我小几岁,照顾你、保护你不是很正常的事儿吗?” 此时此刻,何胜男突然明白这孩子之前关于钱的打算了。她懂她的自立,赞赏她的坚强,却也心疼着她。 这样的温小妹,是个宝。余生能有她陪伴,何胜男觉得是自己的福气。 “等明年你考完了,我们出去旅游,好不好?”何胜男抱着温暖,征求她的想法。 明年的那个时候,路峰应该已经解决了。何胜男想。 “你和我?”温暖殷殷道。 “对,只有你和我,”何胜男点点头,“你想去哪儿玩?” “还有好久呢!”温暖笑,“你现在就问我,不怕我分心啊?” “我的小温暖,意志坚定着呢!什么能动摇你半分?nothing!”何胜男夸张地一挥手。 “哪有!”温暖嗔道,“我没你说的那么有毅力……” 只要是面对你,我的意志力就都会瞬间崩塌。温暖在心里默默补上一句。 跟何胜男一起出去旅游,哪怕想想,都让人满心期待。 “到时候,我们能一起去海边吗?”温暖试探着。 “为什么不呢?”何胜男摊手,继而欣喜道,“你喜欢大海?” “嗯。” “巧了!我也喜欢!”何胜男更高兴了。 “小时候,跟着爸爸妈妈去过一次海边,”温暖窝在何胜男的怀里,陷入了回忆中,“直到现在,我还记得海上日落的样子……真的很美!” “我们不光要看海上的日落,还要一起看日出,一起手拉着手在沙滩上走……”何胜男憧憬着。 温暖定定地看着她,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上,何胜男照例开车送温暖上班。而这一次,大概是她最后一次送温暖来第一医院上班了。 温暖是个性格果断的人,她已经准备好今天辞职了。 “谈完了给我电话。”车里,何胜男亲了亲她的脸颊。 “嗯,”温暖答应着,“你忙,不用特意来接我。我可以自己回家。” “好,”何胜男又忍不住碰了碰温暖的唇,“晚上一起吃饭。” 她越来越着迷于温暖的气息了。 何胜男今天到公司格外早,很多展翼的员工都还没上班,她终于不用面对各种请示和汇报的。办公室外一马平川,多少让何胜男有点儿不适应。 不过,办公室外面没人,不代表里面没人。 能无所顾忌地进入何胜男的办公室,并且还大大咧咧地尝她柜子里的曼特宁的,除了舒大律师也没谁了。 “诶,我说,你柜里剩下的那些送我得了。”舒蕾是典型的吃着碗里瞧着锅里。 何胜男瞥一眼一旁台子上咖啡机的残局,无语:“你下次能不能吃干抹净收拾干净了?弄得跟招贼了似的!” 舒蕾哈哈笑:“吃干抹净,这词儿好!” 何胜男睨着她:“什么人配什么词儿,这种猥琐词,也就适合你。” “嘿!怎么说话呢!”舒蕾不干了,“姐姐我天天替你忙前忙后忙成狗,怎么还成猥琐的了?” “你?替我忙?” “啊!” “忙得俩下眼袋跟塞了二斤棉花似的?忙得黑眼圈跟熊猫似的?”何胜男慧眼如炬,“你是在哪个女人身上忙活吧?忙活得整宿整宿不睡觉………” 何胜男紧接着呵呵呵:“你是把人家给吃干抹净了吧?” “嘿我这小暴脾气!”舒蕾霍然而起,“不会这么明显吧?” 她说着,抓过手机,就着摄像头看自己的眼圈。 何胜男:“……” “也不是很明显吧?我特意上了妆的。”舒蕾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还有点儿不自信。 “就是妆太浓了,显得。”何胜男说着,顺手抽走了舒蕾的手机。 “诶!我的镜子!我还没照完呢!”舒蕾凭空去抓手机,却被何胜男躲开。 “你真把她给……吃干抹净了?”何胜男一脸严肃地看着她。 舒蕾一呆,继而撇了撇嘴:“啊!” 瞧着她这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何胜男就觉得牙酸:“也太那什么了吧?” “太那什么?”舒蕾斜眼她,“我喜欢她的身体,她有求于我,你情我愿,互不相欠!” “啧!”何胜男直嘬牙,“渣!果然渣!以后有你受的!” 舒蕾不以为然,笑眯眯地看她:“你不渣!送到嘴边的肥肉生挺着,不吃!嘿!谁难受谁知道!” 何胜男:“……” 第75章 没有爱,何来欲? “你一大早的来我这儿,不会就是为了顺我一罐咖啡豆吧?”何胜男斜楞着舒蕾。 “当然不是!我有那么不上台面儿吗?”舒蕾冲何胜男翻了个白眼儿。 何胜男抬头望天,心说也没见你多上台面儿过。 “咳!说正经的!姐姐我这一天天的替你忙前忙后忙成狗,大敌当前,你倒是稳稳当当。”舒蕾不平道。 “你替我忙?”何胜男表示不信。 “可不是替你忙!”舒蕾一瞪眼珠子,“帮你前女友找最好的离婚律师,难道不是替你忙活?前儿把人家温妹妹送到会馆你的床上,难道不是替你忙活的?” 何胜男眼角直抽抽。 “别的不说,就说为了帮你搞定那个女人,我这条老命都快要豁出去了!”舒蕾说着,揉着自己的老腰,。 “敢情您老人家还真辛苦!为了我连色相都不惜出卖,原来我才是您老人家的真爱啊!”何胜男哼哼。 “别瞎说!”舒蕾赶紧制止她的拉娘配,“咱俩一撇的!姐对你没兴趣!” 她说罢,话锋一转又道:“明天就正式招标了,小囡囡你不会是忘了吧?” “这么大事儿,我能忘?”何胜男道。 “看你天天仙儿似的,还以为您不过问人间俗事了呢!”舒蕾撇撇嘴,“我说,明天你有没有把握啊?” “你看我像是没有把握的人吗?”何胜男大喇喇道。 “好吧,就算是你信心十足,也得看看对手是谁吧?”舒蕾不无担心,“那些杂鱼小公司也就算了,不过就是些跟着凑热闹起哄的,对你也没什么影响。可还有路峰那货啊!你不想想,之前这项目十拿九稳的,怎么就到了今天这地步了?还不是那货搅合的?” “放心!我心里有数。”何胜男宽慰她。 舒蕾没言语,盯着何胜男瞅了半天,瞅得何胜男心里都发毛了,才幽幽地开口:“囡囡,你可想清楚了,现在你和路峰、展翼和志德之间的争斗都还在水面之下。一旦你明天和路峰真刀真枪地交手了,无论结果你是赢还是输,你们之间的竞争就都会浮到水面上来。如果说现在彼此之间还顾着面子有所收敛,到了那个时候,就是非争个你死我活不可了……你确定要走这一步吗?” 何胜男闻言,笑了笑:“我懂你的意思,你想让我给自己留个后手。但是,我和路峰之间,已经不可能再有什么退路,要么他完蛋,要么我完蛋!” 舒蕾蹙眉。 “就算我想跟他握手言和,他也不会放过我的,”何胜男道,“你还不知道吧,他已经对我下家伙了。” 她说着,把关婷的事儿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舒蕾。 “这王八蛋还真想往死了整你啊!”舒蕾怒了。 何胜男不自然地咳了一声—— 路峰要是“王八蛋”,那她呢?他俩可是一个爹生的。人生真特么纠结啊! “明天我跟你去!就不信搞不垮他了!我这小暴脾气!”舒蕾一拍何胜男的肩膀,大有同呼吸、共命运的架势。 就算对待感情再渣,偶尔还会干点儿不靠谱的事儿,但作为好朋友,舒蕾待何胜男是没得说。有这样一个朋友,一辈子也值了。 何胜男心中感动,笑看着她,点点头。 好朋友之间,说那些感激的话,就太矫情了。 看在舒大律师够朋友的分儿上,何胜男决定不跟她计较她睡了自己老同学的事儿。 不过,舒大律师显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 亲昵地揽过何胜男的肩膀,舒蕾道:“小囡囡,来,跟姐姐说说,你是不是还没碰过人家温妹妹呢?” 何胜男一看她那副猥琐的样子,就知道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咋?”何胜男斜她。 “什么叫咋?”舒蕾提高了声音,“到底是碰过,还是没碰过啊?” “有什么问题吗?”何胜男避重就轻。 “哈!我就知道!”舒蕾一拍大腿,大笑。 你又知道啥? 何胜男等她笑够了,才不急不慌道:“你有琢磨我的闲工夫,不如多琢磨琢磨怎么帮我干掉路峰。” “哼哼哼,你别打岔!”舒蕾手一挥,突的又失笑道,“你不会是……不会是年头多了不练手,不会碰了吧?” 何胜男囧,心说你怎么不说我ed了呢? 舒蕾又变回正经脸,老大姐似的语重心长:“囡囡,我了解你,你在等,对不对?” 何胜男鼻腔里哼了一声,不回答。 “你在等把你那前女友安顿明白了,等把路峰解决了,然后心无挂碍地和温妹妹在一起,我说的没错吧?”舒蕾缓声道。 你还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何胜男睨她一眼,只“嗯”了一声。 舒蕾不认同地撇撇嘴,“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 “叫什么?” “这叫求全责备!”舒蕾说,“你想把你过去所有的跟感情有关的罗乱都解决明白了,然后把自己的感情完完整整地交给温妹妹,对吧?” 何胜男没言语,明显是无言反驳。 舒蕾犯愁道:“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这么追求完美的人呢?哎呦,这都不叫追求完美了,这叫……嗯,你不是处女座的啊!” “处女座怎么得罪你了?”何胜男道。 “别打岔!”舒蕾恨铁不成钢地拍她肩膀,“我就不信你对温妹妹没有那啥那啥的心思!不信你对她的身体没有想法!” 何胜男苦了一张小脸儿—— 谁说她没有想法? 不然怎么会每天早上送温暖上班的时候,道别时都忍不住亲她脸颊,甚至嘴唇? 不然怎么会在温暖靠近自己的时候,克制不住地想要拥她入怀? 甚至,在温小妹主动邀请自己同床共眠的时候,明明理智上是想要拒绝的,可说出口的却是赤裸裸的“你确定”? 何胜男是过来人,她清楚自己的欲念是怎么回事。没有爱,何来欲? “被我说中了吧?”舒蕾双手一摊,急道,“既然对她有想法,那你还磨蹭什么啊?想上就上啊……别告诉我你还忘不了你那初恋情儿!” “那都是过去时了好不?”何胜男慌忙解释道。 门外,展翼的员工陆陆续续地到岗了,还时不时地有人敲门请示工作。何胜男不得不先逐个打发了他们。 “我和艾琪已经结束了。”何胜男关上门,压低声音道。 “那你还帮她打离婚官司?还下死手对付她现在的老公?”舒蕾说。 “艾琪毕竟和我在一起过,对我好过,现在过成那样,我不能坐视不理!” “得!您有情有义。”舒蕾摊手。 何胜男心头划过一阵烦躁,“你不知道温小妹有多好……” “有多好?”舒蕾探过脑袋来。 何胜男的眼中有一道寒光射过去。 舒蕾一哆嗦,忙摆手道:“你别拿这种眼神瞧我啊!我就是好奇!纯好奇!姐喜欢的是熟女,熟女,懂吗?也就你跟我弟这种小崽子性格才会喜欢温妹妹那种邻家闺女型的。” 什么叫小崽子性格!何胜男无语。 接下来的两天,何胜男很忙。 招标的事儿,说简单也简单,不过是递标书、现场演示、等结果等一系列的事儿,具体事宜并不需要她亲自动手。然而,这其中的每一项都暗含门道,哪一个环节出了纰漏,都可能导致全盘皆输,全公司几个月的忙碌也就付诸东流了。 招标现场演示那天,何胜男特意带着展翼的一众负责人员出现在了会场,当然,她身后还跟着展翼的御用律师舒蕾。 如她所料,路峰也极重视这事儿,也带着志德的相关人员出现在了现场。双方人马竟然在会场外迎头碰面了。 这是自大学那次之后,何胜男第一次见到路峰。 算起来,路峰也是三十岁的人了。不过,客观地讲,他保养得不错,一个临近中年的男人,还能保持着这样的好身材,如果是个路人,何胜男也会大加赞赏的。 只可惜,他们是,仇人。 亦是这世间最不该成为仇人的两个人。 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远远的,何胜男就觉察出了路峰眼中的恨意。相反,何胜男倒淡定得很。 就算恨不得杀了对方,路峰依旧傲慢如往昔。他恶狠狠地剜了何胜男一眼,又狠狠地撇过脸去。 何胜男毫无怀疑,如果当众杀人不犯法,路峰会以最快的速度一把刀子捅过来,直接取了自己的性命。 何胜男自然也不是个吃素的。她迎着路峰泛着血色的眼睛,双眸眯了眯,隐含杀气。 路峰虽然撇过脸去,也能感觉得到周遭空气的倏忽冰冷。不过,他可是满不在乎的。他恨何胜男入骨,怎么可能畏惧她的一个眼神? 双方的boss明显不对盘,连带着各自手下的随从人员也都彼此怒目相向,恨不得立马拔刀子,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架势,就差手里拎着把称手的兵刃了。 刹那间,人头攒动的商务大厅幻化成了帮派火拼的所在。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 第76章 到底是谁? “姓何的,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在这儿跟我对着干?”路峰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何胜男轻蔑地扫了他一眼。这种情况之下,她绝不会甩袖而去,那只会让路峰更嚣张以为自己怕了他。 路峰见她不反驳更不言语,只是冷冰冰地看着自己,底气更足了,蹬鼻子上脸的:“艾琪是我老婆!就只能是我老婆!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想离婚?这辈子都休想!你以为你能得到她吗?做梦吧!” 何胜男眼眸眯了眯,真觉得他越来越像条疯狗了。 “你,还有你那个不上台面儿的妈!不就是惦记着我们家的财产吗?门儿都没有!路家的钱,一分你们都甭想拿到!”路峰越说越抑制不住暴躁的情绪,声音不禁高扬起来,引来了旁边路人的侧目。 如果说之前何胜男还把路峰当做一个劲敌的话,那么此刻,她深深地觉得,这样一个人渣,即使是作为自己的对手,都让她觉得恶心。这种集合了路大伟的自以为是和他老婆的飞扬跋扈等等所有缺点的杂碎,究竟是怎么长这么大的? 如果不是生在路家,他早被灭成渣了吧? 这么一个娇生惯养的货色,留着他都是污染环境,浪费粮食! 何胜男暗自磨牙,心中的恨意腾腾地升起。但她是何胜男,她不是随随便便哪个被人骂了几句都忍不了憋不住的女人。 “路峰,”何胜男的声音平静得不可思议,“知道什么叫做‘说人卑鄙的人最卑鄙’吗?” 路峰一怔。他本来是铆足了劲,就等着何胜男开骂,自己再接着骂回去她们那对“不要脸的母女”的。谁料,对方压根儿不给他这个机会,反倒丢给他这么一句话。 女人就是女人! 路峰心中的鄙夷更甚—— 他以为何胜男是顾忌着面子,怕被他当众破口大骂下不来台,才隐忍退让的。这让他发自内心地瞧不起何胜男。就像当年十八岁的他面对十八岁的可怜兮兮卖气球的何胜男时甩给她的几张红票票时的感觉:又穷,还是个女的,能成什么事! 他骨子里就是瞧不起女人的,尤其是事业型的女人。他从来都觉得女人就该在家相夫教子才是应该应分的。何胜男的“退缩”更坚定了他不把女人当回事的想法,对何胜男的轻视又深了几分。 “路总,招标要开始了。”他的助理小心翼翼地提醒他。 路峰狠叨叨地扫了一眼何胜男,食指点着何胜男:“姓何的,你记着,你这辈子,永远都是我的手下败将!” 何胜男不为所动,眼角一挑,“鹿死谁手,结果说的算!” 路峰认定她就是在强撑场面,其实心里怯自己怯到了十分,于是满不在乎道:“结果?到时候睁大了你的狗眼,看清楚谁才是爷!” “路总,省厅的领导往这边儿看呢!”他手下的狗腿慌忙提醒他注意形象。 “知道了!”路峰不耐烦地哼了一声,理了理西装和领带,迎着那边儿省厅的几个主管领导,寒暄去了。 他手下的一行人贴着何胜男的身边而过,方函亦在其中。她不着痕迹地滑了何胜男一眼,何胜男抬眸与她对视了半秒钟,两个人都是面无表情,然而彼此都从对方的脸上读到了想要的答案。 “没事儿吧你?”紧随在何胜男身后,亲眼目睹了一切的舒蕾忍不住关心。 虽然方函的背影很能勾她的魂,不过,好友被路峰“那王八蛋”骂得狗血淋头,舒蕾极讲义气地暂时放弃了观摩床伴销魂背影的旖旎打算。 何胜男盯着路峰一行人的背影,半天没言语,直到舒蕾都快要担心她被骂傻了的时候,她才慢悠悠地开口:“你说我是碎了他,还是剐了他呢?” 舒蕾“噗嗤”失笑:“那不一个意思嘛!作为展翼的法律顾问,我有义务提醒你啊,杀人是犯法的。” 装相!何胜男丢给她一个白眼儿。 “不过呢,你要是真有这个打算,咱们可以走皇甫大姐的门路,从国外雇个杀手什么的……”舒蕾狗腿兮兮地悄声给何胜男出主意。 这你都能想到?何胜男歪着脑袋打量她,不认识似的。 “切!别告诉我你刚才被他骂的时候,心里没这个想法!跟我这儿装什么小纯真!”舒蕾回瞪她。 何胜男心念一动,低声道:“说到皇甫大姐,我还真有件事想拜托她……不过,我估计我的面子不够大,还得求澜姐帮忙。” 舒蕾眨眨眼:“囡囡,你要干什么杀人越货的事儿吗?” “我是个奉公守法的商人!”何胜男喷她,“姓路的刚才的话提醒我了,我怕他对我妈……不利。” “那他也太不是人了吧!要打要杀当面真刀真枪地干,拖累家眷算什么东西!”舒蕾急了。 “你小点儿声!”何胜男警醒她,继而鼻腔中哼了一声,“什么东西?他本来就不是个东西!” “成!你踏踏实实去会场吧,皇甫大姐那儿我去帮你搞定!”舒蕾拍了拍何胜男的肩膀,揽下了这桩事儿。 “多谢你了!”何胜男感激地冲她点点头。 “矫情!”舒蕾剜她一眼。 a城。 市京剧院的家属楼小区。 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停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不知道多久了。车里的两个身材壮硕的男人,轮流观察着车外的光景。 他们泊车的地方很巧妙,从左侧的车窗往外看,能看到何胜男家的食杂店;往右后方看,则能看到何胜男家的单元门。 两个人几乎没有交流,无论观察还是轮流休息都差不多无声地进行,配合得很是默契。 傍晚时分,小区里的住户下班的、放学的,陆陆续续都各自归家了。这会儿是食杂店最忙碌的时段之一,何玉一个人照料生意,忙得脚不沾地的。 将近十点的时候,小区里渐渐回复了平静,连夏日里乘凉的人们也都大多收拾着回家准备洗洗睡了。一幢幢水泥建筑里亮起了千百盏灯,氤氲着最接地气的人间烟火,以及天上淡淡的一勾月牙,表明着这又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夜晚。 食杂店里这个时间基本上已经没什么生意上门了,何玉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水电煤气,确定都关好了,才拖着疲惫的身体,锁好了店门,一步一挨地往自家的单元门口走去。 黑暗中,车里两个男人的目光随着她的脚步一点一点地挪动着,透出冰冷的气息。 “跟昨天一样,也是这个点儿打烊。”一个梳平头的男人低声说。 “没错儿!这老太太昨天就这样!”另一个年轻些的男人有点儿急躁了,“要不要告诉老板?” “昨天不是告诉了吗!”平头男人道。 “那我们……还在这儿?就这么盯着?” “急什么?老板有老板的打算,让咱们干什么,照做就是了。”平头男人显然更有经验。 年轻男人喉间滚了滚,似有些不踏实,“哥,你说,老板他不会让咱们……弄死这老太太吧?” 平头男人露出一抹残忍的笑意:“那是老板决定的,咱们只管照着做,多余的甭问!” “可……那是条人命啊!” “嘿!老板给你的钱,还不够你豁出去弄死条人命的吗?”平头男人目含凶光。 年轻男人还想说什么,可一想到大把大把的钞票,吞了吞口水,不再做声了。 他们在车里说话的当儿,何玉已经进了单元门,上了楼。 小区里回复了平静。 两个男人抬头看了看何玉家窗户里亮起的灯光,平头搓了搓脸:“睡一觉吧!养足了精神,好干事儿。” 年轻的答应了一声。 两个人各自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车座里。 他们正迷迷糊糊过去的时候,恍惚间听到了有人在轻轻敲打车窗—— “哒哒哒”的声音,虽然细微,却扰人睡眠。 年轻男人嘟嘟囔囔地骂了一句,不情愿地坐直了身子,想都没想就从怕半夜太闷而敞开的车窗内探出了脑袋。不等他再把满肚子的脏话骂出口呢,两只大手已经扣着他的脖子,用力一拧,他闷哼一声就昏了过去。 眨眼之间,车外面的几个人影就把车里的两个男人制伏,然后钻进车里,紧接着黑色轿车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情况就是这样。我的人赶去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情景。”电话那端,是一抹成熟女人的声音。 “怎么会这样?”电话这头,何胜男诧异不已。 她紧接着又道:“这件事真是太感谢你了,湘姐!你的那几位兄弟,我也得好好谢谢他们!” “谢倒不用。在我手底下混饭吃,这是他们的本分事,”皇甫湘平静道,“倒是你,不妨查查动手的那伙人是谁。” “好的!”何胜男道。 “我的人,我会让他们继续盯着你家那儿,令堂的安全,不会出任何问题。”皇甫湘道。 有了这尊大神这样的保证,何胜男心里踏实了。她一面气路峰做事不地道,一面心中更是疑窦重重—— 到底是谁,在暗中帮助自己呢? 第77章 难受…… 何胜男放下电话,出了一会儿神,才注意到站在书房门口,不知道盯了自己多久的温暖。 “还不睡?”何胜男心里发虚,嘴里问着。 温暖古怪地看了她一眼:“这话应该我问你吧?” 何胜男尴尬地张了张嘴,打了个哈哈:“挺晚了啊,是该睡了啊?” 她说着,收起手机,从温暖的身旁晃了过去。 “何胜男?”温暖跟上了她。 “啊?”何胜男脚步一滞,回头看她。 “你怎么了?”温暖担心地问。 “没怎么啊!”何胜男一摊手,状若无事。 温暖眨眨眼,暂把心里的怪异感觉压了下去,道:“今天竞标还顺利吗?” “特别顺!”这个话题勾起了何胜男的谈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最后肯定是我们公司中标。” 她心里高兴,忍不住又道:“你是没瞧见我那竞争对手!气得都快要上天了!跟气球就差一根线儿……” 展翼在现场的展示很顺利,也很成功。当展示结束的时候,何胜男偷眼看看商务厅那几位头头脑脑的表情,就能确定这单子展翼八九不离十能拿下了。 一想到路峰那张赛过便秘的脸,何胜男就开心。 赢了路峰,她自然高兴。而路峰那厮在a城何胜男家楼下做的事,更坚定了何胜男彻底干垮他的决心—— 这个人,留不得!必须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何胜男心里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既不能放松公司里的业务的进度,更得加把劲儿打通各个环节,及早拿下路峰。 舒蕾白天说过了,艾琪的离婚案马上就会开庭,不出意外的话,艾琪不仅能够顺利离婚,还能分走路峰一半的家产,那样的话,志德的财务链就会至少断裂大半。不止艾琪能得到一大笔钱,安顿好将来的生活;那更是对路峰绝大的打击。 所以,要等离婚案结果出来之后,再对路峰真正地上手段,不然的话,志德一垮,艾琪能得到的也就所剩无几了。 何胜男希望结果是一个多赢的局面,尤其是对于现在一无所有的艾琪来说…… 她如此想着,就不由得走了神。温暖看在眼中,心里的怪异感觉更甚,她越来越能够确定,何胜男有重大的事情瞒着她。 “你的竞争对手,很厉害吧?”温暖突然问道。 “啊?”何胜男一愣神,随即反应过来,嘿嘿笑道,“就算再厉害,还不照样是我的手下败将?” 温暖嗔她一眼,轻拍她手臂,警醒道:“胜不骄,败不馁,绷住了,何总!” 何胜男失笑,就势拉了她的胳膊,文绉绉地道:“谨遵夫人教诲!” “说什么呢!”温暖脸上一烫,却没收回手,而是任由她拉着自己回到了现在属于两个人的卧室。 一想到何胜男称呼自己为“夫人”,虽然是开玩笑,可温暖心里还是甜丝丝的。 卧室里的电视,咿咿呀呀不知道演着什么节目,两个人谁都没在意,由着它响去。 她们拉着手靠在床头,何胜男手贱,作势探向温暖,覆在了她的小腹上,轻轻地揉了揉。 温暖的眼睛都瞪圆了,立时有点儿呼吸困难。 “肚肚还疼吗?”何胜男腻着嗓子问,边问还边揉人家温小妹的小肚子。 虽说还隔着一层睡衣吧,可这也太那什么了! 温暖哪能想到她毫无征兆地就动手动脚啊!额,好吧,她只是关心自己…… 温暖默念着“只是关心,别多想”,脑袋里却像是炖透的砂锅,咕嘟咕嘟地往上冒着泡泡,一张脸化作了煮熟的虾子色。 “好多了都……”她小小声的,不敢看何胜男。 她终于扛不住何胜男这种纯粹出于关心的“亲密接触”,拎起何胜男的爪子,丢在了一边—— “别这样……”她声如蚊蚋,“难受……” 何胜男呆了呆,方反应过来温小妹所谓的“难受”是怎么个意思。 何胜男于是也忍不住想要捂脸了:天地良心,她真没别的意思……她真不是那个、那个意思! 两个人半天无语。 室内空调的阵阵沁凉终于吹散了各自脸上的红热与心中的躁动。 何胜男正在琢磨用个什么话题来打破尴尬呢,毕竟之前的事儿是她一手挑起的,温暖却先她开口了—— “我今天去院里办离职手续的时候,遇见艾琪了。”温暖说。 “艾琪?”何胜男挺意外,她接下来的第一反应就是,“她妈又丢了?” 温暖哑然:“不是的。” 心说你就不能盼点儿好事儿吗? “那她跑你们医院干吗去了?” “我之前不是跟她说过她妈妈的病情不容耽误了吗?她上心了,领她妈拍了片子,拿到我们科室看看。”温暖说。 “让你给看?”何胜男问。 “嗯,我看了,可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就又请我们主任给仔细看了。” “那结果呢?”何胜男挑眉。其实她对艾妈如何如何不感兴趣,然而温小妹的好心她不忍心拂了。 “不大好,”温暖表情凝重,“准确地说,挺严重的。如果身边没有人盯着,病人不定会出什么意外。” 何胜男撇撇嘴没做声。 她说什么?总不能说“嗯,这是报应”吧?虽然她挺想说的。 “她也真不容易。没个正经工作,老妈又得了这个病。虽然她妈妈有医保吧,可这种病,是个无底洞啊!”温暖感慨道。 “你说艾琪?不容易?” “当然啊!你想什么呢!”温暖皱眉。 “哦,你不用替她烦心,她很快就会容易了。”何胜男道。 “什么意思?” “她离婚的案子法院马上就要开庭了,等判下来,她至少几百万的身价。到时候,别说一个妈得老年痴呆了,就是她再找十个八个妈,也够养活的!”何胜男对艾妈终究是无法释怀。 “说什么呢!”温暖嗔怪道。她希望何胜男能积点儿口德,平和地面对过往的事,却也清楚自己就算了解得再多,也不是何胜男本尊,有些切肤之痛非当事人,没人能够真正体会。 “你怎么这么有把握?”温暖紧接着问道,直觉何胜男知道的很多。 “我替她找的全s城最好的离婚律师啊!”何胜男也没对她隐瞒,“这尊大神,就是放在全国,也是个拔尖儿的。官司不赢才怪!” 温暖不做声了,只是盯着何胜男的脸,不知心里想着些什么。 何胜男被她瞧得心里发毛,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那个……你不会是吃醋了吧?我就是想帮她打赢官司,没别的想法!她就是赢了官司,分了大笔的财产,离了婚,也跟我没有一分钱的关系,我也不可能再和她如何如何……” 温暖听着她急慌慌迫不及待的解释,心中好笑,面上不由得挂上了几分笑意,抿着唇瞧着她,还是不说话。 何胜男大惊失色:“诶诶诶!这是笑得哪门子啊?受什么刺激了?你、你不会是反笑吧?” 有说反话的,自然就有笑反笑的啊!何总自创词语。 温暖“噗嗤”一声,绷不住了:“何胜男你真能扯!还‘反笑’?我就快要‘返校’了还差不多!” 何胜男呵呵:“您那是高级别的返校,出来就是温博士了。” 温暖笑笑,突道:“艾琪说,想请我们吃饭。” 这话来的毫无征兆。何胜男还沉醉在自己未来的老婆是博士的虚荣中,幻想着怎么跟舒蕾那货炫耀“我的博士女友”呢,突然听温小妹这么一句,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你说啥?”她嘴巴张大着,能塞进个鸡蛋。 温暖早就猜到她会是这么个反应,也觉得好笑,重复道:“我说,艾琪想请我们吃饭。” “艾琪?请我们?吃饭?”何胜男磕磕绊绊的。 “对,请你和我。何胜男你傻了啊?”温暖笑话她。 “她怎么会……这、这怎么可能?”何胜男表示自己的脑回路已经跟不上这个世界的疯狂变化了。 前女友啊,请现任和自己,吃饭?特么这是要世界和平全世界人民大团结了吗?特么中国梦要实现了吗?和谐得不要不要的! 何胜男觉得自己一定是和这个世界脱节了,她最想问的是: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宝宝什么都不知道! 温暖见她一副风中凌乱的样子,更乐了:“艾琪说,这段日子,蒙我们帮忙,替她解决了很多困难,帮她做了很多事。她心里感激,觉得就这么过去了实在心里有愧,所以想请我们吃顿便饭以表心意。” “这可是她的原话啊!”温暖又补充道,“她还说,她现在经济能力有限,没条件请吃大餐,要我们别介意。” 何胜男整个人都傻了,半晌,她才寻回自己的语言功能:“你……答应了?” “为什么不答应呢?”温暖学着何胜男平时的样子,摊手。 何胜男:“……” 可怜的何总,一晚上都陷在惊诧莫名中无法自拔—— 艾琪要请她吃饭! 不不不,艾琪要请她和温小妹吃饭。和……温小妹…… 嘶……八年没见,赛过仇人,如今要连现女友一起请! 恕何总小商人本性,胆小,又想得多,她瞬间脑补出艾妈躲在饭桌下突然跳出来挠自己脸的血腥画面…… 何胜男脸上的肌肉抽搐一下,想想都疼。 不过,这一晚惊吓着她的显然不止这一件事。就在她准备关掉手机睡觉的时候,突然发现有一条未读的微信消息—— 路岚:我爸想见见你。 第78章 你后悔吗? 一家装修简单的饺子馆里。 “温医生,我敬你一杯!谢谢你这段日子里对我和我妈妈的帮助!”艾琪端起面前的酒杯,冲温暖道。 温暖原本是不喝酒的,但艾琪既然都这么说了,她实在不好拒绝,只得端起了自己眼前桌子上装样子的一杯啤酒,笑着说:“你别这么客气!” “不是客气,”艾琪肃然道,“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你这份儿上的……我是真心实意地感激你、敬重你!” 温暖心里微微不适,她自然懂得艾琪话中的深意,却也知道,艾琪既然这样说,对自己就没存什么恶意。她于是笑了笑,擎着杯子举向了艾琪:“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何胜男被两个女人晾在一边,从坐下的那一刻起,她屁股上就像长了钉子,怎么总有种鸿门宴的感觉呢? 她很有些坐立不安。这会儿忽见艾琪举起了酒杯,她皱了皱眉,忍不住道:“你刚那什么,还是……别喝酒了。” 何胜男自己觉得是好心。毕竟艾琪刚刚做完流产手术没多久,正应该好好保养身子骨儿呢,万一喝酒喝出问题呢? 何胜男话一出口,举在空中的两个女人的手都顿住了,只差几厘米的两只杯子就要碰上了,这会儿却被定格了。 温暖绷着脸上的淡笑,努力控制着不去看向何胜男。 艾琪却不是个能够忍气吞声的,她霍然盯着何胜男的眼睛,声音发冷:“我那什么?你是想说我刚流了产吗?” 何胜男被她冰冷的眼神冻住。 以她对艾琪的了解,深知对方下一句要说什么,无非就是“我的身体怎么样和你有关系吗?”“你是不是管得太宽点儿了?”这种话。 即便是当年年少的时候,面对锋芒毕露的艾琪,何胜男的选择十次有八次都是避其锋芒,让着她不跟她争执的,又何况如今,已是时过境迁? “ok!是我的错,我说了不该说的话!”何胜男举双手,做投降状。 艾琪面色稍缓。 温暖攥着杯子的手掌微微用力,几乎是难以自控地抿了抿嘴唇。 “艾姐,我也敬你,祝你早日找到自己的幸福归宿!”温暖突然开口,杯子碰了碰艾琪的,一声脆响。 艾琪有一瞬的失神,旋即回复如常。 “好!借你吉言!”她一扬脖,一口气喝干了杯子中的酒。 温暖却在那一刻瞥见了她面部表情的细微变化,有一抹苦笑,挂在那张憔悴而美丽的脸上,无论怎样的豪迈都遮掩不去。 温暖于是也豪爽地一扬脖,一口气喝干了杯子中的啤酒。苦涩的带着泡沫的液体冲入口中,又裹挟着莫名的情绪被吞入了喉管…… 温暖顿时觉得酒依旧是酒,依旧是苦哈哈的,就如她此刻无法言说的心境。 或许,唯有从那后味中才能体会出一点点酒香吧? 何胜男看着眼前这两个她生命中至关重要的女人的一举一动,心情跌落到了谷底,任她怎么蹦怎么跳,钩子挠子长绳子,什么工具此刻都没法把她从深渊里拯救出来。 面前的一盘盘热气腾腾的饺子,倒像是一个个叫嚣着“我是砒霜!快来吃我!”的小恶魔…… 饭毕。 三个人站在人行道上。街斜对面,s大硕大的门脸在夕阳中熠熠生辉。 来来往往的,大多是青春而活力四射的大学生,他们三五成群,结伴而行,嬉笑着,夏日傍晚的凉意也无法驱散他们毫无城府的青春袒露。 温暖盯着s大的大门,说不清楚自己此时心里是怎样的滋味。明年的这个时候,她也会重返校园了吧? 不过,s大,对于在场的三个人来说,都有着不同寻常的意味。 “温医生,能把何胜男借我半小时吗?”艾琪突然道。 她眼中的情愫令温暖无法拒绝,却也做不到就这么不声不响地退缩了—— “有借有还吗?”温暖半开玩笑道。 “当然!”艾琪也笑了。 两个女人就这样半是调侃半是认真地过了一招,又各自退回到了自己的领地之内;而何胜男则已经被“借”了出去。 何胜男:“……” “何胜男,你还记得这儿吗?”艾琪说话间,却凝着眼前体育场内绿茸茸的足球场地,以及周围一圈红白相间的塑胶跑道。 何胜男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怎么会不记得? 这里,就在这里,大一的时候,院际足球比赛,艾琪是啦啦队长,她几乎喊破了嗓子,累瘫了胳膊腿,何胜男也跟着担心,之后足足照顾她一周她才恢复; 大二的时候,体育达标,就在这片塑胶跑道上,何胜男很轻松地跑完了800米,艾琪却好不容易才坚持下来,最后软在何胜男的怀里,委屈得直哭; 大三一年,何胜男每天早上强拉着艾琪来这里晨跑; 大四的某个夜晚,她们依偎在角落里的座椅上,畅想着属于两个人的未来…… 仅仅在这一个地方,就发生过太多太多的事儿,随意哪件回忆起来,都令人窒息。 “记得。”何胜男的声音很平静。 艾琪轻笑一声,仍是没有看向她。 “这是毕业之后,我第一次回到这儿……”艾琪说,语声中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不知是嘲讽自己,还是命运。 “嗯,我也是。”何胜男说着,抬腿拦住了滚过来的一只足球,起脚朝着跑过来捡球的几个男生踢了回去。 “谢谢美女!”几个男生惊艳于眼前这个女人的漂亮,争着抢着道谢。 何胜男笑笑,朝他们挥了挥手。 醒过神来的时候,她方惊觉艾琪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眸子中有晶莹闪烁。 何胜男皱了皱眉。 “你还是老样子,乐观、豁达,活力四射,就像我当年喜欢的……”艾琪说着,突然住口,猛吸了一口气。 她话锋骤然一转:“这么多年了,我不敢回来看,怕……” 何胜男微微动容。这话放在自己的身上,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只是如今…… “如今却不同了……”艾琪像是探知到了她内心的想法,“以前的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有一天我敢回来看一眼的时候,是和你……和你已经……” 她再也说不下去了,泪如雨下。 何胜男听得心如刀绞。 她看不得艾琪哭,当年是,现在还是。她掏出纸巾递给艾琪—— “别难受了……擦擦……” 艾琪却摇着头拒绝了:“何胜男,我已经不能再接受你的照顾了……我们已经……” 她说着,哽咽了。 何胜男如遭重击,怔怔地举着纸巾,停滞在半空中,呼吸像被扼住一般,脑子乏氧,空白一片。 艾琪用力地抹了一把泪水,却笑了,笑得凄然:“可是我还是恨!” “恨当年的我,恨当年的你!” “恨当年的我们,为什么就不能……” “何胜男!我恨命运的不公!你知道吗?”艾琪嘶哑着声音,泣不成声。 何胜男痛苦地看着艾琪,心里的苦涩丝毫不逊于对方。 她的手臂张了张,却最终还是放弃了想要拥抱艾琪的想法:她已经有温暖了,她不可以再拥抱别的女人,哪怕,这个女人,是她曾经的挚爱。 那一瞬间,很神奇的,她的脑中竟然划过了温暖微笑的样子。 “何胜男,你走吧!”艾琪忽然下了逐客令,仿佛她才是这片独属于两个人的记忆的地方的真正主人。 何胜男拧着眉毛看着她,没动。 “她是个好姑娘……”艾琪看着何胜男,“呵!她又何尝不是个聪明的姑娘?至少,她比我……聪明。” 能被一向骄傲的艾琪下这样的评语,何胜男实在不知该不该告诉温小妹这个好消息。 她的脚步朝来的方向挪了几步。 “你一个人,可以吗?”何胜男终究是不放心的。 艾琪动容:“我现在难道不是一个人吗?我难道不是活得挺好吗?” 何胜男无言以对。 或者,艾琪想要一个人待一会儿吧?她想。同时,她也惦记着车里的温小妹。 “那我……走了?”何胜男试探着。 “嗯。”艾琪点了点头,不再看她。 可是,不等她走出三步去,就被艾琪唤住了:“何胜男——” 何胜男忙驻足,回头看着她。 艾琪嘴唇动了动,轻轻颤抖着:“谢谢你。” 何胜男一愣。 “谢谢你为我做的那些事……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艾琪说着,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何胜男走出s大的校门,精神还有些恍惚,仿佛之前短短时间内发生的事,瞬间穿越了她前半生最值得回忆的那几年的光阴。 她很有些怅然若失。 溜达到停车的地方,何胜男寻回了大部分的神魂。她凑近自己的车,先探着头往敞开的车窗里瞧了瞧—— 温小妹保持着她离开时候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老僧入定似的,两眼直勾勾的,也不知道脑袋里在想些什么。 何胜男用指关节轻敲了敲车窗:“有人在家吗?” 温暖显然被吓了一跳,看到是她,才松了一口气。 “你这是什么表情啊?”何胜男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好像我被抓走了,还是无期徒刑,让你守活寡的那种!” 温暖回瞪她一眼,又忍不住探脑袋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遍。 何胜男大大方方地四蹄儿一伸:“没缺胳膊没缺腿,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温暖又剜她一眼,闷闷道:“你后悔吗?” “啊?”何胜男跟不上她的思路。 温暖委委屈屈地看着她:“我后悔了……后悔今天来吃饭了……” 第79章 何苦呢?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信不信我直接找你家去啊!”路岚开腔就吼。 吼得何胜男隔着手机听筒都能感觉得到五脏六腑一起颤,果然是……狮子吼啊! “这不是接了吗?”何胜男不耐烦道。 她现在心里其实很烦很烦,放在平时早直接撩了路岚电话了。可那话咋说的来着?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短。谁让她前两天求人家帮忙来着? 说不定以后还得用着人家呢。何胜男只好打叠起所剩无几的耐心应付她。 “何胜男你这叫接我电话吗?”路岚显然不买她的账,脾气比她还不耐烦,“你睁眼睛看看,你手机里有我多少个未接电话!” “我那不是忙着,没看到吗?”何胜男颇觉挠头。 坐在旁边,状似抱着本本查资料,实则思绪不知道飘飞到哪儿去的温暖忍不住扭过头看了看她。 何胜男一门心思都在应付路岚上,没注意到温暖脸上的异样。 “说吧,啥事儿?”何胜男对路岚道。 路岚被她气得倒仰:“何胜男你走不走心啊!还问我什么事儿!” 何胜男被路岚彻底磨平了耐性:“说不说?不说我挂了啊!” 路岚咬牙切齿,更恨自己奈何她不得,愤愤然一字一顿道:“我爸说想见你!你不会给忘了吧?” “他见我干吗?”何胜男反问道,“我跟他又不熟。” “他怎么就不能见见你呢?毕竟他是你的……” “诶!打住啊!”何胜男打断路岚的话,“我可没认他!” 温暖听到何胜男越发不善的语气,脸上都是担心。 “好吧,就算你没认他,好歹血缘也在那儿摆着呢吧?”路岚在心里一个劲地劝自己别着急、别着急,“就算不看血缘什么的,他怎么说也是那么大年纪的了,想见见你,想和你聊聊天,有什么错?” 何胜男闻言,眼珠子瞪圆了:“他岁数大,我就得去见他陪他聊天?山顶洞人岁数还大呢!恐龙化石岁数还大呢!我还都得去见见呗?” “你跟我抬杠呢何胜男!”路岚炸毛了。 “我爸就算再怎么着,他也是你血缘上的爸爸吧?就算他当年不管你们母女俩了,现在他还救过——” 路岚的声音戛然而止。透过电话听筒,何胜男隐隐约约听到了咳嗽声,并不是很清楚,大概那个咳嗽的人离得不算近。 “喂?”何胜男拧着眉头朝话筒问了一嗓子。 回答她的只有无声。 何胜男微诧。当她把手机拿到眼前看的时候,发现对方已经挂断了电话。 见了鬼了!何胜男心说。 难道路家招贼了?还是个会咳嗽的贼? 她丢开电话,气哼哼地一屁股坐在温暖的旁边。 “你怎么了?”温暖不无担心,“谁的电话啊?” 何胜男鼓着腮帮,自己跟自己生闷气:“还能有谁?路岚个不省心的!” 温暖的表情有些古怪:“她找你?见什么人?” “路大伟!”何胜男不耐道,“路大伟想见我,让她传话!” 温暖因着她语气中的不友好而微微一怔,续道:“路大伟为什么想见你啊?是不是想和你……” 她话音尚未落地,何胜男豁然而起:“他能想什么!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三十年前他就不是个好东西!三十年后还照样!” 温暖错愕地仰着脸看着她,不认识她似的。 何胜男一股脑地说出一堆话,自己心里也觉得别别愣愣的,毕竟这事儿和温小妹没关系,冲人家发无明业火总是没理的。 “我去洗漱……”她丢给温暖一句话,就遁了。 十分钟之后,等她折回来的时候,温暖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笔记本搭在她的膝盖上,徐徐地下滑,她却毫无察觉。 就在本本因为重力作用要和地毯来个亲密接触的一瞬间,何胜男抢上一步,托住了本本可怜的身体,随手放在了一边。 “想什么呢你?”她打量着温暖,眉头还是没有舒展开来。 温暖抬起眼皮,瞭她一眼,随即耷下,不快道:“想谁招惹你了。” 何胜男知道,刚才失控的言语还是伤到了她。 “不是因为你,是我自己的问题。”何胜男闷声道。 温暖头一次被她这样对待,生理期的敏感,加之刚刚见过艾琪的不愉快,令她心中没有火气也徒增了三分。 “不是因为我?那是因为谁?”她忍不住质问何胜男。 何胜男心里更不痛快:“都说了是我自己的问题!你还有完……” “有完没完”四个字只说了一半,被何胜男强行忍下了。她知道,眼下的两个人,都不适合沟通。 温暖自尊心本来就强,被她这样一数落,觉得特别委屈,泪水就抑制不住地洇上来。 何胜男见她要哭了,心里更躁得慌。 “你别……” 她话未说完,就被温暖抢白:“是为了艾琪吧?” 何胜男一愣,思路显然没跟上她的。 所谓“关心则乱”,她的这份愣怔放在此刻温暖的眼里,就变成了被戳中心事的难以相信了。 温暖于是笑了,笑得特别苦涩,简直比哭还难看:“故地重游,是不是特别感慨?” 何胜男闻言,眉毛拧得更紧。 “我早该想到,她选择那个地方吃饭,就是别有深意的……”温暖的声音幽幽的,夹杂着怨怒。 “那个饺子馆,是你们当年常去的地方吧?” “她带走你,是不是也是和你找到老地方重温旧时光去了?” “我早该想到的!她其实还是爱着你的,只不过,现实之下,她不得不放手……” “有完没完!”何胜男真怒了。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是为了她了?哪只眼睛看见我什么……还重温!”何胜男火撞脑门。 温暖被她突如其来的恶语噎了个正着,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这个从没对自己这样过的人。 何胜男被她湿漉漉的眼眸一盯,心里的烦乱更甚,一把扯过薄被—— “困了!睡觉!”她干脆侧过身子,以后背对着温暖。 温暖怔怔地望着她的后背,这种姿态在心理学上是全然的拒绝姿态。 温暖不是软面团,相反,她也是有脾气的,只不过这份脾气大多数时候被她表面上的平和掩盖着。被惹急了的时候,她不是个只会哭哭啼啼、哀哀戚戚的林妹妹—— 何胜男紧闭着双眼,假寐,却听到耳畔的电视声豁然消失,身后的床面一沉,随后,偌大的房间中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她知道这是温小妹一气之下关了电视,也躺下了。 何胜男能够想象得出,以温暖的性子,这会儿一定是背对着自己睡的。不,她哪里能睡得着呢? 何胜男开始后悔了:说好的温柔相待呢? 然而—— 胸前的两个小鼓包又是一阵胀痛…… 女人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 何胜男心中又一阵烦躁。她也是女人,也会因为大姨妈要来而莫名地闹心,尤其还事儿赶事儿的,路岚又来凑热闹。 这会儿,何胜男特别期待温暖能稍微示弱一下,哪怕只是示弱那么一丢丢,她也可以顺理成章地抱着她和她诉诉衷肠。 偏偏,温小妹是个外软内硬的,性子犟得很,不示弱就是不示弱,并且在何胜男看不到的地方,还把后背也对着何胜男。 何胜男不知道的是,昏暗之中,温暖用力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委屈的啜泣声透出来半分,泪珠子一串串砸在枕头上,脸憋得通红…… 两个人在一起,就不能一直和和气气不吵不闹的吗?怎么就这么多悲欢离合、阴晴圆缺呢? 何胜男脑子里胡思乱想着些不着边际的东西,浑浑噩噩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过去了。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何胜男家的屋顶上,几只早起的鸟儿叽叽喳喳地落在附近的树上找食儿吃,却失望地发现,现在的虫子都学奸了,深深懂得啥叫“早起的虫儿被鸟吃”了。 虫子们都在家睡懒觉,鸟儿们只好失望地叽叽喳喳又飞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它们鸣叫的声音却吵醒了室内床上睡着的人。 何胜男第一个醒来,入目处是温小妹恬静的睡颜。 阳光透过窗帘,有丝丝缕缕投射进来,借着那点微光,何胜男发现温暖的眼角有红肿的痕迹,就算是闭着眼睛,也可以清楚地看到。 这得……哭得多狠啊? 何胜男思及此,心里一疼。一晚上过去了,昨夜的滞闷此刻想起来,真挺没劲的。何苦呢? 人往往就是这样,最容易伤害到的,就是最亲近的人…… 何胜男特别感慨。唉声叹气之余,才惊觉,这会儿她们两个竟然是搂抱在一起的! 啧!要不要这么纯天然啊? 是温小妹趁自己睡着了,主动抱住自己的,还是两个人睡梦中无意识的动作? 如果是后者,那可就值得玩味了。 何胜男再也不去想什么悲欢离合、阴晴圆缺等等煞风景的风景了,她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定定地看着温暖在睡梦中微微嘟起的嘴唇,还有因为天热而泛红的脸庞,以及罩在紧闭的双眼上、随着呼吸而轻轻颤动的羽睫……心头突的腾起一股极强烈的渴望来。 她抿了抿嘴唇,又不放心地瞥了一眼温暖还闭着的眼睛,心脏“咚咚”急跳了两下,便忍不住凑得更近,嘴唇即将落在温暖的唇上—— 她没想到的是,就在这一瞬,温暖豁然醒来,睁开了眼睛。 于是,两个人四目相对,大眼对小眼…… 第80章 何……别走 一张近在咫尺的无比熟悉的脸,令刚刚醒来的温暖一时辨不清是幻是真。 何胜男被她的突然醒来打了个措手不及,不过显然比她反应要快,只是愣了两秒钟,就俯向温暖,想要继续刚刚被打断的事儿。 温暖是真被她的动作吓了一大跳,双眼瞪得溜圆,所有的瞌睡虫都在刹那间消失得一干二净。脑中清明一现,她立马就回忆起了昨晚睡前的一幕幕,何胜男的恶劣态度,以及自己被她气得哭了半宿的事实—— “起开!别碰我!”温暖横眉立目的,同时单手握拳,挤进了两个人之间的缝隙,顶在何胜男的肩膀上,不许她再冒犯半分。 何胜男偷袭不成,明目张胆又被阻,她微垂下眼眸,瞥了一眼温暖顶着自己的拳头,心说明明都在自己的床上了,想一亲个芳泽还这么费劲吗? 然而,何总绝不是个知难而退的,没有困难她还自己创造困难呢!温小妹软绵绵的小拳头,难道能阻挡得住何总鞭挞的长鞭,以及蹂躏的……铁蹄儿? 于是,温暖于惊措中,眼睁睁看着何胜男腾出一只手包住了自己的拳头,然后,一用力,局面大反转,她竟然被何胜男压在了身下。而何胜男,就撑在她身体的上方,笑眯眯地瞧着她。 温暖大囧,整张脸,连着脖子根都涨红了。 “何胜男!你……你就会欺负我!”她思及昨晚的事,心里的委屈感更甚,“欺负”两个字刚一出口,眼圈又红了。 何胜男慌了:“诶?怎么又要哭了呢?” 她看着温暖通红的眼圈,晶莹的大眼睛张着,眼下和眼角的红肿更明显了,昭示着它们的主人之前哭得有多惨。 何胜男心里一痛,柔声道:“暖暖,你别哭啊!昨晚……是我……是我浑!不该那么对你……我就是有点儿控制不住情绪,真不是有意欺负你!” “你就是看我好欺负!”温暖吸了吸鼻翼,睫毛上沾上了晶莹的泪珠儿,仿佛清晨挂着露水的柔嫩花瓣,在微风中随风轻颤。 何胜男的心脏也随之轻颤了那么几小下。她发现这样的温小妹,不仅激起了她心底里的疼惜,更在她内心深处点起了一把火,火借风势,风借火威,腾地烈焰冲天,从心口冲向五脏六腑,下冲至小腹,上冲到咽喉,烧得她嗓子眼儿发干,总得找点儿什么东西解渴才能舒缓似的。 若温暖知道自己委屈的泪水竟造成了这样让人无语的结果,不知道会做何感想。 何胜男改由单臂撑着身体,她的手指忍不住欺上了温暖的脸庞,小心翼翼地轻触了触温暖的睫毛,指肚上沾上了一滴泪珠儿。 温暖像是被施了定身法,怔怔地看着她,感受着她的手指碰到了自己的睫毛,下意识地闭了下眼睛,呼吸都要停止了。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令她更无法直视的画面—— 何胜男正探出舌尖,舔了舔碰过她睫毛上的泪水的那根手指…… “咸的。”何胜男说。 温暖:“……” 她觉得浑身发软,因着何胜男的动作,因着何胜男说出的那两个字。 明明那么简单的两个字,温暖却不争气地想到了更多。是不是恋爱中的人,想象力就特别的丰富? 何胜男亦没辜负她的想象力,突的再次俯下身,凑近她,在她的耳畔,诱惑着她:“我不信别的地方……也是咸的……” 温暖觉得自己要死了:何胜男你不能这样! 她为她备好了这世间最甜蜜最诱人的沼泽,勾着她奋不顾一切地纵身跃下,哪怕越陷越深,哪怕死无全尸,也无怨无悔,甘之如饴。 此时此刻,温暖觉得,眼前的何胜男,是那样的凶险,却又让她难以抗拒,无论对方要求什么,无论对方想从她这里拿走什么—— 哪怕是,拿走,她的命。 何胜男终究是吻上了温暖的唇,以一种侵略的姿态—— 她的唇碾过温暖的,仿佛轰鸣的战车压过安静的路面,只许臣服,不许抗拒。 她轻咬着温暖的唇瓣,甚至是轻轻地撕扯着,带着些许蹂躏与折磨,直至舌尖品尝到了一丝甜腥的味道。 她于是用沾染着温暖气息的舌尖勾上了温暖的牙龈,清晰地感觉到温暖的身体一次又一次地绷紧,紧得快要折掉。 她冲开了重重关卡,捉住了温小妹躲藏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柔软的舌,迫着它与自己共舞,一起燃烧,哪怕变成灰烬也绝不后退一丝一毫…… 可怜的温小妹哪里经历过这个阵仗?何胜男的唇碰上她的时候,她的整个心理防线就崩溃了,几乎是以一种最原始最纯粹的状态投入到与何胜男的缠绵之中。 她给予,她便承受;她索取,她便毫无保留地呈奉;哪怕她嗜血,她也愿意捧上自己的鲜血,只为成全她的献祭…… 温暖从不觉得自己是一个有着受虐倾向的人,何胜男也从来认为自己是一个温柔体贴的爱人。可是,人与人之间就是这样的奇怪,爱情能够改变一个人的命运轨迹,更能够改变一个人的性情与口味。至少,在此刻,何胜男觉得,温小妹是那样的好吃,而两个人唇齿之间的甜腥气息,更是勾起了她们内心深处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嗜血与嗜欲…… 如此亲密的接触之下,温暖觉得全身上下、四肢百骸都胀得难受,像是有某种强烈的、无法控制的东西即将冲破她的身体,喷薄而出。 她紧紧地攀住何胜男,可是,越是这样,那种感觉就越是强烈。小腹涨得难受。迷蒙中,温暖能够确定,那不是大姨妈的那种痛得难受的涨,那是一种酸涨的,说不上难受,却令人无措的感觉。 灵光一闪,温暖霍然明白那是什么了。微惊之下,她唇齿间回应何胜男的动作便是一滞,克制地暂且松开了对她的索取,离开了她少许,悬在她的上方,急喘着气。 “怎么了?是不是太……受不了了?”何胜男的嗓音沙哑,却更勾人的魂魄,听在温暖的耳中特别的……性感。 温暖脸颊烫得很,她其实想说的是:不是“受”不了,而是太想……想“受”得更多。 她能深切体会到何胜男对自己的在乎,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不适——至少落在何胜男眼里,方才自己一瞬间的停滞,是“不适”的反应——何胜男都不会强迫自己如何如何。这让温暖极为感动,让她更想和眼前的这个人分享原本独属于自己的东西,想要给这个人更多,想要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予她…… 那一定会是一种很新奇的感受。 两个人在一起,难道不该是精神和肉体的双重结合吗?灵与肉的全然结合,从今以后,她们便是一体的了,没有谁比她与她更亲密无间…… 温暖从来是一个言行一致的人。她是这样想的,就会这样做。纵然她内心里其实很害羞,但她引以为豪的理智告诉她:她就应该这样做! 她不想像大多数女人那样,即便很想,也要扭捏着等待着对方来主动。她的爱情、她的爱人就摆在她的面前,不可回避,亦不必回避,同样地,她的情事,也没什么不好面对的。 “何胜男!”温暖突然半撑起身体,双臂伸展,环住了何胜男的脖子。 何胜男体贴地拦腰抱住了她,使得她不至于伤到了腰部。 “嗯……我在。”何胜男给予她回应。 温暖喜欢这样的她,极喜欢,处处时时她都是她喜欢的样子。 深吸一口气,温暖下定了决心:“我的那什么……嗯,亲戚,已经结束了……” “嗯?”何胜男的脑子还有点儿发空,毕竟之前经历过那样激烈的吻,大脑乏氧也是可以理解的。 温暖被她这么一问,再次囧了。她到底还是个年轻的、初经情事的姑娘,在这种事儿上还做不到驾轻就熟、顺理成章。她其实还是存着几分忐忑的,忐忑于自己的过分主动会不会让何胜男心里有别的想法,觉得自己太……那个了。 然而,她的勇气鼓舞着她,大胆地表达着自己真实的内心:“我可以……你要了我吧!我想给你……” 说罢,她还是不争气地撇过脸去,想要看,却又不敢再看何胜男的表情。 何胜男显然是极其意外的,睁圆了眼睛,半张着嘴,半分钟说不出话来。 温暖的脸成了刚出锅的包子,热气蒸腾,只不过这只包子是粉红色的。 这短短的半分钟,于她而言,不亚于炼狱一般。试问:世间有几个姑娘在心爱之人面前,说出这种主动求欢的话之后,还能坦然的? 温暖都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了,心里忍不住骂自己:“脑子抽抽了吗?人家听了这种话,得怎么想?” 就在她马上要推开何胜男,逃遁,哭昏在厕所前的一秒钟,何胜男终于寻回了语言功能,只是表情极其古怪—— “那个……暖暖,咱先、先不说这个,我得去、我得先去……”何胜男也莫名其妙地红了脸,忽的撑起身体,想要离开的架势。 温暖这下可真急了,心说我不至于把你吓成这样吧?跟要逃命似的!你之前亲我时候的如狼似虎劲儿呢? “何……你别走!”她不甘心地搂紧了何胜男,很有些期期艾艾的。 何胜男苦了一张脸,一只手捂着肚子,受气小媳妇儿状:“不是……宝贝儿,我再不走就……就来不及了!” 温暖这会儿也顾不上自艾自怜了,她诧异地扫了一眼何胜男捂着小肚子的爪子,又抬眸划过何胜男的苦瓜脸:“你……不是……吧?” “是……”何胜男的表情,比菊花还惨。 温暖嘴角抽抽,终于松开了她。 何胜男跳起来,直奔卫生间。 这回,换她哭昏在厕所里了。 第81章 来点儿奖励吧 何胜男在卫生间里拾掇明白自己,出来的时候,对上的是温暖的一张焦虑脸。 “别担心,就是大姨妈来了。”何胜男冲温暖笑笑,还用刚洗完尚湿漉漉的爪子拍了拍温暖的脸。 温暖皱着眉头,都忘了推开她的爪子了:“你昨天晚上心情不好,是不是姨妈闹的?” 何胜男撇撇嘴:“就是心里有点儿烦得慌,现在没事儿了。” 温暖垂下了眉毛:“我都不知道你要那什么了,还跟你耍脾气……” “啧啧啧!还真往心里去了啊?没事儿啊!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何胜男的爪子不老实,拇指和食指一起动,捏了捏温暖的脸颊。 温暖被她轻扯起脸上的一块肉,也不生气,反倒双手勾住了何胜男的臂弯,搀着她。 “诶?这是做啥?”何胜男看着她,惊悚脸。 “是不是很难受啊?我搀你回卧室躺会儿……”温暖这会儿变成小媳妇儿了。 “不至于吧!我又不是老奶奶,您这是搀老奶奶过马路的架势?还是生给搀过去的那种!”何胜男大姨妈了,还没忘了贫。 温暖嫌弃地丢给她一颗白眼:“都这样了,逞哪门子强啊?” “哈?我哪样儿了?”何胜男表示不服,“不就来个大姨妈吗?我当年顶着大姨妈光环,还白天坐公交+腿儿着跑了大半个s城,晚上还熬夜写报告写到后半夜呢!” “你当年几岁?现在几岁?知不知道年轻的时候不知道保养,上了岁数病全都找上门来?” 何胜男突的笑了,她歪着头打量着温暖:“是是是,三十岁之前人找病,三十岁之后病找人。听温大夫的话,有肉吃!” 鉴于两个人刚刚在床上做过并且以失败告终的那场没羞没臊的事儿,温暖听到“有肉吃”三个字,脸上复又蒸腾起了热气。 何胜男涎皮赖脸地又凑近了些,目光炯炯地盯着温暖的唇:“瞧瞧,这儿都破皮了!哟,这都出血了!” 她说着,爪子还不老实地去碰温暖的嘴唇。 温暖气结,一巴掌拍开那只咸猪手—— “狼啃的!”她气鼓鼓地说。 何胜男闻言,不恼也不急,依旧笑嘻嘻:“可不嘛!三十如狼,四十如虎!” 温暖:“……” “还要去上班啊?”温暖看着何胜男穿好出门的行头,担心地问。 “当然啊!轻伤不下火线嘛!”何胜男大喇喇道,“我手下的兄弟们正在前面冲锋陷阵,我得去给他们加油鼓劲!” 说得好像要跟谁拼命似的……温暖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她脑中突的灵光一闪:拼命? 继而心中划过一丝说不清楚的焦虑,她一瞬不瞬地凝着何胜男站在穿衣镜前的背影,秀气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 何胜男并不知道她此刻内心的动荡,一边对着镜子打理自己的形象力求完美,一边道:“你放心,我身体素质一向不错,亲戚什么的,来就让她来,我自岿然不动。顶多,来之前胸和小肚子胀两天,来的时候缠缠绵绵地淌两天,这个世界上只要有大邦迪这种神器,我就啥亲戚都不怕……” 她话还未说完,突然腰上一紧,后背上已经被来自人类的体温所覆盖,并且相接触的地方软绵绵的,引人遐思。 何胜男惊诧之下,抬眸看着镜子里环着自己后腰的温小妹:“怎么了这是?” 她紧接着就没心没肺地笑了:“咋?是不是之前没满足你,yu求不满什么的?嘿嘿,别急啊,等姐姐我……” “何胜男!”温暖打断了她的胡说八道。 何胜男于是不再瞎掰扯,同镜子中温暖的眼睛四目相对。她能够感觉得到,温小妹情绪的异样起伏,但她一时不清楚原因是什么。 “你的事业已经做得很成功了,”她听到温暖说道,“饭要一口一口地吃,对吗?” 何胜男想了想,道:“你说得对。” 温暖的脸埋在何胜男的脖颈间,深深呼吸着独属于她的气息。 “事业再成功,钱赚得再多,都没有你平平安安的重要……”温暖在她的耳边闷声道。 何胜男的手握住了温暖扣在自己腹部的手背,温言道:“你别胡思乱想,我会平平安安的,一直平平安安的……我还得孝敬我妈呢!我还得娶你过门,还得陪你一辈子呢!” 温暖眼眶一热,有些哽咽:“你要说到做到!” “嗯,说到做到!”何胜男答得郑重其事。 见温小妹的情绪稍缓,何胜男笑眯眯:“呐,你看,我重任在肩的,又这么辛苦带着亲戚拖家带口地去奋斗打拼,是不是得要求点儿奖励啊?” “奖励?”温暖反问一句。 眼前这人,已经转过身来,腆着一张漂亮的脸贴上来了。 温暖秒懂,却又不肯太遂了她的心以至于让她得意忘形,便故意瞥开脸去,傲娇着:“干点儿活就要工钱!就这么干事业啊!就这么要求进步啊!” 她这副欲擒故纵的小模样儿挠得何胜男心里直痒痒,索性拉扯着她的手,摇啊摇啊摇,就差摇到外婆桥了。 “哎呀!知道你想亲我,特别特别想的那种!宝贝儿,乖乖,小暖暖……就别绷着了,来嘛来嘛!”何胜男说着,更不要脸地扬起下巴,构成一个只要温暖稍微朝前凑个两厘米就能一亲芳泽的四十五度仰角。 温暖被她逗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终究是磨不过她,仰着脸,亲上了何胜男的下巴。 何胜男顺着她的心意,缓缓垂下脸,把自己的唇送到她的嘴边,两个人唇瓣相就。 温暖很克制地没有深入。然而,何胜男唇齿间的味道太好,让她流连忘返,极想再一次地造访。 何胜男却狡黠地抽身而退,面对着温小妹因为欲念被勾起而莹润若水的眸子,得意地笑:“乖了,再不走路上没准又堵车。晚上再接着操练啊!” 说罢,蹽了。 温暖气结,恨恨的:“讨厌!何胜男!你就是故意的!” 可不讨厌嘛!勾起人家的渴望,她这个始作俑者,遁了。 车行路上,一如既往地堵。像所有天朝的大城市一样,堵车+空气污染也是s城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的顽疾。 不过,再恶劣的大环境,至少在今天也不会影响何胜男的好心情,相反,有了早间和温小妹的腻歪,她觉得自己简直是身在福中更知福。温小妹,果然是居家旅行江湖闯荡打天下定江山必备之圣品。 何胜男捏着方向盘,在车流中蜗牛似的挨挨蹭蹭,听着耳畔按喇叭声、各种发动机的轰鸣声,以及路怒症的骂街声,忍不住大笑三声哈哈哈。 不过,老祖宗说“福不双至,祸不单行”。老天爷给你打开一扇窗,一定还会用窗扇piapia打你的脸。很快,何胜男就知道老祖宗以及老天爷诚不我欺也—— 展翼公司的大厅里,前台接待小姐的身后,此刻,一尊大神正襟危坐。 身为一个完全崇尚现代商业理论的生意人,何胜男的公司以及家里从不会出现任何的神佛偶像,包括财神爷。不过,眼前的这主儿,在s城,包括在整个中国商界,都是响当当的人物,其发家的历史堪称传奇。全中国的大大小小的公司,不知道有多少老板想把他请去,哪怕去自己的老窝里坐上一坐,沾一沾他的财运也是好的。 这样的一个人,何胜男看到他的第一眼,满心满眼的却都是厌恶。 没错,正是路大伟。 何胜男特想不闻不问地直接上电梯,奔自己的办公室。可她深知,路大伟必定是冲她来的,她逃不得。 何况,何胜男的身影一出现在展翼的大厅,就被路大伟瞄上了,他竟然激动地站了起来,跟迎接国家领导人似的。 何胜男撩一眼他抑制不住颤抖的高瘦身躯,还有那双眼睛里……居然闪着泪花,心里的厌恶感就更甚了。 “何总,这位先生他说他……”前台接待小姐看到何胜男,连忙请示。 可怜的她,并不知道这个高高瘦瘦赖在这儿不走的老头子是何等的大人物。更可怜的是,她话未说完,就被何胜男冷冷地打断了—— “闲人免进!入职培训的时候,没人教你吗?”何胜男面若冰霜,“什么人都往里放!当公司是什么地方?” 小姑娘平时看惯了她还算随和的女强人模样,心里早暗戳戳地以“何总”为人生偶像了,今天却第一遭兜头被偶像骂了一顿,心里委屈得什么似的,眼圈都红了。 何胜男骂完人,话都不想废半句,扭头就直奔电梯。 不等走出三五步,她就听到身后噼哩噗噜的脚步声,老头子跟兔子似的活泼,直接蹿到了她的身边。 何胜男更烦,一言不发地迈着大步,按开电梯门,进入,转身,就要按下自己办公室那一层的按钮。冷不防,一只枯瘦的手紧紧攥住了电梯两扇门中的一扇。 何胜男拧着眉头,抬眼—— 路大伟左手用力撑在电梯门上,右手按着胸口心脏的位置。 “何总……能赏脸……聊、聊几句吗?”他的脸色苍白得很,豆大的汗珠顺着掺杂着白发的鬓角淌了下来。 何胜男觉得心烦意乱。 第82章 逃出来的? 何胜男终究还是让路大伟进了电梯,并且把他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她绝不会承认这是源于她的价值观和所受过的教育,不允许她漠视一个头发花白、年过半百还捂着心口疑似心脏病快要发作的老头儿。 哼哼哼!姐可不是怕了你!姐是怕你昏厥到姐的公司里,不吉利!姐是不想招惹路氏这种货色!何胜男默默地对自己说,死鸭子嘴硬就是说她的。 路大伟特别乖觉,何胜男给他面子,他就很惜福地绷直了身体杵在电梯里。何胜男不说话,他也就不说话。 不过,任谁这时候打量他,恐怕都能觉察出他苍白的脸色下不由自主的紧张。他时不时地偷眼瞧瞧电梯里另一边一言不发、目不斜视的何胜男,他现在不像个叱咤风云的商界霸主,倒像是个在何总手底下讨生活的刚入职员工。 坐在何胜男办公室的沙发上,路大伟的目光不由得落在办公室的装修风格和装饰的细节上。他看过地板,那是普普通通的样式;看过简简单单的吊顶;看过绝对称不上华丽的班台,以及班台后的何胜男的“御座”……最后落在了班台旁边冲泡着深褐色茶的何胜男,眼中有赞赏划过—— 这是一个务实的人。 路大伟以他多年商海闯荡练就的火眼金睛,给眼前的这个年轻女人下了结论。 只有务实的人,才会把全副心思放在做强做大事业上,而不会将虚华浮夸、毫无意义的名利放在眼中。 观其做派而知其为人。哪怕何胜男只是一个路人,也能让路大伟生出惜才之心;何况,她还是他的…… 路大伟注视着何胜男的同时,何胜男已经亲自泡好了茶,端过来,放在了他旁边的小茶几上。 “红茶,对心脏好,”何胜男依旧面无表情,“我这儿没有大红袍,只有金骏眉,将就喝吧!” 路大伟并不为她言语间的奚落而生气,脸上堆着笑:“都好!都好!” 他其实是欣喜于何胜男的细心的,一时忘情,手掌去扶茶几上的那只玻璃杯子,几乎与何胜男的指尖相触。 何胜男像被烫着了似的,猛地抽走了手指。 路大伟眼中一黯。不过,他极快地调整了自己的情绪,不让何胜男看出自己心中的失落。 “说吧!路总亲自登门造访,有什么指示?”何胜男双臂抱肩,站在路大伟两米开外,全然的戒备姿态。 路大伟闻言,仰起脸,看着她。这种居于低处的落差感更增添了他此刻的凄凉,他的脸上有一抹苍黄划过。 何胜男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她说不清楚方才那一秒自己的感受:就在刚刚,前一秒的时候,她竟然觉得眼前的这个老头儿可怜…… 她居然觉得他可怜! 何胜男你脑袋被驴踢了吗?你忘了他当初是怎么抛弃妻子不是人了吗? 路大伟可怜兮兮地抬脸盯着她,突的悲从中来,苦笑着,喃道:“你和你妈妈……长得真像……” 何胜男正值壮年,还没耳背呢。这句话溜达到她的耳朵里,不亚于晴天一声雷,她立马就炸了毛了—— “你就是来跟我说这个的吗?”她横眉冷对路大伟,扬手一指门的方向,“膈应完我了,你可以走了!” 路大伟的身躯晃了晃,像是承受不住似的。他再一次按住了左胸口,一阵急咳,又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下一秒就要厥过去了 何胜男滞住,狐疑地看着他。那几声咳嗽,她听着怎么那么耳熟? 路大伟脸憋得通红,额头上沁上了冷汗。他好不容易才顺过气来,方意识到何胜男已经不再站在他的眼前,而是折回身,坐到了班台之后的皮椅上,表情复杂地看着他,不言语。 眼前的气压终于不那么低得迫人,路大伟觉得好受了些。 他努力地平复着抑制不住的颤抖,缓缓地对上何胜男的眼睛:“我知道你恨我,知道我当年对不住……” 何胜男两道秀眉立了起来。 路大伟长叹了一口气,话锋一转道:“哎!当年的事儿,先不提它……你是个好孩子,也是个做生意的好苗子……我不敢奢望你喊我一声‘爸爸’,可我不能看着你……看着你……” “不能看我们姐弟骨肉相残、窝里斗,对吗?”何胜男忽然冷冰冰地打断了他。 路大伟一怔。 何胜男冷笑森森:“我就知道,你来我这儿,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为了你那个败家儿子,你到我这儿来博同情、求可怜!做小伏低的你给谁看呢!糊弄谁呢你!为了路峰,让你给我磕头作揖你是不是也心甘情愿啊!” 路大伟脸色骤变,两只眼睛都瞪直了,胸膛呼哧呼哧地起伏着,像一只破旧的风箱。 何胜男话一出口,觉得特别过瘾,仿佛小时候第一回狠狠揍了那个天天跟在她屁股后面骂她“没爹的孩儿”的混小子似的,爽! 她抑制不住自己激荡的情绪,伤人的话脱口而出:“你以为我像我妈一样好欺负吗!几句甜言蜜语,就糊弄她搭进去一辈子的幸福!路峰不是人,我还以为是随了他妈,原来是随了你!你以为你今天来能感动我?你以为你能劝动我?打错算盘了!你今天就是来找骂的!我还就骂你了!” 何胜男是骂痛快了,路大伟已经没了人样儿—— 他脸色青白,嘴唇发紫,气都倒不上来了,眼瞧着像被抽去了筋骨,整个身体一点点儿往沙发下面瘫软了下去…… 抛开有个医生女友这个优势,何胜男这点儿常识还是有的:这明显就是心脏病发作的表现啊! 路大伟意识迷离中,一只手还下意识地向衬衫前面的口袋里摸索着。 何胜男电光火石间,也不敢怠慢了,忙抢上前去,手探进了他的衬衫口袋。果然,那里有一瓶速效救心丸。 看着路大伟被喂下速效救心丸稍稍和缓的脸色,何胜男很有些别扭。她绝不会想到,这个自从她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便恨之入骨的男人,某一天她会救了他的命。 呵!才不是她救了他的命!是他自己作的!一把年纪了,还带着救心丸,跑这儿来替自己的儿子求情……真是蛮拼的!果然是亲儿子! 古有诸葛亮骂死王朗,今有何胜男差点儿骂死亲爹,也是能耐了! 何胜男冷笑着,可是脸上的表情突的僵住了。 她之前一直刻意同路大伟保持着距离,这会儿离得近了,她才闻到,他身上似乎有种……味道? 消毒水的味道。 还是医院惯用的那种消毒水的味道。 她的目光转到路大伟紧闭的眼睛上,心说,你不会是从医院里逃出来的吧? 何胜男也从没想过,某一天,她会亲自把路大伟送到医院,还顺便通知了他的“家人”。 她插着兜,百无聊赖地戳在走廊里,看着来来回回行色匆匆的各路人。他们有的是来瞧病的,有的是来探视的,反正都各自有各自理所当然的缘由。唯有她…… 何胜男盯着墙上的暖色涂料很是发了一会儿呆:她为什么要来这儿?为什么要等在这儿?里面那个差点儿一命呜呼的人,同她又有什么关系? 门开了,路岚疲惫的身影出现了。 何胜男抬眉毛扫了她一眼,不耐烦道:“你爸没事儿了吧?” 路岚看到是她,精神放松了些:“没事儿了,大夫说幸亏送来的及时。一会儿我们还转回原来的医院,那儿的设备齐全……” 何胜男手一摆,截断她的话:“你们有钱人怎么看病不用跟我说!既然他没……没事儿,跟我和我们公司就没干系了,再出什么事儿别找我就成!我走了,再见!” 路岚心里正烦乱着呢,还指望她在能有个主心骨儿,谁承想她一言不合说走就走啊! 路岚傻愣了两秒钟,见何胜男扭身就走了,忙跑上去,扯住了她的胳膊:“你哪儿去啊?” 何胜男皱眉:“干吗?还要讹上我啊?” “怎么说话呢!”路岚瞪她。 “我怎么就不能这么说话了?”何胜男不服气,“是他自己偷跑到我公司的,不是我生拉硬扯的吧?病也是他自己犯的,我又喂他药,又送他上医院,仁至义尽了吧?” 路岚鼓着腮帮,横她一眼。就算何胜男说的没错,她才不信她爸就这么没缘由的犯病了,铁定是何胜男说了什么混蛋话才刺激了她爸旧病复发的! “你不能走何胜男!”路岚跟苦主儿扯住肇事元凶似的,死活不让何胜男走。 “干吗!真讹人啊!”何胜男不干了,“告诉你啊!我公司可有监控录像,就是上法院,我也是满理!你爸有个三长两短的,也赖不着我!” “何胜男你有没有良心!”路岚也急了,“要不是为了你,我爸能这样吗?” “为了我?哈!”何胜男怒极反笑,“你们路家人,都这么擅长是非颠倒、好赖不分吗?” “是你好赖不分!”路岚气红了眼睛。 她的话音刚落,不待何胜男反驳,突的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揪着何胜男的脖领子,生生把她扯到了一边,狠狠地掴在了走廊的地上。 第83章 宏伟蓝 “贱人!” 随着路峰呜嗷的一声吼叫,何胜男的身体猛地被向后方摔去。她被突然出现的路峰拎着领子掴在了地上,接着便狠狠地撞在了走廊的墙角上。 “哥!”路岚一声尖叫。 路峰根本不搭理自己的妹妹,他凶神恶煞地又扑向何胜男,嘴里还骂骂咧咧的:“勾搭我老婆!惦记我们家钱!又坑我爸犯病!我他妈打死你个婊子养的!” 他抡起了拳头,作势就朝何胜男的脸上挥了过去。 何胜男却也不是白给的。她从最基层做起,闯荡到了今天,下至流氓地痞,上至城管工商,什么阵仗没见过?何况她反应又快,还是从小练就的搬箱子、蹬三轮的“童子功”,自然不会擎等着路峰的拳头砸下来。 刚被掴到墙角的一瞬间,何胜男确实是懵逼了一秒钟,不过她迅疾感知到了危险的迫近,更不肯坐以待毙—— 路峰再次扑上来,左手抓她的领口,被她快速地一闪身,躲过了。路峰右手的拳头也将将擦着她的肩膀,好歹被抡在她的脸上毁了容。 何胜男躲过对方的攻击的同时,长腿一抬,向上就撩路峰的小肚子。 也是活该路峰倒霉。他确实是从小到大打惯了架的,不过,对方一个高高瘦瘦的女人,他压根儿就没放在眼里,恰好把下盘暴露在了对方可能攻击的范围之内。何胜男这一脚过去,不止踢在了他的小肚子上,她脚上的高跟鞋的鞋跟好死不死地刚巧戳在了他不可描述的部位上…… 路峰“嗷”的一声惨叫,再也顾不得揍何胜男了。他委顿在地上,捂着下腹,豆大的汗珠布满了额头,整个人疼得直哆嗦。 路岚都看傻了。她原本冲上来,是想拉架怕何胜男吃亏的,然而,剧情大反转,她准备好的一大堆苦口婆心的劝架台词这会儿变成了—— “哥……你、你没事儿吧?” “大小姐,您……”之前散在附近的路家的安保人员,驱散了指指点点看热闹的人群,慌忙来询问路岚的情况,却发现了委顿在地的路峰,也都呆住了。 “我没事儿!”路岚扫一眼路峰,“还不快去扶我哥!” “诶!”两三个壮男冲上来搀起了路峰。 路岚自己则去搀住了从地上爬起来,挨着墙冷冷地看着他们的何胜男。 何胜男的嘴角破了,青紫着,身上的素色衬衫上灰扑扑的。路岚瞧着心疼死了。 “还伤着哪儿了?”她忍不住去碰何胜男破了相的嘴角,被何胜男扭着脸躲开了。 “岚岚!我才是你亲哥!”路峰被两个壮男搀着,实在看不下去自己的亲妹妹去巴着外人+仇人。 路岚恨恨地剜了他一眼,心说还不是你自己作的? “你们俩,带我哥去检查检查。”她吩咐着。 两个壮小伙儿答应了。 路峰却不干了,他猛地甩开两人:“放开我!” 两个人当然不好忤逆他,先后松开了他。路峰下腹钻心的疼,疼得他差点儿又尖叫起来。 他恶狠狠地盯着何胜男:“姓何的,你有种!咱走着瞧!我弄不死你我跟你姓!” “哥!你说什么呢!爸还在里面躺着没醒呢!她怎么说也是爸的……”路岚急道。 “你给我闭嘴!”路峰斥她,“胳膊肘往外拐,这账我还没跟你算呢!” 何胜男却冷森森地开口了:“你试试,看咱俩谁弄死谁!你算计我妈的事儿,我还没你跟算账呢!” 路岚愕然地扭头看向何胜男。 这时,路家那几名随从中,一个看着像是管事的凑近了路岚:“大小姐,在这儿这么闹,传不去不像个样子啊!” 路岚方才就注意到有几个医院里保安模样的人和这名管事在交涉,大概是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吧? 这事儿在路岚的眼中,怎么说也是路家自家人的争斗,闹到报警的地步,谁面上都不好看,对路氏企业的形象更是抹黑。 她于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说罢,她转头向路峰:“哥,你消停点儿吧!不怕给路氏丢人啊?” 路峰怒极反笑:“丢人?岚岚,你现在翅膀硬了,董事局也进了,比你哥我还风光!你和爸,还拿我当路家的人吗?” 他说着,怒指向何胜男:“连她,都比我跟你们亲,对不对!” 不可理喻! 路岚瞪他一眼,头也不回地去追赶何胜男的身影。 “你还跟来干吗?”何胜男拐出走廊,在护士站前面的休息区停下,回头看小跑上来的路岚。 路岚一路跟着她,已经发现她走路的时候甩动右臂的动作很僵硬,急道:“是不是右胳膊挫了?走,我们去骨科检查下……” 何胜男忍着右手腕的疼痛,轻轻地挣脱开她:“我没事儿,你回去吧。” 路岚的一腔关心被她冷冰冰地拒之门外,心里特别不好受。 “何胜男!你是不是觉得我特乐意关心你?”她没好气地说。 “没有,”何胜男的声音很平静,“你不用关心我,我过得很好……回去吧!” 她说完,转头又走。 路岚气结,不甘心地又小跑着追上她:“可我过得不好!” 何胜男驻足,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波澜:“路岚,我刚跟你哥打完架,你哥刚大庭广众指着我的鼻子骂了我妈……你觉得我现在有心情跟你讨论过得好还是不好这事儿吗?” 路岚梗住,张了张嘴,竟不知该说什么,半晌才道:“不管你怎么对我,怎么看我哥,我爸……我爸对你的心思,你别辜负了!” “辜负?”何胜男抬眸,眼中有疑惑闪烁。 路岚深吸一口气,道:“a城你家那儿发生的事儿,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就不瞒着你了。那两个人,是我爸派去的人打发的。要不是我爸,你妈妈可能已经……” “你爸派人料理了那俩小子?” “嗯。” “你爸怎么知道我家发生了什么事儿?”何胜男的疑惑更甚,“还是,他一直监视我妈?” “你别把我爸想得那么龌龊成不?”路岚气道,继而又极无奈,“我们家的事儿,哎,你不知道有多复杂……” “打住!你们家的事儿,我不感兴趣。”何胜男抬手止住她。 “好吧,”路岚无奈,“就算我爸年轻的时候犯过错,至少那天是他救了你妈妈的命……而且……” 路岚看着何胜男,欲言又止。 “有话就直说。”何胜男皱着眉头,回看她。 “你知道我爸今天为什么偷偷跑出医院去找你吗?”路岚问。 “还不是为了你哥……” “当然不是!”路岚截住何胜男的话头,“我爸是为了你!” “为了我?” “可不!我爸曾经跟我说过,我哥是扶不上墙的的烂泥,我呢,也没有那个天赋。他这几年身体就不大好,他特别担心他……真有那一天,路氏会毁在我和我哥的手里……” 何胜男凝着她黯然的小脸儿,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我爸说,他欣赏你的为人,欣赏你做生意的才华,说只有你才能带领路氏走得越来越稳,越来越好。” 何胜男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路岚还在絮絮的,她看了看周围没有旁人,压低了声音:“爸爸把股份给我当嫁妆,就是担心他……之后,我哥利用长子的身份操纵董事局,把路氏毁掉。爸爸说,我手里握有的股份,加上那些叔叔伯伯的股份,足以对抗我哥和……我妈,到时候,你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进入路氏,就可以……” “别说了!”何胜男厉声打断她。 路岚一口一个“爸爸”,而不是“我爸”,听得她心惊肉跳。尤其是,从路岚的嘴里听到了路大伟的打算,何胜男从心里往外地发冷。 路岚显然被她冷若冰霜的表情给惊着了,真的住了口,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我对路大伟的打算没兴趣!对什么路氏的未来更没兴趣!那是你们家自己的事儿,别把我搅进去!”何胜男寒凉的眸子直盯到路岚的心里,盯得她心口上呼呼地吹冷风。 这一刻的何胜男,让路岚觉得害怕。 何胜男再也不想听她说什么路氏的宏伟蓝图,丢下一句“我和路峰的事儿,你以后少管”,便大步地走了。 路岚被她毫不客气地扔在了原地,看着她明显有些别扭的右手,心里又疼又气—— “何胜男!就算你什么都不管,好歹去看看你的手啊!”她在后面大声地喊,全不在意来来回回路人的异样目光,忘记了在医院里不应该大声喧哗的基本教养。 何胜男倔强地一路往前走,只在听到她带着哭腔的喊声的时候,才迟迟地抬起左手,冲她挥了挥,那意思“我自己能处理好”。 徒留路岚一个人,红着眼眶,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楼梯转角处。 第84章 纯得一塌糊涂 何胜男磨蹭到快下班的时候,才自己打了个车回公司—— 她的右手腕挫伤了,没法开车;嘴角青紫出了血,脸上破了相,就这么大咧咧地回公司,众目睽睽之下,她嫌丢脸。 最主要的原因是,听了路岚的话,她心乱如麻。 她倒不是惦记路氏的钱和产业,她从来不觉得路家的东西和她有任何关系。她纠结的是路大伟这个人。 从小她妈就教育她要“知恩图报”,要懂得别人对自己的好。现在,路大伟救了她妈妈的命,又顶着随时可能心脏病发作一命呜呼的风险,亲自跑来,只为了能“见见”她。 何胜男不在意路大伟想要给予她什么物质上的东西,她在意的是,这背后,路大伟发自内心的那些东西。 然而,就是这个人,这个她血缘上的父亲,当年却是为了前程、为了荣华富贵,抛妻弃子的“渣男”,她应该恨他,恨他一辈子,不是吗? 何胜男于是孤坐在没到饭点儿门庭冷落的一家小酒馆儿的不起眼的角落里,面前摆着一小壶这家店的招牌自酿白酒,思维游走在“喝还是不喝”之间。 她曾经立誓,除非应酬场合,否则绝不沾一滴酒。然而,此刻,她特别特别想打破自己的规矩—— 如果原本认定的恨,都会在某一天,因为某个契机而不复曾经,那么,所谓的“规矩”,所谓的束缚,又有什么意义? 还恨路大伟吗?何胜男问自己。 理智告诉她,不该为这么一件事而改变最初的看法;理智还告诉她,也许这一切不过是路大伟在作秀,人在商场中混,难道不是时时刻刻都戴着一张假面具在同别人打交道吗? 路大伟或许只是为了他一手创建的路氏将来不至于被毁掉,或许只是因为人之将死良心发现,总之这些都不能抹杀他当年做下的孽…… 何胜男松开的手掌,又紧紧地握成了拳头。她又想起了她和她妈经历的那些苦日子,以及那些白眼和背后的指指点点。 何胜男一直了解自己的弱点,那就是“感情”两个字。无论是何种形式的感情,一旦她对某个人有了这种东西,那么她就会控制不住地心软,无论这个人做了什么事,她都会心软,都会不由自主地为其放弃自己的底线。 正因为她清楚这一点,所以在商场上,她从来都不肯以真正的面孔面对打交道的人,除了一只手数的过来的那几个值得她真心相待的人。 所以,多愁善感才是人生最大的障碍! 一瞬间,何胜男特别厌恶自己想了这么多,为了路大伟这样一个人而想了这么多。 她烦躁地端起面前的酒杯,脑中被“索性一醉解千愁”这句话牵绊着,只想用这种方法从困顿中解脱自己—— “叮!”微信响。 何胜男下意识地扫了一眼手机。 “下班了吗?”来自温暖的微信。 何胜男举到嘴边的酒杯滞在了半空中。她脸上的表情阴晴变幻,神色复杂地盯着手机屏幕,直到屏幕重又黑了下去。 她终究还是把那盏“能解千愁”的杯中物放了回去。 她还有温暖。在最黑暗最失落的日子里,她都没有放弃自己的坚持,难道现在,当幸福的生活重又对她展开笑靥的时候,她还要没事找事作妖吗? “公司忙,今晚得熬夜加班,不用等我。” 何胜男敲完了一行字,按下“发送”的前一秒,犹豫了。 她不想让温暖看到自己现在的窘状,更不想跟温暖解释为什么变成了这样,那势必勾出路峰的事儿。她现在和路峰之间的争斗,无疑已经超出了商业竞争的范畴,都快赶上性命相搏了。她不想平添温暖的担心。 可就算是善意的谎言吧,谎言终究是谎言。 何胜男咬了咬牙,到底按下了“发送”键。 就先这样吧,等到尘埃落定,再跟温小妹解释也不迟。 何胜男一旦想清楚了,就不再纠结这事儿。她拿着手机照了照自己的脸,哟,还真挺那啥的! 右手腕一动弹就钻心的疼,不过,何胜男更在意的是她的脸,没错儿,何总要脸。这张脸,明天还得顶着它面对全公司的大小头目开会呢! 她脑中灵光一闪,突的想起来前儿用过的祛痕膏来了。甭管有没有激素,只要抹上,明天能见人就成。再画个浓点的妆,怎么着也能遮住了。 何胜男于是给乔闻打了个电话,吩咐她照旧再去买一管那祛痕膏,放自己的桌上就成。 乔闻得令去了。她最大的好处就是让做什么做什么,从来不问理由。 搁在往常,何胜男还嫌弃她刻板,现在,瞧出好处来了。 估摸着公司里的人该下班的下班,走得差不多了,何胜男才急匆匆地扒拉了几口炒饭。 右手腕很疼,她也顾不得那些,琢磨着正好今天熬个通宵,把怎么收拾路峰和他的志德理顺了,明天开会布置下去,就可以全面开火了。 诚如何胜男所料,展翼的大楼里还真就没剩下几个人了,位于展翼最高处的总裁办公室这层更是没有多余的人。 何胜男低着头从只有她一个人的电梯里走了出来,快步朝自己的办公室奔去。 突的眼前黑影一晃,何胜男忙抬头看,发现走廊的尽头,自己的办公室门前,一个人影在那儿探头探脑的。 何胜男皱眉,快步走过去。 “干吗呢!”她森然道。 那人估计也是太投入,根本没注意身后有人,听到这一声吓得一哆嗦,惊惶回头,怯怯地看着何胜男。 “何……何总……”他磕磕绊绊的。 何胜男盯着他的脸,有点儿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是哪个部门的了。 “有事儿?”她冷冷道。 那个男人显然被吓着了,费力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才能把话说顺溜了:“乔助理说……说打印机墨盒没墨了,让我……让我来看看……” 行政的? 何胜男上下打量他一番,看得那个男人下意识地垂下头去。 “这是乔闻办公室吗?”何胜男面无表情地反问。 那男人忙解释道:“我走错了!对不起……对不起,何总!” 何胜男盯着他足有半分钟,直盯得他冷汗涔涔的。 “去吧!下次看清楚了再进,”何胜男幽幽地又添上一句,“不知道的,还以为公司里招贼了呢!” 那男人额角的汗更多了,慌忙唯唯诺诺地去了。 办公室内还是她上午离开时的样子,只不过,茶几上路大伟喝了一半的红茶已经被细心的乔闻收拾走了。 何胜男盯着空荡荡的茶几,有一瞬的失神:如果不是现下她脸上和手腕上的疼提醒着她,她会以为路大伟的出现只是她的幻觉。 窝进班台后的皮椅里,何胜男摆弄着桌上的一管崭新的祛痕膏。乔助理是个办事极有效率的好员工,这样忠诚又高效的员工,已经不多见了。 她想着要不要再给乔闻涨涨工资,估计那个小姑娘知道之后,又要一脸的受宠若惊了。何胜男失笑。 太阳已经慢慢地落了下去,属于夜晚的黑蓝色渐渐笼罩了整个城市。 何胜男拆开祛痕膏的包装,正准备对着镜子抹在嘴角的伤口上,忽然传来了紧促的敲门声。 “进!”何胜男不耐烦地吼了一嗓子。 她猜来者无非就是乔闻,或者某个在公司里苦逼地加班的中层,有事儿请示自己。她这幅尊容,到底要被手下人看到了,心情好才怪! “什么事儿?”何胜男微低下头,生恐对方看到她青紫的嘴角,只想赶紧打发了来者。 却不料来人根本不做声,跟她较劲似的。 何胜男急了,猛抬起头刚要开训,嘴却张大了,半天合不拢—— 温暖! 何胜男被惊着了。她眨巴眨巴眼睛,确定面前这个穿着白色polo衫、卡其色短裤,纯得一塌糊涂,手里还拎着个小药箱,恨恨地瞪视自己的妹子,正是温小妹本尊! 她咋来了? 可怜的何总,脸上破了相,脑子就像进水了似的不好使,心里想着,嘴上就没把门地溜达出来一句:“你咋来了?” 看到那张漂亮的脸上此刻灰扑扑的,那早上刚吻过自己的嘴唇上青紫着,还渗着血丝,温暖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一腔怒意蒸腾成了熏天的火焰—— “我怎么不能来!你有什么见不得的怕我看到!”温暖厉声道。 诶?什么情况? 何胜男懵逼了。她瞥见了温暖手里的小药箱子,脑袋里瞬间的反应却是:她都知道了?她咋知道的?难道她在我身上安了摄像头? 见何胜男一副张口结舌、不知所措的模样,温暖更气了:“何胜男你越来越能耐了啊!打架!还跑到医院里跟人打架去了!” “你咋……”你咋知道的? “我怎么就不能知道!”温暖抢白他,边说着边把手里的小药箱子敦在班台上,一把夺过何胜男手里的祛痕膏,丢在一边。 “还想用这东西遮掩吗!”温暖愤愤道。 却不料扯动了何胜男的手腕,她“嘶嘶”地疼得直抽气。 这还有伤! 温暖瞪大了眼睛:“何胜男你不会是被人打残了吧?” 何胜男宁可流血,也不肯跌份儿,忍着疼痛,牙一咬:“谁说的!就是残也是我打残别人!” 姓路的被踹到不可描述的部位,难道不是明证吗?何总为自己骄傲。 不过,温暖才不会纵容她,气哼哼地奚落道:“行啊!为了一个女人,跟人打架,还把人家打残了?何胜男你越来越出息了!” 第85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为女人……打架?什么意思?”何胜男懵了。 要么说大姨妈坑人吗,连何总这么伶俐的人,来了大姨妈,都脑供血不足了。 她呆愣愣地看着温暖。 温暖心里更气,泄愤似的掀开了小药箱子,一件件地拿出里面的东西来—— 碘伏,药用棉花,消毒纱布,小刀,剪刀…… 何胜男嘴角直抽抽,尤其是看到刀什么的时候:温小妹这不会是气急眼了,要把她咔嚓咔嚓碎了吧? 对于一个科班出身的医学硕士,解剖室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外科铁粉儿,什么碎尸啊活剐啊,完全不是问题。 何胜男呵呵呵,用她完好的左爪子拉住了温暖的手:“暖暖,你要干吗?” 干吗?这不明摆着吗?温暖斜楞她一眼,不说话。 何胜男心里有点儿慌了,忙着解释:“我不是故意要跟你撒谎的!我……” 她脑中灵光一闪,总算找回了几分机灵:“你怎么知道我打架了?你们医院的……熟人?” 路大伟被送去的那家医院,可不就是温暖原来就职的那家?只能怪何胜男去那儿去得太顺手了。 温暖睨她一眼,显然是承认了。 “付大姐?是她吗?”何胜男紧接着就否定了自己的看法。急诊的付大姐虽然见过她两次,不过估计连她具体长什么模样都没记住。 “是于孟!对吧!”何胜男笃定道。 温暖没作声,默认了。 “她嘴怎么这么碎!”何胜男气道,“她跟你说什么了?说我为了一个女人跟人打架,还挂了彩?是不是给你讲得特绘声绘色啊!我都成这模样了,她既然看到了,不说来问问我伤得怎么样,还到你那儿编排我!她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啊!亏我还……” 何胜男突地顿住了。她想起来了! 怪不得之前看那个贼头贼脑的男人那么面熟,那不就是于孟的男朋友吗,叫什么小文的。头几天刚来到展翼,被她安排在行政负责公司里的电脑耗材的维修。 何胜男的表情一下子凝重起来。 温暖却不知道她内心的变化,只为她之前急着解释而郁闷了。 “何胜男,我认识你这么久了,你从来没这么……这么气急败坏地数落过什么……”温暖定定地看着何胜男的眼睛,此刻心里的难受比听到何胜男那个善意的谎言的时候,还要难受。 “那个女人……年轻的女人,是路岚吧?”温暖的舌尖上泛上了一抹苦涩。 就算她再理智,在这种事上,她也做不到。何况,路岚对何胜男的情意,她曾亲眼见识过。 “什么意思?”何胜男皱着眉,“是路岚怎么了?” 她竟然反问她“怎么了”! 温暖猝不及防。 于孟嘴碎又八婆,温暖初听到到她在电话里说的那些话,什么“就算是女的,她有钱又漂亮,也有的是女的往上贴”“花心不在男女,亲爱的你得多长个心眼儿,别一门心思傻呵呵地信她”,温暖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她当时还在想着,一定是何胜男有什么不得已,她还特心疼何胜男被打来着。 可是,眼下,何胜男的态度是什么情况?温暖能够深切地体会到何胜男此刻的不耐烦—— 她已经对我不耐烦了吗?温暖自问。对自己越发的没信心起来。 何胜男心烦得不行:路大伟那事儿她还没想通呢,又冒出来个内鬼的梗。还真是按下葫芦起来瓢! “我没事儿了。都是皮外伤!”何胜男努力保持着最后一点点耐心,给予温暖。 温暖咬着嘴唇,不做声。 何胜男默默吐出一口气,缓声道:“是乔闻领你进来的吧?不然,我们公司随便就能进来个人,楼下的保安也可以下岗了!” 她本来是开玩笑想缓和气氛的,不曾想听在温暖的耳中,就变了味道。 所以,我是“外人”,对吗?温暖这样想着。 “走吧,既然来了,这么晚就别回去了,”何胜男去拉扯温暖的手,“我里面有床,在这儿将就一宿吧。” 温暖垂着眼睛,看着她的右手腕不大灵活,强忍下了心中的愤懑,悻悻地拎着小药箱,跟在她的身后,进了内屋。 “疼吧?”温暖心疼地看着何胜男的嘴角。那里,已经被她处理好了。可还是狰狞着,让人看着不舒服。 “没事儿,小伤。”何胜男安慰她。 温暖默默叹气,又小心地替她把药贴贴在了右手腕的痛处。 “今晚暂时先这样。要是明天还这么疼,无论如何都得去骨科看看了。”温暖说。 “嗯。”何胜男点头,表示同意。 她把自己平时休息的那张床上的床罩抖开,“你吃晚饭了吗?” 温暖看着她忙碌,强忍着没去帮她,就像是靠这来表明自己的姿态似的。 “没胃口。”她轻声说着。 何胜男手中的动作一滞,抿了抿唇,道:“你先睡吧。我还要去看几份材料,明天开会用。” “何胜男!”温暖猛然唤住了转头就要走掉的人。 何胜男停住脚步,静候她的下文。 “你……你就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嗫嚅着,温暖终于问出了口。 话音落地的一瞬,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自信心正在急速地流失。她的心中突然生出凄凉来。 “没有!”何胜男回答得极快。她现在,没有心情讨论这个话题。 温暖语结。 就在何胜男拧开门把手的一瞬,温暖鼓起莫大的勇气,急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是不是……和路岚……有关?” “不是。”何胜男的脸庞隐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她回答的是第二个问题。 “你是不想说,还是不能说?”几乎笃定了何胜男有事瞒着自己,温暖按捺不住内心的激荡。 那件事或许很小,也可能很大。然而,无论多小的事,被隐瞒着,那种无法言说的恐慌就会像膨胀的气球一般,越胀越大,不知道未来的哪一天,它就会“砰”的一声爆炸,引发惊天的震动。 温暖觉得,害怕。 “你别胡思乱想了,什么事儿都没有,”何胜男显然不想和她深入探讨,“早点儿睡吧,你明天不是还要去拜访你未来的导师吗?” 温暖就这样,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直到那扇门被关上很久,她仍是无法从那种莫名的情绪中挣脱开来。 她不知道何胜男什么时候躺在自己的身边睡过去的,她连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都忘记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总之,温暖醒过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 城市中心的写字楼,并不像何胜男市郊的家,早晨有早起的鸟儿叽叽喳喳的,这里只有隐隐的汽车轰鸣声,以及隔着两层门都能听到的楼道里的噪杂声。 温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想要伸手去摸索手机看时间,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动弹不得,因为她整个人都被何胜男的手臂束缚着。而何胜男本尊还在睡着,悠长的鼻息回荡在温暖的耳边,微微的热气扑来,熏染了温暖的心,使得她无法克制地心软了下来。 老话说“夫妻没有隔夜仇”,只有当她跟何胜男真实地睡在一张床上之后,她才真切地体会到了这句话的意思。 何胜男固执地睡在她的外侧,固执地左侧而睡,固执地宁可压迫自己的心脏也要让温暖右侧安睡,还固执地用自己受了伤的右臂紧紧地环着温暖的腰…… 温暖对于她这种近乎孩子气的举动,又是好气又觉好笑,更觉得心尖上麻麻痒痒的酸痛。 她于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朝何胜男凑了凑,碰了碰对方还青紫着的唇角—— 一股碘伏的气味冲入鼻腔。温暖无奈地叹了口气。 何胜男睡得很沉。温暖猜她定然是忙到很晚才睡的。 温暖轻手轻脚地挣开何胜男的手臂,又轻轻地把它们掖回薄被里,生恐搅了何胜男的好眠。 如果是在家里,她会极享受何胜男抱着自己,宁愿陪着她睡到天荒地老。但是这里不同,外面就是何胜男的办公室,一想到已经快到上班时间了,温暖心里都觉得别扭,再睡下去的话,就更别扭了。 她坐起身,歪着头打量着何胜男的睡颜。看着看着,都会忍不住发笑。 回想起就在几个小时之前,两个人之间的不愉快,仿若隔世。 温暖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来—— 她太想知道何胜男究竟在做什么瞒着她的事了。她总觉得那件事,或是性命攸关的,或是同感情扯不开干系的,总之是极其可怕的事。她联想到何胜男的一举一动,觉得此时何胜男办公桌上的材料,或者何胜男存在电脑里的东西,一定能够解开这个谜。 但是,那样,不好吧? 如果何胜男欺瞒她堪称恶劣的话,那么,她偷看她的东西,岂不是更加恶劣? 温暖纠结了半天,终于放弃了这个想法。 可是,外面,走廊里却传来了慌乱的脚步声,使得她更无法平静了。 紧接着,就是急促的敲门声。 温暖蹙眉,担心地看了一眼何胜男。还好,没被吵醒。 她穿上鞋子,快而轻地拧开房门,看到的是乔闻火上房的表情。 “何……温医生?”可怜的乔助理,她对天发誓,她真的不是大早上来掀人家两口子的被窝的。谁能想到,来开门的不是她的老板而是她的老板娘啊? 温暖见她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忙食指搭在嘴边,做了个“嘘”的动作。 “何胜男还没醒呢!”温暖压低声音道。 乔闻眨巴眨巴眼睛,脑子里划过的竟然是“可怜的何总,昨晚被榨得这么干净”这么一句不靠谱的话。 不过,迫在眉睫,她也没那闲工夫八卦何总在床上是不是被压得花容失色的那个—— “温医生,恐怕真得喊何总起床!”乔闻焦急道。 “什么事这么急啊?” “税务局的……” 乔闻话音未落,总裁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三个高高壮壮、穿着税务制服的男人凶神恶煞地杵在门口:“谁是何胜男?!” 第86章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我就是何胜男。”何胜男平静的声音响起在温暖的身后。 “你醒了?”温暖的眼中不由得流露出担心来。 “何总……”乔闻看了看何胜男,又看了看跨进门的几个陌生的男人。 何胜男依旧很淡定地冲她们点了点头,迈步越过他们:“我是展翼的法人代表,几位有什么事吗?” 为首的男人上下打量何胜男一遍,突地三步两步走向了她,“有人举报,说你们公司的纳税有问题,跟我们走一趟,交代清楚情况吧!” 何胜男闻言,微微蹙眉:“我们公司一向奉公守法,从来不会做偷税漏税、违法乱纪的事儿,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吧?” 那男人不为所动,依旧绷着脸,“是不是误会,跟我们走一趟就知道了!” 他说着,竟又向何胜男走近了,一只手居然还搭在了何胜男的肩膀上;另外两个男人也紧上了几步,一副将何胜男围在当中唯恐她逃跑的架势。 不止温暖,连乔闻都觉出来了气氛的不对劲。 “几位……几位大哥,要不咱们先坐下喝杯茶?大热天的……”乔闻努力打着圆场。 几个男人却根本不理她,虎视眈眈地盯紧了何胜男。 何胜男的身体正巧挡住了温暖和乔闻的视线。她的脸色有些泛白,勉强笑道:“以前来公司里收税的时候,没见过几位啊!” 为首的男人似乎有些不耐烦,阴沉着脸:“以前都别人来的!” 说罢,又催促何胜男快走。 乔闻听到何胜男那句话,脸上划过一瞬莫名。 何胜男的脸色更苍白了些,她忽然扭过头,笑对温暖说:“你今天不是要去见你导师文澜吗?早去早回!” 说罢,就在几个男人的簇拥下走出了总裁办公室的门。 温暖呆住:什么时候,文澜成了她的导师了? 展翼大楼外,几个男人把何胜男推搡进了一辆不起眼儿的灰色轿车里。然后,一个人在前面开车,另两个则坐在后排的两边,把何胜男挤在了中间。 “砰”的一声,车门被甩上。紧接着,发动机轰鸣着,车子绝尘而去。 何胜男坐在车上,扫了一眼周遭的情势,道:“几位究竟要把我带到哪儿去?” 这时,坐在她右手的显然是头头儿的男人开口了:“对不住了,何小姐,这个真不能告诉您!” 他见何胜男一个年轻女人,面对此情此景依然镇静,心里也是有几分佩服的。 何胜男扫了他一眼:“是有人给你们几位钱来对付我吧?” 那男人没回答她,而是面无表情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您最好别难为哥儿几个,哥儿几个也不难为您……” 他说着,抬手夺下了何胜男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来的手机。关机,撇到了一边。 “您最好老老实实的,不然……”男人说着,貌似平常地手掌划过自己的右侧腰间。 何胜男却知道他这个动作并不平常,之前在她的办公室中,就是那个疑似□□的东西顶在了自己的腹侧。 她不确定那是不是真的抢,却更不敢冒险,只能先跟他们走,拖住他们。她怕的是,万一那东西真的是□□,那自己身后的温暖和乔闻就都性命堪忧了。 然而,何胜男也不是傻子,明知掏出手机会被拿下还往外掏。实则,她就是用这个动作来掩饰其他的动作。 【你可别小瞧这小玩意儿,关键时刻,能救你的命!这可是兵哥哥送我的,军用的玩意儿!要不是看你是我“媳妇儿”,我还不舍得给你呢!】钟晨不久前调侃的话语,言犹在耳。 何胜男极庆幸,自己虽然表面上嫌他啰嗦,实则真把他的话听进了心里。 她方才借着掏手机的动作,已经拨动了那个小装置上的开关,相信很快,钟晨就能接到她的求救信号。但愿,那货这会儿不是在和兵哥哥在床上厮混…… 何胜男默默祈祷。 她于是规规矩矩地坐在两个壮男的中间,心里却盘算着自己离开办公室的时候,说的那两句话,温小妹和乔助理是否听出了异样。 天知道,她在说那两句话的时候,有多紧张。 并不是紧张这几个四肢发达、大脑迟钝的悍匪听出其中的弦外之音,她怕的是那两位女士的反应太快,快得在他们带她离开之前就奋不顾身地冲上来解救她。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小乔是无辜的,她一向对自己、对公司勤勤恳恳,何胜男不想把她牵扯进来;而温暖……何胜男深吸一口气,就算豁出自己的性命去,她也不肯让温暖受哪怕一点点伤。 幸好,这两位女士的反应没那么快。何胜男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剩下的,唯愿她们能够按照自己给她们的提示,去找恰当的人解救自己了。 灰色的车子在马路上疾驰,驶向了何胜男未知的地方。而她的心,竟然渐渐平静了下来。大概是出于某种信任吧,她想。 boss被税务的人带走了! 这个消息不亚于一颗炸雷,炸响在了整个展翼所有员工的耳朵边。每个人的心中,恐慌感都急速地发酵—— 是公司偷税漏税了吗?还是boss自身的问题?会不会影响公司的业绩? 甚至有人马上想到了:公司会不会倒闭啊! 每个人都顿觉危机重重,尤其是靠这份工作养家糊口的普通员工,更是人心惶惶。 幸好公司的第一副总马上召集了中层会议,要大家“不造谣,不传谣”,并说“眼下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公司或者何总本人有什么问题”,并要求各位中层“以身作则,督促各位员工做好本职工作”。 第一副总开完会,整个人已经被汗水溻透了,他又何尝不是顶着巨大的压力来主持这个会议的?可是,他的位置摆在那儿,何况,何胜男平时待他不薄,他不能眼看着公司不成样子。 散会之后,他马不停蹄地去找乔闻,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却到处扑了个空。 他并不知道,在此之前,乔闻和温暖早已经离开了公司,她们之前曾经有过这样的一段对话—— 眼睁睁看着何胜男被几个穿着税务制服的陌生男人带走,温暖的心搅成了一团,她下意识地迈出脚步,就要去追赶何胜男的身影,却被乔闻忽的拉住了。 “温医生!你先别……”乔闻的嗓音有些沙哑,显然也是刚刚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温暖被扯着手腕,焦虑的目光暴露了她此刻内心的不安。 “何胜男这个人我了解,她绝不是那种……” “绝没有那么简单!”乔闻低声打断了温暖的话,“温医生,你刚才注意到何总说了什么吗?” 温暖关心则乱,脑子里一团乱麻,无措地拧紧了眉头。 “何总问他们‘以前来公司收税的时候,怎么没见过你们?’”乔闻捕捉到了事情的关键。 温暖不明所以。她是学医的,对于企业经营,基本上没什么概念。 “公司缴税,都是银行直接扣款,或者去税务局报税,哪个还用税务局亲自上门收的啊!”乔闻一语点破。 温暖怔怔地张了大嘴:“所以,何胜男她……” 她寻回了一丝清明,猛然想起了何胜男对自己说的话,当时,她不是还纳闷她的导师何时成了文澜了吗! 所以,那几个男人绝不是什么税务的! 温暖惊悚地和乔闻对视:那么,他们到底是什么来路? “温医生!那几个男人,绝对不是税务的!”乔闻急道,“他们不定把何总带到哪儿去了!我们得赶紧报警!” 温暖的脑中一阵晕眩。一想到何胜男此刻不可知的状况,她只觉得双腿发软,心头划过强烈的无助感—— 会不会出意外? 他们会不会对何胜男做什么? 他们不会把何胜男…… 温暖不敢想下去了。她怕自己再想下去,会和那个可怕的、与“生”相对的字眼儿联系到一块儿。 她反手攥住了乔闻的手腕,抑制不住地颤抖着,声音亦是颤抖着的:“不……不能报警!” “为什么?”小乔急得直瞪眼。她太年轻,阅历太浅,性子也太直,还不明白,很多事是警察解决不了的。即使报了警,只要还没出人命,几乎没人会当回事。 温暖虽然比她大不了几岁,但从小经历的坎坷让她早就将世事看得通透得多。 “总之,不能报警,”温暖咬着嘴唇,“至少眼下,有比报警更有效的办法!” 莫名地,小乔觉得她此刻特别值得信赖,笃定道:“温医生,你说怎么办吧!我都听你的!” 温暖心里其实也是落不到实处的,她一面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明明几个小时之前何胜男还安然地睡在她的身边,怎么就……另一方面,她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何胜男跟我们说那些话的时候,一定心里已经有了打算了……所以,你现在做两件事,一是无论如何要想办法稳定住公司的局面,绝不能让何胜男这么多年的心血白费了!二是马上联系舒蕾舒律师!”温暖的语速飞快。 乔闻瞪大眼睛听着她的吩咐。第一件事,她佩服温暖的镇定,现在不光要救何总,还要维护好何总和公司的名声!而第二件事,乔闻初时一愣,心道为什么要找舒律师?这又不是打官司!但是,温医生既然是何总的枕边人,必定是最了解何总的,照她说的做,肯定没错。 “好!我马上去!”乔闻说做便做,以最快的速度抬腿跑了。 温暖则不敢怠慢,马上拨通了文澜的电话—— 她相信,她和何胜男之间必定有这份默契。她相信,她已经读懂了何胜男话中的意思。 第87章 差点儿死了 车开出去十分钟了。 何胜男坐在两个男人的中间,不再作声,实则脑子里的念头飞转。她琢磨的不止是下一步怎么办,还在默默地记着路。 看车窗外的光景,何胜男能感觉得到,车子正往s市的西南郊开去。 西南郊?那是一片正在开发的区域。何胜男曾经去过一两次,犹记得满目的各种在建工地,以及来不及扒掉的败旧老房子。 “何小姐,对不住了。”那个为首的男人突然开口了,并且取出一根黑色布条,蒙住了何胜男的眼睛,在她的脑袋后面系了一个死结。 何胜男一惊,“干什么!” 就在同时,坐在她左手边的男人不言不语地反扣住了她的双臂,用一根绳子将她的两个手腕紧紧绑在了后腰处。 何胜男更惊了,心头划过一瞬的恐惧。 “您最好配合点儿我们,我们也不难为您……您这么干净又漂亮的,被什么脏东西堵住了嘴,可不是好滋味!”黑暗之中,何胜男听到了那个为首的男人的话。 何胜男的思维转得飞快:他们是怕我知道他们的路线吗?还是怕我挣扎呼救?这个人对我还算是客气……他们要把我带到未知的地方,怎么处置我?会杀了我吗? “咚咚咚——” 何胜男听到了自己急迫的心跳声。没有哪个人面对这种情况,还能够毫无惊恐的。毕竟是性命攸关的。 何胜男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跳,告诉自己不能慌乱。她必须冷静下来! 她能够听到耳边车子行驶的声音,她能够推断出车子开得飞快。可是视觉的丧失让她无法确知究竟开出了多远…… “你们想要什么?钱吗?”何胜男忽的开口问道。 车中有两秒钟的沉默,令何胜男生出了她在自言自语的错觉。 “知道您不差钱儿,”为首的男人终于回答她了,“不过您的钱我们不敢要。” 有回应总比没回应要好。何胜男这样安慰自己。 她迅速地消化着男人的这句话,更加凿实了自己心中的猜想—— 一定是他! 除了他,还能有谁会对自己做出这种事儿来? 何胜男于是不再说话了。她不想说出来“你们老板是路峰吧”这种话,她怕被灭口。 又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三十分钟,也许是四十分钟?车子似乎开离了平坦的道路,颠簸起来,而且越来越颠簸得厉害。 “妈的!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就不能选个……”开车的那人嘴里骂骂咧咧的。 “闭嘴!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为首的男人吼了一嗓子,那人于是乖乖闭嘴了。 何胜男却是听到了。她猜对方是怕同伙无意中暴露他们的位置。 照这样看来,是否就意味着,他们不会要了她的命? 何胜男的心头一震:也许他们是想要她的命的,却又担心她会逃脱,再来寻后账? 何胜男的脸色白了白。她此刻最担心的,莫过于会在这儿丢掉了性命。回想起昨天路峰在医院里疯狗似的样子,何胜男现在毫不怀疑他会做出任何事来。 车子终于停了下来,何胜男被推搡着踉跄下了车。 脚下的路果然不是平的,何胜男的鞋子踩在上面,有硬物硌脚的感觉。她用力闻了闻,空气中有一股子焦酸味,还有种若有若无的……砖末味—— 何胜男脑中灵光一闪:她记得s城西南郊有一家废旧的老砖厂,早在几年前就倒闭了。她还记得上次随着市商务局组织的“企业家考察团”来过这儿。 如果真是那个地方……何胜男这会儿特别恨自己没有《无间道》里梁朝伟的能耐和装备,不能在第一时间给“组织”发去自己的位置信息。 推推搡搡的,不知道拐了几个弯,何胜男敏锐地感觉到来到了一个独立的屋子里。她的直觉更让她觉得不舒服,仿佛在这个房间的某处,有一条寒森森的恶毒的蛇正朝着她吐着信子。 突地,一道冷哼声传入了她的耳中。 何胜男头皮发紧。虽然只是一声,已经足够她确定这个人是谁了。 紧接着,皮鞋快速踩过凹凸不平的地面的声音响起,“咯吱”“咯吱”……极快地,就像一阵飓风刮到了何胜男的面前—— 何胜男小腹上狠狠一痛,她闷哼一声,因为双手被绑缚着,顿时失去了平衡,跌倒在地。 原来是那人急冲过来,一脚踹在了她的小腹上。 “你也知道多疼了吧!”那人用阴森森的声音说着,其中夹杂着几丝抑制不住的兴奋。 果然是他! 何胜男的小腹抽搐般的疼,她使劲儿挣扎着,想要挣扎起身,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她的脸色煞白,漂亮的面庞蹭上了好几条灰道。 路峰得意地俯视着何胜男无助的样子,内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姓何的!想不到吧?你也有今天!”路峰狞笑着。 何胜男却笑了:“路峰!我就知道是你!这种不上台面的手段,也就你这种不上台面的人能使得出来!” 路峰脸色微变。 “你他妈骂谁不上台面!”路峰的眼睛血红,“我才是路家的大少爷!你他妈才是不上台面的那个!死同性恋!私生子!” 何胜男脸上不屑的笑凝住了,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凭着直觉,她猛然抬起右腿,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朝着路峰踢了过去。 路峰猝不及防,脚踝上挨了一下子。他“啊”的大叫一声。 何胜男还不解气,双脚还向前猛踢着,却被随后抢上来的两个男人摁住了。 何胜男还是有一把子小力气的,尤其还下了狠劲儿,导致路峰的脚踝登时就被踢肿了,疼得要死要活的。 路峰气急败坏,左脚暴起,踢在了何胜男的脸上。何胜男鼻腔剧痛,鼻骨仿佛折了一般,脸上一凉,一缕鲜血从鼻孔中流了出来。 “姓何的!我本来不打女人。但是你,我见一次打一次!”路峰吼着。 他说罢,狞笑着:“我怎么忘了?还用再见吗?” 他眯着眼睛,盯着何胜男痛苦的样子:“还记得我昨天说了什么吗?不弄死你我跟你姓!” “你想杀我?”何胜男躺在地上,双眼、双手被束缚着,鲜红的痕迹顺着白皙的面孔蔓延开来,但她的声音却没有丝毫的纷乱。 路峰本以为这样的话能吓得她面如土色,没想到她倒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你以为我不敢弄死你!”路峰叫嚣着。 何胜男青紫的嘴角边竟浮上了一抹嘲笑:“就凭你?路峰,咱俩谁死在谁的手里还不一定呢!” 路峰闻言,双眼冒火,豁然又是一脚,踢在了何胜男的身上。何胜男冷不防他这一下,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滚去,脑袋一下子就撞在了身后支楞的散乱碎砖上—— 霎时间,强烈的晕眩感侵袭了她的大脑,耳边隐隐有杂乱的脚步声,还似乎有打斗和喊骂的声音……之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间,像是浑浑噩噩地睡了一觉,做了些记不住内容的梦,何胜男终于睁开了眼睛。 她用了两秒钟的时间,弄清楚这个棚顶和四周都是大片大片白色的地方是医院里的病房。 这是被救了吗? 她脑中想着。可是,稍一动脑,就有钻心的疼从大脑的中心向四周扩散开来。她忍不住痛哼出声。 “啊!你醒了!”一把年轻女人的声音响起在她的耳边,由远而近。 何胜男一呆。 这个时候,年轻女人已经拉过凳子,坐在了她的病床边,俯下身子,眼中都是心疼:“很疼吧?” 她说着,愤愤地咬紧了牙:“都怪我哥!要不是爸爸的人及时赶到,真不敢设想……” 她的眼圈突然红了,就这么凝着何胜男,手掌轻抚上何胜男脑袋上裹的纱布:“怪我!我应该想到我哥他……哎!我应该派人保护你的……” 何胜男纠结地抬眉毛想看看自己的脑门,不成想高估了自己的能力,眼珠一动,连带着鼻骨、鼻腔和太阳穴一起“突突突”猛跳得疼,疼得她不由自主地一呲牙。 对方吓坏了,还以为自己的动作太粗鲁碰痛了她,慌忙撤走了手掌,担心道:“怎么了这是?要不要喊大夫啊?” 何胜男看着她急慌慌的样子,心里更纠结了。 “怎么你在这儿?”她因为失血和口渴而嗓音沙哑。 路岚的眉毛拧成一个疙瘩,反问道:“怎么不是我?” 怎么就是你了?带人来救我的,不应该是温小妹吗?至少,也得是舒蕾或者澜姐啊!哪怕是钟小受…… 何胜男心说。 在被路峰困住揍的时候,她的耳朵贴近地面,她是第一个感觉到有陌生的脚步声靠近的。因为那个地方太空旷了,而她的视觉又被遮住,所以她的其他感觉就变得格外敏锐。 她以为那些人是她预想中的来救她的人,却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来救她的,会是……路大伟的人! 一想到同路大伟又多了这么一层纠葛,何胜男心里别扭得一塌糊涂。 怎么就又欠了那个老渣男一份人情! 何胜男的内心在咆哮。 路岚不知道她心中此刻所想。在她看来,何胜男所表现出来的,不止是伤口疼痛的难受,还有一种……对自己的排斥,这令她心里极不舒服,极难过。 你为什么总是把我推开? 明明我对你那么好! 为了你,我连我的婚姻都不在乎,连我的亲妈、亲哥哥都不在乎,可,这样的我,你却如此不在乎! 路岚越想越委屈,不由得泪水就涌了上来。 何胜男看着她氤氲的双眸,皱眉,心里烦躁得很。 差点儿死了一回,她此刻最想见到的,根本不是这个人。 就在她们两个人,一个垂泪,一个默默相对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就站在病房门口,抿着嘴唇看着她们的一举一动。 第88章 旧爱新欢 何胜男倚靠在床头。她的对面,温暖左手托着一碗红枣黑米粥,右手擎着的大半勺粥,递到了她的嘴边。 何胜男尴尬地瞄了一眼离自己的嘴只寸许远的小勺里糯糯的液体,又瞄了一眼温暖面无表情的脸,尴尬地轻咳一声:“那个……暖暖,我自己可以拿着勺子……” 她自己真的可以!她又不是断胳膊断腿。 然而,人家温小妹却不为所动,举着的勺子又往何胜男的脸前递了递,表情冷得能抖落下来冰碴儿。 何胜男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再拒绝下去,这妹子会直接把勺子戳在自己的脸上——再给你脸上添个疤你信不信? 何胜男信! 她于是乖觉地往前凑了凑自己还算健康的脖子,配合着温小妹把那勺子粥喂了下去。 然而,温小妹并不是一个浅尝辄止的人,紧接着又一勺粥被递到了何胜男的嘴边。 何胜男特别懂得啥叫能屈能伸,她假装自己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由着温小妹一口一口复一口地把一大碗粥喂了个干干净净。 整个过程,温暖都一言不发,只有动作,没有语言,机械似的。 何胜男几次试图开口,到嘴边的话转了好几个圈,又被她咽回了肚子里。 趁着温暖站起身收拾保温桶的当儿,何胜男终于不用面对她冷冰冰的面孔了,总算寻回了几分胆量,笑嘻嘻道:“粥真好吃!宝贝儿,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她本来是想腆着脸哄温暖高兴地,不料,那一声“宝贝儿”听在温暖的耳中,却分外的刺耳,她不由得在心里回问了一句:你究竟有几个宝贝儿? 何胜男见这明目张胆的拍马屁都没换来温小妹的笑意,反倒觉得周围的气温又降了几度,心里还嘀咕呢:难道是空调开得太低了? 她一计不成,右手撑住身体,左手去够温暖的手臂。不过,她显然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右手一用力,那天挫伤的地方钻心的疼,她忍不住“嘶”地痛哼一声。 温暖吓坏了,忙丢开手里的东西,拉过她:“碰到哪儿了?” 何胜男看着温暖紧张自己的样子,心中感怀,脸上堆上了笑容:“哪儿也没碰着……就是想你想的!” 温暖闻言,拉着她细细查看的动作僵住,继而横了她一眼。 何胜男依旧含着笑:“前天的事儿,吓着你了吧?” 她说的,正是路峰派人假扮税务劫持了她的事儿。其实已经过去了几十个小时,她此时提起,温暖还是觉得心有余悸。 见温暖的眼神,何胜男就知道那件事在温暖的心里落下了阴影。怎么能没有阴影呢?温小妹恐怕从来都没经历过这种堪称电视剧桥段的事情吧? “已经没事儿了,”何胜男柔声道,“我受的都是皮外伤,用不了几天,就好利落了……别担心!我身体结实着呢!” 温暖被她说得眼眸里盈上了两汪水。 何胜男心疼死了,索性拉过她,抱在自己的怀里:“你一哭,我心都要碎了……” 温暖鼻腔一酸,愧道:“我没及时赶到救你……让你受了这么重的伤……” “哪有啊!”何胜男忙安慰她,“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你和澜姐、舒蕾她们不也带着湘姐的人赶到了吗?我不也被救出来了吗?” 一想到自己是被路大伟的人救出来的,何胜男还是觉得气闷。 这又何尝不是温暖心里的一个结? 在她看来,救何胜男的人是“路家的人”,就等同于“路岚的人”。所以,归根结底,何胜男还是被路岚救出来的。 思及此,温暖便纠结得胃疼。和路岚相比,她觉得自己处处不及,不说长相、家世,单论在乎何胜男的心,温暖深深觉得,路岚毫不逊于自己。最最要命的,这个人不仅在意何胜男到了骨子里,更有能力和实力帮助何胜男。 温暖反观自身,不得不悲哀地承认,除了一颗爱着何胜男的心,在事业发展上,在财富上,她一丝一毫都帮不上何胜男。 路岚,才是最适合何胜男的那个吧? 温暖苦涩地想。 轻轻地推开了何胜男,温暖垂着头,不语。 何胜男怀里一空,心里也顿觉空落落的。 她抬手拂过温暖的刘海,叹声道:“暖暖,我很愧疚让你为我担心……但是,我保证,这种事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也不会发生类似的事了!” 她的指尖擦过温暖的额头,仿佛一道电流划过。温暖心尖儿上一麻,却抬起头,幽怨地瞥了何胜男一眼。 何胜男以为她不信,忙解释道:“我在商场上混了十几年,从没结下一个仇家。路峰的事儿,是个意外……而且——” 何胜男说着,语声有些沮丧:“……而且,他以后也不可能再对我的性命构成任何威胁了。” 所以说啊,现实的人生终究无法如想象中完美。好比何总,心心念念着亲手毁掉路峰,为自己,也为艾琪;然而,现实却是,那只是她众多无法实现的梦想中的一个。结果诚然是一样的,路峰完蛋了,可是,促成这件事的,却是何胜男最不想欠人情的那个—— 路岚说,路大伟亲自送路峰去自首了。 不止是路峰,还有他的志德,已经化作了历史的云烟。 温暖做不到像个穷摇女主角似的,哭着闹着问何胜男“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没用”,她有她的自尊。何况,何胜男现在伤成这样,她怎么还能用这些事儿来烦她呢? 但是,她不说,不代表她不想。相反,那些自卑的想法,那些何胜男与路岚同框的画面,包括昨天,她亲眼所见的路岚坐在何胜男的面前委屈而无声地垂泪……所有这些,都一股脑地钻进了温暖的脑袋里,翻腾着,叫嚣着,令她不堪重负。 她还那么年轻,她还没有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的城府。她只能选择沉默,唯有如此,她的理智才能控制住她的情绪,不至于在受伤的何胜男面前崩溃失态。 然而,老天爷总是喜欢作弄有情人,或者说,这叫考验。就在温暖纠结得无法自拔的时候,vip病房的门被人敲响。当她看到来者的时候,一个头变作两个大—— 艾琪! 路岚,加上艾琪,这是旧爱新欢齐上阵的架势吗? 温暖要被这血淋淋的现实逼疯了,在迎进艾琪之后,她选择了逃掉。 “我去打水……你们聊!”她头也不敢抬,生恐再看到艾琪心疼何胜男的眼神,那不亚于在她的伤口上再狠狠地撒上一把盐。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 “诶!暖……”何胜男看着空着手跑出去的温小妹,到底是没喊住她。 转过头时,对上了艾琪错愕的目光。 “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艾琪尴尬地问。即便尴尬,她也将病床上的何胜男上上下下打量个遍,见无大碍,才松了一口气。 何胜男也尴尬了,“不是因为你……她可能想打水……” 她突地叹了口气,干脆直言:“前两天那事儿,吓着她了。” 艾琪了然地点点头,在她面前坐下:“你还好吧?” “我?”何胜男挑了挑眉。 虽然因为这个动作牵动了头上的伤口,还是痛了一下,不过她却故作轻松:“我还好啊!都是皮外伤,没事儿的!” “嗯,”艾琪应着,又来来回回地看了她一会儿,“看着挺有精神头儿的。” “是吧?”何胜男笑道。 “不会怪我今天才来看你吧?”艾琪定定地凝着何胜男的眼睛,问得认真。 “哈!哪里会!”何胜男打着哈哈。其实她这两天不是在琢磨路峰和路大伟,就是在掂对着怎么安慰温小妹,压根儿就没想起来艾琪这号人。 不过这种话,还是不要说出口伤了和气吧! 艾琪了然地冲何胜男笑笑:“看到你没什么大事儿,我就放心了。” 顿了顿,她又道:“我的离婚判决书下来的。” “哟!恭喜!”何胜男笑道。 “恭喜我什么?”艾琪问得玩味。 “恭喜你恢复自由身啊!”何胜男由衷道,“以后就再也不用受那个畜生的欺负了!” 艾琪的表情有些苦涩:“能这么快离完婚,并且分外财产,还多亏了我公……多亏了路董……” 何胜男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又是路大伟!老头子这是知道自己要挂了,抓紧时间各种做好事儿,争取下辈子投个好胎吗? 她很不喜欢听到路老头儿的好人好事事迹,岔开话头儿道:“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艾琪闻言,漂亮的眼睛盯住了何胜男,盯得何胜男心里发毛,尤其是艾琪嘴角浮上的那一抹诡异的笑…… “……你分了路峰的财产,以后就是富婆了,总不能还在超市里收银吧?那笔钱,够把你们超市买下来了!”何胜男连忙解释,表示自己问的是事业,事业!不是感情! 艾琪“扑哧”失笑:“何胜男,你紧张什么?” “我有什么好紧张的!”何胜男梗着脖子,表示自己根本没紧张。 艾琪的眉眼舒展开,不再纠缠这个问题,而是道:“我现在最想做的事儿,就是用这笔钱开一家敬老院,一来能好好照顾我妈,二来能帮助更多像我妈这样的老人。” “老吾老及人之老,好想法!”何胜男连忙表示赞同。说完,方想起来,曾经,温暖也同她讨论过类似的话题。 是不是,她爱着以及曾经爱过的女人,她们其实骨子里都是这样的人?温暖是因为从小缺失了父母爱,艾琪则是因为她母亲的病。总之,她们殊途同归,最终都选择了给予老人更多的爱,来求得自我灵魂的救赎。 人活于世,肉体的安康是活下去的保证;而唯有灵魂的安宁,才能让我们走得更远,活得更好。 第89章 夫妻相 何胜男恢复得很快。她用事实证明了她的身体素质果然很好。 这段日子说过得快,其实中间也经历了许多事—— 路峰被路大伟送去了投案自首,同时牵出了志德以及路峰本人这些年犯的罪,从威胁恐吓到故意伤害,再到偷税漏税,还真是包罗万象、花样翻新。当舒蕾掰着手指头一样一样跟她说的时候,何胜男都听傻了:这简直就是一社会毒瘤活样本啊!难怪他亲爹都能狠下心把他送进去。不然的话,没准他啥时候就把路氏大楼点着了当炮仗给放了! 路大伟是何胜男心里面永远的坑,一想到那个现在随时随地le雷的老头儿,何胜男就觉得牙疼得慌。天晓得她根本就没伤着牙。 “办案效率这么高了吗都?这可不像是我朝风格。”何胜男大口大口地嚼着温小妹给她削的苹果,化郁闷为食欲。 舒蕾瞧着她吃的那香劲儿,都有点儿馋了,没出息地吞了口口水。 “舒律师,要不要给你也削一个?”温暖在一旁体贴地问。 何胜男啃苹果的动作一僵。 舒蕾赶忙摆手,哈哈笑:“不用不用,妹妹,我也不是跟她似的——” 她说着,挑衅地瞄一眼何胜男,嘴里面蹦出俩字:“病猫!” “说谁病猫呢!”何胜男白了舒蕾一眼,“不发威你当我y啊!” “发威你也成不了老虎!”舒蕾呛她绝对不客气。 说着,她还促狭地冲何胜男挤挤眼:“你这人虽然孬,不过……女朋友不错!” 何胜男眼珠子瞪得滴溜圆,手里吃剩下的苹果核直接砸在了舒蕾的脑门上:“那也是我的女朋友!” “行啊行啊!没人跟你抢!”舒蕾嫌弃道,忙掏出小镜子,唯恐那颗罪恶的苹果核毁了自己的形象。 温暖听了她们的对话,脸都熏红了,借口去护士站,蹽了。 “你把温小妹吓跑了。”何胜男幽怨道。 舒蕾横了她一眼:“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儿!” 何胜男话锋一转,道:“志德的案子,方函没少出力吧?” 舒蕾呆了呆,抿着唇:“嗯。她之前不就卧底去了吗,借着各种机会拿到了挺多志德和路峰本人的证据,本来是想交给你用的,没想到这回直接交法院了。” “世事难料,”何胜男感慨,“我也没想到我挨了一回揍,人生就变成了easy模式。” “嗯,世事难料。所以,还得摊上个好爹……”舒蕾摊手,直指路大伟是她亲爹的事实。 何胜男一阵气闷,“你别打岔!方函呢?” “?”舒蕾茫然地盯着她,假装不懂。 “别跟我装傻!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舒蕾也知道隐瞒她不过,继续摊手:“走了。” “走了?” “走哪儿去了?你就让她这么走了?”何胜男急问。 “不然呢?”舒蕾挑眉反问。 何胜男翻她一眼,不想搭理她了。 “其实,我是来跟你辞职的。”舒蕾说。 “辞职?”何胜男诧异道,“你把你爸给炒了?” “炒老舒?我可不敢!”舒蕾哈哈笑,继而正色道,“我爸想开北美分所,我请缨了。” “北美?姓舒的,你不是一直鄙视美帝吗?” “哈哈哈,此一时彼一时!”舒蕾笑得格外……猥琐。 何胜男突然懂了:“方函回美国了?” 舒蕾笑嘻嘻:“可不巧了吗?她去了芝加哥,我也去那儿!” “你是因为她在那儿,你才说服你爸去那儿开分所的吧?”何胜男毫不留情地戳破她。 “嘿!不愧是我最好的朋友,不要太了解我啊!”在何胜男的面前,舒蕾也不隐瞒。 “你这是和她……咳!那啥出感情了?” 诡异地,舒蕾居然红了脸。 何胜男惊得张大了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顶不要脸的舒大律师都知道害羞了!这是要变天啊! “对了,还有一件事,临走前我得交代给你。”舒蕾变回严肃脸。 “你说。” “就是我弟,舒克,他在准备今年的司法考试呢!他打算考下证之后,也到我爸的事务所实习,想以后负责你们公司的业务……” 不等舒蕾说完,何胜男大摇其手:“不成!我们公司又不需要片儿警!” 舒蕾笑吟吟地瞧着她:“囡囡,你是害怕我弟勾走你的温妹妹吧?” “扯淡!就凭你弟?他有我好看吗?他有我有能力吗?我们家暖暖只爱我!”何胜男骄傲得像只孔雀。 “烧得你!”舒蕾狠叨叨地丢给她一个白眼。 何胜男出院这天,路岚特别热情地开车来送她回家。 何胜男也没多想。路岚在血缘上终究是她的亲妹妹,又屡次帮过她的忙,甭管是不是路大伟实际在出力吧,到底她也有对自己好的那份心,总不好冷脸对着她。 于是,何胜男便由着她去了。 温暖却没她想得这么开。 路岚看着何胜男的目光,已经毫不掩饰。那哪里是妹妹看姐姐的眼神?分明就是含情脉脉的。至少,温暖看到的是这样的。 路岚时不时地从车内后视镜看看坐在后排的何胜男,那寸许宽的镜子已经暴露了她柔软的内心。 此情此景,温暖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她盯着路岚的后脑勺,恨不得在那浓密的发丝中烧出一个窟窿来。 手背上一热,温暖愣了一秒,撇过头,对上了何胜男温柔的眼睛。 温暖直觉那目光特别刺心,下意识地垂下了眼帘。 何胜男不以为意,反而更紧地包住了她的手,嘴角的笑意更深。 “吱——” 车轮狠擦过地面的声音传来,刺耳得很。 十指相扣的两个人大惊,忙抬头往前开去—— 只差一点点,就要怼上前面的车的车尾了;路岚的脸已经煞白。 “我说,你能不能靠谱点儿啊?”何胜男斥道,“我这刚出院,你是想再把我送进去还是怎么着啊?” 路岚咬着嘴唇,心有余悸,抬头瞪了一眼镜子里的何胜男,又看了看温暖,终于扭过头去,继续开车了。 何胜男身在局中没看懂,温暖却看得清清楚楚,正是因为何胜男同自己的亲热,刺激了路大小姐,以至于手底下没准差点儿追了尾。 莫名地,温暖突地生出一种自己的存在特别碍事的感觉来。她想起了这段日子里发生的种种,想到了何胜男自从跟自己在一起之后发生的所有事,陡生怨愤的同时,更自艾自怜起来。 她一路上都没再搭理何胜男。闹得何胜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知存着怎样的心思,路岚把她们送到家,就道别走了。 关上门,就只剩下了相爱的两个人。 “终于到家了!”何胜男双臂伸展,心情格外好。 她其实是想拥抱温暖的,可温小妹却没让她如愿,而是自顾自地拎着何胜男的换洗衣服走了。 “诶?甭急着洗它们!明天让阿姨拿去洗衣店就行了!”何胜男嘴里大声说着,却没唤住温暖,她只能自己继续嘀嘀咕咕的,“又不是没有衣服穿了……” 她挠了挠脑袋,觉得温小妹越来越奇怪了。 入夜。 何胜男洗漱完毕,裹着睡袍溜达回了卧室。 卧室里,已经洗完澡的温暖面无表情地歪在床头,心不在焉地盯着电视,也不知道是否在走心看。 床垫向下微陷,温热的身体贴着自己靠了过来,身上散发着和自己一样的味道。 要么说夫妻相嘛!两个人在一起日久天长地生活,吃的、用的、生活方式都是一样一样的,居移气养移体,怎么能不越长越像? 温暖的脑中,竟莫名地转出这样的念头来。可是,“日久天长”这四个字,却害得她的心痛了一痛。 “看什么呢?”何胜男笑眯眯地歪在温暖的身旁,往电视上瞄去。 “哟!《人与自然》啊?”何胜男继续尽力逗温小妹笑,“哈哈哈,你在看公狮子和母狮子谈恋爱啊?” 温暖猛然醒过神来,才发现电视上正演着公狮子把母狮子压在身下xxoo的镜头,再配上x老师磁性的解说,真是醉了。 温暖的脸刷得红了个通透,她下意识地去抓旁边的遥控器,只想尽快摆脱这一窘境。 何胜男一把按住她的手,忍着笑:“我就那么一说,这又不是什么黄暴镜头,光腚总菊都不管呢!” 温暖的身体,因为这个动作,被她压在了身下。 呼吸一滞,温暖的心头有异样的情绪划过,她的眼睛不由得亮了几分。 “光腚总菊也是闲的,搞对象啊过夫妻生活什么的,本来就是天性……人的不让播,就拿动物的过瘾……” 何胜男嘴里犹自絮絮的,却冷不防感觉到有两道光芒直射向自己。她微惊,发现那来自温暖的双眼。紧接着,她觉得腰上一紧,已经被温暖紧紧地抱住了—— “何胜男,我们……”温暖的呼吸仿佛都停住了。 何胜男怔怔地看着她,已经感觉到她要说什么了:“暖……” “我们……”温暖终于鼓足了勇气,“我们做爱吧!” 第90章 你根本不懂 “你、你说什么?”何胜男以为自己幻听了,说话都磕磕绊绊的。 温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她猛然用力,翻身将何胜男束缚在了自己的下面。 两个人贴得极紧,中间只隔着两层薄薄的衣料。两张脸亦靠得极近,何胜男甚至能够感受得到来自温暖的鼻息扑面而来,冲击在自己的脸颊上,那么热,热得让人难以相信…… 与此同时,温暖的双眸在昏暗中那样亮,亮得诡异。何胜男有一瞬怀疑那是否来自她们身后电视屏幕的反光,下一瞬她便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电视屏幕的冷光,怎及得上温小妹此刻眼中的炽热? “暖……”何胜男喉间滚动,呼吸有些困难。 温暖着魔般定定地注视着她,双唇翕动:“何……别再让我说第二遍了……好吗?” 如果,她刚才的话何胜男假装没听到,或者根本就没听到,那么,她就再没有勇气第二次说出了。 zuoai…… 多么简单的字眼儿?简简单单的五个拼音字母,却耗去了温暖几乎所有的胆气。别人,包括何胜男在内,根本就不知道,当这几个音节溢出她的嘴唇的时候,她也将她所有的后路都堵住了。 “宝贝儿……”何胜男似轻叹一般。 她的目光胶滞在温暖的眸上,忍不住抬起手轻拂着温暖鬓角的发丝,已经能够感觉到对方不由自主地颤抖。 “你怎么了?嗯?”何胜男担心地问。 温暖的身体里,此刻像是有一只不甘心被困住的小兽,撕咬着、挣扎着,想要挣脱那条无形的锁链,冲破她的身体。何胜男毫不怀疑,如果任由她这样下去,她会抑制不住,甚至会伤了她自己。 究竟是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温小妹突然变成这样了? 或者是,自己一直以来都疏忽了她的某种感受,以至于积累成了如今的爆发? “怎么了!你问我怎么了?”温暖的语速极快,她的心情急切地难以克制。 何胜男目光柔软,看着她,眼中满是心疼。 她想抬手摸摸温暖的脸颊,却被温暖骤然躲开。何胜男一呆。 “何胜男!何胜男你根本就不懂!”温暖低嘶着,漂亮的大眼睛中有癫狂的情绪闪动。 “告诉我!到底怎么了?是不是还是因为那件事?吓着你了?还是……复习备考遇到什么坎儿了?嗯?告诉我……怪我!这段日子,都是你在照顾我,我太疏忽你的感受了……”何胜男是急切的。 温暖的眼眶红了。她又喜欢又讨厌何胜男的温柔,喜欢又讨厌她的体贴! 猛地俯下身,温暖堵住了何胜男还在絮絮的唇,用自己的唇。 何胜男惊得瞪大了眼睛,完全猝不及防。 温暖的吻,毫无章法,搅动着何胜男的唇齿,碰痛了她的牙,亦缭乱了她的心,直到将她的全部呼吸都毫不留情地抽离她的身体。 吻得窒息,大概就是这样一种感觉吧? 何胜男的脑中有两秒钟的乏氧,重新寻回呼吸之后,她痴痴地想。 温暖也不好受,她吻何胜男,几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最后,她无力地瘫软在了何胜男的怀里。 何胜男下意识地搂紧她,手掌轻轻地着安抚她的后背。 温暖依偎在何胜男的怀里,平顺着急促的气息。她的胸口明显地起伏着,每一次起伏,都能真切地体会到身体迫近何胜男的身体的感受。于是,她觉得胸腔里越发地炽烈起来,那里,像被何胜男点燃了一把火,无论如何都熄不灭,反倒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她突地想到了路岚,想到了路岚同何胜男流着一半相同的血液,想到了路岚的家世、容貌,想到了路岚对何胜男的在意…… 她觉得胸口不仅火烧火燎得难受,更酸涩难当。她不肯,更不甘心如此,她想要证明些什么……那么,她又能用什么证明她与路岚是不同的呢? 温暖觉得自己着了魔,却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着魔;她分明知道,现在的自己是不理智的,可心中却有一个倔强的声音要她非如此不可—— 她于是缓缓伸出一只手,摸索到了何胜男的,她拉住了她的手,然后……送进了自己的睡衣下摆里…… 何胜男惊得一哆嗦,慵懒的脑子登时寻回了清明。她霍然扣住了温暖的手,两个人的手一起帖服在了温暖光裸的腰肢上。 “暖……我们先不急……”何胜男并不觉得温小妹眼下的情状适合做亲密的事。 两个人在一起,做爱做的事,难道不该是一种享受吗?难道不该在彼此身心愉悦中进行吗? “为什么!”温暖突地爆发出一声哀鸣,像受了极重伤的兽。 “为什么这么对我!”她的脸色苍白得可怕,额上的青筋因为情绪的激荡而绷紧。 “你……”何胜男全然愣住了,她想不到温暖这是怎么了。 “我在你眼里是什么?何胜男!”温暖的情绪全面爆发。 “我……”在我心里,你当然是我女朋友啊!何胜男在心里说,可是,这句话却因为惊诧而无法吐出口。 温暖笑了,笑得凄凉,泪水却不受控制地蹦落在何胜男的面颊上。 她突然觉得心中涌上了无限的悲怆,与何胜男的初识,十余年的苦苦单恋,再重逢后的种种……在她的脑中一帧帧地飞速跳过。 她忽然挣开何胜男的怀抱,光着脚就朝门外跑去。偌大的房间里传出“噼噼啪啪”的慌乱脚步声,像在落荒而逃。 温小妹落跑,何胜男用一秒钟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紧接着就也光着脚跑了出来。 一楼客厅,黑暗中,温暖茫然地盯着紧闭的大门,柔弱的双肩在簌簌颤抖。 何胜男借着透进来的星光与月光看得分明。她不敢贸然按开吊灯的开关,她怕真的吓到温暖。 小心翼翼地迈下楼梯,一阶,两阶,三阶……何胜男屏息靠近温暖的背影。她垂在腿侧的手掌微微握拳,却一时不敢肯定此刻是不是唤住温暖的恰当时机。 温暖的呼吸,由粗重到稍重,再到平复如常,不过几分钟,对何胜男而言,却像是熬了几个世纪。 “我们……先分开吧。”温暖终于开口了。然而,说出口的话像是一个炸雷,炸响在何胜男的耳畔。 “你说什么!”何胜男再次怀疑自己幻听了。 温暖无言。 何胜男不确定她心里的想法,不敢轻易开口,脑筋却在飞转着。 半晌,温暖凉冰冰的声音回荡在昏暗之中:“是我自己的问题,是我自己……” 她突地哽咽了。 何胜男听到她收不住的哭腔,心尖儿上一酸,紧上一步,抬起一只手想要扣住她的肩膀,却在半途生生忍住了。 “能、能告诉我,到底怎么了吗?”何胜男小心地问。 温暖吸了吸鼻子,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道:“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何胜男蹙眉,轻“嗯”了一声。 “是我,先喜欢你的;是我,单恋你的;是我,不敢告诉你我对你的喜欢……后来,我们在s城又相遇了,是我,主动缠住了你;是我,先……亲的你……现在,又是我,主动求你和我……” 何胜男怔怔地听着,竟是哑然。 “可是你知道吗?我已经把我所有的自信都消耗尽了……何胜男,面对你的时候,我总是没有多少自信的……” “暖,你别这样……”何胜男急道,“你也知道的,我在感情上,不是个习惯于主动的人……今后,我肯定不会再让你……” 她还要说下去,温暖却摇头打断了她:“不是的……不是那样的,何胜男!你漂亮,幽默,事业有成,你天生就该是骄傲的、被簇拥的……你身边,又有那么多人喜欢你、在意你……” “天地良心!”何胜男慌道,“谁喜欢我我不知道,我只喜欢你啊!” 温暖动容,狠狠咬了咬嘴唇,才道:“路岚喜欢你,你难道不知道吗?艾琪放不下你,你难道不知道吗?” 何胜男愣住。 温暖背对着她,耳听她没有答语,自嘲地苦笑,苍凉无限。 “喜不喜欢我,那是她们自己的事儿啊!”何胜男总算想起来该为自己的清白辩解了,“路岚她是我妹妹,你是知道的,我根本和她不可能!艾琪呢,我跟她之间早就是过去式了!我跟她,根本就不合适,不可能在一起的!” “可我做不到无视!”温暖抢道。 她猛吸一口气,声音方和缓了几分:“是我自己的问题,是我自卑,担当不起来对你的爱……” 温暖哽咽着低喃:“是我自己的问题……” 何胜男心痛难挨,她终于忍耐不住,三两步靠近了温暖,双手紧紧地扣住了温暖的肩膀:“过去的,咱们不管它!将来……是只有你和我的将来!不管怎么说,别走好吗?” “你不能这么逼我何胜男!”温暖背对着何胜男,泪流满面,双肩簌簌发抖,若秋风中的残叶。 何胜男的心要疼烂了,她伸展手臂,把温暖圈在自己的怀中,额头轻轻蹭着她的脖颈,不停地重复着:“我不逼你……不逼你……” 温暖被她圈抱着,全身上下被她的气息霸占,却要强忍着不转过身投入她的怀抱,忍得口中泛苦,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你不能……不能那么对我……” 可是,何胜男,我却还爱着你,爱得那么深,比我曾经以为的还要深……我该怎么办? 第91章 还不算晚 一年后。 s城依旧是繁花似锦、艳阳高照的炽热盛夏时节。 长久的旅行和奔波,让何胜男的脸上有着难掩的疲色。下了飞机,她的那种疲惫感更甚,此外,还有些说不清楚的孤寂感。 她悻悻地拉着小小的行李箱往外走,幸好有乔闻来接机。 “何总!您辛苦了!”乔闻还是一副任劳任怨的样子。 何胜男大大的太阳镜后面的眼角抽了抽:有什么好辛苦的?身为公司的总裁,居然给自己放了个大假,丢开公司的事务,为了个人目的满世界地散心,这也称得上是“辛苦了”? 不过,何总到底是何总,心里的想法,绝不会在自己员工的面前轻易就表现出来。她鼻腔中发出“嗯”的一声,就由着乔闻抢过了自己的小行李箱,引着自己往外面接机的车那儿走去。 将近一年前,展翼赢得了省商务厅的那次竞标。之后,就是几乎看不到尽头的漫长忙碌。直到三个月之前,那一单终于圆满地结束了,何胜男才能脱出身来,开始了这趟旅行。 如今回想起那时候的忙碌,何胜男依旧是欣慰的。毕竟,那段日子里若是没有那段暗无天日的忙碌,她想象不出自己该怎么度过那些苦闷而无措的时光。 如今,几个月的旅程消耗掉了她的体力,却让她的精神格外充实起来。而那个曾经一度困扰着她,使得她夜不能寐的难题,仿佛也在冲她绽放出一缕微笑。 “何总,您今晚在哪儿休息?”乔闻小心的探问打断了何胜男的思绪。 小乔这一问,不是没有道理的。身为何胜男的第一助理,她亲眼目睹了何胜男这一年是如何度过的。虽然有些事她心里也是疑惑重重,不过作为一名严格要求自己往出色的道路上飞奔的助理,她绝不会多嘴多舌—— 比如,那个性格又好、长相也温婉的“温医生”,这一年里,她去了哪里? 再比如,何总为什么明明有家却宁可住在酒店里,或者干脆晚上在办公室里将就? 又比如,何总为什么对几乎所有的商务聚会都是能避则避,特别是,当有年轻的女士搭讪上来的时候,就会拉过自己堵抢眼,而她本尊则脚底抹油,溜之唯恐不及? 无论是出于职业素养,还是出于对何胜男隐私的尊重,小乔都明智地什么都没问。只按照何胜男的指示,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反正她早就知道,她的何总绝不会卖了她的。 何胜男坐在后排,听到了乔闻的问题,也是一愣。 她抬起头,看了看乔闻小心翼翼的表情,轻轻笑了笑:“去宾馆吧!” 乔闻一怔。她早已为何胜男定惯了宾馆,倒不是诧异于这个决定,而是诧异于何胜男的笑容—— 已经多久没见到过何总这样舒心的笑容了?乔闻心想。 车子疾驰在s城的道路上,何胜男出神地看着车窗外高速向后飞去的行人、车与路边的风景,脑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几天前在芝加哥的所见所闻—— 曾经威风八面、叱咤风云的舒大小姐如今的日子过得紧凑又充实:她是远航律师事务所北美分所的负责人,每天的日常事务自然很多需要她亲自去打理。不过,除了这些永远处理不完的业务,舒蕾雷打不动地天天上午九点四十五分给附近的写字楼送咖啡,下午两点半给那儿送点心,是否有机会和人家吃午饭,是否能被赏脸晚上一起共进晚餐,还得看人家的心情好坏。 没悬念,这个“人家”自然就是方函。 没错,舒大小姐正在享受着死缠烂打的乐趣。整整一年,连方函那种死脑筋都快要把持不住动摇了。 听着坐在对面的舒蕾,给自己大讲特讲怎么风雨无阻地“大宝天天见”,听她絮絮叨叨着“我家函函胃不好,吃完早饭不能马上喝咖啡”,还有什么“人家公司是英国人开的,英伦范儿懂吗?下午茶知道吗?”等等,何胜男就觉得恶寒,直骂舒蕾“犯贱”“放着国内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好日子不过,上这儿来受这份儿洋罪”。 舒蕾则不以为然地丢给她一颗白眼:“被动的受,永远不懂得主动的攻在风雨中前行的乐趣!” 噎得何胜男一愣一愣的。 没错!当初温暖的离开,就源于自己的“被动”。 想到温暖,想到她的离开,何胜男的心里就是一阵的不是滋味。 可转念再一想,终究她们还在同一个城市,分开也只是暂时的,何胜男的心里又觉得好受了些。 还在同一个城市吗?何胜男苦笑。 就算在同一个屋檐下又当如何?如果心结解不开,温小妹还会接受她吗? 何胜男心里一紧,突的有些害怕起来:她怕,怕同艾琪之间的事,再次发生在她跟温暖之间。 若说,她和艾琪之间的结束,源于两个人的性格不合;那么她和温暖之间呢? 会不会年深日久,曾经的爱情也归于湮没? “你和你的温妹妹之间出问题了吧?”舒蕾搅着咖啡,瞥何胜男一眼,一派了然。 何胜男愣怔。 舒蕾接下来的话让何胜男至今仍回味不已:“你这个人吧,哪哪儿都好,就是感情上太钝,迟钝的钝!还不懂得拒绝……我说,你们双鱼的,难道都这么喜欢暧昧吗?” “谁喜欢暧昧啊!”何胜男瞪她。 “不拒绝就是暧昧!”舒蕾果断地定下了结论。 “我要是你的温妹妹,就你这么吞吞吐吐,一点儿干脆利索劲儿都没有的,早踹了你了!”舒蕾心直口快。 何胜男眨巴眨巴眼睛,竟然无言以对。 “爱她?就上啊!非得等她来上你啊?”舒蕾诡异地上下打量何胜男一遍,“还是说……你妥妥的是受?” “你才受!你全家都是受!”何胜男涨红了脸,不甘心地反驳。 舒蕾不急不恼,反倒哈哈笑了:“对对,就是这个劲儿!你看你做生意多有心气儿!对待爱情也是一个道理。没有哪个女人不慕强的,哪怕她嘴上不说……要是像您这样,不追不反应,非得等人家上杆子你,得!您干脆当受得了!” 何胜男若有所思,她似乎捕捉到问题的所在了。只是想不到,她苦死不得其解的答案其实就是这么简单。 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吗?每个人的性格,才是自己最大的硬伤吗? 夜□□临,黑蓝色的大幕笼罩了s城的大街小巷。璀璨的灯光到处闪耀,昭示着对于一些人来说,丰富多彩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何胜男站在酒店的落地玻璃窗前,俯视着脚下的万家灯火。空阔的房间中,没有光亮,只有空调的声音陪伴着她。 她……温暖,她此刻在做什么? 何胜男痴痴地想。 虽然整整一年没有联系彼此,但温暖的近况,何胜男一直都是知道的—— 何胜男知道她博士考试很顺利,复试也通过了;还知道她现在正一个人独居在某处出租房里。 应该在准备即将到来的开学吧?何胜男想象着某间小屋里,温暖熟悉的身影,正在灯光下收拾行李: 她把她的衣服放进了行李箱里,还有陪伴着她的蓝胖子,还有皮卡丘…… 曾经寒冷的冬日里,有它们的陪伴,她是不是就不会觉得那样冷了? 在那样寒冷的时节中,她是否也会思念自己的怀抱呢? 何胜男心中酸酸涨涨地痛,不是很分明的疼痛,却一丝丝地抽打着她的神经,提醒着那种无法言说的酸楚。 她终于还是忍不住拿起了手机,手指一遍一遍又一遍地拂过通讯录里温暖的名字,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地放弃了。 当初,温暖离开的时候,何胜男无法理解。她当时想的只是,“不要逼她”,“不要影响她接下来备考的心情”,于是,她忍痛放温暖走了。 她当时发誓,一定要给彼此一个答案;她相信,她终有一天,会坦然地站在温暖的面前,给她那个答案。 而今呢?她不能因为忍受不了思念就一个电话拨过去,太不正式,太那什么了。 至少,她得见到她,面对着她。 有几条微信,早已经进来了。 路大伟说:囡囡,什么时候落地?开机后回个电话,好让我放心…… 何胜男的嘴角抽了抽,就像每次看到或者听到路大伟叫她“囡囡”的时候一样的反应。也许,未来的某一天,她被磨不过,就习惯了被他这样称呼了。 何胜男无奈地摇了摇头。 艾琪说:准备了将近一年,总算装修完了,要开业了。等你回来,我就开业。你一定要来,帮我剪彩。 下面缀着几幅养老院的内部和外观的照片。 何胜男的目光有几分幽深。看到艾琪的心愿即将达成,她忍不住想起了曾经对她说过类似的梦想的温小妹。 路岚说:爸爸会用微信了。 何胜男抿了抿唇。可不会用了吗?都会给我发微信了。 路岚还说:公司最近特别特别忙,忙得我焦头烂额!好想你!快点儿回来,特别想跟你一起吃顿饭! 何胜男眨眨眼,自动忽略了“好想你”之后的那个感叹号,只当她在说“好想你快点儿回来”。 路岚对她的心思,她也是一年前在温暖的提醒之下才意识到的。 何胜男特别恨自己的迟钝,嗯,没错,她对于感情就是太迟钝了。早知如此,就该断了路岚的念头! 若是那样,是不是温暖也就不会离开了? 幸好,如今,还不算晚。 第92章 嗨久违了 此时正值放暑假,大学校园里远没有平时那般热闹。留校的多是些准备来年年初考试的考研党。 教学楼里也极是冷清,再不见了平素抢自习位置都抢不到的盛况。校方只开了几间大阶梯教室供留校的学生自习,就连食堂都只剩了一个在营业。 温暖悄然进入一间阶梯教室,她找了一个安静的不起眼儿的角落,放下随身的包,掏出一本专业书,打算就这样过一上午。至于中午吃什么,到时候再说吧。 阶梯教室里有点儿闷热,不过,这对于习惯了住在窄小出租屋里的温暖来说,算不得什么。 她的心思都放在了那本专业书上,只有在口渴的时候,才会抿一口带在身边的矿泉水。 像最近来这里自习的每一天一样,一上午的时光倏忽间过得极快。 接近中午的时候,阶梯教室里自习的学生陆陆续续都离开吃午饭去了。偌大的教室里,只剩下了星星点点的几个人。 “同学!你也是考研党啊?”突然,一个清清亮亮的男声响起在温暖的耳边。 温暖一心扑在书本上,倒是被吓得一激灵。她下意识地抬起头,见身旁高大的身影挡住了热烈的阳光,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正冲着自己露出两排小白牙。 “不好意思啊!吓了你一跳。”男生惭愧地笑笑。 当他的目光落在温暖的脸上时,明显地怔了怔,继而面颊上飘上了两团诡异的红色。 温暖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那个男生却全然没注意到她情绪的变化,而是顺势瞄了一眼桌面上翻开的专业书,眼睛瞬间又亮了几分:“你也要考心理学专业吗?我就是心理学专业的!我开学就大四了!你是本校的吗?学什么专业的?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你打算考哪个老师的研究生……” 巴拉巴拉巴拉……男生像打开了话匣子,噼里啪啦没完没了地说着,俨然一副考研百科全书,就等着回答温暖的各种问题的架势,热情劲儿十足。 温暖被他问得一愣一愣的,几次想开口拦住他的话头,却屡屡被他接下来的话打断,只能怔怔地半张着嘴,尴尬得不要不要的。 那个男生不过二十岁出头,年纪又轻,阅历又浅,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长相这么温婉、气质又这么好的女生,他又被封为本系的“系草”+学霸,对自己的长相特别自信,就忍不住过来搭讪。 若是他知道温暖大了他六七岁,不知道他会作何感想。 “同学,我想你误会了,”温暖终于逮着机会,打断了男生自我感觉良好的表演,“我不是考研党。” 男生还在兴奋地哇啦哇啦呢,听到这一句,他一下就呆住了。 “你、你不是?”他瞥了一眼温暖的书,“那你……” 温暖无语。 她实在是不想告诉这个热情得过了头儿的男生她其实是本校刚刚被录取的博士研究生,那样的话,恐怕对方会更热情吧?温暖想。 “我只是路过的。”温暖淡淡地答道,边说着,边收拾起自己的东西,心里则郁闷着明天还要不要来这里自习了。 那个男生头脑再简单,也看出她心不在焉地打算离开了,立马就急了。 “同……那个你先别走啊!你是对心理学感兴趣吗?我就是学这个专业的……”他抢上一步,急着表达自己的专业素养。 温暖听得头大,忽觉得眼前一花,鼻端飘过一抹熟悉的香味…… 温暖的心脏停跳了两拍。 “你想追她?”何胜男挡在温暖的身前,眯着眼睛,打量着那个男生。 “来晚了。”她冷冰冰地吐出三个字,仿佛在宣判那个男生的死刑,直接将他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霎时间,那个男生顿觉自己的五脏六腑,包括大脑,包括全身,都被一股强烈如飓风的寒流瞬间冻住了,下一秒又被人毫不留情地击碎,化作了一地齑粉。他不由得一哆嗦,直直地盯着何胜男,眼中有惊恐闪过。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女人,漂亮,霸气,她睥睨的气势,令他丝毫不怀疑,这个女人能够如武侠小说中的绝顶高手一般,一招就结果了自己的性命。 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而已,一点儿技术含量都没有,还想追姑娘?还是姐喜欢的姑娘! 何胜男不屑地哼了一声,拉起温暖的手就走。 温暖早已经因为她的突然出现而惊讶得不知所措了。何胜男拉着她的手的时候,她的脑中空白一片,就这样任由何胜男拉着,眼中只有何胜男近在咫尺的侧颜。她根本没有意识到,她此时此刻的目光是何等的贪婪和眷恋…… 直到被何胜男扯出教学楼,温暖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她猛然丢开何胜男的手,扭头就往教学楼里走,脸上有辣的感觉氤氲上来。 何胜男手里一空,身边的人更是落荒而逃。她于是紧随着温暖的脚步,又追了回去。 阶梯教室里,温暖刚刚坐过的地方,那个男生还木头桩子似的杵在旁边,呈石化状。 见温暖又折了回来,他瞬间满血复活:“同学!你……” 又一眼瞥见温暖身后紧跟着的何胜男,他张了张嘴,不敢说话了。 温暖也不搭理他,赌气似的,抓过专业书,还有矿泉水瓶,一股脑地塞进随身的包里。何胜男凑上来想帮忙收拾,被她一巴掌拍开。 何总只好尴尬地扎着手看。 石化男看看温暖,又看看何胜男,搞不清状况地热心问温暖:“你是不是……遇到麻烦了?” 他说着,警觉地瞄一眼何胜男,“我可以帮你、帮你报警……” 他突然就噎住了。因为何胜男的眼中射出两道凶光,刀子似的扎得他肝儿颤。 温暖郁闷地看了看石化男,心说哪儿来的愣头青?嘴上却没忘了礼貌:“不必,谢谢!” 声音却是淡淡的,不留痕迹。 石化男痴痴地看着她背着包远去,后面还跟着那个凶神恶煞般的漂亮女人,心里涌起无尽的叹息与遗憾。 校园里,温暖疾步在前面快走,几乎是小跑着的。何胜男就紧紧缀在她的身后一米处,也不着急抢上来拉住她。 温暖越来越觉得心烦意乱得厉害。图书馆门前,她猛然止住脚步,转身,恨恨地瞪着何胜男,又气又躁:“你到底要干吗!” 何胜男也随之停住脚步,端详着她,足足有一分钟,直盯得温暖心头发麻。 “你到底……”何胜男再这样,温暖真的想骂人了。 “你瘦了……”何胜男突然开口道。 温暖满腹的怨怒被她只三个字就噎住了,鼻腔登时一酸,一年来的委屈与无助一股脑地冲了上来。 何胜男眼见她的眸子中盈上了两汪水晕,心疼极了,近前一步,就想抱住她。 温暖闪身,极快地躲开了她的拥抱,吸了吸鼻子,强压下情绪:“你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的?” 那意思,明摆着:说完了吧?说完了赶紧闪开! 然而,若是按套路出牌,那就不是何总的风格了。她嘴角勾起,对着温暖绽开了一抹堪称温柔到骨子里的微笑。 果然,温暖脸上的表情像被施了定身法,滞了两秒钟。紧接着,脸上就是一红:她极度鄙视自己中了何胜男的美人计。 然而,温暖脑子中此刻转的却是:她瘦了,晒黑了……是不是这一年来累的?还是……想……我想的? 温暖鄙视自己到了尘埃里,涨红着脸,掉头又跑。 嘿!怎么一言不合就走啊!何胜男呆了一呆,甩开步子紧追上来。这一回,何胜男干脆超过了温小妹,挡在了她的面前。 “你别走啊!”何胜男有点儿急了,“我话还没说完呢!” 温暖心乱如麻,撇开目光,也不知道是不敢看她,还是不屑于看她。 “有话快说!”她咬着嘴唇道。 何胜男看着她面颊上的红晕,心头有柔情呼啸而过,嗓音都不由得温情起来:“我想说:嗨!久违了!” 温暖语结,瞪着她,半晌,才能完整地说出一句话:“你就为了说这个?” “不止说这个——” 何胜男说着,毫无征兆地单膝跪在了温暖的面前:“暖暖,我爱你!做我女朋友吧!” 温暖完全傻眼了。 这还是她认识的何胜男吗? 温暖此时极想问问何胜男:你是脑袋进水了吗,还是被驴踢了?还是被脑袋进水的驴踢了? 还有,何胜男她说什么? 她说她爱我?她说让我做她女朋友? 大庭广众之下,当着校园里来来往往的人,当着围观路人形形色色的目光,她说让我做她女朋友! 何胜男你疯了吧! 温暖的耳畔嗡嗡作响。她想,被驴踢了脑袋的人是自己吧? 情急之下,温暖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她脑子一乱,居然绕开何胜男,又跑了。 诶?你跑啥?这几个意思啊! 何胜男目瞪口呆。 她只得站起身,再次甩开两条大长腿,追随温小妹不知道何时才能停下的脚步,目光却扫到了一旁看热闹的表情各异的男男女女。 何总脖子一梗,眼睛一瞪:“看啥!没见过搞对象的啊?” 众路人:“……” 第93章 情不自禁 温暖逃出校园大门,何胜男紧随着她追出校园大门。 温暖小跑着穿过马路,何胜男也跟着穿过了马路。 温暖拐进了她租住的小区里,何胜男也穷追猛打地追了过来。 温暖要疯了…… 单元门口,温暖刹住了脚步,拧过身对上了马不停蹄赶上来的何胜男。 “有完没完!”温暖气道。 一年没见,何胜男你在哪儿学的这么厚脸皮! 何胜男也随着停住了脚步,看着她骄阳下红扑扑的脸庞,眨巴眨巴眼睛,笑了。 温暖:“……” 有什么好笑的!哪儿好笑? “你住在这儿啊?”何胜男打量着眼前半旧的敞开着的单元门,心说连把单元门锁都没有,这地儿住着能安全吗? 温暖回瞪她:你都跟我跟到这儿了,还问我是不是住在这儿,不是明知故问吗! 何胜男冲着她展颜一笑:“不邀请我上去坐坐吗?” 她笑得太好看。至少在温暖的眼里,这个笑容堪称倾城,要不怎么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嘛! 温暖再一次因为何胜男的笑而失神了两秒钟。醒过神来的时候,她的脸上更烫了,几乎想要找个地缝儿钻了。 何胜男还殷殷地瞧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天晓得温暖有多想说“不!我不想邀请你上去”,可那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这么停滞在她的嘴边,转啊转,转了不知多少个来回,最终消散于无形了。 温暖默默叹息。 方才何胜男当着校园里那么多人的面单膝跪在她的眼前,求她做她女朋友的时候,温暖就知道自己完了。而此刻她的犹豫,仿佛正印证了“完了”这两个字是有多么的确凿无误。 她暗骂自己没出息,却也没有力气与勇气再多看何胜男一眼。她于是一转身,又跑进了楼道里。 何胜男眼见她的身影消失在了那扇半旧的单元门后面,呆了呆,自然是不甘心地追了上去。 于是,两个人就这样前一个后一个,来到了温暖租住的三楼的出租屋门外。 温暖掏出钥匙,打开房门,纠结了一秒钟,终究还是做不到在何胜男的眼前甩上房门将她拒之门外。 何胜男看着那扇敞开的门,眉峰挑了挑。她当然不会再礼貌地问上一句“我可以进去吗”,她又不缺心眼儿! 一室一厅一厨一卫一阳台,典型的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房屋格局。 何胜男扫了一眼身处的这所房子,老旧的装修风格,本该十分局促却因为家当的稀少竟显得空旷的四周,让她心里泛酸,心疼得厉害—— 她心爱的姑娘,居然就住在这么简陋的地方。她哪怕只是想想,都觉得难过。 温暖局促地站在方厅中央,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就因为何胜男的到来吗,以至于令她产生了一种对方才是主人的错觉? 温暖不安地咬住了嘴唇。 何胜男低头看了看败旧的地板,似乎没有换鞋的必要。她于是迈步踩在了地板上,走到了温暖的面前,拿过了她手里的包。 “傻站着干吗呢?”何胜男的语声中含着几分调侃,还有几分若有若无的……宠溺? 温暖愣住,发现自己的手空了。何胜男拎着她的包进了屋。 怎么就这么自来熟呢! 温暖不由得气。气何胜男,更气自己不争气。 整座房子唯一的居室里,最显眼的家具就是摆在屋子一侧,占据了将近一半空间的单人床。床上收拾得很干净,铺着何胜男熟悉的床单,床尾趴着那只浑圆的皮卡丘。 好久不见…… 何胜男冲着皮卡丘勾了勾唇。皮卡丘无动于衷。 她不跟不懂礼貌的皮卡丘一般见识,转身把温暖的包放在了房间另一侧的桌子上。桌子上摞着几本厚重的专业书,旁边是一台笔记本电脑,电脑的另一边,蓝胖子正朝着她咧着大嘴,没心没肺地笑。 何胜男也冲它笑笑,深深觉得,同样是胖子,还是蓝色的更可爱。 温暖就这样,站在居室门边,看着她像主人似的,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冷不防何胜男突然转过身来,笑问:“没吃午饭呢吧?” 温暖又一次不知所措了。自从何胜男再次出现在她的生命中,短短的十几分钟发生的一切,足够温暖消化很久。 她怎么还能这么平静又和蔼地问出自己吃没吃午饭这种问题呢? 温暖瞥了一眼何胜男的脑袋,似乎想确认一下这颗脑袋是不是原来的那颗。 显然,何胜男顶着的还是她自己的脑袋,这又不是科幻小说。何胜男这么问,又何尝不是想看看温小妹到底生活得怎样?至少,从她进门到现在,除了笔记本,她还没见着第二样家用电器呢。不知道没有冰箱的温小妹,怎么过日子。 “我也没吃午饭呢!”何胜男边说着,边挽起了工装衬衫的袖口,“有什么食材吗?我做!” 温暖怔怔地看着何胜男卷起的衬衫袖子下面浅麦色的细腻肌肤……嗯,从刚才到现在,她太容易发呆了。 何胜男自然也察觉到了她神色的变化,心里忍不住偷笑—— 这还只是露出来小臂呢,她还没露出来更多的地方呢! 不知道脱光了的时候,温小妹看到她的马甲线,会有什么反应…… 对于自己的身材,何胜男还是极有自信的。 “这就是你家的食材啊?”何胜男无语地看着面前的两袋方便面。好吧,是大食袋的,可方便面就是方便面啊! “你天天就吃这个?”何胜男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温小妹要是敢说“是”,她真能把她绑走,就算填鸭,也要立刻马上填她一肚子有营养的好吃的东西! “不是!”温暖急着辩解着,“本来一会儿打算去买菜的!要不是你……” 她恨恨地白了何胜男一眼:“都怪你!” “啥!你不好好吃饭,还怨起我来了?”何胜男不平道。她其实何尝不知道,夏天里没有冰箱,温小妹肯定得即买即做即吃,一旦没空或者犯懒,就不得不用方便面对付了。 不怨你怨谁! 温暖心里气闷:怎么就让何胜男登堂入室了?她怎么就堂而皇之地指指点点起自己吃什么喝什么了? 何胜男则全不拿自己当外人,她拆开方便面的包装,在煤气灶上坐上锅,烧上水。等水开的空当儿,她睨着温暖:“宝贝儿,你家不会只有这东西吧?” 一声“宝贝儿”搅乱了温暖的心,下意识道:“还有几个鸡蛋!” 她说着,转身想去拿鸡蛋,突的意识到了什么,虎着脸说:“不许那么叫我!” 何胜男咧嘴笑:“怎么叫你?” 温暖张了张嘴,慌忙又闭上了。她才不会上了何胜男的当!扭头走开了。 何胜男自顾自笑笑。 水开了。 何胜男把面饼下进锅里,又倒进去调料,搅动了几下,遂拿起了煤气灶旁边的两个红皮鸡蛋。她却不急着磕破,而是捏着左看右看,像是要看看清楚大热的天鸡蛋坏没坏似的。 温暖涨红了脸:鸡蛋是她前几天刚买的,天再热,也不至于立马就坏掉吧?再说了,她至于把日子过得那么糟糕吗? 她越想越郁闷,劈手就去夺何胜男捏在手里的鸡蛋:“嫌弃就别用!” 何胜男失笑,躲过了她的抢夺:“又没坏,怎么会嫌弃?” 却不料,两个人这样一抢一躲,就有了身体的接触。温暖比何胜男矮了几厘米,情急之下手臂扶在了何胜男的腰上—— 光裸的小臂擦过何胜男薄薄的衣料,两个人同时一震。 温暖大惊失色,慌忙跳开去,仿佛被烫着一般收紧手臂,另一只手的手掌覆在上面,攥紧,又松开。她尴尬地垂下头,死死地盯着脚下瓷砖上斑驳的花纹,面庞上的热意一阵炽似一阵。 有香喷喷的味道冲入鼻端,刺激着她的神经。温暖不禁抬起头—— 面前,是何胜男高挑的背影。她好端端地站在炉灶前,那股诱人的食物香气就是从她身前的锅里飘出来的。 温暖抿唇。她气恼于,更羡慕于何胜男的淡定。此情此景之下,何胜男还是那样的淡定,从容地煮好了一锅面;而这份淡定与从容是温暖永远都做不到的。 她这样平静,她能够比自己更快地回复常态,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是不是意味着,她爱自己,没有自己爱她,那样深? 温暖攥着自己小臂的手掌再次收紧了。这个问题,从一年前便折磨着她;直到一年后的今天,还在折磨着她。 可是,何胜男的背影又是那样好看,好看得像是这世间最绝美的一幅画卷、一座雕塑,勾着温暖,牵引着她的神魂,只想拥有,只想……拥抱。 身后的人,连续几分钟都很安静。 何胜男一边煮着面,一边分出注意力关注着身后的温暖。 煮方便面这种事,她已经很久没做过了,有点儿手生。不过,一切都还顺利,被她磕开打散在锅里的蛋花欢快地跳跃着。 要是再有几片火腿、几枚大虾就更好了…… 何胜男这样想着,忽然觉得腰上一紧。没错,是温暖,在她背后,情不自禁地抱住了她。 第94章 终章 “暖……” “别说话!”温暖急声打断了何胜男,手臂环紧了她的腰,脸庞则埋在了她的肩头。 何胜男抿了抿嘴唇,不再做声,可是她手里捏着的一双筷子,却在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 “你还记得吗……”温暖的呢喃声响在何胜男的耳畔,喷在肌肤上的热气害得何胜男浑身起了一层小鸡皮。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温暖絮絮着,“那时候,我嘴馋,刚刚偷着煮了一碗方便面,还忘了关煤气阀门……要不是你的出现,我可能已经……” 何胜男的目光幽深起来,出神地盯着面前炉灶上咕嘟嘟翻滚着蛋花的浓稠汤汁,还有里面波浪状的欢快跳跃的面条…… “你是不是想我了?”何胜男幽幽地开口问着。 温暖闻言,心里登时觉得酸涩得厉害:想!何止是想? “那你想我吗?”她反问何胜男,语带质疑,还有许许多多日积月累无法言说的委屈。 “想!”何胜男没有半分犹豫,“日思夜想!没有一时一刻是不想念你的!” 她言之凿凿,口气是那样的不容置疑,完全出乎温暖的意料。温暖曾一度以为,那种“每天只做了两件事,呼吸和想你”的痴迷,是只有自己才会有的。可何胜男她竟然…… “何胜男你怎么那么讨厌!”温暖的心纠结成了一团乱麻。 她讨厌她隔了整整一年才剖白对自己的思念与情意,更讨厌她让自己爱上,从此之后便无法自拔。 这人这么讨厌,只是骂她“讨厌”怎么够? 温暖的脑子里盘旋着这样的念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垂首就咬住了何胜男的肩膀,想都没想,牙齿就用上了力气。 何胜男压根儿就想不到,一年未见,温小妹也会用蛮的了,猝不及防中“啊”的一声痛哼,手一哆嗦,筷子应声而落,“铛啷啷”砸在了地砖上。 那一声仿佛当头棒喝,敲醒了沉迷的温暖。她惊觉自己做了什么,慌忙松口,亦下意识地松开了束住何胜男腰肢的手臂。 何胜男觉得肩膀上火辣辣的疼,她郁闷地瞪视温暖。 然而,温小妹意识到自己做了错事又迷茫惊惶的目光,落在何胜男的眼里,却有了另一层的兴味。 何胜男的嘴唇动了动,肩膀上的火辣感觉倏地穿过她的颈部和脑部的神经,直直冲入口腔之中。何胜男觉得嘴里像被谁丢下了一团火,燎燎地烧了起来,火苗蹿得老高,将所有的水分都蒸发殆尽了。 她的唇,她的口腔,她的嗓子眼儿,她的整个人都觉得口渴而燥热…… 温暖突然觉得天旋地转,莫名地,她就落入了何胜男的怀抱中,并且同时,后背还顶在了厨房的墙壁上,瓷砖的凉意穿过薄薄的t恤直透入身体,温暖的精神为之一振。 她对上了何胜男的目光,惊觉那其中竟含着那么深沉的东西,嗯,不仅仅是深沉,还有两团子强烈的、越腾越旺的火焰。 温暖的嘴唇动了动,下意识地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 潜意识中,她已经知道何胜男想要做什么了。当这个信号被急速传递到她的大脑中心的时候,她还是被这个发现刺激得全身发麻。 “何……”温暖蹙着眉,低吟一声,说不清是对即将发生的事的期待、无措,还是抗拒。 何胜男却不允许她有抗拒的情绪存在:“咬我!嗯?一年不见,学会咬人了?” 温暖不由得瞟向她的肩头。那里,在何胜男的衬衫肩部的位置,还有一个湿润的印记,约有成年人微张的嘴唇大小。 咬破了没?很疼吧? 温暖又没出息地心疼了。她后悔死了。 何胜男却一手环紧她的腰,将她束缚在自己的身体和墙壁之间,另一只手则抚上了她的嘴唇,微微用力,很有些施虐般地碾过她的唇瓣。 温暖的呼吸都因之而急促了几分。 何胜男的指掌间,有独属于她的淡淡的香水味,还有刚刚煮面的时候残留在上面的浓稠食物的味道。虚无缥缈的靡丽气息,与最最令人踏实的人间烟火气息,混杂在一处,迷醉了温暖的嗅觉,亦缭乱了她的心。 何胜男绝不甘心只用手指感受温暖诱人的唇,她的身体更倾向了温暖。 “温小妹,你说我讨厌,你就不讨厌吗?” 她的嗓音因为欲望的燃烧而有些沙哑,勾着温暖的神魂,让温暖几乎忽略了关注她究竟说了些什么。 “我是讨你喜欢、百看不厌……”何胜男轻笑,“你呢?讨我喜欢,百吃不厌……” 她吐出的最后一个字,消失在了温暖的唇齿之间,变成了某种引人遐思的含混。 两个人不是第一次接吻,然而相比曾经的那些次,这一次显然更激烈。嗯,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 天雷勾动地火什么的。 何胜男贪婪地攫取温暖唇齿间的所有,小野兽似的不顾一切,将温暖心肺中的所有氧气都一抽而净,还不知餍足,封紧她的嘴唇,不许她从外界汲取哪怕一点点儿赖以生存的空气。 她的爪子更不安分,循着本能,摩挲向下,不知何时掀起了温暖的t恤一角,恣意地闯入那片几乎无人闯入的禁地。 温暖大惊。 何胜男的手掌带着电,36伏以内的那种,不会伤到她,却令她麻酥酥地不能自已。 “何——”温暖惊呼。 这么一声,外界的氧气终于能够顺畅地进入她的大脑,她的五感也都在一瞬间回复了。她登时觉出了哪里不对劲—— 糊味! 温暖忙推搡着不甘心就这样结束的何胜男:“面!面糊了!” 要说糊,何胜男的脑袋这会儿才真的是糊的。她满脑子里都是温暖的味道,都是温暖唇齿间的触感与描摹出的形状…… 听到这一声,她几乎要冲口而出“糊就糊”。不过,何总好歹寻回了理智,慌忙松开了温小妹,跳开,转身,关阀门,一气呵成。看得温暖一愣一愣的。 一个久别重逢的吻,就这样乌龙地结束了。 不不不,怎么会结束呢?作为一个事业无比成功的商界精英,何总怎么会半途而废呢? 后来回忆起那顿午饭的场面,温暖每每忍不住扶额。 实在是……不可描述。 两个人本来是分享一锅差不多煮糊了的面的,结果最后,变成了何胜男一个人的饕餮盛宴:她享用了她自己煮糊了的面,并且享用了温暖的唇,以及属于温暖的面……场面简直不能更那什么。 何胜男你怎么就学得这么……不要脸了呢? 温暖孤坐在单人床上,闷闷地想。她的身上,蒸腾着刚刚沐浴过的氤氲水汽;耳边,回响着不远处卫生间里隐隐的流水声。 温暖听着那虚虚渺渺的声音,耳根子都通红了: 何胜男在洗澡。 何胜男在她的浴室里洗澡。 何胜男用着她的毛巾、她的沐浴花、她的洗发水、她的沐浴露,在洗澡! 而接下来,何胜男还将…… “洗个澡,身上舒服多了。”何胜男的出现打断了温暖继续下去的遐想,而她身上穿着的那件自己的旧t恤更让身为主人的温暖无法直视。 谁让你洗完澡出来不穿bra的! 温暖此时此刻特别想冲着何胜男这样咆哮。 能看到nipple的轮廓好不好! 温暖掩面。她极度怀疑何胜男是故意的。 何胜男见温暖看了自己一眼之后,便别扭地瞥开脸去,脸上划过一丝狡黠。她故意边擦着半干的头发,边从温暖的面前晃了过去。 明晃晃的灯光下,因为何胜男撩头发、擦头发的动作而被扯动的白色t恤所覆盖着的紧致的小腹若隐若现,还有因为没穿bra而颤动的…… 温暖再也做不到扭脸不看,相反,她的眼睛有点儿发直,不受控制的。 何胜男则大喇喇地在她的身旁坐下,靠得极近,温暖的呼吸一窒,涨红着脸,强撑着局面道:“洗完澡了,你走吧!” “啊?”何胜男呆住。 亲也亲了,抱也抱了,这会儿连事前澡都洗完了,让我走?温小妹你几个意思啊? 不过,何总到底是何总,她也只呆怔了眨眼功夫,脸上就现出一副特无助的模样,为难道:“天都这么黑了,我自己不敢回去……” 温暖气结。 何胜男你糊弄小孩儿呢!你那胆子比最肥的大肥猪都肥,你不敢?天底下有你不敢的事儿吗!再说了,好意思说天这么黑了?你在我这儿从中午腻到现在,几个小时了? 一想到整个下午何胜男如何腻着自己,温暖的脸庞都要烧着了,磨牙道:“你的司机呢?让他来接你啊!” 何胜男更为难了:“大晚上的,总不好意思为了私事儿麻烦人家吧?怎么说人家也是有家有业有老婆孩儿的!” 温暖的鼻子要被她气歪:何胜男你什么时候变成这么体贴的老板了?以前应酬,大半夜让人司机送回家,是谁干的事儿? 温暖正打算义正言辞地指责何胜男的脸皮厚,没想到对方比她的动作快多了—— 何胜男顺手瞥开擦头发用的毛巾,一蜷身就缩进了温暖的单人床上,躺平,冲着目瞪口呆的温暖露出一抹笑:“我今晚就在你这儿将就一宿了。” 温暖眼睁睁看着自己本就不宽裕的小床被她霸占掉了一大半,特想一脚把她踹下地去,可一想到地上铺的是劣质的半旧地板,不是何胜男私宅里厚实的长绒地毯,强忍住了。 “没人让你在这儿将就!”温暖说罢,豁然起身,抓过自己的薄被,就要走。 她去厨房的餐桌上趴一宿,还不成吗! 何总不愧是十几岁便练就了爬上爬下货架子的童子功的,反应快得让人不得不服—— 温暖的脚刚迈出去,眼前就是一黑,何胜男已经抢到门口,迅疾地关上了电灯开关。 紧接着,温暖觉得腰上一紧,何胜男折回来就连薄被带她一起卷进了怀里,然后就势滚到了那张可怜的单人床上。 温暖:“!” 行云流水的一趟动作下来的同时,何胜男还没忘了瞄一眼窗户上厚实的窗帘,以及刷着浅色涂料的墙壁—— 窗帘很厚,老房子良心工程墙壁也很厚,隔音,很好,极好。 当两个人一起滚躺在同一张床上的时候,黑暗之中,有一瞬间,温暖的脑海中再次生出了“踹她下床”的念头。可是,何胜男只用了一句话就让她所有的决定都付诸东流了:“暖,我很想你……” 温暖轻轻地闭上眼睛,她听到了自己心头上的堤坝溃堤的声音。 单人床很窄,温暖一个人睡还够,再加上何胜男这样一个身材高挑的,就太难为这张床了。 何胜男背对着床沿,把温暖圈禁在自己的怀抱和墙壁之间。她觉得后背凉飕飕的似乎架在半空中,索性又贴近了温暖,直到完全将温暖搂在了自己的怀中。 不知道是谁先主动的,黑暗与静寂点燃了两个人心头的火种,极快地,变成了星星点点的火苗,又化作了横冲直撞的肆虐火蛇,最终熏染成了铺天盖地的火海,燃烧掉了两个人积攒了无数个日日夜夜的渴望,照亮了这个寻常却又不寻常的夏夜。 激情,热烈的拥抱,与无限亲密的接触,蒸腾出了汗水,和着一些不可言说的液体浸透了那张小小单人床上的素色床单,那不止来自同一个人。 这一夜,无眠。 温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许是十几个小时,也许是几分钟。之所以她会认为自己只睡了几分钟,缘于她醒来的第一反应就是腰酸腿痛,像是刚历过长途跋涉之后,又被严刑拷打了几个小时。 半梦半醒中,她皱了皱眉,不耐地动了动脖颈,惊觉脸颊触到了温温热热的带着人类体温的东西。 她惊诧地张开眼,更惊诧地发现那竟然是何胜男的大腿。 而何胜男本尊,就这么叉着两条腿坐在她的外侧,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床单。 温暖立时想起来刚刚过去的那一晚——也许时间比一晚还要漫长——她与她之间发生了怎样的事。她倒不至于大惊失色,对于同何胜男发生这种事,其实温暖早就做好了心理建设。 她没有急着挣扎起身,而是复又闭上了眼睛,细细回忆着从昨天中午何胜男出现,到昨天晚上何胜男上了她的床的所有事,还有两个人在床上那些不可描述的事儿…… 虽然,回想那些不可描述羞得她无地自容,但温暖自问,此刻她的内心究竟是如何的。 思索了一会儿,她确定她此刻的内心是平静的。 对,是平静的,不是激动,亦不是惶然。她就这样同何胜男在一起了,仿佛,事情本就该是这样的,仿佛故事的流向就该是这样的。 得其所哉,便是如此。 何胜男的目光,由于觉察到温暖的醒来,而专注在她的脸上。 当温暖双眸微闭思索的时候,何胜男就这样痴痴地凝着她,不由自主地手指掠过她的发丝,轻柔无比。 温暖睁眼,与何胜男相视而笑。她挣起身,依偎在何胜男的怀里。 “发什么呆呢?”温暖问。 何胜男侧过头,亲了亲她的脸,笑了笑:“看你的……” 温暖挑眉不解,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登时又羞赧了—— 素色的床单上,星星点点的几抹红痕,像瑞雪中傲然绽放的红梅。 “你……”温暖很是无语。 何胜男出神道:“你会觉得不公平吗?” “不公平?”温暖一愣,“什么意思?” 何胜男嗫嚅着:“我得到了你的……可我却不能把我的给你……这对你不是很不公平吗?” 温暖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也知道何胜男的第一次早在多年前就给了艾琪了。 温暖的心里五味杂陈,她盯着床单上或许代表着某种意义的殷红:“这个,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何胜男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滞了半晌,才道:“我想给你最好的,最好的爱情,最好的生活……就算你想要和我结婚、想要个孩子,我什么都愿意给你!我想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你,可我的……嗯,我永远都没法给你……” 何胜男说罢,沮丧地微垂着头。 温暖动容地看着她,忍不住伏在了她的肩头,“你总是那么理智地经营你我的感情,你把每件事都打算得那样好……可爱情这件事,本来就是不由理性做主的……” 温暖凑近了,亲了亲何胜男肩膀上昨天被自己咬破的地方,幽幽又道:“就像我忍不住会咬你一样,我们见了面,就会忍不住……” 温暖突然说不下去了,这种话题太那什么了。她话锋一转道:“其实,我也是这一年来,才慢慢想明白的。” 何胜男被她那一吻刺激得一抖。 温暖抬起脸,与她四目相对:“我知道,你想给我最好的。可是你问过我,我想要的是怎样的爱情吗?” 何胜男诧异。这个问题,别说她问出口了,就是想,她都没想过。 温暖叹了口气:“你看,这间屋子,是我租的,这个房子都没有你家里的一个房间大。这张床,只是张窄窄的单人床,我们却在这上面……其实我想要的很简单,平平淡淡的日子,和你平平淡淡地过,两个人相濡以沫,不求多么煊赫,不求多么大富大贵衣食富足,只要有你陪伴着我,一辈子无风无雨,我就很满足了。” 不大的房间里,回荡着温暖平实的关于爱情的渴盼与愿景。何胜男听得痴了。 “我竟然都没……”何胜男懊恼道,“我们……竟然耽误了整整一年!” 她此时想想都觉得后怕:如果她们两个人之中,有一个人在这一年中放弃了,那么她再去哪里找到像温小妹这样好的女人? 温暖抬手,抚平何胜男绷紧的眉头,安抚地吻了吻何胜男的嘴角:“你相信吗?我知道,一直都知道,我们最后还是会走到一起的,或早或晚,都会在一起的。”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温暖轻笑,“就是有这样一种感觉。” 何胜男呆了呆,忽的也笑了:“那,你是不是答应做我女朋友了?” “没!”温暖白了她一眼。 何胜男涎皮赖脸地用鼻尖蹭着温暖的耳垂,腻着嗓子道:“就答应了吧!乖……” 温暖被她蹭得又痒又热,笑着轻推她:“何胜男你别闹!” 何胜男突然搂着她一旋身,就将她压在了身下,虎着脸道:“答不答应?” 温暖看着她,“噗嗤”失笑,“不!” “那就做到你答应为止!” 何胜男说罢,咬住了温暖的唇瓣……